《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 第1章 山寨惊魂 满载易燃易爆物的红色大卡车撞上黑色汽车,冲向人行道以及无辜的路人。 女司机漂亮的脸蛋因惊恐变得狰狞扭曲,随即被火光淹没。 她是谁? 她是被撞飞的路人。 段晓棠隐约恢复意识,原以为摊上车祸爆炸是必死结局,居然活下来了。 飘来飘去的意识终于和身体合二为一,隐约不对。双手捆扎在背后,哪家医院如此包扎,她是车祸又不是狂躁症。 空气里没有讨厌的消毒水味,深呼吸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不是医院!脑中闪现几百集柯南,昏迷绑架谋杀抛尸,可惜还没有完结。 段晓棠按兵不动,感应四周。 室内,有四五个人,偶尔弄出的声响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是绑匪。 背着光小心睁开眼打量周围,斑驳的土墙,稀疏的茅草屋顶,身下泥地铺着枯草,一副荒凉破败的模样。 这样的茅草房只在电视上看过,猜在哪个影视基地或者剧本杀现场是不是老套了些?穿越又实在不符合科学道理。 昏迷了多久,没有饥饿感,一小时,两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从繁华市中心转移到如此荒凉的地方。 刚辞职,不会有hr或者领导的夺命狂call,身边狐朋狗友长时间不联系是常事。最可能的结果,短期内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失踪。 脑袋转一转,视野仍然局限屋内。对面躺着三个古装男人,袍服幞头,帽子边缘露出碎发,头套做的不错。 几人都被绑起来,眼睛没被蒙起来,嘴也没堵上,看起来意识清醒。 目光相接,“这是哪儿?”段晓棠看向一个书生气的年轻男人,如果去掉衣服上的脏污,洗把脸,应该是个体面人。 年轻男人回答:“京兆郡武功县,”看了看四周,“一山寨中。” 土匪窝!!! 京兆,武功,郡县,什么鬼? 段晓棠看看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衣裳不是电视里色彩斑斓的影楼装,灰扑扑透出厚重的历史感… “我们被绑架了?”张口后又觉得多余。绑架,绳子绑的如此业余,呵呵! 书生看看另外两个人,不急不缓说道:“我们是被绑来的,你和你的同伴是他们从野地里捡来的。” 段晓棠一头雾水,“同伴”,“捡来的”,什么狗血剧本。 “呜呜…阿娘还在家等我和小妹呢…”另一个男人突然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段晓棠轻易挣脱身上的绳子,走到书生身边蹲下问:“他们有没有要人写信回家索要赎金?” 书生震惊,如此轻易松绑?反复挣扎几次,身上绳索不见松动,这帮匪徒遇上硬茬子。 领会到段晓棠话中的意思,坚定地回答,“没有。”绑架而不要赎金,不妙,十之八九要撕票。 旁边的男人还在哭,有发展成嚎啕大哭的趋势。书生反倒冷静些,“这位,”看着段晓棠略显单薄的体型,壮士一词实在说不出口,“好汉,同行的两位女郎在隔壁,不过情况不太好,可能受了欺负。” 后半句语气稍弱,底气不足。同行的若非妻妾便是姐妹,两位女郎送进来时,腿光着,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明白书生说的什么,哭包男人嚎起来:“小妹!”男人不过一死,女人却要受许多侮辱。 最后一人醒过来,身上有伤,看模样像少数民族同胞,段晓棠问好:“您好!” 对方一时愣住没有回答,换一种说法,“亚克西姆塞斯” “亚克西姆塞斯!”维吾尔同胞十分兴奋,落难遇故知,可算遇着亲人啦,虽然亲人长着汉人的外表,叽里呱啦呱啦叽… 段晓棠十分抱歉:“我只会这一句。”维吾尔同胞顿时哑口,他的汉话也不怎么灵光。 哭包兄的哭嚎不止引来了胡人兄弟,还引来了凶神恶煞的看守。猛一踹门,“号丧呢,有力气嚎今天就别吃了,浪费粮食的东西。” 看守突然踹门的那一刻书生目瞪口呆,旁边可有一个解开绳子的“囚犯”。 惊惧万分地侧过头,好汉身上的绳子好好地,比之前还要齐整。看守撒气似的每人身上踹几脚,段晓棠装作不知地受了。 同伴,是谁? 难道是车祸里的女司机和另一个倒霉蛋。真是可笑,遵守交通规则的人被违规的卡车弄到这幅田地。看着服化道精心的另外几人,逼真的茅草屋,难不成真穿越了。 看守出了一口恶气骂骂咧咧出去,没锁门,一个不专业的土匪。大概因为他们身上绑着绳子,放松了警惕。 “现在是什么时候?” 书生淡定地看着好汉身上的绳子脱落。想开口请求给自己解绑,又没有好汉那般本事,瞬间复原。万一看守进来看见,吾命休矣。看着天光说:“大约巳时。” 段晓棠懵逼,哪懂什么十二时辰。“年代,在位的皇帝是谁?” 联想到刚刚好汉看见回鹘人的表现,“汝非中原人?” 段晓棠点点头,当然不是河南中原人,忽而想道“中原”还有另一个解释。 书生回答:“大吴建业八年。”皇帝自然是大吴建业皇帝。 段晓棠只知道春秋吴国和三国吴国,二十四朝有吴朝么?难道读书少了。 随口问着几人的情况,三人见到段晓棠的本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自然如实回答。 以进来的先后顺序是胡人何金、书生杜乔和哭包兄祝三郎。原本抓到的男人不入伙立刻被杀,留下一命各有原因。 土匪留下何金,想“钓鱼”打劫经过的胡商。当然“钓鱼”是段晓棠总结的,土匪也懂“可持续发展”。 杜乔则是识字,逼迫做狗头军师,他自然宁死不肯,好在没有真死,土匪大约以为他是做做样子。 祝三郎新近抓进来,被某个有点七八拐关系小头目认出,说他家里勉强有些资产,看在过往的面上送些银钱来就放人,实打实的肉票。 祝三郎说着自己的来历,众人看他的眼神满是审视,以为是内应。不得已说起家事:“阿娘是继室,家里一向说不上话。如今阿爹病重,家事被兄长们把持,定然不肯付赎金。”土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段晓棠不再纠缠细枝末节,食指竖在唇边“嘘”一声,示意不要出声。悄悄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山寨里大约有多少人,武器是什么,长距离武器有多少?” 书生尚算冷静,“整个寨子约有五十人,男丁四十余人,武器多是长矛木棍,几把弓箭,不过寻常猎户所用,射术也平常。”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隔壁院子还关了十来个女郎,”寻常女子落入这土匪窝中说是地狱也不为过,“你的两位同伴也在其中。” “出去多远是安全地带?” “安全地带?”杜乔非是本地人,不认得路。 段晓棠以为杜乔并不懂“安全地带”是什么意思,“我们如果跑出去多远才能到安全的地方?” “往外走七八里路便是官道,那里人来人往,再往前走是武功县城,城里有守军,土匪不敢去的。”祝三郎哭着,“我就不该想着抄近路,结果抄到了土匪窝里,小妹,是哥哥害了你。” 段晓棠不理他,“不要哭了,我们想想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和几人小声拟订计划。 不一会祝三郎躺在门口,杜乔大声呼喊,“快来人,来人啦!有人犯病了。” “吵什么吵,人死了没?”两名守卫推门进来,段晓棠和何金躲在门后,等人一进来左右开弓,干净利索解决。 “咔” “不要杀人!”段晓棠低声交代。 何金下手干脆利落,看守随即倒地,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段晓棠无法自欺欺人这些都是假的,打戏全靠演技和借位。 好消息是不用担心防卫过当,坏消息是她穿越了,开局土匪窝。 强自镇定精神,捡起长矛出去探路。 “今天新来的两个姿色不错,要不要泻泻火,嗯~”不远处女囚院子外两个守卫闲聊,脸上一股子猥琐。 “叔叔打算卖到窑子里,弄过的和没弄过的价钱可不一样。” “怕什么,老大还能为两个钱不顾兄弟们死活。” “那就进去玩一玩,”有些犹豫,“就我们两个,不告诉别人。” “当然了,走,走,进去。”尖嘴猴腮的守卫招呼另一个同伴。 “砰”地推开门,两个猥琐男人推门进来,“来陪哥哥玩会,嘿嘿,就你们两个。”男人看向新进来的女人,目光仿佛要将她们扒光。“爬过来!” “爬你个大头鬼。”两个女人并不动作,其中一个嘴上不饶人,见人一口黄牙,顿时心生厌恶。 “还不愿意,待会让你哭着喊着求爷爷。”一个男人恶狠狠的说着,向里走了几步,逼近二人,其他女人一下子惊声叫起来。 “叫什么叫,再叫老子把你们全丢出去喂狼。”可惜一句话压不下女人们的声音。面前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抬起腿踢向男人的要害。 她俩早就醒过来,周围看一圈火速认定谁才是“自己人”。两人没有段晓棠的本事,背对背解了对方的绳索。 祝明月一脚凌空踢向男人下体,被踢中的一下子蜷着身子,弯成虾米丧失战斗力。 林婉婉没那么幸运,一击不中,抱住男人反被挣脱摔到地上。祝明月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人跑出去。 其他女人被眼前一幕吓得禁声,祝明月镇定自若,跑过去扶起林婉婉。将最近的两个女人的绳索解开,“往外跑!”跑掉的那个很快就会带人过来。 路过猥琐男时又在要害上补了一脚。 跑出去的男人跑到院子里想要叫来援兵,正好撞见过来的段晓棠一行人。听到女人的惊叫心急如焚,加快速度跑过来,正好撞见这漏网之鱼,四对一,照面放倒。 段晓棠率先冲进屋里,后来林婉婉回忆,“那一刻,你就是我的天使!” “快,跟我走!”何金在院子口放风,杜乔和祝三郎随即进来帮着女人解开绳子。女人们小声抽噎,中间还夹杂着祝三郎深情呼唤“小妹”。 段晓棠看着被祝明月扶着的林婉婉,伤情不算严重,两人的衣裳鞋子也不耽搁跑路。好歹是老乡,不免多关心几分:“没事吧?” 林婉婉回答:“没踢中要害,缓缓就行。”疼也只能忍着。 就这样,段晓棠带着三个男人和十四个女人开始了山寨逃脱旅程。 远处隐约听见声音,一个男人对着其他几人说:“那帮女人又叫起来了。” 旁边人接话,“肯定是刘三两个耐不住,占便宜去了。” 另一个愤愤不平,“老子也想去看守那帮女人。” “这种好差事能轮着你,刘三可是老大的亲弟弟。” 第2章 vs50 18 vs 50是什么概念? 如果是少林十八铜人,胜局从一开始就注定。可惜自己一方有十四个只会尖叫的女人,剩下的段晓棠看一圈,貌似最能打的是自己。 若是只顾自己脱身,自然没有问题,带上十来个拖油瓶就要仔细思量了。 囚禁人质的地方远离人群,几个看守没能成功将人质越狱的消息传出去。将人带到一个安全地方,留下木棒长矛。段晓棠带着何金出去探情况。 过一会两人回来,段晓棠一脸迷惑。杜乔连忙问:“外面情况如何?” 段晓棠考虑片刻,说:“寨子里只有二十多个人,少了一半。”他们这边女人居多,考虑这时候的女人并非深闺弱质,单以体能论反而是两个小伙伴吃亏。 杜乔没有质疑段晓棠的观察,“其他人应该下山做生意了。”土匪除了打劫还能作什么生意,难怪无论男女都绑起来。 18 vs 50和18 vs 25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一个搏一搏,说不定单车变摩托。 段晓棠说道:“如果我们冲出去遇上回程的土匪怎么办,有其他的路吗?”山寨的问题不再考虑,难在冲出去后的事。 哭包兄说:“只有一条小路。”这么多人难以掩藏行迹。 杜乔慎重地说:“土匪在山下打劫必有损伤,我们居高临下,胜算更大。”前提是在山寨中不要损兵折将。 段晓棠静静地听完思考后说:“嗯,先把寨子里的解决,做两手准备。” 山寨按照村落形式建造,散居方便各个击破。众人从藏身处出来,按照段晓棠的指点,找到三个土匪一阵乱棍过去。强壮些的负责打,体弱的负责拿绳子捆人。 两个老乡遇敌退后藏好不添乱。能算战斗力的只有段晓棠和三个男人,何金身上有伤却表现勇猛,另两位称不上文弱但也好不到哪去。 一路上以多胜少解决的几个,都是面黄肌瘦不甚强壮,现代社会难以见到如此瘦弱的人,减肥也减不出这样逼真的效果。 段晓棠将人带到一处矮墙边,招来祝三郎:“你是本地人,路熟吗?”为什么不选看起来更靠得住的杜乔,口音出卖了他,外地人。 “熟!”祝三郎答道,“山路都是走熟的,这里在我家和外祖家中间。” 听到回答,段晓棠说:“好,我送你出去,”停了片刻,“待会会把人引走,你下山去找人救我们。” 祝明月听到段晓棠的话,只送一个人出去,问道:“不一起走吗?”偷跑比留在山寨里逃脱几率大。 段晓棠解释:“山路难行,人多容易暴露。不把寨子里的人解决了,前狼后虎跑不远。”祝三郎一是找援兵,二是替他们找接引之人。 “我小妹…”祝三郎想带着妹妹一起走。 段晓棠低声说道:“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有事,所以你要快点。”单腿蹲在矮墙边,双手交握,摆好架势,示意对方踩上去。 土匪都是本地人,外人的求救谁会搭理。杜乔上前说道:“吾名杜乔,乃济州举进士,此去长安是要做官的,若能救助我等,日后必有厚报。” 祝三郎不解,“你之前也说了,那些土匪不信。” 杜乔颇为平静,“土匪不信,可要做良民的必须得信。”背后透着森冷。 没工夫磨蹭,段晓棠立刻喊一声:“上来。”双手托举将祝三郎送上墙头。“你放心地去吧。” 说完听到林婉婉低声笑,意识到最后一句不大吉利,“你下山寻援兵,我一定坚持到你回来。” 祝三郎哆哆嗦嗦从墙上摔出去,想着被段晓棠拉在身边做人质的妹妹,心一横头也不回的跑下山。 祝明月问道:“接下来怎么办?”身家性命交托到陌生人手上,不能做聋子瞎子。 杜乔一旁暗自皱眉,乱中最忌彼此防备令出多门。之前想错了,三人并非一伙,只是机缘巧合一起被捡上山。 段晓棠弯腰系鞋带,“我们跑了这么久,解决了七个男人,排除女人老人和小孩,剩下的不多了。”与我们人数大致持平,只是不知战斗力如何。 看向其他人,“哪些体力跟不上的,跑不动的,站出来说一声。” 这些女人看着瘦弱,但做惯粗活,只是长期监禁受折磨精神不济。 没人说话,段晓棠扫视一圈,看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女人。 女人颤抖地说:“我没事,只是肚子有些疼,别丢下我,求求你!”说着便跪下磕头,旁边的小个子女人跟着跪下,生怕段晓棠将人扔下。 “不会丢下你的,只是还要辛苦一段路。”接着向其他人说道:“重申两点,第一不要随意出声,第二跟紧大部队。服从命令听指挥,不抛弃不放弃,大家齐齐整整回家。” 很明显面前的一群人对某些术语不理解,愣愣地听着,至少最后一句是明白的。 老乡给面子,一个回答“yes,sir。”一个比了个ok。 太不严肃了,当春游呢。 段晓棠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在山寨里打游击,遇上落单的敲闷棍,人多赶快跑,坚持以多打少不动摇。 跑了一阵众人可以歇口气,段晓棠回头问叉腰喘气的林婉婉:“记得游击战的十六字诀吗?” 林婉婉一只手搭在旁边的土墙上,“敌进我退,敌…”后面的想不起来。 祝明月在一边看着,不接可能让自己丢脸的问题。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进,同时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呵呵,简称耍流氓。”这就是段晓棠的战术。 杜乔一边听着大觉惊讶,用词虽直白,用兵之道悉藏其间,几可与孙子淮阴比肩,“不知是何人所言。” “一位伟人说的。”这个答案林婉婉知道。 杜乔敬服,“能说出这一番话,合该是一时豪杰。” 此时山寨内的人知道关着的人跑了,拉鱼结网般搜查起来。 准备转移的当口,一个小孩子意外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和段晓棠眼对眼。 头大身子小,细骨伶仃的可怜模样。 段晓棠迟疑,威胁着:“不准喊,不然打你。”小孩子瑟瑟发抖吓得禁声。 刚走远听到背后喊声:“他们在这,打死他们,快来!”一个不辨是非不知恶毒为何物的孩子。 段晓棠不再心软,转头将人打晕。 杜乔轻叹口气,心软天真。土匪窝里孩子也是土匪,生下来是土匪,长大了也是土匪。 几番短兵相接,人收拾得差不多。林婉婉怯怯问道:“可以出去了吗?” 段晓棠思考片刻:“等一等,山寨内还有人。” 祝明月气急,“剩下的人不是我们的对手,此时不跑还等什么时候。” 段晓棠耐心解释,“攘外必先安内。”听到这句话,祝明月和林婉婉险些气笑,生长在红旗下的人居然引用凯申公的话。 说话的人有错,道理又没有错。“如果不清理干净,必然会给我们造成阻碍。万一下山路上不顺利,我们还可以退回来依靠工事抵抗。”前提是山寨里干干净净。 祝明月问道:“你要反客为主?” “段兄弟如此神勇,不如咱们反将这寨子占了,出他一口恶气。”走南闯北多年,何金有非常丰富的打劫与反打劫经验。 段晓棠陷入震惊,怎么成段兄弟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笼笼统统一堆,的确看不出身材,可也不能认成男人啊,明显是女装嘛。 抬头与祝明月林婉婉六目相对,才反应过来,她俩和女人关在一起,段晓棠关在男牢房。 从一开始土匪就搞错了! 好在这点心里活动很快过去,两人也不揭破,这种时候,一个男人比一个女人更可靠。 “占不占的以后再说。”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把剩下的人逼出来,分散开来搜查一来效率低二来不安全。段晓棠将问题抛出来询问众人。 祝明月不愧是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放火。” 纵火是大罪,在这没有消防队、高压水枪和灭火器的世界里,失火是非常严重的事,一点火星烧了一片山林也是有的。 段晓棠看着远处茫茫群山迟疑,万一引发山火怎么办,害人又害己。 杜乔明白段晓棠的意思,冷静地说:“粮仓周围皆是空地,可以从那着手。”土匪也怕着火,况且粮仓烧起来,一定得救。 林婉婉补充,“我们可以演戏,大喊救火把人引出来。”给出理由,“真烧了,火烟冒起来不是给山下土匪送信。” 段晓棠斟酌一番,“得真烧。”他们现在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去借个火。” 众人一穷二白,自然不可能有火折子火石。钻木取火做不来,只得在山寨里找火种。 祝明月从风衣里摸出打火机,“咔”一声火焰冒出来。 人类对火焰的畏惧与生俱来,靠的近的如杜乔何金等人赞一声精工奇巧。离的远的,打火机被手遮住,便只看到祝明月白手起火,更是畏惧不已。 段晓棠暗想,祝明月是司机,离爆炸原最近。身上还带着打火机,如果不是穿越,铁定预定一个殡仪馆名额。 第3章 黄雀在后 几人制定计划,何金带着打火机去放火,一个叫顺娘的女孩大喊把人引来。她也是本地人,口音不会让人起疑。 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帮子土匪真没人性。 祝明月教何金顺娘打火机用法,林婉婉在一旁惴惴不安,“不会出意外吧。”若不是怕有人躲在粮仓,祝明月就亲自去放火了。 万一两人忘了怎么用,万一打火机失灵… 祝明月斩钉截铁,“没有意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林婉婉。 段晓棠含笑安慰,“相信品牌的力量。”打火机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段晓棠走到外围放风的人旁边问:“有情况吗?” “没有。”开口的女孩头上别了根木簪子,脸是圆圆的,说不清庆幸还是遗憾。 段晓棠说着:“嗯,辛苦了,待会我们就能出去了。” 其他人获得一刻喘息时间,此刻辛苦些,至少命还在。 林婉婉挪过来自我介绍:“我叫林婉婉,医学生。”大部分时候医生都是有用的。 何金和顺娘准备好出发去粮仓,段晓棠交代:“小心,保命要紧。” 其他人藏在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段晓棠压着手指挥,”蹲下!” 众人听命蹲下面面相觑,段晓棠发现气氛有些尴尬。好歹是一起共过患难的人,有几个人连名字都不知道。 段晓棠从熟人入手,问祝明月,“美女,你叫什么呀?” “她叫祝明月。”林婉婉抢答。 “你俩认识啊?” 祝明月否认,“不认识。”不过能叫出名字,大概知道她是谁。 段晓棠听得名字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扭头问其他人,“大家患难一场,自我介绍一下,总不能出去后连人都说不清楚吧。” 其余几人看着刚刚段晓棠张口轻浮叫“美女”,现在又问他们名姓,难免以为是登徒子。好在神态并不猥琐,一路上对她们照顾良多,便一个个说起来。 祝小妹叫祝英英,圆圆脸叫贞娘,面色苍白的是五娘,扶着她的是小丫鬟梅香,两人是主仆,不肯提及姓氏。其余人也一一报名。 “陷入污泥,令家门蒙羞,那还有脸提什么名姓。”五娘捂着脸,梅香扶着她的胳膊,轻唤“娘子。” 林婉婉差点脱口而出,“你们这是什么老古董思想。”目光落在五娘和梅香头顶,喃喃道:“你们的头发都是真的。”转过头,一脸惊恐看着祝明月和段晓棠,想得到印证。 祝明月面无表情,眼神中透出嘲讽,合在一起就是“你才发现吗?” 段晓棠捏着拳头语气镇定,“先脱困,其他的以后再说。” 林婉婉将手腕放到嘴边咬一口,疼。其余几人反倒被林婉婉弄糊涂了,关头发和胳膊什么事。 细看几人的头发,段晓棠丸子头梳成梳道髻看不出来,林婉婉和祝明月两人披头散发,比寻常女子的头发短上许多。不同的是,林婉婉齐刘海直发,祝明月卷发,莫不是有胡人血统。衣着也是奇怪,段晓棠好歹该遮掩的都遮掩了。 虽说入了春日,仍是寒凉,林婉婉和祝明月长外套里露着腿,先前以为她们受了侮辱所以衣衫不整,现在看来好似原本就是这样。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一阵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是顺娘的声音,隐约有烟柱升空。 段晓棠低声道:“他们得手了,准备!” 片刻后山寨其他人员分拨跑过来救火,段晓棠杜乔并几个健壮的女人等人跑过后跳出去偷袭。 杜乔问道:“还有人吗?” 段晓棠判断,“没有了,剩下的是大门守卫。” 接下来,目标,大门! 众人一路向大门潜行,躲在暗处观察,放火清理了山寨内部但打草惊蛇,剩下的四个守卫更加警觉。 绕到背后段晓棠何金发动,直取命门。守门的都是青壮,和之前偷袭的老弱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带着铁制兵器,十分难缠。 “夺刀!”段晓棠举手为刃砍向守卫手腕,夺下一把钢刀。反手划过,血热的灼人也冷的刺骨。“速战速决。” 何金有样学样夺下一把刀。利器在手,有如神助。 其他人冲出来,以多打少,乱棍锤向土匪。最后时刻,女人们爆发了,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原先计划便是武艺高强的段晓棠和何金先行偷袭,挡住大部分攻击,落下的交给其他人群殴。 林中飞鸟跃起,有人来了。 不知是敌是友,察觉情况的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快!” 解决门卫,扼守大门,占据塔楼,进可攻退可守。 贞娘举着木棍帮忙,见段晓棠背后有人偷袭大喊小心,段晓棠低下身,避过一刀,兵器却被打落。 袭击者绕过段晓棠直取贞娘,段晓棠冲过去,左手抓着贞娘的手举着木棍拦下一刀,腿踢向膝盖,手中无利器,拔下贞娘头上木钗刺向对方喉咙。 电光火闪间,热血如注。 祝明月趁着众人混战的关头,偷偷跑向塔楼,手脚并用爬上去。 为了看清远方,秀眉微皱双眼眯起,愣愣看了十来秒,毫不犹豫爬下去,留给山下人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找到段晓棠:“两波人,和这些土匪衣着差不多的人是被驱赶上来的。” “能确认吗?” “嗯。”祝明月点头。 段晓棠说:“没受伤的收拾一下,受伤的赶紧处理,林婉婉交给你了。”招呼剩下的人把山寨大门关上。 年轻大夫还是个女大夫,若在平时自然让人心存疑虑,此时也顾不得了。 紧急上任的林医生对没有酒精和绷带的现场不知所措,按住血管止血,左顾右盼,想着上帝会不会突然降下一卷绷带。 五娘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递给林婉婉。算了,还扯什么卫生要求,活命要紧。利落包扎,丝毫不脱泥带水,甚至还能体现一丝美感。 段晓棠眨眼间爬上塔楼,看向远方,“两波人,土匪被俘虏了,另一波人接受过训练,”神态并不轻松,“相对而言。” 祝明月和杜乔跟着上来,祝明月问道:“相对而言,和谁比?” 段晓棠反问:“这帮土匪,你以为是谁?” 祝明月不为所动,“。” 不同次元的怎么能相互比较,段晓棠说:“他们差了一条马里亚拉海沟。“语气却并不轻松。 杜乔微微眯着眼睛,辨不清人面目。从几个人背后看到熟悉的轮廓面色大变,“快下去!” 杜乔一直表现稳重,突然发急。祝明月和段晓棠不解。 杜乔语气急速,“他们有弓箭,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将我们射穿。” “啊!” 三人依次从塔楼上下来,段晓棠连忙招呼女人们,“找掩体,躲起来!” 林婉婉跑过来小声问:“怎么突然要躲起来,土匪回来了?” 段晓棠皱着眉头,“土匪应该是栽了,是另一帮人。” 林婉婉松一口,只要不是土匪就好,“救我们的?” 祝明月声音低沉,“不好说,怕是黑吃黑。”杜乔何金一旁点头附和。 林婉婉不确定,这几个人对社会治安有多不信任,这种时候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救兵到了吗。“想多了吧?。” 几个领头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林婉婉灵光一闪,“祝三郎不是下山搬救兵,是不是他带来的人?” 上过塔楼的三人对视,不确定队伍里是不是有祝三郎。最初送祝三郎走就是作为一支奇兵一道后手,他的意义在于传递消息,而非人。 杜乔看着石头后一堆女子,说:“祝小娘子,请移步过来。” 众女正怯怯不安,山寨里的土匪清理干净了。前面就是大门,却突然叫她们躲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祝英英左看右看,确定是叫自己。 段晓棠对着她轻轻点头招手,“英英,过来。” 祝英英慢慢走过来,段晓棠说:“山下来了一批人,我带你上去看看,你哥哥在里面吗?” 祝英英脸上露出笑容,缓缓点头,“嗯。”笑起来多阳光的美少女啊。 祝明月低声嘱咐,“小心。” 祝英英眺望山下,随即欣喜地说道:“三哥,是三哥,三哥带人来了。” 段晓棠微微点头,“嗯,”山下被英英指出的祝三郎似乎没有异动,“先下去吧。” 底下几人看英英的表情知道了答案,并没有因为祝三郎混迹其中放松警惕。 段晓棠看着祝明月和林婉婉交代:“你两也躲起来。” 祝明月点头,“小心。”多说无益,拉起林婉婉就走。 最后山门前只留下三人,段晓棠、杜乔和何金。 之前说黑吃黑并非杞人忧天,段晓棠出于警觉,祝明月杜乔等人则是对现在社会治安不信任,怕的是来人不光吃了土匪还要吃他们。 这帮人可以轻易吃下一半土匪,实力远超这群老弱病残。 段晓棠缓缓说道:“山下那批人,如果是官,杜乔你去交涉,如果是匪,我们展示肌肉让他们瞧瞧。”身旁两人点头同意,“总之,底线是寨子里的东西可以交给他们处理,但要放我们走。” 理论上段晓棠一行人现在是山寨的主人,所有的财物归他们所有。绝对实力面前,名义上的东西轻飘飘的随风而走。 第4章 白氏来人 山下祝三郎抬头看到站在塔楼上两人不住挥手,山上人似乎没有看见,连忙向身边人道:“那就是段郎君,就是他放了人,让我出来报信,旁边是我小妹。他们胜了!”两人站在站在山寨塔楼,身旁又无胁迫之人,自然是夺取了山寨控制权。 “嗯,”领头的少年郎看向身边人:“三~哥,他们似乎已经得手。”只是并不曾放松戒备。 据祝三郎的说法,山寨有十来被困之人多是女子,留下的看守约有二三十人,虽然实力不济,亦是倍数于被劫之人。 “你去告诉他们,吾乃陇西白氏梁国公家人,山下匪徒尽皆伏首,让他们打开山门迎吾等入内。”被称作三哥的人嗓音清脆,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娇娥,作风强硬,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祝三郎带着白家家将白甲急忙向山上传信,隔着山门只见到段晓棠三人。白甲见段晓棠三人背后空空如也,没有山匪,也没有其他被困之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段晓棠听到白家的意思,心里一阵不得劲。看着杜乔冷静的面容,明白这大概才是豪强常见姿态,见怪不怪。 杜乔见段晓棠并没有阻止,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此行何人主事?” 白甲答道:“是我家二公子。”名义上是二郎,实际上是爱武事的三娘子主持。 杜乔轻轻点头,素闻梁国公除贪恋酒色外无其他劣迹。 向段晓棠示意:“可。”豪门公子有一个好处——好面子,通常不会食言而肥。 段晓棠淡淡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让被掳的人带着自己的东西安全离开。”形势比人强,只能如此。 祝三郎只是信使,毫无发言权,两人中真正做主的是白甲。 白甲只觉得段郎君格外的识相,点点头说:“某可代二公子答应你们的要求。” “好。”段晓棠示意何金和杜乔开门,自己到女孩们藏身的地方,放低声量温柔地说:“待会白家的人进来,别乱跑。拿着自己的东西下山回家。” 女人不复之前拿着棍棒拼命的模样,一个个惊弓之鸟。白家对她们而言全然陌生,反不如段晓棠杜乔信任。 刚刚山门前的对话,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 祝明月低声道:“陇西白家?”没听说过。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白甲进来后才发现山寨内居然是三个男人带着一群女人,除了倒地的几具尸首,不见其他土匪。 段晓棠说:“山寨里还有俘虏,何哥麻烦你带他们去了。” 何金爽快道:“段兄弟,你放心。”正好可以和白家人套关系。 段晓棠对何金的称呼听之任之放弃治疗了,走到白甲面前。面对一身古装打扮的人,挥手太轻佻,握手太亲近。 段晓棠索性站在一米外,说道:“你好,请问你们的俘虏里有头目之类吗?我想问一些事儿。”祝明月和林婉婉站在背后。 白甲看着段晓棠三人奇怪的打扮,也不计较礼仪,自己好武敬佩武功高强之人,直言道:“段郎君稍候,待会某便去提人。” 段晓棠轻轻咬着唇,“谢谢。” 转身看着两个老乡,面上一样的平静,心中不知作何挣扎,“一起吧。” “嗯。” “碰!”白家送过来的头目不老实,色眯眯看着祝明月林婉婉脸和露出的腿,对三人的问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祝明月向前三步快准狠踢向小腿。 “啊--” 段晓棠和林婉婉吓得险些蹦起来,太狠了!方才囚房里一击以为走了大运,现在看来是熟能生巧。 小伙伴有暴力倾向怎么办? 祝明月笑靥如花,美丽又危险,“说——否则,我不介意真的废了你。”脚尖指向薄弱处,配合语言表情,让人真的相信她会这么做,她能做到,而且后面还有更恐怖的事。 摄人的气场,让两人想起了被各种强大boss支配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头目咽着口水吞吞吐吐,“是河边,在河边捡的,”声音瑟瑟发抖,“顺着河漂下来的,连带着行李。” 听到这话,林婉婉松口气,白家人还守在附近,她真怕土匪说出“一声惊雷”、“七彩霞光”之类的话。出场普通就普通吧,胜在安全。 祝明月脚上用力,眼神轻蔑,“河在哪儿?” 小头目右手指着不远处:“就在那。”大门外不远处,当初选择在此建寨有一条就是离水源近。 “带路。” 小头目指着河滩旁一出地方说那是发现她们的地方,三人向前探查。 林婉婉藏不住后怕,“我们真是顺着河来的?”有一点差错就做了水鬼万劫不复。 祝明月和段晓棠异口同声说:“不是!” 段晓棠蹲下身查看地上的痕迹,勉强看出三个人的轮廓,“没有从河上冲上来的痕迹。”顺河漂不过是土匪对来历不明的三人一厢情愿安排的出处。 祝明月慢慢地说:“我的妆面不防水,”如果真从水里出来脸早花了。刚刚听到土匪的话就想着怎么验证,任世事变幻,总有一些不变。临水照面,不如镜子清晰,但足够了,“距离我们出事不超过八小时。” 段晓棠问道:“怎么会这么断定?”出事的时候是上午,现在看日头也是上午,时空差异不能作为依据。“饥饿感?” 祝明月仰天长呼吸,清新的空气不能带来满足感,“定妆时间只有八小时。” 一句话让两人怔住,快节奏生活让多数人生物钟不准,化妆品品质的确比饥饿感靠谱。 齐齐看着祝明月的脸,原来有钱人用的化妆品也免不了暗沉呀! 既然不是从河里来,林婉婉提出一个假设,“会不会是从地底下?” 段晓棠摇摇头,“不像。” 祝明月看着一蹲一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们是凭空出现的?”非要找个出处。 林婉婉低头沉默,忽而抬脚向前踩着地上的痕迹。 三人目光相撞,一瞬间福至心灵,随即在附近走来走去,将原处弄得面目全非。 土匪说是被水冲下来的,她们认了。白家人想要寻根究底,现场毁尸灭迹,找不出其他说法。 祝明月想到车辆相撞时解开安全带伸手向副驾驶时触碰到的手提包,“刚刚说,还有行李?” 三人立刻往回走,如果真的从现代带来了东西,一可以做个念想,二还能发挥一些作用。另外也怕白家人将东西翻出来发现蛛丝马迹。 进入寨门后,一切变得井然有序。打听到白氏领头人往土匪的仓库去了,三人连忙加速跑过去。路过一处,几个女人面对一些尸体哭泣,那是死在土匪手里的亲人。若是过去她们会停下来安慰,现在也顾不得了。 跟着指点,三人跑进一处小院,“你好,我们是来拿行李的。”先礼后兵,段晓棠推开白家守卫,一路冲到屋门。 林婉婉右手极力伸向前方,口中喊道:“放下!”顾不得自己cos了表情包。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拉开一个白色包包拉链,拿出一张粉红色的纸钞打量,看起来有些迷惑。 白家人纷纷拔刀,后面一个少年跟着进屋,看着像白家主事人,面容沉稳:“段郎君,有何指教?” 场面一触即发,段晓棠重复,“我们是来拿行李的。” 少年人打个眼色,院内外守卫放下刀,“原来如此。” 林婉婉冲上前抢包,男人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彪悍”的女人,手上使力,让林婉婉无可奈何。 “听说林娘子是大夫,不知如何证明包裹是你的,这里面可没有金针药材。”其实少年心里明白十之八九是她的,奇怪的包裹配上奇怪的衣裳才合适。 林姜姜看着男人抓着包,少年一旁说话,觉得十分欠揍。从拉开的包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是露出开机画面,自己薅着家里狗子的合照,杵到眼前,“这可以证明了吧。” 少年人只见林婉婉拿出一个白色巴掌大小的东西,里面的画像居然是抱着一只狼。趁着少年失神瞬间抢过包,手机塞进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少年觉着手上的纸钞,问道:“不知画像上的又是何人?” 林婉婉左手夹住包,右手握拳给予自己力量,“是我最爱的人,我的信仰。过去,现在,将来!” 段晓棠二人也轻轻点头。不论有几分真,林婉婉的话的确没错。 到这份上,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 少年将纸钞递给林婉婉,“在下白湛,无意冒犯。”退后一步让开位置,不动声色拉开和段晓棠的距离。 转头向段晓棠,“段郎君收服山匪,拯救无辜之人,实在佩服。” 段晓棠表现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淡,“应该的。” 之前的事出乎她们的意料,或者说一大串变故迎面砸过来,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思考这些问题。 祝明月不发一言,从白湛身边绕过,只留下一阵香风。拿起放在箱子上黑色手提包,迅速打开搭扣瞟一眼,没被人动过。 第5章 来历说法 白三娘和白二郎挂名,现场指挥则由老成持重的从人担任。 因为受害者队伍里有一个杜进士,白氏对幸存者颇为客气,具体表现在询问出库房后,允许他们拿回的行李。 房间里凌乱的摆放布匹、刀剑、串成串的铜钱,零零总总的看起来多但不值钱。 三人进去拿了自己的包,其他的在一群持刀武士面前不过瞟一眼罢了。 空地上三人围成一团,并不担心有人偷听。 林婉婉颇为忧心:“我们该不会真的穿越了吧?” 祝明月从小小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烟,直截了当,“抽么?” “给我一支。”段晓棠伸手。 林婉婉则摆手不需要,两人点燃后更是退后一步,拒绝二手烟。 “这是真的?”坚定的无神论者段晓棠并不能认同这样的解释,哪怕它看起来是最合理的。 “从目前已知的线索,”祝明月吐出一个烟圈,看着搬运财物的白氏和落魄的幸存者,“是真的。” 静默在三人中蔓延,一场车祸把三人打包成一个单程的超时空旅行团。 “会不会有人整蛊,这其实是个影视基地?”林婉婉宁愿相信被人整了。 “我们目前的影视剧制作水准没有这么细腻。” 祝明月继续打击:“看看那些土匪,你见过一群真廋成骷髅的群众演员吗?”烟灰抖在地上,不留痕迹。 “再者,你们看我的妆花了吗?” “都这时候还关心你的妆面。”林婉婉急了。 撇开由于运动造成的汗水和灰尘,“不算花。”段晓棠给出一个公允的答案。 “妆面定妆八小时左右,车祸是在早高峰,刚出门,现在,”抬头看看天。 “下午一两点。”段晓棠肯定道。 “四五个小时清理现场,还要将我们送到这样一个原始的地方,就算出动直升飞机也做不到。” 从包里摸出手机,“没有信号,”闭眼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久违了。”语气分辨不出喜悦还是怅惘。 “万一之是屏蔽了信号呢?”林婉婉接受不了,她要回家。 “这种空气质量,全国也没多少。”比如神龙架这种充满野人传说的地方,段晓棠接受了不合理的设定。 白氏众人和杜乔等一直都有在密切注意,毕竟三人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两个女娘长相出众又衣衫不整,总是引人注目了些。 被绑票的众人,最终拿回自己了包裹,至于其他大头的钱帛,由白氏众人瓜分,这其实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了。 大吴、建业、陇西、白氏、梁国公……一点一滴全压在心头。 即使有种种不和谐,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她们总得团结起来。 林婉婉想哭,“我们到底怎么办?”依然想弄个明白,借此找到回家的路。 “大概是玄学吧。”所有的不可知不可说都归入此类,无产阶级信仰者只能模糊以对。 祝明月缓步走过来,“一分钟后我们接着说,”看着欲哭无泪的林婉婉,“都是成年人,怎么做心里有数。” “你可真不见外。”林婉婉反口回着。 祝明月捋着头发,“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林婉婉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至少面上是这样。 段晓棠正色道:“接下来行动一致,还是从此大路朝天各自一边?” “一起。” “统一行动。” 她们别无选择,不要以为多了一辈子的见识就能为所欲为,在权势和野蛮面前,超越时代的智慧和纸糊的一样。 “刚刚救我们的是陇西白氏梁国公的家人。祝明月的双手捋着衣摆,微微低头,留给段晓棠和林婉婉一个发量充足的头顶。 “对他们,我们应该怎么对待?”复又抬头正视两个伙伴。 段晓棠想到刚刚白家的小孩子凑过来说话,祝明月态度冷淡。“保持距离绝不掺合。” 林婉婉不解,顶级门阀,多好的机会,明星签约会一样可遇不可求。 “跟着他们,我们的自由度就小了。”段晓棠解释。 为了自由,林婉婉只得认同。 “好,既然决定统一行动,下一个,我们的来历——怎么编?”从哪来,身份背景,怎么落到土匪窝的…… “一个遥远的小山村。”段晓棠直截了当给出一个非常流氓的答案。 “封建社会的户籍管理制度非常严格。”祝明月反驳。 “我们装外国人好吗?”林婉婉给出一个说法。 “哪个国家,有明确的解释吗,风俗地理了解吗?天朝上国旧梦未破时,外国人的地位并不高,做二等公民?”祝明月无奈。 “那怎么说,失忆?”林婉婉觉得自己又要秃头了。“你说怎么办?” 祝明月目光投向明显带着外族特征的何金。“中原战乱西迁的汉人,生活在一个谷地里。年纪轻没有出过谷,对它的具体位置并不了解。《桃花源记》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明白吗?” “社会习俗,以后再说。至于为什么到这里来……”祝明月也有些头秃。 段晓棠说:“对外的解释是遇到一起事故,我们三个晕过去了,被人千里迢迢带到这。全程昏迷,其他事情都不知道。” 祝明月想一想,“可以,我们的关系,有什么想法?” “表亲,你是我表姐,婉婉是表妹。” “可我们刚刚表现的并不熟啊,很容易露馅儿。”林婉婉反问。 “同一个地方住久了,总能拉出关系,一表三千里。” 远处白家的人收拾到尾声,招呼人集合。 “细节问题,待会找机会聊。他们如果打听风俗人情,脑子先里过一遍,科技和社会发展方面不说。”祝明月最后交代。 白氏的人收拾财物押送俘虏走在前面,两位小主子打头。白二郎同杜乔分开后,回去找自家姐姐交待情况。 “二郎,杜进士其人如何?”白三娘颇为关切。 “出身低微,才华横溢。”白二郎中肯地回答,虽说年纪小,但从小高门大户中长大,自有一套识人辨才的办法。 “可以让大哥见见。”白三娘好武不好文,做到这一步差不多了。 “大哥向来偏好门第灼然的文学之士,”白二郎直言。 简单说白大郎喜欢出身高贵的文学士子。杜乔出身寒门,其父不过县令。见识不俗,却不善文字。 “白氏于他有一重救命之恩,其人若有本事,日后自然能为我所用。”白三娘想到此处,何必现在就咄咄逼人呢。若是庸人,自然是施恩不忘报。 一个寒门进士,日后前程如何犹未可知。朝中高门并不欢迎举荐恩荫外做官的进士,听说前一批进士还没有出头的。 “是。”白二郎受教,“三姐,刚才杜乔和祝三郎与我说,在我们来之前是段小郎带着逃命,到我们来之前,被掳的女子一个不少,再多花些时间,他们多半能安然脱身。” “嗯,确实有几分本事。换做他人,未必能将这许多人救下。”白三娘想若以自己的本事在这匪徒林立的山寨中也未必能安然脱身,何况带着许多老弱。 “只是他未必有心向我们。”作为带头人,从白氏到来后就退居二线一切交接都交由杜乔处置。自己和两个女郎站在空旷处说话,还有些争执,处处透着蹊跷。 “他对我们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模样。”白二郎说道,“三姐,你说为什么?” “站在空旷之处,看似光明正大,但四面八方有人靠近都能发现。”说私密话比密室更可靠,不惧隔墙有耳。白三娘觉得可以借鉴一二。 性命之忧暂解,就迫不及待的往来,不惜引起他人注意,会是什么呢?白二郎疑惑,如果段晓棠知道,也许会告诉他--串供。 两个女娘穿着打扮极为奇怪,祝明月内里一件小黑裙,腰掐得极细,外面套着件偏黄色的外套。可惜衣裳裙子都短,膝盖至小腿全部裸露在外。 林婉婉更不得了,上身是偏大的粉色卫衣,下身短裙,主打的就是一个下衣失踪风,从大腿往下一路光着。以为是受了欺辱,细看则是以肉色细布蒙以腿上。 只是碍于礼数,一般的男子不会特意往她们身上看。自脱困后两人也未曾想起寻旁人要件衣裳遮掩,与段晓棠交谈亦极为坦然,便知在她们眼里这些不过是寻常打扮,谈不上风化之说。 白湛想起长安城内北的胡商,南来的蛮夷,打扮奇怪的多了去。这么一想,也称不上出了格的奇装异服。 “三姐,你说他们是何来历?”少年郎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 “不知,或许待会他们会说的。”白三娘还没有学会一个词叫做女人的直觉,只是觉得三人脱困后迫不及待的聚在一起就是因为她们的来历。 “他们未做妨害之事,不必太过计较。”忽而对左右道:“白忠,那位段小郎派人注意些。” “是,仆领命。”魁梧的壮汉退下。 “不只是匹夫之勇吧。”白三娘回头看着段晓棠所在自言自语。 “三姐,该不会觉得他有领兵掠阵的本事?”白二郎不解。 “说不准。”段晓棠表现的目的是救人,而非杀伤土匪。要做到这一点,心中必是个有成算的。 “至少是个英勇之士,到了庄园我可得找他比试一番。” “二郎,白氏祖上便是以武立身,在路上贪玩我不管,到了长安你可要勤习武艺。”白三娘教导弟弟。 “知道了,”白二郎觉得这趟剿匪没有白来。一个举进士,两个美人,还有一个神秘的段小郎。“三姐,我去前面探探路。” “带上护卫,小心些。”白三娘细心交待。 第6章 救人为先 下山过程中,幸存者在中间,白氏的人带着俘虏在开在前头开路,三人吊在末尾。 白氏高门大户令人生畏,几个胆小的女子靠近段晓棠企图获得安全感,好在有一段距离,让三人有一点说话的空间。 “本来是要去看我爱豆的演唱会的,现在什么都赶不上了。”林婉婉不无遗憾的说着。 “没想到你还会追星。”段晓棠和祝明月知趣并不问林婉婉爱豆是谁,万一是对家,脆弱联盟转眼分崩离析。 “生活够苦了,总的给自己找点乐子。”转过头还安慰自己:“好在论文刚开题,这要快写完了,一回头穿了才是哭都来不及,全白写了。” 段晓棠本着最后的善良没有提醒她或许十几年的书白读了。 林婉婉性子活络,转过头问段晓棠:“你呢?背着这么大个包是要去旅行吗?” 清点的时候,段晓棠拿出了一个特大号的书包,体积惊人。 “我在乡下租了个房子,本来想去享受田园生活,刚好我们同学家里有猫,下了崽,还打算抱一只养呢。现在果真田园了。” “什么品种?” “中华田园。”俗称串串,不值钱但非常能花钱。 林婉婉对土猫并不了解。“颜色呢?” 段晓棠言简意赅,“橘色。” 橘猫什么货色,大家都明白。“猫粮买太多了吧。”她以为段晓棠背包里是猫粮,殊不知藏着大杀器。 “不是猫粮。”段晓棠坦承。“我租那小房子旁边有块地,没人种了,”靠近悄悄的说,“在网上和市场里买了一些种子,为了方便携带,就把包裹拆了,全放到背包里。” 祝明月和林婉婉一下警觉起来,这些种子或许可以改变世界。 祝明月脑子快速的转动起来,如何利用种子将利益最大化。凑到段晓棠耳边问:“玉米、红薯、土豆有吗?” “都有,”听到段晓棠的回答,祝林二人眼睛都亮了。 祝明月是商人本色,林婉婉则是经过网文洗礼,段晓棠一个未转职的农民还没有转过弯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种,想着反正便宜,各色种子都买了一点,种废了也不心疼。” “现在可会心疼了。”林婉婉捂着心口,她也不会种地。 看着两位小伙伴发光的眼睛,以为她们饿了,段晓棠只得解释:“土豆红薯菜市场买的,生的不能吃。” 林婉婉气急:“吃什么吃,都是宝贝。”一句话点醒了段晓棠。 “这比一包金子有用多了。”祝明月考虑怎么将种子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过一会祝明月招呼段晓棠:“晓棠,你去找杜乔聊一聊,摸清楚现在的情况。” “你去更合适呀?”段晓棠不解,以祝明月的本事,绝对能不声不响的套话。 “男女大防知道吗?”祝明月无奈摊手。 “我不也是……” “他以为你是。” 没头没脑几句,林婉婉听得笑了出来。相比她们二人,段晓棠穿的齐整,捂得严严实实,偏偏丸子头梳成了道士头,没验身直接被那帮子土匪扔进男牢房。 “我去。”段晓棠扶额,不知是回答还是吐槽。 三人原本走在队伍的后头,段晓棠提前几步赶上杜乔。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高,知道的也更多。 “杜先生。”段晓棠微侧着头搭着话。 杜乔正低着头想心事,他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陇西白氏带人来。白家的二郎言谈中对他颇有几分欣赏之意。但白二郎终究只是个少年郎而非家主,说话分量并不高。他不确定陇西白氏是否愿意接纳,更为纠结的是想不清楚自己是否愿意投靠陇西白氏。过往的只言片语中分析,陇西白氏梁国公一支皇亲国戚,世传豪门,但在朝中却趋于隐形,不复旧日煊赫。 从两位小郎君看自非凡俗,但朝中究竟是何种情况,他也不甚清楚。 皇帝开科举让他这等寒门子弟一朝入仕,但高官们依然觉得九品中正制方是正途,对科举官员不遗余力打压。在这长安数百里外便被山匪掳劫,腹心之地尚且如此。一路走来,百姓逃役不知其数,这帮子土匪原本也不过是逃役的山民。 这天底下好日子没多久了,睁眼看看谁人能涤荡乾坤,暂且蛰伏吧。 段晓棠的声音将他从思考中拉出来,“段兄弟,杜某还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说着便弯腰作揖。 段晓棠连忙退后一步避开:“不用谢,大家一条船上的,用不着谢。”摆摆手,“还有不用叫我段兄,叫我小段或者晓棠都行。” 杜乔接着客套,“还未正式通名,某杜乔,字长林。不知段兄……晓棠字为何?” 段晓棠摆手:“我家乡称名不取字。” “原来如此。” 段晓棠接着道,“杜兄,你书读的多,知道我们这群人会怎么安排吗?” 杜乔思考片刻,父亲曾是县令,流程他大概通晓。通常将被虏略人等送到县府,查证户籍之后由家人接回。梁国公未曾听说过什么劣迹,想来并不会将人扣留为奴。 段晓棠听到户籍之说,觉得麻烦了,弄不好会陷入难堪的境地,比如被关起来或者成为奴婢。 一番共患难段晓棠可以肯定,杜乔并非恶人。添油加醋将几人合计的出身来历说了,“我们也不知怎么回来的,虽是正经的炎黄子孙,两三百年前迁居他处没了汉家户籍,官府不会将我们当流民抓了吧。” 杜乔不予置否,三人来历成谜,带一点幽蓟口音,祖上是北方人倒也说的通。确信这个说法有所保留,但段晓棠对他有救命之恩,真心实意出主意并不过多探问。 “山民聚匪,我们都是无辜受害。此事后明府必然重新厘定户籍,可以借机在此落籍,只要寻好保人即可。若是能求得梁国公家说一句话,自然顺顺利利。” 段晓棠想一想这个主意可行,梁国公说话有些困难,无非是多花钱疏通关系的事,现代人秉承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接着和杜乔略略介绍家乡风土人情。段晓棠想着顺便在这位官员预备役跟前埋下个说法。都说官官相护,万一不妥,他还能说上几句话。 一通下来,不由感叹这年头能当官的都是人精。好在杜乔心肠不坏,还悄悄指点了一番。 “两位小娘子容貌出色,若是日后有什么计较,千万要早做打算。”想攀龙附凤,眼前就有一家贵姓。若没有富贵心,千万记得收敛。短暂相处,他明白这几人大约从小没受过什么苦楚,都是纵情恣意的主。 现代社会漂亮女人会引来一些打量的目光。可在封建社会,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则是一种资源。段晓棠可不想万里长征第一步就失去了队友。 留下一句谢谢提醒,就马上转回去寻找林婉婉和祝明月。 “杜乔怎么说?”祝明月问道。 由不得三人继续交流,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一堆女人们挤在一处尖叫,白家的家将们纷纷往前。段晓棠把背包塞到祝明月怀里,“我去前面看看,你们藏好了。” “别……”祝明月手里提着包,周围林木森森遮天蔽日,透着一股子不安全的气息,“注意安全。”随即拉着林婉婉和大部队拉开几步距离,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里的树好大,砍了得卖多少钱啊。”林婉婉表现的比祝明月更像个商人。不过这也印证了她们的确离开了原来的世界。 快餐社会,哪里容得下一棵树慢慢长大。 人群渐渐安稳下来,祝三郎和祝小妹和几个女人退到她两附近,林婉婉直接问道:“前面出什么事了?” 五娘面色苍白两肩缩在怀里,断断续续回答:“刘大郎劫持了白二郎。”她在山寨待的最久,自然认识人,化成灰也认识。 “刘大郎?”白二郎林婉婉知道,可刘大郎却不认识了。她们一醒过来就加入了逃跑计划,山寨里的人面目模糊,通通是干瘦而麻木。 “刘大郎就是土匪头子,我们都是被他抓上山的。”祝三郎解释道,几个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颤抖,看来遭了不少罪。 “别乱跑,有白家人在,翻不了天去。”祝明月话语里充满自信,安抚众人。 “怎么回事?”段晓棠找上老熟人杜乔了解情况。 “白二郎大意走在前头,被匪首刘大郎抓了,现在威胁白家放人并索取女子钱帛。”接着叹口气,“否则就杀了白二郎。” “撕票?”段晓棠无奈,擒贼先擒王,招不怕老有用就行。女子哪里来?后面那群可怜的女人。钱帛哪里来?山寨中积存。 白家人如临大敌谨慎结阵的模样,全心留意着前面没有管后面的老百姓。 段晓棠不能相信这群封建门阀的节操,他们未必不能做出来。以为抓住一个白二郎要挟就能翻盘,她绝不容许。 “放了我二弟,还能留你一个全尸。”“白三郎”被家将团团围住和刘大郎喊话。段晓棠听到这心里松口气,没妥协就好。 “小娘子如此打扮,不如到爷爷这来与你弟弟作伴。”刘大郎并不畏惧。 “畜生。”出声的是白湛,身体不断扭动挣不开刘大郎的挟制。 白三娘正要继续和刘大郎交涉,被人从后面拉住胳膊。武者的身体反应让她快速出手,发现是段晓棠。 “你们继续交涉,吸引注意力。我迂回伺机救人。” “已经派人……”白三娘说着。 段晓棠扫视周围,不以为意:“他们暴露了。” “这……”白三娘顺着段晓棠看过的几个地方,果然发现了自家人的踪迹,刘大郎的两个帮手密切防守这些地方。“段郎君可能保二郎安然无恙。”山寨中段晓棠的表现让白三娘确信这是有本事的人。 “我不能打包票。”段晓棠实话实话,“待会我会给你信号,弓箭手瞄准那两个人,刘大郎我来解决。” “行,便托付段郎君了。”白三娘退后一步。 段晓棠争分夺秒脱下外套,推倒白三娘怀里,露出迷彩卫衣。拿着匕首借着白家众人身体掩护退后钻进林子。白三娘看了片刻便再也难觅踪迹。想到段晓棠身上奇奇怪怪的衣服的颜色,似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难怪掩藏其中不被发现。 “吾等乃是梁国公府上,还不速速放了二公子,否则必将你等小人亲朋通通发落。”白忠依然“刚”。另一个家将则扮红脸:“钱帛女子皆有,壮士请稍等片刻,勿要伤了我家二公子。” 段晓棠迂回至刘大郎身后,脑袋里不去想什么梁国公,二公子,专心回忆解救人质教程,想着有把枪该多好,一颗子弹过去万事皆休。 刘大郎以白湛身体为盾,拿着短刀抵着脖子,两个马仔则随随便便拿着两把武器守在一旁,暴露在弓箭手视野之下,已然是弃子。 白湛不停挣扎,刘大郎正要同白家人喊话,占几句嘴上便宜。段晓棠突然从林中钻出,站在三个人的视觉死角。右手竖直伸出,手背向白家方向,手指内扣做出招呼动作。 段晓棠的突然出现出人意料,白家众人没有想到,段晓棠居然隐藏在刘大郎背后数步外,一息之间便可出手。弓箭手依令放箭,如此短的距离自然不可能射空。 弓箭离弦那一刻,段晓棠全身冲出。两个马仔中箭受伤叫喊,刘大郎注意到背后有人,握刀的右手下意识指向段晓棠。白湛挣扎出来同段晓棠配合出手。 偏偏两人合伙压制不了,白湛是个少年人身量,又是徒手作战。段晓棠手上只一把匕首,一寸短一寸险,几回合下来发现刘大郎力量极大,让她没有发挥的地方。 男女体能差异在这一刻格外的明显,借着近身的机会拼着受伤一把将匕首插在刘大郎身上,段晓棠则被踢了出去。 好在白湛出手将气力去了几分,否则必然重伤。失了段晓棠的助力,白湛独木难支难以应付,不留神也被刘大郎踢中,让他带着段晓棠送上的匕首脱身。 “晓棠!”后面传来林婉婉的呼唤。 段晓棠站起来揉揉身体,快速回应:“我没事,”等林婉婉到了近前,“你看看那小孩怎么样了?刚刚挨了一脚。”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白三娘下着命令,转过头又问:“二郎,怎么样,身上哪里不舒服?”眼中满是担心。 段晓棠拉着林婉婉过来,介绍到:“她是大夫,让她看看。” 白湛清楚山寨中幸存者的伤处都是这位林娘子包裹的。他看过那些人的伤处,某些地方处理的比那些久在行伍的人都好。 白三娘虽然诧异林婉婉的年纪,但荒山野岭也不得不为。“便麻烦林大夫了。”让出自己的位置。 林婉婉摸着白湛几处骨骼,把了脉,确定没有骨折和内伤。“身上只有一些皮肉伤,”白湛手背上擦破了皮,沁了几滴血沫子。“下山后找个老成大夫再仔细瞧一瞧。”想着自己手上没有必备的药品和耗材,借了一条干净手绢将皮肉伤处理了。 接着交待:“伤口不要碰水。” “小子白湛,”转醒过来的湛,对着段晓棠的身材实在叫不出壮士二字,“多谢郎君相救。” 第7章 朋克迷信 队伍继续前进,林木渐稀。三个人依然缀在后面,鸟鸣此起彼伏,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林婉婉心里一阵烦躁,宁要家里的霾也不要这不知多少世纪的青山绿水。 “我们究竟在一个什么世界,真正的历史、架空、半架空,甚至同人演义?” “有区别吗?”祝明月不置可否,无论如何都是去国离家万里的异乡人。 段晓棠叹气,“希望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 林婉婉没想到段晓棠居然是正史爱好者,“记得那句名言么,我从包裹中翻出史书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地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吃人”两个字。”二十四朝史书可不只是海清河晏风花雪月。 “我们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建都长安的吴国。”祝明月揭示真相,她们在一个从没出现过的时代。 段晓棠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古时有汉服华章八方来朝,亦有征战不休黎民血泪,不要妄想自己就是人上人。 “更绝望了,”林婉婉失望,“连仅剩的先知手段都没了。 “如果是同人演义会怎样?”林婉婉问道, “穿越者大战位面之子,天选之子,”余者皆炮灰,穿越女的传统路线通常是给人做后宫。“剩下的惊奇场面不乏一苇渡江,飞天遁地。”段晓棠的功夫是真的不够看。 世道如洪流,人命如草芥。从前求着太太产粮,现在只怕太太脑洞太大。 穿越女的命也是命! 林婉婉挑眉,“老实说,你们醒来有没有金手指,比如系统、空间。” “想呢?”段晓棠恨不得拍拍林婉婉的脑袋,“梦里都有!” “走一步看一步吧。”段晓棠叹气。 再走远一段,林婉婉又忍不住吐槽缓解紧张的神经。“早知有今日,我为什么学医呢,学医救不了……”最后三个字被段晓棠突如其来的目光挡了回去。 段晓棠摸着鼻子,想说只是条件反射,没有任何觉得林婉婉不对的地方。只得开口缓解气氛,“其实我们学过有用的。” “什么,我不知道。”林婉婉不解。 “政治课本?”祝明月心里想翻白眼。 “真正的屠龙术。”段晓棠无奈,空有宝刀在手却无用武之地。 四周青山绿水静悄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三个人同时望天,高三是一生中最智慧的时刻,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庸碌的凡人,眼中全是清澈的愚蠢。 “如果能默写出来,一代宗师妥妥的。” “应该去考个公务员,至少现在还能记得一鳞半爪。” 土黄色的乡间小路横亘在眼前,充满了文明的气息。村村通水泥路尚且嫌弃不够宽阔,如今居然喜极而泣,审美降级的厉害。 一群劫后余生之人相互扶携走进了白家的营地,车辚辚马萧萧人来人往,透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段晓棠蹲在河边洗手,其余人则顺着白家人的指引围坐在一片空地。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贞娘兴奋的说着,她如今披头散发,和祝明月林婉婉倒有几分相似。 旁边的姑娘看不过,折了一节光滑的树枝给她。又递给二人则被摆手拒绝了,她们真的不知道怎么用树枝盘发。 “之前阿娘去庙里求签,签文说我近日有生死大难,庙祝给了木簪让日夜不得离身才能保得平安。”贞娘一边盘发一边说着,“刚刚要不是段郎君和那只木簪,我真的会死。” “段郎君呢?” “河边呢。” 林婉婉想要去叫段晓棠过来,被祝明月拉住,“让她冷静一会吧。”段晓棠从下山就蹲在小河边,只是洗手的话早该了结。 心里大概过不去,从前连只鸡都未必杀过,陡然遇到生死大关,哪里那么容易过得去。 “她爱干净,先别管了。”祝明月招呼着其他人,免得段晓棠被打扰。 两三个女孩附和贞娘的话,说着哪里的庙宇灵验,身边又有哪些应验的故事。 更多的则是沉默。 “竟被匪徒挟制威胁,二郎,你的性子武艺得再磨练磨练,到长安后,哪也不许去,在家把枪马本事拾起来。”白旻在远处的帐篷里数落弟弟。 白三娘觉得把弟弟关在家里练习武艺最好不过,只是不忍心让他一个人背了黑锅,“大哥,是我没做好防备,才让那匪徒得手。” 白旻化身火龙再喷:“三娘,你一个女人家乔装改扮去匪寨。徐家的亲事尽在眼前,到长安后在家里同你嫂子学一学女子四德。” “今日若非遇上那段小郎,还不知如何呢。人在何处,请进来见一见,务必得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白湛掀开帐篷帘子,仆人指着小河边,“咯,就那儿。一下山就蹲在那洗手,到现在也没洗完。”作为一个武阀豪门的下人自有其信仰,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段晓棠这番娘娘腔腔的做派他自然是瞧不上的。 白旻随后出来:“他这是……” “听其他人提起,在寨子里他便不愿杀死匪徒,想必是心有不忍吧。”白三娘解释着。 不过白旻对段晓棠的印象降了一个等级,他爱慕文士也欣赏英雄,扭扭捏捏的就敬谢不敏了。“待父亲来了,我自然要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你两仔细着。”再不提见段晓棠一事。 “大哥,口下留情。” “大哥,你行行好吧。” 一双弟妹旁边插科打诨求饶,白旻心里十分受用,面上依然保持着严兄的派头。 “二郎,你杀人后会害怕吗?”白三娘过后问着,她不明白以段晓棠的本事为什么杀人后会恐惧至此。 白湛老实回答:“不会,父亲说胆小鬼才会怯战。” “他怎么会害怕呢?”白三娘不解,段晓棠绝不是胆小鬼。 “问问不就成了。”白湛直言。 说到底这都是时代的差异,白家在封建社会食物链的顶端。自小便见过家中被仗杀的奴婢。府外则是合法持械私斗成风,当街杀人也是常见。 生死有命这一句在他们看来确是真理。段晓棠则是在和平年代生活许多年,平日里最多做饭处理鸡鸭鱼,还是被肉食公司和菜场处理好的。 在各自眼里,杀人,一个是常态,一个是非常态甚至变态。没有吐没有哭,冷静处理后事,在段晓棠看来,已是十分对得起祖宗争气的表现。 林婉婉倒是见惯生死,哪怕打着追求真理治病救人的旗号,刚开始接触尸体时也有几晚没睡好觉。祝明月虽砸过无数人饭碗,但一没有亲自动手,二没有害人性命。杀人,对她们而言是难以承受的过。 “二郎,这实在唐突冒犯。” “三姐,你放心。”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段晓棠回来时看着一群人聊得热络。 “说着鬼神验证之事。”杜乔回答,注意到段晓棠双手红肿,没提起话头是有贞娘的木簪而来。 倒是贞娘主动提起木簪救人的事,反复感谢救命之恩。 “不必多谢,无论是谁站在那个位置都会出手的。”只是鲜血喷涌的感觉真不好。 看着段晓棠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林婉婉提起话题:“贞娘的簪子是真的,说不定我们背后有神秘力量推动,才落到这。是不是啊?” 段晓棠和祝明月没有回答,祝英英问道:“林姐姐,神秘力量是什么呀?” “就是那些冥冥中不可言说的东西。”林婉婉随口解释,祝英英似懂非懂。 “对啊,我阿娘经常给庙里捐香油钱,大师和道长都说会有福报的。”贞娘回答。好吧看出来了,她家是佛道兼修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簪子是寺庙还是道观里求来的。 杜乔一旁出言:“多行善事多修功德自有福报。”在这个时代捐赠寺庙宫观也是一种善行。 林婉婉明白了,“多做好事就有功德,有功德就得庇佑。你两身上有吗?” 祝明月回道:“修桥铺路助学扶贫无数……” 后面还没有说完,林婉婉说着:“可惜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不知是说的祝明月还是自己。 “我前天才捐了三千万。” 如果是其他人说的,自然不信。可祝明月一向表现的成熟稳重,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姿态,这种并非是后宅娇养女儿能养出来的。杜乔不由正视起来,最低的三千万钱,能捐出去都证明祝娘子是个乐善好施之人。 段晓棠接着说,“多做好事还是有好处的,这不捡回一条命吗?” “所以,你觉得这是奖赏还是惩罚?”祝明月正视段晓棠问道。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够建一座浮屠林,还被发配到这地方。”林婉婉险些哭了。 “你不是学生吗?”外行段晓棠问道。 “医学生,既要学也要实践。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做!”一字一句都是医学狗的血泪,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辛苦了。” 快餐社会在她们身上留下的影子,争分夺秒伤心崩溃,不给人添麻烦。怔怔看着贞娘的头发,一手拉起一个,险些将祝明月带倒。 心急火燎从包里抽出几张红票子。 “你还带现金呢?”段晓棠不无惊讶,自己多少年不用现金支付,恐怕某日钞票改版还得被当做假钞。 “我师姐结婚,这是取来做礼金的,现在用不上了。”嘴里还带着哭音:“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我,我们求个心安。”不求花哨,折了三个三角,强硬的塞在各自衣服口袋里,好在是初春,大部分外套还留着口袋位置。继而双手合十,口里念叨,“求各位列祖列宗,保佑保佑。”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祝明月和段晓棠对视,眼中一样的疑问,她疯了么? “这有用?”段晓棠拿出钱三角,封建迷信不是这么搞的,铜镜、香烛、黑狗血……再差也不能拿钞票代替吧。 “你懂什么?天师常用五帝钱驱邪作法,什么是五帝钱,是古代最强盛的五个时期的货币,国运昌盛民众安乐,诸邪辟易。”林婉婉在医院实习见过不少病人和家属,科学的进步体现在医学上,就是从直接喝符水,到现在确定病症后先打听过主刀医生,再心安理得的求神拜佛,求的是一个稳当。神色转为正式,双手捧心状,“这张钞票上汇聚几十亿人民信仰,还有伟人肖像作保,不够做护身符吗?” 段晓棠一边觉得很扯一边又觉得十分合理,反正一百块钱,多少信一点。“够,够,当然够。”转头一想又不太对,“几十亿?”统共十几亿人口,几十亿怎么算出来的。 “多少国家接受人民币结算,几十亿人认可。”祝明月摸着兜里的一百块,觉得有些扎手。想到美金全球通用,效果更好,一会讪讪然暗笑,富兰克林会保佑你?美金的祖宗们现在还在欧洲参拜教皇呢。“多谢。”三跪九叩做不来,学着林婉婉照猫画虎,对着这片天地山水双手合十低眉合眸。 护身符在手,三人自觉心安。转身回去的路上不由轻快几分。 乐极生悲就在此刻,黄土路自不比柏油路平坦,祝明月崴脚。好在左右有人,立刻扶住了,否则倒在地上弄得难看。 三人心中同时一响:护身符不怎么灵验呐。 扶着祝明月到一块石头上坐下,脱下靴子检查,林婉婉松口气:“只是崴了没伤到骨头。” 几个女人围过来问怎么了,她们只看到三人在一边神神鬼鬼作了一通,听不见说的什么,回来时却是两个扶一个。 段晓棠脸上羞窘解释:“婉婉作了护身符,转回来明月一不小心就崴了脚。” 一群女人点头应是,自古巫医不分家,林娘子太年轻,作符的本事不灵,医术大约也是平平吧。 林婉婉一边揉着祝明月的脚一边解释:“凑巧而已。”再者她们求得是平安,崴脚应该大概可能也许不算在里面吧。 “凑巧?”刚刚祝明月真的信服了林婉婉的说辞,可随之崴脚,不由得不心惊。商人难免迷信,开业奠基精心算日子,办公室风水更是专门布置。 林婉婉手上不停,嘴上无赖:“一般开坛作法不得有仪式祭品,我们什么都没有。”少不得效力打个折。 两人思路不在一条线上,祝明月指着脚冷着脸说:“我的脚是祭品?” 第8章 红颜薄命 梅香突然跑过来,“林娘子,你快去看看我家娘子。”梅香口中的娘子就是五娘,她们是一对主仆。 林婉婉放下脚,站起身来,“好了,把鞋穿上吧,先别走动太多。”转身对着梅香,“我过去看看。” 远远望过去,五娘脸色苍白,全身蜷缩在一起。梅香从背后扶住五娘,林婉婉把脉,随即神色晦暗不明,双眉紧锁。 “五娘是什么病症?”旁边一个女孩子关切道。 林婉婉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大事,刚刚跑的急岔了气,多喝热水休息休息。”随手指了一个女孩去找守卫要水,又对着梅香说:“你多陪着点。” 林婉婉神色如常,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一点点走过来。二人意识到,可能出事了,隐约中有了猜测。 十来个女人年纪轻轻,看模样不超过二十岁。要么天真不知世事,要么愁容满面,都不是商量的对象。无奈只能把杜乔提过来。 “五娘在寨子里待了多久?”林婉婉用中性的话问着。 “两三个月。”杜乔抓进来没几天,但五娘时日久一点。初始反抗激烈,后来大约是认了命,表现得温顺。所以偶尔也派了活计,比如给他们送饭,这样有了交集和了解。 林婉婉回头看了五娘一眼,双手交握着似乎这样能给予力量,低低说着,“她怀孕了,三个月。”祝明月和段晓棠轻轻叹口气,果然如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清。勉强看出来五娘的发饰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嫁过人。孩子月份委实尴尬,说不清是谁的。“我们两地的风俗不一样,所以想问问你怎么办?” 杜乔想挠头,这种女子之事为何要询问他一个男人。“不知贵地风俗如何?” 林婉婉低着头,祝明月冷着脸,没有要发言的样子。段晓棠只得硬着头皮说:“一般,”深呼吸,“趁着月份不大,打掉。”仿佛自己犯了罪。 “女子堕胎九死一生。”杜乔颇不赞同。 “生下来,大人孩子都没好处。”祝明月的回答显得有些冷酷。 说到底还是成本问题,古代女子堕胎往往性命相搏,现代医学昌明,只需要静心休息一段时间。反而生下来,面对的各方压力会更大,由此也显得轻率。 杜乔何尝不知,“堕胎风险太大,生下来不愿意养活也可以抱养给无子人家。” “五娘会不会因此另受苛责?”林婉婉问道,毕竟五娘可能怀了土匪的孩子,怕有人迁怒于此。 “她只是个弱女子,时至今日谁又忍心。”杜乔明白林婉婉的担忧,心中暗赞担得起一句医者父母心。 可惜多半误会了,林婉婉的言行半是出于对五娘的怜惜,半是现代医闹教训出的谨慎。 百年前影后一句“人言可畏”尚存心间。杜乔的话至少说明在法理人情上五娘并无过错,不必担心她被送去游街沉塘枉送性命。 “将实情告诉五娘,梁国公府会暂且将我们安置在白氏庄园中,到时再做计较。”无论是留下还是打掉,杜乔说着。 “嗯。”林婉婉点头,一步一回头向五娘走去。心里尚存担忧,任何问题牵扯到伦理总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状况。 “情况就是这样。”林婉婉眼睛看着五娘身边的陶碗,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几个月了?”五娘神色平静,作为一个已婚妇人,有些事她明白。 “大概三个月,”林婉婉看着五娘的脸,意外发现她眼角有颗痣,长相清秀,收拾干净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一旁服侍的梅香脸上的转眼而过的喜色,大概这个孩子是她丈夫的吧。“很健康,再过一个多月他就会动了。” “是吗?”五娘的手放在肚子上方,想摸又不敢摸。 “今晚我们会在白氏庄园过夜,无论留下还是放弃,决定好了来找我。”这个问题五娘没有回答,林婉婉拍拍她的手安慰着。 转身离开时,林婉婉恍然想起相书上说,女子眼角有痣是为红颜薄命。不过封建迷信这点不好,女孩子身上有任何标志都会扯到薄命上,容不得富贵安乐。 风中隐隐传来一句“家门蒙羞”,对面的段晓棠猛然伸出手想要挽留什么。 “娘子!”是梅香的声音。 林婉婉转头看到五娘冲向一棵树,那不是一个孕妇该有的速度,“不要!” “砰” “咚” 人与树分离,林婉婉冲过去抱住她。五娘嘴里赫赫想要说什么,转瞬眼里的火光便熄灭了。 只剩下梅香在旁边一声声呼唤“娘子”,声嘶力竭。 林婉婉目光呆愣,段晓棠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不是你的错。”只能如此安慰,心里迷惑,谁的错呢? 转瞬传来段晓棠惊叫,“不要!”有如惊雷,险些震破耳膜。 接着看到梅香的头撞到树上,段晓棠向前抱起梅香身体,苍白一张脸回头,没救了。 一次诊断,两条人命。 “怎的如此喧闹。”白旻询问左右。 仆人上前道明缘由,白旻只得感叹一句:“好一个节妇与忠仆。” “大哥,我过去看看。”白湛拱手道。 “去吧,”白旻挥挥手,接着说道,“点两个人去处置她们的身后事。” 三人抱作一团,彼此安慰,林婉婉的身体甚至在发抖。他们看见头顶升起一只狰狞巨兽,爱杀人,常无形。 名曰--礼教。 节妇与忠仆不过是口下残渣。身为女人,数百年的压迫与忍辱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三人仿佛同一把刷子刷出的白脸。 她们在光明中逍遥太久,早忘了如何在黑暗中苟且偷生。两具冰冷的身体将她们隐隐带着浪漫冒险的心瞬间封冻。 以为逃出生天,转眼两人殒命,剩下的男男女女物伤其类神色黯然。几个女人知晓了五娘撞树而亡的原因,心中不免后怕哭泣。原本和谐的营地氛围直降冰点。 护卫在旁边挖一个大坑作为两人墓穴,白湛挥手,两个护卫过来便要抬走五娘的尸体。 “等等。”林婉婉出言暂停,怯怯的说着,“我帮她们收拾一下。” “女孩子走也要漂漂亮亮的。”不知对谁说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将二人散落的头发顺到耳后,用湿巾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和灰尘。林婉婉在包里疯狂的摸索什么,转而一脸的失望,精致的猪猪女孩,她只做到后面四个字。 旁边递过一只口红,是祝明月的。“用我的吧。”转身去找白家的护卫要笔墨。 林婉婉沉默的点点头,这时候不必再在意色号差别。林婉婉无师自通用口红打出了眼影和腮红。五娘和梅香面色红润,忽略额上的伤口,仿佛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最后几个女孩帮忙理了理两人身上的衣服,唤来护卫抬到挖好的墓穴里。 浮土不断盖住身体,两个正值青春的女孩长眠在此。愿阎王爷慈悲,让你们投胎到二十一世纪,一辈子喜乐平安。 最终地上冒出一个小小的土丘,隔远了未必能分辨出来,就好像墓里的人一般无声无息。段晓棠拿着石块敲下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只有六个字:五娘梅香之墓。 众人一场患难,依次拜祭。最后是三人,礼节与前人不同,去除身上艳丽的配饰服装,一同双手合十躬首。现代社会礼仪简化,拜祭如此,求神拜佛亦如此。只是这大概是最后的坚持了,让我们用现代礼仪为你们送行。 “年纪轻轻两条性命,这样断送了。”白三娘远远的感叹。 众人散开后瞧见那块木牌,“何人所书?” “祝娘子写的。”白湛答道。 “假以时日,又是一个卫夫人。”白三娘感叹,字写得真不错。 埋葬五娘和梅香后,众人跟着白家人启行。段晓棠回头望着山林,如此青山绿水,仿佛绿色的怪物,张开巨口随时准备吞噬。 无论是世居于此的村民还是过往的旅人,通通异化毁灭。风呼啸而过,带来远处树叶的声音,好像恐怖片里的音效。 不由紧了紧身上了衣服,怀念起曾经厌恶急于摆脱的钢铁丛林,她们终究还是城市动物。 “她们在说什么?”几个同行的女孩说着话,夹杂着哭泣、方言和俚语。林婉婉听不真切,生怕再出什么事。 杜乔一直将三人看在眼中,异于常人的打扮和行为,乱军中镇定自若,都显示着来历不凡,非泛泛之辈。 五娘出事后,三人罕见的沉默下来。不光是和其他人,就是彼此间亦是言语寥寥。“她们说,五娘和梅香当初被劫到山上,是因她家的男人丢下女眷跑了。”后来再无人来寻过。 “五娘和梅香可惜了。”林婉婉低语,可惜错付情衷,可惜遇上劫难,可惜青春枉送性命。 她一直想,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五娘和梅香寻死,哪怕看牢一点,多安慰几句。联系五娘的际遇,婆家靠不住,娘家回不了,一时想不开只能寻了短见。“假如时光倒流,我们能阻止吗?” 杜乔罕见的沉默,知道了过往,他甚至觉得死亡是必然的结局。女子依附男子家族而生,除非五娘愿意放下出身与过往,隐姓埋名为人奴婢。 “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死亡即是解脱。杜乔眼望着远方,心想着背后的矮小坟茔。 “她不该看轻自己,没有路就趟出一条路来,总不会条条是绝路。”祝明月明白杜乔的意思,并不服气。 “生命宝贵,只有一次。”段晓棠终究无奈。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五娘梅香,可怜可惜并不可恨,就像杜乔所言,现在的她们无路可走。 第9章 白氏庄园 天将黑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县城外的白氏庄园。段晓棠觉得眼前的建筑群和她理解的小桥流水的园林大不一样,深沟高墙,翻遍脑海终于想到一个词——坞堡。 年轻小厮拦住杜乔和段晓棠拱手道,“小的兴生,二位郎君,家主人为你们另安排了住处。请随小的来。” 段晓棠想着特别安排的住处和其他人至少是集体宿舍和标间的差别,“这两位是我的同伴,我们可以一起吗?” “这……” “不用另外安排房间,我们挤一挤就行。” “好。”兴生面上不显,心中却觉得段郎君为人轻浮,晚上还要人暖床。 兴生将四人带到一个小院,段晓棠这边人多些,便住了更宽敞的东厢。 天色将晚,房间点上烛火也显得昏暗,三人并不适应这样的亮度。 “如果是烛光晚餐还差不多。”林婉婉忍不住吐槽,和瞎了差不多,只靠近烛火的地方亮堂些。 小院内来了三个女人,地位高些的先开口,“奴给四位贵客送换洗衣物来。”两个小丫鬟托着两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干净衣服。矮一些的送到杜乔面前,高点的是段晓棠是三个人的。三个人随手拿了衣物回屋换了。 杜乔穿衣时听到对面段晓棠的声音,“美女,这怎么穿啊?”段晓棠脱了外套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件衣服,没拉链没纽扣,她连这是外套还是内衣都分不清楚。 “能教教我们吗?”林婉婉伸出头。以前在街上看到美美的汉服小姐姐,可她没穿过啊。 “唤婢子素云即可。”素云面上有几分尴尬。 “素云,帮帮忙。”林婉婉拱着手语含撒娇。 素云无奈只得进屋,面上却有几分羞窘,看得林婉婉和段晓棠摸不着头脑。素云是三娘子身边的婢女,自觉男女有别,便抛下段晓棠,只专心教林婉婉如何穿衣,旁边祝明月依样画葫芦。 林婉婉想到兴生莫明的神色,福至心灵,狠狠拍下额头,拉着素云说:“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想调戏你。”反倒将素云吓一跳,险些打错结。“我们那称呼陌生人叫美女,下到八岁上到八十都这么叫,没别的意思。” “呵,原来是这样。”素云一只手掩唇轻笑。 “家乡和这风俗迥异,我们怕像刚才那样不经意冒犯了人,素云,你能教教我们吗?”祝明月放低姿态,显得格外可亲。 段晓棠和林婉婉见到,只能评价两个字,虚伪。 祝明月如此,则是见到素云打扮光鲜有别于其他童仆,是白氏高层身边人。套套近乎,了解风俗,顺便漏些口风显得她们无害。 素云一边教,林婉婉点头复述,“我们称呼女子叫娘子,男子叫郎君。” 磕磕绊绊总算穿好,林婉婉大呼不容易,“现在穿好了,明天又不会了。”想学习军训时豆腐块的做法,穿着睡觉的话明天就成咸菜了。 素云觉得奇怪,林祝两位娘子听话是读过书的,身上的衣服摸起来柔顺光滑,不亚于丝绸,显见是好人家的女郎,怎么会沦落到这儿,不由得打听起三人来历。 林婉婉怕说话疏漏,全程由祝明月表演。除了三人合计的部分,一些地方还补充说明,摆出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知无不言的模样。不知情的人听来,几乎完美无缺。二人暗暗记下,心里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素云若问起其他来,祝明月就一问三不知。 “我也不知道。” “不知昏睡了多久,怎么到这儿的?” “不知现在家中情况如何?” 总之弱小无助又可怜。 每一个女人都是表演艺术家,祝明月妥妥的影后级别。待表演告一段落后,段晓棠不得不打断:“为什么我的穿不上?” 古代衣服在他们看来都是长袍样式,加上衣服并不算华丽,男女之间差别至少没有影视剧的差别大。白家提供的是一男两女三身,段晓棠恰恰拿到男装,三人没经验没察觉到差异。照猫画虎,用女装的办法穿男装自然不成。 林婉婉借着烛火亮光细细打量,邹着眉头,“晓棠,你的衣服好像不大一样。” “不大一样?”段晓棠没明白过来,不都灰不溜秋的吗? “是男装。”祝明月说着。 “男装?”段晓棠手指摩挲下巴,“男装就男装吧,素云,男装怎么穿?” 素云反倒被三人弄得一头雾水,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段娘子,”不由失笑,“婢子另拿一身衣裳来。” 段晓棠连忙摆摆手,“不用麻烦,男装就男装吧,方便活动。” 素云近前重新为段晓棠穿衣,顺便打量。段晓棠眉毛浓长而锋利,让五官显得英气,据说武艺不俗,能在乱匪中救人脱身,难怪被人误认为男子。这样的女郎她也只见过三娘子一个。直到段晓棠脱了衣裳,素云才真真切切相信,确实是女郎。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好了衣服,段晓棠拎着长长的衣摆无力,“真麻烦。” 素云并不回应,见着祝明月和林婉婉尚且披散着头发。“两位娘子,且梳头吧。” “不能把头发放着吗?”林婉婉指着头发说。 素云不以为意,知道两地风俗迥异,只得直言,“在大吴女子披头散发不合礼仪。” 见过贞娘长到大腿的头发,比照着素云的发型,自觉没有足够的发量梳成,两人索性拿着一旁的钗环头绳自己动手。 祝明月脑后裹了一个纂,用发钗固定。林婉婉梳两条马尾辫,更像是民国女学生。段晓棠上前帮忙编辫子,林婉婉抬头看着段晓棠失败的丸子头,说道:“真羡慕你呀。”惹得人扭头笑起来。 林婉婉捏着马尾辫梢,歪着头笑着问素云,“这样可以吗?” 素云呐呐,没想到异乡服饰礼仪竟然如此简洁,只得回答:“也行。”好在不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了。“稍后婢子着人送夕食过来,三位娘子若有事便交待院中奴婢。” “好,素云,谢谢你” “婢子告退。” 素云又到杜乔屋外交待一番方才离开。 迈出小院素云忍不住叹口气,公子娘子对房段两位郎君有招揽之意,却没算到段郎君成了段娘子,此事还要禀报三娘子。 祝明月想的没错,只是没算到素云即不是白旻也不是白湛的人,而是白三娘的贴身女婢,按照世俗规矩,只效忠一人,一言一行先得主人首肯。庄园内人手紧张,白旻只得借用妹妹的人手张罗。 一会后几个小丫鬟送来了饭食,杜乔自在屋中用餐。三人一脑门官司,没闲情再去套近乎,索性关起门来吃饭。唯一不习惯的是低矮的坐式家具。 “我五点以后不吃东西。”林婉婉看着眼前的食物全无食欲。 “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呢,多少吃点。”段晓棠劝解道。 林婉婉叹口气,反过来劝着没有动筷的祝明月:“饿到犯了胃病,我可没辙。” 迫于现实三人英勇就义般动了筷子,果真没辜负期待。饭菜没盐没味,饼子又干又硬。“其实食堂菜也不错。”林婉婉突然说着。曾经不知道珍惜,现在怀念毫无意义。 庄园正厅,灯火辉煌,白氏三兄妹分坐用餐。素云浅步迈入:“禀大公子三娘子二公子,俱已安置妥当。” “杜段二位呢?”上位的白旻头也不抬问着。 “客院拨了一个小院子,分住在东西厢房,衣物饭食俱已送去。”接着补充道:“段郎君将她两位姐妹带了过去。” 白旻微微颔首,应该是那两个奇装异服的女子。“二人行止如何?” 素云回到道:“杜郎君待人接物有礼有节,至于段氏三人,因为风俗迥异,倒闹了笑话。”言语中却无轻慢取笑之意。 杜乔出身来历清楚明白,素云提到“风俗迥异”四个字,白旻知意:“三人是何出身。” 素云细细将三人的说法复述,白湛听完笑着,“西迁汉人,居于未名谷地,外事不知。不是《桃花源记》吗?” 反用《桃花源记》,编的有理有据,三个活生生的人,行为举止异于中原汉人。唯一欠缺的是三人的出身背景,反倒显得更为真实。 “闹的什么笑话?说来听听。”白湛问着。 “一见面,段郎君便呼婢子“美女”,一阵羞窘,以为自己是什么沉鱼落雁的人物。”素云是白三娘贴身人,自然与两位公子亲近。 三兄妹听来素云话语中并无不悦之意,轻浮之言应只是误会。 “原来当地风俗,陌生女子皆称美女,并非调笑。”素云解释着。 “那男子呢?”白湛对异地文化颇有兴趣。 “帅哥。”素云对着白湛说着。 “领袖之人?” “意为英俊的男子。”素云解释。 白旻和白三娘笑起来,帅哥美女倒是相互对应。素云接着说:“又或者称呼男女为哥姐,取自家兄姐之意,只要比父母年轻者皆称呼哥哥姐姐。”此时亦有儿子称呼父亲为哥哥,庶出儿女称呼生母为姐姐的习俗。 “看来当地风俗重相貌,尚年轻。”白三娘一语中的。 “与中原迥异。”白旻说着,中原重老尚老。 “她们询问婢子本地如何称呼。”素云卖个关子。 “郎君娘子,还能是什么?”白湛不解。 “婢子亦是如此回答,他们听过说再不敢随便招呼陌生人了。” “为何?” “因为在他们家乡,郎君娘子只有一个意思,夫妻间昵称。”素云笑着解释。 白湛哈哈大笑,大吴夫妻间也有彼此如此称呼的,但只是众多意义中的一个。想到段氏三人的纠结,的确好笑。 宴毕,白三娘回到房间对镜卸去身上首饰,侍女手执木梳轻轻疏通头发。昏黄的灯光下,白三娘一脸惊异:“女郎?” 素云躬身立于一旁,“是。” 白三娘手上把玩一支珠钗,“差点没看出来,”珠光熠熠生辉,“难怪。”脱离匪寨后三人迅速低调下来,原以为是拒绝招揽,不过是自保之道。 “娘子,需要挪出来吗?”素云轻轻问着。西厢还住着房郎君,男女混居终非好事。 “素云,杜郎君知道吗?” “婢子瞧着是不知道的。” “那不必了。”白三娘转动珠钗,“大哥和二郎先不说。”话里带着狡黠,他们知道一定会吓一跳。 “是。” 第10章 朱门酒肉 夜半,三人挤在一张矮床上,早春晚上仍是寒冷,紧紧挨着也止不住冷彻骨。 齐刷刷望着头顶帐子,半晌后段晓棠出声:“没人。”害怕白家安排探子偷看偷听。 林婉婉:“唉,背井离乡。” 祝明月:“身无分文。” 段晓棠:“前途无亮。” 林婉婉总是歪楼:“哪个liang?” 黑夜淹没了段晓棠的白眼:“你说呢。” “比谁会的成语多吗?”祝明月忍不住出言。冷静,理智是什么?通通扔掉。 段晓棠和着稀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黑暗中看不见脸,面具的矫饰失去作用,声音传达最本真的想法。 林婉婉显得焦躁:“凉拌。” 祝明月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冷静分析:“我们现在的处境,一没有户籍,二没钱。想起清点三人的物资,担得起“荒野求生”。 接着说道:“户籍可以请白家帮忙办理。” “会帮忙吗?”林婉婉不解。 “别忘了他们欠我们一个人情,晓棠救了白湛。” “可他们也救了我们。” “用另一件东西感谢,一码归一码。”祝明月商人本色,不吃亏。“我想把红薯给他们,你们看行吗?” 段晓棠还没开口,林婉婉先问了:“全给?”统共就几个。 段晓棠觉得合适,“可以。” “一两个就行,剩下的自己种。”祝明月回答。 林婉婉领会了什么叫商人:“太抠了吧!” “红薯是丰产作物,两个红薯四五年时间,完全可以形成规模。”祝明月说道。 “这不公平,人情是晓棠的,礼物也是晓棠的。”林婉婉本能的对祝明月不信任。 “不用太计较。”段晓棠淡淡说着。 “我们是一个team,”祝明月并不多做解释,“至于钱,可以拿珍珠项链换。”这是祝明月的。 “能换多少?” “不知道,先打听打听,应该很值钱。” “杜乔?” “不用白不用。” 林婉婉神来一笔:“天然还是养殖的?”价钱差别可大了。 “有区别吗?” 林婉婉想想在这里似乎没有区别,三个人里好像只有自己没出工出力。“我还有面小镜子,在这个时代,应该更值钱。” “先这么着吧,散会,睡觉。”段晓棠发布解散命令。 同时舒一口气,黑暗中传来的声响,原来大家都不容易。 祝明月觉着这个夜晚安静的过分,静的仿佛置于真空,唯有身边两道呼吸证明尚在人间。虽然一直表现得大局在握,心里未必没有迟疑。一直以来追寻的一朝灰飞烟灭,该何去何从? 三人控制呼吸,彼此假装睡着了,和谐的节奏反而证明假睡,只是不给旁人添麻烦。 林婉婉第一个受不了:“这个点谁能睡得着!”睡你麻痹起来嗨。大吴人民的夜太长,对现代夜猫子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段晓棠提议道:“不然到院子里看看夜景?纯天然无污染,星空一览无余。” 林婉婉叹口气:“对面还有人呢。”打扰到别人就不好了。 祝明月干脆拒绝:“冷。” “算了,睡吧。”继续挺尸,也不知有几人默默数羊。 林婉婉感觉耳边传来闹铃声,迷迷糊糊想着什么时候换了铃声,右手伸出摁掉。摸索几次没找到手机,旁边传来一身呻吟。意识渐渐回笼,昨天的经历电影般在脑海放映,呵,原来穿越了。鸡鸣起床果然是刻在基因里的遗传密码,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不变。 欢迎来到美好的穿越生活——第二天。 祝明月和段晓棠先后醒来,年轻真好,满怀心事折腾半夜,第二天没有眼袋没有黑眼圈。 院外的小丫鬟送来热水,洗漱后林婉婉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少了瓶瓶罐罐不太习惯,美其名曰减轻肌肤负担。凑近看叹口气:“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就做半永久了。” 段晓棠伸展身体,“眉形流行快,做的过时哭都来不及。” 林婉婉眉色偏淡,“没化眉毛浑身难受,像没穿衣服一样。”使劲拨弄刘海,端端正正盖住眉毛。 祝明月坐在矮榻上喝水,青绿色衫子陪着绯红襦裙,因着刚起床显得慵懒,不知明细的人的人看来就是一副标准的古代仕女样子。 “原来你卸了妆是这样。”林婉婉看着祝明月有一点陌生感,“没那么强势了。”她熟悉的祝明月是照片上的女强人,掌控全局霸气侧漏,烈焰红唇果然是加气场的不二法宝。现在的祝明月眉清目冷,看起来不好亲近,哪像昨天带着全妆气场两米八,拒人千里之外。 对于林婉婉的废话祝明月懒得回应,施舍一个冷淡的眼神转头自顾自喝水。没有卸妆油,只用清水卸妆洗脸受了点罪,好在皮肤底子不错没有惨遭毁容。 段晓棠问着小丫鬟,“是么时候吃早饭?” 小丫鬟实话实说,“朝食在巳时。” 段晓棠不明白:“巳时,四十?” 祝明月解释:“九点左右。” 段晓棠探出身子看着外面天色,“现在几点?”天干地支几时她不懂,至少得明白还有多久才能喂饱肚子。 祝明月轻轻转着杯子,试图看出一朵花来:“五六点。” “嘶。”段晓棠抽口冷气,中间几个小时饿着? 林婉婉补充:“普通人一天只吃两顿,”问着丫鬟,“另一顿什么时候?” “申时左右。” “下午四点。”祝明月直接解惑。 林婉婉看着祝明月:“你们的胃能撑得住?”万一饿的犯了胃病,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事。”祝明月淡定极了,减肥是一个女人一生的事业。 “奴去拿一些糕饼给郎君娘子垫一垫。”小丫鬟说着,转身出门。 段晓棠叫住:“你们这有运动场吗,”看着小丫鬟不解的样子,换了一个词语,“校场?” “有的,出小院直走到尽头右拐就是了。” “我们可以去吗?” “可以的。”管事没交代过限制客人行动。 “看来我们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啊。”段晓棠感叹,读过十几年书,现在还不如文盲。 三人随意用了点心填填肚子出门去往校场,正好碰上对门邻居。 段晓棠连忙叫住:“杜先生,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打算去校场走走,一起吗?” 杜乔熟知三人脾性,不再假装客套,“还有一卷书未曾看完,杜某只能有负盛情。” 三人注意到杜乔手上还拿着一卷竹简,充满历史厚重感。“好,书看累了记得出来走一走,劳逸结合。” 走远了林婉婉小声说道:“竹简啊!”说不清感叹什么? 祝明月慢慢分析:“现在应该有纸书,但竹简还是主流。” 段晓棠不无遗憾:“为什么纸书没有流行起来?” 林婉婉挽着段晓棠的手,难得深沉:“纸张和知识是世家大族的禁脔,谁碰谁死。”复又恢复本色,“我们造纸印刷怎么样?” 祝明月毫不客气:“找死吗?”明知是世家禁脔还撞上去。 “东汉改良了造纸术,几百年没有推广开。印刷术北宋才出现……”四周无人,段晓棠小心说着。 看起来学渣的林婉婉忍不住说道:“北宋是活字,之前还有其他印刷术。” 祝明月补充:“雕版。” “对” 段晓棠问着:“出现了吗?” 林婉婉只得回答三个字:“不知道。”纸质书籍多方便,不似竹简笨重难以携带。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以后肯定是会做的,禁锢知识从来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这么想想,我们各个都是学富五车。”上学十几年,不说读过的书,考过的卷子换做竹简都够五车了。 祝明月一旁打击:“可惜一肚子不合时宜。”多年所学此时没有半分用处,反而可能带来灾祸。 庄园外的高墙深沟给人极深的印象,今日再看内部就是一个普通的聚居地,军事氛围并不浓厚。房屋鳞次栉比,镶嵌着田圃池塘,除了脏乱差点就是一副田园牧歌景象。间或经过百姓气色比昨天山寨中土匪好。 祝明月淡淡说着:“呵,豪门奴仆也比自由民日子好过。”隐隐露着讥讽,或许是离开了原来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尖锐。 另外两人不发一言,朱门酒肉香,可不自由毋宁死。更何况昨晚那顿饭打碎了她们所有对朱门酒肉的期待。 第11章 校场比试 校场在望,段晓棠看着两人:“跑几圈?” 林婉婉急忙拒绝:“我不行,昨天运动过度,现在全身都是酸的,走一走就行。” 祝明月点点头:“这一身不太方便。”古装美是美,可惜不方便活动。 段晓棠明白了,两位大小姐是出来散步的。 走近校场发现周围围着一圈僮仆,男女皆有,姿势一个赛一个标准,没有半分懒散。周围散落着几匹马,以段晓棠纯外行的眼光来看只能得出很精神的评语。 场中央只有三人,白湛白三娘和一个年纪稍长的年轻人。从年纪和长相推测,应该是他们的哥哥。杜乔说梁国公白家是早年军功封爵,如今立国不久,晨起校场习武,白家还没有腐化堕落。 白三娘刚刚和白湛比试稍胜一筹,看见三人过来,微微笑着说,“段郎君来啦。” “嗯嗯,叫我段晓棠或者晓棠就行,不用叫郎君。”段晓棠有些尴尬,至于棠哥棠姐什么的就当没有这回事。 “好,晓棠。”白三娘从善如流,称呼郎君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果真是勤奋,武艺勤习不缀。” “没,只是锻炼身体。”段晓棠说着,回头和祝明月林婉婉打起眉目官司,白三娘什么意思,客套还是别有所图。 白三娘复又开口,“晓棠,要不我们比试比试。”说完拉开架势,不容拒绝。 段晓棠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好”,收获白三娘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笑让白湛心中发颤,姐弟俩自小亲近,他可以说是被大两岁的姐姐带大的。三姐该不会是看上段氏郎君了吧。 两人场中央站定,面对面摆开架势,加上几分特效就是决战紫禁之巅。其他人直觉退入旁边,白家兄弟和祝明月二人站在一起。 祝明月拉着林婉婉行礼:“白大公子,白二公子好。” 白旻微微颔首,白湛心中暗笑,段晓棠不让人称呼其郎君,两位小娘子也不称呼人郎君,心中实在是在意得很。 细看祝明月,发现她大不一样,衣裳头发换了,甚至五官都有略微不同。昨天的祝明月美丽中带着强势,一眼看去心弦颤动。今日洗尽铅华,眉清目冷,便是一个绝妙的人间美人。若不是同段林二人一起,他只怕一时认不出来。 白湛趁机搭话:“祝娘子觉得谁的胜算大呢?” 祝明月刚刚察觉到白湛炽烈的眼光,并不打算回应少年怀春的心思,只和林婉婉关注场中情况。 反倒是林婉婉问着祝明月,“要不赌一赌?” “什么做赌注?”祝明月问着。 反倒难住了林婉婉,“呃……”钱财她工作十辈子也比不上祝明月,其他的大多只能基于现代社会实现。绞尽脑汁想着一个尽善尽美的赌注,想不到一朝穿越,会被赌博难住。 “两位小娘子觉得谁赢面大一些呢?”白旻绕过赌注问题问道,他想探一探段晓棠的底,最适合的切入口就是同行的姐妹。 “你妹妹。” “三娘子。” 两人答案一致看好白三娘,“那我们还赌什么?”林婉婉嘟囔着,没有赌注没有庄家也没有对家。 白氏兄弟倒被惊到,想不到她们居然更看好三姐(妹)。神色莫名看着场中,段晓棠究竟是什么底细,昨日显露出的武艺游刃有余,只是心性不足而已。同伴却断定不如三娘一个女子。 场中白三娘和段晓棠近身相接,两人你来我往。白三娘拼尽全力,段晓棠也不因三娘是女子而让半分。白氏兄弟知晓自己姐妹是个女中豪杰,自小爱武装不爱红妆。段晓棠就神秘的多,出手便是杀人之术。 世间以杀人为第一要务的首推刺客,段晓棠的路数显然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是为了击敌制胜,没有一分多余,这是——军中搏击之术。 兄弟两交换一个眼神,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武功,莫非出自世传武将之家。 两人徒手比武,出拳抬腿,一招又一招。祝明月林婉婉外行看不出路数只觉得场中战斗激烈。最后段晓棠抓住白三娘的一个漏洞,半压在地上锁住双手赢得胜利。 祝明月面上冷静,林婉婉反应则明显多了,红唇微张显然结果出乎意料。原本两人觉得白三娘赢面大并非是客套,神秘的武术总让人忍不住拔高期待。 段晓棠把地上的白三娘拉起来,前后走过来,白三娘在后,显得极为克制,只微微揉着肩。白湛连忙上前问候:“三姐,没事吧?” “无事。” 段晓棠在前表情管理不到位,脸上龇牙咧嘴,右手使劲甩几下。 林婉婉双手合拢握拳一双星星眼亮亮的说:“晓棠,你好厉害,居然赢了。”幸好和祝明月没有真赌,要不然就是双输了。 段晓棠长吐一口气,“险胜而已,再多几分钟我准输。”其他人只以为她在谦虚。 白三娘走上来正色道:“你不会内家功夫?”近前要不是自家兄弟,要不就是段晓棠的姐妹,没有外人,白三娘索性直言。 比试中她发觉段晓棠招式精妙却气力不足,内外天差地别。 段晓棠只以为白三娘力气大,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原因。昨天的对手根本不能让她有这样的发挥。“内功?” “原来真的有?”林婉婉左看右看,希望两位同伴给个回应。 三人反应奇怪,白湛问道:“你们不知道吗?” 祝明月直视白湛,“在我们那儿,早已失传。” 白湛不太相信,“失传?” 祝明月微微点头,“传说内功可以飞天遁地隔空御物,想不到是真的。”情势更加复杂,前赴后继的武林高手滚滚而来。 白三娘解释,“飞天遁地隔空御物那是神仙手段,内功只是吐纳呼吸强身健体,没有那么神奇。” 段晓棠接着说:“人对不了解的东西总是格外敬畏吧。”一如祝明月林婉婉坚信白三娘武艺高强,又如武侠小说中对内功的神奇描述。 白湛看着段晓棠低沉下去凝重的神色,说着:“战阵搏杀可不凭内功定胜负,段兄,我们擎上兵器再比试比试。” 段晓棠顾不得白湛的称呼,没有刚刚的爽快,直接拒绝:“抱歉,我只会拳脚。” 白湛只以为段晓棠是在推脱,昨天还带着一把匕首呢。 白三娘了解自己的弟弟,不希望他误会了。解释着,“晓棠真的不善武器,”白湛不信,只得补充,“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比自己还娇嫩几分。常年习字的人指上有笔茧,握兵器的手心总要粗糙几分。段晓棠一个没有,不知平日做什么消遣。 白湛有些惊奇,擅长外家拳脚却不用兵器,着实奇怪。段晓棠总不能解释现代社会算的上兵器的刀具和枪械都是管制武器,她一个守法公民怎么会用。就算打架也是一招适百家,逮着就用,哪有挑剔的余地。 白三娘说着,“若是只会外家拳脚功夫,与人对战总是会吃亏的。”段晓棠那一套功夫适合军中搏击,却偏偏没学会配套的兵器,不得不令人扼腕。 段晓棠揉着手腕,跟着感叹,“早知有今日,我说什么也得学会啊。”单以力量论女性与男性差异巨大,现在险些被白三娘教做人,可想而知和男人的差距。 白三娘接着说:“若是配上合适的兵器,倒是一套适合军中的法子。”一语中的。 简单易学,对个人素质要求不高。穷文富武,真正内家功夫的花费的钱不计其数。唯一失算的地方在于时代发展,热兵器成为主流,这只是一套拳法,并没有配套的武器。 祝明月和林婉婉面面相觑,她们原以为段晓棠会一些拳脚,跆拳道或者泰拳之类。可白三娘的话直接指向军中,她的眼光自然不容置疑。段晓棠来历成谜,只说自己要去乡下种田,来历背景却一字没提过。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内讧的时候,回去后再慢慢说。 段晓棠叹服白三娘的眼光,“是啊。”从传统武学中拆解招式千锤百炼,从出现起就是为了军队量身打造。 给我一把枪,我能干翻全场,但倒霉催的这是冷兵器时代。 旁边侍立的奴仆恭敬地想白湛递上一把剑,招呼两个家将上前转入场中演练起来。 段晓棠问着:“可以在一旁观看吗?” 出言的是白旻,“自然可以,段郎君是二郎的救命恩人,就是白家的座上宾,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回答显得彬彬有礼知恩图报。 段晓棠的武功看起来粗糙,仔细思量唯有两种人会用如此招数。一是刺客,二则是军中勇士,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可段晓棠表现的太过粗放,似乎二者都不是,不知是什么来路。差了兵器一项,总归是不完美。 段晓棠诚恳说着:“不用不用,本来是你家先救了我们的,应该是我们感谢你的。”回答让白旻的评价上了一个台阶,识时务不贪婪。 接着问道:“不知段郎君是从何处学得如此武艺,家传或是拜师?”白旻依然其为称呼“段郎君”,叫晓棠太过狎昵。 段晓棠想了想,“都有吧。” 白旻接着说道,“想必是家学渊源了。” 段晓棠不欲多说,“算是吧。”不愿意多说自己的事。 略微客套几句白旻以处理公务为由离开,对比白湛在校场中享受的样子,他果真是不爱武艺的。 白三娘看着神色凝重的三人,开口说道:“晓棠,你为什么看起来闷闷不乐。” 段晓棠哂笑,“觉得自己差的太多。”身边危机重重。“武艺稀松,前途无亮。”转头问两个小伙伴,“你们说练什么兵器呢?” “折扇。” “玉箫。” “丝带。” “好看。” 林婉婉的提议只考虑美观,白三娘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武器吗? 段晓棠不得不打断,“说点实用的。” 祝明月靠谱些:“匕首、刺刀、三棱刺。”都是现代军队装备的冷兵器。 接着问道:“晓棠,你有中意的吗?” 段晓棠右手捂住扶额,“没。”三棱刺没有现成的,“先用匕首吧,以后再找适合的。”匕首能做奇兵,却不能真正依靠。古往今来武艺有所成者,有哪个是用匕首的。 白三娘开口,“常言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非是一日之功。” 白湛在场中策马奔驰,与家将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段晓棠右手在左肩连拍三下,说着:“段晓棠,要加油啊。” 第12章 防身之术 段晓棠郑重地对祝明月林婉婉说:“现实如此,我未必能护得住。所以明天开始我们一起训练,两位美女辛苦一下先把体能练起来。”拳脚方面她不打算从头教,学女子防身术即可,只求关键时刻顶用。 两人只得同意,林婉婉想着还得私下配些防身的药,以作不时之需。 复又问白三娘,“三娘子,能不能借几身衣裳。最好是男装,方便活动。” 白三娘爽快地回答:“好,待会我让素云送过去。”点明素云是自己的人,知道段晓棠是女儿身,末了还眨了眨眼睛。 段晓棠知意,双手抱拳,“谢了。” 带着两个小伙伴热身完毕,几人围在一角,旁边站了一个编外人员白三娘,“我可以看看吗?” 段晓棠毫不介意,“当然可以啊,顺便可以学一学。”转头问着两个小伙伴,“女子防身术,学过吗?”听到这里白三娘明白为何段晓棠不介意自己,这原本就是为女子所创。 祝明月回答:“我有保镖。” 林婉婉回答:“干我们这行,学着没多大用。师兄师姐说还不如练好长短跑。” 段晓棠脑子转了几道弯才想起来林婉婉是哪个行业,两天来腰酸背痛,看来保命技也没练好。 段晓棠对白三娘说:“借个人做演示。” 白三娘点头,随即招来一个场边家将。 段晓棠命令道:“抱住我。” 家将一愣随即听命,白三娘则是愣住了,别人不知可她知道段晓棠是女郎啊。 “如果被歹徒这样挟持,首先猛击裆部,然后迅速击中肋部,这招叫做迎风招袖。”段晓棠边说边演示,听得家将全身发凉,好狠毒的招数。 接连演示几个场景,段晓棠都能轻易脱困,甚至将道具家将撂翻在地。一方面是个人实力强,另一方面是家将配合。“不建议携带武器,因为会被抢夺。但可以利用本身的东西,比如高跟鞋,”想了想没有如今高跟鞋的用武之地,看着白三娘的头发,“发钗等锐利之物。” 段晓棠说着:“婉婉,你来试试?” 林婉婉左右看了看,无奈回答,“哦。” 演练时却被批评,“这是关键时刻救命的,不要拿花架子来糊弄,别怕弄伤了我,用十足的力气,我有分寸。” “嗯。” 白湛下马来停在一边观看,一方面觉得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好,另一方面又觉得段晓棠的招数十分有效。 白三娘看的手热,招呼刚才的家将:“白甲,过来。” 家将回答失了一贯的大男子风范,怯怯的回答:“三娘子。”刚刚演示里他可知道威力有多大。 “过来。” “砰”白三娘挣脱。 “啊”白甲惨叫倒地。 白三娘本就是练家子,又没有林婉婉那股子顾忌。施展开来自然无往不利,过去只想着如何正面制递,被挟制的周旋破敌之术倒是第一次见。 一旁做观众的白湛和家将们心有戚戚,太特么狠了,施展下来得废了男人。 白甲问道:“段郎君,这招式会不会太狠毒了。”真男人顶天立地,怎能用如此宵小之术。 段晓棠回答:“只会挟持弱女子是什么货色,不能一击制胜反受其制。”看着场边看热闹的白湛,“你昨天的处境倒是可以用这几招。” 刚开始白湛以为是在嘲讽,可段晓棠神色如常,明白人家是真在说脱困之术。想想昨日的处境确实有几分相似,暗中模拟一番,发现大有可为。“只是这乃女子所习。”他的武艺一向大开大合,怎能用这隐私勾当,踢裆、撕咬,太没有脸面了。 段晓棠解释:“只是名字而已,说到底是以弱胜强出其不意。”面前的少年年纪不大,身高比段晓棠还矮一些,“再说你现在还小,何必那么在意呢?” 在白湛听来后半句真是嘲讽了,男人在某个年龄段总是介意别人说自己小。“练一练。” 两人场中站定,初始以昨日白湛被刘大郎挟持的姿势。段晓棠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头顶,心真大啊,一点没留下心理阴影。转念一想,一旋儿横,二旋儿宁,三旋儿打架不要命。不知道白湛几个旋,可惜古人的梳头方式看不出来。 架势拉开,白湛脱口而出:“怎么?”没踢到。 段晓棠说:“我早有准备。”怎么还会让你踢到。 不过场中形势一转,段晓棠不得不放开辖制,两人拉开距离,白湛获得了正面对阵的优势。如果昨日如此,即使不能一招反制刘大郎,亦能脱困。 白湛不满足于此,摆出架势向段晓棠攻去。传统武学就一点不好,架势太足,常言道反派死于话多,用在此处便是死于花头太多。 徒手搏斗段晓棠还真不怵,再者刚刚赢了一脉相承的白三娘,对战她弟弟有十足的心理优势。男和女体能差别没有多大的作用。白三娘已近成年,白湛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最终的结果自然不出所料。 白湛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叫出“带上兵器比一比”,否则段晓棠不介意告诉他什么是“夺刃”。 另一边白三娘祝明月和白甲站成一团,白家做歹徒,祝明月做被挟持者,结果出人意料,祝明月不能挣脱,看起来却并不气馁。 段晓棠说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花巧都是土鸡瓦狗。”说到底防身术只能针对普通人,遇到练家子只得跪了。段晓棠、白三娘包括白湛能脱身是因为他们习武,力量技巧掌握纯熟。段晓棠确信两个小伙伴的体重比白三娘轻,轻得多,单以初始力量论就输了。多年来以瘦为美,如今终于尝到恶果。 林婉婉心急:“我们学防身术有什么用?” 段晓棠耐心解释:“极端情况下的应急手段。”以白三娘为坐标,白甲的实力至少是当世中等甚至中上。 昨天杜乔的提醒尚在心头,美貌会招来祸患。祝明月问道:“普遍情况呢?” 段晓棠看着林婉婉努努嘴:“跑吧,跑得快,”顿一顿,“或者比其他人快。”速成侠女是没指望了。 祝明月一向认为只是四肢发达是无用的,可从只言片语中也能体会到这是一个尚武的社会。接连调教几百年后,现代社会早早抛弃了尚武之风,从孩子兴趣班上就能看出,报名绘画、钢琴、书法等文艺类科目的永远比跆拳道、柔道多。 段晓棠手持一把匕首和白家众人对招磨炼武艺,祝明月在一边帮着林婉婉拉伸身体。 “啊——”林婉婉一声惨叫,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谋财害命。 祝明月忍不住数落:“跳广场舞老太太都比你利落。” 毫不留情的吐槽反倒显得亲近,林婉婉只得解释:“三更灯火五更鸡,书山题海的,哪还有时间锻炼。” 祝明月险些翻了白眼,谁不是十七八年纪过来的,就你能僵成这幅模样。过后几年林婉婉得是什么样,如果没有穿越,少不得落个猝死的结果。 一番运动后,白氏姐弟邀请三人共进早餐。白三娘同段晓棠走在前面不时交流武学上的问题,祝明月扶着运动过度的林婉婉落在后头,白湛凑过来问道:“林娘子,没事吧?”平民女子终日劳作,士族贵女们大多会骑马射艺,如林婉婉这般四体不勤的真是少见,难不成平日里养在深闺? 白氏姐弟上座,祝段三人分左右坐下。许用分餐制,下人们举着一个个托盘送上朝食,杯碟连盏,主食是一盘烤饼,旁边放着一盏浑浊的液体。空气中略有略无传来的味道,大概是酒。 林婉婉咽着口水目光艰难看着对面的段晓棠希求能得到一些提示。祝段两人面无异色,经过昨晚那一顿,降低期待后觉得味道其实还不错,段晓棠还有余心思考做法。 林婉婉破罐破摔索性夹住烤饼咬牙吃了,原来是夹馅的,如果忽略吃不出是什么的肉,味道还不错。 白三娘看着林婉婉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暗乐,问着:“林娘子,可是不合胃口。” 林婉婉赶紧咽下口中食物,“还好还好。”噎着了。 白三娘连忙说着,“可用石冻春佐餐。”石冻春是酒名。 林婉婉摆手,轻轻拍着胸口咽下食物后说:“我白天不习惯喝酒,”怕人误会,“白天读书看诊,喝酒误事。” 听到这里,白氏姐弟不由正色,时下饮酒十分普遍。喝酒误事常有,大多人秉持着小酌怡情,一不小心喝多了,想不到林婉婉对待饮酒居然如此克制。 如果林婉婉知道就会告诉他们,知道酒驾查多严吗,执法到位时间长了,所有人都会习惯。餐后发现不止林婉婉,祝明月和段晓棠面前的石冻春保持原样,三人滴酒不沾。 白三娘说着:“十分的克制,十足的小心。”三人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对人对事皆是敬而远之。 白湛看着三人刚刚掀起的竹帘,“他们隐瞒了很多,有很多秘密。”话中透着兴奋,想将这些秘密一一摊开,一切尽在掌握。三人飘忽的行事风格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无所适从又忍不住兴奋好奇。 白三娘知道弟弟的脾性,“二郎,她们于白家无害,不应紧紧相迫。”三个失去家族庇佑的女人想要自立,不投靠豪门。一方面白三娘知道世事艰难,三个女人必然艰辛。另一方面短暂接触中了解三人都是极有本事的,男人可以凭借技艺立于世间,女子难道做不到。 回去路上扶着林婉婉的人换成了段晓棠。“再这样下去,我的胃第一个造反。” 祝明月说着:“我们最好别做引人注目的事情。” 段晓棠安慰着:“再忍忍,安定下来我给你做。” 林婉婉展露笑容:“晓棠,你会做饭?”饱含无尽期待。 段晓棠脑海中过一遍,含蓄地说:“简单的会做。” 林婉婉兴奋地跳起来,酸疼的身体拉回现实,嘴角呲开,“晓棠,我爱死你了。” 长长的甬道紧紧的夹在两侧,和着寒冽的春风,从心头升起一股怯意。长长的路,既望着快些到头又盼望着永远走不到头。林婉婉终于明白为什么影视剧里总喜欢用长长的甬道展示人物的勇怯。低低地说了一句:“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不服气又不知道前途何处。 回到小院,祝明月径直走向西厢敲门,“杜先生好。” 杜乔看到门外的祝明月有些惊讶,“祝娘子,有何贵干。” 祝明月说道:“想在你这借本书,打发时间。” 杜乔对这种单刀直问适应不良,“某只有些常见书籍,不知娘子想看什么书?”书籍不称卷而称本,必然出身富贵。书籍贵重,应该找白家而非自己一介寒门。 祝明月心里对娘子的称呼有些介意,面上不显。温柔地说道:“简单一点的。” 听到如此回答,杜乔心中有数,说道:“娘子稍候。”转身回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祝明月。 祝明月拿着竹简透着厚重的历史感,轻轻打开一角开篇一句话,“子曰,学而不思则罔。”忍不住念出来,“《论语》。” 第13章 历史节点 林婉婉不明用意,“借书做什么?” 祝明月右手握着竹简有节奏地轻轻在左手点几下,一脸神秘莫测,“入乡随俗。”招来服侍的小丫鬟索要笔墨纸砚,若是无纸,竹简亦可。 段晓棠推开门,轻轻点头示意离开后没有人进来过。早上出门做了小机关并交代人不必进屋。 三人传看借来的《论语》,不时朗读出声。对面的杜乔静静地听着,没有读白字,断句一丝不差。想到祝明月为五娘梅香墓碑题的字,猜测三人可能出自书香门第,如今流落至此,亦是怅然。 这里名属白氏庄园,常年没有家族成员留驻,物资并不丰富。小丫鬟位卑言轻,白纸这样金贵的东西自然接触不到,最终只送来了竹简。 祝明月磨着墨,笑容意味不明,“我还是第一次用竹简写字。” 寻了块舒适地方瘫着的林婉婉接话,“凡事都有第一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就好。”不知是劝祝明月还是自己。 段晓棠一个实打实的学渣凑过来看祝明月抄书,一个个字顺着竹简片排列整齐,强迫症得到莫大满足。“写的真好。” 祝明月侧过头问:“好在哪里?” 段晓棠直言:“齐整。” 祝明月表情晴转阴,扭过头全当自己没问过。 林婉婉跟着凑过来,“楷书,”穷究祝明月学的哪一家,“是……”徒劳无获。 “赵体。”祝明月解释。 “哦。”两人异口同声,其实并不知道是谁。 祝明月也不欲多解释。 林婉婉毫不见外,直接问:“祝总,爱好书法?”年轻人极少能沉下心钻研这些,祝明月难怪是能做老总的人。 祝明月笔下不停,缓缓说道:“爷爷喜欢,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段晓棠和林婉婉脑补出无数故事。 林婉婉捞着一支毛笔,随手在一片空白的竹简上写字。段晓棠研究半天也没看出写的什么,“草书?” 林婉婉果断回答:“不会。” “那写的什么?” 林婉婉颇有成就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段晓棠拿起竹简左看右看,“完全认不出来。”充满质疑。 林婉婉夺回竹简片,细心摆好。“你见过哪个医生写的字是能认出来的。” 答案强大无理却让人不得不信服。 各自归位,祝明月坐在桌边抄书,不适应低矮的家具,偶尔换一换姿势。段晓棠靠着墙玩匕首,比划来比划去。林婉婉摊在床上当自己是鱼,翻来覆去将盐抹匀,争取做一条有理想的咸鱼。 房间空间很大,不至于腾挪不开。明明有三个人,沉默却不断蔓延。风偶尔吹进屋里,力道轻得好像没有,隔断的竹帘一动不动。林婉婉想着是不是做一个风铃,玲玲作响缓解寂寞。转过头又为自己悲哀,原来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了吗? “无聊啊。”给我手机和wifi,天荒地老也不怕。如今手机没电,wifi失灵,心里长草下一刻就荒了。深刻体会到手机和wifi对维稳的重要意义。 林婉婉从床上翻身而起,稍稍整理了衣裳和头发。段晓棠问道:“去哪儿?” 林婉婉回答:“去看看昨天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人。” 段晓棠说:“等等,一起去。” 接着又问祝明月去不去,祝明月表示自己沉迷抄书不可自拔。 等两个室友离开,祝明月放下笔,双目放空。想着自己“死后”祝家群龙,不,群虫无首,谁能最终上位。持续了半年的谈判,只差最后敲定合同,现在不知给谁作了嫁衣裳。早就立好了遗嘱,不会便宜那些蠢货…… 林林总总纷纷扰扰,祝明月自持冷静也难免晃神。从穿越那一刻起,财富、权势、人际……过往云烟,一朝散去。终于可以摆脱枷锁,做真正的自己,可是代价太大,一点也不划算。 多年的习惯早已沁在骨子里,祝明月看着眼前的字,四平八稳、温和典雅,都说字如其人,可这不是真我。 待祝明月一卷论语抄完,段晓棠和林婉婉回来了,看样子闷闷不乐。 祝明月问道:“怎么,白家安排出了岔子?” 段晓棠盘坐在桌旁,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林婉婉,“不是。” 林婉婉解释,“又有个女孩把出了滑脉。” 祝明月一时没领会滑脉是什么,结合前后大概知道。“是谁?” 林婉婉轻轻地说:“顺娘,一个多月了。” 祝明月分不清顺娘是哪一个,咬牙切齿,“该死的土匪,”冷静下来接着说道:“现在月份还小。”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林婉婉也不忌讳,直言:“以现有的医疗条件,我没有办法在不伤害她身体前提下做到。”影视剧里怎么那么容易呢,各个都是打胎小能手。 祝明月问着:“那怎么办?” 段晓棠低低地说:“顺娘说生下来送走。”孩子无辜却天生带着罪孽。 看着两人依然愁眉不展的样子,祝明月问着:“还有其他的吗?一次说个明白。” 段晓棠借着喝水组织语言,“白家决定明天将山上的土匪送到县衙处置,顺带我们也去县衙备案。除了我们三个,对面的杜乔,祝家兄妹和两个胡人,加上3个女孩子,其他人留下了。” “留下,什么意思?” “她们不会去县衙备案回家,要留在白家作奴婢。” 祝明月不解,“白家的意思。” 段晓棠解释,“自愿的,作奴婢比在外面更好过。” 林婉婉惨然,“只有三个女孩相信家人是爱她们的。”祝家小妹不算在内,因为她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哥哥。 三人不能理解但选择尊重。没什么比自由更可贵,为奴作婢有什么好。 半晌过后,林婉婉突然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何不食肉糜。” 段晓棠晃一晃杯子,仿佛盛着琼浆玉液,“站的久了就不想再体会跪着的滋味。” 一样米养百样人,网络上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三人虽然各方面差异巨大,总算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段晓棠隐隐有种感觉,今天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日后必然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举起面前的水杯,以水代酒,“干杯。” 三人同时举杯,喝过同盟酒。 祝明月看着段晓棠,微微一晒,段晓棠有种面对威严教导主任的感觉,下一刻发出处分。“晓棠,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言下之意,自己交待。 林婉婉随即一对钛合金探照灯扫过来,严肃逼供。 段晓棠咽口水,“怎么说?”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期待的目光看向祝明月,给点提示呗。 祝明月问道:“从事与暴力机关相关的职业?” 段晓棠立刻摇头,“不是。” 林婉婉问着:“做什么的?” 段晓棠无奈:“程序猿。”林婉婉正喝水,呛着了。 反弄得祝明月和林婉婉面面相觑,网上曾有一个问题“你从事的职业在古代能做什么”,答案千奇百怪,唯有一点共识,程序猿最废物。 墙角段晓棠的背包怒刷存在感,林婉婉索性问道:“怎么又去乡下种地呢?” 段晓棠事无不可对人言,回答坦坦荡荡:“我爸妈刚走,我呢勉强继承了一点遗产,”伤心事说成乐事也是本领,“说心灰意冷,穷人咋富都可以,想换个环境换个活法。”打量着周围古色古香的布置,“结果玩脱了关机重启。” 见多了生老病死,祝明月和林婉婉应景说着节哀顺变。随即回归正题,“所以是家里有这方面背景咯。” 段晓棠不作伪,“嗯,家里几代人从军,我爸呢也想让我当兵,从小军事化管理。后来长大了没理他跑了。”人死万事消,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 林婉婉想了一会,说道:“晓棠,你可以去做将军,成就一方霸业。” 段晓棠毫不犹豫戳破林婉婉的臆想,“第一,我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第二,我也没这份心。” 林婉婉摇着头说着可惜。 祝明月冷眼旁观,“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那么容易。” 世事真奇妙,段晓棠摩挲这杯子外延,曾经坚定拒绝的反而成为如今存身的根本。当初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因为父亲的态度所以坚定了逃离的心,冥冥中自有因果。 祝明月小声说着自己发现,“我刚才又去和杜乔聊了聊,”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孔子着《春秋》微言大义,而《春秋》的本质是史书。 示意两人靠过来,“这个世界的历史开端到南北朝和我们的世界线一样,”红色的指甲敲击着木桌,发出咚咚声。“唯一的区别是结束乱世的不是普六茹坚,而是大吴皇帝。” “普六茹坚是谁?”段晓棠问道。 “杨坚,”林婉婉科普,“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 “再往下所有人都被蝴蝶了,”段晓棠摇着头,“还有没有我们熟悉的?” 祝明月脸上是诡异的微笑,“五姓七望。”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大隋朝都被蝴蝶了,也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第14章 夜话前程 林婉婉不是真读书拿着半句开跑的学渣,羡慕魏晋风流,觉得那是历史上最浪漫的时代。她们三个又不是魂穿,附身在五姓七望的族人身上,站在哪边还用说吗? 冷冷说道:“他们可真是厉害!” 段晓棠转着杯子,“我们在哪一年?” “我问过杜乔汉朝灭亡多久?”祝明月伸出四根手指在两人面前反复翻转,“四百年。” “三国存在多少年来着,”熟悉的公元纪年法,显然没有用武之地。段晓棠问道:“有一百年吗?”打算一个个累加,从三国算到南北朝。 林婉婉扳着手指,“曹魏和东吴传承几代我忘了,但蜀汉只有两代,先灭蜀再吞吴。”时间似乎相差不远,“这么算下来,似乎不到一百年。” 祝明月宣布正确答案,“我们所在差不多是隋唐之交。” “乱世?”段晓棠第一个反应。 “也不一定吧!”林婉婉害怕,“隋都没有,肯定也没有隋炀帝了!” 段晓棠叹口气,“这里是武功,你知道它距离长安多近吗?”指着脚下的地板,“换算成北京,不在通州也是河北境内。” “你能想象北京十环内存在非政府的暴力武装?”段晓棠一字一顿说着。 林婉婉身上一阵冷汗,她们开局土匪窝,土匪中的精壮被过路的白家剿了。脑子一转拉着小伙伴的手,“不如我们去陇西李氏,找李世民!” 太宗皇帝,全大唐的白月光。 时代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五姓七望,也不是全然无用。 时间固定,人物却充满不确定性。祝明月撕开林婉婉的手。“我们先打听清楚情况,从长计议。” “如果历史前期一致,我们处在同一片土地上。”段晓棠穷尽洪荒之力,从角落里翻出一丝线索,“往西走是大食,再往西是横跨欧亚的拜占庭帝国,玛雅文明也还存在。” “你想离开?”祝明月反问。 段晓棠摇摇头,“听说过东亚怪物房么,这时候东亚实力领先世界,”敲击着桌子,“一旦打起来,烈度超乎想象。”其他地区的战争比起来不过是小case。 林婉婉抬起头,“也就是说我可能见到孙思邈。”隐隐有些兴奋。 “万一被蝴蝶了呢?”段晓棠发誓它不是故意泼冷水。 “据传他活了一百多岁,”林婉婉露出一丝确定的神色,“出生在南北朝时期。” 现代医学分类细致,“你学中医?”祝明月问道。 “临床,”林婉婉有些泄气,“选修过中医课。” 林婉婉的中医段位,祝段二人没法验证,能把出滑脉,应该有些水平吧。 午睡时林婉婉听到外头喧闹,出门见着对面的杜乔,“怎么回事?”揉着眼睛不甚清醒。 杜乔似乎刚从外头回来,捋了捋袍子上的褶皱,“梁国公到了,”告诉另一个好消息,“明日白家人会带你们去衙门落籍。” 段晓棠听见话音,倚靠在门框上,“这么简单就搞定户籍了?”看起来漏洞颇多。 “一来段郎君救了白二郎,”杜乔微微一笑,“二来梁国公家世煊赫,往衙门说句话轻而易举。” 说到底,段晓棠救了他家儿子,白家知恩图报。 祝明月从屋中走出,对杜乔道:“多谢你帮忙。” 白家高高在上未必知晓她们真正需要的,何况户籍之事段晓棠只与杜乔提过,对方却放在心上,见到白家主事人时不忘替她们说话。 真让段晓棠三个去说,不定犯了哪些忌讳。 杜乔并不自傲,“同是共患难一场,合盖共济。何况被掠劫之人可在当地落籍充实人口,明明白白写在户律之上。”不过这等情况多出现在边关地区。 “我们以后就是大吴京兆郡武功县人了。”林婉婉不自在的摸摸鼻子,从没想过平生还能获得第二个户口。 夜半时,三人端着矮塌坐在院子中。 林婉婉抬头,“我多少年没好好看过月亮了。” “看你旁边。”段晓棠说着笑话,祝明月,以月为名。 “别闹,”林婉婉往空中胡乱挥手,“以前没空看,后来的空气质量你们也知道,再也看不到了。”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林婉婉轻轻唱起来。 月儿,九州。 杜乔支起窗子,这时他才相信三人确实是炎黄苗裔。 段晓棠听见响动,“我们吵到你了?” “并未,”杜乔倚靠着窗户,“某无心入眠。” “良辰美景难辜负,”段晓棠拍着旁边的空位,“来赏月!” 待杜乔坐下,段晓棠问道:“往常这时候你们做什么?” “工作。”祝明月言简意赅。 “学习。”林婉婉摇着头。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与两个卷王同行。 “晓棠,你呢?”林婉婉问道。 段晓棠身体往后仰着,手撑在塌上,看着天上渺远的月亮,“除了睡觉,什么都做。” “杜先生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杜乔也是没想到一下碰到三个“不务正业之人”,“除了睡觉,其他都不能做。” “别了,我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从此寂寞如雪。”林婉婉长吁一口气,她们三个是生物钟摆在这里,一时没能调整过来。 杜乔又是为何呢? 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过来。 或许是一番际遇让几人相逢,几日后天涯离散再无交集。杜乔放开心防,“某忧心前程。” 先前杜乔先前说的是举进士,而非考进士。结合时代背景,祝明月大约知晓是何等情况了。 “白家不能投靠吗?”祝明月问道。 杜乔身体猛然绷紧,“怎会这般问?” “你今天见过白家人,至少是他家能做主的人。”地位在白三娘白湛之上,“晚上却忧愁到难以入眠。” “白家根基在关陇,”杜乔索性和盘托出,“以武起家,一般的文人根本融不进去。”做个可有可无的幕僚自然非他所求。 “你家世如何,结婚了吗?”祝明月一个个问题抛出。 “未婚,”这些问题着实有些突兀,何况祝明月还是女子。可掷地有声,看起来十分有把握。杜乔实话实说,“某出身寒门,先父曾任县令,家中只有十余亩薄田。” 林婉婉中途插话,“一亩地有多大?”真的没概念。 祝明月不以为然,“666平。” “哇!”林婉婉惊叹一声,县长的儿子,家中还有几千平土地,这样的身家背景不算差,怎么是寒门呢! 祝明月不理林婉婉的诧异,继续问道:“师长同窗有名望吗?” 杜乔摇头。 “家乡有人在长安为高官吗?” 杜乔摇头复有点头,“你们也许不清楚,济州乃是大吴征服之地。朝中的济州高官大都是当初的降臣,在当地风评一般。”他还想要个好名声。 亲爹老师同窗同乡都靠不上,祝明月指出最简单易行的路,“在长安找个岳父吧!”亲爹靠不上,只能指望岳父提拔。 段晓棠一口水喷出来,“祝总,你开玩笑?” 朦胧的月色下都能看出杜乔脸色涨红,不过碍于修养没有拂袖而去。 祝明月淡淡道:“若进士是全凭本事,以杜先生的人品学识自然没有问题。可加上一个“举”字便多了许多可供商榷之处。你的条件未必能拼得过他人。”又不是才高八斗非君不可。 一瓢冷水当头泼下,杜乔慢慢冷静下来,祝明月的话交浅言深不入耳,却是实情。自幼由寡母拉扯大,自然不会轻视女子。何况这是最可行的路,只是他不想走。 杜乔确实是个好脾气的,拱手道:“多谢祝娘子赐教。” “你的目标如果是朱紫高官,以当前情况,很难,”祝明月声音毫无波动,“但目标放低些,你做到郡守,你的儿子做到刺史,一代一代拼搏,三代之后改换门庭。” 祝明月提出一个可行性计划,似乎还是一个吊在前面的胡萝卜。杜乔如何做到一任郡守,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找个愿意支持的岳父。 “做官这种事,一命二运三风水。”林婉婉刚想安慰,想到杜乔的出身在这时候不算上佳,去长安半道被抓到土匪窝。命和运都不怎么样。“不然到长安后打听打听哪家寺庙灵验?” 半晌,祝明月借口疲累回屋休息。 林婉婉抢先道:“杜先生,你别上心,就当祝总胡说的吧。” 杜乔正色道:“祝娘子说的是实情,只是从前未曾有人对我挑破罢了。”话是难听了些,理还是在的。“你们为何称呼祝娘子为祝总呢?”能把利害关系抽丝剥茧得如此清楚,必然不简单。 “可以理解为一种尊称,”林婉长叹一口气,“照你们这里的说法,她出身豪门,确切的说,她就是豪门。” “谁知道稀里糊涂到了这里呢,我没了眼见到手的稳定工作,晓棠失去安逸的生活和丰厚的遗产,祝总最惨,实打实的金山银山没了。” 第15章 大吴户籍 “金山银山?”杜乔诧异。 “嗯,”段晓棠点头,“是我们十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保守了,我从盘古开天地开始每天996,都赚不到那么多钱,”林婉婉双手捧着脸,“幸好我们昨天是在山寨里,突逢变故,她又在土匪身上撒了气。否则不定怎么疯呢?” “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只是说话夹枪带棒难听些。”林婉婉过去一年叹的气还没有这两天多,“很不错了。” 杜乔到底生在乡野,接触过最豪奢的就是如今的白氏庄园,着实想象不出祝明月手握金山银山的模样。 林婉婉打个比方,“你头天做宰相,次日官职被撸个干净流放岭南。” “我不是,我没有。”杜乔身体往后撤,“我此生打算好生做郡守的。”一个天一个地,骤然起落,谁能受得了。 “济州出发时意气风发,自认千古留名自此始。一路行来一路惶恐,世如刀,身如浮萍无所凭。”杜乔入神的望着天上月,“想蟾宫折桂展平生志,却不知路在何方?” “还是听祝总的话吧,”段晓棠望着天上,“月亮上没有广寒宫,也没有桂花,只有无尽的空寂。” “最重要的是,那么大一块地,居然不能种菜。” 浪费! 轮到杜乔无语,他头一次听到有人想在月上种菜。月上清辉,广寒仙子孤傲何时能与农家劳作联系到一起? 段晓棠三人是有一些共同点在身上的——煞风景。 次日清晨,杜乔敲着房门,“段郎君,快快整理一番,我们要跟随白家的车马去县里。” 屋里传来翻桌倒柜的声音,段晓棠应道:“我们马上收拾好。” 到了庄园大门外,车马已套好,却没有开拔。 “不走吗?”林婉婉问道。 “白家的主事人还没到。”杜乔说着。 约半小时后,白湛方才出现。林婉婉迟疑,“这点小事,需要白家二公子亲自出马?” 待看到白湛身后被麻绳绑着的一串匪徒后,有几个甚至看着眼熟。原来她们不过是白二公子去县里办事的添头。 数十人中有些看着瘦骨嶙峋极其可怜,不过段晓棠却不会同情他们。也许一开始躲进山中是为了逃避劳役赋税,但到最后山寨中人口的构成,挖出的尸骨,五娘梅香的下场……他们都丝毫不值得同情。 聚山为匪,坏事做尽。 白湛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还是一个爱炫耀的小孩。 四人坐在马车上,不时掀开窗帘查看外头的景色。段晓棠嫌看的不痛快,索性出去和车夫并排坐在车辕上。脚垂下迎着熏人的春风,好不畅快。 白湛骑着的是一匹黑马,看着油光水滑的神气模样,上上下下透着四个字——老子神骏。 “怎么样?”白湛亲昵的拍拍马脖子,“我的乌云雪不错吧!” “嗯嗯,”段晓棠不住点头,具体好在哪,又说不出来。转而问道:“汉朝西域大宛国有汗血宝马,现在还有吗?” “陛下的御马监有两匹。”白湛略略有些吃味,汗血宝马呀本公子也想要。只能等着某日父亲立功蒙陛下赏赐。 胯下的乌云雪似乎感应到主人有“移情别恋”的倾向,尥了尥蹶子。白湛连忙安抚,“乌云雪,雪儿,我与你的情分非同一般!”忍不住又想,如果真有汗血宝马,只能忍痛让乌云雪休息,毕竟多年来它东来西去不容易。 “你呀,你呀,”段晓棠不禁失笑,“只能骗骗马了。” 白湛坐在马上身形挺拔,正色道:“人和马的事儿,怎么能说骗呢?我待乌云雪真情真意。” “是,是。”看在马儿的自尊心上,段晓棠只能应和。 一匹乌云雪便已如此,不知穆王八骏、赤兔乌骓的卢又是何等风采? 段晓棠回头问道:“我们待会买什么马?” 三人中唯一会骑马的是祝明月,林婉婉开玩笑,“祝总看上的马,我们都买不起。” “你们要买马吗?”白湛自荐,“我可会相马了!” “咴咴!”乌云雪又不高兴了。 说笑片刻,武功县城在望。 祝明月林婉婉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一番比较,不比现代的古镇和影视城更恢弘高大。随即兴致缺缺回到车里坐好。 打着梁国公的旗号,城门役不敢多做阻拦。 武功县城,进城率先入眼的是两旁青砖房,大多只有一层,背阴墙角处爬上几片青苔,颇有闹中取静之意。街道宽约四五米,容纳两驾马车并行。行人不说人潮如织挥汗如雨,却是往来稠密,看来颇为热闹。 县城里生活的人面貌与山寨里的人是不能比的,不说油光满面,至少看着是健康的。 到了县衙,知县和衙下诸人早在门口候着,白湛下马与知县寒暄,两人互相礼让后相携进门。 几个衙差过来与白家家将交接匪徒,再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过来说道:“吾乃武功县户房吏,几位请随我来。” 四人跟着老者进入县衙直到户房,“白二公子已交待三位之事,烦请将姓名年纪说来。” 林婉婉嘟着嘴,女人的年纪永远都是秘密,“我可以永远十八岁吗?” “少女,”段晓棠只想翻白眼,生生忍住。“请正视你的年龄。” “祝明月,二十二。” “段晓棠,二十二。” “林婉婉,二十二。” 户房吏又问了三人关系,一一填写。将人安排到距城外十里的村落,名下划分三亩地。“别嫌少,我们这里是天子脚下,地价贵着呢。”接着说道:“县上服役通常是秋收后,到时衙吏会通知的。” “嗯,”段晓棠接过户籍纸,“可以交钱免役吗?” 户房吏公事公办,“正役二十日,每日三尺绢。” “明白了,”段晓棠点头,“谢谢!” 办完户籍出来,三人身上一阵轻松,她们终于在大吴走出第一步。 段晓棠出于好奇看户籍,“咦,”眉头皱起,繁体字还是能看懂的。再看,没错。“我怎么成男的了。” 杜乔僵硬的转过头,仿佛受到莫大惊吓。“你是女郎?” “嗯。” 第16章 将错就错 杜乔第一反应,“怎么可能?”和他们关在一起,武艺那般厉害的人物居然是女郎,怎么可能? 试想三人均是奇装异服,只是段晓棠的衣裳不似其他二人裸露肌肤。祝林从一开始就没有避讳过与段晓棠同寝同食,一直以为当地民风开放。 “讲真的,”林婉婉还有心情开玩笑,“晓棠穿的确实的女装,那帮子土匪不识货。”一步错步步错,一直错到今日。 祝明月蛾眉轻蹙,指着刚离开的户房,“快回去改了。” 段晓棠转身欲走,杜乔纠结片刻,张口道:“等等,”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户房,“你们跟我来。”将三人引到空旷处。 一路行来一路天人纠结,照理颠倒伦常自该拨乱反正,但——她们如此信任自己,万不该眼看人落火坑。 祝明月看着杜乔慎重的神色,试探问道:“不好改?” “不是不能改,”毕竟段晓棠活生生的人在这里,杜乔慢慢组织着话语,“只是改了,这户籍便不存在了。” 林婉婉左右探看一番,深怕有人经过,“什么意思?”直觉杜乔接下来说的非常重要。 杜乔将律法内容用三人能理解话语简单粗暴的解释,“大吴只能由男子担任户主。” 祝明月看着四周高墙深深,防御外敌自是不错,哪知内里居然是这般模样。越是心惊越要冷静,“可以立女户吗?” “夫亡无子,其妻可立为女户,妻死户绝。”甚至连这种女户都是不易立的,通常没等到立户的一日,可怜的妻子就被“吃”得骨头不剩。 杜乔颇为冷酷的说着,“你们无父无夫无子,在大吴毫无根基。若连户籍也保不住,岂不是任人鱼肉。”他当然知道三人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可世事真要磋磨起人来,有的是手段,有一重保障是一重。 “也可以投入世家大族门下做隐户,但想来你们必是不愿意的。”隐户已是好听的说法,更可能的是为奴作婢。 林婉婉迟疑道:“如果没有儿子但有女儿,女儿能继承遗产吗?” 杜乔摇头,“可以有一笔嫁妆。”若女方家还有其他族人,必不能允许将家产全充作嫁妆让女儿带到父家。联想到林婉婉之前提过,段晓棠刚继承了遗产。 “靠!”林婉婉忍不住骂脏话,“我和晓棠是独生女,祝总家里名义上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段晓棠并未介绍过家里情况,但结合家庭背景和年纪,能有二胎才奇怪呢。“我们这种情况放在大吴,都是要被吃绝户的。” 杜乔思量这句话,三人故乡户籍规定与大吴迥异,其次当地风水擅生女儿? 段晓棠将熏黄的户籍纸折起收到荷包里,“我们不换了。”她并不是很在乎户籍上男女,自己清楚不就行了。若更改过来对大家有害无利,不如不改。 眼看段晓棠做了决定,祝明月转而问杜乔,“你对这种情况很熟悉?” “听说过,”杜乔双手拢到袖子里,“将新生的女儿假作儿子入籍,护住一家子女眷。徭役之苦在往后,绝户之恶在眼前。”他不是只会读书读书的腐儒,生于乡野料理家事,该知道的都知道。 段晓棠看着远处的户房,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自嘲道:“办事走过场,才有这样的疏漏呀!” “理论上入籍应该有乡里长作保,房宅田亩验明正身,缺一不可。”杜乔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落叶,“如今不过是白家发话,特事特办而已。” “啧啧,”林婉婉说道:“朝中有人好办事呀!”作为既得利益者,她的感慨到此为止。如果没有白家,她们连县衙的大门都进不来。 还有一些话杜乔沉沉的压在心里未曾说出,大约是“子不言家丑”情节作祟。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先皇在位时吏治清明,官员清明,权贵按章做事。没有那么多徭役也没有那么多赋税,百姓不至于逃亡入山。 举进士,恢复家门荣耀近在眼前,可长安,真的是安乐之地吗? 杜乔离开更衣,祝明月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天下崩坏,都是从吏治崩坏开始的。”看过那么多史书影视剧,这句话可奉为圭臬。也可以说是从结果倒推原因,这仅仅是一个侧面。 所谓吏治崩坏,不是书房吏的糊弄了事,而是从中体现的权贵与地方官府的勾连。本来不该存在的,有人却把它当做一种潜规则,现在越来越明目张胆。 祝明月做其中当事人,自然感受深刻。当然最具冲击的还是段晓棠那句帝都十环内存在非政府暴力武装。 林婉婉挂在段晓棠胳膊上,懒洋洋地吐槽,“一开始我就想说,“吴”听起来真不像长命的。春秋吴国和三国东吴哪个不是一时雄起,然后被拍到土里的。” “以史为鉴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觉得什么国号才想长命的?”段晓棠问道。 “还用问吗?”林婉婉站直了身体,“汉、唐、明。” 强汉盛唐铁血大明,无人不知。 段晓棠说道:“千秋功业,也要靠人才能建立起来。”不过对她们三个旁观者来说,都无所谓。 当白湛出来时,见到四人站在一处。关切道:“祝娘子,你们的户籍可办妥了?” “办妥了,”祝明月微微颔首,“多谢白二公子替我们周全。” 白湛不居功,另问道:“接下来去牛马市吗?”还记得路上她们提过要买马。 “我们现在身无分文,钱财还需筹措,”祝明月问道:“白二公子能借我两个护卫吗?” 白湛刚想说自己有钱可以给他们,想到三人都颇有志气未必肯受“嗟来之食”,答应道:“没问题,只是如何筹措呢?” “我们身上有些家乡特产,变卖可得部分资金。”段晓棠解释。 “我家亦收各地名产,不如割爱给我吧!”白湛一片好心,想一步到位。 林婉婉直言,“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才不忍心敲你竹杠呀。” 第17章 当铺之行 兵分两路,祝明月领着两护卫去当铺,其他人到附近的酒楼中等消息。 白湛不住往祝明月进的铺子方向瞧试图瞧出个四五六。“镜子着实精巧,怎么到我手上就是敲竹杠了?”二郎委屈。 “商品的价格按照其价值决定,”段晓棠慢慢说道:“镜子的价值可以说高也可以说低,在我们家乡人人都有,但在大吴仅此一面。” 段晓棠说着,“一掷千金,你不担心父亲大哥揍你呀!” “父亲从来不打我……”后面声音有些弱,但大哥就说不定了,甚至有可能迁怒段晓棠等人。 “镜子通常女孩用,你一个男孩子用它来做什么嘛!”据林婉婉了解,白湛就是一个大型熊孩子,突然生出爱美之心不大可能,“还是你有喜欢的女孩子,想要送她?” 问题委实有些冒犯,但白湛不以为意,脸色微红,“没有……” 杜乔想到三人家乡能以女子之身正大光明继承家产,也许在她们眼中这类问题在只是普通玩笑,不得不替白湛解围,“男子爱美古已有之,晋时士族皆敷粉,至今节庆时也有男子簪花夸耀。” 段晓棠想起来,“我记得潘安,还有被看死的那谁?” “看杀卫玠,”林婉婉补充,“还有兰陵王。”一想到兰陵改名枣庄,就像一天然美女非要整容成网红脸,气质一落千丈。 杜乔看着两人一提到美男子滔滔不绝的模样,心下不住摇头。 “我记得建安七子里有好几个丑男,具体是谁忘了。”林婉婉不以为然的说道,丑男的名字为何要费心记得。 白湛不服气,“男子为何非以相貌论,不该看其品性才华?” “你看我,像是能理解他们思想才华文章的样子吗?不如单纯看脸彼此轻松。”林婉婉说道。承认自己粗鄙没内涵,所以专注于看脸,可谓魔法打败魔法。 “再说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怎的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 白湛和杜乔当然不肯认,一来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好色之徒,二来好美色不符合君子要求。 白湛更委屈,刚刚说自己是男孩子,棍扫一大片,就成男人了。 他们还没适应现代把某些问题上升到群体的手段。 祝明月示意两个护卫守在门口,孤身走进钱记当铺。入目地高高柜台,据说是为了居高临下压低报价。 不理会高高的柜台,直接对伙计说道:“你们掌柜可在,我寻他说话。” 当铺伙计生来一双势利眼,先看罗衫再看人。绫罗衣裳,都是时兴样式,再看祝明月的容貌,定然出身不凡。余光瞟见门口两个健壮悍勇的护卫,心念不知见没见过血。 伙计在柜台后应道:“娘子,我家的生意都是在柜台做的。” 祝明月不紧不慢从腰上荷包里拿出化妆镜,放在手心对伙计晃了晃,“你觉得,这生意你能决定?” 伙计未必看清楚镜子,却被祝明月高深莫测的表演折服,忙不迭去后院将掌柜请出来。 钱掌柜一路骂骂咧咧,“客人来非得我出面,养你有什么用?” 伙计低头缩肩,“我瞧着那确实像是罕见的宝物?” 钱掌柜也不怨怪伙计不识货,单纯见识少不。到了前厅,收住声音,他比伙计更加势利眼,只见厅中美人一身气度便知道非是小家能养出来的。“鄙姓钱,娘子如何称呼?” “钱掌柜好,我姓祝。” “祝娘子,还请随鄙人到后院洽谈。”钱掌柜右手张开向后引路。 祝明月微微颔首,跟着往后院去。两个护卫从门外跟上,直到两人在书房坐定,守在门外。 “不知祝娘子所当何物?”钱掌柜开门见山。 祝明月不理会被着重的“当”字,“只看贵号与我是否有缘。”取出化妆镜,交予掌柜,“此物名为琉璃镜,来自玉门关往西十万八千里的拜占庭帝国,全大吴只此一件。” 至于功效为何不言而喻,琉璃钱掌柜知道的多为彩色,似这般纯色还能清晰照出人影的闻所未闻。玉门关往西十万八千里的拜占庭帝国更是闻所未闻。 拿在手里,连鼻上黑点唇上胡茬都清晰可见。 “祝娘子开个价吧。” “一千二百贯。”祝明月一口说道。 祝明月先找杜乔询过价,对方极是坦诚承认不识奢物。不过介绍了另一个内行--何金,本职是走南闯北的胡商,见识广博。 何金给出的底价是三百贯。 祝明月率先报价,钱掌柜自然只能在她划定的范围内出价。 “祝娘子,拿钱某消遣吗?” 祝明月拿走镜子,“你我既无缘,也不该多强求。”站起转身离开。 钱掌柜说道:“这价格在武功县无人能出得起。” 祝明月走到门口,“武功与长安不远,我不过多等三五日,想必天子帝阙,不会有人吝惜几千贯。”毫无犹豫继续往外走。 上门的生意眼看就要飞了,钱掌柜看祝明月不似做戏,急忙喊道:“祝娘子,刚才老夫唐突无状,也实在是见宝物心喜。” 好不容易将人哄回来,急忙招呼伙计,“上茶,上好茶。” 祝明月摆手,“不用,我喝不惯你们的茶。”此时盛行茶汤,祝明月自然不习惯,却被掌柜理解为平生喝惯好茶舌头养刁,当铺内茶叶低劣不能入口。来历背景更是成疑。 “钱掌柜,有些人的容貌细看是一种残忍,可美人合该有一面琉璃镜来细细打量。”它和普通的铜镜不一样,祝明月问道:“对不对?” “对,对。”钱掌柜点头,“钱某问一句,祝娘子此次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 几番你来我往,价格确定在一千贯,结算方式祝明月选择一半金子一半铜钱,全交由两个白家护卫清点,毕竟她自己对钱没数。 两刻钟后,其中一个护卫上前回禀,“娘子,清点无误。”不愧是豪门里混出来的,在外面他们称呼祝娘子,进了当铺立马改口称呼娘子。 钱掌柜察觉祝明月见满满一车铜钱眼中难掩讶色,得意地说:“祝娘子第一次见?” 本以为对方会找借口强撑体面,熟料祝明月点头应是,“我平时用金,第一次见这么多铜钱,果然笨重。” 糟糕,又被她装到了! 第18章 购物之旅 做事有始有终,祝明月给钱掌柜出主意,“昔年匈奴西迁,明妃未必不曾揽琉璃镜自照。”这便是碰瓷古人自抬身价。 钱掌柜会心一笑,短时间想出数个与汉昭君相当的美人。 祝明月再看着高高的柜台,“我来前家人劝说,锦衣入当铺是破衣烂袄虫吃鼠咬,全为三个字——不值价。”不待钱掌柜解释,“可今日看全是扶危济困的慈善生意,百姓的及时雨。” 话说的有理有据,钱掌柜向来认为自家做的黑心生意,教祝明月一说的确在做慈善,若无当铺,庶民救急无门道才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以后就这么宣传。 不过这也不耽搁他招来另一个面生的伙计尾随,希图挖出她的背景。 一个护卫推车,另一个提醒,“祝娘子,后面有尾巴。” 祝明月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钱掌柜派的人,“不用管。” 他们现在打的是白家的招牌,全国有数的贵人,地头蛇也会怕的过江龙。只要与白湛一行人会合,自然会知难而退。 生意想要做的长久,最重要的是识时务。 看到祝明月带着人推着车回来,满满当当数个麻袋,林婉婉好奇,“买的什么?” “铜钱,”祝明月知道万不该露出嫌弃神色,只是错估此时货币的体积和重量。“全是铜钱。”生出一种错觉,刚才去当铺是发财还是做苦力。 不能怪她们见识少,常年不用现金,突然一车钱放在面前,确实有些惊讶。 杜乔怔住好一会,“祝娘子,你是否不知铜钱笨重?”以他的了解,祝明月若知道,不可能高调地推着一车钱出来。 “我们待会不是要去买东西吗?”杜乔真相了,祝明月可不会承认,“不用找零。” 段晓棠问道:“这些是多少?”她对铜钱也没概念,大喇喇问出来。 “五百贯。”祝明月补充,“另有价值五百贯的黄金。”既然决定合伙,首要钱财账目清晰。 杜乔晓得何金的估价,祝明月竟将它卖出三倍有余。 “你们刚刚的表现用一句话形容——何不食肉糜。”林婉婉洗刷她两一遍,食指按在下唇上问杜乔,“这些够了吗?” 她们之前拟过一张单子,是此行需购买的物资。杜乔简单看过,“够了。”还富余很多。 “接着是你两的事儿,抓紧时间。”祝明月说道,她当然也会跟着,却是为了了解物价。 段晓棠对唯二两个男人道:“你两不如继续在这里待着。” “不能跟着去吗?”白湛可不见外。 “我是为你们好,陪女人逛街可是个辛苦活。”段晓棠说实话,无奈人不信。 杜乔总觉得把三人这般放出去,万事不知,不定会出事。 白湛凑热闹,后面跟着护卫,平白多了几个壮劳力。 先去牛马市,刚踏进去第一步,耳听着马嘶牛啸,差点被味道轰出来。 祝明月站定脚,“我不进去。”实在受不了。交代道:“三匹马,一匹拉车两匹骑行,顺便把车厢买了。” 林婉婉跟在后头,也不往前走。“马要白色的。”没有白马王子,只能指望自己做白马公主。 段晓棠担当大任捏着鼻子和白湛杜乔进牛马市,半个时辰后两匹配好鞍鞯的马被护卫先牵回酒楼安置,其他人牵着另有一匹套好车厢的马匹继续逛街。 当然所谓逛街是有目的性的,按照清单一个个打卡。 成衣铺里选择较少,林婉婉还要纠结些许,祝明月坐在塌上,让掌柜将衣裳抖开一件件展示,不加思索,“除了这件那件,”指着其中两件,“其他的全部包起来。” 其果断豪气不由让白湛杜乔两个男人咋舌,这时方才明白段晓棠可能不是玩笑。 布店里祝明月开门见山,“我要二十六匹布,结实耐用,其中一半花色要适合年轻女子。你们看着配。”明明买的不是贵价的绫罗绸缎,却让人不容忽视。 掌柜伙计急忙忙招待大户调货配色。 杜乔急道:“长安繁华,不如到长安再买。”你们忘了刚刚买了许多成衣? 林婉婉并不阻止,说道:“这些是给顺娘贞娘她们买的。” 难怪特意交待一半要适合年轻女郎,祝明月三人确实有心了。别看大家共患难一场,日后异地相逢只怕作不识。落入匪窝不是件光彩事,尤其对女子而言。 林婉婉一个人进药铺,半晌后拎着一串油纸包出来,紧皱着眉头,“许多成药生药没货,只能到长安后再配。” 祝明月再度确认,“没货还是根本没有?”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没货。” 关系到小命,段晓棠不由得慎重,“你会配吗?” “我寒窗苦读二十年,学医五年,”林婉婉不顾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挺起胸膛叉着腰,“不说再世华佗,至少算赤脚医生吧!” “你不是临床的吗?”段晓棠摸摸鼻子,“还有谁念书把幼儿园算上的。” 林婉婉也委屈,“当初不是为了就业吗?”早知道命中注定有一场穿越,肯定死磕中医。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华佗和赤脚医生差太大,你以后还是想办法进修吧!”祝明月一锤定音。 旁观的白湛杜乔不由暗自心惊,早知三人年纪,林婉婉看来是最不靠谱。寻常医者从药童开始,学医一二十年是常事,习医五年自然不够看。可从三两岁开始启蒙,普通人家会这么做吗?尤其她还是女郎,没有学医的十五年中在学什么? 铁器铺外段晓棠再三向白湛确认,得知民间只禁弩箭,在铁匠的现货里挑挑拣拣。 书铺里笔墨纸砚成套买,祝明月问掌柜,“有律法书吗?” 掌柜抬头看着眼前的美丽女郎,一般人可不会买律书,不过管他呢,能做成生意就好。“只有几册,娘子要吗?” 连价格都不问,祝明月开口,“要。” 杜乔知道律书并不在清单之上,看来是受了入籍一事刺激。 离开铺子,段晓棠不由感慨,“马匹之外,居然书籍笔墨最贵。” “知识无价,不是么!” 一个个铺子走下去,买的东西全部堆放在马车上。 “米价二十文一斗,”祝明月问道:“这个价格如何。”高还是低。 杜乔从济州远道而来,老实说道:“济州米价十五文。”长安天下中心,物价比他处贵些。 “荥阳约是十八文左右,”白湛知道他们对金钱物价懵懂,注意到米价,应当是想以此作为基准。“关中粮食倚靠他地尤其是江南转运,我幼时长安米价千文,更早以前有过十文的价格。”这些年涨了不少。 “我们那儿米价最便宜的3块,一斗米换算下来37.5。”林婉婉扳着手指头,“我的工资大概……” 感受到周围囧囧有神的目光,林婉婉立刻停止换算,仰头噘嘴,“怎么能打听女孩子私房钱呢!”左看右看祝明月段晓棠,“姐妹也不行!” 杜乔挑起另一个话题,“要不要问问盐价?” “盐价不具备参考性。”段晓棠说道:“我们那儿盐米价格差不多。” 杜乔掩下眼中的震惊,自汉时盐铁专营后,至今盐米价格差异岂止十倍,世间真有与米价想当的盐? 难道她们的故乡靠海? 待走到最后一站金银铺,两个男人不待伙计招呼,自觉坐到店家待客的的位置上休息。明明没走多远,明明没有让肩扛手提,白湛一个精神小伙青葱少年硬生生成了焉白菜。 段晓棠也有些扛不住,却还有心思说笑,“这就受不了了,还没让你们出钱呢!” 掌柜看到男男女女一团进来,原以为是风流恶少携美游街,没想到“恶少”进门“趴下”了,做主的反而是两个女郎。 不似现代佩戴首饰全凭心意,大吴女郎身上光秃秃和裸奔无异。入乡随俗,祝明月林婉婉倒也费心挑选钗环珠佩,没有女人能拒绝珠宝。即使不戴,也可以欣赏。 祝明月一碗水端平,问白湛杜乔,“你们今天辛苦了,不如挑一件,我付钱。” 别说白湛杜乔两个当事人,连掌柜伙计都惊呆了,开张多年,头一回见到女人给男人花钱,真是开眼了! 第19章 礼崩乐坏 他们当然收过女人的礼物,通常是针线,仅限于自家女眷。 两个男人第一次有这般惊奇体验,女人为我花钱! 杜乔犹疑,“你们家乡是女人给男人花钱?”女人继承家产,因而男女身份颠倒? 林婉婉隐约猜出杜乔的意思,我们真不搞女尊!“谁有钱花谁的,不分男女。”欣赏掌柜展示的各色簪子,果然金色好看。小时候怎么想不开觉得银色清新。“不过我和晓棠是穷鬼,能把自己日子糊弄过去就不错了。祝总不一样,富婆,习惯了。” “富婆,看我。”招呼祝明月看自己头上左右两根簪子,“哪支好看?” “右边金包铜,不值当。”祝明月单以价值而论。 白湛杜乔明白祝明月并无狎昵之意,还是敬谢不敏。顶天立地男子汉,怎能花销女人财货? 除开买下的首饰,一车铜钱剩余小半,祝明月留下零用以及给白家护卫,尤其去当铺为她压场两人的谢钱,其他全部在金银铺换成黄金。 掌柜贴心询问,“需不需要打造成金饰,小店工匠的手艺不说武功县,长安城里都是能排上号的。” “不必了!”她们三人赶路没时间等着手作金饰。 从金银铺出来,段晓棠抬手遮住额头往天上看,正午了。“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 杜乔不愧是会过日子的男人,“针头线脑,平日缝缝补补方便。” 祝明月段晓棠一致看向林婉婉,后者两根食指碰来碰去,露出羞窘的模样,“我只会缝人皮。” 布匹,臣妾做不到! 白湛看林婉婉好似人间修罗,“人皮?”若非知道一些底细,非得以为是哪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 中医外伤发展史林婉婉不清楚,难道现在还没有缝合术?手指在白湛胳膊上虚划一道,“比如这里划一道大口子,只单纯包扎容易裂开,针线缝合后不易裂开,也能避免感染。” “妇人刺绣缝补的针线?”白湛问道,若是如此,岂非每个女人都是成熟的疡医。 林婉婉摇头,“肯定是特制的针线并且配合手法。有些患者伤口正在纹身上,厉害的大夫甚至能将纹身上的鳞甲对齐。” 白湛上下打量一番,“你能做到?” “我只能保证不裂开。”林婉婉没夸大自己的本事,“都说了厉害大夫。” 如今不是生活便捷的时代,针线是每个家庭必不可少的。哪怕不会也可以练,第一人选林婉婉,毕竟有基础。 段晓棠左顾右盼,“哪里买呢?” 祝明月回忆一路经过的商铺,“绣庄。” 眼看又要走回头路,杜乔提醒,“有些妇人会支小摊卖,倒不必回去。” 杜乔在前头领路,寻找卖针线的小摊子。 一老者颤颤巍巍走过来,脚下没踩稳摔倒在地,杜乔急忙上前将人扶起,“老丈,无事吧?” 老人被扶起后,慢悠悠伸伸胳膊腿,“没事,年轻人,谢谢啦!”继续颤巍巍地往前走。 后面三人看着这一幕内心五味杂陈,林婉婉不由感慨,“民风淳朴!”虽然交通要道有土匪,但可以随手扶老人。 祝明月段晓棠跟着点头。 不过寻常事情,白湛问道:“不该赞长林良善敬老吗?” “在我们那儿,”林婉婉不知该怎么说,“老人摔倒,一般人不敢扶。” “不敢?”杜乔不解其意,,一弯腰一搭手的事,如何能称得上敢不敢,又非战场厮杀。 林婉婉两手一摊,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不平淡的事情。“很多年前有个年轻人在路边扶老人,岂料老人醒过来后称是被年轻人撞的,非得让人赔医药费。后来闹到官府判年轻人赔钱。” “岂有此理,”白湛险些蹦起来,“官府怎么能这么判呢?”恶例一开,群情汹汹。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去扶!”段晓棠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白湛和杜乔自认见识广博,今天再添一件奇闻,甚至能猜到往后为何发展到不敢扶。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后来听说有学生女孩子扶老人反被讹诈,”林婉婉也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不敢扶也扶不起,我和晓棠遇上转眼倾家荡产,也就祝总这种腰缠万贯的能扶两把。” 祝明月并不觉得这是恭维。 “礼崩乐坏,”白湛气急,“岂有此理!” “有学校头铁喊话学生,有人摔倒了,你去扶,出事了,师长各个法学法大佬帮你一起打官司。如果输了,学校帮忙赔偿!”林婉婉无所谓的说道,有什么用呢,不是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硬气的母校。 已然被逼到这一步,杜乔无话可说。果如白湛所言——礼崩乐坏。“自此,你们那儿摔倒的老人再无人扶起?” “总有人赤子之心,”林婉婉不知欣慰还是遗憾,“不过一般建议,如果老人意识清醒确认摔倒与自己无关,并请周围人作证。” 白湛问道:“如果你们遇到,会扶吗?” 段晓棠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总不会每个人都那么坏吧!”还是有赌的成分。 林婉婉长嘘一口气,“我是医生。” 祝明月站得最远,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我无所谓。” 富婆赔得起,所以有底气无所谓。 白湛暗思,段晓棠三人均是正直之人,连他们也会迟疑。可见人心寒起来容易,想暖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杜乔无心再顾及卖针头线脑的小摊子,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一不留神问了出来。 “在你们这儿或许不会发生,因为更注重道德伦理,一旦事发口诛笔伐连累全族名声。”祝明月谨慎的分析原因,“但于我们那儿大部分人认为利益最重,为此可以不顾一切。倒一倒躺一躺就能获得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倒退。 “你们可以理解为——市侩!” 杜乔瞠目结舌,“可你们……”即使林婉婉经常将钱财挂在嘴上,可都是玩笑,爱财却不重财。她们甚至为山寨中的可怜女子们考虑过后路。 “遵守道德是因为符合利益,”祝明月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若道德与利益冲突,你猜选哪样?”五娘的选择她理解却永远不会做。 白湛杜乔怔楞,祝明月说的是她的准则,还是大部分人的? 第20章 兵书红薯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从前遇到的逐利之人通常是奸商贪宦,无一不是吃相丑陋。若祝明月她们也是逐利之人,怎的觉得并不丑陋呢。 “想开点,”段晓棠拍拍杜乔的肩膀,“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你也同意?”杜乔反问,段晓棠应当三人中最遵守规则之人。 “嗯,”段晓棠总不能为了安慰别人胡说,“追求利益也要有底线。” “我无法想象你们家乡,”杜乔试图找出一个合适而不冒犯的形容,却徒劳无获。“是怎样群魔乱舞的地方。” “形容的非常对!”林婉婉竖着大拇指,我们自己骂得比这刻薄多了。 杜乔一时不清楚,真的在夸自己吗? 独自一人走到最后思索,白湛凑过来,“长林,可想清楚了?” “没有。”杜乔眨巴眼,难道你想明白了。 “论迹不论心,”若自求利益,他们三人在山寨中就不会护着那些弱女子,只求自己脱身即可。拿到第一桶金时也不会惦念那些前程未卜的女子。显贵近在眼前也不会特意凑上来。三人貌似与自己亲近,但有无投靠之意还是能看清楚的。逐利却比许多标榜道德君子的人更高尚。 白湛生于高门,权术无师自通。 祝明月等人先将布匹分于贞娘等人,何金多得了一把剑。 回到小院从“战利品”中取出一套文房四宝加上布匹送到对面杜乔屋里。 看到布匹杜乔才记起,二十六匹,从山寨中逃脱的所有人都有,除了死去的五娘和梅香。 “你一直都在帮我们,”林婉婉藏在背后说:“照我说送钱最划算,她们非得说文人清高。” 杜乔被弄得哭笑不得,“如果是你呢?” “还用想吗?”林婉婉对祝明月抛媚眼,“请尽情的用钱砸我。” 一番插科打诨杜乔终于放下心防,她们维护自己利益,也不曾去伤害他人。 “另外想请你参谋参谋,”祝明月轻声细语。 杜乔打起精神,祝明月看似温柔,不似其他二人出格,实则最为大胆。 “我们毕竟承了白家的恩情,也该送一份心意。今日换出钱财对他们而言或许不值一提,所以另备了东西。” 祝明月从段晓棠手里接过包袱,先拿出一卷竹简摊开。“白家军功传家,这是《孙膑兵法》残篇。” “《孙膑兵法》!”杜乔声音不由得扬高,魏晋时早已散佚,想到三人来历,也许她们先祖迁移之时便带着,直到今日重归故土。 看着段晓棠,“这些是你写的?” “和我没关系,”段晓棠否认,“是明月记下来的,我从来不看兵书。”文言文要命。 至于祝明月看兵书的理由很简单,常言道商场如战场,某一阵狂看兵书,只是为了和人斗心眼子。 选择《孙膑兵法》理由很简单,因为它真的在历史上失传,直到现代考古活动中重现天日。 杜乔掩下心中震惊,看着包袱未曾塌下去,似乎还有东西。 祝晓棠取出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沾着泥土的大红果子。 “这是什么?”杜乔不认识,只觉得带着泥土难登大雅之堂。 “红薯,味甘,丰产作物,亩产三千斤。”祝晓棠言简意赅地介绍。 “多少?”杜乔瞪大双眼。 “三千斤,我还是往少了说的。” 杜乔出身寒门,意味着他接触农事的机会非常多。一亩麦丰产不过四石,红薯是多少,至少三千斤。 怎么可能! 看到油纸底下还垫着一张白纸隐现墨迹,拆开看种植时间、流程均用白话记于其上,仿佛真能种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作物,美味,丰产,不占良田,如同圣君子一般,无任何缺陷。 “这是真的?”杜乔的声音在颤抖。 “如假包换。” “你种过?”杜乔想起如无意外,段晓棠年纪轻轻会归隐田园。 “看别人种过,本来打算种的,这不是阴差阳错来大吴了吗。”段晓棠挠挠头,“以前只在花盆里种过花。连地都没下过。只能说知道种植办法,其他的都是纸上谈兵。” 她们言行经常给人不靠谱的感觉,但从不说谎。 杜乔生出一股激情,不去长安了,带着红薯回济州。他种地的经验比段晓棠丰富多了。真种出来,能活多少人。 林婉婉的话打断他的幻想,“我们想着白家地多,种田好手也多。种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日后慢慢流传出去,能解决许多人的粮食问题。” 杜乔脑子瞬间清醒,白家的优势是能好生培育推广,甚至极端情况下,能护得住良种。 这才理解祝明月所说的市侩,凡事皆当做一门生意,她们尽量做得公道。 杜乔站起来仿佛活动身体般往门口走动,打量着院中无人,方才小声说道:“你们自觉一片“好心”将珍惜之物献出,不怕引来杀身之祸吗?” “这些其实不算……”段晓棠话刚开头便止住,她不是真的不懂,稚子怀千金行于闹市。 简单接触下来,白家不错,白家人也不错。可当她们真正触及了权贵的核心利益呢? 段晓棠林婉婉和杜乔都是草根出身,祝明月虽然能代入权贵身份,可他们的时代差得太远,无法感同身受。 红薯和兵书献上去妥善利用,不说给白家插上腾飞的翅膀,至少能迈上一个小台阶。如果为了保守秘密…… 林婉婉知难而退,“不如算了,我们另去县城里花点钱买礼物。” “倒也不是不能做,”杜乔沉吟道:“如果运作成功,至少能给你们换个护身符。”总觉得她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平淡。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祝明月当然明白,“怎么运作?” “白家当家人梁国公,如今庄园里作主的是白大郎,与你们交好的是白三娘和白二郎。四人中你们觉得交给谁最好?” 揣摩人心的活计段晓棠林婉婉自动退出,全权交给祝明月。 “我选白三娘。”祝明月很快做出决定。 第21章 曲折献礼 杜乔点头颔首。 “我以为会是白二。”林婉婉皱着眉头内心犹疑。 祝明月一条条掰开来说,“梁国公我们都没见过,为人脾性不知,白大郎目前所知是合格的继承人,一切以家族为重。”这也是他出局的原因。 “至于白三娘和白二郎中,最后选择白三娘的原因?”祝明月停住话,用眼神询问段晓棠和林婉婉。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不知猜的对不对,“性别。”既是她的劣势也是优势。 “白三娘在家中非常受宠,不是像宠物那样养活。而是家人愿意在一定范围内培养,让她一展所长。”祝明月分析道:“女子天然与家族继承绝缘。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家中地位超然,不会有人特意为难,也不会威胁任何人地位。”包括她的父亲和兄弟。 林婉婉发散思维,联系到以前看过的宫斗权谋剧,“如果换成白二,他哥哥说不定会觉得弟弟试图威胁自己地位,生出猜忌。拿我们杀鸡儆猴。” “我没说过。”祝明月立刻否认。不能说被害妄想症,但隐约有点这种意思。 “白大郎和白二郎相差十岁,”位置稳当得很,“属意白三娘是因同为女郎交接便宜。”杜乔被林婉婉的猜想吓一跳。 普通人会联想到夺嫡争爵吗? 三脚兽形炉内燃着月支香,炉上升起袅袅烟雾。 白三娘与白湛中间摆着副白玉棋盘,分执黑白并听他说起一天见闻。 手上捏着白棋蹲在半空,“入籍?” “杜长林在大哥面前提的,段郎君毕竟救过我。大哥念着便让我去县衙交接山匪时顺手帮他们办了。”白湛愤愤不平,“天杀的刘大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三娘追问,“户籍办下来了吗?” “当然!”白湛疑惑三姐不关心差点绑架自己的刘大郎下落,反复追问户籍之事。 杜乔不知段晓棠是女郎,大哥二郎亦不知。 段晓棠三人未必知晓大吴户籍制度,于是所有人就这般被裹挟,阴差阳错将错就错。 白三娘不由得想得远些,若将来事发,后果该谁来承担? 素云自门外进来,叉手行礼,“三娘子,祝娘子林娘子,”抬头看着上位坐着的白湛,“还有段郎君前来拜见。” 白三娘刹那间作出决定,“请她们进来吧!”眼睛看着白湛,示意他躲到屏风后去。 祝明月等人进来,见白三娘换回女装,身旁站着素云,想必一切了然于心。 安安分分见礼后,开门见山,“我们三人承蒙贵家恩惠良多,今日又辛苦二公子走一遭。大恩难谢。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白三娘听话音便知道三人打算,将段晓棠假作男子立户。否则三个女郎无依无凭,生存何等艰难。 “哦,我能看看是什么吗?”既然点名是谢白家,应该不是钗环胭脂。否则白三娘合该将三人送走后再查看礼单。 “兵书一卷。” 素云接过奉到白三娘面前,“是何兵书?”白家军功起家,白三娘自问市面上能找到的兵书尽有。 “《孙膑兵法》残篇,”祝明月缓缓说道:“祖先躲避战乱时曾携带此书,至今散佚只剩残篇。”话中有微微遗憾。 屏风后的白湛听得心热不已,抓耳挠腮想抢先一观传说中的《孙膑兵法》。祝明月手中散佚只剩残篇,大吴却连片竹简都没有留下来。 白三娘同样爱武事,见猎心喜。急切的摊开来一字一句读。半晌反应过来尚有客人,不舍地将竹简合上,真心实意道:“白家以武起家,这份礼物极合适。”非常满意。 “书籍最好的归宿自然是要在能欣赏它的手里,”祝明月继续说道:“另有一物名为红薯,据传为救荒之粮,亩产三千余斤。” 白三娘拧着眉头,不似心喜,“世间真有此物?”稻米小麦与之相比,产量不值一提。 “该良种从海外而来,只听番商如此介绍。我们三人不善农事,高价购得未尝一试便来到此地,亦无法验证真伪。” 祝明月一字一句都是据传、听说,没有半点准话。 “白家田野阡陌,善农事的佃户奴仆不知凡几。”段晓棠担心祝明月撇清关系太用力,让白家扔在一旁,白瞎了种子。“只需一小块地,若真能种出来,天下不知能少饿死多少人。” 白三娘领会到背后的功劳,也感受到段晓棠的急切,“若种不出来呢?” “被黑心的种子商人骗了呗。”林婉婉吃着婢女奉上的点心,“挖出来洗干净烤来吃了。”想着遥远的烤红薯和红薯干,“反正不要钱,不如试一试。” “我听说你们想去长安,”白三娘不再纠缠红薯,问起将来的打算。 “长安是世上最宏伟的城市,我们自然想去见识一二。”祝明月不卑不亢地回答。“毕竟这里亦是我们的故土。” “你们人生地不熟,家中屋舍众多,到长安后不如随我居住。”白三娘子欣然邀请。兵书和良种一为致谢二为求庇佑。 祝明月暗叹白三娘为人厚道,主动提出庇护之意。“我们三人散漫惯了,高门大户规矩不习惯,想着在外或买或赁屋居住。” “也好,”白三娘道:“你们可记得常来白家找我说话。” 在门口送别时,白三娘问出心头疑惑,“我生在后宅,为何找上我呢?” 祝明月微微一笑,“因为只有三娘子你,才能理解同为女子的惶恐与勇气。” 白三娘顿时领会,“的确如此。” 夜色沉沉之下,书房内烛火通明。 梁国公白隽挺着大肚子坐在中间,手上握着《孙膑兵法》,一边看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肚子。 待将书卷放下,白湛凑过来问,“父亲觉得如何?”问的是真假。 “虽有些许不合时宜之处,但孙膑之时尚车战,不似如今以骑兵为重。可惜只剩残篇。”如此说,自然兵书为真。“大郎,抄写后长安和晋阳老宅各放几份。” 梁国公才是白家诸人中唯一真正上过战场的,年轻时也算一员骁将。如今担着沉迷酒色的帽子,一来避免天子也是他好表弟的猜忌,二来长子长成能掌住家中事务,三来本身骨子里就是爱享乐的。 几重因素之下,他自然昏聩了。 “那红薯你们看得如何?”这才是真正紧要的东西,若真能种出来,不论拿来博声名还是扩充实力都是上上之选。 兵书为真,红薯的可靠性又上去几分。那句“反正不要钱,不如试一试”正中下怀。 不求三千斤,产量对折一千五百斤亦是极为可观。 “看了附带的种植说明,”写的实在详细,白湛挺起胸膛,“我觉得我也能种。” 白旻笑道:“二郎,你痴长到十五岁,可曾下过地。”复又向白隽请命,“父亲,不如我这就吩咐下去,在庄子上的种了。” 白隽思考一会,“带去长安田庄,挑几个嘴紧的奴仆。” “长安闲杂人等众多……”白旻说的闲杂人员,实际指的天子和其他重臣,消息容易走漏。 “谁说种的粮食,这不是给你妹妹种的花吗!”白隽下定决心,这等紧要东西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放心,连理由都找好了。何况红薯果实长在地下,隐蔽性极高。 白湛少年心性,“红薯似乎不开花。” “不是会爬藤么,”老父亲玩笑般戳戳儿子脑袋,“赏叶子。” “不过他们三人到底有些胡闹,若遇到不知轻重的真将红薯烤了,才是追悔莫及。”白隽夸赞道:“还是我们三娘明事理。” “段郎君不沾事,祝娘子林娘子两位女郎,自然是寻女儿说话方便。”白三娘主动解释原因。 白隽道:“最重要的是三娘慧眼识珠。”白家兄弟两纷纷附和。 第22章 长安路上 春光正好,山色郁茏,间或点缀几棵早开的花树。 官道上行人马匹车辆往来络绎不绝,话语中经常提及一个词。 “长安”、“长安”。 林婉婉挥着鞭子赶车,双脚落在车辕上晃来晃去,打着哈欠,眼眶里挤出两滴生理性泪水,“我们离长安还有多远?” 段晓棠骑在马上,紧抓着缰绳,“一百二十里。” “不要太用力,”祝明月提醒道:“抓的越紧,马儿越紧张。” 祝总的马术培训班开班收徒,第一位学员段晓棠刚刚上岗,看来进度喜人,已经能独立骑马。 林婉婉百无聊赖,举着马鞭只能在空中虚晃,半点不敢沾到马儿身上。一百二十里,以前不过刹一脚的事,现在得亲自挥着马鞭在路上折腾三两日。 不过也不敢提脱离大部队立刻往长安赶,短期内算是被山匪吓破了胆。 不久后下一轮无聊新鲜开局,“还有多久休息呀?” 祝明月带着白色帷帽遮挡日头风沙,左手轻轻揭开眼前的纱帘,抬头看天色,“半个时辰。”让自己慢慢习惯大吴计时办法,“车厢里有零食,先吃点吧。” “啊!”林婉婉为了形象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你们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段晓棠忙着控马自顾不暇,爱莫能助。 祝明月在马上骑得稳稳当当,侧过身子居高临下,“聊什么,我可以和你聊三文钱的。” “为什么是三文钱?”林婉婉调动浅薄的大吴物价知识,试图猜出祝明月的三文钱是指哪个。 “我们的友谊只值三文,”祝明月眉头微挑,帷帽遮住笑意,“多一文都是对财神爷的不尊重。” “祝明月,”林婉婉佯怒,“三文,居然只有三文。晓棠,我两情谊值千金。”小女孩扯头花,不和她玩了。 “两文,”段晓棠拉起缰绳,引得马儿一声长嘶,“不能更多了。” “居然杀价,没良心,”林婉婉手作拳摆在眼前,肩膀一抖一抖的假哭,“我单方面宣布我们的友谊只值一文。” 别人都是哄抬物价,轮到她们仨争相杀价。 “你们刚刚说什么?”白湛控马过来,锦衣公子英姿勃发,“我听到说一文钱。” “说我们的友谊只值一文钱。”林婉婉回答,若是从前还会玩笑,给我一文把人卖给你。现在可不敢说了,这里人口是真的能买卖的。 “白二,”熟悉后林婉婉的称呼也随便多了,“长安是什么样?” “渭水绕长安,两市一百零八坊,宏伟无双。”白湛慢慢介绍,即使离开长安数年,仍然对那座城市记忆深刻。大吴境内没有比它更宏伟的城市,往来的胡商西去东来,曾称赞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 “长安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林婉婉来了兴趣。 “乐游原游春,曲江池消夏。”白湛在马上摇头晃脑,“都是好玩的地方。”另有一处平康坊更是贵族子弟常常流连,因其特色产业对着两位女郎只能闭口不谈。 “是夕阳无限好的乐游原吗?”林婉婉隐约记得这一句。 白湛顿了顿,“我没见过乐游原的夕阳,应该不错吧。春日里倒是有许多人在那里放风筝。” 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段晓棠回答林婉婉的问题,“是,你可别想着刻到此一游。” “怎么会呢,到时候去乐游原放风筝看夕阳,”林婉婉自顾自的安排,“小时候只放过燕子风筝,不如这次我们放美人风筝,要一个大大的美人儿。” 这样的风筝定然是没有现成的,祝明月轻笑,“你会做?” “可以学嘛!”林婉婉脸上全是兴味的笑容,“如果实在做不出来,就把祝美人你放到天上去。” “抱歉,我不会吹牛,飞不上天。”祝明月接招,“让你失望了。” 林婉婉并不气馁,退而求其次,“那做个蜈蚣风筝,我要这么大的。”两手张开,再尽力张开。 白湛听林婉婉口气很大,一看形象不过两臂长。“好像不是很大。” 段晓棠揭破,“她是要个长十几丈甚至几十丈的大蜈蚣,”也曾看过类似的新闻和图片。“飞起来遮天蔽日。” 不过只能想想,真有那么大,本身重量超标,不说能不能放飞,风筝线也受不了,说不准因为滥造奇观惹出事故。 “可会吓着人!”白湛嘴上这般说,心下却神往不已,遮天蔽日的大蜈蚣耶,以前怎么没想到过呢。 几人插科打诨方才将难捱的时间混过去,午间休息是在一块空地上。 白家贵为国公之尊,停歇时并未扎起帐篷,不过从行李车上搬出数张矮榻供家中几个主人休息。 几人趁此机会第一次见到梁国公本人,第一印象——普通的胖胖的中年人。随即猜测白二他们的亲妈该有多好看,才能拯救他们老白家跑偏的颜值。 过一会见着梁国国公身边伴着一个丽人,从年纪和行为上看立刻否决了白二亲妈的猜测。应该是传说中的——妾室。 小美人坐在小马扎上姿态妖娆,不时递食递水。 白家的队伍全部散在一处,梁国公也借此头一回看到献给白家兵书和良种的三人。段晓棠不提,从儿女的叙述中他也能准确分辨出祝明月和林婉婉,一明艳大方,一清新俏丽。 伴着白隽的小美人娘家姓尹,通常称作尹姨娘。是白隽在荥阳新收的侍妾,正是新鲜热乎的时候。 “郎君,一直盯着那两位小娘子瞧,莫不是看上了?”尹姨娘撒着娇,“有了新人忘旧人,趁早让妾这绊脚石走开。” 白隽清楚,两位娘子姿色不俗,若真有攀附心思,三人也不可能求到三娘头上。 “她们和我孩子年纪差不多,”白隽如此说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尹姨娘心下吐槽,你怕是忘了,我比你儿子年纪还小呢。 两人只是嘴上孟浪,大庭广众下不会多做些什么。 林婉婉咬下棋子烧饼一角,慢慢咀嚼吞咽,末了还要举着水囊喝水吞下去。 “有点干,”公正点评,“没刚出炉的时候好吃。” “干粮,别要求太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段晓棠昨天在庄园内买了简单食材做了棋子烧饼准备路上吃,毕竟他们也不知道白家路上如何安排。 现在看来这一决定十分英明,白家路上休息时也不会烧火做饭,不过用些干粮食水,尤其是驼人拉车的马匹不能累着。 白家家大业大,倒也准备了他们的份。不过味道一般,忍着吃完一个后立刻把剩下的全分给其他人。 第23章 棋子烧饼 023 棋子烧饼 白湛避开空地上的石头慢慢走过来,见三人所用食物不曾见过,“你们吃的什么?”作为主家公子,他的干粮自然比其他人好多了。 “烧饼,”段晓棠拿过装干粮的袋子,“要不要尝尝?” “嗯嗯。”白湛欣然应道。人之本性,总是别人碗里的更香。 “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白湛看着袋子里的几十块一寸见方的圆饼子,居然有两种味道。遵从本心,“咸的。” “咸味的是黑芝麻,”赶路不可能随时洗手,段晓棠也不伸手,“你自己拿吧。” 白湛不客气伸手拿出来一个,忙不迭品尝起来。好在多年贵公子教养打底,吃相不难看。 层多而薄,一口咬下去酥脆,碎肉丁不知加了何物有特殊的香气,唇齿间几颗芝麻粒散开,想必刚出锅时味道会更好。 “在武功县买的?”白湛吃完顺口一问。 段晓棠不咸不淡的回答,“我做的。” 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家事厨务向来是女子操持。除了厨子,男子下厨通常只会是家中无女眷。 白湛倒不会因此轻视,“味道很好,它叫什么名字?” “棋子烧饼。” 白湛不知为何是段晓棠下厨,但因传统女子管理厨房,不由对祝明月和林婉婉的厨艺生出莫名的期待。 眼神太过直白,不小心露出来。 祝明月闭口不言,林婉婉直截了当,“我会烧开水。”仅限于烧开水。 难怪是段晓棠做饼子。 “我还想吃个甜的。”白湛也不客气。 段晓棠把烧饼袋子放到白湛身前,“白芝麻是甜的。” 近水楼台,白湛一口一个,一个又一个。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林婉婉不由得咋舌,“小心撑着。” 白湛这才注意到,满满当当的烧饼袋子被他炫了一半。 林婉婉自觉失言,捂着额头,“我不是说我们的关系哈!” “我知道,”白湛扭着头,“说我吃得多。” 段晓棠看白湛没生气,“你习武又正长身体,消耗大是正常的,别管她们。” 从白湛过来除了段晓棠吃了两块,祝明月林婉婉只自顾自抱着水囊喝水,“你们不吃吗?” 祝明月放下水囊,“我们吃过了。” 从开始停车下马到白湛过来也没多长时间。两人又能吃多少呢? 白湛看着眼前的烧饼袋子,“你们该不会不好意思吧?” “吃你的吧,”段晓棠看着白湛客气的模样,“两大小姐嫌吃多了噎得慌,等着晚上到驿馆吃好的。你来是帮我们解决问题。” 本身胃口不大,段晓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又怕久了放坏掉,白湛一过来用良好的胃口浇息了她们浪费粮食的不安。 白湛深知几人都是直言直语的性子,也不纠结自己存在解决剩菜剩饭的可能,毕竟棋子烧饼真好吃,一口一个嘎嘣脆。 休息时间已到,白湛连吃带拿把剩下的半袋子拿回去。不一会派小厮给段晓棠他们送过来一盒肉脯。 白隽坐马车旅途疲惫,将窗帘拉开透气。 下午晚些时候,白湛觉得肚饿。从马鞍旁的褡裢里把烧饼袋子拉出来。从窗口递给白隽,“父亲你尝尝。黑芝麻是咸味,白芝麻是甜的。”他觉得父亲大概也饿了。 白隽挑了一个黑芝麻的,拿在手上掂量,“这饼倒是小巧精致,有胡饼的模样,打哪来的?”塞到嘴里,味道新奇。山珍海味尝过无数,旅途上拿来换换口味也不错。 “棋子烧饼,”白湛顺手给自己嘴里塞一个,“午间从段郎君那里拿的。” “该是他们家乡食物。”白隽示意白湛把袋子递过来,他打算再尝尝甜的。“谁做的?” “段郎君做的。”白湛再问周围,“大哥三姐,你们尝尝。” 白旻疑惑,“男子下厨?”三人中最不可能的人。 “额,”这个问题比较尴尬,白湛硬着头皮回答,“祝林两位娘子不善厨艺。” 岂止是不善,是根本不会。连白三娘这等英姿飒爽的女郎,为了日后出嫁装点门面,也学过几道菜的。 想到林婉婉说的烧开水,白湛暗地里想自己似乎连开水也不会烧。 半晌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和她比烧开水? 盖因棋子烧饼有咸甜两种味道,白家诸人各自至少尝了两个。 白三娘坦言,“咸香更入口。” 白湛点头,“我也觉得。” “甜味的不错。”白隽和儿女们选择不一样。 三人齐齐看着白旻,等待他做出最后的选择。若是选咸味岂不显得白隽一人不合群,“我喜欢甜味。” 后面的林婉婉等人也在讨论,“我们晚上吃什么?” “驿站有什么吃什么呗!”段晓棠拉住缰绳,“可以加钱多添两个菜。” “你不做吗?”林婉婉以为段晓棠有其他安排。 段晓棠摆明底线,“我会做饭,不代表喜欢一天三顿做饭。” 大家秉持着相同价值观就有这样的好处,祝明月和林婉婉对此表达充分的理解。 林婉婉仰头,“好想吃方便面呀!”差点吃吐的垃圾食品又上梦想清单。 “现有条件下,方便面是可以实现的。”毕竟小伙伴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为何不满足呢! 何况段晓棠自己也想了,红烧牛肉面、泡椒牛肉面、番茄鸡蛋面… 某一段时间爱好收集小众口味的方便面,比如回锅肉口味,清炖鸡口味,鲜虾口味…有些沧海遗珠,有些——小众果然是有原因的。 “有时间再弄。” 林婉婉借着马车便利抱着食盒里的肉脯,吃完一块感受余味,“这是什么肉呀?”排除牛肉猪肉,羊肉味膻更不可能。 “应该是鹿肉。”祝明月见多识广。 林婉婉盯着食盒,仿佛要将其洞穿,“可真刑!”至少国二吧。 “一些被圈养的鹿是可以吃的,”段晓棠为表严谨,特意补充,“部分品种。” “这是被圈养的?”林婉婉捧着食盒问,想也不可能呀。“正宗的野味,要不要尝尝?” 除了部分地区外,现代人对野味既好奇又害怕。 真的好吃吗? 会不会有安全问题? 不过白家出品的肉脯,食品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尝尝吧!”也是入乡随俗。 第24章 豆花伟大 天色尚且亮堂,段晓棠估摸着差不多四点多,队伍便停下入住路旁的驿站。 夜晚赶路不安全,下一个驿站不知多远,到时卡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哭都来不及。 暗暗盘算着一大队人马一天行进下来有五十里吗?这还是建立在白家车马较多的前提下。 早有打前站的奴仆骑快马到驿站收拾,等他们到时事事已安排妥当。白家的几个主人入住上房,幕僚及段晓棠杜乔等勉强算是客人的,分到中房。 余下的奴仆侍卫有的挤大通铺,有的在隔壁私人客店,余下安置不了的就在驿站旁边的空地上扎起帐篷露营。 祝明月进店时还瞧见几个不属于白家的人坐在大堂内,一见白隽就热情的迎上去。 应该早于白家入住驿站的客人,大吴贵族和百姓的区别从衣着外貌可以很清楚的判断。 奴仆情况不知,至少主人家还住在店里,可见白家对外并不强势。 末尾听见客人与白隽约好到长安后得空时去平康坊消遣。可见这客人地位并不低。 段晓棠突然拉了拉祝明月的袖子,示意她看刚刚驿站外经过的两人。粗手粗脚,黝黑干皲的皮肤,和白家的奴仆混在一处又显得格格不入。 祝明月猜测,“农夫?” “对,”段晓棠闭过眼,“看来白家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视。”为了保密专程从武功带农人去长安。“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白三娘地位超脱,但基于时代特性,必然要借助一个男人成事,不管是她的父亲还是兄弟。 林婉婉先将行李拿到屋里安置,出来时喋喋不休,“刚刚我看到白家仆人拿着被褥进去铺床,”房间内的被褥没有看出明显的问题,但还是担心,“早知道我们也该买几床被子的。” “忍忍吧,”段晓棠想到离长安没两天,“我们先去长安看看情况,定居下来要置办家什,如果离开,也要准备好物资。” 祝明月打量着眼前的屋舍,装饰简单比之白氏庄园自然不如。 突然想到什么,走到床边捻起被子一角,摩挲着里面的填充物,“不是棉被。” 段晓棠抓着全是松散填充物的被子,发现四周全是用针线缝住无法拆开。“那是什么?” “我们在庄园里盖的可不是这种。”林婉婉眼睛瞪大,她们该不会无意间发现驿站贪污案了吧。 “庄园里的是蚕丝被。”祝明月解释。 疑问最终被杜乔澄清,“被内填充的是芦花,南方还可用木棉。通常是平民所用。” “暖和吗?” 杜乔并不作答,只是想到每年冬日不知有多少人冻饿而死。转而提到:“我与白家一江姓幕僚投缘,今夜打算与其秉烛夜谈。” 白家将杜乔和段晓棠安排在一处,原想着两人相熟,处处方便。 但杜乔清楚段郎君实际是段娘子,索性避出去。 “不用,”段晓棠摆手,“我们三挤一挤就行。” “男女大防,两位娘子的声名…” “我们突遭大变,风声鹤唳。三人在一处觉得没那么害怕,不行么?”林婉婉自己都不介意。“驿站外有摆小摊卖东西的,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逛逛?” 杜乔当然不去,上次在武功的心理阴影还没过去呢?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陪女人逛街。 驿站位于交通要道,周边还有两家私营客店,那些非官家身份无法入住驿站的人员,通常就住在这里了。 因为来往行人众多,附近村舍常有人来此做小买卖。 林婉婉捏着一条手绢问段晓棠,“好不好看?” “这是什么?粉色的布料一角用浅蓝细线勾画水波,水波上是两只水禽,“鸭子?” 卖手绢的小娘子头一回做生意,顿时委屈上心头,难道自己的绣工如此差劲,好好的鸳鸯居然被人认成水鸭子。 “那是鸳鸯,”祝明月当然也不认识鸳鸯,但有常识,“除非故意,没人会在手绢上绣成双成对的鸭子。” “哦,原来鸳鸯长这样!”段晓棠再仔细看看,脖子比鸭子更短,其他的看不出来。毕竟她对鸭子的细节也不甚了解,更熟悉的是它脱毛后的模样。 “这是兰花。” “这是荷花。” 配色不错,绣工不懂便不做评价,只能说针脚细密。 一张张看过去,每一张都爱不释手。“剩下的我全要了,一共多少?”没有卫生纸的时候,手绢必不可少。 “一张十二文钱,五张…”卖手绢的小娘子还在算账。 “六十文。”林婉婉脱口而出。 “对,没错。” 林婉婉结完账追上来,“吃什么?我刚刚看到有人卖豆花。” “甜的咸的?”祝明月和段晓棠同时问道。 “没注意。”最重要的事忘了。 三人齐齐站在豆花摊子前,看着佐料,“咸的。” 林婉婉不死心,“摊主,有甜的吗?” “小娘子,小本生意,”摊主实话实说,“糖多贵呀!” 祝明月是咸党,段晓棠可咸可甜,林婉婉为了维护甜党最后的尊严,在隔壁摊子上叫了一碗羊肉汤饼。 送来一看,不就是揪成面片样子的羊肉面吗?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对豆花粽子月饼甜口还是咸口,元宵馅该是豆沙还是肉馅之类的问题争论不休。”祝明月舀着一勺豆花说道,白色的豆花混在浓红的酱汁内,没有辣椒,却是另一番风味。 口味是极其私人的东西,无需拿到公众层面讨论。 “在这之前还要搞清楚它到底叫元宵还是汤圆,端午该吃粽子还是青团。”段晓棠将前置条件设定得清楚明白。 “如果觉得无所谓可以把豆花放下呀!”林婉婉开口,在甜党心里,每一个吃咸豆花的人都不可饶恕。 世界终将是我们甜党的。 “一来生活富足,人们才有机会选择。”甜豆花好吃但糖贵,以至于难以推广。林婉婉压低声音,“再者不聊豆花,聊天气或者谁的思想是异端?”前一种太无聊,后一种太危险,搁中世纪是要上火刑架的。 感谢豆花粽子月饼元宵汤圆……等等美食为世界和平做出的贡献。 第25章 练刀初始 晨光熹微,月亮与太阳并列于空。搁仙侠小说里正是吸收日月精华的好时候。 段晓棠完全被日出而作,日而息的作息打败,眼睛刚能感受到一点光亮时自动醒来。在床上静躺两分钟,待意识完全恢复过来。随即起床穿衣,林婉婉隐约间听见簌簌声,闭着眼迷迷糊糊问,“晓棠,你起了?” 段晓棠正喝水,只有隔夜的凉水,在嘴里温热后再缓缓的咽下去,“我出去跑几圈。” “哦”林婉婉迷迷糊糊翻身抱住一旁的祝明月,香香软软的。“记得快点回来。”别赶不上队伍。 “知道了。” 轻手轻脚拉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原以为该是万籁俱静的场景,却发现早有驿站的工人,提前起床准备侍候的白家奴仆们摸摸索索的行动。 不过各个放轻手脚,避免吵醒其他正在熟睡的人。 简单做过拉伸,抬高腿冲着驿站外的官道跑去。 土地阡陌,屋舍俨然,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泥土的芬芳。 向着长安方向跑,是还没有走过的路。偶尔经过路边的田土,瞟一眼没看出来是具体作物。倒回来再看,还是没认出来,放弃了。 天色越来越亮,段晓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往回跑,回到驿站,刚好与白三娘撞在一处。 白三娘见她头上微微有汗,“刚才出去做什么了,这么多汗。” “出去跑了一圈。”段晓棠估摸着只有五公里的样子。 大吴习武通常以锤炼力气为主,不会着重跑步。这应该是段晓棠特有的训练办法。“感觉如何?” “并不是很好,”段晓棠暂时放弃这一锻炼项目,“官道上都是车辙印子,跑步时要注意别陷进去崴脚,比较麻烦。” “用家中校场会方便些。”土地专门平整过。白三娘说着可行性方案,不过一圈圈绕着校场跑会不会显得有些傻。 段晓棠连住处都没定下来,校场更不知在何方。倒也不会觉得白三娘在炫耀,这不过是她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 “不如练一练?”白三娘提议。 “好。” 摆开架势,借着小院中空地比试起来。赤手空拳,两人绝称不上刚猛,但都走的大开大合的路子。 你来我往数十招,各自站在两端。白三娘微微喘气,“你比前两天厉害些。”短短几日进步神速。 “以前懒散惯了,”段晓棠同样不轻松,“现在不得不成长。” 同类相惜,只比拳脚白三娘犹不过瘾,“你的兵器想好了吗?” “论简单当然是狼牙棒,不管三七二十一锤过去完事。”段晓棠心有疑虑,“但那也太难看了。” 至于鞭子更不考虑,小时候抽陀螺战绩一般。 “剩下不过常见的刀枪剑三样,”段晓棠同样在纠结。 “刀乃百兵之帅,剑乃百兵之君,枪常为军队使用。”白三娘解释各自的角色。 “三娘子,你用的何种兵器?” “朴刀。” 段晓棠想象着朴刀,这不是关二爷青龙偃月刀的样子吗!白三娘果然有两把刷子。 “那我也练刀吧。”段晓棠做出决定。“不是说过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吗,这最合适了。” 剑听起来帅气,但百兵之君的形容,就是说很容易练成花架子。 “朴刀对气力要求颇高,你未必适合。”白三娘分析利弊,“不如选用短刀。”所谓短刀是相对朴刀长度而言,其实指常规尺寸的刀。 “嗯,”段晓棠点头,“我再琢磨琢磨。” “我待会使人给你送本刀谱过来,先看看。”白三娘笑着说道,她实在爱才,不忍段晓棠走弯路。 “刀谱?”刀法这东西不该是师傅言传身教吗? 白三娘自认才学浅薄不堪为师,“你没发现吗,你们三人有同一个毛病,遇事不决先翻书。”她本人不爱读书,自然说的是“毛病”,若是爱书,说的就该是好处或者优点了。“不如先看看合不合适。” 段晓棠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出这一结论的,不过事实如此,以前遇事不决某度某博某乎某书,甚至能查到某宝上去。现在也只能翻书,问题是连书都没几本。 车队继续向着伟大的长安进发,按祝明月的设想,三个人应该在到达长安前基本掌握骑马驾车技能。 照计划今天应该林婉婉和段晓棠上马,祝明月驾车。 但因为白三娘送来的刀谱,显然不适合骑马阅读,于是林婉婉成为祝总骑术速成班的第二批学员,段晓棠坐在车辕上从怀里拿出几经对折的刀谱,没错,这是一份帛书。 没有长篇累牍的文字说明,对每一个动作细致拆分,应该是一本入门级别的刀法。 暗想如果采用漫画的形式将每个动作画在一页纸上,再装订成册。书籍快速翻动时就有了动画效果,更加直观。 段晓棠在马车上不方便拿武器,便空手比划着动作。 等到午休时,找到白三娘指教,“你看看我的动作对不对,有没有变形?” 从车架上取出之前买的钢刀,两人寻一片空地演练起来。 根据刀谱演练,劈、砍、撩、剁、挑、截、推、刺、滑、搅、崩、点、拔。刀法十三式,每一个动作准确无误的完成。 看来威风极了。 白湛在一旁看呆了,“今天才开始练刀,能有如此威势,绝对的习武之材。” 林婉婉趴地上看着火,“以前是没机会用兵器,但不代表见的少呀。如今融会贯通,自然厉害!” 白三娘对白湛道:“二郎,你的剑借我用用。”朴刀不适合随身携带。 每一个男人都无师自通,兵器和坐骑是自己最爱的小老婆,不可能与他人分享。但姐姐发话,白湛能怎么办呢,听话的拨出剑递到白三娘手里。 一刀一剑对立,段晓棠率先攻击。 “铮!”刀与剑相接。 白三娘反手持剑绕到背后,段晓棠急忙转刀回防,几招后被白三娘重力敲击兵刃,导致脱刀。 “还不行。”段晓棠捡起刀没有半分颓唐之色,和白三娘一边走一边说:“需要再研究下发力方式和招式变化。”刀谱所画有形无神更遑论筋骨。 第26章 做竹筒饭 白三娘一语中的,“你对每一种兵器的特性亦不了解,”循循善导,“比如剑常有劈刺击等招式,应对起来自然生疏,反倒不如赤手空拳时顶用。” “说的对。”段晓棠连忙记下来,以后还要常去寻其他兵器的主人比试。 远处,同样是树荫下,白旻将刚刚的比试看在眼里,“段郎君的兵器功夫远不如其拳脚。” “刚学了半日?”白隽再次确认。 “确实如此,”段晓棠拳脚虽好,却架不住手上半个茧子也无,“刀谱还是三娘今早送过去的。” 不由想到一场剿山匪下来,得到的各个是偏才,而且有致命性缺陷。 杜乔生于寒门难以出头,段晓棠明明是个武夫的好苗子偏偏不习兵器。 白隽不只看到段晓棠此时稀烂的用刀表现,还看到他在面对陌生领域的全然无惧,接受新事物能力非常强,大有前途。 打量着左右无人,慢慢凑近长子耳边,“三娘待他如此青眼,会不会…”想到女儿青春亦是慕少艾的年纪,老父亲的心呦吊在半空下不来。 “绝无可能!”白旻斩钉截铁的否认,三娘有婚约在身,怎会再生情思。何况段晓棠虽在白家帮助下落了户,私底下谁不知他出身来历不明,如何配得上陇西白家的嫡女? “三娘或许是惜才,段郎君立起来他的两个姐妹才有前程。何况还有二郎看着呢。” 被父兄寄予厚望的白二郎在做什么呢? 他和林婉婉一起看着火,几块石头中间燃着火,上面摆放着数个竹筒。 正是段晓棠甩脱做饭大业,祝明月和林婉婉为解决肚皮,开动脑筋想出的——竹筒饭。 经历过豆花咸甜之争的两位大小姐在驿站支使役丁砍竹子,又给厨子讲解大致做法,米肉菜油盐按照一定比例混合置于竹筒之内。当然所有的前提是使了钱的 具体比例唯有二字——适量,相信做老的厨子比她们更懂调味。 肉是常备的,菜却只有看驿站没还剩余哪些。 两人抱着几个竹筒回屋恰好遇见白湛,听闻又是新鲜吃食,果断再加几个竹筒。 岂料在他们队伍开拔后,驿站重新研究调整配比后当做路菜出售,小赚一笔。 如今几个竹筒正在火上烤着,原本青碧的颜色开始发黑,偶尔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总叫人心里不安,忧心竹筒烤裂带着里头的米葬身火堆。 “晓棠,好了吗?”林婉婉把握不准火候,只能问专业人士。 “再等等。” 杜乔说道:“做法倒是新鲜。”只需提前备好竹筒米菜,不必埋锅做饭,便能吃上热食,倒是方便至极。“也是你们家乡的菜品吗?” 林婉婉想了一会不确定道:“应该是来自南诏国,以前只听说过做法,今天头一次试验,味道不好可别怪我。” 南诏,西南小国多为蛮夷,听闻常年湿热。 一道竹筒饭让白湛等人对这一陌生的国家多了些了解。 林婉婉忧美食心切,扭头问旁边,“能吃了吗?” 祝明月心底茫然,“你问我?” “忘了你不懂。”林婉婉“知错就改”。 “我不和只会烧开水的人说话。”扯头花发言祝明月也会。 段晓棠在一旁沉默,这个“家”没我得散。 “晓棠,可以了吗?”林婉婉询问真正的专业人士。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查看竹筒外表颜色,“应该好了,先开一个吧。” 装竹筒饭时竹筒尾端用各色丝线系上以示不同口味及配料。 林婉婉一道道数着丝线,“就你了。”选中一个系着红色丝线的竹筒。 白湛自告奋勇,“我来开!”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破开竹筒。白色的米粒混着熏鱼蔬菜丁冒出腾腾的热气与香味。 “好了,”段晓棠给出意见,“其他的也可以吃了。” 白湛乐在其中,一个个破开。挑出其中两个使人送到父兄处添菜,今天也是当孝子贤弟的一天。 林婉婉拍拍手,“现在,各人选自己喜欢的口味。”把装竹筒的竹篮提过来,“勺子在这里。” 竹筒饭并非珍馐,最重要的在一个野趣。 林婉婉选的竹筒里加了红豆蜜枣和葡萄干,可谓竹筒八宝饭,今天又是做甜党的一天。时不时去祝明月段晓棠那里挖一勺,意为探听“咸党”虚实。一番比较,还是自己的好吃。 所谓饱暖思更饱暖,“我们明天吃什么?”林婉婉已经迫不及待了,春游的机会可不多。 “明天?”段晓棠可没想那么远。 林婉婉咽下一口饭,举着勺子提议,“不如吃叫花鸡。” “好吃么?”白湛思量叫花鸡是否叫花子有关? “我也没吃过。”林婉婉只听说过这道菜。 祝明月冷着脸宣布某个被短暂忘却的事实,“明天我们就到长安了。” “哦,”林婉婉说不清失落还是兴奋,“以后有机会请你们吃。” “等到了长安,我要一个坊一个坊的吃过去。”林婉婉立下宏图大愿。 “有前途!”段晓棠公式化回应。 “小心,”祝明月头也不抬,“别闪着胃!” 最后四个字让林婉婉始终不明白,祝明月说的到底是闪着腰,闪了舌头,还是撑着胃,是不是一时口误。 但明白一个意思,“你们不和我一起吗?” “咸甜不两立,”祝明月说着冷笑话,“我俩吃不到一块去。” “天下大同,酸甜苦辣咸众生平等。”林婉婉多想有人陪。 “我要练武。” 林婉婉放下竹筒,一溜跑到两人中间坐下一手挽着祝明月,一手拉着段晓棠,“祝姐晓棠,我们不是有福同享么,我一个人去形单影只,多可怜呀!” “人生地不熟,走丢了怎么办?” “万一遇上好吃的,你们却不在身边,该多伤心!” 段晓棠听着不对味,“最后一句怎么说的好像不在了。” “在的,在的,”林婉婉立刻顺杆子爬,“我们不是一起逛街淘美食吗?” 当然知道这些不过玩笑,小伙伴偶尔傲娇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27章 初至长安 当巍峨的城墙从地平线上升起,一行人终于到了此行的终点——梦幻之城,长安。 “卧槽!” 只怪自己文化少,一句卧槽行天下。 一条长河波光粼粼,绕着城池一路向东归大海——是为渭水。 一座石拱桥横跨在上,两岸细柳依依。 林婉婉摸着马脖子安抚,一边问:“那是灞桥,灞桥柳?” “嗯。”祝明月微微点头,数朝古都,多少显盛王朝,一支灞桥柳,送别过多少人,折柳送别天涯归处。 这次却是为了迎接,愿她们以后在大吴的生活一切平安。 段晓棠目光向远方延伸,发现只有城门楼特别高大,普通墙体实际不过六七米高,不知具体多厚,似乎很好欺负的样子。类似给我一张梯子我也能爬上去,或者一炮下去破个洞。 不过在冷兵器时代还是很具有防御效果的。 随即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压下去,正经百姓谁爬城墙开炮呀! 林婉婉打量前后人离得远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小声问:“你们以前有谁来过?”是否来过这片地界而非这座城市。 “我以前来竟拍过一块土地。”祝明月陷入短暂回忆。 “在哪里?”段晓棠赶着趣,笑道:“还真是自古以来了。” “没拍下来。”祝明月面色冷静,并无不悦,“后来那块地地下挖出来古墓。” 再强调一次,“大墓。” 林婉婉不小心笑出来,“一首《凉凉》送给你的竞争对手。” 以长安周围遍地古墓的样子,能被祝明月专门提一句“大墓”,想必具有极高的考古价值。等专家们从战国的封君、汉代的司马、三国的将军…墓里抽出手来,工期不得耽搁三五年,运气好还能原地建个博物馆。 我那帅气迷人的老祖宗,给地铁建造添多少麻烦。 待进城他们这些“搭顺风车”的不便继续跟着白家走,杜乔一个单身汉去大慈恩寺借住,那里聚集了许多学子,平日里可以互通有无彼此交流。 如此一来三人不方便跟着,打算今日寻客栈入住,请白家明日介绍可靠的牙行看房子。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里头水深得很,还是借白家虎威震慑下为好。 杜乔自告奋勇,明日也随他们去看房子,顺便熟悉下长安城,生怕再出乌龙事。 三人赶着车马入住一家客栈,吩咐店家给喂好马匹,拿着行李进客房安置。 天色将晚,三人也不出去逛街。 一路风尘怎能不洗洗呢?无奈客店没有专门的浴室,只能在客房内轮流洗澡。 屏风后水声哗哗,屏风前祝明月正在盘帐。 “在武功卖镜子所得一千贯,当前公中结余六百四十二贯。”祝明月在纸上记下数字。“接下来首要目标是找一个稳定的住所。” 林婉婉的声音和着水声传来,“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确定,万一定下来的房子不方便怎么办?”考虑的主要是一个通勤问题。“不能先在客店住着吗?” “首先是成本,客店价格偏高。”祝明月在纸上重重划下一笔,“其次是安全,我们未来有许多计划,客店人来人往不利于保密。” “而且我们两个女装示人,在外漂着,人身不安全。” 水声停下来,林婉婉想到自入城后一路所见。原本她俩就可以称得上一声美女,在大吴女性普遍营养不良的衬托下,美貌再上升两个等级。 没有强大家世依凭,貌美而卑贱就是原罪,只能沦为他人猎物。 大吴的社会治安的下限她们早在武功匪寨中体会过,民风貌似纯朴,但万一遇上没头脑的恶少呢? “长安居大不易,房子买还是租?” 段晓棠的意见是先租,资金压力小,后期根据情况再换。 “对房子的要求呢?”祝明月话说在前面,“考虑现实呀!”怕两人一拍脑袋想住带湖大别墅,到时还得一一驳斥浪费时间。 说考虑现实林婉婉就格外现实,“房子不用太大,但要独门独院,有独立的井眼。”如果井眼在外,她和祝明月两人的力气是没法提水的。段晓棠倒是可以,但总不能每次都让她做吧。 何况,以她们三的卫生习惯,用水量肯定特别大。 “嗯。”祝明月将这条记下。 “我们现在买地不方便,院子里要有空地可以种东西。”段晓棠看着自己的背包,里面有许多种子,是未来的希望。 正好是春天播种的季节。 “区位呢,房子最重要的是区位!”屏风后林婉婉嚷嚷着,心里着急。正好洗的差不多,索性一边出来一边穿衣,“晓棠,该你了。” “我们在长安两眼一抹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段晓棠没有思路。 长安人民按坊居住,她们也不可能拿到坊市布局图来参考。 “离东西市近些。”祝明月说道。她们日后定然是要做生意的。 祝明月提着笔,慎重问道:“要买奴婢吗?” 段晓棠立刻摆手,从小学习着人人平等,张口买人确实做不到。何况以现在的情形,和奴婢主张平等说不定会把自己搞翻车。 “我们身上秘密太多,暂时不建议和其他人深度接触,简单的家务自己也能做。” 简单将房屋要求记下来,林婉婉仰着头晾干打湿的发尾,“我们以后做什么呢?” “寻找商机。”祝明月淡淡地说着。她们空有宝山却暂时没有可供发挥之处,还要时时注意有没有踩线。 “现在,女孩子不好找工作。”林婉婉顺势趴在桌子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好找工作。 “你看能不能找个医馆挂靠,”技能型人才该合理利用,段晓棠结合实际,“挂靠不了的话,只能在医馆打工重头学起。” 一句话说的林婉婉头皮发麻,重头学!中医越老越值钱,这个性别,这样年纪,这般美貌…怕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拼了命也要找个医馆挂靠当坐诊大夫,不然走街串巷做铃医算了。 不会看病我还不会保健吗! 只要舍得下底线,发财暴富近在眼前。 第28章 红妆时代 一大早杜乔便坐在大堂里,段晓棠出来见着他,熟稔问道:“吃早饭了吗?” “吃了,”杜乔不假客气,“寺院里有早课,早膳更早些。” 林婉婉拿着张饼,试图看清楚里面的馅料,“只能吃斋菜?”连点荤腥都没有。 “在外吃无事,”杜乔不是假道学,“但在庙里对佛陀还是尊敬些。” 林婉婉实在辨不出馅料的来历,心下一横吃了算了。刚咬了一口,听到杜乔的话,“包吃包住,庙里做慈善?早知道我们也去了。”寺院的环境总归单纯些。 “我每月向寺院捐八百文香火钱,”清净也是花钱买来的,何况条件着实一般。 段晓棠和林婉婉嘴上常说自己是穷鬼,从平日用度来看,也是锦绣窝里养出来的。如何能受得了寺庙内的清贫生活。 “等我们安顿下来,到时你常来家里吃饭,改善伙食。”段晓棠非常欢迎杜乔来蹭饭。 杜乔住在寺院,倒不是他真的囊中羞涩,寒门出身只是比不过豪阀而已,在地方上也是小有家资。选择大慈恩寺,不过是不愿意投靠白家,在长安殊无人脉。索性去大慈恩寺“养鱼”,结识同样出身的学子,探听消息。还有比大慈恩寺这样的寺庙宫观的中立场所更合适的吗? 林婉婉解决完一张饼,张望着门口,“白家的人还没来?”只说是上午,也没说具体时辰。时间没有准确概念,大家都过得比较随性。 再往后看,“祝老大还不出来?” “她说不吃了,在屋里写东西。”段晓棠看她写的认真,也没打扰。 “仙女儿喝露水都能饱。”林婉婉嘴上这么说,身体上的表现却是在摇头。身体才是本钱,胃搞坏了,先不说她林婉婉有没有本事,现成的药也没有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医难治自己作的病。 白三娘进来时,正见着三人坐在一处说话。 杜乔和白三娘见着对方都十分意外,杜乔没想到居然是白三娘亲自来了,白三娘亦没想到杜乔昨日离开后今天会再出现。 “我今日正闲来无事,索性跟着你们出去转转。”白三娘说明来意,见林婉婉还在往她背后看,“二郎和朋友出去玩了。” “人缘真好!”社牛预备役呀!林婉婉不由感慨道。 “其实我名下有几处小院子,你们若是急寻住所的话,可以去我那里。”白三娘说道。 林婉婉神色莫名的看着白三娘,险些将后者看得发毛。“终于体会到被人包养不劳而获的幸福生活。” 白三娘猛瞪着眼,虽然爱舞刀弄棒,但她是正经的名门千金,何曾听过此等狂浪的话语。包养,如何可能?别说小娘子,连面首都没想过。 “乱说话,”段晓棠轻轻拍拍林婉婉的背,“婉婉说话直了点,因为我们那儿很多人都是求神拜佛保佑姐妹飞黄腾达后提携自己,偶尔会把这种提携说成包养。” “哦,原来是这样。”白三娘眨巴眼睛,不知是否真听明白了,“很是友善,求神佛都是为姐妹前程。” “哪来的姐妹,都是狐朋狗友。”段晓棠一个根正苗红的正直向上的青年说的有些不自在,“只是觉得自己出头无望,才指望朋友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是。”不过最常见的是朋友也是这么指望自己的,而且看一圈,自己居然是一堆人里最靠谱的。 “那你们愿意接受我的提携吗?”白三娘说的恳切。 “多谢好意,”段晓棠正色道:“虽然知道前路会有些坎坷,但也想自己去看去经历,而不是从此坐享安逸。” “你们那的人都是这般口是心非吗,嘴上说着要坐享其成,行动上依然想着自己拼搏。”白三娘不因好意被拒绝而愤怒,只笑意盈盈的问道。 和三人的短暂的接触中,她触摸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也许在某个地方,女人和男人同样的生活,面临同样的抉择。不再是后院的金丝雀,也能做搏击长空的雄鹰。 所以总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想再看看那不可及的幻梦。 “其实分人,如果说这话的我的父母或者感情很好的朋友,我现场表演一个原地躺平,多考虑一分钟都是脑子有问题。”林婉婉直言,拒绝白三娘的好意,更多是因为感情不到位。如果是祝明月或者段晓棠发达,她能厚着脸皮追上去求包养。 白首如新倾盖如旧,虽然认识的时间都差不多,但总归老乡更亲近些。 “如果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呢?”白三娘试探问道。 “男人说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吸烟刻肺。”林婉婉算着白三娘的年纪,应该快成亲了吧。“我爸从小告诫我,天底下的男人除了爸爸,一个也不可信。”只是后来他用实际行动证明连亲生父亲也不一定可信。 “咳咳。”被迫旁听被台风尾扫到的杜乔不得不发声凸显自己的存在。何谓礼崩乐坏,不仅陌生人只见疏离防备,连夫妻之间亦是如此。人与人之间信义跌到如此地步,如何还能维持正常运转。单论个体而言,段晓棠三人却比许多人更加高尚,这情形着实奇怪。 白三娘问道:“刻烟吸肺是何意?” “刻在烟上吸进肺里,比喻牢牢的记住。”段晓棠解释。 白三娘沉默的点点头,不知是听懂这句解释,还是听懂了那句话。 异位而处,她的父亲绝不会说出这样一句将天下男人贬低到泥里的一句话,他愿意纵容自己的心意,愿意养出个与长安截然的不同女儿,已经比许多人做得好多了。 该知足了。 到了晚间,三人独处时。林婉婉将白三娘的异常说出,虽然只是闲聊,总能看出些苗头。 明里暗里照顾她们几次,却摸不准她的心思。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白三娘一身本事却困于是女儿身不得施展,自然而然想要寻找出路。或许只是有了些朦胧的心思,但本能会推着她往前走。”祝明月冷静地分析着,“她可能想在我们身上看到当女人不再依附男人是什么样?” 林婉婉当然知道这条路道阻且长,“可惜她没能遇到红妆时代。” 第29章 租房轶事 三人既是打算自己出去闯一闯,白三娘自不勉强。待祝明月收拾好笔墨出来,几人牵马驾车跟着白家的管事往相熟的牙行去。 白三娘骑马而行,与旁边的段晓棠说话,“离开两年再回长安,只觉得比往昔更繁华。”语中却无多少欣喜。 杜乔落在后面听到,心头仿佛被敲了一记冷钟。日盛一日是常理,可白三娘的话总觉得她说的应该是“不该那么繁华”。 街道上行人虽不至于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亦是行人如织来往稠密。段晓棠只能小心握住缰绳,注意马匹行进莫要冲突他人。“还好吧。”吴人大概没体会过各种活动人挤人挤成沙丁的日子。 马车里林婉婉亦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看着街边的店铺好奇,猜测卖的是何种物事。 一刻钟后,白家的小管事白进带着人来到陈记牙行,三间大开的门脸房,看来生意做得极大。 相熟的牙人出门迎道:“白管事,你来啦。可是贵府要新进人,最近南边新来一批好货。” 段晓棠先感叹生意人果然热情,后才反应过来牙人说的“好货”指的是人。 白进下马,“我家主人的朋友想在长安寻所屋子住,这不寻你帮忙来啦。” 陈牙人见白晋后头跟着一队车马,连忙过来行礼,“鄙姓陈,还请诸位郎君娘子先行进店歇息,让小人将合适的屋舍情况一一道来。” 陈牙人一路将人引到店后的院子里,默默观察几人行止。白三娘虽穿着男装,一打眼却能看出是位女郎,白进待她最为恭敬。即便不是主人,也是主人身边的亲信。其余四人两男两女,衣着不好不坏,不像能与白家搭上界的出身,才是他真正的客人。 众人一一落座,陈牙人示意奴仆呈上消渴的引子。 林婉婉端起喝了一口,随即紧皱着眉头,“好苦,是药吗?”舌头久经人工糖精洗礼,哪能经得半点苦。 店家是不想做生意,端药汁赶客? “回小娘子,这是扶芳饮,用扶芳藤叶子熬制而成。” 林婉婉忍着苦再喝一口,“比直接用扶芳藤叶熬制出来的苦淡些。”应该是加了其他东西熬制,“舒筋活络,止血消瘀。”慢慢将饮子放下。能让人忍着苦味吃下去的东西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治病救命,一种美容养颜。 扶芳饮不值得。 “不想娘子还通医术,”见林婉婉放下饮子,陈牙人说道:“我立刻让人换一种饮子。” “不用,”林婉婉摆手拒绝,扶芳饮应是长安盛行的饮料,无非不合自己口味罢了。“我们先看房子吧。” “不知客人对房子有何要求。”陈牙人拿出专业态度对待。 众人一致看向祝明月,却叫陈牙人惊讶,没想到做主的是一位女郎。 “我们打算赁一处屋子,独门独院单独的井水。位置不能偏僻,无需太大,能住下一家人即可。”祝明月气定神闲,慢悠悠喝下一口扶芳饮,微苦,还能接受。“你也看到了,我这妹妹粗通医术,喜好莳花弄草。所以院子内最好有一片花圃供她平日消遣。” 陈牙人脑中总结祝明月的要求——位置好的精致院落。符合要求房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最刁钻的无非要求有井眼。 “鄙人手上有三处屋舍符合娘子要求,第一处位于常乐坊,有大小屋舍十六间。第二处在宣阳坊,屋舍十四间。因主人宦游在外,故要求租客需得长租,一次纳一年租金。” “第三处在胜业坊,是从家宅中隔出的小的二进院子,共有屋舍十八间。” 白三娘微微颔首,“都是长安的富贵之所。” “那我们都看看吧。”祝明月作出决定,顺便熟悉长安的格局。 陈牙人平日里多居中调配,,今日看在白家面上,为着一桩租房生意,亲自骑着头骡子在前头引路,一行人慢慢向往常乐坊去。 只要钱到位,哪有不合适的房子。常乐坊的屋子处处合意,唯独离开时恰好遇到对面宅子开门,正巧是个浪荡子,眼睛直勾勾盯着祝明月瞧,无非看着一行人人多势众不敢近前而已。 陈牙人暗叹一句,家有恶邻,这处屋舍日后最好不要租给带女眷的客人。 第二处接待者是主人家的仆人,一副忠实诚恳的模样,言是家主在外,未免房屋败落故向外租赁添些人气。 祝明月问道:“这房子我们若是租下来,和谁定契?” “老奴可代为拟契。” “你家主人是否有亲眷在京来做个见证,手上可有房契或者主人私印?” “些微钱帛岂需老亲出面,娘子莫不信,小的在主家四十年,伺候三代主人,长安人情往来均由我手。”老仆说的义正严词, 世家大族对外向来由奴仆出面,这也能说得通。反而祝明月的要求过分,索要房契和主人私印。 祝明月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说完迈步向外走。 待出门离开,陈牙人站在骡子旁拱手道:“多亏祝娘子慧眼识金,小人回去就将这处屋舍下架。”顺便查查哪个小子疏忽大意捅下窟窿。 杜乔刚刚上马,回身望着刚刚离开的院子,“房子有问题?”他知道大户人家处处由家仆出面的生活,没看出异常。 “房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祝明月索性不上马车,靠着车架细细说道:“这套房子比我们之前的看的屋况位置都更好,市价低上一成,一次收齐一年租金,连个保证都拿不出来。” 杜乔微微思索,“它低的这一成不就因要一次交一年租子吗?” “主人宦游在外往来不便,租子一年送一次符合情理,但既然有在长安的家仆,完全可以按月或季收,不必降下这一成的。”祝明月刻薄的时候是真刻薄,“四十年伺候三代主人,那他家主人的命可真不长。一朝天子一朝臣,还能得这样的美差?”还能有这份信任。 祝明月完全是被现代诸多房屋纠纷熏陶出的警惕心,多上一份心才觉得有问题。由此及彼,自然发现蛛丝马迹。 “真是在哪都逃不过二房东。”林婉婉不由感叹。 陈牙人慢慢说道:“若是那老仆能请出主家亲眷来做见证或落契,”就算有问题也是肉烂在锅里,“主家那里过了明路无论如何都能说得通。”租客自然不会沾染是非。反之若是他以奴仆之身擅动主人财产,轻者一顿板子,重者流放。 长安富贵地一座小二进院子,一年租子放在哪里都不是一笔小数。 第30章 柳家屋舍 “陈兄,我知你素来本分经营,不做坑害人的生意,”白进故意落到最后,挑着空问陈牙人,“不知这院子主家是何人?” 祝明月说的是猜测,在白进这等做惯了奴仆的人看来,妥妥的刁奴背主。 陈牙人想着以后反正不做这家生意,透露消息自然无妨,忆起登记的资料,“灵州司马。” 白进是想有备无患,打听打听这灵州司马是何人,长安有无亲眷。 万一三娘子想起来要过问呢? 为人奴仆想在主子前面才有前程。 一行人辗转到胜业坊,白三娘看着眼前大宅,不解道:“这不是先工部柳尚书的宅邸吗?”柳尚书年老致仕多年,房宅落入他人手中? “回三娘子,”陈牙人打骡上前,“柳尚书仙去后,几个儿子分了家产。此处大宅被他家六郎分得。如今一半自住,另一半拆成三个小院出租补贴家用。” 白三娘沉默不说话,人走茶凉,柳尚书故去不过三年,家业已然败落。 陈牙人担心祝明月等介意此地为丧家,特意说道:“柳尚书晚年在钟南山别业修养,三年前在那里过身的。” 林婉婉缓一会才明白陈牙人特意解释为何,心底冷笑一声,就算是凶宅,死鬼能有穷鬼可怕? 陈牙人先去柳家大门通禀,过一会柳家管事带着钥匙出来开门。至少这次他们不用担心是奴仆自作主张。 柳家的院子是三个中最大的,院落开阔,大约怕显得空旷,在东厢房边植上两棵树,由近及远高度依次拔高。 林婉婉实在辨认不出,“这两棵是什么树?”没开花没结果,看不出端倪。 “那是,”段晓棠认出最近最矮那一棵,“西府海棠。”她的名字由此而来。 “西府海棠?”林婉婉走近瞧,原来不开花时是这样。 “郎君好眼力,”柳家仆人夸赞道:“后头高些的是柿子树,每年挂果时,我家三郎最爱围着转悠。” “看来很好吃。”林婉婉笑着道,味道好才遭人惦记。 第二进同样齐整,让人惊喜的是旁边留下一大洼土,原意该是拿来作花圃的,正方便她们种田。 柳家奴仆看着几人神色,心底不知娘子花了大价钱整治的院子能否顺利租出去。 祝明月招手示意陈牙人过来,“这院子租金几何?” “月租八贯,一季一付。”比前面两套贵些。 祝明月侧着身子,“这院子有些地方不合意,后头可能会做些改建,房东若是同意,这院子我们就租下来。” 陈牙人深觉今日不易,一套两套都出问题,“我去问问。” “行。” 陈牙人将祝明月的要求转述给柳家人,奴仆亦不敢做主,只推说要回去问问,转身从大门出去回去本宅。 祝明月将一切看在眼里,后院明明有小门直通本宅,却要绕远,看来柳家是诚心要租房的。 待人走后,林婉婉原地转个圈,“这房子和我们有缘,是不是晓棠?” “是。”段晓棠含笑。 陈牙人这才知道,原来院中海棠树与段郎君同名,果真是缘分。 不多时白家一位嬷嬷带着人过来,叉手行礼后,反馈主家意见,“若是不改变屋子的主体结构,娘子做些改动自无不可。” “好,”祝明月双手交握,“陈牙人,拟契吧。” 柳家嬷嬷向后招手,“我们带了笔墨来。” 陈牙人认认真真拟了契约并抄写三份,若是买房还要再抄一份拿去官府备案。 祝明月看过无误后,提笔在每份契约后签下自己的名字。柳家嬷嬷心中惊诧,不过在场两位郎君都没说话,她也不多言。从袖中取出主人私印,压上落印。 柳家嬷嬷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林婉婉抢下契书,围着段晓棠转了一圈,“晓棠,我们有房子了。” “租的。”段晓棠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我们该吃饭了,”祝明月放下一桩大事,“辛苦三娘子和杜先生,不如在附近寻家酒楼,我做东。” 牙钱是一月租金,祝明月另加五百文谢钱,并委托陈牙人寻锁匠和泥瓦匠一个时辰后过来干活。 酒楼里白三娘一道一道向林婉婉介绍菜品,“葱醋鸡” “筋头春。” “兔肉羹。” …… 白三娘知道段晓棠三人白日不饮酒,故只她和杜乔面前有酒盏,饮下一盏石冻春,“这些菜品常见于烧尾宴。” “烧尾宴是什么?”段晓棠问道。 “官员升迁的答谢宴席,高官的宴席甚至可以呈送到陛下面前。”白三娘解释原意。 “鲤鱼跃龙门,烧尾成龙是不是?”林婉婉猜测其意,能送到皇帝面前的宴席菜品,味道果然不错。 “对。” “杜先生进士得中,我们是不是能吃烧尾宴了?”林婉婉心都在吃上。 杜乔举杯一饮而尽,“借林娘子吉言。”长安能办烧尾宴的门槛的四品,当今以州代郡,刺史恰好是四品。 段晓棠看着满桌菜多为炙烤蒸煮,早在武功白氏庄园里,她就发现这里没有铁锅。“三天后,我们办乔迁宴,你们都要来呀。我正好做些我们那儿的特色菜。” “好,到时我把二郎带来。”白三娘爽快应着。 杜乔思量今日房子已租下来,却要三日后搬迁,“你们接下来做什么?” 祝明月将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回去监督换锁、改厨卫,婉婉去药房买雄黄艾草之类的药材杀虫除菌。至于晓棠……” “我去铁匠铺订铁锅。”段晓棠非常自觉。 “加个烤炉,我要烤鸭子烤面包。”林婉婉举手争取。 “你会做?”祝明月可没忘——只会烧开水。 “我可以和晓棠一起研究。”林婉婉立刻找到出路。 “行吧!” 祝明月继续安排,“日用品的话,回去再合计下”交待给林婉婉。 诸人宴罢散去,白进小声禀告,“小的打听了,宜阳坊那套宅子是灵州司马家的。” 白三娘心中思量灵州司马与白家殊无关联,半晌道:“这件事与我们无关。” 第31章 诸般事务 白家二门口,白三娘下马,白进牵着马匹到马厩喂食。 白三娘见白湛与一青年一道出来,该男子身量高挑,剑眉星目,穿着深蓝色的外袍,无端多了几分稳重。恰是白湛未来舅兄孙无咎。“二郎无咎,你们是刚回来又要出去?” “三娘子。”孙无咎叉手行礼。 “袁家三郎约我们去平康坊赏歌舞?”白湛答道。袁家是他母家,袁家三郎自然是他与白三娘的表兄弟。“三姐,你这会回来,可是祝娘子她们的事办妥了?” 孙无咎听得“祝娘子”三个字眉头微挑,未来妹夫嘴里出现其他女郎的名字,作为舅兄于情于理都该上心。 这合该算乌龙,三人中与白三娘关系最好的应该是段晓棠,可白湛总不能在青天白日下将自家姐妹和外男提到一起。 “屋子定下来了,三日后办乔迁宴,你若有空我俩一起去。”白三娘先把消息送到。 “好。”白湛一口答应。他朋友多档期满,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孙无咎看白三娘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孙无咎状似无意般问道:“不知祝娘子是哪家女郎?”心底盘算着长安城中的祝姓名门。 “祝娘子是我们回长安路上结识的,三姐与她投契,所以多照顾些。”白湛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柳家大宅内嬷嬷正向柳六娘子回话,“我瞧着里头一个穿男装的女郎有些像梁国公家里的三娘,她离开长安两年长开些。后头悄悄问了做中的陈牙人,确实是白家管事介绍过来的。” 柳六娘子相貌雍容,当家理事极有手段。公爹去世后家业明显衰败,尚书府的架子再也撑不起来。柳六娘子索性将外围几个院子整治一番租出去补贴家用。 “白家世传豪门,家中屋舍无数,若要照顾安置在自家即可,何须出来赁屋呢?”柳六娘子想着自家公爹在世时两家殊无往来,何况如今呢。 “陈牙人带着他们走了几家,最后看的是我们家的院子。”嬷嬷细细说道。 “巧合,”柳六娘子复又问道:“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三姊妹,一位郎君和两位女郎,做主的是长姐祝娘子。” 柳六娘子轻轻拍了身旁的小几,无可奈何道:“算了,不过是赁我家屋子住,不用管许多,” 嬷嬷是柳六娘子的乳母,多了解养大的小主子,及时递上消渴的饮子借此压压火。 “家里家外几十长口,大郎在东都做官要上下打点,三郎读书进学,”柳六娘子摸摸胸口,想到最令人疼惜的次子,“二郎养身吃药,哪里都要钱,我能怎么办?” 当家的柳六郎放不下尚书公子的身份,偏偏又不得得做高官的亲爹重视,草草与兄弟们分了家产,全靠妻子内外描补才能将日子过下去。 祝明月三人回到胜业坊的屋宅,趁着匠人们还没来。用马车上携带的笔墨,简单列出急需的日用品。 祝明月看着单子上的石磨百思不得其解,“我们为什么要买石磨?” “我看外头的豆制品只有豆腐,没有深加工的豆干都皮之类,有石磨我们可以自己做呀!”林婉婉一个自己不做饭的人,居然敢妄想豆制品深加工,当然是段晓棠给她的勇气。 “你来拉磨吗?”祝明月反问。 林婉婉当然拉不动,“那再买头驴。” 段晓棠见祝明月气得快把笔扔了,“我们现在有点家底,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豆制品深加工可以试试。”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豆腐生意只赚不亏。做没了是豆浆,做嫩了是豆腐脑,做老了是老豆腐,做薄了是干豆腐,做臭了是臭豆腐,卖不出去,冻上了就是冻豆腐!”林婉婉兴奋道,越想越觉得此路可行。“我们不可能一上来就做轻松的大生意,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祝明月嘴角微挑,“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林婉婉道听途说,又没亲自做过。“磨豆腐很苦吗?”不就是磨煮晾几道工序吗? “三更灯火五更鸡,人做驴的活,能受得了?”祝明月嘴上如此说,却没有将石磨划掉。 “读书不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吗。”林婉婉小声嘟囔。 “灶台尺寸等我和铁匠订好后再说,”段晓棠说起另一件事,“卫生间怎么做?” “我们能拥有冲水马桶和自动淋浴吗?”林婉婉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做梦呢,”祝明月说着想法,“我只能把厕所和洗浴分开。”没办法化腐朽为神奇。 林婉婉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胳膊搭在桌子上,头往上一躺。“人生没有意义了。” 五谷轮回和沐浴都成负担,要命。 “前院大部分是黄土,只到正屋铺了条石板路,其他路先铺上石子,避免雨天泥浆遍地。”祝明月多久没住过黄土院子了。 “我们不能铺水泥吗?”林婉婉一时口快,反应过来,“还得自己重头烧,算了。”躺平比谁都快。 段晓棠和林婉婉各自领了任务出去,祝明月留在家里等待匠人上门。 先来的是锁匠,自称是陈牙人介绍来的。 祝明月直接让他给大门换锁,另外钥匙配上四把,三人各自一把,最后留一把备用。 锁匠只要交待清楚要求的即可,难的是泥瓦匠。 “浴室地面全部铺上石板,稍稍倾斜,让污水从洞口流到下水道去。”这个要求简单。 原有的茅厕是地上挖坑上面搭上木板,祝明月甚至听说有的地方是将厕所搭在猪圈上。“在茅厕后的低处挖出化粪池,茅房另搭个屋子,地面也铺成石板或青砖。茅房和化粪池中间用管道联通,便于冲洗。做化粪池的茅坑也用石板铺一层,避免渗水。前后院各做一个。”参考的就是农村的旱厕。 总之如厕和洗浴两项大事只要解释清楚,泥瓦匠做出来没有问题。 “厨房旁再建一个烤炉,院子中路再用石板或者砖石铺一道。”祝明月不断说着要求。 李匠人忙不迭记着,暗想这工程量不小,但难度不高。 第32章 求职失败 至于灶台,祝明月拿着设计图,一点点指给泥瓦匠看。“灶台下面是烧柴火的地方,上面挖两个孔洞,第一个孔放铁锅,第二个孔放鼎锅,贴着墙砌一条烟道出来直通屋外。” “缝隙需得用耐火泥来封堵,”虽然从未做过,泥瓦匠看着图纸,抓住关键点,“祝娘子,不知你的两个锅具具体尺寸多大?” “在铁匠铺没拿回来,我待会把具体尺寸写下来,”祝明月在纸上标上记号,“几样工程,你大致算下需要多少砖石?” 茅房和浴室不过简单改装,唯独灶台闻所未闻。又没有见过实物,只能大致估算,还得算得宽些。 李匠人入行近二十年,心底自然有成算,“加上院内铺路的,石板五十块,青砖约八百块,其他耐火泥,抹灰另计。黄泥不用另外找,到时挖茅坑的土可以现成用。”替主人家精打细算,反正茅坑是新挖的,心里不用存疙瘩。 “李师傅可否介绍个便宜的砖石商人。”祝明月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索性一事不烦二主。 “我认识些开窑坊的东家,”李匠人乐意做这样的活计,一来是客人认可自己的技术,二来彼此提携与人为善路子才能走得广。 “那麻烦你帮忙订货,到时一起结账,”祝明月将纸张收好,“明天能送到吗?” “祝娘子很着急吗?” “占卜的大师算得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哪里有有占卜大师,不过是估量的收拾屋子的时间。 “行,我今儿去窑坊订货,几十年交情,应该会给我面子的,明天带几个徒弟过来干活。” 只要能在工期内完成任务,祝明月没有任何意见。 段晓棠一路问人终于找到铁匠铺,将两种锅具图纸给铁匠看,后者仔细看了会,“铁锅?”他打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却是第一次打锅。鼎锅不过是个没有足的圆鼎,简单得很。火夹锅铲等更是常见 “这锅底为何要铸成圆形的?”工艺难度再上升一个台阶。 段晓棠能怎么解释,从小她就知道锅底是圆的,“更容易加热。” 等段晓棠从出来,在街上站了好一会才让脑袋清醒。铁匠铺里太热了,这才是春天呢。 三行最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段晓棠隐隐有预感,豆腐大业只能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了。 “我让他先做铁锅,明天能拿货。”至于原因,“我加钱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胜业坊内有一家医馆,林婉婉进门直到柜台,“我要苍术八两艾草三斤,苍术麻烦研磨成粉,”想了想补充一味,“雄黄三两。”大概知道祝明月怕什么动物。 药童思量这几味药不成方,抬头问道:“有药方吗?” “新房入住熏屋子,”林婉婉狡黠一笑,“不用药方。” 艾草和雄黄是现成的,药童取出小秤,转身面从密密麻麻的百子柜找出苍术的柜子,仔细称量。 林婉婉看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么多药,每一个位置你都记得?” 药童不抬头,声音闷闷的,“背过。” 林婉婉顿时想起以前被厚厚的课本支配的日子。 药童拿出小药碾现在柜台上磨苍术粉,一推一退含着莫名的节奏。在这样岁月静好的氛围里,林婉婉突然社畜上身,“你们医馆招坐诊大夫吗?” “坐诊大夫?”小药童第一次遇到上门问招不招大夫的。 “对。” 医馆真正的坐诊大夫正巧也听到,掀开遮挡的布帘,问道:“小娘子家中有医者?”或许觉得冒昧,“老夫姓赵,正是医馆的坐诊大夫。” 林婉婉打量着眼前的大夫,留着整齐的山羊胡须,正好是病人心里能治病的老大夫形象。“赵大夫好,我叫林婉婉。不是家里人,我就是大夫。正巧搬到胜业坊,想着能不能谋份职。” 林婉婉娃娃脸,长相本就幼态,加上平时自在惯了,浑身上下看不到医者最基本的稳重二字。 “林娘子,学医多久了?” “五年。”林婉婉老实回答。 女医少见,通常是医家女眷兼任,“医术可是家传?” “在外学艺。”现代医术哪还有家传的。 赵大夫捻着胡须,想着哪一位同行冒大不韪收了女徒弟,“读过哪些医书?” “《神农本草经》、《皇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刊行与世的医书我大部分都读过。”这些医书真的读过,仅限于读过。 赵大夫捻胡须的手一顿,这小娘子口气真大,读过医书比老夫还多。慢慢开口,不是为难而是考校,“《伤寒杂病论》所载麻黄汤为何?” “主治外感风寒表实证。恶寒发热,头身疼痛,无汗而喘,舌苔薄白,脉浮紧。”林婉婉侃侃而谈,“麻黄、桂枝、杏仁、甘草,水煎服,温覆取微汗。” 赵大夫微微颔首,“林娘子既有名师,何须在外谋职?” “我家搬来长安,自然想寻家医馆落脚,理论与实践结合,精进医术。”林婉婉说的恳切。 “以往可曾独立看诊?” 林婉婉摇头,她哪有门诊资格。 “林娘子,已有名师,博览群书却不能独立看诊,哪怕从药童做起,无论哪家医馆都不会收你的。” 既不是成熟的社畜又不是好蒙骗的愣头青,卡在半空哪头不靠。林婉婉微微抿唇,“多谢赵大夫指教。” 段晓棠见林婉婉低头推门进来,弯腰看着对方的脸,一脸我很委屈快来问我的模样。 顺势问道:“怎么了?” “刚刚买药顺便求职,被拒了。” “理由呢?”祝明月拿着抹布过来。 林婉婉将赵大夫复述,“我是不是没希望了?” 祝明月抬手想擦擦脸,想到刚才拿过抹布立刻放下,“望闻问切,其他不说,切脉你真的学会了?” 望闻问因为可以辅助诊断一直没丢过,但“切”,有那么多先进仪器,为何还要抱着守旧的“切脉”。 她的确是半吊子。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走到哪里都免不了学无止境。 林婉婉脸上全是麻木,“不然我帮你两看看脉?” 小药童隔着药柜问赵大夫,“爷爷,我们医馆真的不能请林娘子来坐诊吗,我觉得她很厉害。”看过许多医书,张口能背。不像自己,百子柜上的药材断断续续背了一年才能不出错漏。 赵大夫老神在在,“可我们赵氏医馆只养得起一位坐诊大夫呀!” 第33章 修建灶台 次日三人早早从客店赶到胜业坊,不大会李匠人和徒弟们跟着运输砖石的马车来了。 “李师傅早,”祝明月站在门口介绍,“这是我兄弟和小妹。” 段晓棠和林婉婉早在屋内摆好碗筷,立在一边乖巧招呼,“李师傅好,各位小师傅好。” 邀请师傅们进屋吃饭,“我们冷锅冷灶的没法做饭,在外头买了些吃食,各位师傅看着吃。” 这时干活都要包工匠伙食,还不能差了。段晓棠当跑腿小哥,在附近的小店买回不少饼食。 怕一大早喝醉耽搁干活,在饮子铺买了流行的饮子。选择挺多,第一个排除就是扶芳饮。名字好听,哪知道是苦的。 因着赶工期,李匠人带了四个徒弟来。饱餐后先将茅坑挖了,将所需的黄泥盛出来。一个跟着段晓棠去垒烤炉,另两个徒弟各领了浴室和茅厕的差事,最聪明跟着师傅修灶台。 浴室是专门在后院挪出来的一间厢房,将原先有破损的石砖撬出来,换成新买的青砖。小师傅甚至从院子里抬了些土进来,在屋内人造出坡度。 至于她们能做的,无非是递递砖石灰浆干干小工的活。 段晓棠跟着小师傅将茅草剪碎混在黄泥中,体会到久违的玩泥巴的快乐,引得林婉婉心热不已。 段晓棠甚至将出烟口做成猫耳形状,黄泥搓出眼睛鼻子嘴巴,用竹片划出胡须。 一生放荡不羁挚爱猫猫头! 引得干活的小师傅暗笑段郎君年纪比自己大,却孩子气得很。 这两样活最少很快干完,人力腾出来帮着修茅房。 从一开始祝明月就没想过要做成马桶样式,以目前的工艺水平,陶瓷马桶有困难,木制完全没问题。但既然注定不可能个人私用,又何必呢。 李匠人带着最聪明的徒弟搭出个雏形来,段晓棠自觉站在灶台边比了比高度,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着长度,“我觉得还要再搭高点。”不然弯腰炒菜太累。 李匠人不觉得有问题,这姐弟三人都比一般人高些,以为段晓棠是帮祝明月林婉婉比的。 在灶孔上插上用来的漏灰的铁条,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 林婉婉拎着篮子出去跑了两趟,依然维持原操作。菜肉饭饮子管够,酒没有。在外面食店买回来的,不光分量油水够,味道还比平常主妇做的味道好。 段晓棠则赶着马车去“背锅”,孙铁匠将简单的鼎锅和铁夹等交给徒弟继续打,“我跟你回去看看这个锅怎么用的?” “锅回来了,”段晓棠从马车上卸下锅,搬到厨房里。 不待放下,李匠人招呼道:“直接放灶上,比比大小。”只是照图做,心里多少没底。 段晓棠腰上一用力,将铁锅举起稳稳地落在灶洞里,李匠人看着哪里有空隙,立刻用耐火泥再加厚一层,务必要让铁锅稳稳当当待在灶洞里。 孙铁匠原以为是搭支架将铁锅吊起来用,万没想到是大手笔用青砖搭灶台。 “这锅就这么安上了?”孙铁匠感慨道。 “嗯,到时用油炒菜可香了。”林婉婉过够了没盐没油的日子。 孙铁匠歪着头再看灶台就成了“烧油”的怪物,“油多贵呀!” 林婉婉恍然想起驿站外的豆花摊子“糖多贵呀”!糖贵油贵,凡是能提供幸福感和热量的食物都贵。看着孙铁匠壮硕的身形,“还能用来做大锅菜,比陶锅快多了。” 孙铁匠常年和铁打交道,哪能不知道这东西传热有多快。都道铜锅好,可铜就是钱。哪能如铁锅便宜呢,何况自家就是铁匠,成本忽略不计。 家中各个大肚汉,每次吃饭陶锅都要烧几锅,又费柴火又累人。 再看旁边还有一个孔洞,“那是鼎锅放的位置?” 段晓棠手放在鼎锅位置上方示意,“做饭时的余热正好把鼎锅里的水烧热。” 孙铁匠蹲在李匠人身边,请他做完手上的活,也去自己家搭个灶台。 灶台不似铁锅敲敲打打就行,从图纸到搭建都是在祝明月指导下做出来的,孙匠人自然以为是她的秘技。迟疑问道:“祝娘子,你看?” “没关系的。”祝明月不觉得灶台有值得保密的地方。 孙铁匠和李匠人约好时间便离开,李匠人开始砌砖搭烟囱,柴火烟气正好通过烟囱排出去。 一天时间浴室厨卫收拾完,剩下的边角料拿来铺路。段晓棠清理剩下的材料,顺便把灰尘扫了。 祝明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没有问题,验收后结账。“我就知道陈牙人介绍的准没错。”李匠人干活细致,精打细算不浪费材料,正是最满意的那种包工头。 “李师傅,你可认识石匠。我们打算买个石磨。”祝明月顺口问道。 李匠人思量一会,“有个朋友新近打了磨,主家有事不要了。我回去问问。” “行。” 一桩生意周周转转牵出多少支脉,陈牙人介绍过来的李匠人,李匠人和孙铁匠,孙匠人和窑坊石匠,生意就是这样做起来。 比起现代靠着广量信息,大吴更依靠口碑和信任。 林婉婉从屋里拿出酒肉送人,三个徒弟各得一刀肉一壶酒,李匠人作为大师傅双份。“今天辛苦几位师傅了,这点酒肉拿回家吃。” 一天下来连吃带拿,图纸画好只用干活,主家也不闲着一直帮着递砖送水。饶是入行多年也少见这般大气厚道的。尤其因为这件活计再得几桩生意,李匠人打算将酒肉分出一半来趁着未宵禁给陈牙人送去。 次日清早李匠人和孙铁匠端着鼎锅提着铁夹来了,倒让开门的段晓棠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李匠人提了提手上的灰桶,“我看看安鼎锅有没有需要添补的。” 灶台砖石缝隙里的灰泥经过一晚差不多已经风干,李匠人将鼎锅放在孔洞里,左右微微转转卡得严丝合缝,不由得十分满意。 段晓棠从碗柜里拿出几块切好的肥肉,“正好你们来了,我给你们说说怎么开锅。”孙铁匠也要建灶台用铁锅。 “什么是开锅?”孙铁匠问道。 “开锅让铁锅不易生锈,使用寿命更长。”段晓棠舀水将铁锅和鼎锅都冲洗一遍。 捡了把干柴起火,舀水洗锅,第一次水太黑又再洗一次。孙铁匠见她不太熟练的样子,自觉捡起烧火的活。铁匠拉风箱烧火都是做熟的。 “剩下的水渍用抹布擦干,将肥肉下锅炼出油来,慢慢将油涂满整个锅面。”段晓棠见肥肉很快发焦,提醒道:“孙师傅,火小些。” 段晓棠用筷子夹着肥肉围着锅面绕圈,厨房内很快蔓延出一股油香肉香,引得人不由得吞口水。原先只知炒锅需要开锅,鼎锅从未用过,索性一起做了。 不一会油汪汪的肥肉变成焦黑的肉渣,“静置六个时辰清洗后就能用了。” 孙铁匠熄了火,将手放在铁锅上方感受温度,加热比陶锅快多了。 李匠人临走时交待,“昨日祝娘子说要买石磨,正好朋友那个还在。” 段晓棠点点头,“我们刚搬家内外都挺忙的,能不能请你朋友送过来,我们另给他补运费。” “好,那我让他下午送过来。”找个徒弟回去报信。 “麻烦你了。” 李匠人回去帮孙铁匠建灶台,孙铁匠一步前一步后比划,“比祝郎君家的矮几寸?”他对着这高度只觉得别扭。 李匠人从砖石堆里抬头,“孙兄弟,你家不是你娘子做饭么,灶台的高度自然跟着她走了。” 孙铁匠这才明白,祝晓棠家中人高,灶台便建的高些,“难道我儿子以后娶亲还要找个和他阿娘差不多身高的小娘子?”这灶台才算后继有人。 两人都是匠人,不知不觉关系亲近些。李匠人玩笑道:“大不了我专门来给你添减几寸。” 活干完了,李匠人挺直身体,“孙兄弟,这次的砖钱和工钱我都不要了,换成铁锅,多退少补。” 第34章 栀子花香 “基建”工程结束,依然只能住客店,所谓拎包入住根本不可能。 还有一长串的清单需要购买,比如开门七件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林婉婉换上男装,祝明月戴上帷帽,她们对这个社会的底线抱有深深的怀疑。 段晓棠将马车赶出来,“美女们,请上车。本次行程我们目的地是西市。” 长安有东西二市,东市多奢物,西市多胡商。胜业坊靠近东市,但还是决定先去西市,毕竟大吴的奢侈品未必能入眼,哪比得上千万里外的风情有趣。 西域胡商让林婉婉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何金现在怎么样?”在武功时他说还有一笔生意要去料理,没有跟着一起上长安。 “如果他来长安,肯定是要到西市的。”祝明月冷然道,只是人海茫茫,没有可靠的通讯手段,再见何难。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林婉婉忍不住咂舌,“这条马路——好宽!”一个人站在中间会不会生出天地渺渺之感。 天地,日月,人道,独我一人。 当长安,这个当今世界上最伟大城市,所有的商业精华全部集中在东西二市,得其一的西市盛景难以想象。胜业坊若是称得上热闹,西市则是“喧闹”,入耳的每一个声音里都饱含财富、冒险和机遇。 将马车寻地方停靠好,段晓棠前头开路,三人手牵着手前行。走在最后的林婉婉手上提着篮子,“好像小时候逛庙会的感觉。” 兴奋,看什么都新鲜。 我的篮子正在饥渴难耐,装满它,装满它! 西市主打“胡商”,最多的就是域外商品,有些她们认识,有些连听都没听过。 “哇,那些地毯真华丽!” “你们看,那个小姐姐身上的衣裳真好看!” “她转了好多圈头不晕吗,是不是传说中的胡旋舞?” …… 林婉婉好似一个人工弹幕,一路播报着新鲜有趣的人和物。 段晓棠蹲在一个大胡子胡商摊位上,问摊主:“你这里有哪些香料?” 摊主说着夹生的汉话,“孜然、胡芹、胡荽、荜拨、胡椒都有。” “价格多少?”段晓棠问道。她在意的是孜然和胡椒。 “一两孜然八百文,”胡商眼中折射出精光,“一两胡椒一两金。”那是看见金钱的光芒。 “好的,谢谢!”段晓棠起身便走,是我不配。 她们三个再不亏待自己的胃,也不敢买这与金等同的胡椒。 “胡椒这么贵么?”林婉婉看着自己空空落落的篮子,它不值得一包胡椒吗? “古时胡椒一直都是奢侈品。”祝明月冷静道。 别说现代美食都是科技与狠活,它丰富的口感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平价的香料。 如果花一两金买胡椒,很容易有自己当了冤大头的感觉。 何时才能有胡椒自由。 林婉婉噘着嘴,“我的黑椒牛柳……” “需要我提醒你吗?”祝明月手指地,“这里,吃牛,犯法!” 杀人诛心! “小月月,”林婉婉扑倒祝明月身上,“你太坏啦!” 一百斤是生命还可以承受的重量,祝明月推了推人,“起开!” 段晓棠仰头望天,两个小伙伴虽然戏精,好歹没祸害到外面去。 西市除了西域商品,还有各色小食,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林婉婉的小篮子装着的全是各种吃食。 “刚刚的大圆饼是馕吧?”林婉婉问道。 “你没吃过吗?”祝明月分不清楚。 “我只在网上看过。”林婉婉说的有理有据,“世上那么多美食,怎么可能每一样都吃过。” 虽然列了清单,但三人面对的困难依然不少,比如名字不一样,比如形制不一样……寻找起来难度提升不少。 体积小分量轻的自己抱走带回马车,笨重不方便携带的直接让商家送货。 段晓棠拿着清单茫然四顾,“泡菜坛子在哪里?” “西市大概没有,东市的陶器铺里应该有。”祝明月眨眨眼,“实在没有只能去陶窑定做。” 段晓棠捂着额头,“我们未来可能有一大批东西需要定做了。” 三人站在陶器铺前,看着各式各样的陶器,林婉婉转头问道:“我们买多大的坛子?” “我以前用的这么大,”段晓棠手上比划,大概三十厘米高,想到今后的需求,“这次还是买大点吧。” 经过花草铺,林婉婉站在门口不走了,“我们买点玫瑰吧!” 祝明月戳破爱情神话,“没有玫瑰,只有月季。”却比林婉婉更快迈进店门。 问掌柜,“你们这里有哪些易种易活的花木?” “小店有牡丹、月季、兰花等。” “月季有哪些颜色品种?” “绯扇橙红,软香红紫红,月月粉是非常明亮的粉色,”掌柜一个个介绍,“紫燕飞舞花朵较大,看着和牡丹似的,春水绿波花开为白色,最受文人喜爱。” 月季本不算珍惜品种,价格不贵,祝明月挥手,“每个品种拿一株,怎么种?” 掌柜看出跟前带着帷帽的娘子不懂花,也没多大的耐性,简单说道:“枝丫插在土里,每日浇一遍水即可。”后续的施肥减枝闭口不言。 祝明月看着角落倒在地上的绿色树苗,问道:“那是什么?” “栀子花。”香气浓烈被文人认为大俗。 “我要了。”祝明月走过去蹲下拈了拈它的叶子,新鲜的。“包起来,一起结账。” 离开花铺,林婉婉想不通,“我以为你会喜欢兰花那种价高珍惜的品种?”或者隐隐能彰显自己品格的花朵。月季栀子花在很多人眼里上不得台面。 “在我眼里好花无非三种,能看能吃能闻,最好不费事。至于背后的隐喻,无需关心。”祝明月说的自信极了。“小时候读过一段话。”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 段晓棠双手搭在祝明月和林婉婉肩上,脸上全是飞扬的神采,“谁都管不着!” 第35章 戏言庄子 顺着花市往前是菜市,段晓棠是什么眼神,只扫一眼,“我觉得明天的菜单需要重拟。” 已经很仔细的排除未来从海上传来的作物,却忘了一件事——这时候没有反季节蔬菜,即使有市面上也见不到。 “看看有哪些时令菜吧。”段晓棠看着街边的菜品,眉眼皱起,“春笋、荠菜、韭菜、菠菜、香椿……先买点吧,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林婉婉欲哭无泪,连蔬菜自由都没有了吗? “买些豆子发豆芽吧。”祝明月想幸好买了石磨,以后可以试做一些豆制品。 段晓棠不得不纠正外行的错误理念,“发豆芽通常需要三到五日。”临时抱佛脚来不及。 菜已经让人头疼,肉更是叫人无从下手。“我们还得自己杀鸡宰鸭剖鱼?”林婉婉痛苦的捂着额头。 段晓棠哈哈笑道:“婉婉,这不是专业对口了?” 林婉婉手拍到段晓棠肩上,“我的热情只对小白鼠和兔子,扁毛畜生和披鳞带甲之辈不熟。” 铜钱花销了不少,马车装的满满当当。 “要不要走快点呀,万一送货的人到了岂不白等了?”林婉婉心里着急,不能错过变相拆快递的快乐。 “要不要再买一辆平板货车,马车车厢坐人方便,装东西真的一般般。”一路上林婉婉小嘴叽里呱啦个不停。 回了家,段晓棠先把菜肉搬到厨房,再把其他杂物搬下来。“我先把明天肉菜收拾下。”幸好现在天气凉爽,没有冰箱也不会放坏。 林婉婉可从没想过居家过日子需要这么多零零碎碎,是以前没注意还是日复一日的添置不显眼。 不一会门外传来敲门声,幸好人在前院方才听到,难怪大户人家要配门房。 来人正是她们通过绣庄找的何绣娘,拎着包袱来了,祝明月将人引进来,交待林婉婉,“待会那些店铺会来送货,你收一下。另外石磨也会送过来,搬不动的话叫我。” 林婉婉比了手势,“ok。”端着小板凳去门口择菜等“同城快递。” 祝明月带着何绣娘到后院,“请你来是做一些女红,如床单被套之类。不用刺绣,裁剪缝合即可。” 何绣娘头一次听见这样简单的要求,祝娘子买的布料不差,没有刺绣可惜了。拿出自带的软尺测量每张床的尺寸,好在柳家当年做家具时年景还好,统一定做,床铺尺寸差不多。 祝明月将尺寸记在纸上,问何绣娘,“识字吗?” “回娘子,奴不识字。不过都记得,不会弄混的。”何绣娘回道。 祝明月对何绣娘的话信几分不说,反正自己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尺寸后写下物品数量。 “每张床做床帐一顶,床单两张,枕套四个,被套两套,枕芯套2个。被套和枕套开口不缝合,用布带做系扣即可。”也就是所谓的四件套。 何绣娘点头,“奴明白。”虽然与现行做法不同。但考虑到这家的女郎不善女红,如此方便换洗。 “一张床单被套加两个枕套为一套,尽量用同色布料做,枕芯套随意。”祝明月转身指了指墙角堆积的布料,“算算尺寸,够不够。” 何绣娘仔细量了量每匹布的的尺寸,半晌道:“够了。” “你看是把布料带回去做,还是在我家做?”祝明月问着。 布匹珍贵何绣娘带回去怕出了岔子,何况祝明月的要求实在简单。“奴带了针线剪刀来,可以就地做。” 在眼皮子底下做方便随时修改要求,测量尺寸。祝明月自然没有意见,“好,我去给你收拾做工的屋子。” 祝明月在前院西厢收拾出一间来,同何绣娘一起将布匹挪过去。 何绣娘一待落定,在桌上将布匹摊开,用软尺简单测量后,从包袱中拿出一小块白色石头在布匹上打下标记,剪刀剪出一个小口随即放下。 两手各抓一边用力撕开,“嘶——” 祝明月听到声音恍然想起,古代某个昏君的爱妃喜欢听裂帛之音,君王便赏赐许多布匹让她撕着玩。 确实挺好听的。 林婉婉敞着门坐门边摘菜,身边放着两个篮子,一个里面放着择好的菜,另一个里面放着择下的老菜根和碎叶子。 拿着菜刀剥笋壳,满脑子纠结是该一层一层慢慢剥还是一刀破开再剥,又怕菜刀锋利伤着手。 眼角余光瞟到门口站着人,抬头看竟是一个面色苍白穿绿衣的小少年,愣愣地望着天。 说在门口也不对,明明离门口还有一丈多距离。 “你在看什么?”林婉婉也伸出头看天,有飞机么。 惨绿少年闻声看到握着菜刀的林婉婉,被吓得后退一步。呐呐道:“我在看它!”手往围墙边指。 林婉婉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那个位置是——柿子树。福至心灵,“你是柳家二郎吧?我刚租了你家的院子。” 少年低着头愣愣地回答:“嗯。” “柿子熟了来摘便是,”家里几个人对柿子树的存在纯粹是看个热闹,招招手让人过来点,“我叫林婉婉,你呢?” “柳恪。” “柳恪柳二郎,”林婉婉歪着头,“读几年……读书了吗?”以前看到前辈的孩子都是这么问的。 “额,”柳恪心底暗觉林婉婉问题问的突兀,哪有刚认识摆出师长模样问学业的。心底虽觉得不妥,嘴上还是老实回答:“在读《庄子》。” “《逍遥游》么?”林婉婉只知这一篇。 柳恪点头,这是《庄子》首篇,不过很少有女郎会读《庄子》,她们更多是学针黹女红料理家事。 林婉婉看着惨绿少年起了逗弄的心思,“北冥有鱼, 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 ,其名为鹏, 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多糖, 一个微辣。对不对?” 柳恪一时愣住,《逍遥游》明明不是这样的。瞧见林婉婉脸上的笑明白她是故意的,改的倒是有趣极了。 已经想好回家后也这般教教弟弟,殊不知因为小时候启蒙跑偏,日后柳三郎每读《庄子》,第一个念头都是——我要炖了它! 第36章 收货满满 林婉婉还想逗弄小孩,抬头见巷子口远远进来一辆马车,车架上露出头的是一些竹器。 伙计正拿着祝明月下单留下的地址,“胜业坊第三巷柳家的东角门。”见林婉婉和柳恪所在位置不差,问道:“请问这是祝娘子家么,我是东市竹器铺的。” 林婉婉将竹篮放到背后,从荷包里拿出竹器铺的收货凭证展示,“是这里,麻烦帮忙搬进来。”转身对着院子里喊道:“祝总棠棠,货来了。” 柳恪看到车架上堆满的竹器藤器,无论从哪看都是一副要安心生活的样子,隐约觉得自己离摘柿子自由更远了。 东西看着多份量轻,几人搭手搬下来不费事。一旁的柳恪见车上剩下最后两个小竹篮,一手一个帮忙提进去。 祝明月拿着花锄给月季安家,看到跟在林婉婉后头的柳恪,穿着打扮不像送货的伙计。问道:“这是?” 林婉婉回头才发现柳恪帮忙搬东西,“房东家小孩。” 柳恪只到前院,发现很多地方做了改动,连路都铺上石头,墙角的柿子树离他越来远。 段晓棠将竹编藤编的种种家什归置好,看到祝明月裙角上沾着的泥土,想到自己混迹厨房,“明月,让绣娘做几条围裙,全身半身的都做。” 以前很少做体力活,衣裳脏了不过扔洗衣机。现在即使可以请人洗衣,也该爱惜一些。“我记得买过些麻布,等会去找找。” 一切针线活计都需要现做,甚至包括她们的内衣。说林婉婉可以速成针线把女红学起来不过是开玩笑。 祝明月洗手后到后院库房将麻布翻出来,抱到何绣娘跟前,“何娘子,再下一单,今日先做几条围裙出来。” 何绣娘放下刚缝好的一条被单,脸上有些羞窘,“祝娘子,恐怕一时做不完。” “没关系,明日家里宴客,后日可以接着做。” “祝娘子,我后日能不能把我女儿带来做活,”何绣娘看着眼前堆了小半个角落的布料。这桩活看起来单价不高,但架不住量大且简单,又不似绣花费眼睛。“她们自小跟着我学女红,简单的绣活都能做。” “可以。”祝明月一口答应,看何绣娘三十出头的样子,丝毫没有使用童工的愧疚感,“你有几个女儿?” “两个。” 林婉婉从堂屋拿出点心匣子,先问柳恪,“有忌口吗?”只看外表就知道身子骨不好,怕胡乱吃东西冲了药性。 柳恪摇头,看着匣子里各色点心,母亲偶尔也会使唤奴仆买来尝尝。林婉婉大方他也不假客气,拿了块喜欢的慢条斯理的吃了。 挑着空档问:“林姐姐,你姓林,怎么姐姐姓祝呀?” 林婉婉顺手给自己拿了块点心填肚子,“我们三个是同乡也是表亲,都在长安索性一起生活彼此照应。” 柳恪细细地将点心咽下,一表三千里,姓氏自然不同。但想不通两个妙龄女郎为何要与一个男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里是祝娘子家吗?”大门敞开,有人在外喊。她们是刚搬来的租户,邻居都不认识,只能寻着柳家问。 “是呢!”林婉婉跑出去,发现是买的丝被,立刻向院子里“摇人”。 段晓棠的声音从两进院中间的厨房边传来,“砌砖呢没空,找祝总。” 几床被子叠着捆成一堆,祝明月从屋里出来先抱走一捆小的,林婉婉和柳恪对着那一捆大的各提一头。 林婉婉毕竟成年人,柳恪脸上甚至显出薄汗,看着对方的脸色,林婉婉对他的身体多了几分猜测。“你先歇一歇。”将人按在椅子上,从水壶里倒出温水递过去。 不一会儿,石磨来了。 林婉婉看着牛车上硕大的石磨,手轻轻摸一摸感受其沉重,你是为难我胖虎! 柳恪没想到自家几个租客连石磨都弄到了,“我回家找两个男仆过来帮忙。” 林婉婉也不客气,这个石磨明显不是她们三个能搬动的。 段晓棠、送货的石匠并柳家两个壮仆,四人一同抬起。段晓棠指挥道:“抬到厨房边的棚子里。” 厨房边的棚子原本是用来堆放柴火的地方,腾出一半来砌了烤炉,几人费尽力气将石磨抬进来,正对着猫猫头的烤炉都挺意外的,从没见人这么修过。 人还没散,送陶器的也来了,一事不劳二主,所有人包括刚结了账的石匠,一块帮着搬各式各样的水缸、坛子、花盆…… 柳恪力所能及的帮着搬了一个小花盆,第一次知道原来收货也会这么累。 棚子里段晓棠用砖头搭出简易炉灶,把一个开口坛子抱上去,大小刚刚合适。坛底有落灰,还需清洗。站起身大声喊道:“婉婉,买个卤料包回来。” 林婉婉走到正屋门口,“哪有现成的卤料包,有配方吗,我去买。” 段晓棠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忙糊涂了,认命的回屋写配料。 柳恪听到配方两个字坐立难安,说道:“林姐姐,我先回家了。” “以后常来玩呀!”林婉婉挺喜欢柳恪的,这年头遇到一个不熊的孩子可不容易。 林婉婉拿着段晓棠写的卤料配方,红枣、桂皮、小茴香、甘草、丁香、陈皮、白豆蔻、沙姜、栀子……都是药材。 最近的药房就是昨天拒绝她的赵氏医馆,林婉婉不想跑远,直接进去,反正今天我是上帝。 药童接过纸张,反复看了几眼,用浅薄的医术质疑,“林娘子,你这方子不成呀!” 赵大夫路过听到,接过来一看,义正严词道:“医者父母心,可不能乱开药呀!” “这不是药,我是买来卤肉,做配料的。”林婉婉气得跺脚,“药食同源知道不知道!” 我不是庸医! 赵大夫再看方子,想象不出具体的味道,但能得出结论——吃不死人。“给她抓药!” 再对林婉婉道:“林娘子,刚才不好意思,老夫误会你了。” 林婉婉倒不气恼,人命关天赵大夫谨慎是最好的。 第37章 乔迁之宴(1) 杜乔轻车熟路地抬起门上的铜环,与木门撞出“砰砰”声。 祝明月不熟练地将围裙系在腰上,听见声音打开门看是杜乔,笑道:“来啦,快进来!” 杜乔举着手里的字画,“恭贺乔迁之礼。” “多谢。”祝明月双手接过,然后侧身将杜乔引到院子东南角的花树下,那里早已放下一套桌椅,方便歇息。 杜乔进了院子,不由说道:“变化很大呀!”墙角连花木都种下了。 东厢房的尾巴上是厨房,旁边挨着井水。林婉婉搬着小板凳坐在那里洗菜蔬,用过的水不会随意倒掉,毕竟井水不似自来水无穷无尽。 吃力地提着水桶倒在茅房外的水桶里,正听见杜乔的话,长嘘一口气。“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可把我们忙到脚打后脑勺。” 祝明月见她提的吃力忙欲过去帮忙,岂料杜乔已经先一步接过木桶,,“我来吧,倒在哪里?” 杜乔虽然是书生,但也人高马大的。林婉婉也不假客气,指着茅房的位置,“倒那门外的水桶里。” 杜乔走近闻到一股浓浓的艾草气息,将污水倒进去便提桶返回。 原本想买檀香去味,不想长安凡是和香料沾边的东西都是天价,索性将剩下的艾草点了。 林婉婉揉着胳膊,拉着祝明月的手委委屈屈地说:“祝姐姐,我想要个小车车。”像取快递用的那种,专门拉重物。 “嗯,先记下来。”祝明月点头,她的力气也不行。 “晓棠呢?”杜乔将桶递给林婉婉。这个称呼实在是显得亲近,但没有办法。既不能称呼段娘子也不能称呼段郎君,只能这般不尴不尬的叫着。 “在厨房。”林婉婉答道。 祝明月手往围裙上抹一下,恍然想起,“我的火!” 段晓棠掌勺,初初使用柴火灶,难以两头兼顾,祝明月扛起烧火大任。刚才出来抱柴火,正巧给杜乔开门。 杜乔本想打个招呼,一进厨房见到截然不同的灶台,段晓棠挥舞着锅铲在锅中翻炒,每一次带出一股油烟,既呛人又有一股莫名的清香。 祝明月坐在灶火前手忙脚乱的塞了几根木柴进去,想她平时待万事万物都一副平淡模样,今日的忙乱实属少见。 杜乔见她实在不懂烧火,心想这份火候该不会影响今日餐食的味道吧。“我来吧!” 段晓棠也被忽大忽小的火候弄得有些崩溃,但人类早期驯服柴火灶的成就她们三个都没获得。杜乔好歹是本地人,应该会烧火吧。看着他身上崭新的衣袍,说道:“门后有围裙,你穿上,别燎了衣裳。” 杜乔从门后取下一件全身的围裙,手摸着微微突起的麻料。一如既往的在混乱中寻找条理,为了减少衣裳脏污专门用麻布做了围裙。需知穿锦衣的人不会干活,当他们做活时也不会在乎那一身锦衣。 杜乔坐在灶火前,气定神闲道:“大火还是小火?”虽然不知这灶台是何物,但论烧火自认段晓棠三个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自己,天知道他们以前的日子怎么过的。 “大火。”段晓棠抄着锅铲,“明月,烤炉里的鸭子再刷一次蜜水,坛子里的卤肉也翻一下。” 段晓棠在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在锅里,“大火烧开后转小火。”从旁边的案几上抱过来一盆白水放在灶台上。 “这是什么?”杜乔头一次见。 “绿豆淀粉。”见杜乔还是不明白的模样,“可以理解为绿豆磨成粉后和水。” 当然没那么简单,昨天见识到市场食材短缺,采购了各种各样的豆子以备不患。绿豆泡好后放在石磨里磨成绿豆糊糊,兑进清水后再用纱布滤去残渣沉淀。最下面的一层粉晒干后就是传说中的绿豆淀粉。 昨晚紧急推磨的段晓棠只有一个感想,打死当初提议买磨的自己——太累了。 杜乔的烧火技术显然没有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水开后要转小火,直接将灶孔内多余的柴火夹出来,只剩一根在里面独孤的燃烧。 粉浆缓缓地倒进锅里,不断的搅拌。白色的粉浆在锅里慢慢变成灰绿色,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最后变成一锅半凝固的粉团。 段晓棠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盆,将粉团从锅里舀进盆里继续凝结。天气还不算太热,不用专门冷藏。 将油倒在锅里,锅铲搅几下,油锅里腾腾的冒着烟。段晓棠提醒杜乔:“让开点!” 杜乔虽不知为何,还是听话的走开。 鸡肉下锅溅起无数油星,段晓棠饶是知晓结果也忍不住本能往后退,腰往后仰,手臂加上锅铲的长度,就这样介于看见看不见之间反复翻炒鸡块。待鸡肉炒到半熟,加上调料倒水盖上锅盖等待烧开。 “火就这样烧着吧,你快出去透口气。”杜乔能出去,段晓棠还要留在厨房里切菜配菜。 白三娘和白湛姐弟进来时,正见着从厨房出来透气的杜乔。 白湛诧异道:“长林,你怎么这幅打扮?”指他身上穿的围裙。 杜乔总不能说祝明月不会烧火,所以我挺身而出。“乡间宴客习俗,宾客会帮主人家做些事。” 乡下的确有这样的习俗,红白喜事亲戚邻里都会来帮忙。杜乔往常参加过,但绝不会去厨房,只会在前面待客。 “这样吗?”白湛生于权贵,赴宴只有被款待的份。加之年纪幼小,也不会让他们帮忙招待客人。 姐弟两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从下人手里递过礼物。白三娘送的玉石摆件,白湛则是一个花瓶。 林婉婉将原先安排给杜乔的位置指给他们,“你们去那儿坐会,饭菜还有一会才好。” 白湛觉得和三姐干坐没意思,主动问道:“我能做什么?” 林婉婉把手里的蒜递过来,“剥蒜吧!”好歹是客人,不能太劳累。 “这拿来作什么?”白湛把玩着手上的蒜头。 “烤羊排。”林婉婉指着背后茅草棚里的烤炉。 白湛的视线跟着看过去,立刻被拿特殊的造型吸引过去,招呼白三娘,“三姐,你看她们的烤炉是只老……”再细看,“怎么是只猫呢?” 白三娘忍不住笑出来,“谁想的?” “晓棠呀!”林婉婉手上剥蒜不停,“她和泥巴,等我们看见时就成了一只猫了。” “该做老虎才对,威武!”白湛说道。 林婉婉说道:“我想要熊猫。” 白三娘的手在烤炉上方拂过,“那是什么?” “食铁兽,我的梦中情猫。” 第38章 乔迁之宴(2) 白湛撑着下巴回想书中记载,“亦是猛兽。”比软弱的小猫强多了,“昔年曾为蚩尤坐骑,随其征战南北。”三皇五帝时期的人物坐骑多是传说中仙兽,世人从未得见,唯独蚩尤坐骑食铁兽人间真的有? 林婉婉笑着点头,对对对,萌兽。只会卖萌坑的蚩尤后悔莫及。 那么可爱还吃素,为什么要把它当猛兽呢?世人误熊猫良多。 段晓棠从厨房出来,先和白三娘白湛打招呼,然后问林晓棠,“蒜呢?” “在剥在剥,”林婉婉立刻招呼新晋劳工,“快点。” 拿开炉口的挡板,白湛凑在炉口头一次见这般“漂亮”的鸭子,体型饱满,颜色均匀,全身呈焦黄色。 “这是什么?” “烤鸭!”段晓棠用夹子翻检一圈,熟了。 白湛手上握着一头蒜,左看右看,“和我以前吃过的烤鸭不一样,”鸭子被夹出来,肚子隐约有了饿意,“先尝尝味道。”知道在这里无需顾忌太多规矩。 段晓棠摇摇头,哄小孩似的,“烤鸭不是这样吃的,等一等呀!”说完在炉子内加上几根木柴,端着鸭子进了厨房。 白湛来了兴趣问林婉婉,“烤鸭怎么吃?” “肉片下来,卷在薄饼里吃。”林婉婉回味无穷,“皮层酥脆,外焦里嫩。”能被当做特产的鸭子肯定不简单! 终于想起正事,“快剥蒜。” 白湛见棚子里还放了一个石磨,样子极新,不似柳家留下来的。“你们还买了石磨?”这种东西除非大户,不是通常一村一个吗?她们三人居然也搞来一个。 “快别说了,我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往事不堪回首。 “怎么了?”白三娘问道。 “昨晚试着推了一回,我和明月两个人推着吃力得很,晓棠加入才推动。”三个人轮流接力推,今早起来觉得肱二头肌都明显许多,林婉婉手指着石磨,“买来就是个摆设。” 白三娘笑问:“买之前没想过吗?”推不动磨。 “不是想着坐吃山空不行么,琢磨用石磨做东西生财,”林婉婉扼腕不已,“哪知道推不动,千里创业路倒在第一步。”这个家不缺男人,但缺一头驴。 “你们缺钱么?”白湛问道,当琉璃镜的钱财应该还有呀! 林婉婉眼睛看着白三娘,你弟弟是这样的? 白三娘回,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二郎从没在钱财上吃过亏,才会如此说。哪能想到段晓棠她们三人无恒产,浮财花完又该何去何从。林婉婉坦荡说出,并非乞怜,只是寻常言语,仿佛和说我昨日吃了一枚果子极酸一样。 白湛看她两眉眼官司就知道与自己有关,却不敢多问。埋头剥蒜,平生头一回,好在流程简单,一头蒜很快被剥出来,生出微妙的成就感。 白三娘也加入进来,主子动了手,他两带来的四个仆人更不能闲着,剥蒜打水扫地,不一而是,这次素云也跟着来了。 人多力量大,一碗冒尖的蒜瓣很快剥出来,白湛站起来主动道:“我端进去。”看看里头在搞什么鬼。 厨房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凑近看,迟疑道:“这是铁锅?”专门修灶台来配。 “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励。”段晓棠将糖化在油里,慢慢搅拌,提醒杜乔。“火千万不要大。” 杜乔看着灶孔里的的“独木”,心道大不了。 白湛是真正的外行,不懂油里放糖能做什么?心底有疑问,自然问出来。 “炒糖色,增香增甜增色,是做红烧肉最不可少的步骤。”感觉差不多,命令道:“躲开。” 杜乔立刻起身,不带半分犹豫的,顺便把白湛拉远。 又见到略带滑稽的“躲油”操作,回想起刚刚的讲解,杜乔和白湛隐约有一种猜想——她居然试图教会我做菜。 简单翻炒几下加水盖上锅盖,段晓棠顺手添些柴火,工作又再告一段落。 蒜瓣简单改刀后撒在铁盘上腌制好的羊排上,往烤炉里一送,只等出炉。 “灶台和铁锅见所未见!”白湛不想出去和女郎们混,便留在厨房里聊天。 “烧火达人”杜乔切身感受,“比陶锅方便不少。”别看段晓棠需要他帮忙烧火,不过是刚开始不熟练而已。用熟了完全可以一个人操作。 “平民百姓也用这些吗?”白湛不通庖厨,别说百姓家,他连自己家厨房里有什么都不清楚。 “不会,”杜乔好歹跟着段晓棠做过两个菜,如何不知其特性——猛火大油,“炒锅费油,平民百姓舍不得也用不起。”何况打造铁锅、砌砖石灶台都需一笔钱。 段晓棠能做铁锅,是因手里有钱且不愿意亏待自己。 这样的“真相”让人心头沉闷,因为厨房内三人都属于“肉食者”。 白湛另起话头,“刚刚倒下去的肉是什么?”不似羊肉,也不是鸡鸭鹅犬。 “猪肉。”段晓棠用菜刀在鸭子身上比划,下一刻就要它皮肉分离。 时人以为猪肉低贱,羊肉为贵。“猪肉腥臊。”白湛想到以前猎过的野猪,味道难以入口。 段晓棠手起刀落,先片鸭皮再片鸭肉,一片片摆在盘子里。“煽过的猪不会有腥味。” 两个男人同觉得双腿间凉风阵阵,怎么能轻描淡写地把那个字说出来呢? 白三娘跟着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说猪肉好吃,”段晓棠继续片鸭肉。 “那我等着尝咯,”白三娘走到段晓棠身边,外头看着被片下的鸭肉,“你的刀工……”一切尽在不言中。 “至少能看出来是片吧!”不是坨不是块,是一片一片的。段晓棠说着。“重要的不是外表,是内涵。”说错了,“是味道。” “嗯。”白三娘虽然刀法比段晓棠好,但刀工——一时瑜亮。 白湛想起那几只“念念不忘”的鸭子,看到它们被剥皮拆骨后的模样。 段晓棠的刀工对不起那几只鸭子,死不瞑目! 第39章 乔迁之宴(3) 周围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自在肯定是假的。“你们能不能别看了,我不是专业厨师,要求不用太高。” 段晓棠二把刀的厨艺,在这些人里也是遥遥领先。如果说她是五谷分不太清楚,祝明月和林婉婉则是完全分不清楚。 杜乔解下围裙随白湛去厨房外透气,白三娘将灶孔前的小马扎挪出来些坐下。“什么时候学的厨艺。” “没学多久,只能做些家常菜。”自问还是有些天赋的。 “为何想到学厨呢?”祝明月和林婉婉两人都不善厨艺,白三娘猜测其家乡风俗未必需要女子下厨。 段晓棠手上片着鸭子,一边和白三娘说话。“小时候家里常年不开火,顶多烧水煮面。等到长大后突然有一天对做饭感兴趣,就学了。” 世人着实奇怪,夸酒楼饭菜说有家的味道,赞家里饭菜和外面做的一样。绕的人都不知道到底哪边好。说到底还是贪恋美食带来的烟火气,以及烟火气里藏着的人生百味。 以白三娘的见识,实难想到哪家是常年不开火的,哪怕穷苦人家亦要烧火做饭。段晓棠平日行事显然不是困苦之家能教养出来的。 如果她能活到一千多年以后,会知道世上许多手段解决家庭饮食问题,比如食堂、酒楼、外卖甚至速食品。 白三娘看着灶孔里的熊熊火焰,思绪飘远。“平日里除了习武下厨,还有其他喜好的吗?” 段晓棠露出一抹难掩的微笑,“喜欢的太多,却没一样能长性,想一出是一出,学到半截又有了新爱好。” 白三娘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见异思迁。” “差不多,就是这样。” 白三娘至今没吃过几块猪肉,“猪肉好吃吗?” 段晓棠没回头,“我家那儿常吃的是猪肉,今天做的叫红烧肉。传说古代一个大文人被贬,生活困苦,无奈之下只能食猪肉,因其做法特殊味道极好,还专门赋诗为记。” “诗为何?”白三娘想听听传说中的大文人的诗作。不知当时情境,但能用油糖煎炸猪肉,未必困苦到山穷水尽之地。 “忘了。”以前确实看过,但因不是考点,仅限于看过。“他老是被贬,今天被贬到这儿,明儿被贬到那儿,不知不觉行迹遍布半个天下。每到一个地方专门找当地美食,或者自创食物。曾经还有人专门根据他的诗发掘其中美食。” “是能吃善吃之人。”白三娘未曾听过这个典故,只以为是自己读书太少之故。却不知那是数百年后的风流人物。 锅中水开,揭开锅盖,五花肉带着焦糖色上下翻动。将泡好的黄豆倒入,接下来只等着炖熟即可。 祝明月在正堂桌椅碗筷安置好,白家几个仆人另在西厢安排桌子,两边互不打扰。 卤肉坛子揭开时,香味引得白湛杜乔心痒不已,太香了! “这里面是什么?”白湛问道。 “卤肉。”祝明月弯着腰头也不抬,“有没有忌口,这里都是些下脚料。”真正的下水第一次没敢放,一是客人们难以接受,二是收拾起来太麻烦。 白湛伸着头,没看出肉的原形,“下脚料?” 祝明月面不带色,“猪肘、猪蹄、猪尾巴、鸡爪、鸡蛋之类。” 白湛吞吞口水,“我可以试试。”主要是太香了。 “等着。”端着盆进厨房。问道:“哪些菜好了,我先端出去。”顺便将坛子里捞出来的卤肉放下,“这些要切吗?” 段晓棠指了指一旁的案台,“当然要切,不然手抓肉?” “先切点,给外面的填填肚子。” 没说具体是谁,段晓棠也猜到了。手起刀落,切的不会太仔细,主打的就是一个粗犷。 绿豆凉粉已经拌好,没有辣椒只能茱萸代替,辣而微苦。 段晓棠原本定的菜单是香菇烧鸡,集市上卖菌菇的都是散卖的,其中混了不少从未见过的菌子,即使摊主再三保证没毒,也不敢全信。无奈问林婉婉:“会治菌子中毒吗?” 林婉婉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彩云之南医生,上哪来的实践机会。“见都没见过!”回答得十分光头无赖,网上看过的病例不算。 为了不出现红伞伞白板板,请长安人民吃席的意外情况,只能买了竹笋来烧鸡。 祝明月将竹笋烧鸡分舀在几个海碗里,素云伸手接过,“祝娘子,我来吧!” 祝明月交待道:“每样菜正堂放两碗,西厢你们那屋放一碗。” 素云也没料到给奴仆的席面与主人一样,“是。” 祝明月想的无非是另安排菜色麻烦,何必分出三六九等呢,反正每道菜都做的多。 看着盘子里的鸭肉片,慢慢用筷子夹着摆出形状,不能指望段晓棠炒菜切菜的同时还能注意摆盘。“刀工进步空间非常大。” 段晓棠无所谓,“刚刚三娘已经说过了。”自然不会说你行你上的话,小伙伴不行才让自己掌勺呀! 段晓棠卤肉切了一半,祝明月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瓷碗,不是甚好货色也无花纹,只取其干净易清洗。各夹了几块拿着两双筷子出去分别递给白湛和杜乔,“先尝尝味道,有意见和晓棠说。”和我没关系。 白湛嘴里叫得欢,真端在手里难免迟疑,想他一个贵公子,真没人敢拿下脚料给他吃。筷子夹着一块中间白色的圆柱形骨头,左看右看。“这是什么?” 杜乔根据形状猜测,“猪尾巴。” 白湛迟疑一息,想着段晓棠不会故意整蛊自己,少年人敢想敢试,眼一闭嘴一张,猪尾巴入口嚼劲十足。想起从前打猎见过的野猪,一头猪怎么只有一条尾巴,还那么短。 眼睛看着杜乔碗里,没有尾巴。再看碗里还有两块肉,和祝明月的话一对照。“猪蹄。” “猪肉下脚料味道这么好吗?”白湛意犹未尽。 杜乔冷静道:“该是晓棠做的好吃。”同以前吃过的味道完全不同。 白湛乐悠悠地进出厨房加餐,杜乔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母亲做饭时总是会先给自己点东西尝尝味道。 第40章 乔迁之宴(4) 红烧肉、红烧鱼、烤鸭、烤羊排、卤肉、笋子烧鸡,称得上素菜的只有绿豆凉粉和鸭架汤里最后扔进去的一把豌豆尖。 这些是段晓棠一上午脚不沾地的成果。 林婉婉盛一碗卤肉一碗红烧肉装在食盒里给柳家送去,和房东挨得近,偶尔需要表示表示,何况昨日借了人家的奴仆。 “洗手,洗手,吃饭了!”林婉婉招呼众人。 正堂里段晓棠坐下来,“四盘八碗的我不懂,反正能做什么大家吃什么。”某种意义上的客随主便。 林婉婉拍着手,宣布道:“酒、饮子、汤大家随意,开动。” 白湛卤肉吃过不少,片成薄片的烤鸭旁边放着薄饼配着葱丝瓜条。显然吃法与常见的不一样,“这怎么吃?” “我教你。”林婉婉拿着一张薄饼,筷子夹着一片带皮鸭肉蘸着酱料放在上面,再加上葱丝瓜条,卷成一卷塞进嘴里。 当然还有更狂放的吃法,为了形象不做展示。 其他人有样学样,薄饼卷肉入口,白湛觉得烤鸭滋味更好,等到吃到红烧肉,又觉得一辈子最爱的就是它了。 见异思迁的速度比段晓棠还快。 两个男人本就饭量大,白三娘习武强身也不遑多让,胜在吃相上佳,不会觉得粗鲁。 林婉婉感叹一个个都是做吃播的好苗子,唯独她和祝明月两人吃的慢条斯理。一来习惯味道,二来为了减肥长期节食胃口不大,即使来大吴几日逐渐放开也不能一蹴而就。 美食在口,白湛觉得比起习武从军,段晓棠更该做个厨子,却不知段厨子根本没有从军的心。 红烧肉入口,白三娘才信了段晓棠所说的文人的确有才。 吃到半程,林婉婉起身去厨房给两桌人添过一回菜,“慢慢吃,厨房还有。” 桌上只有白湛杜乔两人喝酒,推杯换盏间深刻认识到卤菜才是真正的下酒菜。好在度数低除了微微上脸外,并未喝醉。 原本三人的分工是段晓棠主厨,祝明月和林婉婉轮流打扫洗碗。酒足饭饱后素云几个主动站出来承担收尾工作。 林婉婉道:“锅里有热水。”从屋里拿出几颗药丸出来,递在几个饱食之人面前,“吃了。” “什么东西?”白湛问道。 “消食丸。” 虽然有些丢脸,几位客人还是认命地各自拿了一丸。又到厨房里给几个洗碗的人各发了一颗。 “我很久没有吃这么多了!”白湛做在椅子上不时摸摸自己的肚子。 “你两喝了酒,消会食,去客房躺躺。”林婉婉道:“三娘去我屋里睡吧。” “我没喝多!”白湛反驳。 林婉婉在他眼前伸出两根手指晃一晃,“这是几?” 白湛轻轻推开,“二。” 有些酒气,但思维清晰,不算喝醉,林婉婉索性不管了。 念着最后一筷子豌豆尖,“正好春天,我们去城外挖野菜吧,焯水后拿香油拌一拌,那味道绝了。” 杜乔忍不住想无论如何掩饰,都藏不住骨子里的格格不入。野菜之所以为野菜,正是因其味道不足取。以香油拌之又是富贵人家的吃法,以贵配贱。 “你认识野菜?”段晓棠问出一个致命性问题。 不认识怎么挖野菜,万一挖到“毒蘑菇”“毒草”,大家一起吃席席上山山? 作为主厨,食品安全牢记心头。 林婉婉两根食指搭在一起,不急不缓道:“我认识马齿苋、蒲公英。”都是能入药的。 话说到这里,其他品种自然是不认识的。 “春天还有榆钱、槐花和香椿。”想到其他春日特出。 上午的辛劳耗尽了段晓棠几日来积攒的能量,坐在椅子上摆烂,“我都不会做。” 唯一的厨子罢工,林婉婉犹不认输,“真不会?” 段晓棠坐直身体,手指着自己,“你看我像是有闲情逸致爬树摘榆钱槐花的样子吗?”香椿每到时令倒是有卖,但对它的味道不感兴趣。 成年人从不挑食只有忌口。 榆钱槐花更是少见,想吃只能自己去摘,但和野菜一样,于千千万万棵树中,未必真能认出榆树和槐花树。 话说柳家得了食盒,柳六娘子见都是肉菜,闻着滋味十足,知道这家租客是会做人的。“今儿怎的送菜来了?” “说是办乔迁宴,请了朋友,也谢谢我们家的照拂。”秦嬷嬷拱手道。 “嬷嬷,去厨房捡几样好的给他们送去。”柳六娘子礼尚往来,指着食盒,“至于这两样,也送去厨房热着,中午添菜。” 段晓棠他们开饭时间比柳家早的多,等秦嬷嬷提着食盒过来敲门,正堂早已散席,众人坐在院中消食。 林婉婉开门与秦嬷嬷见礼,“嬷嬷怎么来了。” 秦嬷嬷站在门口也不院子,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其中情形。将食盒递给林婉婉。“得了你们的好菜,我家娘子知道特意嘱咐老奴给你们送些菜品糕点添菜。” “多谢柳六娘子了。”林婉婉送走秦嬷嬷,走到院子中打开的食盒,两盘糕点一盘菜,将糕点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白三娘看一眼,晓得林婉婉未必认得,“泼沸鱼片,糕点透花糍和巨胜奴。柳家乃忠厚之家。” 论味道自然是红烧肉和卤肉更好,但毕竟是猪肉所制。柳家送过来的东西单论价值必然更高,拿来待客也体面。 巨胜奴有些像麻花,段晓棠看着透花糍半透明的皮有些像糯米粉做的,问白三娘:“馅是什么?” “红豆沙。”透花糍的本质是红豆沙糯米糍。 段晓棠随口问祝明月,“我们有糯米吗?”想试试。 “买了买了。”林婉婉挥着手回答。不能因为祝总是大管家就问呀,她连大米和糯米都分不清楚。“要先泡吗?” 段晓棠望着棚子里石磨,绝望的捂着眼睛。“算了。”推不动。 “我们可以做八宝糯米饭呀!”林婉婉提议。 虽然刚吃完还撑着。白湛内心蠢蠢欲动又按耐下来,无助道:“你们每日在家都琢磨怎么吃么?”我能不能申请当长期食客。 第41章 医学前途 柳家正房用餐完毕,柳恪和柳三郎兄弟俩陪着母亲说话。 “阿娘,中午添的两碗菜哪来的?”柳恪问道。一瞧便知不是家中手艺。 柳六娘子为了次子的身体日夜焦愁,哪知今日因为东跨院送来的菜多吃了一碗饭。内心喜不自胜,“就昨日你去帮忙,如今租我们东跨院的那家人。” 柳恪乖顺地坐着,“儿子看他们几人行事非同一般。” 柳三郎扭着母亲的衣角,“阿娘,我还想吃。” 摸摸幼子的鼓鼓的肚皮,柳六娘子语气温柔,“好,到时候阿娘让秦嬷嬷去给你们换来尝尝。” 即便是自家租客,往来方便些,柳六娘子也不肯占人便宜。 在某些世家大族,一味香一道菜甚至一种绣法,都可称之为秘技不能轻易示人。女郎可以借此展艺扬名,外嫁后却连亲生女儿亦不能传授。 柳三郎半趴在母亲腿上问道:“母亲,今天的肉是什么,比昨日的羊肉还好吃。” “那是猪肉。”柳六娘子也是尝了几块以后才确定的。 “阿娘,三郎明天也想吃猪肉。”柳三郎两只小胖手举在胸前向母亲撒娇。看一眼柳恪,兄弟连心。“二哥也想吃,是不是?” “是,二哥和三郎一样嘴馋。”柳恪刮刮弟弟的鼻子。 两个儿子回屋读书,秦嬷嬷上前道:“娘子,菜送去了!” 柳六娘子捋平一角,淡然道:“请了几桌?” “一桌不到,”秦嬷嬷低眉道:“我站在院子外瞧了瞧,除了他们自家人,客人只有三位。有那天跟来看房子的白三娘和郎君,还有一位打眼瞧着坐得离白三娘极近,模样又有些相似,可能是她兄弟。” “白大郎?”柳六娘子猜测,梁国公自发妻去后诸事不管,家中全凭长子支撑,偏偏又未入仕。 “年纪小些,也许是他家二郎。”秦嬷嬷说的有些怅惘,白二郎与自家二郎同年不同月,瞧着个头差了不止一头。 “他们做何营生的?”做官经商都不像。 秦嬷嬷凑到跟前说道:“手里倒是宽松,具体做什么看不出来。不过他家平日里两个大的郎君娘子都不大出门,只最小的林娘子性情活泼常出来玩耍。” 林婉婉破罐子破摔,“不琢磨吃能怎么办,出去谋职人家根本不要我。” “为何?”按照杜乔的了解,林婉婉的医术比一般的乡野大夫好些,长安医学界竞争这般激烈么? “额,是因为我的医术,怎么说呢?”林婉婉有些卡壳,“其实我还没有出师,人家信不过。” “一般学医是要跟着师傅学一二十年。”杜乔点头。 “这有点过分了。”林婉婉的上限十年出头,二十年是要了她的命。 “那你医术如何?”白三娘问完觉得说法不大对,换一种,“读过哪些医书?” “从古至今,公开刊行于世的医书我都读过。”林婉婉声音低下来,“但从来没用它们治过病。”想到一个形容词,“我就是个赵括,你们懂么?” 历史上的赵括是兵家,纸上谈兵头头是道。而眼前的“赵括”是医家,相同点都是牵涉人命, 而人命,关天! 杜乔一路走来,见过林婉婉包扎把脉开药,以外行的眼光看做的不错。眼睁睁看她从一个天之骄女被打击到如今有些颓丧的样子。 读书人的通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换作医书同样。 杜乔说得十分平静,“你知道么,我家方圆十里只有一个大夫,他祖上从医馆学徒做起,学了二十年。家中只有一本《黄帝内经》和祖传的脉案。” 林婉婉嘴角抽抽,哪怕医学重视实践,但这老家的大夫的理论水平,说的难听些——草菅人命。 杜乔继续道:“简单的小病根据脉案照猫画虎能治,但大病只能听天由命。” 这就是大吴大部分大夫的现状。 林婉婉听着觉得——我能行了。 如白三娘白湛等人,若是生病家中自会延请名医甚至太医诊治,乡野大夫的现状并不知晓,听得有些触目惊心。 白三娘慢慢说道:“我父有一朋友好读医书,同僚间常请他看方子。”本职是做官的,业务爱好看医书。 和他们一比,林婉婉至少理论水平高出一大截,只是自己没点数。 从处置来看,她应对伤情病情全无问题,唯一缺少的是历练。 “可是你连医馆都进不去。”段晓棠同样为小伙伴的工作苦恼。 林婉婉双手托腮,“是呀。”好难跨出第一步。 “换一种思路,”白三娘出主意,“你可以说能治妇人病,看医馆收不收。” “你会治么?”白湛问道。 “当然会。”理论水平足足的,白湛作为男子根本不懂其中的苦。 白三娘所说的“妇人病”并非专指妇科疾病,而是给女人治病。 女大夫看诊女病人无需顾及太多,患处可以看,难言之隐也可说。 “三娘,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林婉婉扑过去一把抱住。 这哪是白三娘,是我的职业明灯。 白三娘坐在椅子上,哪怕扑过来一百斤的宝宝,但下盘稳当纹丝不动。“可这样,你以后只能给女子看诊了。” “大夫眼里病人不分男女。”重要的是先入行。“先把实践经验刷上去。” 林婉婉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小伙伴,“大家过命的朋友,能不能为医学献献身。” 段晓棠不解道:“你想干什么?” “替你们把把脉,”再次强调,“义诊,不收钱。” “哦,那随便吧!” 林婉婉拉着右边最近的杜乔把脉,“张嘴——啊!” “啊——”杜乔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 “没什么大问题,嘴里有些上火。”也许是为前途,“喝点车前草水就行。药房有卖,或者直接去野地里挖。” “车钱草,认识吧?” 杜乔点头,“认识。”林婉婉说的轻松,但杜乔肯定她不认识。 “不用喝药么?”白湛问道。 林婉婉露出狼外婆般的笑容,“喜欢喝药么,我可以开。”满足你的愿望。 白湛扭头道:“谁会喜欢喝药?” “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林婉婉寻找下一个病人,“何况药太苦了。” 白湛大开眼界,头一回见大夫承认药苦! 第42章 祖传风疾 林婉婉若知道他的想法,说不定还要嗤笑一番。 苦药算什么,有些人论证中医是伪科学都能举出一大堆实例,毕竟现成的论文小作文一大堆。 右手搭在下一个小白鼠白三娘手腕上,脉象浮滑。 林婉婉抿唇,“等等,我再看看。”手又搭上去,把完脉后甚至将耳朵贴到白三娘胸口处听心音。 若非同为女子,白三娘非得将她推开,女医也有好处。 林婉婉未说白三娘的情况,直接对白湛道:“我看看你的。”却没有再听心音。 林婉婉面色郑重,白湛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林娘子,三姐与我身体是否有碍?” 林婉婉头一次遇到这般脉象,“三娘身体比你还好,现在都没问题。” “还好,”白湛心落下一半,“你刚刚的表情好吓人。” “我能问你们一些问题么,并非故意刺探隐私啊。”林婉婉提前说好。 杜乔识趣道:“我去更衣。” “我去厨房。” “我回房休息。” 待人走光,林婉婉将椅子搬近些,小声问道:“你们父母身体如何?” “父亲身体尚且康健。”白三娘语气低沉,“我们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林婉婉双手绞一处,显得有些迟疑,问出一个非常冒犯的问题。“我知道你们这里一夫多妻,冒昧问下,你俩是一个娘胎里出来吗?” “是。”白三娘将林婉婉当做真正的医者,“我与二郎一母同胞,家中同母的一共四个,异母弟妹有八个。” “你们的母亲怎么过世的,是生病吗?” “操持家事积劳成疾。”白湛心情不由得低落。 “祖父母外祖父母还在世吗,如果去世的话是因何去世的?”林婉婉盘根究底。 白湛眉头皱起,“和我们的身体有关系吗?” “有。” “四位长辈在我和二郎出生前均已过世,祖父在父亲七岁时过世,”若还活着父亲也不会做梁国公,“祖母和外祖父母在大哥出生前后走的,祖母去世前神思不宁,外祖父战场中箭意外去世,外祖母常年神志抑郁。” “神志抑郁?”林婉婉问道。 白三娘再打量左右确认无人,小声道:“我外祖母是前朝公主。”尊贵无比的公主,但前朝的公主生活在今朝能自在? “前朝?”林婉婉理解为前一个皇帝。 白三娘看她没理解的模样,“改朝换代,前一个朝廷。” “哦,”林婉婉摆正位置,“舅舅姨妈、叔伯姑姑的情况清楚吗?” “哪方面?”既然已经说了许多,白三娘不介意多说点。 “健康情况。” “舅舅和姨母少来往情况不清楚,叔伯们均早亡,如今只有一个小姑母在老家,听说身体该是不错。” 林婉婉有些佩服梁国公,七岁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妻。兄弟死绝,只剩小妹妹,活脱脱一个地里的小白菜。愣是靠着自己开枝散叶,子孙繁茂。 “你们以后罹患风疾的可能性比其他人高些。”想想解释不太对,压力全在个体上,“或者说你们的家族,患风疾的人群比其他家族多。” 白湛猛地站起来脱声道:“风疾?”即便不通医术,也知道风疾多痛苦。 “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从你们父系还是母系血统而来,以后可以查访,尤其是年纪偏大的的堂表亲。”风疾通常人到中年后发作。 白湛略带颓丧的坐下,“没得治吗?” “我只是一个半吊子大夫,”林婉婉有些不自在,“只是可能性高些,不是一定会得。平时多注意保养,适量运动少喝酒,避免食用生冷、辛辣、刺激性食物。” 白三娘脸色一白,父亲每一条都占了。“这病是在我们的血液里?” 林婉婉生怕白三娘走到绝路想出换血之类的主意,“不是病,只是说未来生病的可能性高些。” “它会跟着我们的血脉一代代传下去?”白三娘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有解决办法吗?” 总不能为了这个问题不结婚不生子,林婉婉指着围墙角的柿子树,“如果这颗柿子树酸果多甜果少,旁边栽一颗酸果多的柿子树,那它们互相授粉结出酸果的可能性就要大些。如果旁边的是甜果树,那么结出甜果更多。” “与长寿之家结亲?”白三娘抓住要义,不能知晓是否健康,那么看寿命,寿命长的自然健康。 白湛沉默,三姐未来夫家倒是公婆俱在,但自己岳父母早已亡故。 “是的,平时注意保养,还有千万不要与你们有相同血缘的人家结婚。” 相同血缘的人如何结婚,白湛开口前猛然改口,“姑表亲?” “嗯,不管是你们家这种情况还是其他,都不建议姑表结亲。同一个祖宗传下来,血脉里坏东西相同,结合生下的痴呆残疾的孩子可能性大。”林婉婉尽可能用他们能理解的说法陈述。 白三娘望着柿子树沉默,半晌才开口,“婉婉,柿子是不说酸甜的。” “那算我口误。”林婉婉拍手道,语气轻松。 段晓棠从厨房露出头,“说完了,”见白家姐弟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他两怎么了?” 林婉婉甩甩头,“祖传高血压。” “知道了,晚上清淡点。”段晓棠秒懂。不管什么病,总之清淡点总没错。有些心疼两人,世上至少一半的美食要和他们挥手说baybay了。 白湛瞪大眼睛,“他知道?”未必明白高血压是何意,但段晓棠立刻意会晚上做清淡点,明显知道内情。 “跟你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谁身上不带点病呢,真正完美的人只有天地初开时女娲娘娘亲手捏的那几个泥娃娃。”后头甩的泥点子都不算。 亚健康人群比例多高,多少人被失眠脱发困扰。白三娘和白湛能被发现是他们家境好,有能耐作,若是庶民遇上,未必能活到发作的年月。 林婉婉追着段晓棠,笑意盈盈,“棠棠,晚上能不能给我们做个清淡点的开水白菜?” 我要能做开水白菜还不进宫做御厨,按着林婉婉的肩膀强制转身,“张口向西北,那个清淡。” 第43章 白家应对(1) 赶着宵禁前白三娘和白湛赶回白家,迎面撞上白旻,“你俩哪玩去了?” 作为长子,白旻的年纪与一双弟妹差距极大,颇有些长兄如父的感觉。 白三娘上前道:“祝娘子她们刚搬家,请我们过去消遣半日。” “正巧随我去见父亲吧。”白旻双手负在背后,宽大的袍袖交缠在一起随着走动漾起波纹。 白三娘跟在后头走了一会,鼓起勇气道:“大哥,你知道祖父祖母是怎么走得吗?” “病故。”白旻审视弟妹,语气严肃,“怎么想到问这个?” 白三娘和白湛回来的路上商量过,几位血缘至亲之间,死因最可能与风疾有关的就是祖父祖母两人,本来打算找白旻探究情况,正好遇上了。 “今天突然聊到这件事,所以想问问。”白湛低头闷声回答。 看出弟弟的遮掩,白旻依然答道:“祖父情况不知,祖母去世前脾性古怪,奴仆动辄得咎,唯有母亲衣不解带亲尝汤药侍奉。”那时候底下的弟弟妹妹还没有出生。 白三娘知道如今家中大部分事务和人情往来都由大哥掌握,挥手将三人背后的跟着的奴仆遣散。 姊妹三人站在空落落的院子中,前面的不远处正是他们父亲的居所。 白旻低声道:“三娘二郎,说吧。”这番作态显然事不小,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白湛抢先道:“大哥知道的,段郎君的小妹林娘子懂一些医术,今日玩闹她替我和三姐把过脉。” 白旻泠然道:“绝症?”该有多可笑,不是吹嘘,三娘和二郎的身体比牛还壮。 “不是,”白三娘咬牙道:“她说我与二郎日后患风疾的可能性比寻常人高,因为我二人平日健身习武,身体比常人康健,又有相同的症状。” “所以怀疑我们的家族也许都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白湛补充。 “她才多大,如何能出诊,不过故作言语吓你们!”白旻厉声道,心中盘算着林婉婉的险恶用心,年轻人的玩笑,还是仿效古时方士搏富贵? 白三娘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母亲还在,“大哥你记不记得,祖父有一庶弟在南方做官,有一年叔祖母与母亲闲话说叔祖父在任上时常头寻目眩以至于言语不利。”这正是风疾的症状。 白旻想起来,这位叔祖父死因不是风疾,而是遇上当地叛乱殉职了,如今家小都在祖地过活。 这般事情连白家人自己一时都不能想起,何况外人。段晓棠三人身上是有些神秘之处的,原本他并不打算深究的。“随我进去见父亲。” 白三娘不知白旻是否将他们的话听进去,“大哥?” 白旻走在前头,“长辈的事情父亲更清楚。” 三人进去,岂料白隽身边还有一人,正是他们的同母弟弟白淙白三郎。 白隽原本将几个儿女召来是打算说说三娘和二郎的婚事,父子几人先随意说些家常,白旻开口支走白淙,“三郎,大学篇可背下来了,大哥明日要检查哦!” 白淙知道大哥是故意的,一母同胞只因为自己年纪小,就不能留下来商量事情吗?嘴上恭恭敬敬地说回屋去读书,走得远了在墙上猛踹一脚。 看到白淙离开,白旻开口,“祖父病故,父亲可还记得祖父是生了何病?” 白隽万没有想到长子会问这个问题,父亲的死不牵涉隐私,陷入长远的回忆,不想已经过去快四十年了。 “那时我年纪小,家中兵荒马乱的。很久后听你们祖母提过一次,约是风疾吧!”白隽也不确定,毕竟太久太久了。 兄妹三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背后又生出一阵冷汗。叫林婉婉猜对了,竟真是如此。 看到儿女三人不约而同的难看的神色,白隽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说吧,为父在呢!” 白三娘不得不将林婉婉的猜测以及刚刚发现可能患有风疾的叔祖父。 白隽沉默片刻,缓缓道:“她有没有说如何医治?” 风疾通常人到中年发作,白家以武兴家,多出武将,将军难免阵前亡,许多子弟未必能活到中年。 白隽倒不怀疑林婉婉做局诓骗一双儿女,父亲的情况连亲生子都未必一时能想起来,至于那位庶叔父,宦游南北,血缘虽近关系却远。没记错的话,妻子只与叔母见过一次,就是叔父扶灵归乡时,所有人都只知道这位叔父因公殉职。 如果他生前果真有风疾的症状,加上自己的父亲,白家的确有可能祖传风疾。 白三娘同样想到了,亲父和亲叔父都患有风疾,如今白家最危险的就是梁国公本人,血缘最近,年纪合适,加之平日并不重保养身体。 “婉婉只是有这种猜测,但她学医日短未曾出师,并不会治。” 白家几人对林婉婉的印象变成了不知名神医的徒弟,医术介于靠谱和不靠谱之间,并且这种印象将存在很长时间。 白湛说道:“她说我们家只是比常人发作的可能性高些,平日注意保养,适量运动少喝酒,避免食用生冷、辛辣、刺激性食物。另外结亲时注意些。” 白旻皱着眉头,“结亲注意哪些?” “优择长寿之家,姑表不结亲。” 白旻看了一眼上首的白隽,姑母正有意与自家结亲,“亲上加亲不好么?” 白湛原也支持亲上加亲知根知底,“林娘子说相同的血脉从祖宗传下来的坏东西一样,一旦结合,坏的可能性更大。” 说的模糊,但父子两一下子理解了。 白隽经历得多,“林娘子为何从你两身上反推到祖宗?”通常医者只会感叹两个人真倒霉,何况林婉婉学医日浅,医术算不得高明。 “她以前见过许多相似的家族病,比如一家子血脉至亲分不清红绿色,或者白发。”这两类病症白三娘都未曾见过,但林婉婉举过一个例子,“她猜测北齐皇室也许血脉里有某种疯病。” 北齐皇室,专出疯子皇帝,唯一正常人兰陵王遭鸩杀。常常用异族之身统御国家却未曾开化来解释他们种种荒淫暴虐和离奇的行为。 如果高家的血脉里有疯病呢,是不是合理许多? 第44章 白家应对(2) 北齐皇室,真是个鲜活的例子。 以前从未有这般说法出现,是没有聪明人想到?即使有医者读史,会大胆反推高家遗传疯病么? 如果此时尚是高家主政,那么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恐怕立时要被推出去斩了。 若疯病坐实,高家实为天谴。 无论是以异族之身统御中原还是祖传疯病,都证明天命不在高。 不过疯病的打击或许更大,毕竟没有哪个臣子会真心侍奉一个疯子皇帝或者以后将会发疯的皇帝,没有前途还危险。 与之相比,白家“祖传风疾”似乎没有那般骇人了。 毕竟高家宗族内还有不少正常人的,不过不知是否不疯魔不成活,最后做皇帝的都疯了。 白隽显然是信了这个说法,早百十年时局混乱时,中原也出过不少异族皇帝,也没有像高家那般疯的,显然不是与中原文化不兼容的缘故。 心中还有一重隐忧,白隽所知风疾发作的多为男子,若果真如此,白家儿郎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却将被风疾折磨。 家族前程将蒙上一层阴影。 白隽手抚在胸口,面容在烛火中晦暗不明,“明日请你们裴叔父过府一叙。”在这之前,还要找个信得过的大夫看看自己的身体,毕竟他只是爱享乐,并不打算把命送掉。 裴叔父名续,正是白三娘口中的白隽通医术的好友,两人在朝堂上是盟友,私底下的狐朋狗友。白隽做的混账事背后都有裴续的影子。 “三娘二郎,你们先回去吧。”将两人哄走,留下白旻单独议事。 白旻的危机感并没有白隽重,毕竟他还年轻,但眼前还有一件事横亘在心头,“父亲,徐家和孙家那边怎么说?” 家族疾病虽不致命,总有人介意。 “怎么说?”白隽语气强硬,“不说!”除了五姓七望,向来只有他们白家主动与人结亲的,何时轮得到他人挑拣。 徐家父母俱在,但孙家的父母俱亡,当初结亲不过看在她家舅舅的脸面上,二郎又是次子,无需过于注重家世。 长寿之家,孙家显然不符合这一条,但孙家小娘子又实在是个好的。 白隽心中纠结且先不提,“你姑母家的事先放一放,她想替儿女求前程。你看着朝中的缺,有合适的先给你表弟占着。” “祖传风疾”之事尘埃落定之前,结亲是不可能结的,只能先提拔外甥。 “是,”白隽试探说道:“父亲,长安城中还有几位远支的叔祖堂叔伯,要不要请医者为他们看看?” 白隽心中暗暗点头,长子足可承续宗族守成家业。“以你祖父忌日将近的名义。” “是。”白旻点头,也不点破,祖父忌日还有半年,都是借口而已。 眼见时辰已晚,白旻离开前仍是劝解道:“父亲,还需好生保养才是。” 白隽颇有些不耐烦,“知道了。”谁不知道如何对身体好,不是没有放纵来的轻松么! 暗暗琢磨着几个“知根知底”的家族,有几支世传的短命,是不是也有隐衷。 有了新思路,格局一下子打开。 倒不是白隽对风疾一事乐观,武将的宿命如此,白家的儿郎大多命不长,也就近几十年天下安定,他已经比他的父亲活的久了。 以前听过太多的杀戮过重,折了子孙寿数的说法,不过是将冥冥未知的战死换作风疾而已。 白旻出来见到弟妹二人守在外面,“你们没回去?” 白湛提着手中的食盒示意,“从段郎君家中拿来的,风味与往日不同,大哥要不要尝尝?” 白旻转回头看着父亲的院落,“不献给父亲?” “夜食不利养生,”白湛脸上是灿烂的笑容,仿佛全然不知愁一般,“我们年轻,扛得住!” 白旻想到他们三人住在一处,“林娘子能许你们带回来?”难道不知二郎他们带回来会做什么? “原话是,庙里的和尚天天吃斋念佛能活八十岁,又有几个愿意过那样的日子。”白三娘面无表情的复述。 林婉婉的态度便是,作可以,别往死了作。反正三人年轻经得住,反倒他们的老父亲有些危险。 她自己便是“朋克养生”的坚定信徒,“啤酒加枸杞”“烧烤配凉茶”“熬最晚的夜,用最贵的面膜和眼霜”……能指望对“患者”约束到哪儿呢? 何况白三娘和白湛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患者。 三人一道进了白旻的院子,白旻交待妻子郑惜娘,“我有事三娘二郎谈,你着人烫壶酒来,”想起悬在头上的剑,“算了,上些清淡的饮子吧。” 进了屋来,白湛献宝似的从食盒里拿出东西来,“这是烤鸭,我们中午尝了味道不错下午又烤了两只,三姐嫌弃段郎君刀工太差,自己上手片的。” “这是红烧肉,大哥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肉。” “葱爆羊肉,下午新做的。” …… 白旻只听着,想不通段晓棠明明一身好武艺,为何想不通偏偏要陷在庖厨中。 看着盘中妹妹亲手片的鸭子,若是厨房献上这般食物,定是要挨罚的。连三娘都比不过,还做什么厨子。 但入口滋味偏偏不错,与白湛不同,知道红烧肉是猪肉所制,印象便减了一等,白旻最爱的是葱爆羊肉, 兄妹三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喝着淡的没味的饮子,明明有满腹心事却无法言说。 白湛率先打破沉默,“日后若是风疾发作,还不如一刀砍了我。”风疾发作有多痛苦,他是知道的。 白三娘放下筷子,斥责道:“二郎,别说胡话!” 白旻慢悠悠地将杯盏放下,“二郎不必忧虑,林娘子医术不及。我们可以寻宫中太医民间名医诊治。何况并非每个人都会患风疾,只是易患而已。”疯子高家不也有兰陵王么? 打定主意明日将北齐的史书翻出来,若能拿到高家的家谱更好,比照着看看高家有多少疯的,心里有个底。 可惜自家不曾在北齐出仕,不然其中内情会更了解些。不过这也许是好事,白家若在北齐,遇上疯子皇帝指不定落到哪个下场。 第45章 屡屡碰壁 林婉婉不经意间给白家甩了一个大雷,第二日精神满满的出门求职。 优先在周边几个富裕坊市打转,最开始段晓棠陪着出去,后来胆子大些便一个人骑着马出门闯世界。 嘴上说屡败屡战,绝不气馁。暗地里想竞争激烈的春秋招,比之如今不过洒洒水。 不过三五日,水灵的小白菜眼见着蔫了。 今日找到常乐坊最大的医馆,里面人来人往,只抓药的童子便安排了三个,与赵氏医馆的家庭作坊不可同日而语。 端的是生意兴隆,似乎这种说法用在医馆不大恰当。 林婉婉站在角落里,也没人管她。 变故恰在此时发生,一壮汉闯进来叫嚷,回春堂大夫治死了他父亲。 医闹! 曾经被师长前辈耳提面命的经验到了发挥作用。 壮汉堵着门,眼看跑不出去。立刻往后一闪,藏在柱子后。 回春堂的朱大夫眼角瞟到林婉婉的身影,心中诧异。 药堂里其他人不论病患、家属还是大夫学徒都站在原地,唯有这女郎行为鬼祟。 壮汉老父亲现年七十,前几日吹风着凉,请回春堂的大夫上门诊治。不过三五日病情没有好转反而一命呜呼。 壮汉委屈,父亲明明已经已经熬过了冬天,为什么在春天死去。 回春堂请了同坊的另一家医馆康乐堂的谢大夫来做公证,康乐堂林婉婉也曾上门过,同行是冤家,听说私底下和回春堂不对付。 壮汉堵着门,又不肯去后院私聊,索性当堂验证脉案。 林婉婉躲在柱子后双手抱臂,右手时不时敲击着左手臂,如果脉案和药方无误的话,处置的确无误。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时间这么短,也来不及造假,何况壮汉对此并无异议。 壮汉仍不接受,指着康乐堂的大夫说两家草菅人命,非得让他们替他死去父亲负责。 气得朱大夫袍袖一震,义正严辞道:“你若再无理取闹,我们便一起见官去。” 升斗小民怕见官,医馆就不怕么,平白惹得一身骚。不过赌的谁更怕而已。 林婉婉眼睛一亮,这种替大夫主持公道的医馆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职场呀! 壮汉无可奈何离去,人群慢慢散开。 谢大夫看见藏在柱子后的林婉婉,诧异道:“你怎么在这?”恍然想到林婉婉不是求诊而是来求职的。 朱大夫原以为林婉婉行为鬼祟是“包藏祸心”,既然谢大夫认识,某些嫌疑便可以排除了。 林婉婉走过来率先问好,“两位大夫好,我叫林婉婉,是名大夫,善治妇人病,来回春堂是应聘坐诊大夫一职。” 朱大夫看一眼谢大夫,后者领会,“她刚刚去过康乐堂。” 康乐堂不要的,难道回春堂会要么?朱大夫有疑问不得解:“你刚刚为什么躲?” 林婉婉不知该作何解释,半晌呐呐道:“怕挨打!” 祝大夫皱着眉,庸医? “因误诊被打过?” “没有,”林婉婉立刻摇头,以前她连门诊资格都没有,“以前见其他大夫被打过。”声音越来越低。 “医术方面我自认没有问题,你可以随便考。”鼓足勇气说道。 谢大夫立即说道:“我刚考过,基础非常扎实。” 朱大夫心底不虞,基础扎实你康乐堂为何不收?对林婉婉道:“你走吧,回春堂也不会收的。” “为什么?”林婉婉追上去寻根究底,“虽说大夫眼中病人不分男女,但有个女大夫,女性患者会更方便,不是么?” 朱大夫实话实说,“患者不分男女,但大夫分男女。一个小娘子混在男人堆里算那回事。”何况真正的妇人病患者不会来医馆,她们在家请药婆上门。 林婉婉倔强道:“我可以适应。”从小身边男同学男老师还少么? 谢大夫戳破最后一丝幻想,“难道要满医馆的男大夫来适应你么。” 林婉婉屡屡求职失败,全因三个字——不方便。 “我明白了,谢谢两位大夫指教。”林婉婉弯腰鞠躬离开,维持最后的体面。 “等等,”朱大夫到底惜才,一个小娘子心向医道,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厚着脸皮一家家医馆求职,“留下地址,往后有合适的病人介绍到你那儿去。” 林婉婉身心俱疲回到胜业坊,踏进赵氏医馆,小药童赵金业立刻招呼道:“林娘子,找到工作了?” 林婉婉靠在柜台上,“你看我的脸色像是有着落吗?” 赵金业是个实诚孩子,“不像。” 林婉婉往放下来的门帘里瞧,隐约听见些声音。赵金业补充一句没用的废话,“爷爷在看诊。” 原以为两人是父子,哪知是爷孙。林婉婉默默算着赵大夫抱孙子的年纪,很多人头胎还没生呢。 赵金业兼职销售,“林娘子,今天买什么药?” 林婉婉报药名,“当归红花各三两,麝香、硫磺、苍术各一两,磨末分装。” “这次打算做什么?”赵金业问道。实在林婉婉在医馆买药材从来不用在正途。 买乌梅煮饮子, 买红枣做糕点, 买陈皮做卤料, 买天麻熬汤, …… 赵金业天天和药材打交道,从来不知道人人避之不及的苦药材,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林婉婉摆手,“这回不做吃的,拿来做线。” 赵金业自以为明白了,“绣花是吧。” 诊室内的患者拿着药方出来抓药,林婉婉退后一步,“先抓他的吧。” 患者提着药走了,见赵大夫出来,林婉婉问道:“刚刚的药方子用鹿茸替代肉苁蓉和巴戟天,药效岂不更好?” 赵大夫抬眉道:“鹿茸太贵,肉苁蓉和巴戟天便宜能一日日吃下去,不过病好的慢些罢了。”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医者父母心。”世上有一种病,名为穷病,最为难治。 赵大夫问道:“今日情况如何?” “老样子,小医馆没位置,大医馆又要顾及其他大夫的看法。” “以后怎么办?”赵大夫倒不担心林婉婉生计,只看她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着急。 林婉婉指着自己的脸,“我这张脸出去走街串巷做铃医说不定招祸,在家先窝着吧。等我姐妹发达,给我开一间医馆。” 第46章 展望未来 世间通理不过如此,等待姐妹飞黄腾达比指望自己靠谱得多,私心以为,祝明月捞钱的本事上远超常人。 毕竟见识摆在那里。 林婉婉连以后医馆的装修格局都安排好了,在祝明月一无所知的时候单方面信心十足。 相信姐妹可以带飞我。 祝明月安定下来的几日,多来往于坊市之间收集信息,以至于将平日里家中采买的任务承担下来。 原本最适合在外行走的段晓棠,醉心烹饪和种田大业,蹲在家中搞好后勤工作,将后院的一小块地开垦出来。从背包中拿出种子,比照包装背后的说明书查看哪些适合播种。 林婉婉帮着整理一番,默默算着现代常见的蔬果都有,只是对其中几样不甚理解。拈着绿色的包装袋歪着头问道:“小段呀,你是怎么想到买菠萝蜜和芒果种子的?”底下是不是还有荔枝和榴莲种子? 即便不曾细说,段晓棠所去的乡下也不会在热带,种哪门子的热带水果! 段晓棠拧着眉,当初想着方便,将网店内每样种子都选了一次,才会有出现这样的结果。为体会从头开始的感觉,才会只买种子,而非秧苗。 如今彻底的从头开始。 林婉婉眼睛咕噜噜地转,“要不要赌一把。”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到底它活了。 这些热带种子的祖先近的的太平洋上的群岛东南亚的半岛,远的在新大陆,都非她们现在能够到达的地方。 如果采用暖棚育种,说不定能发芽呢。 段晓棠抬头看着周边一小块地,猜到林婉婉的主意,地方就这么大,何况这是树,总有一天要栉风沐雨,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屋子里。而且她们既不会也找不到材料来搭建暖棚。 将种子包装袋收起来放在另一边,“万一以后我们去南方呢,反正保质期三年。” 三年,足够发生许多变化。 祝明月从东市回来,进门摘下帷帽,前院后院无人亦无人,终于寻到最后一个地方,问道:“还没种完么?” 段晓棠蹲在地上,头上也不抬,“快完了。” 祝明月站在原地抱着手臂,花木全部移栽到前院,这一小块地方不过三四十平。用锄头细细翻耕几次,底层的土壤略带黄色。 她对土壤农业一窍不通,亦不知这算不算肥沃。就算埋下了种子,一时半刻也看不出半点丰收景象。 “有个问题你们想过么,以后怎么施肥?” 不是无关紧要的花木,不是洒洒水就能心安理得了。 没有各种复合肥的加持,施肥唯有一种选择。 丰富的美味来自于最朴素的种植方式,先民早已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施肥方式——五谷轮回。 段晓棠想到家中两个茅房,顿时面色一僵。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一蹴而就。粪肥必须经过发酵,直接施用会连根苗一起烧死。 “先用草木灰垫着吧,问问白家有没有农书,找找堆肥的法子。”段晓棠对这批种子看重,还是决定用农家肥。 农书与功名富贵无关,外头书店真未必有,只能往白家这种传承有序的世家寻。 祝明月微微点头,“后头施肥,提前说一声。” 地就在她们卧房后面,知道是知道,嫌弃也是真嫌弃,至少需要好一段时间来做心理建设。 所以施肥那段时间,打算搬到前院去住。 林婉婉将辣椒种子放在小土坑中,再从周边小心翼翼的拢土盖上。她本不大能吃辣,但也不能过失去辣椒的日子。 祝明月看她今日比自己还早回家,问道:“工作还没定下来。” “我决定接下来啃姐妹,”林婉婉没有想过在长安谋职如此艰难,“等你发达了给我开间医馆吧,祝老大!” 祝明月猜林婉婉碰了许多南墙,碰的头破血流,难为还能笑出来。“行啊!” 林婉婉追问道:“祝总,是不是发现什么致富商机。” “没有。”祝明月看墙面还算干净,轻轻倚靠上去。 混迹东西市几日唯一的收获便是对长安的物价有了整体把握,甚至透过此摸到了大吴价值体系的一丝脉络。 其中有几个机会,但都不适合。要么没有本金,要么没有门路,要么没有后台……所有种种,偏偏发现财富的那双眼睛最不重要。 短短几日见过人起高楼,也见过人楼塌了,究竟是世事无常,还是背后那双翻云覆雨手无常。 现代创业最差结局无非一无所有从头再来,可在长安,一无所有的不只是财富,还有家族和人格尊严。 这里不是法治社会。 林婉婉和段晓棠提出从餐饮入手,并非无依据。门槛低,本金需求低,不招人眼,可进可退。祝明月只是不甘心,太慢太辛苦。 所学十余年,还要选择这样的低端开局么? 要强如祝明月心底隐隐清楚,如果再坚持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结果,离“洗手做羹汤”的日子就不远了。 诚然她们各个“学富五车”,可以依靠“卖秘方”作几桩一锤子买卖,支付平日房租和日常花销全无压力。 但没有后台,只怕连“秘方”带人一起吞了。若是藏头露尾,买家如何能信呢,即便信了生意做成,又如何能确定真的扫干净尾巴不被人找上门来。 祝明月仔细研读过在武功买的律书,尤其是户律。在大吴的人身制度下,随便想想都能冒出几个把她们三个吞得渣都不剩的主意。 最简单的一条,只要与某一个男人有了首尾,凭着这一条讲究点的娶妻,坏点的纳人做妾,即便本人不愿意,强做了纳妾文书又能如何。虽非奴婢又与奴婢何异,从此失去自由人身份,只能依附于男子,真正死生哀乐由他人。 从此,她们手中的“秘方”就真的由这个男人掌控了。 智者不入爱河,冤种重蹈覆辙。恋爱脑无药可救。 祝明月心底称量两个创业小伙伴,智商正常,情商正常,爱看帅哥,人之常情。 暂未发现恋爱脑倾向。 合格。 第47章 路有冻骨 长安朝雨浥轻尘,整座城市都融入青灰色的景色之中,秦景与友人清晨在客店二楼饮酒,心中烦闷随着酒入喉肠压下些许。 “仲行,你这粮饷何时才能催讨下来?”葛寅是个胖子,家乡有名的游侠。听得好友到长安出公差,顺道跟着来瞧瞧热闹。 “一切看大公子的本事。”秦景本是荣国公孙文晏部将,与梁国公不同,这位是真正在江南掌兵的实权将领。左右近来无战事,挂着催讨粮饷的差事护着孙大公子孙安世到长安一行,关键看荣国公,或者说孙大公子在长安长袖善舞的本事。 若真是军情要事,他也不可能带上葛寅。 孙安世自有一套人马,秦景又是老爹的心腹,自然远上一层。漫漫江南路,孙安世到底有几分脑子,一路上仰仗秦景。平平安安进了长安的安乐窝,秦景的任务只剩下护送粮饷回到驻地。 秦景是个正经人,孙安世是个正经的纨绔,自然说不到一处去。两相默契之下,秦景索性出来和葛寅混在一处,只时不时去荣国公府点卯即可。 “你们这差事需得多久?”葛寅心中有一揽子计划,先得问清楚时间。 “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我只管来回路上的安全。”粮饷之事有荣国公的幕僚协助,秦景只是武将,暂时没打算点亮其他天赋。 “我们去东都玩耍如何?”葛寅提议。 “东都?” 葛寅猛地一拍秦景胳膊,“仲行,快看!”指着远处的的街道。 祝明月左手挎着竹篮,右手擎着油纸伞,走进斜风细雨中。 春雨贵如油,应该会给她们刚刚播下的种子带来好运吧。 顶风冒雨出门,一是为采买菜肉,二是为到孙铁匠处取林婉婉特别定制的刀镊子钩针等物。 如今家中林婉婉忙着整治羊肠,段晓棠忙着侍弄土地,只能祝明月出来,好在一路上均是石板路,不至于泥泞。 人到用时方恨少。 一路行一路思,眼角忽然察觉到一道灰影,慢慢转身,是一个乞丐。 脚步忍不住往那处去,行到半程又退回来。 葛寅秦景原本坐在楼上,以窗台为画框,以“佳人风雨来”入画。 街道行人少,唯有粉白油纸伞下的穿着石榴裙的女郎施施然走来,即使只见半张脸,亦可凭此猜想美貌。 美人只是臆想,重要的是这样氛围。葛寅只恨读书少,不能吟诗赋情。 纸伞美人后退数步让葛寅所有的期待落空,“她被乞丐吓走了?”心中五味杂陈。 人间富贵地,同样有乞丐蜷缩墙角,屋舍墙角有乞丐四肢蜷缩在一处躲避风雨,藏身屋檐街角阴影中,不仔细实难发现。乞丐在大吴各座城市中并不少见。在家乡父老眼中,长安遍地绫罗人,哪里有乞丐。 秦景看着桌上的剩余的酒菜,待会他们离开时这些就请店家给那个乞丐吧。 祝明月想到刚刚经过炊饼铺子,乞丐不需要虚伪的关心,只要将身前的破碗装满即可。 转身疾行十余步过了一个拐角,“你这炊饼怎么卖?” “肉馅的三文钱一个,没馅的两文钱一个。”薄薄的烟火气中摊主的说道。 祝明月将伞换到左肩,歪着头夹着伞杆,两只手扯开荷包,“我要十文钱的。”数出十文钱递过去。 摊主从饼框里伸手拿出五个炊饼放在一大张绿叶上,祝明月接过,不热不冷刚好能入口。 “她给乞丐买炊饼去了?”葛寅慢悠悠说道,长安还是善心人多呀! 秦景不发一言。 没有放进竹篮,就这样用手托着走过去,乞丐的碗太小,祝明月弯腰放在旁边,“这里有几个炊饼,你先吃了吧。” 原本打算走了,发觉乞丐没有回应,发现他四肢蜷缩在一处,单薄的衣衫无法遮掩四肢。裸露在外是小腿呈青白色,上面点点红斑。 他已经死了。 死在春日,死在离炊饼铺十余步,只隔一个拐角的地方,死在大吴的心脏长安城中。 祝明月仰头,喉咙吞咽数次,止住无限情绪。缓缓将粉白的油纸伞放下,撑开的油纸伞两端落在地上,替这个冻饿而死的可怜乞丐遮住最后的风雨。 祝明月紧抓着手中的竹篮,任细雨拍打在脸上带来片刻的冷静,随即寻个方向狂奔。 葛寅喉中酸涩,“那个乞丐死了。”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明明女郎已经给他买好了炊饼。 秦景是武将,斩军夺将不在少数。可战阵之间交手,与长安富贵地冻饿而死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只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不到一盏茶时间,祝明月领着两个巡街衙差推着板车回来,指着路,“他在那儿。” 衙差上前拭鼻息,片刻后与同僚点点头,确认已死。 两人搭手将乞丐抬到板车上,此时仍是蜷缩成一团的模样,衙差也不嫌弃。回头对祝明月道:“多谢娘子指引,回去喝些安神汤药,去去晦气。” 祝明月楞在原地,去去晦气。呐呐开口,“你们要把他送去哪儿?”声音有些低落。 “还能是哪儿,城外乱葬岗。” 每一座城市都有这样一个地方,不在特定方位,没有特定的距离,但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乱葬岗。 连张草席都没有,只管把人往那一扔,就算完成任务。 祝明月无法做得更多,目送着衙差推着板车走远,任冷冷的雨水落在发上、脸上、身上。脑中全是诗圣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曾经玩笑白家的饭菜滋味不好,今日便见到长安街头冻饿而死的乞丐。在所有人眼中这是多么的常见呀! 若是易地而处,该是怎样一场风暴,舆论又该怎么指责? 祝明月来到异乡半月,她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失去的财富地位都是身外物,不值得挂心。她可以在这里有新的开始。可是从此刻她清楚地明白,她不喜欢大吴,也不喜欢现在的长安。 第48章 全半吊子 若照偶像剧的拍法,此时祝明月该是无助的哭泣,慢慢的屈身紧紧地抱住自己,眼眶噙满泪珠儿,一副可爱又可怜的模样,等待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伸手将她拉上马,从此远离这个污浊的地界。 可惜祝明月从不自怜,怔怔看着墙角的油纸伞和炊饼半分钟,抬起袖子擦干净脸上的雨水,前额碎发紧紧贴在脸颊边亦无心整理,由于太用力显得动作粗鲁。 明知道长安医疗条件不好,也没想过找地方躲雨,顶着细雨拎着竹篮回家。 楼上葛寅二人以为她是伤心,殊不知祝明月内心唯有愤怒,非要借这漫天细雨的冰凉才能冷静下来。 终究在和平安乐中浸润太久,忘了太阳底下有另一重阴影。 葛寅不想再提被推走的乞丐,念及刚才隔窗见佳人执伞来,秦景虽不曾言,但眼睛都快看直了。 “我看那女郎身后无仆婢相随,又拎着竹篮,或许是这周遭几坊的小户之女。”南方武官配长安小户女,绰绰有余。 秦景不理会,从怀中掏出铜钱拍到桌上,“小二,结账。”再吩咐道:“桌上剩的拿去散给街上乞儿。” “飞鸿,我们去城外跑马吧!” 葛寅看窗外的细雨,只能舍命陪君子。 祝明月推门进来,衣发皆湿。林婉婉见她狼狈模样,“怎么淋湿了,你的伞呢?” 不在意空空如也的竹篮,递过来一小杯热水,“锅里有热水,先去浴房洗澡,我再给你煮些姜汤。”摸着祝明月的手,好在不是冰凉的。 段晓棠拿着毛巾过来给她擦头发,低声问道:“路上发生了什么?” “看见一个乞丐死在大街上,”祝明月急需宣泄,“我明明买了炊饼,可他已经死了。”如果早出门一刻钟,是不是能救下来? 段晓棠林婉婉以前万万想不到光天化日下会有人在大街上冻饿而死,可这里不是她们的家,是长安,遥远的长安。 祝明月往常挺直的脊背微微塌下,双手放在膝上。段晓棠缓缓蹲下,握住她的手,诚恳说道:“现在力量弱小,等我们长成参天大树,就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读书时学过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祝明月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裙子,“我可能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只是刚接触生意。” “没关系啊!”林婉婉早猜到了,祝明月虽然出色,但表现称不上老辣,加上年纪,定然不是商场老狐狸。“如果喜欢做生意,这就是你的实习期,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一门。” 祝明月斜睨一眼,“你才实习期呢。” “好好好,我们三个都是半吊子。半吊子的农夫和厨子,半吊子的大夫,半吊子的商业奇才。” 林婉婉故意玩笑,将祝明月拉起来推到浴房门口,“快去洗澡换衣服。” 一股脑被投放到大吴也不打个商量,导致三人不约而同面临职业危机转型阵痛。 段晓棠不提,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做回本职工作。祝明月曾经学习的商业逻辑,积累的人脉关系一夕坍塌。林婉婉最惨,被迫转专业,选修变必修。 不消两刻钟,云散雨收。 祝明月沐浴出来被灌下一碗姜汤,五章六腑连带着四肢都在发热。听着敲门声,木门上没有猫眼,隔着门问道:“谁呀?” 杜乔一时没能分辨是谁的声音,“是我,杜乔。” 祝明月拉开门,门外杜乔穿着新衣,光鲜亮丽。“杜先生,你怎么来了?” 杜乔见祝明月一身清爽,脑后头发带着湿意,该是刚沐浴不久。微微退后几步,“林娘子在家么?” “婉婉出去了。”继续祝明月没完成的任务,去孙铁匠铺子里取打造的手术器具。 “我不知你们听说过吗,大慈恩寺三日后开义诊,林娘子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杜乔快速说道。 的确在这方面消息不足,祝明月点点头,“知道了,”将门再拉开些,“杜先生,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杜乔拒绝道:“我与友人还要去大人府上拜访,下次吧。” 祝明月看见远处停靠着一辆马车,原以为是路过,原来是杜乔和朋友的马车。顺路过来通知消息。“好。” 待看见那车走远,祝明月才将门关上。 杜乔回到马车上,友人打趣:“长林,你在长安有亲眷么?”马车停靠的位置偏,只隐约认出门内是个女人。 杜乔拍拍衣裳上不存在的褶皱,“是入长安路上结识的友人,想着她们住在这里,下车打个招呼。” 友人想到杜乔和自己同样在长安没有根基,“你前次说是从朋友家拿回来的卤肉该不会就是这家朋友吧。”想到卤肉的滋味肚里的馋虫又想了。 当初碍于寺庙清规,杜乔特地将几个关系好的学子叫到寺外分食。 “嗯。”杜乔想到上次拿回去的食盒这次忘了带回来。 段晓棠正在备菜,见祝明月进来,“刚刚是谁?” “杜乔,过来打个招呼。通知婉婉大慈恩寺有义诊。”祝明月面无表情地说道。 段晓棠停下切菜的手,迟疑道:“你说,他这次能考上么?” “很悬,”祝明月分析道:“只现在科考开卷,他上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举一个通俗的例子,“只要其他考生考卷上写的标题是“我的国公爸爸”,哪怕是一团狗屎,也比他上榜的可能性高。” 段晓棠不懂佶屈聱牙的古文,但“我的国公爸爸”放之四海而皆准,只看公平性到了何种程度。 “现在还在到处投卷,显然没有找到意中的伯乐。”没人举荐,中举难上加难。 以祝明月对早期科举的了解,屈原贾谊复生来也要做好至少三次才能上岸的准备。 孙山之外,不一定是无才,更可能是无缘。 祝明月费心指点的便宜岳父之道,照杜乔现在的模样显然是不打算走的,不得不叫人高看一眼。 毕竟国情如此,一个男人如果打定主意吃软饭,其他方面的下限自然会跟着下降些。 第49章 长安舆图 待林婉婉回来,听到杜乔传来的消息,选择只有一个——当然去了。 闲着也是闲着。 站在厨房门口喊:“晓棠,家里有没有带皮的猪肉。” 段晓棠看着她手上拿着的布包,猜到做什么,“柜子里有,不过缝线的部分你吃。” 林婉婉兴冲冲地想要将缝合手艺捡起来,可惜打造的酒甑还没完工,不然就能制作酒精了。 段晓棠在肉摊上来回几日才抢到一副羊小肠,至于牛肠,对不起,牛珍贵,即使有有意外“摔死”、“老死”的,也不会拿到市场上来卖。 林婉婉为了一团羊肠线从昨日折腾到如今还未功成,先用草木灰清洗,去除多余部分。再以当归红花和水煎煮,晾干后再麝香苍术硫磺混合的粉末的熏蒸。 林婉婉感谢当初爱看闲书的自己,万万没想到外科手术的第一步要从自制羊肠线开始。 好在现在没有显微镜,根本不敢想象土法制作的羊肠线附着多少细菌,只能寄希望于制出酒精后能消毒杀菌。 以后再也不敢嘲笑段晓棠为了做饭现造灶台和铁锅,她的产业链更长,真正的白手起家。 别人万丈高楼平地起,她得从地基挖起。 珍惜万分的羊肠线不敢轻易使用,找出家中最细的丝线,眯着眼睛穿针引线,想不到自己还有今天。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针线合为一体,终于敢大喘气。 祝明月在旁边看着都替她累。 小刀在肉皮上稳准狠的划出一刀,镊子夹着针线在皮肉之间穿行打结。开始做的很慢,渐渐找回手感,速度快起来。 当然这个速度不能与何绣娘给她们缝被子比。在祝明月看来,林婉婉是真会,至于水平就不知了。 虚拍拍肩膀,“慢慢练。”安全保障再增加一分。 听见门响,祝明月站在门后问:“是谁?”长安会找她们的人不多。 白三娘的听力比杜乔好得多,“祝娘子,是我与二郎。” 女声再加上“二郎”,祝明月即使分辨不出声音,也知道是谁。开门,“你们怎么来了?” 白三娘开口:“我和二郎路过,来看看你们,不请自来。” 祝明月嘴上说着客气话,“我们在长安也没有什么朋友,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快进来。” 进门看到林婉婉坐在院子角落摆弄一块肉,她不通庖厨,从来只打下手。白三娘好奇道:“婉婉在做什么?” “练习缝合。”已经看到,祝明月也不做隐瞒。 “缝合?”白湛忽然想起林婉婉武功时说过的话,径直走过去。 花树下只有一张桌子,林婉婉坐着方凳,旁边放着的却是两张摇椅。平日里放在屋檐下,下雨收起。 本着公平原则,摇椅做了三张,祝明月觉得太过懒散,通常不坐。也就是说林婉婉现在坐的其实是祝明月的位置。 不过这些都是小声,无伤感情。 白湛一坐下来去,还没看清林婉婉的动作,身子不由得往后仰,腰上用力,椅子又往前倾。顿时觉得有趣,脚上微微用力,整个身体不自觉晃动起来。“这是什么?”未必记起幼时睡摇篮的感觉,只是觉得摇来摇去有趣。 “摇椅,隔壁坊木匠铺做的,”林婉婉缝合之余抽空回答,“不过你要少坐,小孩子骨头没长好,坐久了容易驼背。” 她们搬来胜业坊数日,没结识几个新朋友,各种工匠手艺人倒是认识不少。 白湛才发现这椅子最底下的一块木板是曲形的,才让椅子能够前后随意晃动。林婉婉话中的道理及其浅显,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摇椅的靠背是曲面的,自然会引导脊骨弯曲。 不同于白湛的注意力被新玩具引走,白三娘试着问道:“这是用针线缝合皮肉?” “嗯。”既非真人,只是练习,林婉婉自然可以放松些。 白湛不懂针线,在他看来无非是缝缝补补,刺刺戳戳。以前见三姐都是徒手捻针,不似林婉婉还用镊子夹取,且针也是弯针。 脑海中默默模拟一番,学不会学不会。 “三姐,会吗?”白三娘虽然平日爱好舞刀弄棒,偶尔也做两手针线。 白三娘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白湛问道:“是不是将伤口这样缝起来,人就不会死了?” “做梦呢!”林婉婉看着手上没有经过消毒的器具,“没经过消毒直接缝合,风邪入体指不定比包扎死得更快。”阎王催命才会这么干。 白三娘和白湛至少明白这种手段不能随意动用,外伤常常因为伤口崩裂而死,缝合起来似乎是个好主意,只是想不通危险出在哪里。 段晓棠照旧穿着围裙出来,“你们来了,中午多添两个菜。” 白湛看“针线”有一会了,立刻起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快进厨房时瞟见屋檐下的地面有一片阴影。 驻足查看,是一个长方形的框,内部整整齐齐嵌着无数个小方框,框中偶尔写上一二字。因未完图,还有一半尚且空着。 白湛知道,当此图完工,一共会有一百零八个小方框,这是——长安舆图。 “段郎君,请出来下!”白湛唤道。 段晓棠拎着锅铲出来,看到白湛脚下,“怎么,我画错了么?”都是根据三人去过的坊市画的。 有问题的恰恰是没画错。 白三娘几人听过动静围过来,“怎么——”话音未落,见到地上的舆图,吃惊到最后一个“了”没能说出口。 “晓棠,你画的,”白三娘内心震动不已,“怎么画得出来?” “长安布局方正,不难。”段晓棠说道。 白湛压下心中猜疑,直愣愣问:“为何有些坊市上打叉?”是否隐藏秘密。 段晓棠看一眼林婉婉,“婉婉求职失败的见证,那个坊的医馆都不要她。”早上出门前规划路线,免得走了回头路。 白湛再看舆图,都是以胜业坊为中心发散出去,上面一眼数不尽的“叉”是林婉婉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的惨痛见证。 第50章 林氏神棍 林婉婉的本事不差,长安的医学界何时这般高不可攀?连间容身的医馆的都没有。 白湛不得不把飘得越来越远是思绪收回来,从解释来看,完全说得过去,但不是私画舆图的理由。 “你们知道么,大吴除了军中武将和宫中,其余人等不得私画私藏舆图。”世家大族手中肯定有,但民不举官不究。 白三娘直接挑破利害关系,舆图是红线,不能过。 以对长安城各坊市的熟悉来看,定然比段晓棠知晓更多,可要她顷刻间画出长安城的布局确实做不到。 白家武功传家,家中女子可以好武,但排兵布阵是不可能学的。别说她,连白湛都没有信手画舆图的本事,顶多以点画标识重要目标。 脑子里有印象和脑子里有全局,乃至最后落实到布帛上,天差地别。 而他们眼前的这幅舆图呢,不过半成品,用烧火剩下的木炭画在厨房屋檐下。 信手所画,不过如此。 假以时日,待三人足迹踏遍长安,这幅图便成了。 正因为这样随意的态度,白家姐弟方才信此图的确是用来求职指路的,而非刺探情报。 幸好居于坊市,人情往来却寥寥。 幸好是被他们先一步发现了。 段晓棠见白家姐弟如临大敌的模样,脑子一过便知道脚下的炭画犯了何种忌讳。哪能想到简单的布局图都会引来的争议,若是布防图岂不是全家上刑场。 舆图还是武阀豪门的禁脔,白三娘说的是军中高阶武将,没有积累不到品级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右脚微微伸出,在炭画上方前后左右摩擦,稍时地上便只剩黑呼呼地一团。 白三娘查看四周,白家的奴仆早在进来后各处散开,喂马挑水劈柴,都没有靠近过来。其他人更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白湛咬了咬唇,问道:“晓棠,可曾从军?”不然这手制图的本事哪来的? 随即想到哪个军人手上无茧,不会使刀呢。 “没有。”段晓棠手在围裙上无意间擦拭,转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怎么可能呢?”白湛自言自语,段晓棠不曾从军,又非出自武将之家,难道天赋异禀。 “这还不简单,别说长安便是整个大吴都能画出来。只要知道大吴数个知名州郡大致分布,翻出一本《水经注》,将所有河流途径的所有山川州郡一一排列,最后就会得到整个大吴的山河地理图。”林婉婉手指作梳梳理着落在肩前的头发,信口说道。 白三娘未曾看过《水经注》,但知晓其中内容。瞅着地上的“黑团”问道:“可能吗?” “理论上可行,不过需得注意时移世易,河流改道。” 这注定是个让头发“死伤殆尽”的大型项目,不只改道,沿途州郡历史名称行政区划变更,不是旁边放本史书就能解决的问题,非得皓首穷经不可。 以上种种问题解决,才能达到“理论上可行”。 “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此读书人无需行万里路,便能尽知天下。”林婉婉豪迈地说道。 祝明月一旁看着,作为一个学霸,林婉婉是有些歪才的。 没错,林婉婉才是三人中隐藏的学霸。虽然不曾炫耀过高考分数,凭她的专业选择就知道这娃不仅头铁还有底气。 半幅长安坊市布局图是她们凭脚走出来的,不只长安,连天下舆图只要不出门读书人肯费工夫都能画出来。 舆图,没有那般神秘。 段晓棠从过军么,没有。 段晓棠读过书么,当然读过。 那她会画图,有什么奇怪呢。 有心人都能做到,这不是刺探朝廷机密,而是学以致用,诗词中难道没有提过长安坊市布局么。 换做祝明月林婉婉天下山川走势七七八八也能画出来,是因为她们学以致用,用《水经注》为标尺么? 当然是因为她们看过,现代种种地图随处可见。 比起会看书作图,见过舆图才是真正的“罪过”。 白家姐弟暗地里推演一遍,林婉婉提出的理论的确可行,似乎给他们足够的资料、时间和精力,也能画出天下山川地理, 两人都有自知之明,好武不好文,埋首经卷的痛苦谁干谁知道。 白三娘脚指着地上的黑色痕迹,“以后这些万万不能展露人前,不能为一时方便忘了忌讳。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来问我。” 段晓棠在厨房里回应,“知道了,我就是一厨子,不打算干把头挂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我就是一蒙古大夫。”林婉婉立刻跟上。 祝明月破罐破摔,“我就是一钱串子。” 白湛一时诧异,祝明月的身姿气度无时不显露其高门大户出身,怎能甘于与阿堵物同伍。 白三娘关切道:“婉婉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婉婉手搭在祝明月肩上,“等着旁边这位美女发财,给我开医馆呗!”祝明月将她的手推开。 开医馆的钱财白三娘能拿出来,但怎么看都不靠谱。“那你的医术呢?”总要在病人身上练习,连挂靠的医馆都寻不到,如何接触病人。 林婉婉靠在青砖墙上双手抱胸全无形象,“如今连治妇人病的机会都没有,剩下能治的只有两种。” “哪两种?”白湛问道。 “不孕不育和男子不举。”林婉婉双手摊开,其说是医学道路,还不如说是神棍路线。遇上这两项病人通常求助于漫天神佛,半吊子蒙古大夫万万是比不上神佛手段的。莆田医院的王牌项目有现代医学科技加持都经常玩脱,何况现在。 林婉婉甚至觉得只要把招幡挂起来,下一刻就要被卫道士关进猪笼里扔进河里。 何止路走窄,路已经走绝了。 白三娘坦然,白湛反倒闹了红脸,“怎么能挂在嘴边呢?” “不说难道就不存在么,”林婉婉微阖双目,“再说我这样的年纪相貌,哪个病人敢信?” 连说出都觉得尴尬,白湛觉得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敢让林婉婉治。 第51章 白氏秀然 段晓棠在厨房里吼一嗓子,“婉婉,肉拿进来。” “什么肉?”白湛问道。食材不都在厨房。 林婉婉指着院子里桌上拿来练习缝合的猪肉,可不能浪费。 “你们一直吃猪肉么?”白湛有些担心三人是否囊中羞涩,才多数选择价贱的猪肉。 林婉婉右手指着厨房,“向两位隆重介绍下我们家的主厨段某人,觉得羊肉膻,常食牛肉和猪肉,所以从头到尾没学过几道羊肉菜。上次的烤羊排葱爆羊肉已经用尽洪荒之力,从此成为绝唱。” 牛肉稀少,猪肉便成为最常见的选择。段晓棠在菜市买过几次,有阉割过的也有没阉割过的,好在某家屠夫一直卖的都是阉割过的猪肉,只是每斤肉价钱要添上三文。 白湛知道厨子分擅长和不擅长的菜色,从没想过会有不做的。转而想到段晓棠本就不是专业的厨子,做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当然可着自己的口味来。 “你们以后都不吃羊肉吗?” “长安城多少酒家,还缺我们一口羊肉吃?”林婉婉无所谓说道。 如白家姐弟想吃点可口的,大厨房没有,就叫小厨房做,总归是在自己家里。但想到祝明月林婉婉的厨艺上限是烧开水,似乎不可能和段晓棠分灶,只能外食。 “记住,小孩子才会挑食,成年都是忌口。”林婉婉拿着猪肉回来,黑色的缝合线若隐若现。 因为段晓棠掌握厨房大权,她的口味自然主导家中饭菜的选择。也会尊重两位伙伴的意见,偶尔做些羊肉菜。大概是缺少感情,做出来的口味只能说一般。 正如白家,白隽忌口的食材根本不会出现在家里。 林婉婉将猪肉洗过一次,凑在段晓棠身边问:“中午做什么菜?” 段晓棠小心将缝合过的肉皮部分剃掉,想到白家的“祖传高血压”,“尽量清淡点。” 白湛跨进门来,“不用清淡。红烧肉有么?”虽不是无肉不欢,但也真怕学佛寺一桌素菜素汤,嘴里淡出鸟来。 作为大夫,林婉婉瑾守新型医德,“爱作就作。” 段晓棠刀工比前几日进步些,手上不停,“今天没买做红烧肉的肉,下次吧。先做回锅肉,其他的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吧。” 白湛见段晓棠将猪肉切片,“回锅肉好吃么?” “当然好吃,”林婉婉将白湛推出去,不会帮忙,只会站屋里挡路,“信晓棠,得永生。” 白三娘找到机会和林婉婉说道:“我回去问过,祖父就是风疾走的。父亲寻医者替几位堂叔伯把过脉,情况不是很好。” 林婉婉早料到这样的结果,白家有家底且多为武将,注定需要大量肉食补充能量,与风疾可谓“因果互联”。 “大夫怎么说?”林婉婉自认在这方面不会比其他大夫高明。 “多为保养之法,”与林婉婉所说的别无二致,白三娘摇摇头,“父亲友人推荐了一位孙神医,可他云游四方不在长安。” “孙神医,他叫什么?”灵光一闪,林婉婉忽然激动起来,是不是她猜的那个人? “孙思邈孙神医,传说前朝便活跃在民间。” “三娘,”林婉婉握住的白三娘的手,压不住的惊喜,“如果找到孙神医来看诊,能不能让我旁观,不求交流医术,只在旁边看一眼都可以。” 白三娘冷静道:“婉婉,也听说过孙神医的名声?” “神交已久”林婉婉止不住点头,在无数的课本医术中看过他的大名。“这些时日不是总去医馆么,听其他大夫提过。” 如何能不激动,这是医家先贤,着《千金方》的药王呀! 历史长河中有无数医者,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者未必是最厉害的,无非他们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愿意将一生心血集结成书传于后世。 比他们医术高超的医者,如果有的话,为何籍籍无名。因为他们敝帚自珍或者医书藏于某些家族藏书室的最底层,无法传播甚至散佚。 无人记我名——从此成为许多默默无闻的医者中的一员。 回锅肉、韭菜炒鸡蛋、炒青菜、凉拌豆芽再加一道排骨汤,便是午饭的全部内容。 林婉婉看一眼,咬牙道:“营养均衡!”除回锅肉和汤,其他素到家了, “嗯,”段晓棠解下围裙,“比起减肥餐,滋味还是足些。” 减肥餐是为了享受美食么,是为了不饿死,能和家常菜比吗? 两位客人全无异议,比起真正的素菜,段晓棠下的油水足足的,白湛心中挚爱红烧肉的地位在回锅肉的冲击下岌岌可危。 白三娘觉得凉拌豆芽味道爽口,问道:“这是什么菜?” “豆芽,”段晓棠解释道:“就是豆子发的芽,绿豆黄豆均可。” “豆子泡水三至四时辰,取出放置在木桶内,上覆纱布,隔两到三时辰淋水一次,出现叶瓣即可采摘。一年四季均可制作,清炒煮汤凉拌均可。” 白三娘心中涌出种种怪异,段晓棠真的在教自己发豆芽。不似其他世家,技艺列为秘方束之高阁不能轻易示人,偶尔展露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 而段晓棠他们呢,一旦表现出兴趣,恨不得倾囊相授,无不可对人言。若能借此研制出新品,会更欣慰。 饭后消食,即使林婉婉提醒过摇椅可能影响脊骨,白湛就像长在上面似的,摇来摇去似神仙。已经吩咐随从去林婉婉介绍的木器铺子里订做,家中大概除了大哥其他人都不会拒绝。 段晓棠和白三娘借着院中空地,一人执剑一人握刀比试,不似上次被白三娘打得左支右绌压得毫无反击之力。 这次段晓棠称不上游刃有余,但应对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半晌收刀回剑,白三娘眉目舒展,“晓棠,没想到进步这么快,谁能相信你练刀只有半个月呢?” 段晓棠吐出一口气,“我最近练得可是很凶狠呢!” 白湛指点江山,“你这进度传出去别人非得说一句武学奇才!” “以前练武是为了强身,现在练刀是为了保命,”压力不一样,要求自然不一样。“加上本来有基础,学起来自然快。”段晓棠并不自矜天才。 林婉婉从茶壶里倒出两杯水,分别推过去,段晓棠不用招呼。“三娘,喝水。” “以后私底下可以叫我秀然。”白三娘接过水,语气平淡。 林婉婉开着玩笑,“还以为你的名字就是三娘呢。” 白三娘饮水不过沾唇,轻轻放下杯子,微微笑道:“我姓白,家中行三,小字秀然。” 第52章 八卦轶闻 林婉婉提着食盒,一路打听过来,幸好大慈恩寺并不限制探望。 “客院的济州学子杜郎君,”小沙弥听闻籍贯名姓,前头带路,“女施主,随我来。” 林婉婉将食盒从右手换到左手,跟着沙弥往前走。 古树苍翠,建筑古朴,禅音入耳,檀香入鼻,位于长安中心地带。突出的就是不动声色的“壕气”。 进了客院大门,小沙弥寻着相熟的客人问道:“丘施主,可知济州杜施主住哪间?” 丘才看着沙弥背后的林婉婉,“这位是…”居然有一位俏丽女郎来找杜乔。 鉴于近来大慈恩寺学子间流传的一件风月事,当然与杜乔本人无关。但架不住人皆八卦,周围无数双小耳朵竖起来。 林婉婉落落大方地回答:“我是杜乔的朋友,给他送些吃的。” 看到林婉婉手里的食盒,丘才想到杜乔屋里有相似的。反应过来,“是住胜业坊的那位朋友吧。” “你知道?”林婉婉直觉以杜乔的谨慎不会胡乱将她们的信息透露出去。 “那日我二人同行,长林特意绕道去胜业坊给朋友传信。”丘才侧身,“小娘子寻他且随我来。” 这段时日会在大慈恩寺寄身的多半是为举进士而来,寒门出身在长安了无根基的学子。 丘才在角落的屋舍停住,站在门外促狭道:“长林,你看谁来了?” 杜乔穿着青色常袍,右手执卷左手掀开门缝,看书太久,眼睛一时不适应外头的光亮半眯着。 林婉婉从丘才背后探出身来,右手小幅度挥舞,“嗨!”昭示存在。 “林娘子,”杜乔终于看清楚,再看后头空无一人,“你一个人过来的?” “是呀!”林婉婉装模作样左看右看,打趣道:“你还想谁来?” 当然不会多情到以为杜乔对祝明月或者段晓棠有意,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丘才站在一旁观察二人相处,熟稔,十分的熟稔。若非十年以上的交情就是斩鸡头拜过把子。 偏偏一男一女,叫人浮想联翩。 杜乔知道林婉婉开玩笑,联想近来发生的事,不得不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独自出门不安全。” “大白天能有什么事,再说遇上了还不知谁倒霉呢?”林婉婉上前几步站在门前,“快拿着,我提了一路,重死了!” 杜乔连忙接过来,眼睛看着熟悉的食盒。 “素的,全是素的。”林婉婉知道他的顾虑。大摇大摆带进寺庙,总要尊重人家的信仰。 佛教起源时并不忌荤腥,好不容易传入中原,南朝皇帝大笔一挥发展本地特色——吃素。 唐三藏西天取经,到天竺也吃素么? 本土道教手握两大杀器,一不忌荤腥,二不剃发,为何发展不如佛教呢? “春卷不能久放快些吃,其他糕点能多放三五天,读书饿了填填肚子。” 趁着杜乔将食盒放进屋里,林婉婉打量大慈恩寺临时学区房的布置。 一榻一柜一桌二凳,深得简约风精髓。这个地段这个价钱,可以说非常良心了。 自古颠不破的真理,永远不要对男生宿舍存在幻想,脏乱差至少占一条。 孤男寡女,杜乔不敢请林婉婉进屋,放完食盒出来,“我带你去吧!”去义诊的地点。 “不用,你看书吧,我自己能找到!”转身挥手,“bye~” 杜乔知道不是客套,叮嘱道:“注意安全。” “知道了!” 杜乔站在门口目送林婉婉离开,直到人影看不见才想起忘了问是否找到挂靠的医馆。 见者有份,杜乔邀请周围几位邻居共享美食。 丘才一直没有离开,打听着,“长林,你与这位林娘子是何关系?” “我与你是何关系,与她就是何关系。”杜乔正色道。 当事人态度坚决,其他学子吃人嘴软自然不会多说。 食盒共三层,每一层都放弃摆盘,不影响外形的前提下塞得满满当当,将经济实惠落实到底。 第一层春卷,第二层是之前吃过的棋子烧饼,顶端各点着两色芝麻,第三层糯米糍,略透明白色外皮下浅浅透着一抹红绿。 照往日行事来看,定然一种点心弄出几样口味,是为兼顾咸甜两党,一碗水端平。 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寺庙待久了,见着“眉清目秀”的糕点也觉得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丘才不由感叹,“林娘子不光容貌俏丽,看看这各色糕点,亦是心灵手巧。” 杜乔亦不多言,心灵手巧的应该能武力高强能掀翻半个土匪窝的段晓棠。 同样身世背景的男人们除了聊读书前程剩下的就是八卦逸闻。 大慈恩寺学子间最热闹的新闻唯有一件。 褚生,家住附近,常与寺中学子往来。近来受到一位七品官员赏识有意嫁女,别看七品在长安城里说不上话,这位官员可是关东权势之家旁枝的旁枝。 总之比在坐各位寒门或者连门都没有的学子根基强上不止一点半点。 眼看褚生即将飞黄腾达,一位来自河北的女郎突然冒出来。 自称褚生未婚妻,家中遭灾千里迢迢来长安投奔夫家。 褚生一下被架在火上烤,万般无奈下自陈因两地遥远往来不便,早在一年前与河北女郎退亲,并奉上百贯礼金,却不知为何对方今日找上门来。 如今婚约已然作废,女郎孤苦无依,家中父母看在往日情谊,愿意认为义女,补上一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以上,均为比较体面的说法。 至于不体面的,见仁见智。 “紧要关头,褚生不会碍了谁的眼,故意整他吧!” “已经退婚,那女郎何必揪着前未婚夫家不放呢。” “百贯礼金再贴补嫁妆,仁至义尽了。” “不如迎娶贵女,河北女郎做小,情义两相全。” …… 杜乔不置一词,尝了一个春卷,再拿一个红豆糯米糍。 丘才性情耿直,右手握拳轻轻敲着桌子,讥讽道:“都是男人,褚生的想法能不清楚,揣着明白装糊涂。” 愿本热热闹闹的屋子顿时落针可闻。 第53章 参与义诊(1) 凭着肩上一张嘴,林婉婉东转西转找到义诊地点。 大慈恩寺西门外空地上搭着数个小棚子,每个棚子外排着长龙,十来个和尚在场中巡视维持秩序。 林婉婉从外围慢慢走过去,与场中其他人格格不入。 容貌俏丽服饰光鲜,既非求诊的病人,又不是问诊的大夫。 随意挑了一个医棚,隔五六步停下,至少现在她知道很多技艺不能随意外传。离得近了,担心人家觉得是偷师。 默默地观察每一个病人,从可以窥见的行动外表琢磨哪里生病,生的什么病,该如何诊治。 说到底是隔靴搔痒,不能切脉无法问诊,一切都无法验证。 站的久了,不自在地挪挪腿,僵了!眉头微皱,微微弯腰,右手握拳敲击小腿试图缓解,早知道带小马扎来。 扫视全场,估计大慈恩寺不会提供马扎服务。 林婉婉为了僵直的小腿,慢慢走起来,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的药棚。没有医馆药房里常见的药柜,所有的药材分门别类摆放在桌案上。 常在赵氏医馆的买药,对常见药材的价格心中有数。大慈恩寺中零零总总的药材看着多,实则都是便宜药材。多为生药,缺少成药,无非成本控制,成药太贵。现场没有熬药的地方,病患就算拿到药材也只能回家。 义诊资金的来源无非几样,豪门大户捐献,知名宫观支持,加上数家医馆相助,出人出力出钱出药。 没有财政支持,注定不能成为常态。 晃晃悠悠地再寻一个医棚远远站着,林婉婉观察起一个个病人。 “皮肤蜡黄粗糙,眼白微微带黄,可能是黄痘,里头的大夫能看出来吗,会怎么治?” “头发稀疏、眼神呆滞、无精打采,已经开春衣裳也比其他人多穿两件,怕冷。身形微胖,”林婉婉站直身体,肥胖是富贵人的象征,会来参加义诊大多是贫民。再仔细看,“虚胖,可能是甲减也可能是……” “面部浮肿,可能肾脏有问题,药棚里没有对应的药材。” “瘸子,治腿还是身上有其他病症?” …… 敲击小腿缓解疲劳,看着天上的日头,快中午了,回去吃饭! 今天就这样吧。 朱大夫送病人出来,趁机望着日头,半日水米未进,腹中空空,医棚外排着的长龙……视线再转,看到几步外的林婉婉。 孤身一人没带药箱,神情郑重不是看热闹,而是认真观察每一个过往的病人——望诊。 “林娘子,怎么来了?” “朱大夫,”林婉婉没想到会遇到熟人,“听说大慈恩寺有义诊,过来看看。” “找到坐诊的医馆了?” 林婉婉和朱大夫不熟,不能开玩笑说等着姐妹发财开医馆。实话实说,“还没有。” 朱大夫冒出一个主意,“林娘子,莫不如进医棚看看病人?”上次来医馆求职,也没验过本事,我只是考考她。 “不太好吧,”林婉婉期待又迟疑,“我不是正式大夫。” “这是义诊。”要求不高。朱大夫不好说直言妇人病,同附近维持秩序的僧人吩咐,“把女病患排到前头来。” 林婉婉冷眼看着队伍里病人位置慢慢变换,窃窃私语不止,却没有发生骚动,震惊不已。 长安的病人真是好说话。 跟着进了医棚,朱大夫坐在侧位,林婉婉只能坐在主位,等待下一个病人。 内心再激动,面上也要绷住,病人不信任“轻浮”的大夫。 “手伸出来。” “身上哪里不舒服?” “张嘴,啊——” “待会要按你的肚子,具体哪里疼告诉我。” 女病人原本进来见着上首坐的的是女大夫心中直打鼓,旁边坐着老大夫才能让心稍稍安定下来。 后又觉得女大夫也有好处,老大夫即使年纪大了,终究男女有别,不可能摸病人肚子。 林婉婉确定了病症,用纸笔写下药方,先递给旁边的朱大夫,“朱大夫,您看看,有没有需要增减的。” 忽略相貌和年纪,林婉婉看诊堪称老道。很多学医十几年的大夫看诊时都未必有这份笃定,大夫不自信,如何让病人信任呢。 朱大夫看过药方,“没有问题。” 林婉婉把药方交给病人,“上面的药我们这里没有备,拿着药方去城里医馆抓药。每日早晚各喝一副,连喝七日算一个疗程。七日后,”看着旁边人,“到常乐坊回春堂找朱大夫复诊。” 朱大夫暗道林婉婉会做人,待病人出去,问道:“你知道备了哪些药。” “刚刚在后头药棚转了转,大概清楚。” 朱大夫递过来一张纸,“此次义诊备下的全部药材。” 林婉婉连忙接过来,仔细看了,怕有疏漏,索性放在旁边以作对照。 朱大夫盯着看了三个病人,方才放心出去洗手,回来从药箱上的褡裢取出炊饼,本想出去吃,想到林婉婉年轻面嫩,这又是分给自己的医棚,要担责任。 将位置稍稍挪到后面些,小口吃起来。 林婉婉看到炊饼恍然大悟,原来是被抓来做替补的。“大慈恩寺连午饭都不包吗?” 朱大夫想到自己抓人干活不地道,低声应道:“嗯。” “大慈恩寺家大业大,大夫们还要自带干粮参与义诊。”没钱没名就算了,连后勤保障都没有。林婉婉声声句句都站在大夫的立场吐槽。 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了,林婉婉抓紧时间。 朱大夫上了年纪,在医棚内更不能当着病人面狼吞虎咽,只能抽着空细嚼慢咽。 发现林婉婉看诊速度飞快的提升,有些病情简单的,从进来到出去,加起来不过一炷香。 本担心她年轻毛躁,观察病人情况,诊断的确无误。 朱大夫说道:“林娘子,看诊速度太快,刚才病人不大信任。”以为遇到假大夫。 “很快么,我以前跟着老师们出诊,”林婉婉回想起来,“他们速度更快。”各种医学影像检查加持,对病情判断更准确,找到对症药品手到擒来。 一些病人就诊前会上网查询,到门诊只是为了开药。只要确认病症无误,爽快开药,为医患融洽再作出一分贡献。 真正费时间的除了疑难杂症就是处理千奇百怪的医患问题。 第54章 参与义诊(2) “老师们,”朱大夫抓住字眼,“多少老师?”三五位算多吧。 谁会去计算这种问题,林婉婉一时说不清楚,“几十个吧,我家乡学医规矩与长安不同,学生可以有许多老师,老师也可以有许多学生,双向选择。” 朱大夫一辈子没离开过长安,不知外地情况。他所经历的师徒关系远比林婉婉的更紧密。 哪会想到会一门课老师一年带几百个学生,期末考试印上几副照片,问谁是本门课的任课老师的奇葩考题。 义诊最需要考虑的是性价比,大夫的诊金免了,只有一部分低价药材。 很多时候大夫也无能为力,只能告诉病人生的何种病症,开出药方。至于病人是否会去抓药全是未知数。 以朱大夫的经验,林婉婉第一位病人七日后不会到回春棠复诊,连那副药都未必会抓。 商人势利无非关注人的身家,厉害的大夫的“势利”起来祖宗八代连后辈子孙都看。 即使竭力将用药成本控制下来,但药费仍然是不可承受之重。来义诊是求安心——暂时死不了,还能干活。 小家庭若是有一个病人,很快会把家拖垮,这就是穷人的悲哀。 治病贵主要在两方面,诊金贵药费贵。义诊药材不全诊金全免,“压榨”大夫针灸推拿才是最好的选择。 “朱大夫,您看看这位娘子可要行针?”林婉婉试着问道。 “可。”朱大夫点头。 随即两人面面相觑,林婉婉先开口,“我没带针。”不然你老亲自来。 说完心虚,她针灸刚刚入门。 “用老夫的。”朱大夫没听出潜台词,十分大方将针包分享出来。 林婉婉不能直说针灸刚学不熟练,否则病人会更紧张。 好在穴位不难找,捻起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过消毒。按住病人右手,在手腕上方找到列缺穴,银针快准狠扎进去。 病人看不出来,朱大夫一旁冷眼旁观如何看不出她是针灸新手,只有新手才会这般“苦大仇深”地下针。 好在穴位没有找错,下针的角度深浅都没有问题。 “记住这个位置,以后头痛先按这里,如果没能缓解,就要去找大夫了。” 针还需扎一会,林婉婉让病人去旁边休息,继续叫下一位。 两盏茶后林婉婉将针灸的病人以及其他两位病人一起送走。 朱大夫在一旁啧啧称奇,三个病人,一点没弄混。看诊快而且从头到尾思路清晰,不知怎么训练出来的。 现代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医生。正规医院一个医生一天的门诊量,说不定比长安许多小医馆一个月量还多。 林婉婉久经题海战术考验,又在“人海战术”中耳濡目染,三个病人,小意思。 朱大夫幽幽道:“学针灸多久了?” “一个月。”之前只在模特、同学朋友身上实验过,今天头一次在病人身上扎。 朱大夫记得林婉婉自我介绍过学医五年,“之前在做甚?”数不清的老师们都教了些什么,误人子弟。 “读书,”林婉婉误会朱大夫的意思,“正经读书十二年,又学五年医学,总共加起来十七年。” 《女戒》七篇显然不需要用十二年来读,那么林婉婉读的是什么书?以朱大夫浅薄的了解大约只有一种,士大夫读的书才需要这么长时间来学。 士大夫和大夫只差一个字,地位天壤之别。 原以为是以医书启蒙,谁知是弃文从医。 又一个问题浮上心头,“你如今年岁几何?” 朱大夫是尊长,林婉婉不可能打哈哈说是永远十八的小仙女。即使是十八岁,在长安也属于“老姑娘”了。 “二十多。”具体多多少,闭口不言。 这倒叫朱大夫意外了,看林婉婉相貌稚嫩性情天真,以为只有十来岁。 其实她的脸型偏童稚,五官早就长开了。或许自幼周围环境好,没经过摧折,所以性情天真。 “没成亲呀?”朱大夫有一些年长人的通病。 “老家流行晚婚,三十岁前头婚都算早婚。” 朱大夫以为的晚婚——十八岁以后。 林婉婉以为的早婚——三十岁以前。 “你家乡应该都是长寿之人。”朱大夫得出结论。 早婚带来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早育,医者远比其他职业懂保养,朱大夫对其中不利隐约有认识。 可世情如此,寿命摆在那里,不得不提前谋算延续香火。 在寿命充足的前提下,才有晚婚的任性。 “您真是火眼金睛,第一个猜出我家乡人长寿。”不是全然恭维,第一次听见有人将婚姻和寿命联系在一起。 自己三人意外穿越是否会对人均寿命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后腿。 “寿数如何?”朱大夫有了兴趣。 具体数值林婉婉记得不甚清楚,“七十八岁左右,下一个目标是人均寿命八十。” 人均寿命七十八岁! 朱大夫第一反应是狂妄,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耄耋更是不敢想。 七十八十都可称为人之瑞,居然还能人均。 再想想又觉得合理,只有长寿之乡才能容忍女郎悠闲读书十二年,小辈三十成婚,才会容忍一个大夫学医五年却只学针灸一个月! 在长安,等四年十一个月,病人早就凉了! 周围人寿数多在三四十之间,所以十几岁还未长成时火急火燎地成亲生子延续香火。 林婉婉看诊的新鲜感过去,看朱大夫吃完炊饼也休息好了,试探问道:“朱大夫,您来吧!”起身让位置。 看病毕竟耗费精力,朱大夫觉得现在工作模式很好,只需把关即可。 寿命长除了神仙庇佑外,医术必然有可取之处。他并不觊觎林婉婉的秘方,只想知道两方比较如何。 看出来当初应聘说擅治妇科病只是托词,实际常见病症都会处理。不过女大夫对女病人的确方便。 此时也不嫌弃林婉婉只是学医五年的半吊子大夫,“你继续吧!” 林婉婉能怎么办,少一顿饭又不会饿死。说到底这是朱大夫给她机会。 第55章 参与义诊(3) 林婉婉认命做看诊工具人,好在早饭吃的晚,还能多坚持一会。 “下一位。” 一位中年妇人扶着人进来,女病人面目黄瘦脚步虚浮,一坐下便低下头。中年妇人则看着朱大夫,颇有些左右为难。原本就是硬着头皮来的,得了那样的病症脸皮早就没了。没想到居然有女大夫,偏偏女大夫年轻,看着不像能看病的,老大夫又是男子。 为难,为难。 “大夫眼中不分男女,朱大夫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夫,”林婉婉先安抚病人和家属,“不用紧张,把手伸出来。” “最近一次小产或者生产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妇人代替回答。 林婉婉按下心底的躁动,语气轻柔,“两位是何关系。” 中年妇人仰着头,“这是我儿媳。” 林婉婉面带笑容微微点头,心底记下待会说话要小心些。 “月事情况如何?”林婉婉无奈,拖了两年。“之前看过大夫吗?” 朱大夫亦有些意外,等了这么久,真等来了妇人病。 “从那以后月事止不住,身上发软头发晕,”还是中年妇人回答:“庙里的符水喝过,家里也请过医婆,一直没断干净,这次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婉婉心下无奈,深吸一口气将各种情绪压下,仔细问过月事具体情况。 面对女大夫,只要不故意偏头,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的朱大夫。婆媳俩细细将月事各项情况说出来。 中年妇人补充问道:“我儿媳的病能治吗,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林婉婉将表情调整到和蔼可亲状态,“她的身体需得慢慢调养,调养好了才能生孩子。”不敢把话说死。 中年妇人寻着一丝可能的机会,搂着女病人,“大夫你开药,我们家是有些家底的,能把她养好。” “你对你儿媳可真好,”林婉婉心里不管信不信,确认是下红之症,把药方列出来,先给朱大夫过目。 朱大夫充分发挥作为资深大夫的演技,捋着胡子微微颔首,“方子没有问题。”其实他对妇人病并不精通,但药方是没错的。 婆媳两出去,医患双方“和平分手”。 朱大夫目露精光,“刚刚为何态度转变巨大?”之前对病人最多是公事公办。 “得了这类病,病人和家属的压力都特别大,大夫和蔼些,可以缓解紧张情绪。何况,”林婉婉老实承认,“我怂。” “以前师姐给我说过一个故事,家里婆婆生病了,儿媳强烈要求在药方中加入止痛药剂,大夫觉得家属不懂医术,回道:这个病并不太痛,不用加。儿媳回道:大夫,你不懂婆媳,疼不疼我都给她用。” 朱大夫竟然诡异地听懂了。“加了?”外行竟敢指导用药。 “最后没加,婆婆醒了,大夫转达心意,你女儿非得给你加,我觉得没必要,你说呢?婆婆也很开心:那不是我女儿是我儿媳,听你的不用加,她就是心疼我。” “你看,最后病人家属和大夫三方都很满意,大团圆结局。” 虽然这次生病的儿媳妇,但其中逻辑一样适用。 朱大夫觉得如果今日陪诊的是亲娘,林婉婉的态度或许不会那般“谄媚”。 是的,谄媚。 彼其家乡医术延寿或有可取之处,但医者地位实在低下。 想起上次回春堂被闹事时的表现,她害怕挨打。大夫不仅治病,还要顾虑病人和家属。 风气坏了。 “取巧之道能得一时不能得一世,身为大夫,精进医术方为本枝,其他都是末节。”站在前辈立场语重心长道:“你本就年轻面嫩,态度若不郑重些,恐被人看轻。”提点职业技巧。 林婉婉起身整理衣裳,躬身拱手行礼,“多谢教诲。” 年轻人能听进话是好事,朱大夫让人进来在医棚里拉上一道帘子,若是脱衣检查或者针灸就去帘子后。 新手针灸最贵自知之明,林婉婉每逢动针,都先将穴位,入针尺寸等先给朱大夫说过,由他斟酌。 时间久了,林婉婉久经考验精力充沛,朱大夫年纪大被来来往往的病人各种病症绕得头晕。“出去活动活动手脚,拿不准的地方等老夫回来。” 朱大夫掀开帘门,看着医棚外排着长队的女人,吐出心中一口郁气。 女病患们看到老大夫出来,心中未免忐忑,她们被挪到这条队伍里,大夫休息了,不知何时才能看上病? 好在医棚内仍有病人进出,里头可能有其他大夫。 朱大夫先绕着周围走一圈,找准目标,去寻老熟人康乐堂谢大夫说话。 谢大夫刚送走一位病人,得着空喘口气,见朱大夫掀帘子进来亦是惊奇,“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大把的病人不看了?虽然义诊他们不是主动来的,但既然参加也该尽职。 “找人顶班了。”朱大夫看老友一副精力不济的疲惫模样,。 “找的谁?”谢大夫盘算一圈,回春堂其他大夫要在店里,谁能来? 朱大夫说道:“你还记得上回来的林大夫么?”露出真本事,林娘子自然成了林大夫。 “林大夫?”谢大夫没想起来这号人。 “上次来回春堂,胆子小怕挨打说善治妇人病的林娘子。”朱大夫提醒,“老夫看她在外头凑热闹,就让她到医棚里替病人看诊了” 谢大夫想起来,虽然考过林婉婉医术的理论,但在回春堂见她怕病人闹事,心中评价不免下降一等。大夫凭本事吃饭,好大夫不治坏人,怎么会怕挨打。 问道:“她医术如何?” “我让人把场子里所有女病患都集中她那儿,不过年轻人到底经验少,用药针灸还需要在旁把关。” 也就是说看诊没有问题,看朱大夫精力充足,怕只需稍稍指点即可。本来求诊的病患中男人比女人多,但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没有女病人进来。 谢大夫问道:“她不是只会治妇人病么?”这类病症通常不会出门求医,场中患妇人病的少之又少。 “基础的病症都能治,老夫想她当初说善治妇人病只是为了谋职。难道善治外伤、儿科的大夫,其他的病症一窍不通?”朱大夫微微问道:“不过女大夫看诊妇人病确实比我们方便,病人也更放心。” “你以后有类似的病患,不想治的能不能介绍她那儿去?”朱大夫原是出来给林婉婉拉生意的。 第56章 病人上门 大夫之间介绍病人,病人之间介绍大夫,都是常事。 谢大夫知道朱大夫私下要求颇高,既然认可林婉婉,自是过关的,女人胆子小怕挨打也是寻常。 介绍妇人病患者过去,这类病症在他们手上并不好治,与其便宜走街串巷的药婆,不如给林婉婉这个正经大夫,对病人也是好事。 “没问题。”谢大夫爽快答应。 朱大夫正事办完,出主意。“下次义诊不如将徒弟带来,他看诊你把关即可。” 谢大夫想起徒弟的水平,再看外头长串的病患,若要一个个验方把关不得气死,还不如自己上。 姓朱的怎的这般好运气,随意抓来顶班的都省心。 朱大夫在外头晃荡够了,再回到医棚看人来来去去,分不清楚到底过了多少人,也没说自己找人介绍病患的事。 突然听到一阵咕咕声,朱大夫先低头看肚子,不是自己。后才发觉是林婉婉发出的。 恍然想起林婉婉正是午饭时被临时叫进来的,腹中空空全因替自己干活。 心底难免羞窘,不自在道:“老夫这里还有一个炊饼,要不要。” “要,”林婉婉钻进帘子后交待:“我出去洗手吃饭,一炷香后回来给你拔针。” 随后风一般冲出去,只在门口留下一句,“暂停一炷香。”一炷香不过五分钟。 待回来后不顾炊饼冷硬,几下掰开后大口塞进嘴里,借着桌上的冷水灌下去,端的是狼吞虎咽。 “一个大夫怎能如此不顾保养己身。”朱大夫原以为林婉婉说的一炷香是出去洗手,没想到连吃饭的时间都算进去了。 “赶时间!”林婉婉不住拍打胸口好不容易理顺气,他们也许想象不到以后会有穿着尿不湿上手术台的医生。 我们是救死扶伤的圣人么,呸,不过医学进步的薪柴罢了! 看林婉婉下意识的行为,朱大夫人老成精,她老家的医者待遇真不怎样,知道培养一个合格大夫需要多久,怎么能这么用呢! 加班加点将女病患清完,一个医棚诊治女性,其他数个医棚排队的都是男性,还有少量病人没有诊治完。 是女人生病比男人少么,不过是习惯了不称病不呼痛不求医。 林婉婉总算有时间歇口气,问起一件事,“您知道孙思邈孙神医的行踪么?” “找他作甚?”求医,拜师? “我有一朋友生了点病,想请孙神医诊治一番。” “你不能治么?” “我学艺不精。”以林婉婉现在的水平,常见病症还行,白家这种类似家族遗传的真的玩不转。 “孙神医云游四方,每隔几年都会回长安一趟。”毕竟家在终南山。 白家虽是权贵,但医学界的小道消息未必有朱大夫灵通。“若孙神医回来,麻烦您给我个消息。” 举手之劳,朱大夫自然应允。 待义诊结束,朱大夫让林婉婉一起出去,后者惊讶,“义诊几天呀?”出去交待明天的工作么。 刚转中医,半天高强度工作,耗费完脑细胞,只想回家躺着。若没有朱大夫兜底,今天还不知如何手忙脚乱呢。 “只有一天。”朱大夫看出林婉婉的疲惫,却是故意拖到这一刻。 此时此刻他气色最好,其次是林婉婉,最后才是诸位累成苦瓜菜的大夫。 带人出去和其他大夫打招呼,介绍这是外地来的林大夫,初到长安,日后承蒙诸位同行关照。 林婉婉没头苍蝇似的各大医馆乱窜,便知道在长安没有丝毫根基。如今朱大夫愿意做她的引路人。 林婉婉之前跑过不少医馆,没想到义诊的大夫里还有熟人。大夫之间消息互通,即使没见过本人,也听过某位自称善治妇人病的林娘子到各大医馆求职的事。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一己之力承接治疗女病患的任务,在朱大夫手底下,没听过一句怒骂,一声抱怨,手上是有真本事的。 日暮将近,林婉婉独自回家。一进门塌肩弯腰,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空。 “怎么这会才回来,不是去看热闹么?”段晓棠走过来将要搀住她。 林婉婉挥手拒绝,“被捉了壮丁,一天下来不知道看了多少病人,”竖起一根手指声泪俱下,“到现在只吃过一个炊饼。”还是别人嘴里省下来的。 祝明月出来听见,轻嗤道:“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用呀!” “这点强度和现代医院根本没法比,闲散日子过久了一时不适应。真卷起来,我能卷死长安城一半大夫。”剩下的一半卷得半死不活。 段晓棠后退半步,夸张道:“九九六恶习千万别带过来。” “我知道,”又不是资本家,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成天卷生卷死,“不过一天辛劳也有好处,那些大夫终于承认我了。” “对找工作有帮助?”祝明月浇冷水,承认医术有什么用,林婉婉的难点在于身为女子,其他大夫介意和她共事。 段晓棠叉开话题,“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想先洗澡。”林婉婉并不记在心下,总之已经走出成功的第一步,其他的明天再说。 夜色蒙蒙,林婉婉躺在摇椅上晾头发,慢慢将今天的见闻道出,“你们知道么,我看了一天病,没遇上疑难杂症。所有的病症归根到底都是一种病——穷病。没钱吃饱吃好,把身体拖垮,因为没钱又不能歇下来养身体,越拖越严重。” “所以是义诊。”祝明月暗下眉眼,透不出情绪。 “因贫致病,因病致贫,这种循环很难走出来。”段晓棠右手慢慢举起,感受夜里风的力量。 第二日清早,门外铜环作响。 开门见是一对陌生的母女,“这是林大夫家么?” 林婉婉微微点头复又警觉起来,“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年长的说起来历,她夫家姓孙,是赵氏医馆的老客。今日去拿药顺便问了女儿的病症。因病灶位置不好,又是妙龄少女,赵大夫不方便看,将娘两荐给坊内新搬来善治妇人病的林大夫。 本是坊内住户,不用问路,顺着地址就找上门来。 林婉婉侧身让开路,“进来吧,我就是林大夫。” 轮到吴娘子犹豫了,林婉婉的模样太不像个大夫了。 “赵大夫信我,你也不妨信我一回。” 第57章 在家坐诊 对病人找上门来这种事,林婉婉第一反应是害怕。 医生向来和病人保持距离,不会透露自己家地址,交换通讯方式一般只会给工作号,而非私人号码。 虽不至于在家看到病人产生我命危矣的联想,但相关的多是负面新闻。 好在及时想起这里是长安,民风淳朴的长安。眼前又是两个女人。 林婉婉将母女两带到西厢房,孙娘子看看空落落的屋舍,“林大夫,你这……”不大像大夫的地方。 “我刚到长安落脚,没来得及收拾。”林婉婉刚洗过手,指着墙边的矮榻道:“孙小娘子,躺到榻上去,把裤子脱了。” 孙小娘子稚嫩的脸庞满是惊恐地看着孙娘子,这时候可不讲究保护病人隐私,有家属陪诊反而能安心。“不用怕,你娘在这呢。” 孙娘子走过去轻轻抱住女儿的肩膀,母女两相似的脸庞靠在一起,“没事,娘在呢。”慢慢将女儿搀到榻上。 孙小娘子羞怯,自己红着脸把裤子脱了。 林婉婉低头检查一番,起身道:“穿上吧,”孙小娘子忙不迭的把裤子拉上去。 “令爱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接着说道:“稍等,我出去洗洗手,回来开药。” 祝明月在井边舀着半瓢水给林婉婉冲洗,“她们是谁?” “我常去买药那家医馆的大夫介绍过来的。” 林婉婉冲洗完在后头找出笔墨纸砚回了西厢,徒留祝明月留在原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到这一步,几面之缘交托病人? 长安人民太淳朴,还是我想得太黑暗? 林婉婉在纸上写下药方,后面附带一份洗剂,注明用法用量。 “我这里没药,你拿着药方去医馆拿药。”这类病症对人的心理压力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多注意换洗即可。” 孙小娘子垂着头都快哭了,“我常换洗,很爱干净。”不脏。 林婉婉维护少女的自尊心,“知道你是爱干净的小娘子,不过我们女人家身体娇嫩,平时要多注意些。” “其他没什么问题了。”斩钉截铁说道,给母女俩吃下一颗安心药。 孙娘子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来,女儿正是议亲的年纪,身上又不妥当。不敢叫医婆上门,怕传出闲言碎语。 将母女俩送走,林婉婉关上门。跳起来,大喊道:“你们看,我有第一个病人了。” 段晓棠面带笑意,“中午加餐,想吃什么?” 林婉婉数着孙娘子留下的诊金,“二十文,”双手捧着钱仰着脸,“想吃佛跳墙。” 段晓棠作势,“我把你扔过墙。” “我没想过还有病人上门的选项。”林婉婉说道。 “老实说,你以前如果遇上病人上门会怎么办?”祝明月问。 林婉婉虽然看起来社牛,但骨子里很怕事。除医院外任何场景看见病人和家属都会紧张,更别说家里。 报警、找保安、跑路、看周围有没有监控…… “其他大夫怎么会给你介绍病人?”祝明月还是没想通。 林婉婉冷静下来,“虽然水平不咋地,但我是个正经大夫,和走街串巷的医婆不同。通常情况下大夫和药婆之间是有鄙视链的。” “男女有别,男大夫很难详细检查女病人的身体,这部分病人对他们而言鸡肋。”顶多赚诊金药费,却未必能治得了病。不得不说从古至今,大部分大夫都有一些道德理想在身上,不是什么钱都赚的。 “第三,经过昨日的义诊,我的医术已经通过验证。” 虽然头一个介绍病人的赵大夫没参加义诊,也不大可能知道义诊上发生的事,可她在赵氏医馆这么久也不是白混的。 三人一直陷入同个误区,医生该出去上班。 实际上在大吴绝大部分大夫是在自己家坐诊的,不过他们家和医馆在一起。另外有些游方郎中,只看诊开方,病人拿着药方去药房买药。 医馆对大夫而言并非很重要,起的是招牌作用。 林婉婉忽然反应过来,“昨天义诊的大夫后面可能也要给我介绍病人。病人上门,肯定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影响。要不然出去租……” “租铺子要成本,你现在有多少病人,转介绍的客流大多不稳定,”祝明月快速计算,“不如先把西厢收拾出来,看看情况。” “会不会打扰到你们?”林婉婉反而最迟疑。 祝明月不放在心上,“你能客似云来?”这四个字放在医馆上简直绝佳的讽刺。 林婉婉顿时哑口无言,当然不能。 三人一起动手把刚刚给孙家母女用的屋子收拾出来,祝明月甚至拿出几个花盆摆件装饰,抱着各种布匹在窗口和桌凳上比划,选定颜色后打算请何绣娘上门做。 林婉婉习惯冷冰冰的医疗环境,指着几块颜色鲜嫩的布料,“是不是太花哨了?” 祝明月自有考虑,“以后的病人大部分是女性。” 段晓棠想明白,“花瓶里插几支鲜花,选香气清淡的。” “不如改行做女子会所算了,美容养颜皮肤护理,比看诊轻松还赚的多。”林婉婉想到,没有配套的药房,只能收诊金,二十文够普通人糊口。但以三人的消费水平根本不够用,连房租都赚不回来。 林婉婉擦着桌子,忽然想到一件紧要事情,“那些介绍病人来大夫,我们要不要表示表示,比如提成之类的。”声音越说越低。 这些东西从一个医学从业者嘴里说出来实在罪恶,可现实的饭碗毕竟要考虑。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纯属胡说,不过林婉婉那三瓜两枣没多少人看得上。只要打听就知道她的诊金不高。而且不收药费,从病人心理来说,一般也会回介绍过来的大夫那里拿药。此时谈利反而坏了交情和口碑。 祝明月慢慢说道:“不如每次顺口问下是谁介绍来的,逢年过节送些好吃的。晓棠手艺那么好,既亲近又实惠。” 段晓棠爽快答道:“没问题。” 既然见识最多的祝明月都这样说,林婉婉的负罪感瞬间降下来。 第58章 陋巷惊魂 傍晚时,祝明月陪着林婉婉提着食盒出门,到医馆外祝明月停住脚步,示意林婉婉独自进去。 几步路让林婉婉生生走出一步三回头的效果,赵金业看见人在外面探头探脑,问道:“林娘子,今天买什么药材?” 林婉婉举着食盒,“赵大夫呢,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来。” 赵金业扭头对着后院喊道:“爷爷,林娘子来了。” 赵大夫出来见她的提着食盒的别扭模样,约莫知道来由。平日看着挺机灵的,到了人情往来的时候偏偏笨拙。 “赵大夫,多谢你给我机会,”林婉婉郑重说道:“家里人让我给你们带点吃的,尝尝。” 孙娘子后头自然是来赵氏医馆抓药,赵大夫看过诊断,“你医术好,该吃这碗饭。”比不成器的孙子强多了。 林婉婉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简单说过几句,赵金业将食盒里菜腾出来,林婉婉接过食盒告辞,“赵大夫,小赵,我先回家,你们慢慢吃。”出了医馆大门立刻蹦蹦跳跳挽着祝明月的手。 人影消失在街角,赵金业立刻道:“爷爷,林娘子送来的菜可香了。” 赵大夫看着桌上的当归红枣鸡汤,不出意料里头药材还是在自己铺子里买的。估摸着今日收的诊金倒贴进去不少。闻着倒是香气扑鼻,不似寻常药膳带着苦味。 浅尝一口,微微点头,“她的厨艺不错。” 赵金业捧着碗喝汤的间隙回答:“林娘子不会下厨,平日里买药材都是叫家里人做。”拿筷子拨弄鸡块下头的药材辨认。爷孙俩守着医馆,做饭以糊弄为主,“爷爷,下次我们买鸡也这么炖吧。” “行。” 余下的日子就这般平稳地度过,段晓棠全身心投入到后院一亩三分地里,一日看三遍发芽了没。 林婉婉在家等着病人上门,空闲的时候读医书,书店里买的,白家借来的……来者不拒。 有时一日来一两个,有时三两日见不着一个,极不稳定,靠医术养家只能带着全家喝西北风。 再有病患上门时,祝明月果断地找上柳家的秦嬷嬷。 “嬷嬷好,”先将食盒推过去,“一些家里做的小点心,不成敬意。” 秦嬷嬷问道:“祝娘子,何事寻老身?” “我家小妹自幼修习医术,到长安后承蒙城中诸位大夫看得起,偶尔介绍一二。”祝明月继续说道:“因现在没有医馆落脚,求医之人只得上门。恐怕会惊扰贵府的安静。” 她们租了柳家的院子,与房东比邻而居。不打算将房子变作商用,就要先和房东打好招呼。 秦嬷嬷听守门的奴仆的提过,东跨院近来有陌生的女人上门。“林娘子主治何种病症?” 祝明月倒不遮掩,“都是些女人身上的病,女人给女人看病方便些。” 这类病症倒不致命,不会落下人命污了家宅风水。秦嬷嬷再问了是哪些大夫介绍来的,祝明月也是如实回答。 柳家不反对林婉婉在家中看诊,附近有个大夫心安。 柳六娘子奇道:“只会治妇人病?” 秦嬷嬷经历得多,“恐怕是只能治妇人病。” 柳六娘子没有让林婉婉给儿子看病的念头,毕竟人太年轻了。闻得介绍人中有城中有名气的医馆,知道并非装神弄鬼的药婆。“他们倒是知礼,病人上门专门知会我们一声。” “我看祝娘子的意思,大约是林娘子名声不显在家接诊。若是人多,便去外头赁间铺子。她比咱们还怕喧闹。” “倒是不缺钱。”柳六娘子随意道。 “年轻又未成婚,哪知道当家柴米贵。”秦嬷嬷说的顺口极了。 林婉婉那点可怜的进账比之三人的支出来说杯水车薪,祝明月放弃一夜暴富的想法,踏踏实实做实业。 暴富的机会当然有,这里是权贵遍地走的长安。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可以一夜暴富,甚至不劳而获,但代价付不起。 几人商讨出几个方案,祝明月先行考察,合计成本。 没有骑马驾车,步行出门,正好锻炼身体,脑中盘旋的长安城的布局,总的来说北贵,尤其是东西市周边几个坊。 越走越觉得后头有人跟踪,祝明月拉了拉帷帽,连续几个转弯后面的人还跟着。 不敢往左右小巷里走,周边商铺不熟悉,怕被堵在里头。 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大街上掳人,祝明月被拖进一条小巷,惊叫呼救都没有意义。看着堵路的三人,其中两个明显奴仆打扮,冷静道:“跟着我作甚?” 油腻轻薄的长安恶少年右边眉尾有一道明显的豁口,看着祝明月如同笼中猎物,“请娘子和我喝杯酒。” “好,找间酒楼我请公子喝酒。” 没有如预想中看到慌张惊恐的表情,恶少年心底少了几分兴趣,可祝明月实在美丽。“不去酒楼,去我家。” 祝明月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我家里会担心的。” “娘子家住在哪里,待会我送你回去。” “兴化坊梁国公府。”祝明月抬出白家的名号。 恶少年曾在东市见过祝明月,来来往往独自一人,大户人家的奴仆在外行动会无人陪同?示意后头两个跟班制住人。 绥靖无用,只有鱼死网破了。 祝明月抬腿踢向旁边男人的薄弱之处,一把推开往巷子外跑。 “啊” 帷帽上的布料被拉住,连带着人往后摔倒。祝明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以后不管防风防沙还是防晒都不带帷帽了。 祝明月在地上挣扎着,恶少连带着跟班慌乱中拉住她的手脚,“救命!” 一个小乞丐听到声音跑过来看到,哆哆嗦嗦从围墙边捡着根木棒冲过来,“放开她!” 一击中却没能解救得了祝明月,再挥被抓住木棒另一头,“多管闲事!”恶少夺过木棒,一记窝心脚踢出去。 眼看小乞丐被踢远,祝明月得到空档抓住旁边男人的头往墙上撞,爬起来推开恶少。拼着力气往前拉起小乞丐往巷子外跑。 一路跑,一路喊。 “救命,抢人了。” “救命,非礼。” “救命!” 终于跑出小巷,看到热闹的人群,背后三个人也越追越近。 见到女人从巷子里披头散发跑出来,一直叫着“救命”,附近行人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 路人见义勇为,两三招将来人打退,只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祝明月失力跌坐在地,喘着粗气,得救了! 第59章 劫后余生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春日里的冷峭空气进了胸腔带来力量。慢慢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这两步路是怎么走的。 本来她和小乞丐是牵着手跑出来的,可刚刚场面一乱,两人不得不散开。 祝明月走到小乞丐身边,蹲下问道:“没事吧?”发现是个极其瘦弱的小女孩。 小乞丐捂着刚才被踢的地方,面露痛苦,嘴上却说:“没事。” 秦景和葛寅听到有人呼救,三两拳将人赶走。回身却发现面前的就是那天撑伞的女子,“有没有受伤?” 秦景的声音浑厚正气,祝明月慢慢找回神来,“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助,”左手捂着右肩,“能不能麻烦二位找辆车,送我们回家。”从腰上解下荷包,作为车资。 自己可能有些皮外伤,跌跌撞撞还能走回去,小乞丐那一脚实在重,担心有内伤。 也是看两人为人正义不似坏人,祝明月才敢如此交托。 葛寅立刻说道:“仲行你陪着她们,我去找车。”并没有接荷包。不多时带着一辆驴车过来。 车夫看着她们的狼狈样子,“去哪?”其他的不敢多问。 “胜业坊三巷柳宅。”祝明月上车前看着几人逃跑的方向,眼中全是暗藏的怒火。 上了车,小乞丐坐立难安,想要离开。“我没事,我要回去。” 祝明月忍着疼语气强硬,“先跟我去看看大夫,没问题就放你走。”这种时候还是强势些好,免了许多纠缠。 秦景葛寅担心她们再遇上恶人纠缠主动提出护送,祝明月至今心有余悸没有拒绝。上次在山寨“人多势众”加上被穿越大瓜砸得没法多想,反倒不会有多害怕。 秦景两次见她都十分狼狈,勉强可以想象在获救之前遭遇了什么。只是不知她们身上伤在哪里,重不重。 小乞丐瘦弱的四肢蜷成一团坐着,祝明月脸色苍白不时捂住右肩。 秦景走在车边关切道:“柳娘子,不如在路上找家医馆看看伤。”他对长安城不熟悉,不知道胜业坊离得有多远。 “我姓祝,”祝明月辨认周边的房屋商铺,“家里有大夫,很快就到了。” 不过一会儿,祝明月看到熟悉的大门,“停车。” 先下车接着把小乞丐扶下来,从荷包里掏出铜板递给车夫,后者推让,指着葛寅道:“这位郎君先给过了。”还给得很多。 祝明月对着葛寅道:“麻烦你了。”慢慢挪到门口,敲着门环,“晓棠婉婉,开门。” 心里默数三个数,超过三不开门就给她两记一笔,以后慢慢算账。 她现在耐心不多。 段晓棠不让人失望,第三个数时打开门,看到祝明月的样子大惊失色。“怎么了?” “被狗咬了!”祝明月气息时断时续,“喊婉婉,她挨了一脚,可能有内伤。” 段晓棠立刻大喊,“婉婉,快出来,有伤员!” 祝明月打算自己挪进门,段晓棠扶着小乞丐问道:“他们是?” 祝明月回答:“救我的人。” 原来是救命恩人,段晓棠立刻招呼,“多谢你们救了明月,请进来喝杯茶。” 原来祝娘子的名字是祝明月,葛寅问道:“你和祝娘子是?” “我表姐。” 林婉婉何时见过祝明月这么狼狈,“怎么回事?” 祝明月指着旁边身体蜷缩的小乞丐,“这才是重伤员。” 急忙将人扶到西厢的医疗室,段晓棠腾出手来把秦景葛寅请到正堂坐,倒上茶水。“招待不周。”没能多说话,又急匆匆跑到西厢去给林婉婉打下手,毕竟两个伤员。 秦景和葛寅进来才觉得后悔,从外面看是一个大宅子,但从头到尾都进进出出都只有三个人。人家本就忙得难以抽身,他二人来只会添麻烦。 秦景说道:“飞鸿,我们不如……” 话未说完,听到西厢传来一声,“啊——”听得惨痛凄烈。 葛寅幽幽道:“好像祝娘子的声音。”小乞丐从始至终声音小又没说过几句话,但声音显然不是这样的。 难道祝明月伤得很重? 两人想去西厢探问情况,身为客人又不方便随意行动。 好在过一会,段晓棠身上带着点酒气回来。 秦景试探道:“祝娘子伤的重么?” “只是皮外伤,”段晓棠估计他们刚刚可能听到惨叫,酒精消毒伤口时祝明月反应确实有些大,“以前没受过伤,对疼痛的忍耐度会低一些。” 换句话说——娇气。 段晓棠从屋里拿了两套衣裳送到西厢去,秦景两人见来来回回只有他一人走动,越发肯定这偌大院子里只住有三人。 段晓棠问道:“两位大哥能不能再给我说说刚才的事?” 葛寅心里拿捏不住尺度,“祝娘子没说么?”万一她不想让家人知道呢。 “刚刚说了,”段晓棠满面肃容,“但惊慌之下万一遗漏要点也可能。” 事情突然发生,秦景与葛寅知道的还不如祝明月记得多。 段晓棠综合两方说法,似乎只是一起寻常恶少调戏良家的事件。 不多会祝明月换好衣裳出来,只简单梳了一条辫子用发带束住放在胸前。到正堂重新与秦景葛寅见礼,问过名姓,谢二人救命之恩。 林婉婉从西厢跑过来,喊道:“晓棠,去买药!” 段晓棠起身却被葛寅拦住,“兄弟,家里兵荒马乱的,我替你去了。”接过药方,问道:“附近哪有医馆。” 林婉婉不知如何称呼葛寅,看他体型壮硕,道:“胖哥,出门左转坊门口有家赵氏医馆。”在正堂角落柜子上的篮子里抓出一把钱,“这是药费。” 葛寅突然发现这家人有个特点,爱银货两讫,半点与人不沾干系。“没问题。”也不叫秦景一起,徒把他留在小院里。 祝明月不爱喝酒,此时却酒精腌入味。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她怎么样?” 林婉婉摇摇头,“我下了针睡过去了,挨的那一脚比较重,但要命的是身体底子太差,往后要慢慢养。” “养吧。”祝明月轻描淡写说道,段晓棠林婉婉没有反对。 第60章 远亲近邻 葛寅顺着路找到赵氏医馆,看着小小的门脸阔步进去,药方往柜台上一拍,“买药。”生生作出酒楼赌场一掷千金的气势。 赵金业接过方子看到熟悉的字迹,“林娘子开的?” 葛寅可不认识哪位林娘子,“某不认识,别管那么多,快抓药。” 赵金业比对着药方抓药,越抓越觉得不对,这些药不是平日里治妇人病的。脸上不动声色,将药分装好推过去。“郎君,都在这儿了。” 记下葛寅的身形相貌,到后院找赵大夫。 他知道林婉婉和亲戚租住柳家的房子,上头一兄一姐。姐姐就是上次和她送汤来的女郎,哥哥甚少出门,医馆开在坊门口,偶尔远远见过他们一起,面目看不清楚,却绝非壮硕。 总的说来一家子手无缚鸡之力,抓的又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内伤药。 葛寅原本想着要不要在外头多逛一会,让兄弟能和祝娘子多待会。随即摒弃这般不当的想法,手上的是药,人命关天,快步回去。 既然决定要“养”,段晓棠起身道:“我去煮些粥。”不管小乞丐过往的生活还是现在的伤情,都只能喝粥。 “秦大哥,你和葛大哥有忌口么?” 秦景没反应过来,随口答道:“不忌口。”然后眼睁睁看着段晓棠离开,屋里只留他一人对着两位女郎。 “秦大哥,你是哪儿人呀?”林婉婉看他不是长安本地人。 “我老家在齐州。”秦景如坐针毡。 林婉婉未必能将古今地名对照,既然带个“齐”州,就知道大致位置。“你们家旁边是不是济州?” “济州在齐州东方。”秦景说道。一般人不会知道遥远东方的州郡,“你如何知道的?” “我们有位朋友是济州人,这么说来你们是半个老乡了。”林婉婉说的是杜乔。 “可以这么说。”秦景微微点头。 出门在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是夸张之言,可见人离乡贱再见旧人旧物的喜悦。济州与齐州相邻,往前推二三十年,它们是同一个故国。 林婉婉说的不准确,在这遥远的长安,秦景与素未谋面的杜乔该算是同乡。 “齐州有哪些好吃的?”不多探听秦景在长安的原因,探亲访友,从商做官通通不问,选择一个最安全的问题。 这将秦景难住了,不知道哪些东西在长安女郎眼中算是好吃的。想了想,“济州柿饼有些名气。” “柿饼!”林婉婉兴奋道:“我们院子里有柿子树,小月月,柿子熟了我们做柿饼,好不好?” 对林婉婉层出不穷的新称呼,祝明月表示,“再叫小月月,把你头拧下来!”嚣张的话语配上苍白的面容,颇有乳犬吠叫之感。以为自己凶恶威武,实际巴掌大牙都没长齐。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可爱。 “之前不是还让柳家小二郎来摘么。”准备把他的柿子吞了? 林婉婉走到门口看着围墙角的柿子树,虽然没开花没结果,但一看就是硕果累累的好苗子。“他应该摘不完吧!” 秦景看二人,尤其祝明月完全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若不是自己亲自将她送回来,怕也只以为是简单的摔伤。 其实三人早在西厢就骂过一通,当场把气撒了。家里有客人,又不能一直让祝明月陷在恐怖回忆里,林婉婉才一直陪着东拉西扯。 总和两位陌生女郎说话秦景微微不自在,“段兄弟呢?” “你叫她晓棠吧,我们都这么叫。”林婉婉指着厨房方向,“她做饭去了。” 祝明月受伤不便劳作,林婉婉刚刚诊治耗费心力,似乎家中只能段晓棠顶上。 但看二人理所应当的样子,她们家中平日里就该是段晓棠下厨。 男子下厨颇为少见,可他人家事,秦景亦不会多言。 正好葛寅买药回来,进门嚷嚷道:“药童一直问是不是林娘子开的,我说我哪认识林娘子?” 林婉婉指着自己,“我就是林娘子呀!” 葛寅哑口,一家姊妹,姐姐姓祝,哥哥姓段,本以为林婉婉是其中一人亲妹,哪知道还有第三个姓氏。 “我们三人同乡,也是表亲。”林婉婉这句话越说越顺口,自己都快信了。 也不说错,往上数五千年,谁不是炎黄传下来的。 葛寅想到三人都是直呼其名而非排行,估计是一表三千里的“表”。见屋里只有兄弟和两个女郎,同样问道:“段兄弟呢?” “做饭去了。”林婉婉重复说道。 过一会再看葛寅也没有异议,奇道:“你两真是济州人?” “货真价实,有问题吗?”葛寅也不知道除了口音,从哪里还能分辨出是不是济州人的。 林婉婉接过药包去熬药,嘴上说,“完全没问题。”对应的动作却是摇头。 原来不是什么事都是自古以来呀! 突然外头传来敲门声,葛寅本站在院中离门最近,顺势开门见是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 赵大夫看开门果然是孙子口中的壮硕男子,脸上不漏破绽,“林娘子在家吗,老夫是赵氏医馆的大夫,她前次抓药,有些禁忌忘了提醒。” 葛寅在门口喊道:“林娘子,门口有位赵大夫找你。” 林婉婉拎着蒲扇跑出来,“赵大夫,你怎么来了。” 赵大夫看她家常打扮神色无忌,放下心来。随口说道:“你平时熬药少,记得提醒病人要饭后服用。”接着问道:“怎么开了治外伤的方子?” “我姐姐捡了一个受伤的小乞丐回来,方子有问题?”林婉婉回想药方。 “没有问题。”赵大夫看着葛寅,“这位郎君便是刚刚来抓药的吧,他是?” “胖哥,我朋友。” 赵大夫不管林婉婉说的是“胖”还是“庞”,总之认识的就好。随意说了几句告辞离开。 林婉婉关上门,想不通,“赵大夫说的话好奇怪。”谁不知道药要饭后用。 葛寅阅历丰富,想到赵大夫最后问的是自己,“你也是大夫。” “嗯。”林婉婉点头。 “平时主要看什么病?” “妇人病。” “这还不简单,”估计平日开方病人去抓的都是妇人病的药,突然见不一样的方子,林婉婉本人又没有出现。他家小门小户,又有两个相貌姣好的女郎,最容易遭人惦记。“你开的方子和往常大不一样,又是外伤方子。担心你家出什么事了,特意上门看看。” “远亲不如近邻。”赵氏医馆和小院没有挨着,但同在一坊也称得上邻居。 “真的吗?”林婉婉习惯冷漠生疏的邻里关系,突然有些不适应。 第61章 来者何人 葛寅是个灵活的胖子,身上每一块肉都证明过去二十多年没一顿饭是白吃的。段晓棠烹饪的饭菜入口惊为天人,原本觉得一个大男人周转庖厨之间没颜面不能支撑家业,现在觉得他天生该是个厨子,好听的话一筐一筐往外冒。 段晓棠乐的分享,“葛哥,若是喜欢常来吃,我也可以教你。”家里其他人饭量小,哪像葛寅吃得欢畅。 葛寅迟疑,“这些都是你的秘方,教给外人不好吧。”似他和秦景常年在外,野外时大多啃干粮充饥,运气好打上猎物烤了,味道不提也罢。真像君子远庖厨,不得饿死。 “不是秘方,我以前也是和人学的。”段晓棠想到当初在各种网站上扒菜谱的时候,从简单的凉菜、汤品到炒菜烧菜,若非意外穿越,高低得把烘焙学了。 葛寅觉得段晓棠为人敞亮,“晓棠,平日都作甚?”想着日后多亲近。 “做饭和种菜。”林婉婉替人回答,微微摇头,“连菜苗都没发出来一根,不会种死了吧?” “不可能,”段晓棠一日三看也没看出动静,心下焦虑不已,再下去说不定夜晚提着灯笼去。“就算我种田技术有问题,植物本身的生命力也应该旺盛才是。” 祝明月停住筷子,死亡注视,“那为什么还没发芽?”浓浓地威胁。 “我也想知道。”以前看纪录片,人家种下去就蹭蹭的发芽长大,怎么到了大吴生长过程这么曲折,让人焦虑呢。 段晓棠满头黑线,种田是可在炎黄子孙刻在骨子里的天赋,不可能到了自己这里就失灵了呀。那些种子都是绝版,幸好为了保险,没有一次性种完。 葛寅看出来,这三人没一个人种过地。唯独没想到,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段晓棠的爱好如此“贤惠”。“也许是时间不到,说不定过一两日就发芽了呢。”不懂为何三人种菜不成功这件事如此介意。 “借胖哥你吉言。”林婉婉同样私底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酒足饭饱,两人告辞出来,葛寅问道:“仲行,接下来去哪?”天色还早,回客店似乎也挺无聊的。 “回刚才的地方。”秦景将心中思量许久的主意说出。 葛寅点头连带身上的肉跟着颤动,揽着好友的肩膀,“帮祝娘子报仇是不是,我看祝娘子和她表弟之间没什么事。”两人之间亲密得太坦然,反而失了暧昧,何况还有林婉婉卡在中间。 秦景自顾自往走,“欺负妇孺不算大丈夫所为。” “是,是,”葛寅跟上,“你说的是。” 送走两位救命恩人,段晓棠回到正堂,眸色深沉,“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你两在家注意安全。”担心恶少知道地址找上门来。 祝明月不光记得恶少的脸部特征,还想起曾经与他在东市某间酒楼相遇,因其眼神太过恶心而记忆深刻。 “你放心吧,陌生人来绝不开门。待会我去后院架梯子,有人撞门我们就翻墙去房东家。”柳婉婉打定主意。 这个想法十分妙,挨着房东住虽然平日限制比较多,但关键时候也能借把力。柳家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院本是柳家的屋子,在柳家的地头抢人总该顾忌几分。 祝明月说恶少连白家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当真的是权贵之家,还是无知无畏。总之多准备两条退路不会错。 林婉婉看着桌上的杯盏碗碟,体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嗯。”祝明月也不客气,没回后院的卧房,而是走到院子角落,躺在平时不会坐的躺椅上,轻轻摇晃,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林婉婉拿了一件厚衣裳盖在祝明月身上,“好好休息,我在这呢。”嘴上说着没影响,心里还是害怕。 好不容易把碗洗干净,林婉婉接着去看屋檐下的两个小药炉,先倒了一碗配了蜜饯端到祝明月旁边,“喝了,安神的。” 祝明月身体随着椅子起伏,“放着,等凉了再喝。” “好吧。”林婉婉也不催促,回头再去整治另一份药汤端去西厢。 好不容易给小乞丐喂完出来,药汤还原封不动放在那里。“作为一个成年人,在某些特殊时候是不是应该有担当呢?”比如乖乖喝药。 祝明月不经意得看一眼,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挺起上半身,左手将药碗中的汤匙取出来,右手举碗仰头一饮而尽。 不似喝药,倒似豪饮。 不管眼前的蜜饯,和躺椅合二为一的身体立刻站起跑出去漱口。 林婉婉感叹,果然不是假药。 紧急转岗的中医虽然给人开方无数,但若要体验中药的味道,真的会后退三步,大呼no,no,no。 似乎该准备一点常用的中成药,药丸子噎人也比苦药汁子好吧。 倒不担心祝明月趁机把药吐了,成年人不必玩这些无聊的把戏。等人回来问道:“我以前看电视剧,人家都是一口一口喂的,你怎么一口闷呢?” “不管怎么喝,药的苦味都在哪里。小口喂不过是将苦味延长,还不如干脆些喝掉,早死早超生。”祝明月拉好衣裳盖着肚子,“何况有情饮水饱,有情药也不苦了。我们这样的只能自立自强。” 林婉婉回忆电视剧情节,似乎都是情侣间互相喂药。双手握在胸前做祈祷状,“我什么时候能有甜甜的恋爱呢?” “不管恋爱是怎样,药都是苦的。”祝明月可不会惯着,“认清现实吧,少女。” 双目微阖,心底暗笑,现代女人的通病,求恋爱远没有求暴富来的真诚。 春风微凉,祝明月后头实在挨不住,回卧房里睡了。 傍晚时段晓棠还没赶回来,林婉婉不得不自力更生,决定晚饭喝粥,养胃。 反正就这样的水平,总比以前只会烧开水好多了。 大门外有人敲门,林婉婉从厨房出来才发现手上拿的是锅铲,想着要不要换菜刀更好。站在门口踌躇,要不要张口问来者何人。 看敲了几遍对方也不放弃,硬着头皮问:“外头是谁?” 第62章 以牙还牙(1) “小的白进,奉我家三娘子令给娘子送东西来。”白进站在门外也听不出是哪位娘子的声音。 林婉婉心下稍安,白家人,白进,似乎是当初带她们找房子的小管事。坏人上门,也不会冒白进的身份。 慢慢把门打开,“刚刚在厨房煮饭没听见,白管事勿怪。” 白进手上提着篮子,“三娘子同人行猎,打了一头鹿,令小的给娘子们送些鹿肉来。”反正在外一旦和这家人有关的,通通是娘子们间的交往,和段郎君有何干系? 看林婉婉手上拿着锅铲,篮子又颇有分量,“小的给你送到厨房去。” “好,谢谢呀!” 白进到厨房放下肉篮子,瞧见屋檐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两个药罐子,隐约透着药味。大约听说过林娘子在家坐诊,只开方不卖药,更不可能有病人在她家煎药。 “林娘子,这两只药罐……”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视若无睹,万一三娘子关心朋友呢。 林婉婉搪塞道:“我姐摔了一跤,喝点药。” “严重么?”白进问道。 “没什么大事。” 白进点点头,“那小的先回去了。” 林婉婉栓好门,看着鹿肉发愁,要不要放井里保鲜? 段晓棠赶在宵禁前回来,进门先问:“明月和西厢的小姑娘怎么样?” “兰娘喝了粥已经睡了,想着等你回来,我没叫醒明月。”林婉婉将温着的粥盛出来,再挖了些早前配好的咸菜。“你先吃,我去叫她。” 段晓棠在外跑了一下午,早饿了。此时也不嫌弃白粥配咸菜没营养,有现成吃就不错了。只能说幸好大半个月的同居生活,至少让俩小伙伴会煮粥,回来还能吃点热的。 听到陌生的名字,段晓棠抬头,“兰娘?” 林婉婉摆放碗碟,“就是西厢的小姑娘,叫戚兰娘。”听起来不像乞丐的名字,不过并没有多问。 戚兰娘已经睡了,家里没有其他外人,祝明月披着头发出来,没什么胃口,坐在桌子边幽幽地看着段晓棠喝粥。 肚子里有了一碗粥打底,段晓棠方才慢慢将半日的收获一一道来。“找到人了,叫龚波,今年十八岁,家中三代单传,所以……” 祝明月抬手打断,“我对他的身世背景,悲惨往事没有任何兴趣。” “家中没有官方背景,算是有点名气的商人。小时候是个熊孩子,长大了是个恶少年。你不是他第一个目标,但可以算比较幸运的。”段晓棠总结说道:“小人渣。” “手上有人命么?”祝明月直抵核心。 段晓棠猛然抬头,心头仿佛被泼下一盆凉水,这里人命如草芥,哪怕在号称风气开放的现代遭遇这种事也有人想不开,何况如今。“暂时没有查到。” 祝明月漫不经心地看着曾经花费两个小时做的美甲,颜色尚且鲜艳,可太长了迟早要剪掉,这么长的指甲要是扇在人渣脸上,会留下多长的血痕? “无知无畏,屡犯不改,终于踢到铁板。” “我们继续查么?”林婉婉问道。 “查?我没有耐心。”祝明月摸着指甲边缘,“把人抓来问就成了。本人不说,身边人总能撬开口。” 林婉婉胆子小,“刑讯逼供不好吧?” “我们是文明人,怎么会弄的那么血腥呢。”这么低级的招数谁还用,“请他们来聊一聊罢了。” 段晓棠觉得没那么简单,“聊完以后呢?” “他身上要是只有些小毛病,打一顿出气就好。若是牵涉到人命,那就让他去和阎王爷忏悔吧,我只负责送他下地狱。” 祝明月的话让其他二人不由得心惊,平日里小白花装久了,都忘了这是一朵食人花。不过转念一想道理没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真理。 段晓棠有一条底线,“我们不能动私刑。”开了头以后就不好收场。 “公法给公道,谁会动私刑。”祝明月肯定龚波身上干净不了,那是看多了人渣的直觉。 祝明月和段晓棠仔细商量明天的行动方案,林婉婉在旁边跃跃越试,“我呢?” 祝明月顿了顿,“你在家照顾病人。”少女稚嫩的心灵需要保护。 第二日一早,葛寅拉着秦景去买了补品,“上次祝娘子为路边死去的乞丐那般伤心,这次又捡了一个乞丐回家。女郎柔弱心善,她家人丁又单薄,昨天没找到那恶人的踪迹,万一找上她家怎么办?”道理一套又一套。 白秀然听白进回话称祝明月可能受伤,因着宵禁无法出门探望。第二日出门正遇上一起出门游玩的白湛和孙无咎。 “三姐,出门作甚?” “我昨日使人到胜业坊给她们送些鹿肉,听说明月受伤了,去探望一二。”白秀然身后两个奴仆手上提着不少药材。 “哪里伤了?”白湛担忧道。 “好像是摔伤。”详情也不甚清楚。 “我与三姐同去,”白湛转头对孙无咎道:“先去探望朋友伤情,再去城外跑马可否?” 孙无咎自无不可,他已经耳听几回白氏姐弟这几位神秘的朋友。 两拨人从不同方向往小院来,正撞上段晓棠和祝明月翻身上马。 白秀然:我那受伤的朋友上马的姿势真潇洒。 秦景、葛寅:昨天看着半死不活的今天生龙活虎。 林婉牵着两人的马缰绳,左看右看,“你们怎么来了?” 白秀然答道:“我听说明月受伤了?” 葛寅答道:“我担心你们遭人报复。” “报复,”白湛皱眉道:“谁要报复你们?” 祝明月罕见换了一身方便的男装,“昨天遇到一点小意外,已经没事了。” 林婉婉看到白秀然背后的女仆,“秀然,能不能借你一个人?” 白秀然奇怪,林婉婉为何借人,“做什么?” “家里有个病人,帮我看护下,如果病情反复,请坊门口赵氏医馆的上门诊治。” “没问题。”白秀然爽快答应,何事能让林婉婉抛下病人? “现在,带我一起。”林婉婉看着骑在马上的两人,目光坚定。 祝明月拗不过,伸手把林婉婉拉上马二人同骑,“抱歉,今日家中有事,不太方便招待诸位。” 白秀然控马往前,几人并行,微微笑道:“看你们的模样,像是要去寻人晦气的,加我一个。” 第63章 以牙还牙(2) 祝明月唇角微挑,“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久晓棠连招呼都不打,和我在武功初见她时的模样有些像,”白秀然并不深究,手上马鞭指着自己,“身手好,家世也好。”总之绝不怕事。 武功初见时的段晓棠是何模样,刚经过杀戮,身上没有杀气,反而越发沉寂。此次恐怕是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提前有了征兆。 白秀然跟着也好,段晓棠想通,“待会如果有过激行为,尤其是我,麻烦你千万拉住。”祝明月林婉婉倒不用多担心,说到底她两弱鸡,破坏力有限。但换作自己义愤之下说不定作出什么。 “好,”白秀然答应,回头看到后面几人,“你们跟上来作甚?” 白湛回答,“我们能帮忙呀!”推荐好帮手,“无咎精通律法,可描补一二。”照理这种寻仇之事并挑子上就完了,但白湛深思下来,照三人一贯行事,带上孙无咎绝对不会错。 祝明月没说话,白湛觉得她们默认了。看着身边旁边陌生的两人,气息昂扬,显是武人。“小子白湛,家中行二,不知两位郎君如何称呼?” “济州秦景。” “济州葛寅。” 两拨人全然陌生,祝明月打下信任的基石,“昨天他们救了我。” 葛寅笑的全无威胁,“昨天没寻踪迹,今日好事做到底,正好帮祝娘子料理了。” 祝明月微微颔首,“多谢。” 白湛这才想到问起原因,“发生何事了?” 葛寅秦景两个男子不方便说,也不知祝明月是否愿意让人知晓。 祝明月坦言,“简单说,昨日出门遇上登徒子,幸遇上葛秦两位大哥见义勇为逃出生天。” “登徒子,”白湛愤然道:“看本公子如何收拾他!” “已经有安排了,你在旁边看着就好。”祝明月先提醒,免得被打乱计划。 到了龚家所在的升平坊,指使奴仆将马匹寻间客店补充清水粮草,几人步行到一条小巷待命。 段晓棠从袖子里掏出假胡子粘上,“看看,贴歪了吗?” 林婉婉左看右看,伸手将边角抚平,“好了。” 其余人等齐齐惊住,我们不是一阵拳打脚踢完事,怎么连假胡子都准备上了? 葛寅隐隐有预感,“妹子,你们是要干大事呀!” 林婉婉咬牙道:“呵,以为欺负人就这么完事?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段晓棠说道:“我去把人引出来,你们留在这里把脸遮好。” 祝明月林婉婉急忙拿出面巾绑在脑后,看其他人脸上光秃秃的,“没有面巾,用手绢。”好在此时手绢不似以后只巴掌大,因为日用做的都偏大。 段晓棠走到龚宅外,使了几文钱请帮闲以龚波某个狐朋狗友的名义约人到钱记酒楼一聚,现在他们守着的这条的小巷就是去酒楼的近道。外人不熟悉路径不敢走,龚波肯定会走。 “晓棠,不是不常出门么?”白湛问道,昨日事发,能打听出来简单背景已是了不得,怎么连龚家周围的地形都踩清楚。 “她只是白天不常出门而已,天不亮出门跑步,每天不同路线跑十公里,长安城多大,早摸清楚了。”林婉婉解释。 长安城内的道路可比城外的官道好多了,不必担心崴脚。每天带不同坊市的特色早餐回来,等段晓棠回家,她两也差不多也到起床的时候。 等体能恢复,说不定还要绑着沙袋跑。 白秀然想起曾经未能完工的半幅炭画图,只怕此时已经在段晓棠心里完工了。 “十公里,每天。”葛寅咂舌,“我一直以为晓棠身子文弱。”比之普通男子,段晓棠身量虽高,却太单薄了些。换他和秦景来,十公里未必不能坚持下来,但日复一日就难以做到, “晓棠身手很好,能和我三姐打个平手。”白湛以往早上看到段晓棠,半点不见疲累,哪知道他刚跑完十公里回来。 白湛的形容反而让葛寅怀疑,和女子作比,段晓棠的身手到底好还是不好。他却不知白秀然的武艺在长安女郎中一骑绝尘,远胜许多男子。 段晓棠也没想过会这般顺利,龚波带着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出来,昨天才出过事,今天连风头都不避。 祝明月看到段晓棠往巷子里退,“白二公子,麻烦你去巷子另一头守着,不要让路人闯进来。” 白湛看到前头段晓棠孤身一人,迟疑,“不用我帮忙吗?” “晓棠会解决的。”祝明月充满信任。 段晓棠藏身在一棵槐树后,宽大的树身遮住身形。绿叶成荫,隐隐露出白色花朵。 林婉婉从褡连里取出浸水的手绢,葛寅眼尖瞧见,“妹子,这帕子湿了。” “就是湿了的才好,”林婉婉将手绢拿的离自己远一点,“里头浸了麻药。” 孙无咎瞪大眼睛,原本以为少年义气,帮人助拳而已,却连迷药都拿出来,今日岂能善了。 白二,你害惨了我。 待龚波主仆三人经过后,段晓棠横跨一步,左右手做刀分别砍在两恶仆脖颈上,龚波听见动静回头,只见蒙面人站在背后,手高高举起。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只看段晓棠三招解决三个人,对力道把握何等精巧。葛寅就知道白湛说她身手好绝非虚言。 林婉婉祝明月先后跑过去,林婉婉先将迷药帕子在三人口鼻上捂一会儿,生怕人中途醒来。祝明月再用黑布蒙眼,破布堵嘴。原本还想要不要带双手套,后来再想,以大吴的水平,怎么可能提取到指纹。 段晓棠对巷角其他几人招手,“过来抬人。” 孙无咎过来看到如此具有“犯罪性”的画面,不禁咽口水,“你们怎么打算吓唬他?” 段晓棠不多言,“把人抬上,跟我来。”走到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小院落前,从腰间掏出指长的铁丝,往锁眼里戳,几息后铜锁轻易被打开。 白秀然伸手推门,被段晓棠拦住,“不要在门上的灰尘留下痕迹。”往旁边走几步,借着隐蔽的墙角翻墙而入,从里面把门打开。 江洋大盗闯空门可没有这般小心,葛寅心里打鼓,“段兄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一事无成的家里蹲,一个半吊子厨子和不成功的农夫。” 第64章 以牙还牙(3) 段晓棠的回答不能说错,在短暂接触中他从未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甚至有一丝超然物外的隐士风范,居于闹市只关心一日三餐和蔬菜。 秦景曾见过不少江湖亡命之徒,手段比之更加狠辣粗犷,不似这般细致。 几个男人搭手将龚波主仆三人抬进院子,祝明月站在正堂指挥,“三个人分开关押。” 孙无咎眼看形势越发失控,站出来,“祝娘子不是出口恶气,怎的动用私刑?” 祝明月不回答,反问白秀然,“这位无咎公子是?” “孙无咎,二郎未来舅兄。”白秀然答道。意为自己人,不会反水。 “孙公子,我常听人说偷金砍手偷窥戳眼,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吗?”祝明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问道。 “此皆民间私刑,愚民不通教化所致。”孙无咎硬着头皮回答。 “这是老百姓们朴素的道德观念,如昨日情况,违背妇女意志,伤害妇女身体。”祝明月笑的温柔无辜,“以牙还牙,该如何做呢?” “我苦思冥想一晚,觉得只有两条路。”祝明月陡然变脸,“其一送龚公子一条青云路,断了祸根,进宫搏富贵。” 屋中所有男人顿时觉得下身一凉,这样的富贵哪个男人想要。 从前有个辩论赛,正方对于强奸犯应进行化学阉割,反方眼看辨无可辨,另辟蹊径,对于强奸犯应进行物理阉割。 赢在终点。 “其二,既爱强迫他人,不如享受一番被人强迫的滋味。平康坊想必有不少愿意做这门生意的郎君,我可以为龚公子延请几位品貌俱佳的。”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毒辣的话。 白秀然眨巴眼睛,“这和平康坊有何关系?” 林婉婉手上刚摸过迷药帕子,用胳膊袖子掩唇笑的前仰后合。 段晓棠拉着林婉婉衣袖,你不要笑的太夸张,无奈道:“听不明白最好。”右手挡住额头闭眼。 白湛也不明白,但忽然看孙无咎和葛寅秦景陡然铁青的脸色,晓得不是什么好话。 葛寅行走江湖,见过无数毒辣之人,但似祝明月这般戳人心的招数闻所未闻。 原以为心软良善柔弱通通是假象。哪能料得面如观音,心比蛇蝎更毒,早该叫秦景避开的。 问向三人中唯一的男子,“段兄弟,也同意?” 突然被点到的段晓棠怔楞一会,“这是我们家乡民间呼声最高的两种法子,”官方又是另一种办法,“通常因为欺负女人进牢里的犯人最受歧视,会受到牢里老大哥们的特殊照顾。” 最后四个字格外加重,联想到之前祝明月提到过的平康坊,顿时明白其意。 段晓棠话一出,让其他人放下小半截心,不是祝明月心狠手辣,而是家乡自古风俗如此。 “昨日秦葛两位郎君救我于水火,说到底未遂。也未能和龚公子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万一其中存在误会,龚公子只是同我开玩笑,只是想和我做朋友呢?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祝明月嘴上处处替龚波考虑,实际无一不是想致其于死地。 段晓棠将矮塌和案几简单擦过一遍,把笔墨纸砚摆放好,不想再耽搁时间,“从谁开始?” 祝明月打了个响指,“先小后大,从两个帮凶开始。” 段晓棠提了一个奴仆上来,林婉婉揭开一个小瓶子,浓烈的气味将人熏醒。 祝明月略略抬眼,压低声音,“清醒了么?” 奴仆蒙眼绑手,辨不清方向,惊慌大叫,“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叫吧,”祝明月提着笔,墨汁在纸上落下一个黑点,索性重新搁在砚台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谁会关心一介仆役的生死。” “小的烂人烂命,娘子大人大量饶命!” 奴仆的磕头求饶对祝明月全无影响,求饶不过是势弱,为虎作伥时可想过那些苦苦挣扎的女子。 “为何请你来,想必心里有数了吧。你很幸运被选为第一个,而我只需要一份口供。”祝明月嘴角轻佻,“所以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不能让我满意,失足掉进渭河就是你的结局。当然满意的话,又是另一种结果了。” “都是公子让小的做的,小的劝不住呀!”奴仆不住磕头。 祝明月也没想到撬开第一张嘴这么容易,“报上姓名,何时开始跟着你家公子的?” “小的龚四,一年前开始跟着公子。” 龚四将一切和盘托出,龚波是家中独苗,被爹娘爷奶当眼珠子疼着,原先只是和家中女婢厮混,年岁大些后和平康坊的女妓玩乐,嫌弃不够刺激开始在街上强掠一些小户人家的女郎亵玩,毕竟是丑事女郎也不敢闹大,找上门不是被家奴打出去就是拿钱打发了。 旁听的诸人越听越气愤,这禽兽这些年究竟害了多少女郎? 祝明月咬唇镇定情绪,把龚四说的每一句记下来,时间、地点、被侵害女郎的特征通通记下来。如果龚四记得女郎来历姓名,反而模糊处理。 “你家公子手上有人命吗?”祝明月问道。 龚四迟疑,“小的跟着公子时间不长,不知道。”头摇晃得厉害。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亵玩女子和闹出人命的罪行天壤之别。 祝明月给段晓棠一个眼神,后者拿着迷药帕子掩住龚四口鼻。 “人渣!”待人晕过去,祝明月方才用本音吐出两个字,眼中全是厌恶。 “如果凭这份口供,照律法强有夫之妇者,死;无夫者,杖一百七。”孙无咎也有妹妹,咬牙说道:“如果审理官员是道德君子,也许会被判死刑。” “死刑?”祝明月再看一遍记载口供的纸张,“没有提到人命。” 孙无咎深吸一口气,“因为有伤风化。”这是罪名可大可小。再看一眼口供,或许为了迅速准确的记录,祝明月写的潦草,全是龚四的白话。“公堂上的口供不能这样记录。”提起笔想修改又怕露出字迹缓缓放下。 祝明月看出他的纠结,将纸张递给他,“你说,我来记!”将写字的手换做左手。 第65章 以牙还牙(4) 孙无咎一字一句纠正,祝明月用左手书写,写完交给段晓棠。 小叮当段晓棠从褡裢里掏出一盒印泥,问孙无咎,“左手右手,掌印还是指印?” 既然打算按照公法处置,孙无咎知无不言,“右手,正文按掌印,末尾按拇指印。” “啪,啪”两声印成,一份合格的口供成了。 孙无咎欣赏人生第一份经手的口供,“未曾想到祝娘子善左手书,不过如此可以便可安稳几分。” “游戏偶为之,”祝明月不领情,“只是不想多添麻烦而已,如果公法无法给公道,我也不介意击鼓以告,将它闹大。” 孙无咎咂舌,“名节为重。” “受害者不该受屈辱,”祝明月有的是决心,“富贵与我如浮云,名节亦如是。如果被人多看一块肉都要以死证清白,那我早该万死不辞。” 时人觉得西市跳舞的胡姬衣衫轻薄,可在现代无论男女衣裳穿的比她们少多了。你以为的名节和我以为的不一样。 祝明月正色道:“把龚三提上来。”另一个奴仆,跟了龚波三年。 或许跟着龚波久了,胆子更大心肠更硬,龚三什么都不肯交待。 孙无咎坐下记录口供,,祝明月站起来,左手横在腹间右手搭在上面,手腕轻轻转动翻着花手,显得漫不经心。 “听说过滴水之刑吗,商纣王发明的刑罚,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古时最残暴的君王,天底下的坏事做尽了。” “把人的头固定在椅子上,头上是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木桶的下方有个小孔,刚好对着人的头,于是水滴就一滴一滴的往下滴。人不能动也不能睡,水把人的头皮泡软之后,头皮渐渐脱落,最后露出头盖骨。身体感觉非常难受,每日头疼欲裂。但这还不是结束,水滴最终将滴穿人的头盖骨,直到最终死亡!” 祝明月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不说跪着的龚三,就是其他人都觉得背后一阵阴风。 比起公堂上粗暴的杖刑鞭笞,滴水之刑太恐怖了。 或许是对“水滴头穿”效果感受不强烈,龚三脸色青白身体颤抖却依然咬紧牙关。 祝明月决定上一个更直观的,“还有一种刑罚名唤“蜜刑”,在你的身上划上细小的伤口,伤口上涂满蜂蜜置于野外,虫蚁顺着蜜味血腥味爬到身上,通过伤口咬食你的皮肉、筋骨、内脏。猜猜是血先流干还是先被虫蚁吞食完呢?” 葛寅忍不住吞咽口水,发誓三个月内绝不喝蜜水。 看着龚三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祝明月凑近了说道:“我最欣赏硬骨头,给你一个选择,水刑还是蜜刑?” “我都不选,我都不选,”龚三情绪濒临崩溃,“我说,我全说!” “曾经有个女人性子烈,一头碰死了。不是我们杀的,是她自己撞死的。公子本想把人扔到乱葬岗,正好遇上兵丁在那盘查,就运到城外十里龚家地里埋了。” 祝明月撤下戏谑的面孔,正色道:“时间、地点、那个女人的特征、还有埋葬的具体位置。” 已经开了口,剩下的掏出来就不难了。 等龚三交待完,等待他的是同样的迷药帕子和祝明月左手抄的口供一份。 孙无咎几度迟疑终于开口,“祝娘子,你从何处得知这两种刑罚?”哪个闺阁女儿会接触这些。 “多看书,书里什么都有。”祝明月轻哼一声。 孙无咎看出她只是故作姿势吓唬龚三的,“如果水刑和蜜刑吓不住他怎么办?” 祝明月无所谓道:“我准备了十个。”转而问林婉婉,“baby,老实告诉我,你当初有没有选修过法医课?” 林婉婉闻言立刻往段晓棠背后躲,“想让我去验尸?告诉你想都别想。我是医活人的大夫,验死人算什么事,难道以后家里牲畜病了也要我看吗?”我是人医,既不是法医也不是兽医。 “妹子,乡下大夫人和都牲畜都是一起看的。”葛寅插嘴。 不等林婉婉回我是城里大夫,祝明月看出本质,“那就是学过咯!” “为生者权,为死者言。”林婉婉正经说道:“我学的那点皮毛本事未必能替她讨回公道。”毕竟本专业是临床而非法医学。 “可以由官府派仵作验尸。”孙无咎提议,只要尸体真实自然能定罪。 “好吧,”祝明月暂且放下这一段,充满期待,“接下来,让我们来会会龚公子。” 段晓棠站出来,“这么久你也累了,不如我来。”担心祝明月见到龚波想起昨日情绪失控。 “好吧,”祝明月退位让贤,伸出右手对着段晓棠的方向作邀请动作,“请开始你的表演。” 龚波一清醒便大喊大叫,“你们知道我爹是谁么,知道我爷爷是谁么?” 若非打听多龚波的家世,这幅豪横之态非得以为是哪位高官后代。 “我家和朝中大人交好,你们死定了,还不快放了本公子!”接连爆出几个官员名字。 大概是一开始起点太高,开局遇到的国公府。其他官员实在不知官位高低,段晓棠看了一眼白湛,后者摇头。是指这些人不够资格到梁国公府二公子眼前,还是不属于白家阵营? 不理龚波的狂吠,“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好生交待大家好聚好散,不然,”段晓棠模仿祝明月刚才的语气,“我这人有些癖好,最爱看人寻欢作乐。平康坊请几位郎君过来好生招待龚公子,再请画师在一旁将公子的姿态画下来,描摹数份,让长安人都能欣赏公子的风姿” 哪怕知道是做戏,如孙五咎等依然心有惴惴,她们三人从哪知道如此多的折磨人法子。 林婉婉一手抓着祝明月的胳膊,另一只手捂着嘴偷笑。 白湛突然想到,当初戏言她们家乡礼崩乐坏,另一面就是——百无禁忌。 龚波拿女人名节要挟,笃定被害的女人不敢说出去,当角色换成自己,同样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不过自己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没有好果子吃,最后一分理智让他咬紧牙关,赌段晓棠不敢真做,赌家人会找到自己。 祝明月撇开林婉婉,走到龚波面前,脖子左右扭动一下。看着这个昨天欺负自己现在像条狗趴在地上的男人。 右脚伸出踹在肚子上,下一脚踹在大腿……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眼神清明,没有任何施虐的快乐。 在练家子看来,祝明月的“打法”实在外行,顶多是皮外伤。 可龚波同样是“外行”,养尊处优的浪荡子只有在欺负女人时才硬气。一刻钟后,忍不住求饶,“我说,我说!” 祝明月对着段晓棠微微挑眉,还得照我的法子来。 第66章 以牙还牙(5) 龚公子交待完,同样收获段晓棠一张迷药帕子和右手的印红,特意对孙无咎交待,“我们审问说的那些话,千万别记进去。”要脸。 孙无咎义正严辞,“没记。”你敢说我也不敢记,不然这笔得脏了。 不对,现在耳朵已经脏了。 林婉婉啧啧道:“刚刚我看龚公子都快松动吐口了,你还去揍人一顿。” 直男,到底路走窄了。 祝明月从不在乎他人眼光,“就不能单纯想揍他?”报仇从不过夜,若不是因为长安城该死的宵禁制度,龚波今天就该唱铁窗泪了。 林婉婉摇头晃脑感叹,“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变态。”自觉自己不够变态而格格不入。 “那在旁边每一句都能听得清楚明白,还能笑得出来的你岂不是更变态,”祝明月是懂得如何戳人刀子的,“你现在该祈祷的是除了带来的手机,其他设备上的浏览记录、保存的文件、所有的账号——全部删除干净了。” 林婉婉怀念过没看完的剧,没追完的番,没完结的小说……还有承载整个青春各种中二发言的社交账号,现在想到另一种结果,只能捂脸欲哭无泪。 在亲友、同学、甚至陌生人面前——社死了! 早知道拼着最后一秒也要清空所有内容。 “她现在才想起来么?”“博闻强识”也不是好事,段晓棠庆幸自己有定期清理的习惯。 “婉婉怎么了?”白秀然看她生无可恋的模样,实在可怜。 段晓棠忍着笑,“刚想起一件不幸的事,以后大概没脸做人了!” 祝明月用大招让看热闹的林婉婉闭嘴,两个昏迷的奴仆也没逃过她的“王八脚”,主仆三人没有一个无辜,通通享受一番拳打脚踢。 既然他们昨天只是让她身上受了些伤,对应的报以老拳便是以牙还牙。深挖的其他故事则是为了正义。 用实际行动证明在她身上忍耐谦让贤和等等美德通通不存在,谁让她不痛快,她让谁全家不痛快。 孙无咎翻阅三张口供,一张比一张触目惊心,感叹道:“三代单传,可怜他的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子不教父之过,他家没有一个人无辜。”段晓棠冷言说道。父子不别居,敢明目张胆说带祝明月回家。这么多年作恶如果没有龚家撑腰岂能逍遥至今。 熊孩子背后必然有更熊的家长。 “确实如此,”用子不教父之过说服孙无咎毫无压力,“你们怎么知道他可能背了人命?”最开始不过调戏民女,审问奴仆方才一层一层剥开。 “大概是从小见过太多的垃圾,他们身上都有相同的人渣味道。”祝明月面无表情说道:“一种直觉。” 林婉婉知道些许内情,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祝明月。 “不必同情,我的起点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没你想的那么悲惨。”祝明月眼底毫无波动,说的刻薄些,揾食的蝼蚁没资格同情高高在上的资本家。 等祝明月冷静下来,葛寅撇除私心,“送交官府便宜他们了。”该千刀万剐才是。 他本是游侠出身,自然带了替天行道的江湖习气。 段晓棠轻描淡写,“长安天子脚下,我们是良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私刑复仇是准备全家提桶跑路么? “那他们官官相护怎么办?”葛寅不由得担心,不管大小,龚家有官面上的关系。白家姐弟和孙无咎一看就是官宦子弟,可都是白身,未必有能耐让龚波伏法。 “正好把事情闹大,”祝明月微微一笑,“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一个不留!”怎么扩大舆情心中早有腹案。 孙无咎是个稳妥人,“我认识一位大人,会让此案秉公执法。”若照祝明月的法子波及太大。 “是哪位青天大老爷?”段晓棠纯属好奇。 “并非青天,”孙无咎没有故弄玄虚,“此人沽名钓誉,最爱人赞其铁面无私。” 用合适的人办合适的事,祝明月不得不感叹天子脚下风水养人,子弟自幼浸淫在权谋中。相似的年纪,孙无咎做事可比杜乔灵活多了。 “待会我把人引到京兆尹,你们偷偷把人送过来正好落到他手上。”孙无咎说着安排。 段晓棠提醒道:“最好换身衣裳鞋子去,总不能让人发现你身上和龚波他们有相同的灰尘。” 孙无咎听进去建议,“一个时辰后汇合。”告辞后悄悄出门。 “若是不知情,还以为你以前做江洋大盗的呢。”白秀然没有葛寅那般顾忌,开着玩笑。 “你还不清楚么,我没做过江洋大盗倒被江洋大盗捉过。”段晓棠说的是武功匪寨。 “哪个胆大包天的这么不长眼?”葛寅见过段晓棠出手,武艺非是凡俗。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段晓棠只说自己,不曾提及祝明月和林婉婉。 葛寅想起一路艰辛,“我们到长安一路上也遇上几波不长眼的,幸而护卫尽职,才能安安稳稳到长安。” “官府不派兵剿匪么?”段晓棠不明白。 “这匪呀剿了又有,无穷无尽。”葛寅同样无奈。 “我以为天下一统就该安居乐业,路不拾遗也不闭户。”林婉婉知道自己想的天真,凌晨走夜路吃夜宵的体验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葛寅知道世情,“那都是圣人老爷说的,谁也没见过。”天下一直都是这样,换哪个皇帝来都没用。 段晓棠沉默,她知道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几人选了一处靠近京兆尹府衙的的酒楼,聚在二楼看着远处的人影,“是他么?”祝明月问道,孙无咎和一位绯袍官员走过来。 白湛眯着眼辨认,“是。” 不多时,易容的段晓棠架着租来的马车,在京兆府前甩下三个麻袋,逃之夭夭。 衙门前先乱作一团,随着三个麻袋被抬进去,慢慢安静下来。 “好了。”林婉婉拍拍手,“回去再喝碗安神药就行了。” 祝明月凝望远处的京兆府,“这才是最好的安神药。” 第67章 酸菜鹿肉 一行人重新汇聚到胜业坊小院,一进门,段晓棠问白秀然,“要换衣服么” 白秀然晓得意思,毫不犹豫,“换。” “家里没有合适你们的衣裳,以防万一,回家后最好把衣裳烧了,至少最近别穿出来,”段晓棠说完带着白秀然去后院,突然想到,“白二,你招待下他们。” 大家不拘小节,来来往往混得熟了,白二早已达成“自助”成就,不过他一般不往后院去。 孙无咎感叹,“毁尸灭迹够彻底。” 葛寅跟着说道:“若是起坏心做坏事没人能抓住把柄,幸好心正。” 人生三大铁之一起扛过枪,几人算是一起干过大事,勉强符合,彼此亲近几分。 葛寅想起之前的疑问,“晓棠之前说被江洋大盗抓过,有没有名姓,以后江湖遇见替他报仇了。” 白家奴仆端上茶水糕点,白湛头往后仰全无形象,“不是江洋大盗是匪寨。他没说的是他后来带着十几个被抓来的老弱俘虏反杀土匪占了整个寨子。” 真正被抓的是我呀,天杀的刘大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报此仇。 孙无咎理解白湛为何待段晓棠亲近,这种人合该去军中立威或者江湖扬名,偏偏屈居长安一小院。 今日之事,全程由祝明月把控,就算没有他们参与,无非是他二人多费些力气搬运罢了。 白秀然觉得男装方便,偏偏小院里穿男装的只有段晓棠,若穿了不好解释。 林婉婉看出她的纠结,直言,“以后放两件衣裳过来,男装女装随你穿。” 段晓棠率先换好,抱着一堆衣服站在屋门口问道:“中午有想吃的吗?” 白湛眼尖发现衣服堆里有白秀然的外衫,脸上不动声色,看着日头估算时间,早过了午时,“能快点填肚子的。” 段晓棠看着旁边的糕点,下巴微微扬起示意,那个也能填肚子。年轻人不似上一辈非得以为饭才能抵饿,零食也行。 抱着衣裳去厨房,锅里放水,起火将衣裳一件件烧了。院子半空横搭着几根竹竿,上面挂着半干的米线。 石磨是个好东西,要是全自动就更好了。 米线放在盆里,趁着这段时间,段晓棠将昨日送来的卤肉切了,再抓些酸菜剁了。以前没机会吃鹿肉,没看过菜谱,只能跟着感觉走。 锅里水开倒进盆里泡米线,水汽蒸腾下仿佛白色的游鱼。 林婉婉在厨房瞧了一眼,回到东厢报信,她们三个女人聚在一起,“中午吃米线!”顺便带回一个空碗和两头蒜,和祝明月两人自顾自剥蒜。 白秀然坐在旁边,“怎么弄起米线来了?”一天一个花样。 “晓棠担心她哪天出门,我和明月在家里饿死,想着做些耐放的东西存着。长安城多少家酒楼,只要有钱还能没吃饭的地方?”林婉婉想着米线要配臊子,还是不如方便面方便。 长安有无数酒家不假,可一不能夜宵二不能外卖,真饿了赶不上趟。 “不都会煮粥了么,不行的话到我家来。”白秀然丝毫不觉得只会煮粥是丢脸的事,毕竟她所谓几道能装点门面的菜色,多是下人将菜切好,她站在厨房门口指点几句。 谁会指望高门贵女真的洗手做羹汤。 “考虑买几个下人,家里的杂活有人做,你们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白秀然劝道:“何况这次也是个提醒,一人出门到底不安全,晓棠不能总陪着。” 祝明月够小心的吧,离家远了都带着帷帽。林婉婉这才知道后怕,当初自己一个人在长安闷头乱撞有多大的风险。 “嗯嗯。”林婉婉点头。 段晓棠和林婉婉端着两个大盆上桌,一盆米线,一盆酸菜鹿肉臊子,祝明月用托盘装着酱油、醋、蒜等小料。 段晓棠招呼道:“我家吃饭不分案,中午没时间煮高汤,大家凑合吃点。” 先做示范,用公筷夹米线到小碗里,再舀上两勺臊子,“觉得干可以多加点汤,酱油醋蒜跟着自己口味来。” 在强大的饭桶面前,祝明月和林婉婉的饭量可以忽略不计,眼看米线快空了,祝明月站起身来,“我再去煮点。”好在臊子还有,而米线煮制简单。 白湛说道:“我头一次吃到这般滋味的鹿肉。”味道还不错。 “我也是头一次做。”段晓棠伸手将醋递给白秀然。 白湛想起段晓棠的忌口,“以前不吃吗?” “除非我想进去。” 白湛好奇,“进哪?” “牢里。”段晓棠言简意赅地回答。 白湛对他们家乡奇怪的规矩又多了一条,“你们家乡不能吃鹿肉?” “有些品种能吃有些不能吃,怕吃错,索性不吃。”反正替代品很多。 “感觉你们那好多都不能吃。”白湛真相了。 段晓棠微微笑道:“也有吃的野的,四条腿的除了板凳不吃;水里游的除了船不吃;天上飞的除了纸鸢不吃。我胆子小,吃的挑拣些。” 这食谱比之大吴百姓也是算野的。 孙无咎算是明白为何段晓棠一身本事,却选择蜗居小院,一口吃的都退缩。 殊不知段晓棠吃的“小心”,一怕吃的“刑”了,二怕吃的“病”了,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炎黄血脉还不清楚吗,凡是没有被大规模养殖种植的东西,味道都一般。 祖先优选,值得信任。 真正好吃的,能把它吃到濒危。 君不见入侵物种小龙虾,只能依靠人工养殖维持族群。 反例则是火鸡,看着好看,尝一口,呸,柴!难怪只在感恩节上一回餐桌。 野味吃的是一个新鲜,不是味道鲜,而是行为新鲜。 饭后段晓棠和白秀然照例比试,一人拿刀一人执剑。 秦景越看越眉头越紧,问道:“晓棠练刀多久了?”人和刀有些脱节。 林婉婉看着比试,抽空回答:“一个月。” 葛寅追问,“他以前练的何种兵器?” “没有兵器,”林婉婉不接,“连刀法都是秀然现教的。” 论到孙无咎惊讶,“三娘子教的?” 那在之前赤手空拳挑翻一个山寨? 第68章 善假于物 “三娘子本兵器是长刀,”指导段晓棠练刀自无不可,秦景垂眸,“若是只练过一个月,确实进度喜人。” 白湛脑中还有最后一层纱没有捅开。“然后呢?” 葛寅终于明白怪异在哪儿,生于安乐,段晓棠过去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偏偏又不是横练的外家工夫。临时练刀不是全然的花架子,但他不懂该如何用刀伤人杀人。 小巷里三手刀劈昏三人的惊艳早已过去。“平时三娘子和晓棠对练?他两人知根知底,不能激发潜力。” 白湛看着院中两人,沉思道:“是这样吗?”为何一直是白秀然陪着练,因为白湛虽是男子但年纪小,武艺比不过年长两岁的姐姐。孙无咎更不必说,比起练武更偏好文道。 白秀然和段晓棠不是一心练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痴,收起兵器过来,段晓棠笑道:“葛大哥,可否指教一番?”想看看和其他人比试的水平。 白秀然将剑递出,葛寅沉思片刻,不是他常用的兵器,依然接过来。两人慢慢走到院中空地。 “请赐教!” 林婉婉靠在祝明月身上,问道:“你猜谁会赢?” “我又不练武。”祝明月并不关心结果,友谊第一比试第二。“朋友间玩玩而已。” “胖哥肯定是晓棠最头疼的那种对手,攻高防高。”林婉婉旁观者清,葛寅是个灵活的胖子,体重意味着更大的力量。 除少数例外,男女力量的天然悬殊。 比如现在白秀然可以压着白湛打,是因白湛年纪小还没有发育完,等他身高和力量随着年纪增加。姐弟间的胜负又要换一个说法。 段晓棠站在另一头,全速奔跑举刀劈下,葛寅握着不熟悉的武器横挡。刀剑刚刚拉开距离,葛寅趁机横刺一记,段晓棠急速退后。与白秀然打得有来有回情形全然不同,只剩防守。 来回三五回合后,葛寅抓住身法与刀法脱节的漏洞,剑身重重在刀身一拍,段晓棠手腕一麻刀脱手落地。剑尖斜刺抵在离喉咙三寸的地方。 段晓棠握着发麻的手腕,看一眼掉在地上的刀,再看一眼对面的葛寅,“葛大哥,厉害呀!”眼神清明全无忌讳之色。 葛寅指点:“你如今刀法未大成,遇见武艺相当的对付起来不成问题,若是遇到顶尖江湖侠客或者军中武将,一旦被抓住漏洞,极易受制。” 林婉婉跑过来帮段晓棠按摩手腕,微微点头,“我明白了,胖哥是说自己是顶尖高手。” 葛寅一看就是走江湖路线的,祝明月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葛大哥的武艺很高吗?” 白秀然沉吟道:“天下武艺臻化境者称为宗师,葛大哥不是宗师。”但他年轻呀。 祝明月迫切想知道,“有没有排行榜,把天下武者按照武艺从高到低排列,能者上无能者下。”数据量化最是清楚明白。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白湛摇头,“居于朝隐于野,天下有多少武者谁能掌握?” “葛大哥秦大哥,据你们的经验,天下与你们武艺相当的人有多少?”段晓棠不问白家姐弟和孙无咎,实在是他们年纪小见识不多。 “很多,我也仅在中上而已。”葛寅得出这一结论,纯属“朋友圈”太过高端,实际天下能与之相比者凤毛麟角,“不过晓棠你的本事,只要不遇上专练轻身工夫的,脱身不成问题。”大部分武者不会每天去跑十公里的。 段晓棠心落回一半,拍拍胸口,“还好我是小人物,不会惹那些人的眼。” 葛寅沉默,你不惹事,但你有两个“招人”的姐妹。 待客人们纷纷离开,小院恢复往日的宁静。 “baby,”祝明月手搭在林婉婉肩上,“我决定支持你的研发事业。” 林婉婉扭头,一脸的不信任,“你每次叫我baby都没有好事,”上次叫我客串法医,“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这次迷药效果一般,需溶于水起效慢。”祝明月只把自己当甲方提意见,“我要顷刻间能药倒一头牛,无色无味无声无息的迷药。毒药也可以试试。” 林婉婉拒绝一半要求,“我不是绝命毒师。” 接着看着段晓棠,“亲,能满足我和婉婉想看烟花的愿望吗?” 段晓棠瞪大眼睛,“你怕是想上天!”这里是居民区,一旦出事故后果不可想象。 “君子善假于物,”祝明月有充足的理由,“练武非一朝一夕,我和婉婉的体能也不是能马上提上来的。” 段晓棠没好气道:“上次从土匪寨子里脱身你两练了两天,喊着这疼那疼不练了。这次绝不允许半途而废,明天跟我出去晨跑。” “我们在家里先练一练再出去跑,”祝明月提议,“不如做个沙袋,每天练练拳。” 沙袋肯定不是放手里扔来玩的,而是打拳的那种。 林婉婉对着段晓棠挑着眉,我就说祝总有暴力倾向。 段晓棠回应,只要没有打到我们身上,管他呢。 段晓棠盘算着家里几棵树哪棵适合挂沙袋,“得用皮子做。”而三人的针线手艺仅限于简单的缝补,皮的能行么? 葛寅和秦景的到来给她们带来一个新世界,名为——江湖。但凡穿越时附带系统或者金手指,说什么都要去闯一闯,谁不曾羡慕过快意恩仇的侠客。 可偏偏她们都只是寻常人,出生在秩序稳定的世界,长安即使有种种不公,但它到底有通用的秩序。 而江湖,恰恰是最混乱无序的地方,规则只有一条——弱肉强食。葛寅秦景混得如鱼得水,因为他们是强者,一力破百会。而她们三人恰恰属于弱的那一类。 出了小院,葛寅状似无意说道:“我看他们三人长得不像,不大像亲戚。不过同乡应该没错。”三人和周围人行事思维都不同,“小妹机灵古怪,兄弟沉稳担当,长姐性情坚韧。” 祝明月长相明艳,多才多艺,坚韧已是很委婉的说法。不似其他女子平和,甚至有些偏执。 秦景不知有没有听懂,“他们三人性情各异,却彼此容忍适应,日子过的喜乐红火。”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第69章 田螺姑娘 林婉婉看着祝明月问道:“西厢的病号怎么办?” 照以前的经验自然是感谢一番,送上不菲的金钱,在一定范围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总之好聚好散。 但现在把她放出去反而是危险,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一个小乞丐别说财富,连食物都未必能留住。 祝明月冷起心肠,“她做乞丐多久了?”借此评估是否职业乞丐,以及背后的风险。 “她叫戚兰娘,不是乞丐。”林婉婉将来历道来:“原来是汝州农户,家乡遭灾出来逃荒,路上和族人失散了,稀里糊涂到了长安。” “在野外还能采些野菜野果充饥,进了城才是衣食无着。本来想找路出城,阴差阳错遇上祝总。” 戚兰娘的情形和她们相反,三人到了野外才是真的抓瞎。 出身农户,能识别野菜野果,段晓棠思索一会,“她应该会种地吧?” “肯定比我们会,”林婉婉一唱一和,“明月,我们不如把她留下来的,家里的杂活有人做,我们才能做自己的事。而且她能挺身而出可见心地好。” 心好是最没有根基的理由,不过既然段晓棠和林婉婉都同意,祝明月也不会反对。 三人一起到西厢,祝明月先进去,坐在榻边的小几上,开门见山,“我叫祝明月,昨天是你救了我。” 戚兰娘四肢蜷缩在被子里,低头道:“我没能救得了你。”声音越说越低。 “当时的情况,能站出来的就是勇士。”祝明月歪头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谢谢你。” 被子下戚兰娘手抓着衣角,有些紧张羞窘,“不用谢。” 祝明月接着问道:“你多大了?” “十六岁。” “我这里有份活计,做些家务,后院有一小块菜地需要侍弄。吃住四季衣裳全包,每个月工钱一百文。”祝明月可没有盘剥童工的负罪感,“你愿意做吗?” “太多了。”戚兰娘不敢相信,家务和地里的活还需要特意请人做?这里是长安,也许和乡下不一样。“有吃住就好。”甚至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高攀,这里的伙食显然比以前家里好多了。 林婉婉觉得戚兰娘太实诚,冲进来,“这是你该得的,我们家里的活很多,可能还有临时任务,到时你做都做不过来。”让祝总想起资本家还有良心这种事可不多。 戚兰娘不怕做活,只怕没活,“我能做。” “我家一共三口人,介绍一下,这是老三林婉婉,”指着最后进门的段晓棠,“老二段晓棠,你叫他们晓棠婉婉就好。” 祝明月站起来,“叫我明月,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上工,先从轻省的活计开始。” 天光刚刚大亮,段晓棠晨跑回来,手上提着褡裢,里头是顺路买的早饭。推开门只见戚兰娘舞着扫把将落地扫到一处,打算拿到厨房引火。 段晓棠急忙将扫把夺过来,“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好呢。” 戚兰娘失去扫把,顿时茫然无措,“扫地不累的。” 段晓棠看她真没有疲累的模样,将扫把还回去,“行,把叶子弄厨房去。然后洗手过来吃饭。”要维护自尊心,不能让她觉得在这家里没用。 段晓棠将早饭摆好,到后院敲门,“美女们,起来吃了早饭再睡。” 林婉婉拉过被子盖住脑袋扭来扭去,不多时顶着鸟窝般的乱发穿着睡衣拉开屋门,旁边房间的祝明月亦是同样的打扮,唯独用发簪将长发随意挽个纂固定,显得正式些。刚开始还要好生整理一番仪表,后来想到家里就三个人,知根知底。 唉,放过自己吧! 不是段晓棠爱故意扰人清梦,实在条件不允许。 饭菜放凉了没有微波炉,重新烧火加热更加麻烦。 只能让两位“懒虫”大清早“亲自”起来吃早饭,吃完后愿意洗漱做事还是回去睡觉,全凭意愿。 戚兰娘看她两不修边幅心下吃惊不已,哪怕从前在家中也不敢这么随便。不过看三人习以为常的模样,也不多言。 段晓棠坐下,指着桌上的食物,“今天吃烤饼,不知道兰娘的口味,随意买了些。以后有想吃的告诉我。” 戚兰娘鼻子闻着食物的味道,低下头,“我都吃的。” 烤饼快捷方便,林婉婉吃完站起来,准备睡回笼觉,“碗筷放厨房,待会我洗。” 戚兰娘急急道:“我来洗。” 评估一遍戚兰娘的伤情,可以承受。林婉婉点点头,“好吧,谢谢兰娘了。” 祝明月舀水洗漱,想到戚兰娘发黄的头发,果然是个黄毛丫头,十六岁还没初中生健壮。“家里有黑芝麻么?” 段晓棠回忆一番,“有。” “想吃黑芝麻汤圆。”祝明月点菜。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段晓棠随口一问。 祝明月拧了拧帕子,“偶尔换换口味。” 黑芝麻汤圆又不是难做的点心,只是炒制黑芝麻再磨粉,程序麻烦些。段晓棠盘算着这次多做些,以后做点心或者直接冲泡都好。 如果说祝明月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林婉婉是经费不足恐惧症,段晓棠则是食物不足恐惧症,妥妥的仓鼠病晚期患者。 戚兰娘的行动力让三人不住惊叹,深刻认识到以前书上说古代劳动妇女勤劳朴实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落叶废物利用在厨房引火,以前隔三差五才擦一次的家具每天程光瓦亮。 不知是时候到了还是种田有方,后院的种子陆陆续续发芽。 段晓棠高兴得开了一瓶经过蒸馏的低度数白酒,每人喝一小杯。 林婉婉甚至关心起员工权益,问她活会不会太重。戚兰娘回答这些活比以前在家里轻松多了。 徒留林婉婉孤立北风中思索,戚兰娘是在凡尔赛吗? 最显着的变化是她们的饮食开始出现大吴本地人特色,段晓棠带着戚兰娘到巷口的槐花树上薅了一篮子槐花,回家蒸槐花饭。 别说,不花钱的东西真好吃。 “什么叫田螺姑娘呀!”林婉婉搂着段晓棠的肩膀,“我都想娶媳妇了。” 第70章 成本计算 林婉婉开门行医,虽是治小众的妇人病,但在街坊四邻之间渐渐有些名声,对外的交流也更多。 至少对于坊间各种八卦消息比家中其他人灵通得不只一二分。 从上次出事后,祝明月暂停外出,专心在家做些笔案工夫。 穿越第一项事业为多餐饮,但她们却并不打算如此。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路边摆摊显然都是做不来的。所幸她们还有些本钱,选择面更大。 依然是食品生意,当然不是熟食,而是食材。各种各样的半成品,比如豆干豆皮米线泡菜等等。 段晓棠受够为了吃芝麻汤圆还要从头处理芝麻的日子。 为提高效率,林婉婉从同巷人家以二十文每天的价格租借一头驴。大黑驴颇为神骏,偶尔不耐的甩甩尾巴,让不熟悉驴性的几人猜测它是不是脾气不大好。 “要不要蒙上它的眼睛,前头吊根胡萝卜,免得中途罢工。”林婉婉记得以前见过的图画好像是这样画的。 “不用胡萝卜,蒙上驴眼睛是怕它偷吃。”戚兰娘的生活经验丰富得多。 林婉婉决定派出家里最胆大的,“晓棠,上!” 段晓棠举着一条黑布,之前蒙龚波眼睛的同款,剥夺驴兄视野。 祝明月捧着几页纸从正堂出来,看着戚兰娘不紧不慢地往磨盘中放泡好的绿豆。草棚墙角边还放着许多桶盆,里面全是预先泡好的各种米麦豆类。 祝明月微微拧眉,“一次性多做些。” “这还能不知道,家里所有的家伙事都找出来了。如果还不够,可以暂时找街坊四邻借借。”林婉婉瞟着她手里的纸,“祝总,算出来了?” 祝明月将纸张散给两人,“从目前来看,最具有可行性的产品的是泡菜。晓棠做的巴蜀泡菜,我在长安街市商铺没有见过同类产品。可以在蔬菜应季时大量买入,耐保存。成本不高可以走薄利多销路线。” 林婉婉没看祝明月“呕心沥血”算出的数据,反正一时半会也看不懂。“韩式泡菜呢?” 祝明月哪怕不懂泡菜也知道点皮毛,食指拇指拉出一点距离。“后头的辣椒苗才这么高!” 林婉婉大呼失算,光记得巴蜀泡菜和韩式泡菜相提并论,忘了后者必不可少辣椒。 “其次是绿豆凉粉,两者同样,利润不高只能走量。”祝明月看着正磨盘上的绿豆浆液,“待会试试绿豆凉皮。” “你们猜,目前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哪一项?”祝明月问道。 林婉婉猜测,“厂址?” 段晓棠答,“人工。” “都不是,”祝明月摇摇头,“是粮价。长安城的粮价波动太大,高低能拉出好几倍的差价。”几倍已经算好的,少数时候甚至有十几倍。后世大宗粮食期货和这一比都显得平和。 段晓棠想通其中关节,摸着下巴,“我们得找大粮商合作,在低价时大量囤货。”后面一句说的有些良心不安,“产品随时准备涨价。” “刚开始大粮商肯定看不上我们的小打小闹。”林婉婉有自知之明。 “我们没有仓储能力。”这才是他们无法抵御风险的关键所在。原料放在别人手里怎么可能安全。祝明月微微仰头,长嘘一口气,“现在只能尽力扩充产品品类,一旦原材料价格波动太大,则该产品下架上新品。” 说白了她们卖的是副食不是必需品,涨得太厉害,客人完全可以不买,何必硬涨价坏了口碑。 “咸蛋、皮蛋可以做,一锅卤料成本极高,哪怕反复使用,保质期不过七到十五天,夏天时间更短。用来卤素菜不划算,肉类成本又高,只能少量试卖。” 祝明月最开始定位错误,以为这些都是平民食物,想着在长安普通坊市寻块空地建作坊即可,才会遇到龚波。 可将各项原料的价格、长安普通居民生活水平、市面上同类副食价格一一比对,才恍然发现她们做的东西,目标人群应该是长安的富贵人家以及中产阶层,真正的底层每日揾食根本不会消费。 店铺作坊地址还是要在胜业坊等富贵坊市中寻,屋宅条件不需太好,但地方需大。令人头疼的是,城内的活水多集中在宫苑中,只能依赖井水。 做生不如做熟,祝明月打定主意先看看陈牙人手上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定下来后找李匠人做土木活。 眼看成型的产品体系,林婉婉问道:“到时怎么推广,试吃?”这里头很多东西对长安百姓来说闻所未闻。 “当然是和酒楼合作,通过他们推广我们的产品,”祝明月胜券在握,“顺便卖卖菜谱,一鱼两吃。” 段晓棠又不是真的圣母,该赚钱的时候还搞免费派送。纠正道:“是三吃。”向外推广、销售产品、卖相关菜谱。两份钱做三份事。 “待会给支点钱,我去订些坛子。”石磨这些大件东西大概要等地方定下来才能确定个数大小,但泡菜坛子现在就可以准备,家里也放得下。顺便看看有哪些应季菜可以泡的。 祝明月交待道:“你再跑一趟上次卖我们石磨的石匠家里,先订一个小磨,像玩具一样一人一手能转动的,给婉婉磨药。” “行!”段晓棠答应下来,最近她接下家中外出采买的任务。 “我打算铺子下来后给婉婉留一间开医馆。”祝明月说道。 林婉婉没想到梦想实现起来这么快,她要拥有自己的医馆了。扑上去猛亲一口,“小月月,我爱死你了。” “到时你正好看铺子。”祝明月面无表情的擦擦脸,“你的成药做的怎么样了?” 生药水深,林婉婉不大懂得炮制辨认,所以至今都只开方不买药。但不代表放弃医药生意,制作成药对症服用方便,且利润高。 林婉婉便将主意打到这上头,在赵氏医馆买药材回家试做几种。新手上路,样子不大好看,但疗效在。 以上全为林婉婉一家之言,祝明月段晓棠也没吃过,权且信了。 第71章 丰厚私房 既然是门生意,林婉婉便请祝明月将各项成本计算好,药材不仅受限于价格,它还有另一重风险,缺货。 大部分药材都是采药人在山里采摘的,来源极不稳定。这时候根本没人会去种植药材,虽然日后经常被人诟病人工种植的药材药性下降,但不得不说,便宜的药材降低了医药成本。 段晓棠有时候很好奇,一个临床医学生会中医可能是选修过,又从哪里知道成药方子。林婉婉不吝赐教:“亲,你知道医保里有一种药叫做中成药么。”连配方都是公开的。 与此同时,白隽将白旻叫过来,开门见山,“三娘的嫁妆都是自幼备好的,你母亲的嫁妆你怎么想的?” 在权贵人家,主母若在自然由本人分配,若是人不在便由子女继承。这子女自然包括她亲生和庶出的。 白旻心中早有腹案,“三娘日后嫁去徐家,人生地不熟的。母亲的嫁妆一半给她傍身,剩下的给儿子二郎三郎留个念想。”亲妹妹,白旻自然不会小气,其他是庶出弟妹提也不提。 白隽乐的见儿女友悌,“行,回头叫你媳妇多教教三娘。”白旻的妻子郑惜娘出自荥阳郑氏,当初为了结这门亲,白隽亦是费了好一番力气。 打发走儿子,白隽又把心腹召来,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里哪些可以给女儿贴补。 公中一份,去世的妻子的一半嫁妆,自己的私房,加上出嫁时各方亲友的添妆……徐家的聘礼也给抬回去。算着算着觉得不大对,隐隐比长媳的嫁妆更丰厚。 即使拳拳爱女之心,也要顾忌儿媳的脸面。三娘的光彩有了,以后如何和她嫂子相处? 出嫁女总要仰仗娘家,白家日后的当家主母是郑惜娘。 原本这种事情该是为人母该考虑的,但妻子去世得早,白隽又当爹又当娘把几个孩子拉扯大,难免显得有些婆妈。 果断把自己的私房撤下来,吩咐心腹,“让三娘来一趟,别惊动其他人。” 白秀然进门行礼,“父亲,唤女儿来何事?” 白隽坐在榻上,脸上期待又忐忑,打发走屋内侍奉的奴仆,对着她招招手。“三娘,坐过来些!” 白秀然坐在榻边,白隽虚虚抚着她的头发,“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都快出嫁了!” 白秀然却不觉得高兴,低声问:“徐家订日子了?” “大约是秋天,”白隽的眼看向半空,“你母亲若是看到该有多高兴!” 白秀然想到自己只能在家待半年,却又不能任性的说我不想嫁。这桩婚事不是她和徐大郎两个人的事。 白隽猜到女儿心事,“徐大郎是为父精挑细选的,相貌人品前程都不差。” 他自己贪玩乐好享受,平日也爱和同样的朋友玩。但挑女婿的标准得比照年轻时的自己来,打着灯笼把长安城内家世年纪相当的儿郎们看了个遍。凡是在自己狐朋狗友嘴里出现过的人第一关就被刷下来。 徐大郎当得起年轻俊彦四个字,比当年的自己只差一点点。 “初嫁过去先装装样子,生下长子把位置坐稳了,有娘家撑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徐家不敢把你怎么样。” 白隽自然不是鼓励女儿发展其余爱好,而是深知白秀然爱武事,在娘家不显,到了婆家难免会被说几句。 世人大多如此,盼望儿媳妇温良恭俭让,又希望女儿过得肆意畅快。 “你后头多花些时间,跟你嫂子学学。她是五姓七望出来的,最受世人吹捧。” 丧母长女,本就差了一筹。这时候就得指望荥阳郑氏出身的长嫂拉拔一把。 白秀然闷着声,“徐大郎又不是不知我的脾性。” 轮到白隽无话可说,他一个当爹的总不能和女儿直言,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曲意逢迎的,该放下身段时就得放下身段。 想着通过何种法子暗示郑惜娘去点拨几句。 拿起身旁的小匣子,递给白秀然,“看看。” 白秀然按开锁扣,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契纸,地契、房契,“父亲?” “你的嫁妆家中早有准备,这些是为父贴补的私房,到时让你的陪房去接管产业。”白隽交待,“这些别让你嫂子知道。” 白秀然将匣子推回去,“父亲,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这些也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为了让女儿接下,白隽煞费苦心,不得不踩一把次子,“你大哥是长子,以后家里大部分产业都要分给他。三郎还小看不出来,二郎手宽松花销没数,他媳妇娘家又给不了多少嫁妆,还不得你这个做姐姐的来贴补。” 实则按照世情,白湛即使日后钱财吃紧,也是找白旻支应,而不是关系更亲近却出嫁的姐姐。 白三娘则是一叶障目,念着一母同胞姐弟情深,日后要帮扶兄弟,收下了匣子。 次日一早骑马带着预定好的陪房家人去接收产业,并严令不得外泄。 白隽分给女儿的私房,三处外地庄园暂时无法管理,长安城里有两套五进宅子三个商铺,金银铺?绸缎铺还有一间酒楼。酒楼面积最大位置也最好,就在东市。 当白秀然骑马过来,看着这间酒楼时终于与记忆验证,以前吃过一次再也来了。 当时还想是哪个冤大头的产业,这样的地段开酒楼,菜色毫无可取之处,是打算做一锤子买卖么? 后来经过几回,偶尔一看还没有倒闭。 原来,冤大头是我爹。 顿时没了再进去的心思。 当然她也明白,父亲给这份产业不是看它的生财能力,而是地段太好。 白秀然在烛火下看账本,比对酒楼和金银铺绸缎铺的收入,这三瓜两枣的真看不上,关键是太坏名声。 以前大家不知道冤大头是我爹,以后万一知道是我呢? “素云,你看这酒楼赁出去拿租子怎么样?”现在赚的钱除开成本也不比租金高多少。 素云同样觉得可惜,“娘子,奴婢觉得酒楼更新些菜色或许能有转机。” 第72章 东市之耻 素云点到即止,白秀然反应过来,她的朋友恰好会些稀奇菜色。 朋友间沾染上利益,会不会让友谊变质?不过可以问问她们的意见。 不似其他人家拜访规矩严明,上门需得先递拜帖。小院白秀然想去就去,遇上饭点一点不见外。 进门看到前院小一半地方摆满坛子架子,木架上叠放着簸箕,祝明月挽着衣袖,手上握着一双筷子整理簸箕里的东西。 白秀然站在她背后看到簸箕里是一些白色粉末,问道:“这是什么?” 祝明月将结块的地方用筷子轻轻敲散,“绿豆淀粉。” “上次的凉粉就是用这个做的吗?”白秀然想起乔迁宴的菜色,白色淀粉最后熬出黄绿色的凉粉,因为是绿豆做的吗? 祝明月也不确定,“应该是吧。”厨房向来段晓棠说了算。 白秀然问道:“她们呢?” “在后面。” 白秀然顺着石板路一路往后院走,最终在井口发现其余几人,个个捞起袖子洗菜洗坛子。“你们又在做什么?” 林婉婉双手搭在膝盖上,露出的胳膊在阳光下白的耀眼,“泡泡菜。” “家里总共只有四口人,这么多吃的完吗?”想你们几个莫非长了饕餮胃。 段晓棠刚把一个坛子涮洗完,挪到一旁空地上摆好,“不是自己吃,拿来卖的。” “卖?”泡菜白秀然是知道的,一坛子又能得几个钱。何况家家户户都会做,能卖的出去? “打算开个作坊,卖些半成品的食材,比如泡菜酱菜,还有你之前吃过的凉粉米线之类。”段晓棠慢悠悠说道:“还在试品,看看哪些合适。” 白秀然转身指着背后的前院,“摆了那么多,还不够吗?” 林婉婉摇头,“我们定的路线是薄利多销,祝总算了算有些东西成本太高,没销路。”只能自己吃解解馋。 段晓棠埋头洗坛子,“中午做些,你尝尝。” “前两天父亲给了我一些私房。”白秀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林婉婉疑惑,“不年不节,难道生日到了。” “不是,”白秀然眨巴眼睛,“我快成亲了。” “成亲?”段晓棠林婉婉活都不不干了,异口同声。 白秀然才十七岁,搁以前结婚犯法。婉婉反应过来,“按长安的规矩,好像是可以结的,什么时候成亲?” 我们要包多大的红包,一个还是三个? “秋天。”白秀然回避两人的目光,婚嫁之事说来有些羞赫。 段晓棠掐指一算还有半年,看白秀然的神态,直言道:“不喜欢你的未婚夫?” “不是,”白秀然立刻否认,感觉自己说的太急切,找补道:“不讨厌。” 高门贵女的婚姻不是简单喜欢或不喜欢可以概括,林婉婉无意刺探她内心隐秘。转而问道:“那你爹为什么不添到你的嫁妆里,要单独给私房?” 防着婆家? 女子天然缺乏继承权,嫁妆几乎可以说是唯一合法获得财产的手段。一份丰厚的嫁妆可以增加在婆家的底气。 白秀然自然不会把父亲私底下为儿子的计较说出来,“父亲顾忌如果他贴补,那么我的嫁妆很可能超过我嫂子。我嫂子你们可以不知道是荥阳郑氏的女儿,平白惹得两家不快。所以父亲给了我私房。” “这都是人情世故呀。”段晓棠嘴上说的明白,心里大呼学不会呀学不会。 白秀然微微点头,“不光是我,其他弟媳的嫁妆也不会超过我嫂子。”因为她是宗妇,家中其他女眷都要退一步。 林婉婉凑近,拿出说悄悄话的架势,“白三娘子,方便说下你这次发了多少财吗?” 白秀然知道她们并不避讳谈钱,小声说道:“一些庄园宅子和商铺。” “你说的是我们在武功住的那种庄园吗?”一眼望不到头的土地和房子。 “嗯,有三个。”白秀然说道。 这甚至只是给她的私房,还不算嫁妆。林婉婉如果爸爸能给自己这么多,当场表演原地结婚,十个月后生个大胖孙子孙女给他玩。 扑倒白秀然身上“上下其手”,“沾沾富婆的喜气!” “你爹真是个好爹!” 白秀然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父亲自幼为我延请名师悉心教导……” 两人的意思却是背道而驰,在林婉婉看来,嘴上说着多疼多爱都是虚的,关键时候见真章。 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什么情非得已爱你在心口难开,都不如真金白银能表明心意。 段晓棠问道:“刚发了财,你怎么看起来有些纠结呢?” “其中有一家酒楼,生意比较差。我在想究竟是赁出去安稳拿租子还是转业经营?我以前没有管理过产业。” 林婉婉真心实意的建议,“你不如找祝总看看,有没有办法?” “明月行吗?”不怪白秀然迟疑,她知道的祝明月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连煮粥都是现学的。 “没人比她更行了,”林婉婉信心十足,“你可以说她人品不行,但不能说她抓钱的本事不行!” 祝明月进来刚好听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我人品怎么不行了?” “祝总的人品那是杠杠的,”林婉婉竖起大拇指夸张地说道:“搂钱的本事更厉害。” 祝明月嘴角微微挑起,“抱歉,我一点也不厉害,没让你们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段晓棠站起来说清楚来龙去脉,“梁国公给了秀然一些产业,有间酒楼经营不善,你能不能帮忙看看问题出在哪儿。我们之前不是也考察过餐饮业吗,失败的经验正好给秀然用了。” 林婉婉提议,“中午不做饭,我们去秀然的酒楼现场考察,顺便庆祝长安新一位富婆诞生。” 一行人骑马到东市,站在新换了主人的酒楼前,祝明月仰头看着光鲜亮丽的门脸,意味深长,“这就是你的酒楼?”与周边其他同行生意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更愿意称之为东市酒楼之耻。 白秀然急忙撇清,“以前是我父亲的。”刚转到我名下。 第73章 酒楼盘帐 “时至今日还没倒闭,全靠地段。”祝明月早已得出结论。十字路口,收四方杂气,上佳的风水。 曾经起意做餐饮时,祝明月在饭点时坐在附近的小摊上,估算各家酒楼的客流量,甚至在其中几家花钱点菜尝过味道。 而眼前的华天楼位置最好客流量最低,客人用脚投票实至名归,连给它花钱的兴趣都没有。 到了酒楼二楼包间,白秀然不待伙计报菜名,直接道:“来壶饮子,上几个你们这里的招牌菜。” “不要扶芳饮。”长安百姓春天盛行喝扶芳饮,但林婉婉对它的微苦味道敬谢不敏。 “你一个大夫天天给人开药,还怕苦。”段晓棠抬眸说道。 “良药苦口,再说这是饮子又不是药。”林婉婉不落下风,药是特殊的,不管来源多恶心,味道多反胃,药性有多毒,只要有益身体,都是好药,世人待其都会很宽容。 祝明月手指摩挲着桌面,一时认不出是何种木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心中隐隐有个主意,“餐饮业最大头的成本是食材,两至三成,其次是租金,控制在二成五以下为佳。其他人工、装修家具折旧等等扣除后,利润通常只有一成。” 白秀然:“一成?”这么低的利润不如转行吧。 “刚刚说的是行业通行情况,但各家店重点不同。”祝明月尽量让声音听来和缓,“比如华天楼,地和房子自有,加上地段,如果折算租金更高。按照现行的记账办法,不会把装修和家具折旧计入,也就是说你最后看到的总账,利润至少在五成以上。”如果不到五成,肯定有问题。 白秀然一时想不起昨天的账本上记的数字是多少,有五成么? 祝明月将目光所及的几家酒楼一一指给白秀然看,并分析其特点,“长兴楼主打山珍海味,食材成本高,人均价高,客人相对少。”也比华天楼多。“他家酒水好,而酒水利润最高。” “宝隆和常请平康坊当红娘子、西市知名胡姬来表演,相应的宣传或者人工成本高。” “味尚居厨子是东都来的,手艺最好,价格廉宜,客流是旁边酒楼的两倍。一天流水在二百到二百五十贯之间。” …… 白秀然曾经去过几家,但从来只关心菜色如何。 戚兰娘心下惊诧不已,连味尚居每天的收入都知道,难不成看过账本? 林婉婉微微张大嘴,“你该不会每进一个店铺都在算人家的收入吧?” “怎么可能?”祝明月立刻否认,“不过餐饮最好算。” 不过这个解释打消了戚兰娘的疑虑,祝明月不是看过账本,她是凭经验硬算的,真的好厉害。 伙计在外敲门上饮子,每人面前放下一小杯,褐色的液体,隐隐闻着清甜。 林婉婉贪新鲜先尝一口,“甜的,有酒味。”大白天酒精饮料先放下。 白秀然想到三人少饮酒,不得不解释,“三勒浆既是饮子又是酒,不醉人。” 听到熟悉的名字,林婉婉看着饮子眼睛都亮了,“它有什么保健效果?” 伙计一时听怔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没听说过。” 白秀然挥手让人出去,“再上壶没酒味的饮子来。” 过一会陆陆续续上菜,林婉婉看着眼前十来道菜品,多为烤炸的油腻之物,不知道是伙计不会安排菜单还是打算把她们当冤大头宰。 总共五个人多是女孩子,十多道菜,口味那么重,吃的完吗? 滋味不好不坏,比不上段晓棠做的,也比不上以前祝明月带回来的。 这里可是长安东市,帝国的商业中心,理所应当代表帝国的烹饪水平,是不是太拉垮了。 难不成和现代商场似的,装修老好啦,味道一般啦! “秀然,要不然转行?”林婉婉后悔了,不该出来的。 祝明月慢条斯理,“这个地段做酒楼是极好的。”但除了地段经营得一无是处。 白秀然问道:“当初怎么没做酒楼,反而做食材生意?”她们在确定做食材前,应该是考虑过做酒楼的,否则祝明月不会对周围几家酒楼如数家珍。 祝明月坦诚,“人情复杂,本钱太多。”如果做餐饮,就绝不是路边的小食铺。树大招风,酒楼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不是她们三个没背景的小女子能应付的。 八个字正好的戳进白秀然心里,靠山人脉她都有,最重要的是有一座现成的酒楼,加上自己不善经营,“我们合伙如何?” 祝明月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我要先看最近三年的账本。” 正事上白秀然雷厉风行,“我吩咐人回府取,等回去账本就到了。” 回到小院,华天楼的账本果然到了。祝明月并不急着看,而是慢慢倒水化朱砂。 “兰娘,把算盘找出来。”看其他几人坐在原位不动,“你们能帮我算账?” 段晓棠“贴心”道:“我去干活。” 几人再度围在井口,白秀然说道:“明月为何要盘账?” “还能为什么,肯定觉得你那酒楼的账本有问题,”林婉婉相信祝明月既然敢盘帐,肯定能找出问题,“没人能在祝总面前做假账。” 戚兰娘从正堂过来,林婉婉问:“祝总开始算了吗?” “没有。”戚兰娘摇头。 祝明月面无表情地抖动算盘,算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仿佛是必不可少的开光流程。 单式记账,连四柱结算都没有。祝明月右手拨弄算盘,左手偶尔用墨笔记下几个数字,每算完一本就用朱砂勾勒其中几条。 不到一个时辰,三本帐薄算完,揉揉太阳穴,用墨笔在空白纸张上写上总结,一份给自己参考,一份给白秀然看。 揉着手指走出来,正好被段晓棠撞见,“中场休息?” “算完了,”祝明月轻描淡写道:“让秀然过来。” 待白秀然到了正堂,桌上只剩一张白纸,祝明月递给她,“三年前亏空,”想了想换一个词,“贪污一千二百贯,两年前二千三百贯,去年三千贯。” 指了指后面桌上的账本,“有问题的条目我都用朱砂勾出来了。” 第74章 春风得意 林婉婉原以为祝明月看账本是为了了解酒楼运营,核算成本利润,顶多看看有多少水分。哪能想到她是查人贪污。瞠目结舌,“他们贪了秀然几千贯!” 祝明月纠正,“准确地说,贪的是梁国公的钱。”两天前,华天楼还是白隽的私产。 六千五百贯,放在哪里都不是小数。白秀然天之骄女,手上现钱也不多。手里纸张握紧,两年前父亲外放,他们越发无所顾忌。 右手握拳,咬牙切齿,“我要把他们全抓起来……”是打是杀还没想好。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祝明月歪着身子坐下,拨弄手指眼眸微抬,“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不该你出面。” 白秀然明白,父亲就是那个冤大头的债主,该他去收债,收拾得干干净净再交到自己手上。 闷闷地坐下翻阅账薄,尤其是画了红圈的地方。“黄豆十斗两千文哪里有问题?” 祝明月老神在在,“过去三年间,长安城的一斗黄豆价格从未超过十文。”大酒楼购买还有优惠价。既然打算做食材生意,怎会不把粮食价格打听清楚。 “粳米八斗一百六十六文,粳米十斗二百六十六文,粳米两斗六十六文……”白秀然越往后读,答案呼之欲出。 “价格大致符合行情,多次出现的六十六文应该是记账者留下的标记,提醒自己这一笔账有问题。”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盘查库存,酒楼抛费在所难免,但贵重食材每笔出进都会记录。”祝明月借用草稿纸演算的结果,在另一张空白写下库存,“现在库存胡椒半斤,燕窝七两,银耳两斤……先查这几样能否对得上。” 白秀然满脑子只剩为什么我昨天什么问题都没看出来?抱着账本委委屈屈回家。 “既然打算和秀然合作,清理人员为何要和梁国公商量?”段晓棠看出祝明月所谓的查账揭露贪污就是为了“清除异己”。 “子妇无私货,无私畜,无私器,甚至子女本身就是家长的私产,乖女儿刚接手产业不得找老爹报告报告诉诉苦?”看屋里只有自己三人,“毕竟是酒楼,万一是梁国公留下探听消息的据点,擅自清理动了他的钉子怎么办?” 实难想到一个“下金蛋的鸡”,这么多年没注意到异常。 这确实祝明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华天楼没有任何隐情。 白隽只是“不在意”,没去过华天楼,也没有看过账本。他堂堂一个国公,位高权重产业无数,每年知道公中、私产收益总数就行了。 所以看到朱砂勾圈的账本愣是连喝几盏凉水才把火气压下去,自从知道“祖传风疾”后,在家连酒都不敢多饮,只喝白水。 原本把华天楼给女儿,只是想着酒楼位置好,定是份“好产业”,结果就是这么个“好”法! 六千五百贯,绝不是华天楼掌柜账房单独做出来,负责的管事拔出萝卜带出泥能拉出好一串。瞒下不一定,肯定欺上。 一个酒楼如此,家中的其他产业呢? 白秀然隐隐有些失落,“我当时只觉得它赚的少了点。”自己嫁去徐家是宗妇要主持中馈,万一因为经营不善让徐家产业败落如何是好。 白隽打定主意给女儿多陪送几个掌柜账房,一部分负责经营,一部分负责查账。什么都要主子做,还要奴婢作甚。 从前对祝明月的印象是字写得不错明艳的美人,此时此刻仿佛看见年轻时文韬武略远超同辈的自己,鹤立鸡群不过如此。 “那个祝娘子不是善查账么,家里这么多……” 话未说完被打断,“父亲,女儿还要她帮我看着酒楼呢。”冒然打断长辈的话不符合礼仪,但白秀然更知道如果祝明月给白家查账,那么家中绝不会容忍她在外头自由。 “好好好,你既然打算与她合伙,那为父帮你料理了。”唤人将华天楼上上下下锁了拷问,首恶不论,底下沾了手的通通打发去庄园里去。 贪了我的都要给我吐出来。 祝明月尚且不知白秀然帮她消弭一场灾祸,对段晓棠林婉婉道:“你两带着兰娘继续试品,原料、对应的成品数量、时间等等都按照我的格式来。” 林婉婉好奇问道:“你要做什么?” “给酒楼做计划书。”才好谈条件。 祝明月耗时一天的计划书新鲜出炉,林婉婉“奉旨”通读一遍,抬头道:“祝总,你以前是不是很擅长做ppt?” “不,”祝明月连个眼神都不多给,“我只擅长给ppt挑刺。” 林婉婉长期在学术环境内还好,但短暂的职场生涯给段晓棠留下不小的阴影,这一刻无理取闹的上司和甲方具象了。 “晓棠待会把菜谱整理一份,婉婉配十道温补的药膳,酒水饮料你两都想一想。”总之餐饮这一块算是全权托付出去。 段晓棠很快回答:“没问题。”早在打算卖菜谱时就开始整理了。 当白秀然看到这份内容详实的计划书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祝明月几乎在纸上从新塑造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酒楼,定位、客群、餐品、财务、培训…… “想要什么?”心头火热,凭着这份计划书,酒楼送她又如何! 在商言商,祝明月不会客气,“新酒楼东家是你,掌柜账房你派,我要三成干股、经营权和人事权。”完全将自己定位在职业经理人角色。 白秀然犹豫道:“会不会太少了?”如果按照计划书所写,未来可期。 完全不知所有资本家无师自通一项技能——画饼,好在祝总头一回出手,决定厚道些。 祝明月指着院子里挂着的、堆着的各种半成品,“它们需要一个展示的平台。” 按照计划书所写,餐品多用炒锅,这些食材十分合适。 白秀然点点头,“掌柜和账房有什么要求?” “掌柜人情练达,”对上听自己话,对外长袖善舞,祝明月十分嫌弃地说道:“账房要年轻学习能力好的,我打算教新的记账法,别做个帐做得错漏百出。”一眼就看出是假账。 白秀然有一个问题,“以后酒楼接待的客人都是文人?”武勋家族的女郎对此十分不适应。 “准确地说,是愿意附庸风雅的人。”祝明月挑眉,“现在这份计划书还缺最后一个环节,白东家,给新酒楼取一个名字吧!” 白秀然深觉以前读书不多,紧要关头想不出一个好名字,半晌憋出两个字,“得意!” 祝明月望着屋外春光灿烂,慢慢回过头,“不如再加两个字,春风。” “春风得意楼!”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第75章 河北女郎 酒楼的各项事宜敲定,祝明月只等着白秀然派遣的人员到位,便开始大刀阔斧的行动。“重新装修加上人员培训至少需要一个月,这段时间刚好把华天楼的不良影响降下去。” 白秀然:“正好从头开始。”同样嫌华天楼晦气。 段晓棠补充,“秀然,你找几个厨子来,从头教可能来不及。”自己不能一直陷在后厨里,先教几个有基础的,然后以老带新。 祝明月提笔写,“家具、餐具、厨具……都需要订做。”市场上不是没有,但没有合适的,何况她们打算做的是文人生意,更要风雅。 “而且需要一定的审美。”当然不是说四人审美差,而是她们的审美是偏向女子,未必符合文人的喜好。 白秀然的身份注定是要隐于幕后,毕竟没过明路。对外可以称是祝明月的产业,白秀然看在交情份上帮一手,连入股都不能说。 也就是说白秀然身上的人际关系基本斩断,祝明月这边认识的文人一个半,杜乔出身寒门,见识不够。孙无咎出身贵族,但他是白湛的舅兄。 林婉婉提议,“可以看看纸墨铺子书画店是怎么布置,它们专做文人生意。”而且是符合文人的大众审美。 白秀然点头同意,“好主意,我知道长安城好几家铺子。” 小院中常用纸张记录,每月购买纸墨文具的花费,仅次于房租和食品,这就是知识的代价。 即使如此,她们在纸墨铺子中也不会闲逛,买完就走。 习惯逛各种花哨的的文具店,这个笔记本封面好看,那卷胶带花色没见过…… 转眼长安的笔墨铺子里都是这方砚台是哪里产的,这墨条出自哪位大家……听不懂。 抱歉,大家兴趣点不在一个频道上。 祝明月料财以宽,估算出大致钱数,问道:“华天楼账上还有多少?”她算账只知道纸面上的钱数,真正落在实处只有少没有多的。 白隽只让华天楼的人吐出贪下的款项,没动店里。白秀然回忆一番,“七百贯左右。” 祝明月该感谢这时候货币购买力强,“起步阶段没问题。”如果华天楼的钱不足,只能让白秀然来补,毕竟她才是东家。 几人时不时添补,白秀然将时间定下,“明日上午我们在酒楼汇合。”回家还要选人。掌柜要多交待几句,让其在酒楼听命行事。祝明月提到会教授新式记账法,白秀然顺势想占个便宜,派两个账房。 祝明月答应了,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问林婉婉:“兰娘认识多少字了?” “一百个左右,”林婉婉猜出祝明月的打算,但揠苗助长要不得,“明月,你以后的重心该不会就放在春风得意楼了吧。” 我们的生意怎么办,放生了吗? 白秀然已经走了,祝明月也不避讳,“春风得意楼是借来下蛋的鸡,外面这一摊才是我们自己养的小猪崽。” “三成股,还不值得我卖命。”哪条法律规定打工人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按说各州举进士归属吏部管辖,杜乔今日再去衙门,依然未曾听到开试的消息。 科举初创,一切制度尚未定型,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照林婉婉的说法,自己就是被摸的石头,能不能被顺手带上岸犹未可知。 满怀心事不知如何抒发,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一水池边。 抬头见水池边站着一女郎,好一会一动不动。 杜乔急忙躲在一棵大槐树后,这女子他认识,正是千里迢迢来长安投奔褚生的河北女郎,约莫只知道她姓赵。 今日其实是二人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褚生家门口的热闹。 第二次赵娘子被流氓逼进暗巷欲图不轨,杜乔正巧路过见恶事发生,附近无人又没有趁手的武器,他一个文弱书生逼不得已在墙角捡了块砖头正准备冲进去。 谁料赵娘子从腰后掏出一条鞭子,鞭影凌厉三五几下把流氓抽得躺地求饶。 赵娘子不欲将此事声张,收了鞭快步离开。走到巷口看到拎着砖的目瞪口呆的杜乔。只以为他是故意收买流氓演英雄救美戏码,俏口一吐,“滚!” 曾见过这个书生和褚生走在一起,两人一伙的。 走出几步便知道自己想错了,有准备的人会拎着砖头出现,他是真的想救自己。可恶言已出,转头道歉放不下面子,只能快速离开。 反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褚生混在一起的都不是好货色。 杜乔不以为忤,他见过乡野的粗俗,观过长安的富贵繁华,也悬着心肝见识过匪寨的血腥。 赵娘子所遭所遇真的是意外么? 她又不是祝明月等人无知无畏敢在城中孤身行走,出门应是极小心的。 前几日有一位恶少被打得鼻青脸肿塞着状纸口供套进麻袋,青天白日扔在京兆府门口。 大理寺少卿恰逢其会,直言此等恶性事件必须秉公办理。 为何? 虽然“义士”尽量掩藏行迹,可在积年办案的官吏眼中还是能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问题在几份口供上。 写字的是女人,且左手书写,懂律法或者身边人极熟悉律法。毕竟普通士人不会知道官府公文格式,整张口供没有一句废话。 何等人家才会培养出一位善左手书且懂律法的女郎,必然是高门贵女。 依然是大理寺少卿,发现口供上特意隐去受害女性的名姓,女子名声何等重要,不如只清查恶少之罪。 此事在士子间引发热议,大理寺少卿风评水涨船高,猜测必然是恶少招惹过白龙鱼服的贵女,被对方报复。 近日长安城中的浪荡子纷纷收敛,只是看来底层的流氓尚且不知。 杜乔眼眸一暗,赵娘子遭此一劫是意外,还是有人特意为之,甚至不需要收买,只要给坊间流氓透露消息某地有一女郎,孤身一人,在长安殊无亲友。 自然有闻着味道的恶人趁势而上。 而一个女人遭遇此等恶事,或寻死或堕落或灰溜溜地离开长安。 杜乔没必要审问流氓,因为他定然一无所知,扔下没派上用场的砖头转身离开。 回大慈恩寺暗示丘才离褚生远些,“富易妻贵易友,实非良人。”点头之交,抛弃得一点也不可惜。 丘才坐在杜乔屋里毫无形象伸懒腰,“还用你说!”老子早看他不顺眼。 第76章 五娘之隐 如今杜乔看到赵娘子站在水池边,生怕她举身赴清池。估算着时间,快一刻钟了一动不动,又不敢现身劝解。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赵娘子右脚缓缓往前挪动一步,身体随之摇晃。 杜乔看她真要寻了短见,急忙从树后跑出来,拉住赵娘子的衣袖。谁料冲得太快脚下一滑,自己先摔到池中,反将人拖下水。 葛寅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正觉得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偏偏秦景军务在身,不得擅离。于是打算暂时抛弃好兄弟,独自去东都耍耍。 今日两人打听到一家知名的酒铺,过去痛饮一番,酒酣胸胆尚开张尽兴而回。转过角见一对青年男女齐齐跌入水中。 葛寅脱口而出,“鸳鸯殉情?”怎么叫他们遇见了? 再看人在水里挣扎扑腾,显然是意外落水。 葛寅秦景疾奔过去,想将人拉上来,谁料两人越挣扎离岸越远,手够不到。 秦景观察池边情形,喊道:“郎君娘子,先莫挣扎,站起来试试,池水或许不深。” 杜乔咽下口水冷静下来,缓缓站直身体,水面只到肋下。赵娘子见他形态,慢慢站起来,水浸到胸口。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淤泥走到岸边,秦景长手一伸将杜乔拖上来,葛寅只能无奈地伸出胳膊,让赵娘子扶着上来。 “多谢两位恩公,”赵娘子先欠身行礼,随后厉声对杜乔发难,“何故推我?” 杜乔又羞又窘,低头闷声解释,“我以为你要投水自尽,本想拉一把,谁料脚底一滑。” 葛寅瞟一眼旁边的水池,谁会挑小水洼子自尽? 赵娘子自然知道为何杜乔对认为她要寻短见,被挑破经历羞怒交加,“多管闲事!” 葛寅见两人的纠葛一时半会没法结束,衣衫尽湿实在不像话。无奈解下外袍披在女郎身上遮羞。“我朋友住附近,先去他家换身干净衣裳。” 杜乔裹着秦景的外袍进了胜业坊,走到了三巷,眼看到柳宅。张口道:“你的朋友该不会姓段吧?” 葛寅眼看快到目的地,闻言回头:“你们认识?” “认识。”杜乔无奈点头,小院里没有自己能换的衣服。 葛寅心底一乐,这什么缘分呀,救人都能救上来一个朋友的朋友,兴致迥然地敲门。 林婉婉开门,声音清脆,“胖哥,”再看后面冒头的杜乔,全身湿漉漉地裹在袍子里,“杜乔,你玩水去了?”两拨人怎么混一起了。 杜乔总不能说我是被水玩了,“麻烦给这位娘子找件衣衫换上,再给我一盆炭火烤衣裳。” “啧啧,”林婉婉将门拉开留出通道,“上次见你这么狼狈还是上次呢!” 上次什么时候,武功匪寨,大家一起夺命狂奔。 看他们同行还有一个落水的娘子,林婉婉回头对着院子里喊:“明月,胖哥秦大哥和杜乔来了!” 林婉婉领着赵娘子去后院,找出一件衣裳给她,问道:“你们怎么掉水里去了?” 杜乔不在跟前,赵娘子少了些怨气,“他把我推下去的。” 林婉婉看她模样俏丽,眼珠极黑,眼神坚毅,一看就不是什么温柔婉约的主。 段晓棠抱着衣裳到正堂,杜乔一看上面透出的白色,连忙摆手拒绝,“不用,给我盆火烤干就行。”小院中只有段晓棠好穿白衣。 “不然你披床被子脱光了裹着,我们给你把衣裳烤干。”段晓棠晓得他的顾虑,拍拍手里的衣裳,“放心,都是新的。” 杜乔衡量两个主意哪个更丢脸,想到段晓棠他们的衣物都是外头成衣店买来的,咬牙接过。 “自己找间空屋子换了。” 祝明月端着饮子糕点进来,问道:“他两怎么一起掉水里了?后头那小娘子说是被杜乔推下去的。” 段晓棠脱口而出,“不可能吧!”杜乔的性子还不清楚,只有救人哪有推人的。 葛景见杜乔换衣短时间不会回来,凑近道:“真没说错,”看两人不信,“那位杜郎君见小娘子站水边以为人要寻短见,想将人拉回来脚底一滑反将人拉到水里。” 手掌向下自己腰腹之间比划,“两人在里头扑腾好一会,结果水就这么高。”他比杜乔赵娘子高些。 哪有人见人站水边就以为是寻死的,欣赏水光山色不行么? 段晓棠猜测,“他两以前认识呀!” 葛寅眼神探究,“似是有旧怨。”见杜乔换完衣裳出来,将湿衣以及自己二人的外袍挂在竹杠上,又去杂物房搬出一个火盆预备生火烤干,显然对小院极为熟悉,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段晓棠摊手,“同一座山寨里出来的。” 这话咋一听好似以前有一座山寨,他二人各坐一把交椅,但杜乔明显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会做刀头舔血的买卖。 联想到段晓棠曾经挑翻一个山寨,所以他二人曾经在同一座山寨共过患难。 最近试品灶中火不断,杜乔很快从灶洞中引火,又夹了几块竹筐里夹了几块木炭,这些是平日里烧木柴存下来的。 几根竹竿搭成围拢,底下放置火盆,借着春日的温度,相信很快就能烤干。 于是眼下只剩下一件大事。 杜乔站在门口道:“祝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祝明月看杜乔穿着白衣心底有些怪异,知道他不愿广而告之,“跟我来。” 两人站在院角海棠树下,杜乔拱手,“祝娘子,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祝明月没有一口答应,问道:“你和后头那小娘子什么关系?”满脑子仕途经济的人贪恋红颜美色? “没关系。”杜乔立刻撇清,将河北赵娘子的遭遇细细讲来,甚至将小巷所见所睹所猜测一一道出。 简单总结这是一个小娘子遇到陈世美的故事,幸运的是他们只是定亲。 杜乔是个好人,但这种对赵娘子的特别关注,让祝明月不禁生出一丝怀疑,“你为何特别在意她?” 杜乔胸中一股郁气无法排遣,“我只是想起了五娘。” 祝明月等人曾经以为五娘是被礼教扼杀,实际大吴的礼教规范远没有后来苛刻。 丈夫为了逃生将她抛弃,在山寨中行尸走肉般活着,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发现肚中孽胎是早先丈夫的,世事弄人不过如此。 一时想不开撞树而亡。 杀五娘者,除了她自己、礼教,还有那个隐身的丈夫。 第77章 竟是仇人 女子所托非人的结果这般惨烈,祝明月摇摇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杜乔不敢反驳,这次负心的真是读书人。“我想请你们开导开导赵娘子,她还年轻,不该如此下场。”祝明月等人自幼所思所学与寻常女子不同,或许真能有一番出路。 祝明月并不动容,“真正害她是你那位朋友,公道该从他那里讨才对。”赵娘子想开有何用,冤有头债有主。 杜乔否认,“他不是我的朋友。”世情如此,负心背信又如何,女子向男子讨公道何等艰难。 祝明月答应,“好吧,我试试。”不是因为杜乔的请托,而是同为女子的怜惜。 其实杜乔算是找错人了,真是擅长此道的应该是林婉婉。 当初她说自己要去看爱豆演唱会,祝明月以为是花痴的追星少女。后来才知道她现爱豆是前爱豆的对家,前爱豆因为正道的光不幸塌房,果断投入对家的怀抱。 能成对家的必然撞型,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知道实情后,祝明月段晓棠不混粉圈的都对这种炸裂操作叹为观止。 深爱同一种类型,将宛宛类卿进行到极致。 不过想想,人的时间时有限,等林婉婉从大部头的医学书里抽身出来,投入给追星事业的热情能有多少? 原爱豆塌房,现爱豆估计是她在娱乐圈里最熟悉的,做生不如做熟。 这种诡异的逻辑居然解释得通。 换个较真的来,非得指着林婉婉的鼻子道:“你个假粉!” 祝明月进屋交待道:“我去后头看看。” 段晓棠疑惑,“你们说什么呢?”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祝明月稀里糊涂说道:“请我当心灵导师。” 杜乔未必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但在这种请人帮忙的时候最好不要得罪,忙不迭的点头。 段晓棠隐约猜到,做出恭送的动作,“祝导师,请。”后面有一位迷茫的少女等待拯救。 至于被拯救后这位少女是大彻大悟看破红尘还是继续黑化只能看命。 前院段晓棠陪着三位客人,一个厨子,一个书生和两个武夫,居然能聊到一块去。 段晓棠道:“葛大哥秦大哥,之前我们说的济州的朋友就是杜乔。”转头对杜乔道:“葛大哥他们是齐州人。” 齐州济州乃是邻州,风俗相同。在千里外的长安何异于同乡骨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溢于言表。 三人一通叙旧,各自说着经历,发现居然有相熟的人事。 杜乔去的一座高山,秦景曾在那里习武。更妙的是杜乔舅父的连襟居然是葛寅姑祖母家女婿的表姐夫。 换言之他两是亲戚,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段晓棠听得眼发晕,掰着手指头算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 问道:“老实说,你两这亲戚关系诛九族时算吗?” 杜乔葛寅异口同声,“不算。”好好的谁会算诛九族的亲戚,不够晦气? 段晓棠不再折磨手指,诛九族都不算的亲戚算什么亲戚,一句远亲打发了即可。 赵娘子在长安举目无亲,心中积攒许多无可诉说。或许是落水后心防卸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年纪相仿面目和善的娘子,忍不住倾吐。 祝明月在窗棂下听得不动声色,林婉婉越听眉头越紧,后头直接皱成一个“川”字,满脑子四个字循环播放——美女,快跑!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现在劝分分明地救人一命。 “你喜欢他吗?” 赵娘子摇头,她两人只在幼时见过一面,谈何喜欢。 “他相貌如何?” 赵娘子艰难的回忆,“身长七尺,长相,长相……”按说化成灰都认识,偏偏形容不出来。 林婉婉总结,身高不高,相貌不出众。“杜乔比他如何?就推你入水那货。” 赵娘子又非狼心狗肺,晓得杜乔识一片好心,现在才知道他姓杜。“杜郎君白净文雅些。” 杜乔已经是路人甲长相,若非满腹诗书气度自成,非得泯然众人矣,可想而知褚生的长相毫无可取之处。 再细细问过褚生的五官,林婉婉猛一拍大腿,情绪激动地握住赵娘子的手,演得真情实感,“姐妹,照我的经验,这褚生的长相——坏你财运!” 按照网上的说法,一般到这一步,不分也得分了。比爸妈不同意,看这男人不像好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等经典劝分语录有用的多。 赵娘子并没预想的那般触动,“家中人丁凋零,家乡已无立锥之地。借着长辈的脸面跟着商队到长安。如果褚家不接受,除了委身为奴婢外,我只有沦落平康坊一条路了。” 区区财运而已,哪能与性命相比。 祝明月在门外听着,暗道这位赵娘子想得清楚,但又不是那么清楚。 推门而入,“璎珞,我叫你璎珞吧。”赵娘子小字璎珞,“你可能觉得褚家人包括褚生会因悔婚而对你愧疚不已。” 赵璎珞眨巴眼睛,难道不是么? “前提是他们有羞耻心,但当你找上门去,全家异口同声说已经退婚,而且你家拿了一百贯钱。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赵璎珞茫然不解。 祝明月的笑容有些嘲讽,“因为你是他们的仇人呀!” “怎么会?”赵璎珞惊讶不已,“当初就是因为父辈交情才订婚的,褚生年轻不知事,可伯父伯母不会……” “褚家非得和你退亲,是因为另攀上富贵人家的娘子。一旦结亲,岳家提携褚家改换门庭飞黄腾达。” “褚生是文人,文人最重名声,富易妻贵易友最为文坛不耻,所以褚家污你家贪财,先把你打压下去。婚事生变或者日后褚生的竞争对手将这件事翻出来,你都是隐患。” 杜乔都知道这件事,大慈恩寺其他学子能不知道。三五不时翻出来,褚生的前程也到头了。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元稹般有才,顶得住渣男名声青云直上。 赵璎珞的情况褚家难道不清楚,孤女一个无路可走,依然心狠至此。不光污她名声,连她地下的父母也不顾。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祝明月总结,“所以,你不是褚生的未婚妻,不是褚家故人之女。而是拦着褚生似锦前程的绊脚石,是他全家的仇人!” 谁和你谈感情,谈的是利益! 第78章 绘画之事 祝明月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成功让赵璎珞怔在当场,褚家视我如仇雠。 尽管难以接受,可结合到长安后见识到的褚家人嘴脸,竟是合情合理。 “娘子为何告诉我这些?”赵璎珞再是年轻不知事也知道这等耸人听闻的猜测非是一般人会想到的。 “我姓祝,是她的表姐,”祝明月指着林婉婉道:“我幼时曾听过一个故事,乡间陈郎君与秦娘子结为夫妻,恩爱非常十年生有一子一女。后陈郎君远赴京城求前程,秦娘子在家乡苦等消息无果,于是携子女千里寻夫,你猜她找到了吗?” “找到了。”赵璎珞猜到后续发展。 林婉婉暗地里翻白眼,可怜的陈世美,被骂了千年的渣男。 “陈郎君有才在京城被天下一等一的贵人招为女婿,等秦娘子风尘仆仆上京,发现她的丈夫已经变成了别人的丈夫。为掩盖真相保住富贵,陈郎君不念旧情派出杀手要杀了她们母子三人。” “你猜秦娘子最后结局为何?” 赵璎珞明知这是一个编撰的故事,有种种漏洞。比如夫妻恩爱怎会十年才生两个孩子,木门对木门,朱门对朱门,贵人招婿怎么挑中出身寒微之人,虎毒不食子…… 故事只是故事,可故事来源于生活,它背后透出的人性选择是如此的真实。 陈郎君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停妻再娶,杀妻灭子。自己与褚家尚且只是定亲…… “褚家人也会要我的性命吗?”赵璎珞六神无主。 “我没接触过褚家人,做到哪一步并不清楚,但定然对你无善意。”别说未婚妻,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家破人亡的给口饭吃不为过吧。 两家还是故交,赵璎珞的身世多悲惨能不知晓,还是无情地将她赶走了。 这恰恰是最大的败笔,如果真的收留了她,一个异乡女子在偌大的长安城中消失会有多少办法。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祝明月问道。 赵璎珞垂着头,“我,我不知道。” 祝明月知道她家乡回不去长安立不住,“识字吗?” “幼时开蒙,认得几个。”赵璎珞答道。 祝明月知道大吴人说话谦虚,既然专门开过蒙,基础字应该都认识,“我家有份工,平时做做家务,开铺子时招呼客人、卖东西收钱。包吃住四季衣裳,每月一百文,工资看业绩表现调整。你做不做?” 赵璎珞心头立刻盘算起来,做工不是卖身奴婢。她路上听清楚的,这家人也是杜郎君的朋友,应该不是坏人。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开的哪种铺子?” “酒楼、豆腐作坊和医馆,你主要在作坊里。”医馆需要专业性,酒楼迎来送往,赵璎珞的相貌背景又怕招来是非。 赵璎珞家破人亡后,见识过不少人情冷暖。以往或许会觉得抛头露面有失身份,但现在走投无路,人家愿意给机会已是善心。 “我做。”赵璎珞重重的点头。 “行,我家人口简单,除了我就是旁边的这个老幺,排中间你进来时或许见过,那个穿男装的叫晓棠。还有一个帮工兰娘,出去买东西不在家,等会回来介绍你们认识。”祝明月交待道:“婉婉,帮她理间屋子出来,准备一套生活用品。” “明天上工,我去前面看看。”祝明月心底盘算着人力,前期自己要在酒楼待着,段晓棠培训厨师。食材生意林婉婉领着戚兰娘和赵璎珞,三个人应该能支应起来。 杜乔见祝明月不多时回来,问道:“成了?” 祝明月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成了。”少女已经摆脱了迷茫,心中涌动着复仇的火焰,只是暂时迫于生存压力按捺下去。“我留她在家里帮工。” 段晓棠见家里再添一个劳动力,“终于有人干活了。” 赵璎珞有了着落杜乔心里放下一桩事,“你们最近要做很多活吗?”明明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三个人做什么都手忙脚乱的,也咬着牙没请人。 祝明月索性过过明路,“我们盘下一座酒楼,等装修后开业。为给酒楼供应食材,还要办一个作坊。”林婉婉找工作不顺,还得给她再开一座医馆。到处都需要人力。 段晓棠指着小院里摆着的架子簸箕,“里头都是我们在给作坊试的成品。” 葛寅凑趣,“你们酒楼开在哪里?” “东市,以前叫华天楼。”祝明月说道。 杜乔除了在大慈恩寺里读书,余下时间大多在长安城中各个高官府上去拜谒投卷,东市还真没去过几回。 葛寅知道,脱口而出,“十字路口,菜色酒饮特别差的华天楼?” 即使知道华天楼前身和自己没关系,祝明月也有些尴尬,“就是它,若不是他生意太差我们也没办法捡漏盘过来。不过后头会重新装修再开业。” 葛寅点点头,段晓棠的手艺是有保证的。 祝明月想起另一件事,当初搬家杜乔送的是一副书画,“杜先生,你认识善绘画的贫寒士子吗?”墙上挂或者直接画壁画都行。 杜乔微微摇头,“真正的贫寒学子不会学画画。” 段晓棠约莫猜出祝明月的打算,“为什么?” 杜乔解释,“颜料特别贵!” 笔墨纸砚花销已是不菲,颜料贵还要加上“特别”两个字,可想其贵重。 一两胡椒一两金,一两好颜料比金子还贵。贫寒士子如何承担得起。 一卷书画无论到哪里都是极体面的礼物,既风雅又贵重。 祝明月扭头问旁边的段晓棠,“你会画画吗?” “我,”段晓棠指着自己,“你确定,我画出来的可能有伤风化。”小时候上过半年的兴趣班,画简笔画还行,国画趁早歇着吧。 杜乔在一旁听着,段晓棠的画怎么会伤风化了? 祝明月对他画风有所了解,“婉婉会画吗?” “我知道她会画人体骨骼肌肉图,”段晓棠无所谓道:“但客人能接受么?”不得当场吓晕几个,把官府的人招来。 抢占长安城头条,某酒楼开业现惊悚图画,吓晕客人,在京兆尹诸官员的严切指示下,已将相关人等抓捕归案,系嫌疑人祝某、段某和林某。 第79章 五谷豆坊 戚兰娘拎着一个小布袋回来给祝明月报账,“新鲜豌豆还没有上市,只有去年的干豌豆,每斗十文。” 段晓棠等人习惯了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菜,而戚兰娘老家不种植豌豆,并不知豌豆要到夏秋季节才成熟。所幸他们做试验不拘干鲜。 除了不稳定的原材料价格,还要看老天吃饭,半成品食材生意受限良多。需准备一套反季节方案,哪些东西可以在应季的时候炮制好保存,在反季节的时候制作售卖。 “先泡着,记录下泡制时间。”段晓棠伸着懒腰抱怨,“这段时间泡了黄豆泡绿豆,泡了绿豆泡豌豆,没个歇的时候。幸好不需要亲自推磨,不然肯定得累死。” 杜乔几人跟着段晓棠到了草棚,往日空落落的棚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只留下下脚的地方,借来的大黑驴早牵到马厩去喂草料了。 段晓棠问道:“葛大哥,你们住的地方能开火吗?”杜乔住庙里反正是跟着师傅们吃的。 葛寅摇头,他们住的客舍,向来只作休息用。秦景在荣国公府倒有一个落脚地,可里头人情复杂,更不方便。 许多食材都需要再次简单加工,像白家有条件,白秀然就拿了不少回家试吃。 “今天你们就在我这尝尝,顺便提点意见。”段晓棠回头道。“不过大部分是素菜,你们担待些。” 戚兰娘在家里待了一段时日,开始跟着学习厨事,她原本在有些基础,起点比其他人高。唯有一点不足,舍不得放油盐佐料。 以前的日子太苦,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段晓棠不得不劝她:“一顿饭菜都是按照家里人口做的,油盐放少了味道不够,他们几个根本吃不下去,不是浪费了么。” 两人合作自然效率高,再不需要段晓棠一人切菜配菜炒菜。 “这是五香豆腐干。” “炒千张” “五花肉烧豆腐” “咸肉炒豆干” “豆腐蒸肉末” “鲫鱼豆腐汤” “皮蛋豆芽汤” “酸菜炖豆腐” “凉拌鸡蛋干” “豆腐包子” “最近豆腐做得比较多,大家慢慢吃。” 上完最后一道菜,段晓棠坐下。 葛寅尝一口五香豆腐干,点点头,“这个拿来下酒不错。” 段晓棠:“我们给它的定位也是拿来作下酒菜。” 葛寅再看另一个凉菜凉拌鸡蛋干,尝一口,“倒是滑嫩。” 段晓棠:“这个不卖。” 味道不错却不售卖,葛寅不解,“为何?” 段晓棠解释原因,“它只用蛋白,剩下的蛋黄没找到办法处理。” 林婉婉抱怨,“天天蒸鸡蛋炒鸡蛋,脸都快吃黄了。” 祝明月生出主意,“可以在酒楼里制作,他们鸡蛋用量大。”剩下的蛋黄有的是地方用。 段晓棠点头,“嗯,我记下来。” 杜乔看着豆腐蒸肉末这道菜底下的红黄绿三色,如果不是菜名,谁能想到是豆腐,尝一口竟真是豆腐的味道。 葛寅亦是吃惊,“豆腐竟有彩色的!”还是三个颜色,不是打从开天辟地时它就只有一个色吗? “颜色是用蔬菜汁染的,红的是甜菜,黄的是南瓜,绿的是……。”段晓棠解释。 葛寅抬手打断,“这些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能随意透露。”随即没了正形,“豆腐上了色,身价得翻番吧。” 其实成本高不了多少,翻番?祝明月打算照普通豆腐的五倍价格卖出去。 赵璎珞看着满桌菜色,若是段晓棠不解释,非得以为红色豆腐是红豆做的,黄的是黄豆,以此类推绿豆腐自然是绿豆做的。 饭毕,赵璎珞和戚兰娘收拾桌子,其他人坐到院子里闲聊。 杜乔问道:“你们酒楼和作坊名字定了吗?” 祝明月:“酒楼叫春风得意楼,作坊地址名字都还没定,你有好建议吗?” “春风得意楼,好名字!”杜乔击节赞叹。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林婉婉诉说着名字来历。 “妙啊,妙啊!”杜乔抚掌,换作他可想不出这般好的名字,“吾不如也。” 杜乔放弃,其余人抓耳挠腮,取名这事太难为人了。 秦景:“你们做的大部分是豆制品。” 葛寅补充,“豆乃五谷之菽。” 林婉婉福至心灵,“不如叫五谷豆坊。”我真是个天才。 此名一出,顿时横扫全场,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段晓棠沉思一会,“老实说,你俩知道五谷是什么吗?” “稻、黍、稷、麦、菽。”林婉婉答的充满自信,考试背过。 段晓棠:“我是说五谷放在你们面前认识吗?” 林婉婉掰着指头算,稻米豆类是常吃的,麦子只认识磨成粉的,黍是黄米稷是小米很少见过,可能认不出来。对着段晓棠,“你全认识吗?” 段晓棠肯定地回答:“当然认识。” 祝明月的话一击致命,“它们在没脱壳的时候,长在地里的时候,你认识吗?” 段晓棠认识绿的稻子黄的麦子,还是因为新闻每到收获的季节总是反复播放,至于它们的其他阶段其他颜色,抱歉不认识。 豆子种类太多,黄米小米退出主食行列,更是少见。 段晓棠忘不了当初后院地里的菜苗在兰娘侍弄下终于发芽,祝明月百思不得其解问:“之前为何一直没有发芽?” 戚兰娘不知前因后果,老实回答:“可能土盖得太厚了。” 三人对这批种子有多看重,居然差点因为土盖太厚而夭折。如果杀人不犯法,祝明月多少要给段晓棠好看。 段晓棠以前说自己是半吊子农夫,本以为只是实践不足,但理论至少修完吧,结果她所谓的理论是打算准备下种时现看攻略。 这次全靠种子包装袋上的说明,万幸没有扔掉包装袋。 杜乔知道三人是有一些糊涂在身上的,但万万没想到她们连五谷都分不清楚,却要做五谷生意,总觉得兆头不好。“不然再想想其他名字。” 祝明月嘴硬,“就这个名字了。” 第80章 海棠夜话 葛寅三人离开时,林婉婉给他们各装了些豆干鸡蛋干,对葛寅道:“这些你们拿回去下酒。” 对杜乔道:“你这袋没有装鸡蛋干,”毕竟是荤的,带去大慈恩寺冒犯佛祖。“豆干倒是素的。” 葛寅:“每次连吃带拿的。”怪不好意思的。手上也没有故作推拒,交情到了无需虚礼。 赵璎珞从人群后徐徐走上前来,俯身行礼,“今日,多谢三位救命之恩。”救的是我的性命,也是我的往后。 葛寅秦景侧身不受,“无需多礼。”那小水洼子淹不死人。 赵璎珞对杜乔道:“先前是我口出恶言,多谢你不计较还屡次伸出援助之手。” 杜乔反倒弄了红脸,“不用,不用。” 回去路上,葛寅说道:“晓棠一家人真是福星,咱俩遇上一个同乡,竟还是亲戚。”不过这亲戚隔得太远又在邻州,从前却是未曾听过杜乔的声名,不过能到长安的举进士,想必有几分本事。 秦景附和,“皆是缘分。” 丘才远远见杜乔回来,手上提着两个包裹,疾步过去,“怎么出去一趟连衣裳都换了?”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景。 杜乔身上穿的是段晓棠买的新衣,他穿过段晓棠必然不会再穿的。索性穿着新衣回来,旧衣装在包裹里带回来,“不小心落水里,在朋友家换了衣裳回来。” 提到“朋友”丘才就知道必然是胜业坊那家朋友,眼睛往另一个小包裹看,“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去我屋里。” 丘才嘴里刚吃完一块五香豆干,手上忙不迭再拿一块,“你这朋友手艺真是,”斟酌良久,“家里开食肆的吧。” 杜乔:“听说近来刚在东市盘下一家酒楼,预备开业。” 丘才好歹白吃了这么久,自然承情。“东市的酒楼可不便宜,等开业我们去恭贺一番。” 杜乔闻言一愣,春风得意楼,从名字看至少两层,又在东市。她们手上只有武功换来的一千贯,哪来那么大本钱盘下酒楼,必然有内情。 不过哪怕祝明月激进些,以段晓棠和林婉婉的保守也不会支持,除非她们觉得十分安全。 段晓棠将马车赶出来,“璎珞,我和兰娘陪你去把行李拿回来。”赵璎珞早先住在客舍。 戚兰娘和赵璎珞坐在车厢里,段晓棠在外面赶着车,“你俩最近抽点时间把骑马驾车学会,以后去哪里都方便。” 戚兰娘在厨房里对赵璎珞说祝明月她们都是极好的人之类的话,都比不上这一句。 客舍掌柜见赵璎珞跟着一位郎君进来,以为她终于还是被长安的富贵迷了眼。 段晓棠看出他眼中的探究,主动说道:“我是她表哥,今年带妹妹来接她回家,多谢掌柜多日来的照顾了。” 对着赵璎珞道:“还不带你表妹去收拾行李。” 赵璎珞点点头,“知道了,表哥。” 等两人背影消失不见,“赵娘子他表哥,”客舍掌柜道:“赵娘子还欠着房费未结。” 段晓棠:“差多少,我替她结了,这段时日多谢掌柜照顾。” 凭着段晓棠的爽快,不是真表哥,掌柜也当他是表哥了。 暮鼓声声,由宫中一直往外传递,直到远方,远到大吴的边境。 海棠树下的座位再增一个,赵璎珞坐着,面上犹自忿忿。“我忍不下这口气。” “就是啊,这么轻松放过褚生,太不公平了!”林婉婉帮腔。 祝明月没有被愤怒迷住眼,冷静问道:“你想怎么办,借着婚书信物拿捏褚家让他不能娶贵女,还是痛痛快快地报复回去?” 赵璎珞有了退路如何还想与褚家虚与委蛇,“我要报复!”年轻气盛。 林婉婉握紧拳头,“对,让褚家身败名裂,不是说你家拿了他家一百贯么。我们要两百贯,人没了钱得要。” 戚兰娘从前在乡间见过类似之事,“如果拿了褚家的赔偿,以后他们赖上璎珞怎么办?” 从情法上一旦退婚和褚家再无关系,但从过往褚家不择手段的行为来看真说不准。如果以后赵璎珞成亲,褚家时不时冒出来恶心一下完全是可以预料的。 祝明月挑眉,“报复,你要先想清楚报复谁?褚家,褚生还是那个横插一脚的女人。” 褚家另攀高枝的消息赵璎珞还是偷听邻里谈话才知道的,“如果那个女人也是被褚生骗了,那她是无辜的。” 段晓棠:“其实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 林婉婉笑道:“杜乔肯定知道。” 祝明月猜测,“那个女孩也许不知道褚生定亲之事,所以褚家才火急火燎想要先解决掉璎珞瞒下去。而且攀高枝的事传的有眉有眼,焉知不是褚家故意传出来利用舆论逼迫女方家就范。” 林婉婉想清楚其中逻辑,“这也太恶心了吧。” “亲肯定是要退的,其他的从长计议。”祝明月定下基调,主要她们现在事太多,腾不出手来查褚家和女方。 段晓棠问道:“如果你们遇上这种事会怎么办?”问的是祝明月和林婉婉。 祝明月一派端庄:“好聚好散,祝他平安。” 林婉婉手握成话筒形状举在她嘴边,“请问你上一次说谎是什么时候。” “刚才。” “没有人渣了我还能全身而退,”祝明月微微一笑无限风情,“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真不愧是祝总,段晓棠问另一个采访人,“你呢?” 林婉婉清清嗓子,“你们听过一个都市传说么?医学生男友劈腿,女生愤而持刀连捅二十余刀,刀刀避开最要器官,最后判定轻伤。” “最开始上大体课时,老师特别告诫女生,好好学,能让你们以后不吃国家的免费饭。” 戚兰娘:“国家的免费饭是什么?”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林婉婉捏着戚兰娘的小脸,比以前多了些肉,“亲,牢饭呀!” 法医学的轻伤和大众认知的轻伤不可一概而论,所以流传甚广的故事最后的结局未必那么美妙。 但林婉婉的态度放在这里——老娘绝不让他好过。 第81章 夜半求诊 林婉婉:“所以呢,最懂得如何伤人杀人的不是士兵屠夫,”手抚着自己胸口,“而是大夫!” 对戚兰娘赵璎珞发出盛情邀请,“怎么样两位美女,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医呀?” 如果拿救死扶伤或者好歹是门手艺来引诱,说不定就稀里糊涂同意了,但林婉婉之前说什么连捅二十余刀太吓人,将两人齐齐吓退。 祝明月:“你有做师傅的名望吗?”得打出声名再说收徒的事。 “唉,”林婉婉叹气,短时间是不可能有徒弟鞍前马后,又问道:“晓棠你呢?” 段晓棠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做枕头状,望着头顶的渐渐开花的海棠树,“对得起最初的萍水相逢,也对得起最后的一刀两断。”仁至义尽却后决绝。 林婉婉吐槽,“切,这鸡汤都快馊了!。” “馊就馊吧,反正我信。”段晓棠无所谓。 长安城宵禁后坊门关闭,行人禁止在坊间大道行走,坊内可以短暂活动,但需得避开巡逻的卫士,若是被抓了现行没得好果子吃。 通常而言,百姓夜间都是紧闭门户,不再外出。 新床尚未做好,赵璎珞暂时和戚兰娘住一间房,夜间难眠不敢随意翻身搅了同住人的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帐顶。 迷蒙有了睡意,耳边又听得有人擂鼓,心底气愤,做梦都不叫人好过。 脑中一阵激灵,眼睛睁开声音还在,静静地听了一会,将戚兰娘摇醒。 “唔。”戚兰娘悠悠醒转。 “外头好似有人敲门。”赵璎珞小声道。 戚兰娘静听一会,“我先去前院看看,你把晓棠他们叫起来。” “好。” 戚兰娘不敢生烛火举灯笼,凭着记忆借着朦胧月色,拢着外衣往前院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戚兰娘靠在倒座房旁,听到外面人喊,“林娘子在家吗,我家三郎病了,请你去看看。” 戚兰娘不敢随意应声,立刻往后去,走到院子中正碰上出来的段晓棠和林婉婉,祝明月和赵璎珞留在后面。 段晓棠系着腰带小声问:“怎么回事?” 戚兰娘压低声音,“夜间急病,请婉婉看诊。” “没问题,”林婉婉最后一丝睡意被驱散,走到门口,问道:“你是哪家的?” 门外男子听见声音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人叫醒了。“隔壁柳家的,我家三郎白日贪玩松了衣裳,半夜发了烧。 ”柳家是他们的房东。 林婉婉点点头,“稍等,我去拿药箱。” 段晓棠将门后横栓取下开门先道歉,“抱歉,刚刚睡得沉没听见。” “不碍事。”柳家奴仆心里悬着,怕被巡逻卫士发现。 林婉婉特意在药箱里放了两瓶酒精,拎着到门口,“我们走吧。” 段晓棠:“我和你一起去。”交待戚兰娘,“我们走后把门关好。” 不愧是曾经出过尚书的府邸,柳家主宅远比想象得大。幸好柳三郎年纪稍大些便随兄长一起搬到前院居住,走的不算太远。 小院里灯火通明,柳六娘子劝着一旁披着外衫的次子,“二郎,你身子弱回屋歇着去,这里有爹娘在呢。” 柳六郎也担心两儿子一块病了,“对,对,你快回去。” 柳恪固执的摇摇头,“我陪着三郎。”就像自己小时候犯病,也希望家人陪在身边。 秦嬷嬷进来禀告,“林娘子来了。” 段晓棠林婉婉进来时看着屋内人员,轻易分辨出几人身份,“六郎君六娘子,三郎在哪里?” 秦嬷嬷前头引路,“林娘子,请随老奴来。”掀开西屋的帘子。 林婉婉进了内室,躺在床上的柳三郎额头上搭着帕子,五六岁的样子,看着比他哥哥强壮些。 脸上烧得通红,林婉婉两只手分别按在自己和柳三郎额头上,不算太高。 自己和柳家手里都没有药材,一旦体温过高,真的要命了。还好能用物理降温的法子。交待:“再兑些温水来,拿几块干净的毛巾和空碗,把三郎的衣裳脱了。” 柳家久病未成良医,但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们很听大夫的话。 东西很快送上来,林婉婉先给柳三郎额上换了一条新毛巾,从药箱里拿出酒精兑水稀释后,颈部、左上、左腿脚、右上臂、右腿脚、背部依次擦拭,擦完后盖上被子。 林婉婉:“我试着给三郎降温,但我从未治过小孩。”试图望着天色判断时辰却无劳而获,“现在什么时辰了?” 柳六娘子:“丑时。” 林婉婉盘算着时间,离开坊门的时辰不远了,“坊门开后,你们再去请一位善治小儿病的大夫来给三郎看看,免得留下病根。” 柳六娘子知道林婉婉常治妇人病,夜半请她原本也是权宜之计,现在提出这等建议亦是忠厚,“多谢林娘子相助之情。” 林婉婉守在里间,隔了一会再给柳三郎擦拭一次。万幸,体温终于降下去了。 晨光熹微时,柳家请来的善治小儿病的大夫终于来了,竟是康乐棠的谢大夫。 “是你。”两人都很意外。 林婉婉不知谢大夫所擅科目,谢大夫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林婉婉似乎住在附近。 柳六郎在旁解释,“林娘子昨日降了温度,但她说没治过小儿。谢大夫,还得麻烦你看看。” 谢大夫点点头,林婉婉保守他是知道的,不懂不会的绝对不碰,一点没有年轻人的锐气。 老朱说是因为她家乡医者地位低,所以谨小慎微惯了,宁可不治也不可错治。 不过放在大夫身上算是好处,没本事硬治反而害人。 谢大夫扶了脉,试了柳三郎的额温体温,隐隐嗅到一股酒气,“只要不发烧就好。”提笔写下一张温和的方子。 外间林婉婉从药箱里拿出剩下的一瓶酒精,递给柳六娘子,“这是酒精,以后夜里发烧,就用我刚才办法稀释后擦拭身体。” 柳六娘子双手接过,“昨夜多谢林娘子。”朱大夫在此,不方便递送诊金,已经先一步送去她家里。 一道离开时,谢大夫问道:“你昨夜用酒给柳三郎降温。”惯用的办法是凉水降温。 林婉婉:“不是酒,是酒精。” 第82章 接收酒楼 “酒精,”谢大夫品着两个字,“酒中精华?” 林婉婉:“还不是真正的酒精,算烈酒,比寻常的浊酒度数更高些。” 谢大夫不知“度数”为何意,心底猫抓鼠咬,多少幼童因高烧不治痴傻死亡。林婉婉手上的酒精降温效果显着,比凉水好用得多。 林婉婉看出谢大夫的纠结,“谢大夫,药箱里的样品用完了,不如去我家看看。” “去你家?”好歹男女有别,谢大夫有些别扭。 林婉婉:“我租柳家的房子,就在隔壁。” 路程近,谢大夫为了心中疑惑顺腿而行,才发现两个背后还有一位年轻郎君。 林婉婉介绍:“我亲戚段晓棠,我们住在一起。昨天夜半三更她不放心,和我一起去柳家的。” 进门后段晓棠回去补觉,林婉婉将人请到西厢诊室,不同于一般医馆的鲜嫩装饰,谢大夫一时不适应。 林婉婉一边拉开平日装药的柜子,一边解释,“我这里多是女病人,装饰温馨点病人更轻松。” 取出装酒精的小酒瓶递给谢大夫。 谢大夫看到如此简陋的包装亦有些吃惊,不是酒肆里的酒瓶么? “酒精本就是从浊酒中蒸馏得来,用酒瓶装正相宜。”林婉婉笑道。 谢大夫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若是不善饮酒之人恐怕会被熏晕一会。脱口而出,“好酒!” 林婉婉好笑道:“谢大夫,我这是医疗用的。” “好吧,”谢大夫将酒瓶放的离自己稍远些,“用酒精可降温,家中浊酒可否?” “大部分浊酒与凉水无异。”林婉婉道:“酒精最大的作用其实是用于外伤创口消毒。” 谢大夫少治外伤多治小儿,而小儿发烧比大人凶险得多。“这一瓶酒精作价几何?” “五斗酒换一斗酒精,”林婉婉惋惜道:“普通人用不上的。” 谢大夫估算价钱,普通人的家资如何用得起。还是开口道:“给我几瓶,我按市价付。” 谢大夫介绍过不少病患,林婉婉不肯收他钱,从柜中取出两瓶推过去,“不用钱,还请你帮我试验一番,若是小儿高烧用酒精的降温的具体法子。” 自己一般接触不到到小病人,将其中已摸索过的方法和禁忌一一告之。 离开时谢大夫药箱沉重几分,多了两瓶酒精。刚刚揭开盖子的时候,酒香险些将腹中酒虫“惊醒”,可想到这两瓶用来试验,或许能救两个孩子,不得已将心中躁动压下去。 祝明月敲门进来,“刚刚柳家送来了诊金,我给你记账上了。” 迟疑道:“为何还要那位大夫帮你试验?”酒精降温是常识! 林婉婉在药柜库存里划掉四瓶酒精,放下笔抬起头,“首先我们造不是标准酒精,精度并不准确。其次你知道儿科,钱少事多麻烦多,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知道不代表能做。这次要不是柳三郎夜半发烧,手头没药,也不会冒然用酒精。小孩娇嫩每一个情况都不同,正需要谢大夫这样精通儿科的大夫来补全流程。” “好吧,”祝明月挥手转身,“事弄完了去补觉,待会我和晓棠去东市。” 接收酒楼很爽,但林婉婉觉得还是命重要。 段晓棠睡了一个时辰,和祝明月骑马去华天楼交接。 清晨的东市笼罩着蒙蒙的雾气中,人流尚且稀疏,十字路口几家酒楼开着门却没有客人。 宝隆和和长新楼的掌柜私下揣测,华天楼三天没开张,说不定换了东家。 华天楼立在东市繁华的十字路口十余年,连其他几家的零头都比不过,向来不被放在眼里。 可现在掌柜账房连带着上下伙计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不得不生出一股变天了的想法。 清早,消停了几天的华天楼的居然有了动静。 白隽知道女儿手头缺人,索性将所有已拟定的嫁妆产业的大小掌柜管事招来拜见未来主人。白三娘想到春风得意楼的经营理念,从中挑出文采相貌不差,性情最圆滑的姜永嘉。 姜永嘉站在大堂踌躇满志,原本只是家中小管事,蒙三娘子青眼,改回本姓经营酒楼。如今头上一个主子白三娘,还有一个未曾蒙面的小东家。联想到三娘子的慎重,自己能不能坐稳掌柜的位置,还得看这位小东家是否同意。 想到曾在三娘子那里看过的计划书,心中澎湃不已,若成真自己岂不是成为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掌柜。暗暗打定主意,另一位东家万万不能得罪。 不一会儿门口两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姜永嘉的看着他们的模样打扮,问道:“你们是酒楼新来的账房?”看着一点都不老成持重。 “郎君如何称呼?”其中一个问道。 姜永嘉貌似平淡得说道:“我姓姜,刚调来酒楼做掌柜。” 两个年轻人分别介绍,一个姓陈,一个姓王。说起职务只说是来学帐的。 姜永嘉知道酒楼要不了两个账房,只有一个能留下来,另一个要带着学成的记账办法回归本家,只不知哪条路更算前程远大。 陈账房:“只有我们几个来吗?” 姜永嘉:“今天先认认人。”其他如厨工等人安定下来再见。 白秀然和祝明月约好,三人一同进店。 姜永嘉看人进来,急忙带着两愣头青账房过来见礼,“三娘子。” 白秀然微微颔首,两边介绍,“姜掌柜,这是酒楼的合伙人祝娘子,主管所有事务,段郎君负责后厨。” 祝明月:“姜掌柜。”看着他背后两个年轻人。 姜永嘉知机,“是跟着你学做账的陈账房王账房。” “华天楼从前的账本都在,你两先将酒楼现有的财、物盘点一次。”祝明月分配任务,接着问姜永嘉,“姜掌柜,计划书看了么?” “振聋发聩耳目一新……” 祝明月没有当面听陌生人恭维的爱好,“第一件事向外散布消息,不管是原掌柜赚够钱回乡养老,还是华天楼倒闭,掌柜带着小姨子跑了。务必让所有人知道,酒楼易主了!” 第83章 初步改造(1) 姜永嘉第一反应,华天楼原掌柜定然惹了祝娘子不快,才会被如此编排。虽然不知道酒楼如何到三娘子手里,但显然不能让这等传闻沾染上白家。 “我们以后毕竟是做文人生意,君子道德,第二个……” 姜永嘉话未说完,祝明月反应过来,只考虑传播的爆炸性,却没考虑过大吴的道德尺度和华天楼两位东家白隽和白秀然。他们手下的掌柜卷款带着小姨子跑了,岂不是显得背后的主人无能。“不管怎么散播,只要目的达到即可。” 姜永嘉之前打听过,华天楼的名声着实不好,点点头将事情记下来。看来祝娘子要和从前的华天楼彻底切割。 白秀然早在介绍完毕后,坐到一边休息,给了祝明月最大的自主权。 “晓棠,你去后面厨房看看锅灶如何安排,先做一个规划。待会找李师傅孙铁匠下单子,”看了眼旁边的姜永嘉,祝明月补充一句,“整个长安城里只有他们能做。” 祝明月和姜永嘉两人将酒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再看一次,定下方案,“将原华天楼的物品归置,能用的继续用,不能用的转手出去。”还能多的一笔资金。 “马厩扩宽,能容下更多的牲畜和车辆。茅房重做,分成男女两座,到时安排专人打扫。” 安排好后勤,两人重又回到大堂,“四面墙全部刷白,留给客人题诗,每年记录完毕后再次刷白。” 姜永嘉点点,墙上题诗比在纸上便宜得多。 祝明月交待:“那本集子保存好,以后有机会付梓推广,万一有幸遇上一二大诗人大才子,连带着我们春风得意楼名传千古。” “名传千古?”白秀然可没想过她还能刊印诗集、名传千古沾上边。 “汉司马相如曾作《长门赋》,即便王朝崩塌、宫苑腐朽,我们依然记得汉武帝和陈废后,以及长门宫,不是么?”祝明月短时间内只能想到这一个符合年代的例子,“比起过眼云烟的功名富贵,文名更为不朽。” 白秀然只有一句交待:“姜掌柜,日后多注意些才华之士。” “是,三娘子祝娘子。”姜永嘉心头火热,如果春风得意楼能名传千古,作为掌柜的自己能不能占上一个小边角。打定主意,春风得意楼重新开业的消息不嚎到全长安城知道,都是他声音不够大。 “桌椅全部换成高脚的。” 白秀然能理解,因为小院里的家具就是这样,姜永嘉未曾见过便想象不出样子。 祝明月不得不解释,“面上不动,桌脚椅脚加高,身体更加舒服。”想到有些书生崇古,“那面墙旁边搭一个木台,放置一些矮塌矮几给不习惯的人使用。” “我画了一些图纸,待会找木器作坊定做。” 白秀然主动道:“不如找日常给你家做家具的那家作坊。”她曾经在那里定做过摇椅,觉得不错。 “也行,”祝明月同意,“到时让晓棠带着姜掌柜几个地方都跑一跑,认认人。” 祝明月指着靠墙的一块中间的地方,“搭一个小台子,预备给乐人表演或客人起兴。”预算还要加上一笔乐器购置。 酒楼硬装都差不多,华天楼基础不错,需要修改的地方不多,需要下功夫的反而是软装。 祝明月和白秀然坐在桌边,手边摊着无数稿纸,姜永嘉站在背后。 “瓷器多是“北青南白”,长安城中多用青瓷。比较一番,我们的菜色配白瓷更加赏心悦目。所以七成白三成青,餐具外围全部烧上梅兰竹菊的图样。”文人哪有不以花中四君子自喻的。 抬头问姜永嘉,“厨师什么时候到?” “明日,后续还得向外招一部分。”姜永嘉老实答道。 “今日先将灶台规划起来,明天厨师来了先培训再上灶。姜掌柜继续对外招人,厨工、跑堂都招,把人招够再细分职能。另外,” 祝明月敲敲桌子,“我们的客人多为文人,不求所有人,接触客人的员工不能是睁眼瞎闹笑话。不认字的,这一个月里姜掌柜你至少得教会他们认识常用字。” 姜永嘉心里一阵发苦,识字的人哪会来做跑堂。原以为只要招些老实肯干的就行,现在看来非得招些机灵不可,不然可想未来一个月会掉多少头发。 段晓棠终于算完厨房的布置,“红案、白案、凉菜还有饮品分开。原有的灶台保留两处,另外做六孔大锅,三孔小锅。厨房外再搭一个半开放的棚子,砌两个烤炉,一个做面食,一个做肉食,再打一个烤架配上铁板。剩下的部分等其他厨师来了,听听他们的意见。” 可以说各方面都考虑到了,祝明月将段晓棠的意见写下来,“我已经请了帮闲去通知李师傅,他下午过来。你待会带着姜掌柜去订锅具桌椅。”将记载尺寸规格的纸张递给两人,“每一笔花费都记下,回来报账。” 段晓棠立刻带着姜永嘉离开,祝明月笑道:“明天还要带着姜掌柜去订餐具碗碟,估计他这一个月连轴转腿都得细几圈。”对姜永嘉初步印象不错,识时务会来事。如果不行换人就是,反正人事权在自己手里。 白秀然一身轻松,“还是我这甩手东家清闲。”明天可不打算来了,全凭祝明月做主。 想起另一件事,看左右无人。“案子判了,龚波秋决,龚家流放辽东。” 所谓“秋决”就是秋后问斩,祝明月想起来就恶心,“这种人多活一天都是浪费,不会后来遇到大赦逃过一劫吧。” “不会。”现在这位陛下好兴工程建奇观,继位多年从未大赦天下。白秀然继续道:“无咎让我提醒你,以后少露左手字,京兆府注意到了,若非他在旁牵引,恐怕也会把你套进去。”京兆府未必能抓得住祝明月,但这样整个案件重点都偏移了。 “我知道了。”祝明月想到赵璎珞的一摊子烂账,“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他,能否帮我传个话。” “没问题,”白秀然不问具体是何事宜,“到时让无咎到哪寻你呢?” “我这几日都在春风得意楼,不如让他来这里。” 第84章 初步改造(2) 白秀然坐了一会后离开,原本白家查账时就将账本汇总过一次,如今两个账房需要点算的主要是实物。祝明月拿着汇总后的账册,一边用笔墨勾选用不着的东西准备卖二手。 当然在销账之前,会让姜永嘉再过一次,毕竟经手人是他。 祝明月勾完账本,“今天主要是认识认识,明日正式开始学做账。现在事忙完了,你们先走吧,明天早点过来。” 陈账房想到如何他俩若是离开,酒楼里只剩祝明月一人不安全,要知道这可是他们的上司和未来师傅。“祝娘子,不如我二人留下来打扫打扫,归置物品。” 下属争相表现,祝明月也不会拒绝。“好吧。”另外安排任务,“你俩把之前华天楼合作的商家列一个单子出来。”除非无可替代,否则基本被排除合作行列。 陈账房王账房对视一眼,他们人年轻但自小拨弄算盘珠子,虽不及祝明月老辣账目勾红,刚才拿着账本一看,也隐约觉得华天楼的账本有问题。 而且和他们从前的主家白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毕竟正常酒楼转让,谁会把账本留下来。华天楼原班人马恐怕是栽了,自此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华天楼已经入了主人家的心,可别再把自己陷进去当了替罪羊。 账房未来叫会计,可是连人工智能都无法代替的角色,毕竟ai没办法代替活人坐牢。 李匠人接到传信时还有些意外,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胜业坊那家人又找他干活,地方不是家里而是东市。 干活时两方相处不错,主家结账爽快。李匠人迅速收拾东西带上一个徒弟赶着驴车到了目的地。仰头望着三层的酒楼,李匠人就知道,祝娘子他们发达了,这次的活计肯定不小。 祝明月将李匠人师徒两带到后院,边走边介绍:“马厩重砌,扩大一倍。另外再建几座茅房,结构和我家里差不多,做的更开阔些,一间里面至少能容纳两三人。”考虑到贵族子弟衣饰繁杂,需要专人更衣。 李匠人点点头,“和富贵人家家里差不多?” “简略些,”真正权贵人家的更衣的地方,祝明月看到都要说一句浪费。“东边男厕西边女厕,各建五间。”现在倒不必考虑男女如厕时间不同,需要多建女性坑位的问题,本来女客就比较少。“茅房外各建一梳洗整理仪表的小间。” “至于厨房,等晓棠回来由她和你沟通。”祝明月收尾,“到时你算算材料,和之前的规矩一样。” 李匠人面露为难,刚刚看过厨房如果全照小院里灶台搭建,再加上其他工程,所需材料不是小数。“祝娘子,这次量太大了,恐怕需要付些定钱给砖窑。”垫付材料他可垫不起。 祝明月极是干脆,“没有问题,需要多少?” 李匠人估摸着大概,“二十贯。” 祝明月回头对更熟悉的陈账房道:“待会李师傅离开时,给他支二十贯。” 陈账房:“是。” 祝明月提及,“这次我们先建炉灶,后建其他的。工期有些赶,李师傅来得及吗?” “祝娘子你放心,这次我把徒弟全带上,另外从师兄弟那里再借些人手过来,保管赶得上你开业。”李匠人打着包票。 “好的,另外麻烦你再介绍一位可靠的木工师傅过来,酒楼里还有些琐碎的木工活计需要赶制。”祝明月熟悉的那家木器作坊只接家具,不接普通木工。 有时候客户和施工师傅看起来和和气气,一提到钱就生分了。李匠人生怕这次自己先要了定钱让祝明月吃味,没想到人家半点没上心,还让自己介绍木工。 说明什么——信任。 说是一位木工师傅,这么大酒楼一个人如何能做的下来,估摸着和自己一样,一个大师傅带几个小徒弟。 “没问题,明天我就把老兄弟带过来,保管做的漂漂亮亮。”心里盘算这份百赚不赔的生意给谁好呢。 段晓棠带着姜永嘉再外头跑了一圈,进门先招呼道:“李师傅,来啦!” 祝明月立刻派活,“你待会带着李师傅去后厨,看看灶怎么建。” 段晓棠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先喝口水。”喝完立刻带着李匠人去后厨。 祝明月先对姜永嘉道一句辛苦了,再把物品单子推过去,“姜掌柜,上面画了勾的是我觉得可以出掉的东西,你看看有哪些要增减的。” 姜永嘉看了好一会,“十分恰当,无所增减。”望着外头天色,午后正是酒楼生意最清闲的时候。将要出手的物品重新抄写一份,“我待会去味尚居转转,和他家掌柜套套交情。” 他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周围几家的大酒楼,长新楼和宝隆和好奢华,只有味尚居“平易近人”,最有可能吃下华天楼的二手货。 段晓棠将李匠人带到后厨,“现有的厨房一共六间,两间红案,一间白案,剩下的分给凉菜和酒饮,剩余的一间储物。红案房里做四孔大灶,两孔小灶,白案灶数减半。凉菜和酒饮的先不做。” “这边离井水近,搭一个专门清洗的棚子 ,用于洗菜洗碗,旁边做石条长案,方便置物和食材简单处理。另一边同样搭棚子,做两个烤炉,比我家里的至少大一倍。地面同样用石板铺,方便排水防止雨天湿泞。” 李匠人点点头,这些要求符合段郎君一贯特色,简洁方便。 半个时辰后,李匠人计算用量,带着二十贯定钱走了,材料会按照工程进度送来。 姜永嘉一进味尚居逮着个伙计让他请掌柜出来。 陈掌柜出来见是一陌生人,身上带着熟悉的味道,心下判定——同行。“鄙人姓陈,郎君是?” 姜永嘉开门见山,“鄙人是对面酒楼新来的掌柜姓姜,初来此地前来拜访。 ” 陈掌柜心头疑惑,向来同行相轻,只差没把“同行勿进,面斥不雅”八个字刻在门上,与隔壁酒楼的掌柜闲聊也多是站在门口,不进对方铺子。头一回见同行大大方方上门的。 敏锐捕捉到对方介绍的字眼,“华天楼不做了?” 姜永嘉说出早盘算好的台词,“华天楼原来的掌柜赚够了钱回家乡养老,我家东家接手改了一个名字叫——春风得意楼,现在还没挂招牌。” 陈掌柜心底暗嘲,骗鬼呦,华天楼能挣钱,东家不亏的底掉才怪! 第85章 清仓甩卖 陈掌柜不想你来我往地闲扯,他有一摊子家业要管,不似姜永嘉新官上任无事一身轻。“姜兄贵足塌贱地,有何指教?” “是请教才对,”姜永嘉适时露出为难神色,“不瞒陈兄,我以前不是做这一行的。东家让我来不过图家里老人忠厚老实。” 陈掌柜并不意外,东市哪家大铺子背后没有东家主家。 以往华天楼出面的只有他家掌柜,从来未曾听闻过东家,当然能在藏龙卧虎的长安城安安稳稳地经营十余年,可想背后的能量。只是不知这春风得意楼的东家又是何方神圣。 “东家看上华天楼的地段,却没看上里头的物什,让喊几辆车拉到城外丢了。我想着去城外太远,想找陈兄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收旧物的。随便给点钱让把那些杂物打发了。” 陈掌柜眼前一亮,华天楼晦气,里头的东西可香得嘞。 再看姜永嘉一脸“忠厚老实”相瞬间觉得亲近不少,若不怕折了脸面,还能等到春风得意楼拖到城外扔了捡回来,可味尚居到底是东市有名有姓的大酒楼,真做了只怕成整个长安城的佐餐笑话。 “姜兄,贵酒楼要清哪些家什?” 姜永嘉从袖中抽出纸张,“都在上面,本打算卖掉贴补柜上花销。” 这笔钱最后落在谁的腰包里还是未知数,陈掌柜也不揭破,认真看着纸上罗列的物品,眉头一皱,“炉灶碗碟桌椅都不要了!”真打算开酒楼吗? “东家没看上,想换新的。”姜永嘉能怎么办,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陈掌柜暗道摊上这样的东家,没开张的春风得意楼恐怕要步华天楼后尘,自己扎根东市十余年,卸任前不知能不能看到对面再换一道手。 “姜兄,你家的桌椅碗碟价钱几何?” 姜永贵袖着手,“碗碟三文钱五个,桌椅一套六百文。” 陈掌柜摇摇头,“姜掌柜,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出门往前走几步就能买到一文钱两个的碗碟,你的旧货还卖这么贵!”亲热的姜兄变成生疏的姜掌柜。 “陈兄,你说的是陶碗,我这可是上好的青瓷,市面上的青瓷的价钱打听打听,三文钱能买到一个吗?”姜永嘉将外行的生疏演的活灵活现,陈掌柜漫天还钱,他就敢坐地起价,“不然这样,若是诚心,你带着人亲自去挑,我都给你算一个价。” 陈掌柜可耻地心动了,由着挑,四舍五入岂不是由着自己“洗劫”华天楼资产,当然想到前提是要付钱,就没那么心动了。 “还有你这桌椅六百文我都能去做一套新的。” 挑货才是买货人,姜永嘉不以为杵,今日才跟着段晓棠去订高脚桌椅,一套桌椅多少价钱能不清楚,那个桌腿椅腿还要多费木料呢。 “陈兄,家具你得看是什么木料雕工呀,华天楼那桌椅你见过吧,好木头做的,边角都雕花。” 陈掌柜立刻否认,“我没进过华天楼,怎么知道它里头摆设如何。” 姜永嘉向前一步,亲热地挽上陈掌柜的胳膊,“不如陈兄跟我去看看。”说完将人拉出去。 尚味居的伙计原以为自家掌柜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绑架”,岂料“肉票”回头招呼,“来两个机灵的,跟上。” 在姜永嘉推开酒楼大门的一刹那,陈掌柜心中翻过无数想法,华天楼是何布局,进去会看见哪些人? 大门敞开,祝明月从正在看统计出来的供应商名单,声音平淡,“姜掌柜,回来了!”后面跟着的是味尚居的人么。 姜掌柜连忙介绍,“祝娘子,这是味尚居的陈掌柜,过来看看华天楼的东西。” “陈掌柜好,”祝明月站起来叉手行礼,“姜掌柜,麻烦你招待下客人。” 姜永嘉问道:“祝娘子,可否让陈账房王账房一起去后头清点登记。”生意他可以一个人去谈,但涉及钱财往来,在祝明月的设计里不该是做掌柜的该管的。 祝明月欣赏姜永嘉是个聪明人,立刻让旁边站着的两个账房上前帮忙。 去库房的路上,姜永嘉还有心情开玩笑,“陈掌柜,你和我们陈账房还是本家呢。” “是呢。”陈掌柜随口应道。 一路行来除了一个娘子两个账房一个掌柜,连个伙计都没见到,华天楼真的变天了。 恐怕原掌柜所作所为彻底惹怒东家,上下一起吃了挂落。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祝娘子是个美人,明显地位更高,身上衣饰并不华贵,不大可能是春风得意楼的东家或者家中女眷。若说是主家身边女婢更不可能,看相貌是年轻,可猜不出她具体岁数。不是保养有方,而是她的年纪或许很小,但心智极其老辣。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居人下,陈掌柜自认还是有些看人的眼光的。试探问道:“祝娘子就是春风得意楼的东家。” 姜永嘉似是而非答道:“你说呢?” 陈掌柜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不是从姜永嘉这里,而是落后一步的王账房刚刚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这春风得意楼是有些古怪的,身份并不显贵的女东家,还配上两个年轻账房。账房和大夫一样,越老越吃香,但年轻账房也是账房。 哪家酒楼配两个账房,难不成原来的华天楼是在账目上栽了跟头? 脑洞大开,摸到一部分真相。 姜永嘉打开库房侧身让出路来,“陈掌柜,请。” 陈掌柜兴致勃勃迈进门,青瓷我来啦!再次确认,“无论大小,都是三文钱五个?” “当然,”姜永嘉语气笃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掌柜早看出来姜永嘉哪是什么外行,不过扮猪吃老虎而已,反正家什都是自己的了。招呼两个伙计,“优先挑成套的,有豁口的不要。” 三人鱼贯而入,对着满满当当的陶瓷餐具“上下其手”,眼见挑出好大一堆,陈掌柜交待其中一个伙计,“回去带两个箩筐过来,再叫几个人来搬桌椅大件。” 陈掌柜选完碗碟后,从三楼开始挑桌椅,看上雅间一座屏风。姜永嘉掏出物品单子,十分为难道:“这个不卖。” 对方毕竟是有上司的人,上司还在近前。陈掌柜心善,不强求了。 眼见味尚居的伙计不断从华天楼搬出东西,长新楼宝隆和两家掌柜拦住最后出来的陈掌柜,“陈兄,你洗劫华天楼了?” 陈掌柜得了便宜,顺水推舟透露消息,“我从来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是华天楼换了东家,正变卖用不上的物什,里头可有不少好东西。”当然最好的已经被我挑走了。 两家掌柜不用问价格,向来精打细算的陈掌柜如此大手笔,想必是相当合算。告别陈掌柜,两人站在华天楼门口踌躇,进同行店里,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需要些心理准备。 姜永嘉适时开门,“鄙人是酒楼新任掌柜,二位是?” 二人自爆家门,长新楼的钱掌柜问道:“听说贵店正在淘换家什?” “是有这回事,两位请进来详谈,”姜永嘉将人请进空落不少的大堂,“万事初始,请恕招待不周。” 递出物品单子,“划线的已经售完,二位可以看看其他的。” 宝隆和的孙掌柜问道:“价钱如何?” “必然是是最实惠的。”姜永嘉细细介绍每一样的价格。 钱掌柜还想再砍砍价,姜永嘉着意看看味尚居的位置,“钱兄,你这是叫我没法做人呀!” 两位暗暗盘算,华天楼的价格可以说是十分划算的,于是放开矜持,任性买买买。正所谓,倒了华天楼,肥了味尚居、宝隆和、长新楼。 第86章 事务安排 姜永嘉一顿操作猛如虎,将华天楼的库存清空大半,祝明月看了看大概数字,“我们换桌椅餐具的钱有了。” 姜永嘉问道:“祝娘子,剩下的怎么处理?” “看有没有其他酒楼听着信来,处理不完的话,”祝明月瞧着桌子,“等后头人手充足,在门口摆摊散卖。” 姜永嘉知道祝明月是铁了心和华天楼切割,正好回笼资金。“没问题。” 祝明月整理桌上散落的纸张,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明天见。” 姜永嘉:“我待会让家里把被褥送来,这几日住店里守着。” 祝明月反应过来,他们能将华天楼全盘接收过来,中间空档的几天时间内没有遭受一点损失,不然是短时间外头人摸不清虚实,要不然是白家派人把守着。反正对长安城的治安水平信任度不高。 “那辛苦姜掌柜了!” 姜永嘉笑道:“都是该做的。” 余下两个账房面面相觑,既然让他们第一日来报到,就是认可核心的位置。现在要不要也把被褥搬过来夜里守店? 没曾想头一天上班遇上卷王同事,怪不得人家能当掌柜呢! 路上段晓棠问祝明月对几人的看法,祝明月语气平淡,“两个账房不好不坏,掌柜倒是个合格的打工人。” 工具人不需要区分出身来历,良籍贱籍,好用即可。 不行就换,资本家的逻辑就这么简单。 林婉婉爬上梯子,将绳子从门上穿过来,大声喊道:“长度够吗?” 赵璎珞站在门后的屋檐下,铁铃铛上头系着绳索,吃力的举起来比划着高度,“差不多了。” 林婉婉在绳索标记的位置上打个结,保证绳子不会再滑到门内去。迅速爬下来,绕到大门右侧看看成果。歪着头,“应该能行了!” 铃铛声音的穿透力比拍门响得多,白天在后院能隐约听见,夜晚想必更加明显。 “等会在门外挂个牌子,写上有事拉铃。”也就长安城风气保守,医患关系相对融洽。若是以前林婉婉巴不得在门外写上: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 只差没把没事别找我,有事更别找我刻在脑袋瓜子上。 段晓棠回家看见门外放着一架梯子,探头探脑,“做什么呢?” 林婉婉拍拍手,“安个门铃,”手指着铃铛,“怎么样?” 段晓棠认可的点点头,“不错。”顺手把木梯抬进来。 “今天去酒楼情况怎么样?”林婉婉好奇。 “人没了东西也快没了,祝总很满意。”段晓棠开着玩笑。 赵璎珞瞪大眼睛,人财两空算什么好事? 段晓棠进一步解释,“酒楼的旧人都被清理干净,无用的物什卖出去换回一笔资金。如今的春风得意楼正是一张白纸,任由发挥。”当然是好事。 林婉婉疑惑道:“就没有看明月是女子年轻面嫩,跳出来想要给个下马威的?” 祝明月:“想多了!” 姜永嘉等人从前在白家做事,就算不是奴隶,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换言之,他们不管能力如何,至少服从性到位,习惯了上头有人。这个的“人”的来历不是学识、年资,而是身份。 他们不会在意这个人的年纪性别,只看身份。 祝明月一开始的定位就是白秀然的合伙人,他们的上级,而非同事。 会有例外吗,会。但那是蠢材才做的事,以为给个下马威就能显摆威风轻易拿捏上级。 这三人就算不聪明也不会蠢。犯到她头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杀鸡儆猴。 晚饭后众人依然坐在海棠树下消食,这样日出而作日落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好,只是长久的竞争习惯会带来一丝丝空虚和不安全感。 祝明月安排着往后的计划,“这段时间春风得意楼事务多,我和晓棠顾不上家里,你们最近调整下,尽量多做些耐储存的东西。” “等酒楼稍微能放开手,我就去看作坊的地方。先把门脸收拾出来,后头的作坊缓一缓,先在家里做好再送到店里售卖。”正好把李匠人的原班队伍拉过来,“春风得意楼预计一个月后开业,五谷豆坊会在它前两三天。”先将货品陈列出来,等待闻风而来的买家。 段晓棠:“时间上来得及吗?” “不出意外的话,没有问题。”祝明月笃定道。 戚兰娘还在认字,祝明月只能将希望放在赵璎珞身上,“以前学过记账吗?”五谷豆坊同样需要一个账房。 赵璎珞摇摇头,母亲去世的早,没人教她。 “以后每天上午跟着我去春风得意楼学帐,下午回来干活,可以吗?” 家中变故以来,赵璎珞见惯事态炎凉,越发明白钱财的重要性。把着帐未必能把着钱,但把不住帐必然把不住钱。重重地点头,“我学!” “可能有些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注意到戚兰娘的失落,安慰道:“兰娘,以后若是想学同样教你。只是如今人手紧张,家里只有依靠你了。” 不待戚兰娘开口,林婉婉故意打岔,“我不算人了么?”这么大个活人看不到吗? 段晓棠:“你有兰娘靠谱么?” 赵璎珞忍不住笑出来,短短时日的接触,知道林婉婉治病时靠谱,其他时候性情飘忽,精明和糊涂只在一线之间,上限和下限的差距大的吓人。 林婉婉愤怒地挠着她的痒痒肉,“敢笑我!” “哈哈,”赵璎珞四处躲避,手护在腰间,“不敢了,不敢了!” 段晓棠想到往日一段日子估计都要泡在春风得意楼的厨房,慎重道:“兰娘,后院的小菜地交给你了。” 在熟悉的环境,戚兰娘十分有信心,“没有问题。”不就是侍弄土地菜苗么,打记事起就在做。 段晓棠曾说这些是海外来的种子,长安城里独一份,她们日后吃香还是喝辣全看它了。隐隐觉得三人都十分重视这些菜苗,甚至专门做了一本簿册来记录生长情况,以后这本簿册会被戚兰娘接手。 段晓棠想到姜永嘉夜里守店,家里多是女人,晚上睡在后院,前院整个空了。“不如买条狗来看家,家里这么多粮食,还要养只猫来捕鼠。” 猫狗双全的日子尽在眼前。 第87章 借贷记账 听到猫狗话题,林婉婉立刻放弃和赵璎珞玩闹,左问一句,“我们养什么狗?”右问一句,“养什么猫?”满心满眼全是少女的憧憬。 祝明月:“名贵品种别想了,只有一种选择——中华田园。” 段晓棠:“颜色方面能不能考虑下,我想要橘猫。”曾经差点拥有一只“大胖橘”,真的只差一点点。 小时候迷恋白色波斯猫的纯洁,忽然某一天认识到橘猫才是真爱,它丰腴的身姿是那么的与世无争。 正如林婉婉对首饰的爱好由银变金,人总会在在某一日发现自己的审美喜好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日后的家猫多是作为宠物,一跃成为“猫主子”。别说捕鼠,见着老鼠不被吓跑的都算胆大。林婉婉想到曾经见过的各种猫猫,“论捕鼠还是狸花强。”常常称霸一片街区,橘猫除了压塌炕还能做什么! 祝明月:“管他什么颜色,本职工作做不好就别吃饭了。”不抓老鼠就饿着吧。“婉婉,你最近打听打听附近哪里有新生的小猫小狗。” 其他的不用多交待,林婉婉本身就是狗党。 段晓棠提出交换条件,“婉婉,优先看大橘,等小狗长大了,我带它出去晨练。” 林婉婉当场翻了白眼送给段晓棠,“不是每一只狗都叫哈士奇。”天生精力旺盛。 月亮东升西落,夜色由暮霭转作熹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段晓棠终于见到白秀然不知从哪个疙瘩角挖过来的两大一小厨师。“我叫段晓棠,暂时负责春风得意楼的后厨事务,几位怎么称呼?” 一番介绍下来终于弄明白,红案的王师傅带着徒弟小汪,负责白案的是吴师傅。一座大酒楼的厨房不可能仅靠四个厨师撑起来,“两位师傅还有没有子侄徒弟可以介绍过来的?” 段晓棠没有一点没有厨子样,头大脖子粗一样不占。王师傅心底有些不服气,“我的徒弟都有了去处,身边只剩这一个不成器的。” 吴师傅说话倒是颇为客气,“没遇着合眼缘的,膝下空空,恐是帮不上段郎君的忙。” “没关系,”段晓棠对两个大师傅有了初步印象,吴师傅看来脾气好,但敝帚自珍。王师傅脾气火爆了些,却愿意有前提的传承技艺。“不知几位擅长哪些菜色?” 小汪师傅没有说话的地方,由着两位大师傅展露威风。 段晓棠静静的听着,有些尝过,有些听名字能猜出大致内容,有些完全一头雾水。“今天我们春风得意楼头一天开工,中午三位师傅露一手。你们先合计合计菜色和需要的材料,待会报给姜掌柜,缺的支钱去街上采买。” “顺便问问,三位师傅识字吗?” 几人纷纷摇头,厨子哪配识字的。 段晓棠点点头,“我知道了。” 随即抱着手走到大堂,找到姜永嘉,“姜掌柜,以后你教识字时候把后厨的几位师傅算上。”口授厨艺自己不知要陷在后厨多久。 虽然教厨子认字的要求有些惊人,但姜永嘉一口答应下来,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何况春风得意楼由祝明月统管,但分到厨房一块的却是段晓棠,颇受三娘子重视,轻乎不得。 李匠人带来的木匠姓周,这次一共带来四个徒弟。祝明月让他们先修补些边角地方,若要买材料,可以去账房支钱。 姜掌柜在门外贴着招聘告示,心底思索这祝明月特意交待的男女不限要求,想着至少要招一个女人进来,比如还没建好的女厕,必然是要让女人去打扫的。大堂肯定是不能的,怕闹出乱子。但后厨的帮工,切菜洗菜洒扫之类的,女人在家里都是做惯的,也可以让出几个名额来。 王师傅和吴师傅原本打算大显身手,展露一番本事。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将一桌宴席配好,来找姜永嘉支领米面肉菜,却获得几个不幸的消息。 第一他们中午要做的是二十一个人的饭菜,第二酒楼还没有招到厨工,一切都要自己动手,第三很多材料库房没有需要现采买。 以上种种不利消息加起来,就是现在这份菜单不行,等做出来太阳都落山了。 王师傅吴师傅这才想到,酒楼新创,现在里的人,除开外来的木匠泥瓦匠,剩下的就是账房掌柜和东家,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指使得动的,唯一能打下手的只有小汪一个。 好在立刻想明白了,段晓棠不是考验他们会多复杂的菜色,而是考验基本功。立马转过弯来,从新拟定菜单,派小汪出去采买。两个大师傅回到后厨,从和面切菜开始在春风得意楼的第一餐。 王吴两位师傅挤在一间厨房里,听着隔壁厨房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这次做的都是基础菜品,也不存在会不会被偷师的问题。 菜还没买回来,王师傅只能先剥蒜,“老吴,你说隔壁是要做什么?”两人现在坐同一条船上,一个红案一个白案,也不存在竞争。 吴师傅忙着和面,“不知道。”心里不安,没有那家酒楼开业是先砸掉厨房的。 祝明月带着赵璎珞进了酒楼后院一间小屋,“这是赵璎珞,最近一段时日跟着你们一起学。”复又介绍两位“师兄”,“陈账房和王账房。”她知道他们全名,但在工作环境中几乎没有机会使用。 祝明月现在纸上写下大写的数字壹至玖,再下一行是小写的一至九,最后一行写下阿拉伯数字1至9。 立起来给三人展示,“最后一行数字来源于天竺,同样对应数字一至九,接下来请牢牢记住,以后我们用到的地方很多。” 三人连忙在自己面前的纸上跟着描画一番,只要记对了位置即可,跟着数总不会错。 “不管你们以前学过还是没学过记账,从今天起全部忘掉。”祝明月双手背在背后,“我教的是复式记账,叫做借贷记账法,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王账房皱着眉头,心底思量,昨日盘过帐本,酒楼资金充裕,还需要对外借贷么? 第88章 传授厨艺(1) 祝明月并不想初学就把学生吓跑,第一课主要是开宗明义,以至于让赵璎珞产生奇怪的错觉,做账房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与之相比,陈账房和王账房的脸色在祝明月离开之后显然要难看些许。 陈账房:“赵娘子,你都听明白了?” 赵璎珞实话实说,“听明白了,哪里有问题么?” 陈账房和王账房早有做账房的经验,敏锐地察觉出借贷记账与现有的记账办法之间的差别,更严谨更简便更……同样的要求也更多。 反倒像赵璎珞这样的初学者才能无知无畏呀! 王吴两位师傅终于赶在饭点之前整治出席面,做工必然是要给师傅们吃些好的,所以菜色都还不错。 姜永贵端着饮子慰劳几桌匠人师傅,道声辛苦。 李匠人早有经验,对周木匠道:“他们家规矩一向如此,做活时不饮酒,怕喝酒误事。”怕人心头嘀咕,补充一句,“好处都在后头。” 周木匠非是好酒之人,“我知道,这次多谢老哥提携,来,以水代酒。”两人碰了一杯。 时间宝贵,祝明月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待会我和姜掌柜去订碗碟,陈账房王账房待在酒楼里处理文书,顺便给做工的师傅打下手,登记材料。” “晓棠,下午你和两位师傅好好说说以后的事儿。” 段晓棠点点头,“我知道了。” 王吴两位师傅心底一咯噔,不管大户人家还是酒楼食肆他们都做过,从来是进了厨房都能上手的,春风得意楼的规矩似乎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样。 饭毕看着几桌散着的杯盏碗碟,两位师傅估算准确,没什么剩的。但剩下收拾的活就让人比较头疼的。 如今店里几个人都有几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模样,洗碗刷锅似乎该是女人做的活,但谁敢让东家干活。剩下的不是掌柜就是账房,王吴两位还是大师傅,从来只管灶上的事。只有小汪看来资历低些,但也是正经厨子,一人洗到猴年马月? 段晓棠带头,几个人一同将碗筷收拾到井水边清洗了。 祝明月抱胸站在一边,她最讨厌的就是洗碗。“姜掌柜,先招几个杂工。”这些洗刷打扫的活把人力绊住算怎么回事。 姜掌柜从没做过端盘洗碗的活,没想到做上酒楼掌柜后居然有了人生初经验。“没问题,下午如果有人上门应征,烦请段郎君看着。”不知自己出去何时能回来,先将事情安排好。 段晓棠应了下来,杂工要求不用太高。 休息一会,段晓棠带着三位厨师先去李匠人正在改造的厨房“实地考察”。这一间正是用来做来做白案的,几个灶台连在一处,正在砌砖搭烟囱。 三人看的目瞪口呆,这灶台和他们以前见过的完全的不一样。原本习惯用的炉灶被挪到角落里。 “厨房分成四部分,红案白案凉菜和酒饮,这一间是白案。” 王师傅是做红案的,这间厨房沾不上边,但一般酒楼红案多于白案,白案都这规模,红案该有多大,是以前从没有有过的高度,都归自己了? 几人回到隔壁,段晓棠继续道:“刚刚我们看的是灶台,以后我们用的是铁锅和新式的烹饪方法。” “也就是说,从明天起,你们三要学我的菜谱和厨艺。”段晓棠扬眉道:“能接受吗?不能接受的话马上提出来,好聚好散不用浪费时间。” 吴师傅:“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卖身为奴么? “条件很简单,你们学了我的厨艺只能在春风得意楼中使用。也要教其他后来者。” 王师傅想到过去学艺艰难,思考一会,连带着徒弟的份一起回答:“我们没有问题。”刚看的红案厨房,若是没有其他人帮忙,仅靠他们师徒两累死都撑不起来。 吴师傅深思熟虑,“我也没问题。” “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姜掌柜回来,会和你们简单定个契约。” 段晓棠将两个账房拉过来,让三人重新登记下他们的拿手菜,特意嘱咐,“把羊肉菜标记出来。” 王师傅微微点头,“现在市面上最受欢迎的就是羊肉。” 段晓棠没有跟着附和,直言道:“我个人不喜欢吃羊肉,所有没学过几道羊肉菜。”这是准备拿两位师傅的羊肉菜填充菜单。 王师傅越发肯定段晓棠不是专业厨子了,没有哪个厨子会因为个人口味挑剔菜谱。“那我们学做哪些荤菜?” 段晓棠:“鸡鸭鱼猪肉,还有一些新式的食材。” 王师傅皱着眉,猪肉腥臊常被认为低贱。少数养殖户会将小猪阉割让它味道没那般刺鼻,但至今没有出色的菜谱。春风得意楼这般大规模,总不会拿钱财来看玩笑。“段郎君找到让猪肉美味的办法了?” 段晓棠微微点头,“我家乡常以猪肉为食。” 段晓棠挑出几道不需要用铁锅的菜品先教授,红案这边先教凉菜,不得不说王师傅师徒两的刀工真好,切出来的丝可以拿去穿针了。 白案这边花样可就多了,“一个包子千变万化,不同的馅料不同的口味,蒸包子煎包子,大包子小笼包,肉包素包汤包……” 段晓棠根据现有的材料,教吴师傅调制馅料,至于揉面捏褶这些基本操作根本不用教,人家本就是行家。 吴师傅脑中一直盘旋着段晓棠说的各种馅料,酱肉馅、鲜肉馅、卤肉馅、猪肉大葱馅、梅菜肉馅、豆沙馅、韭菜鸡蛋馅……不就是面皮包馅么,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段晓棠顺着说道:“大吴馅料在内叫烧饼,西方馅料在外叫披萨。” 小汪师傅疑惑,“我看西市胡商做的饼子馅料也在里头呀。” 王师傅觉得徒弟是活不重才有空瞎嚷嚷,一巴掌拍打他手上,“说什么呢,干活。” 段晓棠没觉得冒犯,“是比西域更遥远的西方,离我们这里十万八千里。”话说,现在披萨出现了么? 小汪师傅吸吸鼻子,以为段晓棠在开玩笑,人连一亩三分地都搞不清楚,怎么会知道十万八千里外的事情呢? 第89章 传授厨艺(2) 祝明月一行却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青瓷主要产地在河北,白瓷产于南方。倒不是说长安周边产不出好瓷,只是和原产地比起来差上一二分。 祝明月和姜永嘉游走于东市各个瓷器铺子内,查看样品,询问是否可以订制,工期长短……各方比较。 在几家勉强合意的铺子里付了订金,请他们暂且烧几个样品来。 其实长安的瓷器水平极高,工艺精湛美轮美奂。唯有一个缺点——贵。 这哪是美丽瓷器的缺点,是春风得意楼或者说祝明月的缺点。 惹得祝明月少见的在姜永嘉面前发起牢骚,“以后酒楼发展壮大,我们请人设计图纸,拿去河北江南的瓷窑烧制。” 不过这点野望很快被现实压下去,“如果这批餐具烧制的品貌情况不好,改用素瓷。”永远有第二套方案。 清新素雅永远在文人心里骚动。 姜永嘉对这个方案没有异议,素瓷只是没有那么华贵而已,君不见东市许多食肆酒楼还用的陶器,不然华天楼二手餐具为何那般吃香。收好几张契纸,“三日后我来取货,带回店里让娘子和段郎君看看。” 至于说日后为了些杯碟碗盏专门去遥远的河北江南烧制,在姜永嘉看来是天方夜谭,不说交通,沿途的花销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何必小题大做呢! 不过东市一酒楼,不值得。 段晓棠传授厨艺不是手把手教,只告诉几人流程,该怎么做。 亲自上手,不可能!都是成熟的厨子,该学会自己起锅烧油和面做馅。 何况她的基本功再练三年也比不上三位师傅,如果不是三人不识字,早就甩下一本菜谱让他们自学,只等着品尝成品即可。 借着空闲站在台子边上写下采购单子,预备待会留给姜永嘉提前准备材料。“明天我会带些新食材来,我们正式开始学习新菜谱。几位师傅看看后厨里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王师傅决定观望一番,吴师傅有些意见,“我看糕点模具不成套还过时,需要再重新做一些。” 段晓棠倒没注意过这些,回想之前卖过二手的物品名单上没有糕点模具,应该本就不全。“回头我和姜掌柜说说,看木工师傅们能做么,不行的话就出去定做或者购买。到时吴师傅你好好说说模具的要求图样。”反正不懂长安城流行的图案花样。 做事流程必须分清楚,自己只负责后厨,外联管理一概不沾。 只要我不想多事,谁也别想给我找事。 段晓棠去隔壁查看工程进度,王师傅凑过来问:“你手上难道没几个模子了?”做白案的师傅谁没有些私藏。。 “自己的能和酒楼的混在一起么?”吴师傅不肯承认他手上没几个好模子。 红案厨子喜欢锋利的菜刀,白案厨子想用些时鲜的模具有什么问题。 段晓棠问李匠人,“李师傅,今天这屋里的灶台能搭好么?”加上开锅的时间,后天才能用。 李匠人计算现有进度,“没问题,今晚风干就行。”复又问道:“这次锅具还是在孙铁匠那里订的?” “嗯,”段晓棠点点头,“他做的好,我家里那口用的很好,一直没生锈。” 孙铁匠的手艺李匠人是亲身体验过的,严丝合缝,明天连补灰的操作都省了。 为了日后运货方便,祝明月专门买了一个平板车架。第二日段晓棠赶着车带着货到了春风得意楼。跳下车的第一步塞了一张纸条给姜永嘉,开玩笑道:“记得,月底结账。” 姜永嘉展开纸条一看,上面罗列的是食材的数量价格,末尾写着日期。无论是名称还是货车上的食材模样,除了豆腐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切的来源——五谷豆坊,祝明月名下另一项产业。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一分一毫都要算清楚。 但同一个东家也有好处,比如春风得意楼可以用相对低廉的价格使用五谷豆坊的全部种类食材,五谷豆坊给予的账期宽容,一月一结。 “当然没问题,”姜永嘉笑道:“铁锅取回一大一小,昨日单子上的食材已经采购回来了。” 他又不是三头六臂,清早一大堆事。自己到孙铁匠那取铁锅,采购食材便来不及了,于是把两个账房打发出去买菜。反正人手紧张,打定主意,除了跟着祝明月学帐的时候,其余时间两个“尊贵的”账房就给自己打下手,正好观察一番,以后留下哪一个。 段晓棠:“够用了。”现在主要是让三人熟悉新式食材和烹饪方式,两口锅能轮换过来。 厨房里段晓棠先演示一番开锅流程,“还需要静置一天才能用。”然后给三个厨子介绍食材,“豆腐都认识,其余几样是粉丝、皮蛋、咸蛋,粉丝作为主食,后两样是佐餐用。” 王师傅一脸迷茫,自问也是见多识广了,“咸蛋我见过,其他三样不清楚。” “咸蛋既然认识那我就不多说了,粉丝是干货,做之前用热水泡开即可,可以煮汤可以炒。”顿了顿,“至于皮蛋口味特殊,爱的人极爱,恨的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指挥小汪师傅用原来的炉灶烧水泡米线粉丝,顺手拿一个皮蛋磕掉裹着草木灰的外壳,冲洗蛋身和手上的灰尘,再剥开蛋壳,露出黝黑光亮的内里,变换角度迎着光又变成了墨绿色,凑近了看又有白色的纹路。 王师傅一时想不出这纹路像什么,段晓棠解释:“因蛋上纹路形似松花,故又名松花蛋。通常用来做凉拌。” 吴师傅:“这纹路真漂亮。” 段晓棠顺手切成三份,让三人试试接受度。“味道怎么样?” 小汪师傅话说的实诚,“不难吃。” 王师傅说的委婉些,“以前没吃过的味道,还行。” “味辛、涩、甘、咸,但过后回味无穷。”吴师傅做白案的,糕点通常是甜的。但皮蛋份属“咸党”,居然也能接受。 段晓棠微微颔首,我就说么,炎黄子孙都能接受。只有外国人才会说是“恶魔的蛋”。 “说说今天上午的任务,王师傅小汪师傅学做羊肉粉丝汤、炒粉丝、三色皮蛋、皮蛋瘦肉粥。吴师傅尝试用粉丝和其他蔬菜肉类搭配做各种馅料。不用怕做多,正好做午食。” 吴师傅想起昨天鸡蛋韭菜馅的包子,滋味绝佳。都是蛋,鸡蛋可以皮蛋难道不行?“段郎君,我想用皮蛋做馅,可以吗?” “可以试试,”段晓棠咽咽口水,“少做点。” 天呐,前方该不会是黑暗料理吧! 第90章 筹谋退婚(1) 当天的午饭正是三位大厨的“练手之作”,祝明月看到熟悉的小笼包,毫无防备的夹了一个。段晓棠看到包子褶中间的小黑点,不知是否该提醒下,转念一想反正味道不差,随她吧。 小笼包精致玲珑皮薄馅大,轻轻咬一口便咬到馅料,祝明月咀嚼几下,味道有些奇怪但不算坏。将剩下半边残尸的小笼包放在碗里,问道:“这是什么馅料?”黑呼呼的。 段晓棠都不用看,随口答道:“皮蛋粉丝馅。”哪个现代人敢这么想,只有在大吴才这般敢想敢做,幸好吴师傅调馅手艺不差,黑暗料理之路中道崩除。 但底色放在那里,说不上坏美味,但也称不上美味。 吴师傅没想到东家第一个挑中的就是自己异想天开调制的馅料,而且表现怪怪的。小心翼翼问道:“祝娘子,哪里有问题么?” 祝明月嘴角微不可见的抽动几下,“以前从未吃过这种味道的包子,几位师傅,第一日能做到这样,很不错。” 转头对说道:“晓棠 ,一定要好好教,倾囊相授不要藏私。” 老老实实按照菜谱教,别搞些奇奇怪怪的发明创造。否则,不会放过你。 段晓棠听懂了其中的威胁,“我知道了。”原本只是觉得有趣,不能打击吴师傅的创新积极性。 考虑先人们几百年的皮蛋食用史,是没想过用它做包子馅么,肯定是因为不好吃呀,普通人哪有吴师傅化腐朽为平凡的手艺。 请一定要相信大吃货国的节操,入侵物种只要好吃都能吃到濒危。 所以一直不理解隔壁阿丑的鲤鱼,下面土澳的兔子会泛滥成灾,清蒸、红烧、酸菜麻辣……最不济可以烧烤一切。 大吴和现代人饮食偏好有区别,可以相应做些综合,但历史优选,值得借鉴。 祝明月用三天时间将借贷记账法的基本理论讲完,留下课堂作业,“陈账房王账房,将春风得意楼这几日的账目往来按照我教的办法做账,璎珞,你做五谷豆坊的。明天检查。”说完转身离开,她又没有留下来看学生痛苦表情的爱好。 房间门一关,赵璎珞仿佛浑身骨头被抽走,不顾形象趴在桌上,嘟囔着,“我要死了。”死期来的这么快,我还没有学会! 陈账房王账房比赵璎珞年长几岁,内心同样的崩溃。新的记账办法,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一团浆糊说的就是他们的脑子。 赵璎珞眼睛亮亮地看着两个同窗,知道他们以前就是做账房的。 王账房无奈地看着“小师妹”,“赵娘子,我们做的不是一家账。” 赵璎珞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在一起上课,但唯有自己是五谷豆坊的,别说抄作业,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命怎么这么苦呀,千里迢迢到长安结果被退婚,全心全意学做账结果学了团浆糊。 姜永嘉走到给祝明月做办公室的房间外,轻轻敲门。“祝娘子,二公子和一位孙郎君来寻你。” 祝明月还以为孙无咎被事情绊住或者经过龚波一事对自己避如蛇蝎,所以白秀然传话过了好几日都没有上门。没想到今日来了。 祝明月:“人在哪儿?” 姜永嘉:“我请到二楼雅间去了。” “嗯,”祝明月提醒细节,“以后记得称呼白二公子。” 主人可以不认识奴仆,但奴仆一定得分得清主子。姜永嘉这才知道犯了大忌,春风得意楼是三娘子私产,没过明路的。仔细思量刚才的过程,自己假装两人都不认识。 “多谢祝娘子提点。” 祝明月:“你以前在白家产业里做事,肯定有人认识的。如果有人问起为何在春风得意楼任职,就说是我与白三娘亲近,要了人过来。但也不用切割得太干净,我们毕竟要借白家的势。” 至于怎么把话说的“暧昧”,姜永嘉久在商海不用人教。 祝明月独自推开雅间门,笑道:“没想到今日你们会过来。” 孙无咎站起来先致歉,“我前几日去终南山访友,没接着信,没耽搁祝娘子的事吧?” 在终南山松闲几日回到长安接到白三娘传信,说祝明月有事请教。孙无咎第一反应——又有哪个男人要倒霉了? 二人说来只有一面之缘,共同做了件不大见得光的事,四舍五入勉强算患难之交,但论交情实在没有。 孙无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一圈自己,论权势、相貌、出身、武艺在祝明月朋友圈里都不算出挑,有哪里值得她“觊觎”的?想了一圈,唯有才学。说的彻底些,祝明月等人格外重视律法,而自己专精法学。 第二日专程拉上白湛,目瞪口呆心灵震撼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祝明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 白湛:“我没想到你们会把这里盘下来,以前这家酒楼……” 祝明月:“这家酒楼怎么样?” 白湛摇摇头,“不怎么样。” 白隽的私房钱藏得够隐蔽的,儿子女儿都不知道。祝明月笑道:“不然我也没法捡漏呀。” 寒暄已过,祝明月说起正事,“我有一个朋友,自幼定亲。刚及笄父母双亡亲族俱丧家乡无法存身,千里来长安投奔未婚夫家。岂料却遭人扫地出门,说两家一年前已经退亲。” 若在现代用“我有一个朋友”的说辞铁定被默认是本人,但大吴可不通这般隐晦的说法,何况退婚被欺辱的事轮不到祝明月身上。 地狱十八层,她会把人送到十九层去。 孙无咎隐晦地猜到祝明月是打算为这小娘子主持公道:“那小娘子家乡何处,父母何时去世的?” 祝明月迟疑好一会,“我只知道她家在河北。”大吴的河北不是省,而是地理概念,最远能到东北。 孙无咎循循善诱,“小娘子多大年纪?” 祝明月迅速回答:“十六,但不知道周岁还是实岁。” 孙无咎成竹在胸,“就算未婚夫家嫌弃她命硬,这个谎言也非常拙劣。如果严格按照一年时间来算,假定小娘子家乡中间在涿州,夫家的使者从长安出发,一般人脚程需要三月。小娘子脚程更慢,而且热孝三月期间无法远行。” 此时春日刚翻过年,去年元月算一年,十二月也算一年。 孙无咎眸色幽深,“如果一切刚刚好,禽兽也不会在热孝期间上门退亲呀!”败在太年轻,人情世故不通。 第91章 筹谋退婚(2) 祝明月被点通其中关节,立刻站起来扑到二楼栏杆处向下张望,看到王账房经过,大声喊道:“王账房,看到璎珞了么?”要问清楚她父母何时去世的,褚家有没有提过退亲的准确时间。 王账房抬头一脸懵,“赵娘子走了。” 一问一答,白湛孙无咎知道那倒霉的小娘子叫赵璎珞。 下课有一会了,赵璎珞肯定走远了,追说不定得追到家里去。 不过孙无咎说到点上,无非两种结果,过世前或者后退亲,时间若是卡死,褚家的使者和谁退,赵璎珞父母都不在了,她本人还不知情。 赵璎珞当时估计被退婚的消息砸昏头了,才没反应过来。 “抱歉,刚刚失礼了。”祝明月再度进雅间,修正孙无咎的说法,“她遭退婚不是被嫌弃命硬,而是未婚夫家攀上高枝,并且污蔑两家退婚时她家收了一百贯赔偿。” 欺负孤女孝期退亲没有信义,另攀高枝嫌贫爱富没有气节,这未婚夫无论哪一条都称得上实心的垃圾。 孙无咎有所顾忌,“哪家的高枝?” 祝明月非是当事人,一切都是从杜乔和赵璎珞的言语中拼凑,“好像是个七品官家。” 白湛失望道:“七品官!”倒不是捧高踩低,单纯就“高枝”一词提出异议。 以白家的门第,五姓七望,朱紫官员勉强算根枝头,放在寻常百姓,至少得四品吧。 七品官在累世国公武阀豪门的白家看来,连根草都不算。 孙无咎多些市井见识,高枝是“七品官”,也就是说家族最拿得出手的官职只有七品。能把这样的门第当高枝,未婚夫家的出身更低,无非庶民寒门。 男人也八卦,孙无咎问道:“未婚夫和高枝进行到哪一步了?”定亲还是成婚。 “据我所知,只是传言“高枝”要招他为婿。”祝明月尽量让自己的话公正客观。 换句话说,褚家和高枝的婚事还没敲定,就这么迫不及待,一般人不是骑驴找马么? 孙无咎实话实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拿到京兆府去,也很难判得公道。”除非不知名的未婚夫和高枝定亲或者成婚,赵璎珞拿出当初的婚书或者信物以背婚状告才有可行性。 可现在一切停留在“传言”中,就很难说了。 “想要什么结果呢?”退婚,拆散攀高枝的婚事,未婚夫回心转意重结鸳盟,无非几种选项。 祝明月擅自替赵璎珞做了决定,因为觉得这才是最好的选择,“退婚,补偿。”精神损失费换一种说法。 干净利落绝情,符合孙无咎对祝明月的认知,“高枝家不管?” 祝明月冷言道:“和我有关系么?”事实证明褚生和褚家心狠手辣见利忘义,未曾露面的贵女脑子进水,飞蛾扑火的爱情,以后会付出代价的。 孙无咎结合律法,过往判例甚至市井人情,斟酌道:“退婚不难,但赔偿难说。”关键高枝仅停留在传言而非事实,“如果以此要挟,不仅容易被反咬一口讹诈,赵娘子日后永无宁日。”一旦拿了钱,她就没那么清白了,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日后遇上褚家耍无赖气势便要弱上一头。 如果庇护赵璎珞的祝明月等人有权有势一切都不成问题,偏偏他们也是外来户,在长安未站稳脚跟。 又是这种该死的问题,钱和公道只能占一头。 祝明月冷静道:“那选退婚一刀两断,如果期间不小心传出些不太好的话不会被追究吧?” 孙无咎猜到她是打算败坏未婚夫的名声,“市井传言如何能当真呢?”当然没问题。 祝明月笑的意味深长,“姓褚的是读书人。” 文人最重名声,钱财都是虚的,这才是杀人不见血呀! 孙无咎附和,“仁义道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实乃读书人之耻。” 祝明月说道:“我这酒楼以后打算专招待读书人,不能保证人人道德君子,但绝不会出现害群之马。以后常来玩,给你们打七折。” 生意人反复无常,一边赚着读书人的钱财,一边败坏读书人名声。 白湛好武偶尔文青,结交英才向来不分文武,闻言兴奋道:“是么,还以为是免费招待呢?” “白二公子,我要养家糊口呀!”祝明月微微笑道:“我叫后厨送些酒菜上来,你们尝尝味道顺便提些宝贵意见,可以么?” 祝明月站在厨房门口说道:“白二和孙无咎来了,做一桌酒菜送去。” 段晓棠眼睛望着隔壁,乒乒乓乓,是在装修没错呀!“他们怎么来了。” “我请来的,”人多眼杂祝明月没法多说,“问问璎珞的事。” 段晓棠牵着祝明月的手走到院子中间,“怎么说?” “能顺利脱身就好,最多败坏些渣男的名声。”祝明月心底不服又能怎么办,“你照顾着前头,我去大慈恩寺找杜乔打听点高枝的底细。” 段晓棠担心她一人出门不安全,“我去,你在店里看着。”转身进了厨房,挑了几个最近学了的菜,另外叫王吴两位师傅再做两个拿手菜。 祝明月点点头,论探听情报段晓棠的确比自己合适。 段晓棠交待下午要学的菜品,“照着菜谱给他们念一念,最后品尝味道把关就行。” 杜乔见着段晓棠的时候十分诧异,这时候不该是忙酒楼的事么? “我是为了璎珞的事来的。”两人走到僻静处,段晓棠道明来意。 这种是非最难断的清楚明白,杜乔以为她们有好办法,“如何处置?” 段晓棠:“我们咨询过长安本地专业人士意见,先求脱身。” 脱身,可见把褚家当做龙潭虎穴,杜乔没有异议。 “你知道姓褚的那根高枝是何方神圣么?”段晓棠问道,摸清第三方底细。 “符辰良,朝散郎,从七品上文散官。”杜乔介绍不是高枝小娘子而是她的父亲。 复杂的官职让段晓棠一头雾水,“位不高,权重么?” “虚职没有实权。”杜乔道破其中关节,他近来也打听过许多消息,“符家据说是前秦皇族后人,如今族中官位最高者绛州长史,从五品上。” 段晓棠好一会才想起前秦是哪个,不就是淝水之战的苻坚么。前前前朝的割据政权,似乎在今朝混得不怎么样。 长安城软饭界竞争激烈,为了丁点的靠山,褚生做的多难看。还是杜乔人间清醒,长安的岳丈不好找,不如打磨自身,靠真本事上位。 第92章 筹谋退婚(3) 杜乔带着段晓棠“藏头露尾”走到褚家附近。 段晓棠:“杜先生,不用做的那么猥琐,大方一点,我们只是单纯的路过。” 杜乔平生头一次被人说“猥琐”,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样是为了谁? 段晓棠:“想象一下,我们是过路的学子,你呢正在思考一句诗的出处,作为同伴的我愚钝想不出来。于是我们站在路边讨论起来,位置恰好是褚家斜对面而已。” 段晓棠连具体情景都描画好了,杜乔依样照做,心里压力顿时下去。 两人中间隔着两步远,正好符合学子间交际的距离。段晓棠压低声音,“褚家什么来路营生,怎么会和家在河北的赵璎珞结亲?” 杜乔只能回答第一个问题,“听说是北地富户,迁来长安居住,靠佃租生活。”第二个问题估计只有赵璎珞清楚。 段晓棠抱着胳膊思考,这个答案可供商榷的地方太多了。 北边富户有多富,在长安不经商不做官,没有正经职业一待小十年? “这房子是褚家自己的还是租的,褚生平日消费情况如何?” 杜乔与褚生不过点头之交,如何能清楚他的家底。“不大清楚,花销应是寻常。”没听说他一掷千金或者抠唆的传闻。 换做祝明月在此非得给杜乔贴上一个标签——没用的男人。 段晓棠宽容多了,“比如他平日出门穿什么材质的衣裳,用什么笔墨,出去吃喝一般去哪种档次的食肆?”又怕杜乔说的太清楚,举出一堆绸缎笔墨牌子,反倒分辨不出。“和你比?”杜乔手上应该是有些财物的,但年幼失父少年当家深知钱财不易,在维持体面的基础上节俭。 杜乔肯定道:“比我好些。” 也就是说褚生的家财并不出挑,“他才学……”有人经过,段晓棠立刻改口,“我真的不记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出处在哪里,或许是某本蒙童启蒙书籍吧。” 人一离开,“姓褚的学问怎么样?” 杜乔终于适应“探子”的身份,“一般。”从一州学子中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举进士,杜乔有资格点评褚生的才学。 既不为财也不为才,符娘子看上褚生哪点。 杜乔突然见人过来,小声提醒,“那就是褚生!”心里提点自己,万一褚生过来招呼,自己千万原封原样把段晓棠刚才问的话说出去。 段晓棠貌似不经意看过去,一米七不到,体型中等,肤色偏黄单眼皮薄唇鼻梁不高,五官没有一处出色。 褚生没有看到两人,自顾自推门进去。 “符娘子脑子进水还是被人下了降头?”大吴人含蓄,讲究发乎情止乎礼,段晓棠实在不愿往下三路里想,单纯以“小白脸”的标准参考,褚生没长相没身材,家世才学没有一样出挑,看上他哪一点?没落的前朝皇族也是皇族,眼光跌的也太快了吧! 难怪赵璎珞果断放弃,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褚生平日里是不是油嘴滑舌特别会说话。”换到女人身上就是温柔小意会哄人。 杜乔:“褚生口齿伶俐却非巧舌之人。” 段晓棠保留态度,一来杜乔和褚生并不熟,二来对男人对女人,公共场合私密空间态度肯定不一样。 “我们去符家看看。” 杜乔走到半路,“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一句出自何处?”我竟然没见过。 “不清楚,”可能一年级上,也可能一年级下。“反正从记事起就会背,脱口而出的程度。” 就近找了一家靠近符宅的饮子摊,段晓棠小声道:“这房子应该是祖传的。”上坊的好地段,屋宅宽大,外头清扫得力不见灰尘,显然不是败落之相。 杜乔能打听出人和住址已经不错了,不能指望更多的细节。 段晓棠招呼摊主过来,“掌柜的,我们是刚到长安的学子,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屋舍租赁吗?” 摊主:“听说四曲有多余的屋舍,郎君你不如去那儿看看。” 段晓棠突然看向符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好大一棵桂花树,他家房子租吗?” 摊主摇头,“那是符家,家大业大,自己人还住不过来呢,怎么会往外出租?” 段晓棠略作为难,“他家好说话吗?想上门请教桂花树如何养护,图它兆头好,日后回乡也种一棵。” 摊主:“当是可以,符家向来与人为善。” 段晓棠再寒暄几句,深觉当初自己入错行,该去做狗仔的。家业兴旺,家风淳朴,邻里间风评上佳,第一反应符娘子该不会涉世未深被骗了吧? 将杜乔打发回大慈恩寺读书,段晓棠独自去打探两家的细节。 祝明月收工回到家里,看见赵璎珞蹲在地上用炭笔写写画画,走近一看是在记账,“为什么不写在纸上?” 赵璎珞闷声闷气回答:“我改过好多次,用纸浪费,最后再誊上去。” 祝明月瞟一眼,心底估算能得几个叉。 林婉婉路过摇摇头,瞧把孩子逼的都快学崩溃了。 赵璎珞一回来抓着她问会不会借贷记账法。天打雷劈的医学大部头都看不完,哪有时间学会计。 顺便告诉她一个不幸的消息,段晓棠也不会。 毕竟以她的专业,跟风考证也是优先教资而非会计。 段晓棠和祝明月前后脚进来,同样看到赵璎珞蹲地下,“这是在做什么?” 祝明月轻描淡写,“做作业。” 段晓棠点点头,“那等做完再说吧。”学习最重要,不能影响孩子做作业。 走到稍远一点地方,祝明月问道:“打听出来了?” “有点眉目,看起来像是一个寻常的渣男和恋爱脑女人的故事。”段晓棠总结,“有些细节需要再问问璎珞。” 故事简单得没有一丝挑战性,祝明月转身离开,“慢慢问吧。” 等到赵璎珞终于将屡次修改的作业誊抄好,祝明月开门见山,“璎珞,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清楚吗?” “你和褚家只是口头上说过退婚,没有落到实处。一旦褚家反口,还会赖上你!” 第93章 筹谋退婚(4) 赖上自己? 赵璎珞思量良久,自己有何值得被赖上的地方,一无家世二无浮财三……灵光一闪,“你是说他万一后悔,还会娶我?” 祝明月没有修正说辞,不是娶而是逼嫁。“浪子回头金不换!”婚书犹在,再结良缘,在酸腐文人眼里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赵璎珞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无依无靠最好拿捏,万一高枝踏空,赵璎珞这颗回头草再尝尝味道未尝不可。 “滚,做他的春秋大梦。”赵璎珞发火,“那日众目睽睽,他娘亲口说的两家退婚。” 祝明月:“口说无凭,如果褚家当家人出来说一句妇道人家无知发癔症,你能怎么办?”从古至今,于国于家女人都是最好的背锅侠。 戚兰娘:“那么多街坊邻里路人都知道呀!”连杜乔这样住在大慈恩寺的学子都知道。 “人分亲疏远近,褚家是半个地头蛇,那些街坊会为了无亲无故的璎珞和处了小十年的邻居撕破脸,你没看杜乔帮璎珞都只敢偷偷帮么?”林婉婉分说其中利益关系。只要褚母能低下头,赵璎珞不应也得应。 祝明月总结,“你现在手上的哪是婚书,分明是卖身契”一旦褚家想起来,时不时拨弄两下,别想过安生日子。 赵璎珞想到被自己妥善保存的婚书和信物,怒上心头,就算毁了又如何,褚家手上还有一份。 段晓棠安慰道:“刚刚他们说的都是最坏的情况,未必会发生。” “文人最重气节,褚生若是清清白白一个人,和对方你情我愿的,这口软饭吃也就吃了,谁都没话说。”林婉婉吐槽,“可你看他家是怎么对璎珞的。就算没有这些事,璎珞顺利嫁进去,有这么个婆婆也够喝一壶的。” 祝明月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至亲至疏夫妻,你不能当他的绊脚石,也不能做踏脚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曾经和杜乔在一条小巷里遇见过,对吗?” 赵璎珞面色涨红,这件事已经过去,从未对人说过,祝明月能知晓便是杜乔透露的,心底无端一股火起。原以为他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一个小人。 祝明月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神色,直言道:“那阵子长安城有恶少因为调戏妇女被人捆送到京兆府,判了秋决家人流放辽东。警示在前,城中浪荡子们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赵璎珞不是祝明月,不会特意去记住恶人的长相,打过一顿出气便可以,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样子。“不是意外?”如果不是会武艺能自保,如果杜乔一个文弱书生救不了人,等待自己的会是何种下场? 难怪第一次见面祝明月说自己是褚家的仇人。 “可能是意外,也可能不是,但你找不到证据,也不会有证据。”祝明月撕开最后一丝温情。 赵璎珞毕竟只有十六岁,无助地捂着脸,“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戚兰娘搂住她,轻轻拍着肩膀,“没事的,我们都在。他们会遭报应的。” 祝明月没有上前安慰,冷静道:“首先第一步,你要和褚家正式退婚,拿到退婚书。” 赵璎珞鼻子抽抽,从戚兰娘怀里起来,“我要怎么做?”一个孤女除了些稀疏的武艺,能从河北走到长安,必然是有些坚韧在的。 “有些事情以前没问过,你家在河北你又习武,褚家在长安从文,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结亲?”段晓棠问起诸事起因。 “我们两家祖上都是北齐官员,国家覆灭后家业逐渐败落。后来同住幽州常来往,自然而然定亲了。”相似的身世背景又同命相怜,以前的官员文武分野并不清晰。 段晓棠再问:“褚家怎么会搬来长安?”时人重乡土极少搬迁,像褚家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赵璎珞从记忆中翻出只鳞片爪,“他们得罪了当地豪门,家乡无所依凭。变卖家产迁到长安。”顺便补充情况,“他们安顿后给我父亲去过信,我才知晓他们在长安的落脚地。” 段晓棠:“他家的资产情况你知道么?” 赵璎珞摇摇头,连幼时算上,委实没和褚家没接触过几次,“大概比我家强些。” 这话叫人怎么说呢,赵璎珞连自己家的财务情况都未必清楚,只知道家里一年比一年难过。 段晓棠慢慢说着自己的发现,“褚家在长安没有固定产业,家中人也没有任何职务职业。”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吃老本。”祝明月皱着眉头,对这种祖上阔过的人家最难厘清财产,因为你完全不知道祖宗给他们留下些什么,可能是一堆财宝,也可能是一堆烂账。 褚家没有突破,段晓棠另起一个话题,“我们来说说另一位当事人符娘子。” “符娘子?”赵璎珞一头雾水。 段晓棠现在才知道她完全没打听过“情敌”情况,“就是褚生那根高枝,她的家世没有传说的那么玄乎,父亲是个七品官,只是虚职没有实权,族中有长辈做到五品但是在外地,关系已经很远了。不过她家比你们强些是前朝皇族。” 姓符的前朝皇族,祝明月反应过来,“前秦?”距今有几百年了吧。 “符家家业比褚家强,但论权势在长安完全排不上号,说褚家能借此改换门庭估计是假的。符娘子在家排行第四,家庭和睦,自幼被当做掌上明珠受尽宠爱。”更具体的情况打探不出来。 符家比褚家强,但褚生冒着遭人唾弃的风险也要悔婚,似乎不大值得。 林婉婉猜测,“符四娘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处?”所以眼光放低。 “没听说。”段晓棠手一摊,“而且攀高枝的说法我只在褚家周围听说过,符家周围连点风声都没有。”如果逼婚,也该是在符家周围散播消息才对。 祝明月不无讽刺,“真爱?” 青年男女心心相印,不顾世俗的目光冲破重重阻碍,乡下的未婚妻,繁冗苛刻的礼教……跨过千重难万重险也要在一起。 第94章 筹谋退婚(5) 林婉婉吐槽:“只能这样解释了,毕竟褚生的资质吧,”想了一会,还是说出口,“潘驴邓小闲,一样不占。” 段晓棠知识面并不如林婉婉宽广,“什么意思,很重要么?” 祝明月甩过来一记眼刀,“不重要。” 接着问道:“璎珞,褚家有没有说过他们什么时候去幽州退亲的?” 赵璎珞回忆当时的兵荒马乱,“只说是一年前。” 祝明月:“那你父母是何时去世的。” 赵璎珞低着头,“六岁母亲去世,父亲去年春日走的。”刚过周年,在家乡守过热孝,实在待不下去,无奈只能投奔长安的褚家。路上怕人嫌弃晦气,孝衣孝带都穿在里头。 众人原以为她的父母是一起去世的,原来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我今天请教过一个人,他指出其中漏洞。”祝明月慢悠悠地说道:“褚家说是一年前退亲,你父亲也刚好在一年前走的,加上路上的时间,无非两种结果,一种在你父亲走前一种在走后。” “假设是真的,热孝退亲欺负孤女,褚家读书人的道义别想要了。何况你父母都不在,和谁退?” 段晓棠不得不考虑全面些,“如果时间在之前呢?” 林婉婉抢话,“就说璎珞父亲是被褚家气死的。” 赵璎珞瞠目结舌,“这……” “这些只是反驳褚家的说辞,只要婚书和信物在手,退婚之说就立不住脚。”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戚兰娘补充道:“褚家说的冠冕堂皇,给璎珞陪送嫁妆,可她在孝期如何能出嫁。”父母死子女守孝三年无可婚嫁。连她这个乡下人都知道的道理,褚家读书人能不知道? 赵璎珞暗自懊恼,原来当时有那么多可以反驳的点,自己为什么那么笨,一个都没抓住。 林婉婉:“如果他们说要养到璎珞出孝呢?” 祝明月轻轻摩挲着手指,曾经的美甲早就卸干净了。“孝女派头做到底,父母俱丧怎敢思婚嫁。” 林婉婉:“如果他们打着一边攀高枝一边吊着璎珞的主意呢?” 祝明月有腹案,“那就让他鸡飞蛋打两边不靠。” 赵璎珞蹭的一下站起来,“我现在就去褚家!”退婚,一刻也不能等了。 段晓棠把她拉下来,“快宵禁了!” 赵璎珞念念有词,“那我明天去。” “明天你要上课干活,”资本家的心剖开来都是黑的,最后安抚道:“还需要些时间准备,好生做自己的事。” 赵璎珞只能信了,静静等着祝明月的安排。 祝明月需要的准备是什么呢?人手。他们在长安认识的人不多,比如白湛葛寅等人,脑子聪明身手又好,不可多得的跟踪人才,可就怕他们身为男人太能“感同身受”反而坏事。 于是选择只剩一个——白秀然。 过了两日,天色还没大亮,小院难得早上升起炊烟。 段晓棠:“多吃点,今天还有一场硬仗呢!” 吃完饭祝明月将赵璎珞按在梳妆台前,水粉不要钱的往上扑,林婉婉紧张说道:“少扑点,伤皮肤。”想到这是必备道具,撇过头去,“事完早点卸了,别在脸上留太久。” 接下来描眉画唇,赵璎珞年纪小还没有长开,但长相明显属于艳丽挂的,祝明月巧施妙手,眉目间的艳丽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端生出的一股柔弱。 段晓棠取来战袍,是一身素衣。女要俏一身孝果然没错。 赵璎珞再在外头套上一件深色外裳,安静听着祝明月说话,“今天的行动准备了两套方案,待会执行第一套。” “璎珞,你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要反被符四娘刺激了。” 戚兰娘将白秀然迎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武婢。拜大吴糟糕的交通通讯条件所赐,跟踪的人手必不可少。 符家不是深宅大院,赵璎珞提着篮子和门房说话,“智胜大师嘱咐我亲手将东西交给符家四娘子,麻烦小哥传句话。” 门房盯着被布盖着的篮子,“里头是什么东西?” 赵璎珞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方便说。” 门房看她不是三姑六婆的模样,想到家中四娘子常去大慈恩寺礼佛,倒没听过智胜大师的名号,“等着。”进门传话。 过一会门房露面,“你进来吧。” 赵璎珞为难地摇摇头,小声道:“我不大方便进别人家。”她不能进去,万一发生什么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门房注意到赵璎珞里头的素衣,“那我给你把东西递进去。” 赵璎珞抱着篮子后退一步,“我必须亲手交给四娘子,不能失诺,我就在门口等着她。”手下塞了一把钱给门房,“麻烦你了小哥。”抱着篮子站到门角,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能看到。 看在钱的份上,门房:“行吧,你等着。” 过一会门房带着一个女郎出来,赵璎珞细细打量她的长相,肤色白皙细眉细眼,称得上容貌清秀。和段晓棠打听来的长相一致,不是哪位女婢冒充。毕竟她要找的是正主而不非替身。 符四娘见是陌生人,轻声细语,“娘子好,我就是符四娘,不知智胜大师是哪座寺庙的高僧?”确定以前没听过这个名号。 “跟我来,”赵璎珞往旁边走几步,没有脱离符家大门的范围。 符四娘跟上去,知道眼前的陌生女郎是不想教门房听见她们说话,挥挥手让人退后。 赵璎珞松开之前紧抱在怀中的篮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胳膊上,里头原本就是空的。“我是晋昌坊褚生的未婚妻。” 符四娘强做镇定,“你找我作甚?” 赵璎珞心道第一步走对了,她们一直没有抓住两人的首尾。这样就诈出来,第一句话唯一透露的信息只有褚生。旁的人第一反应是问褚生是谁,而不是问为什么找上门。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他们都说褚生是攀上你才会抛弃我,我不找你找谁呀!”苍白脸上的笑容有些渗人。 第95章 筹备退婚(6) 符四娘被吓得连连后退,右手护在身前,左手伸出挡在两人中间。“你疯了?” 赵璎珞白着一张脸,“今日为了权势他可以抛弃我,来日他也会抛弃你的,傻妹妹。”对自己自艾自怜,但看着符四娘的目光却是可怜又可惜。 符四娘不服气,“我不是你!”褚家不过庶民,能与自家比?一辈子让他翻不了天去。 没有愧疚没有羞窘,不知羞耻理所当然。符四娘声音是温柔的,骨头里却是自私冷血。 赵璎珞确认了两人关系,微微笑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怕被符家人抓住,立刻转身离开。 符四娘欣赏着“手下败将”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身进门,“一个疯婆子,以后不许她靠近!” 段晓棠交待几个守在前门的女婢,“待会注意门里出来的人,尤其是独行的年轻小厮和女婢。”偷情这种事一要隐秘二要没脑子,但凡多吃几年饭,都不敢轻易掺和进去。 说完段晓棠悄悄跟上赵璎珞,确保后头没有尾巴,其他人纷纷转移到后门,毕竟这种事走后门报信概率更大。 几人再在后门聚集,赵璎珞一字一句学着她和符四娘的对话。 白秀然:“不知廉耻。” 林婉婉:“自大自负,毫无同情心。”居然还奚落赵璎珞。 祝明月:“绝配。”一个见利忘义一个自私冷血,麻烦锁死。 段晓棠迟疑道:“符四娘可能怀孕了?”原本不愿意往下三路想,结果真是下三路。 林婉婉:“晓棠,你能隔空鉴孕?” “人在紧急或表达拒绝的时候,手往前伸护住的要害的位置一般是胸口,但符四娘左手在前,常用手右手放在腹部。”段晓棠模仿刚刚符四娘的姿势。 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什么人会优先保护腹部? 孕妇。 祝明月嗤笑道:“捉贼拿赃捉人拿双,我们捉大带小,赚了!” 据说老成的嬷嬷可以通过面相判定一个女人是否处子,但符四娘的证据就在身上,一时可甩不掉。 林婉婉保命第一条准则,非工作场合无必要不接触老人和孕妇,但今天事情到这里了,她也可以客串一把路过的女医。 如果没有符四娘之前和赵璎珞的对话作底,没准会觉得她是被褚生骗身骗心的可怜女人。 但她却是个狠角色,不需要人可怜,一切都是自找的。 祝明月:“符家真是不把老祖宗的教训记在心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尤其男色。 前秦苻坚以前燕清河公主为妃,皇子慕容冲为男宠,\\\"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淝水之战后,慕容冲起兵反秦,建立西燕。慕容冲对苻坚的怨恨刻骨铭心,迫使他逃亡而死。破家灭国杀身,一个不落。 褚生比得上慕容冲的相貌出身、勇力智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符四娘更是眼盲心瞎。 外头传符家风评上佳,却是一袭华美的长袍,里头爬满了虱子。 五人蹲在后门好一会,都没见人进出。 林婉婉:“该不会走前门了吧!”这么胆大。 符家后门被轻轻拉开,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人方才放心出门。 恰恰是心虚的表现,从头到脚都透出——我有秘密。 身手最好的段晓棠和白秀然悄悄跟上去,走了半刻钟,段晓棠道:“这不是去晋昌坊的路。”难道符四娘和褚生在其他地方接头? 再跟一会儿,两人眼睁睁看着小丫鬟进了一座宅院,显然不是褚生可能活动的范围。 跟错了! 段晓棠本想拉着白秀然回去,岂料小伙伴却愣在原地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 段晓棠顺着看过去,一个着甲的年轻男子骑马过来,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眼睛是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但眸光清正不显得轻浮。 估摸着比起传说中兰陵王也只差上一二分吧。 但白秀然向来有主意,不是花痴。 “醒醒神,帅哥看看就行,别太露骨。”段晓棠拉着白秀然的衣袖。 或许是武者的直觉,又或者是两人发觉跟错不再掩藏行迹眼神太过炽烈,总之她们被发现了。年轻人下马,向着两人的位置过来。 段晓棠原以为她会迟早有一日被间歇性花痴的林婉婉拉下水,没想到却是跟着向来稳重的白秀然一起栽了。 当场社死! 白秀然终于反应过来,拉着段晓棠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声音,“三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秀然停下脚步,背着身,五官皱成一团,内心挣扎不已。 段晓棠八卦雷达转悠悠,在大吴一个称呼便可以辨别人与人之间的隐秘关系。 比如白秀然,秀然是小字不行于世,一般能称呼的无非是父母和丈夫。因为身份尊崇,同龄人一般人都称她为三娘子,比如孙无咎。 仅仅少了一个“子”字,可见年轻人和白秀然的关系更亲近。 白秀然收拾齐整表情,转身回答:“路过,你怎么在这里?” “访友。” 段晓棠敏锐地发现两人之间气氛有一些尴尬,然后发现年轻人一直盯着自己和白秀然拉在一起的手。 白秀然今天穿的男装,他该不会以为我两断袖了吧,不对,他称呼的就是“三娘”呀! 白秀然硬着头皮介绍,“徐昭然,我的朋友,段晓棠。” 在段晓棠的理解就是——我的朋友徐昭然,你两真有缘,名字里都有一个然字。 不待两个新朋友打过招呼,白秀然:“我们有急事,失陪了!” 徐昭然:“需要帮忙么?” “不用,不用!”白秀然拉着段晓棠就走,她也没想到跟踪会遇上徐昭然。 段晓棠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回见。”便跟着白秀然消失在人海。单刀直入,“你是你什么人呀?” “定亲。”白秀然甩下一句,而且秋天就要成亲。 她两本来是来跟踪捉奸的,哪知道会遇上白秀然的未婚夫,幸好他只是路过访友,不然乐子大了。 段晓棠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想调笑两句,又怕白秀然害羞,千言万语汇成六个字,“你爹眼光真好。” 两人返回符家前门,留守的女婢称无人出入。转道后门剩下三人齐齐整整蹲在一处,也是毫无动静。 符四娘若非有恃无恐便是打定主意一个人扛下来,眼看第一方案“捉人拿双”夭折,祝明月立刻上马备用方案,“去褚家,执行第二方案——士可杀不可辱。” 第96章 筹备退婚(7) 一行人悄悄绕到晋昌坊褚家附近,找到戚兰娘:“褚家有陌生人上门么?” 戚兰娘从清早守在这儿,一动不动,“除了邻居家有一位娘子上门,再无其他人。” 褚家既不经商又不做官,人际关系简单。褚生和符四娘又不涉及身家性命,犯不着换两拨人接头。 褚家没有异常,便该赵璎珞登场了,她此时脱下外头的深色外裳,只着素衣,搭配着特意画的妆容,要的就是一个弱柳扶风的感觉。 毕竟看客都是视觉动物,单薄柔弱且美丽的外地孤女总是会让人心生爱怜。 “笃。笃。” 褚母开门见是赵璎珞,气道:“你怎么还来,我们两家早没关系了?” 赵璎珞衣袖轻轻拂过眼角,生姜刺激加上近来经历,哭的倒有几分真情实感。“伯母,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还求你怜惜。”紧紧抓着褚母的手,叫她挣脱不得。实在跪不下去,只能半弓着身体弯腰,“我一定好好待侍奉伯父伯母,好生待大郎,求你们别赶我走!” 此地靠近大慈恩寺,来往进香之人众多。赵璎珞闹出动静,早有行人止住脚步,支起耳朵听。 段晓棠等人脸上带着简单易容适时站出来,不远不近围在四周,仿佛是在看热闹似的。人皆从众,其他人跟着凑上来,人越来越多。 褚母不愿意教人看笑话,又不敢叫赵璎珞进门,怕请神容易送神难。立刻撇清关系。“我们两家早就退亲了,你还没脸没皮上门。” 祝明月早分析过褚母的性格,短视愚蠢,做坏事又不敢做绝。但凡她上次敢让赵璎珞进门,心软些为奴为婢或者被远远发卖,心狠些,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赵璎珞松开手,缓缓站直身体,浅浅露出獠牙。“伯母上次说一年前退亲,请问是何时请的哪位中间人来退的亲。”将人套进前置条件内。 褚母随意道:“去年年初,请去幽州的行脚商人带的信。” “哦,那他是何时到的幽州?” 褚母胡诌,“四月初吧。” 赵璎珞:“退婚书何在?” 褚母吞吞吐吐,“一时忘了在哪?” 赵璎珞转身仰天大笑,对着人群道:“我父去年三月身故,七七未过尸骨未凉,褚家请的行脚商人上门退婚,可笑么?” 不待祝明月引导,人群中早有正义之士开口,“哪有热孝上门退亲的道理!” 赵璎珞:“我们两家祖上都是名望人家,几代人的交情,行脚商做媒人,褚家轻贱还是看不上我赵氏?褚家自诩读书人家,热孝退亲,孝义仁在何处? “够了,”褚父终于露面,“好侄女,你婶娘前些年生了重病,记事糊涂。我们两家是两年前退的亲,两地相隔遥远,通讯不便,远嫁你父也不放心。于是三年前请我岳家舅兄做的中人。你当时年纪小,赵兄便没告知,才让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不过即使没有这重婚事,你既到了长安,合该褚家照顾。” 赵璎珞心底暗笑,褚母果然是褚家最好对付的一个,只重复一句。“退婚书何在?” 褚父:“当然是被大郎舅舅收着。” 赵璎珞张口便道:“伯父大概不知道,伯母的兄弟三年前搬家去了南方,再未回过幽州吧。”侧面证实两家人确实几代人交情,知根知底。 传说中的舅兄人不在当地,如何做中人? 人群中窃窃私语,“睁眼说瞎话呢,一个接一个。”一个个被戳破。 “就是不想认这门姻亲。” …… 人民群众爱看热闹,但眼睛也是雪亮的。 丘才杜乔和几个寄住大慈恩寺的学子趁着天气好出行,丘才眼尖,“那不是褚生家,怎么围着许多人呀!” “或许是出事了。” “快过去看看。”看看热闹。 人不分男女老幼,读书与否,骨子里都是爱热闹的,尤其是看他人热闹。 赵璎珞从袖中缓缓掏出两样东西,却没有给褚父褚母,而是缓缓转身举起给围观人群展示,“这是当年的婚书和信物。” 没人伸手接,但只看发黄的纸面和半块玉珏,也知道赵璎珞说的才是真的。 一群人士子挤进去,丘才拉着杜乔当排头兵,撞到前头一位郎君身上。 “郎君”回头,杜乔看见大惊,“祝,祝郎君,你怎么在这儿。”手上突兀的拿着根棍子。 祝明月看着杜乔周围人的打扮,当是士子无误。冷冷道:“看热闹。” 声音一出,丘才便听出是一位女郎,杜乔怎的认识这许多女郎。 杜乔定睛一看,人群中间,褚家门前的不是赵璎珞还能是谁。人群里看一圈,发现林婉婉戚兰娘的踪迹,只是暂时没发现段晓棠,但她肯定在这里。 褚生终于忍不住露面,先对赵璎珞行一礼,振声道:“赵大娘子,褚某学业未成前程不定,实在不该拖累你。” 文质彬彬,如果褚生再俊俏几分,说不定大众还要偏向几分。可惜他和赵璎珞站在一处,生生让人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赵娘子,别信他的话,他攀上高枝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哪里还会要你。” 人群中的正义人士开口戳破褚家的假面,是哪位正义人士呢,林婉婉是也。说完拉着戚兰娘跑了,绝不给褚生对质的机会。 一有人开头,其他人跟着议论纷纷。 丘才:“褚生真的……”生米煮成熟饭有两种解释,一是褚家已经和对方定下来了,第二种猜想就有些下流了。 林婉婉虽爱玩笑,但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杜乔悄悄看一眼祝明月,后者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符家比褚家势大,难怪褚生敢肖想官宦人家女郎,原来如此。 身边友人好奇,“褚生搭上的是哪一家?” 其他人即便听说过,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指名道姓。 杜乔:“不知。” 褚生满面通红,争执道:“我与……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岂非不打自招,虽然隐去名姓,但证明的确有一个女人横在中间。 褚生的信用跌倒谷底。 第97章 筹备退婚(8) 如果褚生和符四娘被抓现行,就不只是人群中起哄了。 褚母想到符家的权势财货,符四娘的温柔亲善,褚生的锦绣前程……万万不能毁了。一把推开赵璎珞,大声叫到:“你一个克父克母克母害家业的贱货,上哪家都带着灾祸晦气,快滚!” 比之褚母,赵璎珞年轻力壮,快步挣脱拉开两人距离,绝不让场面变成两人地上推搡撕扯。祝明月早和她推演过褚家诸人可能的反应,褚母的话难听,但更难听话她也听过,心底虽愤怒,却没有失去理智。 赵璎珞转身对着人群道:“我家人俱丧无所依凭,故来长安投奔褚家。可观其所言所行,他们对不起小女子这场千里奔波。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死在家乡落叶有根。” “烦请诸位长安父老,帮我请坊正过来见证,”转身正视褚家三人,袍袖一挥带着簌簌之声,“今日我赵氏,与你褚家退亲。两家百年交情四代友谊,至此恩断义绝!” 原以为是弱孤女乞怜,岂料最后变成女方怒退婚。 丘才冷哼一声,“两家不光结亲,还是世交。常人见故人落难还要伸把手呢。他们两重亲,却屡次将赵娘子拒之门外,枉为人也。” 祝明月:“你这朋友说的公道。” 杜乔:“世华急功好义。” 一位旁观的中年妇人看不过去,站出来,“小娘子,今日退了婚,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 大过年的、人都死了、来都来了、都不容易、还是孩子、岁数大了、为了你好、习惯就好。慷他人之慨,说的如此轻松。 难道今日放过,日后褚家就会待自己好? “我自知命数单薄难寻安生之处。若坦诚相待自可退步以全两家情谊。但褚家满门上下撒谎成性面宽心奸,屡屡扰我父母地下安宁。赵氏满门只剩我一个弱女子,家门荣辱系于一身。今日褚家欺我辱我至此,若今日为苟且偷生而忍耐,日后无颜见父母祖宗。” 这就是祝明月的策略,不是女子对男子,晚辈对长辈,是两个家族之间士与士的对决。 赵璎珞手指着褚家三人,义正严词道:“枉你褚家自诩读书人,仁义礼智信孝诚仁廉耻一样不占,辱没祖宗!” 话不长但极重,足以把一个读书人的脊梁压断。 丘才咽咽口水,方才将心中惊悚压下去。换做慷慨激昂的战国时代,得到如此评价,褚生非得掩面而走一死以谢天下。 褚父褚生脸上的血色瞬间下去,一旦这句话传出去,日后如何在文人圈子里立足? 褚母猛地扑上来想要掐住赵璎珞的脖子,被白秀然手下两个武婢冲出来制住。 白秀然微微扬起下巴,声音高调而冷漠,“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她哪个字说错了?”似乎只是单纯看不过去主持公道的路人。 早有看过全程的百姓向身边人介绍,褚家一直以来的表现,十个字确实一样不沾。 坊正终于赶到,看着周围满满当当的人群,“不如进屋里说。” 赵璎珞正色道:“我与褚家势不两立,便是在外头渴死饿死冻死,也不喝他家一碗水,不食他家一颗米,不沾他家一粒土。” 坊正早在来路上听过前因后果,褚家攀上一门贵亲得意忘形的事他也听说过。能担任坊正,大面上至少要公道。“赵娘子执意退婚,褚家意下如何?” 褚父急急道:“这都是误会,她小娘子家一时气性做不得数。” 赵璎珞反驳,“满门只剩孤女一个,如何做不得主。最后叫你一句伯父,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去万年县、京兆府、大理寺一个个问,褚家欺我,辱我父母,视我赵氏历代先人于无物,这公道该如何讨回来!” 大帽子一个个砸下来,赵璎珞站在道德制高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决绝的女子,无所谓失去,赌上一切,只为维系家门荣辱。 褚父暗自思量,赵璎珞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果真的闹到官府去,在大人们跟前挂上号,儿子才是真的没了前程。两权相害取其轻,咬牙切齿道:“退。” 坊正平日处理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事,退婚也见识过几次。像赵褚两家这样没有大批族人聚集没有动用棍棒没有流血纠纷,已经很是平和了。 很快将退婚书书写两份,赵家这边只能是赵璎珞出面,褚家则是褚父签字按印,坊正则是见证人。 赵璎珞:“以前的婚书和信物呢?” 褚父给褚母一个眼色,后者很快将东西找了出来,这次没有说生病记事糊涂。 赵璎珞确认物品无误,将自己曾经妥善保存的婚书找出来,两份并在一处撕成碎片。右手举起用力一扬便如雪花纷纷落下。 两块残缺的玉珏合在一处,并成一个圆。捡起块碎砖头,一下又一下将它砸成粉末。 杜乔长舒一口气,“终于完了。” 祝明月手里的棍子杵地,弄出不大明晰的声响,“是呀。”还有最后一个环节。 赵璎珞“抢”过祝明月手里的棍子,乱棍打向褚生。不为杀人,只求出气。 这才是常规的退婚流程,褚家无德多在文人圈子街坊邻里间传播,但“北地女棒打无情郎”的新闻很快会抢占长安头条,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 男人打女人不稀奇,但男人被女人打才是新闻,而且是奇耻大辱。 在这最后一环节几人曾产生过争执,柔弱而孤绝的女子不应该掏出鞭子将人抽得皮开肉绽,毁人设。 但不打一顿又难泄心头之愤,尤其当事人和智囊的性格都有些暴躁。 于是各退一步,用棍子。场景生活化,还能出气。 事情告一段落,人群渐渐散去,“北地女”也消失在人海中,成为一段传说。 赵璎珞曾经苦恼会因出挑的行为被人议论。 祝明月简明扼要,“这件事会传到幽州么,长安城谁认识你,谁会知道那个人是你?” 只要我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只要我没有底线就不会突破底线,只要我不当回事就没有这回事。 第98章 桂花糕论 春风得意楼的装修告一段落,大体工程已经完工。 姜永嘉汇报进度,“厨房、茅房、马厩的工程已经完成,剩下是一些小修小补。家具昨日去问过,五日后可以安排进场。” 硬件说完,说起人员安排,“半个月来一共招了二十六人,目前都在进行简单的培训。后厨方面王吴两位师傅跟着段郎君学有小成,小汪师傅兼顾着凉菜,从新招的的人里挑了两个负责酒饮方面,其中一个以前在食肆干过,有些基础。” 祝明月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后仰,是一个相对放松的姿势。“我和白三娘商量过,酒楼每月取出三分利分给员工,” 姜永嘉:“这会不会太多了?”酒楼开出的薪酬是东市平均水平,可这三分利散出去,可就太多了。 祝明月向来不做赔本的生意,“评定的规则按职级贡献来,生意越好赚的越多,员工分的也就多。” 姜永嘉转眼意会到其中深意,“我明白了,等会透些风出去。”相信员工们会更加卖力。 “我不参与,”祝明月已经占了三成股,这点分红可有可无。“你先出一个章程,看看具体怎么分?三天后交上来。” 祝明月高风亮节,自她以下的掌柜当然可以参与分红。姜永嘉心头火热,三分自己占两分岂不合理?这个念头仅仅升起一刹那便被毫不留情打压下去。只要三天后敢呈上这份建议,当天就可以收拾铺盖卷滚蛋了。 两人正事谈完巡视酒楼,大堂里素云正培训一群新丁,问安领路端茶倒水,乃至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都一一纠正。 祝明月感叹,“杀鸡焉用牛刀。”但也只有这把牛刀能用。 现代服务礼仪在大吴未必适用,论服侍人的细致体贴,世家的高级奴仆才是行家。 姜永嘉:“祝娘子,绣庄的人来了。” “我们过去看看。” “根据要求,我们设计了样衣,男款女款有一些细微差别。”绣庄娘子带来几件小衣裳,巴掌大小。将大致的款式颜色生动的展示出来。 祝明月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绣庄能这么做也是因为酒楼不要求绣花。 所有的衣裳都抛弃宽袍大袖的设计,走的简洁方便的路子,应该参考过那些高门大户仆役的穿着。 祝明月拿着一件青色的小衣裳,领口绣口用同色系的深色布料做了滚边,问姜永嘉;“这件怎么样?” 姜永嘉点点头,“耐脏。” 穿这衣裳的酒楼小二,不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小娘子,整日干活当然要考虑衣裳经不经脏。 祝明月:“这款式给做二十件男款,四件女款,都照常规尺码做。胸口部分用同色绣线绣上“春风得意”四个字。” 姜永嘉原本怕出乱子不安排女人进大堂,后来考虑到招待女客,还是培训了两个备用,不过平时她们主要还是在后头帮忙。 不要以为古代做衣裳只能量体裁衣,否则成衣铺子的衣裳怎么来的,他们早按照高矮胖瘦简单划分了一些尺码。为了这些工服,姜永嘉以后也不会招套不进衣裳的胖子进来。 不过只是妄想,胖子是富贵人家的专属,谁会出来做活。 绣庄娘子:“如果绣字,每件衣裳工钱加五文。” “可以。”祝明月答应下来。 将绣庄娘子送走,姜永嘉进来说道:“祝娘子,一件衣裳价值不菲……” 此时的布料不是简单的遮羞保暖材料,它还能替代货币,否则在武功时她们为何选择布匹作为赠礼。 祝明月:“店里可以出一部分,剩下的从工钱里扣,以半年或者一年为期。” 姜永嘉又给自己接下一件新任务。祝明月从来只负责给出大致方向,掌柜负责补充细节。 祝明月:“这家绣庄位置在哪?”戚兰娘和赵璎珞会做些简单的针线绣活,但全家人整天连轴转,做些小件还行,大件的衣裳依然只能去外头做或者买成衣。 这家绣庄事姜永嘉联系的,活计可以还有巧思。祝明月打算有时间带人去那里做些衣裳。 厨房里热火朝天,姜永嘉又塞了几个人到后厨帮忙,王吴两位师傅作为段晓棠不记名的徒弟,学她的厨艺,教出去没有半点压力。 王师傅有个徒弟搭手,只做指导,平时从切菜配菜手把手教的都是小汪。身上担子分出去一小半,以至于有空想想这些新人算自己的徒弟还是徒孙。 吴师傅那里传承关系简单些,以至于经常听到在隔壁吼:“水放多了!” “面放多了!” “油放多了!” …… 与之对比,王师傅的日子可谓轻松,见段晓棠从巷道过来,招招手小声道:“段郎君,怎么只给前头的人做新衣裳?” “我们不是有围裙么,”段晓棠笑道:“何况他们的衣裳钱是要从工钱里扣的。” 围裙的布料款式能和成衣比么,王师傅有些心思但不多,“听说酒楼分红的事么?”自然是知道段晓棠是磊落之人才敢开口。 段晓棠点点头,“我知道。” “怎么分的?”钱财招人,王师傅直接问出来。 祝明月的计划书设计得十分完备,但碍于现实,春风得意楼现在的架构十分简单粗暴,基本只分为前厅和后厨两部分。 前头的人自然有姜永嘉去安抚,后厨只能段晓棠自己扛起来,对着远处几间大厨房喊道:“吴师傅郑师傅,你们出来下。”郑师傅之前在其他食肆做过,现在负责酒饮,跟着段晓棠学着调试新式饮品。 吴师傅端着一盘糕点出来,笑呵呵道:“新做的桂花糕,你们尝尝味道。”世界上就没有饿死的厨子,末了冠冕堂皇补充一句,“有意见提呀!” “找你们过来是为了说说分红的事,具体方案还没出来,但肯定能保证大致的公平。”段晓棠拿起一块桂花糕,馨香暄软,“不管怎么分,分到我们后厨的份额多多少少差不到那去。” “其中关窍在能分的钱有多少?就像这块桂花糕,如果只有杯口大,全吃了仍然饥饿。碗口大,分一半肚子能有个底。如果做到脸盆大小,切个角也会把人撑死。” 段晓棠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春风得意楼好了,他们才有更多钱财到手。 吴师傅做了半辈子桂花糕,客人多喜欢精致小巧的糕点,听段晓棠一席话,忽然觉得脸盆大的桂花糕也不错。 第99章 竖抱琵琶 涉及利益之争,底下人再怎么心热也影响不到上头人的决策,无非静静等着安排。 吴师傅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回厨房,春风得意楼用的新式菜谱,管着后厨的段晓棠又是东家的兄弟,地位比掌柜还高。分红上应该不会委屈他们,剩下的就是厨房内部怎么分配的问题。 林婉婉双脚并起像小孩子似的跳过门槛。柳三郎病好后,偶尔跟着哥哥在门口玩,上次发烧昏迷又不知林婉婉是个大夫,一来二去便混得熟了,沾染小孩子的习惯。 柳六娘子原本担心柳恪与年轻小娘子接触影响不好,后来知道林婉婉的年纪比柳恪大两块金砖有余,和长子年纪差不多,陡然放心了。只是感叹,“林娘子保养得当。” 秦嬷嬷:“ 她整日除了习医再无烦心事,又不需操持家务,自然显得年轻。” 柳六娘子人到了年纪,关心的无非几样,“还没成亲呢?”上头的兄姐似乎也是单身。 秦嬷嬷:“说是家乡盛行晚婚。” “多晚?” 秦嬷嬷也不知林婉婉是不是开玩笑,“三十而立。” 柳六娘子猜测他们日后会返乡成亲,这个年纪在长安只能给人做填房。 林婉婉跳过门槛,抱着手打量酒楼上上下下,点点头表示认可,“有些样子了。” 祝明月给姜永嘉介绍道:“我小妹林婉婉。” 姜永嘉没见过林婉婉,但她后头跟着的戚兰娘和赵璎珞是常来送货学习的,“林娘子好。” “姜掌柜好。” 祝明月:“事情还没忙完,你自己先玩会。” 林婉婉最会给自己找乐子,“没问题。”跑到后厨在段晓棠引荐下找到做奶茶的郑师傅。 品尝一口大吴精简版的奶茶,没有木薯只能用山药代替,“味道没那么甜。”怕打击人信心,特意解释,“我个人口味偏甜,不过应对大众口味是合适的。” 林婉婉的舌头是被各种糖精甜蜜素养出来的,一般的甜度根本满足不了。 段晓棠坐在旁边,“已经联系东市的商人,看他们去南方的时候能不能把东西带回来。”制作奶茶小料的作物大多生长在南方,“不出意外,三年内让你喝上加满珍珠烧仙草的奶茶。” 林婉婉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可以加椰果吗?” 段晓棠又不是食品化工的天才,有生之年估计都满足不了林婉婉的愿望,“做梦吧。” 林婉婉本就是开玩笑,“冰粉可以替代烧仙草。”平替也是替呀! “你会游泳么?”段晓棠点点她的额头,那玩意长在新大陆。 林婉婉瞬间领悟,冰粉的平替可太多了,“有一种药材叫薛荔,它的籽也能搓冰粉。”一旦某种植物被当成药材,那它就有了南北流通的条件。 《山海经》是一本食谱,中草药集大成者《本草纲目》何尝不是一本食材录呢。 “还有一种叫神仙叶,生长在秦岭,”位置很近了,“它做出来是绿色的。”为了一口吃的,林婉婉也不容易。 郑师傅是本地人,所以段晓棠先问他,“神仙叶,听说过吗?” “没听过。”郑师傅从来没离开过长安城,秦岭离他太远了。 段晓棠站起来,“我去问问王师傅吴师傅。”如果他们也不知道,就让姜永嘉去市面上收购。 林婉婉对郑师傅道:“你们做出来,记得让我尝尝。” 东家的妹妹,郑师傅只能答应,“若是做出来,是段郎君和林娘子首功。”识趣的给林婉婉推荐其他饮品,“林娘子,看看哪些合你心意?” 郑师傅在段晓棠教导下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会分给同事们品尝。粗略的观察,女人们更偏爱些。 但春风得意楼尚未正式营业,本身的女员工少之又少,样本不足,郑师傅有心无力。 林婉婉当然每样都想尝尝,比之最初讨论出的甜品饮料单子,无疑又增加了几样,是段晓棠和郑师傅最近一段时日新开发出来的。 “等等,我去叫人过来。”林婉婉胃口不大,难免浪费。把戚兰娘和赵璎珞赵过来三个人分一分刚刚好。 乐器店送来订制的琴和琵琶,是预备给客人兴致起来奏乐用的。 祝明月简单扫几下琴弦,琴声泠泠,“以后隔三差五去请平康坊请乐人来表演,不用当红,但不能媚俗。” 在旁边的琵琶弦上拨弄几下,明显比应对琴有章法得多。祝明月将琵琶竖抱在怀中,轻轻将轸子往外拔一些调音。 手指按在弦上,轻轻拨弄起来,先是生疏后来逐渐熟练。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这一刻周遭所有人事物都消失不见,仅余天地、祝明月和手中的琵琶。 常久不练习加之没带假指甲手指触弦难免不适,祝明月仅仅弹了半曲就将琵琶放下。 林婉婉惊讶道:“你会弹琵琶呀!” 祝明月不咸不淡的回答:“我爷爷喜欢。” 林婉婉蹦跳着靠近,“我给你买琵琶!” 段晓棠打击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你不懂,我在美色上一直很舍得花钱。”穷养儿子穷养女,富养自己长身体,富养明月下半辈子可以躺平了。 祝明月不理她们的玩笑,去后头处理其他杂物。 宝隆和的孙掌柜原本是路过,听到春风得意楼传来一阵乐声,以为他们也要走请乐人表演吸引客人的路子。秉着打探情报的内因,慢慢靠近。 是从未听过的曲子,是以琵琶演奏的恢弘大气的曲子。透过开着的小门看见,哪里是乐人分明是酒楼的东家祝明月,而且与寻常人琵琶横抱不同,她是竖抱的。 段晓棠发觉门口的人,“孙掌故,站外面做什么,进来呀!” “不用了,”孙掌柜江湖日老也有被当场抓包的羞耻感,“我刚刚路过,听见祝娘子弹琵琶,不知这曲子叫什么?” 段晓棠:“广寒宫进行曲。” 林婉婉:“嫦娥破阵曲。” 段晓棠想到此时没有进行曲,遂改口,“是叫嫦娥破阵曲。” 孙掌柜感慨道:“好名字。”可惜只有半阙。 送走看热闹的孙掌柜,林婉婉摇头晃脑,“祝总真是一百斤的体重,九十九斤的反骨。”学书法是因为爷爷喜欢,学琵琶也是,可想而知她爷爷是何种秉性喜好。 但信手谈的曲子是什么呢,哪个热爱古典文艺的老爷爷会喜欢《月亮之上》,又不是广场舞的忠实拥趸老太太。 段晓棠:“你信不信我告诉明月。” “怕你呀!”林婉婉有恃无恐,长反骨有什么大不了的。 段晓棠:“你说她有一百斤。”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第100章 看破房子 陈牙人赶到春风得意楼时诧异不已,短短一段时日,三人居然闯下这么一大片家业。 祝明月迎出来,“陈牙人,这次还是要麻烦你。” “你照顾生意是看得上我。”陈牙人客气道,刚刚路过的一个工匠好像是李匠人的徒弟。上次租房子没坑他们,介绍过去做活的李匠人也是老实人,交情生意就是这样一点点起来的。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可他陈氏牙行却是童叟无欺,靠着口碑一点点做起来的。 陈牙人:“按着要求找出了几处地方,还需要你亲自去看看。” 祝明月:“行,稍坐一刻钟,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马上跟你出去。” 陈牙人:“没事,你先忙。” 小二给陈牙人送上一碗饮子,陈牙人浅浅尝一口,没忍住将一碗喝干净,难怪当初林婉婉对铺子里的扶芳饮怨念颇深。等酒楼正式开业说不定要使唤店里的小子常来买上一些招待贵重客人。 陈牙人依然骑着他的小毛驴,段晓棠将运货用的平板马车赶出来,擦洗干净,一行人坐在上面出去看房子。 祝明月这次租地方是用来建作坊,首先要面积宽敞,其次要有井水。用于经营,对人流也有要求。 连着看了几处地方,都不甚满意。不是房屋杂乱没有落脚的地方,就是周边环境不好,路过的人群不属于五谷豆坊的目标客户。 陈牙人眼看生意做不成,挣扎道:“胜业坊还有一套,地界挺宽,只是房子有些破。” 反正已经出来了,祝明月无所谓,“去看看吧。”在胜业坊这这一条就远胜其他。 段晓棠赶着马车到目的地,抬头看到,情不自禁,“真破呀!” 胜业坊算是长安中等偏上人家聚集之处,但这处地方怎么说呢,没有房柱倾塌,但隐约见蛛网密结,显然是衰败之相。 其实房屋主体都是好的,周围也热闹,转过角去就是赵氏医馆那条街,离坊门颇近。 陈牙人终于找来钥匙,房主在后头跟着,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头。众人一起进了大门,原以为里头也是残破屋舍,进去却是大吃一惊。 除了门口几间房子,竟全是空的,只用围墙简单围起来。 房主:“原先我家预备在这里起新宅,结果家中出了变故,钱财不济,便空在这里了。” 祝明月看门口的灰尘,不是一两年能积下来的。貌似为难道:“我家也住胜业坊,两边近是近,可你这里什么都没有,若是租下来相当于要给你建新屋子。” 其实如果她们去其他地方租房子,皱着眉头咬着牙改动原有屋舍。不似这处位置好地段佳,里头几乎是空的,租下来可以全凭施为。 长安特色的坊市宵禁制度,一旦入夜音讯全无。同在一坊,至少联系起来方便许多。 重新兴建屋舍花费巨大,幸运的是此地主要是用来做作坊,除了仓房等主要建筑外,其他的可以暂时用茅草棚子凑合。 祝明月:“晓棠,赶车去把李师傅接过来,让他看看。”复又对房主说道:“你里头全是空的,我得先请工匠过来看看,花销多少才能把这里拿下来。” 房主自然知道这房子问题在哪里,没有谁能真正空手拎包进来,非得出一番血不可,才能住得进来。可他家实在无力兴建房舍,土地空在这里只能算做纸上财富。 东市与胜业坊相距不远,段晓棠很快将人接来。 祝明月开门见山,“李师傅,你来看看这房子怎么改。”说改都不合适,应该是修。 “沿着两边围墙各建六间房子,后头起四间,中间横着俢一排,隔开前后院。” 这块地方比柳家的东跨院大,但祝明月还是给设计成二进院。 李匠人给祝明月做了好几回活,上次给他说过还有一个活,估计就是在此处。 做的久了也知道祝明月的要求,只要没有特别说明,就按照最简单的来做,无需额外雕饰。 前前后后看了几圈,李匠人估量道:“一间屋子砖石材料至少得二十贯,人工另计。水井多年没打理,要请人重新掏。祝娘子,路面还铺么?”凭李匠人的了解,祝明月在哪都受不了黄泥地。 段晓棠默默算着,起房子差不多就要将她们所有的现钱填进去。如今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只有林婉婉时不时的诊金,杯水车薪。 如果把这块地买下来,胜业坊的房价,谁住谁知道,没有一两千贯根本拿不下来。 林婉婉和戚兰娘赵璎珞安安静静当着吃瓜群众,反正家里和钱有关的事都是祝明月做主。 祝明月最先想的是用按揭的办法把这块地买下来,但她名下没有任何可供抵押担保的财产。住的房子是租的,春风得意楼产权人是白秀然。 将陈牙人请到一边,“这处地方租金多少?” 陈牙人:“挂出来的价格是每月三贯,长租还可以再谈谈。” 柳家的小院收拾得齐齐整整,一个月才八贯呢。 “我可以租,租期三年。但有条件,三年后以市价买下这处地方。如果房主毁约,提前三个月通知,市价置换我修建的地面建筑,并且补偿一个月营业额。” 陈牙人知道祝明月若非银钱不凑手,定然是打算买下的。 但这样的租约附带买约的生意还是第一次接触,这处地方挂在陈氏牙行已经很久了,无论租卖都未曾成交过,实在是先天不足,客人都看不上。 算空地它有围墙外屋,算屋舍它又空空落落没法住人。 陈牙人估算着房主应该会答应的,“祝娘子,还有其他说法么?” 祝明月:“这地方在房主手里多久了?” 陈牙人:“十六年。” 祝明月:“他有几个儿子?” 陈牙人:“两个。”头一次见人租买房子问房主家庭情况的。 拿在手里十六年,产权应该没有问题,但房主年纪太大了。“如果订契,我要他两个儿子也签字按印。” 第101章 作坊确立 陈牙人做中人几十年,听人教诲过无数次在商言商,向来以契约诺言为准,今日终于见识到一个最为标杆的案例。 祝明月怕房主年纪大意外去世,遗产纠纷两个儿子不认账,到时自己的投资打水漂。 “我去和房主聊聊。” 陈牙人将祝明月的要求说的更简单些,意思是她看上这块地方,想买下来,但一时钱不凑手,打算三年后再过户。在这之前愿意租赁,每月给付租金。 反而是最后一条让两个儿子参与叫房主十分抗拒,他意识到这背后的“险恶用心”,父母在子女无私财,两小子万一以后心野了怎么办? 房主晓得祝明月顾虑,但人家不理解他一个老父亲的心。 祝明月自无不可,只委托陈牙人继续寻找房源,大不了她们在家里生产,专门租间小铺子售卖,只是生产销售规模都会受到影响,不得不收缩。 祝明月:“你们回家,还是去酒楼帮忙?” 走了一天,林婉婉筋疲力尽,“回家。” 戚兰娘点点头,出来一天,家里的活还没做完。 李匠人眼见到手的活计飞了,又能怎么办呢,回酒楼继续修修补补吧。 两边分别的时候,祝明月突然想起一件事,直直地看着林婉婉,“我们的猫猫狗狗呢?”抛却宠物属性,狗看家护院猫驱鼠捕鼠,比男人有用多了。 最近发生太多事,林婉婉险些忘了,猛拍额头,立下军令状。“祝总放心,保证三天内让你见到忠诚的猫狗军团。” 房主回去见到两个“不孝子”气不打一处来,老妻只追问道:“房子租出去了吗?” 房主:“不是租,是要买。”只是先租后买。 老妻:“价钱没谈拢?” 这倒不是,未来按照市价来,做猫腻的地方极少。房主:“他们要两个孽子一块过去。”然后细细将祝明月的条件说出来。 老妻一听就知道人家是诚心要买,只是把日子挪后。正因如此,怕日后纠纷才要求带上儿子。如果时间不是三年而是十年,只怕连孙子都要带上。 那块地既不能用又不能赚来吃喝,砸手里十来年。说来家资不菲,实际日用还不如寻常小户家。不如先收点租子,三年后卖出去还能得一大笔钱财。 老妻:“这有什么,无非让儿子去一趟。家里有我俩在,翻不了天去。”知道家里未来有这一笔进账在,儿子儿媳日后都会更有孝心点。 道理是这个道理,房主只是过不了这个槛。好不容易被老妻说通,把两个儿子找来。 大儿子一听喜不自胜,他是长子,日后家业大部分都是要落在他手里头的。 次子亦是心热,不知自己日后能从这租金和卖房卖地的款项里分得多少份额。 房主:“我光知道他们是住在坊里的,却不知住在哪里?” 老妻拉住他,“天色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寻陈牙人从中说和。” 次日一早,房主带着两个儿子到牙行寻陈牙人。 陈牙人猜到他们的来意,“我替祝娘子撮合好几桩生意,就没有听哪个人事后后悔的。”听说他们和柳家相处十分和睦。“只能先去递句话,人家要不要也说不准。” 将人带到春风得意楼外,早在华天楼时期作为东市一大酒楼,内行心照不宣的知道生意差,但论外形规模还是很能唬人的。 房主:“祝娘子在这里做活?” 陈牙人:“她是东家。” 房主怀疑祝明月是不是把资金全投在大酒楼,才一时凑不出钱买自己的地。 祝明月见陈牙人来了,“昨天的房主改主意了?” 陈牙人:“你的条件他都答应,租金也愿意再降降。”第一次没有坚持到底,第二次肯定要退一步。 祝明月不方便带着陈牙人去后厨,便吩咐姜永嘉:“姜掌柜,麻烦你把段晓棠还有李师傅周师傅叫过来,跟我出去一趟。” 故地再重游,祝明月验过房主手里的地契无误,房契因为当初只开了一个头自然是没有的。 本来条件便苛刻,祝明月也不愿意多此一举,查验两个儿子的户籍,只看长相就是一家人。 祝明月爽快在契约上签字,房主一家虽然对她一个女人出面心底略有微词,但从始至终都是她领头,气势又强胜。看在钱的面上,他们也不多话。 日后过户是按照当时的房价地价来算,想必还会再往上涨一涨。 送走房主一家,祝明月对陈牙人道:“到时过户还需要你来做中人。” 无论出于利益还是交情陈牙人都一口答应:“没问题。” 陈牙人走了,祝明月对李匠人道:“李师傅,临街的两边各砌上一排房做铺面,能做几间?” 这块地是长方形的,窄的一面是大门已经砌出门房不需要改动。 李匠人指出来,“这一边是现成的,另一边砌六间太挤,做五间合适。” 现成的几间靠着的街面人流不多,祝明月打算扔给林婉婉,反正医馆不靠路人吃饭,剩下的作仓库。自己用的铺面不必抠搜,“那做五间,另外在后头做出茅房浴室马厩,井水重新掏。另一边沿着墙根搭一排茅草棚,里头搭锅灶。”回头问段晓棠:“搭几个?” 段晓棠:“六个,其他地方空出余裕,留着放石磨和雨天晾晒的地方。”这黑作坊似的生产条件,搁现代妥妥的三一五晚会种子选手。 祝明月:“剩下的门窗家什就麻烦周师傅了。” 李匠人问道:“祝娘子,这房子打算什么时候用?” 祝明月:“先修门面,赶上酒楼开业。其他的往后挪慢慢建。” 李匠人周木匠不约而同吸口气,不同于春风得意楼,这里可以说是从头起新房,工程量太大。幸好不是昨天说的小二进房子,只在半个月里俢好五间房,填上里头的家什,赶一赶工应该能做到。 酒楼还要留两个人,周木匠盘算哪位师兄弟那里能借来人。 李匠人师兄弟的人已经薅完了,只能把主意打到师叔伯头上。 我是怎么是从一个泥瓦匠变成包工头的? 第102章 猫狗取名 晚间回家,林婉婉从门口横跳出来拦住两人去路,得意洋洋,“我给你们准备了惊喜,猜猜是什么?” 段晓棠:“天上掉帅哥?” 祝明月:“天上掉金子?” “能不能猜一点靠谱的?”林婉婉撅着嘴道。 祝明月段晓棠:我们猜的是你喜欢的,还不够靠谱吗? “喵,喵。” 段晓棠已经知道惊喜是什么了,门后面放着一个矮框的竹篮,填塞着茅草,上面铺着碎布头。里头睡着一只小橘猫和小黑狗,看模样刚刚断奶。 林婉婉手背在背后得意洋洋给自己表功,“母狗好凶的,我都不敢靠近,还是主人家去抱出来的。你们知道么,我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一只橘猫,花了两条小鱼干才聘回来的。” 祝明月:“聘?” “是呀,“”林婉婉点点头,“长安抱养小猫都叫聘。” 冥冥中小橘猫凭借两条小鱼干的身价稳坐家庭宠物头把交椅。 正堂里五个人围成一圈进行欢迎家庭新成员的第一个仪式——取名。 戚兰娘照着村里的猫狗常用名字称呼:“小黄、小黑。” 贱名好养活,但这两个名字太土了。林婉婉:“橘总、黑总。” 赵璎珞觉得林婉婉胆大包天,是不是忘了经常叫祝明月祝总。“不如叫啸天。”猫名暂时没想到,可以用“咪咪”“喵喵”应付着。 一个比一个没新意,祝明月问道:“晓棠,之前不是动过心思养猫么,想过名字没?” “当时寄托了一点朴素的愿望,”段晓棠有些尴尬,“富贵儿。” 歌以咏志诗以寄情,宠物怎么不能承载主人的愿望? “这个名字很好,”祝明月勉强同意,比路易乔治合适多了。指着小黑狗道:“你就叫发财了。” 狗随猫名。 五个人终于达成共识,财神爷才是共同的信仰。 气氛组组长林婉婉带头鼓掌,“欢迎我们家的新成员,富贵和发财。”终于过上猫狗双全的日子。 祝明月:“他们多久能长大?”承担工具猫工具狗职能。 戚兰娘从前家里穷,向来是养不起活物的,只有粗略印象,“应该很快吧。”至于多快,不清楚。 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祝明月也不指望它们半个月后能上岗, “要不要搭猫窝狗窝呀?”林婉婉跃跃欲试。 祝明月对暂时用不上的工具猫狗无情,“这么小,暂时住小竹篮吧。” 一家之主的态度决定了这对“薄命”猫狗日后恐怕没有做主子的命,只能委委屈屈做快活的土猫土狗。 自打五谷豆坊位置确定,一家人全部动起来。东市鱼龙混杂,但胜业坊向来治安不错,独自行走也没有大问题。 祝明月和段晓棠还要分心在春风得意楼,林婉婉三人常常跑到新工地去打下手。 林婉婉和戚兰娘只能做些轻松的体力活,赵璎珞则要扛起大旗,管上每天的材料钱财进出,临时账房紧急上岗。 没办法春风得意楼和五谷豆坊的账目必须分开,外人看两家是同一个东家,实际上两家应该是供应商和采购方。 以至于每一笔都做得战战兢兢的,非得让林婉婉和戚兰娘复核,晚上祝明月回来再检查一遍。新人上岗难免有瑕疵,好在没有出大篓子。 五谷豆坊离赵氏医馆不远,林婉婉偶尔过去还会去医馆打个卡,兴奋对赵氏祖孙道:“我的医馆终于要开业了!”手指着街角的位置,“就在那儿。” 林婉婉说等着姐妹飞黄腾达给她开医馆,原以为是开玩笑,竟然成真了,还这么快。 赵大夫撇了一眼旁边只顾着张大嘴吃惊的孙子,真是不顶用。人家靠姐妹都能开上医馆,老夫何时能靠孙子过上清闲日子。 “你的医馆叫什么名字?” 林婉婉一愣,她还真没想过,总不能和赵氏医馆一样取名林氏医馆吧,太没有心意了。 林婉婉:“还没定。”宝芝林、保和堂、百草厅…… 赵大夫:“我认识一个读书人,常替商户取名,不然给你引荐一二。” 林婉婉凑近道:“他收钱么?” 赵大夫小声道:“收的不多,他取名据说是根据东家八字来的,保证生意兴隆。” 林婉婉迟疑,“我们开医馆,盼着生意兴隆是不是不大好?” 赵金业点点附和,“是呀。”当初家里医馆开业也没请人取名,猜测林婉婉是当真不信,还是舍不得钱? 李君璞下值回家,见两个妇人站在自家门前怯怯懦懦问门房,“这是林娘子家么?” 李君璞抬头看门匾上大大的“李宅”,这两妇人或许不识字走错门。 门房:“林娘子住在隔壁,门上有个铃铛,你拉一下,家里有人会开门的。” “哦哦,多谢小哥。”妇人谢过随即往隔壁走。 门房送走两人,忙过来给李君璞牵马,“郎君回来了。” 李君璞:“隔壁不是姓段么?” “林娘子是段郎君的妹妹,会些医术,常有妇人上门求诊。” 李君璞眉心微颦,将人与走街串巷的医婆药婆联系在一起,柳家不挑拣租客,日后起了纠纷该当如何? 门房补充:“听说是正经大夫。” 两妇人拉了许久的铃铛都没开门,料定是家中无人,白来一趟。 柳三郎骑着竹马过来,后头跟着柳恪和奴仆。看见陌生女人站在自家东跨院门口,睁着大眼睛问道:“你们是来找林姐姐聊天的么?”反正林婉婉每次都告诉他这些上门的陌生姐姐婶婶是来聊天的。 妇人只听明白一个林字,愣愣的点头,“是,是。” “她去作坊了,我去把她叫回来!”柳三郎热心,说完骑着竹马一骑绝尘去坊门口找人。柳恪追不及,奴仆急忙跟上去保护。 柳恪见着李君璞站在门口,过来见礼,“李二哥。” 李君璞看到柳恪有些苍白的模样,“近来身子好些么?” 柳恪也不敢与其他人比,只是与自己往日比,“好多了。”大夫说身体会随着长大慢慢变得健壮。 第103章 隔壁老李 李君璞看着柳三郎骑着竹马飞奔的背影,慢慢笑道:“三郎,不知林娘子是大夫?” 柳恪默默地点头,“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早躲得远远的。毕竟自小看着兄长喝药,自己也时不时生病,见着大夫能有好脸色才怪。 柳恪要等弟弟,春日天气转温,李君璞索性站在门口陪着等柳三郎回来,顺便考校学问。柳恪的身体注定走不了武将的路子,只能在文学上下功夫。 李家却是武将世家,好在文武分野并不明显,李君璞和专研文字的读书人不能比,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自幼熟读诗书,简单的考校还是能做到的。 柳大郎曾说家中最聪明的是二郎,极有可能承袭祖父的荣光,偏偏那么一副身体,一辈子不得劳累操心。至于三郎,年纪还小看不出来。 柳家和李家比邻而居多年,又差不多同时开始衰落,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让人不得不深思这地界风水是不是有问题。 一刻钟后林婉婉牵着柳三郎出现在巷口。柳三郎没有骑着竹马反而举在手上,像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似的。 林婉婉将柳三郎交到柳恪手里。看见柳恪身边高大俊朗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公服,瞧不出品级职务。 柳恪介绍,“林姐姐,这是李二哥,我们的邻居。” “李二哥好,”林婉婉刮刮柳三郎的鼻子,“谢谢三郎啦,姐姐要回去干活了。” 走到自家门口对两个妇人致歉道:“不好意思,等久了吧。” “没等多久。” 林婉婉:“跟我进来吧。”推开门将人引入。 柳三郎亦是许久没见李君璞,毕竟一个每日憨吃傻玩,一个忙于公务养家糊口。“李二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呀!”竹马哪有真正高头大马香。 大哥过年时答应过带自己去骑马,可是过完年他就撇下家人去洛阳了。柳三郎自幼隐隐感知,大哥能做到的,李二哥也能做到。李二哥能做到,大哥未必能做到。 李君璞柳家大郎年岁相近,可以说是看着柳恪柳三郎长大的,若是成婚早的话,都能生出一个柳三郎了。 李君璞:“等三郎长到马高,二哥带你去校场跑马。” 柳三郎看看旁边的亲二哥,吃了十几年饭才长到马高。自己岂不是还要等十年,跨上竹马骑着头也不回走了。末了甩下一句,“都是哄我玩的,不理你们了!” 林婉婉端着盘子从门里出来,看到柳三郎招招手,“三郎,过来,”将盘子递过去,“拿去吃吧。” 柳三郎立刻转怒为喜,笑嘻嘻地看着盘子里的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点心,仰头问道:“二哥能吃么?” “可以,不会冲了药性的。”林婉婉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子,“吃之前记得洗手哦。”转身又回家诊治病人。 柳三郎举着一盘糕点又转回李家门口,不敢回家怕柳六娘子管着他吃东西。将盘子递给柳恪,挺着小肚子对李君璞道:“李二哥,借你家地方洗洗手。” 李君璞侧身让开路,“进去吧。” 李君璞看着盘子里惟妙惟肖的小兔子,是女人孩子喜欢的花样。“林娘子倒有巧思。” 林婉婉曾戏言,她从前只会烧水,现在学会了煮粥。若是在老家,那是十里八乡的贤惠人。这种玩笑话柳恪自然不会说出去,“林姐姐不善厨艺,这些都是段郎君做的。” 柳三郎洗完手出来,看着盘子里几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兔子,挑挑拣拣先拿起一只塞到李君璞嘴里,接下来又喂给柳恪一份,“我问过了,二哥可以吃。” 剩下的护食似的抱在怀里。 李君璞囫囵吃下一口点心,原来不只模样精巧,味道亦是不错,可惜柳三郎塞得简单粗暴,不能细细品尝。 柳三郎:“下次我能让段郎君做老虎么?”小兔子可爱哪能及得上老虎威武。 柳恪:“段郎君要筹备酒楼,可能没有时间。” 李君璞:“酒楼?” 柳恪:“段郎君要开一家酒楼,似乎在东市。” 李君璞对隔壁邻居的印象的就是一位行医的小娘子,一位糕点做的很好吃的厨子。 但李君璞万万没想到他和段晓棠的见面来的那么快那么突兀。 是日,一整天天气阴沉,暮鼓敲响时天早就黑透,家家户户早早的紧门闭户。李君璞在坊门口耽搁一会儿,盘算着今天的无妄之灾又是哪一位的手笔。 一直往前走着,突然发觉背后有人跟着,脚步不疾不徐,是个练家子。 段晓棠眼看天色阴沉得厉害,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留在五谷豆坊收尾,好不容易弄完,暮鼓早已敲响。 李君璞左转,后面人跟着左转。李君璞右拐,后面人跟着右拐。确定自己被人跟踪了,不只要在公事上为难,还打算私下报复? 段晓棠走惯了夜路,丝毫不觉得有人走在前头是异常。 李君璞闪进旁边的墙角,后面人依然不疾不徐的走着,马上将要经过。李君璞横踏而出,右拳直击面门。岂料被对面接下来,你来我往纠缠数招。 坊丁巡视路过,两人不约而同的闪进刚刚李君璞藏身的墙角。 待坊丁经过,或许是刚刚的交手,判定对方不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 “为什么跟踪我?” “为什么袭击我?” 段晓棠理清来龙去脉,对方以为自己跟踪故而袭击。“我回家呀!” 黑暗中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清脆,一时难以判定男女。李君璞想到刚刚交手时摸到的衣料,是男装。身上隐隐透出的一股糕点的甜腻味道。试探道:“段郎君?” 一个厨子这么能打? 段晓棠不熟悉这个声音,“你是?” “我住你隔壁,”李君璞修正说法,“我家在柳家隔壁,李宅。” 因为是租房居住,所以段晓棠等人根本没有拜访过邻居。何况现代邻里关系生疏,住几年不认识邻居的大有人在。 他们隔壁人家的确姓李,准确的说小院就是夹在柳家和李家中间。 “邻居?相逢不相识,”段晓棠长嘘一口气,“真是无妄之灾。” 第104章 医馆取名 段晓棠林婉婉从姓氏上来看就不是一家人,偏偏住在一起。 当李君璞将目光从公事上转移到家事上时,才发现旁边一家人的着实怪异。能随口说出“无妄之灾”四个字可见对方识文断字,武艺不弱于自己,居然只是一个厨子。 段晓棠甩甩胳膊,以示自己绝无攻击之意,自我介绍:“段晓棠。” “李君璞,受教了。”李君璞这一番比试可以算输了,毕竟他是偷袭的一方。 换段晓棠走在前面,李君璞看她依然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不得不提醒道:“现在宵禁。” “哎,我老家没有宵禁,不习惯。”半夜十二点出去夜宵嗨皮的年轻人数不胜数,谁知道到了长安晚上出门是犯罪呢,“如果宵禁被抓到会受到什么处罚?” 李君璞:“犯夜,违者,笞二十。”其实坊内宵禁行走可大可小,运气好口头教训一顿即可,偏偏李君璞属于运气坏的那一类,而且现在有一撮人睁着眼睛等着抓他的错处。 段晓棠可不想挨二十下鞭子,加快脚步。柳家是巷口第三户,李家便是第四户。 段晓棠到家拉响门铃,赵璎珞过来开门:“回来了。” 段晓棠正待开口打声招呼,背后一阵大力将他直接推进去,李君璞顺势跟着进门,顺手将门轻轻关上,“坊丁过来了。”没时间让李君璞走到自家门口。 赵璎珞下意识从腰后摸鞭子,却想起回到家里便卸下了,怒目圆睁,“你是何人?” 段晓棠知道赵璎珞误会李君璞是预备行凶的歹人,立刻解释,“隔壁邻居,进来躲宵禁巡查的坊丁的。” 赵璎珞:“我们的邻居不是柳家么?”这个人的打扮既不是奴仆,又和柳家父子几人不符合。 段晓棠:“隔壁李家的。”她们平日里的行动路线不大往李家的方向走。 “晓棠,璎珞你们在门口磨蹭什么呀,快点进来吃饭,”林婉婉的声音从正堂传来,“先吃不管后吃要洗碗。” 段晓棠顺势邀请,“李郎君,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赶上饭点了。 烛火掩映下,李君璞勉强看清段晓棠的长相,是个极为英气的年轻人。如果在路上遇见,可能以为是少年侠士或者富家公子。稍稍拉开门坊丁已经走远,“多谢盛情,我先回家了。”点头致意后离开。 林婉婉坐在桌子边,看着两人施施然进来,“你们做什么,耽搁这么久?”换做冬天,饭菜都冷了。 段晓棠洗完手坐下,拿起筷子预备开动,“帮助了一只因为宵禁迷途的羔羊。” 林婉婉:“哈?” 段晓棠将她与李君璞刚刚一刻钟发生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颇有一番不打不相识的样子。 林婉婉:“我看李二哥脾气蛮好的,”很照顾柳恪柳三郎兄弟两,“怎么会在路上袭击陌生人呢?” 祝明月诧异道:“李二哥?”这个称呼是不是太亲近了。 林婉婉立马撇清关系,“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跟着柳二柳三喊的。” 段晓棠猜到缘由,“已经宵禁,走在路上自然提上几分小心。何况从坊门开始,我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心里能不打鼓么。”换做现代就是暗夜无人的小巷后头一直跟着一个人甩不掉,能不害怕么。 祝明月未曾点破,段晓棠下意识为他人开脱,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李君璞不是无所依凭的弱女子,他有体魄有勇力,却如此警觉。是天性如此还是近来遇上变故? 不过这些都与她们无关,邻居而已。不过既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自然要留上一二分心。 祝明月让林婉婉平日里和柳家两孩子玩的时候,打听打听李君璞的为人。 结果大吃一惊,居然是万年县尉,主管治安缉盗,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局长,难怪警惕心那么高。 赵璎珞比较吃味,万年县尉是九品官,似乎不如符家的七品官,但这是实职而且是现管。如果早能和李君璞套好关系,借他一张虎皮就能迫得褚家退婚,不用殚精竭虑琢磨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怪道人家说长安城天子脚下遍地是官。 林婉婉终于想起她还有一件大事没办,“酒楼叫春风得意楼,作坊叫五谷豆坊,我们的医馆叫什么?” 医馆以后主要是林婉婉负责,其他人顶多跑个腿打个下手,祝明月征询意见,“有属意的名字么?” 林婉婉仰头,“我就知道百草厅、宝芝林还有保和堂”每一个都有来有历,深入人心。 段晓棠笑呵呵地补充,“我还知道一个,一笑堂。” “药铺医馆取名一般安、和、瑞、寿、康等字,”祝明月提出最简单的办法,“排列组合。” 赵璎珞闻言跟着组合了一个名字,随即反应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婉婉嘟着嘴,“能不能上点心,这可是以后声震长安城的医馆,怎么能随大流起名字。” 段晓棠:“不然我去后头拿本书,你闭眼指两个字?” 林婉婉手在半空中一挥,“正经点。” 祝明月眼看今天不商量出个结果,林婉婉不会让人好好睡觉,“不如叫济生堂,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 戚兰娘点点头,“好听好记,一听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林婉婉嫌弃这两个字太普通,“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主要听不懂前一句的典故。 祝明月:“高隐东山的谢公究竟要被起用的,因为他忘不了解救苍生的重任。” 文盲如段晓棠:“谢公是谁?” “谢安,东晋打淝水之战,”祝明月看一眼赵璎珞,“赢了苻坚那一个。” 林婉婉疑惑,“听起来有些白话,平平无奇,作者是谁?” 出生了么? 祝明月微微一笑,“一个叫李白的人。” 恭喜达成成就——平平无奇的李白。 林婉婉瞪圆了眼睛,我刚刚说了什么,是我没有见识,请李白大大原谅我出言不逊……猛一拍桌子,“定了,就这个名字,听着就带仙气儿。” 第105章 民间选秀 赵璎珞不懂如何一个名字就能让林婉婉改主意,这句诗读懂其中典故便明白诗人想要救济苍生的博大胸怀,可论用词韵脚只能算一般。“这个诗人很有名么?”我怎么没听过。 段晓棠不知该如何不漏马脚的解释,“我们从小就是读他的诗,只是这一首着实生僻,一时没想起来。”李白的偶像似乎姓谢来着。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李白。 从小读着他的“床前明月光”启蒙,是一个名字就能昭示某种气质的特殊存在。 是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唯有三人知道的秘密,刻在心底的文化烙印,就算时移世易忘了初心,某日经过“济生堂”也会想起原来我们的根是在一个存在李白的世界里。 那里有李白杜甫、有苏东坡李易安,有王阳明汤显祖,有纳兰容若曹雪芹……有百年屈辱有血肉长城,有永远自由的灵魂。 带着李白大名加持的医馆“济生堂”名字既以敲定,林婉婉大手一挥,“我要在门口挂上一副对联,但愿世间人无恙,何妨架上药生尘。”。 身体斜靠在祝明月身上,挽着她的胳膊,“明月姐姐,到时你记得题下牌匾和对联哦。” 医药行的确不该将生意利润挂在嘴上,这副对联正符合衔草济苍生的仁心。祝明月挑眉道:“白使唤我,润笔呢?” 林婉婉坐直了身体,这番“上供”躲不了。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一无所获。眼神示意其他人,戚兰娘赵璎珞摇摇头,她们回家这么久,荷包早已经拆下来了。 段晓棠从腰上解下荷包,倒在桌上,叮叮当当十三枚铜钱。 祝明月若收十三文的润笔费,简直扰乱市场经济,自降身价。手指在林婉婉脸上轻轻一戳,“记账上。” 日子一天一天过,眼见着离春风得意楼开业的日子越来越近,原来只是确定了大概时间段,但考虑到大众意愿,祝明月还是让姜永嘉拿着三贯钱去寻坊间有名的算命老瞎子算了一个宜开业的良辰吉日。 三月二十六,还有八天。 春风得意楼的人员基本到位,五谷豆坊最外面几间铺子已经上梁……一切有条不紊。 林婉婉知道这个价钱后,立刻嚷嚷着要改行,她还能附送塔罗牌星座占卜。医卜不分家,看看人家赚多少,眼红。 姜永嘉突然冲进门来,险些将祝明月吓一跳,“姜掌柜,出什么事么?” “刚刚长新楼的钱掌柜说,”姜永嘉气还没喘匀,急急开口,“说陛下要在民间采选美人,充实后宫。” 祝明月外表年轻,气质沉稳,教人猜不透她的年岁。年纪不知,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钱掌柜才会特意透露消息。 祝明月写字的手顿住,强自镇定道:“采选的要求是什么?” “十三至十六岁,出身良家。”姜永嘉补充道:“三年前采选的要求,这次应该差不多。” 她们当然超龄了,但戚兰娘和赵璎珞刚刚卡在线上。祝明月站起来,“是否要单身?” 姜永嘉:“当然是未婚的小娘子。”已婚的都算还不乱套。意识到祝明月抓住解决问题的关键点,以前同样有很多人赶急成婚,错点过不少鸳鸯。 他可不想眼见事业即将起飞,顶头上司进宫或者胡乱嫁了。小声出着主意,“祝娘子,你快去找三娘子,这种采选不会动到世家门阀头上。” 祝明月站起来,“我要回家几天,酒楼如果有事,派人去我家传信。” 姜永嘉:“你放心吧!” 祝明月戴上久不用的帷帽,将段晓棠叫上赶忙回家,经过五谷豆坊将其他三人一起捎上。 一进门,林婉婉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急急慌慌的?” 祝明月:“我收到消息,皇帝要在民间采选十三至十六岁的美人充实后宫。” 段晓棠刚刚没来及问细节,“来源可靠么?” 祝明月:“是姜永嘉从长新楼掌柜处听来的,东市每一家大铺子背后都有靠山,他又是做酒楼的,耳目灵通。”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落在头上就是塌天大祸。 宫斗,玩不起!活不过三集就得下线! 就算心智最为出众的祝明月也一样,从小众星捧月,不知道什么叫做小伏低邀宠献媚,哪怕靠着一张脸爬上去,也担心她受不了气一刀把皇帝噶了。 何况皇帝老儿据说是和白秀然老爹一辈的人,更不能接受了。 赵璎珞听说过三年前的民间选秀,那时她刚刚踩上十三岁的线,好在消息传到幽州时只剩余波,也引起过一阵混乱。但这次她又踩上十六岁的线,运气到顶人在长安。 “如果不想参选,即刻成婚。”这是逃避选秀最常用的法子,但赵璎珞实在不想用,难道刚出褚家的狼窝又要入虎穴。 林婉婉灵机一动,“我们有一个现成的男人呀!” 日同食夜同寝,戚兰娘赵璎珞如何不知段晓棠的性别,不过为了顶门立户在外伪作男儿。 赵璎珞当机立断,“可以!”假凤虚凰也好过薄情郎。 祝明月为何要把段晓棠拉回来,当然是想的同一个主意,“璎珞,把你的退婚书找出来,我要再看看格式。” “婉婉,配几幅不伤身但能让人发急病的药丸药末来。” “兰娘,找找家里有没有红布,”想起此时结婚男穿红女穿绿,“还有绿布,囫囵做几件喜服。” …… 现做衣裳来不及,关键时候段晓棠也不扭捏,“方子写出来,喜服我去成衣铺子买。” 林婉婉龙飞凤舞在纸上写下药材,还有空将桌上做零嘴的干枣推给段晓棠:“吃枣儿。” 段晓棠抬起眼皮,接过药方,“药丸。” 引起民间混乱的选秀一而再发生,却视之无物,庶民的喜乐生死不在最高统治者的眼中。 林婉婉摇摇头,“明年初会有一波婴儿潮。” 祝明月放下刚刚写的草稿:“五谷豆坊那块地价钱要跌。” 第106章 四份婚书 影响地价房价涨跌的因素很多,但归根结底是否看好当地发展。某些城市几万一套的房子,真的是房子本身有问题么,不过是大众不看好当地潜力。 以祝明月等人受过的教育来看,采选美人充实后宫引起民间混乱这种事一再发生,甚至不是为了明面上能说得过去的子嗣传承,而是单纯的满足皇帝的个人享乐私欲。 以管窥豹,足够让她们对当前统治集团的政治出发点,统治能力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相应的看跌都城长安的房地产市场,但更令人恶心的是长安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文明的城市。 祝明月越写越暴躁,笔锋如刀,险些划破纸张。 段晓棠身上背着数个任务出门,特意绕路去李家问门房:“你家二郎君在家吗?”如果真要采选,必须有基层工作人员参与。李君璞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合适。 门房认出他是柳家的住户,“郎君未归。” 段晓棠:“如果你家郎君回来,能不能传句话,说我找他。” 大家勉强算是邻居,有些香火情,门房立刻答应,“等郎君回来小的一定转达。” 段晓棠辗转几家成衣铺绣庄布店都没有喜服卖,愈加肯定消息传开了。 进了赵氏医馆,赵大夫认出她是林婉婉同住的亲戚,手上拿的也是林婉婉亲笔写的药方,里头甚至有些虎狼药,但二话不说交代孙子把药抓了。小声交代:“最近别叫你家几位小娘子出门。”年岁超了,但皮相完全能补上这一缺点。 段晓棠点点头,“多谢赵大夫,我知道了。” 祝明月等人平时出行不避人,加上上门求诊的病人,许多人都知道这间小院里住着几位女郎,只有一个男丁。 消息传开,人心浮动,自然有人打着白捡一个媳妇的主意凑上来,在门口晃荡来去,胆大者甚至上前扣门。 幸好柳家的家丁及时出现,将人赶走。 门后的赵璎珞拎着鞭子松一口气,段晓棠离开,家里只有她一人会些武艺,自然承担起谨守门户的重任。 不争气的发财还只会汪汪汪的奶叫,同样被抱出来当做看门神兽。 门铃声再度响起,赵璎珞提着的心忽然又上去了。段晓棠及时发声:“是我,段晓棠。”可惜李君璞还是没回来,连个消息都打听不到。 赵璎珞急忙将门打开仅留一人过的缝隙,段晓棠进门问道:“有人来过?” 赵璎珞:“被柳家的家丁吓走了。” 进到正堂,看到戚兰娘手上拿着一块红布正在缝针,或许是刚开了一个头,看不出成品的模样。“外头的喜服都卖光了。”将药材包递给林婉婉处理。 段晓棠回来,赵璎珞的守卫任务下去一大半,闻言立刻拿起针线帮着戚兰娘一起缝。 喜服嫁衣原本该是怀着期待的将满满的心意缝制进去,两人或许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嫁衣上要缝上哪些绣样,鸳鸯戏水不知足,云水纹、万字纹、宝相花纹……全部绣上去。 是足以夸耀的妇功,也是一片痴心。 现在通通顾不得,只求简单的缝合,穿上不会散开。错漏百出的针线,是可以让教她们针线的女性长辈和绣娘断绝关系掩面而走的粗糙活计。 祝明月抬头问道:“晓棠,你的生辰八字是哪个?” 段晓棠报出生日,至于时辰回忆好一会,“老段好像说过我是半夜出生的。”生来就折腾父母。 不过现代社会对对这些早没有那么看重,甚至他们的生日大多是阳历,算命的生辰八字用阴历才算得准。 祝明月同样不在乎,“子时、丑时、寅时你看哪个合适?” 段晓棠:“随便。” 祝明月果然随便填了一个,段晓棠的生辰八字在两人通力合作下新鲜出炉。 段晓棠看着眼前厚厚一塌纸,一张婚书三张纳妾书,对应的则是一张和离书三张放妾书。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祝总果然思虑周到,” 赵璎珞忍不住吐槽:“从未想过有生之年我还有第二份退婚书。”上次好歹是正妻,这次直接变成妾室,长安果然和自己八字犯冲。 几个人轮流在自己对应的文书上签字按印,段晓棠摇着头,深觉荒诞。“当初老段不好的时候,我就想过赶快结婚生个孩子叫他走的安心,结果刚冒出苗头,就被臭骂了一顿。他一辈子不信鬼神,”准确的说是唯物主义者,“却说我这样做才会真的让他走的闭不上眼,做鬼也不能安心。” “因为寂寞而结婚,因为孤单而生育,对人对己都不负责任。当我真正长成一个大人,懂得承担再做决定。” “他从小对我的期望是做一个负责任对社会有用的人,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做一个健康快乐的普通人。” 段晓棠眼睛扫过赵璎珞触景生情微红的双眼。眼见气氛逐渐低迷,开起玩笑,“转眼间一妻三妾,左拥右抱。” 林婉婉手搭在段晓棠肩上安慰着,“叔叔真的是很好的父亲。”能从车祸爆炸中逃出生天,祝明月如果是发动的钞能力,那么段晓棠也许真的是爱她的父亲在天上保佑着。 过了好一会,祝明月将心底的七情六绪压下去,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方才公事公办道:“这些文书还差一个角色——见证人。” 葛寅原本是拉着秦景去大慈恩寺探望新认识的远房亲戚,虽然分属文武,可杜乔为人并不迂腐,能处到一块去。结果几人刚坐下还没好生聊上几句,丘才便带来消息陛下将要广选民间美人填充后宫。 书生们的朋友圈子上能到达官显贵,下能到贩夫走卒,可谓消息通达。 丘才的本意是提醒杜乔赶快润色一篇文章劝谏君王勿耽于女色,养以德性方能四海升平。 杜乔神色平平,“我知道了。” 将丘才送走后,杜乔转身说道:“我去胜业坊通知一下,两位兄台自便。” 葛寅起身道:“我们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现成四个小娘子呢。” 只有杜乔知道,哪只四个,明明是五个。 第107章 齐鲁传统 三人骑马来到胜业坊柳宅,一路见行人神色匆匆而隐晦,心中十分不安。 下马后秦景杜乔牵着马远远站在三丈外,只留葛寅一人上前敲门,“你们不过来么?” 杜乔尴尬地笑道:“葛兄,你敲门吧。”天子广选美人,民间早有应对的法子。 三人中只有葛寅成亲了,此时情况特殊瓜田李下,他二人自该避嫌,免得教人以为趁火打劫。 葛寅见门口木牌上“有事拉铃”四个字,试探拉拉绳索。 段晓棠站在门后,深恨没有给大门装上猫眼,故意压低声音问道:“来着何人?” 葛寅耳朵灵敏听出来,“晓棠,是我葛寅,还有仲景和长林。” 段晓棠也不管三人是这么混到一起的,连忙开门,不自觉带着几分做隐秘事的小心,“快进来!” 秦景看她的做派,估计也是听说了消息,“有人上门骚扰过?” 段晓棠:“被房东家的家丁赶跑了。” 葛寅边走边说:“或许要乱上一阵子,不然你带家中女眷去乡下躲一阵。” 杜乔简洁了当,“莫不如去寻白三娘庇护。” 葛寅原本也想提起白家,可不知段晓棠他们和白家交情到哪一份上,听杜乔说话,原来他们和白家情谊最深的是白秀然而非白湛。 最直接的办法三人不约而同避开,妙龄女郎胡乱出嫁所托非人谁都不想看到。 段晓棠回头道:“我们已经想到办法,正好你们来了。”将人引到正堂。 杜乔进门看到戚兰娘和赵璎珞正在赶制喜服,刚跨进去的脚下意识地就想收回来。 段晓棠牵着他的胳膊强硬地将人按在桌边,将笔墨挪到他手边,“来,写上你的名字。” 杜乔瞪大了眼睛,万分不情愿,早知道段晓棠拿自己顶包,说什么也不进来。 葛寅劝道:“婚姻大事,慎之又慎。不是只有这一条出路。” 祝明月心知三人误会,冷言道:“让你做见证人,不是当新郎。”想得美呢。 段晓棠站在中间,右手一指祝明月,“介绍一下,我的正妻,”左手指着其他三人,“我的三个小妾。” 假凤虚凰,岂有此理! 杜乔翻阅桌上的文书,气血直冲脑门,拿起一张纸,颤颤道:“哪有有人刚成亲就和离的。”手上拿的是祝明月和段晓棠的和离书。 “如果接受不了,也可以先签和离书再签婚书,”林婉婉无所谓,“胖哥秦大哥,不然你们帮忙签了。” 葛寅秦景上前看着桌上的文书,脑瓜子嗡嗡的,从未有人如此做过,真正视婚姻如儿戏。 不过也是真正能解眼前困境的办法,何况婚书和和离书、纳妾文书与放妾书一起签署,恰恰证明段晓棠坦荡,免得日后误了四位女郎终生。 想必喜服也是万一时的道具。 想通其中关节,秦景道:“我签。” 为避免漏洞,三人轮流分别在几份文书上见证人的位置签字按印,保证对应的结婚离婚文书上见证人不是同一人。 林婉婉看着终于完工的八份文书,左看右看觉得不对劲,“是不是太新了点?” 祝明月绝不会让自己的计划出现明显的疏漏,“璎珞去泡一壶茶来,兰娘去生个小炉子。”最后看着林婉婉,“去后头取一只干净毛笔。” 时人喝茶习惯磨成粉末加上葱姜作料煮成茶汤饮用,便是想喝茶也没处寻。直到开始筹备春风得意楼时搜寻食材才找到没有被磨成末的茶叶,拿回家简单炒制后方才有了习惯的茶水。 林婉婉不解,“拿这些做什么?” 祝明月:“做旧!” 杜乔“我来帮忙,”纸张做旧,一点点文人的基本修养。 赵璎珞将茶叶泡在一个水壶里拎过来,现在没有专门喝茶的茶盏,就用平时喝水用的杯子,各倒了一杯分与众人。 葛寅见着褐色的茶水,仰头喝下才问道:“这是什么?” 段晓棠:“茶叶泡水。” 微苦却有回甘,味道不坏。段晓棠家里饮食向来与常人不同,葛寅也不多问,只示意赵璎珞再倒一杯。 四份婚书上的字迹完全干透,祝明月将纸张轻轻揉皱,复又展开捋平,用毛笔沾着茶水涂抹一遍,再放到炉子上慢慢烘烤。 杜乔和她一样的动作,两人专心致志做旧婚书。 戚赵二人继续缝制喜服,林婉婉磨药,这是第二套方案了。 林婉婉觉得无聊,“胖哥,你知不知道哪座城市,四季分明但夏天不热冬天不冷,靠海物产丰富,商业繁荣,吏治清明,民风淳朴的?” 葛寅一时想起许多地方却又觉得都不合适,只问道:“你们想搬迁?”他们本就是外来户,在长安或者其他地方或许没有差别。 林婉婉摇头,手上机械性地磨药,“只是想知道世上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吏治怎么算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她们亲身体验,都城十环内有土匪劫道。 民风怎么算淳朴,不抢水不械斗不欺压外来户?他们在长安,勉强有了基业,认识几个朋友,靠上白家的大树。长安已经是世上最发达最包容的城市,藏身于此正如鱼入大海算不得显眼。 若去了小地方,五个女人随便一个小家族就能吃的渣都不剩。不似长安,上头有皇帝和权贵相互制衡,底下有官府和市井反复拉扯,才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葛寅以为他们担心冒然迁移作为外来户被欺压,“若是离开长安,不如去齐州,我家在当地有些名声,不会让你们被欺负。” 段晓棠心中有一个疑问:“这次皇帝采选民间美人扩充后宫,你们怎么看?” 杜乔:“非君子之德。” 葛寅:“三宫六院忙得过来么?” 秦景:“民间又要混乱一阵。” 或许是交情不到亦或是谈及的话题犯上,三人说的都十分含蓄。但段晓棠依然察觉到他们的不满与愤怒,但这一点出于朴素道德的负面情绪完全不能与自己等人相比。 三人正直好义,杜乔是士子,葛寅秦景是游侠,是这个广袤社会的中层缩影。虽然不能将济州和齐州与现代地图准确对应,但齐鲁大地自古两大传统,第一个考公做官,第二个专业造反,兵家必争之地武德充沛。 此时看来,他们似乎还能忍耐下去。 第108章 婚书对应 三人被几十年的和平生活娇惯得受不了一丁点气,还是说自幼的历史素养让她们不自觉地站在更冷静的角度看着古代帝王行使权力,只顾自己享受和帝王尊严,升斗小民的喜乐哀乐原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下去,迟早有一天翻船。 很久之后段晓棠才明白这时想的还是太简单,长安城的天空并不算大,困住了她们的视野。人间一等一的富贵锦绣地,在这里受的一丁点委屈根本不算委屈,真正应该去看看往东往西,往南往北的地方。 自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亦或是再往前推从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算起,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便富有反抗精神,从不信天命,而是信自己是头脑和双手。 同时他们也是最温驯的,只要能活下去,就会长久的忍耐。 杜乔看着段晓棠问完后怔愣着不说话,问道:“晓棠,她怎么了?” 祝明月如何不知道段晓棠在想什么,自己对此都不看好,何况以段晓棠的家教更不可能忍受。此时的沉默不过是思考是做英雄还是狗熊而已。“想酒楼作坊医馆开业会不会受影响。” 段晓棠醒过神来,“正常开业?” 祝明月烘纸的手一顿,“缓几天。” 林婉婉:“不是算好日子了么?” 祝明月无所谓:“再花钱找那瞎子改句话的事。”待缓过这一阵风波再说。 都说商人迷信,但祝明月表现得似乎特别理性。春风得意楼非要算个良辰吉日无非是尊重传统,合伙人和酒楼上上下下的掌柜小二信。换做全权属于自己的作坊和医馆开业手续就简便得多了。 杜乔:“你们留在长安?” 戚兰娘赵璎珞心中一紧,如果祝明月她们走的话,自己该何去何从?家乡无处存身,好不容易在长安安顿下来,又要开始漂泊么。 杜乔本身就是从地方上来的,转眼便想通其中关节,地方士族官员的做派如何不知。不待几人开口,只说着:“长安果然是最适合你们的地方,如果有条件,也可以去东都洛阳看看。” 林婉婉琢磨着季节,“现在正好是牡丹的花期。” 牡丹,人间富贵花,生长在繁华锦绣地,比之三人如温室娇养的花朵,真丢到荒野上,说不定只剩枯枝败叶。 祝明月:“花市有牡丹卖,买一盆?” 林婉婉:“一盆有什么意思,要看我去洛阳看群芳争艳。”过一会儿,“以前看人做过绒花的牡丹,以假乱真,你们会么?”问的是祝明月和段晓棠。 葛寅没想过她们的话题转变的这么快,绒花牡丹是什么东西? 段晓棠:“你看我像么?” 祝明月:“你觉得呢?”她只喜欢亮晶晶的宝石。 如果不是手上的药材困住了手脚,林婉婉非得现场表演一个笨手笨脚做绒花,戚兰娘和赵璎珞正缝衣裳,连绣线都是现成的。大言不惭道:“等姐姐有空,给你们每个人做花戴!” 赵璎珞抬头意趣道:“那我不要牡丹,要芍药。”幽州多芍药,一望弥涯,四月含苞时,折枝售卖,遍历城坊。 林婉婉原本只是夸口,哪知道真有人下单,“你等我慢慢做呀!”芍药长什么样呢,差点忘了。 段晓棠哈哈笑道:“你等她慢慢做呀,三年五载的等得起。”门口铃声响起,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谁来了。” 秦景担心是骚扰的人上门,“我和一起去。” 幸好当初挑了胜业坊,如果图便宜宽敞去了一般的坊市,现在还不知怎么乱呢。 知道事态紧急,白秀然估摸着人听到铃声差不多到门口,“是我,白秀然。” 段晓棠直接拉开门,看到白秀然后面还跟着白湛和徐昭然,“你怎么来了?” “秦大哥,”白秀然径直进来,先和秦景打声招呼,“我听到消息,不然你们收拾点东西去我家住几日。”作为备受宠爱的女儿,白秀然当然可以邀请朋友去家中小住几日。 “河间王已经进宫,不久后就会有确定说法。”白秀然本是闺阁女郎,耳目不甚灵通。听到民间选美人填充后宫时也是慌乱了一阵子,想再细细探听内情,父兄竟都不在家中,白湛又未入仕。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急忙拉着弟弟做挡箭牌去找徐昭然,他在宫中值宿,必然晓得消息。 徐昭然刚下值,看到白家姐弟找来打听选秀的消息也是奇怪。陛下要美人也和白家不相关,依然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来,选秀是真但还未下明旨,但他下值时看到河间王进宫。 段晓棠:“河间王是谁?” 白秀然:“陛下的叔父,宗室长者,为人端方持正。” 秦景默默在心头补充一句,河间还是一位掌兵王爷,皇室武功的代表,军中最大的山头之一。 徐昭然上次见到三娘与段晓棠在一起,以为她是长安哪户名望人家的女郎,会连河间王都不知道。 段晓棠:“我们已经做了准备。” 白秀然:“什么准备?”她看见秦景在此, 猜测葛寅也在。担心段晓棠她们病急乱投医做了糊涂事。 一行人走进正堂,段晓棠拿起桌上的文书递给白秀然。 “和离书?”白秀然定睛一看,上头的名字赫然是段晓棠和祝明月,再拨弄其他几张,小院中的女人人人有份。情急之策,白秀然倒比杜乔接受度高,一结一离不还是未婚么,“婚书呢?” 轮到徐昭然纠结了,段晓棠和我的未婚妻手拉手,又和其他女人成亲,到底是男是女? 段晓棠手一指,角落里围着火炉的祝明月和杜乔,“在那呢。” 白秀然负手过去看两人在做什么,白湛和徐昭然分看其他几粉文书,大受震感。成亲避祸的见过,离婚避祸的也见过,但真没见过成亲马上离婚的。 这正是祝明月手段灵活之处,两份对应的文书,视情况拿出哪一份。 你问我婚姻状态,可以是结婚,也可以是单身。 第109章 穿越本质 林婉婉见白秀然又带了一个陌生的帅气男人进来,和白湛站在一起,该不会又是哪个未来舅兄?“那是谁?”问段晓棠。 段晓棠附耳小声说道:“徐昭然,秀然的未婚夫。”看着林婉婉的亮晶晶的小眼神,“矜持点,朋友妻不可欺。”大明湖畔被鸽了演唱会的爱豆也不是这个类型呀。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两个人的小话听得清清楚楚,尤其徐昭然被那句“朋友妻不可欺”雷得不轻,居然被放在“妻”的位置上,险些将手上的文书抖下去。 “哦!”林婉婉转过头顿失兴趣,姐妹的对象只要知道是个男的活的就行,其他的不需要关心,颜狗也是有底线修养的。 白秀然看着祝明月和杜乔小心烘烤的纸张,已经微微有陈旧的熏黄颜色。“可以了吧?”再做黄就太旧了,不符合几人的年纪经历。 祝明月举起纸张透光看一眼,“骗骗外行和粗心鬼足够了。” 戚兰娘拿出杯子,给几位新客人添上茶水。 林婉婉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祝总,你这手艺不去做假字画可惜了。” “事已至此,情非得已。”祝明月换了另一张婚书,“再进一步,别说婚书连孩子我都能变出来。” 林婉婉回嘴,“你打算怎么变呀?” 林婉婉和祝明月各坐在正堂东西两边,段晓棠坐在桌边勉强算两人中间,闻言转头道:“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别当着我的面讨论怎么给我戴绿帽子!”负重娶妻纳妾就算了,真怕哪天玩大了,名下不明不白多了一个孩子。 林婉婉顺口接道:“那背着讨论行了吧。” 段晓棠无聊转着杯子玩,“还是当面吧,好串供。别哪天不知情,你们翻船我还得下水去捞。” 祝明月笃定,“我不会翻船。” 三人只是随口闲聊,在场的男人却是受惊不小,葛寅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来,余者皆是目瞪口呆。头一次见着公众场合有人能把那三个字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在自家口嗨过了头,忘了还有客人在。祝明月拿着烘烤到一半的婚书挡住脸,林婉婉苍白的解释,“刚刚我们只是在开玩笑,意思是家人之间要彼此坦诚 ,无论如何境况都要互相支持。” 右手在耳边挥舞作风扇状,“夸张、比喻,一种修辞手法。”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嘴上拉链的动作。 段晓棠摩挲着杯沿,尴尬的补充,“就是这样,我们真的是在开玩笑。” “你们的玩笑,”杜乔迟疑,“有些吓人。”虽然早知道两地风俗迥异,可也不能将这些风化问题挂在嘴上。 林婉婉点点头,虚心接受,“对对对,是我们礼崩乐坏。” 白秀然:“不至于说的这么重吧。” 杜乔辩解,“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商礼、周礼乃至如今的礼,都是礼,但内涵截然不同。”祝明月解释,“你们觉得天大的冒犯在我们看来微不足道,我们司空见惯的对你们而言或许就有伤风化。因为我们遵守的道德伦理不是同一套。” 祝明月将明确的“大吴”替换成模糊的“你们”,掩盖来历。 赵璎珞自开蒙起便只听说过礼自周始,“商有礼仪吗?” 祝明月:“商朝祭祀要人殉,现在可以么?” 戚兰娘弱弱道:“可我不觉得我们相处时有什么问题呀!” “因为人性相通,将心比心呀,”林婉婉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你还记得晓棠是怎么称呼她父亲的吗?叫老段,放在长安上纲上线能给她搞个忤逆大不孝。采访一下祝总,你听到这个称呼第一反应是什么?” 祝明月:“他两感情一定很好。” 林婉婉两手一摊,面向众人,“你看,这就是差别。” 白湛不敢想象称呼父亲老白会是什么结果,大概祠堂跪断腿。不只不能叫老白,连名字说话书写都要避讳着。 杜乔疑惑,“那你们真正忌讳什么,不能百无禁忌吧。” 段晓棠能说什么,我们这两个月来为了生存不断磨平棱角,连真正的愤怒都不敢宣之于口。什么是禁忌,太多太多。“道德和法律,其他的,求同存异吧。” “法律只是对人最低的道德要求,如果一个人标榜自己遵纪守法,这个人完全有可能是个人渣。”祝明月挑眉对段晓棠道:“与君共勉。” 林婉婉:“所以祝总只说自己遵纪守法,从不标榜是个好人。” 婚书做旧完毕,祝明月满是威慑,“你很闲么?” “你别过来呀,我手上都是药,乱碰要出人命的。”林婉婉惊叫。 杜乔沉思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去你们的家乡看看。”去见识一个礼崩乐坏却另有一套道德伦理运转的地方。三人祖上是为了躲避战乱的迁徙的汉人,只是短短三四百年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么。 “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屋顶,语气无限怅惘,“可是我们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葛寅:“怎么会找不到,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说不定经过你们的家乡呢。” 段晓棠:“我们当时遭遇意外,全部失去意识。在这期间遇上了人贩子,不辞辛劳将我们带走,却又随手抛弃。” 所谓浪漫的穿越,本质上是人口拐卖。不管愿不愿意,通通将人扔到陌生异世界去。 穿越大神不就是人贩子么。 白秀然:“当时应该顺着河流上游再找找,也许能找到线索。” 徐昭然沉吟道:“你们还记得家乡附近有哪些城池山脉河流么?”他见过舆图,或许能帮上一二。 祝明月难得情绪失落,“一般的手段根本找不到。”除非超能力。 “唉,我心安处是故乡,”林婉婉小心翼翼将药粉包裹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着。” 祝明月抱胸,“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去,你回去么?” “我傻呀!”林婉婉语气不屑,“多犹豫一秒,我不姓林。” 第110章 测算皇宫 人性经不起考验,多犹豫的那一秒是林婉婉要考虑在原世界是不是真的死了。嘴上“我心安处是故乡”,心里金窝银窝不如狗窝。 何况小院的条件着实称不上好,宁可回去秃头搏论文,挨老师骂被领导批遭病人为难,吸着霾吃着科技与狠活的外卖,也好过享受大吴的原生态无压力的生活。 唉,生来操劳命,不配享福。 段晓棠无话可说,“你还真是头脑清醒!” 林婉婉险些翻个白眼,废话,卷生卷死把大部分人甩在后头,头悬梁锥刺腿没日没夜的念书,最厉害那几年差点搞出心理问题,杜乔读书那点功夫和她根本不能比。 偶尔花痴是排遣压力的休闲方式,大吴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失眠脱发情况好了很多。 杜乔眼睛望着门的方向,“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一道门隔离了外头的骚乱,同样也断绝了他们的消息渠道。 段晓棠站起来,“我出去看看,家里交给你们了。” 白秀然阻止道:“你能去哪里打听消息?我在家中放了人,有了新消息他们会过来通知。” 一个问题险些将段晓棠拦住,能去的地方无非市井。目前博弈集中在皇宫,有能耐探听到消息的世家大族,既然不会选到他们头上,又何必去关心民间女子的忐忑呢。 而白秀然能动用的人马无非是自己的贴身奴婢,和白家她父兄的人马不可同日而语。 林婉婉怀念以前到处是瓜,遍地线人的时候,别管是不是谣言,至少还能有个信。 徐昭然说河间王进宫,也就是说大家默认这位王叔对选秀持反对态度。但事涉后宫本该太后皇后出面,现在哄抬到台上的却是叔父。皇帝和白隽同辈,掌政多年显然不是会听叔叔话的乖宝宝,否则三年前怎么没拦下来。 大吴皇帝的后宫构成以世家女子为主,民女进去不过是消遣解闷的玩意,或者说炮灰。 祝明月左手支着额头,右手拿出一张新纸,“皇宫现在有多少人?” 这问题外地人根本不会知道,白秀然白湛一个闺秀一个未入仕如何能答得出来。徐昭然硬着头皮,“三万余人。”却不知祝明月问这个问题作甚。 原以为六宫粉黛三千人以已经是夸张,结果居然是三万。 祝明月:“皇宫多大?” 这个问题涉及机密,徐昭然也答不上来。 段晓棠开口,“东西九百五十丈,南北稍窄五百丈左右。” 白湛哑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段晓棠轻松道:“围着皇宫跑一圈不就知道了吗?” 白湛恍然想起当初厨房屋檐下那半幅炭笔的长安坊市布局图,甚至在报复龚波时段晓棠十分清楚每一条巷道的走向,“很容易做到吗?” 段晓棠这次没画图,没被抓住把柄,坦然道:“你自己跑一圈也知道。” 白湛立即摇头,徐昭然道:“窥视宫禁,是杀头大罪。” “我又没有往里面瞧。”段晓棠觉得冤枉,换做现代,不光围着跑还进去玩呢。 白秀然:“也许你们的司空见惯,在长安不只有伤风化,还会带来杀身之祸。”只是轻轻提一句,世家大族背地里干能的抄家灭族的事也不少。 段晓棠学着林婉婉翻一个白眼,“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草,一种植物。 祝明月在纸上不断换算单位,大吴皇宫的面积是紫禁城的五倍。而紫禁城的宫女“够不够三千六”,实际鼎盛时候可以容纳将近十万的宫女太监,甚至因为无法及时供应饭食,导致有人饿死。 何况规模五倍的大吴皇宫,三万人,洒洒水啦。 林婉婉算数没那么快,但猜到祝明月的办法,“祝总,不是什么都能硬算的,不可能每个人安排一间房,宫女都是挤大通铺的。” 葛寅作为外地土包子还在感慨皇帝老儿家里宽敞,那么多人伺候。这时候才晓得祝明月是在算皇宫里能住多少人。 赵璎珞补充道:“当初幽州选了几个人,都是住在幽州别宫的。” 除了皇宫,还有各地的别宫,安置人的地方有的是。祝明月将笔一甩,“啪”一声,站起来,“我去后头歇会,有事叫我。” 家中人齐齐心头一凉,想起挂在后院树杈上的沙袋。 门铃声再想起,段晓棠:“骚扰的人不会拉铃,谁来了?”她们在长安的关系人员基本都在这里。“我去看看。” 李君璞按着眉心,学着段晓棠那晚的动作拉响门铃,约莫知道找自己是为了何事。 段晓棠站在门口半息也没听到人自报家门,无奈拉开半扇门。 李君璞见段晓棠开门的后的体态动作却是一副防守的姿势,“有人借机闹事?” 段晓棠:“幸亏柳家家丁及时赶到。” 李君璞皱着眉头,“知道是谁么?” 段晓棠摇头,“不知道。”她当时都不在家。 “不用担心,这次扩充后宫是在江南采选美人,与长安无关。”大吴建业皇帝一生钟爱江南,爱的也是柔婉乖巧的江南美女,而非高挑爽直的北地女郎。 李君璞知道段晓棠家中的情况,两个姐妹两个婢女,只有他一个男人。 段晓棠轻轻舒一口气,眼前的祸患没了,至于千里外的江南女子命运她鞭长莫及,只能先顾及自身,是不是很自私? 李君璞透过门与段晓棠之间的空隙,随意往里一看,正堂里影影绰绰,似乎都是男人。 小院中多是女眷,不该有这么多男人上门。“里头是什么人?” 段晓棠回头看一眼,“我的朋友。” 李君璞:“我能认识下么?”嘴上这么说,不等同意,就自行进门了。 段晓棠猜他是不是职业病发作,觉得里头有江洋大盗么? 赵璎珞看见人往里走,“那个姓李的怎么进来了?”赶忙扑倒桌子上把桌上几份婚书折好塞到怀里。戚兰娘和林婉婉急忙将剩下的药材拢到一处,拿做了一半的喜服盖上遮掩起来。 第111章 果毅都尉 三人电光火闪间的动作无不昭示着与来人的不熟悉不信任,杜乔原本坐的离祝明月最近,拿起刚刚测算皇宫结果的白纸,直接扔进炉子里,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白秀然站在坐在靠里的位置,看不到外头的情况,“来的是谁?” 林婉婉小声道:“隔壁邻居,在县衙做事。” 赵璎珞补充,“前几天夜里才和晓棠打了一架。” 杜乔心下疑惑,段晓棠的性格向来是以和为贵,不会轻易和人动手,怎么会和邻居打起来。 段晓棠疾步跟上去,将人带到正堂,给诸人介绍,“这是我家邻居李二郎,过来坐坐。” 李君璞往屋里打眼一瞧,排除原有人员,白湛几人穿着打扮明显是士族子弟,杜乔是读书人,葛寅秦景二人身高体格倒有些像游侠。 高门子弟、寒门的读书人、外地来的游侠,奇怪的组合。段晓棠的朋友圈还真是五花八门。 不等段晓棠开口,李君璞注意到杜乔旁边的炉子,“春日天气已暖和起来,怎的还生炉子?” “李二哥,那是用来烤果子玩的,”林婉婉站出来,指着桌上的红枣道:“不过不大好吃。” 理由勉强过得去,李君璞的目光转移到最突兀的葛寅秦景身上,二人一身悍勇绝对见过血光。“二位家乡何处,如何到长安来,探亲还是访友?” 结合林婉婉之前透露的底细,单看相貌李君璞又非贪婪之辈,不问白湛等人而直接找上自己,葛寅如何不知,对方是觉得自己行迹可疑,在盘查呢? 尽职尽责尽到邻居家里来了。 秦景担心葛寅脾气上头,坏了段晓棠的人情。不露声色地将葛寅挡住,“荣国公帐下果毅都尉秦景,护送大公子回长安。” 果毅都尉的官品比县尉高上几阶,但外官进京平白矮一头,地头蛇李君璞对上也不心虚。 段晓棠等人万万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秦景居然是个官身,白秀然给她比了一个六,意为六品。又指指徐昭然,意思是他二人官品一样。 徐昭然年轻登高位,是因为家门显赫。但以白秀然对秦景二人的了解来看,他们的家世不会高到哪里去。做到六品的果毅都尉只能靠功勋。 李君璞正视秦景,慢慢说道:“孙安世今早与人在平康坊斗殴。” 三生不幸,县令附郭;三生作恶,附郭州城;恶贯满盈,附郭长安。万年县倒霉中倒霉,上头婆婆一堆,东西市和长安县各分一个,手上还有整个长安城情况最复杂的平康坊。 秦景没有如预想中的大惊失色,冷静道:“结果如何?”将门犬子也是会些武艺的,寻常人伤不到他。 “都尉不回去看看你家大公子?”李君璞问道。 秦景:“我只负责来回路上安全。”看李君璞的神色也知道没出大事,但明日还是去荣国公府瞧瞧,“世子若是有事,自然令人来寻我。” 李君璞一听就明白了,秦景真正是荣国公的心腹,但和孙安世撩不到一个壶里。荣国公托付路上安全,到了长安秦景长处不在此,自然退位让贤。 有本事有性格,李君璞自然不介意透露点消息,“和他斗殴的是燕国公幼子,受了点皮肉伤。”对方什么事都没有,将门犬子遇上将门虎子,自然完败。 幼子有两个解释,一个是小儿子,一个是年纪不大。总之以孙安世的年纪地位来看,皮肉伤不重,但面子是丢够了。 听到只是皮肉伤,秦景彻底放下心来,明天连荣国公府都不用去了。沾上平康坊不只是风月场的争风喝醋,但孙安世对上燕国公幼子必然是为了粮饷之事。 秦景拱手,“多谢告知。” 李君璞审视道:“去年奇树岭之战你知道么?”正是因此一战孙家由郡公一跃加封国公。 秦景淡然道:“我是先锋。” 李君璞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睛陡然亮了,“我能与你比试一番吗?” 秦景欣然应允。 葛寅挪过来和众人站在一处,“李二郎为何要与仲行比试?”县衙不是文官的场子么? 徐昭然:“李二郎家是世传武将,大概是见猎心喜吧。”他认出李君璞,不过是将住址姓氏排行加在一处猜出来的,但李君璞未必认得他。 毕竟能被李君璞认出来不是什么好事,他日常抓的就是在长安坊市闹事的刺头和纨绔子弟。似白湛徐昭然这等就算在平康坊也是安静听曲赏舞的乖宝宝,李君璞当然不认识。 林婉婉凑过来,“县尉是文官还是武官?” 杜乔急答:“文官,但兼武事。” 徐昭然惊讶道:“县尉?”这才注意到李君璞身上浅青色的官服。 段晓棠与葛寅比试过,林婉婉问道:“胖哥,你和秦大哥谁武功高些?” 葛寅能怎么答呢,“不相上下。”实际秦景更胜一筹。“晓棠,你和李二郎交手结果如何?” 段晓棠:“不分胜负。”加上中间两个等量,可以轻易得出这一场比试的结果。 “哦。” 白湛白秀然等人齐齐放松,比起没打过交道的长安同乡,还是熟悉些的秦景更亲近。 果不其然,李君璞很快落败。两人只是在地面持剑比试,未必是熟悉的武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秦景冲锋过来时,何等万夫不挡之势,是不可多得的猛将,难怪能做先锋。 若非心里素质过硬,岂不当场胆寒。 徐昭然原本跃跃欲试,想要与秦景比试一番,现在就不要上去自取其辱了,尤其是在白秀然面前。 李君璞输一场不怒反笑,近来的郁气排遣干净,长安城的天空究竟是太小了,井底之蛙以为自己世间难得的英才。可长安城也有好处,天才英才都想来闯一闯,让自己能得之一见。 “秦兄,我住隔壁,空时记得到我家去喝酒。” 秦景安安静静的,不似刚经过一场激战,“多谢盛情,若有机会定上门叨扰。” 李君璞得了允诺,转身便走,“段郎君,我先回家了。” 第112章 多情薄情 李君璞的背影消在门外,段晓棠关上门,林婉婉方才问道:“他来做什么?” 林婉婉不知道段晓棠曾经找李君璞打探过消息,“说皇帝在江南采选美人,长安没有干系。” 林婉婉松一口气,暂时没想到江南的可怜女人。 秦景闻言,立即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荣国公府今天不去也得去了。 葛寅眼见无事,也跟着走了。 林婉婉一头雾水,“秦大哥他们怎么走了。” 白秀然解释,“荣国公是陛下心腹,他的驻地在江南。”哪怕只掌军机,消息传过去恐怕也会引起一阵混乱。 当秦景急冲冲赶到荣国公府,孙安世正一边唔呼哎呦一边咒骂燕国公家的混账儿子,听见下人禀报秦景求见,一阵恍惚,还以为下次见面会是在返程之时呢。 虽然秦景和自己不大合得来,但同样和底下的兄弟们混不到一处去。孙安世有自知之明,老爹爱将,即使拉不到自己这边来,也不能便宜其他人,索性供起来。 所以一到长安,两相和平分手,只等返程时汇合。 “秦将军,你怎么来了?”秦景的官职是都尉,但花花轿子人人抬,孙安世愿意给面子称呼一句将军。 秦景亦不客套,“我听说陛下要在江南采选美人。” 孙安世没有反应过来,点点头,“我知道。” 秦景情知孙安世误会了,直言道:“全部在江南采选。” 孙安世瞳孔微张,采选美人每次都会在地方引发混乱,何况全部压在江南。荣国公名义上统领驻军,可地方政务难免也要掺和几分。“这个消息从哪儿听来的。” 主君在江南,但荣国公府常年在长安有人手,甚至底下几个弟弟就在长安过活,现在连点风声都没收到。 秦景:“新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在县衙做事,听他说的。”并没有透露李君璞的名姓,听口气,孙安世早上在平康坊的事就是他本人处理的。 长安城中两个县衙,万年长安,真真是位不高权不重,受上上下下的夹板气,今天在平康坊还和万年县一个冷面县尉打过交道。 但这样职位有一个好处,消息灵通。 孙安世揉了揉眉心,“怎么全安排在江南呢?”就算陛下爱重江南,自家老爹是陛下心腹,也不能可着一只羊薅呀。 秦景纠结半刻,“选秀消息刚传出时,河间王进宫了。” 孙安世认真打量秦景,“这个消息秦将军你怎么知道的?”河间王的行踪自己都不敢轻易打探。如果消息为真,是陛下真的爱重江南还是河间王祸水东引? 同为武将,孙家是皇帝心腹,河间是宗室在军中的代表,两家可不是一个山头阵营的。 秦景:“朋友的朋友在宫中任职,碰巧瞧见了。” 孙安世:“内官么?” “不是。”秦景不知徐昭然具体职务,但肯定不是内官。 孙安世不再细问,这两个消息都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秦景在长安的朋友圈子他也不想打听太仔细坏了交情。 对方报信,孙安世亦推心置腹,“陛下有意让父亲移驻东莱。”江南虽好,但奇树岭之后无仗可打,不似东莱隔海与高句丽相望。 东莱与齐州不远,秦景自然是期待移防,“选秀怎么办?”祝明月她们的仓惶他知道,江南的女子又该怎么办? 孙安世:“看哪封圣旨先到,父亲与江南总有几分香火情,大约是首选衣食无着的女子充入。”可这样的女子容貌粗陋,最终还是要择良家美人充门面,人数还不能少了。 以上都是后话。 拨云见日祸患远离,林婉婉松一口气,有心思关心其他,“短短几日不见,李二哥憔悴许多,看来最近霉运当头。” 段晓棠:“你什么时候会看相了。” “自从知道卜者比医者赚的多后,我是精研相术,就等着一飞冲天一夜暴富呢。”林婉婉胡扯,李君璞若是事事顺利,也不会是那副霉相了。 爱笑的男孩运气不会差,可是运气差的男孩能笑的出来吗? 段晓棠笑道:“那你看看我是什么相貌?” 林婉婉假模假样的上下打量一番,自顾自的点点头,“嗯,没错。”一字一顿,“多情且薄情。” 对得起最初的萍水相逢,也对得起最后的一刀两断。说的是仁至义尽的洒脱,换一头想又何尝是不在乎呢。没人在切割一段感情的时候能姿态好看。 段晓棠是一副极为英气的相貌,无论谁见到也不将她和多情薄情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杜乔和徐昭然不约而同的没有看段晓棠的脸,然后发现对方的回避,于是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有白湛毫无顾忌的打量,“没看出来。” 白秀然抱着手,直接问道:“你是这种人吗?” 段晓棠立刻道:“当然不是。” 白秀然指着林婉婉,“看相功夫不到家。” 戚兰娘同样摇头,“晓棠不是那种人。” 林婉婉手搭在戚兰娘肩上,慢慢说道:“戚妹妹,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晓棠父亲说的那段话,反过来听就是觉得晓棠不负责任没担当,所以不敢放她去结婚生子,渣了别人害了自己。” 赵璎珞:“啊?” 白秀然:“你父亲说的什么话?” 段晓棠:“当时他身体不好,我就想结婚生个孩子让他走的安心,结果遭到强烈反对。”将那些话复述出来。 乍一听的确是对孩子的殷殷期盼敦敦教诲,作为读书人,杜乔是玩弄文字的高手,翻来覆去品呷几遍,顺着林婉婉给出的方向思索,迟疑道:“好像有这个意思。”薄情郎见多了,薄情女倒是头一次见。 段晓棠难以置信,以前顶多以为老段是觉得自己不够成熟。 林婉婉:“你们的家庭环境,家人间联系应该不会太频繁。晓棠,你干了什么让亲爹都觉得你不靠谱的?” 顺着这个思路想,段晓棠沉默良久,“我好像从小都不大靠谱。” 第113章 千古绝对 段晓棠开始细数从小到大的不靠谱事件,三四岁时老段摁着她剪头发,反手就把老段的头发也给剪了,虽然寸头剪不下来什么。 八九岁的时候偷偷改成绩,老段满怀欣喜的去开家长会,结果才知道自己孩子是倒数,被老师摁在座位上劈头盖脸教育一个多小时。 十三四岁时和朋友们立志摆脱家庭束缚,去外面流浪。结果因为叛徒告密,离家出走半天就被找回来了。 十七八岁临近毕业,老段希望去当兵,结果偷偷改了志愿,拉着箱子去远方读书。 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给亲爹添堵。 段晓棠:“当时老段可能发现自己身体有问题,希望我入伍,一辈子生老病死都有人管了。” 白秀然惊讶道:“入伍?” 段晓棠:“我们那儿无论男女都可以从军,但是要求很高。” 杜乔:“大吴男子均需服役,轮流服兵役。” 白湛:“做那么多事,你父亲后来怎么收拾你的?”隐隐有些期待呢。 “还能怎么收拾,顶多骂一顿呗,”段晓棠发现白湛的“不怀好意”,“那是亲爹,能拿我怎么办?” 徐昭然等人将角色替代成自己,骂一顿?最轻都是祠堂跪到底再加八十棍,再重点就是逐出家门。 亲爹,亲祖宗来了都不行。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段晓棠的家乡做儿女的才是祖宗吧。 “叔叔情绪真稳定,”林婉婉不得不佩服,“换做你,能做到么?” “当场断绝亲子关系,多一秒,我都要脑溢血。”段晓棠不假思索道。 “这就是差距,”林婉婉摊手,“叔叔眼光真准,你不适合带孩子。” 这个结论段晓棠认了,“但我真不玩弄人感情。”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自己渣人的事。 “因为她是故意抛出一个耸人听闻的论断,将人的思路往上头引。”祝明月看完好戏,“你爸只是觉得你不成熟不放心。” 再对林婉婉道:“忽悠是成为成功术士的第一步,你的话术已经可以去秦皇汉武面前现眼了,记得别把我和晓棠供出来,怕诛九族的时候连累到我们。” 一句话把所有人带跑偏,而且是一群自诩为聪明的人。 林婉婉见事不对,立刻往后院跑。段晓棠三步作两步追上去,亏自己还反思了这么久。 赵璎珞吐槽道:“我还在想晓棠怎么薄情呢。”或许受褚家之事刺激,想的刁钻些。 祝明月:“想知道薄情是什么样,还不如问婉婉呢,她知道的可太多了。” 心怀天下,平等的想给每个好看的小哥哥幸福;心碎成了很多片 每一片都爱上了不同的小哥哥;心是榴莲做的,心尖尖上全是人…… “啊——”是林婉婉的惨叫。 杜乔迟疑,“不用管吗?” “罪有应得自找的,不用管。”祝明月看戚兰娘和赵璎珞神态轻松,“选秀有新消息了?”还是好消息。 赵璎珞:“李二郎说皇帝是要在江南选秀,长安城的女子不参与。”因为一个消息,“姓李的”成功拥有了姓氏加排行并且尊称为郎。 “江南?”祝明月兴味道:“扬州廋马。”这着实是讽刺了。 白湛爱马懂马,“扬州产马么。” 没有必要一再考验本地朋友的神经,祝明月只道:“你不用知道。”转而对杜乔道:“你不着急回去吧,有点事想请教。” 杜乔只能不着急了,悬着心道:“不用说请教。” 既然选秀与长安没有干系,以此时的通讯手段,远在江南的风波,不会影响长安人民安居乐业,春风得意楼不必延迟开业。 正好趁着白秀然在这里,“酒楼开业活动,出了几道题,若是客人能答得上来,就能获取相应的奖励,从一桌到一年不等。” 我来考考你之大吴长安版。 白秀然:“一年席面是?” 祝明月:“白养他一年。”从袖中抽出题目,“你先看看,这种文体叫对子,分上下联。来源于骈文与律诗,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不用答出来,只需瞧瞧难易程度如何?” 杜乔:“不必用我吧。”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祝明月坦诚,“你是我在长安认识的唯一一个纯粹的文人,不找你找谁呢?” 独一无二的看重让杜乔展开纸张,祝明月的解释,对子不就是对句么。但只瞧一眼,“我需要再看看。”自行进屋坐下,仔细思索。 祝明月:“你们亦是从小识文断字 ,不如也帮帮忙。” 白秀然第一个上前站在杜乔背后,只通读一遍,眉头便深锁起来。徐昭然和白湛跟上前,同样的不解。 白湛看向徐昭然,“徐大哥,你文武双全,能解出来么?” 徐昭然险些怀疑未来小舅子是故意让自己丢相的,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武比不过,文也被难住。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我自幼好武,文采不足,一时看不出头绪。” 上联:墨 上联:烟锁池塘柳 上联:天若有情天亦老 杜乔终于明白为何不要求应对,只是看看难易程度。思索片刻,“四联中我唯一可能对的出来只有第一联,需要不短的时日拆解字部。” 其他三人原本一头雾水,听了杜乔的话才终于得到一丝玄机。济州举进士果然有水平,可惜不是靠聪明才智,而是穷举方能解。 “其他二联,终我一世都未必能对得出来,尤其是最后一联。”不光格律平仄,还要考虑境界。自己还要追寻理想前程,不可能成日去琢磨一副对子。 白秀然:“如此看来,白吃白喝一年甚至有些太轻了。” 祝明月点头,“明白了。”太难,不合适。 林婉婉垂头丧气地跟在段晓棠背后过来,看起来没有皮外伤,心理上的伤害大家也不关心。看到桌上的纸张,问:“这是什么?” 祝明月:“我给酒楼开业准备的有奖竞答题目,现在看来不太合适,” 前面两联未必知道来历,但最后一句可大大的有名。至上联出,千年来多少顶尖文人试图对上,但各种不足。 直到伟人出世: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林婉婉晃一晃头,“你这对联放上去,十年都未必有人对的上来。” 说不定从开业到倒闭,徒留一段长安都市传说。 第114章 痛苦麻木 林婉婉说十年,杜乔说终其一世,显然前者的把握更大些。 白湛问道:“你知道答案?”却忘了杜乔说的是他个人,林婉婉却是将全长安文人一竿子打翻。 林婉婉嘿嘿笑道:“是不是打算知道答案,拿出去显摆一二。遇见人就是我考考你呀,搏一个长安才子的名头。” 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林婉婉决定,这个逼帮白湛装了,反正祝明月已经放弃了。 “只是想知道答案。”不知道心里抓耳挠腮心痒的慌。白湛好奇而已,比起长安才子的虚假名头,还是更喜欢武学奇才的评价。 杜乔的思路是对的,林婉婉道:“第一题的“墨”字拆开来是黑土,要对上就要以同样的颜色和属性物品。比如“柏”,比如“泉”。” 祝明月抱胸,慢慢开口,““泉”字更合适。” “没错,”林婉婉打一个响指,“烟锁池塘柳,金木水火土,意境朦胧优美,有些欺负人了。据我所知,尚是绝对吧。” 杜乔:“绝对?” 段晓棠:“就是没人能对出来的意思。” 祝明月报菜名似的,“炮镇海城楼、灯深村寺钟、烛镌河坝松、茶煮凿壁泉…目前公认最符合的是桃燃锦江堤。” 每一句都如醍醐灌顶,顿开迷雾。杜乔深思一会,鸡蛋里挑骨头,“桃燃锦江堤,字部符合,意象甚佳,可惜平仄稍欠。” 难怪林婉婉说是绝对,公认最符合也就是说尚有异义。 祝明月:“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摒弃五行之说另辟蹊径。楠栖堇背鸫,东西南北中。” “还是差了一口气,”杜乔叹息,祝明月难道只是想以此为引为难长安文人,做一个大大的噱头。“第三联也是绝对?” 天若有情天亦老,倘若苍天有情,亦会因人间悲欢离合而苍老。但真正说的是苍天无情,世人的悲欢离合根本影响不了它。 意境辽阔,富含哲理。 “不是,”祝明月满怀回忆,“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这是北宋的欧阳修。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这是北宋石延年。 “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间原只无情好。”这是金元好问。 声音深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不符合对仗平仄,”杜乔感叹,“但近乎于道!” 郁气散尽,只余浩然正气。 近乎于道! 白湛品味着其中真意,祝明月和林婉婉戏言,显然这些词句不是她们所创陡然贪心起来,吃了一口美味的鸡蛋,还想认识那只母鸡。“这些词句从何而来?” “翻闲书看来得呗!”林婉婉随意道。 “闲书?”白湛不信,这些文字怎会出现在闲书上,嫌弃道:“你是学医的,不要胡说。” 居然觉得老娘没文化,林婉婉撸起袖子,“我悬梁刺股夙兴夜寐,正经读书的年数比你的年纪还大。” 已知白湛今年十五岁,林婉婉正经读书的年书数都比这长,明明两个人看起来差不多大。“那你多大年纪?” 林婉婉脸上阴云密布,声音低哑恐吓道:“你娘没教过你,不能问女孩子的年纪体重和私房钱么?”别说普通朋友,就是亲亲老公来了都未必有实话。 白湛他娘真没教过,只能摇头。 林婉婉扣住他的肩膀,转向白秀然,“你看你亲姐姐会告诉你么?” 白秀然但笑不语,两地风俗各异,但有些事古今中外相通。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我应该会读书到三十岁才勉强算是头。” 段晓棠靠在门框上看热闹,“然后三十五岁被优化。” “呵,”林婉婉转移仇恨目标,“三十五岁被优化的只有你。”医生越老越吃香。 白秀然诧异,“优化?”听起来好词,两人说话的语气全然不是善意。 段晓棠心烦意乱地抓一把脑袋,“就是被淘汰的意思。”优化、九九六福报等等新型黑话和程序员息息相关。 读书读到三十岁,然后三十五岁被淘汰。能用来工作赚钱展示才华的时间只有五年。 “那读书还有什么用?”赵璎珞问出来了。 祝明月冷静道:“人不读书便麻木,若是读了书便痛苦。但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尤其是女子。” 赵璎珞知道祝明月绝不会害自己,平时亦是敦促她和戚兰娘多多读书习字学本事,老实回答道:“我想不通痛苦和麻木是什么意思?” 祝明月:“以后你会明白的。” 白秀然隐隐抓住其中真意,如果不是父亲自幼疼爱,允许自己与兄弟们一起读书习武,是不是现在也会和其他姐妹一般满足,他日盛装出嫁,相夫教子,儿孙满堂,便是一生。 可她读过书开过智,见识过外头的广阔天地,最终却要被困在后院一角。忍不住想要的更多,终究是欲壑难填,做不到自古传下来的女子闺训。 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 段晓棠为林婉婉正名,“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们三个人里,婉婉才是读书最多成绩最好的那一个。”祝明月只是看来像读书很多的样子,仅仅与林婉婉相比。 “我们那儿老话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还有一个说法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说的是这两个专业难度高,入门就得做好掉光一半头发的准备,学到最后还很容易丧失人性。” “婉婉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偶尔胡闹,”看看漂亮小哥哥小姐姐缓解下压力,还是既没有贼心又没有贼胆绝对安全无害的那一种。“不然得被书山题海淹死。” 林婉婉急忙摆手否认,“我本性如此真的没素质,和专业没关系。我有人性,我没有掉一半头发。” 只是掉了一点点而已,我的露丝、玛丽、爱丽丝…每一根头发都有名字。 杜乔赶忙摸摸自己的头发,还好,丰密茂盛。 人道是腹内诗书气自华,但林婉婉万万不是如此,她给人的感觉说的难听些是幼稚糊涂。 白湛“痛心疾首”道:“你是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的?” 第115章 妲己将军 林婉婉怒目圆睁,“什么叫糟蹋?”这是为知识献身。 晋时文人放浪形骸是因时局黑暗,不得不如此寻求解脱。白湛小心地看一眼端坐的杜乔,似乎没有像林婉婉那样“放弃”自己,不然提醒孙无咎,读律书不要太过忘情。 顺便考考他,三道题他应该都答不上来。 林婉婉慷慨道:“你们以后遇到学习障碍,我可以倾情指导,友情收费。” 白湛不放在心上,他一文钱都不会给林婉婉赚。 笑话说完,林婉婉转到正事,“祝总,你这题出的实在偏门。对我们以后的衣食父母能不能温柔点。” 祝总的温柔听说过没见过,说话轻声细语不是温柔而是礼貌。但对着衣食父母能不能装一装,不能一上来图穷匕见“满怀恶意”,把客人吓走了呀。 站着把钱挣了?祝明月的目标从来是让人跪着把钱送过来。 祝明月思虑些许时候,若真与长安城的读书人比试文才,注定立于失败之地,不利于打响春风得意楼的名声。奖励、考题、与文人相关…… 祝明月提笔在纸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图形,似字似画,笔锋奇怪,倒像是用刀刻出的一般。 林婉婉恍的一下站起来,祝明月看着她,笑道:“如何,这就是我最大的温柔?” 深埋在殷墟之下的甲骨呀,愿你能提前重见天日,被世人重视,不必再被当做包治百病的龙骨送入药房研磨成粉。 它不是龙骨,是甲骨,承载着商的瑰丽与辉煌。 林婉婉相信祝明月在逐利而行的画皮底下是有一颗文青心的。 徐昭然旁观者清,试探道:“这是一种文字?”是何时何地的文字,竟从未见过,难道是先秦时代其他诸国的文字? 祝明月不卖关子,“这是商朝文字。” 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无人能得知最早的文字是何模样,它再一次出现在信史中是秦始皇书同文,统六国文字为小篆,至汉时隶书到如今。 先秦的列国文字为何,诸多士族之家中收藏的青铜器或有铭刻,可这是在先秦列国,在东西周之前的更遥远的商呢? 周议定礼制,如今中原大地的人伦礼仪皆从此而来。从仓颉造字到周之前这段蒙昧时光有文字么,当然有。 可是却从未有人发现过。 难怪之前祝明月说商朝人殉,她对商王朝十分了解。 杜乔发现更多的东西,祝明月等人的家乡有迥异的风俗、健全的法律,绝不是一个如《桃花源记》中形容的简简单单避祸谷地,那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广袤、辽阔、宽容、自信……从三个子民身上看到她们的母国。 但商朝文字一出,让杜乔将种种顾虑全然抛却,他是追逐前程的红尘客,可也是一个文人,而祝明月她们的的确确是华夏苗裔。 杜乔难以置信,“这也是看闲书看来的?” 祝明月:“先人无意间在商朝旧都获得数块甲骨,发现上有刻刀痕迹,是类似文字的图案。经过长期的研究,确定是殷商时期的文字,称之为甲骨文。” 周朝的文字铭刻在鼎上,比之落后的商朝将文字刻在甲骨之上完全说得通。 白湛:“商朝旧都?”史书记载商朝迁都数次,这旧都不知是亳、嚣、相、庇、奄哪一处。 “你觉得我会知道么,”祝明月轻笑,“不过偶翻闲书记得几个字罢了,还指望皓首穷经考察来历究底。” 杜乔回忆一遍史书上对商朝的记载,落在一句,“殷辛背西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最后这个神秘的王朝便被周取代了。 林婉婉未必能即时翻译出杜乔吊的书袋说的是什么,但听懂“妲己”两个字就够了。“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红颜祸水。若是没有她们,夏桀商纣周幽还是清清白白的好男人好君王,是不是?” 杜乔立刻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林婉婉丝毫不放过,“妺喜妲己都是降国进献的美女,迷惑敌国君王的礼物,她们出色完成任务,不说比肩西施,至少该是部落英雄吧。或者说夏桀商纣作为君王,居然玩不过一个女人,该不该说他们水平太菜。” 亡国之祸哪是一个女人能担得起来的,杜乔自知失言,只能苍白解释,“我绝无此意。” “妺喜和褒姒我不清楚,但妲己或许没有说错。”祝明月似乎站在杜乔这一边,“从已知的甲骨中推断,商朝的王后地位并不低,不只是后宫之主,同时担任国家的将军和祭司。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周朝如此仇恨妲己,不惜大书特书她的罪行,是否因为妲己曾经领兵作战击败周的军队?” “或许我们应该称呼她为妲己将军或者妲己大祭司。” “如此她担上亡国之名才不算冤枉。”女子祸国不过是臣子文人为君王贴上的一层金。如果妲己担上亡商的骂名的前提是承认她将军的地位,恐怕臣子文人会忙不迭的将她开除出亡国妖女的队列。 白秀然激动道:“商的王后可以领兵征战?” 段晓棠:“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甲骨中记载她曾多次领兵为商王讨伐周边部落。”可惜学渣不记得卜文词句。 杜乔想到史书中对武丁简单介绍,“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驩,殷道复兴”、“武丁得说,乃称高宗”,一位商的有为君王。但史书从未提起他还有位领兵作战的王后妇好。 但既然祝明月和林婉婉未提出异议,就代表这位现在毫无声名的妇好王后、妇好将军确有其人,是她们所知的通识。 一段被历史长河掩埋的截然不同的传说。 如果不是离不得长安城,杜乔和白秀然恨不得顺着史书记载的商王迁都的地址一个个去追寻商的文字,探索不为人知的历史。 祝明月面向众人,“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好。”好到现在都想去造把洛阳铲去安阳铲一铲了,一弯腰一低头的事。 话说,安阳在哪儿呢? 第116章 对镜红妆 几处产业中,济生堂是预定最先开业的,毕竟房子是现成的。只待周木匠带着徒弟们打上药斗子和桌子便可以开门营业,广接四方病人。 林婉婉用两张药方请赵大夫介绍一位药商,进了些常用来治妇人病的药材,跟着赵金业站了一天药柜,学习如何抓取称量的药材。 哪个大夫不是从药童一步步爬上来的,唯独的林婉婉的学习顺序叫人咂舌不已。会把脉会看病会写方,却不懂炮制药材抓药辨药,难怪之前只看诊不卖药。 林婉婉:“赵大夫,你还有没有其他孙子。你这里站不下其他人,不如送到济生堂去,我顺道给你教了。” 赵大夫“严词”拒绝,“老夫只有一个孙子。”林婉婉有天分,唯一欠缺的只有经验。他愿意结这一份善缘,也是为了日后能对孙子照顾一二,至少上门请教时不会被拒之门外。 林婉婉领着赵璎珞驾着马车,把这一阵子介绍病人过来的大夫全部拜访一遍,送上段晓棠精心制作的糕点和试做的丸药。一来感谢大家提携照拂之意,二来宣告济生堂的成立,欢迎互通有无。 许多大夫拿着糕点和丸药都懵了,毕竟长安城寸土寸金,这么一段时间,医馆都开起来了?好在大家抵触情绪不多,一来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二来是能参与义诊的多是大医馆,去大慈恩寺的大夫并非东家。同为打工人,何必互相为难呢。 但不管如何,以后从大夫们这条线上介绍过来的病人会少一些。 朱大夫谢大夫与林婉婉更熟悉几分,一个是她在长安医学界的引荐人,一个算有两分私交。 朱大夫:“我记得她在长安毫无根基吧。”怎么轻轻巧巧的开起医馆了。 谢大夫:“嗯。”他去过小院,至少对林婉婉的家庭情况有些了解,胜业坊的房子是租的,勉强算个富户。“据说是因为各个医馆都不收,在家中看诊影响家人生活,不得不出来开医馆。” 朱大夫点点头,“年轻气盛。”你们不要我,我就自己开。 林婉婉甚至给李家柳家的门房打好招呼,再有病人上门,如果家中无人,麻烦指到医馆去。 祝明月抽空带着家里人去春风得意楼订做制服的绣庄做衣裳,今日终于送到,后院里五个女人挤在一处,显然对新衣裳充满的热情,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诚不欺我。 祝明月将两件衫裙不停在段晓棠身上比划来去,弄得后者一头雾水。“我特意交待的,给你做的女装。” 林婉婉定睛一看,上衣是豆绿色襦衫,布料清透微微能微微露出肤色,配的是一件橘红的齐胸长裙,因是锦缎所制,本身自带花纹无需再多做绣花。 红配绿在现代是只有时尚弄潮儿才敢尝试的搭配,可在长安似乎是寻常。兴奋道:“快试试!”谁没有一个打扮洋娃娃的爱好,尤其模特还是段晓棠,从来没见过她穿女装。 段晓棠没有格外的忌讳,只是单纯嫌弃女装繁琐不利于活动。 祝明月拎着衫裙,“威胁”道:“你是自己换,还是我们帮你换。” 段晓棠权衡利弊,抢过衣裳钻到帘子后,“我换还不行么。” 帘子后窸窸窣窣,不多时段晓棠换好衣裳出来,大约是头一次穿着,微微有些不自在。摇着手晃荡着大袖子,干活时这衣袖可真是太耽搁事了。 段晓棠的相貌既有男孩子的英气帅气,又有女孩子的青春可爱,前提是她安安静静站着坐着别说话别动作。 “这衣裳太麻烦了。”段晓棠拎着裙角扇来扇去。 林婉婉:“你要不然转个圈圈。” 段晓棠果断拒绝,“又不是三岁渴望南瓜马车的小姑娘。”三米成桶,六米成花,九米成仙。 祝明月将段晓棠按在梳妆台前,端详着她的面容,“给你化个妆。”不等回应自顾自打开各种瓶瓶罐罐。 外头卖的胭脂水粉实在是怕了里头含铅,于是只能简单做一些自用的。 将米泡在水里十几天,等到酸味弥漫捞出来,用磨子推成极细的粉末浆。将清水跟粉浆分开,清水澄出倒掉。剩下的水分蒸发殆尽后,用竹片刮去表面的一层比较粗糙的粉末,底下的就是细腻的成品水粉了。 至于胭脂林婉婉试图复原玉女桃花粉,可惜还在试验阶段。 祝明月将水粉均匀的扑在段晓棠脸上,好在皮肤细腻不至于浮妆。将胭脂的红轻轻在手背化开,再一点点涂抹到段晓棠脸颊上。 实时女子好用红笔在额头及两颊划上一笔称为“斜红”,祝明月对这种审美尊重祝福但并不打算采用,用一支极细的妆笔粘上胭脂红色在眉心画上一朵梅花花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一刻钟。 段晓棠自己动手涂上唇脂,看着模糊铜镜中陌生的自己,似乎真的是一个古代仕女。 “头发得重新挽。”赵璎珞走上前,拆了段晓棠的发髻。“梳单螺或者凌虚髻如何?” 段晓棠头发乌黑,大约是回头是岸辞职得早发量还不错,唯一的问题是太短了。和长安女郎动辄及腰及膝的长度相比,只留了一两年的头发实在不够看。 单螺见多了太普通,林婉婉大手一挥,忽略当事人的意见,“凌虚髻。” 赵璎珞将头发梳顺侧分,分成数股,不断交集拧旋,悬空托于头顶。问祝明月和林婉婉,“学会了么?”这两人至今只会梳些简单发式。 林婉婉咽咽口水,“眼睛学会了。”手没学会。 实心的丸子头变成高耸的发髻,段晓棠连脖子都不敢随便动,“不会散了吧?” 赵璎珞从台面上挑拣两支钗簪插进头发里,轻轻拍拍段晓棠的肩膀,“只要不连续翻十八个筋斗,就不会散。” 赵璎珞同样习武,有她担保,段晓棠放心多了。 独门独户有这样的好处,大门一关,谁都不知道院子里在做什么。 第117章 闹市惊马 几个人试着各色新衣裳,重新挽发,精细的上妆,即使化妆品没有几样,也是玩的不亦乐乎。简单的胭脂水粉用法,对手残党无限友好。 林婉婉美美的欣赏镜中倩影,再转着圈欣赏一遍,果然是美丽佳人。怎么能揽境自赏?“我去找柳三郎玩。”小孩子的眼睛最亮,话最甜。 找柳三郎出来玩没有一点难度,自家租客熟悉得很,而且林婉婉向来很懂规矩,她和柳三郎从来只在门口玩,不会跑远。 比起其他人,柳六娘子可放心多了。 柳三郎从门里蹦蹦跳跳出来,一见人张口道:“林姐姐今天不一样。” 林婉婉原地转一圈,“哪里不一样?” 柳三郎顿了顿,“变漂亮了。” “姐姐本来就漂亮,今天更漂亮。”林婉婉双手捧脸,“换了新衣裳,梳了新头发,画了新妆容。特意来给三郎看看,好看么?” 柳三郎点头,“好看。”小孩子也是懂美丑的。 林婉婉轻轻摸摸柳三郎的脸颊,“真乖。” 秦嬷嬷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如果换一个人来,妥妥的风流浪子,偏偏三郎只有五岁,还是一个孩子。林婉婉能和孩子玩在一处,想必在家中也是极受宠爱,才能保持一颗童心。 柳家顺着围墙根种着一排花,看不出品种,但正值花期,引来不少的白蝴蝶在上面蹁跹飞舞。 跟着出来的玩的小富贵年纪虽小但猫性十足,总想伸爪子去够两只,够不着就喵喵叫。 柳三郎:“林姐姐,我们去抓蝴蝶吧!” 林婉婉不知该怎么解释蝴蝶菜花蜜可以授粉,灵光一闪,“三郎,我回去拿点东西。”不多时带出来一根筷子,一团丝线以及一张白纸, 两个人蹲在柳家门口,林婉婉:“给你做个好玩的东西。”将白纸撕碎,用丝线串起绑在筷子上。”走我们去遛蝴蝶。“ 牵着柳三郎的手,走到花丛边上,拿着筷子轻轻晃动起来,蝴蝶们以为被丝线绑住的白纸是他们的同类,跟着飞起来。 隔远了看就是林婉婉右手舞动,蝴蝶环绕她飞舞转动。 柳三郎边跳边拍手,“蝴蝶飞起来了。” 林婉婉转了一会觉得累了,将“指挥棒”交给柳三郎,“来,试试。”香香公主和香香的小郎君都安排上来。 段晓棠最近忙着酒楼少在家,等快做饭时,才发现酱油和醋快用完了。后头的祝明月等人忙着试衣试妆,索性自己带上帷帽和竹篮出去买。 林婉婉见她出门有些奇怪,凑近小声问:“怎么出来了?” 段晓棠提了提篮子示意,“打酱油。” 打个酱油而已,不至于危险,林婉婉摆摆手,“快去快去呀!” 柳三郎遛蝴蝶间隙看见人带着帷帽的女郎从小院里出来,“是谁呀?”看着有些陌生。 林婉婉敷衍道:“你祝姐姐。” 胜业坊的商业最繁华的地方集中在坊门口,卖油盐酱醋的杂货店也多开在那里。段晓棠头一次带帷帽,深觉得这玩意遮挡视线,也就遮阳时有些用处了,可现在的天气,正是郊游踏青的时候,不热不冷用不着遮阳。 难怪古时候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刚到坊门口,买完酱油和醋,便听到路人尖叫,“马受惊了,快跑!” 竟是一匹黑马疾奔而来,马上的蓝衣年轻人显然控制不住,只能大喊,“闪开,快闪开!”一路上人仰摊翻。 段晓棠放下竹篮,疾冲而出抓住缰绳,但没能让马的速度减缓下来,余光看到前头尚有行人躲闪不及,无奈之下,退后些许,一脚踢在马腿处。 黑马吃痛身体后仰,将背上的年轻人甩飞出去。段晓棠快跑过去,在年轻人落地前挡在人背后,帮他卸下一段力。 年轻人劫后余生,大喘一口气,方才说道:“大恩不言谢。”万万没想到也会有被小娘子所救的一天。 “不用谢,”段晓棠公事公办,看他不是主动闹市纵马取乐,也是受害者才这样的,“你没事吧,前面有医馆。” 本想说我送你过去看看,一群骑士飞驰而来,下马道:“七郎,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见主子面上无事,心底暗松一口气。 见家里人来了,段晓棠也不多事,悄然退开,提上竹篮走了。 七郎的注意力刚被终赶到的手下引走一会,再转头刚刚救自己的女郎便消失不见。镇定心神吩咐道:“安抚赔偿沿途受惊受伤的百姓。” 受惊的马匹被段晓棠强行减速受伤,再站起来时只是立在原地。为首的骑士自作聪明,“属下将马儿带回去好生查看是何人动了手脚。” “不必,”七郎被人扶着站起来,冷言道:“杀掉。” 骑士终于领会主子的意思,不必带回去查证,当场杀掉。“遵命!”这可是从小跟着七郎的坐骑呀。 骑士抽出腰间匕首,靠近马匹,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嘶”马儿一声长鸣,轰然倒地! 七郎不为所动,转身骑上另一匹马,厉色道:“回府。”离开时突然想起,“留两个人查一查刚刚救我的人是谁?” 晚间七郎一边喝着安神汤药一边听着回禀。 “属下问过周边商户,那小娘子是过来打酱油和醋的,不过戴着帷帽,装扮声音并不熟悉。救下您后,提上买酱油的篮子走了。当时人多眼杂,并未有人注意到她的去向。” 胜业坊中住户多是长安中上层民众,过来打酱油的,离开时还记得带上酱油篮子走。以他们当时的位置,是看不见前头医馆的,也是回程时才看见坊门口有一家赵氏医馆。 所以她真的是坊中住户,只是恰逢其会乐于救人而已。 段晓棠也没想过出门打酱油还能“英雄救美”一回,想着骑马比汽车的不可控性高多了,万一出事,影响可大了。 从来只听说过闹市惊马,没听过闹市惊驴的。不然撺掇着祝明月再给家里添几头驴,平日出行时间不紧的话骑驴? 第118章 开业开业(1) 济生堂终于开业,赵大夫祖孙俩离得最近到场祝贺。 赵大夫抬头看着牌匾上的文字——济生堂,林婉婉解释来由,“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是我很喜欢的诗人写的一句诗。” 赵大夫的文化水平仅限于读懂医书,他不知道谢公是谁,这句诗里又藏着怎样的胸怀,但“济生”二字显然是符合医馆取名的办法的。真正让他在意是门两边的对联,但愿世间人无恙,何妨架上药生尘。从未有哪个医者有这番言论。 是呀,这才符合林婉婉的为人,开医馆的第一反应生意兴隆不是好事。 从此后,每一个经过济生堂的大夫看到门口楹联都会心头一震。世人将他们当做医匠医仆,可他们也能凭借手中的药箱药囊济苍生呀! 赵大夫:“你这牌匾的字是请谁写的,不错。” 林婉婉:“还能有谁,我姐妹写的。” 赵大夫侧目,“给你开医馆的姐妹?” 林婉婉点头,“当然。” 赵大夫不说话了,这样姐妹合该笼络好,给一个提匾的机会而已。 林婉婉姐妹真好,能帮扶事业还能提匾。谁要能帮忙扩大赵氏医馆,他也不介意满屋子挂满人家的墨宝。 济生堂开业,宣告林婉婉正式进军长安医学界,放在玄幻小说里,这就是插下的擂旗,变相的道场。 赵金业觉得周边吵闹,“隔壁怎么叮叮当当的?” 林婉婉往那边望一眼,“还在装修,过两天开业,现在正抢工呢。” 赵大夫听过她语气熟稔,“隔壁也是你家的铺子?” 林婉婉手指画一个圆,“这一块地方都是我们的。” 赵大夫扎根胜业坊日久,这块地什么情况当然清楚,半个月前开始修房子,还以为房主终于凑齐银钱可以起新屋了呢。 “这里,”赵大夫手指着脚下的地方,“租的还是买的?” 林婉婉凑近小声道:“租的。” 赵大夫恨铁不成钢,“租的地方,你替房主起新房?” 林婉婉立即解释,“我们签了契,写的清清楚楚。”具体情况不方便透露。 赵大夫放下心来,知道签契而不是口头约定,还是有几分心计的。问道:“隔壁做什么生意?” 林婉婉笑道:“卖些豆腐豆芽之类的食材,赵大夫你以后记得照顾生意呀!” 卖豆腐不是只需支个小摊就行么,怎么还修上砖瓦新房了。赵大夫打定主意,以后家里的生意就在这里买了,反正离得近,他们两爷孙一顿饭几块豆腐也能对付。 再过两日,隔壁的五谷豆坊终于开业,五个人全员上阵。 似豆腐豆芽等便宜食材可以用豆子换,其他便需要银钱买了。开业酬宾三日,所有商品七折出售。因为他们开业做活动,倒不算扰乱物价。 许多精打细算的人听说消息别说跨坊,连朱雀大街都跨过了。人到了铺子前,看着许多新奇食材反倒不知该如何下手。 “这豆腐竟有彩色的,不过价钱贵了点。” “这豆干是什么?” “这凉粉怎么吃?” …… 零零总总不绝于耳。 祝明月早知自己不适合接待客人,揽下搬运补货的差事,她实在没耐心一遍遍解释价钱做法。 段晓棠:“米线是用大米做的,水开扔下去煮,捞上来拌上料就能吃了,不用自己和面。” 林婉婉:“凉粉切开来凉拌就行,你平时怎么拌菜就怎么拌它。” 赵璎珞:“五香豆干可以买回去直接当下酒菜。” 戚兰娘:“你远道而来,这几样都不能久放,可以先买点尝尝。开业三天都是这个价格,你吃的好了,可以明后天再来。” …… 车轱辘话说来说去,说的口干舌燥。 林婉婉敲着腿,早知道该和祝明月一起搬货的。唯独听见铜钱落箱时才有稍许安慰,这可比时不时的诊金冲击大多了。 叮叮叮,听着就喜庆。 赵大夫等到人潮慢慢散去,方才过来,一抬头看见五谷豆坊四个字和隔壁的济生堂一模一样的笔迹,果然是一家的。 林婉婉招呼道:“赵大夫,你来了,要什么自己选。”实在没力气再介绍。 戚兰娘站到摊位前严阵以待。 赵大夫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发现除了豆腐,其他的都不认识。 戚兰娘猜到他的疑问,“都是婉婉家乡的食材做法。” 赵大夫对此说法持怀疑态度,据他所知,林婉婉是不会做饭的,连熬药都是赶鸭子上架现学的。 戚兰娘一个个给赵大夫介绍产品,“米线是用大米做的,水开后下锅,煮熟后捞起来拌上作料就可以吃了,普通人一碗米线可以抵上一餐。” “凉粉切成块后凉拌,可以做一碗菜。五香豆干自带味道,最好做下酒菜。” “咸蛋是鸭蛋做的,煮熟用来佐粥最是廉宜。皮蛋有鸭蛋和鸡蛋两种,剥壳后生吃凉拌煮汤都可以的。” …… 戚兰娘的介绍没有一丝花哨,却比其他几人详细贴心得多。祝明月若是在这里,高低得让戚兰娘出一本话术,让其他几人跟着学学。 赵大夫爷孙两个向来吃食简单,但比起平民来说他也不差钱,尝试新食材算不上压力。“一把米线,再来十个皮蛋。”大米和鸭蛋都是精细东西。 林婉婉和赵氏祖孙来往甚密,连带着戚兰娘对赵家的情况知之甚详,只有祖孙两人。“赵大夫,不如先买两个尝尝,吃得好了再来。我们离得近,方便得很。” 赵大夫头一次见把生意往外推的,疑惑的目光看向林婉婉。 “赵大夫,没哄你。”林婉婉道:“皮蛋是新鲜东西,爱的人极爱,讨厌的觉得它是世上最可怕难吃的。” 赵大夫不信,世上还有比药更难吃可怕的?但听人劝吃饱饭,赵大夫也不会硬顶,“那拿两个吧。” 赵大夫深知今天许多热闹都是冲着便宜来的,一时忧心对林婉婉道:“三天后怎么办?”哪怕其他食材比豆腐贵重,也犯不着开五间铺子呀! 第119章 开业开业(2) 林婉婉可没这份忧心,“三天后,我们的酒楼就开业了呀!”在祝明月的构想中,各个酒楼才是他们现阶段的供货大户。 “酒楼?”赵大夫惊讶道:“ 还开了酒楼?” 林婉婉:“是呀,就在东市。” 赵大夫:“你要开几个铺子?” 林婉婉算了算,“暂时就三个。” 不算过江龙,也算过江泥鳅吧。 快收摊时,赵金业过来购买晚饭的食材,摊子上大部分东西都卖完了,原本她们怕剩下,保质期短的都不敢多做。 林婉婉:“米线和皮蛋味道怎么样?” 赵金业挠挠头,“米线味道好,皮蛋都被我吃了。”赵大夫果然吃不惯,世上居然有比药还难吃的东西。“皮蛋米线还有么?”爷爷不喜欢,但孙子爱吃。 林婉婉扫视一圈,“皮蛋还有几个,米线没了,粉丝行么?” 赵金业:“粉丝是什么,怎么做?” 林婉婉:“这是绿豆做的,”至于做法,“泡开、烧水,煮熟、捞起来拌料,和米线差不多。” 赵金业知道林婉婉不善厨艺,能说到这份上已经很是不错,“那来一把。” 送走了赵金业,戚兰娘端着一个海碗过来,“婉婉,快去吃饭。我和璎珞来盘货。” 祝明月段晓棠大部分时候泡在春风得意楼,这边工匠一集合,祝明月委托陈牙人请来一个厨娘。他们自备食材,厨娘只负责每日做两餐饭。这两日筹备开业,她们几个基本在这里搭伙了。 工匠们在春风得意楼给他们做饭的是酒楼大厨,哪怕是大锅菜也是有滋有味的。换到五谷豆坊来,厨子水平掉落一大截,但也无怨言,有菜有肉的还不够知足? 李匠人的几个徒弟师侄甚至盼着他能在祝明月这里再多揽下几个活,这家人待匠人着实厚道。 段晓棠跟着李匠人周木匠查看工程进度,之前紧赶慢赶终于将门市房子如期交工,现在要开始动里面了。 段晓棠指着原本预定的工坊地,“茅草棚搭的开阔些,第一批要放三个石磨进来,还要给后头留出余量。” 当初小院里买石磨还是李匠人做中人介绍的,难免担忧,“到时怕是要招几人来专门推磨。”段晓棠家里除了他都是些弱女子,哪能推动磨。 段晓棠:“不用人,买驴来拉磨。”转向周木匠,“周师傅,我听说有一种可以用水力推动的磨盘,你二位会做吗?” 周木匠沉思一会,“我以前在南方见过,但没有动手做过。” 段晓棠点点头,却没有说准话。人、驴都只是过度,现阶段最有价值的是水磨,只可惜三人名下没有靠河的地。 李匠人看她的模样,隐隐感觉下一个活在和自己招手,前提是要和周木匠打听清楚那水磨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做。两个人合伙揽下来。 李君璞下值回家,家中只有他一个主人,他回家自然可以开饭。看着桌上菜色,“今日菜色怎么不同于往日?” 管家:“是隔壁段郎君送来的,他家酒楼三日后开业,还送了一份请柬。” 李君璞随手拿来翻阅下,都说字如其人,请柬上的字肯定不是段晓棠写的。交待管家:“我会去的。” 今日的济生堂颗粒无收,今日的五谷豆坊满载而归。不是形容,而是事实。几个人用拉货的平板车拉着装满铜钱的箩筐回去。 祝明月霎时梦回武功,初来乍到拉着满车铜钱去买东西的社死时刻。幸好今天的收获比之那时不算显眼,箩筐一装,麻布一盖,外头看不出异常。 一进门,林婉婉立即把门栓放下,兴奋地搓搓手,数钱啦!数钱啦! 五人合力将箩筐搬到正屋,没有外人,索性将铜钱全部倒在地上,戚兰娘取来一团麻绳,“一百文穿成一小串,每一千文穿成一串。”一千文即一贯。 几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形象,谁没有一个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梦想呢。 唯一能安然的只有趴在一旁睡觉的富贵和发财,全然不懂人类的阿堵物叮叮响的声音有多美妙,只觉得吵闹。 林婉婉顾不得嫌弃铜钱脏啊带细菌之类的问题,全心全意的扒拉铜钱,只想着如果换成金子会更幸福。“一文、两文、三文……” 段晓棠哀嚎一声,“婉儿呀,能不能别数出来,我的顺序都被打乱了。” 赵璎珞听她两一说话,自己的动作也被打乱,拍一拍额头,从新开始数。 大吴的铜线虽然是官铸,无需考虑劣钱的问题。但铜钱的质地不如现代硬币的合金,长时间的使用厚薄等难免损耗,以至于称重,比量高度等简便办法未必准确,只能靠人力数。 林婉婉数完两贯钱后,终于知道这是一个辛苦活,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 试想想,要把一个铜钱拿起来穿上麻绳,重复这个动作一千次、两千次、三千次……别看一文钱不重,可一百文一千文呢,是不是辛苦活。 忍着痛苦麻木,耗费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数清楚一天劳动所得——三十五贯。 林婉婉揉着手腕,“再也不说我的梦想是数钱数到手抽筋了。”铜钱不行,纸钞金子勉强可以接受。 戚兰娘微微笑道:“婉婉,你是没有过过苦日子。”才能想得开。 祝明月等人对来历说法暧昧模糊,但戚兰娘也猜的出她们以前是衣食无忧的,如今在长安小院的日子,于戚兰娘是掉进福窝,于祝明月等人等同于落难。 林婉婉从来没过过苦日子,在长安有祝明月和段晓棠护着,哪知道外头求生艰难。或者说她自信凭她的本事,能够养活自己,对钱没那么在乎。 赵璎珞拿出今天收摊时盘货的数据,与祝明月那里的出货数据相互加减,计算出今天的卖出的货品数量种类,以及本该的获得的钱数。 戚兰娘补充:“另外还有二十升豆子。” 与带回家的钱财有些许出入,不过差距并不大,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客人偷拿、计量不准确、切割的损耗、甚至算错账都有可能。 祝明月简单计算利润,“今天的利润在十贯左右。” 林婉婉:“开业酬宾七折,如果原价,岂不是利润有十四贯。” 祝明月放下笔,问道:“数学老师是这么教你的?” 第120章 开业开业(3) 如果不是开业酬宾七折的噱头吸引,哪来那么多的客人,未必能卖出三十五贯。 祝明月拿着货品种类单子,“和之前预估的差不多,卖的最多的是豆芽豆腐和凉粉,这三样最便宜。”如今七折销售,不过些许利润。 戚兰娘:“许多人想要尝试新品,不过只是建议他们先买一点尝尝。如果吃的顺口再买。”长安百姓有钱且对新鲜事物接受度高。 “这没错,我们又不打算做一锤子买卖。”祝明月微微颔首,“今晚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尤其是你俩,晚上别熬夜了!”这是特意点段晓棠和林婉婉,只有他俩有熬夜的习惯。 拜长安城的宵禁制度和无聊夜生活所赐,哪怕寅时初,相当于凌晨三点起床,也能堪堪保证六七小时的睡眠。 赵璎珞从马厩牵出驴子来,这可不是租的,而是专门买来拉磨的。蒙上眼罩套上石磨上,将已经泡好的豆子慢慢倒在磨盘里磨出浆来。 祝明月切着各种蔬菜,捣出汁来,用于给豆腐染色。只多这一道程序,一块豆腐就能平白卖出数倍的价格,当然不能放弃。做完这些,再去后院捞出新发的豆芽,在竹筐里码的整整齐齐。 段晓棠和戚兰娘承担最核心的任务,烧火熬豆浆点豆腐压豆腐豆皮煮凉粉…… 家中唯一能安睡的只有林婉婉,一来她的工作特殊看诊容不得丝毫恍惚,二来等到下午人流稀少时,戚兰娘和赵璎珞回来补眠,顺便泡豆子磨浆晾晒,或者准备其他耐储存的东西,就只能她一个人看店了。 等到晨光熹微,隐约能看清楚天色时林婉婉起床,这时候她和赵璎珞谁有空就谁陪着祝明月去春风得意楼送货。把板车拉回来,两个人再把豆腐等送到五谷豆坊准备开业。 段晓棠和戚兰娘继续在家里做东西,愉快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林婉婉牵着马,马拉着车,车上载着货,和祝明月走在宽阔无人的街道上,这时候哪怕东市也是一副刚从沉睡中醒来尚未清醒的模样。 林婉婉:“明月,我们现在这样下去不行呀。”春风得意楼尚未正式开业,单单备货就将人力压榨到极致。 祝明月原本打算等作坊正式建成再招工,但食材生意要求新鲜,如豆腐这些东西必须是新鲜现做,过了夜都不行。也就造成她们的早晨必定十分忙碌,酒楼马上开业,段晓棠定然不能长时间留在家里,她的位置戚兰娘可以顶上。 “先招两个来家里干活,优先要附近的。”她们凌晨就要开工,远的赶不过来。 林婉婉也是这样想的,先看看同坊有没有合适的人。胜业坊多是中上人家,不代表没有穷人。 说干就干,林婉婉回去向大家转达当家人的意思,戚兰娘很快寻摸两个妇人过来,看着干净伶俐的样子。 她们毕竟是做的吃食生意,林婉婉发挥一个工具人大夫的基础作用,替她们把了一回脉,确定没有传染疾病。 当初春风得意楼招人时,祝明月也把林婉婉拉过去摸一把脉,图个安心。 两个妇人年长些的是杜嫂子,年轻些的是冯娘子。林婉婉告诉她们:“每个月工钱二百文,包一顿早饭,寅时初上工,巳时下工。月休两天,有事提前请假。” 杜嫂子和冯娘子连连答应,钱多事少离家近,谁不愿意干呢。 林婉婉与两人约定明天上工。 戚兰娘和赵璎珞原本工钱一百文,包吃包住包四季衣裳,是主要做家务的价格。 祝明月原本打算将两人培养成左膀右臂,自然不可能薪资倒挂导致军心不稳,加之最近工作量暴增,早就调整了工钱,同时两人也参与五谷豆坊的分红。 段晓棠急忙将李匠人从豆坊里拉过来在草棚里再砌一口灶,又跑去孙铁匠那里多订一口铁锅。 孙铁匠默默算着几个月来段晓棠在自己这里只锅就大大小小订了几十口,有家里用的,酒楼用的,正做的是给作坊用的,现在又加了一口。每天睁眼带着徒弟打锅,闭眼带着徒弟在梦里打锅。 全似了段晓棠家养的铁匠,自夸一句,长安城论打铁做锅的手艺,他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毕竟只有他一家做铁制锅具。好在工钱给的丰厚,抚平了劳累的内心。 只算着锅具数量,就知道李匠人近来做了多少灶台。而且不光建灶台,他本职是泥瓦匠。想想最近腰包估计都鼓的快破了。 如果祝明月等人只做豆腐,两个人足够了。可她们“贪大求全”,发展豆制品产业链,甚至扩充到其他半成品,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开业,许多人买了新品尝试的人再来买第二次,顺便搭些其他货品,并且一再确定后天是不是恢复原价。 林婉婉向来佛系销售,“开业活动三天,你看着买,家里人多的可以多买的,人口少的少买些,量人而行。”主打的就是一个买不买随你。 戚兰娘还在顾客宣传,“我们作坊豆子、鸡蛋、鸭蛋都收,你家里若是有多余的,都可以拿来,换豆腐或者拿钱都行。” 若是在乡间,豆腐不叫买而叫换,赚的就是做豆腐用的豆子和换豆腐的豆子之间的差量,积少成多。 长安城内的百姓不会亲自种地,但谁家没有两升豆子,没养几只鸡鸭呢。 这样换来的豆子价格不会比粮店高,而且多一条渠道。 至于鸡鸭蛋,价格相对稳定,但供应量却算不上不稳定,长安可没有专业养殖户。 五谷豆坊刚刚开业几日,附近就知道胜业坊开了一家作坊,主卖豆腐,兼卖些新鲜食材。 常常守摊子是林婉婉戚兰娘和赵璎珞三人,豆腐西施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但精明的顾客早就摸清几人脾性,喜欢挑戚兰娘守摊子的时候来,全因她说话耐心细致,斤两给得公道,遇见老客通常多给些添头。 不是贪图小利,而是在意这份重视。 第121章 开业开业(4) 倒不是说林婉婉和赵璎珞缺斤少两,她俩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半碗豆子换一篓子豆芽,一篓子砸下去,多的拿出来,装的与口齐平就算完事,不似戚兰娘一点点抓到冒尖,最后还添上一小把。 量不多,但谁不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呢。 第二日,有了昨天的经验,三人空的时候就避着人开始数钱,减轻了晚上一半的工作量。 晚间愉快的数钱的活动结束,林婉婉靠在段晓棠肩膀上,大喊:“我要招一个数钱小工。”至于工钱是没有的,让他体会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幸福不让倒找钱就不错了。 赵璎珞坐在桌旁统计,“今天的进账是五十三贯,豆子三十升,鸡蛋三十个,鸭蛋二十个。” 祝明月:“产品呢,有什么变化?” 戚兰娘:“豆芽豆腐和凉粉老三样依然是大头,米粉和粉丝销量增加,照目前的库存只能再支持十天。而且听客人说法,他们摸索出其他做法,味道还不错。” 凉拌清蒸,于祝明月等人或许不习惯,但人家喜欢就好。 戚兰娘:“盐蛋带盐味,客人很是喜欢,今天卖了一百二十个。库存同样支撑不了几天。” 盐糖都很贵,尤其是盐,人不吃盐就没有力气,自汉时盐与铁就纳入国家专营,成为战略物资。 盐蛋有味道有营养,又省了盐钱,客人当然喜欢。 祝明月:“晓棠,下一坛子盐蛋什么时候出来?” 段晓棠回忆了一番,“再等三天,我明天再配一坛盐水。”盐水可以循环利用,投入虽贵但算下来不亏。 祝明月:“盐蛋每天限量一百个如果卖完了,给客人推荐泡菜。”泡菜也带盐味,里头的酸水还能接着泡其他菜。 赵璎珞问道:“我们给春风得意楼供货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结账?” 祝明月估摸着时间,“等它们开业五天后,缓过气来。以后每个月初一到初五结账,明天我会给姜永嘉交待好。”顿了一会,“账上钱不够了么?” 赵璎珞是有点金钱不足恐惧症在身上的,如今家里有多少钱,段晓棠和林婉婉都未必有她清楚。“后天要给李匠人预备第二期的砖石料钱,付出去账上就所剩无几了。” 段晓棠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明后天豆坊还有进账。”五谷豆坊妥妥的现金奶牛,现在的原材料大部分都是先前预备好的,无需另外支出。 赵璎珞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明后天还有进账,七天后春风得意楼还有一笔大的,同一个东家,不怕他们敢赖账。 杜嫂子和冯娘子住的不远,寅时初天还是黑的,于是两人结伴过来上工。 简单认识了人,祝明月便让两人一个去给磨盘送豆子,一个码豆芽,第一天上工,工作内容简单,都是在家里常做的,不需要费脑子,也不涉及保密。 天光亮时该吃早饭,段晓棠过来问,豆花要甜的还是咸的,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咸豆花。于是最后只有林婉婉吃拌着红糖水的甜豆花。 红糖水拌豆花全是无奈之举,现在还没有脱色白糖的制作办法,她们三个也抽不出时间来钻研,只能将就着。 林婉婉看着红糖水,问道:“晓棠,我们什么时候做凉糕?” 段晓棠吃完一碗豆花抬头,“你也说了叫凉糕。”怎么着也要夏天才做。 天色大亮,长安城真正从沉睡中醒来,祝明月和段晓棠去春风得意楼准备明天开业的事,林婉婉和戚兰娘去坊门口做生意。赵璎珞留在家里待着两个帮工泡豆子磨浆洗涮晾晒,做基础准备工作。估计过几日帮工熟悉了流程获得信任,可以参与深层次的加工。 何况赵璎珞也不敢轻易离开,家中没有自己人总觉得不放心,毕竟放着一百多贯现钱。 虽然段晓棠安慰她:“小院三面被柳家李家包围,他们看不上家里的小钱。外头又是大街,进出都有人看见。” 赵璎珞还是不放心,只恨发财是小狗,没有震慑贼人的威风。 祝明月起过心将铜钱兑换成更轻便的金子,一百多贯在金银铺换不出多少金子,还要另出一部分火耗钱。而且换成金子后,还不利于平日流通,于是果断放弃。铜钱笨重也能将就着使用。 春风得意楼里祝明月交待道:“姜掌柜,开业后食材自己去五谷豆坊拉。”不然其他酒楼怎么能快速找到目标呢。 姜永嘉:“我明白的。”不光要自己去拉,还要拉的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务必让人知道春风得意楼的食材来源。其他酒楼能学得了食材,能学的了菜谱么? 祝明月:“木板准备好了么?” 姜永嘉点点头,“准备好了。”都是仔细打磨过的。 八块木板做成方块样子,边框用深色木头包边,分成两列。 祝明月用粗毛笔沾满墨水,在每一块木板上各写了一个字,给姜永嘉交待了缘由和对应的大吴文字。 “如果有人能解的出来,送他一桌席面。” 姜永嘉手握答案,“是不是太简单?”一桌席面送的太便宜了,至少第一个字他就能认出来。 祝明月:“开头不简单,怎么吸引人来。”真要把人难住,没得到满足感,客人搞不好望而生畏不来了。 姜永嘉明白第一桌就是白送的,类似古时原木立信千金买马骨。 祝明月:“明天留一间大的雅间,我要招待朋友。” 姜永嘉一口答应,生意再好客人再多,也不能叫东家没了位置。 祝明月绕到厨房,“明天要用的食材单子列出来了吗?” 段晓棠:“能长期储存的已经运过来了,明早先拿两筐豆芽、十板白豆腐、三板彩色豆腐,还有些凉粉凉皮豆干等,不够再去拿。” 祝明月:“其他食材呢?” 段晓棠:“三十只鸡,五十只鸭,猪肉羊肉订了二百斤,各色蔬菜也准备齐全。另外留了一个小二机动,随时补货。” 祝明月沉思一会,“先看看明天的情况。” 万事俱备,只待开业。 第122章 开业开业(5) 开业当天,姜永嘉站在春风得意楼前对四面八方的的客人拱手道:“敝店新开张承蒙诸位惠顾,开业前三日餐食酒水全部七折。” 向后招招手,机灵的小二拎着两行木板过来,挂在招幌上。 姜永嘉:“东家曾读过一本古书,写书人自叙路过商朝旧都,偶然间拾得几片甲骨,上有刻刀纹路疑似文字。经过数十年钻研,终于确认为商朝所使用的文字,名之甲骨文。” “这里有八个字,与今日使用之文字一一对应。若有哪位客人能答出一个,敝店便送他一桌席面。” 祝明月为何苦心积虑要出题考一考你,因为春风得意楼的目标人群是读书人,必定要有与其他酒楼有所区别的地方。 客人挑拣酒楼,酒楼又何尝不能挑拣客人呢,读书少的人能知道商朝是哪个吗。 礼自周始,信史记载也至此开始,但从仓颉造字到周之前便是全然蒙昧吗,不可能。却没有任何实物文字可以证实。 现在有人说商朝有文字,刻在甲骨之上,就在他们的旧都旁。博学之人已经开始回忆,《史记》中的商朝数次迁都与如今地名之对应。 总有人心思简单,不去思索背后的学术问题,只盯着陌生的文字看。第一个字左边是一撇,右边不是一捺,而像是一个弯腰的人。试探道:“第一个字是人?” 姜永嘉伸出右手热切道:“恭喜这位郎君,答对了,这的确是“人”字。席面一个月内有效,你是今日用还是先记着。” 答出题的郎君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看看左右几位友人,今日恰是时候。“今天用。” 姜永嘉手将人往酒楼里引,“二楼雅间一桌席面。” 有人开了头,接着就有人按图索骥答出后面两字,“从”和“众”。姜永嘉一点不小气,送两桌席面眼都不眨。 后头人还想四个人是哪个字,却一无所获。 姜永嘉:“招幌会一直挂在这里,诸位不如进小店歇脚用些饮食酒水。”将看客们将里头引。 顾客一往里头走,感觉便与其他酒楼大不一样。高挑开阔,四面墙均是刷得雪白,看着就是亮堂。 姜永嘉:“小店已备好笔墨,若是哪位客人愿意一展诗才,大可提笔在墙上写诗。” 当然备好笔墨的同时,也备好了刷墙用的石灰。万一客人写的诗句可能招来灾祸或者实在不堪,第一时间刷掉,意为手动删帖。 好好的大白墙用来题诗,好浪费,好可惜,好刺激! 以当前的传播速度,诗文的传抄是极为困难的。从古至今能达成“洛阳纸贵”成就的只有一个左思,一篇《三都赋》而已。 可若是题在春风得意楼的墙上,岂不是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看到。更有甚者,这毕竟是东市的大酒楼,难免会招待达官显贵,万一哪一篇诗文入了贵人眼呢,飞黄腾达近在眼前。 客人对陌生的高脚桌椅一时有些不适应,小二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往常用的矮塌矮几跪坐久了,腿脚麻木血液不通畅。我们春风得意楼的桌椅学的北边胡人的样式,专门做的高脚。你试试往后靠脚垂下来,是不是舒服多了?” 人对舒适的追求都是一样,客户顺着小二的指点,身体果然舒展多了。“你们店里招牌菜都有哪些?” 小二:“我们店里的菜色是主厨专门去外地学回来,长安城其他地方都没得吃。烤鸭、红烧肉、酸菜鱼、葱爆羊肉……都是店里的招牌菜。” 客人;“那捡几个菜上吧。” 小二:“几位客人有没有忌口的。” 客人大手一挥,“没有。” 小二看着这一桌客人,四个成年人,看关系像是友人,没有明显主次之分。“不如烤鸭、葱爆羊肉、酸菜鱼,再加两个凉菜凉拌卤肉和五香豆干。烤鸭附送一份鸭架汤,汤品不用额外点了。酒水方面客人惯常饮哪样?” 客人:“来壶梨花春。” 小二:“好勒,不够你再添。” 不多时,小二捧着托盘过来,先上凉菜和酒水,“凉拌卤肉和五香豆干,最适合下酒。” 几位客人相熟,不讲究礼数,各自夹了一筷子品尝,再喝一口酒,滋味似神仙。 小二再次过来,托盘上一个白瓷牌子居中,将其他几个小盘子都挤得局促了。“这是一整只鸭子片的鸭肉,”放下其他几个小碟子,分别介绍,“薄饼、葱丝、瓜丝、面酱。” “吃法是将鸭肉沾上面酱放在饼中卷起入口,若是怕腻可以再加上葱丝和瓜丝。” 客人第一口鸭肉卷饼自然是上全套的,大口塞卷饼虽然姿势不雅,但都是熟人也无需多在意。入口皮层酥脆,外焦里嫩,还带着面酱的香甜,还有葱丝瓜丝的清香。 来不及完全吞咽下去,立刻招呼朋友们,“快吃,这个好吃。” 小二再过来两趟,“葱爆羊肉、酸菜鱼。” “烤鸭皮肉片成薄片,架子煮汤、骨头炸过。这是鸭架汤和炸鸭骨头。客人,你们的菜上齐了。” 客人叫住转身离开的小二,“再上一只烤鸭。”吃不够呀吃不够。 至于题诗,吃饱了再说。 三人在长安共同的友人并不多,来来去去无非那些人。 白湛不知春风得意楼内情,大摇大摆的带着白秀然过来。孙无咎想着祝明月等人肯定会邀请白秀然,到时只有她一个女人场面不好看,便把自己的妹妹,白湛的未婚妻带来了。 培养夫妻感情,不存在。培养姑嫂情分倒是真的有,尤其这个姑姐在娘家地位不低,进门前就要嫁出去,更要趁着有时间拉拢拉拢。 两相一碰面,白秀然和孙无忧站在一处,白湛和孙无咎站在招幌下仰头看着几个似是而非的甲骨文。 白湛扭头道:“无咎,你能认出来吗?” 孙无咎摇摇头,“这真的是商朝文字么,和家中收藏周朝青铜器上的文字到有几分相似。”只是以前完全没人想过去辨认上面的文字。 第123章 开业开业(6) 白湛见杜乔过来,高高挥手,“长林,这边。”给孙无咎介绍,“杜乔杜长林,济州举进士。” 杜乔到了近前,“白二郎。” 白湛扯着孙无咎的胳膊介绍,“孙无咎,家中行二,是我自幼长大的朋友。” “孙二郎。” “杜郎君。” “长林,你可知上头那几个甲骨文字为何?”白湛问道。 杜乔举头张望一会,“只能大致猜出头几个。” 白湛:“前三个字是人、从、众,刚刚问过,已经被认出来了。” 杜乔摇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 孙无咎感慨,“只不知这消息流传出去,有多少人要去寻访商王旧都。” 杜乔离不得长安,只能想开点。“或许我们能从这些文字里体会商的制度文化。”探究世上是否有一个妲己将军和妇好王后 。 林婉婉适时出现,“你们来了,走,跟我去楼上坐坐。”看见白秀然身边的陌生女孩,看起来温顺乖巧的模样,“这是?” 白秀然微微一笑,“无咎的妹妹无忧,”侧过身体给孙无忧介绍,“这是婉婉。” 林婉婉意会到,孙无咎的妹妹不就是白二的便宜媳妇吗。白湛长得人高马大的近似成年人的体型,孙无忧却还是小女孩模样,真是禽兽呀。 林婉婉立刻吩咐人在雅间里再加一张桌子,挽着白秀然和孙无忧的手,“待会我们坐一起,让他们男人拼酒去。” 白湛奇道:“有酒?”他在小院里蹭吃蹭喝许多回,从来没喝到过酒。三人可是将喝酒误事误事的理念刻在心里。 林婉婉挑眉,“从家里专门拿来的好酒,待会喝趴下,我就在楼下叫辆马车把你送回家里去。” 白湛对“好酒”的说法嗤之以鼻,什么好酒他没喝过。 将人引到雅间,林婉婉吩咐先上凉菜,“你们先坐,我下去迎迎其他人。” 孙无咎:“还有谁?” 白湛:“应该是秦大哥和葛大哥。” 孙无咎想了一会,当时一起搞龚波的两个男人,结果大家反被祝明月吓了一跳。 果不其然,葛寅和秦景跟着进来。 林婉婉最后带进来的人却出乎意料,“这是李二哥,上次大家都见过。年纪小的是我们房东家孩子,柳二郎柳三郎。”说完林婉婉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里外数人,“你们好多都行二呀!” 白二柳二李二孙二秦二。 葛寅哈哈笑道:“果然是这样。” 李君璞打量诸人,与上次在小院中见过的人大差不离,看来段晓棠等人在长安的关系网就是这些了。 林婉婉牵着柳三郎,“三郎,待会跟姐姐坐,好不好。” 柳三郎实力拒绝,“我是小郎君,才不要和女人们坐一起呢。” 林婉婉:“我们那一桌有甜甜的点心和饮料,坐这边只能喝酒哦。” 通常情况下,还是甜甜的饮料对小孩子吸引大些。柳三郎纠结半刻,老老实实坐在女人小孩桌。 陆陆续续上菜,林婉婉搬出几坛蒸馏过的烈酒,介绍道::“这是我们自制的酒,容易醉人,如果喝不惯,酒楼有现成的石冻春、梨花春、富水春、剑南烧春,还有其他饮子。” 拍拍手,“总之,好吃好喝。” 葛寅好酒,闻言先看一坛,“妹子,倒要看看你这酒有什么不一样。”揭开瓶盖,一阵浓烈的酒味直冲入鼻,话音一转,“果然好酒。” 柳恪鼻头一动,这味道有些像那晚林婉婉给三郎降温用的酒。 一桌子男人有熟悉的也有不熟的,但因为段晓棠等人的关系,多多少少有了关联。 葛寅从左到右依次给众人满上,轮到李君璞时知道是上次把自己当贼人审问的万年县尉,“李二郎,不知何时咱两来比比?” 今天是春风得意楼的开业的好时候,当然不会动手,李君璞:“随时恭候。” 一个想着我打不过仲行还打不过你,一个想着我收拾不了秦景还收拾不了你。算盘拨的叮当响,只待实地验证。 轮到柳恪时,葛寅多问了一句,“能喝么?”这小身板看着挺单薄的,似乎指头上多用一份力就能推到。 柳恪怔了怔,身体算不得强壮也不是风吹就倒的,人家也只是关心而已。话却不敢说的太满,“可以试一试。” 葛寅手上有数,给他倒上半杯先尝尝味道。 烈酒入喉,恰似在心底烧起一把火,摒弃任何花哨,只剩最本真的醇烈。 葛寅秦景李君璞等人“酒精考验”过的还好,似孙无咎脸色刷的绯红,咳嗽不止。 林婉婉站起来,担忧道:“如果喝不惯,我叫他们换其他的来。” 孙无咎摆摆手,“我一喝多就上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一入口直接从喉头直冲天灵盖。 林婉婉原以为他是推脱,见孙无忧神色如常便知道是事实如此,有些人喝酒上脸,但确实能喝。 瞄到杜乔身前杯盏空空如也,惊讶道:“你全喝完了?” 杜乔眼神清明点点头,“嗯。” 葛寅哈哈笑道:“妹子,我们东齐故地的男儿哪个不是好酒善饮。” 看起来酒量最差的杜乔都如此教人放心,林婉婉也不多掺和,“行,你们慢慢喝。” 柳恪不需要让人担心,刚刚不过沾唇而已。只要没人硬压着劝酒,他完全可以滴酒不沾,能平安长大,克制是第一要素。 葛寅:“妹子,你们有了这酒,何愁不能吸引四方酒客呢?”至少自己的酒虫是被勾出来了。 “胖哥,这酒不对外售卖的。”李白斗酒诗百篇,喝的是浊酒。换了高度数的白酒来,就是酒精中毒了。何况一群醉鬼和春风得意楼的调性不搭,这里又不是酒肆。 “产量跟不上。”主要林婉婉成天事情挺多,不可能一直盯着蒸馏酒。 葛寅咂舌,“那今天我可要多喝点。” 白秀然依然喝着石冻春,“你不喝酒么?”今天这么好的日子。 林婉婉坐下来,“三娘子,我下午还要看诊呢。喝多了你替我看病呀!”今天又是爱岗敬业的一天。 第124章 开业开业(7) 就中午这一点时间,还是赶完早市才过来的,待会这里吃喝完了,还要回五谷豆坊替戚兰娘和赵璎珞的班呢。“等会明月和晓棠空了,过来陪他们喝。” 白秀然:“她俩能喝?”虽然没尝过隔壁桌的新酒,但想必比平时的酒更醉人。 林婉婉:“晓棠的酒量我不清楚,但明月肯定是能喝的。” 商场上漂亮女人永远是被追逐的猎物,因为你不知道当自己喝醉后会发生什么。有些人家会从小锻炼孩子的酒量,只为了长大后酒桌上不被人所趁。对与不对暂且不说,但实有这份有忧虑。 祝明月的酒量如果不是从小练起来的,接触社会后以她的谨慎也会想到有意识的训练酒量。 最重要的上次他们开过一瓶酒,段晓棠直呼“好辣”,祝明月眉头都不眨一下。 又是思念肥宅快乐水的一天。 若以同龄人相比,大吴的孩子从小是把低度酒当饮料喝的,现代的孩子是真的抱着饮料喝,说不定大吴的孩子酒量更好。 孙无忧轻声道:“林姐姐是大夫么?” “嗯,我在胜业坊开了一家医馆,”林婉婉开起玩笑,“就不欢迎你常上门来玩了。” 柳三郎仿佛受到了欺骗,犹在挣扎,“林姐姐,你真的是大夫么?” “是呀,”林婉婉故意夹着声音,“但我只给那些不好好吃饭睡觉的人开药,三郎这么乖,姐姐是不是每次给你的都是糖和甜点呀?” “嗯,三郎一直都好好吃饭睡觉的。”柳三郎埋头干饭,他自幼教养极好,自己夹菜吃饭,没有弄得到处都是。 另一边几个男人情谊都在酒里,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尽兴。甚至互相换了位置,葛寅秦景李君璞白湛几个好武的坐在一处,杜乔柳恪孙无咎几个从文的坐在一起,反正说的话林婉婉全听不懂。 林婉婉指着桌面道:“最开始明月他们想在桌面上再安一个圆盘,吃饭的时候转动圆盘就能把想吃的菜转到面前来,可惜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只能做成一个光秃秃的桌面。” 白秀然想了一会,权贵人家分桌而食,就是聚在一桌也是有仆婢专门夹菜的,小户人家爱立规矩的愿意叫媳妇侍奉长辈用饭。这种带转盘的桌子还真是只有做宴饮的酒楼才有用处的多。“慢慢试吧。” 林婉婉指着桌上几道甜品:“你们尝一尝这双皮奶,我之前试过,真的很好吃。”眼睛里有渴望又有克制。 白秀然接触久了,反应道:“吃了会怎么样?” 林婉婉:“嘿嘿,你今天可能要多在校场跑两圈。”将双皮奶推给两人,“反正又不是一顿两顿胖起来的。”大不了从下一顿饭开始减肥。 双皮奶不知是如何做的,色泽凝白,上头点十余颗红豆,看着娇俏可人。 白秀然尝了一口,口齿留香,“以前怎么没见晓棠做过?” 林婉婉半点没有遮掩,“她自己又不喜欢吃这些甜食,还嫌做起来麻烦。”指了指后厨方向,“现在有十几个人听她指挥打下手,当然可以做了。” 以后嘴馋,不用麻烦段晓棠,走几步到春风得意楼就能吃到。 白秀然不以为意,“倒似她的做派。” 隔壁桌白湛正给人推荐烤鸭,“看这鸭皮鸭肉厚博均匀,肯定不是晓棠片的。” 葛寅从酒中缓过神来,“ 你是说他刀工差。”那不是基本功么,刀工差还能做厨子开酒楼。 白湛:“上次我们在他家里也吃的烤鸭,那刀工我三,”接收到白秀然的死亡目光,“我自己来都比他片得好。” 林婉婉:“你知道我那天早上有多崩溃么,明月把鸭子、鸡和鱼买回来,以为晓棠会收拾。晓棠以为集市上可以宰杀拔毛切块一条龙服务,结果全是活鸡活鸭活鱼。回来全傻眼,我们三个都没杀过。” “你们若是早来半个时辰,就能看到我在井边英勇杀鸡拔毛的身影。”祝明月和段晓棠全程观摩学习,为何偏偏是林婉婉,因为医学生学习过程中难免会和小白鼠兔子亲密接触,勉强算有些经验。 白湛想起离开武功匪寨之后,段晓棠一直在河边洗手,“原来她以前连鸡都未曾杀过。”当时还以为是怯懦。 杜乔想到段晓棠曾经冷静地模样,她是被困匪寨众人的主心骨,如果她都绷不住,那他们未必能战胜留守寨子的人逃出生天。但在之前连只鸡都没杀过,难怪何金杀人时她会怔住,但也仅仅只那么一瞬,很快调整过来。 林婉婉倒是没想那么多,“后来厨房招了几个杂工,王师傅露了一手,豆腐切得比头发丝还细。晓棠当时都看愣住,就此金盆洗手,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段晓棠从雅间外探进头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婉婉立刻甩锅,“白二笑你刀工差。” 段晓棠无所谓,“比之前有进步就行了。” 祝明月捏着两只酒杯进来,散给段晓棠一只。说着场面话,“多谢诸位长久以来的照顾。”从桌上的酒瓶里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林婉婉原本凑过来,是打算将自己杯子里的的甜饮倒给段晓棠的,却被拒绝了。 段晓棠学着祝明月的动作,也给自己,满上一杯。“感谢的话都在酒中。” 酒入喉头有些辛辣,忍不住吐吐舌头,冲祝明月笑道:“我们这算不算把自己坑了。” 祝明月戏嗔一眼,“只有你而已。”酒量不上不下,不似林婉婉有底线,能不喝就不喝。 白湛挪开一个位置,“你们还没吃吧。” 段晓棠自顾自坐下,“别说锅底,连脚底都快冒火了。人人都来问我鸭子呢,我怎么知道鸭子哪里去了。” 林婉婉:“全没啦。” “反正没活的了,”段晓棠夹了一口菜,填了填肚子,“剩下的不多,不是进了炉子就是准备进炉子。”还得把李匠人叫回来再砌两个烤鸭炉。 第125章 开业开业(8) 段晓棠也没想通,“明明调查的时候,比起烤鸭更喜欢红烧肉呀!”红烧肉可比烤鸭子的流程简单多了。 祝明月坐在女人孩子这一桌,“姜掌柜已经让人去采买了。”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东市。 林婉婉奇怪道:“原因找到了么?” 祝明月摇摇头,“打烊后再复盘。”现在没时间。 白湛同样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不喜欢红烧肉?”难道本公子的口味和大众差别很大。 桌上密密麻麻放了十几盘菜,李君璞之前光顾着喝酒,没仔细打量菜色。“哪个是红烧肉?”能被人推崇至极。 段晓棠指了指白湛面前,李君璞夹了一块,色泽金黄,肥而不腻,口感微甜,入口酥软即化,口感浓郁,最宜下饭。“什么肉做的?” 段晓棠:“猪肉。” 李君璞看了看红烧肉肉皮下面一层是肥肉,绝对肥而不腻,再下面一层是瘦肉,入口即化,下面又是一层肥肉,紧跟着又是一层瘦肉,层次分明。“猪腹肉。”这时可没有五花肉的说法。 祝明月灵光一闪,李君璞从没吃过段晓棠做的菜,他的表现最能代表长安食客最本真的表现。 之前他们调查的人群是哪些呢,对段晓棠厨艺信任的如白湛白秀然;对吃什么不甚在意的葛寅秦景,身份在他们之下平时很少吃肉的酒楼伙计等人。 这些人可以摒弃大环境的议论觉得红烧肉味美,可实际的社会情况是猪肉为贱,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不是简单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味好可破的。若她是长安本土的客人,特意到酒楼吃饭请客,也不会点红烧肉的。 “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一趟。”祝明月要去交待姜永嘉安排给客人送猪肉菜,具体怎么送还要细细商量。 “祝总今天,”林婉婉顿了顿,方才说道:“只能吃点馒头垫垫了。” 孙无忧颇有些担心,“祝姐姐很是辛苦呢。”从祝明月一进来就盯着她的脸看,不同于时下温婉端庄的审美。祝明月妆容大气,刻意放大五官优势。旁人看见只会觉得这个女人很美丽而强大,不会觉得她在讨好谁。 却不知这已经是祝明月今天第二版妆容,第一版被段晓棠评价为“今天酒楼开业,不是女王加冕,春风得意楼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祝明月从前因为年轻需要浓妆来加强气场,所以初次见面卸妆后林婉婉才会说她妆前妆后不一样。今天一不留神下手重了,才会被段晓棠说不合时宜。不得不改妆,让气势没那么强,多几分“和蔼”。 林婉婉自认祝明月的人生格言应该是:宁可脚底生泡,也不要脑子进水。“放心,吩咐底下人办事,只用张张口。” 君不见祝明月手下另一个员工段晓棠现在只埋头干饭么,心疼资本家还不如抱抱自己。 段晓棠眼睁睁看着秦景和李君璞两人将喝酒的酒杯换成海碗,一碗一碗干下去。瞠目结舌。“他们这么能喝?”不是习惯了低度酒,高度烈酒一见面就能放倒几个吗? 白湛点点头,“军中多好饮酒。”他这点酒量只能敬陪末座。 “敌人趁全军醉酒冲阵,岂不是赢得轻轻松松。”段晓棠想想都觉得这种场景非常窒息。 “将军披甲怎会让自己真醉过去,何况让一支军队全醉过去,要耗费多少酒?”白湛复又问道:“你们那儿军队不喝酒么?” “军中禁酒。”段晓棠看过太多主将喝酒误事的案列,“普通人平时饮酒后都不能骑马驾车。” 饮酒驱寒壮胆,李君璞终于明白为何段晓棠作为主人家,白湛等人与他相熟却不劝酒,当是知道他们“喝酒误事”的忌讳。“那你们喝什么?” 肥宅快乐水说了也不明白,段晓棠斟酌一会,“果汁。” 这是哪来的小绵羊,葛寅叹道:“那还开酒楼?” 段晓棠微微笑道:“谁会和钱过不去。”酒水的利润多丰厚。 规矩是规矩,金钱是金钱,怎可混为一谈。 祝明月找到姜永嘉,将她的发现说出来。 姜永嘉虽然也觉得烤鸭制作麻烦,但并不同意此时开始推荐猪肉菜,“祝娘子,现在客人的评价和点单都不错,利润应该有保证的。”至于来源是鸭子还是猪肉区别不大。 猪肉价贱,相应的红烧肉定价也比烤鸭低。利润相差不多。祝明月被点醒,给自己荷包贡献小钱钱的是毛茸茸的小鸭子还是肥嘟嘟的小猪仔果真差别不大,谁会管钱是带着鸭子还是猪肉味。 她的系统任务列表里可没有自带推广猪肉的历史使命。 “先看看烤鸭的效果,随时准备推新菜。”祝明月下定决心,“鸭子收购得怎么样了?” 姜永嘉:“已经买了八十只,另外和两个禽肉商贩说定,明天可以随时补货。” 祝明月自信让一只鸭子不能活着走出东市,姜永嘉就有信心让周边几座的酒楼鸭菜销量下降一半,以后让人一提起鸭子就想到春风得意楼。 姜永嘉:“刚刚有客人吃的好了,在墙上题诗盛赞我们的烤鸭。” 祝明月:“哦,我们去看看。” 姜永嘉带着祝明月去题诗的墙壁下,祝明月仰头看着在整面白墙上略显单薄的三首诗。她不会作诗,但自认经过唐诗宋词,九年义务教育的熏陶,自幼读的是最优秀的一批诗作,鉴赏能力是有的。 不发一言回到雅间,林婉婉问道:“刚刚做什么去了?” 祝明月面无表情道:“看客人提的诗。” 白秀然:“怎么样?” 祝明月:“字写得不错。”不说浪费笔墨是对衣食父母最后的尊重。愣是让想找一首及格的来引发舆论都找不到,难道要自己亲身上场剽窃? 林婉婉兴致勃勃,“已经有人写了么,我去看看。” 不是正经宴席,杜乔几人跟着暂时退席,去楼下看诗,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里点评了。 几人回到楼上趴在雅间外的栏杆上才敢说话,孙无咎:“文字平平。”写诗的人心里没点数吗。 祝明月站在一旁问杜乔,“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孙无咎和柳恪学问如何不知晓,但知道杜乔不善诗才。 会作诗不代表会做事会做官会做人,春风得意楼这个平台对杜乔来说没有半分助力,反而会让原本不如他的人声名鹊起。 杜乔:“世上有真正的公平么?”未有科举之前,寒门学子出头何其之难。徐昭然入仕便是六品,秦景却要靠战场拼杀搏命。甚至他的起点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终点。 第126章 开业开业(9) 杜乔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更刻薄的话我都听过。” 林婉婉嘴上没把门,“什么话?”说完才知失言,不是挖人伤口么。 “岳父,”杜乔眼睛都不眨,“还有朝成公卿暮贬岭南。” 雅间不隔音,外头几人也没故意避人,段晓棠笑的手都快握不住筷子。 白湛问道:“你知道?” 段晓棠刚刚喝酒脸没红现在笑得脸快红了,“一句明月说的,一句婉婉说的。”杜乔长进了,敢当面挖苦祝明月和林婉婉。“我们在武功庄园头一天晚上。” 白湛想起,当时好像把四人安排住在一个院里。 段晓棠:“现在想想真挺刻薄的,换个脾气不好的高低要给她们两下。”朝成公卿暮贬岭南的意思能明白,岳父可有些绕了。 林婉婉立刻撇清关系,“我那句话是说明月的。”好好一个豪门名媛、家族太子女,躺着就能继承家产,没打个商量穿越,不得不白手起家。 祝明月没有半点愧疚:“我说的是实话。” 杜乔:“我知道。”刚经过生死大关,从家乡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所剩无几,被几人一通点醒。没有其他人的家族底蕴,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一代又一代,也许到重孙子,会有如徐昭然一般的起点。 认运却不认命,我认我时运不济却也信人定胜天。 祝明月看着旁边三个读书人,“你们认不认识诗写的好的文人。” 孙无咎:“什么算好?” 祝明月:“屈宋在世有些难,标准的话,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孙无咎:“如果有这样的诗作请一定叫我来欣赏。” 要求太高,在下办不到。绝不会反思是不是朋友圈子里的人诗文太差,拱手退回雅间继续喝酒。 柳恪是个老实孩子,“我认识的人不多。” 杜乔:“我熟悉的人都不善诗才。” “祝总,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林婉婉原本想捏捏祝明月的脸,想想弄花好不容易画好的妆,估计会把自己一脚踢下楼去。只能拍拍肩,“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知道说的是谁么,都不是越级碰瓷,是登月碰瓷了。” 几千年历史和盛唐风华才能养出一个李白,这么容易做到,杜甫都要从坟墓里爬起来喝一杯再写一首诗。 葛寅问孙无咎:“祝娘子说的两个人是谁,你认识么?” 孙无咎夹一筷子五香豆干,“知名诗人,仰慕已久但二人已作古百年。”听说过没见过也超不过。 祝明月坐回位置,化悲愤为食欲。“我应该在之前多考察考察长安的文教水平。” 自信春风得意楼可以靠区位和独树一帜的饮食在长安城存活下来,但这样的泯然众人并不符合祝明月的期望。 白秀然安慰道:“慢慢来。” 段晓棠知道不是情况真的差,只是达不到期望而已。卷王一生孤寡,她可不想跟着一起卷。“我吃饱了,先去厨房,你们慢慢吃,有事找明月和婉婉。” 林婉婉毫不留恋的挥挥手,“好走不送,杀鸭达人。” 段晓棠去后厨也不是真的杀鸭子,主要是看着其他人干活,随时补位搭手。对着林婉婉比划一个割喉的动作,“林大夫,站在岸上不湿鞋看热闹,晚上等着吧。”放完狠话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柳三郎抬头懵懂问:“林姐姐,段郎君是要打你么?”每次阿娘嘴里说等着就是要揍自己。 林婉婉:“放心,晓棠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君璞实际和段晓棠等人没什么私交,甚至今天第一次见到祝明月。发现三人私底下居然毫无顾忌的打闹取笑,不会觉得轻浮而是感受到其中的信任,是许多骨肉至亲之间都做不到的。 说好的不醉不归,但大家还是克制,没有真的喝到烂醉如泥。 世间事终有散场时,徒留一桌杯盘狼藉。 白湛被白秀然带走了,孙无咎被孙无忧带走了,给杜乔预付了车资送回大慈恩寺。 李君璞和柳家兄弟林婉婉顺路,结伴回胜业坊。 林婉婉一路担心李君璞是不是真的喝醉,柳恪一脸不解,“林姐姐,李二哥还能走。”就不算喝醉。 林婉婉不得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再看一眼李君璞真没喝醉么,走的怎么不是直线呢。 幸好大家的酒品比较好,祝明月端着两碗醒酒汤去雅间。不是凑合用蜂蜜或者醋兑的水,正儿八经酒楼大厨熬制的醒酒汤,反正闻一闻味道就觉得脑子清醒了。 桌上葛寅和秦景喝的最多,他们寄居客店,没有家人照料。 雅间内二人靠在椅子上假寐,祝明月放下托盘,总要将人叫醒喝了才作数。 轻声道:“秦大哥、葛大哥。”人没反应。 站在两人背后,想着先把人弄醒喝了醒酒汤再睡也无妨。 顺手敲了敲秦景的肩膀,刹那间胳膊和肩关节背控制整个人天旋地转。秦景睁开眼发现是祝明月,霎时收力,此时祝明月的头离狼藉的桌面只剩两寸。 秦景急忙将祝明月拉起来,“祝娘子,抱歉,刚刚…”语无伦次。 祝明月这才感觉到方才的惊险,如果秦景没有反应过来,头砸在桌上肯定会很疼的。试探道:“刚刚条件反射?” 秦景没听过这四个字,只是揉着眉心,酒后知觉动作都会慢上半拍。 “不要站在一个武者背后动作,无论觉得他醉了还是睡着了,都一样。这很危险。” 不是推脱责任,而是认真地教祝明月一些保命之道。 段晓棠虽然武艺在身,但生于安逸,不会有这些反应。祝明月与他打闹无忌,遇上其他人很容易吃亏。 祝明月点点头,意思明白。看秦景说话有条理,动作矫健,“看来醒酒汤是白煮了。” 秦景这才注意到桌上多出一个托盘,托盘上两个瓷碗中盛满了褐色汤液。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是祝明月亲手煮制,先不提有没有这份手艺,今日开业她也没有这份时间。 第127章 开业开业(10) 接着秦景给祝明月实景展示如何安全地叫醒一个喝醉的武者,站在葛寅身侧,开口唤道:“飞鸿,醒醒。” 葛寅全无反应,再叫道:“飞鸿。”还是没反应。不得不轻轻拍拍着他的肩膀。葛寅迷蒙一会,手往后伸捞了个空。迷迷瞪瞪睁开眼,“仲行。” “起来,喝醒酒汤!”秦景拽一把葛寅的胳膊。 葛寅重复一遍,“醒酒汤?”这玩笑喝来漱口么。 祝明月:“葛大哥,今日的酒有些烈,喝多了宿醉后容易头疼。我叫后厨煮了醒酒汤,你们先喝点解解酒。” 葛寅好饮酒,但对醒酒汤敬谢不敏,即使春风得意楼大厨特制的醒酒汤亦是如此, 大约为了打响酒楼招牌,在常规的葱蒜盐生抽以外,还加入了新食材豆芽,使之看起来更像一碗正儿八经的汤。 葛寅从一只肥硕到飞不起来的鸿鸟,变成面色苦涩的鸿鸟,再像汤也不能掩盖是万恶的醒酒汤的事实。但这是祝明月特意端来的,又有秦景的面子在里头,不喝也得喝。 小心用着调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真是提神醒脑。 祝明月:“换一个干净的雅间,你们去里面休息。” “不用,”秦景喝完醒酒汤,摆摆手,“我们先回去了。” 祝明月:“我去叫辆车,实在不放心你们骑马回去。”担心两人再度拒绝,抢先离开。 葛寅靠在桌边单手支着额头,“果真如晓棠所说他们禁酒,饮酒后连骑马驾车都不行。”便是家中娇养的闺秀也不曾被这般呵护过。 他与秦景曾斗酒后单骑百里快意恩仇,祝明月美貌有心计有手段,皇帝选秀却避之不及,内里却是暖房里长大的娇花经不得风雨,若是移栽到外头去很快就会枯萎。 似长安这般富贵锦绣地,有白家的庇护,才能有生长的土壤。 祝明月送走葛寅和秦景,回到后厨找段晓棠。 段晓棠正站在烤炉前头看鸭子,祝明月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后者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有事?” 祝明月扬眉,“打个招呼,没事。烤你的鸭子吧。” 段晓棠看出祝明月想说些什么又闭了嘴,也不多问,想说自然会说的。双手叉腰看着厨房方向,“这才春日呢,厨房几个灶同时开火,已经热的不好待了。” 祝明月:“哦,酒楼开业第一天你作为后厨主管,就跟我要高温补贴?” 段晓棠笑道:“先打个招呼嘛。”用祝明月先前的话回应。 临近打烊时,客流量终于开始减少。祝明月将两个账房加上四个值得信任的小二叫道自己办公的屋子里,开始一场振奋人心的活动——数钱。 五个人在屋里空地上数钱,祝明月则坐在位置上饮茶,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段晓棠将今日售卖的菜色统计出来,捏着单子递给祝明月。 一楼大堂有三十五张桌子,多为四方桌,顶多安排八人用餐。二楼隔出十五个雅间,方桌圆桌各半。 段晓棠给出的数据,销售量排名第一菜品不是烤鸭,而是五香豆干,一只烤鸭可不便宜,仅仅挤进来前十。羊肉果然是长安人民的最爱,葱爆羊肉和被寄予厚望的红烧肉堪堪上榜,比预想的情况要好的多。 汤品则是无一上榜,毕竟每只烤鸭都附送一盆鸭架汤。 段晓棠借鉴现代办法,“不然引入现场片鸭?” 祝明月面无表情,“你来片?”春风得意楼又不是烤鸭馆。 段晓棠摸摸鼻子,她的刀工但凡有点见识的都可以鄙视。“吴师傅好好一个白案大厨,都快成专业烙薄饼的了。” “你有意见,还是他有意见?”祝明月头也不抬继续看单子。 段晓棠立刻解释,“都没意见,单纯吐槽而已。” 埋头数钱的账房和小二头埋得更低,我们什么都没听见,疑似东家和大厨不和。 姜永嘉统计的则是今日的人流,酒楼最挣钱的是午时,拜长安城的宵禁制度影响,是的,又是该死的宵禁,晚市和夜宵根本没有发展的土壤。 长安城唯一不受宵禁管辖的坊市大概只有平康坊。 祝明月看着单子上统计出的人流、桌数等等,快速计算出翻台率及客单价。“客流量比味尚居高,单价不如长新楼。”问姜永嘉,“今天客人提了哪些意见?” 姜永嘉:“酒楼主要是新菜,客人听名字未必能知晓具体内容。” 祝明月很快想到解决办法,“联合前堂的骨干伙计每天拟出一个推荐菜单,培训后和客人形容每道菜的味道特点。” “今天有几个客人提诗?” 姜永嘉:“一共五首诗,不过未有亮眼之作。八个甲骨文字目前只识别出三个。” 陈账房起身道:“祝娘子,今日的营收一共是三百二十贯。” 姜永嘉补充,“外头大堂还有四桌客人没有结账,总数应该能超过十贯。” 祝明月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数,比味尚居高了,希望以后也能维持这个趋势。” 姜永嘉心头大惊,他心知味尚居和自家不是一个东家,祝明月怎么会知道味尚居每日的收入。 祝明月站起来,“今天辛苦大家了,等度过开业期,我们再好好庆祝一番。”转头对姜永嘉道:“姜掌柜,明天早上给我最终的数据。” 姜永嘉点头,“没有问题。” 酒楼正式开业,姜永嘉和两个账房排班,每人夜里守酒楼一旬,这会正好轮到他。 祝明月能逃得了春风得意楼的数钱工作,回到家却不得不面对两筐从五谷豆坊拉回来的铜钱。 段晓棠另外拿出春风得意楼的采购单子,林婉婉更是绝望,“我的数钱小工呢!” 戚兰娘刚坐下歇会,不得不站起来,接过单子,“我去配货。” 段晓棠逃避责任,“身上都是汗,我先去洗澡。” 祝明月、林婉婉和赵璎珞坐在地上又开始喜闻乐见的数钱活动。 林婉婉边数边唱:“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魔音贯耳,祝明月不悦道:“今天济生堂赚了多少?” 林婉婉立刻切换频道,汇报工作的语气说道:“一共接诊两个病人,诊金加药费一共一百七十八文。” 这点蝇头小利根本入不了祝明月的眼,“全家之耻,明天你就吃窝窝头吧。” 赵璎珞数钱多了也能一心二用,不知道窝窝头是什么,猜是一种食物。“我们现在跟着建房的工人吃大锅饭,难道开锅给她另做,不如让喝西北风吧,方便。” 林婉婉怒上心头,泰山压顶将赵璎珞扑到地上,手上数好的铜钱散在地上,只余闷声飘在屋里,“钱,钱,钱,我的钱勒。” 第128章 校场说猫 李君璞从春风得意楼回来,立刻倒在床上睡觉,天将暮时醒来头痛欲裂,这才晓得林婉婉的酒厉害在何处,却也不悔贪杯。 洗漱一番好不容易压下宿醉的症状,路过校场时恍然想起,出门径直走到柳家东跨院,也就是段晓棠现在租住的地方,拉响门铃。 段晓棠洗完澡正抱着富贵玩,听见门铃响,还在疑惑是谁这时候找上门来。 李君璞见大门打开,段晓棠门里探出头来,脸色莹润,发梢带着水汽。 段晓棠:“李二郎?” “刚沐浴完?”李君璞开门见山,“本来想找你比试一番的。” 段晓棠正愁最近忙事业没机会活动拳脚,立刻答应,“可以呀,”大不了再洗一次澡。 回头看一眼,家里人正数钱呢。“我家里不大方便,在门口可以吗?” 李君璞:“我家有校场,去我那。” “等等,”段晓棠转身,“我跟家里说一声。” 几息后李君璞在门外只听到里头一阵挽留,似乎是林婉婉的声音,“晓棠,你不要走,我需要你!”凄凄惨惨。 段晓棠抱着猫逃命似的从门里钻出来,催促道:“快走,快走!”仿佛迟一会就走不了了。 李君璞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只从门口看见段晓棠的脑袋,从肢体动作来看,他一直是抱着猫的。 段晓棠微微一笑,介绍道:“富贵,这是我们的邻居李二郎,快,打个招呼。”握着橘猫的前爪向李君璞挥一挥。 “喵,喵。” 李君璞心下震动不已,“你养猫?” “对呀!”段晓棠眼眯成一条线,“还有一条狗,叫发财。” 李君璞手抵唇咳嗽两声,“名字很是质朴。”以前没想过段晓棠是如此促狭的人。 “想笑就笑吧,”段晓棠毫不在意,摸着富贵小脑袋,“小小身躯承载着大大的愿望。” 两家的距离很近,话音刚落已经进了李家大门。李君璞说道:“我兄长以前养过一只老虎。” 段晓棠脚下生根,“你家现在还有老虎么?”富贵不是老虎的一盘菜,自己也不是景阳冈打虎的武松。 李君璞:“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后来老虎跟着兄长打猎走丢了。” 段晓棠安心些许,觉得那老虎应该不是走丢而是跑了。长安的权贵真会玩,养老虎作宠物。“令兄当时在哪里打猎?” 李君璞:“长安郊外。” 现代一只野猪都能上新闻,长安三环里居然有老虎出没,段晓棠深吸一口气,“长安豢养猛兽做宠物的人家多么?” 李君璞想了一会,“鹰、豹、猎犬,很多。怎么了?” 段晓棠:“婉婉一直吵着要出去春游,现在想想外头比较危险,不如不去了。”进一步动保,退一步口粮。 长安人民老虎、豹子、老鹰都能养,跟风养一只熊猫不过分吧。芝麻馅的黑白团子,好软好糯好rua……要不要给它取名叫“果赖”。 富贵大约感应到新仆人即将见异思迁,不悦地喵喵叫两声。 段晓棠急忙安抚,“最喜欢你了。”在没有熊猫之前。 李君璞以前见过的人养猎犬居多,养猫者甚少,待猫如此卑微者更是闻所未闻。“头一次见如此待猫者。” 段晓棠:“猫奴狗爹嘛。” 李君璞体会着字面意思,“狗能看家护院打猎行围,猫能,”看一样段晓棠怀里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猫,“捕鼠。”略微有些嫌弃。 段晓棠:“还能陪伴、招财。” 李君璞:“猫能招财?” 段晓棠:“我们那儿有种说法叫招财猫。” 人人都耻于谈钱,显得为人鄙薄,但段晓棠等人并非如此,明目张胆将求财心切的心意挂在嘴边,家里宠物的名字都叫富贵发财。 李君璞:“你很喜欢钱?” 段晓棠似乎听到很可笑的问题,反问:“谁会不喜欢呢。” 李君璞也不敢说自己真的视金钱如粪土,两人一路往前走,“校场到了。” 看到校场时段晓棠才真的信了徐昭然说李家也是世传武将,只论大小和规整程度比白家在武功的庄园好上不少,当然她也没见过几个正经校场。 段晓棠从富贵脖子底下掏出绳索,系在项圈上,另一头系在周遭的树上。 李君璞目瞪口呆,见过栓狗的,头一次见栓猫的。 “富贵要是跑了或者爬到树上,找不到怎么办?”段晓棠主动解释缘由,两手空空活动关节,“我们怎么比划?” 另外多问一句,“你中午喝了酒,现在还行么?” 李君璞和家中家丁们比试过太多次,彼此熟悉再无新意。上次和段晓棠动手是在暗夜陋巷之中,不知深浅,何况段晓棠这次没有带兵器过来。 李君璞:“没问题,先比划一下拳脚。” 两人各寻一边站定,拉开架势。 拳打、脚踢、摔打……段晓棠力量不足,李君璞苦于灵活不够,最终还是李君璞败下阵来,心下揣揣,上次在巷中偷袭不成不是偶然。 近来的打击接二连三,先比不过秦景,后打不过段晓棠,让向来自傲的李君璞深深怀疑,是否因为公事消磨太多时间,忘了外头风云突变。 李君璞疑惑道:“你这套拳法有些像军中搏击之术,从过军?” 段晓棠摇摇头,“的确是从军中流传出来的,叫军体拳。”只照着练无非强身健体的套路,但深刻理解后拆解其中招式每一招都是有用的。“综百家之长,专为军人设计。” 李君璞思索一会,“我未曾听闻大吴哪支军队用这套拳法。” 段晓棠歪头,狡黠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大吴人。” 李君璞:“异域之人在长安自有聚居之处,若你们非大吴人落脚胜业坊时坊正就该上门,并通知左右。” 早知道李君璞是警惕心非常强的人,段晓棠将三人瞎编的那套来历说辞信口说来,末了感慨:“其实我也说不清是哪里人,反正也找不到家乡,但祖上是炎黄苗裔没错。” 李君璞勉强信了,毕竟他没听说过大吴哪支军队能做到禁酒的。不禁深思一番,帮段晓棠三人落籍的应该是白家,他们之间又有何勾连。 第129章 翻墙而过 段晓棠放狠话,“如果让我找到那个人贩子,非得将它大卸八块不可。” 再浪漫的包装,也不能改变穿越大神是人贩子的事实。除非把人送回去并保证身体完好无损,如此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份怨念如此真实,让李君璞又多信了两分。唯有一点疑惑,拍花子的目标多是妇孺,似祝明月林婉婉才合适,绑架段晓棠是嫌命长么。 李君璞:“你若不从军,又如何习得军中拳法呢?” “我父亲是军人,从小想延续传统让我入伍,”段晓棠仰头望天,“但我不愿意。” “我讨厌一成不变一眼望到头的枯燥生活,没有任何新鲜和乐趣可言。” 李君璞顿时神色复杂,数年以前他都坚定地认为自己会成为一名为国征战的将军,重续家族荣光。从未想过今日会在案牍和鸡毛蒜皮中打转。 想到段晓棠如今的职业,开酒楼做厨子。一个不愿意从军,一个欲从军而不得。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李君璞:“你用的什么兵器。”段晓棠可就带了一只猫一条绳子过来。 段晓棠:“刀,你呢?” 李君璞口齿金贵,“枪。” 段晓棠不由得打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冷兵器长枪。以前还没遇到过。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李君璞:“兵器堂里都有,你去挑一把合适的。”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屋子。 段晓棠信步走进去,差点被琳琅满目的兵器闪瞎了眼,这才是军武世家是底蕴呀! 指着一根长条状的四棱铁质兵器,“铁棍?” 李君璞恨铁不成钢,“这是锏。” 段晓棠没见识的点点头,意思是学到了。“以前只在话本里见过。” 另有一种兵器形如半月,似叉,有柄,中有利刃似枪尖,看着着实怪异,“这是什么?” 李君璞:“镋。” “听都没听过。”段晓棠看它的样子倒有些像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不过叉开的大一点,尖上花样多些。 李君璞有些怀疑找段晓棠过来比试是不是一个错误。 各自拿了兵器立在校场之中,枪起刀举,段晓棠不得不承认长枪带来的压迫感是其他兵器不能比的。 很快落败,李君璞都有些难以置信,段晓棠的兵器造诣和拳脚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甚至有些拖后腿。“你练刀多久了?” 段晓棠算算时间,“两个多月,差不多到长安开始的。” 李君璞追问,“以前呢?” 段晓棠:“以前只学过一些拳脚。” 为了不进军营,也够努力的。李君璞无话可说,“平时谁给你喂招?” “白三娘,”怕李君璞不认识,特意解释。“今天坐隔壁桌。她过来玩的时候我们两一人拿刀一人拿剑对练。” 李君璞想起今天酒桌上一起的喝酒的白湛,他两应该是姐弟或者兄妹。“白二郎呢?” 段晓棠小声道:“老实说,白二打不过他姐。”她和白秀然都嫌弃白湛现在水平太菜。 段晓棠无意间给李君璞透露白湛白秀然的长幼关系都是无关痛痒的细节,暮色下李君璞声音低沉,“你刀法粗浅,仅以初学者而言可以说进步神速,但若是遇上武艺高强者,很容易落败。” “我知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当初选刀就是冲着速成去的,现在火候不到很正常。”段晓棠无可奈何,“上次葛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李君璞知道说的是今日同饮的葛寅,“你们比试过,结果如何?” “我连个边都没摸着。”段晓棠并未丧气,反正时日还长,有的是机会。 李君璞想起今日酒桌上的约战,三人间战力互换,很容易得出结论。觉得近来霉运当头,莫不如打听长安哪座庙宇灵验,去去晦气。提枪站定,“再来!” 实战的机会不多,段晓棠当然不会拒绝。两人在校场中你来我往,连暮鼓声响起都未曾注意,借着点滴光亮继续比试。 段晓棠一轮论落败,同样一轮轮进步,不断查漏补缺,梳理刀法中的瑕疵。 又一轮比试过,李君璞:“再来!” “不来了,我要回家。”段晓棠将刀放在一旁,转身要去解栓猫的绳子。 李君璞:“酒楼午间才有生意。”不用太早回去睡觉。 段晓棠手往坊门的方向指了指,“我在坊门口还有一家豆腐铺子,寅时初要起来点豆腐。” 李君璞想起这几日进出坊门,总是热热闹闹的五谷豆坊,旁边就是林婉婉坐诊的济生堂,还真是段晓棠的产业。“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庸碌繁琐么?” “有的人喜欢沙场征战快意恩仇,有的人喜欢市井田园小富即安。选择不同而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借用林婉婉刚说的一句话,“我心安处是吾乡。” 李君璞将长枪放在兵器架上,“我送你出去。” 段晓棠一身臭汗,没将富贵抱在怀里,跟在李君璞背后,不轻不重地拉着绳子溜猫。 举头望月不见月,原来是下弦月,黎明时分才能看见。 李君璞发现他的动作,“明早起来就能看见了。” 段晓棠继续抬头,誓要从夜空中“看”出一轮月亮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亦或者月是故乡明。李白写了那么多关于月亮的诗,却不知同一条时间线上古代现代九州四海从来只有一轮月亮。 唯一可待商榷的就是不同的位面上是否是同一轮月亮。 以段晓棠如今对大吴的浅薄了解,现在头顶的这轮月亮上应该也不能种菜。 到了门口,段晓棠和李君璞对视一眼,坊丁经过。 段晓棠看着门口有一条小径通往交接围墙方向,小声问道:“能走到围墙边上么?” 李君璞点点头,在前头引路,示意段晓棠跟上。 走到墙根底下,段晓棠把溜猫绳绕在手上,富贵猫抱在怀里。在离两丈远的地方加速,脚轻轻在墙中间借力,手搭上去就此跃上墙头,“再见!”往下一滑,人影消失不见。 徒留李君璞站在原地思索,要不要在墙角底下种些带刺的灌木。 第130章 晨起忙碌 段晓棠“咚”一声落地,赵璎珞循声而来,见是她,“不能走大门?” 段晓棠:“外头坊丁巡逻,真是要命。”将富贵小心放到地上,“盘点完了?” 赵璎珞:“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锅里有热水,快去洗洗吧,早点睡!”蹲下身摸摸富贵的猫猫头,“下次别带富贵出门,走丢了怎么办?” 段晓棠边走边说:“拴着绳呢,不会丢的。”错身而过时,突然问道:“明月和你说了吗?” 祝明月每天同赵璎珞说无数件事,但今天会被段晓棠特意提及的只有一件事。“姓褚的成亲了。”不出所料对象是符四娘,借的就是前一阵皇帝选秀的东风,急不可待的成婚了。 符家好歹是个官宦人家,选秀也选不到她家头上,无非是褚生坏了名声,肚子里的事又瞒不住,急忙忙成亲岂不是坐实两人私通已久。 选秀一来,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两人各有各的不得已,险险保住部分名声。这场婚宴,高低要给皇帝安排一个主宾位置。 消息来源是杜乔,据说褚家婚宴没多少读书人去。二道贩子则是祝明月和段晓棠。 段晓棠的意思是既然断了就断的彻底,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颇有几分好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祝明月的态度则是不用太关心也不能全然没数,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底线。甚至安慰道:“一个孝道加持的愚蠢泼妇婆婆,一个有心机有娘家的儿媳,以后褚家没有安生日子过。” 段晓棠被祝明月说动,原本想诸事忙万一忘了自己补一句,结果祝总的记性果然不错,记人记事记仇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赵璎珞又不是真的傻,当初找上褚家无非想求个遮风挡雨的庇护,但褚家不仅不能提供保护反而残害自己。何况就算侥幸嫁进去,在褚家当牛做马肯定没有在小院生活的自在,同样是辛苦,但意义和所得全然不同。 段晓棠听语气有隐隐看好戏的期待,知道是真的放下。拍拍肩鼓励,“美女,早点睡,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赵璎珞拿开肩上的手,无可奈何,“我的好日子是明天寅初起床做豆腐。” 段晓棠仰头看着天上零星几颗星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赚钱都喜欢,但辛苦劳累就不喜欢,人之本性如此。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杜嫂子和冯娘子经过短暂的适应期,正式介入加工流程。 段晓棠和戚兰娘一人一口锅,早上的大头是豆腐,这东西只能新鲜现做。或者说豆腐是基础产品,后头的豆干豆皮需要多费心再过一道流程。 祝明月将一块大石头压在豆腐模具顶端,“兰娘,作坊还有多久完工?”这几天忙着春风得意楼,都没去工地看看。 戚兰娘:“还在搭茅草棚。” 现在只有春风得意楼一家订单早上都快忙不过来了,但一味的招人并非解决之道,一个石磨两个锅,工具跟不上,人进来只会裹乱。 祝明月:“等做工的草棚搭好,石磨灶台齐备再招人,早上两边开工。”这时候李匠人等工匠没有到场,不必担心建房的尘土,等他们进场时再歇工。 祝明月和林婉婉先将第一批货运到五谷豆坊,然后祝明月跟着春风得意楼进货的车子一起去东市。 林婉婉慌里慌张的将济生堂的门板卸下来,示意医馆正常开业。然后马不停蹄的到隔壁上货,幸好这是大部分人还没到出门买菜的时候。不然一边上货一边接待客人算账非得让人头大。 好好一个大夫成了售货小妹,天理何在。 深刻认识到继续这样下去不行,不然她的医学事业怎么进行,靠医术挣钱更是空中楼阁。 现在忙得让林婉婉看医书制药的时间都没有了。 事有轻重缓急,照目前的态势,至少得等后头的工坊建起来才能让家里五个人肩上的担子轻下来。 以至于等着李匠人带着工程队过来时,林婉婉化身无情甲方,要旨只有一个,催工。 李匠人也知道他们要的急,无奈道:“再快就成豆腐渣了。” 林婉婉他们做豆腐,可不敢在豆腐渣的屋子棚子里做工。“保质保量的前提下尽量赶一赶。” 李匠人:“只能再加人。” 林婉婉松一口气,能靠加人花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可以。”短时间内增加一部分支出,但相应缩减工期,这点压力是可以承受的。 李匠人“被迫”看着自己的工程队伍再度扩大,待会还要带人去春风得意楼搭烤炉,这一家子真是让他忙不过来。 祝明月到酒楼,姜永嘉立刻送上昨天的最终的数据。简单看一眼,和预估的差不多。 春风得意楼不只是现金篮子,还是展示的平台。祝明月将纸张递还给姜永嘉,“以后每桌客人送一小碟泡菜开胃。” 两个人走到后厨,大部分杂工都聚在这处杀鸭子拔毛,后头晾晒着两排处理好的鸭子,活脱脱的处刑现场。 祝明月眉峰微皱,“禽肉商那里能帮忙处理吗?”本就紧张的人手全搭在这上头。 与祝明月将宰杀处理外包的想法不同,姜永嘉偏向买活鸭回来自己处理,他们毕竟做的是饮食生意,眼皮子底下更安心。 姜永嘉:“他们估计没有人手。”不是加钱的问题,大部分禽商不过是货源多些,一次能拿出十来二十只。酒楼鸭子的主要来源还是找散户收购,一只两只积少成多。 才经过一天,这种不稳定性已经让姜永嘉开始难受,“能养上一定规模鸭子的都是权贵人家的庄园和田庄,不过它们的出产主要供应主家。” 祝明月双手抱胸,右手轻轻摩挲左臂,“主家几张口还能全吃了?剩下的余量也够我们撑一撑。试着找几家,记住分开找,别让货源被握在一家手里。” 长安周边多少庄园田庄,留下点边边角角也够酒楼用的。 第131章 新型食材(1) 姜永嘉:“我去找找以前的老关系。” 姜永嘉的老关系当然是白家的人,从白家的田庄开始,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又不是挖主家的墙角,他是送钱去的。 女儿给父亲送钱可不是孝顺么。 既然是酒楼杀鸭子,祝明月开口:“鸭绒留下来,我有用。”还没到夏天已经要考虑冬天如何度过。 没有空调地暖,没有棉花,注定长安的冬天会很难过。 段晓棠还在家里点豆腐没有赶过来,祝明月只能问王师傅:“现在一天能烤多少鸭子?” 王师傅:“我们选的都是四斤左右的肥鸭,一只鸭子需要三刻钟。两个烤炉,每个能烤四只鸭子。” 祝明月快速计算,一天下来顶多烤上百只左右的鸭子,目前看来是够用了。前提是将其他需要使用的烤炉的菜色通通排除掉。 “昨天外带烤鸭的客人多么?” 姜永嘉:“有两位客人。” 祝明月:“订制些食盒,打上春风得意楼的戳记。客人如果外带收食盒押金,还回来退押金。” 上司没有说细则,姜永嘉知道是要自己去琢磨,比如食盒的花样、个数、订金数额等等。“我待会去办。” 后厨是段晓棠在管,祝明月并不清楚。“烤炉再搭几个?” 王师傅:“段郎君的意思是再建两个大的专门烤鸭子。”没想到头一个月的分红居然要靠鸭子。 姜永嘉:“之前还剩些材料,我看了下,应该是够的。” 东市渐渐热闹起来,春风得意楼前人潮如织,有人是慕名而来尝试新菜,有人则是特意来见识传说中的商文字和题诗墙。 杜乔被四个同住大慈恩寺的友人拉着“故地重游”,丘才举头望着招幌上几个甲骨字,招呼众人,“快看看,认出来可是一桌席面。” 另有重文者则是迟疑,“商的文字真是这样么?” 杜乔:“昨日听友人提起,他家有周朝青铜器,上头铭文确与其相似。” “我家乡离古殷地不远,也曾是商朝旧都,不知能否得见甲骨之文。” 一行人在招幌底下站了小一刻钟都没看出所以然,无奈认清现实,掏钱吃饭。 姜永嘉见杜乔进来,“杜郎君,你来了。” 顶头上司在长安的朋友总共坐了一桌半,姜永嘉作为掌柜不说知道每个人的来历底细,至少认得脸。昨日杜乔回去的车还是他叫的呢。 友人们齐齐疑惑,春风得意楼开业一天,杜长林便成了熟客。 杜乔解释:“我认得酒楼东家,昨日来过。” 姜永嘉原本想将人引到二楼雅间去,杜乔:“姜掌柜,不用特地招呼,我们坐大堂就行。”挑了一个离题诗墙近些的位置。 姜永嘉叫来一个机灵小二招待,自己去后院和祝明月说杜乔来了。 祝明月:“宴请还是用餐?” 姜永嘉:“是和友人一起来的。” 祝明月:“送他们几个菜吧。” 姜永嘉明白送菜是人情,钱还是招收。以后其他朋友来也照此规矩办理。 杜乔既然来过,诸人也不用小二介绍,催着让杜乔点菜,“两只烤鸭、红烧肉、回锅肉、烂肉豆腐、酱肉丝,凉拌卤肉、一壶绿蚁酒。” 住在寺庙里成天吃素从来不嫌外头油水多,除了烤鸭,其他全是猪肉,不比羊肉价高还实惠。 若说荤素搭配营养健康,烤鸭里的葱丝瓜丝、烂肉豆腐的豆腐,送的泡菜不都是素的么。 丘才听到卤肉就知道这东家是何方神圣,当初曾戏言该在东市开食肆,没想到手笔这么大。“名字好生奇怪,春风得意不知何解?” 杜乔:“几个东家集名,一说得意,一说春风,合起来便是春风得意。联成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丘才抚掌,“捷才,果然捷才。”只此一句便可压下墙上数首诗,甚至日后墙上提满诗的时候,也未必能有超越此句者。 东家果然是作诗爱诗之人。 祝明月从未对朋友们隐瞒过酒楼有其他东家之事,只不过在她模糊的说法下,其他人不约而同将合伙人当成段晓棠和林婉婉。 烤鸭尚且需要些时间,便先上其他菜。 丘才见肉纹理不似羊肉,问道:“这是什么肉?” 杜乔并不多言,将红烧肉推到友人面前,“你先尝一尝。” 丘才夹了一块红烧肉,咸香适口,顿时惊为天人。其他三人跟风,尝了一块后纷纷夸赞。 杜乔方才说道:“猪肉,价钱不及羊肉的一半。” 原本觉得猪肉为贱的及时止口,这个价钱这个味道,是他们赚了呀! 丘才立刻招呼道:“快吃,快吃!” 杜乔:“别吃的太狠,留点肚子吃烤鸭,我点了两只呢。”五个成年男人解决两只烤鸭轻轻松松。 小二再过来送上来的不是烤鸭,而是葱爆羊肉、鸭血粉丝汤和五香豆干。 杜乔:“我们没点这些,上错了。” 小二:“杜郎君,这是东家送你的。” 祝明月的盛情从来都是直接的,譬如在武功时一高兴就要给自己和白湛送饰物。 杜乔:“那多谢了。” 春风得意楼对面,其他几家掌柜站在一处,心里不是滋味。原本华天楼是全不放在眼里的,没想到取而代之的春风得意楼强势崛起,仅开业一天就给附近同行带来满满的压迫感。 孙掌柜:“现在都说春风得意楼的烤鸭一绝。”弄得昨日宝隆和压根没杀几只鸭子,算不算积德。 陈掌柜:“听说他们用的是猪肉。”味尚居价格廉宜也是以羊肉为主的。 钱掌柜:“新菜谱新食材,连装修布置都是新的。”他的考察更全面些。 陈掌柜不得不安慰自己:“刚开业的时候谁没几天好日子呢。”酸,还是酸。 胡屠夫原本是东市一个普通屠夫,他卖的肉更小众——猪肉,准确的说是阉割过猪肉,味道没有寻常猪肉的腥燥。 原本生意平平,一日才能卖出半扇肉。直到一个姓段的年轻人出现,隔一两日出现,只买新鲜肉。 后来段郎君带了一个姓姜的掌柜过来,每日订十几斤肉。酒楼开业,数量涨到几十斤,还对部位有要求,什么里脊、五花、后臀……胡屠夫不得不每天杀两头猪才能满足需求。 再后来买猪肉的百姓和酒楼越来越多,其他猪肉摊也学着他卖起阉割过的猪肉。 胡屠夫越来越烦躁,那种感觉叫日益增长的猪肉需求和未阉割的猪之间的矛盾。他的货源快没了,恨不得拎着剔骨刀下乡亲自煽猪。 第132章 酒楼采购(1) 春风得意楼平稳度过开业期,打烊后开一个小型庆功宴犒劳辛苦三日的员工。 姜永嘉汇报三日所得:“一共是一千一百八十贯六百四十三文,一日比一日收入高。” 祝明月并不沾沾自喜,“开业七折,并不能成为常态。”转为关注更根本的东西,“今天有亮眼的诗么。” 姜永嘉:“没有。” 姜永嘉不会写诗,却会读诗。现在满墙近二十首诗,狗屁倒是通的, 唯有一个有优点——字数齐整。五言是五言,七言是七言,绝不会差一个字。 春风得意楼三日来的风光将周边酒楼挤压的苦不堪言,对面某家酒楼掌柜眼中全是熊熊妒火,伙计看到贴心的出着主意,“掌柜,不如明天趁着不注意,把他们门口两株绿植拿开水浇了。”保管坏风水。 掌柜摆摆手,“这计策太毒辣,有伤天和。让你打听的事有结果了么?” 春风得意楼开业活动过后,祝明月不再需要每天到场盯着,姜永嘉是个合格掌柜,遇事不决也知道到哪里找人。 祝明月今天留在五谷豆坊梳理近期的账目,戚兰娘进来,“明月,有酒楼来订货。” 祝明月:“请进来吧。” 一照面两边都愣住了。 “钱掌柜。” “祝娘子。” 钱掌柜自从知道春风得意楼用了新食材,便留心打听,甚至派出跟踪小队,终于找到来源。 意气风发的上门,然后看到竞争对手的东家,看这主人家的姿态,说是来进货的谁信呀! 我是不是误入对手老巢了? 钱掌柜懂装不懂,“祝娘子怎么在这儿?” 祝明月:“璎珞,上茶。”示意钱掌柜坐下,“这家作坊也是我开的,都是些祖上传下来的方子,长安却无人能知,不得不开间酒楼推广一二。” 一句话将春风得意楼放在辅助的位置,降低钱掌柜的防备心理。 钱掌柜当然不会全信,不急不缓地喝一口茶,恭维道:“好茶。” 抢春风得意楼货源的路子行不通,这俩是一家的。 祝明月微微一笑,“钱掌柜是稀客,既然来了不如指点两句。兰娘,带钱掌柜去看看货。” 既是供应商又是竞争对手,作为东家,更应该矜持些。 戚兰娘:“钱掌柜,请。” 戚兰娘将钱掌柜引到摊位前,一样一样介绍。 “这是豆芽,味道清淡,最适合用来凉拌做汤。” “豆腐不稀奇,但这种彩色的,红黄绿皆有,最是新鲜。” “粉丝米线,均是细粮所制,适合做汤食。” …… “皮蛋又名松花蛋,味道怪异,似芫荽爱者极爱恨者极恨,既考验食客的口味,又考验厨师的手艺。” 钱掌柜:“怎么个怪异法?” 戚兰娘当着钱掌柜的面敲碎灰壳,用清水洗尽表面浮灰,再敲碎青白色的鸭蛋壳,露出黢黑的内里。 钱掌柜终于明白它为什么叫松花蛋,因为表面布满松花纹路,像一副画作似的。 戚兰娘用棉线将皮蛋分成四份,取出一双干净筷子递给钱掌柜,“请品尝。” 辛、涩、甘、咸,皮蛋古怪却着实美味。 钱掌柜看戚兰娘的态度像似真要与自己做生意一般,试探道:“价钱几何?” 戚兰娘:“零卖三文钱一个,若一次拿上五十个,算批发价五文钱两个。你和春风得意楼,我们都一视同仁。” 钱掌柜:“你们往外卖?”需知春风得意楼正是靠独一无二的食材和烹制方法,才短短几日将其他酒楼挤兑得生意凋零。 戚兰娘:“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你打听就知道五谷豆坊是先开业的。” 当然知道其中紧要,戚兰娘在介绍的时候特意规避炒法,“不如今日先买一些回去试试。” 白送的谁会珍惜,当然要真金白银花了钱才会真的试菜。 钱掌柜仔细一想,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站在摊子前问过每一样的批发和零售价,指点江山般选菜。 钱掌柜空手来的,戚兰娘拿出一个大号竹篮,仔细将选好的食材妥帖细致的装进去。 春风得意楼的食盒押金可以退,五谷豆坊的竹篮可是直接卖钱的。 “承惠,一共三百一十二文,需要给你叫车吗?” 钱掌柜付了钱,摇头:“不用。” 钱掌柜毕竟是是个成年男子,竹篮便是有些分量,胜业坊与东市相距不远,走走停停的也就回去了。 伙计见到掌柜满载而归,篮子里全是传说中春风得意楼的新食材,兴奋道:“掌柜,你是抄了他们老窝吗?” 钱掌柜气急:老子是抄到他们老窝里去了。 吩咐道:“去,把大厨找来,试菜。” 内室里,戚兰娘没有刚才镇定自若,“长新楼会用我们的食材吗?” 赵璎珞无所谓,“长安几百上千家酒楼,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反正已经有了三百文。”落袋为安。 祝明月:“看长新楼能不能用这些食材做出好菜。” 转而提起,“后头的工坊落成了,李师傅那里有草帘子,可以挂在棚外头遮挡灰尘。明天早上兰娘璎珞,你两带上的杜嫂子和其他新人来这边开工,慢慢做些豆芽、豆腐、凉粉等压秤量大的东西,其他精巧些的还是在家里做。” “豆芽照着往常两倍发,豆腐三倍,不用怕做多,卖不完收拾的办法很多。” 戚兰娘没有异议,“如果在这边开工,原料货物一多,晚上无人值守恐怕不安全。”以前每天的货都是从家里现拉过来的。 “是呀!”祝明月点点头,“我们五个人每天轮流过来两个在作坊睡觉。” 赵璎珞即使心里不是滋味也只能答应,并不想大家分开,但两边都要顾着,不得不如此。 次日清晨,钱掌柜带着一个伙计挑着箩筐跟在春风得意楼的采购车辆背后,内心得意洋洋。 没想到吧,我会突袭,跟在春风得意楼后头也不怕食材被搞鬼。 赵璎珞负责给春风得意楼配货,戚兰娘接待新大户。“钱掌柜,你今天拿哪些?” 钱掌柜:“彩色豆腐一种颜色各一板,粉丝十斤,豆腐皮十斤,豆芽一筐,皮蛋五十个。”看来长新楼在这几样菜上有新突破。 第133章 乌有公子 戚兰娘装好货正算账,钱掌柜眼睁睁看着赵璎珞将货品种类规格数量分别写在两张纸上,春风得意楼的伙计看过无误签上名字后就走了。 内心愤愤不平,凭什么人家可以挂账,自己就要付现? 同时也明白这着实是无理取闹,毕竟人家两是同一个东家,左手倒右手的事。 戚兰娘将钱掌柜送走,本想找祝明月说说好消息,她们有第一家酒楼来订货了。 恍然想起祝明月和段晓棠这会还在家里做腐竹豆皮,若是叫钱掌柜知道,竞争对手的东家和大厨亲手给长新楼准备食材,说出去能吹三天。 赵璎珞斗志满满地在内间将过去一个月春风得意楼的食材账目重新核对一遍,准确地说春风得意楼三月只营业三天,还是开业活动那三天。但架不住一直在装修、招工、试菜,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少。 既然收账不只要自己有空,还要对方有空。偏偏两家一个卖菜一个卖饭,刚好错峰。 到下午时,赵璎珞估摸着酒楼的客流量稍微少些的时候,“兰娘,陪我去春风得意楼收账?” 戚兰娘犹豫,“婉婉,你一个人能行么?” 林婉婉想想这时间段零散的客人,不算多能应付,“可以。”自从医馆开业,算是把她彻底栓住,哪里也去不了。 姜掌柜和陈账房一见赵璎珞过来,心下一苦。刚到手的小钱钱还没有捂热乎就要飞走了。 两家不同一个东家,还共用一个大厨,段晓棠早上在家里点豆腐,完事了再到酒楼后厨发光发热。 既是如此,少了推诿扯皮,两边爽快地结算总数。赵璎珞特意叫上戚兰娘过来,不是为了算账,而是为了推钱回去。 在等待春风得意楼拿钱出来这段时间,戚兰娘和赵璎珞跑到大堂里找段晓棠。 客流少了,段晓棠也能从烤鸭炉边脱身出来透口气,脱下围裙又是一个英俊的郎君。 赵璎珞学着段晓棠的姿势抱着手问道:“你在看这些诗?” 段晓棠伸出手随手指了一首,歪着头问:“怎了样?” 虽然在家里祝明月和林婉婉经常吐槽春风得意楼墙上的诗没有一首能入眼的,但赵璎珞实话实话,“我写不出来。” 戚兰娘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认得常用字。但此时的诗不说诘屈聱牙,但常用典故显得学识非凡,又岂是一般人能看明白的。“认得字,却连意思都未必明白。” 段晓棠微微点头,“应该写的平易近人些。”别难为学渣, 搜典寻章想出来的典故,知者少,不知者难以懂的其中奥妙。要不说白居易厉害呢。 段晓棠:“你们过来作甚?”赏诗,找我聊天都不像呀。 戚兰娘:“今天是和酒楼结算的日子。” 段晓棠:“用不用我送你们回去?” 赵璎珞摸摸后腰上的鞭子,心底有了底气,看到段晓棠眼下微微青黑,“不用,我两能推回去。你自己待会到明月屋里眯一会儿。” 戚兰娘赵璎珞回去点数铜钱,徒留段晓棠站在原地,手指轻轻往眼下一抹,黑眼圈很重么? 铜镜清晰度无法保证,明明每天都有六七小时的睡眠,还有黑眼圈么? 偶有食客过来品诗,旁边一位宝蓝袍子的郎君忽然开口,“你能看懂么?” “你和我说话?”段晓棠左看右看墙边只有二人,“老实说看不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字都认得却实在感受不到其中真意,憋着劲也做不出的阅读理解。 略通文采却学的不深,年轻的郎君寻根究底,“你是春风得意楼的人?” 他在楼上看见段晓棠不是任何一张桌子或者雅间站出来的,是直接从后头出现的,刚刚站在一起的两位女郎也一样。显然在酒楼中行动自由不受限制。 加之看段晓棠衣料不上不下,猜测她在这里的身份是什么,东家、掌柜、还是护卫? “我是厨子,”段晓棠仔细打量跟前这人,相貌清秀,只嘴唇略有些薄,“欢迎光临,客人,饭菜味道如何?”表情语气无一不是场面上的客套。 “厨子?”舌头险些打结。这个答案显然出乎蓝袍郎君的设想,但两人离得近,确实能闻到段晓棠身上的烟火气息。“以你的身手不该做一个厨子!” “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段晓棠眼神转为警觉,“郎君,怎么知道我身手如何?”会武这件事眼前之人不应该知道。况且看他的外形姿态都不是浸淫武道之人,不可能照面看穿他人的底细。 “胜业坊、惊马,”蓝袍郎君提示关键信息,“你救了我。”当时风吹开帷帽纱帘,他的确看到段晓棠的脸。 听闻这段前情,段晓棠放下戒备,“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隐约想起当时马上年轻人似乎也穿的蓝衣。 蓝袍郎君拱手,“在下姓乌名友,家中行七。你救我性命,合该报答才是。” 段晓棠挺想问问乌友家中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子虚,“乌七郎,施恩不图报,方才不叫人为难。”她受不了被救助人找上门来的煽情场面。 乌友想到那天救人后离开,世有千般人,或许她就是如此呢。“不知该如何称呼?” “段晓棠。” 乌友没没想到轻易问出来,瞧见她身上的男装,斟酌一番,“段郎君。” 段晓棠不欲多客套,“那你吃好喝好,我先去后头忙了。”走出两步恍然想起那天穿的女装出门。 倒退回来,和乌友面对面,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乌公子,能麻烦你一件事么?” 乌友:“不必说麻烦。” “我那天和姐妹打赌输了,易装出门。”段晓棠组织语言,“这件事请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不然我会很丢脸。” 乌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模样像是信了。一个男人被强打扮成女人推出门,的确有些丢脸。“我会烂在肚子里,对外不提一字。” 段晓棠微微提起嘴角,“多谢。”逃跑似的奔回后厨。 第134章 酒楼采购(2)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新楼上了和春风得意楼一样食材做的新菜,瞒不过邻居。 陈掌柜不经意提起,“贵店的新菜听说评价很是不错。” 钱掌柜:“哪里哪里,都是客人给面子。” 陈掌柜凑近,“老钱,我们这么多年交情,能不能漏漏风你那些食材在哪里进的。” 长新楼向来豪奢,以原材料珍贵出名,若是从前陈掌柜定然不会对长新楼的进货渠道起意,实在是太贵买不起,越关心越显得自家落魄。 但同样使用新食材的春风得意的定价并不高,想见食材成本也不会高到那里去。当然换到长新楼去,一把豆芽在鸡汤里洗个澡,平白要比在春风得意楼贵重几分。 姜永嘉外出带着伙计取回订制的食盒,正打两人面前经过。 钱掌柜两手一摊,“姜掌柜过来了,你不如问问他。” 陈掌柜怒目而视,这祸水东引的手段是不是太低级了,谁会将自家的商业机密和盘托出。 姜永嘉瞧见两人,拱手招呼,“钱掌柜陈掌柜,忙呢。” “不忙不忙,”钱掌柜接话,“老陈找我打听你家食材哪里进的。” 陈掌柜恨不得把钱掌柜的嘴缝起来,虽说无商不奸,但撬春风得意楼墙角哪能放到台面上说。“姜兄,我绝无此意。” 本想顺着钱掌柜的话风,跟着喊句“老姜”拉近关系,但大家都是开酒楼的,能不知道老姜是做什么的吗。那是拍在汤里,烧在料汁里调味,最后还被人特地挑出来嫌弃的东西。 只能称一句姜兄了。 “嗨,你我是什么关系,又不是大事。”姜永嘉哪能不知道钱掌柜故意揶揄,长新楼的新菜打哪来的。“我店里的货都是在胜业坊的五谷豆坊拿的,你到坊门口打听打听就知道,不然我叫个伙计带你过去?” 陈掌柜难以置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两奸商要害我。 急忙忙说了句:“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忙。” 看着陈掌柜落荒而逃的背影,钱掌柜意味深长,“以为你骗他呢。” 姜永嘉装模作样叹口气,“这年头,说真话没人信。” 钱掌柜:“你就这么说出去?” 姜永嘉无奈,“总不能拂了上头的意。” 听到这句话,钱掌柜明白五谷豆坊拿春风得意楼做样本有四五分真,无非路子野了些,成本高了些。 看看五谷豆坊的门脸,再看看春风得意楼的门脸,差距. 姜永嘉就差在脑袋上写着:快来问我进货渠道,也没几个同行敢凑上去,谁知道会不会是陷阱。 连钱掌柜亦有此忧虑,不敢多上新菜,只能集中在几个菜品上,无非担心哪天被五谷豆坊掐住脖子断了货源。 陈掌柜认定姜永嘉和钱掌柜合伙哄人,却耐不住好奇心,带着两伙计去胜业坊瞧瞧情况。 进了坊门,提上一万分小心,估量着姓姜的姓钱的该不会在这里埋伏自己吧。 顺着道路走到尽头,很快摸到五谷豆坊门口。看着路过的客人询价买菜没有异常,摊位上的的确是春风得意楼的食材。 姜永嘉竟然没说假话! 假装寻常客人细细问过每样食材,陈掌柜大手一挥,“每样都来点。”才知道豆芽多便宜,一文钱能买大半篮,长新楼号称是豆中精华,兑点鸡汤就敢卖出天价。 有春风得意楼和长新楼珠玉在前,还能不知道怎么收拾吗。 戚兰娘留心多问一句,“郎君,你是自家食用还是开酒楼食肆待客?” 陈掌柜:“有区别?” 戚兰娘轻声细语,“酒楼食肆不似自家,用量大。若是一次买多些,我们有批发价。” 陈掌柜知道刚刚戚兰娘介绍的是对散客的零售价格,“批发价又是多少?” 戚兰娘将批发价一一道出,陈掌柜心底默默算着,是要便宜不少。 戚兰娘:“贵店叫什么名字?” 陈掌柜:“味尚居。” 戚兰娘低头附和,“听说过,东市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最是味美价宜。”就在春风得意楼对面。 陈掌柜:“嗯嗯。” 应对酒楼采购戚兰娘有经验,“今天拿些回去试试,若是合适,派人来采买即可。若是哪天哪样需要的量大,叫人来提前打个招呼就行,给你把货留出来。” 陈掌柜刚摸到店,也不敢大肆订货,戚兰娘的考虑极合心意。带着两个伙计抱着大框小篮回去。 叫钱掌柜瞧见,“呦,买回来了?” 陈掌柜微微点头,“嗯。” 钱掌柜:“见着五谷豆坊的东家没?”被吓一跳的感觉如何。 “我见他东家作甚?”陈掌柜不解,现在只是试试水,又不是长期订货,一个伙计就能接待了。 钱掌柜推心置腹,“老陈,你我相交多年,劝你一句,先见见五谷豆坊的东家再决定买不买他家的食材。” 陈掌柜弄不懂钱掌柜意思,“五谷豆坊的东家有问题?”或者更严重的食材有问题。 钱掌柜笑而不语,“你不如去对面问问姜掌柜。” 陈掌柜:“你们打什么哑谜?”姜永嘉透露进货渠道,钱掌柜全程看好戏的模样。 钱掌柜:“你见见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陈掌柜亲自带人去五谷豆坊,恰好和春风得意楼长新楼的人撞在一起,酒楼采购的时间都差不多。 陈掌柜和钱掌柜的发现差不多,春风得意楼挂账,长新楼却要付现,显见前者的关系更亲近些。 难道是姜永嘉吃里扒外,透露酒楼机密给五谷豆坊拉客吃回扣? 某日陈掌柜偷偷将姜永嘉拉到角落,“姜兄老实说,我这一单你从五谷豆坊拿了多少?” 陈掌柜原意是故意吓吓人,岂料姜永嘉立刻否认,“没有这回事。”哪怕捕风捉影传出去,他也没法在东市立足。 “钱掌柜没和你说么?”陈掌柜能这么问,肯定不知内情。 陈掌柜:“钱掌柜还有干系在里头?” 姜永嘉怕他继续猜下去就成了自己和钱掌柜一起吃回扣,“春风得意楼和五谷豆坊都是祝娘子的产业。”从东家荷包里摸钱,嫌命长么? 第135章 灶台外流 陈掌柜目瞪口呆,“同一个东家!” “嗯,”姜永嘉总不会承认春风得意楼在祝明月眼里和后娘养的差不多,包装一下说法,“春风得意楼开起来一大原因,就是为祝娘子推广五谷豆坊的食材创立的。” “这是为了用上一块浮雕建通天塔呀!”陈掌柜同样想到春风得意楼的光鲜和五谷豆坊的天差地别。 转而想到当初春风得意楼将华天楼取而代之时,可是连大部分炉具都卖了,新食材新菜谱,会不会连炉具也是新的。 味尚居可没有长新楼的顾虑,本就是走的物美价廉的路线,五谷豆坊的食材两样都匹配得上,当然是买买买。一举超过长新楼成为五谷豆坊第二大主顾。 世上所有的秘密的一旦超过三个人知道就不算秘密了,十字路口四家大酒楼三家集体上新菜,唯留宝隆和一枝独秀鹤立鸡群。 一家酒楼立足的根本是饭菜,所谓的平康坊红娘子西市胡姬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客人一进店问五香豆干有没有,米线有没有,松花蛋有没有…… 孙掌柜风中凌乱,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明里暗里给三掌柜许下无数空口的好处,窥得一丝踪迹,马不停蹄地跑到胜业坊去看货。 姜永嘉出门见陈钱二位掌柜站在味尚居门口,“二位忙呢?” 钱掌柜招招手示意过来,“刚刚孙掌柜去五谷豆坊了。”他和陈掌柜正是在门口等着看孙掌柜归来的模样。 我们都破防了,你怎能安然无恙,这口裹着蜜糖的毒药吃是不吃? 姜永嘉看穿二人看热闹的打算,无情戳破真相,“我刚和祝娘子议完事出来。” 也就是说祝明月此时在春风得意楼而非五谷豆坊,孙掌柜上哪知道真相去。 钱掌柜陈掌柜顿时兴致缺缺,回自家酒楼守店了。 姜永嘉返身回去向祝明月报告这一好消息。 祝明月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并不觉得这算得上一个完整的好消息。 五谷豆坊未曾做过大规模宣传,除了开业三天打折,其他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佛系,直钩钓鱼愿者上钩。 但现在推进的进度太快了,产能未必跟得上。幸好出于种种顾虑,如长新楼等未曾全额订货。否则只供应四家大酒楼,就会让初创的五谷豆坊疲于奔命,何谈其他闻风而来的酒楼食肆。 “我下午去作坊,有事去那里找我。” 祝明月回到胜业坊的五谷豆坊时,果然没有和孙掌柜撞上,进铺子看暂时没有客人,立刻交待:“兰娘璎珞,我们现在有四个工人,再招四个,分成早中两班。现在的班次是早班,中班从清晨到打烊。后头的工坊全天开工。” 戚兰娘:“加工全部挪到作坊来吗?” “对,”祝明月点点头,“所有员工都要签契书。”中心只有一条,保护商业机密,不能将配方和流程透露出去。 戚兰娘:“杜嫂子冯娘子是熟手,可以让她俩各领一班。” “你看着办。”祝明月只看结果。 戚兰娘等人在长安殊无根基,一下子增加一倍人手找出这么多人来并非易事。“我待会去找杜嫂子冯娘子,让她们荐几个人来。”之前另两个人也是她们推荐来的。 祝明月知道裙带关系尾大不掉自古有之,但这是最简便的办法,“外头招两个,让她们荐两个,人打散了编班。如果荐过来的人出问题她们跟着吃挂落。”以后根基牢固了,肯定还要不断往里掺沙子的。 戚兰娘点点头,“我明白。” 戚兰娘:“明月,刚刚孙铁匠送来晓棠定做平底铁锅,专门用来捞腐竹,效率更高。” “我去后头找李师傅问问情况。”祝明月忍不住想捂头,从最开始简单的规划,到现在不知道改过多少遍,增减过多少项目。零零总总险些叫人糊涂,“今天开锅,明天就能用了。” 戚兰娘:“嗯。” 李匠人现在也蹲在后头琢磨一件事,拿不定主意。见祝明月过来,忙凑上去,“祝娘子,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祝明月:“李师傅,你说吧。” 李匠人:“有人找我搭建和春风得意楼一样的灶台。” 祝明月:“背后是谁知道么?” 李匠人:“没说。”对方未必晓得春风得意楼用的是哪种灶台,只是知道不一样,从自己这里找突破口。“刚刚我问过孙铁匠,还没人找到他那里去。” 李匠人现在手下这只工程队伍人多眼杂,从春风得意楼一路跟到五谷豆坊,明眼人都能猜出春风得意楼的后厨秘密他肯定知道。 反观孙铁匠,和酒楼作坊来往不多,反而不引人注意。 技术扩散难以避免,祝明月只有一个要求,“孙师傅,能不能等春风得意楼开业满一个月,再给其他家做。” “祝娘子,我不是这意思。”李匠人连连摆手,“当初建灶台的图纸都是你给我的,没你的允许哪能给人家做。”何况现在五谷豆坊的活脱不开身,哪有时间接别家的活。 听话音祝明月并不反对开源,只是要给春风得意楼流出发展的时间。 李匠人:“祝娘子,图纸是你的。日后与人修灶合该分你几成利才是。” 在商言商,祝明月也想借此掌握竞争对手的发展进度。“不如一成,取一年。” 一成算是祝明月要的少,“一年会不会太短了。”李匠人觉得灶台生意完全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祝明月:“世上不乏聪明人,多建几个灶台,只要舍得拆解,还怕看不出其中关窍么?” 工匠做活背人藏一手是常态,李匠人搭建灶台只让几个徒弟参与,如此才能全攥在手心里。 经祝明月提醒方才想通,未必需要将灶台拆了,一个成熟的泥瓦匠只需把铁锅拿起来,就能看个六七分。就算某些地方学的不够精巧,凑合也能用。 不过李匠人和孙铁匠大大小小合作过几十个灶,最是严丝合缝。把孙铁匠交待出去,是另外的价钱。 祝明月同样在琢磨,土灶的兴起,铁锅的泛滥、炒菜的流行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要不要提醒姜永嘉早做准备屯些油。 第136章 豆渣处置 加工工作全部挪到作坊去,对所有人都有好处,除了去作坊守夜的两个人外,其他人总算不用寅初起床,能安生睡到天亮。 赵璎珞挠着发财的下巴,不无忧虑,“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家里统共五个女人,饶是段晓棠和赵璎珞会武,但多一条狗多一份安全感。 祝明月盘算一番,“婉婉,你再去外头抱一只猫一只狗回来。”五谷豆坊防盗防鼠的需求更加迫切。 戚兰娘想到从前村里耀武扬威的大鹅,别说狗连小孩子都怕。“不如再养几只鹅。” 赵璎珞:“我们恐怕没时间养,想吃不如在集市上买。”她自幼生活在城中,并不懂得村中一霸的彪悍。 段晓棠倒是想到零点五鹅的比喻,别说小孩子连缺乏锻炼的成年人都未必能比鹅厉害。“可我们这里没有河流池塘,能养鹅么?” 鹅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养鹅肯定是要有水的。除了乡下,似乎只有城里的大户人家才能养。 戚兰娘:“没水生活在地上,一样能活。” 祝明月选择相信戚兰娘的生活经验,就像现在后头的小菜地全权交托给她一样。“你们平时在东西市逛的时候,寻摸下有没有鹅苗卖。养大年底还能加个菜。” 祝明月将鹅摆在家禽的位置,不过是有用的家禽,免得年底吃肉的时候舍不得下嘴。 这时候市场上可不是什么都有的,碰上都是运气。“婉婉,你留心下谁家养鹅,有没有现成的鹅苗。” 从孵蛋开始育苗,祝明月等人肯定是不干的。 在富贵没有长成这段时间内,戚兰娘可以用豆腐豆干等隔三差五换邻居家的猫来出趟差,但狗她们却不肯外借,只能自己夜里多警醒些。 全因猫天生比狗差了些良心,狗向来是在谁家的话听谁家话,只能从小养方才养的熟。 林婉婉全程置身事外,“鹅养在哪里?”精心打理的小菜园继猫狗大魔王后又要迎来大白鹅的摧残么? 祝明月:“当然是作坊。” 赵璎珞从未养过鹅,“它们吃什么?” 如今她们吃什么,富贵发财就吃什么,只富贵舌头金贵些,需额外照顾两分。让现代的猫奴狗爹看到,非得掬一把同情泪。 哪里是宠物,分明是土里土气的家猫家狗。 乡下的大鹅向来是散养的,放出去在地里水里就能吃的饱饱的。可现在她们在长安城中,没有这个条件。 戚兰娘:“我们每天做豆腐,剩许多豆渣,拿一点喂它们就可以了。” 简单到让祝明月都险些起了心去找个地方专门养鹅算了,实在是现在五谷豆坊每天剩余的豆渣太多了。 本就是以豆制品为主,长长的产业链似乎无穷无尽,能达到完美的循环。 在第一道环节留下的豆渣,先前不多时戚兰娘拿来肥田,剩下的少量她们自己吃了,不得不说,油盐佐料通通齐备的情况下,豆渣饼的味道还不错。 但后来豆腐越做越多,豆渣越剩越多,一块地五个胃显然解决不了这么大的量。 戚兰娘提出分给几个帮工,第一次遭到反对。 祝明月太清楚一旦开了这个头,后果有多严重。但提出帮工可以用优惠的价格买下豆渣,如果一时拿不出钱,头个月可以等到结算工资时一并扣除。 祝明月只是让戚兰娘想想其中到底是什么道理,戚兰娘苦思许久亦想不通。 赵璎珞旁观者清,或许是长期做账,连人都有向钱串子进化的趋势。“你从前在乡下,邻里间搭把手帮忙,分些东西是人情往来。可我们现在在长安,做的是生意,讲的是锱铢必较。就像你平时多给客人些添头,不是真觉得他人好,而是希望他下次再来。” 一经点破,戚兰娘立刻反应过来,“如果把豆渣分给杜嫂子他们,天长日久,或许会觉得豆渣就该是她们的。日后有其他途径想要处置麻烦颇多。” “而明月的法子,给她们价格优惠,已经是做人情了,还给彼此之间划下道。” “对,”赵璎珞点头,“而且我觉得可以多加一条,每个人每个月限量一百斤。” 帮工家里可不似她们几个在长安单打独斗,亲故邻里加起来少说几十人,若全借了帮工的名义买,五谷豆坊不如改行专做豆渣算了。 新福利一出,杜嫂子立刻想要将自己的额度全买了,甚至私底下琢磨能不能找其他工人讨个人情,借她们一点额度。毕竟不是人人家里有十几张口,等着豆渣糊口。 十文钱在外头只能买一斗豆,可现在十文钱能买二十斤豆渣,家里人省着吃能对付三四日,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粮食。 口味粗糙算什么,能填饱肚子才是正理。 杜嫂子当即找到戚兰娘,想一口气买五十斤,好歹做工一段时日,知道祝明月等人是守诺之人,说一个月有一百斤那肯定是有一百斤的。何况现在天气不热还对付的住。 五十斤差不多是现在一天的豆渣产量,戚兰娘却无多少欣喜,能吃粮食饱腹谁愿意吃豆渣。“杜嫂子,你是付现还是记账等发薪时扣呢?” 杜嫂子无措地摸摸腰间的围裙,掩饰尴尬,“发薪扣吧。” 戚兰娘并不介意,“没问题。” 长安城多是男人在外做工,女眷在家料理家务。若不是家道艰难,是不会让女眷出来抛头露面的。 五谷豆坊从始至终招的都是女工,从两个四个到八个,一来活不重,二来女人细心。 现在八百斤豆渣有了着落,女工们甚至私底下悄悄排了班,每天的豆渣由谁去包圆。 总有人家里快活不下去,也有人家里不缺几十斤豆渣,女工们私下底挪动份额做人情代买,戚兰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李匠人将房屋全部建好,带着刚成型的工程队去给人修灶台,五谷豆坊产能初步释放,每日产出的豆渣已经不是女工们能吃下的了。 第137章 豆渣香皂 一斤黄豆加清水泡发平均能出四斤豆腐,一斤半的豆渣。现在不只东市十字路口的几家酒楼,还有其他闻风而来的酒楼食肆。 毕竟除了寻常豆腐,还有彩色豆腐,多加水一斤黄豆出五斤的嫩豆腐,少加水一斤黄豆出三斤的老豆腐,应有尽有,任君选择,真把豆腐玩出花来。 周木匠跟着李匠人做活时,除了处理建屋搭棚的各种木料,屋子建好后放置的各种家具,就是做各种豆腐框,压豆腐的,压豆皮的…… 女工们买豆渣通常是上下半个月各买五十斤,不一次买光,一是怕猛的把家里人吃伤了,二是省一些怕下半月打饥荒。 但随着作坊产出增加,累积下的豆渣也越来越多,戚兰娘和祝明月起了同样的心思,甚至想得更远,不如专养些鸭子和猪卖给春风得意楼算了。 连销售渠道都是现成的,想必姜永嘉也乐得如此,安全稳定。 可惜她们一没有田二没有地,说搞养殖都是妄想。 戚兰娘无奈把豆渣也当做一项商品推出去,暂定价十文钱十五斤,零买也卖,不占便宜,一文钱一斤半。 可惜大头的酒楼食肆看不上,客人来吃饭难道是想忆苦思甜么。买菜的散户又多是中上人家,顶多一次买上几斤充作奴仆伙食,还不能买多,怕担心人家议论主家不慈。 八个女工倒是介绍过一些人来买,多是和她们差不多家境的人。但豆坊不会赊欠,他们一次性拿不出多少现钱,只能买上几斤应应急。 现在戚兰娘和赵璎珞每天守着将近一百斤的豆渣发愁,直到一个自称许二郎的人找上门来,愿意包下每天剩余的豆渣。 看在人家是上门帮自己解决难题的份上,戚兰娘同样退一步给优惠价,十文钱十七斤豆渣或者两斗豆子换三十五斤。 粮食贵但钱更贵,许二郎自然是选择后者。这也帮戚兰娘省一点事,现在每天豆子的消耗量惊人,去粮店买麻烦不说,碰上价格波动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现在作坊的屋舍建好,让她们能够在价格低时少量囤货。 许二郎当即回家推车带着四斗豆子来,顺便把七十斤豆渣推走。 从许二郎的言行,戚兰娘就知道他不是自家吃用的。赚钱的法子无非是将豆渣运到稍远一些的坊市,从中赚取些差价。若是定价公允,七十斤豆渣可以多赚将近一斗豆子。 可这是一个辛苦活,许二郎一个人肯定做不下来,偏远些的坊市治安相对较差,还要带一二个同伴,分润下来并不算多。 直到几日后一个女工偷偷透露消息,许二郎是冯娘子的远房表兄,和冯二郎一起卖豆渣的是冯娘子的丈夫。 戚兰娘和赵璎珞私底下一商量,只当这事不存在,许二郎的存在的确帮她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只是随着业务增加,门市只靠戚兰娘和赵璎珞支应显然是行不通的,林婉婉还要顾着医馆,只能搭把手。 两人原本想将年轻机灵的冯娘子带到前头来做销售,但许二郎一事显然这个还没出口的想法只能落在想法上。 短短三两个月的历练,至少让戚兰娘和赵璎珞懂得一些职场潜规则,一个是忠诚,一个是利益回避。只能再看看女工中有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戚兰娘看现在客人少,“璎珞,我去后头给工人派活,你盯着点门市和隔壁医馆。” 赵璎珞点点头,“嗯。” 为何偏偏要赵璎珞盯着医馆,因为现在济生堂只是开着门,而林婉婉本人不在这里。 她在哪里,当然是在家里。 林婉婉在家不是偷懒,而是担负着重要任务。每个穿越人士都不可能忘记的致富秘籍——做肥皂,或者说进阶产品香皂。 这其实不是林婉婉第一次接触肥皂制作,早在她们刚在小院落脚后就开始筹备做了。 现在小院里的肥皂主要是用来洗手和洗衣裳,至于洗澡还是用的外头买来的高价胰子。混合着各种名贵香料,使用后肌肤顺滑,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五谷豆坊成立后,更是专门放了两块肥皂,专门叮嘱工人注意清洁卫生。 经过祝明月谨慎的考察市场过后,发现想靠肥皂发家致富只是空想。 富贵人家用胰子,中下层有皂角和草木灰。肥皂乃至进阶产品香皂都只能将目光瞄准中等人群,上等的看不起,下等的用不上。但比起填饱肚皮,清洁需求又没有那么强烈。 香水同样的道理,中式调香燃香复杂繁琐,但贵族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和时间。 第一次制作时,段晓棠在胡屠夫那里买猪肉时顺手买了一块猪板油回来。 一边熬油一边普及,“脂是指有角动物的油脂,比如羊油、牛油。无角动物的油是膏,比如猪油。比如羊脂白玉,说的是羊油如玉般洁白。人是无角的,形容人生病严重,就是病入膏肓。” 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林婉婉此时的流程和段晓棠一样,先将猪油熬出油,再将去除杂质的草木灰水加入其中,小火加热继续搅拌直到呈薄奶油状,倒入早就调配好的花香精油,继续搅拌。 最后倒在模具中静置将近一个月,等待皂化反应最终完成成品——香皂。 这点花香精油来之不易,全是薅祝明月栽在院子里的各种月季。当然林婉婉不敢摘开得正盛的花朵,只能专挑快凋谢的那些。 虽然花色不同,但炼成精油便是天下月季大同。唯一的问题就是出油率太低,几个人趁着空闲收拾出来好一堆花,结果出来的精油就一个瓶底。 如果不是心里早就有底,林婉婉非得怀疑酒甑出了问题。祝明月还说玫瑰除了浪漫一无所用,只论出油率,玫瑰能甩出月季一大截。 那么几滴精油进去,林婉婉都不多抱有期待,玫瑰的远亲月季香皂,只能聊以自慰。 不如想想接下来适合做哪种香皂,花香先不想了,没有花圃,对外收购花瓣更麻烦。 春风得意楼做菜许多需要用到乳制品,有合作的牛奶羊奶商,买些不成问题。 林婉婉打一个响指,还有艾草,便宜量大易得还能维持自己医者人设。 孙无咎骑马到济生堂却发现林婉婉不在里头,转到旁边的五谷豆坊,忙不及细看是谁,“林娘子在哪里?” 赵璎珞抬头见一个高大的年轻郎君骑在马上,面色略有些苍白急慌,指了指小院的方向,“她在家里,我去给你叫。” 孙无咎:“不用,我找得到。” 第138章 平康事乱 来人知道家庭住址,又不可能是病患,说不定林婉婉在外交际的朋友。 赵璎珞略微认识几个,但显然孙无咎不在面熟的范围之内,将外貌形容给戚兰娘听。 戚兰娘沉思一会,从角落里把人翻出来,“好像是孙郎君,白二郎的未来舅兄。” 出于种种原因,孙无咎不会主动往小院里凑,偶尔跟着白湛来玩。后来祝明月等人成天在外跑,小院里白天又有外人做工,白湛方才不来了,连带着孙无咎也消失不见。赵璎珞晚些来,自然不认得。 赵璎珞知道白二郎是白秀然的弟弟,而白秀然又是祝明月等人在长安最重要的友人。有这么两座桥梁,连孙无咎都平白值得信任两分。“我看他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戚兰娘:“是不是白二郎出事了?” 赵璎珞摇摇头,“应该不是,着急但还有章法。”亲妹夫出事肯定不是这样的。 孙无咎赶到小院,拉响门铃一时见无人应门,想着家中有人不至于上门栓,情急之下推开门。 闻声而来的林婉婉见是孙无咎,掩不住诧异,“你怎么来了?”根据以往印象,孙无咎应该是一个知道礼数的人。 孙无咎急速说道:“二郎的表兄袁三郎在平康坊被人打伤,肚子上被划了半尺长的口子,又从楼梯上摔下来。大夫说命数玄妙。二郎以前听你说过缝合之法,不知可用否?” 林婉婉听说是外伤,连忙问道:“伤到内脏了吗?” “肠子都出来了。”具体内情孙无咎也不清楚,袁三郎倒地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慌了,何况他不是专业医者,如何分的清楚,只能捡最直观的说。 “我去拿东西,你等等。”林婉婉跑回西厢的诊室里拿出羊肠线和酒精。 林婉婉的骑术孙无咎心里有底,等她过去袁三郎的尸体都凉了,人一出来立刻把她拉到自己马上。 急的林婉婉大喊:“去医馆拿药箱。” 表兄弟血缘很近,白湛现在指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呢,若是能救不管是情分还是大夫的职责都是一定要救的。 林婉婉后来才知道,白湛家大业大,光序齿的嫡亲表兄弟都有十几个。袁三郎论身份是贵重,但没有那么重要,关键他是和白湛孙无咎一块去的平康坊。 李君璞再一次接到手下报告平康坊又又又出事了,忍不住揉了揉川字纹愈发明显的眉心,在万年县做县尉一年足够折寿三年。如果升迁无望能不能申请和长安县县尉对调,至少把平康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如果是寻常地痞流氓打架闹事根本不会闹到自己这里来,行院就能解决。不知是哪家贵戚子弟,这么闲不如去卫戍边关。 “闹事的人是哪家的?” “头,这次闹得大了,十几家勋贵,参与的加上的围观的有二三十人,出事的是燕春楼。”如今长安城中最红的歌姬宋玉奴正在其中,“先是越国公三子宋子业和赵郡李氏十七郎李雍为了宋玉奴争执,后来一言不合两帮人打起来,反将来劝和的袁家三郎袁昊嘉捅伤。” 李君璞拧眉,捅伤,是用上兵刃了。长安城中权贵子弟之间的潜规则,可以动拳脚却不能动兵器,有个万一还能推脱年纪小手上没轻重。 正如孙安世和燕国公幼子卢照动手轻易翻过篇,就因为在规则之内,苦主孙安世技不如人没法追究。 水彻底浑了,哪怕彼此动手伤上一二个,也好过将劝架人搅进去。现在一个都跑不了。 “动手的人是谁?” “一个新进长安的四品官员子弟,跟着宋子业来的。”这是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惯了,乍入长安不知道敬畏两个字怎么写。以衙差的浅薄认识,他家亲长的四品官职保不住。 李君璞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问情况,“袁昊嘉怎么样?” 衙差:“听说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现场血呼啦啦的。” 李君璞心想袁昊嘉活下来还好,若是死了,在场的尤其是闹事的两帮人都得脱一层皮。 赶到后立刻封控现场,防止人员进出。不多时顶头上司万年县令赶到,再过不久上司衙门京兆府大理寺都派人来,这个案子通天了。 在长达一年的互相折磨里,李君璞罕见的和上司达成默契,把捅人的灾祸头子甩出去,等京兆府的人一来,立刻表明万年县位卑职薄担不起,还得京兆府严加查问。 李君璞连伤人者的姓名来历都没问,已经不重要了。这一遭下来想必京兆府法曹才是最头疼的人。 现在只需要严加看管在场人等,不必温和也不必苛待。 大部分都是熟脸,怎么是他,怎么又是他,怎么老是他。说的就是李君璞和这帮纨绔子弟见面的尴尬场景。 燕春楼内丝竹管弦之音不复,在场之人分作几团,如楚河汉界般怒目而视的是宋子业和李雍两帮人,周边散落着各自三三两两的小团体。 这些才是李君璞的目标,大鱼动不得,还得从小鱼小虾身上得消息。他们的口供有时重要有时不重要,但职责之内不得不做。他与越国公府殊无交情,和赵郡李氏同姓不同宗更谈不上偏袒。 李君璞面无表情的找到第一个目标,又是熟人。“万年县问话,烦请配合。” 进门心底微微有些诧异,全因孙安世旁边的人出乎意料,燕国公幼子卢照。 两人没有打起来,称不上言笑晏晏,但也算和平共处。 孙安世微微颔首致意,“李县尉。” 李君璞例行公事,“两位怎么在一处?” 孙安世:“我与卢弟在此处意外相逢,忆起往日胡闹,正想着天时地利,把酒言欢一笑泯恩仇。哪料到外头就闹起来了。” 实情则是孙安世与宋子业有旧,险些被卷进混战当中,幸好被秦景一把拉出来。 待听到袁昊嘉伤重难治,更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种事向来是沾上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少不得受一个申饬。 一抬眼正看见同样焦急的卢照,他两可是有前科,在万年县留过底的。 第139章 亲人相逢 孙安世向来歪主意多,加上老爹移驻东莱,皇帝有意东征,而燕国公的治地守的是高句丽另一道门户。战争一起,两家必须和气。 两相作用下,孙安世拉着卢照上演一出“年少轻狂,知错能改”的戏码。 李君璞继续面无表情,:“是吗?” 卢照咬牙切齿,“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孙安世将利害关系分说的明白,但当“卢弟”二字入耳,卢照还是恶心的厉害,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 不管虚情还是假意,总之两人表明绝无闹事之心,李君璞不会穷追猛打。随意敷衍几句,告辞离开。 秦景从外面进来与李君璞正撞在一块,“李兄。” 李君璞:“秦兄,怎么会在这里?”秦景和孙安世的关系并不亲近,会一起出现在平康坊的花花世界? 秦景:“随大公子一起来的。” 李君璞扭头看看后面站着的卢照,孙安世吃一堑长一智,特意带上秦景,主动伤人定然不肯。但若是卢照年轻气盛忍不住挑衅,今天就得受回大教训。 原来袁昊嘉是替卢照挡下一劫。 孙安世诧异,“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李君璞:“你们上次打架之后。”声音里充满了怨念。位卑职低,但也是京官,孙卢两家根基在外地,管不到头上。“秦兄,衣角上怎么有血迹?” 孙安世原本安静地听曲赏舞,忽的听得外头喧闹,跑出去看热闹,不留神听得熟人声音忍不住靠近些,险些卷进去。 幸好秦景察觉不对,将人拉出来,不然不管是不是冤枉,现在孙安世就该和外头两帮人一个下场。 秦景略去前情,“受伤的袁三郎是白二郎的表兄,刚刚送人去后头救治。” 秦景不认识袁昊嘉,定然是白湛也在这里,才会知道这重亲属关系。 李君璞长吁一口气,“情况如何?” 秦景不通医术,但见过太多外伤。微微摇头,“不太好,失血太多。” 李君璞正待开口让几人安心待在此处不要走动,听到后头卢照低低念叨,“表兄”。谁不知道袁昊嘉是白湛表兄。 岂料卢照怔怔地望着秦景,“你可听说过故东齐将领秦彭。”秦景的长相和母亲手里的画像太像了。 秦景迟疑,“正是家父。” 卢照猛地扑过来,秦景察觉他并无恶意没有躲闪。“我的母亲姓秦名彤。”和秦彭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你是显表兄?” 李君璞孙安世:我怎么不知道秦景还有一个名字叫秦显。 秦景听母亲提过有一个姑姑早年离散,姓秦名彤,那么眼前的卢照的确是亲表弟。 只是有一个问题需要解释清楚,秦景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兄长早逝,我单名一个景字,行二。” 秦彤与家人失散得太早,不知道哥哥嫂子有二胎。 卢照:“景表兄。”拉着秦景在位置上坐定,有些激动,“天下安定后,母亲曾派人回乡寻过舅舅家人,可惜一无所获。” 秦景:“幼时母亲带着我与兄长搬到齐州乡下居住。”秦母并不觉得乱世失散小姑能活下来还能找回来,整个秦家只剩三人,搬迁到他乡隐姓埋名方才能保全。“没想到这样错过了。” 乱世如浮萍,现今的豪门贵妇与乡野寡妇各有各的不容易。 李君璞对全程目瞪口呆的孙安世道:“孙大公子,功德无量。”失散的亲人异地重逢,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喜事。但想到孙安世的初心,不得不说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君璞:“秦兄你与卢公子久别重逢,我就不多打搅了。”转身走到门口,看到远处一闪而过的人影。“咦!” 孙安世人在后头,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了?” “刚刚好像看到孙二郎拉着林娘子跑过去,”李君璞转头问秦景,“她不是治妇人病么?” 孙安世咽下口水,“袁三郎是真男儿,”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这是病急乱投医?” 秦景起身过来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其他病症也能治,只是名声不显。而且她向来和白家姐弟亲近,有个懂行些的人在侧,心里更有底。”只是将一个女人拖进浑水里,并非良策。 李君璞:“白家现在主事的是白二么,太乱来了。” 秦景:“似乎他兄长过来了。” “白大是个稳当人,”李君璞交待,“我出去看看情况,你们若是不想沾上事便不要胡乱出去走动,招人眼。” 待李君璞走后,卢照好奇,“表兄,林娘子是谁?”一二面之缘也知道李君璞和秦景不是谈话好色之人。两人口中却共同出现一个女子的名讳,看来交情不浅。 秦景面无异色,“是我们的朋友。” 卢照更好奇的是,“表兄,你和李县尉居然是朋友?” 秦景:“李二郎慷慨豪爽,与之相交乃是幸事。” 孙安世卢照:李君璞那张冷脸看谁都像欠他三百贯,我都快不认识慷慨豪爽四个字了。 卢照意味深长,“仲行,知道他的底细么?” 秦景言简意赅,“姓李,行二,万年县尉。”交友从不看出身来历。 “上次事后我也打听过,”做事这么冷硬怎么还没被人套麻袋,“卢弟,你既是仲行表弟,哥哥也拿你当亲表弟。”孙安世该低头就低头,来一趟长安,心腹爱将去投奔姑父,回去老爹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李二家也是世传武将,兄长是大将军,他舅舅更是大大的有名,先陈国公冯晟。”门生故旧遍天下。 “提兵灭南陈,据说死后去地府做阎罗王的陈国公!”卢照讶然,“怎么到现在还是一个县尉?”八卦不分男女,果然能拉近人的距离。 县尉对寻常寒门的是不错的职位,但以李君璞的家世而言,着实低了。 孙安世假意惋惜,“你们以前没在长安生活过,早十年李二郎名声正劲,论兵无敌,同辈之中无人可掠其锋芒。” 卢照:“吹的吧!”他所见的李君璞只是一个冷硬疲惫的青年人。 第140章 外伤缝合 秦景回忆两人相交点点滴滴,“李二郎并非贪慕虚名之人。” 孙安世未曾与十年前的李君璞结识过,“我父亲曾说后世不会说李二郎是陈国公的外甥,但会说陈国公是李二郎的舅舅。”毕竟这个舅舅曾经不遗余力地培养外甥。“后来同来被父亲看好的人就是仲行了。” 人比人,气死人。荣国公越看自己儿子不成器。 将秦景和李君璞的名声连在一起,卢照也不能多言,荣国公和李君璞又没有利害关系,犯不着吹捧。“那他怎么还是一个小小的县尉?”又问一次。 孙安世:“陈国公亡故多年,他兄长前些年征突厥坏了事,靠山都没了。等长大该入仕时,早些年锋芒太过遭人妒忌,被摁在万年县尉这个位置上,不得从军升迁外放。” 卢照脱口而出,“谁干的?” “左不过同辈之人,担心他出了头,遮掩自己锋芒。”孙安世两手摊开,“但出去打听,没人会承认。估计李二郎自己心里清楚。” 卢照进长安这么一段时日,满城都是纨绔,没一个能打的。此时再听孙安世说起李君璞的经历,只觉得遍体生凉,钝刀子割肉不过如此。“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将门之人就是这么直接,孙安世摇头,“陈国公虎死威犹在,他兄长只是被迫远离长安,又不是真没了。真要李二郎性命,拼死一搏谁都受不了。” “只能现在这样,大家一起熬,看谁先熬死谁。” 实乃诛心之言,武将的好年华只有那些年,熬到李君璞骑不上马提不动刀还有什么用,注定此生翻身无望。 秦景语气笃定,“李兄心气未散。”私下的李君璞并无太多郁气,提起武艺军事更是兴致勃勃。 卢照担忧,“表兄与李二郎相交是否有隐患。” “李二郎不过前程艰难些。”孙安世并未完全说实话,李君璞所遭所遇,与其说早年不知收敛锋芒,不如说是陈国公早年烂账流传到如今,兄弟两遭了池鱼之殃。“如果连周边人都要遭殃,才是犯了众怒。” 白旻接到消息赶来时,正看见白湛在门外一步三步来回绕圈,见到白旻到了,疾步迎上,“大哥!” 白旻沉声,“三郎情况如何?” “我当时应该拉住他的,”白湛碎碎念,“找了几个外伤圣手,但袁三郎伤口太大。” 声音低落,“还在止血。” “我已经叫人拿了父亲的帖子去请宫中太医。”白旻表面镇定自若,即使慌张,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经历过了。 不说袁昊嘉与白湛是同行人,看在血缘的份上,也要多关心一二。表弟虽多,但每一个都很重要。 白旻进门,只看见袁昊嘉脸色苍白,几个大夫围在周围,没有半点反应。只能沉着脸离开屋子。 白湛吸吸鼻子,“我让无咎去找林娘子过来,正在赶来的路上。” 白旻不多质疑林婉婉的医术,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听天由命了。 孙无咎带着林婉婉在燕春楼们下马,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抓着林婉婉胳膊,面对门口差役的盘查,大声喊道:“是梁国公府白二公子请来的大夫。” 差役迟疑片刻,眼前的男女年纪都太过年轻,但短短一段时间,里头进去好一拨大夫,只是不知道里头的人能不能救回来。侧身让开,挥挥手让两人进去。 孙无咎一路带着人飞奔到临时治疗的屋舍,林婉婉不住喘着气,“慢点,我跑不动!” 到了屋子前面见到守在门口的还有白旻,急忙刹住车。林婉婉猛地撞到孙无咎身上,退后半步叉着腰喘气,隐约闻见一股血腥味,断断续续开口,“药箱给我。” 大口吸气稳定下来,微微颔首向白氏兄弟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 看着林婉婉地背影,白旻隐约生出一种希望,“林娘子能行么?” 孙无咎虽与白家亲近,却与袁家毫无干系,无论亲疏远近都不该开口,当个车马夫已是极限。 白湛:“林娘子曾言,人若受外伤将伤口缝合,救回来的几率更高。我曽见她缝过肉皮和鸡蛋内膜。”肉皮缝合无碍,但林婉婉缝合鸡蛋内膜时是失败的,当天桌上多了一盘炒鸡蛋。 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只希望袁昊嘉的脏器和肚皮比鸡蛋膜厚实些。 林婉婉拨开屋里前面的人才看到躺在榻上的袁昊嘉,浑身是血,肠子重腹部流出,手脚不自然地摆放在榻上。 围着他大夫们此时都无心处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是想尽办法给他止血、按压、针灸、上药。虽然减缓了出血速度,但还是在流血。 林婉婉甚至看到一个熟人,回春堂的朱大夫,手伸在袁昊嘉肚子里按住出血点,“快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出血点。” 周边其他几个大夫满头大汗,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刚清空的腹腔很快又被血填满。继续下去神仙难救。 朱大夫针灸术更厉害,但此时按着出血点根本脱不开手。 林婉婉知道一些底细,小声道:“朱大夫,我可以将病人的伤口缝合起来,然后你来给他施针止血。” 乡间畜医手段粗暴倒是有这么干的,在人身上却是闻所未闻。以林婉婉的谨慎小心,若是没有把握,绝对不会开口。 朱大夫:“你来。”尽人事听天命。 林婉婉取出封存的针线,冲着门口道:“来个人帮忙。” 白湛急忙进来,林婉婉下巴指着药箱,半点不客气,“箱子里的酒拿出来,倒在我手上。” 林婉婉站在花盆前,白湛拔开酒塞,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是春风得意楼开业时喝过的酒,酒液倾泄而下打湿双手。 林婉婉举着双手问清情况,“现在有几处出血点?” 朱大夫:“三处,最严重的在肝下。”就是自己现在摸着的这块地方。 林婉婉走过去,“让个位置出来。” 袁昊嘉身边围着四五个大夫,有手伸到他身体里的,有手在身上的。虽然不知其秉性如何,但估计一辈子没被这么多人上下其手过。 第141章 三七之名 此时没有谁有空计较林婉婉的医术性别,已是焦头烂额,她既然有办法,就合该她上。 几个大夫左右合计让出一个插身的地方。林婉婉也不多言,手术台上见缝插针是基本功。“朱大夫,我先缝肝下。” 打开针线包,里头是早就穿好的针线,一手持针器,一手镊子。 林婉婉进针打结,重复以上动作,几息后便将这一处伤口缝好。 朱大夫在周围摸了摸,欣慰不已,“没有出血了。” 林婉婉持针四顾,“下一处。” 朱大夫继续行针,几相配合之下,出血渐渐止住,袁昊嘉原本因失血有些变色的器官慢慢红润起来。 林婉婉缝完几处出血点,又在腹腔内摸索一番,找到最后一处。论对人体组织结构的了解,除了少数仵作,大吴没人能超过她。 果断下针缝合后,果然没有新的出血,万幸袁昊嘉还有一口气在。 林婉婉心落下半截,“剩下的该塞的都塞回去。”缝合外皮不需要多费心,男子伤又在肚子上,想必除了他妻子其他人也不会在意。 但林婉婉还是尽量缝合得整齐美观些。 白湛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表兄袁昊嘉的身体,原来人重伤濒死时是这般的无力,任人摆弄。 李君璞循着人迹往临时治疗的地方走去,在外围看到守在门外的白旻,却不见白湛的身影。 白旻眼尖发现他,“李二郎。” 李君璞走过去,拱手道:“白大公子。”发现孙无咎站在一边,却不见林婉婉的踪影,进去了?“我过来看看袁三郎的情况。” “大夫们正在里头全力施救,”白旻面上的忧虑毫不掺假,“二郎,你怎么看?” 白湛原本出来想告诉白旻,袁昊嘉腹部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刚到门口听见自己大哥正亲切的叫李君璞“二郎”。 大哥,难道我不是你最疼爱的二郎了么? 不对,大哥什么时候和李君璞认识的,上次喝酒也没听提起过呀! 李君璞一推二四五,“我刚过来不知内情,此案已经移交京兆府。” 白旻见套不出实话,转而问白湛,“里头情况如何。” 门前的都不是外人,白湛不多隐瞒,“林娘子缝合好了腹部伤口,眼下正处理四肢的伤势。” 白旻刚站在外头思索处理办法,没有亲眼见林婉婉缝合,“里头呢?”光缝肚皮有什么用,又不是给袁昊嘉出殡,要尸身完整。 白湛:“里头的血也止住了。” 白旻松口气,虽然表弟不成器,但活表弟总比死表弟好。 袁三郎的父母均不在的长安,赶来的是他的伯父袁奇现任太常卿,此时满头大汗。“大郎二郎,三郎如何?” “大舅,”白旻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伤情已经稳定下来,大夫正在里头处置。” 袁奇犹不放心,“我进去看看。” 其他大夫忙着处置四肢伤势,毕竟从楼梯上摔下来。刚才来不及处理,全因腹部伤口更要命。 林婉婉对骨科的了解还不如德国骨科呢,就不班门弄斧了。 出门正遇上白旻扶着一个中年人进来,估计是袁昊嘉的本家长辈。 “里头污秽,别靠的太近” 袁奇见林婉婉满身血出来,以为是服侍的婢女,正欲开口呵斥。 白旻及时打断,“多谢林大夫指点,我们会注意的。” 林婉婉垂着手出门,除了脸是干净的,身前全是血污,将近前的孙无咎李君璞吓了一跳。 林婉婉低下头看着不堪入目的形象,虽然自己不避讳,但总要考虑旁观者的感受,“能不能找身干净衣裳来。” 孙无咎迟疑道:“这里是平康坊,可能没有……” 话未说完,林婉婉声音陡然提高打断,“大哥,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又不换内衣。 何况嫌平康坊不干净,你们别来呀! 孙无咎担心不是干净与否,而是良贱有别。平康坊大多衣着宽松开放,若是林婉婉换穿此间衣裳,传出去恐怕名声有碍。 白湛想起武功时祝明月林婉婉的穿着,平康坊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不过还是招手让随从出去买新衣裳来,包括林婉婉和其他几位大夫的。 袁奇和白旻远远见过袁昊嘉腹部上的蜈蚣型缝合伤口出来,白旻问道:“林娘子,三郎情况如何?” 林婉婉从未直接和白旻打过交道,话不肯说满,“我年轻学艺不精,不如等朱大夫他们出来评估。” 林婉婉的医术白旻不敢打包票,知道她有三把刀,但这刀多长多利没人清楚。就像白家的祖传风疾一般,能诊断出来却无根治办法。 过一会朱大夫先出来带来其他大夫的综合意见,“小郎君失血过多,能不能活过来三分看他的身子,七分看天意。便是活过来,将来身体也会比其他人弱些。” 袁奇当初心疼侄子,没压着苦练武艺,现在该向天挣命的时候悔之不及。 再耿直的大夫面对权贵之家也会多几分保留,何况袁昊嘉的情况确实凶险,能不能活不一定,总之大夫们尽力了。 白家的衣裳买回来,林婉婉先去换了。出来时见朱大夫和其他大夫正在斟酌药剂,最后由朱大夫书写,“林大夫,来看看这方子如何?” 其他大夫纷纷让开一条道,林婉婉证明了自己的医术,合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林婉婉看过并无异议,但伤口是她缝的,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包裹伤口的绷带一定要开水烫过,烈日下暴晒后方可使用。每天用盐水给他擦洗伤口,避免发炎。” 好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林婉婉也不藏私,当着诸位大夫和病人家属直言,“我知道一味药,名唤三七,既能止血又能补血,是金疮圣药。” 白旻扫过药方,“上面没有。” “三七生于六诏之地,我未曾在长安任何一家医馆或者药商处见过,你们高门大户或许有手段能找到。” 现在西南地区六诏分而治之,诏蒙舍诏位于洱海之南故称之为南诏。三七第一次出现在医书之中是明朝的《本草纲目》。 白湛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千里之外六诏的三七,“我们会去找的。” 第142章 性命攸关 没人质疑林婉婉身在长安,如何知道千里外西南之地的奇药,医家之间各有秘方都是寻常。 一件东西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白湛揽下这个活计,自然是想尽心完成的。“三七外形如何?” “外皮青黄,内肉青黑色,铜皮铁骨。”林婉婉复述古籍中的记载,转而一想这个说法实在太模糊,回忆曾经看过的三七图片,双手并用试图形容,“叶子椭圆形,花是淡黄绿色,果实鲜红色。每株长三个叶柄,每个叶柄生七个叶片。” “补血止血主要用它的根茎。” 只听林婉婉的话,也知道她或许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真正。一大段话唯一有用的只有对叶片的形容。 三个叶柄,每个叶柄生七个叶片,故名三七。 几个大夫排班轮流守着袁昊嘉,林婉婉置身之外,她只是来参与抢救的。况且先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顾虑男女之别。现在有其他人手可以用,自然可以偷闲。 早在大夫们的抢救暂告一段落后,白旻便离开这里去前头找那帮纨绔子弟算账了。 袁奇自恃长辈又信任大外甥的手段,全权委托出去。小辈出面,将来无论如何都有一个缓冲。 长安年轻人的交际同样分成三六九等,如白湛,长安权贵最顶尖的圈子他是混不进去的。 哪怕出身世传豪门梁国公府,但作为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所以他身边多是亲戚家的同龄人或者顶尖勋贵家的旁支。 似孙安世卢照又是另一个圈子,次一等的勋贵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有朝一日获封世子继承爵位,身份更上一重。但家族实力又成为他们的天花板,和白湛的交际圈子比起来一时难说清谁更贵重。 如李君璞曾经凭借才华以及长辈呵护打破过圈层,但一朝家势跌落,随即被踢出去。 白旻别看在外不显山不露水,但他注定站在同辈中顶尖的地方,一旦入仕,最基础的目标是三公九卿。 如今燕春楼里头的纨绔,除了掺和到宋子业李雍两帮人争锋的,还有十来个从头到尾没参与过,他们会不会被拉下水全看袁昊嘉情况如何。 李君璞瞅着机会悄悄退出去,和几位上司转达情况,人暂时保下来了。 至于上司们何去何从,快速结案还是在某个朝堂大佬授意下牵连一波,就不是他能管的。 借口出去巡查,却发现无处可去,转道向孙安世等人是包间走去,至少他们没参与进去,又是外地入长安,和眼下这摊浑水交集不深。 李君璞叮嘱他们不要招人眼,孙安世连随从都不敢散出去。卢照年轻气盛受不得现在两眼一抹黑的现状,忍不住想派人出去打探情况,被秦景劝住。 论对长安势力风向的了解,孙安世再圆滑也不如李君璞这个地头蛇。卢照能拳打孙安世,但直来直去惯了,论心计两个他也不及一个孙安世。 既然这两个人既然都稳住了,卢照最好跟着做。 孙安世自斟自饮小酌一杯,神色惬然,“卢弟,现在燕春楼内外几十个勋贵子弟,加上他们的随从,加上内外万年县京兆府的差役。你的人若是在外走动,有人浑水摸鱼做了不该做的事,把你的人丢在不该在的地方,到时满身口都解释不清。” 不在场证明从来对他们无用,因为有的是人手可以去做事,何须本人出面。 卢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燕国公就算家族有些根基,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军头,生母又是秦景的姑母,多年来家族都没了。卢照成长环境简单,没见过多少阴私算计。 孙安世眼见李君璞回来,激动道:“李兄,外头情况如何?”连忙给李君璞倒酒。 “我只是进来坐坐,”李君璞伸手一栏,“袁三郎的性命暂时保下来了,以后说不定。” “人活了?”卢照脱口而出,袁家哪位老祖宗保佑? 似他们军旅出身的人,当时看见袁昊嘉的伤势就觉得不好,所以孙安世才一直担惊受怕。 李君璞正色道:“你们在军中可曾听说过缝合之法?” 孙安世一脸迷惘,“那是什么?” 李君璞也未曾真正进屋里观摩过,只能试着形容,“用针线将伤口缝合起来。”世上外伤最多的地方就是军中,所以才向几人询问。 卢照嘴角抽了抽,“军中多是大老粗,哪会动针线。” “身首分离时为了留一个全尸,会用针线将头和身体缝在一起。”但那活计粗糙得连孙安世都不忍直视,“李兄,你是说有人将袁三郎的身体缝起来救活了,那针线难不成是从女娲娘娘处求来的?” 袁三郎摔在楼梯下破破烂烂的身体,用的针线恐怕绣一个荷包绰绰有余。平时手指上扎上一针都疼,何况皮肉脏器上扎上数百针。 李君璞亦是想不通,“我所知情况便是如此。” 卢照:“不知是哪位神医?”若是可以,请回燕地给父母诊治一番。 李君璞:“林娘子。” 秦景想起当初审问龚波时,祝明月还想让林婉婉去验尸,顿时面色古怪,“袁三郎真活着么?”该不会只是缝起来掩人耳目? 就算白旻袁奇狐狸成精能掩饰下来,白湛林婉婉和其他大夫可没有这份功力。李君璞笃定,“应该还活着。” 孙安世人在包厢心早就飞了,“我们能走了吗?” 李君璞抬了抬眼皮,“袁家委托白旻来处置,照他的秉性,只拿首恶不会株连,宵禁前应该能走。”宵禁是死线。 这帮子祸害不走,李君璞和手下人也得陪着。 刚刚经过孙安世背地里科普,卢照猜李君璞是不是偷偷摸摸盘算过整他的是不是白旻,不然何必这么了解。 人选要年轻还要有能量,之前听评价,白旻似乎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也没听说过白家和陈国公有过节! 白旻出现在大堂时,宋子业知道他就是代表苦主袁昊嘉处置的人。刚刚已经接到消息,袁昊嘉活下来了,不管以后,至少没有当场死在燕春楼,还有缓和的余地。 第143章 尘埃落定 “白大公子,姓秦的和我们没关系,不过是进了这里凑上来的,顾念着面皮没把他轰出去。”宋子业立刻冲到白旻面前割席喊冤,“袁三过来说和我们都停手了,哪知道秦构会突然动刀子。” “哦,秦构不是给你宋三郎助拳,现在倒是推得干净。”李雍冷嘲热讽,“可怜袁三郎一片好心过来说和,反落得如此下场。” 宋子业暗恨李雍看不清形势火上浇油,手指着他大喝道:“姓李的,你说什么?” 李雍冷哼,轻轻捋捋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是在维护士族的脸面。 “我是赵郡李氏。”岂是一个轻飘飘地“姓李的”能打发的。“袁三郎两边有旧,却遭歹人行刺,平白受这无妄之灾。” 反正人是宋子业那边的人伤的,李雍自认和自己没关系。 “李十七,宋玉奴本在我的包厢里,若非你来强抢,会有这场争执?”秦构伤人已成事实,宋子业认了,但李雍也别想干净。 勋贵的前程靠的是简在帝心,士族可是靠名声传家。不管背地里名声如何,面上总要披一层皮,现在就把这层皮剥下来。 同在长安城,宴饮之时白旻与宋子业在人群中也见过几次,但李雍却是头一次见,是个颇为高傲的年轻人。只是这份高傲有多少是他的姓氏带来的。 白旻无意在二人面前了解前后起因,白湛孙无咎已经说过一次。“是谁把三郎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袁昊嘉的致命伤在腹部,但若非跌落楼梯,他的腿不会断,腹部的伤口或许也不会那般骇人。 当时兵荒马乱的,秦构抽刀伤人,袁昊嘉跌下楼梯,所有人立刻将秦构孤立出来。 而重伤的袁昊嘉是被白湛孙无咎,还有一个秦姓小将送去后头救治的。 从始至终,这帮纨绔都没有沾边。 李雍思索再三,白旻难道是想自己这边也交出一个两边达成平衡,还是借找出“推人者”大肆牵连。“除了秦构还能是谁?” 白旻派人将大理寺京兆府诸位属官照过来,“烦请诸位派人对几位郎君的手、指甲、衣裳仔细查看一番,是否有血迹。”推人者必定要碰触袁昊嘉身体,难免沾染血迹。 白旻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一个为表弟主持公道的表兄而已,况且白家与越国公,赵郡李氏的旁支也称不上利益勾连。 若是平常时候,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属官们当然是好声好气待这些权贵子弟,各自进一个房间,美其名曰“更衣”查验身上痕迹。但今天有白旻作主,一切花哨的流程全部省略。 大庭广众之下请诸人伸手,纨绔不似黔首,穿衣还要讲究耐磨耐脏,衣裳若是沾染血迹仔细看是能分辨出来的。 十来个纨绔心下惴惴不安,即使偶有怨言也不敢开口,身份最高的宋子业李雍都不被白旻放在眼里,何况其他人。使唤大理寺京兆府的属员和自家仆役似的。 有的人笃定自己没推,有的人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推,有的人试图复盘当时站位,猜测是谁推的。 不多时,京兆府属员指着一个年轻人大喊:“他指甲缝、衣袖,衣摆不显眼处有血迹。” 年轻人慌张无措,被抓了现行情急之下连早想好的借口全忘了,只能无助的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旻无意也不屑知道此人的底细,只对京兆府属官道:“一切仰仗诸位了。” 孙安世卢照几人透过包厢窗户缝隙看完全程,幸而几人都习武目力极佳。 孙安世按摩手指,仿佛只是得闲看了一眼,“就这么落定了。”只有首恶和刚抓出来的倒霉鬼,其他人不管日后前程如何,至少目前清清白白。 在燕地燕国公老大,卢照便是老二。但设身处地一想,如白旻的位置换做自己,能否压下这么多纨绔。 肯定是做不到的,“白大郎现任何职?” 李君璞:“梁国公尚未请封世子,现在还是白身。” 卢照见白旻二十四五的模样,早已及冠,连卢照和孙安世身上都挂着几个无关紧要的虚职,白旻居然还是白身。 卢照试图向孙安世确认消息准确性,后者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卢照:“他为何不入朝?” 孙安世看他是秦景表弟的份上,指点道:“坊间传言,梁国公不理俗务,偏偏妻子早逝家中无人执掌,便只能留长子在家料理家务。” 都说是坊间传言,卢照也不会真信,单纯料理家务,资深的妾室、忠心的管家、信任的旁支,白旻的妻子……哪个不能料理。 偏偏白旻困在府中,连虚职都没有。 李君璞无意对旁人解释白旻至今白身的内情,站起身来,“多谢款待,我出去收个尾。待会若是可以离开,你们自行回家便是。” 卢照往日在家向来是习武练兵,这次入长安,燕国公只是为了让他增长见识。正事向来是交给幕僚来办,卢照顶多算一个门面。 大吴军中向来有几大山头,梁国公本人虽不领兵,但白家亲旧旁支依旧把持军职,隐隐是一股势力。河间王肯定算一股,楚国公和过去的陈国公又是一股。 卢家孙家镇守地方,非要在朝中找一个靠山的话,他们是皇帝的人。 “白大郎为何不入朝,你知道么?”李君璞已经离开,卢照拉不下脸回去向幕僚请教,索性直接问孙安世。 单方面当两人是不打不相识。 孙安世也是在地方上长大,弟弟们留长安,但指望这些废物打听消息说不定是埋下隐患。反正离开江南前,父亲只有一句交待:“听陛下的话。” 白家隐身日久,孙安世平日交际也没有涉及到白家的话题,推己及人,“梁国公宠爱幼子?” 秦景轻咳两声,“白家姐弟对兄长极是敬服。” 和秦景一起将袁昊嘉送走的就是白二郎,只看外形,也知道兄弟二人年岁相差极大。 年纪不构成威胁,又无不忿之心,白家内部至少是稳定的。 第144章 生死有命 卢照抓住漏洞,“表兄认识白家娘子?” 秦景正色道:“白三娘并非寻常闺秀,不该被挂在嘴边评头论足。不止是她,连她的兄弟、未婚夫我都见过。”自从认识祝明月一帮人,秦景深刻认识到女人绝不简单。 若是其他人这般形容,定然以为说的是通家之好,但秦景的秉性孙安世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只是强调绝无私相授受的可能。“白三娘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秦景正色道:“大公子,若论单打独斗,两个你一起上也近不了白三娘的身。” 孙安世的武艺并不是真的稀松,只是平平而已。无奈找上的对照组太过高杆,反衬的格外无能。 一听秦景的话,孙安世卢照顿时对素未谋面的白秀然贴上四个字——敬而远之,并且格外忧心她未婚夫往后的命运。 孙安世:“那你可知晓白大郎的秉性喜好?” 秦景:“素无来往,但他应该偏好门第卓然的文学之士。”这个消息不是白家姐弟透露的,而是杜乔所言。 在武功时没有下定决心投靠白家,一是白家起家便是靠军功,根基又在陇地,杜乔于此如漂泊浮萍。二则是白旻个人喜好, 出头无望。 孙安世得到答案却没有半点欣慰,无论门第卓然还是文学之士,一个都沾不上边。 如孙安世还能附庸风雅两句,卢照大概只知道风雅两个字怎么写。 距离袁昊嘉出事一个多时辰后,滞留于此的纨绔终于能够离开。 所有人鱼贯而出,至于接下来是在平康坊内寻其他地方消遣还是回家就不得而知。 孙安世原本和秦景行在前头,忽然想和后头卢照再套套近乎,留秦景一人独行。 秦景眼角余光扫到街角,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再转头果然段晓棠站在那里。 段晓棠此时看见秦景同样震惊,她印象里秦景不像来平康坊消遣的人,平日爱好不是习武饮酒么? 出于隐秘的忧虑,秦景下马走到段晓棠面前,率先开口,“你怎么在这?” 段晓棠手指了指远处的燕春楼,“婉婉出诊,我过来接她。”林婉婉和孙无咎回济生堂拿药箱的时候留了信。 戚兰娘不放心跑到春风得意楼找段晓棠出面,平康坊对任何一个良家女子而言,都不是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秦大哥,怎么在这?” 秦景终于等来预想到的问题,语气坦然,“陪荣国公的大公子来。” 段晓棠顿时想到当初李君璞说孙安世与人斗殴,秦景的态度是只要没死或者重伤都不算大事,几乎将两人不熟摆在明面上。孙安世被人打怕了,找秦景来保驾护航,难怪葛寅不在。 卢照打马从后头过来,直接问道:“表哥,你的朋友?” 段晓棠听葛寅提过,秦景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亲戚皆无,两个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总之葛寅是炫耀在秦景心里,除了亲娘自己最重要。 何时冒出一个表弟? “晓棠,我表弟卢照,失散二十余年今日方才重逢。”秦景介绍道:“阿照,这是我在长安的朋友,段晓棠。” “段郎君。” “卢表弟。” 段晓棠心里嘀咕,看卢照的年纪顶多十几岁,如何失散二十多年。何况二十多年前,秦景本人都不记事吧。 卢照倒觉得新鲜,没提郡望来历,官职出身,倒像寻常朋友结交,在长安真是少见。 段晓棠发觉有人径直向这边过来,目光随即甩过去。对方躬身道:“段郎君,我家大公子请你进去稍事休息。” 段晓棠看他的衣着,明显仆役打扮,和白进有些像。“你是白家的。” “是。” 段晓棠举目发现白旻正站在门口,白旻虽不喜段晓棠的懦弱,但无论看在白秀然白湛,还是今日的林婉婉的面上,都合该给些尊重,颔首致意。 段晓棠与两人告辞,“我先进去了,秦大哥,下次带表弟来玩呀!” 秦景点点头,“那我们也先回家了。”段晓棠的意思当然不是让带卢照去小院,而是春风得意楼。 段晓棠牵着马进了燕春楼,在门口与白旻互相问好后错身而过。 “白大公子。” “段郎君。” 孙安世从来不打探秦景的私事,所以刚刚并没有跟着卢照一块凑上去。段晓棠的衣着谈吐,可一点不像门第高华的才子,怎的白旻待他却如此亲近。 好在卢照问出来了,“表哥,段郎君是何来历?” 秦景:“晓棠是白三娘白二郎的友人,也是林娘子的家人。” 这样完全解释得通为何白旻为何待段晓棠格外亲善。 卢照热情地邀请秦景跟自己走,兄弟两好生聊聊这些年的际遇。 孙安世生怕卢照趁机挖墙角,让自己光溜溜回江南被老爹扒皮,“你把仲行拽走,我怎么和他家里人交待?” 卢照立刻做主,“派人传个口信不就好了。” 孙安世心底冷哼一声,要真派人传信,葛寅非得以为他把秦景卖了。 卢照忽然反应过来,“表兄成亲了还是帐中有佳人?”若是表嫂合该去拜访。 秦景正色道:“没有。”佳人没有,死胖子倒是有一个,“是与我同住的友人。” 卢照虽与秦景头一天相认,但敏锐地发现他和孙安世之间并不亲密。但秦景既然端了荣国公的碗,便该给孙安世一些面子,“走,我们先送孙大公子回去,再好生说道。”掺了水的尊重也是尊重。 段晓棠跟着白家下人一路走到后头,看到林婉婉正和大夫们交流,便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并不上前打扰。 除朱大夫外,或许还有其他大夫听说过胜业坊出了一个女医,今天方才知道她不是只会治妇人病,而是只能治妇人病。 若非白家晓得底细,将人找来,袁昊嘉今日非得命丧魂断燕春楼不可。 林婉婉是女子,无论缝针的工具还是手法,显然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不知是从习来。 只有朱大夫隐约知道些底细。 今日若非情况太凶险,作主的又是白旻,林婉婉非得叫白湛立字据签免责协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和大夫没关系,防范于未然。 第145章 郎舅翁婿 林婉婉心底浮现一点想法,尚未盘算清楚,只能抽空和朱大夫小声道:“朱大夫,这次事完我有点事,能不能找你商量商量?” 朱大夫不知林婉婉打的主意,但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全当为后辈答疑解惑。“行,到时你来回春堂找我。” 袁家执意将袁昊嘉带回袁家休养,林婉婉不由得担忧,“擅自挪动伤口崩裂怎么办?” 孙无咎心中一口郁气难以排遣,“平康坊燕春楼鱼龙混杂,不利于修养。”实则声名太差,袁昊嘉不管是与人争风喝醋还是劝架说和受伤的,只要留在平康坊修养,日后就难说清楚了。 说的心狠些,袁昊嘉现在捡回一条命,死也要死在家里。 林婉婉扭头,脸上全是兴味,“你们还知道平康坊鱼龙混杂呀!” 林婉婉曾经对传说中的平康坊向往万分,佳人云集莺歌燕舞,谁不喜欢看漂亮小姐姐呢。 直到济生堂开业后接诊了一个未曾透露来历的女病人,一诊治瞬间猜出前因后果,顿时失去所有兴趣,和臆想中单纯的歌舞表演根本不是一个性质。 林婉婉一手提药箱一手提着装着旧衣裳的包裹,正嫌弃两只手都被占着。看见段晓棠来了,奋力将手举起来,“晓棠。” 段晓棠刚走过来,便被迫接过一个包裹,隐隐透出一丝血腥气,“这是什么?” “血衣,”林婉婉翻一个白眼,刚空出来的手上上下下在身体前比划一番,“你没发现我换了衣裳?” “哦!”段晓棠理清前因后果,对手上这团衣裳态度愈加随意,反正免不了进灶膛的结局。 洗是不可能洗的,也洗不干净。 “还有多久能走?”段晓棠倒不是不耐烦,而是快到宵禁,到时平康坊群魔乱舞,难以行走。 孙无咎:“袁家和白家已经派人去前头清道了,等袁三郎挪走,其他人也可以陆续撤了。” 段晓棠眉心皱起,“你要参与后续护理么?” “男女授受不亲。”林婉婉挑着眉,摇头晃脑将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说出口。何况术后护理向来是苦活累活,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林婉婉亲自来也不会比朱大夫他们做的好。 孙无咎一听话音,就知道林婉婉本人并不介意男女之别。 “咕咕~” 三个人站在一处,纷纷低头寻找声音来源。 反正都是熟人,林婉婉顾不得羞窘,“我饿了。” 人是孙无咎找来的,自然该包全程,“我去找点吃的来。” 一看孙无咎的消失在墙角,林婉婉立刻趴在段晓棠肩头,“晓棠,你知道么,白湛是和孙无咎一起来的平康坊。” 想起两人的关系,段晓棠瞠目结舌,“白湛真不怕死呀!”照两人的脾气秉性未必会在平康坊做些不该做的事,但大舅子和妹夫这么玩,瓜田李下的真说不清楚。 “也就孙小妹脾气好,换做是我,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今天不撩一个在这,我把他两全绑上石头沉到渭水里去。”林婉婉背地里气成河豚,也改变不了世人认为在平康坊消遣是风雅之事,“这样的丈夫和兄弟,还不如养一块叉烧。” 段晓棠:“你有兄弟么?” “别说兄弟,亲爹这么干,也得当面厥过去。”林婉婉斜睨一眼,“孙无咎和白湛这么好,一起来平康坊。当什么郎舅,不如自己嫁算了。” 段晓棠忍不住笑出来,“可能觉得有他在,白湛不至于出格。何况他两有交情,孙小妹以后嫁进去日子会好过些。” “哼,”林婉婉不介意将人性想到最坏,“他现在不把白湛裤腰带栓紧了,以后生出庶子庶女,分的可都是他亲外甥外甥女的财产。” “真正要给姐妹撑腰,不如奋发图强往上爬。以后白湛但凡有心思,一巴掌拍过去,什么邪火都熄了。” 段晓棠点头,“嗯。”绥靖妥协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林婉婉小心打量四周,眼睛咕噜噜转。“秀然他爹是什么人不说,你看选的女婿。”费的心思估计不比五姓七望的长媳少,“那天李二哥过来,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李君璞职责在身,常常来往平康坊,他不认识徐昭然说明什么? 说明徐昭然至少不是沉迷平康坊温柔乡的纨绔。 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要品行有品行。“这未来女婿再可心,翁婿和乐,秀然他爹也没把徐昭然找来和自己一起玩呀。” 事实摆在眼前,段晓棠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两人私下吐槽,倒不是真觉得白湛孙无咎品行不端,无非现代生而平等的自由人不懂得权贵之间的交际规则,男女之间的思维差异。 看得出来孙无咎十分疼爱妹妹,但身为男子不明白女人的隐忧,甚至孙无忧本人都未必在意。 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林婉婉三人而已。 林婉婉:“晓棠,以后我要是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身为姐妹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在你脑子进水的时候劈开脑袋把水倒出来。”段晓棠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林婉婉一把推开段晓棠的手,捂着自己的头,“能不能别说得那么凶残。” 她们三人未来如何说不准,“以后兰娘璎珞结婚,对象必须经过重重考验才行,祖宗十八代都得查清楚。” 段晓棠不可置否,“嗯嗯。”反正只负责执行,照祝明月和林婉婉的搞法,那男人被扒掉几层皮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人有亲疏远近,站哪边还用说么。 林婉婉虽然不参与护理,但后期诊治还是要做的,毕竟人是她缝起来的。 白湛亲自接了林婉婉去袁家,经过大夫两天不眠不休的护理,袁家流水般的资源供给,袁昊嘉终于醒过来。 或许家人已经将情况说明,袁昊嘉看起来脸色熏红而苍白,不用拭额也知道他在发烧。 “被子掀开,我看看伤口。”林婉婉尽量让声音平和些。 袁昊嘉虽然受伤,但清楚面前的是个女大夫,手上无力却仍抓着被子不放,原本半阖的眼睛陡然睁大。 手上没两把刷子还敢学人劝架,看这表现也知道不是风月老手。林婉婉心底翻一个白眼,姐姐对白斩鸡不感兴趣。脸上越发温和,笑的好似狼外婆。 手一挥,该工具人白湛上场了。 第146章 寻得三七 白湛上前一步,“三郎,大夫眼里不分男女。” 袁昊嘉怒目而视,但我分得清楚男女,无奈力弱气薄,不是对手,被子被掀开,忍不住身上一阵瑟缩。 一事不劳二主,白湛顺着头揭开裹上的绷带,伤口缝线处微微有些红肿,发炎了。 林婉婉轻轻搭在袁昊嘉手腕上,几息后站起来,“先拿盐水擦拭伤口,再用干净的绷带裹上。” 屏风后一道女声幽幽传来,“林大夫,能不能不用盐水,三郎每次都疼的厉害。” 白湛凑近道:“是我大舅母。” “大娘子,袁三郎的伤口若不用盐水,便要用烈酒了。”要开一扇窗便先嚷着要开一扇门,盐水与烈酒哪个刺激性更大不言而喻。 袁昊嘉的婶婶不再说话。 林婉婉和其他大夫在隔壁房间讨论。 朱大夫:“袁三郎人虽醒过来,但烧始终不退,伤口也有些发炎。”这还只是外头能看出来的,里头的脏器,下面的骨头情况更坏。 若说靠袁昊嘉自己扛过来,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能行。 几位大夫尽皆踌躇,实在是一身毛病,哪哪都要命,顾了这头难顾那头。 林婉婉亦有些头疼,若在现代,袁昊嘉的伤势只是看起来恐怖些,救治起来按部就班,若非腿一块伤着,今天都能下床走几步。 白湛刚得到消息,脸上露出一丝喜气,走到门口中气十足的宣布,“三七找到了!” 林婉婉立刻窜到门口,“找到了,在哪里,分量有多少?” 即便日行八百里,也不够白湛的人从六诏打个来回,何况伤情紧急,等不了许多时间。 六诏尚未统一,明面上都是大吴的藩属,现在在长安没有使臣。白家人到鸿胪寺京兆府寻了在长安的六诏商人旅人的名单,带上重礼一家家上门拜访,询问是否有三七。 好消息是按照林婉婉给出的形容:三个叶柄,每个叶柄生七个叶片的三七,六诏的确有这种药,效用所言不差,在当地叫金不换或者血参,听名字就知道药效不差。 坏消息是他们手里没有三七或者已经用完了。 白湛都快放弃了,忽然想到三七在六诏既然并非隐于名山大川不为外人所知,那么与六诏来往密切的蜀地是否亦能得知。 于是转变思路,梁国公府的人又开始找上在长安的蜀地人家。长安与蜀地有蜀道相连,蜀人不少。白湛梳理一番,先从豪商开始。出蜀一趟不容易,什么货都得带一些,万一有三七呢。 蜀地豪商亦是心喜,别人想搭上白家还没有门路呢,不甚完美的是,一块三七险些卖出人参价,白家显然是打着银货两讫的主意。 出去打听一圈才知道,白家亲眷受了重伤,正等着三七救命呢。 蜀地豪商决定明年不只要往长安卖蜀锦,三七也要再去六诏收购再运来长安。 此次是特例,不能指望回回卖出人参价,但长安既有名医能看出三七的价值,就不愁以后的生意。 以上皆是后话。 白湛拿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递过来,“是三七吗?”他背后是袁奇夫妻俩,六诏和蜀地商人的话至少证明这东西真的有用,但具体怎么用,全长安只有林婉婉知道。 林婉婉看着盒中的三七,整块没有切块磨粉,看模样是像的。但她的专业毕竟不是中药学,对于药物辨认药效等向来只能依靠药商介绍。而这块三七并非从药商处得来,若是炮制保存不当,药效还剩几分尚未可知。 “我写两个方子,一个内服一个外敷,白二你去抓只兔子来,先试试药。” “朱大夫,还要麻烦你帮忙。”一群大夫中林婉婉最信任的还是打过好几回交道的朱大夫。 两人另要了一间小屋子处理三七的外敷药,朱大夫原以为林婉婉能想到试药是个妥当人。按照药方所示,三七为主,还配有其他佐药。 三七朱大夫不清楚,但其他药材一看林婉婉的处理方式就知道只是按照书本知识处理,不是打小练起来的童子功。 或许察觉到朱大夫的目光,林婉婉解释,“我家乡医学药学分开,学医的只要懂得药学基础知识便可以。” 朱大夫:“这些都是你来长安现学的?” 林婉婉点头,“嗯,看书,问药商慢慢练起来。” 朱大夫终于明白林婉婉为何试药,因为医药分离,她也把握不住三七的药效。从手法来看并没有错,只是不够熟练罢了,但短短几个月能练习到这份上,悟性可见一般。 白湛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会哭着说“不要吃兔兔”,他开始狩猎就是从打兔子开始的,十岁后就看不上了,转而和其他大型动物干上。 平生一大憾事便是未能亲手猎虎,李君璞兄长走丢的那只老虎若是遇上他,高低得留下一张皮来。 白湛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提着兔子后腿,面不改色的划一刀。 一手按住挣扎的兔子,一手掏出包好的药粉撒在伤口上,阔气得让林婉婉在一边看着眼睛疼,“省着点用!”这点三七来之不易。 朱大夫瞪大了眼睛,“血止住了!”难怪说是金疮圣药,名不虚传! 既然已经证明三七有效,当然是给袁昊嘉用上呀!内服外敷之后,果然稳定下来。 七天后伤口愈合良好,林婉婉预备给袁昊嘉拆线。 袁昊嘉又见到林婉婉进来,跟着的还有除了大夫还有白湛和四堂弟袁昊安。嘴硬:“不用看了,我伤口都好了。”除了痒没有其他问题。 林婉婉点头,“正是快好了,所以来给你拆线。” “拆线!”袁昊嘉醒来后听说过是林婉婉把他缝起来的,不只肚皮,连脏器都缝过。瞪大眼睛,“你要把我肚子剖开?”最后两个字被吓得飙了高音。 “不用剖开,只是把肚子上的线头剪了。”林婉婉立刻指挥起工具人,“白湛你和袁四郎去床里面按住他左手左脚,两大夫各分配一只手脚,注意他右脚断了的。” 第147章 羊心羊肺 白湛和袁昊安脱了鞋上床,按住左手左脚,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大夫按住外侧手脚。 此时的袁昊嘉亵衣散开,亵裤因为腿受伤,为了换药方便剪了裤脚,只剩裤衩遮住私处。身上皮肉久不见阳光白嫩得晃人眼,现在四肢被锁住,一旁的林婉婉右手剪左手镊跃跃欲试。 白湛觉得此时自己好似逼良为娼助纣为虐的歹人一般。 袁昊嘉的眼睛紧紧跟着林婉婉手上动作,若是他勤奋习武练出胸肌说不定看不见,偏偏从胸口到腹部一片平坦,还露出几根肋骨。 看到林婉婉用纱布蘸取盐水清洁伤口,剪刀在肚皮上比划,声音断断续续,“你别乱来!” “你别乱动,我手上有数。”林婉婉夹起一根线,手起剪落,用镊子将它从皮肉中夹出来。早有婢女在一旁捧着托盘等着接线头。 恐惧、疼痛、瘙痒……林婉婉缝了二十五针,意味着袁浩嘉要经历二十五次不适。 “呜” “啊” “嗯” 袁昊安分得一条左腿,撇过头去,若这不是他三哥而是三弟,非得往嘴里塞块帕子不可。“三哥,你别叫了行不行!”怪丢人的。 袁昊嘉以为过了千万年,身上汗都出了一阵,实际不过小一刻钟。“好了,给病人擦擦汗,穿上衣裳盖被子,别着凉了。” 白湛抬头,“三郎肚子里的线怎么办?”他是看见林婉婉缝针的,袁昊嘉肚子里还有好几处呢。 林婉婉:“羊肠线,留着慢慢吸收吧!” 至此袁浩嘉的伤势在林婉婉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抽空问白湛燕春楼事件后续如何处置。 白湛实话实说,抽刀伤人的秦构不可饶恕杖一百,推人者只承认自己慌乱作为并非有意,罪减一等杖五十。总之两个人不死也得交待出去半条命。 秦构刚升官调入长安的父亲被查出来在任上贪污索贿凌虐害民,判了秋决。秦构若是能从杖刑后活下来,会跟着家人流放辽东。 至于领头闹事的李雍遣返原籍,宋子业家里正给他寻门路,大约是离开长安去西南之地任县令,此生前途无望。 白湛没提白家袁家在中间出了那些力,但听到最后一句林婉婉忍不住眉头一跳。 你们这些权贵真会玩,做县令就叫前途尽毁,杜乔心心念念想做县令还不得呢。 这一次出诊于林婉婉而言诊金丰厚,无论是看疗效还是白家的情面,袁家给的是金子,可谓从医以来最大的一笔收益。 两块金饼,整整两块! 林婉婉快乐疯了,差点顾不得卫生问题,上嘴试试成色。 “今天有什么想买的尽管买,我全包了。”林婉婉将金饼放在姐妹面前,说的豪气万千,胸脯拍的震天响。 平康坊依然歌舞升平,燕春楼改头换面重新开业,客人们并不在意里头是新人还是旧人。 曾经名满长安的歌姬宋玉奴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她去了江南,有人说她赎身从良嫁去外地,也有人说她得罪贵人香消玉殒……总之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所有人都知道袁昊嘉当初在燕春楼受伤极重,险些命丧当场,被一个大夫当破布娃娃似的缝起来,居然救活了! 如今该处罚的都处罚了,风声已过,各路狐朋狗友陆续开始探望。 前几日白湛尚且顾及着袁昊嘉的伤情,自从拆线后,袁昊嘉的身体只需要修养。 白湛再上门先使人去春风得意楼打包两食盒菜过来,当然不是给袁昊嘉吃的,他还要忌口呢。 虽然不认同林婉婉“打赢坐牢,打输吃药”的说法,但有些话还是听进去了的。“成功劝架需要两个条件,高于所有人的名望地位。”比如白旻。 “或者可以将所有人掀翻的武力,”比如葛寅秦景,“仗着两边认识人,冒然掺和,乱拳打的就是你。”总之菜是原罪。 袁昊嘉躺在床上气愤道:“白二,你不要太过分!” 气的不是白湛的话刺人,而是气他带着袁昊安在外间大快朵颐,一点不顾及自己喝了小半个月白粥空落落的胃,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白湛当做没听到,耐心指导袁昊安卷饼,“烤鸭可以卷,酱肉丝也可以卷,这叫大饼卷一切。” 袁昊安挑一筷子酱肉丝并豆芽卷入薄饼塞进嘴里,“呜”,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味道果然不错。 袁昊嘉躺床上看着两人的表现,嘴撅起手重重锤在床板上,为了养伤舒服,床上垫着几层锦被,只余闷声闷气的“笃”一声。 狐朋狗友们进门看见白湛和袁昊安坐在外间大吃特吃,疑惑道:“袁三呢?”这架势可不像探病的。 白湛嘴里塞着烤鸭,手往里间一指,示意人在里头。 几人进去里间正看见袁昊嘉躺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外头,看得见闻的着吃不上。 “可怜见的。”嘴上虚情假意感慨一番,“袁三,听说你是被人缝起来的?”身上被子遮得严严实实,没见着针头线脑的痕迹。 袁昊嘉头在枕头上动来动去,寻找最好的角度,试图看清这群朋友的表情,你们是来探病还是来看热闹的 ?声音有气无力,“伤口在肚子上。” “能看看吗?” 躺床上的柔弱美男子全无反抗之力,外间的兄弟只顾自己吃喝。认命般,“要看你自己看。”男人被看又不会少块肉。 损友只揭开上半身被子,也是真怕让袁昊嘉着凉了。解开亵衣,露出腹部狰狞的缝合伤口。 没见着之前猜想袁昊嘉身上应该是布满各色丝线,紧紧捆缚住身体避免散架。 结果只看到一条肉粉色蜈蚣形伤口,只有长度才能证明当时的状况有多凶险。 “线呢?” 袁昊嘉生无可恋的模样,“拆了!” 朋友们以看刺绣的眼光看伤口,“针脚不大齐整。” 袁昊嘉不欲多做解释,针脚齐整有什么用,就算在肚子上绣出一幅百鸟朝凤图,救不回命都是空话。 “听说你里里外外都缝上了,里头的也拆了?”岂不是又要剖开肚子一回。 袁昊嘉抿了抿嘴,像是在思考某件重要的事,“林大夫说肚子里的羊肠线,可以被脏器慢慢吸收,不用拆。” 骂人是狼心狗肺,脏器吸收羊肠线,会不会变成羊心羊肺,以至于性情大变,爱上吃草? 第148章 考试将近 袁昊嘉肚子上的伤口成了近日来长安纨绔们新的打卡景点,谁叫他交游广阔呢。 狐朋狗友们找到新乐子,怕病中寂寞,每天换着人来陪着袁昊嘉。具体表现在袁昊嘉在床上躺着,其他人在外间大吃大喝,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袁昊嘉背地里咬碎牙,恨挑头的白湛也没辙。救命的大夫是他找来的,救命的药也是他找来的。要不是自己非要出头,也不会连累白湛担惊受怕一场。 袁奇听着下人回报,只要袁昊嘉的朋友们不胡来就随他们去吧 反正袁昊嘉彻底躺平了,他现在躺床上不是因为腹部伤口而是腿上骨头受了伤,偶尔还给人吹,“肚子上缝几十针,本公子眼都没眨一下。” 狐朋狗友不愧是狐朋狗友,毫不犹豫的揭穿,“你都昏过去了,怎么眨眼!” 许是肚子上的缝合伤口太过显眼,以至于林婉婉在长安小火一把,鉴于她过去专治妇人病的经历,如今又多了一个疡医名头。 反倒是在救治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三七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名声大噪,不过事后除了当初献出药材的蜀地豪商,只有袁家派人往六诏去寻找三七的踪迹。 至于袁家背后的是否是白家不得而知。 另一个好消息便是燕春楼的事闹得太大,让皇帝看清如今长安纨绔们建功立业不得行,浪荡享乐第一名。终于定下进士试时间,指望着寒门学子能替长安权贵子弟压压筋骨。 春风得意楼如今成了长安文人集聚之地,同样不乏达官显贵白龙鱼服。祝明月得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人去大慈恩寺告知杜乔。 杜乔倒不藏私,立刻通知周遭几个学子。 丘才:“会不会太赶了?”等了这么久,突然等到还有点难以置信。 杜乔:“再往后是五月恶月,诸事不宜。” 消息来源龙有龙路鼠有鼠道,但最终还是要往吏部衙门去一趟,一是确认消息,二来打听考试内容和忌讳。 过了两日,林婉婉专门背着药箱往大慈恩寺,将杜乔从客舍约出来,替他把脉,算是考前体检,千万别等到考试时发作。 杜乔难得从书中拔出来,便对林婉婉介绍一些进士试的基础内容:“非常制无常类,这次除经学、时务策外还需加考诗赋。” 杜乔经学熟稔,躬耕陇亩见识不差,时务策也不成问题,唯独诗赋,实在是大大的短板。 林婉婉:“现在临时抱佛脚来不及,只能注重长板,经学时务策不失分,和其他人拉开差距。诗赋可以先猜几个题目试着写写。不用过分担心,你看现在春风得意楼墙上写的诗,也就那样。” 杜乔听林婉婉的话音,“你似乎经过许多考试?”她只是不清楚进士试的流程内容,但对于考试尤其是考试中的禁忌十分清楚。 林婉婉微微一笑,“你以为明月晓棠为何说我读书好,当然是考出来的,只是考试流程内容不同。”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年年考,月月考,旬旬考。”大吴没有周的概念。 “一分之差,你知道会有多少人从我头上踏过去吗?”高考一分就是一操场的人,在某些高考大省,情况更为恐怖。 杜乔:“分是什么?” 林婉婉:“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聪明,于是发明考试和分数。百分满分,考一百分的孩子就是比考九十九分的聪明。” 杜乔一通百窍,“我明白了。” 在林婉婉看来,如今在大吴代表先进的“进士试”依然是个草台班子,都不需要是在试卷上写“我的国公爸爸”,只要在考试前将我的国公爸爸宣扬得人尽皆知即可。 想到往日的看过科考舞弊,“除了往日已经公开过的稿件,其他的保存好,近来的最好写完记忆后立刻烧掉。怕被人抄袭也怕被抄袭后还遭反诬,文人间的事情最难说清楚,平白惹一身骚。”别看大慈恩寺学子们交情似乎不错,可他们同样是竞争对手,永远不要去考验人性。 “考试前不要去陌生的地方,不要吃陌生的食物,最好也不要吃别人递过来的东西。”最好离开位置后的水也不要再喝。 现在的考试不说一考定终身,但考的是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杜乔:“会不会太过了?”他不是真的什么不懂的懵懂稚子,但林婉婉每举一个例子就代表背后的一桩事件。 “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万一遇上了呢。反正到考试前,你在大慈恩寺善堂里搭伙,如果改善伙食,去春风得意楼,坐在大堂里吃。”人不可有害人心,但不可无防人心。 杜乔忍不住问道:“你以前见过?” 林婉婉实话实说,“有些是听来的,有些是亲眼见过的。有些是出于竞争关系故意使坏,有些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杜乔拱手,“受教了。” 林婉婉最满意杜乔这一点,换做卫道士来,说不定会指着鼻子骂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我自制的清凉油,疲惫时嗅于鼻端,或者倒出两滴按摩太阳穴,最是提神醒脑。” 杜乔双手接过,诚恳道:“多谢!” 林婉婉正事办完,背着药箱转身离开时,鼓励道:“好好考,考出风采考出水平。” 嘴上这么说,但回到家的林婉婉不无忧虑,“你们说,杜乔这次能考上吗?” 祝明月:“我的县令爸爸对上他人我的国公爸爸,先天弱势。” 段晓棠:“你平时在酒楼有没有关注过这一科有没有什么出色人物?” “你们要知道,进士试在整个长安的文人圈子甚至官员圈子里都算不上热门。”祝明月实话实话,文采评价从来都极其私人的,除非牛到能横压当世的地步,不过有几个打听出来的家世倒是更高。“只有我们觉得它重要。”因为知道这是大势所趋。 于公于私赵璎珞都希望杜乔能考上的,“他才学如何?” 第149章 收授女徒(1) 祝明月的评价标准纵贯上下五千年,一般的作品根本不入眼,“会做诗、会做官、会做事、会做人,从来不可等同。”后面两条杜乔能做到,前两条尚待验证,“杜乔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林婉婉:“不如去求求菩萨保佑?” “菩萨事务繁忙,最好说明籍贯八字,免得保佑错人。”祝明月玩笑道。 林婉婉冷哼一声,立刻打消主意。籍贯好说,她要是跑去问八字,能把杜乔吓得跑出八百里。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从小受的无神论教育。真要漫天神佛寻一个迷信,只有财神爷有这份殊荣。 在袁昊嘉的安静养病期间,林婉婉依旧兢兢业业的守着济生堂,长安有一些名气的带下医和疡医,就是她现在身上的标签。 上门依然是女病人居多,林婉婉也不嫌弃,不医闹听医嘱会付钱的都是好病人。 趁着空去附近的赵氏医馆寻赵大夫闲聊,“赵大夫,如果你有孙女的话,会传她医术吗?” 赵大夫直截了当,“不会。” 林婉婉:“如果只有一个孙女呢?” “应该会另收一个徒弟,”赵大夫抬起头,江湖日老如何看不出,“你打算收徒,收女徒?” 林婉婉点点头,“我一身医术如果无法传播出去,将是大大的憾事。收徒传道,不枉学医这些年。” 林婉婉执意收女徒的原因赵大夫也能猜到几分,无非她本身以治妇人病起家,男子未必信服。“你知道我为何不传孙女医术吗?” 林婉婉摇头,“不知。” “女子本分相夫教子,不需要去外头抛头露面。何况学医难行医难女医更难。你刚到长安时的窘境都忘了吗?” 林婉婉不解,“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短短一个多月的窘迫眼里根本不算事。 赵大夫眼中精光一闪,“那是因为你医术卓群,有家底能支起一家医馆。最重要的是你不在乎他人非议,可你的徒弟能不在乎吗?” “不如寻人牙子买两个女童,半奴半徒的打小养熟,若能出师便放了奴籍。” 奴仆生死荣辱全在主人一念之间,似乎是万全之策。富贵人家的家医有些是外头聘的,有些便是这种模式培养起来的。 “医者的脊梁骨弯下去,如何指望他们能治病救人。”林婉婉毫不犹豫否决,“我希望她们堂堂正正做人行医。” 赵大夫嘴角微微翘起,不过被胡须掩盖,双手搭在柜台上。“那么你如何劝服我教授孙女医术?”我不存在的孙女。 林婉婉显然有了思路,“厨艺缝补刺绣,都是女子技艺。医术也可以作为一门技艺,进可以立业,退可以为家人为自己保养身体。” 隐约抓住一点“利”的苗头,赵大夫继续,“如何说服我送去孙女去你处习医?” 林婉婉迟疑,我都教技艺了,还要怎么退步,“免学费,包吃包住?” 赵金业在旁边听着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然也能趁趁。 赵大夫胡子微微翘起,气的。“你是求人来当徒弟吗?” 林婉婉不自在地咳嗽两声,低下头,“我第一次当师傅。”把握不准度。 赵大夫耐心指点,“知道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林婉婉反应迅速,自卖自夸,“医术好。” “错!”赵大夫胸膛几度起伏,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自己无人赔。“你最大的优势是济生堂。” “你有一家医馆,只要承诺日后弟子出师,可以在医馆坐堂,还愁招不到人?” 达官显贵常将巫医乐师百工并列,但在民间医者地位很高。药婆地位低下除了水平低劣还与她们是走街串巷招揽生意有关。 能坐堂的都是正式大夫,有济生堂之前的林婉婉和有之后的林婉婉在长安医学界地位全然不同。 等到她徒弟能出师,凭借医术,林婉婉的名声,不知能涨到何种地步。有这样一个师傅顶在前头,大树好乘凉。 换做现代人能理解的词就是——编制。 “可以吗?”林婉婉心里没底,“那还免学费包吃包住吗?” 赵大夫捋捋胡子,“老夫没猜错的话,你是打算从世代从医的家族的选?” “嗯嗯。” 这些人家不缺几个钱的学费,“你把小娘子扣在家里,别人还担心你居心不良。” 林婉婉恍然大悟,女孩子的确要比男孩子多注意几分安全。“赵大夫,你看我收多少学费合适?” 赵大夫没收过徒弟,拜师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每年两条肉干,吃住在师傅家,学了十年。” 林婉婉就算不了解物价,也知道两条肉干的学费很低。猜赵大夫的师父若不是他家亲戚,就是赵大夫在师父家里除了学医还要帮忙干活抵学费。 等林婉婉离去,赵大夫看一眼旁边的孙子微微叹一口气,算了,孙子也好。 有了赵大夫的话打底,林婉婉隔天去常乐坊将朱大夫谢大夫约出来,“两位均是前辈,不多虚言。我习医数年,自问某些领域在长安独树一帜,想寻几位徒弟传承衣钵。” 谢大夫:“你教他们什么?”从前只觉得林婉婉是合格的大夫,但从她救回袁昊嘉后,不得不承认是有一些绝技在身上的。 林婉婉:“基础医学,优习妇人病。” 朱大夫:“收女徒?”就算他知道林婉婉各种病症都会治,但在大众眼中她最拿手的无非是妇人病和外伤。 朱大夫是参与过袁昊嘉抢救的,血呼啦啦一团,林婉婉能面不改色的冷静处置,但一般女人恐怕看一眼都受不住。 “是,”林婉婉正色道:“等她们出师,就在我的济生堂坐诊。” “济生堂能容得下三位坐堂大夫?”朱大夫可是去过林婉婉家的,院子是租的。路过见的济生堂开在偏街上,门脸也不大。 “医馆随时可以扩大,”林婉婉不介意扯虎皮做大旗,“济生堂旁边的一排铺子以及后头的作坊都是我家的,东市还有一家酒楼,春风得意楼,你们可能听说过,也是我家的。” 对祝明月发财的本事充满信心。 第150章 收授女徒(2) 朱谢两位大夫不光听说过还去过,东市最繁华热闹的大酒楼,的确是在林婉婉入长安之后开起来的。 林婉婉身上有一个说法,在各大医馆求职不得,于是自己开医馆,如今看来潜力大得很。 朱大夫:“你这徒弟有什么要求?” 林婉婉:“两个,十二岁以上,识文断字,学制初步定在五年。”不想从小带孩子,“另外还有一条,要未定亲的。” 谢大夫拧着眉,“你要她们自梳不嫁?” “不是,”林婉婉急忙摇头摆手,“毕竟是小孩子,学医需要家人支持,若是定亲了,还要看夫家态度,平添纠纷。跟我学医后再定亲,大家都知道条件。” 朱大夫捋捋花白的胡子,“十二岁学医,五年后正好是成亲的年纪。”长安可不是林婉婉家乡,三十岁才结婚。 这个问题林婉婉当然考虑过,甚至从打定主意收女徒后就不得不考虑,“她们的婚事我不会插手,拜师之际签订契约,出师后无论婚否至少在济生堂执业十年,保证薪资不低于长安城坐堂大夫的平均水准。如果提前离开,按照剩余年限所得折价一半赔偿。” 也就是说从拜师就自带一份五年后的十年用工契约,不需要到处谋职。 而长安一个坐堂大夫的收入是什么水准,不用多说,他可以养活一大家子。 朱大夫谢大夫家都是这种情况。 徒弟出师后再给师父做几年活几乎可以说行业潜规则。 只要能摈弃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女子不能…… “所以我想请二位帮我透透风出去,各医家家中的女儿孙女有没有有意从医的。同为医者,想必能理解医途艰难,唯恒者成。我家乡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谢大夫:“我有一个女儿。” 朱大夫:“我有一个孙女。”并在心里暗暗翻一个白眼,你家乡医者生存艰难难道不是因为地位卑微么。 林婉婉没想到不到一盏茶时间内两个名额就被内定了,这才明白济生堂坐诊大夫的名额有多吸引人。强自镇定道:“不如明天把人带过来见见。” 林婉婉维持着最后的体面送走朱大夫和谢大夫,饮下桌上凉饮,让发热的头脑冷下来,徒弟这么快就到碗里来了? 结了账立刻拿着白秀然给的地址找上门去,原本不需要这么着急的,但徒弟不是明天马上来了么? 路过糕点铺子挑了几样看的过眼的包好拎着走当拜访礼 林婉婉望着门匾上大大的“高府”两个字,疑惑孙无咎怎么会住在这里。 殊不知高夫人接到信也是一头雾水,问传话的下人,“有一位独身的娘子来找无咎?” 下人回话,“是找表公子的。” 高夫人复问一旁的外甥女,“无忧,你听说过这位林娘子么?” 孙无忧脸上一如往常的娴静,“林姐姐是白家二郎的朋友,是一位大夫,前一阵袁三郎受伤就是她救回来的。” 听到前半句高夫人心一悬,以为白湛的风流债找上门来,待听到后半句才知道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缝针大夫”。 却不知上门为何事,不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符礼仪,于是打发外甥女过去当“耳报神”,“无忧,你端盘果子过去给林娘子解解渴。” 孙无忧捧着果盘经过书房窗外,正听见孙无咎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何必多此一举?” 生怕两人生出摩擦,连忙敲门,“哥哥,是我。” 孙无咎:“进来吧。” 孙无忧进门,“哥哥,林姐姐,尝尝樱桃。” 大又红的樱桃好似珍珠玛瑙般晶莹剔透,盛在缠枝纹的青瓷盘中,叫人一看就知道味美甘甜。 林婉婉承认这一刻有些想念车厘子了,“谢谢!”随手捻了一颗欣赏,将手边买来的点心推过去,“你也吃点。”你哥不配。 “你知道我收治的病人中,有被病痛折磨十几年却从来没有看过大夫的么。”刚刚两人正说到收女徒麻烦的问题,“作为一个男人,你能接受妻女被陌生男人碰触身体吗?” “无忧,假如有一天生病,你会为了健康会接受男大夫诊治甚至触摸肌理吗?” “长安城有多少女人,但真正能对她们深入诊治的女医只有我一个。” 第一个问题孙无咎理所当然的否认,但轮到第二个问题孙无咎孙无忧全都迟疑了。 病人当然想活,但她们的选择会受到家属,尤其是男性家属的影响,又因此导致大夫不敢全力施为。 孙无咎沉吟一声,“这就是你一定要收女徒的原因?” “是。”林婉婉语气坚定。 我想试着为她们打开一扇窗,告诉世人女人也能走出宅门,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孙无咎坐回书案前研磨,“你有哪些要求?” “学医五年,学成后坐诊十年。要保证她们的学习工作不因家人反悔或者婚嫁原因中止。”林婉婉捻着樱桃梗,“今天和学生家长谈的是坐诊薪资不低于长安坐堂大夫的平均水平,若是提前走,需要按照剩余年限所得半价赔偿。” 祝明月自学律法可以写简单的用工契约,但林婉婉这种学工一体定向培养,法律道德伦理人情全部涉及的,非要找个精通律法的本地土着来拟定不可。 孙无咎握着墨条的手一顿,诧异道:“你招到学生了?” “嗯,”林婉婉点头,“我今天本来只是找朱大夫谢大夫放消息,消息还没放出去,他们就把名额占完,明天学生就要上门了。” 不然何必急急忙忙来找孙无咎,就算不通过白秀然中间传话,也会好生递上帖子,将人请到春风得意楼或者济生堂商议。 孙无忧好奇道:“朱大夫谢大夫是?” “他两坐诊的医馆都在常乐坊,一个回春堂一个康乐堂。”林婉婉眼睛瞥向孙无咎,“朱大夫你可能认识,那天抢救袁三郎他也在,就是和我配合施针的老大夫。” 第151章 收授女徒(3) 孙氏兄妹作为外行第一次对林婉婉的医术或者说在长安医学界的地位有了直观的认识。 回春堂康乐堂都是长安知名的医馆,坐诊大夫迫不及待将家中女孩送到林婉婉门下学医,可见对其的认可。 而同行的认可从来最难得。 孙无咎面不改色,“学生产育如何?” 收女徒的麻烦之处便在此处,不禁婚嫁,有些事便要考虑在前头。 林婉婉早有预案,“生前产后总共六个月产假,只给基础薪资。” 在孙无咎看来,无论是强压坐诊十年还是产育期间只给基础薪资,都是为了让女徒不因家庭负累放弃行医,甚至是让家人看在钱的份上让她们出来行医。 文不加点,将这张含授艺用工的契约一书而就,递给林婉婉,“你看看。” 林婉婉捧着纸张眉头紧锁,孙无忧好奇道:“林姐姐,怎么了?” 将拟定的契纸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上,“不允许学医期间成婚?”林婉婉虽不知道朱谢两位大夫家孩子的年纪,也看不惯大吴普遍早婚的习俗。但这种明显妨碍他人婚姻自由的条款是否太过霸道? 孙无咎坐回书案前气定神闲,“你家乡允许女徒学艺期间成婚?” 林婉婉深吸一口气,“只要年纪到了,无论男女皆可成亲生子。”甚至有些女孩信奉毕业时已婚已育的身份更容易找工作。 “你觉得你的徒弟学医期间成亲,真的能一边学习,一边侍奉婆母照料家事哺育婴孩。”孙无咎想得深些,“除非招赘,女子成亲都是去男方家居住,生活环境大变,还能专心医道?” 娘家支持学医,但婆家一定会吗?就算明面上不反对,偶尔说两句酸话,女子敏感,焉能不受影响。 孙无咎敢这么写,无非天地君亲师,师父的地位比肩父母,对徒弟不说生杀予夺,何时成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上说几句并不过分。 林婉婉听到“侍奉婆母”四个字已经头皮发麻,脑补一千八百场大戏,遑论其他。全职主妇尚且不能游刃有余,何况学生。 “如果我的徒弟资质驽钝,一直无法出师怎么办?拖来拖去拖成老姑娘。”延毕的见多了。 孙无咎听说过林婉婉家乡晚婚的习俗,幸好她还能考虑到长安世情,女子花期有限,不能不顾。“这条限制的是徒弟及其家人,而主动权在你。”徒弟何时出师,不是师父说了算么。 林婉婉暂定的学制五年,但以中医的体量而言,一辈子都得学习。五年后甚至再多两年,学生仍不能达标,如果差距不大看在情面上,也可以小小放点水让她出师。 “这句话太生硬强势,换个说法,出师后方可成婚。” 十七岁前不能结婚和十七岁后才能结婚,都是一个意思,但后者是不是好听多了。 孙无咎从善如流,重新改了。 林婉婉拿着最终定稿的契约,想着今日回去就得誊抄几份,“多谢,改日我在春风得意楼摆桌席,无忧你可一定要去,最近新出了几款甜品最适合女孩子了。” 林婉婉现阶段的“白嫖”并未引起孙无咎的反感,孙无忧秉性内敛和开朗热情的人多相处也有好处,但前提是在自己监督之下。 毕竟林婉婉几人某些时候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 “春风得意楼便是你自家产业,以此为酬谢算哪门子诚意?”处得熟了,有些玩笑也可以开。 林婉婉紧抿着唇,歪着头道:“你觉得以祝总的秉性会允许白吃白喝,我从来是拿着真金白银去的,连挂账都不行。” 祝明月只是代管经营春风得意楼,还有另一个股东白秀然。以白秀然的性格,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甚至会觉得朋友来消费收钱并不好。 但在商言商,有些规矩从一开始就要立起来。 孙无咎:“那多谢盛情了。” 林婉婉站起来,一时脚麻险些跌个倒栽葱,幸好孙无忧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林姐姐。” 为了形象林婉婉不能再坐回去伸长腿锤锤发麻的部位,只能靠在孙无忧身上,还不敢全压上去,怕把人压折了。回头果然看见孙无咎嘴角没藏下去的笑容。 心里憋着气,手重重地在空中一挥,“跪坐过这么久,脚麻有什么好笑的。” 林婉婉好不容易缓过来,以至于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高家。发誓以后绝不来孙无咎家里找人,跪坐太遭罪。 待送林婉婉离开,孙无忧建议,“二哥,不如换换书房的布置?”春风得意楼的高脚桌椅的确坐着舒服,祝明月曾经顺应时代留下的几套矮几案案,客人熟悉店内布置后,非客满的情况下都不会去坐的。 味尚居等三家酒楼已经在考虑是否要跟风定做高脚桌椅,华天楼二手桌椅很快将沦为三手货。 孙无咎:“读书做学问岂能只顾安逸。舅舅年纪大了,大可以换置一些让他松快些。” 谢大夫与林婉婉分别后,回到康乐堂并未与其他人提起女儿即将拜师之事。一来医家子弟拜师别家并不算稀罕事,二来那是世人眼里不受重视的女儿,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吃里扒外。 回到家里,谢大夫先将妻子找来交待,“女儿相看人家的事先缓一缓。” 妻子第一反应,“出事了?” 谢大夫:“我给她寻了一个师父。” 妻子:“针线师傅?” 谢大夫:“跟着胜业坊济生堂的林娘子学医,学成后就在她的医馆坐堂。” 妻子合掌,“这是好事呀!” 朱大夫又是另一番做法,他资格老,回到回春堂便告知同事好消息,只是特意隐下谢大夫一事。 同事们纷纷祝贺,毕竟当初燕春楼出事回春堂不只去了朱大夫一人,林婉婉的医术有目共睹。 不过有同事好心提醒,“也不能什么事都与林娘子学。”当初林婉婉来求职时胆小怕事的形象可是深入人心。 朱大夫点点头,心底记下,寻个机会再给林婉婉敲一记警钟,为人师者,不可以不弘毅。 第152章 收授女徒(4) 朱大夫报的是孙女,可他适龄未婚的孙女一共三个。作为一家之主,当然可以决定孙女们的前程大事。但明面上还是要通报孙女的父母。 于是回到家里将儿子儿媳全部找来,“我有一位小友,现今决意收一女徒传授医术,要求十二岁以上未曾订亲粗识文字。” 朱大夫家里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女分属长房和二房,长房长孙已经被带去回春堂做药童,实际上这个名额便在二房两个孙女中选出。 二儿子:“以后走街串巷做药婆?”实在有些丢人。 朱大夫:“至少学五年,学成后便在师父的医馆坐堂。” 二儿子考虑一会,“让六娘去吧,她聪明。” 朱六娘是三个孙女中年纪最小的,同样也是朱大夫心中最属意的人选,原因只有一个,她是三个孙女里最聪明的。“你们心里要有数,学医期间,六娘不能婚嫁。” 两边还没通气,但朱大夫已经有这个准备。 二儿子点头,“儿子知道。”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将年纪最小的朱六娘推出去,她上头的姐姐拖不起。 林婉婉带着孙无咎拟定的收徒契约回家,恭恭敬敬请下班回家的祝明月誊写。 自个在旁边乐,“我要收徒弟当师父了,哈哈!” “为人师表,你以后注意些,别连带着徒弟一起丢脸。”段晓棠啃着泡过盐水的桑葚,小心不让汁水沾到衣服上。 祝明月将契纸抄写完毕,神情严肃,“你的徒弟不似我们三个,父母家人都在长安,以后也要在这里生活,可千万别教些不该教的。” 领先一步是先进,领先三步是先烈。不合时宜的思想与落后的环境,只会让人痛苦。 第二日一早,朱大夫和谢大夫坊门口相遇。身后的小娘子都穿着最体面的衣裳,手上提着用于拜师的肉干束修。 两相打过招呼,朱大夫先问道:“可认得路?”昨日听音,谢大夫应该是知道济生堂位置。 谢大夫:“请随我来。”小声和女儿说道:“朱大夫旁边的小娘子就是你日后的同门。” 朱大夫和谢大夫走在前头,两个小娘子落后半步先熟悉几分。 谢大夫一行人来得早,正赶上五谷豆坊早市余风,一片热火朝天景象。平时卖货的门市摊位前摆满了货品,多是一些挎着竹篮的小户之家购买。 隔壁两间门面打开,专做批发采购生意,门前排着三丈多长的队伍,全是挑着箩筐驾着车的,一看就是酒楼或者大户人家的采买。 戚兰娘和赵璎珞为了早市秩序不知费了多少心,最开始为了让这些人适应排队的规矩,嗓子都快喊哑了。 这段时间更专门安排一个人在店面外头捡拾拉货的牛马驴骡的粪便,毕竟做的饮食生意,周边味道不能糟污。 谢大夫呐呐道:“我上次经过时还没这么热闹。”往前头走几步,拐过角,济生堂正对着的路上就清净几分。 此时再看门口对联,“但愿世间人无恙,何妨架上药生尘”,果然有几分不把钱当钱的底气。 医馆大门敞开,四人走进去只见里头空无一人。 谢大夫试探喊道:“林大夫,在么?”无人应答。 隐约见后间有一道门帘,应该是通向后院的,能听见几许喧哗人声。他们几人初来乍到,不好四处闲逛打看,谢大夫想到两家实属一家,“我去隔壁问问。” 出了医馆顺着原路返回,走几步便拐角站到人数少些的摊位前,挑着空问:“隔壁医馆的林大夫在哪儿,知道吗?” 守摊子的被戚兰娘从后头作坊新调过来的女工,干活日久也知道济生堂主要是治妇人病,门脸没开在主路上,非是熟门熟路的没法直接找到。 往日就算有病人上门,多是帷帽遮脸由家中女眷陪着,男人倒是少见。 “林娘子在后头呢,你先去医馆坐着,我去叫她。”售货娘子说话利落,再给等候的客人道个饶,指着谢大夫,“你稍等一会,我去给这位郎君叫个人。” 说完疾走几步,掀开后头的门帘,对着后院大喊一声,“林娘子,医馆有人找。” 谢大夫站在摊位外隔得远了没听到回音,卖货娘子疾跑回来,“她很快过去。”说完继续接待客人,“娘子,你要哪些?” 客人从菜篮里端着一个大碗,“给我舀两文钱的豆腐脑,再切两块豆腐。” 以前作坊的产业链从豆腐开始,但人越招越多,吃早饭的人也越多。戚兰娘和赵璎珞背地里算一番帐,索性每天专点两锅豆腐脑出来,既可以自食也可以售卖。 不过豆腐脑不似豆腐凝固,需得客人自带器皿来装。 谢大夫低头一看,才发现满满的摊位上琳琅满目的货品,除了豆腐皆不识。 林婉婉昨晚和赵璎珞一起轮班到五谷豆坊守夜,寅初起床给上早班的工人开门,顺手打杂。 重活干不了,看起来“人高马大”真到了抬重物时,远远比她身材娇小瘦弱的女工们。人家一趟能搬完的,她要分两三趟。 这会正在库房点货,猛地听到门市喊医馆有人找,还以为是病人上门呢。 从后院抄近路走到医馆的后门,掀开帘子发现是朱谢二位大夫带着两小女孩到了。 眼睛一亮,嘴角微微扬起,“原来是你们到了,吃早饭了吗?” 朱大夫:“吃了。” 林婉婉指着墙边的座椅,“你们先坐,我去泡点茶来。” 作坊白日火不熄,开水易得。找出几个烫洗过的杯子,抓两绰茶叶放进去冲泡。 朱谢两位大夫喝茶,两个小孩子只有白水。 谢大夫的女儿是大吴少见的胖丫头,老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带着富贵气的胖娃娃,发现林婉婉的差别对待,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林婉婉忍住捏她脸的冲动,“小孩子不能多喝茶。” 朱大夫看着杯中碧色茶水下沉的几片茶叶,“你这茶叶吃法可不一般。” 大吴茶叶经过炙烤研末后加入盐糖葱姜等作料一起煮沸,谓之吃茶。 第153章 收授女徒(5) 林婉婉面前同样有一杯茶,“是我家乡的饮茶法,新鲜茶叶采摘后在锅中炒制后直接冲水饮泡。你们可不知道,在长安想找一片没有没有被磨成末的新鲜茶叶有多不容易。” 开水滚烫,谢大夫只赏其味,“闻着倒是清新隽永。”时人煮茶,增料繁多,谓之“茗粥”,这一注开水冲泡下去简单方便,还不用舌头受苦。 林婉婉取出从药柜下的抽屉里取出拟定的契约递给朱大夫谢大夫,“你二位先看看。” 拉着两个小女孩到一边说话,“我叫林婉婉,是济生堂的大夫,你们叫什么名字?” 来之前父亲\/祖父告诉过她们即将拜师的是个女医,却没想到这般年轻,但看外貌似乎只比自己大几岁。 这却是她们年幼见识少,如朱谢这种经年大夫,一看林婉婉的骨架身形便知已是成年,和真正的十五六少女并不相同。看着面嫩无非自幼丰衣足食加之心无烦忧。 谢大夫家的大胖闺女先开口,“谢静徽。” “静女其姝的静,”林婉婉仰着头,“徽是哪个字?” 谢静徽显然回答过许多次,胸有成竹,“是嵇康《琴赋》中新衣翠粲,缨徽流芳的徽字。” “原来是它呀!”林婉婉嘴上这么说,实际根本没读过嵇康的《琴赋》,打定主意,说什么都要把这篇文章找出来通读一遍。 “你呢?”问另一个预备役徒弟。 朱六娘低着头,小声道:“朱六娘。” 林婉婉看出她的紧张,轻轻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不是排行,是你不同于其他人,独一无二的那个名字。” 朱六娘回头望着朱大夫,朱大夫脑中一片空白,孙子孙女多了,他也想不起六孙女的名字是哪一个,平时六娘叫惯了。 朱六娘鼓足勇气,“淑顺,我叫朱淑顺,”没有谢静徽名字的许多说法来历,不过女儿家的常见取名。 “家人希望你一生良善平安,是个好名字。”林婉婉再问另一个问题,“为何选择学医呢?” “爹爹叫我来的。”谢静徽真不愧是爹爹好闺女。 朱淑顺摇摇头,“我不知道。” 林婉婉看着眼前一对卧龙凤雏的徒弟,一个爹宝女,一个无知少女……算了自己当初选择学医的目的也不单纯,“你们有许多时间来想这个问题,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三人再说几句,才知道细条瘦弱的朱淑顺年纪居长,而更高壮的谢静徽实岁只有十一,距离十二岁生日还有两个月。 这点细枝末节的问题林婉婉并不计较,是她事先没说清楚虚岁实岁。能看出来谢大夫家中条件更好,对女儿也更偏爱些。 林婉婉:“这契看得如何,可有异议?” 朱谢二位大夫:“并无。” 林婉婉又将契纸递给朱淑顺和谢静徽,“你们都识字,好生看看,一字不落,这关系到你们的将来。” 起身走几步拉开连通后院的帘子,找了一个看起来空闲的女工,让她去坊门口请赵大夫过来。 朱大夫直来直去惯了,“契书不是随手写的吧?”律法人情皆有顾及,字迹和五谷豆坊、济生堂以及门口对联一模一样。他见过林婉婉开方,字迹可不是这样。 “有一位朋友自幼精研律法,我昨日专门去寻他拟的,请家人帮忙誊写一遍。”林婉婉举起右手,尴尬道:“我的字,只能开方子。” 谢大夫想起春风得意楼也是这样的字迹,倒是一笔好字。 “林大夫,”还未正式拜师,谢静徽只能如此称呼,“十七岁前都不能成亲么?”本来就不想成亲离家,这样最好,怎么混到不能出师呢。 林婉婉以为谢静徽介意不能成亲的条款,“立业成家,好好学出师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鸡同鸭讲。 昨日林婉婉便与赵大夫讲好,今日请他来做见证。故赵大夫一进门就知道这是两同行。 林婉婉主动介绍,“这是同坊赵氏医馆的赵大夫,今日特意请来作见证。” “这两位是回春堂的朱大夫,康乐堂的谢大夫,是今日学生的家长。” 赵大夫先行拱手,“久仰大名。” 对面回应,“幸会幸会。” 三方到齐,各自在契书上落款。 朱淑顺谢静徽只能旁观这也许会改变她们一生的契约签署,现代未成年的签名都不具有法律效应,何况如今。 林婉婉上座,朱淑顺谢静徽跪下三叩首,奉上肉干束修,改口:“师父。” 林婉婉挥挥手让两人起来,“以后你两比今日晚来两刻即可,”刚好错开五谷豆坊的早市,“日暮归家,午食在我这里吃” 对朱谢二位大夫道:“她两年纪小,还需要家里人接送。” 朱大夫:“没问题。” 林婉婉:“同官员一般,五日一休沐。” 似赵大夫朱大夫这种苦出身的大夫,学医从来不是一片坦途,只有过年才会回家,休沐,从来没有过。 朱大夫:“不用休息的。” 林婉婉手指着自己,“我需要休息,跟我来。”引着众人掀开帘子借后院走到排房的其他几间房。 临近一块空地放着林婉婉晾晒的药材,隔远些能看到高架上风干的米线粉丝,以及来往的女工。 林婉婉推开临近一间的门,“这里是教室,后面是休息室,中午可以午休。” 一共三张书案,上首一张,下首并列两张,桌上放着几本书,林婉婉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全套的《伤寒杂病论》,算是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同时也是第一个任务,这个月内全文通读一遍。不用背诵通读即可,句读不懂的可以问我。” 古文《伤寒杂病论》全文八万五千字,一月内通读一遍并不算难。 赵大夫想到自己在师父家里干了三年活,才真正开始学医。 朱大夫想到自己如今只有竹简版本的《伤寒杂病论》。 谢大夫家传医术,开局比其他人顺利得多,也不像林婉婉这般饭喂到嘴边。 直到很久以后,朱大夫谢大夫才明白,朱淑顺谢静徽为何明明进展飞快,却偶尔崩溃哭泣。五日一休沐哪里是让她们休息玩乐,分明是用来调整心态的。 林婉婉的教学方法可以称之为“填鸭教学”,中心思想“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终于明白为何她总把“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八个字挂在嘴边。 第154章 收授女徒(6) 送走看忧心忡忡的家长们,林婉婉回到教室,开始第一节课教学。 “医学起源于远古蒙昧之时,人们观察周围生活环境,为了生存通过长期和疾病做斗争,总结了丰富的经验。神农尝百草就是这期间的故事,神农多次中毒,都多亏了茶解毒,就是我们刚刚喝的茶。” 谢静徽嘟着嘴,“茶不能解断肠草之毒吗?” 林婉婉右手曲起,转动手腕放松,“药对症才能治病,世上没有一种万能药能治所有病症。自古以来医者汲汲所求不过是将遇到的病症对应的诊治办法找出来。” 朱淑顺:“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林婉婉:“世上最平等的只有两样东西,时间和死亡。它给所有人一天十二时辰,也让所有人最终回到死亡的怀抱。大夫的职责便是减缓直面死亡的时间,或者让人面对死亡时没有那么痛苦。” 谢静徽摇头,“不明白。” “以后你们会明白的,”林婉婉继续,“春秋战国时,诸子蜂起,百家争鸣。除儒法墨等显学,医家也活跃其间,代表人物扁鹊。” 朱淑顺谢静徽连连点头,扁鹊她们知道。 林婉婉:“不过扁鹊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尚未有定论。” 谢静徽身为医家子弟义愤填膺,“扁鹊怎会是一群人,难道有人冒名顶替。” 林婉婉:“扁鹊第一次出现在史籍中是给赵简子治病,被人所害是因为给秦武王治病,中间相差一百九十年。加上本身年龄,扁鹊岂不是活了二百多岁。” 谢静徽:“师父,彭祖八百岁。”医家祖师二百岁有何奇怪的,不过人寿有限,七十古来稀,二百岁真的可能么? “彭祖是传说中的人物,”林婉婉知道她们年纪还太小,分不清传说和信史,“所以另有一种说法,和墨家领袖都叫巨子一样,扁鹊传人同时继承扁鹊的名号,或者当时风俗,将所有优秀医者都称呼为扁鹊。” 朱淑顺听到这个解释觉得合理多了,心底却另有一个声音,那可是扁鹊呀! 谢静徽手戳着自己的脸颊,“我日后医术大成,是不是也可以自称扁鹊?” “梦想还是要有的,”林婉婉微微一笑,“但千万不要在外面提起是我的徒弟。医学界反应如何不知,但会让我教育界声名扫地。” 换做其他人听到这种类似“踢出门墙”的话说不定吓到肝胆俱裂,但谢静徽是个心大的,才敢这样开玩笑。 林婉婉一挥手,“接下来该说两汉……” 一堂中医发展史讲完,加上早上耽搁的时间,正好到吃午饭的时候。 林婉婉带着两徒弟去食堂,“走,吃饭去。” 所谓食堂,只是寻块空地搭起来的草棚,用余下的木料拼了几张桌子。林婉婉从前和戚兰娘赵璎珞坐一张桌子,今天多了两个人,“看看我新鲜出炉的徒弟,朱淑顺谢静徽。” “戚兰娘赵璎珞,你俩叫姐姐就行。” 赵璎珞刚坐下,听出不对,“你徒弟叫我和兰娘姐姐,差辈了!” “你们才大几岁,好意思么!再说叫姐姐显得年轻。”林婉婉从前只要不是遇到奶奶辈的,通通叫姐姐,年轻点还要特意称呼小姐姐。 赵璎珞瞄一眼林婉婉,“我不需要年轻,我要辈分。” “犟!”林婉婉察觉赵璎珞今天格外疲惫,连饭菜都要戚兰娘去端。关心道:“身上哪里不舒服?” 赵璎珞摇头,“没有不舒服,有一笔帐对不上,清账费了些功夫。” 声音痛心疾首,“两文钱,我折腾半上午。” 对账最怕不是大钱对不上,怕的是小钱出岔子。 林婉婉安慰道:“不是算清楚了么。忘了吧忘了吧,已经过去了。” 朱淑顺谢静徽帮着戚兰娘将午饭端过来,主食是豆渣饼,菜是咸豆花,另有一道肉末豆腐,是专做的小炒。 林婉婉:“早上不是刚吃过豆花么?” 戚兰娘看一眼碗中的豆花,颜色较深,“早上是黄豆花,这是黑豆花。” 林婉婉饮食全然外行,“有区别?” 赵璎珞:“一斗黑豆贵一文钱。”不过卖出去的成品价格都差不多。 五个人戚兰娘只拿了四个饼,全因林婉婉赵璎珞一个吃不完,向来是两人分食一个。 戚兰娘提醒两个小孩,“不必逞强,不能吃留下喂狗。” 朱淑顺珍惜粮食,谢静徽是个纯纯的干饭党,全吃了。 林婉婉将豆渣饼掰成小块,泡在肉末豆腐汁水里,试图泡的软和些。“这时候我就羡慕晓棠了,吃香的喝辣的。” 赵璎珞:“她的活你能干?” 林婉婉:“你以为她亲自颠勺?干活不得行,咸鱼第一名,肯定是抱着手在旁边指导。” 赵璎珞:“那也是把人教出来才有这份清闲,加把劲徒弟出师,你就享清福了。” 林婉婉看着旁边努力扒饭的两颗小豆芽菜,只觉得任重而道远。 饭后师徒三人回到属于济生堂的一小块地盘,林婉婉从晾晒的匾筐里取出一枚草叶,“认识它么?” 谢静徽摇头,朱淑顺沉吟片刻,“益母草。” 林婉婉:“你如何认得的?” 朱淑顺:“爷爷教大哥,我听来的。” 林婉婉:“知道用途吗?” 朱淑顺明明记得的,却说不出口,只剩一句话,“治妇人病的。” “益母草,味辛、甘,气微温,无毒。胎前、产后,皆可用之,去死胎最效,行瘀生新,亦能下乳。”林婉婉将手上这片益母草递给朱淑顺,说起益母草的来历,“从前有一位母亲产后疼痛,儿子长大成人后病还没好。儿子是个孝子努力挣钱换了两份药,母亲吃后病情果然好转。” “儿子再去买药,大夫却临时涨价。儿子买不到药,灵机一动趁着大夫去采药,跟在后头,知道是何种药。采回去煎药,母亲的病果然好了。” “于是儿子给这味药取了一个名字,“益母草”。” “你们从这个故事里能想到什么?” 第155章 收授女徒(7) 阅读理解题从来有各种奇思妙想。 谢静徽:“大夫坐地起价有违医德。”故事里的大夫是害群之马。 朱淑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手上的益母草,眼中划过一丝幽色,“大夫采药儿子跟踪,可见益母草并非罕见,但故事中的母亲依然被病痛困扰十余年。” 林婉婉该庆幸两徒弟年纪小,心思尚未世俗,觉得儿子跟踪采药的行为坏了大夫吃饭的本事。只是出于最朴素的正义发表看法。 “长安城如回春堂和康乐堂的大型医馆一共八家,余下的多是赵大夫家,自己坐堂开馆的。一百零八坊却没有一百零八家医馆。医馆大夫加上走街串巷的铃医药婆,治六十万人的病,可能么?” 朱淑顺并非不知世情,“师父,许多穷人看不起病。”非是看不起穷人,只是道出一个事实。 林婉婉只是感慨而已,“我们的医术最好一点知道是什么么,许多药材都来自山野地头,百姓如果知道常见药材的用法,自己就能治疗部分疾病了。” 谢静徽一派天真,“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林婉婉摸摸她的头,“大夫就去钻研更复杂的病症,配更好的药。” “我不知道家人和你们说过没,你俩以后都要跟着我优先学习妇人病。” 朱淑顺点头,“爷爷说过。” 谢静徽跟上,“爹爹也说了。” 林婉婉:“带下医在大夫中间地位不高,但不管你们日后擅长哪科,方脉、针灸、金疮……妇人病都是必学的。” “因为你们是女子,接诊女病人更方便。” 朱淑顺握着益母草的草紧了紧,“徒儿知道。” 谢静徽大声喊道:“徒儿也知道。” 林婉婉:“好了,再玩会去睡午觉。” 谢静徽眼角余光看到墙角青草地上一片白影飘过,兴奋道:“啊,小白鸭!” 林婉婉看一眼,“那是鹅,长大叼人可疼了!” 听话听音,谢静徽是有些熊孩子属性在身上的,“现在可以和它玩么?” 林婉婉看看小白鹅的身形,似乎没什么战斗力的样子。“可以。” 谢静徽拉着朱淑顺去和鹅玩,从地上扯了一把草递过去。小鹅也是有骨气的,理都不理。我来吃自助,你喂算怎么回事,喂的还不是我喜欢的。 下午师徒三人坐在大堂里,朱淑顺和谢静徽看书,林婉婉在旁边琢磨妇科三大圣药之一的乌鸡白凤丸该如何制。药材配伍都知道,关键乌鸡怎么加进去? 若是病人上门,也不让徒弟回避,就在一边看着诊脉抓药。病人离开再复盘讲解整个过程。 晚间回家,家人自然关心孩子头一日的学习情况。 谢大夫:“今日还习惯么?” 谢静徽复述一日的活动,“早上讲课,中午在院子里吃饭,有荤有素,不过都是豆腐做的。吃完饭后带着我们认了药材然后午睡。睡醒起来看书,师父诊治病人在旁边看着,病人走了再讲解病人情况和诊脉开方。” 流水一般日程,在谢大夫眼里最后项最为重要,医学,说到底靠的是经验。只靠背书如何行得通,至少林婉婉的教法是不曾藏私的。 谢静徽凑到谢大夫身边,好奇问道:“爹爹,你知道扁鹊么?” 谢大夫微微仰头,“学医之人如何不知。” 谢静徽:“师父说扁鹊的两个病人赵简子和秦武王相距一百九十年,赵简子和秦武王是谁呀?” 谢大夫思索一番,赵简子和秦武王都是春秋战国时期人物,具体相差多久并不清楚,没人规定大夫必须读史书。士人启蒙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医家启蒙则是“问曰:脉何以知气血肺腑之诊也”。 一旦挑破这层窗户纸,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扁鹊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人。 “赵简子秦武王都是春秋战国时的人物,这事不要往外头说。”谢大夫打定主要去寻个文人打听清楚这两人的辈分。 朱大夫见朱淑顺空手回家,随口问道:“书不带回来?” “爷爷,”朱淑顺行礼,“师父说点灯熬蜡看书费眼睛,不利将来。”实际上带回来家里也不会专门点灯让她看书,于是和谢静徽都将新书留在医馆,等休沐再说。 朱大夫又细细问了一天的进度,和谢大夫得出同一个结论。唯一的隐忧的是林婉婉进度拉的太快,颇有些还没学会走便要开始跑的模样。 常规的学医流程师父先考察徒弟品性,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合格后跟着师父上山采药辨认药材。若是坐馆大夫有药柜的,徒弟便要在这里做药童抓药熟悉药性,同时背诵医书,这个过程一般是五到十年。 接下来才能在师父身边跟诊,抄写医案端茶倒水,又是数年光阴。 不过在之前朱大夫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林婉婉和其他医者全然不同,学医五年能独立接诊病人,但若让她辨认药材,连一个普通的药童都比不过。 在高端医学部分优势明显,但论基本功几乎一败涂地。 林婉婉炮制三七药材时说家乡医药分开,朱大夫便知道她之所以有如此进度便是因为抛弃前头的积累,从最开始学的就是诊疗。将女徒的学制定在五年也是如此原因。 朱大夫:“医理听你师父的,药材方面不懂的可以问我。”既然要教孙子,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林婉婉投入轰轰烈烈的教徒大业,段晓棠继续在春风得意楼的厨房发光发热。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教导,几个大师傅基本可以在各自领域独当一面。再过不久就能功成身退,至于“退”到哪里还没考虑好。 济生堂专业不过关,五谷豆坊戚兰娘和赵璎珞能撑起来,不需要帮忙。 趁着客少出来溜达,又见到乌友。自第一次遇见后,他常常来此消磨时间。 既不请宴待客,又不呼朋引伴,也不与其他文人交流,不过带着几个随从开个雅间,形单影只坐在里头。 第156章 交浅言深 乌友见着段晓棠出来倒是盛情邀请人上来,段晓棠进了雅间,脱口而出,“一个人来的呀!” 乌友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汤,“一个人清净。”乌沉沉的汤汁落在白壁般的杯中,在并不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冷意。 “多谢。”乌友倒饮料是他的礼数,段晓棠不缺一口喝的,何况身为酒楼员工不该吃客人的东西,不符合职业准则。“今天可有合意的诗?” 乌友微微摇头,段晓棠看他反应猜想今天回去祝明月估计又会说一群菜鸡互啄,春风得意楼题诗墙成了交友墙,互相吹捧而已。“常来不会耽搁你的事么?” 乌友是这段时间的vip客人,钱多事少没要求。段晓棠纯纯关心而已。大吴的权贵或者富裕阶层,大部分子弟按照现代的要求都可以称一句“无业游民”。 他们所能从事的正经职业只有一种——做官,无论文臣武将还是散官之类的虚职,若做不了官便是真真正正的白身。 在做官之外其他正经事务,以白家为例,自白旻及以下,家中子弟均未出仕,他们的正经事就是读书习武,白旻处置家务,白湛出去和朋友交际也可以说是家族社交的一种体现。 乌友从来一个人孤零零的来,消磨大段时光。虽然带着随从奴仆,但在权贵眼中奴仆不算人。不曾见带友人过来,楼下热闹时也不会去参与。 “文不成武不就,闲人一个,哪有正事。”乌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在外,他并不在意我。倒不如这里,人多热闹。” 这段话可谓交浅言深,段晓棠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却明白乌友的寂寥。热闹是一群人的孤独,孤独是一个人的热闹。或许于乌友而言,置身于人群之中,哪怕不参与,也会觉得温暖吧。“你喜欢就好。” 这间雅间的位置实在是好,既可以看见街面景象又能瞧见一楼大堂的情况,乌友握着杯子状似无意间地转动,“你会一直待在这间酒楼里么?” 段晓棠太清楚自己的性格,“稳定下来后,我应该会离开。” 乌友:“去哪里?” 打听来的消息段晓棠是春风得意楼东家的远亲,两人还住在一起。几个月前从外地入长安。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离开。 春风得意楼明面上的东家是祝明月,但背后的山头,到市监处打招呼扫平障碍的却是梁国公府白家的人。 这是祝明月故意使的障眼法,用的是白家明面上的人,管的却是白秀然的私产。扯虎皮做大旗,不用白不用。 “还没想清楚。”段晓棠甚至觉得自己是被套在长安,无论是几处产业经营还是祝明月林婉婉的安全。 尤其是后者,长安天子脚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能会在附近找块地来种种菜,体会种豆南山下的悠闲生活。”离得不远不近刚刚好。 乌友咋舌,“你的喜好倒是别致。” 段晓棠:“我以前就想种点菜,看着它们生长发芽茂盛,最后落在锅盘碗盏里饱腹。” 乌友并非不通俗务,“长安周边的熟地都是有主的,实现有些困难。”从没想过还可以有在院子里种菜的选项。 段晓棠嘴角微微挑起,“我最大的障碍不是没有地,是技术不行,菜苗发芽都艰难。”后院那批珍贵的种子幸好是被戚兰娘抢救回来了。 对这个回答乌友无话可说。 晚间回家,祝明月先问林婉婉:“两个徒弟如何?” 林婉婉将多余的桑葚挤出汁液,不是为了喝果汁,她对现在水果的甜度全部持怀疑态度敬谢不敏。打算用来染色,染帕子或者兑到香皂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边挤边回答:“朱淑顺聪明细腻,谢静徽乐观心态好。” 祝明月心里自动替换过来,一个敏感,一个傻大姐。“她们能坚持下来么?” 林婉婉心里也没底,尤其是她的教学办法从未经过验证,“目前家长很支持,她们自己也有学习下去的动力。”大吴一家之主的分量可不是说说而已,谁管这动力是内在还是外在的。 哪怕林婉婉本人当初学医有几分是迫于现实就业压力,又有几分是真的想要济世救人。 论迹不论心。 祝明月的矛头再转向段晓棠,“我听姜掌柜说,有个客人经常包一个雅间一坐大半天,你知道他什么情况么?” 段晓棠第一反应,“他有问题?” “不是,”祝明月当然不会承认,是听姜永嘉提到有个客人经常找段晓棠聊天才多心起来。“他一坐大半天,耽搁翻台。”实际乌友消费不低,加上雅间本身的价格,并不算亏。 “耽搁祝总赚钱,罪大恶极。”林婉婉一旁起哄,“快快从实招来。” “他母亲走了,父亲常年在外也不关心他,所以常来酒楼消遣。”段晓棠眨眨眼,“哪里不对?”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你们怎么会说到家事。” 段晓棠将两人前半段话复述出来。 祝明月将几句话翻来覆去思索几番,段晓棠先失了分寸,不管是作为员工和客人的工作关系,还是两个不太熟悉的人之间的客套。但乌友的问题显然更大。 “你说那句话其实是因为你内心抗拒,想拉开两人距离,但乌友的回答“示人以弱”,勾起恻隐之心,让谈话关系继续下去。” 不熟悉的人之间交浅言深就是最大的忌讳。 林婉婉左看祝明月,右看段晓棠,“他图什么?” 祝明月:“不一定图什么,有些人习惯性如此,你可以称之为情商或者心机。” 段晓棠实话实说,“他知道我是女的。” 林婉婉:“他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穿女装出去打酱油,应该是看见我的脸了。”段晓棠知道一味隐瞒并非上策,“后来在酒楼遇上,我说是打赌输了换装。你们说他信了还是没信?” 第157章 腌入味了 林婉婉吐槽,“打酱油还能打出事来。” 无论段晓棠的假话究竟将乌友糊弄过去没,都不是大事。三人户籍挂在武功,但她们从未在那里生活过。 真正要对段晓棠户籍较真情形只有三种,纳税服役、出仕做官、成亲,都是需要和官面打交道的情况。 其他的时候都可以是薛定谔的性别,可男可女,自由变换。毕竟单纯的性别问题并不会伤害他人利益。 段晓棠在外以男性身份示人,无非是避免麻烦而已。 祝明月提一个醒,马上转移到下一个话题,“璎珞,五谷豆坊现在总营业额是多少?” 赵璎珞打开账本翻到最后一页,确认与心中记忆的数字一致,“开业至今总收入三千一百三九贯零七十二文。” 祝明月:“现在账上现钱有多少?” 赵璎珞合上账本,“我们最大的支出是采购原材料,因为开业之前备过一批,这个月买粮花销不多只有七百六十八贯,加上其他小支出,目前账上结余现钱二千三百四十二贯。”下巴微抬指了指后院,全堆在小库房里。 祝明月同样想到小库房里堆了小半间的铜钱,唯一的好处是春风得意楼的收益不用亲自数,而五谷豆坊的现在是在作坊里数清楚了再拉回来登记入库。 “晓棠璎珞,明天你们数出两千贯送去秀然名下的金银铺兑成金子。”一点火耗出就出了,这么多铜钱堆在家里太招人,不如换成金子好藏。 “没问题。” 林婉婉心下暗道,祝明月现今两大嫌弃,春风得意楼墙上的诗,以及库房里铜钱。在武功推着五百贯铜钱招摇过市留下的阴影大了。 第二日段晓棠赵璎珞先后推出两车铜钱去了金银铺,即使早有准备,只换来一匣子金子。 赵璎珞亦忍不住心下哀叹,“这么多人起早贪黑做了快一个月,比婉婉一趟出诊多不了多少。”说的是上次袁家送来的谢礼。 段晓棠:“权贵人家的子弟,命金贵。这种机会不可多得,哪能次次发横财。看看医馆平时的收益,连作坊的零头都比不上。” 济生堂的账现在也是赵璎珞在管,如何能不清楚。春风得意楼的分红还没到结算的时候,五谷豆坊的收益大部分兑换成金子,肯定也是要收起来的。当前支付家用的是济生堂的收入。 不过家里现在并没有大额支出,家当早先已经布置好了,大头的饮食支出几乎等同于无,毕竟各自伙食都有着落,祝明月段晓棠在春风得意楼用饭,其他三个在五谷豆坊搭伙。 抱着金子推着车回去时,段晓棠特意在济生堂前头停住,找林婉婉商量一件事,“明月生日快到了。” 林婉婉诧异,“你怎么知道她生日的?” “户籍上写着呀!”段晓棠忍不住戳戳她额头,“这生日过不过,怎么过?” 户籍上生日肯定不是真实生日,牵涉时空转换,阴历阳历换算,就算拿本万年历来,也扯不清楚的千头万绪。但入乡随俗,生日也只能是这一个了。 “过吧!”林婉婉十八岁后,但凡提到年纪都要想一想才能报出来。二十多岁应该还能接受自己再长一岁的现实。 生日party没有,但肯定是要有客人的,“请哪些人?” 段晓棠盘算一番,“家里人再加上秀然。”全全的女孩局。 林婉婉挑眉问道:“你会做小蛋糕么?” “奶油的?”段晓棠追问。 “当然,”过生日当然有奶油蛋糕才完整。 段晓棠计算配料,微微点头,“应该可以做到。”她偶尔下午会回来休息,可以趁着那段时间试验一下。 两个人再交流一番大致流程,林婉婉给戚兰娘赵璎珞通气,段晓棠负责通知白秀然。 于是近来两三日,朱淑顺谢静徽经常收到师父各种奶油蛋糕(残次版)投喂,谢静徽刚吃完一个,嘴巴里犹自品着香甜的余味,“师父真好吃,糕点哪里买的?”回头叫爹爹买去。 “师父,不能吃!”林婉婉抓住她话中的漏洞,“家里做的,外头没得卖。”也不敢胡乱许诺以后还有的吃,除非有人帮段晓棠打奶油。 赵璎珞:“如果拿出来卖的话,应该会很受欢迎。” 戚兰娘记得其中几样材料,精面牛乳鸡蛋蜂蜜……,“成本高,过程太麻烦,恐怕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习惯了五谷豆坊的“小本经营”,一时转不过弯来。 赵璎珞:“富贵人家最不怕的就是麻烦。”精面牛乳等物虽然精贵,却不是天价。如果是龙肝凤髓人家还要考虑一番,但耗费的人工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有的是男仆婢女做事,劳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林婉婉将最后一块蛋糕塞到嘴里,“但晓棠怕麻烦。” 单纯的蛋糕坯只要有烤炉就能烤,难得是其他辅料。这次是刚好遇到祝明月生日,段晓棠愿意费时间去做蛋糕,可以说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但她平日就忙,根本抽不出多少时间。“除非像酒楼后厨一样,有人给她打下手。” 赵璎珞猛地抬起头,和林婉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最近家里新近的一批金子,用来开给蛋糕铺子足够了。 对一个穿越又不精通烘焙技艺的甜党而言,如何能够随时随地吃到香甜可口的小蛋糕。除非投生在富贵人家,另一个办法当然是将它商品化市场化。 周围人多嘴杂,林婉婉只能含糊说道:“后面我找机会问问明月。”那笔钱打算怎么用,时间当然是生日之后,提前问岂不是暴露了她们的安排。 段晓棠忙于扮演厨子也没忘了武艺,尤其是五谷豆坊开始值班后,至少不需要每日寅初起来点豆腐。 今日再寻李君璞比试,总算没有以前人刀脱节的毛病。但两场后李君璞反而受不了了,“你身上什么味?”有一股甜腻味道,却不是脂粉气。 “过来前刚做完蛋糕,”段晓棠抬起胳膊闻一闻,哀叹一声,“被腌入味了。” 第158章 突然袭击 “我浑身奶油香香的”这种话段晓棠说不出口,第一反应就是“被腌入味了。” 李君璞不知道蛋糕是何物,联系段晓棠职业,估摸着是菜品点心。味道倒不难闻,只是不习惯如此甜腻的气息,冲得人犯晕。 段晓棠抬头望望天色,“我先回去了,”脸上微微有些窘色,“借你家墙一用。” 李君璞不成想段晓棠翻墙翻出习惯来,没打算惯着。“外头没宵禁。” “从大门回去,可能撞上明月回来。”段晓棠指了指墙头,“我翻回去直接进浴室,把身上味道洗干净。” 李君璞至少明白段晓棠身上的味道不能让祝明月知道,认命道:“你回吧。” 段晓棠立刻把兵器放回原位,“多谢。” 李家柳家当年并排起大宅,现在租住的柳家东跨院小两进对应的其实是李家的前院。 校场前端边缘正好连接小院最后边的那一块地,段晓棠哧溜一下越墙而过。 如果不是正好翻的是自己家的墙,李君璞高低得夸赞一句好身法。 段晓棠谨慎地选好落点,保证没踩到任何一棵苗。拿出堪比侦察兵的警惕性一路往前走,竖起耳朵来没有声音,所有人都没回来。 刚运动完不宜洗冷水澡,蹑手蹑脚走到厨房,生生在自己家走出一种做贼的感觉。赶忙烧一锅水,兑出温水来,提到浴室去。 其他人回来正看到段晓棠洗完澡换好衣裳,坐在海棠树下晾头发。 段晓棠手往厨房一指,“锅里有热水,洗头洗澡自便。” 林婉婉拖了一张椅子坐过来,“今天怎么这么早洗澡?”因为运动量大,段晓棠通常是最晚洗漱的。 看到祝明月走远听不到声音,段晓棠方才解释,“刚才和隔壁李君璞过招,他说我身上有味道。我才反应过来,”瞟一眼厨房方向,“被腌入味了!” “别人是被化妆品腌入味,你被奶油蛋糕腌入味。”林婉婉被段晓棠的形容逗得哈哈大笑。 李君璞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祝明月还会闻不出来么。 难怪要提前洗澡洗头,原来是处理“犯罪痕迹”。再看看厨房,““犯罪现场”处理了么?” 段晓棠:“现场已经打扫干净,犯罪证据已经毁尸灭迹。” 林婉婉仰躺在椅子上,拍拍自己的肚子,一咏三叹,“啊,我们是同谋!” 第二日林婉婉等着其他人都走了,在家里将材料备齐,等着段晓棠中午回来处理。 出门时将门锁了才想起书还没拿,上上下下摸一遍,都没有找到钥匙,又不知道忘在哪里了。从门口旁的花盆底下摸出备用钥匙,“咔”一声锁打开,跑回房间把书拿上再出门。 卢照孙安世经过燕春楼一事,勉强能称得上一句患难之交,来往几回卢照必须承认,撇开利益关系,孙安世的为人没有那么讨厌。当然还有另一件事实,通常孙安世和秦景不会同时出现。 今日两人一同出来,原本是按约定找一个共同的纨绔朋友出城跑马,结果上门听说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卢照举头看了看天气,都快入夏了,还能偶感风寒? 孙安世多留一个心眼,着人打听,居然是纨绔朋友不知为何触怒其父,挨了棍棒,当然不便见客。 瞬间猜出几分因果,“嘶,燕春楼的后劲有些大!”不禁庆幸老爹不在长安,不免以自己平常做派也免不了这一番棍棒教育。 卢照疑惑,“袁三郎不是救回来了么?” 孙安世也曾跟风去探过病,“人救回来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呢。肚子上伤口这么长。”伸出右手比划长度。“接下来去哪儿?” 卢照握住缰绳,“去找我表哥。”都不用问孙安世去不去,他肯定不去。 卢照有时都奇怪,明明两个人性子都不坏,怎么处不到一处去呢。 孙安世状若无事,“我们到坊门口再分开。” 两人控马并行,走了一段,孙安世突然道:“前头骑马那人背影有些眼熟。” 卢照打眼一看,没认出来。 背后有人议论,李君璞若有所感回头。 孙安世立刻招呼,“李县尉,你怎么在这?” “我回家,”李君璞同样好奇孙安世卢照如何混到一处去了,“两位怎么到胜业坊来了?” “朋友身体不适,上门探望。”孙安世半真半假解释。 李君璞顺着两人的来路回溯,再扒一遍孙安世卢照可能接触到的长安纨绔圈子,大致猜出是他们哪位朋友身体不适了。 瞬间失去兴趣,“哦。” 卢照接下来有了着落,孙安世可还飘着呢。“还未多谢李兄上次相助,可真是救我于水火之间。” 李君璞不知孙安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事情本与你二人不相干,何谈相助。” 段晓棠和素云在后面提着东西,白秀然先行一步过来开门,按照段晓棠的提示挪动花盆,没有钥匙。再挪动一个方向,还是没有。 段晓棠记错地方还是钥匙被人拿走了? 白秀然再握住门上大锁查看几番,果然锁住了。退后几步,歪着脑袋看哪个位置适合,待会让段晓棠翻墙进去把钥匙带出来开门。 李君璞快带着两个甩不掉的拖油瓶回家了,刚经过柳家大门,远远看见一位女郎站在小院门前,几番磋磨锁头。 看背影又不似住在小院里的女人之一,不由得握紧缰绳,控制马的步伐。 卢照突然见李君璞静默不语面容严肃,顺着他的视线过去,一个女人眼看开锁不成,退后几步居然打算翻墙而入。 长安城的治安如此不平么,青天白日的独身女子也敢入门盗窃。 联想到李君璞的县尉之职,主管治安缉盗,可算撞在刀口上了。 无论如何上次燕春楼也是李君璞拉了一把,卢照心里领情,打算替他料理了。 静静的下马靠过去。 白秀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且不怀好意,立刻矮身向后滑一步,再借着来人背身反应不及的时候,左胯半步。双手上前抓他胳膊向后一拧。 “啊!” 第159章 新娘捧花 “别!”李君璞认出招数有些像段晓棠平日里用的,但下手狠多了。 孙安世万万没想到卢照想帮李君璞料理麻烦,反倒被料理了。 李君璞急急下马小跑过来,终于见到是哪位巾帼英雄,“白三娘!”春风得意楼开业时打过照面。 孙安世想起秦景曾经提起白三娘,两个自己也近不了身,实在是抬举了。 卢照这次栽了固然有轻视对方女子身份的原因,但也不能否认白三娘的实力。 “李县尉,”白三娘并没有松开手,看出两人认识,“他为何偷袭我?”当着你的面。 李君璞亦有些尴尬,“他以为你溜门撬锁,欲行不轨。”没有透露卢照的姓氏来历,是做的人情,估计卢照也不想在女人面前丢脸。 白秀然手上松了松,思索着自己的行为如何能与溜门撬锁欲行不轨八个字沾边。 “你们围在这里作甚?”段晓棠带着素云提着篮子从人群后凑过来,往中间一看,“秀然,秦大哥表弟做什么了?”白秀然不是冒失人,肯定是卢照不妥当。 “他以为我溜门撬锁欲行不轨。”白秀然松开手,一字一顿说道。 卢照解除束缚,慢慢直起身体,左手委委屈屈地按着右肩头。 白秀然看他和白湛差不多年纪,“这是秦大哥表弟?” “嗯,”段晓棠点点头,“秦表弟伤着了么,不然进来搽点药。”原谅她忘了卢照的名字。 卢照痛失本名却不以为杵,这时候名字根本不重要,最好所有人当场失忆。“没事。” 段晓棠原想提着篮子进去,却只见锁将军把门。 白秀然:“没找到备用的钥匙,不然翻墙进去找找。” “一定是婉婉把钥匙带走了,只有她才能干出这事。”习惯了现代的电子密码锁,但段晓棠顶多只是忘带钥匙,不会大意到连备用钥匙也带走,把其他要开门的人的路堵死。 吐一口气,“进自己家也要翻墙么?” 正对着大路的屋宅围墙向来高阔,但李君璞觉得对段晓棠而言不是问题。“你翻得还少么?” “意义不一样,”段晓棠伸手从花盆的绿植根茎旁摸出一根铁丝,这是备用钥匙之外,独属于段晓棠的备用钥匙。 自从上次发现林婉婉马大哈带走花盆底下的钥匙后就备下了。 手指揩干净上头的泥土,轻轻往锁眼中一插一转,“咔”的一声,锁开了。 李君璞眉头一跳,若非交往时日不短,知道段晓棠秉性,非得把人拉到县衙去审问一番不可。 一个武艺高强翻墙撬锁,却遵纪守法热爱和平的厨子! 谁信? “进来吧!”段晓棠取下锁头推开门,脚下是疯狂摇尾巴的守门犬,“发财,给大家打个招呼。” 若非狗眼识别实在太过靠谱,谁敢信进自己家居然要撬锁。 卢照没想错,的确有人撬锁,不是白秀然是段晓棠。 李君璞猜以卢照的高傲,若是进去估计想一头碰死,主动解围,“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去我那儿。” 孙安世:“对,对。” 白秀然头也不回的进门,虽然伤了卢照,但她是自卫。没追究都是看在秦景和李君璞面上。 “等等,”段晓棠将篮子房子门后,“我去拿点东西。” 跑到西厢诊室打开药柜取出一瓶药酒,递给李君璞,“药酒,婉婉专门配的,揉在伤处,效果很好。” “晓棠,东西往哪里放?”白秀然在院里问道。 段晓棠听到话,“我先进去了。” 孙安世看到李君璞接过药酒愣住片刻,“卢照这情况恐怕骑不得马。”右手受伤了。 李君璞声音冷淡,“我家在隔壁,不用骑马。” 卢照这一刻是真的委屈,原来李君璞刚才多看那几眼,全因邻居门前有陌生人,是人之常情。什么溜门撬锁翻墙而入,青天白日盗窃,全是自己想多了。“你为何不早说?” 李君璞:“我没认出白三娘,也没想到你败的这般快。”一招被制,杀人诛心。 卢照年纪小,都快气得哭出来了,“不许说到外头去。” “不说,不说给外头知道。”孙安世心想秦景肯定不是外人,“白三娘,果然女中豪杰。” 就算孙安世把白秀然夸成天下第一,也止不住卢照心底的悲伤,他输给了一个女人。 “的确是长安闺秀中的佼佼者。”李君璞暗想,秀然显然是小字,段晓棠却明目张胆的叫出来。 白秀然指导段晓棠练刀,段晓棠教白秀然自己的招式,两人的关系显然超出应有的距离,该如何不动声色的提醒段晓棠,白秀然有婚约在身? 段晓棠和面做蛋糕坯,白秀然坐在一旁思索,“我确定下手不重,秦大哥表弟为何表情那么难看?” 段晓棠手上动作不停,“因为你是女人,而他输给了你。” 白秀然:“啊?” 段晓棠眸光黯然几分,“男人和女人打架,赢了叫不过赢了一个女人,平手叫居然和女人打平手,输了更惨,连女人都打不过!” 白秀然过往练手除了白湛就是府中家将,于白湛而言她是长,于家将而言她是主,这些通通凌驾于男女性别之上。 输给白秀然,并不会让他们生出输给一个女人的羞耻心,因为他们知道白秀然强,一直很强。 但卢照却是外人,一时不能接受输给女人的现实。 白秀然眼神幽深,“如果我赢了徐大郎,他也会这样么?” 素云摘菜的手忍不住停顿一下。 段晓棠顿了顿,好一会才明白徐大郎说的是徐昭然,“要看他能不能想开了。” “要是想不开怎么办?”白秀然声音低沉。 段晓棠望着屋顶,想了一会,“手上拿把锤子,问他是想开还是想脑袋开。” “哈哈,”白秀然忍不住笑出来,这种将来的问题放在一边,“我能做些什么?” 段晓棠环顾四周,“剪一把月季,把花瓣摘下来。” 林婉婉进门看到白秀然捧着一大把月季迎面过来,“哇,真美!” 双手捂在胸口,“我们那儿有个习俗,新娘成婚当日会扔出手中的捧花,接到花的女孩子就是下一个结婚的人。”白秀然今日刚好穿的一身红裙。 白秀然不以为意,“那我成亲时专门拿一捧花扔给你。” 林婉婉不自在摸摸耳朵,尴尬道:“额,一般我们都是躲开的。” 第160章 生辰筹备 孙安世扶着卢照跟在李君璞后头,总算将这张关系网捋清。 李君璞和秦景认识救治袁昊嘉的林婉婉及其家人,只是没想到李君璞和段晓棠是邻居。而秦景当日所言段晓棠是白湛白秀然的朋友,但今日所见只有白秀然未见白湛。 林婉婉回来远远见着李君璞,“李二哥,今天休沐?” “嗯,”冤有头债有主,李君璞沉声问道:“你把家里的备用钥匙拿走了?” “我,”林婉婉手摸到腰间荷包里的钥匙,似乎真的开门后没有放回原位。眉头皱起,右脚往旁边跨一步,越过三人背后看,家门口没人被关在外头呀。 手背在背后,“李二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有备用钥匙,晓棠告诉你的?” 李君璞:“刚刚段晓棠和白三娘被关在门外头,开锁进去了。” 开锁是中肯之言,换做撬锁更合适。林婉婉想起来段晓棠是会开锁的,“原来晓棠也没带钥匙呀!”琢磨着要不要找段晓棠学学溜门撬锁的本事。 发现李君璞背后有个少年一直捂着右肩,抓捕犯人也没有往家带的道理,定然是朋友了。 指着卢照,“他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馆看看。”眼睛落在李君璞手上,不是自己家里的药酒么。 是上门取药还是人受伤和家里有关系? 李君璞指着身后的卢照,“刚刚被白三娘打伤的。”没有介绍卢照的来历,替秦景留面子。 原本俊俏的少年在林婉婉眼中顿时面目可憎了几分,“秀然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哪里误会了。”肯定是熊孩子发熊招惹上了。 卢照听了一会,才明白眼前的女子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她把家里钥匙拿走才引出这一场闹剧。 李君璞:“白三娘未曾找到备用钥匙开门,一直在门口徘徊,他以为行踪可疑故上前盘问,反被白三娘当做是偷袭。” 少年的行为虽然冒失,但都是出于一片正义之心,林婉婉想起这一摊烂账都是自己无意把钥匙带走引出来,忍不住捂脸,“严不严重,用不用医馆瞧瞧,我医馆就在前头。”指着坊门方向,“不远。” “不用。”卢照立刻拒绝。如何还能猜不出眼前女人的身份,救活了袁昊嘉,但在坊间以善治妇人病的林娘子,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有些迷糊。 “不严重,去我家擦点药酒就行。”李君璞看着林婉婉止步不前的样子,“还不回家?” “等会回去,晓棠会把我清蒸还是红烧?”林婉婉家门近在眼前却心生迟疑。 李君璞:“没事,情绪看起来非常稳定。”关键是白秀然并没有吃亏,甚至小胜一把。 “我先回去了,”今天躲是没法躲的,林婉婉打定主意进门滑跪认错争取原谅,与李君璞等人错身而过时,“待会如果有问题到隔壁找我。”说的是卢照的伤势。 林婉婉一进门见着白秀然手捧花顺势垮了一句,然后把天聊死了。 白秀然早习惯三人嘴上一套道理,却身体力行朝着另个方向狂奔。轻轻嗅着怀中的月季花,“钥匙呢?” 她长到十七岁,从来没见过自己府中的钥匙,自有门房下人代劳。但似林婉婉几人日日在外做工,家中无人,却想不到是如何一次次忘了的。至少她已经遇见过几次段晓棠忘带钥匙了。 “三娘子,对不起,我错了!”林婉婉双手合十举在头顶做请罪状。 白秀然抿唇笑,“庙里拜佛呢。” “不是佛,是天上的仙女。”林婉婉转到门口见路上无人路过,眼疾手快将钥匙塞到花盆底下。 上前几步挽着白秀然另一只胳膊,“你说,让晓棠教我们开锁怎么样?”以后再也不怕忘带钥匙了。 两人相携一路往厨房去,白秀然玩笑道:“全家溜门撬锁,让隔壁的李二郎如何看你们?” “额,”林婉婉险些忘了隔壁还住着一位县尉,出来进去难免看见,“好像是不大好。” 段晓棠见林婉婉进门,“呦,钥匙达人回来了,”退开半步,让出位置,“来,打蛋白。” 打发蛋白着实是个辛苦活,林婉婉接过用铁丝自制的打蛋器,预感到自己的手要断了。“兰娘璎珞还在忙,等一会回来。”连个搭把手都没有。 段晓棠拍拍她肩膀,鼓励道:“加油,还有奶油呢。” 林婉婉心底哀叹一声——天要亡我! 看看白秀然的活计多轻松,摘摘花,看着就赏心悦目。 打发蛋白有些技巧,说到底是力气活,段晓棠交待清楚要领,便去切肉码料。 过一会戚兰娘赵璎珞回来,林婉婉手动打蛋白已经打成半残状态。 段晓棠看看成品的样子,“可以了,歇会去再去串肉串菜。” 段晓棠将蛋白分几次融入调制好的蛋黄粉浆中,放置在两个套着的铁盘内,外盘放水内盘放置蛋糕液,最后放置在预热好的烤炉内。 林婉婉揉揉胳膊,别说奶油蛋糕,想吃个戚风蛋糕都不容易,手快断了。 戚兰娘从篮子里拿出一碗豆腐来,“晓棠,你看看对不对?” 林婉婉看是切成块的豆腐,“豆腐还有对不对的?” 段晓棠接过来闻了闻,“没错,是包浆豆腐。” 林婉婉站起来仔细看了看,“包浆豆腐不是用针管把浆液注射进去的吗?” “谁告诉你是这么做的,”段晓棠嘴角挑起,“包浆豆腐是老豆腐泡小苏打水做的,现在没有小苏打,用的盐糖淀粉水混合所制。” “晓棠,你真是太厉害了。”林婉婉竖起大拇指,“我要吃十块。” “全吃了都行。”段晓棠拿起旁边的篮子,“我去后头摘点菜。” 白秀然摘完花后正无所事事,“我和你一起去。” 段晓棠想了想,“好,一起吧。” 两个人一路经过后院,走到最后头种植的地方。打开扎上的篱笆,是专门用来防止富贵发财钻到里头去捣乱的。 白秀然看到眼熟的青藤,“红薯?” 段晓棠点点头,“嗯。” 第161章 奶油蛋糕 白秀然猜当初段晓棠三人还留下一些红薯种,便种在屋后。 段晓棠:“田庄上的红薯长得如何?” 白秀然不通农事,只是前几日借故和白湛去去过田庄查看过一次,方才认得红薯叶子。“看起来倒是枝叶茂盛。”红薯果实长在地下,现今也看不到情况。 段晓棠看着初具丰收之景的小菜园,内心隐隐有些满足,从篮子里取出剪刀递过去,“秀然你摘韭菜,韭菜认得吧?” 白秀然抿唇一笑,“谁会不认得韭菜呢!” 段晓棠耸耸肩,“不认得的人多了。”分不清麦苗韭菜的人家里就有两个。 瞅着菜园四处,黄瓜番茄都有些许生长成熟的。 “喵,喵。” 白秀然抬头,“富贵,下来!” 富贵猫身小胆子大,竟又窜上围墙玩耍。 段晓棠怕它顺着围墙走丢,旋身上墙,一把将富贵抱了下来。 卢照经过一番药酒推拿,顿时又觉得自己行了,寻李君璞要去校场活动一番。远远见着一个人影飞身上墙又很快下去,“那是什么?”该不会是自己疑神疑鬼见谁都是欲行不轨。 李君璞神色如常,“段晓棠,捉猫。” 卢照孙安世一脸不可思议,李君璞居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段晓棠抱着猫下来,将富贵放到篱笆外,“你要跑丢了怎么办,外头那么危险。” 段晓棠随手摘些早熟的番茄黄瓜和其他菜蔬,白秀然瞧着颜色鲜艳,“这是什么?” 段晓棠:“番茄、黄瓜。” 番茄是新东西白秀然只觉得颜色鲜艳,只盯着黄瓜瞧,“这怎么和平日见的黄瓜不一样?” 段晓棠:“新品种。” 戚兰娘等人早将主阵地转移到院中的长桌之上,林婉婉拿起清洗好的蘑菇,边串边唱,“今天串呀串串串,串呀串串串……”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词,魔音贯耳,赵璎珞忍无可忍,“不要唱了。” “我美妙的歌声你们欣赏不了,”林婉婉撇撇嘴,“没福分。” “兰娘,这些蘑菇都能吃么?” “都是集上常见,乡民上山捡的。”戚兰娘不解,“有毒么?” 林婉婉:“主要是毒蘑菇太多不认识。” 素云:“林娘子是大夫,还怕菌毒?” 林婉婉:“我这个大夫是个二把刀,可治不了蘑菇中毒。” “蘑菇中毒会怎样?”赵璎珞问道。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来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躺板板,埋山山,大家一起风干干。风干干,白杆杆,身上一起长伞伞。” 语调怪异歌词更怪异,听来却有一种诡异的快意。赵璎珞好奇,“什么意思?” 林婉婉将歌词翻译一遍,“人误食毒蘑菇后挂了。亲友前来举丧吊唁吃席又误食,全村一起挂了。多年以后他们的坟头上又长出了新的毒蘑菇。” 虽然不解“挂了”是何意,但联系前后也能猜出其意。 素云再翻看已经串好的蘑菇,确认,“并非毒菇,林娘子好生玩笑。” 段晓棠将烤制好的蛋糕坯拿出来切出形状,装在盘子里。一层一层累加,中间加入果酱,最后以白色奶油封好。 废了老大的劲将奶油调出各式颜色,装在裱花袋里。 白秀然抱手站在一旁,“看不出来会什么样子?” 段晓棠举起裱花袋,“接下来给你变个戏法!”几种颜色交错在蛋糕上作画。 不多时四个蛋糕粗浅画成,将林婉婉叫进来。 “你这是多少年前的审美呀!”林婉婉看着花花绿绿的模样无情吐槽。 段晓棠将裱花袋递过来,“你行你上?” 林婉婉多乖觉呀,“我不行!” 白秀然:“我觉着不错。”真心实意。 段晓棠指着最边上的两个,“隔壁柳家李家各送一个去。”以前的邻居住十几年不打交道都是常事,但在长安可不行,真正的远亲不如近邻。 四个蛋糕花色各不相同,林婉婉各有安排,“鲜艳些的送柳家去,六娘子和三郎肯定喜欢,素些的送给李二哥。”平日来往时并未打听过李君璞内宅情况,从平日穿着打扮来看,他本人应该是不喜花哨的。 下人提着食盒经过校场,李君璞瞧见,“从何得来?” “禀二郎君,隔壁林娘子说家中有喜,特意送来尝尝。” 李君璞:“家中有喜?”喜事无非婚姻嫁娶,小院的样子哪样都不占。 卢照鼻子够灵,只觉得从食盒里传出一股香甜味道,“里头是什么,能尝尝么?”自觉进来作客一回,蹭顿饭并不过分。 李君璞:“摆饭厅去吧。” 食盒打开取出盘子,是一个方圆近一尺三寸高的圆饼,通体乳白,底座与顶部周边均以白色描绘出裙边。顶面下方绘出数朵月季模样的花朵,红的花瓣绿的叶,上方铺满樱桃桑葚。 蛋糕拿出来后,一闻味道李君璞便知道近日段晓棠身上的甜腻味道从何而来。又不能叫祝明月知道,想必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惊喜。只是看到蛋糕的“娇艳”模样,万万没想到段晓棠内心竟是如此花哨。 卢照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糕饼,“这是什么?” 李君璞:“蛋糕。” 卢照:“这上头的花又是什么?” 孙安世瞧了两眼,“有些像酥。” 卢照是个好奇宝宝,“怎么吃?” 李君璞孙安世齐齐哑口,这糕饼奇大,显然不是能一口吞的。 下人躬身,“林娘子说切开后用汤匙分食。” 李君璞招手,“切开吧。” 下人给三人各切了一小块盛于碟中,每一份中都有一朵奶油裱花。卢照看着糕饼内部还有夹心,花里胡哨的样子,“像是小娘子吃的。” 李君璞不喜甜食,勉强吃完碟中一小块便停匙不动。 孙安世南人嗜甜,卢照年少贪食,两人可不客气,将剩下大半块吃个干净。 李君璞:“你们不腻的慌么?” 孙安世:“如何会腻呢?”合该是世上的瑰宝。 第162章 生日礼物 林婉婉戚兰娘将定做的烧烤架搬出来,放置在长桌边。 桌面半放置着串好的菜品,一半空着留给诸人聚餐。 林婉婉看着空荡荡的桌子上方,“现在还不热,等热了怎么办,能不能做把遮阳伞?” 普通的油纸伞不成问题,但直径一丈多的巨型遮阳伞恐怕不好做,钱已经不是最大的困扰,而是现有技术能不能达成。 段晓棠同样对夏天火热的太阳敬谢不敏,“只能试试。” 林婉婉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不行的话,上方搭个架子,上面蒙上布,简单遮一遮。”总之,小仙女不想晒太阳。 白秀然抱着手,“坐屋里吃不行么?” “不行,”林婉婉摇头,“去屋里味道就不对了。” 段晓棠炸酥肉、红糖糍粑等小食端上桌,“你们谁去看看,素云把人接回来没?” 林婉婉举手,“我,我,我去。”冲到门口探出头,“报告,未发现目标。” 原本定的是赵璎珞去春风得意楼接人回来,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露出马脚,“你们觉得我能瞒得过去?” 不是看不起赵璎珞,两人段位实在相差太多。 白秀然走出来,“不用瞒,只说家中有事需要提前回来商议一番。”有事但我不告诉你是什么事。 林婉婉开完活趴在桌面上,“祝总一路担惊受怕回来,惊吓变惊喜,会高兴?”依祝明月的性格,绝对不会觉得喜悦,“会不会把我们都削一顿?” “你们身怀绝技无所畏惧,我可是一朵娇花。”双手撑着下巴,摆出花的形状。 段晓棠点点她的肩膀,“双下巴出来了。” “这叫福气。”嘴上这么说,但林婉婉立刻把手收起来。 白秀然提议,“让素云去吧。”世家大族出来的贴身女婢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何况素云与祝明月相熟却又没那么熟。 素云:“婢子去了又如何说呢?” 林婉婉热心出着主意,“三娘子有事找她回来商议。”不是段晓棠林婉婉找紧急性将下一等,同时白秀然的身份,又可能让商议之事和她们几人没有直接利益关系。 白秀然点头,“可。” 素云行礼,“那婢子去了。” 素云一出门,段晓棠立刻招呼人马,“快快,把炭生起来。”然后隔一会到门口看看人回来没。 林婉婉再往外探头时,正好与离开过路的孙安世卢照碰了个脸对脸。 看在蛋糕的份上,卢照问道:“林娘子,这是做什么?”谁会在自己家探头探脑。 吃一堑长一智,至少现在卢照知道万事并非只能靠拳头解决,长了嘴可以先问问的嘛。然后就从门缝里看到站在林婉婉背后的白秀然,顿时一个激灵。 “没事,锻炼锻炼脖子。”林婉婉再探头,终于从巷口发现了祝明月和素云的身影,立刻向后招手,“人回来了,准备!” 孙安世卢照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林婉婉看见两个人还楞在门口,从手里伸出手挥一挥,“快走!” 孙安世卢照知机立刻离开,再往前走与祝明月两人擦肩而过。 祝明月心里存着事,一无所知的推开门,纷纷飞花从头上洒下。 “surprise!” 祝明月抬手接住几片飞落的花瓣,看着眼前几张熟悉的脸庞,再转头看看身后默然微笑的素云。 祝明月尚且不知情况,“这是?” 林婉婉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小月月,我们专门为你准备的生日惊喜,喜欢么?” 祝明月糊里糊涂,“生日?” “是呀”林婉婉歪着头靠在祝明月肩膀上,“前尘不究,从今往后今儿就是你的生辰了!” 祝明月终于从犄角旮旯翻出今日的来历,眼前一张张笑脸,嘴角微微挑起最终涌入眼睛里,看着手上绯红的花瓣。“喜欢!”回答的是最开始的问题。 哪个女人会不喜欢浪漫的惊喜呢! 林婉婉走到烧烤架前,系上围裙,指着长桌边上一排排菜品,“美女,可以点菜哦!” 换做几个月前,祝明月非得说是垃圾食品,可惜时移世易如今想要吃一顿烧烤真是不容易。 祝明月假作思考,然后大手一挥,“每样都来点。” 林婉婉挺着胸膛叉着腰,“脑花郡肝鸭肠要么?” 祝明月从前少吃烧烤,不敢上来尝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内脏不要。” 林婉婉撇撇嘴,“不懂欣赏!” 祝明月反唇相讥,“你烤东西只会浪费食物。” 林婉婉将段晓棠招过来,手搭上去,“这是我的小弟,今天我主要负责指导她烤。” 段晓棠一手搭在腹前一手负在背后,“愿意为各位美女服务。” 祝明月坐在桌前,杯中倒着酸梅汤,摸着杯壁微凉,当是加了冰。抿了一口润润喉咙,“我觉得你们是借着我生辰来大吃大喝。” “嗯,”林婉婉拿着蒲扇左右挥舞,“看破不说破!” 一批辣椒先行成熟,来不及晒成干辣椒,段晓棠索性剁成辣椒酱,一再强调,“能吃辣的可以加点,不能吃的别加,不要难为自己的舌头。” 白秀然好奇,非要段晓棠给自己那串包浆豆腐加一点尝尝。 段晓棠用刷子尖沾了一点点刷在最顶端的一块,递过去,“尝一尝!” 白秀然心里早有准备,竹签拿在手里先吹一吹,轻轻咬上去,口中一团热辣爆开。 久学礼仪的世家淑女经不得辣,忍不住吐舌头,“辣!” 素云立刻递上酸梅汤,白秀然一饮而尽,“我往日亦食过茱萸,却没这么厉害。” 段晓棠手上靠着肉菜,低头笑着,“辣椒可比茱萸辣多了,下次我们煮火锅试试。” 对于喜欢的人,段晓棠向来只有一个原则,投喂,不停的投喂。 火锅涮一切,烧烤烤一切。 段晓棠估摸着大家勉强吃了六七分饱,给林婉婉使了一个眼色。 林婉婉从屋里取出一个包裹,双手递给祝明月,“生日礼物,看看喜欢么?” 隐约的形状让祝明月心底有些猜测,揭开顶上的系绳,一柄上等紫檀木制的五弦琵琶。 第163章 生日快乐 林婉婉靠过来,“怎么样,喜欢么,我们几个凑钱买的。”一把好琵琶的价格让林婉婉掏钱的手都在痛,不过值了。“说给你买琵琶就给你买。” 祝明月转轴拨弦三两声,好音色。“不错。” 白秀然从素云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复有递给祝明月,“打开看看。” 祝明月打开搭扣,闪出一片珠光宝气,里头卧着一支纯金点缀红宝的芙蓉花步摇。 祝明月等人不善梳髻,平日发饰也较为简单,至少白秀然从未见过她们戴过太过复杂的首饰,“我未曾见你戴过步摇,想必戴上是极好看的。” 步摇佩戴需要注意仪态,对祝明月而言全然不是问题。 祝明月以前从未带过步摇,“能帮我带上吗?” 白秀然从锦盒中取出步摇,缓缓插在鬓发之中,平添几分殊色。 祝明月轻轻抚过发边步摇,有些沉,“好看么?” 这种时候只有一种答案,“好看。” 祝明月将琵琶竖抱在怀中,拂过琴弦,“想听什么曲子?” 众人不清楚祝明月的曲库,只让她随便弹。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心呀心静静心呀 ……” 祝明月拨弦的手停顿下来,问段晓棠林婉婉,“下一句词是什么?”卡词了。 几句吴侬软语在祝明月细细唱来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在熟知祝明月本性的人听来有些不忍直视,最适合去骗骗那些不懂事的男人们。 林婉婉抿唇偷笑,“我也不记得了,祝总,不然弹点你擅长的。” 祝明月唇角微微挑起,手指急速拨弹,雄兵百万席卷之势,铁骑纵横的雷霆万钧之力。 一曲终,白秀然听得热血沸腾,只觉得手脚松动想打架了,“此曲名何?” 祝明月将琵琶放好,“《十面埋伏》,取材自楚汉相争的故事。” 林婉婉:“你想埋伏谁呀?” 祝明月歪着身子,“埋伏你呀!” 林婉婉从背后拿出一个用黄色颜料做的简易皇冠戴在祝明月头上,单螺髻配步摇再加上现代的生日皇冠,诡异又和谐。 段晓棠从厨房内端出一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是她和林婉婉在四个蛋糕中选出最合眼的。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 别的小朋友过生日有的,我们的宝宝也必须有。 白秀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天。” 赵璎珞:“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素云:“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戚兰娘琢磨一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平安喜乐,”段晓棠前半句正常,后半句彻底跑偏,“祝暴富!” 林婉婉鼓着掌,“今年十八,明年十七。快闭眼许愿!” 白秀然暗道几人过生辰的规矩怪里怪气,果然将尚年轻美貌和财富刻在骨子里。 祝明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几息后睁开眼,赵璎珞好奇,“许的什么愿望?” “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林婉婉拉着她的胳膊,“吹蜡烛切蛋糕。” 随着蜡烛被轻轻吹灭,仿佛祝明月在长安迎来新生。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段晓棠将刀递给祝明月,“切蛋糕吧!” 祝明月看着眼前的蛋糕,并不精致,但已经是现在她们所能做到最好的了,“做的很辛苦吧!” “我们几个轮流搅奶油,手都快断了!”林婉婉举着自己看不出变化手,“不过,都是值得的。” 刀从奶油中轻轻破开,转眼被分成七块装在小碟子里。 女人们的吃相可比男人好多了,一来先头肚子里填了东西,二来段晓棠做蛋糕时,她们早跟着吃了不少边角料。 祝明月用汤匙慢慢挖着蛋糕,品呷着其中滋味。忽略粗陋的外表,味道却有六七分相似了。 段晓棠林婉婉对视一眼,手指摸着盘中剩余的奶油,一把抹到祝明月脸上去。 若非蛋糕做起来实在艰难,非得多做一个将头摁进去不可,过生日怎么能缺少奶油糊脸这一环节。 “啊!”祝明月惊叫一声,手在刚刚装蛋糕的盘子里抹一把,追着段晓棠林婉婉满院子跑。 白秀然看她们的热闹景象,“这是怎么了?” 戚兰娘左看右看,“可能是习俗吧!” 追人也是讲究技巧的,段晓棠除非故意放水,否则祝明月是绝迹追不上的。于是紧追着林婉婉放。 林婉婉的体质怎么样,家里五个人加上一猫一狗,属她垫底,连曾经营养不良的戚兰娘都比不过。 每次遇上事都说要强身健体,然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彻底躺平,等着下一次遇上事又鲤鱼打挺再翻身。 循环往复。 段晓棠眼睁睁看着林婉婉被祝明月压在地上抹奶油,优哉游哉地回来坐下。 赵璎珞将竹签上的韭菜拨到盘子中,用筷子夹着吃,看着远处的情景,“我们不管管么?” “管什么?”段晓棠拿起筷子从赵璎珞的盘子里挑韭菜吃,“那是情趣!” 豆腐皮里裹着泡菜,白秀然咬了一口,滋味十足。“以前只烤过肉,竟不知菜蔬也可以烤。” 赵璎珞:“当然还是肉好吃,菜蔬上烤架,你不看看晓棠佐料撒了多少。”这些佐料加起来比肉可贵多了。 白秀然点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段晓棠看着白秀然吃着豆腐皮,临时起意,“里头如果加些折耳根味道会更好。”可惜长安没有。 白秀然:“折耳根是什么?” “一种蔬菜,蜀地六诏之地生长。”段晓棠想了想,“味道怪异,和芫荽一样,爱则极爱恨者极恨。” 林婉婉顶着一张花猫脸重重地坐下来,“加折耳根还能吃么?”“恨者极恨”的代表人物。 祝明月在另一侧坐下,将手上剩下的奶油全抹到段晓棠脸上,后者只是哈哈笑会便过去了。 三人来历说法虽有些谜团,但白秀然相信长久以来的显出的品格性情,竹筒饭、三七乃至今日提起的折耳根,都与六诏有关。饮食作物向来各有根据,“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祖先或许是迁往六诏之地?” 第164章 小道消息 六诏与武功相距千里,但并非全无依据。 段晓棠夹菜的手指顿了顿,“没那么简单,我们的家乡因为一些原因,天下物产均有,哪能仅以物产出产判定呢。” 赵璎珞喝着沁凉的酸梅汤,“物产丰饶,该不会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仙女都是喝露水的,哪能喝酸梅汤?”林婉婉举起杯中饮料,“干杯!” 孙安世卢照一起到葛寅秦景所住的客店,葛寅见两人联袂而来,第一反应是往天上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几个人说来关系奇妙,孙安世与秦景是上下属,偏偏行事南辕北辙。卢照和秦景是刚认亲的表兄弟,虽有血缘羁绊但自幼未曾相处过,隐隐有些隔阂。至于孙安世和卢照,若是能和平共处,当初就不会在平康坊打上一架,如今不过是权贵之间的面子情罢了。 葛寅:“你俩怎么来了?” “我说我来看看表哥,他非要跟来。”卢照自顾自先进门。 孙安世不以为意,“飞鸿,仲行人呢?” 葛寅往后一指,“在后头练武。”他们在客店包了一个小院,平日衣食洒扫皆有人照料。 秦景收了兵器见着两人,“大公子阿照,你们怎么来了?” 人都齐了,孙安世开始他的表演,“卢弟受伤,我送他过来。” 秦景疾步上前,拉着卢照的双手上下打量,“哪里伤着了?” “右肩拉伤,”卢照扭头对怒道:“不是说好不往外说的么?”说话不算话。 孙安世两手摊开,“仲行飞鸿又不是外人。”今日所来小部分也是为了看卢照的笑话。 葛寅:“谁伤的你?” 卢照支支吾吾,原想说是自己不注意撞到墙上,谁料孙安世抢先一步,“白三娘。” 葛寅:“哪个白三娘。”白秀然并非莽撞之人呀。 孙安世:“应该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白三娘。”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葛寅秦景听完无话可说,会在李君璞家隔壁出现还武艺高强的白三娘似乎只有那一位。 没想到段晓棠白秀然两个精明强干之人,会因为林婉婉一时糊涂被当做欲行不轨之辈,只觉得世事无常。 葛寅:“晓棠,确实是会开锁。”当初绑龚波可是露过一手的。 一个平民和高门贵女搅合在一起,看起来关系颇为亲密。卢照:“段晓棠是何来历?” 秦景:“他们并非长安本地人士,家乡风俗迥异,与梁国公府白家联系颇深。” 孙安世拧眉,“怎么个深法?” 葛寅:“据说段晓棠虎落平阳陷到一个山寨中,带着十余个俘虏杀穿整个寨子。白家人从天而降砍杀了寨外另一半土匪,一看强弱胜负明显,立刻开了寨门献上整个山寨。两边因此结缘,后来便跟着白家的队伍一路入长安了。” 能称山寨的至少几十上百人,十几个老弱俘虏能成?卢照:“里应外合?” 秦景:“他与白家人之前并不认识,只是恰逢其会。” 孙安世原以为是一桩桃色绯闻,哪想到居然发现一个英雄人物。“那他在哪处军中任职?” 秦景:“段晓棠当是军武世家出身,不过志不在此。” 孙安世揣度话语,所有人提到段晓棠出身来历都说的十分模糊,“你如何知道?” “大公子若是与段晓棠交过手,或者见识过他身手,自然能看出来。”江湖、军中秦景都混过,当然能看出其中差别。 孙安世:“那他做什么?”若是给白家帮闲,李君璞的态度便不会那般亲近。 葛寅:“厨子。” 卢照反应过来,“这么说,我们刚刚吃的蛋糕就是他做的?” 孙安世这才明白为何秦景说段晓棠“志不在此”,这转身可以说背道而驰。“应该是吧!” 一个杀穿整个山寨的勇士做饭,惊悚程度仅次于看秦景拿绣花针了。尤其那蛋糕做的十分娇艳,想想其中反差,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葛寅:“蛋糕是什么?” 卢照:“说是家中有喜,送给李县尉家一个,我两跟着分了些吃。”准确说是大部分都进了他两肚子,“滋味十分不错。” 秦景:“今天是祝娘子生辰。”上次见婚书上写着。 卢照凑过来,“祝娘子是谁?” 秦景这才知道他二人并不清楚段晓棠家中喜事为何,“段晓棠的姐姐。” 不过想想也是应有之义,男女大防在前,李君璞知道内情也不可能上门贺礼,倒不如不说清楚。 “大公子阿照此次前来为何?”一来孙安世不可能专门说卢照的笑话,二来也是想转开话题。 孙安世低声道:“今日我们不是遇上李二郎了么,他人虽不在军中,但家中老关系没断。说今年突厥犯边频率和出兵人数比往年高了不少。”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可比家中那帮不成器的兄弟拿着大把银钱,交往长安纨绔有用多了。 秦景曾听孙安世介绍过,李君璞的兄长征突厥坏了事,多留心几分突厥犯边的消息自是常理。 明白其中的种种顾虑,皇帝或许有意东征高句丽,但若是突厥异动,不说其中的军饷粮草分配。 后院起火,东征亦成泡影。 于中原而言,草原上的突厥才是心腹之患,高句丽不过芥藓之疾。 孙家驻地当前在江南,两边不搭界。卢家在北边,和草原相邻,但他们主要防备的并非突厥。 “我在坊间没有听到相关的传言。”葛寅和秦景日日混迹市井,却没有听到风声。 李君璞年少成名,近些年虽蛰伏。但人的名树的影,一番接触下来,孙安世知道对方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葛寅在市井没有听到消息,孙安世和卢照在朝堂也没有听到风声,也就是说这是李君璞的“小道消息”。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条小道是哪条道。 “我与卢弟现在担忧的是,这消息朝堂诸公是否知晓。”大家都是边将,无论南边北边,耍的都是同一种套路。 有些事情,瞒上不瞒下,天下至理。 第165章 红薯扦插 突厥异动究竟有多大,边关是否有防备,朝堂是否有预案。 孙安世和卢照现在最怕的就是,一旦东征后,草原上的突厥万一闹起来。孰轻孰重,还用选吗? 到时无论是从东莱还是辽东出兵高句丽,被半道撂下,谁能受得住。 他们只想要军功,可不想身死兵败。 突厥若是小打小闹自是无碍,若是异动被边关守将瞒下来,到时候只能呜呼哀哉了。 孙安世单手支额,“如果突厥今明两年大举犯边……”东征无望。 秦景与李君璞多接触过几回,秦景为将偏勇,李君璞偏智。他若说突厥异动,绝不会无的放矢。 朝堂坊间却没有一点风声,若说市井还可行,但孙家卢家都是将门,彼此关系根深错节,不至于连点门道都没有。 秦景:“是不是李二郎汇集诸方消息后得出的猜测?” “你是说也许连守边将领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卢照深吸一口气。 若论军中关系,大家都是将门,谁也不比谁高贵。李家当家人李君璞的兄长已经退出朝堂,但孙卢两家毕竟远离长安,不比李家生根此地。 何况换做孙安世卢照来仅凭几封书信能得到这个结论么?答案是不可能。换做他们的父辈或许能看出,但靠的不是智慧,而是多年的战场直觉。 孙安世不支额头改敲了,“他猜陛下有意东征,所以给我们提个醒。” 皇帝欲东征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孙安世秉承着臣子最后的本分,换了一个文雅些的说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多年前便行过一次,不过当时小打小闹没成气候。 皇帝好美人,高句丽那是心尖尖上的美人,不到手誓不罢休。 孙安世脑子里扒拉一遍,“明天郊外有一场行猎,仲行你一起去,到时我们专挑那种家中镇守边关的子弟。” 卢照:“套他们麻袋?” 孙安世险些被这直愣子气疯了,不对,卢照的武艺好说也在同龄人中名列前茅。怎么会突然想到套人麻袋这种“阴险招数”,不是从来都是直接上的么? 若非亲眼看着白秀然扭的是他的手,非得以为是把脑子打坏了。 “套他们话。” 秦景:“套话我不大行。”果断退出。 孙安世摆手,他也知道指望不上秦景卢照,“你两把人认清楚就行,其他以后慢慢套。” 白秀然提着最后一个蛋糕回家,一路上提着食盒小心翼翼,蛋糕有多娇贵,她们可是知道的。 将三个同胞兄弟请来自己的院子,白隽年纪大了,经不起奶油蛋糕高油高糖的攻势。 白湛进门先开口,“三姐,找我们来何事?” 白秀然指着桌子上已经拿出来的蛋糕,“从晓棠家里拿回来的,你们尝尝。” 让后面侍立的素云取出刀将蛋糕切成小块,分到小碟子里。 年纪越小对甜食越没有抵抗力,白淙像只小狗似的贴着蛋糕嗅嗅,“好香啊!” 白旻看一眼约莫猜出这“大点心”制作不易,“段郎君何时有空闲做点心了?”听说几人在东市开了一间酒楼,饮食环境都是有口皆碑。 白秀然用汤匙挖了一小口,“明月生辰特意做的,他们家乡风俗吃寿桃寿面的少,多是吃蛋糕。” 白淙勺子舞的飞快,嘴角沾上一些奶油边,百忙之中抬头问道:“他家下回有人过生日是什么时候?” 至少听明白这和青团粽子寿桃一类是只能到了特定的时间才能吃上,已经把主意打到下一次上去了。 “可惜父亲不在家。”不然也能尝一尝,这口味他一定喜欢。 白旻不懂声色,“父亲近来和裴叔父好学道家养生,饮食清谈。可不敢拿这个去引诱他,坏了道心。” 白湛急忙点头,“对啊!”也就他们几个年纪小,还能扛得住。是不是年纪再上去一些,也不能吃了。 顿时悲从心起,哇的吞了一大口进去。 想哭! 不只蛋糕,以后所有好吃的点心菜品都会离自己远去。 不过不急,前头还有大哥打样呢,先看看大哥以后怎么做。 烧烤架上放着几个小铁盘,林婉婉夹了一个下来放在桌上,“你们真的不吃么?可好吃了。” 赵璎珞赶忙摆手,“不吃不吃。”看着有些恐怖。“我吃茄子。” 林婉婉夹了一块送到她嘴边,“尝尝嘛,真的很好吃,和豆腐一样。” “我每天吃的豆腐还少么?”赵璎珞拗不过尝了一口,随即眼睛微微眯起。 林婉婉脸上全是得意,“没骗你吧!”成功安利就是这么快乐。 “比豆腐嫩多了。”赵璎珞主动伸筷子。 林婉婉:“幸好晓棠和胡屠夫熟,今天杀的猪脑花全拿回来了。我小时候读书辛苦,家里专门煮脑花补脑的。” 一样东西如果美味再加上一些滋补效果简直无敌了。 林婉婉以前曾经好奇,兔子只有一个脑袋,鸭子只有一根脖子,鸡只有一双翅膀一双腿,猪只有两个脑花……他们是怎么应付源源不断的吃货大军的。 付出所有,也应付不过来呀! “祝总,我们开个蛋糕店怎么样?”林婉婉门开了几次终于见山。 “不好,”段晓棠第一个反对,“今天蛋白奶油没打够呀!” 林婉婉缩缩脖子,“可以请人。”能用钱请人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祝明月考虑一番,西式蛋糕原材料贵,费的工时程序更麻烦,综合算下来的价格定然不低。 普通百姓买一块尝尝都是奢望,但长安的有钱人多的是,似乎有些搞头。 林婉婉看出祝明月有些疑虑,“祝总,之前那笔钱你打算拿来干嘛?” 现在家里都是自己人,祝明月也没必要瞒着,“买地。” “祝总,你不像这么保守的人呀!”买地是大吴人的追求,但段晓棠想来,祝明月手上有钱不应该是继续投资利滚利么。 祝明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了看后院,“红薯藤长出来,可以准备第二轮藤蔓扦插了。” 第166章 蛋糕生意 柳家小院本就是住宅,后院屋后那一小块地本是做花圃的,被她们当菜地种上了蔬菜。 戚兰娘想了一会,“没有地方了。”旁边都种上其他蔬菜了。 孰轻孰重段晓棠分的清楚,“明天我去买些花盆回来,把其他菜移栽出来。” “不如在前院砌几个花池出来,以后种菜养花都便宜。”赵璎珞想着前院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浪费。 砌花池和买花盆哪个方案更优无需多问,祝明月:“璎珞,你明天去找李师傅,请他拨两个人来帮忙砌一下。” 小院的布局李匠人早就清楚,只要说明白要求,不必实地测量都能估算出砖石数量。不是技术活,也不用亲自出马。 前院毕竟是门面,可以将一些长得好看的移栽过来,比如辣椒西红柿,红红火火多热闹。 长得磕碜的委屈点住花盆吧。 “我们在武功名下有三亩地,但太远了,鞭长莫及。”祝明月手遮住半只眼,有些疲惫,“家里移栽只能解决眼前问题,现在腾地方能暂时解决红薯的生长空间,但后头的玉米土豆怎么办。” “我们需要一块土地来进行专业的育苗育种种植,”财富的滋味祝明月早就知道,并没有再重新体会的迫切性,现在只想做一些或许更有意义的事。 “长安城周边良田价格最高能到五十贯一亩,我们退一步,选择不那么好的地,最低也要三十贯。而且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临河能保证私密性的田庄。” 价值二千贯的金子如果按照三十贯一亩买地,似乎能买上几十亩,比杜乔家世传的土地还多。但这样的地方在长安周边几乎可以称一句“穷山恶水”是贫瘠之地。 不说水源,连交通都无法保证。 水源、交通、加上附属的田庄房屋,种种要求加在一起,离五十贯亦不远矣。 而且长安周边的土地向来是有价无市,名下有地就是一笔长生财,除了败家子谁会拿出来卖呢。 权贵富豪的田庄从来几十亩起,两千贯只能买个边角。 何况几人在长安一无根基二无权势,就算有地放出来,她们能买得到吗? 想买,只能溢价。 段晓棠想到也是一阵头疼,“长安,居大不易。” 林婉婉纠正,“是地大不易。”当初武功的书吏看在白家的份上分了三亩地,还觉得他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赵璎珞对后院的作物重要性并不清楚,“不如先赁一块地种一两年。”乡下多是这么做的。 林婉婉:“你知道红薯最终的亩产量能有多少吗?” 赵璎珞:“多少?” 林婉婉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么多。” 赵璎珞:“三百斤。”大吴蔬菜的常规产量。 林婉婉:“加个零。” 赵璎珞学过复式记账法,也学过阿拉伯数字,加个零是什么意思当然明白。眼睛猛然瞪大,难以置信,“三千斤,怎么可能?” “那是我们从家乡带出来的良种,如果此时透露出去,恐怕等不到吃红薯就先吃断头饭了。”林婉婉解释清楚为何祝明月非得要一个私密的田庄。 戚兰娘侍弄后院的小菜地多时,这才第一次知道它们的产量。难怪当初一直没发芽,让祝明月那么暴躁了。 她当初为何离开家乡,还不是因为遇上灾年地里的东西不够吃,无奈之下和族人离乡逃荒。如果世上真有这般的良种,还会有饥馑么。 “不然我晚上搬张草席去地边上上守着。”林婉婉等人爱开玩笑,却从不屑于说假话。 林婉婉:“不用那么紧张,你提心吊胆的,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段晓棠:“不用太担心,小菜园一边挨着李家的校场,柳家那面翻过去不远是柳二郎的院子,两边都不是多事的。” 戚兰娘点点头,城里人未必能明白地里头种的是何种作物,不认识的东西多了。“我抽空把篱笆扎得密些,免得富贵发财跑进去胡闹。” 祝明月:“这倒是可以。” 赵璎珞想起今天下午白秀然去过后头,“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段晓棠:“白家姐弟、杜乔。当初红薯种子我们分了一半给白家。” 戚兰娘在五谷豆坊历练一段时日,世情都看在眼中。白家有权有势还有地,祝明月等人的困境他一个也没有。可种出来后白家会散播出去么。 转念一想,白家哪怕不往外传,可他自己的庄园土地肯定是要种的,总能置换出一部分粮食来,养活更多的人。 “我托陈牙人留意土地出售信息,短期内应该不会有消息。”也就是说手上这笔金子暂时花不出去。祝明月斟酌一番,“蛋糕店倒是可以试着做一做。” 林婉婉提出这个建议目的为何并不难猜,蛋糕自由而已。 林婉婉出主意,祝明月拍板,轮到自己搅奶油搅断手。段晓棠当然不愿意,“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吧。” 祝明月:“从作坊给你调两个人,专门过来打奶油怎么样?” 最艰难的步骤有人承担,段晓棠松口,“行吧。”在哪做厨子不是厨子,何况在家里还省了通勤时间。 祝明月:“我明天联系给春风得意楼供应牛乳的货商,以后每日往家里送些,要多少?” 段晓棠垂下眼眸,蛋糕是用牛乳大户,“先送两桶过来吧。”最快也得是后天才能送来。 祝明月继续安排,“兰娘璎珞,你两准备好材料,计算清楚成本。” 戚兰娘赵璎珞:“没问题。”之前五谷豆坊选品时已经经历过一次。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林婉婉轻松不少,举头望天,夜幕上点缀几颗星子,声音寥寥,“明天,杜乔就要考试了。” 没有现代无微不至的考前关心,轰轰烈烈的送考大军……这届进士考就这样悄然无息的开始了。除了考生和身边人,再无人关心。 祝明月等人除了上次林婉婉去大慈恩寺摸了一回脉,其他人都不敢再去打扰。 第167章 上山采药 无论杜乔表现得多沉稳,毕竟不是现代书山题海杀出来的考生,就怕关心过了头,心态反而绷不住。 赵璎珞颇有些担忧,尤其是听多了林婉婉“我的国公爸爸”之类的戏言,“他能考中么?” “不知道。”祝明月亦不清楚最后的结果。哪怕侥幸考上,是才华打败权势,还是权势最终选择了才华。 杜乔未必能有下一次机会,刚开始萌芽的科举制度,没有各类分级考试,它的考生来源于州县举荐。 下一次科举会在什么时候,当地州县长官是否还会举荐他,都是未知数。几乎可以称得上仅此一次的机会。 一段时日来,赵璎珞至少知道杜乔和褚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何况没有杜乔援手,自己也不可能来到小院。双手合十,“保佑,菩萨保佑。”于公于私都得让杜乔考上。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朱淑顺和谢静徽便到了济生堂门口集合。 昨日林婉婉回家前特意交待她俩早些到,尽量穿的“埋汰”些,要去城外采药。 朱淑顺里头穿的是自己的衣裳,外头索性借家中哥哥的旧衣,做小郎打扮,上山下河方便些。谢静徽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与平日光鲜的打扮全然不同。 两个学生回家说要去城外采药,家中的经年老大夫不禁眉头一跳,林婉婉是书阁中成长起来的大夫,她会采药么? 林婉婉当然不会,想当初她连常见的野菜都不认得几种,生鲜药材又怎么可能认识。 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只要开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 赵大夫要带赵金业去城外采药,林婉婉搭个顺风车,连带自己两个徒弟一起捎上。 赵大夫教认药采药,林婉婉讲解药性,正是两相合宜。 段晓棠赶着马车停在济生堂门口,林婉婉从车上跳下来,招呼两个徒弟上车,在五谷豆坊拿了几个竹篮出来,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如果病人上门就说大夫外出,明天再来。” 赵璎珞:“没问题。” 段晓棠赶着马车去坊门口和赵大夫爷孙俩汇合,林婉婉见着人影立刻挥手大喊,“赵大夫!” 两帮人之间打过招呼,赵大夫借着晨光看着林婉婉的马车架放着刀和弓箭,“这是还要打猎?” 林婉婉急忙解释,“我听邻居说他家以前在长安郊外跑丢过一只老虎,带上兵器是以防万一。” 赵大夫想想林婉婉的邻居,反正是大户人家,养只老虎不稀奇。但长安周边别说老虎便是狼敢下山扰民,都只有留下一张皮的结局。 捋捋胡子,“此次去的是老夫老家,周边都是熟地,不会有野兽的。” 林婉婉:“哦。” 赵大夫家的驴车在前,段晓棠驾着马车在后,一出了城门,林婉婉陡然兴奋,“从进长安城以来,还是我第一次出来呢。” “淑顺静徽,你们以前出过城么?” 朱淑顺:“老家在乡下,以前要回乡探亲,但不是这个方向。” 谢静徽:“以前爹爹带我去过城外乐游原玩。” 一提到乐游原,林婉婉就想起来了,“晓棠,当初我们进长安的路上还说要去乐游原放风筝呢。”我的飞天蜈蚣风筝,一定会惊艳所有人。 “饭团还堵不住你的嘴,”出了城才在车上解决早饭,段晓棠关心道:“赵大夫,你们要不要吃一点。” 赵大夫:“多谢好意,我们吃过了。” 赵大夫的老家距离长安城三十余里,村后有一座大山故名后丘村,六七十户人家,勉强算是一个中等村落。 两方都赶车前行,一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天色大亮。 赵大夫的老宅常年无人居住,不过请族亲每月打扫一番而已,什么都没有。 于是将车赶到他一个堂兄家中,请他们帮忙照料牲畜。“堂兄,我午后下山,若是乡邻有恙,可请他们暂且在你家里坐会,等我回来诊治。” 将林婉婉拉过来,“林大夫是我在长安同行,善治妇人病,若是哪家妇人不虞,亦可上门。” 往常都只有赵大夫爷孙两回来,这次多了一车人。赵大夫堂兄见着林婉婉时还以为是赵金业在城里娶的新媳妇,哪知道居然也是一位大夫。 只能呐呐道:“好,好。” 这相当于义诊,赵大夫也是早与林婉婉商量好的。赵大夫要“收学费”,要与乡人作人情,林婉婉需要病例。 正好合适。 一行人往山上走去,没有外人,赵大夫亦将打算和盘托出,“我每隔几个月都会带金业回来一趟,一是采药认药,二来认认人。我们爷孙以后总要回来的,落叶归根,不能与乡人冷着。” 他回来采药,也会顺便开一次义诊。 现代邻里关系淡薄,多少人异乡工作生活,唯有过年赶一趟春运才会回到故乡,最终又有多少人会回到故乡呢。 林婉婉:“长安不好么?” 据她所知,赵大夫一家在长安几十年,连赵金业都是在长安出生长大的,回到乡下能适应么。 赵大夫知道或许习俗不同,林婉婉不通长安的人情世故。“我的亲族在这里,祖宗也在这里,怎能不回来。” 林婉婉耳朵里听着赵大夫的话,眼睛却在注意赵金业的反应,并没有异常。无论老小都接受这种说法。 换做自己可能么,习惯了发达的都市生活,却又因为祖宗规矩要回到小山村,忍受交通、商业、人际……的种种不便。 常住绝无可能,顶多走走亲戚。 人多势众,赵大夫索性捡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山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不常见的药材。 赵金业背着大背篓拎着柴刀在前头开路,赵大夫背着小一号的背篓,肩上还扛着一把农家的锄头,用来挖药的。 与之相比,林婉婉师徒三的装备可就袖珍多了。各自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一把花锄。 活脱脱来春游的采蘑菇的小姑娘,“领头的小姑娘”反复和徒弟强调,“不许采蘑菇和木耳。” 谢静徽歪着头,“师父,为什么?” 林婉婉有充足的理由,“因为为师我不会治菌菇中毒。” 赵金业走在最前头也不忘拆台,“因为林娘子分辨不出哪些蘑菇有没有毒。” 第168章 采药收获 一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赵大夫停下脚步,指着一棵绿叶树,“这是山茱萸。” 林婉婉凑近了瞧,“果子呢?”她倒是知道山茱萸是果子入药,目之所及只有叶没有果。 赵大夫:“秋末冬初果皮变红。”现在只有青皮。 林婉婉明白现在还不到季节,将朱淑顺谢静徽招过来,“认清楚这叶子。” “果实采收后,用文火烘或置沸水中略烫后,及时除去果核晾干,就是药柜里的山茱萸了。” “常用于眩晕耳鸣,腰膝酸痛,阳痿遗精,遗尿尿频,崩漏带下,大汗虚脱,内热消渴。” 朱淑顺踮起脚尖,摘下两片叶子,自己和谢静徽篮子里各放一片,认清楚叶子脉络,心底暗暗记下,冬天的时候要来摘果子。 再往前走一段,赵大夫环顾四周树木,“金业,去那棵树下挖一挖。” 指着一棵林婉婉认不出来的高大树木,“好多年以前,我在这里挖出过一大块猪苓。” 这附近是一块半阴半阳的坡地,潮湿,土质松软肥厚发黑,树木根部覆盖着厚厚的落叶。 林婉婉:“猪苓的生长环境就是这样的。” 赵金业挥舞着锄头,几下后挖出一块黑色树根状的东西,“林娘子,借用下你的花锄。” 农家锄头好干活,但到了该精细的时候还是用花锄为好。 小心将周边浮土拨去,露出黑色根状物,刚刚被锄头挖破的地方露出白色内里。 林婉婉捡起一小块破损的猪苓,拿到鼻尖嗅嗅,味道并不浓烈。又递给两个徒弟,“味甘,气平,入足少阴肾、足太阳膀胱经。利水燥土,泄饮消痰;开汗孔而泄湿,清膀胱而通淋;带浊可断,鼓胀能消。渗利泄水,较之茯苓更捷。” 师徒三人此行主要是来辨认新鲜药材的,并不贪图收获,爬山小半个时辰,三个篮子里加起来仅有两片叶子,一朵野花。 林婉婉走的有些腿软,赵大夫精神抖擞走在前头,敲着树干,“这是杜仲树,周边这几棵也是。” 林婉婉抬头看看,“现在剥皮么?” 赵大夫打量一行人,唯一能称得上壮劳力的只有段晓棠一人,其他老的老小的小。 “杜仲以皮入药,生长十五年后将整棵树砍下来,逐段剥皮。我们没有带伐木的工具,也没法将这棵树拖下山去。”总之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婉婉学着赵大夫的模样敲击着树干,“我知道一种半环剥法,砍刀破口,以竹片剥皮,只剥去树皮的二分之一。三到五年后,杜仲树又能恢复元气。” 不比砍树伐木来的好? 赵大夫:“取之有道,还之有序。”原先有十来棵杜仲树,取树皮至今只剩下三五棵了。 “我们试试。” 林婉婉:“哪棵有十五年了?” 赵大夫指着右手方,“这一棵。” 这一回赵大夫亲自动手,先用柴刀破开表皮,他们没有竹片,便用匕首代替,一路剥的小心翼翼,其间除了段晓棠,每个人都上手感受了一把剥树皮的力度。 半张杜仲皮剥下,赵大夫看着其上褐色的纹路,“过几个月我再来看看。” 看看它还活着么。 一路采药,林婉婉充分证明了什么叫中草药届的赵括。 认识的草药加起来还没有朱淑顺“偷学”来的多,但只要提起药名,她都能说出药性效用,甚至几个着名的药方来。 唯一让赵大夫心安的是,林婉婉虽然不怎么认识草药长在土里的模样,但它们炮制后的样子心里都是有数的。 哪怕不靠自己上山采药,药行供货也能支撑。 怎么说呢,瘸了一只脚的神医也是神医。 两个人凑在一处时,还颇为用心的出主意,“朱大夫谢大夫带徒弟总要出来采药的,到时让他们把你两个徒弟一起带着,亲女儿亲孙女总不能藏私。你也一起跟上。”有时候这腿还是不瘸的好。 林婉婉:“嗯嗯。” 这种事并不犯忌讳,林婉婉要学的又不是秘方或者炮制办法,只是认识新鲜草药而已,缺的是领路人。 何况师徒三个弱女子,出城上山还怕被敲闷棍呢,跟着学生家长走,大家都放心。 回城后就给徒弟安排任务,紧盯着朱大夫谢大夫出门采药的时间,到时候一起出城玩。 今日已有收获,午后一行人踉踉跄跄下山,属林婉婉走的最为艰难,上山还好往上爬便是,到了下山时大腿抽筋小腿发软。 赵大夫恨铁不成钢,“老夫痴长你三十岁,现在看起来你比老夫更像一个老头子。” 朱淑顺谢静徽身量小扶不住人还可能把自己带倒。 段晓棠颇是无情,“我不可能背你下山的。”只能自己走下来。只能伸手扶一把。 林婉婉一边强撑着疲惫的肉体下山,一边脑子运转分散注意力,估算着赵大夫爷孙两此行的收获。清洗、晾干、炮制后能换多少银钱,至少能抵上一两贯。 山林无主,算下来全是无本的生意,捡到的都是赚到的,付出的只有一些时间和劳力。 看起来是包赚不赔的生意,但实情并非如此。收获颇丰,是因为赵大夫对此山熟悉又通药性。 换做普通农人,说不定山上走一天最后只能空手而归。 大山是一座宝库,但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好似那几棵孤零零的杜仲树一般,砍完了就真没了。 后丘村的日子只能说一般,离都城三十里并没有占到多少好处。 林婉婉:“村里平时上山采药的人多么?” 赵大夫摇摇头,“很少,不通药性,采摘后也不知道该如何炮制使用。” 山上有如此多的药材,证明此地气候土质适宜药材生长,若是开辟药田也是一个致富的法子。 林婉婉:“大可以试试人工种植药材。” 赵大夫扭头,“药材可以种植?”不都是上山采么。 林婉婉:“我家乡许多药材都是种出来的,像麦子小麦一般,种在地里。人参灵芝等等都有种植。” 第169章 践踏青苗 赵大夫多年不务农事,难以想象,“像种麦子一样种人参?” 一斗麦顶天二十文,一支人参则是天价。 林婉婉:“后丘村的地理气候,元胡、柴胡、天麻、黄芪等药材都可以试着种一种。” 这些药材赵大夫都曾在附近大山中采摘过。 “似山茱萸、杜仲、酸枣等树木果实树皮入药的,也可以种。反正本地居住,几代人都不会搬离,几年十几年时间完全等得起。” 药材从来是天材地宝,集天地灵气所生,若是像麦子一般种在土里,彷佛九天仙女下凡尘。赵大夫心有忧虑,“药性如何?” 林婉婉倒不隐瞒,“我听说种植出来的药性确实比野生的弱,有不少人拿参须泡茶喝。” 人参向来是虚不受补,能随意拿来泡茶,一来价格低,二来药性恐怕真跌了不少。 但再怎么药性不佳,也是药材之冠,号称生死人肉白骨的人参。 赵大夫顿时心热不已,但很快冷静下来。“这还真做不了。” 林婉婉:“为何?” 一行人已经走到山脚下,赵大夫指着远处的田地,“以黄芪为例,起码二至三年生长才能采摘。”若是没有山野灵气滋养,换做田间地头更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这二三年间地不能动,不能种植粮食。一旦有个天灾人祸,全家将无以裹腹。” 何况从未有人种植过,其间探索失败的可能性远高于成功,几乎注定血本无归。 林婉婉立刻明白了赵大夫的担忧,“是啊!” 普通农人最基本的需求是填饱肚子,宝贵的土地应该拿来种植粮食。 他们抗风险的能力最弱,一场病一场雨一场雪……都会让家庭陷入困境。 药材种植的探索者不该由他们来承担。 林婉婉扭头问段晓棠,“让祝总买地的时候顺道给我括一座山进来,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段晓棠面无表情,“你只是强人所难。”地还没有呢,就想到山了。 不过这件事林婉婉来做是极合适的,虽然对药材不甚熟悉,但至少有种植药材的概念。 最重要的是她有抗风险的能力,以及再来一次的勇气。 回到赵大夫堂兄家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不算丰盛,但杀了一只鸡,已经是农家可以准备的最好的菜色。甚至还有五谷豆坊出产的粉丝,应该是赵大夫带回来的。 众人分男女席用饭,赵家的女眷不停劝酒,浑浊的酒液里是满满的热情。 林婉婉不得不推拒,“下午还要看诊,不能饮酒。” 勉强吃完一顿不甚合口的饭食,爬山的疲惫,午间的瞌睡一起袭来。 马上快到病人上门的时候,林婉婉蹲在井边,扑一把冷水清醒。 后丘村的女人说来和赵大夫都沾亲带故有些关系,但有些病症,他的确不方便看。 林婉婉和赵家要了一间干净的屋舍,在其中看诊,没有纸张,药方只能写在竹简上,但体验感远比上一次义诊好。 毕竟后丘村的老百姓日子过的再差,家里有土地能种粮食,七八分总能吃饱的,实在不行还能去长安做做力工。 后丘村人口不过几百人,病患寥寥无几,估摸着时间众人确定返程。 林婉婉起哄,“晓棠,唱首歌吧!” 段晓棠挥着马鞭,“唱什么?” 林婉婉:“随便。” 太阳开始西落,周边几丝红云,见此情景,段晓棠张口就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再要接着唱下去时,恍然意识到不合时宜,立刻止住口,“后头忘了。” 孙安世抱手站在田坎边上,“你说我们是干什么来的。” 卢照一脸不屑,“浪费时间。” 秦景将马匹牵引到远处归来,眼中全是熊熊怒火,却不得发,他是荣国公的属将,不能给将主带来麻烦。 孙安世双手垂下,认命道:“算了,回去找李二郎打听吧。” 几人本想借着机会打探边关和突厥的消息,才和长安城的纨绔混在一处。 起初还算守规矩,各自进山打猎,收获颇丰。 下山回城时就开始不安分了,不知道谁带的头,骑马进了道旁的田地。 如今十来个纨绔加上跟来的随从,全部在地里纵马狂欢,践踏青苗。 秦景担心坐骑经不住青苗诱惑,特意牵的远些。 孙安世向后招招手,吩咐自家仆人,“去找当地里正,给他十贯钱,分给种植的农人。” 或许这块地最终出产的粮食加起来也换不来十贯,但粮食于农家而言,意义决然不同。 周边没有外人,卢照语气愤恨,“这要落在我爹手里,重的砍头,轻的也要抽他二十鞭。” 民以食为天,古时踏青苗者死,可一点都不过分。 尤其现在军中服役者多是从农家征调,若无军令,冲锋都会避开青苗。 田地高矮不平,随时可能遇到陷坑马匹崴脚,哪有自家校场跑起来舒服。 这些人纵马狂欢,无非是享受在其中肆虐的快乐而已。 孙安世袖着手,老爹常说自己纨绔废物,真该叫他来看看这帮长安纨绔的做派。 纨绔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给他们留句话,就说家中有事,我们先行回城了。” 秦景不由得对孙安世有所改观,有底线就算无力劝阻,也不会与人同流合污,还能善后。 一行人重新牵了马,翻身上马离开,转向数丈就是进城的大道。 卢照转头看一眼,这帮人真以为能为所欲为,京兆尹管不到了是吧。 原本欢欢喜喜的回城路,赵大夫忽然往旁边看一眼,猛地拍着大腿,“唉!” 声音之大,连正打瞌睡的林婉婉都惊醒了,“怎么了!” 段晓棠顺着赵大夫的目光看过去,地上一截青绿,“那是麦苗!” 夭寿啊! 作死哈! 路旁拐角出来一行人,林婉婉迷迷糊糊看到,“秦大哥,你怎么在这?”还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神色。 孙安世抢先开口,“里头闹事呢,快走!” 赵大夫坐在驴车上,人老但眼尖,“他们要干什么?” 地里骑马的人都停下来,围着靠近大道的一棵树打量,甚至有人下马捡起土块跃跃欲试。 秦景回头眯着眼睛,随即神色大变,“不好,是马蜂窝!” 第170章 扶腰崴脚 熊孩子的破坏力放之四海而皆准,尤以长安的纨绔为最。 毕竟其他的熊孩子顶多有爹妈爷奶护着,长安的纨绔们还有权势做护身符。 卢照控着胯下马匹转身想要阻止,大声喊道:“不要!”这种游戏他过了五岁后就不敢尝试了。 可惜无济于事,第一块土坷垃扔偏了,第二块紧紧跟上。 不待卢照回转,不知哪位“高手”扔出的土块正中蜂窝,引得周边一阵哄笑。 孙安世脑子里瞬间炸开,“快跑!” 蜂巢落地,马蜂们倾巢而出,誓要要给毁坏家园的人类一点教训。 “嗡嗡” “嗡嗡” “嗡嗡” …… 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段晓棠立刻跳下马车,向四周高声喊:“下马下车,趴在地上不要动,衣裳盖住手脸。” “趴到地上去,不要动!” 和林婉婉一人一个小徒弟压到身下,将外套脱下来,盖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卢照的主意的是跑,只要能跑过马蜂便好。 但其他过路的行人坐车步行,未必能跑得过马蜂的追击。 段晓棠话一出,声音洪亮,语气坚定,加上身体力行的示范,即刻成了许多六神无主的人心里的主心骨,立马照做。 秦景翻身下马,“听他的。” 三人趴到一处,卢照衣裳捂住头脸,只听到背后的惨叫声,知道孙安世秦景就在自己旁边,“我上战场都没这么狼狈过。” 趴地上的不是死了就是投降,心底问候地里那帮倒霉催的纨绔祖宗十八代。 约莫一分钟后,段晓棠耳边没再听到“嗡嗡”声,小心掀开外套,但还是将谢静徽的头脸捂住。 站起来看着四周,除了远处地里的呼痛声,周边再未见一只马蜂,“马蜂飞走了,可以起来了。” 卢照立刻掀开衣裳,仗着年轻体力好,手撑在地上蹦的一下的跳起来。 转身看看地里跑马的纨绔们的下场,似乎有点惨! 原本砸马蜂窝只是用来取乐而已,哪成想真的砸中了。一窝马蜂倾巢而出,将看热闹的纨绔及随从们吓了个正着。 田地并不平坦,马匹跑不起来。他们离得最近,马蜂蜇人都不用飞远,反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仇人。蜇人的,蜇马的,一个都跑不掉。 有慌乱中乱窜与人相撞的,有马匹受惊掉下马的,有自己胆小掉地上的,更多的是被马蜂蜇的满头包的。 段晓棠摇摇头,“手贱!”活该。 林婉婉的双腿早在爬山时就废了一半,如今再从地上起来有些费力,朱淑顺和谢静徽合力将她拉起来。 林婉婉:“有点惨。”说的是地头上那群砸马蜂窝的混蛋,现在的下场又惨又好笑。 医者本能驱动着她往事故现场走过去。 赵大夫见状不妙,立刻按着腰大声叫嚷,“哎呦,我的腰,哎呦!” 做大夫的伤着腿伤着手都可以看诊,但伤着腰可不好说,可大可小。 比起自作孽的熊孩子,当然是赵大夫更重要了。 林婉婉转身扶着赵大夫,“赵大夫,哪里不舒服了。”又不敢随意去触碰他腰部。 赵大夫扶着腰,“刚刚跳车动作太大,恐怕闪着骨头,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空着的左手不轻不重地按在林婉婉的手腕上。 四目相对,林婉婉霎时会意,“你老这么大年纪,伤着骨头可不好说,我带你回医馆看看。” 这破事她不打算管了,从古至今医者面对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是未知的疾病么,不是。 是不讲理的病患和家属。 尤其眼前这一群,肉眼可见的不通情理,还有权势撑腰,一个不好全家都搭进去。 反正只是听起来叫嚷得惨一点,顶多是皮肉伤,又有许多仆役搭手,不会真没有着落。 孙安世有样学样,歪在卢照身上,“啊,我的脚崴了!” 当初卢照和孙安世为何在燕春楼握手言和,不就是因为袁昊嘉差点被人刺死么。两人反应不及,差点沾了一身腥。 “孙大哥,崴脚可大可小,万一,万一你以后怎么骑马呀!”卢照头一次称呼孙安世“孙大哥”,开口就没有好话。 做戏做全套,“段郎君,能否借用下你的马车。” “上来吧!”段晓棠不管孙安世真崴还是假崴,反正都是打的远离是非之地的打算。“淑顺静徽,你两去赵家车上坐。” 秦景和卢照将装模作样的孙安世扶到马车上,临上车前吩咐随从,“留两个人给他们搭把手。” “是。” 这点描补根本无济于事,只要他和卢照今日没有跟着遭殃,都会遭人记恨。虽然以后没打算再和这帮混账来往,但对外的面子情总要做到位。 卢照同样吩咐留人下来,总之出力可以,其他免谈。 远离事故现场,林婉婉和段晓棠一起坐在车辕上,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们图什么?” 段晓棠虚空挥挥鞭子,“刺激!” 纵马入田毁坏青苗是践踏良俗的刺激,砸马蜂窝图的是,肉体的刺激? 黄蜂尾后针,想必滋味十分酸爽吧! 林婉婉客气些许,“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 段晓棠,“是霉吧。” 孙安世靠在车壁上半躺,听来听去知道前头两个在骂人蠢,可惜说的文雅,不够解气。 段晓棠指了指车架上的孙安世,“秦大哥,人送去你那儿还是李二哥家里。” 并不清楚孙安世和秦景的关系,理所当然只想到这两个地方。 孙安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去医馆。”今天这场戏不唱到结局不算完。 进了坊门,赵大夫托词缓过来了,直接回自家医馆。段晓棠将两个小姑娘接回来,再往前行使一段,从济生堂旁边的大门将马车赶进去。 一行人坐到医馆正堂,林婉婉让两徒弟去隔壁教室看书,一边拆卸门板,一边问:“需不需要给你开点药?” 孙安世一愣,这后续服务有些周全呀,“开些安神药吧。”反正最后的归宿都是花盆,孙大公子不缺几个小钱。 第171章 索要军费 前些年军训、逃课,林婉婉见识过同学们各种装病,骗假条的手段,如今干起来驾轻就熟。 随手写上一张药方,原地站起来抓了两味药包起来,保证治不了病吃不死人,最适合种花养草。“承惠,二十文。” 孙大公子身娇肉贵,从没喝过这么便宜的药,大手一挥,叫下人把药钱付了。 段晓棠提壶热水过来给诸人泡茶,“喝茶!” 林婉婉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把玩着刚到手是二十文钱,叮叮当当一片作响。“晓棠,我给祝总说说我们刚想的计划怎么样?” 段晓棠找了张椅子坐下,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吹着手里的茶盏,“祝总是人,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孙安世方才明白秦景曾经提到的“祝娘子”,姓祝名总。 卢照忍不住低头轻笑,许愿池的王八,什么鬼一样的形容。 祝明月在门帘背后听到段晓棠的笑话 ,以为病人已经走了,掀开帘子,佯怒:“你们说什么呢?”却没想到外人还在,唯有一个秦景认识。“秦大哥。” 秦景掩下眼中情绪,“祝娘子。” 笑话虽然是段晓棠说的,但造衅开端实在林婉婉,扶着柜台站起来,一瘸一拐蹦过去,“祝总,我新找了一个发财的路子。” 祝明月及时打住,“你只有花钱的路子。” 林婉婉亲热地挽住手,“我算了下,只要多出一千贯就可以。” “一千贯,以后再说。”难怪段晓棠说是“许愿池里的王八”,祝明月将林婉婉稍稍拨开了些,“你们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孙安世心底暗道,随手给出一千贯,分明是庙里的菩萨娘娘呀! 我亲爹都不敢对我这么大方。 段晓棠指着林婉婉,“这位四体不勤,从山下下来就成了这样了。”在示意旁边三人,“这三位纯属倒霉,出门没看黄历。”将城外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哦!”祝明月貌似无动于衷,“你们饿了吧,我叫他们送些吃的过来。” “好。”段晓棠不饿也得饿了。 祝明月行礼退出去,林婉婉跟着出去换衣裳。 段晓棠琢磨着今天回家后肯定没好日子过,就因为多嘴一句“许愿池里的王八”。“唉!” 秦景手指摸着滚烫的茶盏,“你们很缺钱?” “谁不缺钱!不过她两,”段晓棠向来随遇而安,指着后院,“家财万贯都能找到地方花销。” 欲壑难填。 一提到钱,卢照就想到没拿到手的军饷粮草,不禁想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军饷粮草归家?” “你们来长安是索要军饷的?”和秦景李君璞为友的人怎么可能与那群无法无天的混账混为一谈。 秦景是驻守江南的荣国公部下,就算与孙安世不和搬出府邸另住。如果卢照是长安本地人,投奔表亲是应有之义,但他和葛寅却是另赁客舍居住。 所以卢照和孙安世一样,都是边将子弟,此来长安索要军需。 “与其四处托关系探消息,不如打听清楚谁主管军需粮草发放,成日上门静坐,不到手绝不放弃。” 孙安世不好明说他们是想打听突厥消息,“你们以前是这般讨要军费的?” 段晓棠饮一口茶润润喉咙,“这是讨债的法子,军费怎么可能这么要。” 卢照挑眉,“那如何讨要军费?”秦景曾言段晓棠也是军武世家子弟,往前几十年倒有几家段姓将门,不过如今都已没落了。 “专门挑逢年过节的喜庆日子,等着领导检阅,恭贺新春快乐佳节喜庆。重点是背后一定要放着陈年的武器。” 秦景:“何谓陈年武器?” 段晓棠:“就是爷爷辈,太爷辈铸造的武器兵械。外表光鲜,内行一看就知道刀锋不利。” 每年春节前后的固定节目,海陆空部队恭贺全国人民新春快乐。那真是争分夺秒,再晚一步,当背景板的坦克小艇直升飞机就要进军事博物馆了。 通篇要义四个字——哭穷,打钱! 难怪段晓棠之前说是讨债的法子,在大吴敢这么敢,喜庆日子给皇帝添堵是嫌九族人太多了么? 孙安世目露迟疑,“你不是大吴人?”哪家将门敢这么干。 段晓棠:“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孙安世点头,西域小国多征伐,以前常有落败的贵族逃入长安隐居的。“能要到?” 段晓棠猜他们误会了,也不欲多做解释,“能。” 卢照无法想象凭一堆破铜烂铁能要来军饷,恐怕军饷没要来,先把全家送上黄泉路。 林婉婉换好衣裳回来,“你们在聊什么?” 段晓棠:“怎么要军费。” 林婉婉径直走到柜台后坐下,“还不简单,嘴上说着吉祥话,背后放一堆陈旧武器。” 卢照脱口而出,“你们真这样干呀!”还以为开玩笑呢。 段晓棠:“所以我们的法子在长安行不通,你们只能试试讨债的办法。” 虽然没见过大吴皇帝,但从蛛丝马迹来看,是好大喜功之人。大吴的边将敢拿陈年武器“糊弄”,最轻也是全家地府单程票游。 戚兰娘带人捧着托盘进来,“刚做出来的凉皮,底料已经配好,醋蒜茱萸凭口味添加。” 段晓棠夹起一筷子略带透明的凉皮,“这时候就做凉皮了?” 戚兰娘捧着盘子转身离开,“不然呢?” 林婉婉:“你可千万别在祝总面前漏了口风。不然我们都没安生日子过。” 段晓棠想到明日的奶油大业,狠狠往碗里加了一勺子茱萸,“我已经没好日子过了!” “能者多劳。”林婉婉还不如不安慰。 卢照低头猛吃,“这凉皮味道不错,劲道!” 林婉婉:“喜欢就去隔壁拿。” 李管家进门还有些不可思议,几个人大摇大摆坐在医馆正堂吃东西,偏偏这些人都认识。 前头的赵氏医馆一直没开门,不得不往不常来的济生堂来。后退半步,再瞧瞧门匾额,是济生堂没错。 李管家:“林娘子,我捡些药。”递上药方。 林婉婉接过药方,主药桂枝汤,配伍有所增减,主治风寒。“府上谁身子不虞么?” 李管家:“是二郎君,午后回家便起不得身,发冷干呕,告了假在家修养。” 林婉婉抓药的手一顿,瞄了段晓棠一眼,该不会是你昨天送过去的蛋糕,正好碰上乳糖不耐受,把人放倒了吧! 第172章 摸鱼技巧 “李二哥的症状是昨天有的还是今日?”林婉婉问的吞吞吐吐。 李管家:“今日。” 卢照:“该不会是被城外之事气出来的吧?” 孙安世:“城外不归万年县管辖。”何况事发时是下午,李君璞中午就告病了。 不过他一个武将的底子突发疾病确实有些吓人。 林婉婉将药捡好,递给李管家,背上药箱,“我也去看看。” 段晓棠将药箱接过来挂到肩膀上,“我来吧。” 既然都是认识之人,知晓患病,理应上门探望,众人一起去了李家。 段晓棠头一次去李家除了校场以外的其他地方,进了李君璞居住的内室,藏蓝玄色为主,总体装饰偏深沉,几乎不见亮色。 孙安世走在前头,“玄玉,刚巧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瞧瞧。” 病中最忌多思,李君璞与孙安世的交情不到,强行客套只会疲劳伤神,半靠着迎枕,气息停顿,“你们来了。” 林婉婉一看李君璞的脸色,就知道不是画出来或者装出来的,是真病了。“李二哥,我给你看看可好?” 李君璞并不故作矫情,伸出略带青白的手腕来,“怎么了?” 林婉婉有些尴尬,“李二哥,你昨日吃了蛋糕后是否有不适?” “并无,”李君璞看着林婉婉背后的两人,“我不喜甜食,昨日只尝了一小块,大部分是他俩吃下的。” “你平日身子强健,不似会被一场风寒打倒的样子。我们还以为你是不耐牛乳中了招呢。” 人的脉象无法骗人,林婉婉一搭脉便知晓六七分前因后果,“李二哥,这场病你心里有数吧。再继续下去,恐怕三五不时得病一病了。” 卢照:“他生的什么病?”怎么听起来像是时日无多的样子。 李君璞多好的人呀,比城外那群混账强多了。 林婉婉示意李君璞将手收回去,“思虑过深。”简而言之,心病。 孙安世怎么想都不对,思虑过深不通常是内宅妇人所生疾病么,如何会在一个男人身上发生。 代入李君璞的处境,似乎有些合理性。 李君璞不欲多讨论自己的病情,转而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除了林婉婉,其他人衣襟袍角都有尘土痕迹,绝非偶然。 孙安世坐在一张矮凳上,将今日所经所历一一道来。 李君璞面色苍白,只得感叹,“出了城门,事就不该我管了。”再细细问了参与人员,好家伙,真是各个有来历,都是熟人。 “长安城内欺男霸女,长安城外践踏青苗。” 行军尚且三令五申不得踩踏青苗,这帮纨绔竟在官道之旁公然纵马入田地。 孙安世亦是怜惜李君璞几分,“你不如借着这场病往后退一退。” 秦景想到孙安世提起李君璞得罪了人,才要将他按在县尉的职位上不升迁不外放,还能往哪里退? 李君璞明白孙安世的意思,不得调任他处,何不索性辞官。但心中火未灭,并不想就此低头。 “长安城形势错综复杂,京兆府加两座县衙,有品有职的官员,我竟算资历深的了。”同僚要不然调任,要不然坏了事。 京府竟成了官员的生死场。 三生不幸,县令附郭;三生作恶,附郭州城;恶贯满盈,附郭长安的说法林婉婉当然听过,尤其李君璞做的还是县尉,专门唱白脸得罪人的。“不如想法子换个职位。” 李君璞:“没那么好换。” 李君璞这场病六七分和他现在干的工作有关,林婉婉热心出主意。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官员从中央到地方任职。执法如山铁面无私,对地方豪强和下属违法犯罪零容忍。但官员立身持正,豪强和下属全拿他没办法,不得已多方凑钱行贿,将官员调任到其他地方去。”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内耗他人。” 秦景当然知道,地方豪强的姿态如何,因为葛寅家便是一方豪强。“这官员来历如何?”孙安世抢先问道。 林婉婉仰头想了想,“忘了,好早以前的故事,应该是很受皇帝宠信。” 孙安世不说话了,他就知道是这样。 李君璞沉默不言,他若是敢照林婉婉的办法去内耗他人,痛快是痛快,恐怕第二天就要横尸长安街头。 “这个办法行不通。” 林婉婉:“那就只能摸鱼了。” 李君璞乐意和林婉婉聊天,天马行空全无压力不必费脑筋,“何谓摸鱼?” 将鱼儿从水里抓起来? 摸鱼就是摸鱼,还用多解释?林婉婉不得不想出相近的词语来形容其深意,“大概就是忙里偷闲浑水摸鱼,偷懒划水的意思。” 新词语划水又让几个大吴人迷糊了,不过几次词语组合在一起大致能明白其意,出工不出力。 卢照声音略带着笑意,“如何摸鱼呢?” “嗯,”林婉婉回忆了一番摸鱼技巧却发现说不清楚,“晓棠你来说吧!”经历过九九六福报的现代社畜。 段晓棠立马撇清关系,“我一向爱岗敬业,怎么可能摸鱼!” 林婉婉着急,“晓棠,你看看李二哥现在,再想想你曾经社畜的样子。” 段晓棠为难地捂住半边脸,思索良久,“李二哥,你混官场,做的又是紧要职位,有个问题提前问下。” “你如果只做一个木头人,会有祸患吗?” 李君璞笃定,“不会。” 段晓棠:“那就好办了。” “低阶的摸鱼技巧,就是办公桌旁边永远放着外套,桌面永远凌乱,桌面永远放着半杯水,无论在与不在,人都会觉得你很快就会回来。” “无论看什么书,哪怕是闲书,都请保持严肃的表情,时不时皱眉头。” “与同僚闲谈也请带上纸笔,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们聊的是正经事。” “你的职务常出外勤,何必一直在公房,不如找个清净地方待着。” 过往听人所言全部是如何恪尽职守,头一回有人告诉他们如何正确的偷懒。 果然是大开眼界。 李君璞:“那高阶的摸鱼技巧呢?” 第173章 拒绝内耗 段晓棠义正严词,“你有家有业有祖产,家里又不等着俸禄买米下锅。何况那点俸禄根本支撑不了你现在的生活,何必搭上自己的健康和心情。” 现代职场还可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下一个更好。 换做古代官场,大老板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除非造反,否则根本没有跳槽的机会。 甚至许多的官宦子弟还没有出生,他的一生就将要绑在某一个利益集团或者阵营当中,改换门庭根本不可能,只会招来祸患。 祖先定下来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都说年轻人整顿职场,但谁敢去整顿官场? 段晓棠:“只要念头通达,谁能拿你怎么样?”只要想得开,就没有什么能打垮你。 李君璞的职务紧要,对标县区公安局长,但这里是长安,单以纨绔们刚刚的表现,就算他支棱起来,也不可能让风气一新。 躺平就躺平吧。 卢照听得这些言论,耳目一新,不由好奇,“段郎君,为何有这些念头?” 社畜的生活总是沉重的,“每天酉时下班时,突然冒出一件新任务,第二天一早就要,不得不加班熬夜做。” “凌晨把你从床上吵醒,芝麻点的事,还必须有回应。” “说你写的文书不行,一直改到第六版,最后说我觉得第一版不错。” “入职第一天,说年轻人要有梦想,不能只看钱。做到最后做得好功劳全是他的,干的坏责任全是我的。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毒药的心。” …… 一字一句都是段晓棠的血泪,孙安世心有戚戚,都不敢想如果自己这么对待秦景会是什么结果。“你后头怎么对待你上司的?” 杀了? 段晓棠耸耸肩,“我那时候做梦都想遇见一座古墓,上头写着“开棺即死”,把他的名帖塞进去。” 卢照倒吸一口凉气,“厉鬼索命?” 段晓棠:“想想而已。” “你不让我睡觉,那你也别想睡。让我熬夜干活是吧,隔一炷香请示一次,别想在床上躺的舒服。” 感谢长安的宵禁制度和不发达的通讯条件,再也没人能让我半夜起来干活,除非和老板住在一起。 “我觉得我的文书写的很好,既然只会挑刺提意见而没有解决办法。那么我每次交上去的东西也只会改一个标题。” “我出来做事,不谈钱还谈什么,脑子傻么。成天只会画饼,钱没给够,只有一个结果——老子不干了。” 段晓棠的上司“折磨”他,他也反过来“折磨”上司,冤冤相报。“你们还不如互相捅对方一刀呢。”卢照爱恨分明。 段晓棠:“伤人犯法,输了治病,赢了坐牢,何必呢?” 段晓棠说的如此洒脱,让李君璞愈发肯定他从前并非从军做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该如何解释程序员呢? “算是一种工匠吧,职业风险是猝死和秃头,一般过了三十五岁就没人要了,长安没有。” 林婉婉感叹段晓棠短暂的职业生涯简直各种debuff叠满,“难怪祝总给你安排活,跑的比兔子还快,这是搞出心理阴影了。” 段晓棠两手一摊,“祝总叫人干活从来钱给够补偿到位,最重要的是从不画饼。” 李君璞有出身有本事,性情称不上圆滑,但绝非木讷,照理说不该混成现在这幅模样,甚至活生生把自己气病了。但段晓棠从未问过压在他头上或者心底的大山究竟是什么。 拍拍床板,“怎么样,听了我的故事,是不是开心许多?” 李君璞移开视线沉默不言,这么一对比,顿时觉得自己日子过的还成。 段晓棠和林婉婉的办法加起来,勉强算是一条出路。那就是想通,不内耗自己。 反正以当前形势,好不到哪里去,最坏也就现在这样。 李君璞过去觉得荒废一身武艺,屈居庖厨是明珠暗投,如今想来经历过从前种种,开开心心做一个厨子也挺好的。 段晓棠自揭疮疤活络气氛。玩笑已过,李君璞转回正事,“你们今日有获得什么消息么?”他只是有突厥异动的猜测,但缺乏更多信息佐证。 “一无所获。”孙安世没干坏事平白沾了一身腥,同样委屈,“我和仲行卢弟不过想打探些突厥消息,竟没想到他们这般中用。” 孙安世家在江南,卢照家在辽东,从地理来看与突厥并不相干。林婉婉不得不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要打仗了吗,”抓着段晓棠的手,“我们要不要往南边跑?” 段晓棠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长安离边关甚远,能打起大战的地方无非那几个,甘州凉州在西域,幽州在北方。离得近的灵州和并州出朔州,也有一千多里,就算打起来也有时间准备。” 中原王朝不绝,草原金帐亦存,匈奴、突厥、契丹、蒙古,总有一个强者。 孙安世想到段晓棠亦是将门子弟,便不多做隐瞒,“玄玉与家中故交通信,发现今年来突厥犯边的情形比往年更甚。” “摩擦升级?”段晓棠对大吴官场的潜规则不甚了解。“所以你们想查查这是意外还是突厥要挑起大战?” 卢照点头,“对。” 段晓棠:“大吴与突厥关系如何?” 李君璞:“彼此防备,常年克制,偶有大战。” 这种大战单以大吴投入的的兵力至少十万,打一场就要伤筋动骨,然后缓几年等恢复国力再打。 段晓棠:“现在还不到大战的时候。” 这就牵涉到李君璞兄长兵败之事,“对,上一场大战只过去三年。” 段晓棠抱着手考虑,大吴和突厥打打停停自有默契,“草原与中原习俗不同,已经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个可汗一种倾向。如果突然政策转向,通常只有一种可能,旧王将死新王当立。” 其余几人眼神交换意见,草原的生存条件不如中原,现任突厥可汗也并不年轻,但以当前边关交战而言,远不到改天换日的程度。 李君璞:“应当不是。” 段晓棠抿唇,“我还有另一种猜测。” 第174章 草原黑灾 李君璞拧眉,“什么猜测?” 段晓棠头微微歪着,颇有些纠结,“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 李君璞性子果决,“你说我们听。”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事后可以再问。 却没想到段晓棠先问的是孙安世,“孙大公子,去年南方雨水如何?” 孙安世一头雾水,“正常。” 段晓棠将矮凳挪后些,身前空出一小片空地。 “中原与草原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农耕一个游牧,影响生活方式选择最主要的因素就是降水。草原对雨水的依赖更深,毕竟中央王朝会打井修渠筑坝。” 卢照疑惑:“这和突厥异动有何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段晓棠手往身前空地一划,“国中有两条降水线,一条以秦岭淮河为界,以南地区每年降水达到二十四寸。” “另一条与突厥有关的是十二寸降水线,”手指在地上勾画,“经大鲜卑山、阴山、贺兰山、巴颜喀拉山到冈底斯山。” 巴颜喀拉山和冈底斯山不知在何处,李君璞脑中勾勒大鲜卑山、阴山、贺兰山的走向,“是长城。” 段晓棠点头,“没错。” 卢照:“大鲜卑山在辽东,阴山、贺兰山在北方,不知巴颜喀拉山和冈底斯山在何处?”沿着长城沿途州郡似乎并未听过这两座山的名字。 “这都快是好多年前学的东西了,你让我想想。”段晓棠咬着唇,“巴颜喀拉山在古羌地,长江黄河在此分流,冈底斯山应该在吐蕃境内,具体位置记不清了。” 扭头问林婉婉,“没记错吧?” 林婉婉别过脸,回避问题,“我学医的,怎么知道。” 卢照惊疑,“你如何知道南边北边降水多少?” “以前读的书上是这么写的,但你要让我说出个一二三来,那说不出来。”段晓棠破罐子破摔,“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其他人也无法分辨段晓棠的说法是真是假,只能仅凭感觉知道南方雨多北方雨少。毕竟没有谁会抱着罐子称量每年的雨水。 假定段晓棠说的十二寸、二十四寸降水线为真,李君璞还是未能明白其中关联,“这和突厥有何关系?” 段晓棠:“我曾听东西市的商人提过,去年北方多地雨水丰裕,险成洪涝。草原上雪下的都比往年少些。” 孙安世:“不是险成,就是洪涝。” 李君璞自动补全其中逻辑,南方雨水正常,北方多雨,草原的雨水就少了。“你是说草原上可能有旱灾?” 段晓棠:“不是旱灾,而是黑灾,最关键的就是少的那点雪。” 卢照好歹世居辽东,和突厥打过不少交道,“草原牧民不是怕雪下大么?” 段晓棠抱着胳膊,“雪下多了是白灾,雪盖草原无法放牧,牲畜冻死冻伤不计其数。” “缺少谢雪水放在北方不是大问题,但草原没有水利工程,冬季雪下的少了,就是黑灾。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产。” “黑灾没有白灾来的猛烈急切,但春江水暖鸭先知,水草丰不丰美,牛羊也知道。自家的牲畜保不住,可不得南下打草谷,不决战,不攻城略地,只掠夺人畜财产。” 秦景:“你是说突厥部落遭灾,所以南下掠夺?” 段晓棠:“只是猜测。” 李君璞手指摩挲着被面,朝廷、边将就算在草原王庭有耳目,在意的也是权力争夺,气候异常顶多关注到引发巨大损失的雪灾。 降雪减少引发的黑灾,闻所未闻。 卢照:“你是草原人?” “你看我像么?”段晓棠伸出白皙的双手在卢照眼前晃一晃,“只是多看过两本书。” 如今世上知识传承多掌握在世家手中,不会外传。若段晓棠家中有此传承,也说的过去。 毕竟他那副部分记得清楚,部分糊涂的说法,确实像学渣忘了知识的模样。 段晓棠:“不过关注突厥动态为何?” 孙安世:“陛下有意东征高句丽。” 段晓棠:“是怕后院起火?换我是突厥我也想趁火打劫。” “突厥才是心腹之患。”李君璞始终觉得突厥兵强马壮。高句丽没有那般重要,至少没有突厥重要。 段晓棠意见不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高句丽的位置紧要,但凡强盛的中央王朝都攻打过。”所谓吃饭睡觉打高句丽,王朝三大乐事也。 何况,谁不想去三八线上浪一回。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句话就将征伐高句丽的必要性全盘道出。孙安世猜想他爹请战奏折上如果加上这句话,说不定能多要来三成兵马粮饷。 孙安世毕竟只是一个不会亲临战阵的纨绔,武事稀松。“高句丽的位置有何不妥么?”陛下征伐不是为了开疆扩土么。 段晓棠:“自高句丽往下,燕云大地直至黄河都无天险可守,是真正能策马驰骋的一片平原,国家重要的农耕区域。”这时候还没有山海关。 “一旦铁骑南下,从高句丽至辽东,从辽东至河北,从河北至江淮,这就是国家的咽喉要害。” 林婉婉低头,掩下眼中的悲伤,欲征服中国者,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满蒙者,必先征服朝鲜。 卢照喉头微动瞳孔微张,“可高句丽亦是农耕,骑兵稀少。” 段晓棠:“可它离漠北不远,一旦二者结合,不就有骑兵了么。” 卢照刚想反驳当燕云铁骑是死的么,顿时反应过来,话不能说的太满。 李君璞病中忧思,将段晓棠是话反复思索,果真如此。 高句丽不只是为了炫耀武功开疆扩土,它是非打不可。 孙安世见段晓棠地理舆图说的一丝不差,论战亦是头头是道。忍不住生出招揽之心,“段郎君不如借着此次东征高句丽从军,与仲行同列。” “多谢好意,”别说大吴没有女人从军的规矩,就是有段晓棠也不敢有兴趣。“但我怕死,算了吧!” 李君璞、秦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第175章 逃避兵役 这个理由真是格外标新立异,格外真实。 现在屋里除了林婉婉都是将门种子,孙安世敢发誓,如果自己在老爹面前说出“我怕死”三个字,只有一个结果,当场被逐出家门。 “段郎君,开玩笑呢!” “没开玩笑,”段晓棠神情严肃,“没有人比我更懂战争的残酷。” 高句丽国虽小兵虽弱,好歹立国数百年。兴兵东征,兵员物资从何而来? 北有突厥虎视眈眈,长城边军不能轻动。现在能用的就是中央和地方驻军。 卢照家世居辽东,与高句丽比邻,参与其中是应有之义。孙安世家在江南,路远迢迢,不可能从江南调兵,更可能是调将。 燕国公荣国公平级,除非朝廷再调一个宿老过去,压下他们二人,否则绝无可能共事。 令出多门,行军大忌。 所以荣国公去应该是调任齐地,与高句丽隔海相望。 李君璞发觉段晓棠陡然不语,“在想什么?” “我在想,”段晓棠同样在掂量眼前几人是否值得信任,“该如何逃过这次兵役?”徭役可以用钱抵,兵役呢? 此战规模定然不小,现有兵员不足,只能兴兵役。 可怜鸭绿江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管不了大势,只能顾好自己和家人。 孙安世忽然咳嗽起来,仿佛病得比李君璞还重。 秦景清楚隔壁小院情况,段晓棠若是被征,家中女眷将无以依凭。祝明月和林婉婉哪怕身负才学,也难免被人看轻几分。 “征兵优先从优先挑选地主富人子弟、身体健壮的农人为兵, 挑选家里有多个兄弟的人家。”地区优先从战争之地开始,也就是齐地和辽东,“你身在长安,又是家中独子,通常不会征到你头上。” 连段晓棠都被征兵,差不多也快到亡国的时候了。 林婉婉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打定主意过几日要去庙里拜拜,哪个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临离开前,林婉婉嘱咐,“李二哥,你好生休息,千万别劳神。” 也知道这些都是虚言,李君璞一日想不通放不下,日复一日的纠结,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不管早上能不能起得来,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 出的门来,卢照:“我们刚刚说的那些不是劳神么?” 段晓棠:“顶多算娱乐,刚才说的那点东西对他而言都不算事。” 林婉婉:“秦大哥,胖哥人呢?” 秦景:“飞鸿陪长林去了。” 今天的杜乔应考的日子,祝明月等人都是女子可不敢去露面,怕给他惹来非议。 秦景看着不远处的小院大门,“你们回家还是回医馆?” “我回家也没事,”段晓棠先做了决定,“你呢?” 林婉婉:“今天采的草药还没处理。”好大一团经验包呢。 孙安世等人也要先回作坊取回寄放的马匹。 林婉婉斟酌许久,方才问道:“孙大公子,你知道李二哥为何变成今天这样么?” 孙安世会张口让李君璞退一退,肯定是清楚他的困境。 孙安世警觉,“你问这作甚?” 林婉婉挽着段晓棠的手,倒退着走路,“心病还需心药医,何况我们是朋友,关心不行么。” 孙安世双手负于背后,“内情我并不清楚,大概是他得罪了人,或则他家得罪了人。” 林婉婉脱口而出,“李二哥家里不就他一个人么?” “他行二。”孙安世纠正说法,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林婉婉转过身体正常行走,临转身之前对段晓棠使个眼色,症结在李君璞家人身上。 拍拍段晓棠的肩膀,“晓棠,要不然趁着宵禁前出去走一圈,享受你最后的自由时光吧。” 段晓棠将她的手扒下来,“说的好像我要去坐牢似的。” 秦景:“晓棠接下来要做什么?” “祝总张张嘴,下达新任务,搁家里试验蛋糕。”段晓棠说明缘由。 说到蛋糕卢照可精神了,“你不是做出来了吗,还需要试验?” 段晓棠揉揉手腕,“许久不做手生,总要多试试才好。” 卢照:“你做那么多蛋糕干嘛?” 段晓棠:“我们家开铺子的。” 卢照转念一想,等铺子开起来,岂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蛋糕。“不错,不错!” 还没有真正入夏,已经有蚊子出没,幸而在长安穿的是长袖长袖,不至于被叮得满身包。 祝明月想到林婉婉做过驱蚊膏,让朱淑顺从药柜里找出来。 林婉婉这一阵病人不多,空闲时候做了不少药膏,祝明月既不打算审计她的账目,又不会插手她的爱好,索性全然不管这批药膏的销量。 反正等林婉婉的何时感觉缺钱花了,自然会翻出东西来。 幸好林婉婉自己心头有数,知道东西多而杂,再好的记性时间长了都会弄混,于是在每个瓶罐底下贴了标签。 朱淑顺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抬头,“祝娘子,香茅艾草薄荷膏找到了!”将香膏递上。 不过四分之一巴掌大小的小青瓷罐,揭开盖子,露出内里熏绿色的膏体,清凉的薄荷味扑鼻而来。 祝明月看罐体小巧,“这香膏做的多么?” 朱淑顺:“大大小小做了十几罐。” 祝明月摸了一点擦在手腕的红肿处,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扬了扬手中的香膏,转身道:“这我拿走了。” 林婉婉不在意,挥挥手,“拿吧。” 秦景迅速望了她一眼,眼中情意一闪而逝。 祝明月:“李县尉如何了?” 林婉婉放下药箱,“感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感冒,”祝明月合上盖子,微微颔首,“希望如此。”传说中不吃药七天能好,吃了药一周就能痊愈的病症。 秦景先将卢照送回家里,接着要送孙安世。 孙安世却拒绝,“今夜我与卢弟抵足而眠,仲行莫不如一起留下?” 秦景心中挂念杜乔今日情况,借口家中有事先行告辞。 “说吧,特意把我表哥支走想做什么?”卢照堵在门口,连门都不让孙安世进。 抵足而眠,开什么玩笑,他两的情谊可不到。 第176章 门前私话 孙安世本意也不是想进门,揽住卢照的肩膀,“卢弟,那祝娘子你看如何?” 卢照回忆一会,脸上全是青涩的迷茫,“挺漂亮的。” 孙安世:“你没发现仲行今日有何异常?” 卢照:“没有,”后知后觉,“你是说表哥和祝娘子有什么,不可能,他俩就打过一声招呼,还不如和林娘子亲近。” “你是没开窍,”孙安世趁机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仲行是什么人,正人君子!但今日每次见祝娘子都会立刻避开目光,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卢照掰开孙安世的胳膊,“不对吗,男女自该避嫌。” “弟弟啊,你回想下仲行和林娘子如何相处的,大大方方的。”孙安世胜券在握,“他们一家人,总不会有两样处世性情吧!” 颇有些cp粉的心态,你们只要出一个名字,其他的我都可以脑补。 何况,秦景的表现着实称不上清白。 论对风月的了解,卢照自然比不上孙安世,“你说是就是吧,然后呢?” 这段感情是否真实,比起相信秦景的人品,还是祝明月的美貌更有说服力。 孙安世:“帮仲行提亲如何?我是他上峰,你是他亲眷,我们出面亦是应当的。” 表兄弟新近相认,但论对秦景的性情,卢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冒然提亲对秦景绝非惊喜,但对他们两个绝对是惊吓,不想体会表兄的怒火,“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转身就要进门,孙安世急忙拉住他胳膊,“不过是帮仲行成就姻缘,大丈夫成家立业有何不可?” 卢照双手抱胸打量孙安世,如果说这句话的荣国公本人还有几分商量头,但是孙安世和秦景名为上下属,却面和心不和,生疏得连外人都瞧的明白。 孙安世如此急切是想讨好秦景,修补关系? “老实说,你和我表哥是怎么闹翻的?” 孙安世被戳中心底痛处,顿了一顿,看着卢照灼热的眼神,不得已将陈年旧事托出。 “那时还没攻打奇树岭,父亲帐下另一个武官欺辱女子,被仲行捉住,上报要军法处置。” 卢照:“你怎么处置的。”孙安世也是秦景上司,当时肯定上报给他处置。 不然何来接下来两人怎么会闹翻。 孙安世:“我能怎么办?人家身上也是有军功的,若是照军规处置,岂不让其他将领心寒,犯伤同僚,日后仲行如何在军中立足。”说的都是自己如何为他人考虑。 卢照再问一次,“你怎么处置的?” 军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孙安世:“打了五十军棍,责令他娶了那名被欺辱的女子,远远的将人调开。” 卢照身量未成,此刻高高扬起下巴,“你以后千万别领兵,若是下属有本事,就安安心心当个木偶,听他的吧!” 孙安世无非是想做人情拉拢将领,打了五十军棍,只调任没降职,看来也没有伤到根本。 秦景要求的是秉公执法,但那时刚刚崭露头角,立足未稳,他的意见并不被看在眼里。 那名将领也未必满意,被迫娶了没有根基的妻子,平白失了一份助力。 若是要罚就罚到底,要护也护到底,才称得上果决担当,最不济上报给荣国公。 想要两面光结果把两边都得罪了,甚至还把这件事瞒下来。如果荣国公知道,绝无可能叫秦景陪着孙安世入长安。 祝明月沐浴过后,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涂上艾草薄荷膏,“婉婉,天气热了,能做些蚊香么?” 林婉婉计算一番用料,“可以,要线香还是盘香?” 祝明月:“盘香。” 林婉婉:“行,我明天找孙铁匠做几个蚊香盘。” 段晓棠坐在桌子边上写蛋糕方子,半晌后,“朝廷要攻打高句丽。” 祝明月:“什么时候?” 段晓棠:“应该是明年。” 能打仗的月份不多,夏季炎热,冬季北方滴水成冰,都不是能打仗的时间。唯有秋季最合适,但现在还没有做战争动员,没有征兵训练。孙卢两家人还在长安为军饷粮草头疼,再快也要到明年去了。 祝明月叹口气,“我总有些不妙的预感。”多少王朝在高句丽身上翻过车。 段晓棠:“那个地理位置,中央但凡强盛,都忍不住想动一动。” 道理摆在那里,无需过多置喙。 祝明月:“你怎么知道的?”段晓棠今日的行踪明确,约莫知道从何而知,只是想知晓其中细节。 段晓棠将下午探病时的情形一一道来。 祝明月不通军事,只能从旁分析,“齐地辽东发兵,和长安无关。”他们暂时安全。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么看来,荣国公和燕国公在军中是皇帝的亲信。白家和徐昭然家又是另外一派,这次东征主力应该是轮不上了。” 林婉婉:“那隔壁李二哥家呢?”李家也是将门。 祝明月沉吟半晌,“他家没落但并非籍籍无名,说不定往些年还威风得很。但看他和白湛孙安世等人相处,他们也不是一路的。” 林婉婉感慨,“大吴军中究竟有多少派系呀!” 祝明月:“你和房东家小孩玩的时候不如打听打听李家的底细。”工部尚书在文臣中也是有名有姓,能排在前几位的,有这种邻居怎么说祖上也是阔过的。 段晓棠:“要告诉秀然么?” 祝明月:“说吧。”白家可能早就知道,但说不说是她们的事。 既然兴兵定然免不了征兵,祝明月:“兵役怎么办?”段晓棠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 段晓棠:“秦大哥说按照通行办法,是优先征选齐地辽东家中子弟众多的家庭,而且我定居长安,户籍在武功,又是独子,应该不会落到我头上。” 秦景在军中任职,极有可能参与下次东征,他的话当然可信。 别说独子,三人现在是九族系于一身,千倾地一棵苗。换做个男丁,此刻该想想如何延续香火了。 第177章 科考名额 祝明月:“大吴收税多在秋日,等入秋后我们回一趟武功,把今年税收缴了,另外去落户的村庄看看,留一条后路。” 该税的税,不该睡的别睡,吸烟刻肺。 段晓棠恍然大悟,“我们名下还有三亩地。”换算下来小两千平呢。 林婉婉:“我们落户的那个村子叫什么?” 段晓棠按着额头想,“在县城外十里……”具体叫什么名字忘了。 祝明月:“李西村。” 林婉婉一阵头疼,“大姓啊!”对他们这种单门独户最不友好的形式。 李西,该不会还有东南西北中俱全,跳进李子窝了吧。 祝明月:“先看看情况。” 次日一早,林婉婉在济生堂内制作蚊香。 将晒干的艾叶磨成艾绒,加入木炭粉、陈皮粉、榆木粉、雄黄粉,最后加水调和切成细条盘起来,晾晒半下午即可。 配方不难,麻烦在于将各种材料研制成粉,不费脑袋费人工。 朱淑顺和谢静徽能打打下手,但她们主业是学习。只能当做学习制药的练手之作。 林婉婉:“今天做的蚊香,你们拿几盘回家试试。” 往日驱蚊多是直接点燃艾草,使用不便,而且味道熏人。似这边调和过后的蚊香味道相对宜人,但成本也高,不如艾草廉宜。 两徒弟赶忙应好,这毕竟算是她们第一次参与制药,虽然不是治病救人的药,但蚊香驱蚊勉强能搭上驱虫方的边。 林婉婉满怀畅想,“以后我们还可以做些胭脂水粉玩。” 谢静徽看着刚刚因为磨木炭粉显得有些黑黑的爪子,“胭脂水粉不是药呀。” “那算陶冶情操,”林婉婉点点她的额头,“我们学医却不是要做书呆子药呆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懂不懂?” 全然不管自己爬山爬得半瘸的事实。 谢静徽连连点头,“懂。”知道自己额头上也有几个小黑点,记下待会一定要去洗脸。师父刚刚摸了木炭粉,手上也是黑的。 春风得意楼,乌友坐在常用的雅间中,一边看着繁华的街景,一边眼睛瞄着大堂内的情景,吩咐随从,“去请掌柜上来一叙。” 虽然执掌一家大酒楼,但姜永嘉非常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处理场面上事务的高级打工人。 “乌郎君,可是菜品哪里不合你口味?” 春风得意楼菜品新颖特殊,但乌友并非老饕,尝不出来不同厨子做的味道有何不同。 开门见山,“几日不见段郎君,他不在酒楼么?” 以往空闲时,段晓棠都会出来逛一逛,如今却连连几日都未曾露面。联想到之前透露有离去之意,该不会真去哪个荒僻之地种菜了吧。 姜永嘉想到过去乌友与段晓棠常一起闲聊,问上一句并无不妥,“段郎君近来家中有事,请假没来上工。” 乌友担心段晓棠是否遇上意外,“是何事?” 姜永嘉亦不清楚内情,“段郎君身份特殊,我也不好多问。” 无论姜永嘉是否知晓段晓棠踪迹,乌友都清楚在这里是问不出来了,只能另寻他法。 卢照昨日虽把孙安世的“多此一举”拦回去了,但终究亲表兄弟,还是关心表哥的终身大事的。 今日骑马来到秦景寄居的客舍寻人,进门只见到葛寅和一个陌生的文人坐在院中闲聊。 “葛大哥,我表哥呢?” 葛寅站起来,“仲行出去买酒菜了。” 为两人介绍,“杜乔,杜长林,我的同乡和远亲,济州举进士,此来长安应试,昨日刚考完。” “卢照,仲行的表弟,辽东燕国公之子。”还将两人在平康坊燕春楼戏剧化相认一幕说出来。 杜乔也猜孙安世特意带秦景去是为了收拾卢照,哪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卢照想到林婉婉昨日问道葛寅行踪,秦景说是“陪长林去了”,难不成是陪着去应考了? 科举新开,燕地亦举荐过几个进士来长安。但卢家行伍,卢照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人,不由好奇科举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杜乔:“各州郡遴选才学之士至长安经由吏部考试,我这一科是进士,主要考察经义诗赋和时务策。” 卢照在这三项上都只有垫底的份,分不出好坏,但看杜乔侃侃而谈的模样,应该有几分真材实料吧。 不由得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好考么?”准确的说是能考上么。 “不知,”杜乔迟疑一会,“上一科三年前,只录了三人。”今年参考人数更多,竞争只会更加激烈。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大慈恩寺内学子们人心浮动,处处打探他人答卷情况,或者四处宴饮。 杜乔打定主意在结果出来前低调到底,打着探亲的借口避出来。 这也没错,葛寅的确是他亲戚,虽然远了一点。 秦景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进门,“阿照来了,正好一起。” 杜乔考前都在寺庙膳堂里搭伙,能吃饱但清汤寡水。虽然林婉婉让他去春风得意楼打牙祭,但一时口腹之欲和前程哪个重要,杜乔心里清楚,有时间还不如多看两卷书。 考中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满足,考不中自然万事皆休。 长时间肚子里没有油水,秦景也不敢给他拿大鱼大肉,反而吃坏了,只能挑一些清淡滋补的。 卢照看着食盒里的菜,清蒸鱼、笋干炒咸肉、白菜粉丝煲、香菇青菜…… “这是在春风得意楼的菜?” 作为长安新近崛起的酒楼,菜色食材独树一帜。卢照自然是去过的,菜不错,但四周的诗墙就敬谢不敏。向来是好吃的吃掉,半墙诗看也不看。 “嗯。”秦景点点头,转而吩咐店家再做几个汤菜。 春风得意楼乃长安文人聚集之地,杜乔考后也不敢冒然去,生怕遇上熟人,打听考试情况。 秦景坐下,“我刚才去遇上祝娘子,她托我转告你,因昨日之事,此次科举或许会多几个名额。” 杜乔昨日整日都在考试,对外头消息全然不知,今天一早又避出来,可谓两耳不知窗外事,“昨日发生了何事?” 第178章 科举本质 长安城每日发生成千上万件事,但适合祝明月和秦景打哑谜的只有一件。 秦景:“昨日十余长安权贵子弟及其从人在郊外践踏青苗取乐。” 卢照更是毫不留情,“那帮混账竟然敢去砸马蜂窝,险些蜇了我们满头包。” 杜乔出身寒门,虽然不用亲自下地劳作,但农忙时节亦要参与。 青苗是农家一年的指望,民以食为天不是说来玩笑的。 昔年曹操为马踏青苗割发代首,汉武帝冒名平阳侯毁坏老百姓的庄稼地,尚且遭到谩骂,遭当地县令抓捕。 “此事可有定论?” 秦景呐呐不言,他真的不清楚,只顾着和祝明月交谈传话了。 卢照今日一早派人出去打听,就想看这帮混账会怎么倒霉。 “昨日之事被御史上报,陛下大发雷霆。但越国公求情,称人皆年少,已然知错,赔偿过农家损失,最后一人罚了十金。” 越国公的情面值钱,毕竟天下勋贵之首。 十金于普通百姓是天价,但对于纨绔而言,不过少去几次平康坊而已。 卢照当然不服,“他们算什么知错能改,昨日赔偿的青苗钱是孙安世给的。” 葛寅在长安闲居数月,对长安纨绔的风气有所了解,若放在齐地,哪怕官府放纵,游侠们也要找着机会去教训一顿。 杜乔控制着手,慢条斯理的夹菜,内心不断劝解,莫生气莫生气,反正败的不是自己的基业,气出病来没人理。 卢照不解,“不过这件事和科举有何关系?” 杜乔:卢小郎,了解过科举么?” 卢照:“听说过。”仅限于听说。 杜乔搁下筷子,“科举从现世的第一天,就是为了打破士族对官场的垄断,巩固皇权。” 所以哪怕开创十余年,也一直不温不火。 因为杜乔的原因,葛寅也是打听过些许内情,“不是为国选才?” “这是最表面的原因,”杜乔侃侃而谈,“其实只要看看历届举进士的出身就知道,几乎都是寒门,偶有例外也是没落的低等士族。” 祝明月戏言“我的国公爸爸”只是打个比方,不会真有国公的儿子来参加科举。 但寒门也千差万别,有如杜乔这般的真寒门,也有家资千万的豪富,或者外家妻家尊贵的学子。 杜乔:“此次科举一直没有准信,直到燕春楼斗殴一事发生,方才最后敲定。” “加上这次权贵子弟郊外践踏青苗之事发生,短时间内两起恶性事件,换你是当家人会怎么想?”本想说“皇帝”,但一不小心就成了冒犯。 卢照霎时得出结论——这届长安纨绔不行,日后官场被这帮混账把持,绝对暗无天日。 杜乔摩挲着衣袖,因为科举和权贵的天然对立,如今赌的就是圣天子一念。 一念之间,许多寒门子弟命运就此改变,鲤鱼跃龙门。 在场其他人对此倒没有排斥,因为杜乔或者科举的存在对他们根本没有影响。说到底科举出来的都是文官,他们从武,家中亦只是寒门或者低等士族。 卢照不由对杜乔高看一眼,“你如何想到是限制士族为官,巩固皇权的?” 纯属好奇,毕竟自己长的是一个武将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冲锋陷阵。 从未想过一场考试还能和皇权、士族扯上关系,不如回家问问父亲的幕僚,试试他的水平。 杜乔实话实说,“原本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想,直到祝娘子点醒我。”祝明月看的极高极远,这可是一个献兵书红薯都能想到夺嫡争爵的人。 卢照等人恍然大悟,祝明月托秦景传话,那她定然是看出来才会有此结论。 葛寅竖起拇指,“祝娘子果真厉害。” 杜乔微笑解释,“是因她家乡有类似制度,他们三人自小都是这样考出来的。” 多智近妖,对女子而言并非好事,平白叫人畏惧。 转移话题,“我这次幸好是听了林娘子的话,守在大慈恩寺哪也没去。果不其然好几人考前吃坏了肚子,影响状态。” 杜乔现在也不敢去想,这些人是紧张、意外、还是真被人做了手脚。 关注点果然被移走,卢照:“表兄去拿菜,怎么会遇上祝娘子?” 秦景:“春风得意楼本就是祝娘子的产业。”说的正常无比。 都说段晓棠是厨子,那么必然有做工的酒楼或者食肆,只是没想到是在长安文人中出尽风头的春风得意楼。 卢照心底一凉,无论孙安世的猜测是否为真,只要想到春风得意楼的半墙诗,都知道两人都没有希望了。 秦景读书识字么,当然。他会作诗么,大概率是不会的。不光不会,甚至看起来没有半分向这方面发展的意图。 饭毕秦景收拾好碗碟食盒拿去东市退了,卢照本来坐着消食,忽然想到使钱叫客舍的人去退不一样么,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碍于杜乔在侧,不好直言,“不知段郎君姊妹三人,可曾婚配?” 说到三人私事,葛寅还真没有杜乔了解,“应该没有吧。” 总不能说他们几个之前为了逃避选秀,作假了几份婚书,结婚离婚一次性搞定。 “没有,”杜乔以为卢照是年少慕艾,“他们家乡婚配规矩与世俗大不一样。” 三个都是顶门立户的独生女儿,难免猜测似某些边远夷族,以女子为传承。 卢照也不好再多问怎么个不一样法,免得漏了馅。 葛寅:“长林,我不久后回乡,给家中的信件可以替你带回去。”济州与齐州相邻,无非绕点路的事。 葛寅家中自有一大堆事,此次在长安见识盘桓太久,再等不到孙家的大部队回转,他就要自己返程了。 杜乔:“多谢飞鸿兄,我想等三日后放榜的结果。”考中最好,若是落榜,便要考虑是留在长安谋职,还是回乡安居。 若是回乡跟着葛寅走最好,值得信任,安全又有保证。 “没问题,”葛寅另外提醒,“朝廷近几年打算再度东征高句丽,你要早做准备。”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秦景卢照是军,自持治军严明,能管住手底下人。但不是每个将领都有良心,一旦放纵,遭殃就是沿途的百姓。 第179章 伟大作品 济州齐州均是齐地大城,粮道兵道经行之处,这恰是葛寅立刻要赶回去的原因,回家准备好纳粮纳绢事宜,最重要的是加固坞堡,防兵防匪甚至防备趁乱打劫的小民。 杜乔自小受的是文士教育,缺乏向外扩张的本能,“这仗不能不打吗?” 卢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瞧见二人惊异的目光,“段晓棠说的。” 比起皇帝炫耀武功,这一句话几乎将王朝睥睨世间纵横天下的合理性说的透彻。 高句丽的位置,岂不正是卧榻之侧。 出兵方向无非齐地和辽东,天底下武德最为充沛的两个地方。 杜乔难得失态,“晓棠亦知此事?” 卢照点头,“他知道,还想着如何逃脱兵役。” 杜乔顿时哑口,段晓棠一个女儿家不逃兵役,难道去从军打仗么。“他家只有他一人顶门立户,若是走了,家中女眷如何存身?何况长安路远,无论如何都不会征到他头上。” 卢照:“不参军的理由是怕死。”想想都好笑。 杜乔:“前二十多年连鸡都没杀过,手上不沾血的,如何能适应战场。”当初在武功匪寨也是迫不得已。 段晓棠和林婉婉相貌年轻心性天真,难免叫卢照以为是同龄人。只祝明月看着成熟些,这种成熟更多的是来自于性情而非外貌的衰老。 卢照不由得想偏,“段郎君二十多,祝娘子是他姐妹,多大了?” 杜乔双手搭在膝上,“劝你不要打听,他们家乡风俗,很忌讳探问女子年纪。” 葛寅笑道:“并非一地风俗,所有女子都忌讳的,阿照日后成亲了就明白。” 卢照知道两人取笑自己年轻不知事,遂将话题再转回杜乔身上,“杜郎君,放榜前都待在表兄这里吗?”难得遇上一个聪明的脑瓜子。 杜乔摇摇头,今天一早他若是知道昨日城外之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今日回去后,闭门读书直到放榜。”无非再吃几天素斋,忍忍又如何。 身无长物,低调才是避免卷入旋涡的最好办法。然后等待圣天子的一念之间,一切尘埃落定。 卢照从中隐约嗅到一丝长安城中暗流涌动。 段晓棠在家烤了两天蛋糕,将原先制备的白糖用完了。 是的,大吴现在还没有白糖,只有初步的红糖。早在刚到长安时三人不是没打过白糖的主意,但身单力薄,稚子抱金只是取死之道,不过私下做些甜甜嘴。 印象最深的当然是黄泥法,东奔西走挖了好大一堆黄土拉回来。 不嫌脏的拌了黄泥水,一直淋呀淋,淋了大半天,糖都淋没了,也没见到白糖的踪迹。 黄泥法宣告失败! 林婉婉险些气疯了,“我就说为何谈到黄泥法制糖只见文字,从没见过一个现场制作成功的视频。难道书上写的是假的?” 祝明月微微叹气,“应该缺少了关键步骤。”但她们已经没有继续探索的勇气。 段晓棠作出决定,“换活性炭脱色法试试。” 三人又开始新一轮磨木炭的流程,土法制作活性炭,幸好最后活性炭脱色试制白糖成功。 将活性炭加入糖水之中吸附色素,然后过滤残渣熬煮晒干。 不能称之为白砂糖,只是制出一些不规则的白糖块,也是一大进步不是,最后在蛋糕制作时建立奇功。 穿越三大法宝,玻璃没地搭高炉,以三人的化学水平也不知道能不能试验成功。肥皂没有对应销路,白糖不敢往外销售。 三已缺二,说到底都是没有权势底气,身处异世,安全最重要。 预先制备的白糖快要见底,段晓棠让两个来帮忙的女工轮流,一个打奶油,一个磨木炭。 五谷豆坊日日火不熄灭,木炭从从来不缺的。 相比起来磨木炭是个轻松活计,两天奶油、蛋白打下来,对从未接触的人来说,胳膊很难受得了。 段晓棠已经在琢磨法子,日后蛋糕店做起来,奶油蛋白打发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门铃响起,段晓棠开门,见着门外三人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秀然白湛不意外,徐昭然出现就有些出人意料了,上次那是事出紧急。 白秀然进门将段晓棠拉到一边,“父亲让我多和他相处一番,我一想你这里有吃有喝清净没外人,不就来了么。” 总不能把徐昭然约到校场上去吧,两人的关系还不到。 段晓棠脱口而出,“我不是人呀!”单身狗的情绪考虑过吗? 白秀然:“你不是外人。” “你们不是有规矩婚前不宜见面么?”段晓棠觉得有些陈规陋习有必要重申一下。 白秀然:“那是婚期临近之前。”距离现在还有小半年呢。 “好吧,你们自便。”段晓棠转身去烤蛋糕,“架子上有新烤出来的蛋糕,烧烤架放在东厢,菜肉调料在厨房。如果想吃饭,正屋柜子上有银钱,自己使唤人去春风得意楼点菜。” 朋友上门吃自助或者外卖在段晓棠眼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正屋旁边有个书架,上头的书随便看。” 白湛习惯了他的不拘小节,“你去忙吧!”眼睛只盯着新烤出来的蛋糕,可惜没有上次的奶油蛋糕。 段晓棠猜这次把姐姐和未来姐夫鼓动过来肯定是白湛的主意,“你不能多吃。” 白湛拍拍胸膛,“我有数。” 白秀然和段晓棠等人习惯一样,天气好时习惯坐在院中的长桌上,短短几天没来,院子里已经变了模样。 长桌上方依旧没有竖起纸伞,用木竹搭了一座简易的凉棚,上方用茅草席遮挡,四周覆着轻纱。 院子中沿着墙根新砌了几个大小形状各异的花池,白秀然好奇,“晓棠,花池里打算种什么?” 段晓棠:“小菜园装不下,打算把里头的菜移栽出来。”这会正用豆渣、草木灰养花池里泥土,再等两日就能移栽了。 段晓棠从后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盒子底下垫着一张白纸,放在白秀然面前,“婉婉给你的。” 白秀然:“是何物?” 段晓棠耸肩,“事业没有压力的空闲人士打发时间的伟大作品。”全是揶揄的口气。 第180章 胭脂试色 白湛听到话语,凑过来,“没有我的?” 区别对待,不公平。 “你确定要?”段晓棠抱着手看好戏。 白湛脑中警觉性陡然拔高,“先看看再说。” 白秀然轻轻打开盒子,里头整齐放着十几个小青瓷罐子,高不过一寸,宽不过二指,小巧精致得很。“这是什么?” 段晓棠:“胭脂,林神医这两日闲极无聊做了十几种。” 白湛当然知道胭脂不适合自己,但仍咂舌不已,“胭脂还有十几种?” 这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段晓棠站在白秀然身旁背靠着桌子,“准确的说,是十几种颜色。” 白秀然打开前三个罐子,细细看来颜色的确有些微不同。 但在白湛眼里并无差别,“这不是都差不多么。” 段晓棠和白秀然对视一眼,那是对直男眼光的无奈。 白秀然接着把后头几个打开,罐子内的胭脂按照颜色深浅来排列。 白湛差点“瞎了”的眼睛才终于看出了差别,至少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颜色差异明显,“好像是不大一样。” 白秀然看其中几个隐约闪烁着珠光,“加了珍珠?” 段晓棠不清楚制作流程,但可以肯定,“应该没有,珍珠太贵,败家也不会它造。” 白秀然听段晓棠的话,知道不是正经事业,只是闲来的游戏之作。 她的梳妆台上亦有胭脂,说的名家制作,用料如何珍贵。印象里似乎只有红色一种,不似这般深浅排列,看的清楚明白,原来胭脂红有这么多颜色。 “会不会太多了?” 段晓棠:“这些最多只能保存三个月。”纯天然无添加没有防腐剂。“明月以前有几百只,常用的也只有两三样,都是拿来试色玩的。” 白秀然原听到只能保存三个月,想自己每天涂一样也用不完,待听到用来试色玩的终于把握其中深意。 段晓棠:“后院有镜子,可以在唇上试色,也可以在白纸上试。” 白湛和徐昭然都在,肯定是不能当面上唇或者撸起袖子在胳膊上试。 铜镜不够清晰,白秀然可惜没带素云来,不然主仆两人互相试,才能将颜色看的清楚明白。 发现白湛还站在旁边,“站这里作甚,自己玩去。” 白湛没挪步,“做这么多种胭脂有何作用?” “赏心悦目,”段晓棠歪着头,“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虽然觉得段晓棠和三姐讨论胭脂话题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林婉婉制的,段晓棠只是转交。 白湛自动过滤掉其中异常,“哦。” 徐昭然自始至终坐在另一边看书没有凑过来,只竖着耳朵听着。 白秀然将白湛打发走,“看书去!” 刚刚让弟弟去玩,现在让弟弟去看书,爱不会消失,只是会变得正经。 白秀然再好武事也是正当年华的女子,怎会不爱红妆。 拿起盒中的细妆笔,沾上少许胭脂在纸上点画,觉得颜色不够丰满又再多涂几笔,甚至无师自通将两种颜色叠涂。 白湛和徐昭然坐在一处,小声道:“不务正业。”再也不是我英姿飒爽的三姐了。 徐昭然:“娱情而已。”喜欢就好。 白湛拿书时没注意,随意抽了两本。没想到自己拿到的书里夹了几页纸,打开看居然是嵇康的《琴赋》。 “他们怎么会看《琴赋》?”这篇文章并不算常见,小院中几人也不学琴。 白秀然百忙之中抬起头,“婉婉新收了一个徒弟,据说名字是从中取得。婉婉没看过,我让人从家中藏书抄的。” 白湛:“她收徒弟了?” 白秀然暂时从试色大业中抽离,“无咎没和你说么,收徒的契约还是他帮忙拟的。” 白湛:“无咎近来在家读书,我好久都没见他了。收徒还要定契?” 白秀然:“收的是女徒,内情复杂不得不为将来考虑。” “年纪轻轻就要考虑养老送终的事?”白湛一下想到终点。 白秀然头一次发现自己弟弟是个傻的,搁下妆笔,尽量让面容不至于扭曲。“女子学艺,要考虑她们的将来,成亲生子是一道绕不过的槛。” 白湛徐昭然实在想不通女子学艺,如何需要到动用孙无咎这个自幼研学律法的人出手的地步。 林婉婉提着食盒推门而入,“你们来了?” 白湛站起来,“你收徒弟啦?” “是呀!”林婉婉眼睛微微眯起,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呦。” 食盒往长桌上一放,“晓棠,今天做什么?” 段晓棠站在烤炉边上远远应着,“还没烤好。” 林婉婉绕到白秀然背后,“怎么样,喜欢哪些颜色?” 白秀然都是照顺序画的,在白纸上指出几处线条。 林婉婉按照顺序从盒子中拿起一个罐子,查看罐底的编号,不知道这算不算最早的色号。 “这个颜色还有大罐的,待会我去医馆给你拿。不过另一个没有了,原料只够做几个小样。” 白秀然:“原料不够么?” 林婉婉摇摇头,“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花朵,纯手工制作很难复刻同样的颜色。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白秀然:“用这么一小罐试着玩就够了。” 白湛再过来凑热闹,指着最末的一处,“我觉得这个最好看。” 林婉婉彷佛背后被人猛击一掌,挺直身体,拿起试色的白纸举到徐昭然眼前,做个实验,“徐郎君,不好意思问个问题,这么多颜色,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关键时刻徐昭然和白湛心有灵犀,同样指着最后一处,“这个。” 女子胭脂本就私密,徐昭然并不想过多了解,但问到眼前当然要给出一个答案。 段晓棠端着几个碗碟过来,只看到林婉婉胸膛不住起伏,“怎么啦?” “我现在终于相信男人眼睛都是瞎的这句话了。”林婉婉指着白纸义愤填膺,“十几种颜色他两不约而同选择死亡芭比粉。” 说是死亡芭比粉并不准确,但颜色相近,与其他诸多红色差异明显。 段晓棠放下碗碟,“真爱吧。” “难道不是敌人派来的卧底吗?”林婉婉语重心长,“秀然,以后穿衣打扮千万不要听他两的建议,一定会把你带到沟里,留下永生难忘的黑历史。” 第181章 肉松小贝 白秀然自幼有专门的嬷嬷夫子教导穿衣打扮,在娘家白湛管不到她头上。 日后与徐昭然成婚,她自有嫁妆,愿不愿意附和丈夫的审美还两说呢。 不过他二人的选择的确与自己不同。 白湛当了十余年的翩翩公子,头一回被人质疑眼光,“真的不好看么?” 林婉婉摇头晃脑,“在我们那儿,除了瞎了眼的男人,只有情敌才会选这个颜色。” 这得多大仇呀! 白湛徐昭然和白秀然关系紧密,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情敌,只能自认瞎了眼的男人。 段晓棠旁观整场闹剧,“问题不在你么,为什么会做这个颜色?” “本来预计颜色会深些,哪里想到做出来是这样的。”林婉婉立刻解释与自己无关,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段晓棠补上一击,“你还往里头加闪粉。” 林婉婉无话可说,这确实是她的恶趣味。 门口传来咚咚声,自从安装手动门铃后,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敲门。 林婉婉立刻拔腿,“我去开门。”几息后,“三郎来啦!” 柳三郎:“林姐姐。”人小身矮够不着门铃,举着手中的篮子,“花花。” 小孩子对甜食的抵抗力近乎于无,自从祝明月过生日时吃过一回奶油蛋糕后,心心念念不已。 主动找到林婉婉,“林姐姐,我能用什么换蛋糕?” 小孩子馋嘴想吃东西不是大事,但不能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正好想做些胭脂玩,要是把小院里的花薅秃了,祝明月绝对不允许。 林婉婉:“三郎,可以用鲜花换蛋糕。”柳家院子里似乎也种了许多花。 正好柳恪在旁边,便替两人作见证。看着一大一小两孩子在那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篮子不过一尺宽,里头装的是新开的红色石榴花,满满当当堆在篮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 石榴树高,柳三郎爬不上去,定然是家人帮忙摘的。 林婉婉接过篮子,“自己坐,今天要等一会。” 柳三郎自己爬到桌边的椅子上坐好,先对白秀然白湛打招呼,“白三姐姐,白二哥哥好,”轮到徐昭然卡壳了,没见过。 徐昭然:“我姓徐。” 柳三郎:“徐哥哥。” 白秀然:“三郎好。” 林婉婉另外拿了一个空篮子过来,将石榴花瓣摘下来。 白秀然:“你拿三郎摘的花做胭脂?” “怎么可能,这点花只能做添头。”林婉婉将篮子把中间推一推,示意白秀然帮忙一起摘花。 “牡丹、月季、洛神花、桃花、桂花……各种颜色,连桑葚、枸骨、五味子,樱桃我都试过。” 白秀然一边摘花,一边吐槽,“你果然很闲。” “不才,”林婉婉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都是明月晓棠给我创造的条件。” 林婉婉从旁边抽出试色白纸递到柳三郎身前,“三郎,喜欢哪个颜色?” 柳三郎举着纸张看了半响,坚定地选择了最粉嫩颜色。 林婉婉捂住脸,“他们三个如何达成异父异母的相同审美?” 白秀然都快有些动摇了,“我也不知道。” 门铃响,白湛站起来去看门。 “白二郎。” “李二郎。” 李君璞先反应过来,“我找段晓棠,他在家么?” 本来想再深入地问问摸鱼大法该如何实施,但有外人在似乎并不方便。 白湛让开路,“在。” 林婉婉招呼人,“李二哥坐,晓棠还在后头忙。” 李君璞挑了一个柳三郎最远的位置,坐到了徐昭然旁边。 柳三郎对这个明显避嫌的动作不满,噘着嘴,“李二哥。”不高兴了。 李君璞:“我生病了三郎,别过了病气。” 旁边徐昭然握书的手一紧,合着自己皮糙肉厚不算一朵娇花。 白湛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并非休沐日,李君璞穿着便服,原来是居家养病,看起来是有些没精神。 林婉婉走过来,手搭在李君璞脉门上,“比前两天好些,这次请了多久假?” 李君璞:“五日。”病假不请白不请,段晓棠说的对,反正不靠俸禄养家。 林婉婉:“身体是自己的,慢慢养吧。” 白湛:“李二郎君,哪里不适?” 李君璞:“风寒。” 李君璞不挨着柳三郎坐,柳三郎当然不去挨着,只是举着白纸跑过去,“李二哥,喜欢哪个颜色?” 李君璞抬头,“这是什么?”全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若他不是因风寒而鼻塞,大概能从隐约的香味闻出来是胭脂。 白秀然一把扣住装胭脂罐的木盒,林婉婉灵机一动,“新得的颜料,作画用的。” “哦,”李君璞指着第四道线条,“这个颜色正些。” 林婉婉差点喜极而泣,终于遇上一个审美正常的男人了。 隔一会才想到,李君璞是按照颜料的标准选择的,换成胭脂呢? 不过也不可能对他挑破实情。 “让让,”段晓棠举着一个竹篮过来,“让让。” 林婉婉看着篮中一块块剖开的小圆饼,模样有些陌生。“这是什么?” 段晓棠放下铁盘,指着刚拿过来的碗碟里东西,“这是什么?” 林婉婉:“肉松和酱,”靠近嗅一嗅,“蛋黄酱,沙拉酱?”无法确定。 段晓棠拍拍双手,“去洗手,婉婉厨房里还有几碗酱,一起端过来。” 段晓棠又端过来一盘蛋糕,正用竹片划成一个个小方块,“这是古早蛋糕,可以直接吃。” 桌上一共摆了六种酱料,三黄三白。 段晓棠:“黄色的是蛋黄酱,白色的沙拉酱。” 林婉婉:“同一种酱料为什么做三种?” 段晓棠解释,“不同配比,不同的油料。”她不想再经历春风得意楼开业,信心满满以为红烧肉能一炮打响,结果火的是烤鸭。 “每一种酱料都试一试,告诉我哪一种最好吃。” 手上拿着小圆饼演示,“这叫肉松小贝,中间和两边抹酱,然后裹上肉松就可以吃了。李二哥,这一种是咸的。”至少外头是咸的。 众人根据口味选择蛋糕,白湛一马当先,两块松饼之间涂着厚厚的蛋黄酱,那都不能叫肉松小贝,该叫肉松蛋黄球了。 第183章 乌友上门 嘴上说着,“没有上次的奶油蛋糕吗?”嘴里可不停。 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引得林婉婉白秀然注目不已。 当白湛再一次伸出“罪恶之手”时,段晓棠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冷言道:“想死直说,我送你下去。” 白湛刚伸出去“作案”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不至于吧!” 林婉婉无所谓地点点头,“很至于。”现在白家人最适合的就是各种减肥食谱。 “为何三姐还可以吃?”白湛委屈。 段晓棠:“秀然身体比你好,而且她是女人。” 众所周知,风疾男女发作比例二十比一。 白湛气愤地跺跺脚,坐回原位,抱着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其他大快朵颐的人,要多怨念有多怨念。 李君璞也没想到白湛看着生龙活虎,却是个美人灯笼,风一吹就破。 柳三郎捧着一块古早蛋糕,小口地啃着,颇为同情白湛的遭遇。“娘说要换牙了,也不让我多吃甜食。”蛋糕甜甜的,当然是甜食,“换过就能吃了!” 李君璞徐昭然费尽平生功力方才忍住不笑。 白湛第一次被人话堵得这般厉害,连一句反驳的言语都说不出来。 白秀然随口捏了一个理由,“他是比武输了被罚的。” 柳三郎点点头,“哦。”继续吃自己的蛋糕。 白湛拍拍自己的肚子,“我没吃饱。” 段晓棠顾不上管他,“厨房有菜,自己烧火烫两根菜叶子。” 白湛难以置信,已经沦落到只配吃菜叶的地位了吗?“其实我还年轻……”可以多放纵两年。 “聒噪!”林婉婉果断诠释了什么叫做翻脸无情,“晓棠,给他一个痛快。” 白秀然坐在一旁,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用,”白湛手伸出来做阻止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其实也不是很饿。” 吃了六个肉松小贝plus版,肉松蛋黄酱沙拉酱本身就是高热量食物,已有六七分饱。 酒没有饭没有蛋糕管够,白湛除外。 段晓棠:“蛋黄酱和沙拉酱各选一种。” 林婉婉代表甜党发言,“滋味不足,不够甜。” “你的舌头早被惯坏了,”段晓棠挥挥手,“投票不作数。” 白秀然:“蛋黄酱第二个,沙拉酱第一个。第一个蛋黄酱有些酸。” 其他人纷纷发表意见,轮到白湛委委屈屈,“我没尝完。” 段晓棠掏出记录制作过程的小本本,眉头紧皱,“豆油!” 做蛋黄酱沙拉酱最适合的是无味的玉米油、葵花籽油、橄榄油,但现在一个都没有。 后院几颗玉米做种还嫌不够,哪能拿来榨油。 胡麻油、菜籽油、豆油……初步选择豆油,真是退而求其次的其次了。 看柳三郎人小吃的慢,李君璞:“三郎,不能再多吃了,待会正餐该吃不下饭了。” 柳三郎拿着肉松小贝的胖爪爪一顿,嘴边沾着一圈蛋黄酱和肉松。 段晓棠收起小本本,“小孩子吃饱就好,不管正餐还是加餐,蛋糕配料是鸡蛋、面粉、油和牛乳,比一般人家的正餐还有营养些。” 李君璞强调,“正餐才是该吃饭的时候,小孩子尤其要注意习惯。” 段晓棠嘟囔,“老段除了我喝西北风的时候管管,哪怕吃垃圾食品都不带眨眼的。” 白湛:“你吃垃圾!” 李君璞:“管家让你吃垃圾?” “我爹,亲爹!”段晓棠一个个解释,“垃圾食品不是垃圾,指美味但对身体全无好处甚至有坏处的食物。” 拿白湛现身说法,“就好像蛋糕于你。” 白湛:扎心了。 李君璞脸皮抽动,“你称呼你父亲,老段?” 林婉婉起哄,“那你爸怎么叫你,亲亲、宝贝、乖乖?” “太肉麻了!”段晓棠打个寒颤,“正式的情形,叫我小段同志。” “你们家还真是……”林婉婉忍不住笑出来,“你以后肯定是煮螺蛳粉都要给孩子尝一口的人。” 白湛好奇,“螺蛳粉是什么?”好吃么。 段晓棠看所有人都没吃了,“一种食物,美味,但闻起来像粪坑被炸了。” 白湛想想那种令人窒息情景,顿时面色一苦,我为什么要多嘴问一句。 柳三郎吃的肚皮浑圆提着小竹篮回家了,“林姐姐,段郎君,我走了。” 林婉婉将他送到大门口,直见到人进了柳家大门才放心。 将自己带回来食盒打开,夹蛋糕放进去,“作坊里还有几张嗷嗷待哺的嘴!” 白秀然突然想到,“科举过了吧,杜长林考的如何?” 段晓棠:“明天放榜,除了考后去葛大哥那里坐了一会,一直在大慈恩寺闭门读书。” 白湛:“能考中么?” 杜乔有才,但科举无论对学子还是权贵都极其陌生,没人能把住其中脉络。 林婉婉:“不好说。” 祝明月虽然猜测因为长安纨绔实在扶不起来,这次科举可能扩招。 但这赌的是人心,不能拿出来说道。 门再次咚咚响,段晓棠:“我去看看。”难不成柳三郎又来了。 打开门见到来人,段晓棠顿时面色一冷,“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迈步出来,用身体挡住院中景象,顺手把门带上。 来人正是乌友。 面对质疑,乌友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我看你好几日没去上工,特意来看看。” 段晓棠声音愈冷,“你从哪里找到我的地址?” 乌友:“问的。” 段晓棠:“问的谁?” 乌友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场景,他们不该气氛和乐,宾主尽欢吗? 现在却连门都进不去,“你是在审问犯人吗!” 段晓棠:“如果你觉得是,可以是,我需要先确认你没有恶意。” 现代单身女性独居最大的恐惧之一——被人尾随跟踪。 “当然没有,”乌友辩解,“我们在春风得意楼聊的不是很好吗?” “那是酒楼,你是客人我是员工。”段晓棠强调,“但这里是我家。” 乌友理清前言后语,察觉到段晓棠陡然变化的根本原因,“你觉得我不请自来是一种冒犯?” 段晓棠:“不然呢?” 第183章 子虚乌有 乌友眉宇低垂,声音全是颓丧与无助,“我只是想见见你,想与你亲近,并无恶意。” 人先服了软,段晓棠也不想真将关系搞僵,“谢谢,我没事,只是家里有些忙。你可以放心了。” “这次有些冒昧了,”乌友打蛇随棍上,“下次投帖拜会可好?” “不好,”段晓棠再次拒绝,“我只是寄居此处,不算主人。” 推脱之言而已,计较起来也没错,小院是柳家的房子。 乌友是聪明人,已经明白事情搞砸了。 段晓棠为人自信包容,无论春风得意楼或者长安城任何一个地方,两人相见都不会有如此隔阂。 除了他家。 乌友想不通其中道理,但明白一句话,龙有逆鳞,触者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 家,就是段晓棠的逆鳞虚颈。 乌友:“既然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段晓棠:“多谢你惦记。”下次别来了。 随从牵马过来,乌友转身踩着马镫上马,“告辞。” 段晓棠:“再见。” 一动不动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乌友和随从骑马离开,直到巷口再也看不见身影。 长安城权贵人家每日都有许多陌生人登门投帖拜访,小门小户亦少不了走街串巷的货郎、化缘的僧尼……上门。 但于段晓棠等人而言,家就是家,是私人领域,除了亲人和认可的朋友,谁也别想来。 大门一关,管他外头春夏与冬秋。 陌生人上门, 只有十成十的警惕。 乌友说地址是问的,春风得意楼唯一知道完整住址的姜永嘉自有后台,一般人的索问威胁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酒楼其他员工顶多知道在胜业坊,或许和五谷豆坊有些关联,但更详细就不得而知了。 乌友曾经在胜业坊见过他,但胜业坊何其之大,怎么可能精准的找出来呢。 他们租的是柳家的房子,小院的大门是柳家曾经的角门。 又没有悬挂门匾,不知内情的人经过,只知道这里有两户人家,柳家和李家。 谁会把夹在中间的他们单独拎出来呢。 乌友剩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跟踪尾随。 跟踪祝明月,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是住在一起的。 祝明月或许有一点警惕心,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何况东市到胜业坊一路热闹繁华,身后多一个人未必能察觉。 乌友乌七郎,姓是假的,名是假的,只有排行是真的。 真真的子虚乌有。 李君璞进来时,徐昭然坐在角落,没看到正脸,便以为是孙无咎。几次遇见这两人都是形影不离的。 结果坐的近了才发现并非其人,两边通报姓名,脸和出身来历一对照,确认是和白秀然定亲是未婚夫。 似乎上回在小院遇上秦景的时候,他也站在后头。 李君璞原觉得白秀然段晓棠关系暧昧,如今这么大一个未婚夫杵在这里,一切怀疑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有发展成通家之好的趋势呀! 李君璞:“看的何书?” 徐昭然将书页合上露出封面,“《三国志》,幼时读过一次,如今再读,体会又不一样。” 书是白湛取的,哪能不知晓具体内容,“《后主传》真是看一次气一次。” 三人骨子里都是意气慷慨之人,痛骂刘禅无济于事,索性谈论起三国时期几场着名战役。 白秀然见林婉婉在旁边听得头头是道,“三国时哪件事你最为印象深刻。” 林婉婉更熟悉的是《三国演义》,祝明月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三国志》没翻过几页。 《三国演义》脱胎于《三国志》,但其中大量描写不符合史实,现代人大部分都分辨不出真假。 冒然开口,岂不贻笑大方。 林婉婉斟酌片刻,“曹操杀华佗。” 联系林婉婉的职业,这件事不得不记忆深刻。 帝皇诸侯级别的医闹,动不动叫人陪葬、杀人全家。 大夫是医学专业,又不是殡葬专业,更不是神学专业。 林婉婉见段晓棠过了好一会才进来,“外头是谁,有什么事吗?” 段晓棠托词,“酒楼的人来问些事。” “哦。”林婉婉提起食盒,“我去医馆了。” 她回家是来进货的,连吃带拿。 段晓棠:“我送你过去,正好拿点东西回来试试。” 林婉婉顿了顿,“豆腐能和蛋糕做一起?”搞黑暗料理。 “豆乳蛋糕,吃过么?”段晓棠从林婉婉手上接过食盒,向其他人交待,“我去趟作坊,你们自己玩。” 见白湛拿着剩下的蛋糕边角料要往地上扔,立刻劝阻,“富贵发财不能吃这些。” 自己不能吃就给宠物吃的白湛闻言摸摸发财的毛脑袋,“真可怜。”和我一样。 李君璞看着和白湛玩闹的狗发财,守护犬看门狗,被段晓棠等人养成嘻洗玩闹的小玩意,见谁都亲热。 哪天开门揖盗也不无可能。 猫富贵又是另一个极端,见谁都是一副冷脸,见无利可图“喵”一声,转身爬上院角的柿子树。 白秀然等人在小院中消磨大半天,有吃有喝有陪聊,好不逍遥自在。 徐昭然将姐弟两送到家门口,对白秀然的脾气行事更加了解。 日后再有这般奉父命相处的机会,打定主意,若去小院就自己带本书,或者直接去隔壁找李君璞活动活动拳脚,那时候他的病应该好了。 白湛将三姐送回居住小院,白秀然叫住他,“二郎,先坐会,我们姐弟两说会话。” 抬手将素云招来,附耳交待两句,将从小院带回来的胭脂盒交给她。 半晌后,素云带着一位婢女出来,白秀然将人叫到近前。 “二郎,好看么?” 唇上用的正是白湛徐昭然选中的胭脂颜色。 这婢女白湛叫不出名字,但来来往往也是认得脸的。往昔虽称不得天生丽质,也是清秀可人,中上之姿。 玫红娇俏艳丽,但真用在脸上,却人的肤色衬托得发黑发黄,显得村气。 知错能改是一项优秀的品质,白湛恰恰拥有。 言语上滑跪得十分厉害,“弟弟错了,还是三姐有眼光。” 第184章 进士杜乔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一大早许多文人打扮的士子聚在春风得意楼。 此时科举本不为大众熟知,但每个州郡举荐数人,汇集到长安后少说也有数百人,加上亲朋友人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这时候可没有差役满城报喜讯,顶多在吏部衙门外张贴一张布告。 居住散乱的举进士们要么聚集在吏部公衙附近,要么寻个酒楼食肆歇脚。 春风得意楼自是首选。 杜乔和数名寄居大慈恩寺的学子坐在雅间内,遣了其中一人的书童去看结果。 丘才得了杜乔提醒,说今年或许多些名额,虽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到底是记在心上了。 “这结果何时才能出呀?”既想要快些知道又怕知道。 杜乔亦等着有些心焦,招来小二,“有茶么,冲泡的那种。”必须醒醒神。 茶叶当然有,不过平时都是店中人私下喝着解渴,不对外售卖。 既然客人问起来,又是东家的朋友,只有一个答案。 “有,小的马上去泡一壶来。” 滚烫熏黄的茶水尚不能入口,沸腾的热气扑到脸上,杜乔平白冷静两分。 “再等等吧!” 再等不到结果,说不定就要亲自去吏部衙门看看了。 不远处的雅间里,卢照坐立难安,“今天的春风得意楼大不一样。” 文人含量超标,导致他和秦景葛寅三个混在其中格格不入。 “你怎么会在酒楼?”问的段晓棠,不该在家做蛋糕么。 段晓棠:“送明月过来,恰逢其会,索性一起等了。” 祝明月敲门进来,“我派了人在吏部衙门外候着,有了结果第一时间回报。” 段晓棠紧张地搓搓手,“现在才想起来,杜乔去考试,都没人穿旗袍举葵花,总觉得差了点仪式感。” 祝明月:“谁叫你没去呢。” 去的人是葛寅,旗袍没有,葵花没有,顶多穿个紫内裤。 “不论结果如何,今天的饭食总有着落。”祝明月手指着头顶,“城东葛老郎君包了三楼开文会,来者不拒。”不然今日为何来了这许多文人。 葛寅咧开嘴,“哎呦,是我本家。” 段晓棠:“不会牵涉上结党营私之类吧。” 祝明月怎么可能没查过,虽说科举进士,大多终其一生迈不过七品,前几届就是明证,但终究是官身。 “葛老郎君热爱文才,乐善好施,诗会文会不知开过多少场。”总的说来就是一个没有威胁颇有家底的老文青。 段晓棠:“我们能跟上去混吃混喝吗?” 卢照三人虽说不缺一顿饭,但白吃白喝的滋味似乎总是叫人留恋。 祝明月:“来着不拒,但入场券是写一首诗。” 卢照言简意赅,“不会。” 本公子不缺一顿饭,不吃饿不死。 祝明月:“杜乔就在不远处,可以让他捉刀一首。”底线也可以灵活变动。 段晓棠:“他不是不擅诗才吗?” 祝明月纠正,“不擅不是不会。”作诗是文人的基本素养。 “祝娘子,结果出来了。”姜永嘉在门外小声说道。 祝明月拉开门,接过纸张,顿时喜不自胜。 段晓棠看她脸色,“中了?” 祝明月将纸递过来,“自己看。” 段晓棠看着纸上字迹潦草,杜乔名字拍在第一位,“头名!”再往后看,最后一名丘才。“这个丘才是不是和杜乔一起住寺里的朋友?” 同名同姓者不少,不知丘才籍贯出身,但读书人总体稀少,除非缘分到家,十之八九就是这个人了。 葛寅着急,“我看看。” 这位是真正的陪考家属,段晓棠赶忙递给他,卢照秦景两脑袋一左一右卡在两边。 葛寅反复确认,哈哈大笑,“我家可出了一个读书种子。” 段晓棠无力吐槽他们这八竿子打不着九族诛不到的亲戚关系,总而言之是件喜事。 卢照一个个数名字,“十个!”真叫祝明月杜乔赌对了! 上一届只录取三人,十个人几乎抵得上三届的总数了。 心底不住冷笑,长安城的纨绔们真给皇帝长脸。他们知不知道几番作天作地,将自己未来的官位做掉了十个。 祝明月没想到扩招保住的不是杜乔,而是杜乔的朋友丘才。他是第一名,哪怕像往年只录取三人,也有他一个位置。 名落孙山变成名落丘才。 看来大家对自己的实力认知都不够清楚。 待雅间内诸人传看完毕,祝明月将纸张递还给姜永嘉,“拿去给杜郎君看看,然后抄录两份,一份送给三娘子,一份送去五谷豆坊。” 姜永嘉:“是。” 茶水微凉,杜乔浅饮一口,稍稍平复心绪。 他进来时遇到葛寅三人,两边圈子不同,便只点头致意。 刚刚好像听到了葛寅的笑声,是有什么好消息了么? “笃,笃” 姜永嘉敲门进来,“杜郎君,这是东家让给你的。”将酒楼小二费了吃奶的劲跑路带回来的纸张奉上。 杜乔心内惴惴不安,没有先接过纸张,而是打量姜永嘉的神色。 姜掌柜是什么人,迎来送往的酒楼掌柜,就算不是天生一张笑面,如今也得学会把笑容焊在脸上,叫谁见了都觉得可亲。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杜乔忐忑不安打开折好的纸张,平日握笔有神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掀开纸张只看见第一行写着:济州杜乔,便再也无心往下看了。 往日再如何稳重,此刻也掩不住激动,一蹦三尺高,“我考中了!” 但凡春风得意楼建的豆腐渣一些,楼板都要被他跳穿。 不远处雅间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卢照:“是杜长林。” 段晓棠:“高兴疯了。” 祝明月:“不知道下一次科举时,大慈恩的房费会不会涨价。” 毕竟这一届住在寺里的学子至少考中两个,风水宝地,好兆头。 四周听到声音的学子窃窃私语,“结果出来了?” “谁考中了?” 与杜乔同处一室的友人们立刻接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纸张,等待属于自己的裁决。 往日不堪入目的潦草字迹全然顾不得了。 第185章 酒楼文会 丘才看到最后一行字忍不住热泪盈眶,和杜乔抱在一起,“我也中了!” 私底下说这一届也许会多些名额,以为是杜乔或许有一二可能上榜。 却没想到杜乔考第一,自己反而受惠吊车尾考中了。 “呜呜,长林,我考中了!”中间几番辛苦有谁知。 此时各处派出去看榜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无论一楼二楼都是人声鼎沸。 “这一次录取了十个!” “大好机会,错过了!” “哪些人考中了?” …… 此起彼伏,不一而是。 姜永嘉:“葛老郎君稍后将在三楼召开文会,几位郎君莫不如收拾一番前去赴会。” 其他人虽然没中,但早有心理准备,并不会格外沮丧。“是极,是极。” 杜乔有才,原本在中与不中之间,意外的是中了头名。 丘才才是真正走了狗屎运的人,之前投卷拜谒和考试表现都不错,还遇上扩招。 杜乔平复心情,整理一番仪表,“姜掌柜,我朋友在哪间,我过去一趟。”刚才并没有看大葛寅等人进的哪间房。 姜掌柜,“请随我来。” 杜乔和其他人交待,“我去去就来。” 几人同住大慈恩寺,彼此不说知根知底,但多少晓得些底细。 杜乔在长安意外遇上同乡远亲,考试那日人家也是来陪着的。 葛寅体型格外突出,叫人不得不印象深刻。 杜乔进了雅间门,少有的情绪外露,“我考中了!” 卢照促狭,“听到了!” 其他人纷纷恭贺,“恭喜恭喜!” 段晓棠拱手,“祝官运亨通。” 祝明月:“等着你的烧尾宴了。” 他们初到长安,辗转各坊看房子。午间白秀然请客,席面上几道菜便出自烧尾宴。 鲤鱼跃龙门,烧尾成龙,门槛四品。 杜乔含笑,“我努力,到时请晓棠来掌勺。” 段晓棠摇头,“饶了我吧,搞不定那玩意。” 葛寅拿出纸笔,“长林,提一首诗。” 杜乔摸不着头脑,“写诗作甚?” 葛寅指指头顶,“楼上有文会,我们打算混上去。”看热闹兼混吃混喝的。 杜乔转头看着祝明月,作为酒楼东家,“闲杂人等”能不能上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祝明月含笑不语。 今日一番际遇,杜乔便是再不擅长诗才,胸中亦是涌上千言万语。 挥毫泼墨,霎时一首五言落成。 段晓棠不得不佩服文人的看家本事,短时间不说一首诗,能不能憋出二十个字都是问题。 杜乔告辞离开,葛寅立刻将诗塞到卢照怀里,“快背下来!”这是我们三的饭票。 卢照年纪小,看起来还能和文人沾些边。 卢照也不白占人便宜,墙壁题诗落款是济州杜大郎,反正也没人验他名帖。 然后谎称葛寅秦景是从人,一起带了上去。 专挑人多的时候混上去,这时候不显眼,有交际的文人,也有混吃混喝的闲人。 葛寅上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流水般的菜品酒水,一副热闹景象,不禁感叹,“乖乖,这是葛大善人呀!” 长安知名酒楼,这排场这气势,流水的哪是士子菜品酒水,分明是他素未谋面的同宗花出去的银钱。 长安城架势人家果然不是地方豪强能比的。 葛寅不知道的是这里头固然有葛老郎君钱给到位的原因,但场地布置,菜品调配,流程协调……祝明月和姜永嘉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务必让一百贯花出二百贯的效果,二百贯花出五百贯的气势。 三人专挑了一个边缘位置坐过去,看着场中热热闹闹,作为头名的杜乔被众星拱月。 幸好此时尚武之风浓厚,文人亦不是迂腐酸儒。 若有人过来交际,葛寅立刻摆出一副没见识的乡下地主老财模样,推辞只是带家中小辈出来见识。 小辈,特指卢照。 不一会,旁边有人坐下,还是熟人。 白湛在家听白秀然说杜乔考中,春风得意楼还有文会,家里待不住,索性出门找上许久不见的孙无咎一起来。 白湛:“秦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秦景实话实说,“请长林捉刀代笔一首上来的。” 白湛看着葛寅秦景边上陌生的少年,“这是?” 秦景:“我表弟卢照,燕国公之子。” 又介绍白湛一方人,“白三娘的弟弟白湛、孙无咎。” 葛寅强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白湛头一次听到别人介绍自己不是从父从兄,而是从姐姐,“你认识我三姐?” 两人曾经在燕春楼打过照面,但没有单独相处过,一别之后只是陌生人。 白湛记得第一次见李君璞时,可是说孙安世和卢照在平康坊斗殴,表弟和上司打架搁谁身上都是一笔烂账,当时秦景连眉头都没跳一下。 可仔细看两人的五官眉目,的确有相似之处。 “如果被教训一顿也算认识,”卢照不服气也得认,“什么时候我两找个地方练练。” 二人年纪相仿,打不过姐姐,还收拾不了弟弟么。 白湛一头雾水,实在不知卢照和白秀然有何恩怨。 葛寅每每想起这件事只觉得可乐,两个人都挺冤枉。 秦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将小院门口的闹剧和盘托出,白湛只能庆幸白秀然武功高强,也难怪卢照满腹怨气。 卢照不想再面对自己的黑历史,转移话题,“你两也是让人捉刀代笔?” “当然不是,”白湛压低声音,“我和无咎各作了一首诗。” 卢照看他样子不似作假,感慨同是将门,人家还会作诗,是不是习武不够刻苦? 白湛不碰酒,只喝饮子润润口,“当初我就看出长林是个人才,果然如此,科举头名。”本公子慧眼如炬。 卢照:“你认识杜郎君?” 白湛歪着头,“如何不认识,当初还是我把他从匪寨中救出来的。” 卢照电光火石间将所有人联系起来,杜乔和段晓棠当初陷在同一座匪寨,所以才会都和白家扯上干系。 但因为这救命之恩被段晓棠横插一手,没有砸瓷实,杜乔并没有投靠白家。 不过仅看杜乔一个文弱书生,归计到俘虏之中,对段晓棠当时所用人手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那也是一个狠人。 卢照:“当时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四周士子云集,讨论的是诗词歌赋文采风流,两个年少的将门虎子趴在桌上窃窃私语,说的是如何拔除山寨。 第186章 精卫填海 虽然段晓棠杜乔白湛几个当事人不约而同回避,但秦景依然猜到当时陷在山寨中的还有祝明月和林婉婉。 卢照直言,“所以你最后大意,险些被匪首掳劫,导致全局崩溃。” 白湛争执,“被救出来了。” “是被段晓棠救出来的,”卢照划重点,“但匪首跑了,未竟全功,都是因为你。” 放在军中,若是主将存心穿小鞋,拿着这一点大做文章,白湛非但无功还有过。 “不过,你二人联手不至于留不下一个土匪头子?”不说杀死或者生擒,至少能将人弄成重伤吧。 卢照虽未曾与段晓棠交过手,但能被秦景李君璞看中,定然身手不差。 “问题在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将人留住。”白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倒也将责任揽在身上,没有甩锅。 “晓棠从前只练过拳脚,未曾用过兵器,手上只有一把匕首,只能救人难以制人。” 如果白湛当时反应快些,立刻起身,说不定还能将刘大郎身上那把匕首捅得深些。 卢照无言以为,“习武之人不练兵器?”难以想象。 长久接触下来,白湛倒是能做到逻辑自洽,“他以前学文的。” 段晓棠最开始是否学文,卢照不清楚,起先提议上来混吃混喝的人是他,但最后人去了厨房帮忙,会不会写诗也不得而知。 初学文,再做匠,种田不成,遂为厨……前程未卜,职业规划主打的就是一个没有规划。 卢照:“有点离谱了!” 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不欲再纠缠段晓棠的特异,“山寨多建在高处,仰攻不利。最好围而不攻,封锁道路,截断水源,时间一长,不攻自破。” 白湛:“攻心为上,以势迫之,以利诱之。” 卢照:“太麻烦了。”倒不是真觉得攻心无用,而是他的脾气秉性不适合这些弯弯绕绕。 “哪天我们约到校场上比比。”直截了当。 白湛也不虚,“行,定了日子给我传信就行。” 葛寅听着两个小孩讨论,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如今好歹识得些人,不如在长安寻人问问坞堡如何加固防守为好。 反正山水隔千里,对坞堡安全不会有影响。 秦景并非好人选,他长处在于进攻,卢照白湛同理。 十年前李君璞在长安论兵无敌,不知现在还有几分功力。 但一来关系称不上熟稔,二来短暂接触下来知道这人有些认死理,还需要再寻摸寻摸。 “好!” “大才!” 人群中传来阵阵喝彩声。 白湛扭头,“是何奇文奇诗?” 孙无咎参与过不少文会,大多数所谓宏文奇诗不过在场之人互相吹捧,若是作文题诗者味高权重,洛阳纸贵都只是最寻常的恭维。 因此兴致缺缺,“待会就会在墙上看到。”不差一时半刻。 白湛脖子依然伸得溜长,想瞧个究竟。 孙无咎无奈,“想看就去看吧。” 白湛:“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卢照眼见着白湛飞奔而走,诧异不已,“他还真热爱文学?” 听说白旻亦是文质彬彬,难不成白秀然才是白家的异类。 孙无咎摇摇头,“二郎喜欢热闹。” 仰慕文才是假,看热闹才是真。 卢照瞬间懂得,“我也去看看。”这么说就有兴趣了。 两人于其他人差几岁,真是彷佛差了一辈,没半点稳当。 不过这种离席之举在场中并不稀奇,多的文人擎着酒壶举着酒杯满楼转悠。 没了白湛卢照两个少年旁边聒噪,周边文人知乎者也声声入耳,叫秦景听得头大,“我下去透透气。” 秦景记得二三楼拐角的地方有一个露台,走过去看见那里已经站着一位女子。 这地方现在是有主的。 寻常人看到这情形都会走开避嫌,秦景却主动迎上去,“祝娘子。” 祝明月转身,“秦大哥,怎么下来了?” “出来透透气,”秦景垂下眼眸,“上面都是文才斐然之士,听得似懂非懂,有些后悔跟着飞鸿阿照上去胡闹了。”并不介意暴露短板。 祝明月手扶在栏杆上,“只当去见识另一种风景,不必有负担。”能被上司捧着的下属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本事,“文武都是道,世间又能有几人比得上你武艺绝伦呢。” 庸碌的才子遍地都是,至少在春风得意楼是如此。 祝明月不得不承认当初有失考虑,长安文人的整体水平有待商榷。 盛唐的诗人们是强大国力滋养出来的,而现在的大吴做不到。 秦景学着祝明月的动作,“在看什么?” 这个露台的视野并不算好,街景只能看到一角,更多是看到附近商铺的屋顶。 “长安,”祝明月手掌不急不缓地拍打栏杆,眼中涌动着火焰,“我没有到这里时,对长安,天下长安,有许多瑰丽的想象。” 秦景:“长安,是我平生所见最宏伟的雄城。”不经意间带着军人的眼光打量。 “是呀,第一眼惊艳。然后,”祝明月扭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景知道她是想起龚波之事,“世间自有公道光明,错不在你,不该因小事小人自苦。” “我怎么会和自己过不去呢,”祝明月唇角微挑,叹息,“长安不是故乡,我的人生只有来处,却再也没有归途。” 家乡故乡一字之差,但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就好似无根的浮萍。”曾经根植的文化制度通通化为飞烟。 “你绝非浮萍,”秦景并不觉得一个受了欺负,会立刻想法报复回去的女子会是漂泊无依的浮萍。 思量良久,“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用一株草一朵花还是一棵树,“但祝娘子你迟早会生出自己的根。” 祝明月:“秦大哥,知道填海造陆吗?” 秦景不知道为何话题从浮萍跳到大海,“只听过精卫填海。” “土石、沙土、泥浆填入海中,我这一粒浮萍跟着倾倒下去,天长地久成礁成岛。” 深深扎根在大陆架上,生出的不是根须,而是海岸线。 经得起风吹雨打沧海桑田,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迹。 第187章 道不同矣 两人谈话私隐,本应该拉近彼此关系好时机。 但秦景却只觉得来距离越来越远,穷尽平生所学,也想不明白祝明月话中的隐喻。 大约猜是她的志向,与他无关,与情爱无关。 心中顿时怅然不已,她的话他听不明白,但知道最后的结果,道不同不相为谋。 并不知道祝明月是单纯的有感而发,还是看出自己的情意而委婉拒绝。 无论如何结局只有一个,他们走不到一条路上去。 从最初的惊鸿一瞥心神颤动,到深入接触后,知晓将她从现有的生活中带走并非好事,自己的心思只会带来困扰。 但秦景是一个好人,最终还是选择支持,“无论礁还是成岛,想做就去做。” 祝明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秦景摇头,“不知道。” 祝明月微微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慢慢想,”秦景拍拍栏杆,放松心神,“照你的性子,若是不想清楚不去做,只怕会时时刻刻挂在心上,抓心挠肝。” 祝明月撇过头,忍不住笑出来,“我才不会抓心挠肝呢。”多坏形象。 “你们在聊什么?”杜乔方便回来经过,见两人站在露台说话,过来打个招呼。 “闲聊,”祝明月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科举头名,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饭,给你庆祝下。” 杜乔抬眼望望楼上,“今天不是么?” “朋友私底下庆祝,”祝明月抿唇微笑,“从家乡带来的种子成熟了一批,晓棠想弄点新东西,借你的名头,请大家吃一顿。” 杜乔眼睛一亮,“是……”红薯么? 祝明月:“不是,其他东西。” 杜乔估算着时间,要去吏部领取文书、答谢友人……“三天后,可以么?” 祝明月转头问秦景,“有时间么?” 秦景点头,“可以。” “到时带人带嘴来就行,记得和上头的白湛孙无咎说一声。”祝明月合掌一击。 杜乔站在露台之上,遥望鳞次栉比的屋舍,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意气风发,“今日我方才懂得,何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此时科举草创颇有几分寒酸,场面哪能比得上后头,却已经普通寒门士子心神颤动了。 祝明月:“以后会更风光的。”说的是人也是事。 祝明月下楼,杜乔和秦景一起上楼,背道而行。 天气转暖,杜乔却觉得有些阴冷,拢了拢衣裳。 明明刚刚祝明月和秦景在露台说话光风霁月,但心底只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做了什么缺德事。 到了三楼,杜乔一露面就被人拉走。 秦景若无其事坐回座位,“祝娘子让三日后去她那儿吃饭,庆祝长林得中。” 如果是从春风得意楼叫席面,还不如就在酒楼吃了。 白湛好奇,“吃什么?” 秦景也不甚清楚,“应该是他们家乡的特色菜。” 白湛先是兴奋而后低落,“哦。” 在段晓棠林婉婉眼里自己只配吃水煮菜叶,到时看到吃不到岂不是更难过。 卢照三日后无事,打定主意要跟着秦景去蹭一顿,他想奶油蛋糕了。 葛寅是武人不通文事,单纯指指点点,“这科取了十人,如今这里就有四人。” 除了杜乔丘才以外,还有两个中举的来了。 也不知道是先就在酒楼中,还是后头听了消息请来的。 外地来的举进士可谓最近几个月,长安城中最活跃的士子群体。除了杜乔外,孙无咎也接触过其他人,看过录取名单后,心中难免疑问。 “这次得中的都是平日低调的士人,往日那些呼声高张扬的反而落榜了。” 倒不是说科举有黑幕,举进士们在长安城权贵中投卷拜谒不是秘密,考试又不糊名。 取才如何全凭上意,只是今次录取人数颇多,又与往届形成鲜明对比,叫人不得不深思。 秦景三人对视一眼,他们习惯了直来直去。 但经祝明月杜乔点拨,隐隐从此次科举取士抓住一丝脉络。 从纨绔城外纵马踩踏青苗取乐,到越国公求情轻拿轻放,皇帝扶持寒门科举……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这些玩心思的人不累么? 三楼的宴饮继续,士人的来来去去,不知换了几波。 段晓棠从后厨出来透口气,想着要不要上去凑个热闹。 一抬头,正看到孤零零站在二楼栏杆旁的乌友,本想昨日尴尬拔腿便走,偏偏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两人就这么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望着,过了一会乌友先张口,声音听不清楚,看口型应该是:上来。 段晓棠拍拍衣袍上的灰尘,迈步上楼梯。 两人一碰面,指指头顶,“你不上去?”写一首诗对乌友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乌友趴在栏杆上,举头望着楼上,眼神空洞,“那热闹不属于我!” 段晓棠:“上面那么多人,总能遇上一二个能说的上话的。” 乌友从栏杆上起来,“你不想与我说话?” 段晓棠的态度比昨日好许多,或许真的不喜他人登家门,但乌友依然察觉到疏离,“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段晓棠心中陡然发紧,她知道乌友与家人感情淡漠,似乎也没有什么朋友,身边跟着的随从更是只当个会说话移动的物件。 比起乌友“唯一的朋友”评价,段晓棠仅仅把他当做一个熟人,比陌生人、熟客稍更高一档。 “我还真是,”段晓棠低语,“受之有愧。” 无论哪种感情的唯一都太沉重,她担不起。 乌友:“你不喜欢?” 段晓棠斟酌言语,“只是有些意外。” “你有很多朋友么?”在春风得意楼乌友见过许多人和段晓棠打招呼。 段晓棠抱着手,“朋友分很多种,点头之交、酒肉之交、君子之交、莫逆之交。每一种朋友都有,越往上越少。” 乌友揣度自己在段晓棠心里算哪种朋友,点头之交肯定算,他们都打过许多回交道了。 再往上算就要迟疑了,每次聊天的话题离不开酒肉,是因为环境身份特殊不得已为之。 身在酒楼,一个食客一个厨子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连只论吃喝玩乐利益输送的酒肉朋友都算不上。 这个结论乌友不打算说出来,平白降低自己的档次。 段晓棠:“你可以多出来走走,先交一点酒肉朋友,遇着心正合意的发展成知心朋友。” “总之,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第188章 木桃琼瑶 “海捕”战术放之四海而皆准,无论是友谊、工作还是机会。 感情除外,显得太渣了。 只要乌友将朋友的标准放宽一些,要求不要那么高,实际符合条件的人应该不少,因为他能拿出来交换的利益很多。 仅此一项,就会引来许多“朋友”。 “你的想法和许多人都不一样,”乌友直视段晓棠的眼睛,“我将你视作唯一的朋友,也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和我冒然上门一样。 “因为我拿不出同样东西来回报。” 段晓棠小时候读荆轲刺秦只记得“王负剑”的笑话,稍稍长大后才明白太子丹对荆轲的无微不至的礼遇背后是要奉上性命为代价。 不知为何乌友视自己为友,甚至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交集似乎达不到这样程度。 春风得意楼聊天是场面上的客套,至于在胜业坊惊马救人不过顺手为之。 段晓棠忍不住揣度乌友是不是有雏鸟情结。 “任何一种感情,唯一都非常沉重。” “夫妻亦如是?”乌友单刀直入,“将彼此视为唯一的支柱也不行?” “从情感上来说,彼此视为唯一是美好的想象。但从理智上来说,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性,全心依赖对方而生。好比树和藤,两棵藤注定无法参天。藤缠树而生,最后的结果无非藤绞死树后树亡藤落。” 亲情、友情、事业、爱好全都抛诸脑后,将爱情当做生命的唯一,无论何时都是最为恐惧的事。 林婉婉说段晓棠多情薄情并不算错。 段晓棠:“可能我家乡的风俗和长安不大一样。” 在长安,妻视夫为天为唯一,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父母与子女的感情除外。”段晓棠在心底暗暗加上注脚,孩子成年之前。 乌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段晓棠:“怎么了?” 乌友唇薄色淡,轻轻抿起来,手抓在栏杆之上,手背青筋暴露。 “我本是幼子,家中有一片家业。上头的哥哥们被父亲送出去跑商都死了,现在只剩我一个。” 段晓棠联系上下句,乌友和他的父亲关系定然有问题,他平时表现出形象也不像是能托付家业的承嗣子。 若是幼子就合理了,只要不出去胡闹就是给家里积福。 来酒楼吃吃喝喝,没有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换做之前燕春楼打架闹事的纨绔,城外践踏青苗的混账家里,这样乖巧听话的儿子恨不得供起来。 但乌友家中情形又不一样,怕父亲为了家业再把他送出去,只想没出息的过些安生日子。 段晓棠不知道乌友家中具体情况,只得安慰,“你父亲应该不会再让你出门跑商了。” 这里头有个非常冷酷的内核:孩子少了就金贵。 也不知道乌友的哥哥们有没有给他留下侄子,只从乌友平日言行来看,他应该没有成亲。 那么至少在他结婚生子留下香火前,都不会被“赶”出家门。 段晓棠见姜永嘉站在楼下大堂张望,应该是有事找自己。“我先下去了。” 乌友:“慢走。” 待人身影离开之后,忍不住一掌拍在栏杆上,段晓棠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何尝不懂得。 上门不光没有被以礼相待奉为上宾,反而百般戒备挡在门外。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结果琼瑶没有,木桃也没有,只剩一句“受之有愧”。 接连走了两步烂棋,投其所好没做到,痛脚倒是一踩一个准。 东市算命的瞎子都比自己会走路。 段晓棠下楼找到姜永嘉,“姜掌柜,你找我?” 姜永嘉:“段郎君,祝娘子找你。” 段晓棠走进祝明月的办公室,“找我什么事?” “你先等会,”祝明月先问姜永嘉,“三楼散场了吗?” 姜永嘉:“还有些人在喝酒,菜品已经上完,葛老一共订了三十坛酒,刚才点数还剩两坛,应该够喝了。” 祝明月:“最后如果没开封,让葛老带回去或者把酒钱退了。” 姜永嘉:“嗯。” 琐事说完,祝明月方才提到为何把段晓棠找来,“待会你和姜掌柜陈账房,带几个伙计把酒楼里的铜钱送去金银铺,兑成金饼。” 另一个王账房已经带着学的半成的借贷记账法回白家了。 祝明月和白秀然约定的是一季一分红,现在刚一个多月,还不到时候。 段晓棠:“金子送哪儿?” “送回家,”祝明月交待姜永嘉,“把账记清楚。” 姜永嘉点头,“是。” 一回生二回熟,段晓棠不是第一次去兑换金子,但每次推着一车钱或者几车钱招摇过市,都想找块布把脸蒙起来。 兑钱的金银铺也是分给白秀然的私房,两边心照不宣的交接铜钱和金子。 金银铺掌柜甚至暗暗盘算着春风得意楼的盈利,比其他酒楼高多了,都快赶上他这金银铺了。 酒楼再家大业大,本钱亦比不上天生和钱、金子打交道的金银铺。 不由得暗暗生出危机感,自己要是干得不好,说不定屁股底下的位置就归姜永嘉了。 姜永嘉赶着酒楼的骡车将段晓棠和金子送回小院。 段晓棠抱着装着金子的木盒子,“姜掌柜,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姜永嘉不多客套,“不用,酒楼还有一堆事,我先回去了。” 段晓棠送走姜永嘉,开门抱着远比上次沉的金盒子直奔自己卧室,移开墙角的木柜,撬开挖成中空的地砖,将新换的金饼整齐码放进去。 盖上地砖,将衣柜重新推回来,小心将四角与地砖缝对齐。 本来最不引人注目的是将金子埋在茅厕边上,任谁都不想到的地方。 但预料中金子的放置取用频繁,总不能隔三差五扛着锄头在茅厕边挖土。 于是藏在室内就成了不二之选。 林婉婉说金子如果放在她房间,肯定忍不住半夜起来盘一盘,影响睡眠。 祝明月管着账,于是最后金子落户段晓棠房间的衣柜底下。 藏的地方虽然老土,但确实管用。 老祖宗的办法亦有可取之处。 第189章 麻将规则 一众学子在外头散了酒气方才回到大慈恩寺。 春风得意楼中的热闹早已散去,放浪形骸的早去平康坊续第二波。 杜乔借着不胜酒力连带着把丘才一起拖回来。 丘才这会醒了酒,换一身干净衣裳,用冷水抹了一把脸,看起来精神几分,只有额前散落的碎发,才能一窥不久前的疯狂和喜悦。 “长林,我现在都和做梦一样。” 杜乔的头名如果说是侥幸,那丘才踩着线的第十名就真是走了狗屎运,祖坟冒青烟了。 杜乔:“我亦如此。” “长林,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丘才将碎发拨弄到头顶,“这次科举如何就取到十人了?” 这才是丘才顶着醉酒也要问清楚的事,否则今晚别想睡着。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以为能取到五人已是大幸。 两人坐在客舍院中竹亭,四周只有竹影婆娑。 即便如此,杜乔亦是附在丘才耳边才开口,“世华,你知道我们考试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丘才:“不知。” 考完试倒在床上睡了一天,等到杜乔回来就让他不要出门招摇。 这话杜乔能和丘才说道,却不能告知其他落榜的友人,无非其中涉及四个字——窥探圣心。 “那天城外官道旁,十余长安公卿子弟纵马踩踏青苗取乐。次日御史上奏,越国公求情,以罚金了结。” 杜乔只道事实,其中因果让丘才自己去悟。 丘才资质不差,结合如今结果,一时半刻便想出其中关联。 一株青苗才值几个钱,恐怕还没有市面上随意卖的花苗贵重。 但它能结出粮食果腹,在一个号称以农为本,民以为食为天的国度中,粮食就是天,青苗就是根基。 换做现代语言表述就是——政治敏感度。 说句犯忌讳的话,有朝一日他丘才做到三公九卿的位置,儿子可以一事无成浑噩度日,哪怕在平康坊呷妓取乐亦可。 但决不能故意践踏青苗,圣眷正隆时还好,换了其他时候,那就是带累全家的取死之道。 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毫无根基、先天缺陷的寒门而言。 寒门的缺陷在何处,譬如此事中他们不知道作为天下勋贵之首的越国公为何要求情,是纨绔中有他亲故,还是单纯不忍…… 皇帝又为何同意,中间曲折为何? 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非得那些高门大户才能了解一二,他们最多知道结果,然后等待那一丝丝可能。 稍晚些时候,林婉婉提着一个类似食盒的木盒子回来,献宝似的放在桌子上,“猜猜这是什么?” 赵璎珞瞧了一眼,“食物?” “不是,”林婉婉摇了摇头,“明月和晓棠肯定认识。” 说完拉开木盒,分为三层,每一层整齐摆放着大小统一的木块,上头画着各色的花纹,最上面一层放着两颗骰子。 “麻将。” “麻将。” 异口同声。 段晓棠:“怎么有三方牌,没见过打万字的。” 天下麻将不是只有条子和筒牌吗。 祝明月:“字牌呢?” 东西南北中被狗吃了? 林婉婉终于晓得自己失策了,比起教会戚兰娘赵璎珞打麻将,更麻烦的是统一规则。 祝明月段晓棠各有各的规矩。 林婉婉:“我找之前给我们修屋子的周木匠做的。” 一百多块牌做了小半个月。 麻将牌用两块颜色的木料拼接而成,底部为深棕色,整面为浅黄色,刻出简单的条筒万字图案再上色。 祝明月拿起一块掂量,“轻了点。” 段晓棠抿了抿唇,“林大夫爱好广泛,医学事业没多少起色,倒是给长安人民的美妆、娱乐行业添砖加瓦不少。” 林婉婉作势打她,两人绕着桌跑了几圈才算了结。 林婉婉拿出从特意从西市买回来的毯子铺到桌上,“不如试试。” 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祝明月点头,“试试就试试。” 祝明月段晓棠林婉婉各坐一方,戚兰娘赵璎珞并排坐一方。 一百零八张麻将倾倒在桌子上,“哗哗哗”声不绝。 祝明月双手灵活,顷刻间垒出一列长城。 段晓棠生疏地搓麻将砌长城,稍不留神哪里就多支出来一点。 林婉婉:“晓棠,你不会打麻将?” 段晓棠摇头,“不打。” 林婉婉眼睛笑得眯起,“真是洁身自好,黄赌毒一样不沾。” 段晓棠右手小心挪动凸出来的麻将位置,生怕不待摸牌就散架了。 事做完方才抬起头,“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夸我是个人。” 祝明月:“啊!” 林婉婉:“额!” 无言以对。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段晓棠吐槽,“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你两挺会玩的。” 每个少女的心扒开来都是黑色的。 赌和毒都能理解,戚兰娘:“黄是什么?” 段晓棠:“平康坊。” 赵璎珞惊异的眼神彷佛头一次认识祝明月和林婉婉。 从最开始对麻将牌张数的认知不一致,就注定今天的麻将局不会太平。 段晓棠不会打,战火主要集中在祝明月和林婉婉身上。 从掷骰子意见就不统一。 “两个骰子总数相加,一自二顺三对四后五在手六顺七对八后九首十顺十一对十二后。” “难道不是以两颗骰子小数取牌?” 摸牌时无非十一张还是十三张的区别,很好说服。 到了跳牌时又出幺蛾子,一个要顺跳,一个要隔跳。 打牌更是花样百出。 “我二条三条怎么就不能吃四条了?” “和牌才能这样。” “我有一杠你们就应该立刻给钱呀!” “每一局都是最后结算,哪能中途给。万一你最后点炮,还要倒找。” “这一杠比一番还值钱呢。” “手里只能拿两方牌,哪有三方都拿的道理。” “只能自摸。” …… 别说戚兰娘赵璎珞这样的新手,连段晓棠这种粗通最简单的两方牌规则的人听得都是云山雾罩。 头一次知道打麻将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规则。 种花家幅员辽阔风俗各异的特点在这一刻体现得的淋漓尽致。 麻将,各花入各眼,哪怕相邻的县市规则都不一样。 “不然,你两先统一下规则,”段晓棠打个哈欠,“我待会还要和兰娘去作坊守夜。” 小院虽然住了五个人。但白天工作,夜晚分两拨睡觉。 哪怕规则统一,也永远三缺一,通宵麻将更是空中楼阁。 林婉婉悲从中来,扑到桌上搂住麻将牌,抽抽鼻子,辛辛苦苦(花钱)做出来的麻将,难道只能用来搭积木? 白算计了! 第190章 烧烤小工 林婉婉可怜巴巴抱着麻将匣子苦守两三天,不能耽搁人正经职业,又不能带坏小孩子。 终于明白电视剧里的老封君为何屋里要养几个新鲜水灵的小丫鬟。 哪是用来干活的,分明是用来解闷的。 哪像现在,一缺三。 手痒啊! “婉婉,给灶底下添一把柴。”段晓棠在厨房里喊。 “来啦。”林婉婉跑到厨房旁的棚子里,往垒的砖灶底下塞进去一根木柴,小心拨弄着火焰,务必保证小火慢炖。 这口灶平时被用来卤肉,今天拿来炖高汤。 一只鸡一只鸭十五斤猪骨头还有四斤鲫鱼,小心熬制一上午,时时记得撇打泡沫,方成一锅奶白色的高汤。 今天请客,安排来打奶油的两个女工,打出所需的奶油蛋白后,段晓棠只让她们帮忙洗切食材,事情做完后就让人回作坊去了。 林婉婉添完柴撇完浮沫,坐到院中长桌上帮忙穿串,拿起一片郡肝穿到竹签子上。 “周木匠都快成专门削竹签的了。” 祝明月:“他还会做麻将。”又往林婉婉心口上扎了一刀。 周木匠名为木匠,但简单的竹器活也会做。削竹签只要有手就能做,前提是一双巧手,换林婉婉来,千难万险之后大概只能获得一根竹条。 木匠可以做篾匠活,铁匠能不能做铜匠活呢? 答案是不能。 段晓棠拿着图纸找到孙铁匠,这位仁兄现在专职打铁锅,李匠人给他介绍了不少活计,真真是日日夜夜,醒醒睡睡都在打铁锅。 对着事业转型的关键人物,孙铁匠倒是不藏私,“这个形制不难做,唯一的问题是我是铁匠,做不来铜匠的活。” 段晓棠原本想都是金属,敲敲打打而已,拿块铜敲出形状而已,铁匠应该能做。 孙铁匠:“铜匠活精细,真做不来。”不过倒是好心介绍了一个铜匠铺子。 段晓棠循着路找到铜匠铺,开门见山说自己是孙铁匠介绍过来的。 几日后马车拉着几只铜火锅回来,出于实用性考虑,每只都做成鸳鸯锅样式。 第一波来的是白秀然白湛和徐昭然,不一会孙无咎和孙无忧到了,两拨人前后脚。 林婉婉指着背后已经生上火的烧烤架,“想吃什么自己烤。” 白秀然:“今天吃烧烤?” 林婉婉:“这是开胃的。” 除了早已习惯的白秀然白湛,徐昭然等三人一时都有些不适应。宴饮不该是先进门先寒暄客套一番,哪能进门就开吃。 不过客随主便,譬如白湛已经随便到立刻站在烧烤架前打量两边的竹篮,盘算着哪串肉值得白二公子亲自动手。 知道段晓棠等人有吃“下水”的习惯,遇见不认识的肉类先问两句,“这是什么?” 林婉婉:“鸭郡肝。” 孙无咎:“什么东西?” 林婉婉:“鸭的胃。” 白湛将鸭胗放下,再拿起一串肉,红白相间,“我知道,这是猪五花。”放到烤架上。 “羊肉。”放到烤架上。 “牛肉,哪来的?” “摔死的。”白·摔死的·秀儿·牛肉提供者·然。 白湛以前打猎没少烤过肉,只是调料不如今日丰富。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不过毕竟是烤肉的老行家,少量多次总没错。 直到看见白湛手里的刷子伸向鲜辣椒酱和旁边的红色粉末,应该是段晓棠提过的辣椒粉。 白秀然眉头一跳,立刻把孙无忧拉远,小声交待,“待会别吃二郎烤的东西。” 孙无忧不知其中缘故,但清楚听白秀然的一定不错。 白湛估摸着烤好了,“三姐无忧,你们吃不吃?” 白秀然:“我们不饿,你们先吃吧。” 于是姐夫和小舅子,妹夫和大舅子,两种关系三个人分食白湛新鲜出炉的肉串。 不出所料,“咳,咳。” “好辣!” 白湛顾不得形象,伸出舌头,手不住扇风。 白秀然早有准备,一人送上一杯酸梅汤。 孙无咎脑子都快被辣麻了,“怎么这么辣?” 肉肯定没问题,关键就是调料了。 孙无咎把调料一个个看过去,油、盐、花椒、孜然、蒜水……唯独两样红色的东西有些陌生。 颇有几分神农尝百草的探索精神,拿一根干净筷子沾了一点尝尝,粉末还能接受,轮到红色酱料,“好辣。” “这是什么?” 白秀然:“辣椒酱、辣椒粉。” 徐昭然:“辣过之后,身体倒是一阵畅快,再烤点。” 秦景一行人进来时正见白湛正准备开烤第二轮。 卢照:“已经开席啦?” 白湛:“烤点东西垫垫肚子,想吃什么?” 卢照看着周边的肉串菜串,好多样子都没见过,“肉就行。”挑看的顺眼摆在烤架上。 抢过白湛手里的蒲扇,一把扇起来,烤架底下的木炭虽瞬间燃起一片红色,“我在辽东打猎烤肉是一绝。” 吃过的人都夸,不过他少有替人烤,一般只偶尔给他父亲烤肉表表孝心。 小火一扇,小刷一刷,架势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唬人。 卢照过去烤肉主要依靠火候和盐,用这么多调料的“富裕”日子倒是少有。 蘸取调料的手法倒和白湛什么不同,直到他的手伸向了“罪恶”的辣椒。 肉烤好了,卢照散给众人。 白湛等人只拿在手上,等着其他人先尝,暗暗期待他们辣到失态的模样。 葛寅拿了一串尝了尝,“味道不错。” 白湛:“葛大哥,你不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葛寅反应过来,“有点辣味,不过滋味刚刚好。” 徐昭然跟着尝了尝手中的烤串,辣度比刚才烤的稍低一些,看得出手艺确实比白湛好的多。 秦景葛寅杜乔等人吃肉串都没有自己等人刚才辣到跳脚的模样,是不是齐地人都比较能吃辣? 卢照随口咬了一串肉,脆爽而有韧性,舌头确认,是没吃过的肉。“这是什么肉?” 白湛看一眼竹签上剩余的肉片,“郡肝,鸭的胃。” 卢照的食谱可比白湛宽广得多,半点没有内脏下水不吃的忌讳。唯有一个疑问,“段郎君这是宰了多少只鸭子招待我们?” 第191章 冰块自由 卢照以前听说过有些高门大户人家酷爱吃鸡舌,指尖大小,凑出一盘要杀几百只鸡。 野鸭子见过也吃过,里头的内脏加起来不到拳头大,这么多郡肝得杀多少鸭子才能凑出来? 白湛:“春风得意楼一日杀多少鸭子?” 烤鸭的名声都快冲出长安,传到洛阳了。 烤鸭片了一整只的肉,但谁见过里头的内脏。 卢照想清楚其中关联,立刻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抓了十来根郡肝摆上烤架。 “牛肉。” “鸡爪。” “小鱼。”实际是鲫鱼。 “猪排骨。”感谢春风得意楼的红烧肉和回锅肉,叫人知道猪肉亦是美味。 “鸟蛋有什么好吃的。”不荤不素的东西。 白湛把被卢照嫌弃的鸟蛋捞回来,“看起来像是卤过的,烤来试试。” 至于另一边的素菜,两人看都不看一眼。 素菜,有什么可吃的。 卢照烤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不对劲,“段郎君人呢?” 准确的说是主人家哪去了,院子里全是客人,还是让客人自己动手烤肉。 杜乔:“应该在厨房忙。” 换做现代小门小户,客人上门就会特别自觉的去厨房晃荡一圈,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但此时院中这帮人,要不然厨艺疏陋,要不然一辈子都没进过厨房。 他们自幼所受的教养就没有赴宴作客去厨房转悠的道理。 白湛拔腿就走,“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白秀然拉着孙无忧去院子中的花池看看到底种了哪些东西,其他人坐回桌子上去。 卢照化身烧烤小工,偷偷问旁边守着等吃的葛寅,“那两人是谁?”说的是没见过的徐昭然和孙无忧。 葛寅:“孙小娘子是孙无咎的妹妹,白湛的未婚妻。” “另一个叫徐昭然,是白三娘的未婚夫。” 卢照见徐昭然虽身形高大,却长了一张小白脸,未曾深交过,只觉得他以后的日子想必不大好过。 白秀然于卢照,不说一辈子的梦魇,至少也能排上三天。 不多时,白湛意兴怏怏地回来,不过造型比较奇怪。左手提着一把蒜,右手握着一个碗。 “里头还在切菜,来,剥蒜。” 院子里大部分男人,习过文练过武,就是没剥过蒜。 孙无咎:“怎么剥?” 白湛拿起一头蒜,别下一瓣,“跟我学。” 杜乔秦景倒是会,各分了一头。 葛寅:“要这么多蒜作甚?” 白湛:“之前剥的蒜全用来烤糕点用完了。”无法想象蒜和奶油混合在一起是什么味道。 等到李君璞进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白湛一手将剥好的蒜扔到碗里,一手从旁边抓起一串烤肉塞到嘴里。 其他人的动作也差不多,卢照和葛寅站在烤架旁边烤肉。 白秀然和孙无忧顾虑形象,不想用用嘴“刷”烤肉,将烤肉和蔬菜从竹签上剥下来,装在小碟子中用筷子夹着吃。 若非实在不可能走错地方,李君璞只能想到这群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白湛:“李二哥来了,坐。”剥蒜。 徐昭然让出一点位置,待李君璞坐下,好歹记得对方大病初愈,将远些地方的的一盘烤肉拉过来,“这一盘没放多少辣椒,先吃些垫垫肚子。” “嗯,”李君璞指指卢照,“为何卢小郎在烤肉?” 徐昭然:“他手艺好。” 白湛下手没轻重,烤出来的肉非得将几个不耐辣送走不可。哪像卢照手上有分寸。 祝明月袖子挽起来,露出白皙的手臂,一手抱着一个竹篮过来,是刚炸好的鸡腿鸡翅。 放在桌上,“院角边有清水香皂,可以洗手。” “大家有没有忌口的食物?” 白湛:“无咎和无忧不能吃辣。”至于他自己,忌口的东西段晓棠等人比本人还清楚。 祝明月:“没关系,有不辣的。” 鸡腿鸡翅调好味裹上面包糠下油锅炸,就是段晓棠最爱的垃圾食品了。 人类对高油高糖高热量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强忍着最后的冲动,跑到院角把手洗了,立刻冲回来啃鸡腿鸡翅。 大吴人对用手抓取食物的接受度远高于现代,白湛一手鸡翅一手鸡腿,“晓棠该不会把春风得意楼所有的鸡腿鸡翅都带回来了吧。” 卢照:“不可能,春风得意楼一天卖多少只鸡,哪里才这么点。” 炸的少了,不够吃。 卢照是扔了他的烧烤摊子跑过来啃鸡腿的,只能说没领工资的烧烤小工确实不大敬业。 此刻,炸鸡腿取代奶油蛋糕成了卢照心里无可撼动的第一美味。 段晓棠,他活该是个厨子。 林婉婉端着冰粉出来时,鸡腿篮子已经见了底。寻思自己和祝明月过来不说前后脚,至少离得不远。 “吃的太快了吧。” “好吃,”白湛无限希冀,“还有吗?” 春风得意楼的鸡远没有鸭子受欢迎,每天顶多备上二十来只,去除那些需要整只鸡上桌的菜品,段晓棠“以权谋私”把所有的鸡腿鸡翅都拿回来。 现在不一会,就被霍霍完了。垃圾食品的威力诚不欺我。 林婉婉指着烧烤架,“只剩几个翅中做烧烤了,下次让晓棠多炸一些。” 白湛不好意思说那几个翅中被卢照料理后,已经进了肚子,先定一个小目标,“我要吃十个。” 林婉婉叉着腰,“摸着你的脑袋问问,配吗?” 刚刚忘了交待白湛不能多吃油炸食物。 白湛脸上全是痛苦面具,“不要。” 林婉婉:“这是冰粉,加上糖水小料就可以吃了。” 她们自己虽然生冷不忌,但不知道客人们肠胃的坚强程度,只是将凝固好的冰粉用竹篮吊到井水中冰镇过。 林婉婉曾经想过用硝石制冰法,制作一些冰块出来,不说做吃食,至少让接下来的夏天那么难过。 但惋惜的是,又失败了。 明明八成的穿越文都提过的硝石制冰法,为什么轮到自己时,就不灵了! 天理何在! 现在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叫祝明月努力赚钱,日后建房子修一个大大的冰库,才能实现冰块自由, 第192章 美味菌子 冰粉是用削下来的桃皮煮出底水,再将薛荔籽装在纱布袋中揉搓,兑上适量的石灰水,凝固后放在井中冰镇。 整体呈淡淡的粉色,装在白瓷盆中好似一块成色极佳的赤玉。 孙无忧紧紧盯着盆中的冰粉,“真是好看。” 林婉婉:“还有其他颜色的,不过这次来不及做了,下次再给你做!” 白湛:“不同颜色有什么区别吗?” 林婉婉理直气壮,“颜色不一样呀!”还用多说。 说到底,白湛实用主义者,区区颜色不同,根本打动不了。 戚兰娘端着其他小料一起过来,“糖水有红糖水和桂花糖水。小料有蜜桃丁、黄桃丁、芝麻、葡萄干、山楂片、红豆、醪糟、小汤圆、糍粑,全凭口味添加。” 卢照原本想吐槽段晓棠一个冰粉玩出这么多花样来,全是女郎们喜欢的花哨。 但碍于白秀然在旁,似乎也挺喜欢的,便紧闭着嘴巴不开口了。 诸人按照顺序在碗中添上冰粉和小料。 只有吃自助的时候,才会将每个人的饮食偏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婉婉从屋里取出象棋,“你们自己玩,屋里有书,想看什么拿什么?”不能被人看见的,早就放到后院卧室去了。 最后孙无咎和杜乔两个文人执棋,各自背后站着一群“大吴棋圣”,端着冰粉,纷纷慷慨献策。 这个说先走车,那个说先走炮。甚至连立场都不坚定,楚河汉界两边横跳。 孙无咎不似杜乔没脾气,手上拿着一个卒子,“你来!” 白湛退后半步,“还是无咎你来。” 林婉婉端着空托盘回到厨房,“鸡腿鸡翅都吃完了,这会正吃冰粉填肚子呢。” 祝明月烧火,赵璎珞切菜,段晓棠将刚熬煮好的菌汤底料倒进铜火锅里。 林婉婉凑近了鲜香扑鼻,“不会有毒吧?” 长安可不似现代,有专门的蘑菇种植产业,所有的菌子全是山上采的。 段晓棠这方面极是小心,担心全家一起“躺板板”,每次只买熟悉的,买回来也要让戚兰娘赵璎珞看过。 赵璎珞这方面经验不如戚兰娘,主要是她不去山上采菌子,但好歹算本土人士,比三人强得多。 段晓棠:“你每次都很在意菌子是不是有毒,”绝不是出于医者的食品安全卫生考虑,“以前中过毒呀?” “嗯,”林婉婉想起并不遥远的曾经,“之前菌子季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去凑热闹。有自知之明没上山,找了一家当地口碑好的餐馆吃,结果吃完全部进医院了。” 祝明月:“菌子有毒?” “菌子没毒,”林婉婉跳脚,“只是没煮熟!” “四个医学生全部中招,要不是当时神志不清,接诊的医生非得让我们自己起来写病历。” 段晓棠:“从那以后你就不吃菌子了?”回忆一番,林婉婉似乎在这方面没有格外忌口。 林婉婉:“哪能呀!修养一天后,我们就在医院门口找了一家餐馆吃饭。” 祝明月:“这次没中毒了吧!” “我们没有,”林婉婉耸耸肩,“但吃到一半,老板娘扶着老板去医院了。” 段晓棠:“为了口吃的,至于吗?” “哇,当然至于了,”林婉婉忍不住拍巴掌,“好吃得要命。” 段晓棠微微点头,确实要命。 林婉婉:“潘安搁旁边,我都不多看一眼。” 于林婉婉的偶尔“花痴”而言,这个比喻可见菌子的美味顶格。 段晓棠暗暗盘算以前没机会,现在千里跋涉去六诏吃一次菌子行不行。 林婉婉:“我问过赵大夫怎么解菌子中毒,他说“以地浆解之”。” 翻译过来就是:掘黄土加水搅混,煎煮后取澄清的液体喝了。 祝明月:“听起来不大靠谱。” 似乎更适合治水土不服,科学性和实用性林婉婉尚未验证,只能说见仁见智。 没有强大的医学后盾,连菌子都不能乱吃。 菌汤已经准备好了,林婉婉:“下一个是番茄汤了吧!” “嗯,”段晓棠点头,牛油汤底味道太霸道,番茄放在它后面,锅根本没法用。“待会熬好了,先让他们喝一点。” 林婉婉:“我觉得他们估计一路吃小吃就能吃饱了。” 段晓棠:“没关系。”吃什么不是吃。 段晓棠负责大菜和锅底熬制,戚兰娘则负责各种小吃小料制作。照林婉婉的说法,手艺已经能支起一个小食摊了。 鸡腿吃完了,立刻做了红糖糍粑,炸了些酥肉和小油条送到前面去。见到冰粉盆见底,又立刻从井了捞了一盆上来,依然是鲜嫩的粉色。 白秀然见戚兰娘围裙边上有面粉痕迹,猜这些东西是她做的。“兰娘,晓棠在做什么?” 戚兰娘:“煮汤呢,马上第二道就要好了。” 戚兰娘飞奔回厨房做事,白秀然走到烧烤架前,摆上一些素菜。 卢照没长性,这会甩开烧烤摊子正和白湛聊天呢。 白秀然将上次吃过的脑花、包浆豆腐连铁盘一起放在烤架上,再划开了一个茄子。“无忧,想吃什么?” 孙无忧也觉得烤肉油腻,“蘑菇、韭菜、还有面饼。”韭菜是孙无咎爱吃的,面饼则是给白湛点的。 白秀然又选了一些其他素菜放在一边一起烤,烧烤这种东西,只要调料齐全,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何况白秀然是烤过一回的人。 等白氏烧烤素菜上桌的时候,白湛已经和卢照在空地上练起来了。 不出意外,白湛落败。 白秀然知道上次小胜卢照大多是偶然,他天赋更高,只是和白湛一样,年纪小力量未达到巅峰,才会被自己压制。 但想必这种压制状态,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段晓棠说,这种男女力量差异是天生的,只能从其他地方弥补。 白秀然:“快来吃吧!” 白湛的不乐来得快去得也快,洗了手过来。 白秀然:“卢小郎固然比你大一岁,但他的基础比你扎实,力气更大。换你是同样的年纪,也不是对手。但你也有优势,身体更加灵活。” 卢照和秦景是表兄弟,是否传承中就带着善武的血脉。 第193章 杜乔任职 白湛的灵活是限于男子而言,无论如何也练不到段晓棠的程度。 白秀然是姐姐看弟弟,自然多几分温柔。 白湛亦是苦恼,“怎么练?” 可以接受一时输,但不能一直输。 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基础已经打下,换句话说其势已成,不是那么好调头的。 白秀然:“不然你早上起来和晓棠一起去跑步。” “啊!”白湛虽然不爱睡懒觉,但也忍不住摸摸膝盖。 段晓棠的法子,每天起床先跑十里地,换谁来膝盖都要打晃。 让他骑马可以,但跑步算了。 葛寅勉强算是半个行家,“晓棠的办法白二郎用不上,他俩出发点不一样。晓棠是为了强健体魄,白二郎打从练武开始就是为了骑战。” 让他下马没有用,虽然他和卢照若是擎上兵器上马,输得更快。 段晓棠当初转型有多痛苦,不会兵器不会骑马,徒手只能和白秀然打个平手,初练刀的时候,白湛都能抓住他人刀脱节的机会小胜一把。 但现在呢,白湛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李君璞:“白二郎箭术如何?” 不是无端发问,只是记得早年舅舅提过梁国公年轻时射艺一绝。身为人子,总该学到一二。 孙无咎:“二郎射箭百发百中。” 白湛的胸膛挺起来,这可不是吹嘘。 李君璞:“骑射如何?” 白湛:“就是骑射。” 原地射箭百发百中通过勤学苦练尚且有望,但骑射即便说法有水分,百中八十也可称得上一句天才。 卢照:“哪天骑上马,我提枪你挂箭,比一比!” 谁怕谁! 段晓棠的院子太小,没有校场跑不得马。 白湛:“明天。” 卢照:“明天不行。” 白湛激将,“你怕啦?” 卢照头一仰,“明天我得和孙安世一起去户部催饷。”本公子有正经事做。 李君璞在家歇了好些日子,不清楚情况。“你们还没拿到?” “没有,”卢照抓了一串烤肉塞嘴里,“好几个月都快拖到入夏了。” 段晓棠给他们出的“催债”的法子,卢照私底下和孙安世一合计,既拉不下面子,更怕因此惹怒长安的堂官们被穿小鞋,以后日子更难过。 卢照:“杜郎君,你此次科举得中,在何处任职,不如去兵部户部。我日后来长安催要粮饷也不会这么难了。” 先不说杜乔不是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再者文官靠资历,等他爬到能在六部说上话,卢照应该也上不得马了。 杜乔:“我是吏部属下羽骑尉。”并非卢照的梦中情部。 孙无咎拧着眉,“往届科举进士都是从八品起。” 杜乔作为此次科举头名,官职仅九品,秩从九品下,只比不入流的吏员地位高一点,勉强算是官身。 杜乔:“与我同时中举的其他进士,大多外放。一二个家中有门路的,留在长安,官职也都是九品。” 杜乔能留下长安当然不是因为有门路,全因考了头名,外放不是个理。 孙无咎怎么都想不通,今年怎么会这样,录取的进士人数远超前几届,官职几乎压到最低。 这就是官职通货膨胀,一饮一啄皆是报应。 皇帝发大水扩招进士,长安城有没有那么多职位来安置,又要安抚士族,当然只能把大部分人外放。 反正丘才是高兴的,原本不抱希望,祖坟冒青烟考上了,好歹是个官,外放就外放吧。 李君璞真心实意,“羽骑尉清闲平安,是个好职位。”最重要的是没那么多糟心事。 卢照点点头,“也挺好。” 若换了杜乔来坐李君璞的位置,没有家世出身依凭,更得被磋磨死。 “吏部不理民政,却可以最快熟悉朝廷事务,耳目聪明。”李君璞并不讳言,拜城中嚣张的纨绔所赐,“京兆尹和一个少尹罢职,万年县令估计也做不长了。” 入仕不过两年,这已经是共事的第二任县令,马上就要迎来第三任,已经熬成万年县的老人。 想也知道,过去李君璞日子过的不痛快,肯定和顶头上司脱不了干系。只是叫人没想到的是段晓棠劝他念头通达,会是这么放飞的结果。 白湛:“现任京兆尹是谁?”朝中事务向来是父亲和大哥处置。 好歹从三品的大员,在长安城中也是有牌面的。但因为这个职务自带一些“日抛”性质,十年换十五个。而且常常为兼职,白湛还真没注意过现任京兆尹是谁,好像前不久刚换过。 李君璞:“和你们没有关系。” 现任京兆尹是越国公的人,至于下一任会不会和座之人的家族有联系,李君璞并不关心。 “最近一段时间,你们最好不要去平康坊,容易沾染是非。” 卢照点头,“哦。” 却发现只有他一人回应,其他人全部安静如鸡。 以前不去的人自然不会去,提醒也是白提醒。卢照几乎等于跳出来承认他是平康坊的常客。 似白湛孙无咎绝不会当着白秀然孙无忧的面承认,虽然大家都记得袁昊嘉当初在燕春楼被捅伤时,是和他两在一起。 有些事,只要嘴上不承认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戚兰娘端着一大盆红艳艳的汤过来,林婉婉在后头捧着托盘,两个碗里一个是牛肉粒,一个切碎的芹菜杆。 林婉婉介绍喝法,“碗底放牛肉粒和芹菜,上面淋上汤。” 戚兰娘从一旁拿出干净的小瓷碗,先问一句,“谁不吃芹菜?” 好长时间没人说话,白湛统一意见,“都吃。” 戚兰娘将每个碗底都放上牛肉粒和芹菜,再浇上浓浓的番茄汤汁。 红的汤、褐色的牛肉粒,加上青翠的芹菜,颜色美如画。 葛寅眼睛跟着搅动的汤勺的移动,只看到里头有一些红的块状物。 汤汁入口,酸甜适口,味道鲜美。 咬到汤底的蔬菜,酸甜的味道应该由此而来,回忆起它的颜色形状,葛寅抱着吃了一半的汤碗,跑到花池边上,指着红艳艳的果子,“妹子,是这种果子熬的汤吧。” 刚开始见的看它色泽艳红,还以为有毒呢。 第194章 微辣标准 卢照和葛寅想法一致,并且说了出来。“我看这么鲜艳,还以为有毒。” 野外生存一大要义,颜色太过鲜艳的东西不要碰。 菌子如是,果子亦如是。 林婉婉:“这是番茄,早些年在野外刚发现时,的确被人当做毒果。” 孙无忧:“那如何发现它可以食用呢?” 林婉婉:“据说是一个画家看颜色艳丽,用它作画,画着画着馋病犯了。” 耸肩,“咬了一口,没死!” 白湛:“这要是被毒死,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再喝一口番茄汤,真好喝! 这会再看番茄,长得真好看,味道不错,果然是颗好果子。 林婉婉拿着空篮子再摘几个番茄回去做糖拌番茄。“待会汤喝完了,来几个人到厨房帮忙端菜。” 白湛吐出口,“终于能吃饭了。” 林婉婉眼睛盯着他手上的番茄汤,意思是你现在喝的是什么,西北风? 白湛不在意,虽然从进门起,林婉婉等人一直在投喂食物,看着多但众人分下来他也没吃多少。 至于旁边的烧烤,也就一十二十或者三十串,总之三个字——没吃饱。 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尊贵的客人喝完番茄汤,林婉婉带着一群壮劳力去厨房端菜。 祝明月站在厨房外,一副悠闲的模样,“这时候过来?等等再进去。” 林婉婉不清楚炒料的具体流程,只想赶在呛人的气味前把菜端走,哪知道正撞在当口。 “滋啦” 厨房中冒出一股浓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气味。 “咳咳咳。” 厨房外一些对气味敏感的人咳嗽起来,立刻挪远一些。 葛寅抽抽鼻子,“好霸道的香气。”只闻着都感觉腹中馋虫躁动起来了。 赵璎珞掩住鼻从厨房跑出来,段晓棠早叫她离开,只是想到还有最后一块肉没有切完,不想分两段做。踩着时间切肉,哪知道油锅不等人,成为近距离受害第二人。 赵璎珞跑出来,辨不清方向,只觉得辣椒和牛油的味道没在后头追方才停下。 眼前一双皂角靴子,抬头看是杜乔,嘴角抿出一抹笑容,“杜郎君,还未恭喜你科举得中呢。” 这些都是杜乔该得的,人心正学问好,比姓褚的强多了。 杜乔有些紧张,慢慢往后退,“多谢赵娘子,都是得天眷顾。”你说话前能不能把刀放下。 卢照和葛寅站在一处,“杜郎君认得这位小娘子?”段晓棠家里除了他都是女郎。 葛寅只压低声音,“长林以前一脚把赵娘子撞到水里。” 卢照读书少,只觉得词用的不对,应该是一脚把人踢到水里才对。 杜乔文质彬彬,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呀。 葛寅总不能解释杜乔见人以为轻生,想把人拉走,结果脚底一滑反而把人撞水里去了吧。 不可能是个人站在水边都觉得是要轻生,赵璎珞过往如何葛寅无意去深究揭人疮疤。 不多时,段晓棠也举着锅铲跑出来,“咳咳,以前炒料没这么呛啊。” 祝明月抱着手站在一边,因为以前有抽油烟机。看着门口浓烟滚滚,“下次带个口罩。” “嗯,”段晓棠点头,客观条件无法改变,只能增加装备。撇见祝明月悠闲的模样,“你倒是跑得快。” 祝明月拍拍裙子上灰尘,“烧火而已,不至于全搭上吧。” 段晓棠:“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前头吃烧烤么?” 白湛:“来端菜。” 段晓棠扭头看看厨房,有点尴尬,“这时候好像不大合适。” 白湛点点头,早就有想好了去处,拔脚就往旁边的草棚走,烤蛋糕的烤炉就在那里。 戚兰娘刚打开烤炉的门板,毛巾包着把烤盘拉出来,用竹夹把面包一个个夹到篮子里。 白湛:“这是什么?” 戚兰娘:“蒜香小面包,咸香味的。” 卢照跟在后头进来,没想到蛋糕就是从这样的炉子里做出来的。有些失望,“没有奶油蛋糕。” 戚兰娘:“今天时间有点紧,来不及做。不过还有红包和沙拉肉松面包,要不要尝一点。” 将装面包的篮子挪到两人面前,也许考虑到今天另有重头菜,段晓棠每个面包都做的比较小,只有一两口的分量。 肉松白湛吃过,红豆面包肯定是甜的,伸手拿一个蒜香面包,咸香适口,总算知道之前剥出来的蒜去哪儿了。 卢照拿了红豆面包,两个人连吃带拿,帮着分担工作,将三个面包篮子全抱走了。 白湛走到厨房门口,介绍的话可就简单多了,“甜的、咸的、肉的。”各凭喜好选择。 段晓棠出来透口气回厨房继续炒料,其他人等到味道稍微好点再进去端菜。 葛寅看着眼前菜品愣住,“怎么都是生的?” 段晓棠背着众人,“待会烫着吃。” 素菜除了少数特殊的,几乎都装在几个大竹篮里。荤菜种类众多,一样样分装到盘子里。不过毕竟是自家吃的,分量比火锅店里多得多。 稀奇古代的菜品,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白秀然和林婉婉从东厢抬着一张空置的桌子出来,表面擦干净。 “长桌上放不下的,放到这里来。” 林婉婉挪出四个空位置出来,准备用来放火锅。 厨房里祝明月将火锅里炭火点好,段晓棠将炒好的牛油火锅底料放进另半边。“先端出去再加汤。” 祝明月将隔热的毛巾放在底部两端,秦景看着铜锅分量不轻,“我来。” 祝明月并不多客套,让开位置,“小心烫。” 秦景和葛寅来回两趟将火锅端出去。 林婉婉早将位置挪出来了,“来,放这里。” 戚兰娘提着铜壶,将高汤注入进去。 林婉婉:“四个锅两个一套,都是鸳鸯锅。牛油配番茄锅底、牛油配菌汤锅底。能吃辣的就吃牛肉锅底,不能吃辣的就吃番茄和菌汤。菜烫熟就可以吃了。” “小料在旁边桌子上,按照自己口味调制。” 林婉婉看着翻涌的牛油锅底,想起段晓棠准备的口味是微辣,当时就问了,你这微辣是哪个地方的标准。 第195章 千秋同煮 有些地方的微辣是剪下指节长的辣椒放进去点缀,有些地方的微辣是能把人辣到犯痔疮。 段晓棠只有一个答案,当然是我的标准。 其他人也不能和他争,毕竟厨师面子大。 料碟搭配是比锅底更加私人的口味,林婉婉不得不打个样。 “不能吃辣的,用最基础的是香油、盐,其他蒜、芫荽、醋,根据口味添加。能吃辣的香油碟里可以加鲜辣椒,或者直接沾辣椒粉。” 可惜他们身在长安,若是换在海边,段晓棠说不定还能点亮耗油制作技能。 辣椒的滋味刚刚吃烧烤的时候已经尝过,除了少数勇士,并不敢有人去挑战。 祝明月“如果实在把握不准,香油碟和辣椒干碟都可以试试。” 火锅最大的好处不就是选择性吗。 林婉婉:“饮子准备了酸梅汤和豆奶,酒在旁边,”指着桌子另一头的空地,“自己拿。” 酒坛子上都写了酒名,滋味如何,想必这群男人比林婉婉清楚得多。 等待锅底烧开的时候,卢照对着桌上一些陌生的菜品发问,指着一盆粉色线状物问道:“这是什么?” 林婉婉:“鸭肠,煮十五个数七上八下即可。” 卢照筷子指着另一盆艳红色的块状物,“这又是什么?” 林婉婉:“鸭血。” 卢照想到刚刚的郡肝烧烤,“这是把鸭子全家一网打尽了。” 现在桌上许多东西都可以说是富贵人家不吃的“下水”,林婉婉先打一个预防针,“牛肉、羊肉、猪肉、鱼肉这些都认识,” 指着其他菜品一样一样介绍起来,“毛肚就是牛的肚子。郡肝,鸭子的胃。虾滑是虾肉做的,脑花是猪的脑子,黄喉是猪的血管,腰片是猪的腰子……” “反正今天长安城杀的猪,所有的脑子、血管、腰子都在这里了。” 卢照以前觉得二百只鸡凑一盘鸡舌,已是奢侈。现在水准已经拔高到全长安了…… 葛寅:“以后是不是可以出去吹牛,一天内吃光了长安城所有的猪!” 白秀然格外正式的点头,“这是事实。” 李君璞:“长安城一日杀几头猪?” “现在是五头。”段晓棠正站在烧烤架边烤卤猪蹄。 不光所有的脑花、黄喉、猪腰在这里,连猪蹄大部分也在这里了。 胡屠夫今天杀了三头,东西早说好归他们。另外两头的分量是胡屠夫帮忙从同行那里匀过来的。 想几个月前刚来长安时,两日才杀一头。 也算是为猪猪的“幸福生活”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猪肉鸭子都不是贵价东西,但段晓棠等人千辛万苦收集起来,费尽心思收拾得没有一点腥臊味道,也是费了许多力气。 论吃东西,白湛就没有在段晓棠这里翻过车,不就是内脏么,尝一尝也不是不行。 段晓棠将烤好的猪蹄端过来,两头各放一盘。 依旧男女不分桌,,只是长桌分坐两头,中间以段晓棠和白秀然分界做楚河汉界。 开席之前段晓棠站起来发表重要讲话,“今天主要是为了庆祝杜乔科举得中。”带头拍拍巴掌,“大家吃好喝好。” 坐下。 孙无咎愣住,“说完了?”不该是援古通今长篇大论吗。 “不然呢?”段晓棠做最后总结陈词,“开吃!” 林婉婉率先价起一根鸭肠,放到牛油锅底里,心里默念七上八下,七上八下…… 鸭肠微微弯曲后夹到油碟里沾上一点香油,再放进嘴里,都快感动的哭了。 久违的火锅味道,辛香麻辣,回味无穷。 谁能想到在大吴长安想吃一顿牛油火锅这么不容易,首先牛是不能随便杀的,辣椒是要自己种的。 鸭肠是要自己洗的,毛肚是要自己撕的,腰片是要自己片的…… 祝明月倒没有那么急切,下菜之前舀一碗番茄汤放在碗里,然后将鸭血、黄喉、牛肉、五花等倒进牛肉锅底里。一边喝汤一边等肉熟。 林婉婉坐享其成,等着吃祝明月下的菜。双手支在桌上,感慨,“我要是有文化,当场就写一篇火锅赋。” 杜乔孙无咎只当听不见,为一口吃的写赋是否太轻佻了。 祝明月:“还真有,但我只记得几句。” “飞禽走兽,江湖水族,海味山珍,龙凤比目,皆是锅中宠物;盐咸糖甜,椒麻酱醋,香脆嫩鲜,醇厚甘卤,悉为火上佳菇。汤中无食不鲜,无肴不膴,无味不精,无品不补。汇世上之佳肴,集古今之樽俎。锅翻四海潮,红透两江浦。万里争传,千秋同煮。” 白秀然击掌,“好一个千秋同煮。” 祝明月揶揄,“千秋同煮一锅烩才对。” 前四字是历史厚重,后三字是家常做派,偏偏能连得上。 火锅煮一切。 另一头的男人们已经喝起来了,卢照瞥见段晓棠杯子里只有白色的豆奶,“你不喝酒?” 斜对面的白秀然跟前倒是一杯石冻春,两个人是不是搞反了。 段晓棠直言,“不喜欢喝酒。” 卢照:“冬天怎么办?”辽东苦寒,酒能暖身。 “还能怎么办,靠一身正气呗。不过辣椒亦能驱寒。”段晓棠看着卢照跟前的碟子,干辣椒碟加上油碟里的鲜辣椒,是个能吃辣的。 卢照隐隐有察觉,但现在快入夏,感觉没那么明显。 家中的兄弟们被白隽借着修道的名义清淡饮食,白秀然琢磨今天这一顿火锅,该让白湛吃两天素缓一缓。 “二郎,尝一尝豆奶,滋味很是不错。”不动声色将白湛的酒换下来。 在场已经有段晓棠一个不喝酒的先例,白湛也不和人拼酒,豆奶就豆奶吧。 孙家兄妹两是真不能吃辣,本来番茄和菌汤味道也不错,无奈牛油锅底的味道太霸道,直往鼻子里钻。 总忍不住夹两块牛油锅底里的肉尝两口,吃的满脸通红。 祝明月看不过去,倒了两碗水放在他们面前,“吃之前先涮一涮。”聊胜于无。 白秀然难免阴暗的想,家中祖传风疾,不能多食油腻辛辣,孙无忧饮食清淡,恰到好处。 第196章 麻烦下水 红油火锅向来是越吃越辣,吃到后来不管哪个锅底里夹出来的菜肉放在料碟里蘸一蘸,都是一股辣味。 比如白湛跟前,原本是一个油碟一个干碟,还专门放了一个碗用来喝汤,喝了菌汤喝番茄汤,反正换着来。再往前是豆奶和虚应故事的酒杯。 多吃一会也受不了,要了一碗白水涮着吃。 偏偏越辣越麻越欢喜,推杯换盏好不乐意。 幸好桌子够长够大,能容得下每个人发挥。 女人这边吃的稍微斯文些,尤其段晓棠三人先将合意的菜肉尝过一点后,满足了在长安吃火锅的愿望,慢慢将速度放下来。 段晓棠甚至下完菜肉的间隙,还有闲心用冰粉小料里的小汤圆和醪糟配了一碗简易版的醪糟汤圆。 林婉婉肚子中场休息,打算换一条赛道,“好吃么?” 段晓棠:“没有煮的好吃。” 在小院里卢照吃什么都新鲜,“我尝尝。”孩子打小养的糙,分食食物并不觉得不妥。 段晓棠不露声色的拒绝,“我给你重新拌一碗。” 站起来到旁边的桌子上重新拿了一个碗,舀了两勺醪糟汤圆过来,递给卢照,顶多两三口的量。 白湛刚吃完碗里的存货,举目四望,“我鸭肠呢?” 刚开始还拒绝,现在真香了。 葛寅开着玩笑,“你哪来的鸭肠。”只有人肠。 李君璞旋身从背后备菜的桌子上,端过来一碗鸭肠。 白湛连忙夹起一根,谨记“七上八下”四字真言,下锅烫熟。 “晓棠,我以前也吃过这些内脏下水,只觉得腥臊,没有肉好吃。但你这收拾出来,”葛寅想了一会,“叫我吃熊掌都不换。” 段晓棠戳一戳碗里的雪白的鱼丸,这次没有做火锅店常见的牛肉丸,因为长安牛肉本就珍贵,当然是大口吃肉最好。 “内脏下水本就比不上肉来的美味,要想压住异味,非得用大油大盐大料不可,这才是真的贫者不解煮,富者不肯食。” 火锅麻辣烫在现代是平民食物,但放在大吴,真真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的东西。 油盐本就贵,更别说更贵的各种香料,还没有算独一无二的辣椒的价值。 一两胡椒一两金,其他香料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与之相比番茄和菌汤锅底的成本价可就低得多了。不过也多是用来烫蔬菜为主。 更不用说收拾鸭肠之类的东西费的心思和工夫了。 现代能用面粉去除肠内油腻脏污,但长安面粉精贵,不是用不起面粉洗肠子,但段晓棠真的舍不得。 只能不断用草木灰揉搓,最后用清水反复冲洗了当。 幸好,井水不用钱。 这么一算,一锅卤料和火锅底料不说用金子做的,反正比同样价值的肉贵,而且贵得多。 秦景:“整治起来很麻烦吧。” “当然,”段晓棠嘘一口气,“起码半个月不想再搞这些东西了。” 白湛:“别呀!” 段晓棠:“厨房还有炒好的底料,待会你们自己带走,回家叫奴仆下人收拾。” 孙无咎知道舅舅舅母也和自己一样,食不得辣,“番茄汤底还有吗?” 段晓棠:“有,都有。用高汤煮就行,没有高汤白水也行。” 林婉婉掰开一个红豆包,分了一半给戚兰娘。 “所以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建作坊开酒楼呢,明明熬一锅卤料或者火锅底料卖出去,或者在坊门口支一个摊子做麻辣烫也可以,还不用每天配料熬煮。” 抛开良心来说,他们三个不能接受老油,想必长安人民应该不会介意。 “剩下的时间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好吗?” “明月可以看书弹琵琶,晓棠练武,兰娘照料小菜园,璎珞刺绣。”林婉婉歪着头,“但我干什么呀?” 在酒楼作坊体系里,林婉婉只被当做一个打下手的工具人,忙的时候搭把手,主要还是从医。 段晓棠:“你说呢,马后炮。” 祝明月跟上,“你说呢,事后诸葛亮。”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尤以葛寅笑的最大声,手搭在秦景肩头,这么一大块头压下去。 秦景若不是习惯了,就是武艺高强受得住,身体纹丝不动。 长安城没有城管,但有数不清的坊吏衙差和地痞流氓,支个小摊日子是轻松了,但被一层层搜刮下来,还能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几个女人开门做生意,平白招登徒子惦记。还不如现在大作坊大酒楼开着,立在那里明明白白告诉有心人——我有靠山。 何况有恒产者有恒心,正因为有这几项产业在,才算真正在长安扎下根。 白秀然不禁一笑,“婉婉,可以去讲笑话。” 林婉婉:“那不行,我的笑话可贵了。你们再笑可要给钱的。” “你呀,你呀!”段晓棠夹了一片牛肚放在锅里,片刻不敢放松,“一拍脑袋一个主意,受苦受累的都是我。现在天天被奶油、蛋糕腌入味。” 今日更新味道——火锅味。 林婉婉有一种预感,今晚可能会梦到校门口的夜市,火锅串串麻辣烫,土豆烧烤关东煮… 长安真是半点不给夜猫子机会。 白秀然:“不然等端午节出去玩一圈,放松放松。” 林婉婉眼睛一亮,“端午有哪些好玩的?” 孙无忧斟酌着林婉婉等人可以参与的,“端午当日曲江池有龙舟竞渡。两岸人潮如织,观者如堵。” 李君璞脸色一变,顿时想到接下来的头痛事。 曲江池正好在万年县管辖范围。 长安县的运气怎的那般好,什么麻烦都能避开。 能不能想个法子调去隔壁县? 徐昭然:“是日,部分千牛卫亦会在曲江池周边值守。” 千牛卫乃是宫中禁卫,李君璞自然不会多情地以为今年皇帝会亲临曲江池。 往年都是十六卫轮着来,不过今年轮到千牛卫而已。 除了当日探病的几人,没有人会知道李君璞正值盛年,为何突然疾病。 “到时,你也去?” “嗯。”徐昭然点头,他就是那个宫里舒服日子不过,非要端午时节顶着大太阳在曲江池周边执勤的幸运儿。 第197章 端午风俗 李君璞只要想想端午那天的曲江池只觉得头皮发麻。 于他人是盛况,于他是要命。 寻常两三层婆婆也就罢了,连宫中禁卫都派出来,加之其他衙门支援的人手,各个地位都比万年县衙高。 平日里闹事的多是纨绔,虽说混账了些,但欺软怕硬,只要态度坚决,他们总有几分敬畏。 等到端午节时,不知曲江池边会聚集多少实权人物。 这会只希望现任县令能熬过端午节,或者新县令节前到任。 李君璞猜以徐昭然的资历,约莫是第一次出宫执勤,不由得传授些经验。 “随身带些散碎铜钱,周边有叫卖饮子的,渴了花钱就能买到。” 许多高门大户的公子哥身上是没有铜钱的,钱全部在随从身上。 李君璞也是入仕之后游走市井方才随身带些钱财。 “叫从人多带些好克化的食物,提神醒脑的丸药。最重要的,找块阴凉地方待着。” 徐昭然嘴角抽抽,“不会真有人站在太阳底下擎等着晒吧?” 李君璞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模样,“往年总要晒晕几个,也不知他们怎么办到的。” 说人弱不禁风,却是宫中禁卫各部差役,总不能是真傻吧。 祝明月有些好奇,“长安端午有哪些风俗?” 白秀然如数家珍,“除了龙舟竟渡之外,手缠五彩丝去百病,人们之间会互送礼物,比如扇子、肚兜之类。” 林婉婉筷子顿住,“扇子和肚兜能随便送?” 白秀然反应过来,“对你们而言有忌讳?” 祝明月:“扇与散同音,通常觉得兆头不好,至于肚兜……”说不下去了。 林婉婉:“一般特指女子内衣,要是陌生异性送这个怕是想挨打。” 白秀然忍不住笑,“是我没说清楚,肚兜一般是长辈赠给小孩子,上绣蛇蝎或五毒的图案,认为穿上就能避邪驱除毒害。” 寓意是好的,但小孩子会不会被蛇蝎五毒图案吓哭,转念一想,小孩子恐怕也不知道蛇蝎五毒的恐怖之处吧。 林婉婉:“这还差不多。” 孙无忧:“林姐姐家乡风俗为何?” 千年端午衍生出来的习俗不计其数,有些落在纸面上,有些落在口耳相传中,唯有一样全国相同。 林婉婉:“放假!” 白秀然:“放假作甚?” 林婉婉:“吃东西、逛街、睡觉、做什么都行,只要放假。” 不管哪个节日,最后都会变成购物节和美食节。 白秀然:“是不是太草率了?” 林婉婉急忙摇头,“放假才是对一个古老而神圣节日最大的尊重。” 白秀然仍是不可思议,“没有其他风俗了吗?” “龙舟竟渡、艾草菖蒲水沐浴、烧鸭蛋吃粽子……据传端午有许多风俗,”林婉婉曲着手指一个个数,“但从小到大,我真正每年不落参与的,只有放假。” 赵璎珞:“连粽子也不吃?” 林婉婉:“有时吃有时不吃。” 祝明月:“我端午不吃粽子,中秋不吃月饼,除夕不吃饺子,元宵不吃汤圆。” 白秀然猜测月饼等物是他们的节庆食物,“为何?” 祝明月只有四个字解释,“个人习惯。” 段晓棠:“每年端午前后会收到许多粽子,从春吃到秋,从冬吃到夏。粽子是端午节庆食物,但不一定非得那天吃。” 每开一个粽子,都和开盲盒似的,赌得就是运气和人品。 林婉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今年做粽子吗?” 厨艺担当段晓棠首先发言,“我不会包粽子。” 林婉婉对段晓棠满心的信任,诧异不已,“晓棠,你居然有不会的?” “我为什么要费心去学一个自己不大喜欢的食物的制作办法?”段晓棠十指扭动,“何况粽子制作并不难,只是不知道怎么把一张粽叶包成粽子模样而已。” 林婉婉手指模拟以前见过的包粽子动作,立刻放弃,她也不会。 祝明月:“你们决定,我只负责批款。” 段晓棠想着来都来了,入乡随俗吧。“你们谁会包粽子?” 不用问旁边那群大爷,他们只会吃。 白秀然祝明月林婉婉三个人不用指望,段晓棠将希冀的目光放在其他三个幼苗上。 孙无忧学过料理中馈,但对粽子,几乎只存在于临近端午时将吩咐厨下准备些粽子送给相熟人家。 戚兰娘家贫,包粽子的糯米等食材都不是家中能用得上的。 段晓棠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到春风得意楼请教吴师傅,只问问包粽子手法应该不是问题。 赵璎珞举手,“我会。” 这可将其他人惊到了,几个月下来,赵璎珞可没有展露过任何厨艺上天分。 面对小伙伴们质疑的目光,赵璎珞坦言,“包粽子我还是会的。”重音落在“包”字上,恰好补上段晓棠的短板。 林婉婉有兴趣,祝明月有钱,段晓棠有技术,小院第一届包粽子筹备大会圆满落幕。 “端午风气也是最近几十年方才松开的,以前认为五月是恶月毒月,现在还有许多老人忌讳着。” 白秀然侧面提醒,“以前五月不能建房子,否则主人会秃头。” 至于五月不能生孩子这种事和三人根本沾不上边,提醒也是白提醒。 林婉婉急忙捂住头,“记住了没,五月不要搞基建。” 搞基建是刻在种花家骨血里的东西,但入乡随俗嘛,五月还是可以停一停的。 毕竟头发很重要,在长安,植发是指望不上的。 提到粽子段晓棠就难免想到杜乔现在住在大慈恩寺里,只能吃素。 段晓棠:“杜乔,你现在考中了,还住庙里吗” 备考住寺庙清净,可入仕为官再住在寺里只怕人情往来不便。 杜乔也正在忧虑此事,现在孤身一人自然好过,但他预备在明年东征之前将家人接来长安,必然选定一个落脚处。 长安屋贵,哪怕寻一处偏远之地购置,恐怕也要将家底全搭进去,得不偿失。 杜乔:“我后面会将家人接来长安,预备是先租一处小院子安置。” 祝明月知道杜乔家老的老小的小,顶门立户的只有他一人。“宁可多花些租金,也尽量租到治安好些的坊里去” 偏远坊市的治安实在不敢苟同。 第198章 麻将首秀 祝明月:“当初帮我们租房子的陈牙人,你认识的,为人做事还算公道,可以让他帮忙寻摸下。” 杜乔点点头,陈牙人并不欺压外乡人,当初他若起了坏心,先看的两套的房子肯定是要拿来坑人的。 当然也是祝明月等人精明,率先看出了问题。 其他人富贵出身,本就长安土着,生来有屋住,赁屋子对他们而言,真真是陌生。 秦景:“我和飞鸿陪你去看房子。” 杜乔自然领情,“多谢!” 两位壮汉陪着,安全感倍增。 女人们先吃完,将没动的菜品全部挪到另一头去。 白湛找了几圈,“毛肚呢?” 孙无咎:“吃完了。” 牛肉本就难得,他们也不会真为了吃一份火锅牛肚去杀一头牛。 白湛想起段晓棠不吃羊肉,吃的是牛肉和猪肉。“晓棠,你家乡可以随意杀牛吗?” 段晓棠:“我们那儿牛不用耕地,当然可以吃了。” 白湛好奇不已,“那用何物耕地?”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种过地。”段晓棠摆烂,虽然心心念念的是种田,但从没真正下过地,哪分得清耕地机械的类型型号。 白湛暗道,可以随便吃牛肉,却不能吃鹿肉,真是奇怪。 林婉婉抱着麻将匣子出来,勾引一无所知的白秀然和孙无忧,“我们来玩个新游戏吧。” 白秀然:“什么游戏?” 林婉婉嘿嘿笑,“在混乱中创造秩序——麻将。” 白秀然品呷着两个词,“混乱、秩序?” 林婉婉将麻将倒在铺好毯子的桌子上,耐心介绍和祝明月几经争论终于敲定的《大吴长安麻将规则3.0版》。 不得不耐心,一缺三很久了。要是白秀然和孙无忧姑嫂两听不明白,这副千辛万苦做出来的麻将,只能继续束之高阁。 连续说了两遍之后,白秀然点点头,“大概明白了,我先和无忧合一股。” 四方人马敲定,祝明月林婉玩孤军奋战,戚兰娘赵璎珞、白秀然孙无忧组合出道。 洗牌之前,祝明月先问,“打多少?” “打钱伤感情,”林婉婉早有准备,端来一盘胡豆,“用豆子计数。” 祝明月作势起身,“没钱的麻将我从来不打。” “行行行,”林婉婉将人招呼坐下来,“等等我去拿。” 跑回后院屋子拿出自己的钱匣子,装了一大把铜钱分给众人。 白秀然孙无忧身上肯定没有散碎铜钱的,林婉婉不得不倒贴本钱请人陪自己打麻将。 “一人二十文,一文起三番封顶,输完下场。” 发完钱反应过来这行为好似潘安上青楼,叫歌姬唱曲,让爷乐一乐。 究竟谁占便宜呀! 祝明月掂量着刚到手的铜钱,微叹一口气,就没打过这么便宜的牌。 “哗哗哗” 洗牌声起。 林婉婉向火锅桌子底下玩耍的猫狗喊,“富贵发财,过来。” 赵璎珞不解,“把它两叫过来作甚?” 林婉婉一把将初具体格的富贵抱起来,“招财猫。” 指着地方趴着的发财,“知道狗怎么叫的吗?” “旺。” 技术如何不讨论,先把buff叠满。 狗发财摇着尾巴,“汪,汪,汪!” 林婉婉摸摸它的脑袋,“好发财,真棒。” 祝明月将麻将摞齐,“要是没狗怎么办?” 林婉婉早有应对办法,“阿尔法狗也是狗。” 物种问题交给达尔文去纠结,祝明月不得不佩服,“你是真的狗。” 两边隔得不远,麻将桌上的声音自然避不得人。 葛寅都在考虑,下次赌钱要不要带条狗去,汪,旺。听起来很有道理。 “你们似乎很信这些?” 狗听过叫旺财的,但猫狗一起叫富贵发财倒是少见。 段晓棠低头笑,“那个说法叫什么呀?”一时想不起来了。 林婉婉一边摸牌一边回应,“月老殿前爱搭不理,财神庙里长跪不起。” 段晓棠:“对,没错。” 孙无咎:“闻所未闻。” 祝明月等人虽然从商,但并不看重钱财,不似寻常商人满身铜臭味。 其他人只当他们是玩笑。 林婉婉头一个摸牌自然第一个打,“三条。” 祝明月跟张,“三条。” 戚兰娘小心出牌,“六条。” 孙无忧几经斟酌,“二条。” 林婉婉看着桌中间的牌,“这是要把条子打绝呀!”这么不招人喜欢么。 再摸三圈,祝明月将面前的牌一推,面无殊色,“胡了,自摸清一色七小对。” “三番,每家八文。” 要不是三番封顶,能让其他三家哭着下牌桌。 林婉婉扑到祝明月的牌前,一个个数,委委屈屈,“你算牌呀!” 祝明月:“还用算牌?” 大家仔细看过祝明月的牌,没有出相公,第一次体会胡牌,虽然胡的是自己的牌。 几圈下来,孙无忧下场,戚赵小队全军覆没。 徐昭然和孙无咎原本是等肉菜烫熟的间隙过来看热闹。 祝明月:“你两谁来补位?” 孙无咎深思熟虑,“我再看看。” 徐昭然拿着白得的二十文钱忐忑上场。 林婉婉大义凛然,“先声明,牌桌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你们可不能……” 白秀然没有半分羞涩,“废话,摸牌!” 摸牌一圈又一圈,祝明月打出一张八万,提醒后手的徐昭然,“该你出牌了。” 孙无咎倒也避嫌,只站在徐昭然背后充当军师。在徐昭然犹豫不决打哪一张时,坚定道:“打九万。” 八万已出,九万拿在手上也没有意义了。 徐昭然:“九万。” 白秀然果断拿出一对九万,“碰。”将徐昭然打出的九万拿到面前,同时打出一张二条。 在徐昭然还没反应过来时,孙无咎一把拍到他肩上,兴奋道:“点炮,胡了。” 林婉婉忍不住笑趴到桌上,指着孙无咎,“你还真是狗头军师!” 徐昭然刚刚真没反应过来么,说不定是在考虑要不要放白秀然一手,打的都是人情世故。 结果被孙无咎一把挑破。 徐昭然不敢看白秀然的脸色,只扭头望着背后的“军师”。 孙无咎生生从徐昭然明亮的眼神中看出幽怨两个字。 第199章 投掷骰子 孙无咎暗暗算了一把白秀然的本钱,付完账后负债离场。 谁的炮都可以点,唯独徐昭然不行。 孙无咎捂着脸,“我也没想到。” 白秀然付给徐昭然两文,输就要输得起,站起身,“无咎,你来!” 孙无咎灵机一动,“锅里的肉应该熟了,我去吃点。” “少来,”林婉婉把牌往桌子中间一推,仰头,“坐下,要不然你自己输完下场,要不然把其他人打下场。” 话说到这份上,孙无咎不打也得打了,坐下前对站在背后的孙无忧拱手,“待会多帮哥哥看着点。” “我尽量。”孙无忧若是真会打麻将,也不会第一批下牌桌了。 孙无咎背后站着人,白秀然索性退一步,站到徐昭然背后去。 真摸到麻将开始打,孙无咎才明白为何林婉婉说这是“在混乱中创造秩序”。 砌牌摸牌都无法确定,唯一能把控的只有出牌,创造属于自己的秩序,清一色、龙七对、平胡…… 上一把的九万是一张废牌,到这一把也许就变成神来之笔。 不光要看自己的牌,还要看对家出的牌,猜测他们手里的牌有哪些,要哪张牌。 无师自通算牌。 两圈下来,火锅里的肉越煮越熟,却离孙无咎越来越远,因为穷途末路的林婉婉最后一张点炮,黯然离场。 赵璎珞摇头晃脑,“看来猫狗大法不管用。” “唉,氪不改命,玄不救非。”林婉婉起身把位置让给离得最近的秦景。 秦景等人原本是被前两场徐昭然亲手把白秀然打下去的热闹吸引过来的。 虽然不是打架,但打麻将也是“打”,加上这两人的关系,想起来就可乐。 幸好白秀然只把它当做是一场游戏,没有借机找徐昭然的麻烦,任谁见了都得说一句大度明事理。 秦景坐在位置上有些手足无措,“我不会啊。” 林婉婉:“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先定一个小目标,别出相公。” 秦景看一眼旁边镇定自若的祝明月,深吸一口气,规则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灵活运用。 岂料祝明月站起来把位置让给段晓棠,“我有点累了,晓棠,你来。” 段晓棠清楚自己的水平,盯着旁边一大堆铜钱,“输了怎么办?” 祝明月:“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林婉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我的钱!” 所有人开局的二十文都是她拿出来的。 祝明月嘴角微微挑起,“现在都是我的了。”凭本事赢的。 真以为林婉婉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牌技好,还不是祝明月不断放水喂牌,只是刚才那一把没托住而已。 寝室杯麻将大赛冠军能有什么含金量。 段晓棠坐下双手生疏的洗牌砌牌摸牌,一看动作对比,就知道他和祝明月是天壤之别。 “祝总,能不能蹭一把运气,帮忙丢一盘骰子。” 上一局胜者是祝明月,她又是主动让位的,丢骰子当然可以。 祝明月站段晓棠秦景中间,“想摸谁的牌?” 段晓棠打量一圈,“徐昭然的。” 祝明月右手拿起两个骰子夹在指间,手指一旋,骰子落在桌上。 两个六,十二点,后手。 骰子是林婉婉提供的,麻将仅此一副,祝明月当然不可能出千。 原来刚刚说的“还用算牌”是觉得牌桌之上无敌手的自信。 其他人对她掷骰子的本事叹服不已。 祝明月来历成迷,但身家清白,何况她看牌收钱之时眼神清明,绝非经年赌狗老千。 林婉婉嘴巴微张,“祝总,练过呀?” “嗯,”祝明月语气淡然,彷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为预防沉迷赌博,从小接触过各种赌术骗局。” 林婉婉双眼亮晶晶,瞬间化身迷妹,掷骰子都这么厉害,“是不是练成千王之王了。” “我只要知道逢赌必千,能看出别人出千就行,为什么要自己出千?”祝明月想不通其中道理,岂不是平白拉低自己身份。 林婉婉声音放低,“你掷骰子这么厉害……” 祝明月:“只是觉得好玩,靠的是技术又不是出千。” 林婉婉转念一想,掷骰子打麻将这么低端的赌博手段,祝明月的确不可能在这上头作弊。 想起刚刚损失的小一百来文,拉住祝明月胳膊,“祝总,我有一个发财的主意,想不想听一听?” “不想,”祝明月掰开林婉婉的手,“一定不靠谱。” 顺便“垂帘听政”指挥段晓棠,“打幺鸡。” 林婉婉:“长安城这么多家赌坊,黑心钱赚了不少。我们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说道兴奋处,高举双手。 “我踩点,祝总你专门去掷骰子,”赌坊里的其他赌术祝明月未必能明白,“晓棠断后,赢的钱我们二二六分账。” 转念一想,方案还不够完美,“秀然收尾,分你一成,从祝总那扣。” 白秀然不为所动,“一成太少,我要三成。”玩笑话当然狮子大张口了。 真要行事肯定是悄悄的商量,哪能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说出来。旁边还坐着一个专管治安缉盗的万年县尉,真当李君璞是泥捏的。 祝明月:“然后我们一起亡命天涯?” 葛寅吸溜一口火锅米线,“你们连长安城都出不去。” 有良心的谁开赌坊,换做齐州之类的小地方,连赌坊大门都出不了。 段晓棠闲极无聊,把自己牌里的两个六筒不断地交换位置,换了一个寂寞。 “我倒可以带着所有的财物远走高飞,放心,会把你们那一份一起活下去的。” 李君璞暗声道:“你自信能在各种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 “单纯逃跑不成问题,”段晓棠不轻不重地磕着麻将,“前提是不动用弓弩等远距离武器。” 李君璞追问:“能出城?” 段晓棠:“混出去应该不难。” 长安没有天网没有监控,一旦出城海阔凭跃跃,天高任鸟飞。 其他人纷纷代入自己,哪怕秦景葛寅也只有七八分胜算,因为他们不及段晓棠的潜行工夫。 第200章 浮萍爱情 林婉婉单手托腮,“但你到了野外,生存会有问题。” 段晓棠如果带上各种特种设备工具在野外自然不成问题,但在长安一切就可待商榷了。 段晓棠沉吟一会,“好像是啊!” 秦景等人可以在山林内行猎,但于段晓棠而言,见着野生动物第一要考虑的是不是保护动物,见着溪水想的是里头的微生物…… 知道的越多,思虑的越多。 林婉婉拍着胸口,“以后多跟着我去山上采药,增加你的野外生存经验。” 段晓棠:“不要,跟你去完全是赔本买卖。到最后采的草药是我扛的,连你的人都是我扶下来的。” 祝明月:“没让你背下来就是好的。” 段晓棠扭头,“你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真把你扔山上喂狼了。” 林婉婉每次遇上事都会咸鱼打挺,振奋三两日,等风头过了再原地躺平。 堪称反复性仰卧起坐个中高手。 白秀然看徐昭然的牌没有问题,加入群聊,“婉婉,你要是没遇到晓棠和明月,怎么办呀?” 林婉婉搂着祝明月的腰,“小月月,你说呢?” 祝明月只觉得林婉婉在趁机占便宜,嫌弃似的撇开人,“我怎么知道?” 林婉婉站直了身体,手指摩挲着下巴,面容严肃,说出的话却轻佻。 “大概已经要死要活的喜欢上一个不知道高矮胖瘦的男人。”说不定连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若是孤身穿越,在陌生大吴全无依靠,总盼望着能抓住一根浮草。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男人,借“爱情”之名解“孤寂”之实。 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哪有那般柔弱,不过身如浮萍渴望安定。 “三条,”段晓棠出牌如故,全然不理林婉婉突然的伤春悲秋,“合着我和明月挡你桃花了,是吧?” 林婉婉仰着下巴,傲娇道:“知道就好。” 白秀然想起林婉婉曾经见着新娘捧花都要躲,姻缘殿前爱搭不理,恐怕被挡桃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baby,怎么能说不知道高矮胖瘦呢。”祝明月嘴角微挑,全是讥诮,“绝不会矮胖的,我相信一个颜狗的基本素养。” “如果我还有选择的话,”林婉婉趁机翻一个白眼,“你每次叫我baby都没好事。” 上次叫我挖坟验尸,这次讥讽是颜狗。 虽然是事实,但也没必要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嘛。 葛寅无意追究林婉婉的喜好,只是好奇,“妹子,为何祝娘子每次都叫你“卑鄙”?” 林婉婉只是性情跳脱一些,但大节不亏,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卑鄙。 “baby是番话,翻译过来就是小宝贝的意思,”林婉婉扭头质问,“祝总,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小宝贝吗?无情!” 祝明月无动于衷,“不然呢?” 嘴上的小宝贝算哪门子心肝宝贝。 段晓棠开局想摸徐昭然的牌,结局点了徐昭然的炮。 祝明月眼睁睁看着段晓棠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败掉一小块。 纤眉拧住,“怎么会留四万呢,其他的都打出来绝张了。” 死叫。 段晓棠:“我也没想到,想换已经换不了了。” “唉呀!”林婉婉一跺脚,“你读书时干什么去了?”连麻将都不会打! 段晓棠一脸无辜,“读书啊!” 林婉婉摇头,“看你打牌真会被气死!”脚步轻挪,转到原先最不被看好的秦景背后。 孙无咎会算,秦景徐昭然打牌不同他们的武艺,全程靠苟。全等着段晓棠自己犯错误。 白秀然气愤不已,“平时脑子看着挺灵光的,怎么打成这样呢?”百思不得其解。 “放弃吧!”赵璎珞都不忍看,“明月赢那么多,全让你拿来养肥三位郎君了。” 段晓棠从善如流,站起来让位,换葛寅来。 葛寅闲来也爱耍些赌局,麻将在他看来实在是小打小闹,连赌资都显得和蚊子腿没区别。 打了一局,葛寅有些回过味来,扭头对左右两边的秦景和徐昭然道:“我觉得你两下一局就可以回去喝酒了。” 孙无咎新手上麻将桌,算牌算的精,葛寅好歹有祝明月留下的“丰厚遗产”,底子厚,还能多撑两局。 果不其然,秦景徐昭然先后输完下场。 麻将桌再度沦为女孩子们的游戏场,不过大家强烈禁止祝明月上场。 段晓棠看着越发浑浊的火锅底汤,已经不是加高汤能解决的了。“我重新换个锅底来。” 这帮人忒能吃了。 幸好准备的东西够多,不然真是遭不住。 换完锅底,段晓棠再去烧烤架前烤些肉菜过来,“荤素搭配,营养全面,吃吧!” 见李君璞面色沉重,“怎么了?” 李君璞并不直言,“想到一些衙门里的事。” 对方不愿意多说,段晓棠亦不多追问,只是感慨,“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就像和不喜欢的人结婚,还要踏踏实实过日子。” 李君璞的工作还真不是那么好换的,天下仅此一家,绝无分号。 徐昭然抬头,“成亲了难道不该踏踏实实过日子吗?”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段晓棠也没想到这许多人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德代表,只将徐昭然怼回去,“你说这句话会挨打的,知道吗?” 忘了前置条件吗? 瞥了另一边专心打麻将的白秀然,似乎没有听到。 徐昭然多知趣的人,立即反应过来,“仅针对后半句话。” “你可真不会安慰人。”李君璞这时候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没有成亲,否则便是双倍的惆怅。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段晓棠虽不大信任一醉解千愁的说法,但长安人民信就可以了。 拎起酒坛,“喝吧。” 李君璞苦笑一声,“也对。” 拿过酒坛,满上一杯,转向其他人,“谁和我喝?” 秦景抱过来一坛酒,“我跟你喝。” 你一杯我一杯,女人们走远了,其他人纷纷放开喝酒。 看人喝得差不多了,小院里没有专业厨子熬制的醒酒汤,只有祝明月调制的蜂蜜水。 第201章 院中比武 祝明月这次学乖了,不在他们背后招呼。 秦景抬起头,怔怔的望着祝明月,眼中迷茫、欣喜…… 祝明月看他的样子不似清醒,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晃,“还认得人么?” 秦景摇摇头,似乎想要将脑袋里的酒水倒出来,“没喝多。” 秦景性情温和,却并非爱笑之人,此时闻言不由嘴角微微挑起,祝明月才发现他有酒窝。 “喝点蜂蜜水,醒醒神。” 递出一碗橙黄色的蜂蜜水,嗅来有馨甜气息。 秦景接过来仰头喝下,头脑反而愈加昏沉。 葛寅在一旁看着,暗叹一声,蜂蜜水可比不知滋味的醒酒汤好多了,没看仲行越喝越醉吗? 卢照左看右看徐昭无事,主动邀约,“徐郎君,可否比试一番?”勉为其难帮白秀然试试成色。 林婉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招呼众人把麻将桌搬远点,腾出地方来。 凑在白秀然耳边,“小卢有点记仇呀,胜算如何?” 白秀然与卢照那次交手原本算不上正式,无从探出彼此深浅。 “徐大郎是同龄人中佼佼者。” 卢照但凡不是同秦景一般天才,未必能完全将徐昭然压制住。 说的是压制,也就是说二人的差距并不会很大。 段晓棠:“拭目以待。” 白秀然:“可以多试试与人交手,你的经验还是太少。” 孙无咎听见两人的谈话,心中顿时一惊。徐昭然正站在场中与人比试,白秀然却在场外全心全意为段晓棠考虑。 再一窥白湛的神色,全无异常。 这是缺心眼,还是两人的确光风霁月? 徐昭然险之又险的胜上半筹,段晓棠踏入场中,“我两比比?” 徐昭然第一反应是去看白秀然的意见。 白秀然:“比试一番亦可。” 林婉婉手里把玩几枚铜钱,上上下下翻飞,“他俩谁强谁弱,要不要下注?” 众人对徐昭然并不熟悉,但段晓棠的成长路线亦是诡异。 秦景冷静分析,“若是带上武器,四六开。”段晓棠刀法进步有目共睹,但终究日浅。 徐昭然能做到如今的位置,撇开家世,自身亦要有本事。刚才与卢照的交手结果证明了这一点。 “若是徒手的话,也是四六开。” “但晓棠六,徐郎君四。” 秦景的武力大家从不怀疑,但他的眼光……有待验证。 林婉婉招呼众人,“下注,下注,一文起上不封顶。” 白湛顶嘴,“一文钱,看不起谁呢?” “那你下多少?”林婉婉顺势接上。 白湛:“不下。” 一文钱,太跌身价。 拳出腿踢,甫一交手,徐昭然方才明白段晓棠为何自信能从重重包围中脱身而出。 身法着实出色。 不多时,徐昭然失手半招,败下阵来。 徐昭然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他居然输了,输给一个…… 段晓棠可不会顾及徐昭然的心情,转身道:“秦大哥,可否指教一番?” 正好看看这一阵有没有进步。 秦景上场,三五几下就把段晓棠打下去。 白秀然赶紧上前一步扶住段晓棠卸力,孙无咎眉头一跳,刚才徐昭然下场时,白秀然可没有半分表示。 秦景下手不重,段晓棠依然不适的捂住肩头,“秦大哥,真喝醉了?” 看起来战斗意识非常清醒。 葛寅:“没喝多,即使喝醉,战斗的本能依然存在。”何况刚才喝的酒,顶多算开胃。 段晓棠可不认为自己喝醉也能有这分警醒,终究是安逸得太久了。 论说不该气馁,但段晓棠做个实验,“我们并挑子上能行么?”只想试试秦景的底线。 白秀然立刻撇开人,“要上你上。”群起而攻之,胜之不武。 不过秦景葛寅的确不是当前个人能击败的。 武无止境,合该逆流而上。 拱手,“白氏三娘,请赐教。” 林婉婉出牌间隙扭头看院子中间的场景,“他们不会打出真火来吧?” 她可不懂得武人的规矩是什么? 赵璎珞见一群人都非爆煭性情,换林婉婉是话就是“情绪稳定”。“应该不会。” 林婉婉:“璎珞你也习武,要不然过去试试。” 赵璎珞打出一张幺筒,嘴巴也没闲着,“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 赵璎珞习武真正是为强身健体,内在动力也不及段晓棠充足。 真要比起来,只比普通人强一些,哪能和院中那群专业武人比武切磋。 真要打起来,说不定三息过后人就要趴到她身边,求她不要死了。 人贵自知! 林婉婉也不知道大吴的习武之人是如何训练的,主要两边的武功体系差异太大,段晓棠自小也不是专业练武的。 “药浴那玩意有用吗?”盘外功夫也可以适当考虑考虑。 孙无咎自幼习武,也就略比赵璎珞强些。虽非武将世家,但也听闻些许。 “以药浴辅助练功,但药材与功法需得匹配,江湖中人用得更多” 无论秦景还是李君璞等人,其实都出自正宗的军武世家,学的是战阵搏击之术。 段晓棠哪来匹配的功法,军体拳、跆拳道、散打、太极…… 林婉婉立刻将荒谬的想法踢出脑袋,“算了,等端午给晓棠烧一锅艾草菖蒲水,去去晦气。” 姐妹情到此为止,仅值一锅洗澡水。 这会打麻将的人多,反正不练武的都搁这里了。索性换一种更简单的玩法——血战到底。 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真说不清楚,谷底翻盘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林婉婉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继续,我退一局。”噔噔跑回西厢的诊室药柜里取药。 如今就诊的病人全去了济生堂,这间原来的诊室就变成了家庭保健室和日常药物存放的地方。 拿着一瓶药跑出来,“火锅是刺激性食物,你们头一次吃,可能受不了刺激,引发腹泻之类的病症。” 杜乔看着林婉婉手中的药瓶,“这是预防腹泻的?” 林婉婉:“不是,顶多算保护肠胃。”提前吃止泻药并非良方。 杜乔伸手,“我来一粒。”腹泻厉害了可是真会死人的。 第202章 葛家坞堡 林婉婉散给他一粒,“服药的提前说,我看看药性是否冲突。” 白湛和卢照两人把角落里的摇椅搬出来,躺在上头逍遥自在,林婉婉过去都不想再多提醒他们躺多了对脊柱不好。 分了药,忽然想起客人好大一部分正值青春期,“明早醒来,如果发现脸上冒痘痘,不必心急,吃几天清淡的,消下去就行。” 美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吃了药,白湛忽然拍拍自己的肚子,“我好像又饿了!” 林婉婉急忙捉住他的手把脉,摸了半天,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没积食。” 长身体的孩子饿的快,段晓棠早有准备,“吃点小面包。” 卢照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吃完了。” 杯盘狼藉早被作坊派来帮忙的两个女工收拾到后面去洗了。 段晓棠难以置信,“我烤了三盘。” 家里的烤炉不大,三盘加起来并不多,何况十几个人分着吃,白湛和卢照顶多比别人多吃了一两个。 但这会又饿了。 林婉婉等人对男孩子的饭量真的没有概念,因为她们在这个年纪还在纠结减肥的问题。 青春期,长身体,练武运动量大……简直各种buff叠满了。 段晓棠捞起搭在椅子上的围裙,抖一抖穿在身上,无奈望天,“你这个弟弟养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太费钱了!” 不仅吃得多还要吃精粮,饭桶转世呢! 旁边站的正是白秀然,“这是父亲该考虑的问题。” 白家家大业大当然养得起,白秀然回忆一番白旻在这个年纪是不是也特别能吃,发现时间久远记忆已经模糊,想不起来了。 “二郎,没积食吧?” “没有,”林婉婉给白湛卢照都搭过脉,“你俩真适合做饭搭子。” 段晓棠认命的进厨房,翻出刚才剩下的冷饭,调好蛋液加上一些配菜,炒了一大盆蛋炒饭。 葛寅背着手,艰难的弯着腰收着肚子蹲在花池边上,看着几样新鲜的作物。 手指捻了一点碎土,换了经年老农说不定还要放到嘴里尝一尝,但葛寅没那般能耐。 林婉婉:“胖哥,看什么呢?” 葛寅:“你们这花池里的土不够肥,平时都用什么粪肥?” 林婉婉:“豆渣和草木灰。” 论价值肯定比粪尿值钱些,葛寅只当他们这里是住家,又是女子居多,闻不惯臭味才如此。 林婉婉跟着蹲下,“胖哥,你还懂种地?” 在浅薄的印象中,葛寅的人生的应该只有三件事,吃饭喝酒练武,种地这种接地气的事在他身上可不该存在。 葛寅哈哈一笑,“家里地头种着东西,出来进去多了,总能明白几分。” 段晓棠他们可能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阳台种菜已经算是身边“种田血脉”复苏的巅峰。 林婉婉好奇,“齐州都种些什么?” 葛寅回忆一番,“基本长安地头见着的,家里都有种。” 林婉婉原以为葛寅是房前屋后种些蔬菜,越听越不对。“胖哥,你家有多少地?” 葛寅:“庄子周边几百亩地,”这是常住的庄子,外地还有庄子土地,“这次回家后就要好生修缮一番。” 杜乔家是寒门,葛寅家是豪强,都是游走在主流士族之外的地方势力。齐州济州相邻,他两有亲戚关系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林婉婉:“怎么修?” 葛寅只有一点点眉头,“至少要把围墙角楼加固一下。” 林婉婉对庄子的印象就是开满鲜花的栅栏,辽阔的土地翠绿的青苗,总之一副田园牧歌景象。 语气迟疑,“围墙角楼是庄子吗?” “是坞堡。”段晓棠本来是过来问他两要不要吃蛋炒饭的,无意间听到。 无论是葛寅的庄子,还是白家的庄园,都不过是温和些的说法,它的本质其实是——坞堡,一种战争与生产相结合的防卫性建筑。 “炒了一些蛋炒饭,你们要不要吃点?” 林婉婉摆手,现在没有减肥需求,但刚才吃的饱饱的,全然没有继续的欲望。 葛寅站起来,“我尝一点。”他虽然胖,但真没白湛和卢照能吃。 段晓棠把人引到桌子前,顺口问:“胖哥,是为了预备明年?” 坞堡修缮是常年累月的事,葛寅特意提出显然是要大干一场大的。联系近来时局,恐怕只有东征高句丽。 段晓棠头一次对大吴战争有了深刻的认识,不是久居长安的安逸,而是卷入这场战争生民的切肤之感。 葛寅有些家底,身边又有秦景这么一个预备东征人员,齐州并非战场,却还要加紧修缮坞堡。 牵一发而动全身,兴亡百姓苦。 葛寅忍不住叹气,“预防流民贼寇,”包括逃兵。“家里的庄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几十上百年了。先前荒废了快二十年,如今再修缮起来也不容易。” 坞堡本就是应对乱世的手段,承平日久,要不是四角竖着的角楼,有时葛寅都以为庄子只是住的地方。 白湛:“你们在说什么?” 段晓棠尚且遮掩一番,“胖哥想修修家里的庄子。” 无奈白湛乃是大吴土着,一眼勘破本质,由表及里,“防备东征引发的乱子?” 段晓棠猛然一惊,原本以为地方修筑坞堡,削弱中央统治的事情不应该拿到台面上说。 再看几乎所有人都面无异色,才反应过来,坞堡本就盛行于北方,除了流民盗寇乱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防范类别,胡人。 在座的权贵子弟,有一家算一家,家里都有坞堡,所以他们并不觉得葛寅修缮坞堡有问题。 或者说他们的祖先当初能在胡人铁蹄下幸存,坞堡居功至伟。 坞堡这种东西,南北几千里,修来修去也只有几种样式。 白湛随口一问就知道葛家所在的葛家庄的大致形式,四周构筑了高厚的城墙,大门上望楼,四个角设有角楼,坞堡内有大小不一的房屋建筑。 总的来说,军事性质并不浓厚,如此形制,更多的是倾向于自保。北方四战之地的坞堡,通常竖有数量不等,三至五层高的塔楼。塔楼越多,杀伤力越强 第203章 阵法何来 坞堡战力的上限,除了建筑,还取决于人口。 白湛一边挖饭一边问:“葛大哥,你家庄子有多少人口?” 这是各家真正的机密,天高路远葛寅也不能真照实了说,只得报一个虚数。 “常住的大概百余户人家,若是外头乱起来,周边的亲戚故交也会来投奔。” 葛寅曾经邀请过杜乔,如果明年来不及将家人接到长安,兴兵之时可以让家人去他家庄子上暂避。 小乱入城,大乱避乡,都是老人们的生活智慧。 杜家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着实称不上壮丁,此举完全是看在与杜乔的交情上。 按照一户六口来计算,加上其他人口,葛家庄的总人口约在千人左右。 去掉老弱,壮丁顶天也就二三百人。 这样的规模放在齐地可以独霸一方,若在北方就有些不够看的,往前推一百年,万人坞堡不说比比皆是,却并不少见。 因为坞堡之外尽是死地。 段晓棠听着葛寅的介绍,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起来,“位于平原之地,占地四十余亩,”杜乔家的地全填进去都不够,同样是亲戚,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外无天险可凭,唯一的防御手段是不到两丈高的土墙,前后门以及四座角楼。攻击手段来源于数百壮丁,武器主要为简单的刀剑和铁质农具。” “胖哥,我说的对吧?” 葛寅点头,原先还以为凭借自己的武力和葛家的威势,可以横霸一方,叫段晓棠算出来怎么这么可怜。 “两丈高的墙不低了,除了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一般城池城墙也就两丈多不到三丈。” 段晓棠:“我徒手就能爬上去。” 葛寅:“并非人人都是你。” 李君璞没醉的太深,支着额头,“庄子的主要水源在哪里?” 葛寅:“隔了小一里地有条河。” 白秀然:“庄子里有几口井?” 秦景替葛寅答了,“一口。” “一旦有变,”李君璞换了一个稍微遮掩些的说法,“围攻或者围而不攻,首先要断的就是水源。” 北方坞堡的特色,除了盐以外全部自给自足,似葛家庄这般水源在外,李君璞顷刻间能想到十余种办法对付。 理论上现代机打的深井,一口可以供一千人使用。但在大吴,在常有干旱的齐地,井眼打不了太深,只能获取地表水,难以供给千人。 葛寅忙不迭点头,“我明白。”回去就打井。 白湛:“你们不用弓箭?” 白湛和葛寅交过手,至少从他的手上没有见到弓箭的痕迹。以葛寅的武艺,家中防务应该是以他为统领,如果他不练箭,可想而知底下的壮丁是什么水平。 葛寅:“中率太低。” 白湛:“角楼的攻击方式主要来自于弓箭等远距离武器,如果弓箭不行,试试投矛投枪。” 不然那么大的角楼放着是摆设? 葛寅:“嗯嗯。”回去一定敦促他们练习,还是用弓箭好了,枪矛太贵。 徐昭然:“在外挖上几条壕沟,沟中插满利器竹片。” 葛寅:“嗯嗯。”庄子附近正好有竹林,不过挖壕沟要挖几条,用多少人力? “不如将河水引到庄子外绕它一圈护城河。”卢照一开口就是辽东的豪放气息。 这次葛寅没有从善如流,“我要挖了护城河,齐州刺史晚上还能睡着觉?”怕是要想葛家是不是要反。 卢照顷刻间反应过来,“分明是水渠,引水灌溉的。”只是恰好经过葛家庄外墙。 秦景解释其中道理,“攻打坞堡除了架梯上墙强攻之外,其他主要是火攻和挖掘地道。”所以“护城河”的存在非常有必要。 几人出的主意,除了自小对坞堡的见识之外,无不把自己放在攻击方,葛家庄防守。想着进攻之后,对方会采取如何的反制手段。 在葛寅一无所知的时候,葛家庄已经被掀翻过无数次。 葛寅在家中不理庶务,此时也不得不暗暗盘算打井挖壕沟水渠、购置弓箭枪矛,训练壮丁,所需的人力和金钱。 刚开始算就有些支持不住,但哪怕明年齐地没乱起来,这笔钱也不得不花,全当买个安心。 白秀然:“晓棠,你怎么看?” 段晓棠估算过葛家庄的大小,几乎所有的生产单位都在高墙之外,才能塞下小一千人。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大夫药房有吗,打铁房有吗?”段晓棠说的直白,“如果陷入对峙僵持阶段,最好再加一个豆腐房。” 坞堡庄园这种东西,可能缺盐缺钱缺布,但绝不可能缺粮食。 段晓棠将主意打到后勤上,卢照不由来了兴趣,“若你来做后勤会如何?” “土墙换成砖石墙,再往上加高,角楼至少再增加四座。挖掘地道,作为逃生路径。庄子内统一兴设马厩、铁匠房、药房,食堂可以和豆腐房合并。为了防止隔绝内外,内部少量饲养牲畜家禽,保障肉食营养供应。” “人员编组,壮丁训练,老弱辅助后勤,采集晾晒制作干菜和酱料。” “说到底,无非六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第三句用不上。 卢照忍不住咽口水,段晓棠是不是因为他们军费粮饷要的太容易,所以才花钱大手大脚。 李君璞咳嗽两声,“晓棠说的不错,” 有钱有有钱的玩法,没钱有没钱的玩法。 照段晓棠的说法建造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坞堡,几乎可以作为一座军事要塞使用。 “土墙倒是可以保留。”砖石太贵。 葛寅的心已经不是痛,而是在滴血。葛家豪富,但家底在土地上,现钱不多。 段晓棠:“冬季墙面可以泼水结冰拒敌,但我不清楚冰化了以后,墙还能不能保住。” 葛寅不知道为何段晓棠老是看不惯自家土墙,“我回去试试。” 李君璞:“以上种种做到,集合马匹练出小队骑兵,应对小股强盗流民无碍。” 卢照:“若是人再多些呢?” 李君璞:“地利人和,辅以百鸟阵、螃蟹阵,应对两千人不成问题。” 徐昭然:“我从未听闻以百鸟、螃蟹为名的军阵。” 自幼熟读兵书,熟记军阵,却从未听闻过。原以为是一人遗漏,结果看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 “百鸟阵、螃蟹阵并非军阵,”李君璞醉酒后容易头疼,此刻正摩挲着额头,“乃是南方宗族械斗所用阵法。” 第204章 火锅串串 南方自古械斗成风,以宗族为组织,争水争地,争一句口角争一时意气,两个及以上的宗族村落介入,几百人上千人卷入其中。 于李君璞看来,葛家庄的规模,不必用正式军阵,宗族械斗的阵法即可。 杀鸡焉用牛刀。 秦景记得李君璞久居长安,“李兄,何时去过南方?” 南方宗族械斗成风,地方驻军根本不敢去掺和。 “我舅舅去过南方,幼时听他提起。”李君璞音色暗沉,“早些年我曾去南方游历,见识过宗族械斗的凶悍,其间阵法尚有可取之处。” 北方武人从来只觉得塞上风景佳,军阵骑战无敌,渴望与突厥一决生死。 直到李君璞站在山岗上,所见所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也能结出精妙的阵法。 众人想了一会才想起李君璞的舅舅是谁,何时去的南方? 先陈国公冯晟,提兵灭南陈。 当地宗族械斗,肯定不会请李君璞去做客观战。连秦景这个当地驻军头子都不敢轻易沾染的事,李君璞却会因为幼时一句戏言,远赴南方爬到山岗上,观摩两边械斗,析别其阵法。 李君璞:“螃蟹阵者,中三队平列阵,中队人数少,两翼人数多,形似螃蟹。变化复杂,损左益右,移后置前,运用之妙,在于统将根据敌情,临时指挥。” “百鸟阵者,以二十五人为一小队,化整为零,适合平川旷野作战。分百数十起散布如撤星,使敌军无处着手。” 李君璞细细说出总纲,其他全靠诸人领会。 此时众人才明白,为何十年前长安盛传李君璞论兵无敌,只怕他那时已经娴熟军阵。往后游历四方,钻研起南方宗族械斗阵法。 曾经的热血少年成为如今被困在万年县尉位置上的疲惫冷硬青年,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葛寅:“我在南方倒有几个朋友。”可以寻他们问问阵法内情。 百鸟阵螃蟹阵,让李君璞自己来摆当然没问题,但若说言传身教葛寅,不是忌讳,单纯觉得这种事全靠的是天赋悟性心领神会。 就如当年的冯晟,是真注意到其中妙处还是随口一提已经不得而知。但显然当初年幼的李君璞注意到了,并且长大后去实地验证。 另一边麻将桌上,林婉婉运气好率先跑脱,听着隔壁的声音,手亲密挽着祝明月的胳膊,撅着嘴,“明月,我也想要。” 人家也想要坞堡。 祝明月撕开自己身上的“付着物”,“把我当小叮当,还是当你娘,心想就能事成?” 想要医馆,想要山,现在异想天开还想要一座坞堡……论人的野心是如何一步步养大的。 小叮当是个蓝胖子,哪配得上祝明月的如花美貌。林婉婉自认知情识趣,嗓音清脆,“娘!” 以前认的爸爸多了,不缺一个娘。 祝明月顿时对林婉婉厚脸皮心悦诚服,段晓棠转身,难以置信,“你的节操呢?” 林婉婉摸着发财的毛脑袋,声音果断爽利,“喂狗了!” 气节德操,古今义士的品格,到林婉婉这里“喂狗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段晓棠摇摇头,再这么混下去,自己的节操也将不保。 因为宵禁的原因,晚饭开的极早。 指望段晓棠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绝不可能,只在厨房做了几个主菜,其他的全是戚兰娘赶着车去春风得意楼拿回来的。 白湛嘴上吐槽也不耽搁筷子用的飞快,“请客居然还从酒楼拿菜来。” 林婉婉托着脸,“同一道菜,你能分辨得出是晓棠做的,还是酒楼厨子做的?” 白湛不说话,确实分不出来。特指春风得意楼,毕竟是段晓棠一手调教出来的。 林婉婉:“这不就成了。” 对于饭菜的味道,人们有两套标准。夸家里的饭菜和外面餐馆的一样好吃,夸餐馆的饭菜有家里的味道。 既要美味又要人情味。 除了主食,段晓棠只做了两菜一汤,糖醋鱼、冒烤鸭和番茄蛋花汤。 烤鸭是特意让戚兰娘去春风得意楼拿的,烤的脆一些,整只拿回来切碎放到火锅汤底里,再将中午剩的菜一股脑倒进去。 白湛鼻子灵,指着冒菜,“这不就中午的火锅吗?” “不一样,”林婉婉必须得郑重声明,“自己选菜自己煮的叫火锅,厨师煮好端上来能直接吃的叫冒菜。” “冒菜是一个人的火锅,火锅是一群人的冒菜。” “然后还会按照有签无签,自己煮别人煮,冷锅热锅,分成火锅串串香麻辣烫钵钵鸡冷锅串串……” 说道最后林婉婉都说不下去,“总之复杂得很。”一般人根本分不清楚。 杜乔科举头名的脑子有些涨,“我都快听糊涂了。” 林婉婉:“我也分不清楚,吃就完事。” 另外关心一句,“你两还吃得下吗?”说的是干饭主力军白湛和卢照。 卢照:“看不起谁呢。” 这种事能和看不看得起联系上的吗,林婉婉不打算伤少男心,准备待会偷偷收拾一瓶健胃消食丸塞给秦景。 段晓棠吃得不多,看着一群人埋头吃饭的样子,想着自己要不是有人打下手,加上投机取巧。一天下来光给他们做饭就得累死。 钦赐名:饭扫光天团。 白湛连吃带拿,吃完饭在厨房指点江山,“牛油拿一点,番茄拿一点,菌汤的也拿一点,我家人口多。” 段晓棠面无表情,拿碗装锅底,“我知道,你上头有父亲哥哥嫂子,底下有九个弟妹。”你爹还有十三个小妾,“不过你确定他们能吃这种口味重的东西?”没吃过人恐怕会辣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能吃,”白湛一口咬定,“我能吃得他们也吃得。” 段晓棠将火锅底料装好放进食盒里,“反正你心里有数,悠着点。” 卢照徐昭然拿了番茄和牛油锅底,孙无咎拿了番茄和菌汤。家里虽然没有铜火锅,但能用的办法也不少。了不得像刚才的冒菜的吃法也可以。 剩下其他人要么不方便开火,要么没有意愿,谢绝拿火锅底料的好意。 第205章 锥处囊中 白家姐弟提着火锅底料回家,立刻让厨房切好生肉生菜,放入加入高汤的底料中烫熟后送到白隽的院子里。 又到了该吃宵夜的时候了。 白隽年长,全家第一高风险,近来吃得少油少盐少糖,整个人看着更萎靡几分。 连皇帝见了,都愈加宽容。 白隽听着儿女们说着一天的见闻,不以为然,“火锅不就是暖锅么,改日让匠作房给你们造几只,想吃什么烫什么。” 锅没有特色,但这汤底果真是好滋味。安抚长久得不到满足的胃,整个人郁气一扫而空。 “多谢父亲,”白湛继续说着趣事,“麻将是晓棠家乡的一种博戏,吃完饭他们打着玩。祝娘子技巧娴熟,几乎将钱全赢走了,不得不主动退出。” “无咎和徐大郎是新手,徐大郎打无咎在后头出主意,结果因为一张牌,直接把三姐的钱赢光了赶下场,徐大郎当时都懵了。” “虽说是家乡博戏,但晓棠并不擅长,打得一团糟,看着人连连摇头。林娘子直接问他读书时干什么去了,他答当然是读书了。” 说的麻将,又何尝不是说的各自的性情行事。 白隽好奇,“最后谁赢了? 白湛后来忙着比试,“我不知道。” 白秀然嘴角微微挑起,“互有输赢,但最大的输家是婉婉,因为所有的本钱都是她拿出来的。” 白旻:“二郎没参与吗?” 白湛仰起头,“我那时候忙着比武呢?” 白旻夹起一块肉,“和谁比?” “卢照,辽东燕国公的儿子,他输给三姐,就想从我身上找回来。”白湛亦不服气,“后来又去找徐大郎比试,结果输了。” 白湛虽没有直言和卢照的比试结果,但从话中不难推断他输了。否则何必再去找徐昭然的麻烦。 以白旻的眼光,白湛的人品武艺在同龄人中皆是上上等,居然输给偏远之地来的小子。 “我记得卢小郎和二郎同龄?” 白秀然:“比二郎大一岁。” 一岁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白隽作为忧心的老父亲,反倒关心,“他怎么输给三娘的?” 白秀然行得正站得直,自然不惧,“之前明月生辰,我先行一步去小院,结果备用的钥匙被婉婉临时拿走,不得不绕着墙根张望。他路过以为我是行窃的女飞贼,上前想要制服结果被我反剪了胳膊。” 白隽平时总是担心女儿醉心武事招人非议,如今幸好是武艺高强,不然吃亏的就是白秀然了。顺便还把白家被白湛输了的面子找补回来。 白旻:“卢小郎如何会去胜业坊?” 白秀然可不知道前头还有一个挨打的怨种朋友,只将自己所知的道出,“他是去隔壁李二郎家。” 白旻眉头拧起,“是任万年县尉的李二郎?”当年工部柳尚书的宅邸旁边的确是李家。 白湛这才想起大哥是认识李君璞的,甚至极其亲切的称呼对方“二郎”。 白秀然:“是。” 白旻脱口而出,“他难道打算转投辽东燕国公麾下?” “不像,”白秀然有充足的证据,“他看卢照和二郎没差别。”都是一副招人烦的小屁孩的样子。 还不如待秦景徐昭然段晓棠等人亲近。 “李二郎可惜了,”白隽不由得感慨,“当初陈国公眼看子孙不肖,尽心尽力培养外甥,最看重的就是李二郎,却没想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同样因为这份看重,冯晟的亲生儿子反倒过的比几个外甥松快得多,可能是因为太过无能,反倒不被人放在眼里。 李大郎征突厥败师而回,因为祖先荣光和过往功绩保住了性命爵位,官职却被一撸到底成了寄居洛阳的闲人。李二郎如今被卡在万年县动弹不得。 兄弟俩的仕途都是一般的坎坷。 白秀然语气全然是佩服,“之前我见他疾病,还以为心气散了。今日看他与诸人论坞堡防守与阵法,方才明白盛名之下无虚士。” 军阵说来说去都是那几样,白隽多年不沾武事,白旻更是自幼好文不好武,父子两对此均是兴致缺缺。 可难耐白湛有一颗想倾诉的心,嘴巴啪啪的,“他居然从南方宗族械斗之间提炼出两种新阵法,名为百鸟阵和螃蟹阵。” 说到新阵法白隽提起些微兴趣,“两种阵法为何?”从名字便可一窥大概,差得是其中细节。 白湛将李君璞的话一字一句的复述出来,白隽也曾领兵去过南方,同秦景葛寅一般,听说过或者亲身见识过当地宗族械斗之凶悍。 将宗族械斗场景与李君璞所言一一印证,不由得抚摸着颌下短须,眼睛在烛火映衬下愈发明亮,“有点意思,具体怎么做?” “额。”白湛卡壳了。 白秀然亦是无奈,“现在到一个很尴尬的地步,心中演算两种阵法的确可行,但其中几处关窍不通。李二郎倒是推演得明白,可惜他和我们解释不明白。” 不是不愿意教,而是教不明白。否则葛寅何至于去寻南方的朋友求助。 老师是好老师,有真本事。学生都是好学生,天资聪颖。唯一的问题在于,老师的技能点没点到“传道受业”这一项。 道理摆在哪里,却说不明白。 哪怕有朝一日李君璞得成名将,兵法未必能流传于世,因为他不会教徒弟。 如今的共识是百鸟阵螃蟹阵确有可行之处,让李君璞本人来指挥摆阵或许可以,换做他人,说不定反受其误自寻死路。 但李君璞统兵的本事从未经过验证,县尉手底下只有几十号衙役指挥,哪能和千军万马相比。 何况提起面上厉害,远的有赵括,近的有李君璞的兄长。 白隽忆起早年冯晟行军打仗的做派,分明是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显然舅甥两不是一个路数。 “且看他日后造化吧。”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但世事浊浪不知淹没多少英才,远的不说,白旻及冠后不能出仕,白隽不得不昏聩自保。 白旻:“慢慢熬吧。”熬死了打压冯李两家的人,李君璞就能出头了。 白秀然白湛心底不由得一阵叹息,李君璞有才却处于低谷,若能延揽至自家门下岂不两相得宜。 可惜父兄还是选择袖手旁观,不想惹祸上身。 李家被打压至今并非白家的手笔,陈国公身后遗泽、冯家在军中的势力也不是白家能染指的。 至于白旻所说的“熬”,几乎确定了李君璞的“死局”,因为打压李家兄弟的人,只比李君璞年长几岁。 第206章 曲江池边 段晓棠紧急上课,和赵璎珞学会包粽子。赶着车去合作的粮店买回各色材料,在东市买了不少分量的粽叶。真心实意打算干一番大的。 调配好馅料,家里人齐齐动手,紧赶慢赶赶出各种粽子。 白秀然歪着头看着桌面上脸盆大的“粽子球”,手指伸上去轻轻拨弄,的确是用几十个小粽子拼成的大粽子,端的是新奇不已。 小粽子不过初生的小鸡子大小,换做闺阁女儿的食量也只一二口的分量。 段晓棠实在是个妙人,闲情逸致做这许多的小粽子,平白费了许多粽叶。 白湛拿起附赠的纸张,一字一句的念:“红线蜜枣、黄线豆沙、绿线八宝、黑线鲜肉、蓝线蛋黄……”种类繁多,任君选择。 给人一种错觉,若非家里用来标别口味的彩线颜色不够丰富,还能做出更多的味道。 祝明月林婉婉南辕北辙的口味,接触久了都知道,段晓棠若是不能咸甜兼顾,家里别想安生。 哪怕祝明月提前声明她端午节不吃粽子也不行。 这么大一个粽子球足够全家过节,白秀然作出安排,“父亲那里拿两个甜粽子尝尝味道即可,大哥可以再多吃两个。蜜饯豆沙拿几只送给徐大郎,他爱吃甜的。余下的分给后院的弟妹姨娘们。” 白湛瞪大眼睛,“三姐,我呢?” 明明是两姐弟,段晓棠却只送给白秀然一人,分明把自己看做小孩子。 白秀然评估一番,“你可以吃六个,自己拿吧。” 段晓棠出品的粽子每一种都想尝尝,无奈上有死线无法越过。 白湛很快作出决定,“蜜饯、鲜肉、蛋黄、猪肉……”总之都是没吃过的口味。 粽子都是按家来送的,比如白湛和徐昭然被看做白秀然的家属,卢照归到秦景的户口上。 柳家作为房东兼邻居得了一只粽子球,回送给他们一食盒自家做的粽子。家里人吃不完,林婉婉无奈拿去医馆,分给两徒弟。谢静徽表现优异,充分体现能吃是福。 李君璞对着粽子球大眼瞪小眼,他家人口少,亲戚故旧亦不亲近。自己尝了几只,分了些给家中奴仆,余下的带去县衙散给手下差役。 冷面县尉平白多得了几日同僚间的好脸色。 杜乔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仍寄居在大慈恩寺。他一个单身男子,若是不考虑人情往来,住在寺院正好清净。 客舍租谁不是租,杜乔有名声事不多,房费交的及时,正是寺院最满意的客人。 照林婉婉的想法,可以先出来租一个小房子,等家人到长安再租个大点的院子。 杜乔则想一步到位,先租一个合心意的院子慢慢拾掇。频繁搬迁总归是个麻烦事,多半年几个月租金于他不是问题。日后若是不外放,这个院子就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所在。 事情卡在这里,送粽子的时候林婉婉直言:“虽然不信佛,但是不能对佛祖不敬。所以你的粽子全是素的,肉馅的都在胖哥他们那里,倒可以去蹭一蹭。” 让杜乔第一次生出要快些找房子的想法。 秦景葛寅收到那么大一个粽子球亦是目瞪口呆,口感再好味道再妙,葛寅再能吃也只有一个胃,何况粽子吃来实在饱腹。 分几只给店家,自己吃了一部分。秦景拎着余下的粽子分别往燕国公府荣国公府跑了一趟。 哥俩才真正的无粽一身轻。 孙家兄妹两收到硕大的粽子球,端详了好一会,孙无咎抱着手,“段晓棠真是够闲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孙无忧摸摸翠绿的粽叶,“倒是精致小巧的紧。” 舅母看着甚是满意,“今年倒不必再额外预备粽子了。”光这一个粽子足够全家吃用的。 端午当天烈日当空,李君璞走出县衙那一刻,心情愈发的不美妙,预感今日又是难捱的一日。 此刻与他同情同感的恐怕只有徐昭然,两人端午执勤的幸运儿,默默祈祷今天千万别出事。 长安可没有端午假的规定,尤其酒楼和作坊都不可能停工歇业。但节庆之下让人上工的确不体贴人情,祝明月祭出终极大法——双倍工钱。 员工们踊跃参与,半点不嫌辛苦。过节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古以来,只要钱给到位,没有什么活是不能干的。 段晓棠的蛋糕研发大业暂停一日,放两个女工回作坊赚双倍工资。 一大早趁着人不多时先去曲江池边踩点占位置,绕着水边行行进进,等着待会去找祝明月等人汇合。 路边小孩子售卖荷花,淡粉深红高矮不一的插在一个竹篓里。 段晓棠绕过去问价钱,一文钱一支。论价钱肯定是贵的,无奈荷花生于水,小院里想种亦是虚谈。 节气之下买几只回去插瓶倒是不错,段晓棠掏出散钱买了五支,浅红深红,开花含苞皆有。 离开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不会马上归家,等在外游荡一天,这花该不会焉了吧? 买都买了,扔了又可惜,只能抱着走,等着看谁的生命力更旺盛。 周边车马愈加稠密,只看外部装饰也知道来历非凡,是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们开始进场了。 曲江池的龙舟赛的各个队伍都是长安各家高门组织的,譬如白家就有一支,但白秀然私下对夺冠并不抱希望。 若是比马上功夫白家尚有一争之力,但换到水上,只能说重在参与。 如孙安世卢照等根基不在长安的勋贵,只能在水边当观众烘托气氛,给相熟人家的龙舟队加加油,狐朋狗友的面子情总要做到位。 段晓棠致力于寻找一处视线绝佳还阴凉安静的地方,尤其后一个条件是重中之重。 虽然知道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但家里两个小仙女显然并不打算在今天顶着日头看比赛。 饶是段晓棠找点的功夫绝佳,也不及深耕长安城曲江池几十年的本地土着。 人生真的的很奇怪,不想遇见的人和事,总是在不经意间遇见。 段晓棠恰恰在曲江池边遇见了乌友,他刚下马和一个红衣人说话。 此红衣非彼红衣,乃是杜乔梦寐以求的绯袍。 第207章 恰逢其会 很快绯袍官员说完话,行礼告辞。 以段晓棠对大吴礼节的浅薄认知,绯袍官员先致礼,乌友回礼,显然乌友的地位的更高。 哪个商户子弟敢让绯袍官员向他行礼? 跑商? 呵! 愈发肯定乌友所构造的出身性情,只有排行是真的。 两人离得不远,乌友显然也发现了段晓棠,不由得看过来招招手。 段晓棠挺意外他的反应,马甲揭了一小半,不该若无其事的继续捂紧吗? 乌友不急不缓地走来,见着段晓棠脸上薄汗,不由感叹,“长安真小,你也来曲江池边看热闹?” “有些热闹不如不看。”段晓棠抱紧怀中荷花,花期紧急,“我先回去了。” 两人站在水边,离得近了,乌友闻到一股幽香,一厢情愿的当做是段晓棠的体香亦知是自欺欺人。 “我……” 话未说完,背后跑来一群少年,天真肆意奔行无忌。笑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君子不立于危墙,君子也不立于水边。 段晓棠悄悄往旁边挪一步,想要示意乌友给那群横冲直撞的少年让道。 孰料话未说出,莽撞的少年们一下将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乌友撞到水里去,而后留下一连串笑声扬长而去。 无知无畏。 段晓棠正在纠结是追上去抓回来让人给乌友道歉,还是先救乌友? “救,”乌友在水里扑腾,“救命!” 他不会水。 段晓棠瞥一眼远处飞快跑过来的乌友随从,不紧不慢地半蹲在岸边,戏谑道:“你说,我这次救人会救出是非来吗?” 乌友从最初落水的慌乱中缓过神,慢慢站直,岸边水浅只到腰际。 看到即将赶过来随从,貌似威胁道:“但你不救肯定有是非。” “好吧,”段晓棠将荷花往怀里拢了拢,伸出右手一使劲,将人拉了上来。 乌友狼狈无比扑到岸边,看段晓棠若无其事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一身水渍沾到他身上去。 “七郎!” “七郎!” 随从们急急忙忙奔过来。 “我无事,去取换洗的衣裳来。”乌友心底一肚子火,当着段晓棠的面却无法发出来,只得道:“你等等。” 若乌友说的是“你等着”段晓棠说不定拔腿就走,然后思量如何给人一个教训。可惜说的的“等等”,便是商量的语气,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何况乌友知道他家住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自古水边好种柳,真到了遮阴的时候,柳树却是下下之选。段晓棠索性就近找了一棵枝干树叶茂密的大树躲在树荫底下。 乌友钻到后面备用的马车里,只是下裳湿透,很快换了衣裳出来,依然是一件蓝色的袍子。 抬手止住跟随的从人,独自往段晓棠躲阴凉的大树下来。 段晓棠刚才看见乌友的随从中分出三人往前头追去,“打算怎么找回场子?” “小惩大诫,给个教训即可。”乌友睚眦必报,大事化小向来不是他的行事准则,但难到真将事情闹大,叫全长安都知道自己被人撞到水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怀疑你,试探你? 乌友未将话说透,但相信段晓棠能明白。 何况刚才就算没有随从赶到,以段晓棠的秉性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他只是想将一切挑破。 “一个酒楼的厨子不值得大动干戈,问题只能出在胜业坊惊马那一次。”所以段晓棠才说“救人救出是非”。 “那段时间我家中出了一些变故,身边屡屡出事,连自幼相伴的马儿也被人用手段成了疯马。”乌友眼眸垂下,瞳色幽深,“所以难免风声鹤唳,怀疑周遭一切人事。” 自幼调教好的马匹多是性情温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在闹市惊马。段晓棠对乌友的说法勉强信几分,不是说辞,而是来源于他无时无刻的不安全感。 段晓棠斜靠在树上,“我救了你,不说七级浮屠,至少算半个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你出现的太巧合了,我以为是故意安排借以亲近探查消息动态的。”乌友不能直言三十六还有一条美人计,段晓棠那时若没有离开,他肯定是要好生回报安置的,一来二去情愫暗生,不是顺理成章。 当时透过帷帽看见段晓棠容貌时,乌友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谁使的美人计? 苦寻踪迹无果,直到在春风得意楼再见。其实在与段晓棠搭话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酒楼看见他人了。 在此之前已经查过春风得意楼的背景,包括其前身华天楼,都隐隐与梁国公府有联系。 从上到下全部清洗,经营方向调整,改头换面重新开门,怎么看都是违和。 山不就我我就山,于是主动找到段晓棠搭话。越是交流越奇怪,一个武艺才学均堪为佼佼者的人,居然只是一个酒楼厨子。 自古女细作,多是以歌姬舞姬女奴……等等身份入手,从来没听过做厨子的先例。 而段晓棠真的是一个厨子,不是挂名,向春风得意楼小二探听消息,酒楼的所有厨子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乌友也曾想过去段晓棠家中探查是否有蛛丝马迹,结果下面人回报他家的位置十分尴尬,无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进入。 小院本就是柳家宅院隔出来的跨院,两面是柳家,另一面是李家。两家虽然沉寂没落,但家中家丁家将又非耳聋眼瞎。 唯一能进的只有临街的一面墙和大门,但都在柳李两家门房视线范围内,在街面路人的眼皮底下。 段晓棠反应过来,“你在春风得意楼与我交谈试探,还跑到我家里去,打的是以身犯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主意?” 乌友此举亦是无奈,无法悄无声息的进入小院,就只能大张旗鼓的上门。原以为会是虚与委蛇,结果却被不假辞色的赶走。 “抱歉,是我多心多疑,给你造成了困扰。” 直到春风得意楼文会那一日,乌友才确定,段晓棠并无任何嫌疑,他任何看来奇怪的行为背后都只是与常人想法不一样而已。 “之前的救助之情,以及这段时间添的麻烦,我都会补偿。” “不必,解释清楚就好。”乌友的补偿段晓棠真不敢随便乱接,生怕在沾染什么麻烦。 不得不再多说一句,“我当时真的只是恰逢其会。”结果倒了八辈子霉。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男人也不要随便救,任他摔死也好,淹死也罢。 第208章 高墙飞奔 “是我多心。”乌友俯身郑重行礼。 若是寻常女子,对上乌友前一阵的呕心剖白,说不得小鹿乱跳芳心暗许。 可惜段晓棠没有那根弦,更不明白长安百姓含蓄表达。 一通驴头不对马嘴,成功解除自己的嫌疑。 “既然我已经洗清嫌疑荣获清白,”段晓棠的话不无嘲讽,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现在可以走了吗?” 乌友迟疑,“我们还是朋友吗?” “朋友最基本的要求是坦诚。”段晓棠言尽于此。 乌友试探,“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做朋友吗?”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脆弱。 段晓棠心底暗叹这个不可能姓乌的真是擅长装可怜,开口想要推回去,语气却不自觉软了软。 “我有一个朋友也叫无忧。” 听到乌友耳朵里便成了:我已经有一个叫“无忧”的朋友,不需要再有同音的乌友。 乌友:“是无忧无虑的无忧吗?” 段晓棠点头。 乌友惨然一笑,可我是子虚乌有的乌友啊。 “我自幼生母早亡,父亲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家中,习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 接下来的话不用多说,段晓棠也猜到了,上头的哥哥接二连三去世,乌友这个小可怜一下子受到各方重视和觊觎。 乌友继续,“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不图利益与我交往的。”也因为不图利,所以难以挽回。 段晓棠低头摸着怀中荷花花瓣,他着实当不起乌友的夸赞。哪能不图利呢,维护客情关系也是利。 “你可以走出去,多看看外头的世界和人,交交朋友。”段晓棠想起之前一群长安纨绔的表现,额外提醒一句,“也不要什么坏朋友都交。” 乌友顶多是想得多心思深沉,但真不会去欺男霸女,别跟着学坏了。 见段晓棠态度松动,乌友见好就收。“我明白。” “那我走了。”段晓棠晃了晃手里几支荷花,当做挥手告别。 乌友眼见穿白衣扎着高马尾抱着花走远,风采昂扬的段晓棠,自言自语,“还真是心软呀!” 李君璞好歹是经历过阵仗,有一些不成熟的小经验。 此刻坐在一棵大树下的饮子摊上,周边跟着四五个衙役。正喝着一盅井水里镇过的酸梅汤,虽然不在意味道,也不由得暗暗比较,没有段晓棠家里煮得好。 一个衙役急慌慌的冲过来,“头儿,前头水边出事了。” 长安城万年县每天大大小小出多少事,若是每出一件事都大惊小怪一惊一乍,李君璞也不用活了。 深吸一口气,看来气定神闲。“具体情况说来。” 衙役:“三个王府护卫把一群长安恶少年推到水里去,说他们冲撞了贵人。” 李君璞:“淹死人了吗?” “没有,”衙役摇头,“说是让他们在水里泡上半日醒醒神,小惩大诫。” 以李君璞对长安恶少年们了解,说他们冲撞贵人真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这次遇上真和他们计较的人。 “不用管,死不了人,这天气泡水里凉快。” 衙役也不多言,王府护卫们专挑了一块没有遮挡的水域,等会日头上来,和滚水似的。难为他们还得顶着火辣的太阳监督。 李君璞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下喝饮子,我请客。” 只要我不当回事,就真的没有事。 段晓棠往预先和祝明月等人预先约定好的地方去,人潮越来越多,而他的方向是逆着人流的。 艰难地往前行进,路上居然遇见一个熟人。 段晓棠招招手,“徐昭然!” 徐昭然穿着全套盔甲显得英武不凡,也热的快七窍生烟了,正跟和同僚在路边的饮子摊上狂喝饮子解渴。 三个富贵窝里长大的高门子弟,只恨这饮子没有冰。 待到了付钱的时候,一个没带钱,一个身上只有金块,只有徐昭然预先得了李君璞指点,身上带了些散碎铜钱,方才将帐结了。 否则千牛卫吃霸王餐可是要闹出笑话的。 徐昭然回头,“只有你一个人吗?” 段晓棠指了指远方,“我去接明月她们。” 徐昭然:“那快去吧,待会人潮越多挤散了就不好。” “嗯,”段晓棠挥挥手,“我先走了。” 同僚见段晓棠气度潇洒不似庶人,急问道:“这是谁?” 长安哪家高门子弟,以前从未见过。 徐昭然不愿多说,“是三娘的朋友。” 世间多少行三的女郎,但会在徐昭然口中出现的“三娘”只有一人,他的未婚妻白家三娘。 同僚自以为知机,“哦。”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有人抢孩子,有人抢孩子啊!”声音惨烈而愤怒。 三个千牛卫立刻扔下饮子往前奔去,人流聚集最容易出现这种事。 段晓棠离得近些,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苦主,只能大喊,“抢孩子的人长什么样?” 人群中有人应道:“一个穿葛衣的中年男人。” 葛衣正是寻常百姓常见穿着,目之所及,多少穿葛衣的中年男人。 周围人正不断的问着线索。 “往哪个方向跑的?” “前头。” “孩子多大?” “半岁。” …… 周围人潮汹涌,段晓棠施展不开,瞥见路边的围墙,回头看见徐昭然等人艰难向这边赶来。 大声喊道:“我先去前头看看。” 说完手里荷花一扔,横向围墙边走。脚下一用力踢到墙上,手往上一搭接力上墙。 感谢长安人民没有往围墙上插陶瓷片的习惯,不知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宅院,围墙修的高又阔。 段晓棠另辟蹊径,从围墙上走,一路观察,葛衣男人、半岁婴孩…… 同僚抬头,看见段晓棠在围墙上白衣翩跹,“好俊的身法!” 徐昭然这时信段晓棠说若无弓弩,能在重重追兵下逃出生天,绝非虚言。 却不知院墙之中正有弓箭对着他。 坐在院中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毅威武,挥手制止护卫的举动,“他没有恶意,去看看外头出什么事了?” 段晓棠脚下的的围墙不仅高阔还长,可见是个大宅院。围墙没有走到底,就叫他发现了目标。 第209章 端午降级 绝对没错。 此地人潮稍微稀疏一些,段晓棠翻身下墙,趁人反应不及,一脚将人踹倒。 葛衣男人怀中的襁褓脱手而出,飞身上前接住。转身再将爬起来的男人再度踢倒,面朝地手反剪到背后,被段晓棠单脚踩住。 电光火石间霹雳手段将四周行人吓住。 段晓棠立即解释,“这是人贩子,抢了人孩子。” 葛衣男人不住挣扎,“我不是我没有,是他抢了我孩子!” 段晓棠脚下使劲,最恨人贩子了。“孰是孰非,我们等官府来辩白。” 怀中的小婴儿一直在哭,哭的人耳膜都要破了,心肝都要碎了。偏偏段晓棠为了维持局面,不得不故作镇定。 等到徐昭人带着人赶到,可算见着亲人了。 段晓棠眼睛望着脚下,“这就是那个抢孩子的人贩子。”随即转到正题,“徐昭然!” 救命啊,他一直哭! 徐昭然看出他的窘迫,既要制住人又要抱着孩子。伸手接过小婴儿,两位同僚上前接手人贩子。 段晓棠赶忙退到一边,看着徐昭然怀里的小婴儿后怕的不住拍拍胸口,“刚才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会把他骨头抱碎了。” 徐昭然将孩子斜抱在怀中,哄是不可能哄的,不过轻轻晃动安抚。“你怎么不会抱孩子呢?” 刚才段晓棠的姿势明显生硬,“这不是每个……” 徐昭然止住口,这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的吗? 段晓棠若是知道徐昭然未说尽的话,定要反驳,从小到大只见过自己这一个宝宝,哪来的抱孩子哄孩子的经验。 看着徐昭然娴熟的姿势,嘴角微微抿起,“你倒挺熟练的?” 徐昭然没听出弦外音,“我常哄着底下的弟弟妹妹玩。” “哦。”段晓棠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孩子的家人找过来,徐昭然并未第一时间将孩子递过去,反而问道:“孩子襁褓内的衣裳是何颜色,身上可以什么标记?” 一一对上方才交出。 孩子家人自是对着四人千恩万谢,段晓棠不习惯这种煽情场面,借口去接祝明月等人先走一步,人贩子由徐昭然等人移交官府。 等人走了,同僚方才上来拍拍徐昭然的肩膀,“徐大,刚刚你差点栽了,幸好反应快,躲过一劫,哈哈!” 徐昭然一脸茫然,哪里栽了,哪里又逃过一劫? 同僚:“刚刚那位郎君不是白三娘的朋友,你一个未成婚的男子,抱孩子抱得那般熟练,岂不惹人怀疑私底下有什么猫腻。” 徐昭然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的确是躲过一劫,但自己这姿势动作真是靠弟妹练出来的呀! 冤屈无处诉说,只能找人发泄,踹一脚人贩子,“提上人,去找京兆府、万年县的人交差。” 同僚抱怨,“老子堂堂宫中禁卫,还要干这种斗食吏的活。”跟着踹一脚,“都是你的错。” 徐昭然三人带着人贩子一路找县衙京衙的人,直到找到李君璞所在的饮子摊。 一下就看出差距,自己几人渴得要命,李君璞居然坐在饮子摊上办公。 上有遮阴,旁有饮子,日子逍遥自在得很。 李君璞看出他的疑惑,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我大病初愈,自该多保养些。” 徐昭然无话可说,前几日吃火锅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表现。 何况论保养,不该是梁国公这种年纪的人该考虑的吗。 复向同僚介绍,“这是永康公次弟李君璞李二郎,现任万年县尉。” 但凡能在宫中担任禁卫的,家中都有军武世家的关系,李君璞早年的名声都是听过的,不过人对不上脸,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做了县尉。 诸人按照官品高低叙过,不出意外,李君璞最低。 看着被几人押送过来的男人,“这是犯了什么事?” 徐昭然仰头灌饮子,“人贩子,段晓棠抓的。” 李君璞往后看,“他人呢?” 徐昭然:“急着去接家里几个小娘子,走了。” 李君璞招呼身后两个衙役,“送牢里关着去,等县尊有空了再审问。” 等旧县令离任,新县令到任站稳脚跟恐怕才有时间。 李君璞补充一句,“先找两个熟手审一审,有没有同伙,手上有没有其他孩子。” “是。” 徐昭然叹口气,“还是你这里好,我们值守那块,走好远才有饮子摊。” “使点钱,找个饮子摊挪到你们旁边去。”这是李君璞今日因地制宜想出的法子。 相当于李君璞包下饮子摊,有一帮衙役守着,一般的客人不敢上前,但也没人敢来闹事。 偶尔接上一二散客,那是意外之财。 李君璞打算明年让衙中公厨或者自家仆役来设点,转头就把这主意抛诸脑后。 明年肯定不会再干这倒霉事了,谁爱干谁干。 徐昭然合掌,“好主意。” 李君璞穿官服轻便,他们三人可是着甲,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穿重甲。 钱不是问题,要是晒晕了才是真丢人,成为流传于三省六部宫里宫外的笑料。 又有衙役跑来回报,“头,前头恶少调戏民女。” 李君璞见得多了,早有一套成熟的方案,“抓去牢里,先让他清醒几日。”凡事都等新县令有空再说。 衙差迟疑,“男的女的都抓?” 李君璞险些呛着,“当然抓男的!女郎那里好生安抚着。”想了想让手底下这帮人去说不定弄巧成拙,“算了,我亲自去。” 回头对徐昭然等人道:“你们慢慢歇着。” 待人走后,同僚方才低声说话,“他也不容易。” 其他人只叹气不说话,不是明摆着的吗。 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的官若是好做,也不会十年换十五任京兆尹了。 另一头段晓棠总算接上祝明月林婉婉,两人全副武装。嫌弃帷帽从头遮到脚碍事,头上带着一顶用铁丝竹片撑出轮廓的的轻便帽子,边缘垂下短纱帘,脸上蒙着面纱。 林婉婉手上提着一支菖蒲,段晓棠好奇,“带它作甚?” 林婉婉舞剑似的舞起了菖蒲,手指抚过叶片边缘,摆出一个侠女的造型。 “待会到了水边,我拿菖蒲沾水洒你两身上,去晦气!” 原先预定的菖蒲煮水沐浴变成洒洒水,端午风俗降级严重。 第210章 龙舟竞发 几人扑哧扑哧赶到段晓棠预先选定的地点。 林婉婉手搭凉棚举目四望,“这地方能看到吗?” 段晓棠好不容易兴起买的荷花扔了,这会正扒拉着一片叶子猛瞧,“可以看到,只是视野有些受限。” 最好位置都被权贵们占据,扎着彩棚给自家的龙舟队鼓劲。 林婉婉近来为了在徒弟面前保持尊严,好生钻研各类植物。“那是七叶树,也叫娑罗树,因其树叶似手掌多为七个叶片而得名,是一种佛教用树。种子可以疏肝理气,和胃止痛。” 祝明月眉头微挑,“可以啊,以前野菜都分不清楚的人,现在连树叶子都会认了。” 林婉婉摸摸鬓角,“唉,天赋异禀挡都挡不住。”嘴边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行,别美了!”段晓棠将布铺到地上,搭出一个临时的野餐地垫。 祝明月将食盒打开,大部分是家里包的小粽子。 这会觉出段晓棠选的位置好了,阴凉清净。 祝明月捻了一块绿豆糕,掰成小块放到嘴里。 林婉婉望着水面,“也不知道待会哪家船队会赢?” 祝明月全无兴趣,出来只为体验氛围,“和我们有关系吗?” “也对,”林婉婉刚吞下一个豆沙粽,“我们又没下注。” 白家的船队白秀然都不抱信心,何况其他人。 于是这水面上的诸多船队和他们再无关系。 长安权贵们的龙舟赛还不如看南方房东们的比赛,真枪实战,绝不弄虚作假。 自然风景是最不会被侵蚀,忽略周围形形色色人等,几乎和现代没有差别。 三个好姐妹出来露营野餐,大抵不过如此。 林婉婉比出一个照相取镜的动作,双手拇指食指相接,感慨:“这边风景独好。” 祝明月低头, “风中闻鼓角, 景物满江山。 独立徘徊处, 好声一夜还。” 段晓棠听不明白,“哪个诗人写的?” 祝明月抬头,眉目映照在树叶间隙漏下来阳光中,“我。” “祝老大,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林婉婉回忆四句诗,开头便是“风景独好”四个字,一首不折不扣的藏头诗。 段晓棠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写诗?” 祝明月:“春风得意楼待久了看多了,也就会了。” 林婉婉看向春风得意楼另一个常住人口,“你呢?” “我怎么可能会。”段晓棠誓要将学渣人设立到底,“诗名叫什么?” 祝明月:“无题。” 林婉婉梦回考试的岁月,“这首诗表达的是什么主题?” 祝明月塞一块绿豆糕到林婉婉嘴里,“我能凑出二十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主题?主题就是无题。” 段晓棠不禁笑出来,祝明月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的坦诚和可爱。 “好!” “好彩!” …… 水面四周,锣鼓喧天,彩旗招展,观者如潮。各家参赛队伍早已准备就绪,一艘艘仿龙造型的龙舟,一字排开。每艘龙舟上有二十多名划桨手,一名击鼓手,各个精神抖擞。舟上插着各家的家旗,阵势宏大蔚为壮观。 林婉婉:“要开船了!看起来都挺精神的。” 祝明月眼尖,看见白家的龙舟队处于边缘。“是不是占中间,获胜概率更大些?” “我每年端午看赛龙舟最大的兴趣就是,看那些船怎么花式翻船。”林婉婉探出半个身子,“长安这边救援手段到位没?” 千万别好事不成变坏事。 段晓棠指着远处岸边靠着的小船,“那些应该就是用来救援落水者的。” 有了后手,林婉婉可以安心期待翻船落水了。“他们彩头怎么算呀?”给多少钱。 祝明月:“不清楚,荣誉应该更重要。” 不是每一个权贵家族都像白家一样选择蛰伏,总有喜欢出风头的。 段晓棠听到钟声响起,“开船了!” 千舟竞发,拼搏向前。 连原先觉得事不关己的三人的心神不由得被牵动。 “加油!” “加油!” 至于给哪支船队加油,无需关心。 曲江池括出来赛道不过百丈,划桨也不过一百板至一百二十板。 眼看着长,转眼间就分出胜负。 林婉婉:“哪家赢了?” 段晓棠定睛一看,“好像写了一个楚字,长安哪家高官姓楚?” 祝明月:“不是楚姓高官,是楚国公,勋贵之首。” 林婉婉:“比秀然她爹还高?” 祝明月微微颔首,“嗯。” 太阳渐渐毒辣起来,树荫遮挡的范围渐渐缩小。 祝明月拍拍手,露出手腕上五彩绳,是戚兰娘赵璎珞帮忙编的。“我们撤吧!” 李君璞端坐茶棚,听着底下人回禀。 “楚国公府赢了龙舟赛。” 李君璞轻轻揉着手腕,自言自语,“他一贯是不甘于人后。”不甘于人下的。“我出去转转,有事你们自己商量着来,或者去另一头找县丞定夺。” “是。” 返程路上,三人换了一条路走,一路经过不少小摊,看得眼花缭乱。 段晓棠索性帮忙提着食盒包袱,由着祝明月林婉婉两人逛。 林婉婉拿着一条手绢展示给两人看,“你们看这手绢,鸳鸯绣的活灵活现。” 她们再不是穿越新丁,分不清鸳鸯和鸭子。 祝明月主要看花草绣活,“你见过活鸳鸯吗?” 林婉婉摇头,“野鸳鸯见过不少,活鸳鸯真没见过。”又来一个主意,“你说我们在手绢上绣熊猫怎么样?” 梅兰竹菊猫狗蝴蝶都是常见,但食铁兽在长安,在大吴都属于小众非主流的选择,猛兽而非萌兽。 “得找绣庄订做,”祝明月再添补几句,“熊猫抱竹、爬树、吃笋……都可以绣。” 这就是同意了。 林婉婉买下看好的手绢,比了一个“ok”。“待会就去。” 一路走一路逛,包袱越鼓越大。 林婉婉自己提着包袱,一手挽着祝明月的胳膊,总之这即将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走到中途,居然和白秀然秦景一群人碰上了,也不知道他们两帮人是怎么混到一处的。 白秀然疾步过来,“你们做什么去?” 林婉婉眉飞色舞,“逛街,一起?” 第211章 曲江闲逛 白秀然拉上孙无忧,“好。” 段晓棠站在人群最后,对诸位男士幽幽道:“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可以退出。” 白湛杜乔忽的想起在武功被祝林两人支配脚底板的恐惧。 白湛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饮子棚,“不如我和长林到那里等着,顺道给你们看着包袱行礼。” 如此高风亮节,白秀然可一点都不感动,孙无忧在这里,白湛哪有退缩的理由。“一起去。”不容质疑。 白湛没跑脱,杜乔自然不能独自展翅高飞。 卢照不解,“你俩躲什么?” 杜乔:“待会你就知道了。” 杜乔可以自认文弱书生,但白湛却是个即将长成的武将体格,上次也差点被遛趴下。 端午出摊多是些家常的绣活或者节庆物什,祝明月林婉婉却是不厌其烦的逛着,连带着白秀然孙无忧两个见惯珍宝的贵女也跟着有了兴趣。 林婉婉举着一个虎头帽,“晓棠你看这个虎头帽,精致可爱。” 段晓棠神色纠结,耳边徘徊着刚才婴孩的哭声,“我们家里又没小孩,买来作甚?” 林婉婉举着虎头帽,“可以给富贵发财戴呀!” 猫狗当儿女养,段晓棠无话可说,“一个一顶,公平公正,免得它俩眼红打架。” 虎头帽还能给富贵发财戴一戴,虎头鞋可就真是强猫狗所难了,林婉婉不得不放下。 几人在前头看些彩绳香包,林婉婉拿起一个嗅嗅,味道并非常见,却不方便问摊主里头加的哪些药材香草。 祝明月再添上其他样式新鲜的彩绳和香包买了,直接递给段晓棠。 段晓棠接到手里,转而问旁边的葛寅等人,“你们要不要戴点?” 几人独身在长安,没有家人打理琐事,以至于身上没有半点端午节气的东西,想必本身也并不在意。 葛寅迟疑,收母亲妻子以外女郎的彩绳和香包,总觉得不大好。 “摊子上买的,不是大事。”杜乔看出其他人的纠结,唯一的问题大概只是祝明月和林婉婉付钱而已。别说他们,若是白秀然孙无忧身上没有,一样会买,与男女并无分别。 伸手接过,五彩绳系在手腕,香包挂在腰间。何况亲手所制才有情意,祝明月和林婉婉经过几个月的历练是否学会编络子缝香包,杜乔本人持怀疑态度。 “你们身上的五彩绳香包哪来的?” 段晓棠:“昨天兰娘璎珞赶工出来的,说不能不戴,否则会影响一年的财运。”她俩是懂拿捏的。 从来没听说过端午避毒的五彩绳和香包会同财运联系在一起,但架不住段晓棠他们真信啊。 诸天神佛,唯一真正能叫他们敬畏的只有财神。 葛寅秦景跟着接过来佩戴好。 段晓棠本身对逛街的兴致并不大,遂提议,“不如待会我们找个饮子铺歇歇脚?” 秦景:“不陪祝娘子她们,万一……” 段晓棠摇摇头,“秀然在呢,”何况其他三人都不是刁钻古怪之人,“不会有事的。” 段晓棠如此“决绝”的放手,孙无咎可做不到,在他眼里小妹可是柔弱需要保护的。 段晓棠带着剩下的人找了一间饮子铺歇息,顺道看守一路下来的收获。 白湛无事一身轻,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我想想待会无咎会怎么回来?” 杜乔冷眼旁观,“总之不会似刚才精神百倍。” 杜乔也就算了,白湛的亲姐和未婚妻都在里头呢。卢照想不明白,“你们为何避之如虎?” 都不是外人,白湛倒也不隐瞒,“之前我在武功时陪她们逛过一次。一个县城能有多大,偏偏到最后我和长林进金楼的时候都快没力气了。” 杜乔想起亦是不堪回首,“好一会都没缓过神来。” 卢照:“不至于吧?” 段晓棠:“你们现在还算好的,不用付账不用拎包,还不用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语言论证某条裙子的闪光点。只是跟着当保镖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乔:“你为何不跟着去?” 段晓棠:“我不喜欢逛街,明月婉婉会帮我买的。”或者说她们看到觉得我会喜欢需要的都会买下来。 秦景思虑良久,“我们快离开长安了。” 段晓棠凑近,低声询问,“粮饷下来了?” “快了,”秦景唇角抿起,显得格外坚毅,“地方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拖不下去了。 正是想到这一点,葛寅才一直等着,希望能和孙家一起返程,“再等下去,酷暑难耐行路越发艰难。” 段晓棠不懂其中博弈,不明白早给晚给都是要给,为何不痛快些。 只是看到卢照和秦景的面色都算不得好看,想来其中的过程绝对不愉快。 曲江池边的摊位毕竟是临时的,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东市二市繁华。 不过小半个时辰,祝明月等人回来,后头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神情萎靡的孙无咎。 果然不出所料。 孙无咎将包袱放下,沾上矮凳就没打算起来,怒目向白湛,“你早就知道?” 白湛满脸无辜,“我提醒过你呀!”是你非跟着去的。 分开的时候孙无咎还是一个精神小伙,回来一副却是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让秦景等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看来陪逛街真不是一个轻松活计。 需知孙无咎并非纯粹的文人,关陇贵族的出身的他亦是自幼习武,身体比杜乔强壮得不只一点半点。 段晓棠招呼人,“这儿的紫苏饮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李君璞偷闲出来溜达,正好看见一群人坐在饮子棚里歇脚,正待过来说说话,刚走近,背后传来一声幽幽怨怨的“二郎。” 忽略其中情意,排行加郎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 譬如饮子棚里的姓白的姓孙的姓秦的二郎齐齐回头,却发现声音的目标是最最不可能的李二郎。 这人不是被公务折磨得欲仙欲死断绝七情六欲吗? 李君璞转身背对着诸人,声音没有半分起伏,“你怎么来了?” 诸人看着“女主角”,一张饱受认可的贤良淑德面容,梳着妇人发式,显见是良家出身,最重要的是腹部微微隆起。 她怀孕了! 第212章 未婚夫妻 以李君璞的出身年纪绝不可能没点故事。 祝明月曾注意到长安与其他地方相比,高门男女定亲的年纪更加年幼。还以为是为联姻巩固势力不择手段。 结果白秀然解释早几十年时局不稳,男女早定亲是为了避祸,尤其是女子,万一娘家获罪或被灭族,还能紧急嫁到夫家去。 不管日后前程如何,至少能保住性命,所以那时有许多几岁十岁出头的小新娘。 男子亦如是,不少都是仰仗岳家逃过一劫。 高门之间不断联姻,不乏巩固势力的打算,但也是拳拳爱子爱女之心,指望灾祸之时能保住一丝血脉。 也就是这些年时局稍稍稳定,他们才能定亲后在家多留几年。 可见早年政局之血腥,难怪白家在长安选择蛰伏。 白隽生父早逝,导致他这一辈嫡枝人丁凋零,但广蓄姬妾开枝散叶,生下不少子女。加上庞大的旁支,等白秀然的弟妹长成,各个联姻高门贵戚。 白家姻亲遍布,皇帝敢诛白家九族,就要做好整个朝堂共沉沦的打算。 不只白家,任何一家人口众多的高门大户都适用。 多子多福不是没道理的。 所以按照长安通行的规矩,李君璞身上早年肯定是有一门婚事,但现在却孑然一身,不知中间出了何种变故。 林婉婉以多年丰富的八卦经验,敏锐地猜出来人身份。 毕竟当事人离得近,也不知道李君璞耳力如何,只做了一个口型:前任。 不管是露水情缘,还是拿得起放不下的,绝对是前任没错。 其他诸人看出口型,不由得眼中精光一闪。 八卦,无分男女。 怀孕妇人神色喏喏,“我在家里待得烦闷,出来透透气。” “十七娘,今日曲江边人流嘈杂,”李君璞显然也注意到她隆起的肚子,“万一冲撞了就不好。” 李君璞冷淡而疏离的态度,至少确认一件事,十七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换做现代,祝明月或者林婉婉看在往日交情上,自该挺身而出。假作亲密的挽上李君璞的手,亲亲热热的唤上一句“二郎”,顺便以主人翁的心态茶言茶语的问候,“这位姐姐是谁?”夹枪带棒一顿将人气走。 但这是长安,对方与李家知根知底,李君璞有没有成亲能不清楚。既然不是妻便是姬妾,姬妾又算什么玩意? 何况那是孕妇,谁敢惹! 于是一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君璞在这尴尬至极的场面里继续挣扎。 十七娘不理会李君璞可有可无的关心,只看着他身上青色的官服觉得刺眼,“我还是习惯看你穿盔甲的样子。” 林婉婉再看不知姓氏怀孕的十七娘,上上下下透出的意难平,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李君璞。 李君璞甫一入仕就是京县尉,青色官服,佩踰石带。何时有过穿甲的时候。 只能是在他入仕之前,这关系看来有些久远了。 不能从军是李君璞心中的一根刺,可面对怀孕的十七娘,连火都不能发。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远处一个擎着新鲜荷花的男人走过来,“十七娘,二郎,你们原来在这儿。” 李君璞不知是解脱还是尴尬,“刚巧碰上。” 来人比李君璞年长几岁,看来是个沉稳的人,扶着十七娘的胳膊,“日头大了,我先送你回去。”复又对李君璞道:“二郎,有空来家里坐坐。” 李君璞点点头,“好,慢走。” 如果忽略几人奇怪的关系,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李君璞没等来冒充的女友解救,反等到了对方正牌子丈夫。 目送十七娘及其丈夫离开,比起眼前更尴尬的在背后。 李君璞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一众朋友,目光或直白或含蓄都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她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李君璞挑了一个空位置坐下,段晓棠拿出干净杯子给他倒一杯刚上的紫苏饮。 今日李君璞若是不给出一个官方说法,这些人心底还不知该怎么揣测编排呢。 开门见山,“我与十七娘自幼定亲,后来两家退婚了。” 卢照:“她丈夫你也认识?”能邀请到家里做客,肯定是通家之好。 白湛都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踩卢照一脚,这是能问的? 李君璞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以前是我兄长的好友。”至于现在还是不是,不作解答。 自己的未婚妻嫁给兄长好友,怎么看怎么诡异。 当年李君璞兄长征突厥失败,不仅连累李君璞仕途不顺,还赔上一门婚事。 这就是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往日见李君璞无家室之累,还以为是学霍骠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方才知晓是和未婚妻退婚了。 如白秀然所言,定亲的婚约除了巩固势力外,还有交托子嗣的缘故。很显然十七娘的家族背弃了李家,至于她夫家的态度估计也暧昧。 祝明月冷眼看着,李君璞今日能如此豁达,无非三个字——不在意。 至少他对十七娘的在意程度比不上十七娘对他的。 说来是冷心冷肺,但何尝不是一种优点。 不曾因为十七娘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名份上是属于他的女人,而当做是自己的所有物。 退婚绝非十七娘一人可做的决定,但无疑是对李家的背刺。 李君璞从始至终态度坦荡,不因莫须有的醋意和胜负欲,在十七娘夫妻之间留下嫌隙,场面上功夫做足。 别看他学兵练武,看起来不通内宅事,但真要用起计谋来,必是杀人不见血。 十七娘以后别想安生过日子。 男人之间打着为女人决一高下的比赛角力,真的是为了显得那个女人有多珍贵吗? 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胜负欲罢了。 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众人不好再多询问,只是觉得李君璞身上的官服更绿了。 李君璞不欲多在十七娘的事上多做纠缠,看孙无咎一人半趴在角落,知此人素来端方,最重仪表,此刻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孙二郎,这是中暑了?” 第213章 段郎段郎 五月天气虽热,但论中暑还差几分火候,何况孙无咎向来身体康健。 孙无咎此刻顾不得形象,彷佛将死之人喊冤指证罪魁祸首一般,有气无力的抬起右手,指着林婉婉等人。 “我是陪她们逛街累出来的。” 竟含冤至此,可恨白湛等人居然躲过一劫。 “至于吗?”李君璞对此持保留态度,没有陪女郎的逛街的经验,但想来曲江池周边的摊位不至于真有多少。哪怕绕行一周,也不该累成这副模样。 秦景是个厚道人,“应该是。” 孙无咎是他们目送离开的,哪怕祝明月等人促狭捉弄,孙无忧是亲妹妹总不能帮着外人欺负兄长。 葛寅作为唯一成亲的人,往常没有陪着妻子逛街的心思,向来只负责支钱。 直到回到齐州,兴之所至陪着逛了一圈,两百多斤的肥肉差点交待在齐州的大街上,看的秦景心惊不已。 李君璞复再问道:“你刚才和徐大郎他们抓了一个人贩子?” “嗯。”段晓棠恶狠狠的说:“当街抢孩子,罪大恶极。” 林婉婉声音尖利,“对这些人贩子就该出重拳下重手,害人家破人亡骨肉离散最是可恶。上点十大酷刑,轮番着来,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白秀然忍不住咳嗽提醒一二却已经来不及了。 李君璞好奇,“十大酷刑是什么?” 林婉婉反应及时,“就是很重很重的刑罚,衙门通常有哪些?” 李君璞:“夹棍、打板子。” “那就狠狠地打。”听起来没有一点创新性,但林婉婉并不打算去开拓李君璞的思路,不然问起一个良民怎么知道许多复杂恐怖的刑罚该如何回答。 段晓棠急忙转换话题,“卢照秦大哥他们的军饷粮草快下来了,不久后就要离开长安。” 李君璞同样注意到两人听到粮草军饷时并无多少喜色,猜出几分缘故。“不如改日叫上孙大公子一起去我家喝酒。” 这场酒既是交情,也是送别。 秦景卢照自然答应。 李君璞歇够了告辞,“我先回去守着,你们慢慢玩耍。” 等人走远了,林婉婉方才感叹,“李二哥可真够倒霉的。”不仅事业不顺,连感情也是波折重重。 换在林婉婉身上,对方敢退亲,不说日后如何,当场肯定要放一句狠话:莫欺少年穷。 更倒霉的是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开。 “晓棠,你以后遇上麻烦事,我一定挡在你前面叫“段郎”,替你斩断一切烂桃花。”林婉婉胸膛拍得响。 “能不能盼点好,”段晓棠听得别扭,“还有别叫我段郎。” 林婉婉:“总不能叫“棠郎”吧。” 螳螂。 段晓棠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滚。” 林婉婉:“那段郎。” 段晓棠:“段你妹。” 通常段晓棠是个极为注意修养的人,但听到这样的称呼很难不爆粗口。 林婉婉:“晓棠,你不要别扭嘛。” 段晓棠千辛万苦到嘴边的“扭你妹”咽回去,“我忘不了无量山洞里的段郎。” 祝明月忍住笑,“是有点不大吉利。” 无量山洞里的段郎不就是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吗? 林婉婉:“你又没有兄弟姐妹,怕什么?” 白秀然听着三人打一通嘴仗,“你们说的段郎是什么人。” 段晓棠讲述一个阉割版的《天龙八部》:“是一个话本故事,主角叫段誉,是一个小国王子。父亲生性风流,但他却是纯真温柔之人。” “长大后离家游历,遇见一个个集天地毓秀的美好女子,与对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女子均称呼其为“段郎”。但每到谈婚论嫁,两方亲家见面,总是发现女方母亲是父亲早年的红颜知己,也就是说,如珍似宝的情妹妹变成了异母的亲妹妹。” 听到这里孙无咎可就不困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乱伦?” 段晓棠辩解,“事先段誉和女方都不知情。” 原以为段誉同其父一般,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滥情之人。结果居然是被父亲连累喜欢上亲妹妹。 而且不只一次,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的。 难怪段晓棠最开始就曾言其父生性风流。 葛寅啧啧:“可真够倒霉的。” 段晓棠:“后来段誉痛定思痛,终于认清心中所爱是一位王姓女郎,这位女郎系出名门,追溯起来应该是前朝外戚。” 白秀然冷言,“王女郎又是他妹妹。” 段晓棠沉重的点点头,“嗯。” 其他人心中石头落定,我们居然毫不意外的样子。 段晓棠:“段誉母亲死前说出真相,原来她早年深恨夫婿花心,以牙还牙与人一夜风流生下儿子,段誉的亲生父亲其实应该是他的堂伯父。” 孙无咎总结,“亲妹妹变堂妹。”还是乱伦,“最后结局如何?” 祝明月:“段誉娶了王语嫣。” 段晓棠:“王语嫣回到慕容复身边,段誉娶了钟灵和木婉清。” 林婉婉:“段誉继任国主,最后出家做了和尚。” 孙无咎:“你们说的是一个故事吗?” 段晓棠点头,“是一个,不过结局不同。” 孙无咎誓要讨一个公道:“那几位女郎应该都是段誉堂妹吧,何况他本人血统有疑,如何能继任国主?” “边缘小国与中原风俗不同,堂兄妹之间似乎不大介意。”段晓棠思索第二个问题,“至于他们国家的继承,有点复杂。” “段誉的生父,也就是名义上的堂伯父其实是前朝太子。后来朝堂更迭王位落到段誉亲伯父头上,但伯父无子,而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在外头生的都是女儿。也就是说段誉和他的父亲就是下两任的继承人。” 要论孙无咎从这个故事得出哪种结论,只有四个字。“因果报应。” 白秀然感慨,“难怪你从来不让人称呼你的姓氏加郎。” 段郎,的确有毒。 “段誉的故事也不是全然胡编的话本,”林婉婉手托着下巴,“如果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从小不在一起生活,且从未见过面,多年以后偶然相遇,会很容易产生一见钟情的感觉。而且,血缘关系越近,这种吸引就越明显。” 这就是遗传性吸引。 “如果某天与一个异性一见钟情,说不定是失散已久的血亲呢。” 第214章 绣活分配 秦景背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忽的反应过来,他与祝明月绝无可能是血亲。 林婉婉说话果然语不惊人死不休。 孙无咎正色道:“话不能乱说。” 中原大地儒家礼教极为重视人伦,这等故事哪怕披着边缘小国的皮也不应该流传。 白秀然不轻不重地拍一下林婉婉,“你可不要拿到外头去说,遇上迂腐之人,难免大做文章。” 林婉婉点头,“我知道。” 白湛:“你们以前就看这种故事吗?”听起来很有趣。 林婉婉还能看不出白湛的心思,立刻告状,“秀然,我觉得白二的功课少了些。”还敢想东想西。 曹操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林婉婉自然可以挟姐以令弟。 白湛头一回见到告状告得如此粗糙直白的人,明晃晃的恶意挡都挡不住,不禁开了眼。“不能委婉些吗?” 林婉婉:“委婉了怕你听不懂。” 卢照左看右看,“若是三娘子不在呢?” “不是还有孙二郎君和孙小娘子吗?”总能找到人治,林婉婉笑意盈盈,“我是给白二上眼药,又不是真要为难他。” 白湛头铁,“为什么你们可以看,我不行?” 段晓棠:“因为我们已经过了需要认真读书的年纪。”当然《天龙八部》肯定也不是最近两年才看的。 白湛内心忧愁不已,照目前形势,自己日后很可能步大哥后尘,及冠后亦不能出仕。 反倒不如卢照,辽东天高皇帝远,只要燕国公首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段晓棠敲敲桌子,吸引众人注意,“接下来回家还是去哪玩?” 林婉婉站起来踮着脚试图看到水面,“我们能去水上划船吗?” “水面有点乱,恐怕不行。”今日曲江水面上都是权贵的船只,段晓棠不想平白找麻烦,“改日包船上去。” 段晓棠又不是祝明月,资本家天性爱画大饼,说划船肯定是能划的。“能不能请漂亮小姐姐来表演?” 段晓棠:“你出钱?” 林婉婉缺的是钱吗,是机会。“我出就我出。” 祝明月嫌弃丢人,一把卡住林婉婉胳膊,拉着人走,“逛得累了,先回家。” 林婉婉被祝明月拖着走,临出饮子棚回头,“秀然无忧,到时定下来叫你们呀!” 白秀然做主,“好。” 显然在场其他男士没名额。 段晓棠眼看两人要走远,盯着地上几个包袱,“你们走了,我一个人扛回去吗?” 祝明月扯着人回来,理清几个包裹全挂到林婉婉胳膊上。 林婉婉整个人身子斜倒,“拿不起了,拿不起了!” 祝明月看出林婉婉装怪,没有戳穿,自己拿了两个,剩下一个留给段晓棠。 段晓棠摇摇头,“回去收拾好麻烦。”不嫌花钱多,只嫌收拾起来麻烦。 白秀然:“你们马车停在哪里,我让下人送过去。” 林婉婉忙不迭的点头,“好,好。” 逛街一时爽,逛完火葬场。 包袱用起来的确不方便,戚兰娘赵璎珞简单的裁剪缝制会做,可以试着缝几个帆布袋和书包,没有拉链可以用抽绳代替,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样式出来,想要防水的还可以用油布或者皮革制作。 回到家盘腿坐到地上,盘点半天的收获。私人的东西早就拿回房间,此时留在正屋的都是一些可以共用的小玩意。 林婉婉随口将缝布包的想法说出来,得到一致认同。 恍然到长安这么久,居然一点没想过缝包。原因不言而喻,三人都不善绣活,后来的戚兰娘家贫,赵璎珞自幼丧母,都只能做些简单的缝制。 于是在针线活计上,一家人集体选择回避,最好用现成的。用的久了,居然觉得竹篮也不错。 林婉婉:“待会我去绣庄,书包手绢一起做了。” 祝明月:“今天过节,绣庄未必开门。”忽的想到,“以前给我们缝四件套的何绣娘不错,直接找她做,免了绣庄抽成。” 何绣娘不是绣庄的正式雇工,关系相当于外包合作。绣庄接到活计外包给绣娘,并从中抽成。 当初以为何绣娘三十多,实际不过二十五岁,只比几人大三岁,全身上下唯一与年龄相衬的只有一双手。 她是绣娘,必须保养好双手。 林婉婉感慨,“她大女儿都十岁了。”照长安的规矩,再过几年就能嫁人,真是岁月催人老。 不出意外,何绣娘大约能在三十岁当上祖母。而照他们三人原本的轨迹,三十岁大概是乐此不疲的过儿童节,大喊自己还是一个宝宝。 祝明月选择何绣娘原因很简单,第一活计好,第二脾气好。 尤其第二点,他们相当于甲方,私人订制的东西有诸多意见是肯定的,反复修改也是不可避免的。换个脾气不好的来,当场吵起来或者阳奉阴违只会平添劳碌。 捧着钱去挨骂的冤大头谁爱做谁做。 勉强算一个优势。何绣娘其实是一个小团队,长女已经会绣花,二女儿也会缝线。 上次能快速完成家里的针线活计,也是因为母女三个一起上。 这时候使用童工不是剥削,而是真的做慈善,至少在他们手底下。 绣庄不缺一件活计,但对何绣娘家很重要。 不给中间商赚差价。 林婉婉:“我明天让人把她请过来,好好说说需求。” 只是这次不能留何绣娘母女三人在家做活,只能让她将布匹拿回去裁剪缝制。 段晓棠总算将压包袱底的虎头帽找出来,一个一顶的盖在富贵发财头上。 林婉婉歪着头,“还是富贵带着好看些。”毕竟猫虎近亲,“发财看着太搞笑了!” 狗发财大约不适应头上突然戴上一个陌生东西,脑袋甩甩将虎头帽甩到地上,摇着尾巴去院子里玩。 林婉婉张大嘴巴,“它听懂了,不高兴?” 祝明月:“快点收拾吧,待会我和晓棠去作坊把兰娘璎珞替换出来。”她两初来长安,也该出去看看。 林婉婉手指着自己,“我呢?” 祝明月:“洗涮驱虫,顺便把艾草菖蒲水烧了,晚上要洗澡。” 林婉婉不知从哪里薅来,带去曲江池边说用来洒水驱晦的菖蒲,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第215章 当年内情 三人在长安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就这样过去了。 不是在家躺一天玩手机刷视频吃外卖的空虚生活。 早上到曲江池边观看龙舟比赛吃粽子,晚上用艾草菖蒲水沐浴,驱虫祈福。 总体入乡随俗,十分健康向上,只要不开口,谁也看不出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段晓棠身上还挂着春风得意楼后厨主管的职务,趁着端午休息一日,次日一大早收拾整齐和祝明月一起去酒楼报到。 背着手在几间厨房晃荡一圈,和几个大厨各说几句话,拔脚到祝明月办公室里休息。 轻轻将茶水吹凉,“我觉得王师傅比较合适。” 段晓棠有自己的事情,不似之前长期在春风得意楼,至少要提拔一个副手,把几个大厨房管理起来。 现在无非是从王师傅吴师傅两个最早的大师傅中择其一。 祝明月:“说说你的理由。” 段晓棠:“王师傅脾气火爆了些,但有分寸。而且他会带徒弟,现在手底下不只小汪一个。主管后厨必然要分出精力处理行政事务,红案房不至于乱套。” “吴师傅现在还是让白案厨房里的帮工打下手。” 惜技,不符合段晓棠的作风。 祝明月:“我们想法一样。” 理由却不一样,单从营业贡献和职工人数来说,红案厨房便处于绝对优势。 王师傅本人没有致命缺陷,那这个位置就非他莫属。 除非将管酒水的郑师傅提上来,但他没有白家的背景,至少第一任厨房主管的位置沾不了边。哪怕他只比吴王两位师傅晚来半个月。 祝明月将姜永嘉叫来,“以后段郎君如果不在,后厨由王师傅代管。” 姜永嘉:“是,待会我去宣布。” 姜永嘉挑着空闲时候,将后厨人员集中到院子里,看着一张张紧张忐忑的面孔。 握着站在头排的王师傅的手,“王师傅,日后你就是段郎君的副手,厨房的管事,辛苦把厨房一摊子事管起来。” 这对王师傅而言完全是意外之喜,当段晓棠一改往日作风,隔三差五才来一次时,多年来浅薄的“职场经验”提醒,后厨势必要有一位管事来填补空子。但自己不比吴师傅八面玲珑会做人胜算大。 没想到段晓棠来逛一圈,就把事情敲定了。 王师傅神情激动,“我一定不负祝娘子、段郎君、掌柜的托付。”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当上管事的一日。 等人散去吴师傅留到最后,“王师傅脾气急,日后不知要和多少人吵架。” 姜永嘉其实也属意王师傅,说话是直了点,但绝不会私底下打小算盘。 手下么,一要会做事,二要听话。 一眼看出吴师傅不服气,但有什么办法,自己又不会炒锅颠勺和面,还不是得哄着。 “我们春风得意楼虽然新,但你和王师傅都是老人。段郎君无暇分身,可不得你们顶上。这管事平日琐事杂事多了,但白案那边能离得了你吗?” 姜永嘉话里话外把自己捧高,但吴师傅不傻,听出弦外之音。管事专管琐事杂事,不就是因为他能抽身出来。自己一日不带出能独当一面的徒弟,管事的位置一日和自己无缘。 仰着脑袋回到白案厨房,掂量几个耸头拉脸的帮工,谁有资格做自己冲击管事之位的垫脚石。 一墙之隔的酒水房或者说奶茶甜品房,郑师傅将碗底的水渍擦干净。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位置和自己无关,虽然入职只差半个月,但在酒楼里呆的久了,摸到一些门道。 祝明月是东家不假,但只是其中之一。吴王两位师傅是另一位东家荐来的,比自己背景深厚。 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不如想想怎么和掌柜提买冰的事。夏天快到了,甜品里加冰肯定比镇在井水里效果好上百倍。 红案厨房又是另一番热闹,王师傅上位对他们而言那真是上头有人。 现在厨房主管是他们的祖师爷,管事的是他们师父,真真是嫡系中的嫡系。日后在酒楼中行走,下巴可以再抬高两寸。 白秀然刚来,看账本看的一阵头大,唯有最后一行的数字能带来些许安慰,“你们蛋糕铺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祝明月早有腹案,“就算马上定下来,装修培训一连串事情加起来,至少要入了六月才能开业。” 和祝明月等人接触久了,白秀然也懂一点生意经,“五谷豆坊还有两间空铺面,不能用?” 祝明月解释其中差别,“两者定位不同,”一个平民食材,一个奢侈享受。“还是更倾向于找一个类似酒楼食肆的铺面,前店后厨来经营。” 照祝明月一贯行事风格,定然要大改特改。白秀然不等不提醒,“五月最好不要建房子。” “知道,”段晓棠心有戚戚,没人比他和林婉婉更重视头发,“肯定不动房梁。” 五月修房子容易秃头。 茶水沾唇,祝明月缓缓放下茶杯,神色莫名纠结,“秀然,你知道李二郎的事吗?” “昨日曲江边的事?”白秀然摸不着头脑。 “谁关心他的前尘往事,”祝明月并非无的放矢,“我总觉得他现在仕途不顺,连婚事都吹了,恐怕不是因为舅舅去世哥哥兵败那么简单。我们现在挨着住,也怕沾染是非。” 最后一句纯属硬加的理由。 若是以前白秀然哪怕热爱武事,但也是闺阁女郎,对于朝堂风云并不热衷也不熟悉。 但近来接触的人多了,回家去问父亲兄长,甚至问徐昭然,他们都会说一点。各方信息拼凑整合,至少能明白大概。 论从前对李君璞了解,或许能从记忆深处翻出十年前兵法天才的印象,但这些年的沉寂总让外人产生当年是冯晟为了捧外甥特意传出来的声名。 但随着不断的接触,李君璞的武艺或许不如秦景出色,但论兵法积年将领也未必比他老辣。 白家与李家在军中分属不同派系,早年没有接触,所以白秀然对李君璞身上曾有一门婚事居然不了解。 啧啧,夺妻之恨,仅次于杀父之仇。 白秀然身体前倾,一副你们问对人的模样,小声道:“这件事的内情,连我父亲都未必有大哥清楚。” 第216章 陈年旧事 若说对白旻的印象,简单的概括——高傲的世家子。 段晓棠:“你大哥认识李二郎?” 至少段晓棠从未在李君璞嘴里听他提起过和白家的渊源。 白旻一个未出仕的年轻公子,知道的内情居然比白隽还多,最大的可能就是认识当事人。 白秀然:“我大哥只比李二郎大两三岁,怎么可能不认识。准确地说我大哥更熟悉的是李大郎。” 长安高门子弟各有各的圈子,通常按照派系、出身、姻亲、年纪来划分。 如白秀然白湛一般只会和相熟人家的子弟玩耍,但白旻作为梁国公府铁板钉钉的继承人,交往的都是各大权贵世家的未来家主。 偶尔带着白湛,主要是去认认人。当初的李君璞也是这样被他大哥带去的。 白秀然回忆一会,“李家兄弟年纪差的有点大,李二郎的大哥叫李君玘,年纪应该和楚国公相当,比我大哥大六七岁的样子。” 李家兄弟的年龄差并不意外,否则三年前谁敢让一个刚及冠的小将领兵。 段晓棠诧异,“楚国公不该和你爹一个辈分年纪吗?” 天下勋贵之首的楚国公居然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论辈分和我爹是一辈,但年纪只比我大哥大一点。”白秀然遮住半边唇,小声道:“主要他爹比较厉害。” 先楚国公两朝权臣,而先梁国公在白隽七岁时就去世了。 白秀然转回正题,“李二郎婚事内情我不清楚,但他如今仕途不顺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陈国公去世兄长兵败。” 祝明月:“靠山倒了但根基还在。” 行军打仗有几个常胜将军?军武世家只要男丁还在,扎根军中总有翻身之日。 白秀然点头附和,“三年前大吴与突厥一战,我原以为李大郎是主帅,后来仔细打听才知道他只领兵一路,主帅是陈国公的儿子,李家兄弟的亲表哥。” “败师回长安,几位主将差点被推出去砍了,朝堂诸公求情方才保住性命。但其中被削得最狠罚得最惨的是李大郎。”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段晓棠歪着头,“偏将扛主责?” “这场战事前因后果父亲和大哥并未细说,我也看不到军报。但结果这样的。”李君玘失误最大还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不得而知,“但李二郎心里肯定清楚。”他是内行又是半个当事人焉能不查证。 祝明月:“那他怎么不继续从军。”做着不尴不尬的县尉。 昨日十七娘话里穿盔甲的少年李君璞已成执念。 白秀然:“他是从不了军。” 段晓棠:“军武世家不从军?”子承父业不是大吴人民根深蒂固的观念吗。 白秀然:“当年李大郎也许是想携征突厥的战功,让两个弟弟出仕的起点高一些,没想到功亏一篑。” 段晓棠:“两个弟弟,还有一个李三?” “你不知道?”白秀然奇怪,段晓棠常与李君璞比试,来往甚密,居然连对方的家庭情况都不清楚。 段晓棠咽咽口水,莫名有些紧张。“我只知道他大哥爱养老虎。”还在长安郊外跑丢了。 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白秀然:“听说李三郎后来去郡县做官,也是文职。” 处处透着诡异,祝明月:“很奇怪。” 白秀然不故弄玄虚,“根源要往十几年前推,推到先楚国公和陈国公身上。” 先楚国公,现任楚国公的亲爹,上一代权臣。 先陈国公,战功赫赫的将帅,李君璞的亲舅舅。 “楚国公和陈国公早先是一党,当今陛下刚继位根基未稳之时,他两联手把持军中大半壁江山。” 既然说联手,想必主次分得不是特别明显,更像是合作者。亲舅舅,当朝权臣的合伙人,把持国家大半军队。 祝明月段晓棠头一次对李君璞祖上曾经阔过有了深刻理解。 白秀然:“后来陈国公或许觉得羽翼渐丰,不甘于人下,想另立山头。”消息来源是白隽,真实性相当有保证。“但随着两位国公先后去世,事情便不了了之。” 人死万事消。 祝明月抱着手,“但嫌隙已然种下,所以三年前现在的楚国公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只是奇怪主要矛头对准的是李君玘。 不然一个能主动捞践踏青苗纨绔的权臣,还保不下自家昔日属下? 白秀然无法肯定,“可能是吧。”毕竟在内宅,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并不清楚。 祝明月还是不理解,“这顶多让李家兄弟起点低些,可以从士兵小军官做起。” “这就不得不提现任楚国公了,”白秀然招招手示意两人坐近一点。“文韬武略,在世家和官员中名声甚佳。” 祝明月段晓棠挪动椅子靠近,对这一评价保留意见。 白秀然:“但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器量不大。” “妒才,不大可能,”段晓棠不信,“他两年纪差那么多。”对武将而言,十岁差不多算一辈。 “这件事是我大哥提的,你们别往外说。”白秀然再度提醒,“早年楚国公大寿,陈国公带李二郎去贺寿。一番考校后,楚国公当场说:“你终当坐到我的位置”。” 先楚国公什么位置,天字第一号的权臣。 家长之间互相夸夸的话听过就算,唯一例外的是这个评价太高了。 段晓棠:“两家不是闹掰了吗?” “是关系还好的时候,”白秀然补充,“楚国公以会识人着称。”说这话绝非无的放矢。 冯晟是舅舅对外甥的看重,先楚国公则是站在国家重臣欣赏英才的角度。 “当时勋爵贵戚文武官员都在,李二郎早年声名一大半是楚国公抬起来的。” 白秀然终于说到重点,“但我大哥说,现任楚国公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马上变得极难看。” 不过很快调整过来,若非白旻当时年纪小定性不稳,四处张望还未必能发现得了。 这才是白旻更深知的内情。 前尘往事,当年李君璞顶多十岁出头,现任楚国公却已经是成年人。 一般人听到自家阵营未来将有一个天才加入,作为下一任当家人最可能的表现是欣喜。 谁会去妒忌一个孩子? 第217章 粮草问题 现任楚国公听起来似乎真的心眼不大。 白旻之所以猜测李家今日尴尬处境,不是底下人看眼色擅自行动,而是楚国公本人授意。 便是因为李家冯家军中树大根深,但轮到李家兄弟出仕之时却只有文职。这不仅要打通吏部关系,还要在军中影响力甚大,堵死他们的出路,必须得楚国公亲自出面才行。 当时李君璞选择文职中偏向武职的县尉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没想到最后落得一地鸡毛。 段晓棠:“不能改换阵营,投奔其他主将吗?” 当然仅限于大吴军事体系内的其他山头,比如白家,以前听说过的河间王,甚至以孙安世卢照为代表的地方边军。 有本事还自带资源,谁会不要? 白秀然:“先陈国公当年未能成功自立,所以他这一系至今仍在楚国公门下。没有楚国公点头,其他家也不敢轻易接收。” 虽然捕风捉影,大家都知道两家闹矛盾,但确实没有摆到明面上。 除非皇帝亲自出面征辟,但皇帝也要考虑楚国公的意愿。 简而言之,路堵死了。 所以白旻说熬,李家兄弟三人和楚国公比命长,谁先熬死对方谁就赢了。 李氏兄弟命长,等到再下一任楚国公威望不足,绝难以阻止李家出奔自立。 若是这一代楚国公命长,李家不仅这一代连下一代都从军无门。军武世家为了维持门第不得不向文官世家转型。 祝明月段晓棠习惯了现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双向选择的自由。没想到长安高门之间人身依附关系更甚,子孙前程全部锁死。 祝明月:“他舅舅家呢,没人了吗?” 不可能,李君玘当初被罚得最惨李家兄弟仍然做官,只是官职不高。舅家被放过一马,日子应该更好一些。 白秀然:“冯家还有几个表兄弟,我没接触过。但据我大哥说,虎父犬子已是夸赞。” 犬,好歹能守户。 不得不说白旻这句评价相当刻薄,可见冯家兄弟之无能。 “我爹说,陈国公临终安排军中基业转给李大郎,等李二郎历练出来再传给李二郎。” 白隽肯定不会出现在冯晟死亡现场,但这无疑是冯晟临终前对内对外的表态,属意两个外甥做自己的继承人。 子承父业子继父产,自古应有之义。 舅父虽也称父,但血缘终究隔了一层。但李家兄弟自幼丧父,舅舅于他们而言,和亲爹没区别。 子孙不肖,冯晟也无奈。基业留给儿子守不住,索性传给外甥,日后看在亲戚情分,也会拉拨自家子孙。 儿子们留些家产做富家翁就好。 对于白隽这样的家主而言,当年听到这个决定,也不得不赞一句英明果断。 如果白旻这一辈兄弟都是烂泥扶不上墙,扶持旁支风险太大,白隽会选择去投资外甥、女婿和外孙,让他们日后反哺白家。 但做不到冯晟这般果决。 所以人家是不世出的名将,论杀伐果断无人能及。 至于其中被亲爹毫不犹豫盖棺定论嫌弃的冯家几兄弟的心路历程无人关心。 如果按照冯晟临终前的设想,李君玘顺利接过冯家大旗,携征突厥的战功说不定真能和楚国公切割,自立山头。 只是没想到出征失败,李君玘被首当其冲论罪,官职一撸到底。被寄予厚望的李君璞由此开始坎坷仕途,再不能从军。 但李君璞真的认命了吗,祝明月绝对不信。论亲疏远近,自然是白秀然更亲近,“你们觉得李二郎是热情好客之人吗?” 这话没头没脑,但段晓棠的选择很坚定,“不是。” “论关系,他和秦景葛寅最好,捎带上一个表弟卢小郎自无不可。”祝明月现在已经习惯用“郎”称呼人,但接受不了背后还要称呼“大哥”,所以直呼其名。 “可他还特意提醒,加上孙大公子。秦景和他这位上司的的关系,你们大概都清楚。” “一般。”白秀然想起来,加上一个孙安世怎么看怎么奇怪,公务不算公务,私交不算私交。 祝明月:“而且他今早还特意找晓棠明天做一个奶油蛋糕,他本人不喜甜食,秦景葛寅没有这个执念。真正喜欢吃奶油蛋糕的是孙安世和卢照。” 上次那么大一个蛋糕几乎就是他两吃完的。 段晓棠重点吐槽,“还嘱咐我别做得太花哨。”什么直男审美。 白秀然一通分析,李君璞并非热情好客细心体贴之人,如此一来必有所图。 而昨日李君璞邀客之前发生了什么,说他们的军饷粮草快下来了,将要离开长安,而当时卢照秦景的神情并不算愉快。 白秀然大胆猜测,“辽东江南的军饷粮草出了问题?” 可哪方面有问题,却连个方向都没有。白秀然现在连朝堂半公开的消息都知道的不多,更何况生态更封闭的军队。 也只有李君璞这种从小接触军事军队的将种,才会抓住卢照秦景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察觉出其中问题。 可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白秀然茫然四顾。 段晓棠两手一摊,“我连大吴的军制都搞不清楚。” 祝明月:“我更不知道了。” 兵马未动,粮草现行,一旦军饷粮草出问题,绝非小事。 说不定一旦揭开,就要杀的人头滚滚。 白秀然此时方才明白,祝明月哪里是怕李君璞的前尘往事牵连自己。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分明是看出李君璞行为一改往常作风,探出一点粮草有问题的苗头。 白秀然毫无头绪,“我只能回去问问父亲和大哥。” 至于父兄会不会告诉自己答案,白秀然也没有把握,毕竟牵涉甚大。 当着白秀然的面,祝明月自然不会说类似高层杀的血流滚滚,只要不影响小民生活之类的话。 这只是奢望。 譬如他们三人明面上和白家没关系,不过是和两个不管事的小姐弟有来往,但白家如果倒了,对他们一定有害无益。 更遑论其中的情分。 姜永嘉在门外敲门,“三娘子、祝娘子,陈牙人到了。” 第218章 柳家西院 祝明月站起来,抚平裙上褶皱,“走吧,我们去看铺子。” 做蛋糕的铺子。 陈牙人坐在大堂见着人出来,立刻起身,“三娘子、祝娘子、段郎君好。” 将几人地位安排的明明白白。 祝明月微微躬身,“陈牙人,这次还是麻烦你了。” 陈牙人:“是你照顾我生意。”都是老相识老顾客了。 祝明月:“我们先出去,边走边说。” 三人骑马,陈牙人依然骑着他的大黑驴,“祝娘子,按照你的要求,选定三处地方,两处在东市,一处在宜阳坊。”特意解释,“宜阳坊挨着平康坊和东市,平日也是极热闹繁华的。” 这个位置,容不得它不热闹。 祝明月的需求是开一个糕点铺,与寻常同行不同,要容纳客人用餐,勉强算是一个小食肆或者小酒楼。 至于其他人流、交通方面的要求不需要额外补充,陈牙人做过许多中人,自然清楚。 甚至摸到祝明月等人一点“小癖好”,必须要有独立的井水,不必色色齐全,反正他们最后都是要按照自己喜好重新装修改建的。 环堵萧然,只四面墙于其他人是萧索,于祝明月等人说不定是求之不得。 现在满长安建灶台的李匠人当初还是陈牙人推荐的呢。 第一处铺面离春风得意楼不远,从里头出来,段晓棠不甚满意,“门头太矮,有些压抑。” 这是真的从备选名单里踢掉,才会将不满意说出来。 祝明月:“看看第二处吧。” 陈牙人在前头引路,“跟我来。”并介绍,“这是间食肆小二层,原先是卖羊肉汤面的。后来生意不好,上一任租客便不租了。” 祝明月:“生意为何不好?” 陈牙人彷佛说一个天大的秘密,“手艺不行。” 长安多少做羊肉汤面的食肆酒楼,没点真本事根本无法立足。 对段晓棠这种不爱吃羊肉的人,从进门一开始就捂住鼻子,哪怕其实没什么异味。 大概因为从前生意不好,所以没什么额外的装饰。于常人是萧索,在段晓棠眼里就是干净。 两间门面,深约两丈半,阔约三丈,搭建出来的小二层并不算太高,顶多二米二三的样子。“有点矮了。”不会顶到头,但还是有压抑之感。 陈牙人再引着诸人小楼往后院去,“这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原先店主一家人就住在后头。有一眼井水,院子蛮大的。” 后院的确开阔,可供施为的地方极大。 三人顺着道路一路看,可供搭出烤炉的地方极为充裕。 祝明月面上不露声色,“我们去看看下一处。” 从原羊肉汤面馆出来,一行人正好撞见要进隔壁绸缎铺里的杜乔秦景葛寅三人。 杜乔看着最后头的陈牙人,“看铺子吗?” 段晓棠:“嗯,你们怎么出来逛街了?” 三个大男人逛街,这个组合放在哪里都很怪异。 葛寅摸着额头有些为难道:“这不是要回乡了吗,好不容易来趟长安,怎么都要带些土仪回去。” 长安富贵乡,葛寅不介意当个乡巴佬,千里迢迢当车夫买些新鲜货色回老家,给亲朋好友开开眼界。 以葛寅的想法,自然是吃的最划算,可惜两地路远,不必带回齐州,走到洛阳就差不多都坏了。 礼品方面毫无思路,葛寅都想万一不行,向卢照借一个幕僚来置办一份。 不得已带上两个“军师”,杜乔索性出主意买上一些上好的锦缎,体面又实惠。 三个男人昨日逃过了陪女人逛街,今日不得不现世报亲自出来逛一逛。 段晓棠抬头看着他们将要进的铺子,“绸缎,土仪?齐州没卖吗?” 白秀然倒是肯定了三人的思路,“长安的锦缎花色齐全,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葛寅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想着高门女眷都是主持中馈,管着人情往来。宛若找到主心骨,“三娘子,可以买哪些?” 秦景和杜乔家中人口简单,三人中真正有“走礼”需求只有葛寅这一个“土大户”。 白秀然理清其中关系,“香料、药材、书籍、锦缎都不错,若是女眷可以买些时兴的首饰、胭脂水粉。” 葛寅恍然大悟,这些才是真正该带回去的。 趁着白秀然说人情往来的礼品,祝明月走到杜乔旁边,“房子找到了吗?” 杜乔摇头,“没有。” 祝明月:“柳家有一个西跨院月底腾出来,一进半,比我们住的院子小一点。你若是有意,让婉婉带你找柳家管事嬷嬷看房。” 柳家的西跨院,与他们现在所住的东院隔了整整一个柳府,还没和里头的租客打过交道,人就要搬走了。 杜乔现在终于明白当初祝明月等人为何要花大价钱租胜业坊的房子,只看他们几个女人家进来出去从来没被地痞流氓骚扰过就知道这份钱花得值。 杜家也算人丁单薄,家里顶门立户的只有杜乔一人,他到长安赴考,家人自有乡邻照料。但时日久了,也怕家里老幼被人欺负。 柳家作为房东着实厚道,这么久与祝明月等人礼尚往来从未有龌龊。 “胜业坊的房子会不会太贵?”杜乔原本的打算是寻一个中等坊市租个两进院子安顿。 从绝对价值来说,柳家院子租金绝不便宜,但祝明月敢提,定然有周旋的余地。 “柳家并非全然看重钱财,柳二郎柳三郎你见过,都是读书学文的。而你,”指着杜乔,“科举头名。” 全国各州郡几百名举进士中杀出来的第一名,国家认证过学霸。 如果柳家是两个熊孩子,祝明月肯定不出这主意,那是把杜乔往火坑里推。 不指望杜乔给柳家两孩子作西席,偶尔交流指点下学问有何不可呢。 古有孟母三迁只为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如今不说千金择邻,降一点租金在让真正的学问人入住,给孩子熏陶一二。 在教育为重,鸡娃大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三人,遇到这种事情还需要考虑吗? 第219章 故人相逢 全国状元住家里,求之不得好吗? 倒贴也要做。 占便宜不是一个值得宣扬的行为,但杜乔可耻的心动了。 葛寅听到这话,立刻拍板,“长林,待会我们陪你去看。” 想到是祝明月提供的消息,“祝娘子,不如我们也跟着你去看看这长安商铺的行情。” 祝明月自然没意见。 一行人再到宜阳坊,看最后一处铺子。 店铺门脸是最光鲜的,可惜只有门脸,后院四五间屋子倒是挺阔得很。可惜留给搭建烤炉的空地就少了。 烤炉可以搭在屋里,但毕竟带火,万一房间密闭,烟气排不出去就全完了。 祝明月和段晓棠站在一旁商量,“第二处更合适。” 段晓棠琢磨着第二处的先天条件缺陷,“装修上要狠下工夫。” 祝明月有几次成功的装修经验,“到时请李匠人周木匠一起来参详。” 现在已经有一些积累,租金之类的考虑的比重并不大。 葛寅离得远些,问陈牙人,“这样一间铺子租金几何?” 陈牙人猜测葛寅是外地豪强,约莫有几分家底,“三十贯。” 葛寅倒吸一口凉气,三十贯足够一家吃香喝辣了。“若是买呢?” 陈牙人:“少说得五六千贯。”这还是宜阳坊,换做东西市的商铺更贵。 葛寅在土豪和老抠之间转换自如,瞬间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买不起。” 这价格在齐州都能买一排商铺,换到不知名的小县城,一条街都齐活了。 秦景知道葛寅偶尔做事随性,“你打算买?” “好奇,问问。”葛寅作为一个正宗豪强子弟,打小学会的理念,没握在手里的就不是自己的。 长安天高皇帝远的,十年都未必来一次,买个商铺图钱打水漂声音好听吗。 祝明月缓步过来,“陈牙人,麻烦帮我约下第二间铺子的东家,商量契约。” 陈牙人:“成,我待会去找人,明天回信可以吗?” 东家住的有些远,今天肯定来不及了。 祝明月:“明天你到酒楼来找我吧。” 陈牙人带着即将撮合成一桩生意的喜悦离开。 祝明月招呼众人,“我们回胜业坊吧,秀然你呢?” 白秀然心中记挂李君璞之事,“出来够久了,我回家。” 一行人刚出坊门口,即将分开时,听到周边一阵哭喊。 “放开我小妹。” “娘、三哥!” “欠债还钱,还不上就拿你妹妹抵。” “我没欠钱,是你们无赖。” …… 几个地痞无赖分开两堆,一堆踢打年轻男子,另一堆拖着女郎的手往远处走,看方向是平康坊无疑。 中间有个来回跌跌撞撞跑动的中年女人,显然是这对年轻男女的母亲,可惜身弱力小,儿女一个也救不了。 话语和场景极其容易让围观人等脑补出前因后果。 逼良为娼,可恶可恶。 段晓棠秦景等人拨开前头看热闹的人群,想要出手救人。 突然听到年轻女郎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段郎君,救命!” 段晓棠心底猛然一顿,段并不算大姓,这个“段郎君”是叫自己吗? 可这母子三人的组合着实不熟悉。 脚上却不停,三步并两步疾跑过去,一脚一个将抓人的两个地痞踢飞。 被捉的女郎顿时失力跌到地上,远远看到被秦景救下的兄长,脸上只有劫后余生的笑容,“段郎君。” 时间只过去几个月,看到熟悉的脸,段晓棠终于想起她是谁,“祝英英。” 白秀然赶过来看情况,听到陌生的名字,恍然愣住,姓祝,和祝明月什么关系。 祝明月将祝英英扶起来,现在还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肯定是,“祝三郎,”视线转回祝英英身上,“你们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到长安来了。 祝英英悲从中来,“爹爹死了!” 白秀然或许不知道祝英英是谁,但记得祝三郎。 当初祝三郎慌慌张张从山上跑下来,不知来历目的,是被白秀然亲手抓的俘虏。若是从军的话,这就是白三娘子人生头一件军功。 祝三郎缓缓睁开被打的青紫眼睛,终于放心些,“杜郎君。” 祝三郎刚才挨了打,看起来惨烈,秦景从上到下摸一遍,皮肉伤不严重,“腿上骨头有伤,不知道裂开还是折了?” 葛寅将几个地痞流氓揍了一顿,从路边摊位取了麻绳捆作一团。 祝明月:“胖哥,麻烦你去找辆车。” 祝英英只是受惊失了力,但祝三郎身上有伤,骑马容易二次伤害。 葛寅听言去附近找车,恍然想起为何每次都是自己找车。 不多时葛寅将车找过来,几人将祝家三口扶到车上。 白秀然站在一旁,“你们先走,我来收尾。” 段晓棠领情,“麻烦你了。” 地痞从来欺善怕恶,赖皮惹人烦。不一次解决清楚,日后说不定去找祝明月段晓棠麻烦。 白秀然不是独自出门,身后还有白家奴仆跟随。这时候只需一个豪门家奴出面,要求处置的差役从严从重。 这种人,手上绝对干净不了。 姐姐做好事不留名,就留白湛的名吧。 祝明月翻身上马,“去胜业坊济生堂。” 走过一程,段晓棠控住马,“你们先走,我看看后头有没有尾巴。” 到了济生堂门口,葛寅付了三倍的车资,交待车夫:“近几日不要到那附近拉活。” 林婉婉看到一行人进来,诧异不已,“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看到后头被扶着的两人,祝三郎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时认不出来,但祝英英还是记得的。“怎么搞成这幅样子?”急忙招呼把祝三郎送到后头的诊室里去。 回程路上祝英英哭哭啼啼将几个月的经历和盘托出。 原来兄妹二人被抓到山寨没多久,祝三郎盘算着回家后若是索要赎金的消息已经传回去,咬定兄妹两只是在外家盘桓久了,被人趁虚而入讹诈家人。 当初祝明月三人当镜子换来不少银钱,买了布匹送给从山寨中逃出来的人。 祝家兄妹两加起来一共四匹布,祝三郎留了一个心眼,只带回家一匹,余下三匹藏起来。 哪知道回家居然得来一个晴天霹雳,被绑的这些天里,父亲过世了。 第220章 豺狼虎豹 两个兄长早已成人,把持家业多年。如狼似虎,当场绑了祝英英母女,嘴上说要为她们找一门婚事,实则发卖。 对祝三郎这个异母兄弟,倒是留了一丝情面,只将他赶出门不分半点家产。 祝三郎在山寨中见过血光,一时发了狠和兄长们打起来,趁机将母亲妹妹抢了出来。 周围乡邻友人看不过眼,却敢怒不敢言,趁机一哄借着劝架阻拦追击。乡间广阔,一旦跑远,往田土山林中一藏,便很难再找到踪迹。 家乡无处存身,母子三人翻出藏起的布匹换了银钱当做路资一路往长安来。 祝明月相信祝英英说的多数是实情,至于隐瞒的部分无意寻根究底。 比如当初他们兄妹被抓是因为去外家走亲戚,祝家两个哥哥如此对待继母弟妹,他们是不是回过外家,希望能帮娘三主持公道。 却不被收留反而赶出来,不得不孤注一掷远赴长安。 千辛万苦到长安,却全无根基,在边远坊市租了一间窝棚住下。祝三郎找工不顺,但毕竟是个男人,干脆在东西市帮人扛包。 祝英英母女两在家帮人浆洗缝补,勉强混得温饱。 这次事发便是祝三郎帮人运送一批陶瓷器,不小心摔碎了。明明是一筐粗陶,被地痞找上门非说是越窑的秘色瓷。 赔钱赔不出来,抓了祝英英卖去平康坊抵债。 长安版的“碰瓷”就是这么无赖,连件真瓷器都不用拿出来。 说的难听些,祝英英并非天生丽质的美人,哪怕卖了也抵不过一件真品秘色瓷。 林婉婉检查祝三郎全身上下,重点是腿。“骨头有些裂,幸运的是没折,养养就好了。” 骨头固定好,身上挨打的地方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直包成一个简约版木乃伊。 再将祝英英母女拉到另一个房间里,检查过身体有没有损伤。 祝英英年纪小,忍不住抽抽噎噎,短短几个月生活天翻地覆。 在山寨里被土匪当肉票差点卖了,好不容易回到家,被异母哥哥把母女两提脚差点卖了。千里迢迢到长安又差点被地痞卖了…… 林婉婉轻轻拍着她肩膀,“别怕,安全了!先在这里住下,待会洗把脸,你哥哥还要你照顾呢。” 复又问道:“英英娘怎么称呼?” 英英娘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以前别人都随夫称呼她祝娘子,可祝家却要卖了她和女儿。 喉咙苦涩,眼眶一热,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娘家姓陈。” 林婉婉:“好,陈娘子,待会你和英英喝点安神药,好好歇歇。” 陈娘子手指缠成一团,吞吞吐吐,“我们付不起医药费。” “我和英英三郎是朋友,”林婉婉顿了顿,“医药费等你们有钱再付。” 朱淑顺和谢静徽如今勉强算是熬药的熟手,一人一个药炉很快将三人的汤药熬出来。 陈娘子母女两的是安神药,祝三郎则是治病的伤药。 祝明月坐在医馆正堂里,生着闷气,“卖儿鬻女,头一次听说连继母一起卖的。” 明媒正娶的继妻,不是妾。祝家兄弟连基本武德都不讲了。 不是说卖儿女的就可以,纯属见识到新下限内心不得不震动。 杜乔却是不意外,“当初土匪拿祝三郎兄妹两做肉票要赎金,祝三郎就说过家里是兄长当家,要不到钱。” 兄弟友悌不存在。 葛寅长期在地方,见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穷山恶水出刁民。” 段晓棠摇摇头,武功好歹是京兆府之下,能被土匪特地认出来索要赎金,祝三郎家至少能跻身富户行列。 只能说祝家另外两兄弟着实豺狼虎豹。 “祝三郎昏过去,英英母女两吃了药睡了。”林婉婉掀帘子进来,亦是感慨不已,“我以前只听说过恶毒继母虐待继子的,头一次见被继子这么血虐的。” 说的话和祝明月都有几分相似,着实这件事从哪方面看都足够跌破下限。 以至于在长安被地痞流氓骚扰侵害都显得如此司空见惯。 生了一儿一女,祝三郎都快成年了,日子过成这样也不奇怪。几句话的时间,足够林婉婉确定,陈娘子是个如假包换的真包子。 十几岁的女孩什么都不懂,慌慌忙忙出嫁子到夫家过活。娘家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两边不靠,一辈子都是外人。 现代的女孩结婚至少二十多岁,读过书上过班有阅历多少有点存款,要她一直忍气吞声过活怎么可能。 大不了离婚,男人可能骗你,但工作和工资不会。 在长安这种继室进门,丈夫过世后被继子连带所生儿女一起被赶走的事并不鲜见。 远的不说,孙无咎兄妹两为何住在高府。 眼见气氛有些沉闷,林婉婉开起玩笑,“明月晓棠,你两就是我的婚前财产,以后我要是结婚都得一起带上,晓棠给我做饭,明月给我管钱,齐活了。” 段晓棠抬起眼皮,“你丈夫呢?” 林婉婉毫不犹豫,“哪凉快哪待着去。” 段晓棠:“那你这婚结的有什么意思?” 和现在生活有何区别? 林婉婉手撑着柜台,“我结婚了呀!” 祝明月瞬间领悟其中真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魔法打败魔法。 杜乔深知几人脾性,无论谁成亲,把另外两个捎上,那男人的日子都只有水深火热一条路,趁早跳渭河算了。 祝明月估摸着祝三郎母子三人现在住的地方不是长租,“待会他们醒了,问问愿不愿意留在作坊干活。祝三郎留下来养伤,母女两也搬过来陪床。” 杜乔想到祝三郎毕竟是个男人,无论是小院还是作坊都是女人不方便。但他自己现在还住在庙里,实在无处安置。 林婉婉看出杜乔的纠结,“他们如果能留下来,作坊晚上就有守夜的人了。” 杜乔以为作坊早有守夜人,“现在还是你们轮流过来吗?” 林婉婉唉声叹气,“是呀,所以我的麻将搭子一直凑不齐。” 第221章 长安长安 “长安城的治安啊……”段晓棠忍不住感慨。 祝明月瞄一眼门外,“和我们说什么用,该和你隔壁那位说。” 一场扫黑除恶下来,长安城风气定然为之一新。 段晓棠明知祝明月心底有火气发不出来,自然不会说“我隔壁就是你隔壁”之类触霉头的话。 李君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敢顶风搞扫黑除恶专项斗争。 要真敢干,明年大家就该捧着菊花去见他了。 特别注明要白色和黄色的菊花。 祝明月饮茶润喉,压下半分火气,“既然来了,不如去柳家看看。” 杜乔知机,“行。” 林婉婉估摸着三人暂时醒不过来,交待两徒弟把人看好了。“你们先去家里坐一坐,我去找秦嬷嬷。” 段晓棠担心祝家娘三醒来见不到熟悉的人担惊受怕,索性留下来。 祝明月林婉婉带着人回去。 祝明月到家摆下茶点,“你们再等等。” 林婉婉一路进柳府找到秦嬷嬷,对方看到她倒不奇怪,“林娘子,是你说想租房子的朋友来了?” “嗯,”林婉婉道明来意,“之前我们来看房子的时候,不是还有一个年轻郎君吗,就是他。” “原来是他。”秦嬷嬷回忆一番,记得有这个人,但想不起来相貌模样。 林婉婉作势装腔,“他之前备考进士,一直住在大慈恩寺潜心读书,前一阵终于有了结果,这才打算搬出来。” 柳家子弟读书,自然关注科举,“结果如何。”林婉婉下的钩子,终于等来秦嬷嬷的回应。 林婉婉:“考中了,头名。现在入吏部为官。” 秦嬷嬷:“我听说这次头名是济州人。” “济州,杜乔杜长林,”林婉婉冒豆子似的往外吐,“他倒是想继续住庙里清净读书,可出仕不同以往。以后将家人接来一起生活,平时到我们家里来玩,看着周边、屋舍清爽。我们刚说贵府西院的房子快要空出来,忙不迭的过来了。” 家庭稳定,无不良嗜好,关键是学问好,这样的租客打着灯笼都难找。 秦嬷嬷摸着腰间,“人来啦?” 林婉婉点头,“在我院里。” “林娘子,我回去将家里的事情交待了,马上跟你出去。”秦嬷嬷心里有计较,要找柳六娘子决定。 林婉婉:“没问题。” 秦嬷嬷疾步回到柳六娘子休息的房间,将事情回禀。 柳三郎坐在一旁吃糕点,“杜郎君吗?” 柳六娘子闻言问道:“三郎认识?” 柳三郎嘴上沾着点点糕屑,“春风得意楼开业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二哥和他聊了好久。” 但柳恪不知杜乔是举进士来的长安,所以未曾将他和科举头名联系在一起。 柳六娘子下定决心,“就按你说的办。”租子不重要人重要。 秦嬷嬷随着林婉婉回到小院,因着西跨院还住着人,无法实地看房。 秦嬷嬷只能比照着林婉婉等人住的东院口头形容西院的格局,总体来说不过少了几间房。 但在秦嬷嬷口中彷佛是天大的缺点,租金不只少收一点点。双方约定月底现租客搬走后,杜乔便可以住进来,多的那几日不算房租。 送走秦嬷嬷,林婉婉转身咂咂嘴,“知识就是财富!” 葛寅摸着良心讲,“一个月四贯的房子不便宜。” 林婉婉:“胖哥,你知道我们这院子租成多少吗?”比了一个“八”的手势,“我们还出了牙钱。” 少几间屋子就少四贯钱,租金几乎打了一个对折。 葛寅心下算着,一个月四贯,一年就是四十八贯,杜乔要是租上十年,省下的钱能买多少地? “长林,你日后可要好生指点柳家两个小郎君。”不然对不起这四贯钱。 杜乔默默点头,“我知。” “等你搬过来,乔迁宴让晓棠来做。”林婉婉大手一挥,安排得明明白白,“到时你我,加上兰娘璎珞,这麻将搭子就齐了。” 把打得最好的和最差的,一起排除出去。 听到前半句杜乔还有些感动,甚至觉得有些麻烦段晓棠。听到后半句,立刻否认,“我不是搬来打麻将的。左右的柳二郎柳三郎李二郎你都认识,怎么不找他们?” 林婉婉有充足的理由,“柳家兄弟两年纪小不忍心荼毒他们。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说到底都是赌,万一哪天麻将桌上李二哥想起自己还是县尉,把我们一起抓了赌怎么办?” 耗子给猫当伴娘嫌命长。 秦景:“李兄不是那种人。” 杜乔反应过来,以林婉婉家乡风俗,不说禁酒还禁赌,至少不提倡。“谁看得上你一文钱的赌资。” 长安一百零八坊多少赌场,一文钱连赌桌都上不了。 林婉婉重重地点头,“对哦。” 祝三郎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四肢百骸都在痛。回想昏迷前的记忆,似乎遇见段晓棠和杜乔二人。 缓缓睁开肿胀的双眼,看清床边上的人,“段郎君?” “是我,”段晓棠轻轻颔首,“你娘和妹妹在隔壁睡着了,没事,放心吧。” “多谢!”祝三郎想要起身被段晓棠急急按住。 “我们什么交情,不用多说。”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段晓棠一样会救。 段晓棠:“你们怎么到长安来了?”不都说人离乡贱吗,武功和长安行政上都归属京兆府管辖,但毕竟路远。 长安和周边县城从心理上来说就不是一个地方。 祝三郎想笑却牵动嘴角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段郎君你、杜郎君还有何大哥,都是有本事有见识的人,你们都想到长安来,可见长安是个好地方。” 祝三郎自幼在家中被兄长们压制,除了走亲戚没出过远门。只听说过一百多里外的都城长安,却从未去过。 以他粗浅的精明,跟着有本事的人走,总不会错的。 于是抛却一切,带着母亲和妹妹孤身上长安,只是没想到在宏伟的城墙繁华的坊市背后,求生会如此艰难。 段晓棠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换在如今场景下,便是:如果你爱他,就带他去长安,因为它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带他去长安,因为它是地狱。 第222章 守夜人选 “你现在这样,扛包的活肯定不能再做了。我有一个做豆腐的作坊,可以留下来做工。有空屋子也可以搬过来住,晚上顺便守夜,待会你们商量下,” 段晓棠还是希望三人能搬到作坊来,无论是出于作坊招工守夜的需求,还是武功匪寨中的情谊。 当初的祝三郎爱哭,看起来有些软弱。后来却敢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出家门,不得不叫人高看一眼。 祝三郎下定决心,“我们搬来留下做工。” “不和家人商量?”在段晓棠看来,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和家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祝三郎态度坚决,“段郎君你仁义,不会害我们的。” 以段晓棠的本事独自脱身不成问题,可他还是带着整个山寨被抓的人一起逃。后来不知从哪里搞来钱财换了布匹送给他们。 对当时已经有些走投无路的女子来说,两匹布给了她们继续生活的勇气。祝三郎母子三人也因为悄悄昧下的布匹才有了的路资。 “好,待会我带英英回去搬行李。”破家值万贯,几个月下来总积累下几分家当。 段晓棠恍然想起,“一直叫祝三郎,还不知道你名字。” 祝三郎,“我就叫祝三。” 段晓棠无力吐槽,这名字取得果真随便,你妹妹好歹还叫英英呢。 “段郎君,两位娘子醒了。”朱淑顺站在门外头说话。 段晓棠:“让她们进来吧。” 陈娘子和祝英英进门来,看到祝三样子惨些,但全须全尾的躺在床上。 陈娘子当即跪在地上想要磕头,被段晓棠及时拉住,“我和祝三英英共过患难,不用谢。” 祝三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段郎君可以留我们做工,英英,待会你带段郎君回去,把棚子退了,家里的东西搬过来。” 医馆从后面进来必然经过院子,近处晾晒着药草,远处看着有许多来来往往的女人搬抬晾晒东西。 祝英英将一切看在眼里,猜到是个作坊,却不知具体做什么的。 但很快答应下来。“嗯。” 和祝三的理由一样,段晓棠不会害他们。 段晓棠拍拍手,“杜乔和婉婉有事出去了,待会就回来。我先去套车。” 最开始三人为了推动石磨废了多少力气,连驴都租了。后来建作坊,连买驴子的预算都祝明月单列出来了。 直到装修的时候,周木匠说可以做一个木架,从房梁上垂一根绳子下来,绑在架子上,架子与石磨的拐把连接,推动悬起的架子,转动石磨,可以省力。 费几块边角木料,就可以省下一头驴。 周木匠能说出来必然是有实物的,可他们之前还一无所知的拉磨。 祝明月脸上阴晴不定,段晓棠和林婉婉两个人默默地抱在角落里痛哭。 一头驴拉磨再配一个人放料着实有些浪费,既然有省力的木架,自然可以一边推磨一边放料。 祝明月大手一挥,划掉一大半驴,只留几头作为人力不及时的备用和运货的脚力。 五谷豆坊的女工们不管气力大小,肱二头肌都必然发达。 段晓棠赶着一辆驴车出门,祝英英上车时看到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就是祝英英,”对方主动介绍,“我叫赵璎珞,作坊管账的。” 祝英坐上车撇见赵璎珞腰后别着的鞭子,忍不住瑟缩一下, 赵璎珞看出她的不安,“是出门才带的。”又不会抽工人鞭子。 过了一会,赵璎珞眼看周围坊市景象不再熟悉,忍不住感慨,“当初你和兰娘,也是这样,赶着车带我走的。” 段晓棠:“你当时怎么想的?” 赵璎珞早已走出阴霾,回想往日恍若隔世,“还能怎样,日子不能再坏了,了不得一死罢了。” 几个月前她因褚家翻脸无信逼到无路可走,现在为了每天一文钱两文钱的错处气到上蹿下跳。 另一头戚兰娘领着陈娘子到安排给他们住的地方,“这是平时我们守夜住的屋子,你和英英在这里睡。等祝三郎身体好了,在隔壁库房搭个床就行了。” “守夜不用怕,胜业坊这边治安很好,作坊里养了猫狗还有鹅,鹅你知道吗?” 提到熟悉的事物,陈娘子原本紧张的神色放松些许,“知道,叼人疼。”比狗都疼。顿时心里多了几分胆气。 林婉婉回来替祝三再检查一次,“没什么问题,安心养着吧。” 杜乔安慰着,“不用怕,后续都处理干净了。” “白三娘,你还记得吗?她出面把那几个地痞送官了。”林婉婉可不知道白秀然用的是白湛的名号。 白秀然打着白湛的旗号替天行道后,回到白家,径直去白隽居住的院子请安。 白隽闲居无事,索性将几个儿子一起叫来说说话。 白秀然进来见白隽坐在上首,底下五六个兄弟分坐左右。 白旻:“三娘。” 其他兄弟:“三姐。” 白隽近来修身养性,格外惫懒几分,“大热天,出去作甚?” 白湛让出一个位置,白秀然端端正正坐下,“出去散散心,弟弟们今日在家读书练武了吗?” 白湛今日亦是跑出去混玩,只比白秀然早一步到家,此时只能闭嘴不说话。 余下的兄弟们由白淙打头,“书读了五页,马步扎了一刻钟。” 白秀然面露一抹微笑,语气和蔼,“回去再看五页,三姐晚上检查。” 大户人家耳目众多,若是说些私密事总要寻个体面的理由将人打发出去。 白隽看向其他儿子,马上变成一副严父模样,“还不回去看书。”彷佛之前将儿子们找来闲聊的不是自己一般。 白淙嘴角抽抽,想让我们离开大可直言,何必扯到读书练武上去,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今日三姐有事打发人去读书,明日大哥有事打发人练武,后日轮到二哥……日子还过不过? “儿子告退。” 白湛也属于“弟弟”行列,特别乖巧听话的最后一个离开。 白秀然见他动作。“二郎,留下。” 小儿子们走了,白隽使个眼色,心腹直接将无关紧要的奴仆打发出去。 “三娘,说吧。” 第223章 汝非蠢人 白秀然:“女儿忽而想起一事,觉得有些蹊跷,想请父亲、大哥参详一二。” 白隽见她态度如此正式,定然不是儿女私情,闺阁心事,不由得松一口气。 白秀然隐去祝明月段晓棠的干系,“昨日曲江盛会,我和二郎在外游玩,先后遇见秦景卢照李二郎等人。因着相熟,便一起在饮子棚歇脚。” 白湛点头,事实如此。 白秀然继续,“后来秦景卢照言催要粮饷落定,将要离开长安。李二郎便邀约他们并孙安世明日提前饯行。” 事情都是当着面发生的,白湛并未觉得异常。“哪里蹊跷?” 白秀然沉着以对,“卢照秦景均是直白之人,提到粮饷时神情并不自然。再者几人性情关系原不该一处宴饮。” 白湛张大嘴,“不都是朋友吗?” 白秀然反问,“若说是将门子弟聚会,二郎你也在场,为何不请你做陪客?” 白隽隐隐抓住一丝线索,“三娘,你继续说。” 白秀然:“李二郎向来冷清,照往日行事顶多私下与秦景饮酒送行。而最突兀的是格外加上的孙安世。虽是秦景的上司,但二人关系并不和睦。而且此人之前与卢照也曾在平康坊争执斗殴。” 朋友聚会,谁会特意把朋友的上司和仇家请来膈应。 卢照是燕国公独子,孙安世是荣国公长子,两家在长安的头面人物。此次催要粮饷,他们代表的辽东江南。 长安各种宴会之上,白旻也见过孙安世,的确不曾见他身边有秦景相伴。 提起粮饷时秦景的不自然,是为表弟还是为自家鸣不平? 显然在李君璞的猜测里,是把两家一起算上的。 白隽早年从军,真正在军队中摸爬滚打过。上上下下的门道都清楚,军饷粮草向来最容易出问题的。 “大郎,你去查一查,”白隽特别交代,“悄悄的查。” 一个没头没尾的猜测,白旻饶是机敏一时也没有头绪,“从哪里开始查?” 白隽:“从卢家下手,查他今年的军械、粮草、军饷是否齐备。” 孙家是皇帝真正的心腹,早年地位不显,但根基深厚。冒然探查容易打草惊蛇。 卢家在这方面可要弱的多。 况且军饷粮草这一块,从来只有少没有多的。换他来,也是柿子挑软的捏。卢家的缺额只会比孙家大不会小。 白湛此刻将前因后果及诸人关系串联到一处,果然如白秀然所说,处处是蹊跷。 “不如我明日厚着脸皮登门强赴宴?” 白旻不同意,“只会打草惊蛇。” 所谓的蛇可能是等着验证猜测的李君璞,也可能心有怨气无处诉的卢照和孙安世。 白家诸人一切行动的基础全因他们知道李君璞并非蠢人,不会做无用之事。 若换做时而精明时而糊涂的林婉婉,行事随性,做任何事都不会叫人觉得奇怪。 段晓棠一早起来将李君璞要的蛋糕做了,想起被特别交代的“别花哨”,裱花时格外克制。 将蛋糕装在特制的食盒里,到门口交给李管家就算完了。 回家收拾一番赶去东市,祝明月此时应该把租契定好了。接下来该是装修入场的时候。 李匠人如今带着徒子徒孙们满长安城建灶台,但祝明月相召还是亲自前来,没甩手给徒弟。 灶台抽成是李匠人和赵璎珞对接,祝明月从来没管过。一时好奇,“长安修灶台的人多吗?” 李匠人如实回答:“一天一两家左右。” 祝明月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砖石、铁锅、油料都费钱,一般人家哪能修。” 李匠人在春风得意楼干活时吃过不少厨子们的练手菜,若要他自己花钱去肯定不会的。 “若是炒菜,地灶陶锅也能用。”只是做出来效果的确不如铁锅。 祝明月:“现在有几家食肆酒楼建灶的?” “已经建好的,还有下定金排队的,加起来,东市五家西市两家,其他坊一共两家。”李匠人不得不记清楚,这些可都是祝明月的同行兼竞争对手。 李匠人的灶台生意实际没开展多久,祝明月心下过一遍,“还是酒楼食肆居多。” 普通老百姓支撑不了各种花费,富贵人家不关心庖厨,嘴馋大可到春风得意楼或者使唤奴仆买菜。基数最大的中等人家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听着风。 稍晚一会段晓棠和周木匠终于赶到。 周木匠来的晚是因带的家什多,“段郎君,你说的打发奶油的工具暂时没有头绪,不过做黄油的东西倒是弄出来了。” 解下背上背的圆木桶,揭开桶盖,里头全是木条做成的栅栏样式,“把牛奶倒进去,转动外头的把手,一直摇啊摇,分离出来的黄色牛乳就会附着到叶片之上。” “待会我拿回家试试。”只听形容段晓棠只能有大概印象,“奶油这块,如果手动不行,能不能试试用脚。” 通常情况下总是用脚更省力些。 周木匠点头,“我回去再琢磨琢磨。”顺便去西市看看胡人们是怎么做的。 长安人只将牛乳当做诸多饮子中一种,不似胡人赖之生存。 一行人先到后院,祝明月指着围墙边空地,“这一边沿墙搭一排草棚,暂且先建六个烤炉,按照春风得意楼的尺寸。” “路面用石板铺一下,免得雨天泥泞。”祝明月看着几间空屋,“周师傅这边,先做些自用的桌案板凳、木桶盆篮之类。” 这些算是一期工程,要求不高。 “至于铺面的装修,还需要再考虑一二。二位师傅先算算砖石木料,然后去作坊找赵娘子支钱。” 段晓棠在一旁眼看着祝明月和两位师傅商量完,又一间黑心作坊届明星在长安冉冉升起。 “员工呢,现招吗?” 祝明月:“不用招,从五谷豆坊调。”然后五谷豆坊再招部分新人补充。 说到底五谷豆坊的原材料更便宜,加工过程更简单,招人更容易,经过一段时间考验的员工也更值得信任。 段晓棠举头望天,“这季节没冰箱,奶油蛋糕恐怕只能卖半天。” 祝明月无所谓,“正好饥饿营销。” 第224章 浮云遮眼 卢照秦景等人一无所知到李家赴宴,孙安世虽与其余几人关系不亲近,但也没有其他人预想的那般差。 李君璞拿出好酒好菜还有特意准备的奶油蛋糕,推杯换盏间关系再度亲密几分。 孙安世人情娴熟,借着酒酣胸胆直言,“李兄,你特地找我们来喝酒作甚?” “我想知道,”李君璞不再隐瞒目的,“你们今年的军饷被漂沫了多少?” 军饷只是一个统称,包括饷钱、军械、粮草一系列与军资相关的东西。 大吴军中诸将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几乎没有将领能拿到足额的军饷。 要钱要人要弓箭刀枪,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总要请客吃饭送礼,才能将事情办的顺利,这样洒出去的钱财根本不算钱。 只要找对人送对礼,事情总能办下来,高高兴兴地拉着自家的军饷回家。 可近些年办事的方法变了,流行起一种“砍头财”。 请客送礼还能说是人情往来,但砍头财意思是一旦揭破,双方都要被砍头。 譬如兵部核准的军饷总额是十万贯,但到了军头手里只有九万贯,但你不得不吃这哑巴亏,当自己全额拿了十万贯,否则拖拉磋磨之下缺额更多。 一旦交接,双方都有责任,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李君璞那日发现秦景和卢照的不忿,非是以为他们性情天真,终于发现天底下竟有如此黑暗之事。 而是按照惯例,今年他们被吞得更多了。 当日秦景所言“地方青黄不接”,并非朝廷慈心,而是孙安世眼看这时节地方不能供应军需,拖不下去,不得不认下这一笔砍头财。 这种事情向来只有军中高层才知晓,一般的心腹说不得还以为军饷是自家军头贪财预先截留。 乃至各家的砍头财有几分向来不为外人道,砍得少了遭人嫉恨,砍得的多了被人瞧不起。 李君璞敢请这场客,自然有把握能套出话来。 孙安世心里一咯噔,没想到竟是一场鸿门宴,闷声饮下一杯酒,“七分,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 卢照用力地握紧杯子,“九分。” 打架赢了孙安世又如何,从这两分就能看出两家在皇帝和长安权贵心中的区别。 两家今年拖这么久,全因砍头财高的吓人。几万人马的吃喝嚼用全指在这上头,怎么敢轻易点头。 但实在是拖不下去,不得不应了。 孙安世卢照两人年轻,有秦景在中间做线,加上明年东征,信任度不比寻常人。私下一交流,才知两家都涨了几分。 但到此为止,他们也不敢再去问其他家情况如何。 孙安世卢照会吐口,无非是因李家出身将门,如今又被排斥在外。这样的身份贴心又安全。 李君璞不急不缓地往自己杯子倒满酒。“不只你们两家,各家的钱都少了。”之所以格外关注卢孙两家,还是事关东征。 砍头财比起以往的请客送礼自是要隐秘不少,因为一般人根本不会知晓究竟是谁拿了这笔钱。 葛寅虽非军中之人,但因秦景的关系也隐约知晓此事。“娘耶,这长安的官刮地皮比我们地方官还狠。” 一地军饷少则几十万多则数百万贯,不管几分几厘,掉下一点碎屑都能砸死人。 李君璞满饮杯中酒,不无讽刺地道:“世家出身,做事自然要体面些。” 地方官或许有寒门出身,但京官尤其是掺和到“砍头财”里去的官员,一定是世家出身。 皇帝高坐明堂,但与世家共治天下。 “到如今恐怕只有宫中禁卫和河间王没有被克扣过了。” 换句话说,当年冯晟如日中天之时,也是交过砍头财的。 宫中禁卫乃是皇帝直属自不必多说,河间王是皇叔性情耿介,能当朝杀人的主,这两支军队是维护大吴皇朝的基石。 卢照年轻,“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捅到河间王跟前?”当然不是以自己的名义。 李君璞抬眼只见眸色幽深,“你以为河间王不知道?” 如今形势无非井水不犯河水,甚至皇帝说不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当真有愣头青想把这件事捅出来,不到御前便被罗织罪名下狱意外身亡。 卢照猛锤桌子,“难道就这么认了?” 李君璞:“明年好好打。”东征胜利,卢家说话自然能硬气几分。 别看大家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到了长安都是孙子,更别提李君璞这装惯了孙子的。 一桌人各有各的苦闷,酒别出门之际,李君璞站在孙安世旁边,附耳道:“你几个弟弟近来在外头跳的有些欢,作为长兄,还是规劝一二,别什么朋友都交。”再给家里惹祸。 孙安世一脸的为难,“我尽量。” 甚至连尽量都勉强,弟弟们有继母撑腰,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半点威信没有,强按牛头不喝水能怎么办。 白家厅堂里白隽父子正在说话,恰时白秀然和白湛进来,“父亲,大哥。” 白隽笑道:“正好你们来了,六房想回晋阳祭祖,到时你们姐弟两去送一送。” 待会白旻就会把需要回乡祭祖的消息通知到六房。 白家六房是从祖父那一辈分出去的,现在没有长辈,只有几个小子顶门立户。 若是回乡祭祖,自该父亲和大哥出面。白秀然姐弟两出面送行,无非是想低调不惹人注意。 白秀然见四周皆是心腹,语义含糊,“李二郎的事有眉目了?” 白隽挥手,将周围侍奉的奴仆打发出去,“他们的军饷被人克扣!”这帮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白湛不曾从军,不懂其中弯弯绕,“谁克扣的?” “今年形势比往年更糟糕。”短短一天时间,白旻也查不出更多,“现在我怀疑李二郎当初选这个职位,哪是偏好武职,分明是看中位卑职重,走到哪儿都不显眼。” 主管治安缉盗京县尉,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奇怪。加上他手底下的衙役,探听消息远比其他人方便。 他是惋惜一个将才生生被熬成一个细作,不,分明是从前浮云遮眼,没发现这桩好处。 第225章 野蛮生长 孙家卢家在长安高门勋贵中不起眼,但非是无根浮萍,何况荣国公乃是真正的帝王心腹。 白秀然拧着眉,“何人克扣军饷?”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 白旻微微摇头,“暂时没查出头绪。” 砍头财这种军中不成文规则,没人给白秀然白湛透露,他们未必知晓。但长安能往其中插手的高官勋贵料想也不会太多。 白隽属于有资格但没心思去掺和一把的人,以至于如今两眼一抹黑。 如今屋内都是自家骨肉,白秀然亦不讳言,“会不会是楚国公?” 这里头肯定有楚国公的干系,但白隽意外的是女儿直指其人,“为何如此猜测?” 白秀然:“女儿觉得以李家过往,李二郎若是要针对一人,必然是楚国公。” 寻常人提起李家与楚国公,只会想到李君玘,自幼相识,年纪相当。 李君璞与他年纪相差甚大,楚国公于李君璞而言,是大人不和小孩计较。李君璞于楚国公,是蜉蝣撼大树。 白旻不得不再给父亲和弟弟说一说自己的幼时见闻。 白隽顿时无话可说,我知道他心眼不大,但没想到这么小。长子一向稳妥,恍见一脸开了眼界的次子,“二郎,日后你在楚国公面前莫要太张扬。” 这个也是二郎,年纪更小的二郎。 “哦。”白湛心底不平,但不得不应了。 试问谁会去妒忌一个孩子! 段晓棠傍晚回家见着李君璞站在家门口,青衫落拓格外怅惘。 李君璞见他提着一个木箱回来,“这是什么?” “做奶油的。”段晓棠含糊其辞的解释,“你怎么了?” 想到祝明月的猜想,难不成和今日的宴请有关? 李君璞对内招招手,“走,去校场。” 段晓棠指指提着的木箱,“我放下东西。”开门放箱子一气呵成。 走到校场,段晓棠闻到李君璞身上的酒气,“你每次喝了酒都头疼,还喝?” 不理解,十分的不理解,花钱找罪受呢。 李君璞按着额头,“除了一醉解千愁,还有什么法子?” “不如拎根竹竿到曲江池边钓鱼,你钓我煮?”段晓棠提出可行性建议。 李君璞斜了他一眼,“我像会钓鱼的人吗?” 段晓棠也不知道李君璞的意思是不会钓鱼,还是不屑于钓鱼, 难不成钓鱼佬在长安也受歧视? 李君璞走到场中摆出一个起手式,段晓棠摇头拒绝,“你喝多了,万一有个万一,责任算你的还是我的?” 没有直接责任还有连带责任,哭都没地哭去。 李君璞扭头看向空地,把一棵树当做目标定点,颇为无奈,“你把喝酒当做洪水猛兽?” “小酌怡情,”段晓棠自有一套理论,“酒后乱性虽然只是借口,但喝酒的确会让人言行无忌,何况某些人借着喝酒的名义放纵。” “全无记忆还好,要是记起来还不得羞愤欲死。” 李君璞在平康坊见过不少醉汉,他们羞愤不羞愤不清楚,但作为旁观者恨不得自戳双目。“我不会喝的那么醉。” 段晓棠:“今天这场酒喝出结果了吗?” 李君璞记得今日的名义明明是践行酒,“我弟弟在涿郡做官,请卢照照拂一下他。” 若非白秀然之前的解释,段晓棠真不知道李君璞还有一个弟弟在外地,许是平时便不关心旁人私事。 “他们回去钱够用吗?”段晓棠恍若家常般的语气提起这件事。 孙安世卢照都是大家公子,哪会缺了花销? 回去,钱? 李君璞身体如利剑一般绷起,再不见一丝醉意,“你怎么知道?” 心中不免有些疑虑,思考段晓棠是否出于某种目的。回忆过往的言行举止,试图找出端倪。 然而发现都是徒劳无功,段晓棠等人虽然来历成谜,但论背景比长安许多盘根错节的小户人家还干净。 虽与白家相交,但白家姐弟年纪小都非权势人物,不过性情相投而已。往后的孙家兄妹徐昭然都是白家姐弟带过来的,至于杜乔秦景等人又是另一条线。 段晓棠的每一个举动都是那么自然,出于本心。盲目的怀疑只能让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变得恶劣,李君璞决定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 “你自己招的,”段晓棠没有危险迫近的感觉,“军饷到手即将离开,朋友践行并无不妥。但秦大哥他们之前提起军饷时脸色并不好看,而且你还特意请了不在场的孙大公子。” “原来如此!”李君璞想通其中关节,自己和秦景等人都是性情中人,哪怕和孙安世情面过得去,也不可能私底下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可偏偏在李君璞的设想中,孙安世是最容易吐口的人,不得不请,事实果真如此。 盘算此事露馅的几率有几分,知晓邀约背景,又对几人关系性情了若指掌。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秀然,”段晓棠迟疑,“白家没掺和到里头吧?” 李君璞挑眉,“你觉得呢?” 白秀然表现的一无所知并不能洗脱白家的嫌疑,毕竟这才是不沾染家中实权女人的正常反应。换做白隽和白旻来才有几分可信度。 但段晓棠对白家段晓棠自有一份滤镜在,“白家向来不出头闷声发大财,不像是会做这种杀头买卖的。” 李君璞做县尉,见过的腌臜事多了,“世家大族,谁没几件杀头的买卖。”不在此就在彼。 段晓棠抿着嘴角,“我对你们野蛮生长的态势叹为观止。” 侠以武犯禁,似段晓棠这般武艺高强却活的本本分分,成天惦记着遵纪守法纳税服役,不赌钱连饮酒也克制的人,李君璞也没见过几个。 “白家应该没几分干系,”不是其谨慎家风,而是,“梁国公前几年外放,不在长安。” 这种事凭白旻的资历年纪扛不下来,非得当家人出面不可。 眼见李君璞口风松动,段晓棠继续问道:“那他们的军饷是被贪污还是以次充好?” 砍头财这种事多知道一分多一分危险,李君璞选择一个相近的说法,“贪污,几乎没人能拿到足额的军饷。” 段晓棠敏锐地察觉到李君璞话语中暗含的习以为常,“所以,你们习惯了?” 第226章 蜉蝣撼树 李君璞想起段晓棠家乡,那里的军队禁止饮酒,全然是另一种运转方式,“如果在你的家乡,会是什么结果?” 段晓棠义正严辞地回答:“一旦伸手贪,必然会被抓住,该吐出来的吐出来,该判刑的判刑,绝不会容忍,哪怕是一文钱。” 李君璞苦笑着转身,“我原以为你们军费得来容易,或许会挥霍无度。” 哭哭穷卖卖惨,就能要到手,这得多容易。 段晓棠差点气到跳脚,“怎么可能,每一分每一文钱都有它应该去的地方。” 种花家的军费总额虽然让蓝星所有国家都心惊不已,但我们一般只谈人均。 人均,已经很少了。 不能再少了! 段晓棠义愤填膺,“这时候应该抓几个人明正典刑。” 李君璞依然只能苦笑,“能怎么办,不能宣之于口的规则。”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说便是犯了众怒。 “潜规则?”段晓棠脑中浮现一个词。 李君璞点头,确实贴切。 段晓棠天生不信奉教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因为打着“规则”的名义就认为是正确的。不仅潜规则如此,明规则亦是如此,否则律法只是摆设!” 不符合大众利益,不适应时代的规则乃至律法都是需要改变的,与时俱进。 李君璞:“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闭嘴!”段晓棠斜了李君璞一眼。 今日他只是从孙安世卢照口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确凿的证据不可能交给他的。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更别说他只是负责治安的县尉,即使是军职又如何。这种通天的篓子一般人哪能填的上。 李君璞:“我看你刚刚义正严辞,端的是急公好义。” “看不惯的事情多了,”段晓棠靠在树干下,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显得非常放松,“我还看不惯地痞流氓恃强凌弱欺负人,但能怎么办?” 若是孤身一人全无拖累当然可以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但现在不得不考虑会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被救助者后续会不会继续受到骚扰和侵犯。 此间若是有苟字真经,自己至少是引气入体筑基在望,再过十年约能金丹大成。 李君璞察觉段晓棠说这话绝非没有来由,“昨日县衙抓了几个逼良为娼的地痞,据说是被白二撞上的,你也在场?” “不是白二是白三。”段晓棠猜白秀然打的是白湛的旗号,日后若是结婚了,这个人选就该换成徐昭然了。 可怜徐昭然,人在宫中站,锅从天上来。 李君璞当然知道段晓棠嘴里的白三不是白三郎而是白三娘。尽管白秀然的小字已不是秘密,但除了段晓棠等人并无人直呼其名。 “你认为该如何待那些地痞流氓?” 段晓棠:“如果查实罪行,作奸犯科者,坐牢服苦役杀头论罪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就是段晓棠与大部分人的区别,换做同样“有本事”的葛寅来,大约是小恶打一顿,大恶真的“替天行道”了吧,不会考虑官府威严律法公信。 “我希望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女郎们即使孤身一人,也能毫无顾虑地走在路上。”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圣人们对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景,但也不能夸口能让女子安心独行。 不说黑夜,连白日女子也不敢独行,换在某些偏远坊市,连男子亦不敢轻易涉足。 段晓棠偶尔言行异于常人,并非疯癫,而是他自幼所接触的环境与他人不同。换句话说,他所有的言行背后都有一套严密的运行逻辑,并非凭空而来。 就如一套军阵,真正能摆出来和只在书上见过的人,说法定然是不一样的。 他和李君璞身上有相同的特质,追寻理想并愿意为之努力。即使他们的理想不尽相同。 李君璞从现实出发,得出一个结论,“很难。” 段晓棠当然知道难,这样的问题越想只会越纠结,只能想想不让自己那么难受的事。“那他们的钱够用吗?” 这就轮到李君璞难受了,“勒紧裤腰带,何况地方军头开源的办法不少。”不过多数都触犯国法。 各军是贫是富,多看军头的经营手段。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段晓棠还是想找出一只白的,“就没有不被贪污的?” 李君璞直言,“宫中禁卫和河间王。” 想清楚这两支军队背后站着的大佬是谁,段晓棠也不难理解为何没人敢动他们的军饷了。“大概明白。” 晚间回家,段晓棠对祝明月道:“还真叫你猜对了。” 祝明月:“李君璞态度如何?” 段晓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想搞事还是想搞人?” “有区别?”林婉婉自打听了白秀然对李家过往的介绍,深觉这是一个做大男主剧的好题材,只看最后是爽文还是虐文。 祝明月见惯大风大浪,“以他现在的处境,无论想做什么,都只会徒劳无功。” 心里想着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蜉蝣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哪句话是对的,人就是这么奇怪。 祝明月选择冷眼旁观,从来没听说过诛九族诛到邻居头上的,且看他能到哪一步。 林婉婉拍拍手,“难得人这么齐,我们打麻将吧。”即将作出一个艰难的选择,“明月晓棠,你们来不来?” 祝明月:“我来你们还玩什么?” 林婉婉:“你可以打明牌,全程自摸。” 祝明月当然不肯“自废武功”陪玩,甚至鼓动段晓棠远离这种无聊的游戏。 眼看组局不成,林婉玩装模作样的哀叹,“长夜漫漫孤衾寒枕无心睡眠,不如我们吹了灯讲鬼故事,怎么样?” 赵璎珞头一个拒绝,“不好。” 夏天谈不上孤衾寒枕,但听了鬼故事晚上难免想着,床边是否多了一个人,床底是否多了一个人,房梁……瘆得慌。 祝明月敲了敲桌子,“说件正事,东市刚租下来的蛋糕铺没有取名,想一想有没有合适的。” 这哪能难到林婉婉,“冠生园、五芳斋、稻香村、徐福记……任君选择。” 段晓棠有些犯难,“都挺合适的。” 戚兰娘提醒,“一般按照姓氏取名。”但这里三个人三个姓。 第227章 金箔蛋糕 赵璎珞试图组合一番,“段祝林?” 林婉婉听得绕口,“我还野猪林呢。” 段晓棠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林婉婉,“野猪林!” 林婉婉此刻要是不硬气点,难保以后被家人揶揄,“野猪怎么了,国二呢。”立刻转换话题,“我们不如叫高高兴兴蛋糕店。” 顺着这个思路,段晓棠立刻补充,“步步糕。”蛋糕也是糕点,没错。 最后众人经过严谨慎重的举手表决,选择不那么胡闹的“步步糕”。 几经周折,终于定下步步糕的装修方案。 祝明月和段晓棠去金银铺预定金箔,打算将来撒在蛋糕上,让本就昂贵的奶油蛋糕价格再翻上十倍。 制作金箔废的金子不多,但最耗费的是人工。金子自带,谈定工钱工期便算了结。 时间还早,祝明月打量四周,“我想看看你们的首饰。” 掌柜急忙让伙计拿来首饰,“祝娘子,请看。” 面前放了三个托盘,谈不上珠光宝气,因为看的全是金饰品,顶多金光闪闪。 祝明月不会冒然到头上插戴,从模样便能看出最后的效果,何况插得乱糟糟的,并不雅观。 自从谈完正事,段晓棠便躲到一边喝饮子吃点心。此刻拿着杯子转过头来,“东市有几家首饰店,玉石珍珠都有,选择更多些。” 祝明月选择金饰不仅仅是为保值,还因为真金火炼,前尘皆无。 “首饰我都不用二手的。”谁知道前一个主人经历了什么,它之前又在哪里。 价格高昂的古董首饰,可以买来欣赏却不会佩戴。 掌柜猜到祝明月有所忌讳,“祝娘子,敝店亦有红宝珍珠玉石材料,”虽然不多,“可以根据你的要求订制。” 祝明月,“有设计图样吗?”金光闪闪哪比得上百宝争辉。 掌柜:“有。” 掌柜拿来的图样均是用墨线勾勒,虽然有些简陋,但别有一番风味。 祝明月一页一页的翻阅,指着其中一只流苏簪子,“下面的流苏用的是金珠还是米珠制作?” 掌柜:“都可指定。”看着图样,指着托盘中一支不显眼的发簪,“你看中的与此簪有几分相似,簪头均是寒梅枝。”图案大同小异,无非有无流苏的区别。 祝明月拿起寒梅簪,举到眼前仔细打量,心底冒出一个想法,手指着图样,“簪头用寒梅枝,流苏换做宫灯样式。” 掌柜有些疑惑,“宫灯?”没做过。 祝明月:“你们首饰师傅在吗,现画几个图样,我来挑选。” 掌柜明白祝明月不是故意消遣,“好的,我马上去通知,你稍等片刻。” 宫灯挂寒梅,兆头如何不清楚,但意象新鲜。 眼见祝明月对先拿出是首饰兴致缺缺,“我让人换些新的来,”手上十指光秃,“可要看看戒指?” 祝明月,“我不戴戒指。” 葛寅并非军中人,作为一个土财主,在长安仅剩的正事就是买土仪。 “葛大哥,这种事你该找个女郎作参谋。”卢照原本是来找秦景道别的,时间紧迫再无余裕。 卢照不可能跟秦景去齐地,秦景亦不能随卢照去辽东,兄弟二人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我哪里认识什么女郎?”葛寅倒也真认识几个,但都和祝明月有关。 自上次春风得意楼文会之后,秦景和祝明月之间淡如水的关系有了变化,而且不是向好的方向变化。 这种私事,即使是兄弟也不好过多干涉,葛寅不可能再去找祝明月林婉婉,平添烦扰。 哪知随意选了一间金银铺进去,就看见段晓棠坐在大堂角落大吃大喝,再往里祝明月坐在矮塌上,面前的桌案上放着无数金银首饰。 祝明月随手拿起一支金钗观摩,在一片珠宝光彩中,整个人熠熠生辉。 段晓棠放下糕点,“胖哥秦大哥卢小郎,你们怎么来了?” 葛寅笑笑,“给家里人带点东西。”不是缘分是什么,这都能遇见。 段晓棠没想到白秀然的点拨他们真听进去了。 卢照:“祝娘子能否帮帮忙,女子首饰我们三个大男人实在不懂。” 祝明月没有给其他人挑选首饰的经验,顶多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葛寅家中人口众多,寻常女眷就是戒指耳坠。余下重要的妻子母亲,秦景卢照同样是母亲。 当母亲的只管挑着吉样意头好的东西,轮到妻子这里犯了难。葛寅抬头只见祝明月鬓边芙蓉步摇,“祝娘子,你这步摇哪里买的?” 祝明月:“秀然送的,不知在哪里做的。” 掌柜在一旁搭话,“是三娘子在小店特意吩咐做的。”如此方才应了他为何待祝明月如此恭敬。 葛寅:“还有吗,我买了。”他才不管女人间是否介意撞衫装首饰。 掌柜:“没有现货,恐怕得等一段时间。” 葛寅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只能换看其他样式。 不一会掌柜拿着三张图样出来,“祝娘子,画好了,你看看。” 三幅宫灯流苏图样各有优劣,祝明月很快选定,“寒梅枝配八角宫灯,”翻到刚才看过的首饰图样,指着其中一副,“玉兰花配圆灯。” 掌柜:“约莫需要十五日。” 祝明月:“金箔和首饰加在一起吗,先打金箔需要多久?” 掌柜:“金箔需七日。” 祝明月:“先打金箔,七日后来取。分开列单子。” 卢照好奇,“你们打金箔作甚?” 段晓棠:“洒在蛋糕上。” 虽然有吞金而死的说法,但可少量食用金箔。看在钱的份上,有些饮食习惯值得尊重。 卢照颇有些遗憾,“你们的蛋糕铺子马上开业,”海量的奶油蛋糕正等着品尝,“我却要走了。” 段晓棠:“你下回到长安来,就能吃到了。” 卢照:“只得如此。” 金银铺掌柜待会让伙计将东西送去葛寅居住的客舍。 从金银铺出来,葛寅还有一事相求,“祝娘子,能否再帮我看看胭脂水粉。”比起金银首饰,这彻底是盲区。“到你常去的店就行。” 祝明月实话实说,“我不用外头的胭脂水粉。” 卢照:“啊?”我再眼瞎,也看得出你唇上抹了口脂。 “外头的水粉多添加铅粉,对身体不利。家里的胭脂水粉,都是婉婉做的。”祝明月在前头领路,带他们去长安有名的脂粉店铺。“不过眉黛胭脂倒可以买一些” 行至中途,祝明月忽然想起来,“你们何时离开长安?” “后日,”秦景停顿一会,“辰时出城。” 以此时的交通通讯条件,一别之后或许山高水长再无相见之日。 祝明月心底一紧,“到时我们去送行。” 第228章 杨柳依依 长安灞桥,熏风十里,柳枝飘飘,如诗如画。 此地别离,年年折柳季,人们挥泪告别,寄予深情。 折柳送别,盼归期,望相逢。 不仅是离别的告别,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时光流转,愿离别之人,前程似锦,归期可期;愿相逢之人,情意绵绵,携手共度余生。 折一枝灞桥柳,道不尽离别愁。 妻子送别丈夫,父母送别子女,朋友送别知己…… 林婉婉挽着祝明月的胳膊,不解,“他们为什么哭得那么惨?” 祝明月垂着眉眼,“因为一别或许是永别。”即使喜散不喜聚,但若是这散了便是天涯陌路,心底也不会好受。 林婉婉:“以后都见不到胖哥他们了吗?” 白湛:“秦大哥和卢照日后有机会公务入长安,但葛大哥或许不会来了。” 林婉婉攥着衣角,“那我们去齐州玩的时候,顺便去胖哥家看看。然后顺着这条线去海边赶海抓螃蟹,好不好?” 祝明月:“跑那么远,就为了几只螃蟹?” “还可以是生蚝、扇贝、皮皮虾……”林婉婉喜欢的多了,但考虑现实,“如果只有我们三个人,想出远门有点困难。” 武功匪寨殷鉴不远。 普通人出远门,至少要与可靠的商队同行,或者自家有护卫。再次也要寻几个同路的伙伴。 否则不说变成人肉馅包子,万一被卖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哭都没处哭。 林婉婉想起当年做“特种兵”的日子,提脚就走,不禁悲从中来。 “你们怎么在这?”段晓棠原本以为秦景等人通知过白秀然,但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 白秀然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族亲返乡,我和二郎来送他们。”前后脚的事。 不一会儿,杜乔李君璞先后赶到。 李君璞直言,“明年秦兄或许会入京。”还有再见之日。 段晓棠轻轻吐出一口气,“希望吧。” 李君璞扭头望向城门方向,“他们来了。” 一大队人马从城门处鱼贯而出,人皆穿甲上马,旌旗招展。 人影憧憧,看不清面目。 李君璞认的不是脸是各家的旗号。 段晓棠讲求实际,“他们不热吗?”这种天气穿盔甲出行,除了张扬之外还有其他用处? 白秀然解释缘由,“军门出身,又是运送粮饷,如此方才符合仪容。等走远了,他们就会找地方换下来的。” 礼节性要求好歹没有生搬硬套非得一路穿甲走回江南。 孙家的队伍在前,卢家的队伍在后。甲胄在身仍是看不清面容,连身形也模糊,但李君璞仍是辨认了出来。 “孙字旗下头一个是孙大公子,他身后左侧的便是秦兄。”靠的不是纸糊的情谊,分明是身份高低认出来。 林婉婉举起右手使劲挥舞,“我们在这儿。” 走得近了,孙安世举手示意车队继续行进,余者与长安亲友告别。 人靠衣裳马靠鞍,连向来不着调带着几分纨绔气息的孙安世都看着正经多了。 秦景头一次着全甲出现在众人面前,玄甲黝黑,散发着英勇的气息。 脸上是强撑起的轻松。眼中却充满着不舍,轻轻抚摸着马背,“劳烦你们来送行了。” 李君璞经惯了离别,在这里他送走了兄长和弟弟,徒留自己一人在长安。“终有再见之日,到时我们大醉一场。” 段晓棠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们准备一大桌子饭菜。” 林婉婉此刻终于有一点离别的真实感,“胖哥,等你下次来长安,我们可能不住在现在的院子了。”租房的生活就是这么不稳定。 “你就找李二哥和白二,他们是坐地户,不会轻易搬家的。” 葛寅不知道自己日后还会不会来长安,仍是爽快的答应,“成。”再和杜乔说话,“你给家里的东西我替你带回去,顺道一两天的事。到时看能不能托商队带封信来长安。” 杜乔拱手,“多谢飞鸿兄。” “我两这亲戚能在千里外的长安遇上,也是缘分。”葛寅拍拍杜乔的肩膀,险些将人拍趴下。 白湛和卢照惺惺相惜,但还是少年人的争强好胜占了上风,“可惜没能真正比一场!” “等我下次来长安,有的是机会。”卢照满是自信。 这场始于白秀然的误会,最后落脚在白湛身上。 祝明月静静地站在一旁,“愿君武运昌隆,一路平安。”今日离开的人,未来都在远方不在长安。 头盔的边缘遮住秦景面部的留白,露出端正的五官,目光炯炯,“多谢祝娘子。” 段晓棠从马车上取出三个硕大的包裹,一人分一个,葛寅的最大。 “这里头是一些吃食丸药,胖哥和卢小郎包里还有点种子,番茄辣椒之类。若是能种活也别声张,悄悄散给亲戚四邻继续播种,也算一件功德。” 卢照收过无数礼物,金银珠宝、骏马神兵不计其数,却是头一次收到种子。 番茄辣椒在小院里见过,番茄味美,辣椒祛湿驱寒,都是顶有用的东西。 林婉婉:“胖哥包里还有一套胭脂水粉,是我们给嫂子带的。所有东西的用法用量明月都记在纸上,到时你们慢慢看。” 诸人再叙过离愁别绪,便到了启程的时候。 目送两支队伍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地平线。 众人准备离开,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 杜乔挂念着辣椒和番茄,小院花池里见过,挂果量惊人。一方水土养一方苗,心有隐忧,“齐州和辽东能种活吗?” 段晓棠现在算是半只脚跨进农门,“齐州气候应该没问题,辽东不知道。”齐州附近未来会有一个地方叫做寿光,蔬菜之乡。 何况葛寅和卢照上心程度肯定也不一样,葛寅对土地有一定感情,但卢照的心思大概都在骏马和刀枪之上。 段晓棠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们以后要是有贬官去岭南、崖州、交趾地区的朋友同僚,记得告诉一声。我之前收了一些种子,在长安根本没法种。” 这几个地方天荒路远,连一般的商队都不会去,只能指望贬官的官员了。 第229章 救荒作物 岭南已经够远了,还崖州交趾。 杜乔在吏部,官员升迁贬谪都会有所耳闻,但太得罪人,“我刚入仕,不认识人。” 李君璞更不想沾染晦气,态度果断,“没有。” 万年县尉再做下去,他都想不如贬去岭南,一了百了。 两人急冲冲赶回去应值,段晓棠在后头大喊,“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转身上了马车,林婉婉幽幽道:“我没想到你俩居然是理想主义者。” 段晓棠或许还有可能,但说到祝明月,黑心资本家才该是她的人设,没想到这次居然大发善心。 段晓棠有充足的理由,“种地这种事,天灾人祸谁能说得清楚。多一块试验田,多一份火种。” “种子一直握在我们手里,未必是好事。传播出去才是分散风险的办法。”祝明月掀开车帘,最后看一眼随风摇曳的柳枝,“何况这批种子是意外,全当回报我们在车祸底下保住性命的功德吧。” 二比一,反正不靠种地挣钱,林婉婉想通了,“行吧,我们回去喝玉米排骨汤。” 行至正午,孙卢两家早已分道,表兄弟俩依依惜别,带着各自的家书一北一南而行。 秦景估摸着时辰,“午间休息,各伙分配干粮,未时上路。” 自从离开长安,孙家队伍全权由秦景接手。 孙安世在亲卫协助下换上便服,大口喝着水囊里的水,犹不止渴。 秦景将队伍前后巡视一番,他不似孙安世是主将,要撑场面。出门穿的是轻甲,行动自如得很。 “大公子,暑天炎热,往后每日提前一个时辰出发,避开日头最烈的时候。” “辛苦仲行了,”孙安世喘着气,“你决定便是。” 秦景招来亲兵,让他晚间投宿后通知各部。吩咐完各项事宜,坐到位置上,葛寅递给他一块葱香饼干,刚从段晓棠给的包裹里翻出来的。 葛寅一边翻着包裹,一边拿着对应的纸张念念有词,“方便面,开水冲泡后,倒入料粉,即可食用。弯弯曲曲的是方便面,”再从包裹底下找出一个密封的竹筒,“这应该是料粉了,可惜没烧水,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底下再翻出两个纸包,一个写着辣椒一个写着番茄,纸包边缘卡着小纸条,简略地写上种植要点。 葛寅摇头晃脑,“别说,晓棠他们可真有趣,种地还要专门写出来。”一般的农人根本不识字。 “大概他们觉得,识字并非难事。”秦景三下五除二吃完东西,“这是写给你看的。” 葛寅再从包裹里摸出几个棒状物,全然陌生的模样。黄绿色的叶皮,顶端是黄色的须状物。“这怎么吃?” 摸摸索索找附属的食用办法,却没想到找到一张种植指南。 “翻土、施肥、育苗、除虫、浇水……”满满当当一整页,看的葛寅头昏脑涨,“有点奇怪,好像是祝娘子的笔迹。” 众所周知,三人中醉心种地的人是段晓棠,刚才辣椒番茄纸包上的笔迹都是他的。 突然冒出一张祝明月的笔迹,着实有些奇怪。 秦景抢过纸张一行一行看过去,“玉米,味甘,可煮食、碾粉制饼。救荒作物……” 葛寅凑过来,“后面划掉的几个字是什么?” 秦景将纸张正反面翻转,看不出一点端倪,“这才是他们真正让你种的东西。” 重不重要,看字数。 辣椒番茄说到底都是蔬菜,段晓棠说种活别声张,悄悄散出去是功德,用在玉米身上才合适。 “看来是临时放进来的,”葛寅握着两个绿皮棒子,“还等它们熟透才能把种子剥下来。” 如果真的是救荒作物,这点等待完全值得。产量多少,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不知道阿照那边有没有?” 秦景无意考虑卢照的事情,“我那一个包裹呢?” 葛寅从背后拎出来,“在这里。”交到秦景手里。 秦景里外翻看一遍,再找不到一张与祝明月有关的字迹。 葛寅横不得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变的苗条点缩小存在感。行为无果后,看见包裹里竟还有酒,拿起来刚想拔开酒塞,便看见几个字,“酒精,外伤后冲淋伤口,防止伤口溃疡。” 二人包裹中食物不同,伤药各有侧重。 秦景包裹中伤药份量更重,而且是各种外伤药。葛寅包裹里多是各种家庭用药。 段晓棠也是考虑到二人一路同行,不必一份食物分两份装。 葛寅低头将刚才翻出来的胭脂水粉装回去,“有心了。” 送走几位朋友,生活仍将继续。 林婉婉成天守着医馆,偶尔出诊,两个徒弟轮流跟着出去。 步步糕和春风得意楼都在东市,段晓棠两边跑,上午人多时到春风得意楼帮忙,下午到步步糕盯着装修,培训新调来的人员。 祝明月统合几家产业,想要整合资源,开辟新的事业版图,朝着真正有影响力的行业进发。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会转,别人不转自己也得转成陀螺。 以至于近来白秀然发觉自己相比较特别闲,想要找他们都不大容易。 春风得意楼竟成了最容易蹲守的窝点。 段晓棠熬过午市最忙碌的一段时日,身上一阵粘腻。在祝明月办公室里换过衣裳才算舒服,现在手里正拿着一把折扇不住的扇风。 白秀然看他的样子,“你这样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姿态。” 段晓棠心底有数,“是风流浪荡子才对。” 白秀然低头一笑,“风流是真风流,浪荡够不着。”骨子里太刚正。 段晓棠:“你弟呢?” 白秀然:“袁三郎就是我那个被婉婉缝起来的表弟,听说能下床了,二郎过去看看。” 段晓棠顺手给白秀然扇扇风,“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也不容易。”这种天气躺在床上才遭罪。 白秀然站在家属的立场上,实事求是,“他是真幸运。”开膛破肚幸好遇上林婉婉,还找到三七,活下来一条命。 楼底下一阵喧闹,段晓棠站起来,折扇插在腰后,“我下去看看。” 白三娘,“我也去。” 第230章 一霸王餐 段晓棠先一步走到楼梯口,见大堂中间站着一位年轻郎君,大约没有带钱,言语间与小二争执起来。 脸色涨的通红,不断挥舞着双臂。小二在旁耐心地解释着,他却听不进去,反而将近旁的两个小二推搡在地,跑了出去。 小二跌倒在地,无奈望着跑出去的客人背影,心中满是苦涩,其他客人则议论纷纷。 附近的小二急忙跑过来将同事扶起,段晓棠在楼梯上三步并两步下来。 站在小二旁边,问道:“哪里摔着了?” 其中一位跌倒的小二扶着腰,“没什么大事。” 段晓棠急问道:“刚刚怎么回事?” 小二回答:“刚才那位郎君吃完饭不肯结账,又不愿意留下家门名姓。只说没带钱,请他稍等片刻等掌柜过来,不愿意就把我们推开跑了。” 小二说的很是委婉,简而言之,遇见吃霸王餐的了。 以前有吃霸王餐的吗,当然有。 有些人是能靠刷脸白吃饭的,比如市监,比如真正闻名长安的才子,祝明月和姜永嘉请都请不来的人。 一时没带钱不是不能通融,好声好气商量留下家门名姓挂账或者下次来付当然可以。 但显然免单挂账这种事不是小二能决定的,非得姜永嘉出面方可。 最不能接受的是吃了霸王餐还推人,段晓棠并不打算小事化了,“他吃了多少钱?” 小二早先算过账,“一共二百一十文。” 段晓棠见姜永嘉过来,“我去追!”一个人吃二百文,好大的胃口。 门口迎宾的小二指明逃单郎君的方向,段晓棠立刻追上去。 白秀然在后头不放心段晓棠孤身追人,也跟了上去。 很快段晓棠就发现了逃单郎君的踪迹,“站住!” 逃单郎君转头发现段晓棠的目标正是自己,虽然不认识人,但直觉不是好事,原本慢悠悠地走着,立刻撒开腿跑起来。 一个玩命地前头跑,一个有节奏地在后头追。 不知跑了多远,经过多少里坊,段晓棠脑中默默计算一番路线布局,一般人逃跑的第一选择是往家里跑,但这个方向显然不符合常理。 前头是南衙驻军军营,再往前就是皇宫。 段晓棠当机立断,加速跑到前头,转身将人拦住。板着脸,“把钱付了。” 逃单郎君这一顿跑显然不及段晓棠云淡风轻,此刻叉着腰喘着气,“什么钱?” 段晓棠没想到贵人多忘事,直接不要脸。“春风得意楼,饭钱,二百一十文,推倒两个人,汤药费算一百文。承惠一共三百一十文。” 逃单郎君真要是有钱就不会跑,何况被追了一路心底一肚子气。也不继续分辩,直接动手了事。 真到交了手,才知道遇到硬茬子。拖延几分抓住空档冲出巷口,对着有一段距离的军营门口,大喊一声:“兄弟们,助我!” 两人一路纠缠,段晓棠始终将人堵在路中间,在路上还能说是摩擦,到军营门口就是找死了。 军营里倒真有几人举着刀剑冲出来,也不知是愣头青还是真认出人。 一把刀直冲过来,段晓棠来不及感叹军纪被视若无物,手无寸铁不能拿血肉之躯去挡,右手将腰后折扇抽出。 竹制扇背挡住刀锋,脚下横跨一步后将人踢开。 接连将几人踢倒,包括罪魁祸首的逃单郎君,段晓棠见势不妙便想脱身。 熟料转身欲走,却发现一队骑兵围了过来。 骑兵,精锐骑兵。 不是从军营里出来,而是路上过来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段晓棠立刻举起双手,表示并无恶意。 骑兵分开一条道路,一位面容刚毅威武的中年将领控马出列,“怎么回事?”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不知道哪个被踢倒的愣头青爬起来,“回禀王爷,这小子冲击军营。” 段晓棠眼睛瞪圆,双手依然高举,只手里握着一把折扇。难以置信的回头看清是谁污蔑后。立刻转头解释,生怕晚一秒就落得万箭穿心的结果。 “天子脚下,军机重地,谁敢冲营?我是来收饭钱的。”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逃单郎君,“他在我们店里吃饭不付钱,还推到两个小二,我追出来讨个说法。” 冲营之说,别说段晓棠的手下败将不信,连围过来的骑兵们也不信。 谁见过冲营不骑马不穿甲不带刀兵,只带一把折扇来的。这幅形象说他去平康坊消遣可以,冲营,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河间王吴岭问另一个当事人,“范成明,是如此吗?” 范成明正是那位逃单郎君,河间王能记得他的名字,显然不是无名小卒。 范成明早在河间王出现之时,立刻识趣的爬了起来。 底下人没见识敢把事情往大里说,一旦段晓棠冲营的罪名成立,把人引过来的自己又该被如何清算。 范成明单膝跪地,拱手谢罪,“属下今日在东市用食,结账时发现未带钱财,与店家起来争执。” 河间王握紧马缰绳,“你们从东市过来?” 从东市到太平坊距离可不近,范成明这会气还没喘匀,段晓棠却一直气定神闲。 “嗯,”段晓棠踢到铁板,打定主意天大的事也要化了,“我们这是钱财纠纷,顶多算互殴。”和冲营没有半文钱关系。 河间王当即有了决断,“军士擅出营门杖十棍,果毅都尉范成明当值期间擅离职守杖二十。” 段晓棠暗道,同样是果毅都尉,成色差得太多了吧。 难不成两人代表的分别是这个职位的上下限? 事发地距离军营门口还有四五丈距离,刚出巷口,说是私人恩怨说得过去。 河间王紧紧盯着段晓棠,“你是酒楼护卫?” 段晓棠见局面缓和,放下双手,将扇子插回腰后,语气平淡地介绍起来,“我叫段晓棠,是酒楼的厨子。” 半跪的范成明瞪圆了双眼,所以自己是被一个厨子从东市追到营门口揍了一顿,还领了二十军棍! 一个厨子,天理何在,脸面何在! 第231章 漏网之鱼 别说范成明被雷的不轻,在场其他人亦是心惊不已。 如果段晓棠不曾说他是为讨要饭钱追击范成明,说不定还以为是哪个高门公子或者江湖游侠。 酒楼护卫已经是最合理的猜测了,谁料居然是个厨子。 “厨子?”饶是河间王见惯大场面,也被段晓棠这出人意料的身份噎住一会,“带进去!” 带进去,带哪去? 段晓棠忍住拔脚就走的冲动,眼睛斜瞄不远处的军营大门。 “我,灶里的火还没熄,得赶快回去把火灭了,免得走水。” 这个理由谁信呢? 吴岭反正不信,审视一番段晓棠,为何会如此排斥进军营? 白秀然出发晚,一路追一路问,刚赶到事发现场,恰遇到河间王聚兵围拢,立刻藏身在巷墙之后。 眼见段晓棠要被拖进军营,即刻现身,“白氏三娘,见过河间王。” “白三娘,来此做甚?”吴岭不认识白秀然的模样,但朝中白姓高门出身,敢跑到他面前大放厥词的只此一家。眼睛微微眯起,军机重地不该是一个女郎该来的地方。 白秀然身姿挺拔,指着范成明,“此人在我的店里吃白食不说,还打伤伙计。我们追了一路,方才追到这里。” 范成明诧异道:“春风得意楼是你的产业?” 白秀然说的半点不心虚,“我入了股。” 总之,酒楼是我的酒楼,人也是我的人,该如何发落自该由白家处置。 打狗还得看主人,白秀然把事情懒到自己身上。 吴岭会看重白秀然的意见吗,除非白隽当面。一个晚辈还是一个女郎,位高权重的河间王完全不会放在眼里,“拖进去。” 段晓棠瞪着眼睛,出来收个饭钱,怎么就把自己送进军营了。 白秀然气到跳脚也无济于事,伸手想要将段晓棠拉住,却被重重卫兵挡开。 “晓棠,晓棠!” 眼前的军营大门庄严肃穆戒备森严,恰如山海,隔开两人。 两扇巨大的木门,上面布满了厚厚的铁片,仿佛只有厚重的钢铁才能承受这里的严肃与紧张。 门前站着一队精锐的士兵,身着坚固的铠甲,手执锋利的兵器。因主帅河间王的归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营中传出阵阵号声,将白秀然的思绪搅得七零八落。强自镇定心神,吩咐身后的两个随从,“去家里,去袁家,请二公子过来。” 白湛今日所在,无非这两个地方,两边都跑一趟,绝不扑空。 以白秀然女子之身,这道营门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非得让白湛去打探消息不可。 段晓棠被两个军士押着,亦是头一次进大吴的军营,不由得仔细打量周遭情况。 从一跨进营门口所遇的一切人、营帐、兵士……都在心底落下痕迹。 一行人进到一个陈设典雅肃穆的房间,房间的中心是一副巨大的地图,覆盖着牛皮,简略标注着地形河流,以方块代表着城池聚落。 显然这是主帅的指挥地图,常常在此与偏将们讨论战术,计划战争,每一处标记,都代表着未来一次可能的行动。 吴岭先行落座,瞥见段晓棠落在舆图之上马上收回的目光,心中琢磨这还真不是一个半点“不懂事”的厨子,白家背地里搞什么猫腻? 声音深沉而威严,“认识舆图?” 段晓棠记得白秀然提醒过,舆图不该是平民百姓该知道的东西。立刻否认,“不认识。” 吴岭恍如没听到,继续问道:“这是哪里?” 段晓棠顺嘴接,“高句丽。”说完自知失言,捂脸动作太大,只得五官皱成一团。 这幅地图是吴岭刚从宫里拿回来的,只有河流山脉,而最显眼的城池尚未标识清楚。 绝密中的绝密,旗下将领若不花费一段时间尚且认不出来,一个白家的厨子仅凭一眼就能确定? 吴岭的目光充满着审视,“怎么认出来的?” 段晓棠迟疑,“海岸线。” 吴岭挖的更深,“为何不能是湖?” 段晓棠总不能直说我以前见过半岛地图,虽然沧海桑田变换,细节有所改变,但大致走向没有变动。 只得东拉西扯,“那块地方感觉不小,旁边若是是湖该有多大,只能是海。” 这个解释和先前的笃定全然不是一个态度,吴岭揣测段晓棠必然有所保留。 原本只是见段晓棠身手不差想要考察一番,结果白秀然为了保全突然冲出来,将段晓棠和白家扯上了关系。 白家不可能和高句丽有所勾结,但一个厨子能辨认高句丽的舆图,怎么想都是奇怪。 吴岭:“从过军?” 段晓棠摇头,“没有。” 吴岭试探,“家中长辈从军?”这种从军并非简单作为低级军士服役,至少也得是军官级别,方才有获看舆图的资格。 段晓棠眉眼垂下,“算是吧。” 旁边将领看不过眼,“算是是什么意思。” 段晓棠强行解释,“在老家当的兵,离大吴十万八千里呢。” 听到吴岭耳朵里又是另一重意思,段晓棠祖上并非中原人,“高句丽人?” “不是。”段晓棠立即否认,怎么可能是高句丽人,干过高句丽差不多。 吴岭抬眼,随即像是打发一件物品似的吩咐左右,“正好营中兵员未满,给他上兵册。”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最方便。 这时候扯什么不是服役的时节,可以交钱免役,在强权面前都是虚的。 段晓棠急中生智,“王爷,不可!” 吴岭转过头来,面上皆是不悦。 段晓棠捉急忙慌的辩解,“王爷,我家三代单传,九族只剩我这一根独苗苗。所谓不孝有三无后无大,现在没留下一儿半女。战场刀兵无眼,万一有个万一祖先便没人祭拜了。” 打定主意,回去就把和祝明月的婚书翻出来,这辈子他两都不可能生出孩子。 孝字大过天,承嗣的独子一般也不会在征兵范围内。 吴岭抓住重点,“你家犯了什么事?”才会搞得九族一起完蛋,只留下这一条漏网之鱼。 第232章 无妄之灾 这属实是古今差异,通常除了谋逆大罪诛九族,血腥之下无完卵。哪怕遇上天灾人祸也有许多远亲逃出生天,哪能只留下一人。 段晓棠尴尬的解释,“生的少,走得早。”加上穿越大神扇动的蝴蝶翅膀,重点是,“没犯事。” 在吴岭眼中,段晓棠的一切行为表现都与他体现出的身份不匹配,需要时间打探一番,挥挥手,“人捆了,找个空帐子塞进去。” 争辩无用,段晓棠不知为何一个征战沙场的王爷突然犯了疑心病,但形势比人强,只得憋住气,老老实实被人押出去。 过了好一会,出去查底细的庄旭回来,回禀:“段晓棠的确是春风得意楼的主厨,从开业至今便在店中。” 吴岭只关注一件事,“他和白家关系如何?” 短时间内亦查不出更多,“只知道春风得意楼背后有靠山,是否白家不得而知。但打听出来白家人是常去店里的。另外还有一事,春风得意楼做的是读书人生意,客人多是些饱读诗书的文人。” 照常理说专做文人生意的都是纸墨书画店,现今居然有一座酒楼剑走偏锋如此行事,背后还隐隐站着白家。 白家一样是将门,以吴岭对白隽的了解,不似他的行事风格。 吴岭浓眉微微挑起,“范成明那里如何?”当然不是问的受了二十军杖后的伤势。“他一个果毅都尉还没钱吃饭。” 庄旭回禀,“范二前一阵花光积蓄买了一把据传是楚霸王用过的断刃,后来被鉴定出来是赝品。他兄长气不过,连家里的月钱都给扣下,不许他支用半文。” 从称呼来看庄旭和范成明亲近,方才知道他没钱的来由根底。 “今天路过东市,想起听说春风得意楼酒菜味美便进去了。吃完才反应过来没钱,一时挂不住脸起了争执。” 总之范成明和段晓棠的相遇都是意外,若论过错也是范成明更大。 吴岭疑惑,“春风得意楼不是做文人生意吗?”范成明一个武夫怎么会进去。 庄旭也是认真打探过的,“春风得意楼除了满墙诗文之外,最知名的就是其饭菜滋味甚好,开业至今客似云来。” 庄旭从前是不知道,现在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主厨被抓,酒楼离关门倒闭也不远了。 吴岭摩挲手上扳指,“一个身手绝佳熟稔舆图的厨子,有几分可信?” 哪哪看都是破绽,庄旭只能拱手,“属下不知。” 段晓棠和白秀然若是知道吴岭会有如此猜测,非得大呼冤枉不可。 “噔噔噔”盔甲上的甲片在跑动中留下一串声音。 亲卫在门外回禀,“王爷,梁国公次子白家二郎在营门外求见。” 打了女儿来了儿子,吴岭对白家小辈只熟悉白旻一人,可惜那是个好文不好武的。“白二郎与白三娘长幼如何。” 庄旭答道:“白三娘为姐,白二郎为弟。”斟酌一会,“白三娘和千牛备身徐昭然定亲。” 白家姐弟大张旗鼓一齐出动,排除了春风得意楼是白家暗桩的可能。 庄旭越矩,问门口亲卫,“白三娘现在何处?” 亲卫:“一直守在营门附近没走,白二郎是后头被叫过来的。” 事情好像往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划去。 无论营门外的白家姐弟,还是被捆在帐子里的段晓棠,吴岭都决定暂且晾着,“不见。” 得到回话的白秀然双手紧握,来回走动,“怎么办,怎么办?” 白湛听完前因后果,知道错不在段晓棠,河间王又非滥杀之人,“三姐,我们先回家,等父亲大哥归家再做计较。” 白湛不知内情,但白秀然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在军营之中过一夜结果会怎样。 但姐弟二人在河间王面前“人微言轻”,非得让白隽或者白旻出面不可。 与其担忧段晓棠的现状,不如想想回家后如何说动父亲大哥出面。 天色将暮,白秀然吩咐随从,“派人去胜业坊传个信。” 戚兰娘刚回到小院,前后脚白家的仆从便来传信。 戚兰娘满怀疑惑,“三娘子说晚上有事,晓棠不回来,怎么回事?” 林婉婉陡然灵醒,有什么事是非得段晓棠和白秀然一起出马,“该不会徐昭然不老实吧?” 赵璎珞难以置信,“我看他挺老实的。”来回几次,其他女人都不敢多看一眼。 “男人就没有老实的,”林婉婉自恃见多识广,“老实,那都是拿到磨刀石。” 戚兰娘赵璎珞不懂磨刀石的典故,但听明白了林婉婉话中的意思——男人都不老实。 几个人和徐昭然的交情全由白秀然而来,选哪边还用说吗?天马行空的讨论徐昭然到底犯了什么错,这次要栽多大的跟头。 他两的婚约还能不能继续,白秀然怎么想不确定,但段晓棠眼里肯定揉不得沙子。 段晓棠自从被单独捆走,不哭不闹不喊冤,一人独享一个帐子,索性闭目养神节省体力。 面上沉静,心底却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冲击军营之罪肯定不成立,判互殴算自己占便宜,严重点是以民殴官,但范成明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他是官员,也没有穿盔甲官服。 不知者不罪,能用来争辩。 但现在问题是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河间王有什么理由要将一个和属下将领殴斗的厨子带进军营,范成明被打了二十军棍,但自己的处罚还没有下来。 看自己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开什么玩笑? 段晓棠不由得想得深一点,会不会和白家有关系? 白秀然出现本意是想救自己,却揭破了自己和白家的关系,激起河间王的逆反心理,将“带”改为“拖”。 白家和河间王之间的关系如何全然不知。 汇集各方对河间王的形容,宗室长者,为人端方持正。拥兵甚重,是军中一大山头。 总的说来是一个脾大不大好但还算守规矩的人。 唯一让段晓棠心忧的是河间王守的规矩和自己是不是一样的,这底线和白家沾上会不会再降低一两分。 第233章 欺负人少 自己被抓,家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担心。 身份户籍根本经不起细查,无论河间王想趁机对白家发难,还是出一口恶气泄愤。自己一个大活人就是大大的证据,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此地不宜久留,该是走为上计。 半下午加一晚上,真没有人来送个包子送碗水,段晓棠来不及感慨虐待俘虏,心思全然被帐外巡营的脚步声吸引。 计算清楚时间和频率,寻找机会。 营帐内外一片漆黑,段晓棠早借着黑夜将身上绳索挣开,不引人注意的活动手脚。 掐着巡逻的间隙,蹑手蹑脚靠近帐门口,一个手刀将守卫打晕,拖进帐子里。 手摸着腰间的荷包,那里面是刚逃出武功匪寨时,林婉婉亲手做的“护身符”。 段晓棠仿佛通过素面的荷包摸到纸面上的纹路,“赐予我力量吧!” 祈祷完头也不回的掀开帘子离开。 放轻脚步弯腰从一间间屋舍一个个帐篷旁边跑过,趁着塔楼守卫转身的时候翻越栅栏。 一道道防线一道道守卫,就这么被段晓棠轻而易举的越过。 眼看胜利在望,段晓棠摸到以前跑步经过的一个地方,那里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去。 背后忽然一阵破风声传来,对方不是赤手空拳,是刀。 从腰后抽出折扇,可怜的扇背再被开一道口子,段晓棠亦躲开要害之伤。 木器与铁制兵器声音截然不同,偷袭之人自然认得出来,“段晓棠!” 段晓棠耳聪目明,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天要亡我。 “河间王!” 只差一步,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但凡换个人来段晓棠都能立刻将人收拾之后逃之夭夭,但千不该万不该被河间王抓了现行。 别无选择,只能举手投降,“王爷,你也出来赏月?” 一刻钟后帅帐周围灯火通明,值守的亲卫们人人正襟危色,夜间留宿军中的将领都被紧急叫了起来。 庄旭一进大门,就见段晓棠跪在正中间,脚边扔着一大截绳索,两个亲卫正拿刀指着他。 这显然不是夜审的架势,剑拔弩张,不由得脱口而出,“王爷,这小子刺杀你?” 段晓棠被刀锋所制,只能安安分分的跪在地上,嘴上争辩,“我不是,我没有!” “比这可严重多了!”吴岭漫不经心拿起一件罪证,是段晓棠的折扇。 扇背上两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一道是昨下午在营门口被军士划下的,另一道是刚才自己划下的。 扇子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所制,连挡两次兵击,全因段晓棠在出手之时考虑过角度力道,想要保存物件。 “啪”一声扇面打开,“与世殊伦”四个墨字显见其上。 军中值宿的将领不过三四个,连刚挨了军棍的范成明都到了。 人已到齐,亲卫抬着一个昏迷的军士上前,一盆水泼下去,只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军士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脖子一疼就昏过去了。 问不出有价值的信息,立刻将人带下去。 吴岭合上折扇,沉声问道:“说,军中是谁与你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帐下诸将齐齐心惊,段晓棠究竟做了何事才能担得下这四个字。 或者更进一步说,河间王究竟在怀疑谁? 比刺杀王架更严重的罪名是什么? 段晓棠心知装疯卖傻下去,只会让河间王气愤之下把自己砍成一刀两断。 必须要展现价值,“不需要人帮,我觉得我能出去。” 庄旭呐呐,“出去,是什么意思?” 吴岭大发慈悲的皆出谜底,“他今夜只差一步就能逃出军营。” 今夜难以安眠,索性提刀巡营。走到边角地带见着一抹白影一闪而过,原本以为是野生的白狐。 转念一想军营重地根本不可能有野物,跟上去才发现是有人偷越营门。 也就是说如果今夜没有吴岭睡不着的神来一笔,段晓棠真的能跑出去。 吴岭从头开始问,“绳索怎么解的?” 段晓棠振振有词,“五花大绑看起来捆的密不透风,实际只需要一点技巧,是可以自己解开的。” 绳索上没有刀割斧砍的痕迹,吴岭不打算此刻浪费时间重建现场,待会段晓棠一句话没说对,自然有的是机会再将他捆起来。 继续问道:“你为何以为打晕守门的军士后就能逃脱?”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昨天下午从营门进来,发现营中军士军纪涣散脚步虚浮,路上经过一间帐篷,当时里头的军士刚好掀开帐帘出来,一伙一帐,里头只有三身铺盖。” 段晓棠说出结论,“也就是说偌大一个南衙军营,恰好轮到地方兵员上番,正值新旧交替而且兵员严重缺省之时。除了少数精锐,大部分都是刚入行伍的新人。” 所以才会被范成明一叫就出了营门。 昨日押着段晓棠进来的人不由得回想路上是否经过一座只住了三个人的帐篷。 天杀的,谁记得住! 吴岭有了兴趣,“继续说。” 段晓棠侃侃而谈,“帅帐通常处于军营正中心,军营向来由定制,从营门到帅帐的路线和周边布置,几乎可以推断出整座军营的大小规模和布置。” 吴岭:“可你选的出口既不在营门到帅帐的路线,也不在帅帐到关押你的帐篷路线上。” 这个问题段晓棠并不打算现在解释,“王爷,你就说我的位置选的好不好?” 吴岭咬牙切齿,“好。”若非自己临时起意,还真叫段晓棠逃了。 段晓棠:“白天从我帐篷前过的巡逻军士大约两刻钟过一队,到了夜晚变成半个时辰过一队。” 庄旭微微点头,段晓棠所说的时间频次不差。 依吴岭所想,段晓棠推断出整座军营的布置,又捏准了巡逻的时间,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何选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作为逃跑地点。 “还有呢?” 段晓棠:“我晚上听到一队巡逻的军士在帐篷外说话,为首的说的是“跟紧点,别跟丢了”。” 范成明不敢靠实了坐,怕挤到伤口。伤处疼的龇牙咧嘴,“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一队巡逻前后跟进相距不远,为首者还担心后者掉队,”段晓棠挺直脊背,望着范成明,“当然是因为后面的人晚上看不见呀!” 我一个人不光欺负你们一座军营人少,还欺负你们人瞎。 第234章 夜盲之症 白天黑夜人的视力当然不同,范成明不明白,“任谁晚上也不及白日目力。” 段晓棠挺直的脊背被刀锋所摄,不得不弯下去,“看不见和看不见差别大了,人在黑夜中视力有所下降,但有的人只是视力减弱,但有的人是真的瞎了,这种叫夜盲症。” 段晓棠到长安后常和本地人接触之后,才发现他们晚上的视力有多糟糕,普通家庭的比例大概能占到三分之一。 这还是在富裕的长安,换到地方上情况更不容乐观。 “况且我在暗他们在明,刚才那种情况,一丈之外河间王能看见,换个寻常军士来,根本发现不了好吗。” 和河间王本身的视力有关,但更关键的是他常年征战培养出的战场嗅觉。 庄旭发挥一个合格狗腿子的基本素养,“那是王爷武艺高强。” “和武艺有什么关系,”段晓棠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们是觉得夜间视力和武艺高低有关?” 庄旭回道:“勤练武力自然能锤炼目力,你亦是习武之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段晓棠想通其中关联,大吴尚武之风浓厚,在寻常人看来,武艺越高夜间视力越好,自然是有因果关系的。 刀锋在上,跪的久了膝盖疼,反正跑不掉,段晓棠索性收腿盘坐在地。人顿时矮了一截,执刀的亲卫没有继续往下压。 双手抱胸,“当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晚上视力不差,难道也是因为武艺高强?” 庄旭无言以对,“这……” 段晓棠:“自古穷文富武,能支撑子弟习武的家境都不差。人食五谷但不能只食五谷。对平民百姓子弟而言,能吃饱已是幸事,不能奢求更多。” 吴岭揣摩一番,“差别在饮食?” 段晓棠点点头,“没错。” 庄旭追问,“那该吃什么?” 生死在人手,段晓棠也不卖关子,胡萝卜的原生种子大概还在西域某地没有传进来。 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菠菜、肉鱼蛋奶太贵,苋菜便宜,正逢上市的季节五文钱就能买一筐,可这菜量小,支持不了大规模采购。” “唯一能打主意的是各类动物肝脏,鸡鸭鹅猪牛羊,下水不值钱,很多酒楼直接混在肉里一起卖。长安城几百家酒楼食肆,如果以比下水市价高一点的价格收购,应该能买到不少。” 吴岭面容严肃,心道段晓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菠菜肉鱼蛋奶这些东西对在座之人并不算昂贵之物,他所言的昂贵是专指军营采购而言。 不是站在一个普通人或者厨子立场,一言一语全然站在军方立场,便宜量大有可行性。 果然如他所言,未曾从军但将门出身,其中的门道清楚明白。 范成明不爱吃下水肝脏,“这些东西你怎么知道?” “怎么吃,吃什么东西好,是一个厨子的基本素养,药补不如食补。”段晓棠抱胸,“事实胜于雄辩,大可出去问问那些夜间视力不佳的军士平日里吃的食物,再对比夜视不弱的人所食之物,看看有没有差别。” 但一个普通的厨子不会想到借着军士夜晚视力不佳逃营,吴岭挥手,执刀押住段晓棠的亲卫收刀入鞘。 “你本可以剥下被你打晕的军士的衣甲刀剑,逃跑不是更有胜算?” 段晓棠乖觉,重新跪好,“衣甲刀剑是军资,我只是想逃跑,并不想激怒你。何况我和他的装备一起失踪,太惹人注意。如果只有我一人在军营中凭空消失,谁会想到我是逃跑了呢。” 恐怕大部分人都会想是不是范成明挟私报复,一个人不定罪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重重军营中脱困而出,谁敢信? 段晓棠算得清楚明白,逃出去在外头躲一阵风头,改换女装回家。 我化成灰你认识,但我化了妆谁认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段晓棠的远房表妹唐晓段。 傻眼了吧,我有两个号。 一个失踪的户主,不用注销户籍。隔两三年托人从外地送几贯钱来,连信件口信都不用,只要证实这个人活着就行。 至于他在何方、经历过什么,家人一无所知。 而段晓棠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军中没有任何变动。河间王才要头疼如何找一个不存在的“内鬼”,没时间去找他家人的麻烦。 段晓棠本身无罪,进了军营却平白消失,一旦被人抓着把柄,总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白衣夜行,段晓棠确实艺高人胆大。 吴岭最后能拦住他,靠的不是武艺,更多的是身份压制。 没有当场劈了他,除了想找出背后配合之人,更多的也是看出段晓棠并无恶意。 是的,虽然他夜间逃营,但并没有恶意。 就如端午曲江池边,段晓棠飞檐走壁是为了救被抢走的婴孩。 吴岭也是看他是出于情急,并无冒犯之意,方才让护卫收了弓箭。 征战多年,人老成精,一个人有没有恶意杀气,不用靠近就能辨别。 吴岭沉声,再次问道:“你确信可以绕过重重营帐出去?” 段晓棠不想说若不是你老横插一脚,我真的已经出去了。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比比划划没意思,“天还没亮,不如试试。” 南衙军人数众多,但分成诸卫,此地只是其中一个军营。加之新旧交替,整个军营不过一二千人。 段晓棠回到先前被关的营帐,不停地按摩受了老罪的膝盖骨。 庄旭在一旁惴惴不安,“要出发了吗?” 段晓棠夜间逃营,河间王并未大肆声张,所以如今营中巡逻布置照旧。 现在庄旭和另外两个亲卫被派来重建段晓棠的“犯罪现场”。 段晓棠面无表情,掐算着时间,“待会你们跟紧我,三二一,出发。” “左转,趴下。” “趁他转身,溜过去。” “站到巨木的阴影里去,那是死角。” …… 段晓棠和其他三人全无默契,依靠手势指挥只是空谈,开口又容易暴露。 背一百斤的行李也比带三个大活人轻松。 第235章 盔甲上身 终于到了目的地,段晓棠一个助跑就要越上围栏。 庄旭情急之下和两个亲卫拉住他的脚将人拖下来。 段晓棠挣扎,“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流程。” 庄旭急道:“不必那么完整。” 怀疑段晓棠再走一趟就是为最后这一下,一旦翻出去天高任鸟飞,再想找到人可就难了。 一个连九族都没有的人,难不成让河间王去找白家要人吗? “我们回去和王爷复命。” 段晓棠不放弃诱惑三人,“偷自家营地,说出去能吹十年,只差最后一步。” 庄旭点头,“我知道,翻没翻出去,论罪的程度也不一样。” 他背后的两个亲卫适时拔出刀威胁。 真论武力,段晓棠当然能够压下三人翻出去,可他们背后还有河间王。 回头依依不舍望着单薄的围栏,只差一步。 再次回到灯火通明的帅帐,庄旭回禀:“属下三人一路共被发现两次。” 没提段晓棠,人家根本没有被发现,都是庄旭等人本事不到家。譬如不能快速越过围栏,或者藏身的角度不对。 现在的巡逻方案有漏洞,但漏洞并不大。段晓棠这样的奇葩,只有天罗地网才能防住。 段晓棠最终没有跨过最后一步,重点论是逃营,轻点可以说是出来闲逛赏月。 孰轻孰重全由吴岭判定,可段晓棠表现乖觉露出本事,又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夜盲症的饵料。 吴岭自然愿意高抬手一把,“你想要什么?” 段晓棠身子不动,手指越过肩头往外面指,“我能回去吗?” 吴岭面露不悦,“除此以外?” 段晓棠认命,“王爷你决定。” 吴岭很快有了计较,“暂时充作我的亲卫,”上位者偶尔展示体贴,两次见段晓棠都穿白衣,吩咐庄旭,“给他拿一身白甲来。” “多谢王爷好意,”段晓棠接着拒绝,“白色太显眼,只会给人当靶子,寻常盔甲就行。” 庄旭暗道段晓棠果然是个当兵的料子,未入行伍便已深谙战场保命的要义——猥琐。 庄旭领着段晓棠往后面的屋舍去,“这里是右武卫军营,这几日恰逢整兵并未操练。兵员到齐之后,每日一操。” 之前听说河间王拥兵甚重,但没想到他的军队根基居然是在南衙。 段晓棠:“那这几日做什么?” 庄旭:“你可以自己训练。” 右武卫军营是一座半永久建筑,既有砖瓦房舍,亦有临时搭建的行军帐篷。 段晓棠跟在后头走,“能不能给我一间单独的屋子。” 段晓棠没职没品,庄旭原本不需要给他面子,但这人本事太大,不得不佩服。“你有忌讳?” “我脚臭,怕熏着人。”若是说好梦中杀人,说不定还有人愿意试试真假。但在军营里待久了,都知道臭脚有多大的杀伤力。 “现在没满员,空屋子总有几间,不用太好,边边角角就行。” 庄旭提着灯笼,夜色中看不清表情,“跟我来。” 段晓棠无意打量新宿舍,和衣躺下,强迫自己睡上一会,一切的烦恼都留给下一次睁眼后。 夏季天亮得早,晨光熹微之时,段晓棠睁开眼,捞起床边的甲胄便往身上套。 乌锤甲,甲壳上纹饰繁复,每一处要害都有相应的防护。肩甲宽大,护住锁骨。腰部甲壳弯曲有致刚柔并济,展示着灵活的力量。 段晓棠试着抬肩踢腿,活动关节。尚未习惯身上凭空多了这些东西,全当负重跑步。 循着记忆摸到校场去,正经的军营校场可比白家和李家的小校场大多了。 校场无人,沙地平整如镜,仿佛一片寂静的舞台。每一粒沙粒都仿佛在低语,讲述着曾经在这里的将士们留下的每一滴汗,每一串泪水。 正东边是点将台,依稀可见往昔河间王登临高台挥斥方遒的模样。 热身完毕,段晓棠慢慢跑起来,用跑步来适应陌生的盔甲。 一圈一圈又一圈,来到长安后,跑步不止,但向来是轻装上阵。从来没有往身上加码,如今一身披挂少说二十斤,只得慢慢适应。 披甲上阵和往日轻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段晓棠慢慢地降下速度调整呼吸。通过圈数计算里程,连平日的一半都不到。 人老觉少,哪怕经过凌晨一番折腾,吴岭也只是浅眠一会,醒来翻身去了校场却发现早就有人。 询问身后亲卫,“他什么时候来的?” 亲卫:“值守的军士说,天刚亮就来了。” 吴岭摩挲着扳指,“几个时辰前差点因为逃营被杀,天刚亮就能穿戴整齐到校场训练。是笃定我不会再杀他吗?” 亲卫拔刀出鞘,“王爷,要杀吗?” 吴岭:“不用。” 段晓棠的那份笃定没有错,若是单纯的逃营吴岭一定杀人以儆效尤。 可段晓棠被抓之后表现配合,展露才华,不是一时幸运地摸出去,而是有全盘的计划,甚至能带着庄旭等人重新跑一次,证实其可行性。 但凡吴岭还有理智,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这样的人才合该牢牢的抓在手中。 挥手招出亲卫,“你去和他练一练。” 亲卫缓步走向场中,拱手道:“段郎君,还请指教一番。” 段晓棠见他穿着亲卫的服饰,手上握着腰间刀柄。转头看见场外站着的吴岭,扭一扭脖子,“我还没有领武器,徒手比试可以吗?” 来长安几个月,段晓棠的训练对象乏善可陈,通常只有李君璞白秀然两个人,其他人要么没条件要么不愿意,可以说没多少见识。 一个普通亲卫自然不是段晓棠的对手,哪怕他刚刚负甲跑了很长时间,体力消耗极大。 吴岭指使刚到的庄旭,“你上。” 段晓棠一个过肩摔将人摔到地上,若是往常肯定第一时间伸手把人拉起来。 但现在只是怔楞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范成明水做的果毅都尉不配和秦景相提并论。 从吴岭的态度来看,显然更器重庄旭。 卧龙凤雏不能总待在一处,至少得有一个人有真本事能办事,庄旭显然就是那个能办事的人。 但一交手,庄旭的身手比想象之中差得多,段晓棠一直以为大吴军中将领的武艺至少要达到李君璞徐昭然的水平。 如今看来,终究是错付了。 第236章 不速之客 庄旭翻身双手撑地爬起来,见段晓棠一副怔愣模样,“怎么了?” “你认识徐……”段晓棠看着手掌,“我可能对实力认识不清晰。” 庄旭不解,“什么意思?” 段晓棠实话实说,“我很少和人交手。” 准确的说,段晓棠平时能接触的武者圈子非常狭小,来来去去只有那几个人。 剩下的地痞流氓之类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值一提。 吴岭听来有些刺耳,段晓棠的意思是庄旭的武艺超乎他想象的弱。 “你平时用什么兵器?” 段晓棠:“刀。” 亲卫解下腰间佩刀扔给段晓棠,吴岭仰着下巴,“拔刀。”他要亲自试试段晓棠的武艺。 吴岭在段晓棠看来是中年人,但按照大吴的算法的的确确是老将。 拳怕少壮,但少壮也惧老郎的技巧和经验。 短兵相接,段晓棠再一次感受到当初面对葛寅秦景那般的无力,但有细微的不同。 秦景是煌煌大道直扑眼前退无可退,吴岭又是另一般说法,道旁野径,不知何时钻出一条毒蛇来。 不是说吴岭心思狡诈武艺阴险,而是到他这个年纪已经舍弃单凭力气相抗,学会用经验和技巧,抓住敌人的空当。 年龄带走了他的勇力,也带给了他智慧。 一刀劈下,段晓棠卸力不及,连退几步。没管发麻的手腕,收刀站直,等着考官评论。 吴岭是用刀的行家,段晓棠的刀法堪堪合格,但与他的身法比较,逊色稍许。 即使这把刀不是他常用的, 也不该差这么多。 “练刀多久了?” 段晓棠将刀递还给亲卫,立正稍息手指并在腿侧,“半年。” 吴岭:“以前练什么?” 等吴岭一个个问太慢,段晓棠和盘托出,“我从小只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兵击骑马都是来长安后现学的。” 庄旭目瞪口呆,“你不是将门出身吗?”看家的本事都不学一点,如何行走军中。 “我志不在此,”段晓棠神情淡然,“连兵书都没读过。” 庄旭:“那你以前作甚?”一直当厨子?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是读书人,虽然读得稀烂但确实结结实实读了十几年书。”段晓棠说了半天图穷匕见,“所以以后若是犯了什么常识性的错误,请王爷多多宽宥。” 丑话说在前头。 在吴岭的理解里,就是段晓棠从未得到过家中培养。 庄旭难以置信,“可你会看舆图,扫一眼就知道军营布置,懂得避开巡逻。” 段晓棠用四个字解释一切,“耳濡目染。” 庄旭胸膛几度起伏,所以他们右武卫大营差点被一个只认真学过拳脚,连兵法也不会的厨子连锅端了。 此事若传出去,整座大营上上下下洗干净脖子等着上吊吧。 羞的! 饶是吴岭见多识广也被段晓棠经历吓了一跳,忍不住嘴角抽动几下。 到底人老成精,面容严肃装作无事发生,“待会给他找几本兵书看看。” 段晓棠的肚子适时咕咕叫起来,任谁被饿了七八个时辰,加上身体的巨大消耗,也止不住身体本能。 “有吃的吗?” 庄旭这时候信段晓棠真的没有内应,真要有个同伙还不给他带块饼。 吴岭还得好生想一想段晓棠该怎么调理,“带他去吃饭。” 庄旭不可能随意把段晓棠这么个大红人塞到哪个伙里去,索性带着他和自己吃饭。 军中等级分明,吃食亦不同。 庄旭和范成明吃的是小灶,段晓棠一进门看见宿世冤家在那里大快朵颐,脸色立刻多云转阴。 范成明在军中多少有些面子,二十军棍没打到实处,伤的不重。“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半点没有始作俑者的愧疚。 庄旭原还觉得段晓棠是攀上一条青云梯,结果方才知晓人家心底还不乐意呢,是范成明一顿霸王餐把人坑来的。 “王爷吩咐我带他来吃饭。” 若是从前范成明说不定回一句不是厨子吗,自己去做! 但经过凌晨一番折腾,再加上昨日挨过一顿打,早就顺服了。 军中强者为尊,道理就这么简单。 缩了缩脖子,“你吃吧。” 馎饦配胡饼,没盐没味,段晓棠面无表情的吃下在右武卫的第一餐饭。 段晓棠吃的斯文,对比起来范成明活像一个土匪。 吃完饭领齐各色武器装备和马匹,反正他在右武卫直接挂在吴岭名下,待遇可以说是顶格的。 休息一会,又去校场挥舞汗水。 吴岭在大堂中与庄旭范成明议事,亲卫门外回禀:“王爷,梁国公在营门外求见。” 吴岭和白隽虽然同朝多年,但关系委实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打了小的又来了老的? 吴岭微微眯着眼,“段晓棠和白家是何关系?” 范成明绞尽脑汁,“他不是梁国公女儿入股的酒楼里的厨子么?”论关系十万八千里。 酒楼是真酒楼,厨子也是真厨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段晓棠昨夜的行为若非是有天大的把柄,就是他不信有人能施以援手,只能狗急跳墙。 但今天白隽本人亲自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岭可以不给白家小儿女面子,但白隽的面子不得不给。 “请梁国公进来。” “我近日新得了一坛好酒,想着王爷亦是好酒之人,特意送来给你品鉴一二。”白隽入座寒暄。 吴岭年长一辈,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你不是也好酒?” 白隽近来套话说的熟练,“我刚从终南山听人讲道回来,惜福养身求功德,酒是不能多喝了。放在我这只是浪费,美酒配英雄,正该是王爷你喝。” 白隽自从外放回来一改往日作风,据说是在外地遇见过一个得道的道士,沉迷于道家学说。 刚从终南山回来,就跑来要人,看来真的很急。 两人你来我往应酬寒暄数个来回,白隽方才露出真意,“我听说,昨日春风得意楼有个厨子冲撞了你的部将,还请王爷看在我的面上,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第237章 天方夜谭 终于到了戏肉,吴岭不动声色地挺直腰背,“一个厨子哪值得你亲自来?” “几十年的交情不是外人,王爷,我也不瞒你。”白隽故意吐出内情,加深联系,“春风得意楼其实是我家三娘的私房,早先一笔烂帐,她在外头不敢认,只能说入了股。” 女子私房本就隐私,但白隽的话无疑表明春风得意楼归白秀然所有,换言之,段晓棠是白秀然的人。 吴岭没有女儿,无法将心比心体会白隽拳拳爱女之情。为了女儿外头酒楼的一个厨子大动干戈,这些年越发优柔寡断。 “就这?” “还有我家二郎,”白隽拍了拍旁边陪坐的白湛的肩膀,“当初回长安之时,大意被山寨匪首掳劫,幸而段晓棠挺身而出救下来。” 白湛适时露出一个符合莽撞小儿子人设的笑容,总之论公论私论道义,人都该是我们的。 吴岭记挂着段晓棠九族俱无,总担心其家中犯了大罪,若是前朝还好,今朝……似乎还没有兴大狱的先例。 “山寨,他以前是落草为寇的?” “不是,”白湛立刻否认,“他也是被土匪绑来的。” “段晓棠身手不差,怎会被土匪掳劫?”庄旭不信,凭段晓棠的本事只有打劫土匪的份,哪轮得到土匪打劫他。 哪家土匪敢绑他,嫌命长?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偶尔栽一两回也是寻常。”白隽作为过来人有充分的经验,“好在亡羊补牢,自清醒后便带着山寨被掳劫的妇孺逃了。不过经此一事,本来就不大的胆子吓得越发战战兢兢。” 这也是当初白旻觉得段晓棠懦弱的原因。 白湛补充,“以前连鸡都没杀过一只,陡然见了山寨里血腥哪受得了。” 吴岭这边将帅三人难以置信,白家父子嘴里的段晓棠和他们所认知的绝非一人。 吴岭“山寨中土匪几人,妇孺又有多少?” 白湛:“土匪数十人,妇孺十余人,其中壮丁二三人。” 白家父子的重点在体现段晓棠胆小怕事,吴岭三人关注的则是匪寨中的情况。 行军常嫌妇孺累赘,段晓棠带着十余妇孺可比他孤身一人逃跑困难得多。 吴岭手指着挪到旁边的舆图架子,“这是哪里?” 大吴的城池布防山川河流图,白家当然有备份,可眼前的图像形状有些陌生。 过了好一会,白湛语气有些迟疑,“高句丽。”看图加上时局猜测综合得出的结论。 吴岭:“昨日段晓棠进来,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白湛脱口而出,“他绝不是高句丽细作。” 吴岭当然知道段晓棠不是,“猜猜你们嘴里战战兢兢连鸡都不敢杀的人,昨日干了什么?” 吴岭的语气着实有些危险,白隽试探,“他冒犯了你?”可段晓棠不是这般莽撞的人。 “从营门到这里,”吴岭手指着地下,“一段路看透我整座大营的布防虚实,趁着夜色绕过重重守卫巡逻,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一路外逃。” 白隽不禁捂住胸口,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吴岭并非无的放矢之人,绝不会开这样大的玩笑。 守备森严的右武卫大营,满满当当几千人。换几千头猪,陌生人路过还会哼唧两声呢,一个大活人出去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虽然交情不深,但吴岭领兵的本事白隽是信服的。难不成段晓棠趁着做饭的机会给整座军营下了迷药。 白湛张嘴半晌,“他逃走了?” 吴岭:“若非本王临时起意巡夜,还真叫他逃出去,离出营只剩一道围栏。” 白湛心里七上八下,“人还活着吗?” “活着。”吴岭反过来向白家父子套消息,“一个厨子身手绝佳懂兵法,奇怪不奇怪?” 白隽原是耐不住儿女哀求,加之段晓棠的确和白家有渊源,方才出面,哪知道对方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换他是河间王,也得怀疑白家是不是私底下豢养部曲死士。 “他家世代从军,家学渊源。”白湛越说越心虚。 吴岭:“进了军营耐不住狗急跳墙逃营,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这人最是守规矩,”白湛急忙解释,“想跑大概是因呆不惯军营,他父亲想要他从军,也是立马收拾行李跑出去读书。”纯属习惯作祟。 长安没有段姓的将门,吴岭好奇,“出自哪家边将?” 段晓棠三人的来历白隽只知大概,白湛拼拼凑凑知道的差不多,却不知该不该说。 白隽评估眼下形势,“二郎,说吧。” 白湛:“不是大吴的将门。” 范成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突厥、吐谷浑、吐蕃……”周边的国家部落数了个遍。 “都不是,”白湛吐口,“他家祖上是为躲避战乱西迁的汉人,具体躲到哪里,寻常人都不清楚。” “段晓棠是因为遇到意外,被人贩子迷晕拐带出来。后来大概觉得他一直醒不过来砸手里,索性把人往河里一扔,顺着水流一路漂到土匪窝,被捡回去关起来。” “等从匪寨中逃出生天,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到长安谋生。” 《桃花源记》在座诸人都读过,自古皇权不下乡,远的不说,天下也不过安定几十年。 聚居在深山老林里躲避战乱,林大树深,里头人不知外面情况,外面人也找不到进去的路。 这样的事不乏耳闻。 吴岭:“他家人在老家?” “都没了,”白湛摇摇头,接触久了也知道段晓棠三人根本不是亲戚,只是同乡。“他家只剩他一个人了。” 庄旭:“天灾人祸?” 白湛:“他家乡风俗迥异,不信奉多子多福。一对夫妻通常只生养一个孩子,多的可能两三个,不过少见。如此几十年几代人下来,代代单传,连个旁支表亲都没有。一旦长辈故去,就是孤家寡人。” “亲戚关系远一点,段晓棠掰着手指头都算不清楚,只会问诛九族算吗,算的就是亲戚。” 段晓棠说生的少原来是真的少,吴岭猜测他家乡该是穷山恶水缺衣少食,方才连孩子都不敢多生。 难怪白家从未怀疑过段晓棠隐瞒出身来历,这风俗习惯迥异得换任何一个大吴人来,都觉得不会是这片地界能发生的事。 亲亲伦理、多子多福全抛之脑后,只能是那种避世几十上百年,又有另一番际遇的隐居之地才有可能发生。 第238章 如此简单 只要说的是事实,愿意相信的人自然会补全其中细节。 白隽见眼下形势,论罪论才,吴岭都不可能放人,只得改变策略。 “只一个儿子不图他建功立业,平安就好。段晓棠我虽未曾见过,但听家中孩子提起,也知是心正之人。偶尔想的轴些也是自小没见过外人,慢慢教便是。” 白湛一听白隽变了口风,就知道人是彻底要不回来了。 吴岭很满意白隽的识相,“已经让他去读兵书了。” 白隽借花献佛,“我之前得了一部《孙膑兵法》的残篇,距今千载许多战法已不适用,但亦可从中一窥前人智慧。待会让家人抄写后送来请王爷审阅一二。” 吴岭不藏私,“到时你们也见识见识。”说的是范成明和庄旭。 “段晓棠年轻,脑子活,多看看亦无妨。”白隽微微一笑,“往后有王爷提点,想必是脱胎换骨。” 既然救不出段晓棠,就送他青云直上。 兵家藏书是将门传承重中之重,向来是各家禁脔,非至亲子弟不得借阅。 刚刚提起段晓棠在读兵书,白隽才献出《孙膑兵法》做吴岭收下段晓棠的贺礼。 诚如白隽所言岁月轮转,兵书所言或许已经不合时宜,但那是孙膑,大名鼎鼎的孙膑。 范成明庄旭这才明白,他们二人才是搭头,沾了段晓棠的光。 闲话些许,白隽留下美酒,带着白湛告辞。 吴岭起身将白家父子送至帅帐大门止步,由部将接替将人送出去。 段晓棠远远站在帅帐外,见到白隽白湛出来时,顿时悲从心来。要早知道白秀然能请动白隽当救兵捞人,哪怕被绑成木乃伊全身发麻,他也不会想着偷偷溜出去。 别说白隽头一次近距离见段晓棠,就是白湛见到他全身着甲的模样亦是陌生。 段晓棠缓步过来,站在白隽面前,弯腰拱手行礼,“多谢梁国公。” 白隽看着眼前年轻的面容,任谁见了也不能想象此人几个时辰之前差点从戒备森严的右武卫大营中逃出去,将整个南衙的面子踩到脚底下。 换他是吴岭,第一时间肯定是气疯了,冷静下来就要想此人是否能为己所用。 可惜这块璞玉不能为白家所用。 “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再莽撞了。” 段晓棠微微点头,“我知道。” “可惜你一手好厨艺,我还没怎么尝过呢。”于寻常人而言,庖厨贱业,功名利禄方是正途。但白隽深知段晓棠并非如此狭隘之人,厨艺于他是一种荣耀。 若是善攀附之人说不定回一句“我下次专门给你做”之类的话语。 但段晓棠实诚,“秀然白二拿了不少东西回去,你一点都没吃到吗?”听着都有点可怜了。 火烧到大孝子白湛身上,“父亲你养生忌口,我们就和大哥分着吃了。” 失了人才再加上忌口,白隽觉得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气氛渐渐沉默,白湛终于将心头的疑问提起,“你昨夜真的……” 段晓棠默默点头。 白湛:“怎么做到的?” 范成明怒目而视,你小子想干什么,跟着端一遍我们右武卫大营吗? 段晓棠言简意赅的分解,“军营都是有规制的,大体分为营房和校场两部分。通过观察营帐数量、来往人员就能估算出大致人数。” 补充一句,“同样的场地,长安大营容纳的人数比地方大营更多。” 白湛:“为何?” “天子脚下,地价贵。”段晓棠解释,“不过这只是猜测,我也没见过其他军营。” 白隽真正在地方上领过兵,回忆一番,“有道理。” 范成明自幼形成的观念受到强烈冲击,南衙将门天子亲卫,住的地方居然还没有地方杂牌军宽敞。 庄旭瞥见旁边一个掀开帐帘的帐篷,偌大的空间内,散乱摆放着三个铺盖。 段晓棠:“然后摸清楚巡逻的频次路线,推测出他们观察的角度和视野盲区,快速越过就行。” 白湛直白道:“听起来很简单。” 段晓棠:“不难。” 在场所有人:耳朵会了。 右武卫大营屹立多年,防御体系哪能有大的漏洞,无非段晓棠艺高人胆大,头脑和身手缺一不可。 白隽若是早知段晓棠有这般本事……说什么都晚了。 庄旭知道段晓棠说的只是最浅显的道理,他真正抓住的机会是右武卫新旧交替,军士人数不足且素质低下。 营门近在眼前,白秀然望穿秋水终于将人盼了出来。眼见段晓棠全身甲胄,心底生出一个不妙的猜测。 嘴唇嗫嚅几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晓棠,快出来!” 段晓棠在营门前止步,事实胜于一切语言。 白秀然眼睛一热,声音陡然拔高,“你出来呀!”疾步跑到营门跟前。 段晓棠早已做过千百遍的心理建设冷静下来,先安慰白秀然,“放心,我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白秀然摇头,“你明明不愿意的。”为什么只是出来追讨饭钱就回不去了。 “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这里的伙食太差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想到早上没滋没味的汤面胡饼,三分假意化作十分真情,眼圈都红了。“上次吃这么差还是在你家的时候。” 白家父子和右武卫两将同时受伤,难道我们平时吃的是猪食吗? 不能这么说,现在猪吃的什么还真不好说。 “你就在我家吃过两块饼,至于记这么久吗。”白秀然知道段晓棠不会无的放矢提起这些细枝末节,“可我们都不会做饭呀,不然让人去买食材,等你离营归家自己做。” 段晓棠:“本来和隔壁约好,用奶油蛋糕换羊肉,给你们做涮羊肉的。” 白秀然点点头,“我知道,会先和隔壁说好的。还有吗?” 段晓棠:“栓好家里的猫狗,别让它们祸害我的菜园子。” 白秀然:“还有呢?” 段晓棠:“其他的不用交待,照往常就行。”不敢多提祝明月等人,家人既是铠甲也是软肋。 第239章 名誉损失 白秀然抽抽鼻子,“我记住了,等离营那日我来接你。” 段晓棠:“好。” 辕门半空一根横木隔开两人,段晓棠缓缓张口,“别担心,走吧。” 强求无济于事,白秀然一步三回头,慢慢登上马车。 范成明这时才明白为何之前白家父子连问都不问一句家中如何安排之类的话。 原来真正与段晓棠亲近的人是白秀然,这才是他要托付的人。 正想打探两人关系,却见段晓棠抱膝蹲在地上,“你怎么了?” 段晓棠抬头眼中泪光闪闪,“太难吃了!”说完脑袋埋到膝盖上,所有的不甘委屈愤怒全化在这四个字中。 马车之上白隽面沉如水,昨夜白秀然赌咒发誓与段晓棠绝无男女相思之意,他姑且信了。 白秀然捏着手绢擦干净眼角泪痕,神色恢复正常,“到底怎么回事,晓棠为何不能出来了。” 白隽说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昨夜躲过右武卫大营重重守卫巡逻,”只差最后一道栅栏,“若非河间王临时起意巡夜,只怕真叫他逃出来了。” 白秀然扭头想要看看右武卫大营的模样,却只见熏黄的马车内壁。“右武卫大营?” 白隽深吸一口气,“但凡昨夜他起一丝恶意,别说右武卫,整个南衙诸卫都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光是重塑防御巡逻体系,就够不少人头疼的。 若真叫段晓棠逃出来,相当于老巢被人端了,比吃了败仗还丢人。右武卫至少十年别想抬起头做人。 白隽:“不过他因祸得福,入了河间王的眼,日后总能出头。” 白秀然清楚为何昨夜段晓棠非要冒险逃营,因为女子身份不能被发现。 “晓棠出事的消息还瞒着明月她们,我待会去一趟胜业坊,顺便找李二郎。” 白隽眉心川字纹愈深,“找他作甚?” 既然请了父亲出面,有些事情没必要瞒着,“晓棠让去找的。” 白湛方才明白两人方才是做戏,不知不觉间交换了密语。“哪里提的。” 白秀然:“晓棠隔壁是李家,晓棠不吃羊肉,李二郎不喜甜食,他俩根本不可能交换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 白隽拧眉,“李二郎能有办法?” 白秀然不知道段晓棠的本意是找李君璞拿主意,求援手,还是之前有其他约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白湛:“小菜园也是密语?” “不是,就是交待要好好照顾菜园子。”白秀然去过屋后头的小菜园,高门贵女不必亲侍稼穑,但并非不食肉糜。常见菜蔬的名字样子还是认得的。 可小菜园里大部分菜蔬的别说模样,连名字都没听过。都是段晓棠从家乡带来的种子,白秀然无意深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植株之间是否还有类似红薯一般的丰产作物。 帅帐内吴岭见只有范成明庄旭回来,“段晓棠呢?” 范成明:“在外头哭呢。 “哭?”吴岭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梁国公哭的?”情绪竟如此激动。 庄旭道出实情,“见梁国公父子两挺平静的,直到营门口见到在外等候的白三娘,两个人哭的眼泪汪汪的。” 吴岭向来不关注儿女私情,记得庄旭提过,“白三娘定亲了?”难道是那种关系,但白隽绝不会纵容自己女儿胡闹。 “千牛卫的徐大郎。”庄旭说出来都觉得是玩笑,“段晓棠向白三娘哭诉说营里的伙食太差。” 不想从军的人有千般理由,怕死怕苦怕累……头一次听到哭伙食太差的。 军中老兵欺压新兵的事例,吴岭问道:“他早上吃的什么?” 范成明急忙解释,“同我和庄三一起吃的,没做手脚。” 军营中是食物谈不上美味,但肯定称不上难吃,庄旭猜测,“可能因为他之前是厨子,舌头比较敏感。” 范成明作为曾经用餐的客人给出五星评价,“春风得意楼的菜色确实不错。” 军中分例最好的当然是主帅,但吴岭不可能冒然将自己分例分给段晓棠。德不配位,只会招祸。 吩咐庄旭,“待会把他的帐结了。” 他指的是范成明,一个果毅都尉吃霸王餐,还被人抓了现行。 范成明身上一点油水都没有,这笔钱吴岭不可能帮他出,只能让庄旭代替。至于他两私底下算拆借还是赠予自己掰扯。 两人垂头丧气出了帅帐,庄旭马上要破财,心情不好,“范霸王,你可真行!” 买赝品的楚霸王断刃,吃霸王餐的范二,引来真过江龙,这外号真没叫错。 范成明委屈,“一个厨子。”我也不知道会这般棘手。 “酒楼靠菜品立足,现在主厨进了我们右武卫大营,这酒楼还开得下去?”庄旭强调,“东市日进斗金的大酒楼呀,叫你哥把钱准备好吧。” 范成明哪里只吃喝了几百文钱,他是把春风得意楼吃垮了,把人摇钱树给挖了。 范成明拽住庄旭的袖子,纠正称呼,“我哥不就是你姐夫。” “表姐夫。”庄旭划清界限,“段晓棠的事梁国公出面,赠兵书了结。可春风得意楼的帐还没算呢。” 白秀然没有出嫁,她的私房自然算在白家产业里。 一码归一码的道理范成明当然清楚,东市鼎鼎有名大酒楼,真要垮了,白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人是河间王让留的,但锅肯定要自己背,范成明欲哭无泪。 “庄三,你和段晓棠熟些,帮我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当然是春风得意楼的底细,好让范家有个准备,割肉还是放血。 庄旭到校场找段晓棠,发现他并没有训练,而是站在场边观察其他亲卫军士的训练的情况。 段晓棠瞥见他过来,一直不说话,“有事?” “有点事想问问,”庄旭尴尬地笑道,“你之前不是在春风得意楼干吗,酒楼一天进账多少?” 段晓棠公事公办,“商业机密,恕不奉告。” 庄旭:“梁国公说这酒楼是一笔烂账,以后肯定是瞒不住的,我怕其他人问起,不知道该如何说。” 段晓棠不知道帅帐内白隽是怎么说的,“实话实说。” 庄旭:“怎么说?” 段晓棠缓缓吐出一口气,“原先生意差到连同行都不觉得是威胁,掌柜账房趁着他外放那两年贪污六千多贯。” “父女两都觉得这事丢人,不愿意往外说。” 庄旭心里默默给账单添上一笔,除了春风得意楼以外还要加上梁国公的名誉损失费。 第240章 曲折离奇 庄旭昨日简单打探过春风得意楼和段晓棠的底细,知道以前叫华天楼,换了东家后重新开业,做的春风得意楼。 哪知道是父女两个左手倒右手,为了面子才将酒楼改头换面。 以前华天楼生意那般差,掌柜还能贪下六千多贯,何况如日中天的春风得意楼。 被手下人欺瞒贪污,梁国公心上插一刀。 好不容易改头换面起死回生,下金蛋的老母鸡又被人端跑了,再插一刀。 换他是梁国公,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试探问道:“春风得意楼大概值多少钱?” 段晓棠:“你想买?”问的奇奇怪怪。 庄旭咽下口水,“主厨走了,酒楼生意一落千丈,范二想补偿白三娘。” “春风得意楼不会有影响,里头的厨子我都教过,勉强能独当一面。”顶多新菜开发速度慢下来,真正受影响的是快开业的步步糕。 段晓棠想到此处,怒上心头,“范成明呢,我要找他以武会友。” 庄旭猜定然有其他方面出问题,方才让段晓棠如此动怒。随意拈了一个借口,“好似去左武卫拿公文了。”说完逃之夭夭。 回营房找到范成明,“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范成明慎重考虑一会,“好消息。” 庄旭:“春风得意楼其他厨子段晓棠早调教过,生意应该不会受影响。” 范成明:“坏消息呢?”不是很想听。 庄旭:“段晓棠想找你以武会友。” “开什么玩笑,”范成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有伤在身。”就算没受伤,也不是段晓棠的对手。 “你说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身手好就算了,一眼把我们右武卫大营的虚实看的明明白白,一个人差点把整座大营端了。我两也是将门出身,耳濡目染有这本事?” 庄旭只想翻一个白眼,“不是你从春风得意楼钓出来的吗?” “什么,晓棠被抓进军营里去了!”林婉婉收到白秀然的消息赶回家就收到天降大雷。 “父亲今早去右武卫大营,没有要到人。”白秀然将昨夜段晓棠逃营之事和盘托出。 祝明月猛地一锤桌子,“这样看来,晓棠暂时是出不来了。”换她是河间王,也不可能放人走。 赵璎珞一时六神无主,语带哭音,“那怎么办呀?” 白秀然:“晓棠让我找李二郎。” 这个人选着实有些尴尬,李君璞若是真有本事,也不会卡在万年县尉的位置上动弹不得。 可他也有一个好处,有将门背景对军中的门道清楚明白却置身事外,旁观者清。 林婉婉挺身而出,“我去找他。”不在家中就在县衙。 算来算去家中除了段晓棠以外还真是林婉婉和李君璞交情深些。 白秀然叹一口气,“如果李二郎那边没法子的话,我们要做两手准备,给晓棠送些衣物、吃食、日用进去。” “我已经让人去请徐大郎过来,千牛卫和右武卫同属南衙,他应该认识人。” 林婉婉已经出门,祝明月坐在桌边,手指不住摩挲着眉心,现在最重要的是段晓棠的人身安全。 “璎珞,你去晓棠屋里给他收拾衣裳,挑利于活动不显身材的。”后面恐怕还要专门请人订制一些。 “兰娘,去厨房收拾吃食,要简单方便易保存。做完了你两一起收拾日用品。” 戚兰娘赵璎珞手里有事做,心底反倒没那么慌了。 正屋里只剩祝明月和白秀然两人,祝明月开诚布公,“军营生活肯定有各种不便,但我相信晓棠能掩饰好身份,但现在只怕意外。”各种各样的意外。 一旦身份暴露,该如何逃脱刀口,如何解释,找谁求情,甚至包括最后亡命天涯的路线。 这种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方案的。 白秀然沉吟稍许,“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请父亲出面,设法拖延时间。” 白秀然不敢打包票白隽能救出人来,但拖延时间是能办到的。 逃营和女子入营,相较起来也不知哪个罪名更重,总之在大吴都算性质恶劣。 祝明月心底已经有模糊的方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共沉沦吧。”第一个被拖下水的一定是河间王。 不多时,徐昭然和李君璞前后脚赶到。 徐昭然心里火烧火燎,他和白秀然虽然订亲,是没几个月就要成亲的未婚夫妻。 但一切来往都是合乎礼法的,简单说就是每次约见徐昭然都是以白家父子几个名义。两人中间一定会卡着一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这个人选一般是白湛。 但这次非同寻常,是白秀然直接约见,而且见面的地点是段晓棠家里。 故甫一进门,急忙问道:“三娘,出什么事了?” 白秀然理清来龙去脉,“晓棠昨日被河间王抓进右武卫大营,今早父亲亲去,没有把人要回来。” 李君璞心念电转,“中间是不是有误会?”段晓棠并非恶徒,河间王也不会欺压良民。 种种大事当前,范成明吃霸王餐逃帐的事只是开胃小菜,白秀然一笔带过,真正的重头戏在后头。 “昨夜晓棠避开右武卫大营重重守卫巡逻,在没有惊动一人的情况下外逃。最后关头被临时巡夜的河间王抓了现行。” 故事走向曲折离奇,从一顿霸王餐到差点被端掉的右武卫大营。 李君璞难以置信,“真的?” 白秀然点头确认,“真的。” 徐昭然只得感慨,“那可是右武卫大营。”数千人的大营,居然差点叫人逃了。 原先段晓棠说若是抄了赌场的底,他有把握在对方不动用弓弩等远距离武器的情况下逃出生天,本以为是戏言,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对象从赌场打手变成右武卫大营,等级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君璞见众女脸上并无哀戚之色,再确认一次,“人还活着吗?” 林婉婉猛点头,“活着。”仿佛将头当木鱼,多点一次,就能多为段晓棠续一秒。 第241章 集思广益 只要不是当场被当做奸细砍了,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段晓棠犯的事太大了,显出的本事也太大了。 但从白隽铩羽而归来看,转圜方向大概不尽如人意,至少不如段晓棠的意。 李君璞不解,“他为何要逃?”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殴打朝廷命官冲撞王驾罪名有待商榷,但绝对不到要冒险逃营的地步。 以李君璞对段晓棠的了解,他不如孙无咎一般熟谙律法,但绝不会分不清二者的差别。 民法与军法相较,必然军法更重。 徐昭然岔开话题,“肯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是被河间王的阵仗吓着了。” 段晓棠逃营的理由自不必多说,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在军营里待下去。刚好艺高人胆大,冒险一试结果撞到了铁板。 徐昭然说的话李君璞不敢苟同,段晓棠行事低调但绝不是个胆子小的。“现在是何情况?” 祝明月:“被河间王上了兵册,暂充亲卫。” 李君璞心底顿时五味杂陈,面色变换不定。冷静些许时候,方才问道:“他不愿意?” 林婉婉脸皱成一团,“肯定不愿意呀!” 河间王的看重,对他人是青云路,对段晓棠而言是断头路。 白秀然急切道:“所以晓棠让我们来找你。” “找我?”李君璞手指着自己,“梁国公都做不到事,我也没办法。” 从河间王手里抢人,李君璞自认没那个能耐。 显然在段晓棠的认知里,春风得意楼的厨子比河间王的亲卫更有前途。 做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有多痛苦,没有人比李君璞更有发言权。虽然不理解,但选择依从他的心意。 祝明月猜测段晓棠也没真指望李君璞真能把人捞出来,更多的是想借助他第三方又熟悉军事的身份,想一想有没有其他的门路可以走。 “有没有可能把晓棠从军营里,合情合理合法,还不得罪河间王的前提下“偷”出来。” 一个“偷”字道出祝明月的本意,欺上瞒下,瞒天过海。 李君璞心底骂一顿段晓棠昏了头的选择,嘴上实心实意地出主意,“看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最直接的办法——残疾,缺胳膊少腿,选哪样?” 林婉婉心有戚戚,“非得这样,打折行不行?” 李君璞戳破幻想,“不行,骨折接好一样可以在军中效力。” 至于砍掉这样设想别说段晓棠本人愿不愿意,就是从前设备技术齐全,断肢再植手术也要考虑术后功能恢复的问题。 何况现在,出血感染一个比一个要命。 由此启发,林婉婉有了一个新想法,“疫病,会传染人的那种。天花、肺痨、麻风……不是真染病,只是外表形似,肯定不能留在军营了。” 徐昭然:“最大的可能是被挪到偏僻之地静养,缺医少药,一旦身故扔焚尸炉了事,而且全程严密监控。”绝不给人偷梁换柱的机会。 林婉婉作为大夫,主意一个接一个,“重疾呢?”甚至包括后续的假死。 徐昭然知晓内情,“外表再相似,但脉象骗不了人。” 林婉婉的医术有独到之处,哪怕外表,甚至脉象作矫饰。但是男是女,有经验的大夫一搭脉便知,一旦被揭穿,死路一条。 李君璞从前只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如今看来该加上一句医以技逆伦。 段晓棠一无所知的时候,已经在小伙伴嘴里生生死死好几回。 李君璞神情坚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难的不是让段晓棠从军营里出来,是绝无后患。李君璞天天和治安缉盗打交道,很清楚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只要有怀疑就可以。 尤其对河间王这等位高权重之人。 祝明月心情不由得沉重,但事还是要做的。“你们把收拾的东西拿出来,婉婉去拿药,要成药。” 李君璞:“你们有门路把东西送进去?” 徐昭然非常有自觉性的站出来,“我。” 白秀然还未开口,但徐昭然非常清楚为何特意找自己过来。 千牛卫宿卫宫中并不统兵,但与右武卫同属南衙管辖,人面肯定是熟的。 白家和李家根基都不在南衙,慢慢去疏通关系还真不如徐昭然去刷脸来的快。 既然已经有了门路,李君璞亦不犹疑,“我回去拿点书过来。” 白秀然不解,“他已经在看兵书了。” 李君璞知道段晓棠从不读兵书,现在定然是河间王授意,如此看来小命暂时无虞。 长舒一口气,“他现在需要看的不是兵书,而是熟悉大吴兵制。” 别人自幼耳濡目染熟知的东西,对段晓棠这样半途而来的异乡人,不深入了解,永远只能雾里看花。 这样书籍非得在世传将门家中才能找到,而且李君璞回家还得好生筛选一番,找一个时间最近的版本。 时间紧急,李君璞来不及顾虑更多,但语气稍显迟疑,“我能不能从后面走?”从后面,翻墙走。 如果从小院大门出去回自家再绕到书房,会浪费不少时间。 祝明月:“兰娘,带李县尉去后头。” 林婉婉捧着药进来,招呼白秀然和徐昭然,“你们看看有没有犯忌讳的东西。” 平时自用就罢了,带进军营可要小心一点。 段晓棠的衣裳鞋袜徐昭然根本不去翻动,白秀然在一旁将衣裳抖开检查一番再折好,确认都是性别特征不明显的样式。 “怎么大部分是白色的?” 赵璎珞亦是头疼,“晓棠的衣物大多是这样。”怎么耐得住军营摸爬滚打。 祝明月:“先将就穿,后头让人做新的。” 徐昭然仔细检查一番药品,段晓棠一旦在军营受伤生病都很麻烦。不愧是有家养大夫,一时之间拿出的种类都很齐全。“带这么多吃食作甚?” 白秀然语气不自觉带点心疼,“晓棠说右武卫大营里吃的不好。” 徐昭然无话可说,人比人气死人,你有没有想过,我值守的时候吃的也不好。 不多时李君璞带着军制手册翻墙回来,几人齐心协力将行李打包。 看着眼前几个即将成型的硕大包裹,徐昭然还是没想通,“右武卫大营,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差点被一个女人给端了。 第242章 搬运行李 别说是一个女人,换成男人来也够离奇。 以前只听说过万军之中杀得七进七出的猛将,何时见过一个人趁夜摸营还差点成功的事。 但凡段晓棠身上多带一个火折子,别说河间王,皇帝晚上都睡不着觉,眼皮底下的军营被人烧了。 白秀然将段晓棠之前口述的摸营大纲复述一遍。 李君璞思考一会,“听起来可行,但应该有其他未尽之言。”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只能等他回来再问。”如果还能回来的话。 李君璞的说法仅针对思路,行动方面不做置喙。他本人做不到,从小没有打算过要往斥候方向培养。 但段晓棠行动中体现的素养,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斥候,所以吴岭才会让他读兵书。 徐昭然倒是想起一事,“右武卫大营近来正在换防。”新旧交替。 李君璞摇摇头,“绝不只是如此。” 哪怕换防,右武卫也不可能只剩小猫两三只。何况吴岭晚间留宿,营中巡逻绝不敢玩忽职守。 徐昭然看着眼前三个巨大的包裹,“我一个人恐怕拿不动。”其实拿得动,只是样子不大好看。 林婉婉手往后指,“家里有一个小车车,你要么?” 徐昭然十动然拒,“不用了。”拿车推着兴师动众,影响不好。 徐昭然原本还在想要不要回千牛卫拿份公文去右武卫做做样子,但从白秀然的说法来看,段晓棠现在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至少没有被当做囚徒对待,只要找熟人带路进去就行。 右武卫好歹分属南衙诸卫,带头大佬又是河间王,没人敢动他们的军费。 吃食算不得美味但管饱,对许多刚从地方上番入营的军士而言,是顶顶好的福窝。 段晓棠从校场回来路过营地,远远瞧见各伙的饭食里有一盆红色的汤水,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到了早上庄旭带着吃饭的小屋,终于知道了答案——苋菜。 吴岭行动力果然惊人,只怕将市面上所有的苋菜都买回来了。 范成明夹起一根水煮苋菜,眼神略带嫌弃,“吃这个有用吗?” 视力好的人不懂夜盲的无助,就像不晕车的人不懂晕车的痛苦。 只要庄旭和范成明不开口赶人,段晓棠就吃定他们,毕竟他们的份例在营中数一数二。 段晓棠夹起一根苋菜,全当吃减肥餐了。“所有人都吃吗?” 庄旭点头,“嗯。” 段晓棠:“最好挑选夜盲之人分成两部分。一半吃一半不吃,过段时日对比看效果。” 庄旭:“反正便宜。” 苋菜便宜,肝脏也便宜。 段晓棠面无表情的吃下苋菜,“肝脏可不能直接用水煮。”那味道根本不可能下咽。 “看伙房怎么做,”庄旭不通庖厨,忽然想到一事,“我若想成为神射手,视力更好吃什么?” 段晓棠一一盘点,“鸡蛋、菠菜、牛奶、柑橘、黑豆、核桃……听说鱼眼睛也不错,以形补形。” 范成明一点不见外“不记仇”,“那我想力大如牛能扛鼎呢?” 段晓棠:“做梦比较适合你。” 庄旭眼看两人快掐出火星子来,急忙岔开话题,“你家乡哪种兵最厉害,骑兵、步兵、弓兵……” 只知道段晓棠祖上西迁,却不知道是何时的事,用的是汉制、晋制还是胡族军制。 段晓棠掰开一个胡饼,没想到里头还是肉馅的,嗅了嗅是羊肉,放到隔壁范成明的碟子里,“吃吧。” 复而回答庄旭的问题,“伙头兵。” 范成明刚拿起半块饼,不由得扭头惊讶,“啊?” 伙头兵什么时候最厉害了? 段晓棠娓娓道来,“首先他要经历训练,懂得所有的军事技能,其次学厨,战场搭锅建灶,”炒糖色是基本要求,“甚至穿越战场给同袍送饭,我自问做不到。” 范成明咂舌,“你不是身手好又会厨艺吗?” 段晓棠换一个他们能理解的说法,“会骑马会射箭,就一定会骑射吗?” 范成明摇头,骑射属于高端要求。 马车行驶到太平坊在一个角落里停下,徐昭然提着三个大包裹下车,慢慢走到右武卫大营门口,报上名,“千牛备身徐昭然寻录事参军庄旭,烦请通报。” 徐昭然和庄旭两家祖上有些交情,近几年南衙点卯时打过招呼,只能算点头之交,连酒肉朋友都称不上。 但进营门,点头之交就够了。 庄旭接到信时犹不可置信,“徐大郎找我?” 范成明从背后探出来头来,似乎想要张望营门方向,“该不会找你给段晓棠穿小鞋?” 庄旭瞪大了眼,“我疯了吗?”段晓棠现在正得河间王青眼,给他穿小鞋,上赶着找不痛快呢。“我出去看看。”人到跟前总不能不理。 范成明给出四字真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千牛卫还能管到我们右武卫头上?” 庄旭做完心理建设疾步到营门,见徐昭然手上提着几个大包裹,包皮上还绣着食铁兽。暗道徐昭然为了整段晓棠,还真下了血本。 脸上满面热情,“徐胖,你怎么来了?” 有人来接,徐昭然非常顺理成章的踏进右武卫大营的营门,从手上分了一只包裹给庄旭。 庄旭尴尬地笑道,“你来就是了,还带……”礼物。 徐昭然打断庄旭的自作多情,“你们营里新来了一个军士叫段晓棠,他家人不放心,托我给他带点东西来。” 庄旭脑子有点乱,居然是给段晓棠送东西的。段晓棠是被抓进来的,自然不可能带上行李。白家如果送东西来,肯定不会让徐昭然来。 能支使得动的,只剩白秀然了。 这三个人的关系,不敢深思…… 庄旭:“他家里不是没人了吗?” “还有几个同乡朋友。”徐昭然打量四周,军士看来的确未满员,“他人在哪?” 庄旭在前头引路,“吃完饭回营房休息了。” 段晓棠正在屋里看兵书,看得头昏脑涨。诸位军事大家写书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学渣的心态。 佶屈聱牙的古文真是看得人头疼。 第243章 火锅底料 段晓棠开着房门,陡然光线变弱,抬头见有人逆光而来。 辨认出来人,立刻站起来,情绪激动,“亲人啦,你可算来了!” 段晓棠和徐昭然情分并不算深,但现在情况特殊,见着熟人难免情绪外露。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来的人是徐昭然。 徐昭然自认和段晓棠还没有到张口“亲人”的份上,此行全为“受人之托”。将手上的并庄旭提着的包裹一起放在桌面上,“衣物吃食日用,有什么缺的我再出去拿。” 庄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居然关系不错。“徐胖,你俩认识呀?” 徐昭然的态度那叫一个光风霁月,“嗯,是朋友。” 从称呼就能判断两个人的关系,段晓棠抬头,“庄参军为什么叫你徐胖?” 徐昭然一点也不想提这件事,“我幼时肥胖,行了吧。” 段晓棠低头整理物品,暗道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盐、糖、辣椒酱……段晓棠从包里摸出一个砖头样的东西,“谁把这玩意放进来的?” 列巴! 拿来敲核桃吗? 徐昭然瞄一眼,“祝娘子说,这东西顶饿。营中不比家里,饿了能啃一啃。” 段晓棠承认他做列巴时没控制好比例,但没想到最后落在自己手里,还啃一啃,把牙崩掉吗。 段晓棠快速清点一遍,基本能扛过一阵,但人心不足,“能带口锅进来吗?”灶我可以自己挖,现在营中用的陶锅实在怕一不小心弄碎了。 徐昭然不敢想象自己扛着一口大铁锅行走的模样,断然拒绝,“做梦。” 庄旭原本是怕他二人关系尴尬,暗中搞事让营中不太平,结果两人大大方方,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于是徐昭然走的时候便让段晓棠独自去送,不再陪同。 徐昭然见是一人独居,最大的隐忧去除。段晓棠果不其然如之前所说,家乡女子亦可从军,所以在军营并不畏手畏脚。 小声说道:“家里不用担心,李二让我给你带句话,军中忌讳千千万,若想保命,好生听上司的话。” 简而言之,听话,别犟! 徐昭然原以为李君璞知道段晓棠的身份,后来仔细一想,他俩交往并无异常之处。 实际李君璞不过是知道段晓棠满脑子不合时宜,万一冲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事徐昭然始终想不通,“为何你不一开始就向河间王表明身份?” 四周无人,段晓棠小声说道:“若说了,只怕河间王第一时间将我砍了祭旗。”大吴军中觉得女子容易扰乱军心,连白秀然都不能进军营,何论其他人。“而且我的户籍是白家帮忙办的。” 别说段晓棠不知道白家和河间王关系如何,冒然说出来只会给白家添一道把柄,连白家也得罪了。 徐昭然原本以为段晓棠只是以男装示人,没想到连户籍都有,此事内情还需回去问白秀然。 走到营门口,徐昭然道别,“我走了,如果有事,托庄三给我带话。” 段晓棠点点头,“嗯,谢谢!” 躲过日头最烈的时候,段晓棠提着弓箭去校场练箭,不得不说军中制式的弓箭就是比市面上的好,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规格。 现在的状态就是骑马行射箭行,但骑射不行,中靶率无法保证。 吴岭见他挽弓搭箭姿势标准,不似无人指导,“谁教的?” 段晓棠不受影响,放出一箭,“白三娘。” 这个人选着实出乎吴岭意料,“她教你?” 点头影响姿势,段晓棠只嘴巴在动,“不过她说她射艺一般,不如梁国公和弟弟,到我这里就更是凑合了。” 吴岭回忆往昔,“梁国公射艺一绝。”不过近年来荒废了。 段晓棠不是真不通人情世故的愣头青,夕食之时,前后左右房间敲了个遍,都是吴岭的亲卫。 “我家里带了些东西来,要不要尝一点?” 顺便带上自己两个便宜饭搭子。 范成明嘴上不停,“我从来没见过请客直接到伙房来的。” 段晓棠使了钱用伙房的食材,顺便请伙夫将食材处理了。 自己抱着手只管在一旁指挥,“鱼肉切片,蔬菜洗净,木耳泡发……”翻了一遍菜篓子,发现还有粉丝和腐竹,“这两样也泡一点吧。” 伙夫扭头,“这两样可是长安城新出的东西,你认识?”一般人可不知道还有泡发的一道程序。 段晓棠若无其事的点点头,“认识。” 范成明在一旁看不出个所以然,“你就只动口不动手?” 段晓棠慢慢踱步过来,靠近道:“我动手做饭你敢吃吗?” 旁边的亲卫不禁笑出来,段晓棠是他们亲手抓的,对他和范成明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 段晓棠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裹好的小方块,剥开包装“咚”一声落到陶锅里,添上几大瓢水。“没有高汤,食材也不多,凑合点吧。” 庄旭伸头瞧着是红色的块状物,“什么东西?” 段晓棠拍拍手退后一步,“火锅底料。”指挥伙夫,“待会水开,先下肉,再放菜。” 随着水越烧越烫,香味也越来越浓郁。 范成明抽抽鼻子,“好霸道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越发活泛。 陶锅受热不如铁锅快,但也没等多久,段晓棠先捞了两块放在碗里递给范成明。 范成明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吃到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歹吹了几下。狼吞虎咽下去,原地蹦跶,“好烫好辣好吃。” 段晓棠这次没问他们能不能吃辣,习武之人运动量大,通常口重。再捞一碗出来,“看吧,没毒。谁给王爷送过去?” 原来把范成明当做试毒之人。 这职场真难混,好不容易开个火还得惦记着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吃不吃随他,但没送就是你的问题了。 亲卫头子陈锋站出来,“我去吧!” 通常这样的心腹人都会改跟主家姓,但吴岭的姓氏太大,一般人姓不了。 陈锋等人待段晓棠友善,并未他们为人亲切,而是段晓棠显露的本事太大,叫人一看就知道前程错不了。 就像孙安世名为上峰,不敢轻易招惹秦景,还要事事考虑他的心情。 段晓棠再拿了一个大盆,“陈统领,顺便给执勤的人也带过去。”使唤起人来半点不见外。“我们吃第二锅。”陶锅就是这么不给力。 范成明眼睁睁看着陈锋端着菜走,只能一边闻着味一边啃着胡饼。 第二锅终于出锅,范成明一马当先,筷子舞的飞快。嘴里含含糊糊,“你那火锅底料到底什么做的?” 菜肉都是他们看着准备的,秘密只可能是那一小块火锅底料。 段晓棠慢条斯理地夹一片鱼肉,挑出鱼刺,“最基础的牛油,再加上无数香辛作料。” 香料贵所有人都知道,庄旭暗叹吃的哪里是饭,分明是金子。 段晓棠循循善诱,“你们谁去给王爷进个言,放我出去,我管他一辈子火锅。” 第244章 碰瓷碰瓷 众人只当没听到,专心致志埋头干饭。尝了火锅的味道,难怪段晓棠认为军营里伙食难吃。 庄旭抬头,“有酒么,合该配酒喝才对。” 角落里一个亲卫站起来,“我去拿。” 段晓棠早知大吴军营不禁酒,但看着这样的情景还是觉得有些玄幻。 面前放上一个酒杯,段晓棠伸手遮住杯口,语气不容质疑,“我不喝酒。” 劝酒最常用的句式不就是“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不待这种话出口,主动解释,“不喝是为你们好,我酒后乱性而且荤素不忌。” 瞥见旁边的大胡子亲卫,仿佛伤了眼一般,立刻扭过头,“喝可以,换个位置,我坐范都尉和庄参军中间去,你俩细皮嫩肉的,明早醒过来,我们都不用羞愧欲死。” 段晓棠的话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范成明明白其中满满的威胁,“你别过来呀!”最后几个字都破音了。 庄旭犹不信,“真不喝酒?” 段晓棠无所谓道:“你不是认识徐昭然么,可以问问他,我喝不喝酒。或者他敢不敢跟我喝酒?” 这个时候庄旭当然不可能找徐昭然求证,但下午徐昭然带来的行李中的确没有酒。 好在段晓棠除了不喝酒以外,其他一切如常,谈天说地半点不见外,气氛还算活络。 范成明挑挑拣拣将自己喜欢的菜都吃了,已经吩咐伙夫再切洗一锅。“你从哪儿搞来的牛油?”香料先不提,牛油也难得。 段晓棠言简意赅,“梁国公家的牛,摔死了!” 庄旭没想到这火锅里还有白家的事,显然段晓棠和白家的关系比想象中深。 长安城哪有那么多摔死的牛,段晓棠的主意都动到他家牛身上,结果白隽本人还没吃到过。 陈锋端着满满一碗菜进了帅帐,吴岭被香味从案牍公文中生生拉出来,“什么东西?” 陈锋:“段晓棠做的,好似叫火锅。属下看着他做的,亲卫们尝过,味道不错。”重点是段晓棠本人都吃,确认无毒。 多年军旅生涯,只是让吴岭对食物味道没那么在意而已,舌头又不是真坏掉了。 尝过一筷子,嘴角微微挑起,“还真是个厨子!” 段晓棠突然离开给家里人各方面都带来强烈的震动和变化。 哪怕小院两边的柳家和李家都是极友善的邻居,但戚兰娘还是火急火燎地从作坊牵回两只鹅,整日在院子里嘎嘎叫。 赵璎珞把平日敷衍训练的鞭法再度拾起来,鞭风凌厉舞得叫人胆寒。 林婉婉忙着配置各种药物,祝明月则忙着补充各种因为段晓棠抽身留下的漏洞。 步步糕受影响最大,每日带着戚兰娘亲自压阵,很多复杂的糕点女工们都还没学会,只能一步一步来。 长新楼的伙计兴冲冲找到自家掌柜,“掌柜,我刚刚听到消息,春风得意楼的段郎君家中有事,已经辞工了。” 钱掌柜拧着眉,“他不是祝娘子的亲戚么,怎么可能走。” 伙计:“千真万确,现在酒楼后厨全由王厨子管。” 钱掌柜哎呦一声,感慨道:“还有这种好事!” 立刻敲锣打鼓把好消息说给旁边俩家同行听,他们最近可是被春风得意楼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意都少了许多。 范成明养了几日,终于等到不用值守营中的事后,约了几个诸卫中相熟的朋友,合计要好生逍遥一番。 刚出太平坊,见到白秀然独自一人一反常态的站在大路中间,手上一个巴掌大的花瓶抛上抛下。 范成明对白秀然最大的印象还是她和徐昭然段晓棠三人间关系纠葛,以及那日营门前眼圈微红的可怜模样。 未曾上过战场,但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我们避开点。” 朋友们不认识白秀然,平时耀武扬威惯了,自然不肯,“她是谁,凭什么让着。” 白秀然收好花瓶,端端正正抱在怀中,不闪不避向着一群人走来。 范成明想不通白秀然打得什么主意,庄旭提醒:“给她让开路。”总不会带着花瓶去右武卫找段晓棠吧。 熟料白秀然抱着花瓶直愣愣地走过来,范成明心里大感不妙,白家的兄弟呢,仆从呢?怎么只有她一个人,样子看起来很不对劲。 范成明脚步往左挪一点,白秀然的路线跟着偏移一些。 两人距离只剩三步远的时候,别说范成明,连旁边其他人也看出不对了。 白秀然抱着花瓶直愣愣地往范成明身上撞,“啪”一声花瓶落地碎成无数瓣。 白秀然用尽平生最矫揉造作的语气,“呀!花瓶被你碰碎了,要赔的!” 范成明语无伦次,“我,我,我……” 白秀然换了一副脸色,厉声道:“不想赔!” 立刻给范成明定性,右手握拳直冲面门。 “啊!”范成明捂着鼻子,痛苦地退后。 旁边人喊道:“怎么动手了!”伸手想要分开白秀然紧追的拳风,反倒被一脚踢开。 男女有别,白秀然身份不凡,几个南衙将校不敢擅动刀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范成明挨打。 七手八脚上去想要分开两人,不敢随意攀扯。反倒是白秀然被激出了真火,索性连人一起揍了。 既然闹事就不怕闹大。 庄旭见范成明被打得脸面开花,抓住空当想要将人拖走。 熟料反而被白秀然抓住衣领,庄旭急中生智,“我是徐昭然朋友,他上次进营是我领的路。” 白秀然扔开他的衣领,“一边去。”弯腰低头躲过背后袭来的一拳,侧身一转将人右手扭到背后。 庄旭乖乖地站到路边,看见这个动作忽然觉得眼熟,不是段晓棠的招式么。 唯一的区别是段晓棠有分寸点到为止,白秀然下手则要狠辣些。 白秀然攒了几天的火气,此时遇上始作俑者,颇有几分人挡杀人佛当杀佛的气势。 白湛从远处的客店二楼探出头,带着几分担忧,“三姐不会有事吧?” 孙无咎立刻把他拉回来,“你不出头她自然无事。” 女郎发怒是娇嗔,儿郎出面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河间王名义上统领南衙诸卫,此刻正在南衙衙门与旗下心腹将领坐堂议事。 亲卫回禀:“王爷,南衙六位将校在太平坊外遇袭。” 第245章 红颜一怒 吴岭面上辨不出惊怒,“何人如此大胆?” 亲卫:“是一位女郎,把六人堵在大街上打了一顿。” 说出来都觉得可笑,街面宽敞还能被堵,一个人打六个,一个是女人,六个是军中将校。 吴岭:“挨打的六人是谁?” 亲卫:“右武卫范成明、庄旭,左武卫梁景春、陈良为、靳武,右屯卫宁封。” 底下议事的将领们齐齐咂舌,这几人不是他们的属下就是子弟亲戚,都是南衙的低阶将校,到底何人如此大胆? 亲卫补充一句,“那位女郎好似姓白。” 吴岭有一些不妙的猜想,“把人都带进来吧。” 太平坊外出了南衙的地头,就归长安县管辖。听到一女六男当街行凶,还以为是六个男子欺负一个女子。到了现场一看,好家伙,一个女人打得五个男人满地找牙。 女郎身份未明,但六个男人都是南衙将校,显然事情不简单。 正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南衙来人了,河间王要亲自问话,立刻欢天喜地将人七人礼送入太平坊。 白秀然躬身行礼,“白氏三娘,拜见河间王。” 模样体面,只额前有几丝碎发,这样子与其说同人动手不如说刚扑过蝴蝶更合适。 对比几个男人鼻青脸肿的模样,只庄旭稍微干净点,谁敢信她刚刚霹雳手段。 六个大男人,六个南衙将校,被一个女人当街教训了。 别说河间王,连堂上其他将领都想问一问,你们六个废物点心是怎么聚到一起的? 吴岭:“事件因何而起?” 白秀然抢先开口,“晚辈适才逛街见一花瓶甚是喜爱,便将其买下,待归家后献给家父赏玩,熟料被他们给碰碎了。” 顺手将手绢里包着的花瓶碎片展示给诸人瞧。 白三娘子做事豪爽大气,碰瓷拿的都是真瓷器。 范成明捂着肿胀的右颊,倒吸一口凉气,“胡说,明明是你故意往我身上撞的。” 白秀然一点也不慌张,只提醒道:“注意用词。” 这个姓氏这份底气,其他人即使不知道白秀然是谁,也该晓得她爹是谁了。 只是不知她一个高门贵女为何要故意为难范成明等人,还是以如此伤人面子的方式。 别人不清楚,吴岭还不明白么,这是咽不下段晓棠因范成明入营的气。 “一个花瓶而已,本王代他们赔给你。” 白秀然从袖中掏出一张新手绢,姜汁刺激下,眼圈微红,“不只是一个花瓶,还是我的一片孝心。” 白秀然出门前专门去后院找白隽的一群莺莺燕燕进修过,“他们碰碎了我的花瓶,当场不想赔。若非晚辈有一些武艺傍身,岂不被他们欺负死。” 范成明怒目圆睁,到底谁欺负谁呀,你家孝心随意拿在手里抛上抛下? “明明是你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听到此处方才明白,六个人一起出门,五个人挨打,原来事主是范成明。 其他人不过是受了池鱼之殃。 白秀然冷言以对,“我恨你什么,又报复你什么?” 范成明的兄长范成达在一旁听得脑袋迷糊,自家的脓包弟弟怎么会和白秀然扯上关系,还是怨恨报复。 范成明委屈至极,“人是因为我进去的,可人不在我手里,在王爷手里呀!” 段晓棠人在右武卫大营,可在营中没有任何职务,一直是挂在河间王名下。 众人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河间王的事,从字面上理解,范成明从白秀然这里抢了一个人(重点:不知是男是女),然后送给河间王,现在被白秀然碰瓷报复。 河间王一世英名因范成明莽撞,蒙上一层阴影。 护卫在门外高唱,“梁国公到!” 准确地说白隽白湛和徐昭然一起到了。 白隽一进来先告罪,“王爷,我见三娘心绪不佳,方才让她出门散心,哪知道会与人起了争执。” 论睁眼说瞎话的高手必有白隽一席之地,看看范成明等人鼻青脸肿的样子,谁会轻描淡写将其说成一场争执。 徐昭然站在白秀然旁边,轻声问道:“三娘,受伤了吗?” 白秀然摇摇头。 徐昭然继续问道:“手疼么?” 白隽轻咳一声,戏过了。小声同吴岭道:“三娘心里有气,连我们父子几个近来在家都低头不敢大声说话。” “梁国公生了一个好女儿。”吴岭绝非阴阳怪气,而是真心话。抛开脾性不论,白秀然能徒手打六个将校毫发无伤,可见身手了得。 白隽自说自话,“唉,不怪三娘,我看了账本我也生气。” 吴岭听到一个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的词语,“账本?” “是啊!”白隽一抬手,白湛从袖中摸出一本账册。 白隽接过递到吴岭手里,“王爷你看看。” 吴岭打开账册,入目第一行“烤鸭八十只”,便知道是哪里的账册。 终于知道白家今日唱一出大戏是为何了。 翻到最后一页,饶是吴岭手里曾过过千万军费,也对一间酒楼的收入惊诧不已。 春风得意楼开业三个月,祝明月挑了营收最高的一个月,再将流水上浮三成,精心制作的一本假账。 白隽:“原先什么样不提了,几个孩子好不容易做出一点起色,结果厨子没了,酒楼日后怎么开下去?” 段晓棠的事完了,春风得意楼的事可没完。哪怕酒楼其他厨子学过菜谱,但有没有主厨绝对不一样。 结果几天过去,河间王这边没有一点表示,白家也不是吃素的。 白秀然采用如此暴烈的手段,于外人来看是不满春风得意楼的损失,实际是为段晓棠鸣不平,从此后丧失自由,每日活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随时命悬一线。 段晓棠到底从白家出去的,日后他的本事显露人前,难免有人将白家和河间王联系在一起。 不如彻底闹大,从白家出去的就是一个厨子,什么军事天才,逃营小能手,都是河间王慧眼识珠。 白隽情愿背一个识人不明的昏聩之名。 众人方才明白秀然闹这一场为何,英雄一怒为红颜,红颜一怒,为厨子? 第246章 那个厨子 范成明从白秀然这抢走一个厨子送给河间王。 怎么说呢,这个行为超出一般人想象。 别人送的是美人、歌舞乐妓,哪知道范成明另辟蹊径送厨子。 吴岭不好女色,同样不好口腹之欲,范家也不是靠这些伎俩上位的,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吴岭心中有了计较,“三娘的损失本王自会补偿。”没明说是花瓶还是酒楼。 此时锱铢必较反倒落了下乘,想必吴岭绝不会叫白家失望。 祝明月的本意便是如此,无论古今,普通人还是位高权重,人的劣根性皆是如此,免费的从来不会珍惜。 段晓棠若是简简单单从春风得意楼出去,吴岭一阵新鲜劲过后未必在乎,非得叫他出血肉痛方才知道珍贵。 日后选择蛰伏还是趁势而起,全凭段晓棠本人的意愿。 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户,想插进全无根基的南衙,千难万难。 与其八面玲珑四处讨好,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在众人心里树起一个不好惹的形象。 白隽大度,“都是王爷慈心,不忍她一个孩子受了欺负。”论辈分,吴岭是白秀然的祖父辈。 转而看着底下几个形状惨烈的将校,“都是我家三娘下手没轻没重,待会让人送几瓶金疮药来,给你们赔罪。” 南衙人多势众,也因此鱼龙混杂,总有一些混日子吃饷的,哪知道今日刚好集齐六个,叫白秀然出好一阵威风。 白秀然平日低调,前两年随父外放,在城中诸多美貌、或善诗文、或善骑射的贵女中没什么名气。 她与徐昭然定亲,还曾惹人议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特别说明,但从相貌论,徐昭然是那朵鲜花。 怎料今日一战成名,别说在贵女中排在首位,便是儿郎们也多不如她。 白隽一个“欺负”一个“赔罪”,将南衙往日威名全踩到脚底下。 形势不如人,白家女儿一人单挑一群南衙校尉毫发无伤,事实胜于雄辩。 白家诸人告辞离去,回家静静等着吴岭的补偿。 此刻堂内只剩南衙自己人,范成达一脚踹上范成明小腿,将人踹到地上,厉声喝道:“小兔崽子,居然敢攀附王爷为你顶包!” “我……”范成明无话可说。 这件事,范成明和吴岭谁替谁背锅真不好说。 人的确是被范成明“钓”出来的,但若没有吴岭横插一手,照当时情况,一旦追到军营门前,以段晓棠的“识时务”,定然立刻回转逃之夭夭。 白秀然之所以盯上范成明,无非柿子挑软的捏。无法明目张胆怨恨吴岭,就找罪魁祸首的麻烦。 范成明自从买了那把楚霸王的赝品断刃后,运气可谓一泻千里,思索要不要送到庙里去去晦气。 “此事与成明无关,”吴岭挥手示意亲卫将人扶起来,“成达,你也莫要管束他太紧,一个果毅都尉,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吃霸王餐,多丢人。 听到与范成明无关,范成达炸了,难道他弟弟就这么白白被白家女打了。 看出范成达的失态,庄旭急忙劝解,“姐夫,虽与范二无关,但这顿打他挨的真不冤枉。” 梁景春既是范成明的友人,又是范成达的下属。此刻按着被白秀然扭过头的肩膀,龇牙咧嘴,“可我挨的冤枉,到底怎么回事?” 至少现在明白,白秀然矛头对准的是范成明。 范成达才是最大的输家,六个人,三个是他下属,两个是他弟弟,面子里子全没了。 “你也不冤枉,但凡平日锤炼武艺,也不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转而看着庄旭,“倒没看出来,你是他们中最厉害的那一个。” 庄旭吞吞吐吐,“我只是耍了个小聪明,报上徐昭然大名,白三娘便放过我了。” 梁景春不认识人,“徐昭然是谁?” 庄旭:“千牛备身,白三娘的未婚夫,刚刚进来站在白三娘身边说话那一个。” 千牛卫分属南衙,但因宿卫宫中,只听命于皇帝,对南衙命令,从来是听调不听宣。 梁景春想起,脱口而出,“那个小白脸。” 范成达再一脚把这个记吃不记打的踹地上,能做千牛备身,家世相貌能力一样不能缺,哪能容草包置喙。 心累! 范成达这边忙着收拾不成器的下属和弟弟,另一边老成持重的将领语重心长,“王爷,一个厨子,哪值得你与梁国公大动干戈?他是会做仙丹还是会做灵药?” 吴岭垂目摸着椅子扶手,不急不缓道:“五日前,右武卫大营差点被人摸了。” “怎么可能?” 太平坊内营连营,右武卫居然差点摸了,而这个消息其他人五日来一无所知。 “何人如此大胆?” 吴岭原本想让段晓棠慢慢成长,但从今日白秀然一人就能暴打六个将校来看,南衙未来堪忧。 日后何谈镇压四方,拱卫皇朝。 “一个人进右武大营不过一刻钟,看穿整座大营虚实布置。白衣夜行,避开重重巡逻守卫一路外逃。若非本王当日留宿营中,临时起意巡夜,人恐怕真逃出去了。” 太平坊几座大营布置相同,连巡逻路线都差不多。若是右武卫差点被人摸了,岂不代表自家也不安全。 范成达:“右武卫不是还在聚兵吗?”这在南衙不是秘密。 庄旭:“五日前约有两千人。”不加河间王和他的亲卫。 范成达发现华点,“逃营穿白衣?” 庄旭解释,“他本身穿的白衣,打晕了军士但不敢换他的衣裳,因为是军资,怕得罪王爷。” 范成达无话可说,都逃营了还怕得罪,到底胆小还是胆大? 梁景春猜测,“是地方刚上番的军士?” 庄旭:“是那个厨子。” 梁景春没反应过来,“哪个?” 庄旭手往旁一指,指着范成明。 诸人这才想起来之前听说的,范成明从白秀然那儿抢了一个厨子,献给河间王。 梁景春呐呐,“这年头厨子也学兵法?” 庄旭摇摇头,“人还没真读过兵法。” 第247章 学富五车 庄旭发誓,段晓棠说没读过兵书这件事有九分真,剩下的一分假,是因为他至少读过封皮上“孙子兵法”四个字。 至于里头的内容不提也罢,段晓棠看的痛苦,他们看他看得痛苦更痛苦。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庄旭感觉一天天下来,河间王已经想把自己和范成明扔出右武卫大营,给段晓棠腾位置了。 范成达只听说五日前范成明挨了一顿军棍,遣人问过没什么大碍便没放在心上。哪知道当日有人逃营,不,是被人端了营地。 这几日吴岭坐镇右武卫,没有不长眼的敢随意过去串门。 消息被瞒得滴水不漏。 这种事哪是常人能做到的,宁封自然不信,“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吴岭刚才松口送给白家的补偿,不只为段晓棠的前程,便是只为一个治夜盲的法子也赚回本了,一旦发展起来,可以多得多少精兵。 庄旭该如何解释,瞎的是他们右武卫大营。“他后来带我走过一次,只差一步,我也摸出大营了。中途被发现两次,是我身手的问题。” 段晓棠的路线没有问题。 前半句听得所有人心悬吊吊的,右武卫大营能被摸了,其他大营也差不多。听到后半句松口气,果然南衙大营不是一般人敢闯的。 听话听音,那个厨子完全能再复刻一次逃营经历,绝非偶然。 对军营布置了如指掌,巡逻路线的把握,时机的选择,绝佳的身手……缺一不可。 关键是此人并非在军中潜伏日久,他就是临时被范成明或者河间王抓进去的。 竟恐怖如斯!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哥哥眼里弟弟是天下第一乖巧。但范成达又不是真被猪油蒙了心,范成明的本事还不清楚,“成明人傻,但绝不会去招惹这种人。” 庄旭唉声叹气,“这就要从范二买的那把假霸王刀说起了。” 范成明强调,“是霸王假刀。”刀是假的,但霸王是真的。 “行行,”庄旭接受了这个说法,“范二倾家荡产买了假刀,姐夫你又断了他月钱。导致身无分文在酒楼吃饭赖账跑了,人酒楼厨子气不过追出来,一路追到太平坊右武卫大营门前。” 庄旭此时才想明白,那天段晓棠和白秀然应该是前后脚追出来的,段晓棠在前,白秀然在后。从东市到太平坊,只凭这份脚力,谁敢信白秀然是闺中弱质。 “刚好遇上王驾,王爷一看此人绝不简单,便将人带回营中。”结果晚上人就逃营了。 段晓棠那日若是胆子大些,换上军士的衣裳,说不定谁都发现不了他。但也因此说不定会触怒吴岭,往后没有安生日子。 所有的事情都顺起来,人是被范成明带出来的,但最后落到吴岭手里。 范成达终于理清,“那酒楼是白家的?” 庄旭:“东市的春风得意楼。” 梁景春有话说,“我吃过,他家烤鸭和红烧肉不错。” 范成明突然蹦跶一下,“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和我提的。”所以路过时才会突然想进去尝一尝。 春风得意楼是白家的产业,而那个神秘的厨子是春风得意楼的人。 范成达反问,“梁国公知道吗?” 吴岭端坐上首,“梁国公之前只以为此人是个性情胆怯会些拳脚功夫的厨子。” 这其中固然有白家看走眼的缘故,但何尝不是吴岭强扭瓜呢。 “此事暂且不必对外张扬。” 底下众人尽皆拱手,“属下遵命。” 恐怕之前吴岭也下过同样的命令,没看五日过去,连范成达都不知晓此事吗。 废物是废物,但胜在听话。 就算完整的事实传出去又如何,也改变不了范成明等六人当街被白秀然暴打的事实,无非给白隽添上一个识人不清的昏名。 白隽还怕昏聩吗? 于是长安城中传出一则流言,东市近来声名鹊起的春风得意楼原是白家的产业,南衙一校尉用餐后觉得味道不错,便绑了酒楼的厨子走,又担心遭到白家报复,索性将人献给河间王。 白家女郎气不过,当街暴打六个南衙将校。梁国公本人亲上南衙说理,河间王不得不送礼赔罪。 关键是,厨子没还。 以至于许多没去过春风得意楼的客人慕名而来,好奇这酒楼菜色究竟有多好,才能引得两位贵人亲身下场。 对面的几个掌柜看着一点都不眼红。 陈掌柜晃晃脑袋,“其实段郎君人不错,出来进去不说笑脸相迎,至少为人真诚。哪知道……唉!” 孙掌柜:“河间王位高权重的,前程远大。” 钱掌柜:“要真这么好就行了。” 酒楼本就是消息来往密集之地,何况东市的大酒楼。 几日来朝堂奏折如雪花纷飞,参吴岭仗势欺人、参白隽抹黑尊长居心不良的,连白秀然都被人参过行事狂妄,立刻被身边人拦下。 她一个小女郎年轻气盛,万一再抱个花瓶去家门口等着撞人,一拳下去谁受得了。 当然被参得最惨的还是出了大名丢了大脸的南衙六将校,论起来各个都是世传将门出身,在南衙根基深厚。 但无奈,菜是原罪。 他们的表现实在拉胯,连亲长都不好意思出来说话,只能背地里拎着鞭子真“鞭策”他们习武上进。 右武卫帅帐内,吴岭拿着段晓棠新鲜出炉的读兵书心得,斗大的字看得头大如斗,“这就是你读了十几年书写出来的字?” 段晓棠没有半点羞愧,“所以说读的稀烂!” 吴岭:“以正合,以奇胜的意思是奇谋诡计获胜?” 段晓棠不解,“字面是这个意思!”没翻译错。 吴岭:“说的是战时预备队。这一部分兵力可以灵活机动,给敌人以意想不到的打击,突然打乱敌人的部署,是出奇制胜的关键。” 段晓棠“哦”一声,他也没想到这是一个多音字。 吴岭:“你以前读的什么书?” 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说出来也不明白,段晓棠挑着能说的,“一些经典的典籍诗文也是读过的,比如《论语》读过几句,还有话本菜谱,要是按照竹简论,也算学富五车。” 段晓棠嘴里说的话,吴岭只信一半,“《论语》读过几句?”幼儿启蒙读物,总至于真只读过几句吧。 段晓棠:“十则。” 第248章 应侯故事 吴岭怒上心头,“我若是你父亲,如此不学无术,非得,非得……” 原以为段晓棠是因家中子嗣众多不受重视,方才所学不多。结果他是独子,偶然和庄旭等人提起,父亲年纪比吴岭还年长两岁,妥妥的老来得子。 平日除了对饮食要求高些,训练从来是自觉自动,一丝不苟的完成,绝不偷奸耍滑,看不出一丝自幼被娇惯宠溺的样子。 长成今日这副连书都读不通透的模样,只能是他自己不求上进。 但非得如何,吴岭也说不出来,只有一个儿子,做父亲的又能怎样。 段晓棠并不在意,反而玩笑道:“王爷你可不能随意给人当爹,皇室血脉尊贵。” 吴岭:“你日后读书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找庄旭范成明问。”他们的兵书总是读透了的。 段晓棠凑上来,“王爷,我有一个朋友自幼苦读兵书熟稔兵法,身手也不错,不如叫他入营试一试。” 吴岭:“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自幼读兵法,十之八九是将门出身。段晓棠的朋友,为何不走白家的门路? 段晓棠:“李君璞。” 听着有些陌生,但吴岭想到另一个有些相似名字,“他同李君玘是何关系?” 段晓棠听白秀然提过一回,“他哥哥好像叫这个名字。” 吴岭将人名和身份对上号,顿了顿,“我和他舅舅关系不好。” 段晓棠:“他舅舅不是走了很多年了么?”人死恩怨消。 别说舅舅关系远,在外人哪怕李家兄弟自己眼中,冯晟也同他们亲爹差不多。 吴岭唇角微挑,“但我记仇。” 这并不算假话,早年两人关系不佳,尤其是冯晟和先楚国公结党之时,说是有仇都不差。 但冯晟此人对大吴确有功勋,故去多年,即便是仇怨也消解得差不多。 出于种种考虑,哪怕李君璞真有才,在吴岭这里也不会比段晓棠更有用。 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恩怨,一般人可消受不起,哪比得上段晓棠势单力孤好拿捏。 个中情况,吴岭料想段晓棠也不会明白,他家乡多为单传,哪里清楚家族门阀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一事不成,段晓棠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吴岭提起另一事,“右武卫军士训练与你家乡相比如何?” 段晓棠在右武卫待了几日,出于各种原因,从未和营中军士相处过,一直和亲卫们混在一处,对于此,吴岭乐见其成。 但段晓棠观察过他们训练,评估各种情况,“繁琐,但适合当前。” 吴岭见过段晓棠的训练,简洁直接,抛弃所有的花巧,“他们能练成你这样吗?” 段晓棠隐约摸到吴岭的脉络,“王爷,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看着人高马大,内里全是虚耗。他们若是跟着我练,会出人命。” 古时军队十日一操是常态,三日一操便可称得上精兵,当真是主将怠政么,无非士兵身体跟不上,三日已经是极限。 右武卫是全国有数的精兵,能做到每日一操。待遇供应在军中都能排上号,分例里隔几日会有肉食,可还是有不少军士夜盲,尤其是现在这种新旧交替的阵痛时刻。 吴岭知晓这是实情,“你去写个条陈来。” 什么条陈,操练的条陈。 段晓棠不多问条陈格式该怎么写,反正没说截稿日期,慢慢磨呗。 左武卫大营里,范成达将亲弟和便宜表弟拉到自己营帐里,好生询问一番段晓棠的事,方才知晓绝不是夸张。 啧啧道:“两千人呐。”两千头猪但凡不是被抹了脖子,也该有些反应。 范成明和庄旭现在还能好好坐在位置上,全因吴岭看在二人家中几代人为南衙效力。 加之碰上的是段晓棠这等奇人,不是他们太废,是对方太强。 范成达不敢想象,要在人马俱全的左武卫会是什么结果。 “不过人家有本事,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段晓棠横空出世定然会对吴岭周边人等造成影响,但范成达自问动摇不了自己的位置。 倒不如趁他现在势单力孤,示好一二。再怎么说范成明也是他从军路上的引路人。 “想想应侯与郑安平故事。” 秦朝宰相范雎睚眦必报,但对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散家财物给予酬谢。郑安平曾举荐范雎,后因此获封将军。 庄旭想到的则是后来郑安平投降赵国,反而牵连范雎。 何况范成明和段晓棠不是范雎与郑安平,更像范雎和魏齐。 “恐怕不大好办,人心心念念回去当厨子,天天在校场追着范二打。” 范成明脸上滚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龇牙咧嘴,“其实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虽然天天追着自己打,但从没下过重手。这个道理非得等挨了白秀然一顿打之后才明白段晓棠的温柔。 庄旭和范成明出营,段晓棠一个人吃饭落单,索性揣着两个胡饼找个角落慢慢吃。 不是别地,正是曾经想翻出去的地方。现在身后空无一人,却不敢翻出去了。 嘴里吃着寡淡的胡饼,心里默念着一百零八种馅饼的做法。 “晓棠!”围栏外忽然传来叫声。 段晓棠抬头,见李君璞站在围栏之外,立刻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李君璞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碰上,“我也不想来的,这是长安县的地界。” 段晓棠在家可以宅着不出门,但李君璞猜他若在军营里只要行动不受限,肯定会想法设法的出来放风。 太平坊诸卫之间并非高强深沟,李君璞下衙之后无事可做,索性穿着官服顺着路过来,光明正大的鬼鬼祟祟,围着军营绕一圈,没想到真能遇上。 李君璞打量一圈四周,包括可见的营内景象,“你这位置选的真不错。” 段晓棠敲敲高大的栅栏木板,“我当时就想从这里翻出去的。”可惜差一点。 两个中间隔着几块木板,论能力段晓棠李君璞都能不把它们放在眼中,可惜却无法逾越。 段晓棠再次敲击栅栏,“我们这样,好像探监。” 第249章 知己知彼 提到探监,李君璞就说一说探监通常最常提的话题,“你家里没事,祝娘子她们都撑过来了。” 生意上的事李君璞不懂,但看着各司其职,应该是不错。 “杜长林提前搬到柳家西跨院去住了,彼此有个照应,你放心。”几乎前一任租客前脚走,后脚杜乔就住进去。 段晓棠:“我记得他之前算的乔迁日子不是这几日。”要翻过月,而且大吴本地人很重视搬迁,必须选个黄道吉日。 李君璞:“没事,只要不开火就不算乔迁。”杜乔在正式搬迁之前只能外食。 听到这里段晓棠哪里还不明白,杜乔恐怕是知道自己出事,才紧急搬进去的。 论武力肯定是顶不上段晓棠的空缺,但心理上总归是一种支撑。 段晓棠扁着嘴,“本来说好他的乔迁宴我来做的。” 李君璞:“你过段时日出来给他补上就成。” 段晓棠扑到栏杆边上,“我能出来?”军士服役不是一到两年吗。 李君璞猜段晓棠灯下黑,分不清楚其中差别,“你现在是河间王亲卫,王府护卫轮值休沐。” 突如其来的假期让段晓棠眼睛闪闪发亮,工资福利待遇一样不能少。“我回去问问。” 李君璞想起一事,特意提醒,“近日在河间王以及营中将校面前稳重一些。” 李君璞不会特意提及此事,段晓棠:“出什么事了?” 李君璞将道听途说来的白秀然碰瓷一事和盘托出,感谢白秀然闹事的时候特意选在太平坊外,不然等范成明等人回家,就归万年县管了。 长安东贵西富,这几个南衙将校的宅邸十之八九在万年县的地界。 至于今天接到报案的长安县同僚心内作何感想,李君璞无从得知,总之不会觉得是好事。 “干得漂亮!”段晓棠小出一口恶气,摩挲着下巴,“河间王看过春风得意楼的账本后答应赔偿,他看懂了?” 这个问题实在没来由,李君璞没找过白秀然探问细节,“怎么了?” 春风得意楼用的是借贷记账法,记录方式与现有记账办法不同。如果吴岭看账本全无障碍的话,那看的一定是假账本。 白秀然不参与酒楼经营,想要做假账一定绕不开祝明月。 祝明月借着这次机会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春风得意楼的损失白家能打脸南衙通过权势讨回来,可步步糕的损失只能他们自己填。 段晓棠不想说账本猫腻,问起另一件事,“河间王和你舅舅关系怎么样?” 李君璞七窍玲珑心,瞬间明白前因后果,说不失望是假的,但都在意料之内。“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仇。” 段晓棠张大嘴,“啊!” 李君璞:“我舅舅脾性火爆不算圆滑,与许多人关系都不好。” 段晓棠:“这应该算直爽吧,军中不都是靠本事说话吗。” 李君璞并不讳言,“公正地说,我性情比兄长好些,兄长又比舅舅好些。” 李君璞在一般人眼中都是冷硬难接触,但这已经是二代进化的结果了。 段晓棠能想象冯晟的脾气大概比吴岭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脾气都不好的人,碰到一起岂止天雷勾动地火。 “你舅舅有朋友吗?” 李君璞给出一个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先楚国公,他是我舅舅唯一的朋友。” 这是段晓棠第一次在李君璞口中听到“楚国公”的名号,虽然说的是先楚国公。 想到之前推测的两家纠葛,颇有一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无力感。 又一个话题说到了尽头。 机会就在眼前,段晓棠索性直言,“我最近读《孙子兵法》,看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知己知彼一样重要,被指是错的,怎么回事?” 李君璞熟读兵法,谈起这些信手拈来,“这四个字知己在前知彼在后,强调的是知己,对己方实力的认知比打探敌情更重要。” 若非要在知己、知彼中选择一个,段晓棠更倾向于知彼。“如果来连对手情况都不知道,当瞎子聋子吗?” 李君璞长嘘一口气,“若是看不清自己的情况,将己方的优势看得过大或者过小,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危险,一味地在对手身上寻找获胜的机会。才是取败之道。” 段晓棠:“这是你一个人的看法还是军中公认的说法?” 李君璞强调,“孙子原意便是如此,千年来兵法大家均照此执行。” 段晓棠没想到读《孙子兵法》居然复刻考试做阅读理解题,看谁在前谁在后判定谁更重要。 把孙子挖出来,亲自问问他,写书的时候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不是信息闭塞,无法获取对手准确而完整的情报,所以只能专注自身。” 说到底是时代局限性,此时的战争在情报收集方面非常粗陋。大部分战事战前只能获取到敌方的主将人选和大致兵力。人员构成、粮草运输、战略目的……都只能靠推测。 双方都在开盲盒。 李君璞嫌弃栏杆碍事,招招手,“你出来,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段晓棠:“你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人顿时不说话了,真是各有各的苦。 李君璞转头打量四周,太平坊说到底是屯兵之地,临时过路没问题,但若是在一个地方蹲久了很难不惹人怀疑。 关键李君璞没有军籍,哪怕穿官服过来比寻常布衣能掩饰一些,终归是有风险的。 “有没有什么话要给家里带的?” 段晓棠低头沉默些许时候,“告诉她们我一切都好。” 李君璞微微点头,示意回去会转达,“徐大郎有没有给你留往外传信的人?” 大郎这个词给段晓棠的冲击不是一二般的大,总觉得后头会加三个字——吃药了。 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徐大郎是徐昭然。 “有,但今天估计被秀然给打了。” 庄旭和范成明向来同进同出,范成明挨了打,庄旭大概也不能幸免。 李君璞暗暗思索,白秀然刚把南衙的面子往地上踩,徐昭然往后还能找到其他人吗? 第250章 苋菜肝脏 李君璞赶在暮鼓敲响之前离开,两个人没有再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和暗号。 右武卫军事重地,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一次相遇已是幸运,若是常常来往,一旦被抓了现行,哪怕两人不曾涉及机密,上纲上线也是大罪。 尤其段晓棠身世模糊,李君璞背后又是一堆烂账,有的是人抓他们小辫子。 黄昏降临,长安城诸多坊市沐浴在暮色之中,忙碌的一天渐渐结束,喧嚣的里坊也恢复了宁静。 李君璞拉响小院大门外的门铃,见是赵璎珞开门,试探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段晓棠入营,如今小院里全是女子,冒然入内不妥。只是报平安在门口交待一句即可,但李君璞刚才所做之事,实在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 赵璎珞微微点头,“李二郎君,请进。” 李君璞进门,却没想到杜乔也坐在院中。 “杜郎君。” “李县尉。” 李君璞坐到杜乔旁边,缓缓开口,“我刚才去见过晓棠,他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林婉婉心下稍微安定些许,转而担心起李君璞,“李二哥,你该不会摸进他们营里了吧。” 李君璞:“我不过是下职后顺着右武卫大营闲逛了一圈,恰好隔着围栏见着晓棠,说了几句话而已。” “他气色不错,放心。” 林婉婉没见过长安城的军营是何模样,原以为是高墙深沟隔绝一切,如今看来似乎并不严密。 “那我们可以去见晓棠吗?”补充一句,“隔着围栏。” 李君璞摇头,“南衙诸卫军事重地,你们几个女郎过去太显眼。我亦是穿着官服进去方才不惹人怀疑,能见面已是侥幸。” 南衙是军事部门,但内部亦有文职官员,低阶官员不分文武服制都差不多。 隔得远了,巡逻的卫兵也不知道李君璞是不是南衙的人,何况各部来往递送公文的人亦不在少数。 杜乔沉思,“我能不能去见见晓棠?” 杜乔亦是官员有官服,像李君璞一般混进去也能行。现在最担心的是段晓棠身份暴露,无声无息的死在右武卫大营里。 祝明月品呷着李君璞的态度,显然这种事只是侥幸,可一不可二。“你和李县尉不一样。” 都是文官,但李君璞只是披着一张文官的皮,将门出身,营盘关窍一清二楚,才能准确的找到段晓棠。 换了杜乔,连右武卫大门在哪开的都不知道。 而且不得不说,这种事风险太大了。 一次还可以说是偶然,二次三次等着被当奸细抓起来吧。 李君璞:“晓棠让我带句话,大营伙房里有粉丝和腐竹但数量不多,他这一阵吃苋菜和肝脏都快吃吐了。” 段晓棠吐槽右武卫大营伙食差在众人之间不是秘密,李君璞珍之重之告知,是因为这是段晓棠意识到庄旭被白秀然无意间打了,这条对外连接的线可能要断后说的。 祝明月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到时找秀然再给他送些吃食进去。” 话已带到,李君璞无意探究其中深意,告辞离开。 杜乔:“若是有事去隔壁院里找我。”说完跟着出门。 赵璎珞将小院大门的门栓插上,祝明月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苋菜、肝脏!” 林婉婉猜出段晓棠特意提起这样东西的用意,“夜盲。” 长安人民根本没有夜盲的概念,“晓棠是想用夜盲做文章,还是已经招了?” “恐怕当日逃走就利用了这个漏洞,”后面为了保命将治疗夜盲的办法说了。 祝明月一点也不意外段晓棠能和伙房的人混熟,但伙房和采购是两条线,显然段晓棠还没找到这个负责采购的人。 “我们要把这个出入右武卫负责采购的人找出来。”给家里和段晓棠之间搭建起一座联系的桥梁。 不需要找主管,只要找下头办事的人即可。他们无权无势,只能自下而上。 隐秘不招人眼。 祝明月:“兰娘璎珞,你们最近注意有没有军营的人来作坊买菜。” 戚兰娘重重地点头,“知道了。” 苋菜价低但量不大而且有季节限制,真正符合军营要求的是肝脏。 祝明月最近没有听到有人到酒楼食肆特意收购肝脏的消息,那么右武卫很可能走的另一条线。 “我明日去找胡屠夫,请他帮忙留意近日有没有人在肉市上大量购买肝脏,引荐一下。” 禽类肝脏量多但块头小,收集起来不容易。牛肉官方不允许,能打主意的就是羊和猪。 自古采购水深,既然没有指定品种,换祝明月来,也肯定买价格更便宜的猪肝。 而现在东市最大的猪肉供应商就是胡屠夫,想必这个忙他会帮的。 和段晓棠建立联络是一条线,但祝明月不得不思虑后路,“璎珞,你明天另外找个牙人,去长安县租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预备万一段晓棠栽了,牵连到其他人。除了寻求白家庇护外准备的另一条退路。 他们没有段晓棠插翅能飞逃出生天的本事,便只能躲起来。 以长安城当前的组织架构,长安县和万年县根本不可能联动。 他们一贯活动的范围都在万年县,一时之间不会有人想到会躲去长安县。 一条朱雀大街不只是隔开东西。 林婉婉思维发散,想的更远,“如果我们在长安待不下去,又能去哪儿?” 无根无基的外乡人最容易受欺负,尤其是几个女人。 天下虽大,但她们所知道的地方不多。 赵璎珞的家乡幽州、戚兰娘的家乡汝州,人人都说家乡好,但她们若能在家乡待下去,何苦千里迢迢来长安。 赵璎珞:“齐州如何,葛郎君秦郎君在那里。” 葛寅家是当地豪强,有一定势力,关键两人人品靠得住。她们不依靠男人,只想初来乍到向当地人借个力,站稳脚跟。 祝明月不是没考虑过,“朝廷这几年有意东征高句丽,兴兵之地,恐怕不大安稳。” 连葛寅这等豪强听到消息都寻摸着加固坞堡,齐州不与高句丽相邻,防的又是谁呢。 第251章 跳槽亏了 段晓棠得了李君璞提醒,终于想起要找人问问福利待遇。 转了一圈找到亲卫头子陈锋,“陈统领,有件事想请教。我现在给王爷做亲卫,饷钱休沐怎么算?” 陈锋头一次遇上人亲自找自己问这种事,段晓棠的情况比较复杂。上的是右武卫的兵册,实际占的吴岭亲卫的位置,但又不干亲卫的活。 换做通俗易懂的解释,编制在右武卫,借调到吴岭身边做事。 论待遇亲卫肯定比普通军士好,但段晓棠新进来,只能拿最低一等的钱粮。 这些在亲卫之间都是公开的,陈锋没什么好隐瞒的,唯独提到休沐,言辞闪烁,“我们做亲卫的,都是跟着主子走,向来没个定数。” 总之假期这种事,不固定、不清楚、不知道。 逃营那一晚,抓人陈锋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人放出去容易,能不能回来可就两说了。 没问过吴岭之前,段晓棠休沐这件事,陈锋不敢松口。 段晓棠心算一番,将钱粮折现,很快得出一个悲伤的结论,“还没我做厨子赚得多。” 在春风得意楼做厨子,除了工资还有分红,这还不算以祝明月和白秀然合作经营的三成中属于他的那一部分。 军营包伙食,春风得意楼也包,但二者是一个等级吗? 自掏腰包改善伙食,盐、糖、辣椒酱、火锅底料……许多东西有价无市。 这么一算,“亏了!” 倒贴钱自带干粮给吴岭做亲卫,以前当社畜时都没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 陈锋倒不怀疑段晓棠说假话,毕竟今天他亲眼见到王府开库房,真金白银送去白家。 陈锋:“亲卫收入的大头不在钱粮,而是赏赐。” 段晓棠抬头瘪着嘴,“和我有关系么?”他的干的就不是亲卫的活。 陈锋语塞,真要让段晓棠做亲卫夜晚站岗放哨,吴岭睡不睡得着不清楚,他反正是不敢合眼的。 换了一种说法,“将领们收入大头也不在俸禄,而是战场缴获。”潜意识里,陈锋认为段晓棠有拜将的一日。 战场多危险,段晓棠兴趣欠奉,“现在也不错,包吃包住。” 人亲爹都不能逼着上进,陈锋只觉得吴岭想要拉拔段晓棠,任重道远。 次日清早,祝明月将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的事务处置完,信步去胡屠夫的肉铺。 胡屠夫认得祝明月,知道是大主顾,但人少有亲自来。“祝娘子,今儿要什么肉?” 祝明月:“酒楼的肉伙计们会拿的,我来是想请胡师傅帮忙。” 胡屠夫:“帮忙?” 祝明月瞥见案板上没有肝脏,“胡师傅常在肉市,可知最近有没有人大肆买入猪肝羊肝?” 肝脏之类都是下水,卖不上价,通常是穷人买来解解馋,但没有各种作料去腥,味道着实一般。 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这不算机密,“最近两三日有个中年人常在肉市上买肝脏,”胡屠夫手往里一指,“我杀的猪肝都留给他了。” 看那人模样不似只能吃内脏下水的穷苦人。 肉铺里头昏暗,祝明月看不清楚,“今天来拿了吗?” 胡屠夫摇摇头,“还没。” 祝明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人,转身吩咐跟着伙计回酒楼拿东西。 再对胡屠夫道:“胡师傅,我有些事找他,能在你这等等吗?” 胡屠夫:“你不嫌地方腌臜就行。”将女儿叫出来带祝明月进去。 祝明月等在屋里,远远盯着那几块被细麻绳穿着吊起来的猪肝。 颜色红润,形状扁平、大小适中,可以想见那头猪生前必定身体健康,精力旺盛。 不多时胡屠夫带着一个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看着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进来。 “祝娘子,就是这位陈郎君要的猪肝。” 陈选没想到简简单单买个猪肝,进了肉铺却遇见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郎。 祝明月:“本想用猪肝试试新菜,结果胡师傅说全订出去了,不知陈郎君在哪里高就呢?” 陈选意外祝明月看出他不是自家食用,而是替人采购。“给衙门做事的。” 祝明月立刻转了话风,“应该叫陈大人才对,不知在哪座衙门做事?” 陈选:“南衙。” “哎呀!”祝明月双手一合掌,兴奋道:“那我们算自家人呀!” 陈选咂舌,“自家人?”不客气的说南衙连路过的蚊子都是公的,哪来如此靓丽的女郎。 祝明月:“我一个表弟,进了南衙底下的右武卫,军中同袍,怎么不算一家人呢。前一阵听说得河间王看重,选做了亲卫,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娘子的兄弟叫什么名字?”一个普通军士不值得陈选看重,但河间王的亲卫不一样。 何况肝脏就是专为右武卫买的。 祝明月:“叫段晓棠,陈大人认识吗?” 陈选摇头,“不认识。” 祝明月得寸进尺,“陈大人,能不能帮我给他带个信。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随意去营中探望。” 美人当面,段晓棠又是贵人亲卫,陈选稍作犹豫便同意了。 祝明月当场用笔墨写了一张短笺,正文合计六个大字,“家中无事,勿念。” 唯一的秘密藏在抬头和落款的棠和月里,祝明月故意写的潦草,旁人打眼一瞧只会以为是花押,实际是拼音的“tang”和“yue”。 陈选亲自看着祝明月写信,确定没有半点忌讳之言,收下折好放在荷包里。 “麻烦陈大人了,”祝明月将步步糕女工们试做的一包鸡蛋糕塞到陈选手里。“家里新作的糕点,你尝一尝。” 末了为难道:“我那兄弟若是有下落回信,辛苦走一趟胜业坊的五谷豆坊告诉一声。我姓祝,说找祝娘子就行。” 报信的地点春风得意楼和五谷豆坊都可以,但白秀然刚闹过一场,祝明月怕由此让陈选心生退意。 何况一个采购去酒楼少见,可去买豆腐粉丝不是常有的事吗。 陈选:“五谷豆坊?” 祝明月:“家里一点小生意,你听说过?” 陈选暗道五谷豆坊可一点也不小,“买过。” 祝明月:“你下次去,我给你算最优惠的价格。” “那成。”陈选本是给公家办事,白拿被人捅上去容易吃挂落,还不如这边进价低些,报上去的价格不变。 胡屠夫这会不忙,站旁边听一会,等陈选拎着猪肝走了,方才说道:“祝娘子,段郎君从军了?” 祝明月:“嗯。” 胡屠夫大大地叹口气,多好的人呐,怎么想不开从军呢? 以后长安城最懂猪猪的人,岂不是只剩自己了。 第252章 磨刀石水 祝明月回了胜业坊,赵璎珞还没回来,将林婉婉戚兰娘叫到一处,“我找到军营采购的人,已经托他带信进去。”将陈选的名姓体貌特征说一遍,“以后这个人来,你们注意些。” 林婉婉心有疑虑,“能成吗?” 祝明月:“试试,晓棠如果收到信肯定会传信回来,想方设法验证通道的真实性。” 就像祝明月在信笺上留了暗门一样,段晓棠若是回信,肯定也会留下只有家人才明白的暗号。 他们和陈选之间的信任太薄弱,也听说过太多传信人两头骗的事情。 林婉婉哀叹一声,“只能这样了。” 祝明月拍拍她的肩膀,“好好赚钱,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 无论是预备给段晓棠坏事疏通关系,还是以后用来跑路,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林婉婉拉着祝明月的胳膊,“祝总,我这积了一堆的方子,能换成钱吗?” 林婉婉手里的无非药方和美容方子,祝明月盘算一会,“慢慢来,谁会把下金蛋的鸡炖了。” 除了河间王,不过他炖的是别人家的金鸡,可半点不心疼。 林婉婉回到济生堂,先检查一番两个徒弟的进度,勉强及格。 再重新整理各类方子,祝明月现在忧心段晓棠的处境,又忙着步步糕开业的事,腾不出手来。 冯娘子扶着一个女工进来,“林娘子,她刚刚搬东西被磕了下。扶她的时候感觉疼的厉害,怕出事,麻烦你看看。” 林婉婉也是作坊的东家,平日女工们有个头疼脑热找她看病,只要不开药,都不收钱,算一项隐形的员工福利。 林婉婉一看女工的模样,就知道绝不是磕了下那么简单,“怎么称呼?” 作坊的女工人数颇多,加之最近被步步糕抽调走一部分,新补了一些进来。好些人林婉婉只认得脸记不清名字。 冯娘子:“我们都叫她秦嫂子。” “秦嫂子,”林婉婉挽起她的衣袖,果不其然胳膊上青紫纵横交错,“谁打的?” 秦嫂子低着头,眼神闪烁回避半晌,终于抵不过林婉婉的目光吐口,“我婆婆。” 这个人选有些出乎林婉婉的意料,秦嫂子看着二十多岁,但贫苦女子多老相,加之早婚,她婆婆大概率正值壮年。“为什么打你?” 秦嫂子低头,“烧菜盐放多了。” 林婉婉扭头把到嘴的脏话咽下去,“你做工给家里买米买布,还买不了一点盐么。凭什么打你!” 秦嫂子无奈,“她是我婆婆。” 林婉婉:“你男人呢?”死了吗? 秦嫂子:“他求了情,但婆婆……没办法。” 若是换戚兰娘赵璎珞被人这么磋磨,林婉婉早纠结人打上门去了。 说到底还是身份关系远近不同。 摸了摸秦嫂子的脉象,“你这看着是皮外伤不重,但病根侵到内里,长此以往必定伤及肺腑命不久矣。” 秦嫂子心神俱丧,“那我该怎么办呀!”都不敢轻易说一个“治”字。 林婉婉转头看一眼药柜,“你这病吃药,把全副家当赔上都不够。不过我有一个偏方,家里有磨刀石吗?” 秦嫂子摸不着头脑,“有。” 林婉婉:“半夜起来,把家里菜刀拿出来,不加水干磨。磨个半个时辰,用热水把磨刀石洗洗,接半碗磨刀水服下。连服七日,自然无碍。” 特别强调,“时辰、分量一个都不能差。” 秦嫂子忙不迭点头,“多谢林娘子!”磨刀石水总归是不花钱的。 林婉婉挥挥手,“你们先回去吧,”叫住冯娘子,“请祝娘子戚娘子过来。” 朱淑顺看了一会,“师父,磨刀石水真能治病吗?” 世上偏方千千万,可这方子太奇怪了。 林婉婉慢条斯理地收起药枕,“治的不是病,是人心。”药开的不是给秦嫂子,而是她的婆家人。 等祝明月和戚兰娘被冯娘子叫过来,林婉婉便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祝明月面沉如水,“她家里什么情况?” 冯娘子简单介绍,姑嫂不和搬弄是非,连带着婆母也看秦嫂子不顺眼。 看起来似乎全是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事,至于家里的男人,全部隐身。 祝明月转眼间有了计较,“她身上有伤影响工作,放半日假回去养养,相应的半日工钱也扣掉。” 看着戚兰娘和冯娘子,“你两得闲时,带几个相熟的同事去她家里坐坐。顺便提一句,再这么带伤上工,耽搁我挣钱,别怪我翻脸辞了她。” 冯娘子平日多精明,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不管是林婉婉开的磨刀水偏方,还是祝明月用辞工扣钱相威胁,都是为了帮秦嫂子不再挨打。 说干就干,半点不等人。“中午趁着吃饭的时候,我邀几个朋友一起送她回去。” 饭食可以和伙房先说好留下来,等回来吃,反正夏天不怕吃冷的。 嫁人后在婆家挨打,只要没打出大问题,大张旗鼓请娘家人不合适,还真只能她们这群一起做工的工友们出面撑着。 戚兰娘点点头,“可以。” 祝明月快刀斩乱麻安排好事宜走了,林婉婉转而对两个年幼的徒弟敦敦教导,“以后你们长大了若是嫁人,婆家人不管谁敢动你一个手指头,哪怕不当场打回去,也要教他们知道厉害和害怕。” 朱淑顺迟疑,“纲常伦理……” 林婉婉不愿意称之为家暴,伤害就是伤害,分什么家里家外。连亲密的家人都动手,性质岂不是更恶劣。 “这种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第一次挨打你忍了原谅了。别人不会认为是心善大度,只觉得你软弱。往后就有一辈子挨不完的打,受不完的苦。” 朱淑顺和谢静徽年纪小,不能完全体会亲密关系之间的隐秘拉扯,但显然,她们听懂了最后一句。 不想一辈子挨打受苦,太痛,太可怕了。 谢静徽挽着林婉婉的胳膊,噘着嘴,“我不想嫁人。”只要不嫁人就不会挨打。 “你还小慢慢想,以后想清楚了,想不嫁就……”林婉婉反应过来,她做不得谢家的主,“就好好和家里人商量。” 第253章 鸡丝凉面 谢静徽和林婉婉很像,面上看着傻白甜,但心里有杆秤,清楚利害得失。 以往这句话说来是小女孩的玩笑,可今天偏偏林婉婉这里松了一道口子。 谢静徽仰起头,“师父,真的可以吗?” 林婉婉正色道:“你们好好学本事,以后能靠医术立足,养活自己。家人肯定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说的难听些,日后朱淑顺谢静徽闯出一点名头来,不嫁人所得的名望钱财都是娘家的,嫁了人可就是夫家的。 大不了将他们养在家里一辈子,不愿意嫁就不嫁呗。 “别说不嫁人,嫁了人过得不如意,和离都没问题。有本事有钱财傍身,去哪都行,不必低着头跟人讨生活。” 朱淑顺重重地点头,“我们知道了!” 往后几日,两个徒弟是肉眼可见的愈发努力。 不好好读书,不好好工作,可是要结婚的哦!真不愧是现代激励女性发奋图强的绝招。 若是以前,祝明月林婉婉遇到这种事,不管有没有行动,言语上都只有一个选择——离。 但现在限制重重,于秦嫂子而言,根本没有退路,无论社会和娘家都没有。 对,她是在作坊做工,有工钱。但这份工钱不足以支撑她独立生活。 离开夫家以后,住哪、吃什么、孩子怎么办…… 除非她能将工钱攒起来,积少成多,有第一笔离开家的启动资金。 能帮忙从行动和金钱上恐吓秦嫂子的家人,已经接近祝明月和林婉婉的极限。 最后一步大概就是在秦嫂子受不了的时候,收容她在作坊住下。 但那时恐怕也会因此惹上不大不小的麻烦,段晓棠不在家,总是少了几分底气。 赵璎珞顶着日头回来,里里外外没看见戚兰娘,“兰娘呢,去东市了?” 林婉婉:“有个女工受伤了,她送人回去。” 赵璎珞:“怎么受的伤,严重么?” 作坊内能受的伤,无非搬搬抬抬,万一砸到实处,可不得了。 林婉婉打量四周,没有其他女工,“煮菜盐放多了,在家里被婆婆打的。”这会不欲多说,“事办好了吗?”说的是去长安县租房子的事。 赵璎珞轻轻点头,“办好了。”作坊内终究人多眼杂,细节回家再说。 林婉婉:“快去洗手洗脸,我去把饭菜端过来。” 平时吃饭的草棚底下热,这一阵子他们都是把饭菜端到背阴凉快些的济生堂来吃。 吃饭的时候林婉婉还是气不顺,“以后你们不管成不成亲,都要想方设法给自己买个小房子,哪怕只有一间房也行。万一在家里待得不顺心,出来能立马有个地方可去。” 谢静徽埋头吃饭,抽空回应,“知道了。” 朱淑顺和林婉婉相处久了,知道她的想法与常人不同。从来讲的是女人要有本事,要能赚钱,要有自己财产…… 大吴的规矩是子女无私产,可又能怎样,各房不是还是有自己的私房。 说到底,这些考虑都是为了女子的日子能更好过。不是亲近人不会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赵璎珞决定晚上回去再多练两刻钟的鞭法,经过褚家一事,熄了成亲嫁人的心思。但未来之事说不准,日后谁敢动她一个手指头,必要抽得他全家哭爹喊娘。 林婉婉等人这边在作坊吃饭的时候,段晓棠刚回屋卸了盔甲,锁了门一盆凉水擦身体,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右武卫伙房。 进来几日,除了自己住的营房,去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校场就是伙房了。 “对,继续拉,不用怕断,再加一点干粉。”段晓棠正在教伙房的厨子拉面。 长安本地的汤面里头都是面片,面条少见。 伙房厨子之前见段晓棠拉得轻松,还以为容易,真到自己上手的时候,才知道里头门道多。 段晓棠看粗细差不多,“做凉面不用拉的太细,可以了。水开后下面条,煮沸之后再加一碗冷水,煮到八分熟捞出来。” 庄旭刚洗过脸,一片白净。头一次见到拉面,难免好奇,“最细能拉到多细?” 段晓棠:“比头发丝还细,刚刚那一把面拉出几千上万根,拿来穿针绰绰有余。” 庄旭:“你会?” 段晓棠摇头,“我不会,要资深的面食师傅才能做到。” 庄旭觉得一把面团拉出成千上万根面条,定是奇观。“你可以练一练。” 段晓棠摇着扇子扇风,“凭什么,你们开了我伙头兵的工钱?” 没钱,免谈! 庄旭猛地一拍额头,“是我说错了!”段晓棠如今的身份不是厨子而是军士。 也就是他本人不在意这些,换做其他人来,非得以为是庄旭故意轻贱人。 瞥见段晓棠手上换了一把折扇,不是初进营那日的“与世殊伦”,换成了“吾日三省吾身”。“你这是知耻后勇了?” 庄旭也是回营时才听说一个号称读了十几年书的人,《论语》只读过十则的笑话,将吴岭气得火冒三丈。 这世上最怕的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学歪了。 段晓棠翻转折扇,将朝里的那一面转给庄旭看。 “吾是不是太客气了?吾是不是给他脸了?吾是不是该动手了?” 庄旭目瞪口呆,“好家伙!” 你这是故意和王爷对着干,很快反应过来,扇面上的字迹不是段晓棠的,军营里不大可能有空白的扇面。 他之前的扇子被砍了几道豁口,现在用的只能是家里给带的,就是当日徐昭然带来的那些。 大概段晓棠家里没几个正经的扇面。 “王爷看见怎么办?”顶风作案火上浇油。 段晓棠将扇子前后翻转几圈,“王爷只会看见三省吾身那一面。” 见庄旭对自己没有排斥的意思,段晓棠拐弯抹角,“你昨天没和范成明走一块。” 今天范成明也回来了,不过一入营就回了自己屋子没露面,段晓棠也没见着他到底什么惨样。 “你知道了?”庄旭心想段晓棠成日和亲卫们混迹一处,听一角口风不足为奇。 段晓棠点头。 庄旭:“我说我是报上徐胖大名,躲过一劫,你信么?” 第254章 东宫西宫 段晓棠重重地点头,“我信。” 在白秀然“杀疯了”的情况下,报徐昭然的名字也许真的有用。 庄旭也是一阵后怕,怎么当时灵光一闪,想到徐昭然呢。 不管白秀然是出于感情还是脸面的原因,总之是放过了自己。 之前猜测三人间的诡异关系的自己是何其的小人,人家从来坦坦荡荡。 庄旭心有戚戚,“我之前不知道白三娘武艺这般了得。” 段晓棠:“她平时比较低调。” 常言徐昭然是同辈之间的佼佼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庄旭回了营无需顾忌太多,“白三娘和徐胖谁更厉害?” 段晓棠:“我不知道,他俩没在我面前比试过。” 庄旭追问:“你应该和他俩分别交过手,感觉如何?” “反正用上兵器都是我输的概率比较大,”段晓棠不肯让外人看笑话,“你见识白三娘的武艺,再去找徐昭然比试一番不就清楚了。” 拎着洗不掉的泛黄衣角,“顺便跟他说一声,我衣裳快不成样了,赶紧送点经脏耐磨的进来。” “就你天天换天天洗,”庄旭清楚自己和徐昭然的差距,找他比试是送上门被羞辱,“白三娘闹的这场事刚过,你等几天。” 段晓棠明白庄旭不排斥继续做自己外线,只不过要避避风头,“普通军士不说,像你们这种生在膏粱,身边有亲卫小厮伺候的将官也不天天换洗吗?” 庄旭只有脸看起来干净,“不麻烦么?” 段晓棠有些绝望,把人推远,“离我远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回家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姐姐,而不是和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挤在一起摔跤。 段晓棠将注意力转回到锅灶之上,“面熟了,捞起来拌上熟油。加上配菜调料就能吃了。” 自己不在,家里能不能吃上凉面。 大部分人只能分清楚酱油和醋,索性跟着段晓棠加料,鸡丝、酱油、盐、醋……到最后的辣椒酱。 段晓棠看着他们挖自己的辣椒酱,没有冰箱,也留不了几天。 最后几个亲卫端着凉面离开,段晓棠也不过问他们是带回去自己吃,还是给陈锋或者吴岭带的。 庄旭将凉面拌匀,尝一口,“你这辣椒可比茱萸带劲多了,哪里买的?” 段晓棠低头拌面,“老家带出来的种子,自己种自己炒的。吃完这一罐,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 庄旭若有所思,“没有了吗?” 段晓棠:“是没人会做。” 换早两天,段晓棠不定说,放我出去,给你们做辣椒酱。 庄旭大口吃着凉面,下次再吃辣椒,指不定得等到段晓棠出营的时候。 旁边一个亲卫开口,“段兄弟这庖厨手艺,去皇宫做御厨都够格了。” 段晓棠:“我可不行。” 别人只以为他是妄自菲薄,段晓棠解释原因,“皇宫的膳食标准只有一个,规矩且安全。御厨们连非时令菜的都不做,何况我只有一些新奇的手艺。” 庄旭:“不食非时令菜是因不顺天时,于身体无益?” 段晓棠:“是怕皇帝在非时令的时候想起来,供不上。” 庄旭:“你怎么知道?” 段晓棠:“我们附近几家同行,个个都说自家大厨祖上在皇宫做御厨。、吹牛不上税,说皇帝哪怕再喜欢一个菜也只吃三口,就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 “怎么可能!”庄旭亦是官宦子弟出身,头一次听说这等匪夷所思的情节。揣测圣心是重罪,但做臣子的谁人不揣测,皇帝不怕你猜,只怕你猜不明白。 段晓棠:“平民百姓对皇宫的想象就是,东宫娘娘烙大饼 西宫娘娘剥大葱,皇帝种地用金扁担。” 所有人都明白了,段晓棠这全然是玩笑了,娘娘们私底下烙不烙饼不清楚,但皇帝真的不种地。 庄旭忍不住讶然一笑,“愚夫愚妇。” 他们的生活只有烙饼和种地,以己及人,便以为贵人们亦是如此。 但段晓棠有一句话说对了,皇宫膳食一言以蔽之,规矩且安全,味道不重要。 这几日和段晓棠等人混得熟了,厨子胆子也大了,“小人原还想宫中贵人们吃不吃炊饼呢。” 听起来炊饼似乎比烙饼文雅些,实际差不了多少,都是寻常吃食。 庄旭:“这得去问宫中禁卫,左右我们右武卫不值守宫中,不清楚情况。”一句话撇得干干净净。 庄旭很快将自己那一份吃完,拿了一个干净瓷碗重新拌了一碗,刚要动到辣椒时,段晓棠出言阻止,“辣椒对伤口恢复不利。”知道庄旭是给范成明带的。 段晓棠连揍范成明都没下死手,不至于连勺辣椒都舍不得给他吃。所以庄旭端着一碗少了滋味的凉面回去,末了问一句,“我们晚上也吃凉面吗?” 段晓棠手往旁边一指,“问孙师傅。” 孙师傅就是大营伙房的厨子,普通的军士各伙开餐,伙房专为军中有品级的将官做饭。现在吴岭入驻,连带着亲卫们也在这里取餐,每天忙得晕头转向。 孙师傅看出庄旭的想法,“庄参军想吃,晚上再做便是。”夏天谁愿意在炉火前久待,凉面做起来方便,顶多再配两个菜便是。 段晓棠将要离开之时,被孙师傅叫住,“段郎君,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段晓棠这一段时日教过孙师傅不少,他入营之前也是厨子这件事,在伙房不是秘密。 段晓棠脚步停下,“请教谈不上,孙师傅,你说。” 孙师傅见亲卫们走远了,将帮工们打发走,“段郎君,我没想到粉丝和腐竹是你亲戚家做的,难怪你认识呢。” 段晓棠确认自己在营中从未提起过和五谷豆坊的关系,毕竟春风得意楼杵在前头太显眼。“你怎么知道的?” 孙师傅:“我亲戚负责采购,今早去买菜碰上你表姐,两相一说,才发现大家是认识的。” 陈选不认识段晓棠,早上送肝脏进来顺口提了一句,孙师傅恰好清楚人,果真是吴岭跟前的亲卫,极受重视。 第255章 家书万金 陈选急问:“怎么个受重视法?” 孙师傅常年待在伙房,前头的事不清楚,“一入营就被王爷选作亲卫,平时用饭都是和范都尉庄参军一起,连王爷跟前的陈统领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陈选听到这里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但祝明月这个商户表姐若是真的,那段晓棠的出身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这位段郎君是何来历?” 孙师傅:“之前好像是长安城哪家大酒楼的大厨,前几日做了一道菜,那香得嘞,陈统领直接进到王爷跟前去了。” 陈选怔愣一会,河间王这是特招了一个厨子入伍,“手艺如何?”偏偏段晓棠并未在伙房供职。 “要不说是长安大酒楼的主厨呢,我和人家根本没法比。”但孙师傅总觉得段晓棠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过我觉得范都尉庄参军私底下有点怕他。” 河间王的亲卫们什么性子接触少不清楚,但在营中待的久了,对范成明庄旭的为人处世总是了解的。 陈选惊讶不已,“怕?”有职有品的将校会怕一个小小的亲卫。 孙师傅有充足的证据,“那天庄参军想让段郎君喝酒,段郎君说不喝就不喝,谁都不敢去逼他。” 喝酒这事说简单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没有底气根本不可能拒绝。 绝不仅仅只是一碗酒的事。 陈选将早晨在东市遇见祝明月的事道出,其中种种怪异之处隐去。 譬如前几日收到上头要求大量买入肝脏,却不得张扬,祝明月又为何准确地在胡记肉铺中堵住自己。 是的,根本不是巧遇,祝明月就是有备而来。 孙师傅不知道东市之事,只是没想到段晓棠和五谷豆坊的联系。收下短笺,“待会段郎君过来用饭,我交给他。” 陈选好事做到底,“他若是有回信,明早你再带给我。” 段晓棠这会拿着短笺,字迹、暗号都对得上,的确是祝明月写的。 祝总真不愧是祝总,办事效率杠杠的。 “是我表姐,女人家胆子小牵肠挂肚,总是不安心。” 段晓棠从炉灶旁边拿起一块尖头的木炭,就着纸张背面写下两个字,“吾安”,末尾画了一个爱心符号。 确定字迹附着后,轻轻吹一口气,卷起来交还给孙师傅,“麻烦你和你亲戚了。” 孙师傅:“段郎君,不用笔墨写封信么?” 段晓棠摇摇头,“报平安而已,不用那么麻烦。” 等到祝明月收到这封简陋的回信时,已经是后天了。 头天陈选将信件交给孙师傅,段晓棠回信。第二天孙师傅借着陈选入营送菜的机会,将回信送出去。 等第三日时,陈选到五谷豆坊买菜顺道将信带过去。 陈选甫一报出姓名来历,立刻被戚兰娘请进内室,好茶点伺候着。 林婉婉出面接待,“陈大人好,我是段晓棠的表妹林婉婉。” 陈选拧着眉,“表妹,祝娘子呢?” 林婉婉:“没料到你今天来,表姐不在作坊。” 这家人的关系有些古怪,出面的全是表亲而且是女眷。不过陈选顾不得太多,简单说些所知的段晓棠在军中的情况,从袖中掏出短笺,“这是段郎君的回信。” 受的是的祝明月所托,陈选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之间如何分配,林婉婉能不能看这封信,索性避开,“我还需买些食材,先出去看看。” 戚兰娘引路,“我给陈大人介绍。” 等人离开,林婉婉忙不迭的打开短笺,纸张正面是当日祝明月所写,粗糙的背面是段晓棠的回信。 炭笔所写,字迹模糊但勉强能辨认,末了的爱心符号,确认是段晓棠亲笔所写无疑。 确定通道可以正常使用,祝明月又没有特别交代。林婉婉提笔写上几句家常话,这次可以多写几个字。学着祝明月的做法,抬头和落款用的花体拼音。 这会时辰还早,批发这边挤得水泄不通,都是各大酒楼府邸的管事采购。戚兰娘将陈选带到摊位前,“陈大人,你要哪些?” 陈选:“粉丝、腐竹,”这两样都是之前买过的,“其他的麻烦戚娘子推荐一二。” 戚兰娘:“夏季天热,胃口不好,不如拿些凉粉、盐蛋,吃得爽口些。卤豆干也不错,拿来下酒最合适。” 盐蛋卤豆干从字面上就知道吃法,陈选:“凉粉怎么做?” 戚兰娘:“最常见的做法凉拌,有些客人家中会烧一锅料汁,最后将凉粉浸进去。晓棠在军中,他知道怎么做。” 赵金业跑过来,“戚娘子,我拿两把米线两颗皮蛋。”交了钱拿了货就跑。 陈选:“皮蛋是什么东西?”闻所未闻,只见到一个黑呼呼的外壳。 戚兰娘递给陈选一个,“这就是皮蛋,不过衙门办事,不建议买。营中伙食最重要的是要适合大多数人。” “刚刚过去的是我们坊内赵大夫的孙子,赵大夫看方抓药什么苦没吃过,偏偏吃不得皮蛋,但他孙子喜欢。平日里新客多是建议买一两个尝尝,看能不能吃得惯。” 陈选明白其中道理,这东西恐怕许多人都吃不惯。 不过临走时,陈选发现板车上多了一篓子皮蛋。 午间段晓棠到伙房时,孙师傅迎出来,“段郎君,采买送来些东西,没见过不知道怎么做,你看看呢?” 段晓棠跟进内间一看,半篓子皮蛋放在那里。“这简单,中午凉拌、晚上烧汤、明早煮粥。”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锋过来替吴岭拿饭食,正遇上凉拌皮蛋上桌,看也不看直接端走。 段晓棠立刻阻止,“陈统领,可不能拿!”在陈锋不解的目光中解释,“这东西许多人吃不惯,王爷万一吃吐了怎么办,你负责,我负责?” 孙师傅缩在角落,最大的可能是我负责。 陈锋:“真的?” 段晓棠:“骗你作甚。” 孙师傅:“采买的说,这东西味道特殊,是有许多人吃不惯。” 譬如段晓棠提菜回去,庄旭吃不来,范成明倒是吃的欢。 吃完饭回屋,段晓棠从腰带里拿出孙师傅给的信件。 是林婉婉写的,大意是家里人很好,朋友们很好,邻居们很好,家里的猫狗很好,连菜苗都长势良好……书短意长,万望珍重。 第256章 梦中情锅 段晓棠斟酌许久,提笔写下回信,不过是自己在营中的日常生活。 一封回信几个字,同一座城,小十里的距离,走了三日。从一开始祝明月和段晓棠就只打算将它作为保持联系的n b?。 至于物品行李,不是还有徐昭然这个人肉快递么。 陈锋跟着吃了两顿皮蛋,果如段晓棠所说,味道古怪,不适合进上。 规矩且安全,不论皇宫还是王府,都是如此。 范成明吩咐伙房,日后多做些皮蛋菜,庄旭对此敬谢不敏。 段晓棠在营中又做了几日枯燥无味的训练,现在对盔甲的重量已经习惯,对行动的影响也能做到心中有数,倒不必似之前一般时时穿着。 庄旭接到营门卫兵传信时,还有些意外。他自己尚且知道避风头,怎么徐昭然送上门来了。 疾步出营门,果不其然见徐昭然两手都不空,布袋上如之前一般绣着食铁兽,“徐胖,你怎么来了?” 徐昭然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段晓棠的,你给他带进去吧。” 庄旭:“你不进去?” 徐昭然今日特意换了一身便服进太平坊,没穿显眼的千牛卫盔甲。就是想到白秀然刚在南衙闹过事要低调,上次只是恰好遇上梁景春等人不成器,但南衙有的是能人。 “我就不进去了。” 庄旭接过两个包裹,左右重量明显不同,一个很好辨别,是衣物,举起右手,“这是什么?” 徐昭然:“锅。” 上次段晓棠便想让带锅进来,徐昭然可是明确拒绝的。没想到这一次还是没扭过白秀然,不得不送锅进来。 徐昭然:“有空请你吃饭。” 庄旭:“吃什么?” 徐昭然:“你定。” 庄旭灵光一闪,“春风得意楼。”早就想去春风得意楼见识见识了。 徐昭然面色一顿,“行。” 段晓棠出事后,徐昭然和白湛才知道是白秀然的私房,之前都以为是祝明月的产业。 开业的时候,白湛还傻乎乎地带着白秀然去贺开业大吉。 偏偏徐昭然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法开口。这本就是白隽心忧女儿成婚后的生计,特意分出来的私房。 以前不知道便罢了,现在带人去春风得意楼,总有一种占便宜的感觉。 徐昭然:“麻烦你带进去,我进宫了。”说走就走,片刻不留。 庄旭左右手严重不平衡地提着两个包裹入营,将东西往段晓棠门口一放。 这时辰段晓棠该在校场发光发热,不,受热。拐到校场去,人果然在那儿,正将范成明摔到地上。 “段晓棠,徐胖给你带东西来了。” 段晓棠拍拍手,立刻就要往营门方向走,庄旭:“人没进来,东西放你门口了。” 段晓棠心生期待,“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练。” 范成明躺在地上不起来,享受着明媚阳光的炙烤,将在哪里摔到就在哪里躺下的随遇而安体现得淋漓尽致。 庄旭凑过去,在他头上遮下一片阴凉,“老实说,你这一段时间有进步。” 范成明手扶着地半撑起来,“哪里有进步?” 庄旭:“抗揍的本事进步了。” 范成明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掐住庄旭的脖子,“庄三!” 我收拾不了段晓棠,还收拾不了你么。 吴岭走到校场,终于想起问段晓棠条陈写到哪儿了,“段晓棠人呢?” 段晓棠在营中非常醒目,若穿便服,穿白衣的那个是他。平日为人行为都散漫,但若是着甲,站的最笔直挺拔的就是他。 从头一回穿甲时便是如此,论身段比监门卫千牛卫这般的皇家近卫也不遑多让,没有半点兵痞兵油子的习气。 陈锋:“在伙房垒灶。” 吴岭:“垒灶?” 陈锋:“听说徐大郎给他送了一口锅进来,这会正欢欢喜喜地在伙房垒灶。” 军营内外隔绝,但并不禁绝家属探亲送物,只要不含忌讳之物即可。以大吴军营的条件,全靠军中发放,条件的确艰苦。 徐昭然不是段晓棠亲属,但段晓棠也没有正经的亲属呀! “锅?”吴岭听说送衣物送吃食送钱财,头一次听说送锅的。 经过庄旭一番宣扬,这口得之不易的锅的来历在亲卫中间不是秘密。 陈锋:“据说段晓棠上次就想让徐大郎带口锅进来,被断然拒绝,没想到这次还是乖乖的送来了。” 至于谁让徐昭然如此听话,大家都不想提起她光辉的名字。 “随他去吧。”吴岭手底下的将领,各有各的爱好,行猎饮酒狎妓……段晓棠的爱好是古怪了些,但于人于己都没有害处。 “啦啦啦,啦啦啦……”段晓棠在伙房边上哼着歌,只有调子没有歌词。 小叮当还是西游记都随他意,后头连自己都不知道哼的什么。 孙师傅捏着小炒锅的锅边,“段郎君,你这锅是铁做的?” “嗯,我不大会用陶锅。”伙房现有的灶台都不合适,段晓棠翻了一圈伙房周围的土,挖土灶只能是一次性,总不能每次想做饭都临时挖灶吧。 孙师傅:“一个铁锅不知费多少铁料呢。” 段晓棠:“这还是小锅,大锅能放人进去洗澡。” 孙师傅惊诧不已,“还是陶锅便宜。” 段晓棠:“孙师傅,有碎砖头没?” 孙师傅往墙角一指,“整块的砖头都有,随便用。” 人总是贪心不足得寸进尺,现在有锅了,段晓棠就想徐昭然再送一个泥瓦匠进来。 好歹跟着李匠人搭了许多的灶台,虽然不专业,但和泥搭砖难不倒他,何况还有一个现成锅比划大小。 一个时辰后,一座简陋但功能无损的灶台在伙房外的角落里成形。 段晓棠:“孙师傅,我若是从外头采买食材,大约什么时候能拿到。” 孙师傅:“后天上午。”陈选明天才会送菜进来,一来一回至少也得到后天。 今天垒灶,明天开锅,后天请客。 段晓棠从袖中摸出采购单子、书信和两串钱递过去,“那麻烦孙师傅了。” 这是按照市场价三倍给的价钱,在营中只要不是打算行贿范成明和庄旭,铜钱比金子有用。 第257章 请客设宴 到了段晓棠请客那日,范成明看他仍在校场旁边拿着纸笔,不时写写画画,“你不是请客么,怎么还在这里?” 段晓棠收住笔,将写字的纸张合上,抬头,“备菜我都交给孙师傅他们了,知道什么叫主厨么,除了下锅那一会,其他都不用管。” 范成明撇嘴,“那你们这厨子也做得太轻松了。” 段晓棠翻一个白眼,“若没有你,我现在还在这份轻松的工作,何至于在校场抛洒血汗。” 范成明不敢说这事和自己没关系,更不敢把责任推到吴岭身上,只能闭口不言。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起身离开,“半个时辰后开饭。” 军营里无需讲究荤素营养搭配,反正重油重盐重味就行。 范成明带着人过来时,段晓棠正站在伙房外刚搭建起来的灶台前颠勺,灶中炉火熊熊,黑铁的锅中各色蔬菜翻飞,构成一副奇异而和谐的场景。 至少孙师傅及一众伙房帮工看的是目不转睛,论颠勺,陶锅肯定是做不到的。 庄旭嗅嗅鼻子,“有火锅的味道。”但气味杂乱,也不知道是段晓棠已经做好的,还是正在做的。 所有的菜都分做一小三大四份,小份上供给吴岭,其余三份各有归宿,一份现场吃,一份留给孙师傅他们,最后一份给执勤无法到场的人留着。 段晓棠扭头,“你们先坐,还有一个菜一个汤就好了。” 不过小半炷香,所有的菜都齐了。 段晓棠一道道菜介绍,“干锅兔、红烧肉、蚂蚁上树、红烧狮子头、小鸡炖蘑菇、清蒸鱼,凉拌三丝、酸菜粉丝汤。” 范成明非得抬杠,“你请客不说上些猩唇驼峰,燕窝鹿筋总得有吧。” 段晓棠:“我自掏腰包买食材,要求不要太高。想吃,自个去买。” 范成明:“你做?” 段晓棠:“我只会做家常菜,你说的食材太珍惜,不会。”要真会就刑了。 庄旭盯着狮子头看了好半晌,“它哪像像狮子头?” 段晓棠十分无辜的耸肩,“我也不知道,从学做饭那天起往前推几百年,它都叫狮子头。”提着装好菜的食盒,“你们谁有空,给王爷送下饭。执勤的兄弟们饭菜放在伙房温着,下值后直接来吃。” “你自己怎么不去?”庄旭想不明白,分明是露脸的事,为何避之不及。 段晓棠:“王爷交给我的事还没做完,不好意思去他跟前晃荡。” 庄旭自告奋勇,“我去吧。”点了两个亲卫和自己一起送过去。 转头到了吴岭跟前,立刻把段晓棠卖了。 王爷,我举报,他活没干完。 吴岭表示:吃完饭让他滚过来。 众人先吃点凉菜,等着庄旭回来。 范成明感慨,“要不是本事太大,我非得荐你管伙房。”比起现在妾身不明的状态,想必段晓棠更愿意做个厨子。 段晓棠无力吐槽本事太大反成了阻碍,回头看一眼孙师傅等人坐的远,听不到说话,“伙房才几个工钱。” 这时候的人根本没有薪酬保密的意识,稍微问问就知道。不算油水,顶多落个旱涝保收。 “再说,我管伙房,你们放心么?” 范成明不解,“有什么不放心的?” 段晓棠指着小鸡炖蘑菇,“大部分蘑菇都是有毒的,今天这一锅蘑菇拿回营里,我和孙师傅分别看过,加上采摘采买,经过至少四道检验。如果中间扔进去一把毒蘑菇,烹调之后看不出本来形状颜色,谁能辨认出来有没有毒。” 菌菇中毒从来不是新闻,范成明等人自然听过不少。 “你们知道么,木耳泡久了也是有毒的,轻则上吐下泻,重则脏器衰竭。” “豆角没炒熟有毒,豆浆没煮熟有毒,谷物储存不当有毒……” 一个个有毒砸下来,范成明头晕眼花,眼前的珍馐美味一个也不敢碰。“照你这么说,只要找到敌军伙房,一把有毒的食材扔进去,不战而胜。” 段晓棠长嘘一口气,“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人家不知情,又不是傻了舌头坏了,除了像你这样的马大哈,谁会真实心全吃了。” “再说军士都是各伙开火,会用伙房的都是军中将校,那点剂量下去,顶多闹个上吐下泻。” 要不然放倒对方一个伙,要不然放翻对方将领,瘫痪指挥系统。 对敌方成效不知,但如果在己方搞出食物中毒事件,高低也要推出营门斩了。 真正的钱少事多离家远,位低权轻责任重,谁爱干谁干。 庄旭赶回来听了后半截,这才明白为何段晓棠刚入营时到伙房,只叫伙房的厨子帮工动手,自己甩手站一边,就因为怕吃出问题自己惹上嫌疑。 当时还以为是训练疲累或者自矜身份不愿意亲自动手。 头一回下厨,过程简单,全程在众目睽睽之下,末了专门让范成明先尝一块,玩笑般说了一句,“没毒”。 原来不是玩笑,是真的在说没毒。 庄旭:“你是见过人中毒,还是做菜把自己吃中毒了?” 段晓棠不想提林婉婉曾经把自己吃进医院的光辉事迹,“我刚来长安的时候,不认识本地菌子,不敢买来吃。后来慢慢认识了些,也要经过再三辨认,打听清楚周围医馆大夫会不会治菌毒,能赶快出门请大夫。” 补充一句,“甚至专门留一份菜下来,给大夫辨认是哪些菌子。” 庄旭呐呐,“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段晓棠:“小心使得万年船。” 范成明心有戚戚,打定主意日后要对孙师傅等人和颜悦色些,不然万一哪天吃的上吐下泻,不谈事后追究。光是身体受损,颜面受创就够让人难受了。 其他人推杯换盏,段晓棠自顾自喝着汤。 冥冥中一种暗示,有了这个灶台,人就算定下来了。 范成明今晚胃口大开,夹着一块红烧肉,“上次我就想问了,这是什么肉?” 段晓棠慢条斯理喝一口汤,“你去酒楼吃饭,没人告诉你么?猪肉。” 范成明没有半点挣扎把肉塞到嘴里,他只听梁景春提过红烧肉美味,何曾关心过什么肉。 好吃就行。 其他人喝的醉眼朦胧,已经进行到吹牛的阶段。 庄旭眼见差不多了,提醒段晓棠,“王爷让你完事了,去他那儿一趟。” 段晓棠:“找我干嘛?”不可能那么巧吧。 庄旭眼神游离,“大概和你没干完的活有关。” 第258章 练兵养兵 段晓棠什么活没干完,当然是那一份条陈。 抬头望望天,可惜夏季天黑的晚,“快宵禁了,不合适吧!” 庄旭:“王爷相召,有什么不合适的。”只要一道命令下来,入夜犯禁都不算忌讳。 段晓棠原以为长安城的宵禁制度让资本家不可能九九六的剥削,除了一种情况,老板和员工住在一起。 现在段晓棠和吴岭住在同一座大营,真是不去也得去。 吴岭当初没有限定明确的截稿时间,段晓棠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慢慢做下去。 问就是在写了,要就是没写好。 没想到,现在真要了。 段晓棠无奈地站起身,“你们慢慢吃,我有点事先走了。”回屋抱上一堆草稿去帅帐。 遇上守在门口的陈锋,“陈统领。” 陈锋手微微往后一抬,“进去吧。” 外头天色尚且明亮,但吴岭帐中已经点燃蜡烛。夏季熏热的风加上微微的烛火热度,让段晓棠觉得自己脸上也在冒汗。 “王爷,吃的好么?” 吴岭微微颔首,“营中现在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不属于亲卫段晓棠应该知晓的事,但吴岭问有考校的意思。 “右武卫满编两万,现在约莫半数。按照现有速度,大约七日后人员全数到齐。” 吴岭:“南衙诸卫常年是不满员的。”除非战时。 段晓棠手往右边一指,是舆图架的位置,“高句丽。” 南衙拱卫长安,但战时亦要出征。近两年必有一战,右武卫新旧交替,如何能不满编。 吴岭对考校的结果暂且满意,“条陈呢?” 段晓棠的确未曾从军,但他的成长经历注定和军营脱不了关系。从他的身上吴岭隐约察觉一种截然不同的练兵办法,而段晓棠如今的成就显然得益于此。 段晓棠抱着一堆零碎的纸张,“王爷,你知道我文字不通,本来想找庄参军润色一二,还没来得及。” 吴岭:“说大略。” “办不到,”段晓棠直言,“如果照我家乡大法子,根本做不到。” “我以前未曾从军,只知道皮毛,单以士兵的身体素质论,做不到。”段晓棠不敢提更高深更犯忌讳的文化素质、精神信仰。 吴岭:“仔细说说。” 段晓棠:“我们那儿,士兵入伍,每日三餐,顿顿米面菜肉鸡蛋牛水果应有尽有。而在他们入伍之前,家庭也能保证他们的膳食所需,不仅仅是吃饱也吃好。” 吴岭:“所以你说右武营军士看着人高马大,内里虚耗?” “照我的训练强度,很多人都会落下病根。”段晓棠翻捡出四张纸。“这是他们现有的训练体测情况,身长在五尺六到六尺之间。” “甲是你的亲卫,原是一名普通军士擢升,乙直说了,是范成明。丙丁都是新入营的军士,不同的是,丙家是小地主,丁家佃农。” 一炷香内能绕校场跑几圈、负重跑结果如何、举起多重的石锁、拉几石弓,不同距离中率多少……段晓棠尽量将一项项数据量化。 “时间短,没做完更多的样本。” 吴岭毫不意外,四人的成绩按照甲乙丙丁顺序排列,“范成明的情况你怎么知道的?” 段晓棠:“我追在他后头跑。” 也就是说范成明的数据是被段晓棠逼出来的,说不定比平日还要好些。 论理范成明的身体素质应该是四人中最好的,但成绩不上不下,和后天的努力分不开。 吴岭抬眉,“你的呢?”以段晓棠的性情,要做这些,自己不可能不先试试。 段晓棠翻了一遍,抽出一张纸来,放到吴岭面前。 吴岭拿起看一眼,各项数据远超其他四人,“军中能达到你的水平的人,多吗?” 段晓棠身手好,但让许多人忽略掉的是,他从来都是靠脑子做事。 段晓棠摇头,“应该不多。” 吴岭挑眉,“所以你的解决办法呢?” 如果这么多日只拿出四个样本来糊弄人,绝不可能轻饶。 段晓棠:“王爷,这是我按照现有物价算出来的,一人若是饮食充足,一个月所需的花费。” 兵家分四派,权谋、阴阳、形势、技巧,如今段晓棠新开一门——撒钱派。 吴岭只拿起看一眼就放在一旁,“高门才敢如此大手大脚,你家乡士兵人数不多吧。” 段晓棠尴尬一笑,“是不多。”普普通通蓝星军队人数第一,裁军百万起。 “现有军士的伙食标准,军中主要供应四类,主粮、酱、肉、菜,后面两项不固定。” 右武卫现在每天都吃猪肝苋菜粥,还是吴岭特意关照后的结果。 “这样的选择无非稳定、安全、易获。提升军士素质除了训练,还应该尽可能保证饮食。” 吴岭千想万想没想到段晓棠会绕回他的老本行,“怎么保证?” 皇帝不差饿兵,在段晓棠这里,饿兵根本就不应该“被差”那不是兵,是炮灰。 “营中每隔五日放一日肉食,可以将一部分高价的羊和鸡鸭,替换成猪肉。” 吴岭点头,这一建议可行,羊肉和猪肉之间价差何止几倍。 春风得意楼崛起,证实猪肉亦味美,可登大雅之堂。 段晓棠:“我原想让他们每日吃一个煮鸡蛋,后来仔细思索一番,长安城根本没办法稳定供应两万人的鸡蛋,但可以隔几日让他们吃一个。” 吴岭:“继续。”段晓棠的思路很明显,练兵先养兵。 段晓棠:“军中有豆类供应,直接煮食不如将之磨成豆腐,一斤豆出三到五斤豆腐。我问过伙房的师傅,他们会点豆腐。不过多费些劳力罢了,但军中绝不缺劳力。” 吴岭以前还真不知道一斤豆能出三五斤豆腐,“几项下来花费如何?” 右武卫的总军费段晓棠不知道也不敢去打听,“我将一伙十人一月伙食折现,豆腐是从豆料里扣出来,人工不算,不用花钱。大量的猪肉是从羊肉折现而来,唯一需要花钱的是鸡蛋,若是一人三日一个鸡蛋,大约上浮一成。” 费尽唇舌,不过为了一个鸡蛋。 第259章 渣女语录 若不是知道段晓棠从前是厨子,非得以为是老于算计的账房。 上位者看不到底层军士的困乏么,无非不愿意多花费心力罢了。 吴岭:“训练呢?” 段晓棠抖抖索索从一沓纸里再抽出一张,“我不懂军阵骑战,先从体能入手。” 别人的条陈是一条一条的名列其上,段晓棠的是一张一张散乱不堪。 但武将嘛,能把意思写明白就行,吴岭不嫌弃。真要骈五骈六来一篇,才要头痛。 一字一句看下来,“队列训练、俯卧撑、仰卧起坐,三十丈跑,六里越野、拳法、兵击……” 只有类别,没有详细的条目,有些段晓棠本人都尚未考虑清楚。 因为没有一个明晰的标准,他目前接触到的人身体素质两极分化。 吴岭显然也看出其中的问题,“标准为何?” 大吴的时间管理混乱,段晓棠不断换算标准,“仰卧起坐四十息内达到六十八个,六里一盏茶内,十里无负重大约两盏茶……但我不清楚长安军中情况如何。” 吴岭是武功行家,只看训练内容,晓得段晓棠的家乡抛弃了武者之道,贯通于技,单看每一项训练内容可以推断训练的目的和效果。 他也想看看这套异地的训练内容是否符合长安的水土,“人选和标准,我再考虑考虑。” 提起另外一事,“今日所言,认真写个条陈,三日后交上来。” 段晓棠拱手,“是。” 一回到营房区域,立刻去敲庄旭的门。 范成明是真不学无术,指望不上。只剩庄旭,好歹有半瓶水能晃荡晃荡。“兄弟,江湖救急!” 庄旭听出声音开门,“你用得着我救?” 段晓棠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条陈怎么写?” 庄旭:“你不会?” 段晓棠:“你觉得一个《论语》都没读明白的人会写?”誓要将学渣人设立到底。 庄旭需要先明白段晓棠的需求,“你是要我帮你写,还是只需告诉格式内容?” 段晓棠还有人性,没指望庄旭代笔,“告诉格式就行,我自己写底稿,后头麻烦你帮忙润色一二。” 庄旭猜段晓棠之前躲着的就是这份条陈,回屋翻了一份文书出来,递给段晓棠,“格式照着抄吧!” 无论古今,ppt还是公文,都逃不过千古文章一大抄的宿命。 次日吴岭召来五个亲卫在南衙校场,按照段晓棠罗列的项目,一一进行训练。 这些年来,为寻求强军之法,翻过无数的兵书,段晓棠的法子最贴合实际,但也是最花钱的。 米面肉菜蛋奶水果是只有高门才能提供的条件,但一番腾挪之后,似乎只需要多花一个鸡蛋的钱就行。 看起来是笔划算的买卖对不对? 但以吴岭对段晓棠的了解,所谓的米面肉菜蛋奶水果,都不过是抛出来的饵料,他真正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一个鸡蛋。 一旦实施起来卓有成效,定然挟此索要更多的肉食副食。 有一段话段晓棠读书时看过,办事时用来拉扯再合适不过。 “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米面菜肉通通满足绝无可能,但我多要一个鸡蛋不过分吧! 陈锋奉上五个亲卫的成绩单,由于时间模糊,只能大致记录。 吴岭的亲卫可以算大吴军中最精锐的军士,比段晓棠拿出来的标准要高不少。但放到寻常军士身上呢? 一个身体没有亏损的普通军士,他的起点和上限在哪里? 段晓棠家乡与长安风土人情不同,可以借鉴,却不能全盘拿来。 吴岭很快有了主意,“召梁景春、陈良为、靳武、宁封,明日到右武卫大营。” 思虑良久,最后加上一个名字,听得陈锋眉头直跳。 段晓棠赶条陈赶得手腕酸痛,还只会写白话,最后转换成文言文,还得庄旭出手才行。 范成明闲极无聊找上门来说话,“你关屋子写什么呢?” 段晓棠叹口气,“条陈。” 接触一段时日,段晓棠至少知道范成明人不坏,他只是——欠。 范成明看到文字头痛,避得远远的。他也不是空手上门,分给段晓棠一个桃子。 末了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来,“我们这兆头是不是不大好?” 分桃而已,段晓棠不在怕的,“又不是梨。” 两人齐齐顿住,照他们现在的情况,“分梨”倒真不错。 范成明立刻许诺,“等梨子上市,我给你带一筐。”等不了多久了。 “借你吉言。”段晓棠搁下笔,桃子是洗过的,用湿布巾擦过手就啃起来了。 范成明因为一个桃子想得远了,“你家只有一个人,怎么不成亲开枝散叶?” 段晓棠:“父亲生病那段时间,我倒是提议过立刻结婚,如果他能撑得久些,大约能见到孙子孙女的面。” 范成明挑眉,“后来呢?” 段晓棠现在未婚无子女孑然一身,出了什么变故么? 段晓棠陷入回忆,“我父亲他不同意。” 范成明不解,“为什么?” 段晓棠避重就轻,“因为我不负责任,结婚生子对我而言,大概率不会让生活更好,反而落得一地鸡毛。” 说段晓棠不负责任,范成明第一个不同意,“我看你平时挺负责的。” 段晓棠伸个懒腰,自污名声,“事业和家庭怎么会一样呢,我向来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但一刻委屈也受不得,前脚结婚后脚稍有不如意就离婚。我和我父亲都觉得我能干的出来。” 范成明终于明白为何段父要阻止段晓棠成亲了,这不是结亲是结仇,“你以后莫要去外头说。”流传出去谁还敢嫁女。 妻子不如意,可以纳妾,何必走到鱼死网破和离的地步。 白秀然在家避了几日风头,但有些场合不得不出席,比如徐昭然姑母的寿辰。 遇上每一个人都保持高门贵女的风范,若有人旁敲侧击询问太平坊之事。 白秀然只有一个口径,误会,口角,已经说清了…… 谁敢把范成明等人拉到面前对质,再者他们敢说实话么? 交际场合总会遇到许多人,白秀然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躬身行礼,“七公子,有何指教。” “七公子”面容和煦,“指教不敢当,我常去春风得意楼,如今才知是三娘的产业。之前见酒楼有个姓段的厨子有趣,不知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白秀然几经呼吸,方才将火气压下去。“七公子,不该去问王爷么。” 第260章 明光之铠 梁景春等人收到吴岭传召忐忑不安,往昔吴岭虽时常考校旗下将校,但齐齐把左武卫这三个人挑出来,从未有之。 靳武道:“宁封刚刚传信来,王爷明日也召了他去。”说完头往后一缩。 三个小可怜齐齐望着上首的范成达,“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范成达抬眉,“我刚问过二郎,没听到消息。” 但范成达和庄旭能躲过去么,明天去的右武卫大营,现场提溜他二人都可以。 而这六个人,刚好前一阵被白秀然踩了脸面。 如今整整齐齐被包进右武卫大营,真真是羊入虎口。 偏偏范成达脱不了干系,三个是他下属,两个是他弟弟,六者其五。至于右屯卫的宁封,细教起来,也能拉上关系。 “你们近日来不是苦练武艺,明日叫王爷好好看看,改观一二。” 梁景春等人自家知自家事,他们那点稀烂的基础,几日来亡羊补牢又能有多少进益。 嘴上委委屈屈,“现在外头都叫我们太平坊六罴。” 罴者,熊也。 将熊熊一窝的那个熊。 范成达原还纠结,明日要不要去右武卫,听到这里,打定主意非得去一趟。 看在自己的面上,吴岭总不会当场解了六个人的职。 范成明趁着吃饭的时候,悄悄问段晓棠:“你知道,王爷想做什么吗?” 段晓棠不解,“我怎么可能知道王爷要做什么,”望向门外,压低声音,“出什么事了?” 庄旭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盘子里的凉面,“王爷叫了梁景春、宁封等人明日过来。” 段晓棠看两人神情称不上愉悦,“你们不对付?” “要真不对付就好了,”范成明痛苦的捂住头,“他们是之前和我一起被白三娘收拾过的人。” 段晓棠知晓白秀然“碰瓷”过几个南衙将校,但除了范庄二人外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姓。 范成明乞求,“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段晓棠立刻拒绝,“我算什么东西,怎么敢打听!”万一涉及南衙诸卫的家务事,掺和进去绝没有好果子吃。 庄旭也知道段晓棠立场尴尬,他目前只是吴岭的私人,并没有加入南衙诸卫。 段晓棠撑着下巴,猜还是考校的成分居多,“应该离不开将校们的看家本事吧!” 吴岭是个直脾气,秋后算账的概率极小,一般有账当场就算了。 范成明立马抓起庄旭的袖子,“我们去校场。” 徒留段晓棠在背后大喊,“饭后不宜剧烈运动。” 晨光初照之时,段晓棠已经晨练了好一会。原本静谧的校场逐渐喧嚣起来。 刚刚上番入营的各地军士在各自火长队正的率领下慢慢执刀执矛开始操练。 旗手挥舞,号角声起,犹如远古之音,回荡在校场。 军队人员纷杂,战场形势错综复杂,靠人嗓子嘶吼显然不能指挥全军。 鼓声和号角传达的是军队的指令,段晓棠之前从未在大吴的军营中待过,不可能像李君璞一般明晰每一种乐声的含义。 此时停下手脚,静静地场边听着一时竟有些听愣住了。军乐向来浑厚大气,即使简单的鼓号之声,加上场中军士训练的冲杀之音,如千军万马将临。 范成明盔甲整齐的走过来,“你看什么?” 段晓棠转回神,“看他们操练。” 范成明水平不行,但见识是够的,“现在只有个纸糊的样子,等过几日营中将官归位,才会认真开始操练。” 偌大的右武卫当然不可能只有范成明庄旭两个军官,不过其他人位高资历深,趁着这个机会回家修养,留两个小年轻处理事罢了。 梁景春等人站在后排,见段晓棠和亲卫们训练的地方不远,范成明有没有互相引见的意思,凑到庄旭身边,“这是谁?” “那个厨子,”庄旭特意提醒,“你们千万不要想去找他麻烦,只会触自己霉头。” 陈良为站在后头听到音,忙往前一看,原以为范成明应该和人水火不容,现在看来相当融洽。 嘴里喃喃有词,“这哪像个厨子呀!” 身姿如松,比自己等人都更像军门子弟。 宁封凑趣,“你说他是千牛卫监门卫出来的,我都信!” 靳武:“看起来不是很厉害的样子。”这样的人能把整个右武卫大营搞得人仰马翻? 庄旭只管提醒他们莫要使台面下的招数就成,正常的比试切磋不管。“你们可以试试。” 梁景春头铁,第一个站出来,大大方方走过去,“这位兄弟,不如切磋一番。” 范成明难以置信的扭过头,眼睛瞪着好友,眼神只有三个字——你疯了。 段晓棠几乎从右武卫新旧交替之时就在营中,来校场的几乎都知道这个校场常客。 不管新兵老兵,除了少数一两个河间王的亲卫,没人能在他手里占到便宜。 说称霸右武卫校场,不算夸张。 亲卫们几日没见到有人主动挑战段晓棠,纷纷停下训练,兴致勃勃围在一旁。 梁景春外表威武,穿的盔甲又光鲜得紧,看起来是有几分本事的。 有处理过当日白秀然闹事的亲卫主动介绍梁景春的来历,亲卫们的口风纷纷转换成,看他能坚持多久。 白秀然的武艺外人不清楚,但段晓棠是天天的接触的,对他的水平有所了解。 白秀然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在段晓棠手上讨到便宜。 段晓棠点头,“好呀!”猜测眼前这个生面孔就是昨日范成明提起过的,在白秀然手里栽了跟头的小伙伴。 这是寻仇? 两边刚摆好姿势,段晓棠脚下立刻加速,兔起鹘落间,将梁景春连人带甲踹出一丈远。 只有地上由深到浅的痕迹才能证明刚刚存在一场比试。 多用一招,都是对白秀然的不尊重。 庄旭别过头捂住脸,比自己坚持的时间都少。 梁景春躺在地方,痛苦的捂住胸口,扭过头望着刚才这几一行人站立的地方。 兄弟们,点子扎手! 眼角忽然被闪了一下,还以为是天上的太阳出了变故,瞬间反应过来,是有人穿了明光铠,甲片反射阳光,刚好射到自己眼里。 第261章 流芳千古 十三铠之首,见日之光,天下大明,故名明光铠。 如日照江山,光芒四溢。板甲光芒如镜,铁骨坚韧如山,铠甲上繁复的锻造花纹,华丽而深远。 寻常纨绔夸耀家中田产古董俏婢,军武世家出身的子弟再多几重,骏马、刀剑、铠甲,刻在骨子里真正值得炫耀的东西。 梁景春做梦都想要一副明光铠,可家中父兄以他论功论出身都不配,断然拒绝。 如今正悄悄攒钱准备找工匠打造一副,亲眼盯着工匠打造,总比范成明买把假刀更靠谱。 来人身份着实有些意外,诸将校和亲卫纷纷口称“七郎”、“七公子”。 庄旭见他来了,慢慢松一口气,大概也许可能,今天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七郎”遇见范成明等人,心中顿时一噔。 太平坊六罴近来“名声大噪”,今日六个人整整齐齐,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庄旭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定然大呼冤枉,明明只有他们五个挨了打,本参军靠聪明才智躲过一劫。 为什么要把我和他们归到一起,太糟践人了。 “七郎”站在外围,“庄三,怎么回事?” 庄旭半点不留情面,“梁五不长眼,非得寻人比试。” 话音刚落,梁景春便被“咚”一声踢飞了,别说铠甲,连人都跟纸糊似的。 难怪庄旭形容“不长眼”。 穿着乌锤甲的青年军士,慢慢侧过半张脸来,七郎如遭雷击,“段晓棠。” 以前光知道他脾性好心肠软,却忘了他亦是习武之人,而且打起来这么暴力。 段晓棠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扭过头看到乌友穿着一身光鲜至极的明光铠站在不远处,眼睛微微眯起,盘算着是喜是悲,开口却是,“吴七郎。” 刚才听到周围人唤他“七郎”、“七公子”,照长安城约定俗成的规矩,能让许多人不约而同回避他姓氏,只有一个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不必宣之于口。 乌、吴同音不同调而已。 想起曲江池旁躬身的绯袍官员,不知道乌友和吴岭关系如何,兄弟还是子侄。 乌友很确定,段晓棠刚刚说的是“吴”,他以前只会不远不近的称呼自己“乌郎君”。 当乌友意识到段晓棠已经很久不在春风得意楼露面时,询问小二只说有事归乡了。再打听就听说河间王和白秀然争厨一事。 春风得意楼和白家有关系,乌友毫不意外。但他不觉得被争的厨子会是段晓棠,只以为是受了牵连避避风头。 而且吴岭和白秀然在事中的表现都极为反常,让乌友一度觉得是白家不老实,要特意敲打一二。 “我去找白三娘,他不肯告诉我你的行踪。”吴友紧张地咽咽口水,“你怎会在这里?” 乌友,或者应该称呼为吴越,此刻脑子不是一团浆糊,是已经快被烧糊了! 段晓棠不是……怎么会在军营。 庄旭有些意外吴越同段晓棠认识,而且吴越还敢去找白秀然。转念一想,有什么不敢的,白秀然除非发了疯,否则绝不会对吴越动手。 吴越长吐一口气,似乎要将胸腔中的气息全挤出来。若非穿着盔甲行动不便,非得捂住头原地转几圈。 “这到底怎么回事?” 段晓棠无论性别、性情还是经历都是一个烫手山芋,吴越都有些想支持白秀然跟吴岭抢人了。 段晓棠无所谓地道:“换个工作,换个心情,如此而已。”只是心情不太好。 范成明如今才看明白,“你两认识呀!” 段晓棠大大方方,“酒楼的客人。” 范成明对段晓棠态度没有任何回避,让吴越心生疑窦。军中同寝同食,段晓棠不可能瞒得住。难道他真的只是有穿女装的癖好? 段晓棠向着吴越抬手道:“七公子,可否指教一二?”他承认是有些迁怒了,打不过吴岭,还打不过吴越么。 若非头盔限制脖子动作,吴越非得摇成拨浪鼓,段晓棠的身手他十分清楚,“父王召我等前来,必有要事,比试说不得会耽搁。” 称呼父王,所以他是吴岭的儿子。 原来那个成日忙于公务不着家不负责任的父亲就是河间王呀! 吴越上头的哥哥也不是跑商,而是外出征战而亡。 段晓棠回忆一番,吴岭这段时日除了常住右武卫,其余时候似乎都在南衙过夜。 刚见面时,吴岭对春风得意楼一无所知,但凡做父亲的多关心些,也不至于不知道儿子常去的地方。 晨练的军士们渐渐散去,不多时,吴岭和范成达联袂而来,高坐点将台。 段晓棠迅速回归亲卫队伍,站到吴岭背后。 眼角余光瞟到另有两个亲卫抬着一座铜壶滴漏过来。 吴越等人站在校场中间问安,吴岭面无表情,只有两个字,“卸甲。” 众人摸不着头脑,却依然听命而行,卸去沉重的甲胄。 陈锋拿出一张纸,高声宣布,“第一项内容,三十丈跑。”指着场边的两棵树,“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的位置。” 吴岭坐下,但依旧肩背挺拔,“一个一个来。” 段晓棠家乡的训练内容,替换到长安又该如何对待。 同样的距离、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标准下,如何分高下。 他们选拔的是自幼衣食无忧营养全面的士兵,在长安这样的人可不多,至少新入营的军士并不符合。 但可以试想他们在营中养一段时间,再经过训练可能达成的目标。 这样人选,吴岭转眼就想到几个,从小饮食没受过亏待,身体没有任何亏空,并且接受过一定训练的人。 废物也可以重新利用起来。 段晓棠转眼就想到吴岭的打算,只能说这个主意非常的损,还把亲生儿子搭上了。 不过有一条,段晓棠遍寻不得精准时间,让吴岭想到用滴漏来代替。 日后哪怕只有几个项目能够推广出去,范成明等人也能流芳千古。 当然应该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是人都要想想,为何吴岭要专挑他们几个出来做标准。 第262章 训练项目(1) 吴越第一个出列,走到树边,虽然没有专门练过,但本能的右腿向后屈。 树旁的亲卫旗子高举,随即放下,吴越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三十丈的距离对一个成年男子而言,并不遥远。 吴岭斜眼看着身旁的滴漏,“记下来。” 陈锋默默地点头,“是。” 早有亲卫充作书吏,按照段晓棠之前的体侧格式,在属于吴越的一张纸上填写上时间。 亲卫们的数据用滴漏重新测过一次,早印在吴岭脑中,抬手随意递给范成达一张,亲卫的数据,让他比照着看。 吴越远不如矣。 以往演武,通常是准备一段枪法或者剑法,演练出来即可。只要平日练得纯熟,场面上基本不会出岔子。 但现在将所有的动作、项目拆分出来,按照同一个标准评价。过往滥竽充数的那些竽,可就藏不住了。 宁封跑完之后,剩下的五个都是范成达家里不成器的小兔崽子。他在位置上坐不住,索性站到记录的书吏背后,看着一项项数据落在纸上。 不时看看自己手上的数据一对照,只想捂脸。 幸好这只是吴岭私下的行为,没错,虽然在场的人很多,但并不算公开的考校。 所有执行人员的都是吴岭的亲卫充当,连范成达的身份都不是军中将领,而是“参赛人员”家属。 姑且算是吴岭给心腹爱将留的一点点面子。 范成明站在校场中间,看他哥在上头一次次捂脸,大约也知道他们的表现不算很好。 嘴唇微微张开发声,小声问庄旭:“怎么办?”离得远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话。 庄旭嘴唇微张,“你没发现这些项目眼熟么?”分明是段晓棠平时训练的内容。 亲卫在一旁宣布,“下一个项目,原地射箭,固定靶,分为十步、二十步、五十步、八十步、百步。” 梁景春张大嘴,“百步?”这谁能做到。 范成明急忙拉住他,“没让你百步穿杨,百步射靶。” 要不是上头有吴岭和范成达看着,梁景春非得将人甩开不可,百步射靶也是难为人。 亲卫低头看一眼纸上的内容,下面还有骑射呢。段晓棠本身骑射一般,故没有做这个项目,但吴岭大笔一挥添上了。 本来还想再加入飞靶的,但出于对这群年轻人最后的温柔,暂且放到以后。 午间休息时,几人你扶我,我扶你回到平时用饭的屋子,这里本是诸将议事用的小厅。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被范成明庄旭当做了吃饭的地方。 范成明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吩咐亲卫,“去,把段晓棠叫来。” 庄旭一旁描补,“悄悄地叫。” 不待亲卫出去叫人,段晓棠主动过来。 范成明见着人哇哇大叫,“你当没当我们是兄弟,居然没透个风。” 段晓棠一脸无辜,“我事先真不知道。” 但吴岭找的人真的妙,也只有这几个人的身体素质能和现代新兵相比。 庄旭想到段晓棠那份还没写完的条陈,“他应该是真不知道,下午还有哪些项目?” 段晓棠实话实说,“王爷修改过很多,但长跑应该有。” 范成明是见过段晓棠跑步的,那跑起来就不是人,“长跑,跑多远?” 段晓棠:“六里和十里,可能有负重。” 范成明惊讶到嗓子都快哑了,“六里和十里,”重音落在和上,“还有负重!” 你这是要我的命! 梁景春爬起来,“我要回家。” 虽然被统称为南衙六将校,真正摸到将校门槛的只有靠哥哥的范成明,其他五人都是底层军官,刚入流而已。 也因此他们被白秀然收拾,吴岭能够网开一面。 反正范成明废这件事,南衙从上到下都清楚,看的是范成达的面子。 “负重?”庄旭想到段晓棠跑步从来没扛过沙袋之类,都是穿甲,“盔甲!”心里换算自己的盔甲有多重。 坐在角落里的吴越发声,“庄三,借我一身盔甲。”明光铠足够光鲜亮眼,但无疑是最重的。 若吴越没有出声,众人未必能发现他也跟了进来。 梁景春举手,“我要皮甲。” 范成明撇嘴,“做梦。”你穿皮甲上场,打谁脸呢。 庄旭从前没专门跑过,只能问段晓棠:“跑步要注意什么?” 段晓棠简明扼要,“控制呼吸、匀速、坚持。” 听起来很简单,但范成明一想到从前被段晓棠追着跑的日子,就眼前一黑。 “先找人来给你们按按,舒缓一下肌肉。吃点东西,别吃太饱,七八分就够了。”段晓棠说完转身,“我去给你们叫饭。” 范成明记吃不记打,“我要凉面。” 段晓棠吐槽,“成天吃凉面,你不厌啊!” 范成明:“我就要一样东西吃到吐,再换下一样。” 段晓棠走了,陈良为趴在一边,“我以为你两会不共戴天,没想到相处得还不错。” 庄旭:“段晓棠平时揍范二的时候,也没留手。” 吴越幽幽道:“他怎么会在军营里。” 涉及到范成明本人的光辉事迹,“七郎,这事你得去问王爷。” 吴越和吴岭虽是父子,但常年感情淡薄,若能凑到吴岭身边去,此时也不会和范成明等人混在一起了。 “坊间传闻,是你抢了春风得意楼的人。” 范成明有天大的冤屈,“你看看段晓棠的身手,是我能抢得了的吗?” 吴越顿时噎住,事实胜于雄辩。 诸人迅速找了几个亲卫军士进来按摩,军营出身的人哪能和家中温柔小意的婢女比,下手叫一个重。 一时哭爹喊娘此起彼伏。 按摩完歇息一会,伙房的饭菜送来。 个个狼吞虎咽,梁景春抽空开口,“别说,右武卫大营的饭菜是比我们左武卫的好吃。” 庄旭:“段晓棠指点的。” 梁景春:“我现去抓一个厨子入营,来得及么?”长安城的大酒楼,不只春风得意楼。 范成明立刻阻止,“别!”把段晓棠说的毒蘑菇、毒木耳、毒豆角、毒豆浆……一一说来。 强扭的瓜不甜。 靳武:“他怎么不毒死你呢!” 第263章 训练项目(2) 段晓棠两辈子加起来,除为了钱财和性命,就没向谁低过头弯过腰。 毒死范成明一时快意,但身边人都得栽进去。 范成达龙行虎步过来,见几个人没心没肺的埋头吃饭,顿时怒上心头,嘴里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看看比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情吃。” 诸人纷纷抬头,露出一张张无辜的年轻面庞。 范成达看见坐在上首的吴越,没想到他居然和范成明等人混在一处,语气放缓些。“七郎,不关你的事,继续吃。” 吴越搁下筷子,其实他上午的表现也不怎么好。 庄旭:“姐夫,下午还有呢,不得不吃。” 知道是这个理,但范成达心底咽不下这口气,“下午主要是跑步,你们心里有点数。” 范成达就不明白了,如范成明等人出征,多是率领骑兵,论脚上功夫有什么用。 范成明低头,“知道了。” 等到了下午稍微阴凉一些的时候,再度齐聚校场。 跑过第一轮后,范成明等人趴在地上,段晓棠带着几个亲卫过来,急忙扶起人,“别摊着不动,起来慢慢走一会。” 范成明整个靠在段晓棠身上,仰天大喊:“我不行了!” 庄旭勉力支撑,“还没着甲!” 梁景春听到恨不得以头抢地,“我不成了。” 高台上陈锋宣布,“休息一刻钟。” 段晓棠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身体不行,还是不适应训练,一个两个这么废。 一刻钟后,陈锋宣布:“着甲,六里。” 没让他们穿原先的铠甲,统一穿着细鳞甲,低阶军士应用最广的一种铠甲。 跑到最后,几乎个个是拖着脚走到终点。 “王爷,再比下去人不成了。”范成达真不是护短,而是继续下去测出来是数据失真。 过往军中比试,向来看谁武功高,射箭准,力气大……似这般一项项拆分后,对任何人的优点和劣处都清楚明白,唯一的问题是前期测试的工作量太大。 譬如范成明无负重的时候跑的倒是挺快,但身上一重,彻底施展不开。射箭也是,五十步以外和瞎了似的。 庄旭耐力够,但一到需要比拼爆发力的时候,就差一截。同他人一样,是个绵软性子。 最出人意料的是吴越,各项数据都不错,几乎能追上亲卫的水平,叫吴岭范成达等人不说刮目相看,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至少人家没放弃过。 但沦落到和范成明等人同场竞技,只能说矮个里拔高个。 吴岭看一眼纸张上罗列的项目,剩余的部分无论如何都做不完。 不是时间不够,而是人不行了。 “段晓棠,剩余的部分明日你来主持,另外再抽调十个刚入营的军士做一遍。” 段晓棠拱手应道:“是。” 范成达在右武卫待了将近一天,这会才发现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吴岭背后的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厨子。 厨子不都肥头大耳么,我看他更像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吴岭看向场中,“五日后,再给他们做一轮。”基础不行,就拼进步吧。 吴越从帅帐出来,神情很是低落。陈锋将要送他出营,吴越指着后面的段晓棠,道:“让他送我吧。” 两人走的稍远些,方才开口,“我单名一个“越”字,越人歌的越。” 段晓棠只能应,“知道了。”正常情况下,几乎不会有直呼吴越姓名的机会。 不过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够随便的,吴越霸业转头空,可不就化为乌有了么。 吴越不再追问段晓棠为何入营,“需要我给你家里带个信么?” 段晓棠面容冷肃,“我家里都知道。”现在只是不能擅自出营,但和家里的联系没断。 吴越上门,祝明月会不会被吓到不清楚,但林婉婉向来胆子小,肯定忍不住想东想西。 到了营门口,段晓棠止步,“我就不多送了,保重。” 吴越回道:“保重。” 一天下来,庄旭累的够呛,这会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范成明比他好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段晓棠在外敲门,“是我。” 两人都没有力气再去开门,庄旭:“进来便是。” 段晓棠递给两人一张单子,“看看,明天全部做完以后,这张单子不光会送到王爷的案头,还会送到范将军跟前。” 有分量的家属待遇当然不一样。 范成明一想到他哥看到成绩暴跳如雷的样子,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庄旭:“亲卫们的数据,有么?” 段晓棠递出另一张,“这是根据他们的表现算出的平均成绩,五日后第二轮比试,你们不说达到,至少要靠近这个水平。” 庄旭两相比较,眼前一黑。“我是造了什么孽呀!” 段晓棠不为所动,“我明天会调整一下项目顺序,尽量保存你们的体力。” 近水楼台,也就这一点好处了。 “泡个脚再睡吧。”转身离开。 范成明突然叫道:“别走,你明天不是还要带着滴漏去测刚入营的军士么,不如……” 在歪门邪道上,范成明是有点天赋在的,上限动不了,但下限可以活动活动。 只要刚入营的军士表现够差,他们几个就能显出一截。 段晓棠戳破他的幻想,“你们要和五日前的自己比,而不是刚入营的军士。” 吴岭此举不过是为了摸一遍这一轮军士的底,甚至添加了一些军营常规的训练项目。 照今日的速度,一天恐怕做不完。段晓棠还得忧心剩下的条陈怎么写,庄旭这小可怜一两天肯定缓不过来。 等段晓棠走了,范成明凑到庄旭耳边,“庄三,你说我们明天若是表现得差些……”五日后回旋的余地是不是更大。 庄旭:“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段晓棠又不是瞎的,不说王爷,姐夫那你都过不去。” 至此后范成明等人拼着半条命把剩下的项目做完,接下来的五天里加紧训练,总算有了显着的提高。 日后段晓棠乃至吴岭有什么新项目想要测试,范成明等人立刻站出来说道,我们已经不是昨日的废物了,测不出效果。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我们认识不少身体好但不努力的纨绔,用来测试最好。 一个带一串,深陷敌营的细作都没他们交待得快。 第264章 顾氏盼儿 在段晓棠忙着“练人”写条陈的时候,林婉婉依旧兢兢业业守着济生堂。 祝三的母亲陈娘子在门外探头探脑,林婉婉抬头看到,问:“陈娘子,是祝三哪里不好了么?” 陈娘子摇头,“三郎成日躺着哪能有事,刚刚我在家里打扫时,隔壁柳家娘子派人传话,说是家里来了亲戚,请你过去见见。” 段晓棠离开后,家里各个忙到脚打后脑勺,祝明月索性请陈娘子照料祝三之余,到家里打扫洗涮。 柳家的亲戚,林婉婉有什么好见的,无非是亲戚生病了,请大夫上门而已。 林婉婉有时候真不理解长安大户人家的规矩,非得大老远请个大夫上门,自己是方便了,大夫还得跑老远,一天顶多看两个病人。 不过林婉婉没有任何不满,因为这样的外诊向来给的诊金丰厚,一个顶十个。 何况人家若是不信任你的医术,何必特意请上门呢。 林婉婉当即点人,“淑顺,你跟我去。”两徒弟不偏不倚,轮流跟着出外诊,“静徽看家。” 朱淑顺抢先拎起药柜旁的药箱,被林婉婉一把夺过来,“你们还小,压着长不高怎么办。” 使唤童工也不是这么使唤的。 柳家的大宅林婉婉进去过不少次,小丫鬟在前头引路,一路将人带到后院。 林婉婉进门行礼,“六娘子。” 柳六娘子坐在上首,指着左下首的位置,“林娘子,快坐。”复又介绍右首的年轻女子,“这是我外甥女,姓顾,闺名叫盼儿。” “林娘子。” “顾娘子。” 林婉婉打量着对面的顾盼儿,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并不出色,但组合在一处别有一番风情。 对,没错,是风情,区别于风尘,不带任何谄媚的风情。 一种在长安少见的资质,媚而不妖,生机勃勃。 于寻常女子而言,看见顾盼儿会欣赏羡慕,却少有妒忌。 放在娱乐圈,说不定女粉比男粉更多。 柳六娘子照顾周到,看见林婉婉背后站着的朱淑顺,问林婉婉:“是你徒弟?” 林婉婉:“对,这是淑顺,家里还有一个叫静徽。” 柳六娘子:“看着就是天资聪颖的,”将秦嬷嬷招过来,“嬷嬷,带小娘子去隔壁吃点心。” 病患及家属要求隐私,林婉婉也不能强求,“去吧。”看来接下来的话题有些“少儿不宜”。 闲杂人等离开,林婉婉等着柳六娘子或者顾盼儿先开口,心里七上八下。 从一进来,顾盼儿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挪动过,但林婉婉看出来她怀孕了。 正式行医以来,从未有人找林婉婉看过孕妇,因为她本人未曾产育,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她对这些事不了解。 柳六娘子充当介绍人,“盼儿的肚子五个月了,今日想请你看看她怀的是男是女?” 林婉婉万万没想到是这一出,外甥女?顾盼儿到底叫柳六娘子舅母还是姨母? 林婉婉一直接受的医学伦理就是禁止鉴定胎儿性别,更何况她半把刀的中医水平真的没有这本事。 “六娘子,是男是女我真摸不出来。” 继而劝解,“生男生女都是亲骨肉,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 柳六娘子眼睛瞪大,“林娘子,你是说盼儿这胎怀的是个女孩?” 林婉婉立刻否认,“没有,我随口说的。”一般会问生男生女的人,肯定是想生儿子的。 顾盼儿低头摸摸肚子,“六舅母,你别操心了,不管儿女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亲生的。” 柳六娘子气外甥女不成器,“我生了三个儿子,这会情愿生的是个三娘,让三郎投生到你肚子里去。” 林婉婉看柳六娘子的表情,真不似说笑的。这件事成日憨吃傻胀的柳三郎知道么。 顾盼儿:“六舅母说笑呢,三郎是我弟弟。” 柳六娘子锤一下身旁的矮塌,“大郎办的什么事,给你寻摸的夫婿命短福薄。” 林婉婉以前只知道柳家长子在洛阳做官,却不知晓顾盼儿的夫婿也是他牵的线。 命短福薄,难怪柳六娘子在意腹中是男是女,这是遗腹子! 可林婉婉再仔细看又觉得不对,顾盼儿的衣饰素净,却并非守丧的模样。 顾盼儿大约是看出林婉婉的疑惑,“我是招赘。” 妻主服丧,要求自然无需多严格。 这是林婉婉这么久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招赘的女人。 柳家的亲戚,绝非无门无第的庶民。 照大吴的规矩,顾盼儿招赘,不管有没有同宗的兄弟,至少在她父亲这一支,只有一个女儿。 她叫盼儿,是因为她爹很需要一个儿子,而她现在也很需要一个儿子。 不是出于亲情,而是实际利益的考虑。 他们家真的很需要一个儿子。 如果大吴的户籍、继承制度能放开一点,当初段晓棠入籍成为男人就不会将错就错了。 林婉婉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何柳六娘子不找其他大夫,比如谢大夫来把脉。 因为顾盼儿这一胎不容出差错,也决不能走漏风声。 林婉婉起身,坐到顾盼儿旁边,说道:“我把不出男女,不过你可以戴上帷帽,遮掩行踪,去找那些资深的大夫稳婆看看。一个不保险,可以多看几个。” 相信这点诊金顾盼儿不会放在眼里。 “若有不如意,早做打算。”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生个儿子,但若是女儿,顾盼儿就得考虑是否继续招赘,还是一招狸猫换太子,不是将亲生女儿换出去,而是“生”一对龙凤胎。 “还有,市面上那些转胎药千万别信。”林婉婉不得不将结果说得严重些,“转胎绝无可能,说不定生出阴阳人来。” 顾盼儿当然听得出林婉婉是全盘为自己考虑,不似寻常人随意说些宽慰之言。“多谢林娘子提点。” 坐的近了林婉婉才发现顾盼儿脸上敷了一层薄粉,迟疑半晌方才说道:“不是说孕妇不该爱美,只是外头卖的水粉许多都添加了铅粉,不管对孕妇还是胎儿,都不好。” 顾盼儿调皮地指着自己脸颊,“这是我自己做的,用的米粉。” 第265章 意外相逢 林婉婉惊讶道:“颜色调得可真好!”不是恭维,真心实意。 寻常的水粉,只顾着白,敷在脸上只剩惨白,看着渗人,顾盼儿用的却自然许多。 顾盼儿颇为自得,“珍珠粉加花粉研磨出来的,到了秋冬换玉簪粉更合适。” 柳六娘子:“我这个外甥女,平日最好调脂弄粉的事。” “女为悦己容,有何不可。”林婉婉到底记得自己的职业素养,“不过孕期用胭脂水粉需多注意,铅粉、朱砂一类都不要用。若是自己做,最好不要碰触。还有几个月孩子落地,忍一忍。” 林婉婉是少有知道顾盼儿她调脂弄粉后,第一时间表达欣赏之意的人。 她一个承嗣女,既不指望出嫁侍奉夫婿舅姑,又不能出仕做官,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了。 铅粉用多了伤身体为部分医家所知,顾盼儿读过药书,亦有所觉,“不过水粉中不加铅粉,总觉得少了几分细腻妥帖。” 林婉婉:“用了铅粉脸上光亮了,可若是卸了妆,那张脸还能看么?” 顾盼儿微微点头,“也对。”摸摸肚子,“林娘子,若想叫孩儿长得好看些,有什么法子么?” 子女长相通常和父母挂钩,再加上一点基因彩票。林婉婉看出来,顾盼儿是个实打实的颜控。 “孩子长相七分靠父母,三分天注定。不过我家乡有个偏方,孕期多吃葡萄,出生后孩子眼睛又黑又亮。” 柳六娘子:“家里有个庄子种了葡萄,你吃的六舅母包了。” 顾盼儿不缺买葡萄的钱,难为长辈一片慈心。“多谢六舅母。” 顾盼儿这一胎不说在自家,就是母家亲戚之间,亦是如珍似宝。 林婉婉不得不提醒,“孕妇养胎不易,需要饮食补充营养。但不宜吃得太多,若将胎儿养的太大,生产不易。” 林婉婉尽量将话说的委婉些,照现在的生产手段,顺产九死一生。 十斤的大胖小子,在爷爷奶奶看来是福气,谁关心产妇的健康。 但顾盼儿情况特殊,不是被当消耗品的媳妇,在她和胎儿之间,家人的选择毋庸置疑。 柳六娘子是过来人,“当初我怀大郎时头胎不知事,生怕哪里落了他的,生的时候吃了好一番苦头。到三郎正好苦夏,吃的不多,反而好过些。”至于柳恪早产不提也罢。 顾盼儿原先只怕吃的过多身形臃肿变形,如今听了林婉婉的话,不由想起坊间听闻“一尸两命”、“保大保小”的故事。 坚定地摸了摸肚子,“我知道了。” 她不能死! 林婉婉复又讲了许多的孕期禁忌,大多是饮食和行为上的。顾盼儿一一记下。 柳六娘子笑道:“林娘子,你说的规矩倒是细。” 林婉婉:“六娘子,你知道的,我们家乡孩子生的少,自然要格外照顾得精贵些。” 柳六娘子:“也是。”换过来和顾盼儿这一胎也差不了多少。 三人继续说了一会闲话,林婉婉和顾盼儿越说越投契。 柳六娘子将人送到二门,特意交待:“大姐今日赴宴无空,明日记得叫她带你出去转转,总不好多窝在家里不动弹。”暗示明天找机会遮掩形容去找大夫稳婆看看孩子是男是女。 顾盼儿微微俯身,“盼儿知道了。” 林婉婉和顾盼儿相携出门,林婉婉:“我之前试做过一些唇脂,都是用花瓣和蜂蜡做的,待会出门我回家给你拿一套,用来试色玩最好。” 顾盼儿知道林婉婉是柳家的租客,住在东院。“我也不白得你的,归家叫下人给你送盒粉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就我脸上用的。” 顾家的马车停靠在柳家门外,林婉婉将药箱放在台阶上,交待朱淑顺,“看着点。”蹦蹦跳跳跑回家找口脂套装。 不一会带着一个长条盒子过来,交到顾盼儿手上,“里头有十来种颜色,你拿着玩吧。” 顾盼儿揭开合盖,里头是十来个排列整齐的小瓷罐,轻轻揭开头两个盖子。她的眼睛可比男人敏锐多了,轻易发现了不同,“怎么做到的?” 林婉婉故作高深,“不同的花瓣、不同的比例。” 顾盼儿从前也试做过胭脂,却从未同时做过许多颜色,“真是巧思。” 两人说话间,李君璞骑马经过,林婉婉立刻招手,“李二哥!” 李君璞微微颔首,“嗯。”见到林婉婉身边的顾盼儿,神情一顿。 顾盼儿反倒大大方方,轻声细语,“李二哥。” 李君璞收敛好神色,“我听说你去了洛阳。” “刚回来,见过李大哥精神不错,还有些东西交给我带回来。”顾盼儿回头看看,“我托了六舅母转交给你。” 李君璞拱手,“多谢!”注意到顾盼儿微微隆起的腹部,“这是怀上了?”语调有些不可置信。 顾盼儿:“慎表哥介绍的,我在洛阳与先夫成的亲。”柳家大郎,名慎。 李君璞向来冷肃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先夫?”又死啦! 顾盼儿哪能不知道李君璞在想什么,“是我福薄,无法与夫婿长相厮守。” 李君璞收拾好面上表情,“你好生照料腹中孩子,日后总有个指望。”望了望李家的方向,“家中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李君璞又不是千里眼,能望气知事,再说他家能有什么事,一般的事李管家就能处理。 林婉婉怎么看他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到了晚间,手上把玩着顾盼儿送来的粉盒,和家人们提起白日所见所闻,“你们说李二哥怎么每次见着孕妇,表现都那么奇怪呢。” 上一个孕妇是前未婚妻十七娘,这一次是隔壁邻居家的表妹,祝明月挑眉,“青梅竹马,前尘往事。” 赵璎珞:“可顾家娘子不是招赘么?”李君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赘的。 戚兰娘歪着头,“而且李家大哥通过顾娘子给自己弟弟送东西,顾娘子却托柳六娘子转交。” 至少在李君玘看来,李君璞和顾盼儿的关系是正常的。但顾盼儿托人转交这一手操作,是男女有别的正常社交距离还是避嫌? 第266章 赘婿在望 林婉婉将这一问抛出,“换做你们,会直接给还是转交?” 祝明月的意见无需考虑,她行事本就与本地人大不同。 戚兰娘:“应该会直接送上门吧。” 赵璎珞:“只要不是特别绕路,会送到家里。” 顾盼儿和李家又不是没有下人使唤,两个人完全可以不见面的。 而且就算通过柳家转交,难道李君璞就不知道是顾盼儿带回来的么。 赵璎珞:“她俩到底谁介意谁呀?” 祝明月:“李二。” 林婉婉:“李二哥。” 戚兰娘:“李县尉。” 林婉婉伸出手和祝明月击掌,“我就觉得他才是那个放不开的人,”头往桌子中间探,小声说道:“而且,我看他这次比上次在曲江池边遇上前未婚妻更尴尬。” 赵璎珞叹气,“可惜晓棠不在。” 段晓棠和李君璞最熟悉,若是在家,说不定还能套套消息。 林婉婉手一挥,“问出正确答案,我们还怎么八卦。” 八卦的要义不正是不管当事人死活么! 长安城的精神娱乐生活实在贫乏,平康坊的当红歌姬舞伎他们遇不上,高门间的恩怨情仇又沾不了边,只能八卦身边人。 不过少了一个娱乐圈,精神文明缺了一大块呀! 戚兰娘复又提及另外一事,“上次你叫回去喝磨刀石水的秦嫂子,现在家里人都躲着她走,再也不敢打她了。” 祝明月冷言道:“她自己不立起来,磨刀石水也只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雕虫小技,总有被人识破的一天。 赵璎珞在意另外一事,“顾娘子招赘,她怎么招的。” 戚兰娘和赵璎珞虽是大吴本土人,但年纪轻,有些风俗习惯未必了解。祝明月和林婉婉更不用提了。 林婉婉:“没问到耶,下次如果遇见可以问问。好像是柳家大郎介绍的。” 戚兰娘迟疑,“还是不要了吧,人刚死了夫婿。”冒然提及,恐揭人疮疤。 林婉婉好像在说一种了不得的发现,“我觉的她身上有一种死了老公的美。” “啊!”赵璎珞戚兰娘和几人待久了,也知道“老公”是他们家乡对夫婿的称呼。 夫婿过世不该凄凄惨惨,哀哀怨怨,怎么还美上了。 她们没见过顾盼儿本人,无法体会这种美。 “祝总肯定明白,”林婉婉试图解释,“你们想想,烦人的男人没了,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人生别有一番精彩。” 戚兰娘摇头,“不能理解。” 赵璎珞:“还是因为她是招赘吧,和男人升官发财死娘子一样。” 林婉婉短暂纠结一会,“也许是吧。” 顾盼儿成亲的唯一理由就是要一个孩子,男人可有可无。 赵璎珞摩挲着下巴,“如果招赘的话……” 祝明月思路非常清晰,“你是户主或者户主同意招赘,可以把户籍迁到晓棠名下。”至于之后的操作,不必多言,段晓棠还能不同意。 戚兰娘点头,“行得通!” 祝明月:“然后分家,赘婿不能做户主,女子当家,再把晓棠改头换面投到我们名下。” 照这个想法,无论四人中谁招赘,段晓棠都能重获自由身。 林婉婉猜这是祝明月听闻招赘后临时想出的主意,“行得通么?” “逻辑上说得通,但法理,”祝明月双手交叉,“最好找孙无咎咨询一下。” 至于户籍,祝明月完全不担心,在武功县衙已经见识过一回,钱或者权,总有一样能办成事。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祝总,厉害呀!” 这种歪门邪道的招数都能想到。 祝明月浅浅微笑,“都是被逼出来的。” “赘婿”有望,四人身上都莫名一阵轻松。 赵璎珞撇见墙边柜子上的食盒和铜壶,猛一拍巴掌,“我出去看看,隔壁姓杜的回来没?” 林婉婉:“装的什么?” 赵璎珞:“开水、豆腐脑,还有明月带回来的小饼干。” 林婉婉:“他还没开火呀?” 提起这个赵璎珞可有一肚子话要讲,“我说介绍李师傅过去先修灶,等六月再开火。他非得说五月动土木不好,拖到六月初一开工。这段时日强捱着呗。” 幸好这段时日天气热,洗漱方便,不然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呢。 杜乔急冲冲搬过来,也是为了照应她们。 祝明月:“只要不是性命攸关利益所及,杜长林还真是坚持原则。” 林婉婉想到另外一事,“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五月动了步步糕,才把晓棠陷进去的。” 戚兰娘近来去的多了,“可我们没动房梁。” 事实除了房梁,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动了。 祝明月:“老祖宗的说法总是有来历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以后但凡不是天上下金子,五月绝不动土木,连灶台、烤炉都不建了。 这次丢了段晓棠,下次还不知道是谁呢。 薄暮时分,李君璞坐在书房里,烛火摇曳,照亮书房内的每一寸角落,古旧的典籍和竹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书案之上,《襄阳记》停留在“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一页。 终于收到兄长辗转数道送回来的东西,洛阳的酒饮和男子衣料,不算特殊。李君璞甚至能感受到李君玘吩咐人收拾这些有多头痛。 长安与洛阳相距不远,快马两日便到。洛阳有的,长安亦不缺。 李君璞轻车熟路地从锦缎内里摸出书信,坐回书案后。首先查看信封上的火漆有无破损,确认无误后方才拆开信件。 薄薄的一页纸,却生生看了两刻钟。 李君璞自言自语,“大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随即将信纸塞进信封之中,伸进烛火之中。 烛火闪烁,那封信上的字迹,如同那些混沌的过去,模糊又清晰,被一缕烛火逐渐吞噬。 半封信已化为焦黑,李君璞将其扔进火盆里,看着火焰在信纸上跳舞,随着最后一丝火光消失,只留下淡淡的烟。 曾经的秘密,化为现在的残骸,只留下一盆灰烬。 第267章 何为差距 当时间终于跨进六月,杜乔终于如愿修灶台。 时值儿童佳节,上班无暇分身,索性委托柳恪和赵璎珞作监工。 租客改房子,让房东做监工,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例。 柳家对此倒无异议,几个跨院原本就是单独的院落,关起门来能自己过日子的。 租客愿意花钱改造,求之不得的事情。 杜乔虽然不算精通庖厨,但见过段晓棠下厨,铁锅用起来至少比陶锅方便得多。 炒菜无非三步走,切碎、煮熟、放盐。 柳恪只管站在一边当监工,谁也不敢叫他多干活,转眼间看着一座方方正正的灶台落地,中间两个两个圆。“这两个圆形中间放什么?” 李匠人:“大的放铁锅,小的放鼎锅。” 柳恪:“铁锅?” 李匠人可不知柳恪是屋宅主人,只以为是杜乔的友人,“春风得意楼小郎君听说过吧,东市的大酒楼,他家用的就是铁锅。” 柳三郎拖着一根树枝跑过来,兴奋道:“我知道,好吃!” 李匠人:“最近许多酒楼食肆都找我们修这种灶台用铁锅呢。” 柳恪没见过东院的厨房现在什么样,但春风得意楼的饭菜滋味在长安独树一帜,也不知新式的灶台、菜谱和段晓棠的厨艺哪个出力最多。 “铁锅和陶锅有区别吗?” 李匠人只知道一点皮毛,“铁锅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用油炒菜,不过一通加起来,费得砖石多、铁多、油多,一般的人家还真承受不住。” 柳三郎不管在东院还是春风得意楼都吃过不少回,拉着柳恪的衣袖,“二哥,我想吃!” 柳恪:“等会去问问娘。” 赵璎珞提着食篮进来,摆出里头装着的饭菜饮子,招呼道:“李师傅,辛苦你了,先歇歇。” 柳恪带着弟弟告辞,“赵娘子,我们先回去了。”柳恪主要负责监工,赵璎珞负责饭食。 赵璎珞:“辛苦你们哥俩了。” 送走柳家兄弟,赵璎珞顺嘴问道:“锅还得等多久?” 今时不同往日,孙铁匠那里一锅难求。铁锅铸造不比建灶台来的容易,孙铁匠已经紧急招徒弟打铁锅,但无奈生产还是跟不上。 李匠人:“我帮你催催,尽量三天内拿过来。” 赵璎珞看着屋里原先的灶台也没拆,杜乔不至于连水都烧不了,“麻烦你了。” 自吴越第一次入营后,每日都来右武卫训练,范成明哀叹一声,“看来是要扎根我们右武卫了!” 段晓棠:“扎根?” 庄旭介绍:“似这种王孙子弟从军,总得有个跟脚。” 正好这次右武卫轮换,就是吴岭替儿子选定的落脚之地。 段晓棠想起吴越在春风得意楼提及,惧怕“出门跑商”之事,“他好像不想从军。” 范成明哀嚎,“想不想有什么用,这都是命!” 论私,这是吴岭给右武卫上上下下的体面。 现存唯一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落在右武卫,日后总有一份香火情。 看在范成达的面上,范成明在右武卫的日子都不会难过。 吴越性情不算跋扈难相处,但头顶莫名多了一个镇山太岁感觉大不一样。 段晓棠也不想吴越来右武卫,看着温和无害,但论攻击性父子两一脉相承,不过一明一暗罢了。 何况吴越还拿着他一个天大的把柄,天天站在火药桶旁,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段晓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我换到左武卫,你哥手底下去。” 庄旭胸无大志,“我也想去。”在姐夫手底下肯定没有和范成明共事心累。 范成明可不想去左武卫天天被范成达张口兔崽子,闭口龟孙子一样的训,“想走没门,都留下来陪我。” 软的无用,段晓棠揉揉手腕,“走,我们去校场练练。” 不多时,庄旭再一次见到一场摔人大戏。 范成明躺在地上不起来,“老子堂堂一个果毅都尉,天天被你当沙包似的摔来摔去。你这是以下犯上!” 范成达见过段晓棠“摔”范成明,可一点都不心疼。虽是家养的熊孩子,但外人会教也欣然接受。 段晓棠抱着手,“同样是果毅都尉,怎么差距这么大?” 范成明翻身起来,“你还认识哪个果毅都尉?” 翻遍南衙诸卫再也找不出除范成明以外第二个果毅都尉,因为这本就不是南衙的官职,是地方军职。 是范成达为了弟弟入仕起点高,特意占的坑。 庄旭凑过来,“差距很大么?” 段晓棠拍拍手,“范二在我面前什么样,我在他面前就什么样。” 范成明在段晓棠面前说全无还手之力是夸张了一点,但与事实相距不远。“不至于吧!” 庄旭:“他在何处任职?”以后遇到这等强人自该避一避。 段晓棠:“荣国公旗下。” 范成明猛一拍脑袋,“之前我和荣国公的长子孙安世喝过酒,怎么没听说过呀?” 段晓棠耸肩,“我哪知道!”总不能在外头宣扬他两不和吧。 庄旭:“你如何会认得荣国公旗下武官?” 扯出祝明月之事渊源太深,段晓棠有一个更绝妙的理由,“我以前在酒楼干呀!”鱼龙混杂交际广阔有问题么。 徐昭然再来给段晓棠送东西,坚决不入营,就怕陷入右武卫的汪洋大海。 肉身快递必然有其使命,见到真人,察看有无受伤或者异常。 段晓棠从徐昭然手上接过包裹,沉手得紧,打开一看——西瓜。 夏天经过井水冰镇后西瓜,能救回半条狗命。 看见徐昭然马背上还有一个袋子,隐隐透出圆球形状,却迟迟不递过来。 徐昭然:“这是我的。” 段晓棠故作玩笑,“你们在我家连吃带拿,太过分了吧!”往常他们吃拿的还少么。 徐昭然:“路费。” 西瓜结的太多,祝明月等人给左邻右舍,朋友之间送了不少。 段晓棠:“我是给你们创造机会。”一来一回可不得见两次么,还好意思收路费。“我比白二有眼色的多吧!” 徐昭然哑口无言,顿了半晌,“有什么想给家里带的话,下次想要什么,快说!” 第268章 左武卫营 段晓棠早就想清楚了,“烧烤料、鸡油辣椒、油辣椒,火锅底料如果能弄到牛油的话,也做一点。”都是下饭的东西,“做法写在菜谱上的。如果兰娘做不了的话,送点干辣椒进来,我自己动手。” 家里做饭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戚兰娘,其他人不提也罢。 徐昭然咂舌,“全是吃的?” 段晓棠:“不然呢!” 段晓棠小声道:“我们家在东市新赁了一个铺子,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么?”该不会黄了吧! 徐昭然近来为了和段晓棠通消息,不该知道都知道了。“祝娘子和戚娘子过去接手了,开业推迟,但还能做下去。” 简而言之,有困难,但能克服。 白秀然已经和祝明月说好了,以后白家人来买蛋糕,通通不卖。 祝明月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除非白湛亲自来,换个下人换身衣裳谁能分辨。 段晓棠点点头,“我最近一段时间琢磨下菜谱,估计下次你来时就能拿到了。” 徐昭然听到这里知道段晓棠在右武卫过得真不错,还有闲心琢磨菜谱。 若他是个真君子,徐昭然说不得就要劝他趁热打铁,尽快谋个武职。 但段晓棠的真实身份继续在吴岭的亲卫里混着更好。万一哪天事发,说到底是吴岭的私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真挂了右武卫的职,一旦真相被揭露,就是公事军事,不死也得死了。 见营门口把守的士兵站的远,附耳将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段晓棠听。 段晓棠:“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明月婉婉的意思?” 徐昭然倒不擅做主张,“我的。” 段晓棠:“明月和婉婉怎么说?” “她们说看你意愿,不过,”徐昭然停顿稍许,不知该不该说,“我看祝娘子的想法,若是坏了事,肯定要把河间王拖下水。” 段晓棠不得不感慨,真不愧是睚眦必报的祝明月,朝中权贵的关系没搭上几家,但春风得意楼深耕文人,一旦引爆舆论,吴岭就算不湿身也要沾一身腥。 若以此要挟,只能算个不大不小的砝码。 段晓棠低头,“王爷有意让我入武职。” 徐昭然默默地闭上眼,并不意外,但事情向着越来越坏的方向滑去。 段晓棠并不觉得苟且混着亲卫能落得好结果,反而不如奋力向上一搏,加重自己的分量。 让吴岭甚至吴越成为自己的同盟或者同伙,不保也得保。 段晓棠:“春风得意楼之前有一个姓乌的熟客,实际是王爷家的七公子,这几日日日得见,待我很是友善。” 徐昭然不明白段晓棠是否打算投靠吴越,此时情况也不适合细说,“我会把话带到的。” 范成明和庄旭躲得远远的,“你说一个堂堂千牛备身,官职比我都高,次次来,图什么?” 庄旭撇嘴,“我哪知道。”不然下次问问。 临近傍晚的时候吴岭将段晓棠召来,见他解了盔甲换了一身白衣,“去换一身不显眼的。” 段晓棠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的回去换了一身黑衣,外头罩着乌锤甲。 吴岭起身,“去左武卫。” 段晓棠心中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但不得不提这个想法很疯狂。 时隔数日,段晓棠第一次跨出右武卫大营的营门,却一点也没有新鲜自由的感觉。 吴岭等人入了左武卫大营,与往常无异,查看各处巡防布置,与范成达讨论南衙事务。 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没有分别,除了夜间留宿左武卫。 但吴岭统领南衙,留宿诸卫本就是常有的事。 唯独范成达看到吴岭身后的段晓棠不禁眉头一跳,这人最开始干的什么事他可没忘。 诸卫上将军虚设,论理范成达就是左武卫的老大。若是被段晓棠偷了营,他这个左武卫大将军趁早挂印卸职算了。 一出了帅帐,立刻召集人手。不好说段晓棠可能会做出点什么,只得拿吴岭做借口,“王爷今夜留宿营中,让各处警醒一些,巡查仔细点。” 入夜之后,吴岭将段晓棠召到自己房间,“今夜,你试着探一探左武卫的底。” 段晓棠:“怎么探?” 吴岭:“如你上次一般,看看能不能摸出去。” 段晓棠苦笑,“王爷,左武卫三万人,兵马齐备。插上翅膀也难飞出去。” 陈锋奉上托盘,上面放着一身皮甲和一块令牌。 这件事吴岭非得亲自和段晓棠说明白,要命的事,换个人哪怕是陈锋来,以段晓棠的谨慎都不一定会信。“走到哪步算哪步,时间、路线你自己选择,安全第一。” 段晓棠:“属下领命。”接过皮甲和令牌,“这会先回去准备了。” 一夜无事,范成达神清气爽地到帅帐给吴岭问安。 见到段晓棠换了一身皮甲站在屋子中央,旁边放着舆图架,正面对着吴岭,范成达瞧不见内容。 吴岭抬手止住范成达开口,继续和段晓棠说话,“为何不试试冲击地第四道防线。” 段晓棠在第三道防线时被发现,但他做好掩饰,从容地退了回来。除了远远缀在后面的陈锋,无人发现。“继续下去,大概会被射成筛子。” “等等,”范成达瞪大了眼睛,转向段晓棠,“你昨夜摸营了!” 段晓棠点头,“领王爷命令,小小地摸了一下,在第三道防线时被发现了。”总之我是无辜的。 范成达:“为何我没接到通报?” 段晓棠:“我退回来了!” 范成达领悟到段晓棠的意思,他过第三道防线时察觉到危险,立刻退回来,一来一回都没人发现。 天知道,左武卫大营总共五道防线,越往里越严密。 段晓棠解释,“其实占了一点便宜,左右武卫的巡逻布置大致相同。” 无论是范成明庄旭布置营防时参考了范成达,还是范成达主动给两个弟弟提供帮助。 范成达一个久经沙场的猛将,学西子捧心一般捂住胸口,整个南衙诸卫布防都大差不差,区别只在主将的微调。 拱手对吴岭道:“王爷,我建议让段护卫去隔壁右屯卫试试,从外往里进。” 这种罪不能我只一个人受。 第269章 司戈司戈 若从外往里走,照段晓棠的本事少说要冲到第二层,给右屯卫大将军来个大大的惊喜。 吴岭之所以带段晓棠来左武卫,便是知道两卫巡防如出一辙。更替后的右武卫成熟后大致也就这样。 试试段晓棠的极限在何处,至少目前吴岭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何况右武卫人员本就比左武卫少。 指着舆图架上段晓棠简单勾画出来的巡逻布防图,“朱砂点出的地方再各加一处岗哨。” 范成达盯着两处朱砂红点,仿佛要将其洞穿,显然段晓棠来回选择的是不同路线。“属下领命。” 段晓棠告退离开,屋内只余吴岭和范成达二人。 吴岭:“本王会将他安排在成明手下。” 范成达感激涕零,“多谢王爷照拂。” 范成达原本对范成明的规划就是在自己的荫庇之下,做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拿些可有可无的俸禄,然后长命百岁。 但若是旗下有了段晓棠这一号人物,范成明似乎可以由虚化实,白捡军功。 今日右武卫诸将归营,吴岭升帐。 大吴以左为尊,左下首第一位是右武卫大将军韩腾,外表看起来比吴岭年纪还大。 吴越退一步,坐在右首第一位,他虽年轻无官无品,但谁叫出身高呢。 整个右武卫大营除了韩腾没人能越过他,哪怕为了退休后的待遇,韩腾也不会和他硬碰硬。 还真叫范成明说着了,这是要扎根右武卫的架势。 余下诸将校官吏分列左右,吴岭坐在主位,说着营中一项项安排。 “吴越营中听命,果毅都尉范成明升任右武卫长史,护卫段晓棠出任司戈。” 堂下诸将校心念电转,吴越不是他们能置喙的,王府亲卫出府担任武职亦是常有之意,司阶、中候、司戈、执戟,谓之四色官。司戈排第三位,正八品下,单以王府亲卫的出路而论,不上不下。 唯一叫人眼红的就是范成明,原先的果毅都尉是地方军职,照常理入南衙至少得降一等。 现在倒好,不降反升,一跃成为右武卫诸将之下的第一人,只能感慨范成达的面子果然够大,只看他哪日能把弟弟拱上将军位。 吴岭最后留下韩腾交了底,离开大营前握住对方的手,殷殷嘱托,“老韩,这帮年轻人就交给你了。” 韩腾花白的胡子迎风飞舞,“王爷,放心。” 右武卫帅帐主位换了人坐,韩腾老生常谈说了一番勉励之言。末了留下吴越、范成明、段晓棠三人。 吴越坐着,他俩站着,这就是差别。 范成明内心惴惴不安,没想到他哥拱火过了头,一下把自己拱到了长史的位置。 心虚,非常的心虚。 韩腾依着吴岭的安排,“段司戈,暂且拨一千新兵予你训练,范长史考课。” 吴越没有明确的安排,韩腾只得询问本人的意见,“七郎,你呢?” 吴越坦然道:“我不曾娴熟军事,不如先跟着他们看看。” 韩腾果断道:“那行,依你。” 范成明和段晓棠都不愿意有个背后灵跟着,但位卑职轻,有苦没法诉。 像吴越这种身份不应该时时刻刻跟在韩腾或者吴岭身边,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统帅么。 出了帅帐,段晓棠将范成明拉到角落,只关心一件事,“范二,我现在做了武官,休沐怎么算?” “新兵入营,练兵的时候五日一休沐。不过营中要留人值守,大家轮流。”范成明知道段晓棠在营中憋了许久,“这回我把你排第一个。” 段晓棠不由得感慨范成明为人就是比陈锋实诚。 范成明反应过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官员逃逸罪加一等。” 段晓棠不住点头,“知道,知道。” 范成明:“那一千人,你有什么想法没?” 段晓棠:“随机。” 范成明作势欲走,“我给你挑一千老弱病残出来?” 段晓棠:“反正最后倒霉的是你!” 向上管理这种事,早有秦景打过样! 刚上任的长史范成明急慌慌地去挑人,等会还得去左武卫找他哥的长史取经,学学如何当一个合格的长史。 今日主将升帐,早饭只垫了一点,幸好吴岭和韩腾都不是拖拉之人,三言两语安排好诸项事务。 这种好作风一定要保持下去。 段晓棠转悠到伙房,找点东西填补肚子,正巧遇上同样饿着肚子的庄旭。 段晓棠:“只有你一个人?”刚才不是还有许多将校吗? 庄旭:“大部分将军只在右武卫挂名,寻常点卯直接去南衙。少有在营中露面,只领兵出征之时才与大营一起行动。” 段晓棠学到了,“哦。” 另有一人也摸到伙房来,庄旭附耳介绍,“游击将军孟章,字伯文。” 两人急忙拱手见礼,“孟将军。” 孟章见着两人热情地打招呼,“庄三、段司戈,你们也来了。” 孟章和段晓棠职级差异巨大,仅在右武卫就能插进去一二十个人。能高看一眼,全看在段晓棠是王府出身。 天晓得段晓棠没在河间王府待过一日,一直被栓在右武卫大营里,连王府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孙师傅手摸着围裙,舔着笑脸过来,“恭喜段郎君出任司戈,前途不可限量。”消息传的可真快。 段晓棠:“借你吉言。” 孙师傅:“几位将军想吃点什么?” 孟章:“来点快手的。” 庄旭:“不要凉面,我最近跟着范二快吃吐了!” 段晓棠有点高估庄旭的忍耐力了,“这么快!” 庄旭怨念有如实质,“谁架得住一天三顿吃?” 段晓棠估计庄旭连面食都不想见,“给他煮碗粥,配点小菜。我要一碗粥,两个包子。” 庄旭扭头问段晓棠,“范二呢?” 段晓棠:“点人头去了。” 孟章见二人说话态度亲近,不由好奇,“段司戈是那里人?” 段晓棠:“京兆武功。” 孟章:“有字吗?” 段晓棠:“无字。” 孟章只以为他面嫩年轻未及冠不曾取字,“家中行几?” “行二。”段晓棠扛不住段郎,更扛不住大郎,只能退一步排第二了。 第270章 上中下策 庄旭眼睁睁看着段晓棠一本正经说瞎话,行二?他家祖孙三代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排第二的。 很久以后孟章才知道段晓棠的“行二”从何而来。 世家大族人口众多,男女分开排行。小门小户无所谓,但谁见过和表姐妹一起排的。 孟章或许另有要事,吃得极快,吃完便告辞走了。 庄旭方才问道:“你怎么说行二呀!” 段晓棠理由充足,“因为在我老家叫大郎,一般会被认为是冤大头。” 岂止是冤大头,大郎喝药了经典永流传。 庄旭撇嘴,“你那儿不都遍地是大郎大娘,还能怎么叫?” 段晓棠:“叫祖宗、叫幺儿、叫宝贝……” “这是家里人还是外人叫的,”庄旭止不住面皮抽动,“还叫祖宗……” 段晓棠:“当然是家里人叫的,通常比喻很难伺候的东西,有时候夫婿也会这么称呼自己妻子。” 庄旭忍不住苦笑,“真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你和令尊之间怎么称呼?” 段晓棠:“叫名字呀!他叫我小段,我叫他老段。” 庄旭苦口婆心,“你知道在长安不能这么干吧!” 段晓棠:“当然。”自从意识到长安人听到老段,会以为是家里的管家后,段晓棠每次出口都会修正为更书面的“我父亲”。 庄旭:“这么看来,你对王爷还是很尊重的。” 段晓棠:“我一直都很尊重王爷。”尤其是他的权势。 段晓棠想起被放在墙角没空搭理的西瓜,“昨天徐大送了瓜来,待会我把它放井里去,晚上一起吃。” 庄旭点头,“行。” “你们聊什么?”吴越坐在对面,从帅帐出来遍寻不见人影,就知道在这能逮到人。 段晓棠不想和吴越一起吃瓜,说不准最后吃到自己头上。“聊称呼的差异。” 吴越:“什么差异?” 段晓棠:“放长安会被人打死的那种。” 吴越眼睛微微睁大,不解如何一个称呼就会被人打死。 庄旭不知为何段晓棠只截取前半截话题,但跟着掩饰,“他们那父母管子女叫祖宗。” 吴越明白了,颠倒人伦,难怪说会被人打死。 段晓棠:“七公子想吃的什么,伙房的孙师傅手艺不错,都可以让他做。” 吴越尚且没有想明白吃什么,只见段晓棠站起来,“我来你就要走?” 段晓棠:“范长史那边人选好了,得过去见见。你们慢慢吃。”说完拔腿就走。 庄旭算看出来了,段晓棠和吴越之间不一般,说话的神态语气看着和善,但阴阳怪气不比刚入营时对着范成明的时候少。 庄旭:“七公子,你两以前认识?”绝不只是食客和厨子的关系。 吴越不敢说胜业坊惊马一事,“我之前落到曲江池里,是他救的我。”偏偏此事无论吴越的马甲掉没掉,段晓棠都从未对其他人提过。 庄旭苦笑,但你两的模样可半点不像救命之恩的样子。 吴越看出庄旭的疑惑,声音有些弱,“但我后头好像犯了他的忌讳。” 庄旭:“忌讳?”杀人还是放火? 吴越:“我通过一些办法,找到他家。” 庄旭:“然后呢?”奉上重礼,以谢救命之恩。 吴越摇头,“他把我堵在门口,然后关系急转直下。” 庄旭不明白,这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两个人怎么会搞成这样。何况还有一重救命之恩掺在里头。 “七公子,你知道他不是在长安长大的,家乡风俗习惯又奇奇怪怪,说不定里头有什么误会呢!若是信得过,我去帮你问问。” 庄旭深觉两个继续杠下去,无非鸡蛋碰石头,没有好结果。 特别说明,段晓棠才是那颗脆弱的鸡蛋。 吴越缺的就是一个说和的人,“庄三,交你了。” 庄旭在校场早到段晓棠时,他正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上看自己写的练兵条陈,查漏补缺。 范成明还在另一头清点人数,显然刚才说的只是借口。 庄旭将吴越的说法和盘托出,段晓棠思索一会,的确是吴越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他没跟你说他是跟踪我家里人,才找到的住址么?” 庄旭只当自己是个恪尽职守的传话筒,摇头,“没有。” 但跟踪个把人在庄旭看来,完全不知道哪里犯了忌讳,“有问题么?” 段晓棠知道扯什么女性人身安全、隐私权都是虚的,换了种通俗易懂的说法。 “这种行为在我们那儿非常严重恶劣,类似于我在前头走,范成明搭弓射箭瞄准我的后心。” “或者范成明带兵围了我家,说要抄家抓人。” 庄旭不明白跟踪上门怎么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一般怎么处理?” 段晓棠竖起三根手指,“通常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搬家息事宁人,中策套麻袋揍一顿,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再起心;上策报官送牢里关起来。” 上中下的顺序并非恒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当时段晓棠知道和吴越说不通跟踪尾随的危害,只好明明白白划出道——不许上我家门。 庄旭见段晓棠说的有条有理,虽然不明白其中逻辑,但他家乡对此衍生出各种应对之法,最轻的一个都是血光之灾,显然人家觉得非常严重。 庄旭这时候至少明白在段晓棠看来,确实是吴越对不起自己。我辛辛苦苦救了你,结果你却恩将仇报背刺我,小白眼狼。 猜测当初段晓棠没对吴越动手,一来是知道两地风俗各异,不知者不罪。二来是吴越随身带着护卫不好下手。 等庄旭两边传话,吴越拧眉,“所以他厌恶的不是我去他家,而是我派人跟踪祝娘子。” 庄旭:“祝娘子是谁?” 吴越:“晓棠亲戚。” 庄旭咂舌,段晓棠哪来的亲戚,他九族都没了。九族之外的,还算亲戚么。 吴越品呷着段晓棠的比喻,暗箭伤人、抄家抓人,怎么也要落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段晓棠后来还能好声好气地说话,着实修养惊人了。 吴越盘算上中下三策,住的房子是租的,谈不上故土难离;段晓棠身手绝佳,自己肯定比不上,护卫们也多不如矣;至于第三条,无论万年县还是京兆府都不敢关他,但一旦闹大,绝非好事。 第271章 闲话吴越 庄旭看段晓棠那边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只是心里扎了根刺。 跟踪这事在庄旭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以前还受范成达所托,跟踪过范成明呢,专看他和哪些狐朋狗友玩。 “我看呢,段晓棠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因为他清楚是风俗习惯的问题,到了长安就要用长安的规矩。”庄旭苦口婆心,“不过以后公事不论,但私事最好先问过他本人意思,万一冲撞了反而坏了交情。” 吴越知道自己对段晓棠私事了解不多,“他还有什么忌讳?” 庄旭慎重再三,“千万不要给他做媒。” 吴越忍不住又往初见时段晓棠的打扮想去,“为何?” 庄旭:“他父亲临走时都不敢让他结婚生子,你猜为什么?” 吴越摇头,通常不是冲喜或者百日内成婚,否则居丧三年,耽搁不起。 庄旭:“因为他父亲深知段晓棠不靠谱,不是能安心过日子的人。” 吴越迟疑,“他平日做事极有条理。”不像不靠谱的人。 庄旭:“知子莫若父,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一点委屈都不忍,过不下去就和离,一拍两散。” 范成明平时够吊儿郎当不靠谱的吧,跟段晓棠一比起来,可以说是千古情圣了。 吴越尴尬地笑道:“说笑吧!” 庄旭摇头,“我当初听到也觉得不可思议,特意找人求证过,是真的。他父亲觉得段晓棠多情薄情又不负责任,结亲容易结成仇,所以根本不敢放他去成亲。” 吴越:“你找的谁求证?”难不成右武卫的人去段晓棠家里索问。 庄旭的消息来源徐昭然:我若不说的严重些,万一他哪天假凤虚凰成亲,我还得做傧相。 庄旭:“千牛卫的徐昭然,他是白三娘的未婚夫,这事段晓棠曾经说过,他家里的亲戚也证实此事为真。” 吴越好似第一次见到新世界的大门,闷头撞上去眼冒金星。 等徐昭然值宿出宫,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到了小院见祝明月、林婉婉、白秀然,以及甚少露面的杜乔都在,所有人面色都有些沉重,所幸并不悲伤。 徐昭然:“有新消息?” 白秀然脸上辨不出喜乐,“晓棠出任右武卫司戈。” 这消息是陈选专门走一趟送到五谷豆坊来的,人家本质的道喜,祝明月面上也笑盈盈地应了。 各中甘苦自有自己知。 杜乔按着眉心,“事情彻底大了。” 徐昭然深表同感。 祝明月垂下眼睑,“关我们什么事,都是武功那帮土匪搞出来的乌龙。” 杜乔可没忘,段晓棠自从被抬进山寨,就是与自己和何金等人关在一处,土匪们压根没有验明正身。 祝明月的意思很明白,先把其他人摘出来。朋友之间又没有同寝同浴,不知者不罪。 徐昭然想起一事,“昨日晓棠说春风得意楼之前有一个乌姓熟客,实际河间王府的七公子,两人在营中日日见面。” “吴?”祝明月很快反应过来,段晓棠曾经提过一个客人,姓是假的名是假的,只有排行是真的,“河间王府的七公子是何模样?” 白秀然回忆一番,“二十左右,相貌清秀,唇略薄。” 不等白秀然说完,祝明月急急问道:“是不是经常穿一身蓝衣裳?” 白秀然点头,“对,我上次见他就是穿的蓝衣。他找我打听晓棠的行踪。” 杜乔:“何时?” 白秀然:“徐大姑母的寿辰,太平坊闹事之后。” “这个人化名乌友,的确是春风得意楼的常客。”祝明月心下一沉,“他可能知道晓棠的真实身份。” 杜乔惊讶道:“他如何知道?” 林婉婉说出当初胜业坊惊马一事,“他当时看见脸了,晓棠后来编了一个理由,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杜乔一个刚入仕的进士官员,定然接触不到这等王孙公子。“此人性情如何?” 白秀然:“仁弱。”父亲是征战四方的河间王,这个评价绝对算不上好。 徐昭然:“不善兵事。” 祝明月:“好以柔弱示人,善矫饰,心思深沉。” 总的来说,白秀然和徐昭然是同一个意思,但与祝明月所形容的,绝对天差地别。 徐昭然承认,“祝娘子所言,或许才是真正的吴越。” 吴越在勋贵之间并无声名,他和白秀然看到的或许只是表像。 能被祝明月认定心思深沉,必是真的深沉,看来过往的许多人都被他骗了。 林婉婉打听起河间王府的情况,“河间王和上头的哥哥们对他态度如何?” 王孙公子,受不受重视,说话可信度可大不一样。 徐昭然语气沉重,“河间王府其余年长公子都为国捐躯,王爷膝下仅余此一子。” 过去王府子嗣众多,排行靠后的吴越不受重视,可现在只剩一颗独苗苗,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满门忠烈。”林婉婉捂住胸口,“那他和河间王关系如何?” 徐昭然摇头,“不知。” 过去吴越在长安城中就是一个透明人,当然他本人也乐于此。至于父子关系,外人哪能得知。 父子两个都不是情绪外露之人。 祝明月估摸着吴越也是仓促上位,“父子天性加之王府继承,两人利益大体一致,但父子两感情生疏。吴越在河间王身边插不进手,甚至在南衙都没有根基。” 白秀然:“为何这般猜测?” 祝明月:“不然他为什么找你问晓棠的行踪?” 白秀然当时的可是和南衙对立的,吴越但凡在吴岭或者南衙插下过眼线,就不可能不知道段晓棠在右武卫。 白秀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吴越不是一开始内定的继承人,从小培养的目标就是富贵闲人。早些年吴岭年富力强,兄长们又在,他敢插手只会被当做不安分。 杜乔:“如今看来,要不是晓棠当初糊弄过去,要不就是在营中这几日把人稳下来了。” 吴越真是一个不定时炸弹,祝明月:“只能等晓棠回来细细的问,再考虑对策。” 第272章 嘭嘭噗噗 徐昭然:“她能出来了?” 白秀然:“晓棠休沐自然能出营。” 徐昭然原以为段晓棠出任司戈的消息是在吏部任职的杜乔带来的,此时方才明白,南衙自成一体,公文顶多送到兵部,最后流转到吏部不过是记档留底。 他们和段晓棠另搭了一条联系的线路,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徐昭然:“晓棠让再送些吃食进去,还送不送?” 林婉婉:“她要哪些?” 徐昭然:“烧烤料、火锅底料、油辣椒之类下饭的东西。”都是用来下饭的。 祝明月估摸着之前送进去的量,应该还有留存,段晓棠只是不知道还要在里头待多久。“她手上应该还有,几天时间,等她回来自己收拾。” 徐昭然算算时间,离休沐没几日,“行。” 祝明月转而对着白秀然,慎重道:“秀然,我不知道晓棠哪天会翻船,不得不为手底下的产业和员工考虑,能不能和你签一份转让协议?” 白秀然:“转让协议?” “对,”祝明月重重的点头,“我们将五谷作坊、步步糕、济生堂通通折价转让给你,而你另外和我们签一份代持协议。都是以防万一的手段,一旦出事,你拿着这份协议去接收商铺和作坊。能做就继续做下去,不能做就遣散员工,好聚好散。” 如果段晓棠坏了事,祝明月和林婉婉定然脱不了干系,要不然等着被抓要不然就得准备跑路。 手下的产业定然会受到波及,房屋店铺虽然是租的,员工也是雇佣的,谈不上人身依附。但只怕办案的人红了眼,不止查封连人一起抓了。或者转到哪个不知名的权贵手里,辛辛苦苦为他人作嫁衣。 这样的转让定然不符合商业逻辑,但谁说这是生意,比的是背后的权势,转让协议不过是一层遮羞布而已。 如果她们三个回不来,铺子作坊里的一切,包括方子都归白秀然所有,经营收入自然也归她。 如果她们回来了,拿着代持协议也能拿回自己的东西。 这中间权势和信任,缺一不可。 戚兰娘赵璎珞关系太深,说不定要一起跑路。而杜乔一个九品芝麻官未必能扛得住,符合条件的只有白秀然一人。 白秀然想通其中关节,世家大族常将产业挂在奴仆身上,一是为了名声,二也是为隐匿财产。 三人名下并无奴仆,即便是有,一旦坏了事,未必辖制得住,最后拿回财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祝明月反其道而行之,找到“高位”的自己,既是借助白家和徐家的势力,也是信任自己的品行。 白秀然扭头看一眼徐昭然,后者微微点头。 白秀然掷地有声,“可以。” 林婉婉备好笔墨,祝明月提笔写下两份契书,本是私下行为,不在官府过档。只要语句通顺,注明内容即可。 杜乔作为见证人,分别在两张纸上落下姓名。末了感慨,“我为何总是签这种虚头巴脑的契约。”包括上一次的婚书。 林婉婉:“怪你走路不看路,误入匪窝。” 杜乔心头闷着一口气吐不出来,那匪窝是我想入的么。好好地在官道上走着,被土匪劫了,一个书生能怎么办? 白秀然弹弹墨迹刚干的契约,“哎呦,我这是发财啦!” 林婉婉:“富婆还在意这一点点?” “谁会嫌钱多呢!”白秀然出身高门,过去不说视金钱如粪土,但确实不甚在意。和祝明月等人接触久了,却深深意识到钱是个好东西,有钱能做许多事。 白秀然临走时,到小菜园摘西瓜,林婉婉突然想到一首诗,“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四摘抱蔓归。” 白秀然看着满地绿油油圆滚滚的西瓜,再不摘连下脚的地都没有了。“舍不得?” “美女吃瓜,哪里舍不得,多摘点,你家人口多。”林婉婉突然想起来,“瓜籽别扔,种地里今年说不定还能长一茬。” 关于种地稼樯,白秀然早已习惯了几人不确定地说法,段晓棠种的种子不发芽已经成了朋友圈里公认的笑话。“我种我院子花圃里,行了吧!” “真要种出来,还不知道便宜谁呢!”林婉婉可记得白秀然的婚期在秋后。 徐昭然知机,“我种。” 白秀然将每一个看起来大小合适的西瓜都抱起来拍一拍,林婉婉:“能听出区别么?” 白秀然:“我看你和明月摘瓜都要拍一拍,还以为是什么诀窍。” 从小看别人买瓜都要拍拍,据说有经验的能分出好坏。但林婉婉和祝明月哪能分辨出来,不过是走一个固定流程。 林婉婉咧着嘴笑,“大概是把瓜叫醒。” 白秀然瞬间懂了,拍瓜是拍瓜,“是你们分不出来吧!” 杜乔指着墙角另一个绿色的瓜道:“这个西瓜好小,颜色好像也不一样。” 林婉婉视线顺着过去一看,“那是南瓜不是西瓜,还没熟。” 杜乔:“西瓜南瓜,不会还有东瓜北瓜吧!” 林婉婉:“没听说过。” 白秀然把自家和徐昭然的挑好了,直起腰来,“长林要哪个?” 杜乔:“小一点的。”他家只有他自己和一个刚买来的小书童,大瓜吃不完。 几人离开时,林婉婉还在背后殷殷嘱咐,“瓜籽千万别扔啊!” 回来正屋,祝明月将笔墨契约收拾妥当,“婉婉,把我们现在收集的种子各包三份,放到璎珞租的那个小院里去。” “嗯,”林婉婉接着问道:“你打算给谁?” 祝明月叹口气,“不知道,有缘者得之。”等动用这个备份时,不知道那时的人际关系又是怎样。 身如浮萍,何时才是个头。 白秀然回到白家,在自己院子里不住的拍西瓜。 白湛在一旁看着不解,“三姐,这西瓜能拍出什么来?” 白秀然挑出两个声音差别最大的,指挥素云,“拿刀来,把这两个切了。” 素云刀法精湛,很快将两个西瓜切好。 白秀然各拿了一片在嘴里品尝,终于得出结论,““嘭嘭”的是熟瓜,“噗噗”的熟过头了。” 第273章 西瓜寒瓜 下次要挑“嘭嘭”的瓜。 白秀然不护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父亲那里留半个,余下的散给大哥院里和后院的姨娘弟妹们。其他的放井里去往后吃。” 吃瓜自由,没有的。 甜瓜也只敢一次吃一两片尝尝味道,就怕吃坏了肚子。 白湛吐槽:“这西瓜看着大,吃起来都是水货。” 白秀然端着一碟摆好的西瓜片,招呼白湛,“我们去父亲那儿。” 白湛捂着额头,“就这么点!” 原以为白秀然好不容易对亲生老爹大方一回,结果半个西瓜是父子三人的份量。 白秀然:“多吃甜食于养生无益。”西瓜不光大,还甜嘞。 自从“祖传风疾”一出,家中男丁齐齐向庙里的和尚看齐,少油少盐少糖,人生还有何意义。 男女发作比例不一,家中女郎们的膳食倒是不受影响。 白湛:“我还不如投胎做个女郎!” “无咎无忧同意吗?”白秀然亦是促狭,“不过也好,到时你可以嫁给无咎!” “三姐说什么呢!”大热天里白湛深深被挤兑出一身冷汗,“和林娘子她们学坏了!” 这种狂言浪语只有林婉婉等人才会说。 姐弟二人步行到白隽院里,直到院中正屋外,听到白淙清脆却不坚定的声音,背诵着《孙子兵法》。 白隽听三子背的磕磕绊绊,挥了挥手,交待白旻,“等三郎背熟了,你再好生给他讲讲。” 白秀然面上不为所动,她的聪慧机敏远超家中大部分的兄弟,可以习武,读书方面不受限制。但唯独兵书,哪怕看了,父兄也不会为她答疑解惑。 因为那不是女儿家该学的。 白秀然笑意盈盈地进门,“父亲大哥三郎,念书辛苦,吃点瓜。” 白隽看着绿皮红瓤的新鲜模样,“又是从你朋友家的拿回来的?” “嗯,”白秀然将一盘西瓜递给服侍的侍女,“女儿看着有些像老家的寒瓜,但皮更薄果肉更多,味道也更甜,吃在嘴里就不那么像了。” 一盘西瓜分成几个小碟,各放在父子四人面前。 白隽用银叉子叉起一块,放在眼前辨认,“皮绿色红籽黑,为何叫西瓜?” 白秀然:“据说是从西域以西传过来的。” 白隽:“寒瓜亦是从西域以西传来的,这西瓜若不是寒瓜也是寒瓜家亲戚了。” 白秀然笑道:“女儿挑了几个,皮不过一指厚,里头满满都是果肉,照婉婉的说法,这瓜是来找我报恩的。” 白隽叉起一块放在嘴里,汁多味甜,点头,“果然是报恩瓜。” 吃水不忘挖井人,白湛吃完一块,忽而提起,“也不知晓棠如今怎样?” 白秀然:“出任右武卫司戈。” 白隽:“看来河间王是要大用特用他了。” 一个八品官职,放在白家连进门喝盏水酒的机会都没有。但段晓棠什么出身,在大吴根本没有出身,吴岭只要动动脑袋,也知道段晓棠的是在白家帮助下落籍。 司戈,八品,一个手握重兵的皇叔的爱重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但这才是细水长流的法子。 白秀然颇为忧虑,“河间王府七公子入右武卫听用,而范成明升任右武卫长史,若因旧怨针对晓棠怎么办?” “不久后河间王府七公子就是河间王府世子。”白隽虽与吴岭道不同,但着实佩服他对大吴、对皇室的一片忠心。 而范成明不得不让印象深刻,一是他拉胯的水平,二则此人是一切混乱事件的起点。 “这位范长史就是河间王专门竖起来替段司戈挡刀的。”白隽不愧是在军中混过的,一眼看破吴岭的心机。 白旻:“范大将军能认?”弟弟虽废物,也是亲弟弟。 “恐怕求之不得,”白隽放下手中的银叉,“范家兄弟替段晓棠保驾护航,而范成明将来分润段晓棠的军功。” 这桩生意对三方而言,都是大赚特赚。 甚至都不算抢军功,范成明是段晓棠上级,下属打胜仗本就是上级的功劳。 白秀然看着自己的拳头,迟疑道:“我上次打他,是不是下手太重了?”若是因此对段晓棠怀恨在心就不好了。 白隽不在意地挥挥手,“成王败寇,各凭本事。” 吴岭敢将两边捏合在一块,段晓棠和范成明私底下关系就不会太坏。否则战场上来背刺,哪方损失都要肉痛。 大吴一伙十人,设伙长;五伙为一队,设队正;两队为一旅,设旅帅。 理论上,段晓棠如今领的一千兵员,有十个旅帅。 范成明将十个旅帅召集来见段晓棠,“拜见段司戈。” 段晓棠手往旁边的石头一指,“别客气,坐。” 地方兵员上番,不代表全部是新兵,至少这十个旅帅不是。 段晓棠:“从今天起,你们这一千人暂时归我训练。” 一位大胡子旅帅突然开口,“段司戈,我们在地方都经过训练,还要训练?”难道不是每天装模作样挥一挥刀剑就行么。 段晓棠不以为忤,“新增加部分项目,会很辛苦。我向王爷申请过,饮食方面会有倾斜。如果我们这次训练成功,以后南衙十六卫都会跟着练。” 诸旅帅纷纷应是,他们不在乎遥远的以后,十六卫如何训练关他们底事。 关键是段晓棠话中无意露出的“王爷”,他们刚入营或许分不清营中的将校,但至少知道南衙只有一个王爷——统管南衙诸卫的河间王。 眼前的年轻司戈,关系通了天。 段晓棠笑道:“今天我们先认认人,先自我介绍下,我姓段,段晓棠,京兆武功人。论军龄各位都是我的前辈,恐怕伙房的耗子资历都比我深。” 诸旅帅不由得被段晓棠的笑话逗笑了,有大胆的问道:“司戈从军多久了?” 段晓棠实话实说,“不到半个月。” 诸人看他脸上不经风霜世事的模样,以为是哪个高门子弟下营历练。 还是先前那个大胡子的旅帅,“属下也是武功人,和司戈半个老乡了。” 段晓棠:“还真是老乡,怎么称呼?” 大胡子旅帅:“李开德,武功李东村人,司戈哪里人?” 第274章 绝不内耗 “武功县十里外李西村,”段晓棠当初看到这个村名,还想周围有没有李东、李南、李北,结果真有。“家里落户在那儿,但我从未回去过。” 此时常有人家的外乡过活几代人,提及家乡仍是说郡望祖籍,实际早已多年不曾归家。 李开德没听说李西村哪家在外发达了,但面上爽朗笑道:“司戈,哪日归乡属下替你引路。” 段晓棠:“多谢李旅帅,其他人接着说。”将话题拉回正题。 其他九个旅帅依次发言,段晓棠默默记住他们的名字、长相、家乡,包括言语间透露出的一些小习惯小癖好。 家乡勾连一圈,都属于关中地区。 段晓棠:“你们中间多少人识字?” 孙昌安皱眉为难道:“司戈,我们都是粗人。” 段晓棠:“不要求吟诗作赋,认得五百个常用字就行。” 一番扭扭捏捏过后,十个旅帅里头挤出了两个。还是到旅帅这一级,换做底下的普通军士,识字率更低。 段晓棠:“不管新兵老兵,十七条禁令五十四斩让军士们背熟,日后要抽的,你们是责任人。明天开始第一天训练,卯时中校场集合,先早训再吃饭,不要迟到。” “属下遵命。” 卯时中比营中常规训练早半个时辰,新官上升就不按常理出牌,怎么不叫底下的旅帅忐忑不安。 几个关系好的私底下难免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孙昌安急急问道:“打听出来没,段司戈什么跟脚?” 刘耿文名字里带个文,实际大老粗一个。“段司戈之前是王爷的亲卫,你们还记得么,前一阵刚来时校场时有个穿着盔甲跑圈的人,就是他。” 李开德:“许多人找他比试,都败下阵来。” 刘耿文:“今日长史来点人,我才想起来,长史经常被段司戈追着揍。路过时还听见亲卫们说,他俩是私人恩怨。” 孙昌安迟疑道:“长史和司戈差几级?” 刘耿文:“反正比我们和司戈之间差距还大,听说长史是隔壁左武卫大将军的弟弟。” 来头大背景硬,孙昌安不由得忧虑,“刚才长史有没有暗示我们给司戈下绊子之类的。” 一个现官一个现管,不管倒向哪个,都要倒霉。 刘耿文摇头,“好像没有。” 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确认下其他人的意见。 孙昌安:“没有。” 李开德:“我没听出来。” 孙昌安:“老李,段司戈不是你同乡么,知不知道他底细?” 李开德后来想了又想,李东李西同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中间只隔了一条河。李西村也是常来常往的,但从未听过一户段姓人家。 但段晓棠既然敢大庭广众下说出来,那他肯定就是隔壁村人,难不成是早几辈到长安讨生活的人家后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能等哪日卸甲归乡后才能找老辈人问问。 李开德:“少小从军,别说其他村子,连我自己村子的人都认不清楚。” 孙昌安:“那我们怎么办?” 李开德:“现在毕竟在司戈手底下,先听他的。” 吴越等人旅帅们走了之后方才露面,“安排好了?” “嗯。”段晓棠等人走了之后再用纸笔记下要点。 吴越难得坦诚一回,“原来你知道我派人跟踪过祝娘子,才那么生气。” “不然呢?”段晓棠见吴越还是没明白其中的险恶,“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女子,而你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身边还有一群护卫。” 吴越急急打断,“我没有恶意。” 段晓棠暂且不论吴越找上门侵犯自己的隐私权算不算过界,“瓜田李下,论迹不论心。” 吴越设身处地,如果跟踪祝明月的人有恶意,那么便是登徒子、流氓、恶徒,难怪……“我明白了。” 段晓棠依然等不到吴越的一句道歉,天潢贵胄哪会对寻常人抱有歉意呢。只要没有恶意就都只是误会。 “七公子,你日后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烦请直言。”段晓棠收起纸笔,“若说的委婉些,我可能听不明白。” 吴越习惯了段晓棠的直言直语,索性将心底的问题问出来,“你是不是从小就没受过委屈?” 段晓棠扭头,“怎么会这么想?” 吴越:“因为你不像会受委屈的样子。”因为你长了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段晓棠若是个知心姐姐,合该趁着这时破开吴越的心防,可惜她不是。 “委不委屈都是对比出来的,”指着校场角落里训练的军士道:“他们有些人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生死面前言语上受点挤兑就不算委屈了。” 吴越:“营中有人挤兑你,是范成明么?” 段晓棠摇头否认,“我打着王爷的招牌入营,谁敢挤兑我。范成明要敢挤兑我,我会教他做人的。” 范成明和庄旭两个和连体婴似的,但吴越显然更亲近庄旭冷落范成明。 段晓棠单刀直入,“你两关系不好呀!” 吴越垂着头,“小时候有些恩怨。” 段晓棠都能想象出范成明小时候又虎又莽的样子,对上吴越敏感脆弱的神经,能合得来才怪。“其实……” 吴越打断,“不用劝我与他握手言和,我记仇!” 你们还真是亲父子呀! 段晓棠:“其实我想说的是,只要不撕破脸耽误正事,怎么样都行!” 吴越:“你不劝我考虑父王和范大将军的意思。” 段晓棠:“又不是金子,哪能人人都喜欢。我不是你不是,范成明更不是。再说你们这点矛盾王爷他们都明白,只要别他们在前头冲锋,你两在背后拆梯子吵架就行。” 吴越明白段晓棠的意思,只要不撕破脸耽误正事,和范成明爱怎么样怎么样。 “你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么?” “天天在乎别人看法活得多累,朋友不好就换,对象不好也换。”换上司这种事有点挑战吴越的神经,段晓棠隐下不言。“凡是不开心不快乐的都可以舍弃,除了父母和孩子,其他人没资格要求我为他们负责。” 第275章 伙食升级 吴越此时方信段晓棠之前所说的“三不原则”绝非戏言,他若真不是照此行事,绝说不出这般前后一致的话来。 听起来有些像“独夫”,但段晓棠行事分明并非如此。 吴越一时想起,若当初自己继续纠缠,段晓棠是否也会将自己当做“不开心不快乐”的一部分舍弃掉,答案不言而喻。 吴越:“你的想法很不一样。” 段晓棠:“大概是吧,家乡风气,人际关系比较冷漠。” 段晓棠再一次在吴越面前蒙混过关,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范成明没钱,但吴越有钱,在酒楼混成vip客人,但凡他愿意放下小时候那点恩怨,请范成明吃两顿。 姓范的也不至于馋虫上脑,到春风得意楼吃霸王餐! 想到这里,拳头又硬了! 说曹操曹操到,范成明仿佛和吴越自有默契,一个离开一个过来。 范成明抓紧时间到左武卫大营被范成达耳提面命一番,要点无非和段晓棠搞好关系,别得罪韩腾和吴越。 刚回来就火急火燎找到段晓棠,“你昨天在左武卫干了什么!” 段晓棠提着脑袋做的事,说起来毫无后怕,“王爷叫我做的。” 范成明:“我哥没把这件事透出去,不然以后南衙诸卫,除了我们右武卫,你哪家营门踏不进去。” 范成达没说出去,一是为了面子,二是留的给其他同僚一个大大的惊喜。 段晓棠:“我们还能去其他卫串门?”范成明能去左武卫,不是因为范成达是左武卫的头头么。 范成明:“演武、递送公文……机会多了。”至于借着送公文的时候,找朋友聊天玩闹一会,不用多言。“到时其他人都进去了,就你一个人被拦在外头,丢人不?” 范成明要早知道段晓棠的本事,拼着在巷子里挨一顿打,也不会跑到军营门口。 这件事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把辛酸泪。 段晓棠不想纠正范成明的说法,那不是丢人,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你和七公子小时候关系怎么样?” 范成明不知道段晓棠为何有此问,不过老老实实回答:“我俩以前根本不熟。” 段晓棠:“不熟?” 范成明点头,“嗯,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范成明长到能出入河间王府的时候,范成达已经在南衙崭露头角,成为吴岭的心腹。 王府公子们待他不说亲近讨好,至少是极为友善的。而那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愿意和年纪大些的孩子玩,同龄却内向的吴越自然不是范成明的首选。 他们二人的交往几乎可以用五个字形容, “七郎。” “范二郎。” 点头之交而已。 庆幸的是两人没有明面上的冲突,范成明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得罪吴越,段晓棠竟毫不意外。 像他们两个能干出来的事。 晚饭时庄旭颇为关切:“你明天打算怎么做?” 段晓棠:“还能怎么做,照章办事。” 庄旭不懂练兵,只能拾人牙慧,“我以前听姐夫和范二说,入营第一件事就是杀鸡儆猴立威,如此才能在手下人面前有威信。” 段晓棠怀疑范成达说的杀鸡儆猴是真杀还是假杀,背后不由得沁出一阵毛毛汗。 只能硬着嘴,“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明天借我两个文书。” 右武卫大营的文书,不说军事素养,至少笔头是合格的。 庄旭见段晓棠有成算,也不多问,“什么时候要?” 段晓棠:“卯时中,校场。” 庄旭:“吃完饭我去交待。” 吴越提步进来,段晓棠抬头看见,“七公子,不回王府?” 吴越长嘘一口气,“被褥铺盖已经送进来,以后就在营中常住。”也不知是他主动还是吴岭发了话。 护卫将饭食奉上,吴越见两人面前空空,“你们的饭食呢?” 庄旭:“范二去拿了。” 等范成明兴冲冲和亲卫提着食盒回来,问了同一个问题,“七郎,不回家么?” 吴越:“我日后常住军营。” 范成明呵呵笑两声,“那以后营中热闹些!” 这话说的实在没道理,右武卫两万人,多一个吴越不多,少一个不少。 何况以吴越的性子来说,哪会热闹,冷场差不多。 三人将桌案拼在一起,菜色一样样摆出来。 不管有意无意,显得像将吴越孤立起来一样。 最开始是范成明和庄旭一起吃,他两打小一起长大,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自然不分彼此。 后来庄旭带段晓棠吃饭,那时她“妾身不明”,连份例都没有,吃的是范庄两人的,自然不可能分席。 久而久之,三个人也就习惯了如今的情形。 吴越看着眼前的尴尬情形,“我能和你们一起吃么?” 庄旭:“再拼一张桌子。” 吴越的份例是营中最高的,多一盘羊肉和一条鱼。 吴越:“既然都是熟识,不如以后一起吃吧。” 范成明、庄旭、段晓棠:胃疼。 庄旭算是最圆滑的一个,“那是我们占便宜了。” 吴越的饭菜和三人的大部分重合,段晓棠看了直呼浪费,“我们四个加起来营中的份例高低都拿齐了,不如叫伙房做一桌出来。” 现在是想吃大锅菜而不得。 范成明又不是真的不食肉糜,“四碟八碗的席面恐怕不行。” 段晓棠解释,“不是席面,凑一桌不重样的菜。” 在军中开席,段晓棠又不是嫌命长。以现在的微末职位,今天敢开席,明天白秀然就能吃她的席。 大吴有一点好,所有人的待遇都透明,具体到每个职位拿多少俸禄,一顿饭能吃多少米面肉都清楚明白。 段晓棠:“一号到五号轮换,一号早上吃粥和包子,二号打卤面、三号吃馎饦……一号中午的鱼红烧、后头就轮换成清蒸、酸菜、或者做成鱼丸。” 范成明想入非非,“那我们岂不是能五天吃的不重样。” “你得考虑伙房师傅们的水平。”段晓棠本人当然能做到,“我吃完饭就去写。” 庄旭:“你明天不是还要练兵么?” 段晓棠:“写点菜谱不算事,全当放松了。” 第276章 初次训练 订菜谱对段晓棠而言,的确不算事。 手上擎着一支笔,问道:“有没有忌口的?” 主要问的是吴越,范成明和庄旭的口味早摸清楚了。 吴越:“没有。” 段晓棠假装信了,贵人饮食习惯都是隐私,宣之于口容易授人以柄。例如白隽,现在也只敢对外宣称是崇尚道法方才饮食清淡,而不是明言身体不允许。 段晓棠:“伙房做的例菜有没有喜欢吃的?” 范成明:“甜雪、曼陀样夹饼、羊皮花丝都不错。” 庄旭也不管段晓棠是真的起了兴致还是用以放松明日开始练兵的紧张感,“再加一道葱醋鸡。” 吴越:“都行!” 他要真对食物口味无欲无求,也不至于在春风得意楼混成半个钉子户。 现在如此随缘,无非对伙房厨子们的手艺失去了期待。 若能恃宠而骄,说不定自带厨子入营了。 写一份厨单,要考虑诸人的份例、厨子们的手艺和拿手菜、伙房的常备食材……一一有数。 段晓棠提笔写就,让三人分别传看,“有意见快提,还能修改。” “五天不重样,真不愧是做厨子的!”范成明一高兴一拳锤到段晓棠肩膀上,“就是字丑了点。”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没一样本事是白学的。”段晓棠半分不客气反捶了回去,“咚”一声响彻屋内,“谁要求厨子写字美观的。” 九成九的厨子连字都不认识。 “再不打招呼锤人,小心老子小拳拳捶你胸口!” 范成明捂着被段晓棠痛击的地方,“小拳拳……你真说的出口!” 段晓棠双手一摊,“我都干得出来,为什么说不出来。” 吴越和庄旭默默不语,他们可不比范成明皮糙肉厚。 “明天谁去找伙房商量?”段晓棠原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近来事忙,抽不开身。 庄旭主动请缨,“我去吧!” 段晓棠:“使钱算我一份。” 这算额外给伙房增加工作量,要另外花钱,大家都有觉悟。 范成明原想大包大揽,“你那点俸禄才几个钱……”联想到段晓棠明目张胆嫌弃伙房厨子和亲卫的俸禄低,平时的吃食日用都不便宜,言语拐向另一个方向,声音压低,“你钱哪来的?”该不会干了什么不法的事情吧。 给白家酒楼做厨子不可能这么赚。 段晓棠不无讽刺,“和你一样,不干活家里也有人养。” 范成明想了一通,也没想出谁会白白养一个人。 太阳冉冉升起,光芒铺满大地,微风吹过,校场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彷佛在向辛苦晨训的军士们问好。 段晓棠负手站在校场一角,身后是刚借调过来的两个文书。 眼前的军阵不断集结,段晓棠看着昨日刚见过的旅帅们大声整队,“按伙站,不要乱!” 身后的文书上前,“段司戈,卯时中了。” 段晓棠:“请两位过去登记各伙缺员多少。” 底下的军阵按伙站立,长短参差不齐。 段晓棠:“李开德,出列,带两个人将迟到的拦到一边。” 李开德脑子一激灵,昨天段晓棠专门吩咐过不要迟到,“属下遵命。” 难道是要将一群人都打一顿杀威棒么? 杀鸡儆猴,属于大吴军中上下级都心知肚明的事。 见文书清点得差不多,段晓棠开始带着两拨人热身,“跟我学!” 热身完毕,发布任务,“今早的目标,围着校场跑四圈,”指着另一波迟到的人,“你们八圈。” 底下旅帅对正们齐齐松口气,跑圈而已不带怕的,段司戈果然年轻面嫩心软。 熟料段晓棠继续说道:“伙中缺一人,伙长陪跑;队中缺两人以上,队正陪跑;旅中缺五人以上,旅帅陪跑。符合要求的出列。” 段晓棠晃了晃手上的纸张,“自动自觉点。” 不知该不该笑,这一千人够给面子,只有区区四五十人迟到。 “簌簌”若干伙长、队正、旅帅出列,站在两拨人中间。 “缺员的伙,中午肉食扣发,”有罚必有赏,“李开德、孙昌安、尹金明三位旅帅部下全部到齐,旗下诸伙中午多加一斤肉。” 段晓棠知道和这些人说纪律、说家国大义都是虚的,不如实实在在告诉他们,跟着我有肉吃。 被拦在一旁的迟到的军士,站出来的伙长、队正、旅帅后悔不已,少一块肉,比挨一顿杀威棍还难受! 段晓棠带着一千人开始绕着校场跑步,“保持节奏,头抬起,手摆动幅度要大。脚要抬高,不要拖着跑,不要以为脚抬高会很累,拖着跑更累。” 段晓棠不指望他们跑出队形,但也不能跑成溃兵的样子吧。 刘耿文名下只缺额三人,险险躲过一劫,此刻忍不住大喘气,“以前也练过急行军,突然跑一杆子,反而受不了了。” 李开德:“别说话,越说越累。” 孙昌安:“我们跑四圈累的不行,那些跑八圈的还不累趴下。” 好不容易捱到四圈结束,段晓棠急急将躺地上的人拉起来,“不要躺不要蹲,站起来慢慢走几步。” 被罚圈的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前,孙昌安完全有资格冷嘲热讽,“还是我们好呀!”幸好听了段晓棠的话,白赚了一块肉。 终于跑完步,大部分人一副抛洒了半条命的模样,半校场的残花败柳。 段晓棠可没有怜花惜玉的心,“现在回去吃朝食,半个时辰后校场集合。解散!” 除了在外行军,口粮发到各伙,平日在营中都是每日领取。 范成明也是有心,将段晓棠的一千人宿舍调到一起,不过都是大通铺,一屋子挤两个伙。 李开德手下伙长端上煮食得陶锅领伙食的时候发觉不对,看着锅里白花花的东西,问分食的伙夫,“这是什么?” 伙夫:“豆花,伙房头一天做,加点酱炖就是一碗咸豆花。” 伙长当然认识豆花,但意识里豆腐是仅次于肉的好东西,军营里什么时候供应豆腐了? “叫你们伙里再拿个海碗出来,”伙夫揭开另一个桶盖,里头满满当当的煮鸡蛋。 第277章 入营测试 无论是早上的表现,还是那一丁点浅薄的同乡情谊,段晓棠第一个巡视的地方就是李开德所在的旅。 “王爷对你们非常看重,以后隔日能吃一个煮鸡蛋,务必盯着每一个军士吃下去。” 李开德过去见过那些大将的亲卫,大鱼大肉不缺,却没人会辛苦筹谋为他们掰扯一个鸡蛋。 诚心诚意地弯腰拱手,“属下遵命!” 伙夫见段晓棠路过,“段司戈!” 段晓棠换了一个不挡着伙长们接豆花的位置,“卤水点的?” 伙夫:“今天师傅们第一天点豆腐,北边多是用卤水。” 段晓棠:“辛苦诸位师傅了。” 伙夫:“不辛苦!” 这是实话,军中不缺大牲畜,用来拉磨最合适。还有一些被罚了苦役的军士,最辛苦的磨豆腐的一环解决了,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段晓棠原说豆腐吃多了不好,一千人伙食定的隔一日吃一顿。但孙师傅等人还是决定每日都做点,右武卫大营这么许多人,总有地方消耗。 段晓棠接连走了几个营地,特意关照要让军士把鸡蛋吃下去,方才去找庄旭等人吃饭。 范成明凑过来,“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段晓棠扒拉两块汤饼,“现发现煮现吃,吃饭太麻烦了。” 庄旭:“那你想怎么办?” “没想好!”段晓棠当然是想吃“大锅饭”,但现实条件不允许。 别说伙房那些陶锅经不经得住摧残,一千人的饭菜做出来,孙师傅等人恐怕得折了腰。 以军士们现在简易的餐饮条件,各伙开伙反而更好。 何况动到后勤部分,哪怕有河间王作保,也绕不过难缠的小鬼。 宅斗文里为何要将开设小厨房当做一个小胜利,因为无权无势,怎可能另起炉灶? 自古以来同袍便是同寝同食,另开厨房,谁担得起分裂军中的罪名? 吴越:“你们待会做什么?” 段晓棠微微挑眉,“做你们曾经做过的事,要去看吗?” 什么曾经做过的事,范成明过一会才反应过来,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我去!” 段晓棠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范成明不是粗口,单纯表达他的意愿。“你俩呢?” 吴越:“去看看。” 庄旭:“陪七公子去看看。” 刚上岸的人果然喜欢看其他人在水里扑腾。 有了清晨的教训,加上朝食的豆花和鸡蛋“收买”,这次集合果然整齐多了。 吴岭离开了,但那座青铜滴漏却留下来了,使用权暂时归段晓棠。 段晓棠是个没眼光的土包,见着青铜就觉得古朴,偷偷问庄旭,“这玩意是古董么?” 庄旭用他二十年的浮华生活保证,“不是。” 此刻被人小心翼翼抬上来,放在一边。两个文书搬了一张书案过来,将笔墨放置整齐。 段晓棠没有半点废话,“热身。” 清晨刚教过一次,这会军士们多多少少记得一部分,照猫画虎不难。 热身完毕,段晓棠却没叫人开始跑圈,不敢窃窃私语,只能不住用眼神打量周围。 段晓棠:“入伍不足三月的人,举手!” 刷刷,一片胳膊举起来,将近半数。 段晓棠:“会识字算数的人,举手!” 零星几条胳膊举起来。 段晓棠:“出列,尹金明,这八人暂且归你统领。”尹金明其中一个识字的旅帅。 范成明等人第一个测试的项目是跑步,对体力消耗极大。 段晓棠更换顺序,“第一个项目,原地射箭,固定靶,二十步、五十步、八十步、百步。以伙为单位,一伙对应一个距离靶位。尹金明,带人清场。” 尹金明:“属下领命。” 校场都是公开的,尹金明的任务就是将误入箭靶方向的军士劝离,尽量劝的远远的,毕竟有些奇才射靶不准,射人天赋异禀。 “射!” 尹金明带着人来回跑记下中靶数,两个文书负责记录在纸面上。 范成明三人溜达过来看热闹,嫌站着辛苦,让亲卫抬了椅子过来坐着,看来是打算好生消遣一番。 “换个角度感受是不一样。”范成明问一旁站着的段晓棠,“你当时跟着王爷站在点将台上,也是这般感受?” 段晓棠眼光直直盯着场中,嘴上不留半分情面,“我恨不得捂脸。” 庄旭还有点羞耻心,他们当时的表现着实称不上好,若非吴岭亲自压阵,恨不得躺在校场上耍赖。 韩腾穿着一身便服过来,“你们在作甚?” “大将军!” 段晓棠:“属下正在测试这帮军士的体能。” 韩腾接过段晓棠递送过来的纸张,每一个项目都标明优秀和合格的标准,“优秀和合格标准何来?” 段晓棠:“王府亲卫们的均值即为优秀,合格……”实在说不出口。 范成明早已起身将位置让给韩腾,如今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七郎、我、庄三……”狐朋狗友一个没放过。 韩腾也听过南衙六罴的名声,“王爷是会选人的。”一时分不清实事求是还是嘲讽。 范成明声音低下来,“后来我们又测过一次,成绩好多了。现在也是每日习武不缀。” “你们好生努力!”韩腾低头看看椅子的把手,姑且信了,问道:“普通军士成绩如何?” 段晓棠:“卫中军士轮换,约半数是刚入伍的新兵。之前随机挑选部分军士测试,速度类合格率约为四成,力量类不足二成半,技巧类例如射箭等合格率更低。相信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会有所提升。” 从这一标准,韩腾便能知晓吴岭的野望有多大,以范成明等人的为例,那是寻常人能攀附的。 “测试后,结果抄一份给老夫。” 段晓棠:“是。” 第一轮射箭结束,第二轮安排的是仰卧起坐和俯卧撑,段晓棠做完示范后,回来收到文员交上来的射箭成绩,比预想中还要低。 韩腾:“老夫看看。”范成明等人的射艺已经够不入眼了,居然还能更低。 段晓棠记下其中几个略显特殊的成绩,将纸张恭恭敬敬送到韩腾手里。 私下里将刘耿文叫过来,小声问道:“你手下第二伙,哪个人射箭厉害?” 第278章 体测结果 韩腾过来坐镇,范成明等人不好再混下去,一个个纷纷借口练武、处置公务离开。 庄旭摸着段晓棠昨夜匆忙写就的厨单,到伙房找到人,“孙师傅,现在七公子、范长史、我还有段司戈,四人合在一处吃饭。日后我们的膳食就按这个单来。”说着将一包钱放到桌子上。 孙师傅颇有些为难,“庄参军,小的不识字。”翻遍伙房也找不出一个识字的。 庄旭:“我给你念一遍,一号早上吃皮蛋瘦肉粥、绿豆粥、酱肉和粉丝馅的包子、羊肉炊饼。中午葱醋鸡、香菇烧鸡、清蒸鱼、酸萝卜老鸭汤、羊皮花丝。晚上逡巡酱、格食、葫芦鸡、奶汤锅子鱼、三皮丝……中午和晚上各加一道炒时蔬。” 用油炒菜,段晓棠是教过伙房的,不是难事。 “五日一个轮回,到初六再做初一的菜。” 别看孙师傅不识字,但论及厨事不是一般的精明,计算用料,全没有超过四人的用度,而且都是伙房能做出来的。 虽然来者是庄旭,但拟定菜单的定然是段晓棠。 四人中尤其是吴越,本该伙房讨他欢心,但现在人家拿了钱来,显然也是懂规矩的。 孙师傅:“庄参军,这单子是段司戈拟的吧?” 庄旭点头,“嗯。” 孙师傅:“营中的将军们天天嫌弃伙房做的没新意,总吃一样的菜。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伙房用这份食单,供应军中将校。” 孙师傅不是虚话,十几个大厨伙夫加起来能做的菜色不少,可真到用时,又凑不出来,开火的时候那叫一个头疼,还经常受人诟病。 不如用段晓棠的食单,花样多不重复,还不逾矩。看着费时费力,实际做起来用不了多少事。 军中伙房向来按照份例做菜,他们做什么,将校们吃什么。若是有特别想吃的,提前使人传话。 庄旭想着这事不犯忌讳,以段晓棠的性子也不会拒绝,“做可以,但先别传出去。” 孙师傅:“没问题,麻烦庄参军你再念一遍,我记下来。” 孙师傅拿着一块木炭,找了一面姑且算干净的墙壁,分做五列画上奇奇怪怪的符号,有的像鱼,有的像鸟。 庄旭看不明白,但孙师傅肯定明白。 庄旭:“什么时候可以吃?” 孙师傅:“有些食材还缺,不如从明日开始,待会采买来了,我同他说。”将钱推还给庄旭。 庄旭不愿意收回,“合该你们辛苦。” 孙师傅:“这是解决我们的难题,那能收钱呢。” 庄旭不小气,吩咐人办事就得大方,万一军中其他将校们不愿意接受伙房的改变,换回老办法。还得伙房单独给他们做。“收着吧!” 中午诸旅帅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营房,他们刚刚跑过六里无负重,纷纷聚在尹金明附近,探听消息,“司戈到底要做什么?” 尹金明看着比他们样子好些,毕竟一上午就做些来回传话的事。“据说是给我们做体侧,具体就是看能跑多远、举多重、射几支箭。我听司戈说合格率只有四成、二成半之类的话,大将军的脸色很不好看。” 孙昌安:“若是不合格会怎样?” 尹金明摇头,“不知。” 清退回乡、罚做辅兵民夫,不管底下人怎么想,做到旅帅这一级,肯定是不想放弃的。 李开德:“下午还有哪些项目?” 尹金明只负责报数,但他识字,“我看单子上有着甲十里,但被划掉了。司戈说现在做这个,好多人要落下病根,暂时不做。” 李开德:“就是说以后要做呗!” 着甲、十里,要了老命! 尹金明手下一个伙长在远处招呼,“旅帅,中午的肉和豆腐来了。” 刘耿文吐槽,“老子入营半个月,成日不是苋菜汤、就是苋菜粥、猪肝粥、苋菜猪肝粥,合着半辈子的苋菜猪肝都吃尽了。终于能换换口味了。” 尹金明忽然想到:“司戈从军也只有半个月。” 李开德:“我早上问送豆花的伙夫,豆花全营都有么。他说除了将军们,优先供给我们。” 这中间必然有种种联系,但诸人想不明白。 孙昌安:“老李,你和司戈是同乡,不如问问他。” 李开德立刻撇清关系,“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 夕食后段晓棠带着一天的成果溜达到营房,这会人困乏恨不得躺倒不起来了。 “旅帅们过来开个小会,有空的队正也来。” 挑了一块背阴的地方,“今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知道你们累,随便坐,乐意的话趴着也行。” 当然没人那么随意,不是坐姿各异而已。 段晓棠梳理一天的结果,“今天做的东西叫体测,就是简单测试身体水平。”将手里的纸张传下去,“若是识字的可以自己看,每个项目有三个等级,优秀、合格,最后一行是我们现在的成绩。” “优秀暂时不用想,速度类表现还不错,五成合格,力量类大致持平两成半,射艺两成,算是不少老兵强行拉起来的。新项目仰卧起坐俯卧撑之类,合格率不到三成。” 李开德:“司戈,优秀合格的标准从何而来?” 段晓棠:“是王爷定下的,今天这张纸不仅会送到大将军的案头,还会送到王爷面前。一个月后会再测一次,你们可要把握住了。” “这张纸找地方贴起来,你们这些旅帅队正多帮底下人查漏补缺,哪里不足练哪里。不和你们说虚的前程利禄之类,就为了现在吃的肉蛋豆腐也该努力一把。” “属下遵命!” “知道了!” …… 段晓棠:“接下来三天,主要练习队列,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是老兵,甚至亲历战阵。但现在要重新练习,一举一动都要重头来。” 李开德知道段晓棠是敲打他们别拿出兵痞兵油子的习气来蒙混事。 “现在有十来个识字的,你们私底下腾挪下,三天内让每个人都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孙昌安算是明白了,这年轻司戈喜欢读书人。 第279章 蛋糕开业 段晓棠在校场为某些人分不清左右抓狂的时候,祝明月在东市冷眼看着步步糕开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天将降兴旺于店铺也,必先经几番波折。 段晓棠在家的时候,祝明月预估着装修进度,找坊内算命的瞎子算了一个良辰吉日。 再后来段晓棠意外入营,装修进度如常,可员工的培训停滞下来。等祝明月带着戚兰娘好不容易将培训重新拉起来,原先的日子肯定是赶不上了,又去找算命瞎子再定一个日子。 周易先生智不智慧暂且不谈,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近来家中日子不顺。 花点钱算了良辰吉日,上上下下都安心。 鸡蛋糕外表金黄诱人,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口感酥脆,内部柔软,每一口都能感受到鸡蛋的鲜美和甜香。 戚兰娘叫人切了小块,放置在白瓷碟子内,店员托着碟子站在店铺门口招呼过往的行人品尝。 当然,前提是找穿着体面整齐,能消费得起的行人。 这些只是辅助手段,新鲜出炉的蛋糕混杂着甜美和惊喜的气息,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路过步步糕门口的行人的鼻子里,挑动着他们的嗅觉,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客人如果在五谷豆坊买食材不凑手,通常用大片的树叶子包起来,串根细麻绳了事。东西再多些,卖个竹篮竹筐也行。 换做步步糕,单品价格高,包装就换成了油纸,油纸外盖的是巴掌大的步步糕印章。 一位锦衣客人带着随从站在柜台外,看着货架上形形色色从未见识过的新鲜糕点。 长安人从不乏接触新事物勇气,南来北往的商人给他们带来多少异域之物,区区一糕点而已。 “这是什么?”指着一个个白瓷碟子中放置的或三角或圆形的糕点。 戚兰娘:“奶油蛋糕,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味道香香甜甜。” 客人点点头,只看摆放的位置,也知招牌的说法不假,“我拿一块。鸡蛋糕和古早蛋糕各称一斤。”末了吐槽,“你们这名字奇奇怪怪的。” “毕竟是西边的东西,”戚兰娘将鸡蛋糕和古早蛋糕包好,“客人,蛋糕在这吃还是带走?” 客人:“在这吃。” 戚兰娘手往墙边一指,“我们这还有不少饮子,有需要的么?” 客人:“拿壶紫苏饮子。” 戚兰娘将人引到柜台中段的收银台,赵璎珞同样用布巾包裹着头发,正带着另一个小娘子算账收钱。 “鸡蛋糕三十文,古早蛋糕五十文,紫苏饮子二十文一壶,开业七折七十文。奶油蛋糕一百文开业九折九十文。承惠一共一百六十文。” 这点账目压根用不上算盘。 客人也没想到一小块蛋糕比其他三样加起来还贵,肉痛是肉痛,但还能承受得起,何况是真心想尝鲜。 步步糕的饮子壶比酒壶大不了多少,客人拿着精致的瓷勺一口一口的挖着奶油蛋糕,暗道钱花得值。 拆开包好的蛋糕包装,三样轮换兑着紫苏饮子吃。 临走时再买了两块带回家分享给家人。 祝明月“以权谋私”,用春风得意楼的名义采购一批蛋糕,每桌消费五百文以上,送上一碟。 小二们知机,客人若是吃的好问起来,半点不藏着掖着将人引到步步糕去。客人若是不提,他们也不会没眼色的强行推荐。 过了一两日,有熟客到长新楼用餐,让仆人从步步糕打包了一份戚风蛋糕。 自是熟客,说话便没了许多顾忌,“钱掌柜,人家春风得意楼都给客人送蛋糕,你们长新楼家大业大,还得我自己去买。” 钱掌柜:“孙郎君,这糕点看着样式新鲜,哪里买的?” 孙郎君:“过两条街,叫步步糕,新开的。” 钱掌柜拱手,“多谢郎君指点迷津。”待会就去看看,买回来切成小份,不翻三倍卖出去我不姓钱。 钱掌柜挑了一个空闲时间,兴冲冲得循着路去往步步糕掘金。 刚进门见到戚兰娘和赵璎珞齐齐站在柜台后,试问:她两一起跳槽的可能性有多大? 戚兰娘:“钱掌柜,真是稀客,快请进!” 钱掌柜:我又抄到他们老巢里去了。 钱掌柜手揣在袖子里,“这也是你们开的。” 戚兰娘微微点头,“承蒙你照顾。” 钱掌柜在柜台前踱步,大家合作有一段时间了,公事公办,“戚娘子,你看有哪些推荐的?” 戚兰娘:“我们这里大致分两类,甜口和咸口的。你家的话,肉松蛋糕、芝士蛋糕、鲜奶油面包都比较适合。” 长新楼以食材珍惜知名,和主打物美价廉的味尚居相比,在五谷豆坊采购食材的品类就有明显不同。 长新楼在高价食材上占比更多,不管对不对,贵肯定是没错的。 钱掌柜也在纠结,他原先在五谷豆坊只是想买些市面上没有食材,后来是怎么过度到连常见的豆腐都是在他家买的。 哦,他家的豆腐实在花样多。 戚兰娘将人往旁边的办公室引去,“钱掌柜,请跟我来。” 办公室内两人坐下,店员送来各色的试吃品,筷子和饮子。 戚兰娘:“钱掌柜,请!” 钱掌柜一样样吃过去,感觉没吃几下肚子就撑住了。“除了你刚才推荐的三样,再加葡萄干面包和乳酪面包,先各要三斤。” 多是甜口,在长安人民心中,甜才是王道。 “今日快散市了,我明日派人来取。” 戚兰娘向来不指望做生意能一蹴而就,“今天我们开业酬宾的最后一天,不过今天定下明日来取,我一样给钱掌柜算七折。” 钱掌柜:“多谢戚娘子了。” 钱掌柜离开后,赵璎珞凑在戚兰娘耳边问道:“钱掌柜拿了多少?” 戚兰娘:“五十文三斤,八十文十二斤,我给他算的活动的价格。” 步步糕为了算账方便,价格分为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八十文、一百文五个档次。 “我待会交待一声。”赵璎珞是临时过来帮忙的,明日未必会来。“可惜奶油蛋糕卖完了!”不能和钱掌柜做笔大生意。 似李君璞厌恶一切的花哨,段晓棠喜欢简约雅致,但轮到做生意,蛋糕必须往艳丽方向做,才符合大部分客人的喜好。 当然,如果钱给的够多,他们也可以特别设计一个简约素雅的奶油蛋糕。 第280章 休沐在即 次日钱掌柜惦记昨日定下的蛋糕,估摸着步步糕开门的时辰,催促小二去取货。 他可不会学春风得意楼白送,正儿八经拿来卖的。考虑到蛋糕本就昂贵,暂且翻一倍吧。 蛋糕本身不压秤,一碟子里放三五块就很好看了。 他做的是良心生意,谁叫长新楼的客人不缺钱呢。 小二提着左手提着三四个油纸包,右手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食盒,“掌柜的,这是戚娘子送你,说昨日卖完了没尝到。叫奶油蛋糕,是他们店里的招牌。”凑到耳边,“我看了,是他们店里最贵的,一百文才巴掌大小块。” 一百文,戚兰娘得卖多少块豆腐才赚得回来。 “一心为公”的钱掌柜当然做不到推出去,勉为其难道:“那我尝尝吧!” 钱掌柜天生手生得大,幼时家人便说日后必是能抓钱的,没想到果真从了商,经营起了长新楼。 一块蛋糕比起他的手来,当然要小上不少。 一百文,还没巴掌大,抢钱呢! 尝了一口,奶油的香甜在口中散开。 嗯,贵有贵的道理。 立刻吩咐起人来,“再去订十份。” 小二:“得嘞。”正好去把食盒和碟勺还了,“掌柜的,蛋糕有两种,一种圆的一种三角的,拿哪一种?” 钱掌柜:“圆的。” 戚兰娘同样发现了,哪怕用料相同的两种奶油蛋糕,客人也是优先选圆的,一则圆形视觉上显得更大,二来圆形意头更好。 国人总是喜好圆润通达的。 君不见大部分中式糕点都是圆形的。 戚兰娘:“三角形的奶油蛋糕暂时停做,换方形模具试试。” 现在主要是让几个裱花女工熟悉蛋糕图样。 段晓棠带着练了几天队列,美食也抚慰不了受伤的心,“怎么会有人分不清左右呢?” 大部分军士的问题不是分不清左右手,而是他们脑子里缺根弦,未必能及时把右手和吃饭的手联系到一起。 你说往吃饭的手那边转能明白。但说成向右转,反应就要慢上些许。 庆幸是没有左撇子,如果有人天生是左撇子,在幼时就会不断被家人纠正使用右手。 与大多数人行为不同,在大吴会被当做异端。 不似现代,左撇子通常被认为在数理方面会有天赋,家长说不定为了虚无缥缈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放任自流。 范成明不解,“你说你,练这些有什么用?”军士们入伍都经过简单的训练,重训费时费力费人。 培养身姿仪容,组织纪律观念在此时的右武卫没人能明白,段晓棠选择一个更加功利的说法:“你就说,这样练两天,好不好看吧!” 范成明点点头,“别说,你那齐刷刷的走出来,左转右转,看着是唬人得紧。” 段晓棠左看右看,吴越还没过来,屋里只有范成明和庄旭二人,“战力提升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万一王爷哪天想起来检阅一番,总的拿点东西出来,让王爷知道他的钱花的值呀!” 庄旭微微颔首,“是极,是极!” 段晓棠现在带人练的虽是花架子,但总把架势搭起来了。若不清楚内情,只怕以为是哪支精锐之师。 如今这批人的额外花销都在庄旭这里记着呢,老实说花这么点钱,达成如此效果,段晓棠是有两把刷子的。 庄旭佩服段晓棠精打细算的本事,但段晓棠很嫌弃庄旭记流水账的本事。 范成明:“你从哪学来的?”糊弄上级。 段晓棠:“还用学么。”这是每一个社畜的基本功。 范成明只以为段晓棠是自幼耳濡目染的学的本事。 吴越进门来,看三人凑在一块,直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人终于到齐,段晓棠散筷子,“一些不适合你听的东西。” 吴越:“啊?” 段晓棠:“我们在说如何跟上级要钱。” 重点是反向画饼,让他心甘情愿的掏钱。 吴越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三人的上级,而且就是他们伸手要钱的对象,确实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 “那你们有说出什么有意思的方法么?”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范成明第一个举手投降,“我只和我哥要的钱。” 段晓棠插嘴,“失败的经验不用复述。” 范成明不服,“你怎么知道我失败了?” 吴越、庄旭:“我们都知道。” 庄旭甚至落井下石地指着段晓棠,“证据、证人。” 杀人诛心! 吴越望着段晓棠轻快的面容,“你今天好像很高兴。” 段晓棠点点头,“对呀,吃完这顿,晚上再吃一顿,我就放假了!” 范成明:“明天早饭不吃了?” “吃,”段晓棠兴致落下一大半,“你说晚上又不执勤,就不能当天晚上把人放了么?” 凑够一天两夜多好。 每一个假期都值得锱铢必较。 大吴在这块比较良心,五日一休沐绝不打折,还时不时有各种节日假。 调休是什么,没听说过。 但休沐只针对官吏,军士因其特性,向来是将休沐记在账上,累加到一起做探亲假。 若是家太远,大概整个服役期间都回不了家。 营中规矩,整训期间休沐日只训练半日,段晓棠带完早训,余下的委托给庄旭了。 吴越:“放假这般高兴?” 段晓棠半点不犹豫,“当然。” 打工人打工魂,工资是我的精神损失费,放假是我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所在。 老子明天不上班, 爽翻, 巴适得板! 范成明:“嘿,你明天去哪消遣,平康坊?” 段晓棠:“能不能有点追求。”主要看祝明月等人的安排,无非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范成明:“我听说燕春楼改名换姓重新开张,专门从扬州请来不少绝色佳人。”可惜公务在身,缘悭一面. 庄旭附和,“就是袁三郎被开膛破腹的燕春楼。” 范成明:“对,袁三不是被人缝起来救活了么,我还去看过他的肚子,扭扭歪歪一条蜈蚣。听说是用羊毛缝上的,肚子里也是。袁三现在连素都不吃,就怕受了羊毛线影响,移了性情。” 第281章 柳枝沾露 一个谣言是如何形成的,段晓棠百思不得其解,“不是羊毛线,是羊肠线。” 羊肠线听起来更为冷僻,庄旭问道:“拿羊肠缝人肠,岂不是真会变羊?” 范成明:“你怎么知道?”段晓棠就算和白秀然相熟,也不大可能认识她表弟吧。 段晓棠不想将林婉婉牵涉进来,只得模糊说法,“出事那天我就在燕春楼。”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没想到你还和袁三郎认识。” 范成明:“一起喝过两顿酒。” 也不知范成明和袁昊嘉两人相比,谁才是长安城内的交际花。 段晓棠:“可你不认识白二,袁三郎刚出事那会,他去守了好几天。和一堆表兄弟朋友在外间大吃大喝,留袁三郎一个人躺在里间气得捶床板。” 燕春楼出事,固然是有人心怀不轨,但袁昊嘉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偏要强出头,也有一定的责任。 范成明没想到白湛也是个妙人,“我去的比较晚,可能岔开了。” 段晓棠:“听说人已经能下地了。”就是入营那天。 庄旭:“真神奇,血和肠子流了一地,居然还能活下来。听说是遇上了神医,加上白家求来了神药才救回来的。” 段晓棠几度张口偏偏止住,最后只落下一句,“其实不算神。” 吴越注意到段晓棠刚才的表情,猜测其中内情或许涉及白家隐私,方才不便透露。 日月轮转又一日,李开德等人发觉今早的段司戈格外“活泼”。 李开德:“司戈,遇上什么好事了?” 段晓棠:“我休沐出营,待会庄参军带你们,别耍滑头呀!” 李开德等人大老粗惯了,实在不理解段晓棠对假期的欢呼雀跃。 简单吃过早饭,段晓棠回屋拿起简单收拾过的行李,转身看见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站在门外。 段晓棠:“你们站这做什么?” 范成明:“你就回家住一天,拿行李作甚?” 家里都有现成的,还是右武卫大营有什么特产值得带回去? 段晓棠抖开手里的小布包,里头套着几个大小不一绣着熊猫的袋子,“当然是回家拿吃的喝的用的啦。” 看着有来有回的,范成明立刻放心了,“你可一定要回来……” 段晓棠点头,“知道,官员逃逸罪加一等。” 庄旭让开路,招手,“走,我们送你出去。” 段晓棠:“热烈欢送,至于么。” 吴越:“我在营中好几日,出去透透气。” 其他三人暗暗撇嘴,说的轻巧,吴越才进来几日,何况他一直是自由身,右武卫大营从来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营门在即正好遇上孟章一同出营。 简单叙过,孟章问道:“你们一同出营?” 范成明手搭在段晓棠肩上,哈哈大笑道:“段司戈在营中待得久了,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送他一程。” 段晓棠身子一扭,让范成明的手落空,“你才找不到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回家。 孟章少来营中,人没见过几次,但隐约知道段晓棠不是走正经路子入营的,韩腾放手让他练兵,背后却是吴岭的影子。 平日也是和吴越等人混在一处,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右武卫营门开阔,一眼就能望见道路上的景象。 一见,段晓棠范成明庄旭就急急忙忙往旁边的孟章吴越背后躲。 范成明不认识徐昭然,之前也不认识白湛,慌不着调地向庄旭讨主意,“你说我报袁三名字有用吗?” 受此启发,庄旭慢慢直起身子,他都忘了自己还有徐昭然这张护身符,看着段晓棠的表现,不解道:“你躲什么?” 你和白秀然不是一伙的吗? 三人如此表现,全因白秀然站在营门外不远处,怀中抱着一个白玉瓶,不由得让范成明和庄旭想起一些痛苦的回忆。他们最见不得女子在自己面前抱瓶,尤其是白秀然。 段晓棠则是注意到站在白秀然旁边的是抱着手的祝明月,而祝明月旁边是手擎着一根枝条的林婉婉。 段晓棠当然相信白秀然不会用瓶子给自己后脑勺一下,但两个小伙伴的精神状态,让人不得不怀疑会抽自己两下。 看范成明等人表现,孟章猜中了大半,“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白三娘。” 太平坊六罴的“威名”孟章当然听过,如今人堵到了右武卫大门口,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比如旁边的吴越,关自己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何事。 哪怕孟章才是营门前官职最高的人。 目光落在白秀然旁边红衣芙蓉面的祝明月,“那红衣娘子是谁?” “段司戈的表姐,祝娘子。”吴越是春风得意楼的常客,进进出出也听说过幕后东家之一的祝明月,甚至打过几回照面,仅此而已。 两边距离不远,大声说话便能听见,祝明月没有刻意提高声量,面无表情不轻不重地开口,“出来!” 段晓棠从她的口型判断出内容,慢慢探出头,约法三章,“不许使用暴力。” 祝明月没有正面回答,依然只有两个字,“出来!” 双方有心扯闲篇,看来情绪十分稳定。 段晓棠来不及和范成明等人告别,飞奔出右武卫大营。 期盼已久的汇合,段晓棠被几个女人抱在中间,林婉婉带着一丝激动的哭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段晓棠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没事了!” 赵璎珞:“我晚上都不敢睡实了。”就怕听到坏消息。 段晓棠:“黑眼圈都出来了。” 赵璎珞:“你赔我。” 戚兰娘呜呜道:“出来就好。” 范成明等人在一边听得格外不是滋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牢里放出来呢。 大庭广众之下,白秀然不会同戚兰娘等人一般和段晓棠搂抱在一起,毕竟段晓棠对外的身份是男子,她还要为白家的声名考虑。 只能抱起怀中的白玉瓶,咳嗽两声示意。 林婉婉抹抹没有眼泪的眼角,“柳枝沾露,祓禊去灾。” 本来是要用柚子叶的,一时没找到现成,只得去坊门口折了枝柳条。 林婉婉将柳梢伸进白秀然怀中瓶子里,沾出些许清水,洒在段晓棠身上,“观音有玉净瓶杨柳枝,巫佛两道合二为一,救苦救难祛病去灾,必然是有用的。” 若说意外穿越对三人最大的改变,大概是对各种传统习俗有更充分的了解。 简而言之,更迷信了! 当然,花钱的不信,坏的不信! 第282章 求神拜佛 白秀然纠正道:“观世音菩萨。” 林婉婉争取将每一滴“甘露”洒在段晓棠全身上下,漫不经心道:“好像从小说的就是观音菩萨。”没人纠正过。 祝明月夺过柳枝,轻轻地在段晓棠身上拍两下,“因为一个男人的出现。” 白秀然没说错,林婉婉从小也没说错,但在此时的长安就是错的。 林婉婉恍然大悟,乐意将错就错,“知道是哪个菩萨就行。” “菩萨知道你这么对她么,”段晓棠捂住头脸,“我就猜你们要用这根枝条抽我。” 祝明月只是做个架势,枝上水干便收手。 林婉婉接回柳枝,“待会回家跨个火盆,柚子水没有,但是有端午剩的菖蒲艾草,水都烧好了。” 讲的就是一个因地制宜,勤俭持家,总之意思都到了。 “待会洗个澡,去去晦气。” 范成明等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接风洗尘,柳枝洒水不算过分。 但连柚子叶水和跨火盆都出现了,真的是明明白白去晦气。 孟章回望宏伟威严的右武卫大营,“我们右武卫很晦气么?” 庄旭不得不承认,“对段司戈大概是。” 原先不明白为何段晓棠对从军心生抵触,除了本身的志向外,恐怕也放心不下家人。 庄旭发誓,之前真不知道段晓棠家中全是女子。难怪托付的是白秀然,送行李的是徐昭然。 唯一顶门立户的男丁被征入伍,剩下一群妇孺日子该怎么过。 独子,未婚,唯一的男丁……不到亡国的地步,这种人是不会被征的。 范成明同样想到此处,“我觉得这事做的有些……”剩下两个字不好说出口。 骂自己缺德还行,骂到吴岭头上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下午如果有空,我们文庙、佛寺、道观、景教、祆教……全都走一遍,”林婉婉将长安城内的有名有姓的宗教都报了一遍,“广撒网多捞鱼,雨露均沾。万一哪个菩萨基督真主,看你骨骼清奇,保佑上了呢。” 段晓棠深觉这是一个歪主意,“打起来怎么办?” 这里面某些教派真打过宗教战争。 林婉婉猛一拍巴掌,“打起来就证明是真的呀!” 她们三个再无神论也立刻下跪磕头,请求显灵的菩萨基督真主大显神威让她们穿回现代。 前提条件,原本的肉身、活的。 祝明月:“听婉婉,只会掉沟里。” 段晓棠点头,“嗯。” 林婉婉另起一道话由,“我们一大早就到这里等着了,结果你倒好,一直不出来。放假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段晓棠原以为带完早训吃个早饭,时间刚刚好。哪知道祝明月等人会大清早在营门外等着。 “我下次一定开营门的第一时间,就往外奔。” 赵璎珞:“下次谁管你,自个回去吧。” 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在长安可行不通。 现代家长可以放心的将孩子交给军人,但在大吴,军人的形象和名声近似于豺狼虎豹。 稍微安心点的是,长安天子脚下,军纪要严上几分。 这次若是没有白秀然领头,白家的护卫们在一旁守着,祝明月等人万不敢踏入太平坊一步。 段晓棠双手张开,推着几个女人往马车边走,“走,走,走,回去再说。” 临上马车前,段晓棠回头对范成明等人挥手道:“我先走了,明天见。” 范成明:“明天见。” 别说段晓棠没有介绍两边认识的意思,单单一个白秀然杵在中间,借范成明三个胆子,他也不敢上前! 孟章摇头晃脑,“头一回见人出营,一堆小娘子来接的。” 范成明回嘴,“女人缘不行。” 段晓棠以前透过底,范成明若不知晓其为人,非得以为是贪花好色之辈。 孟章年纪阅历摆在那里,见段晓棠全程眼神清明,也知这些小娘子是家人而非相好。 “我走了。”同三人打过招呼,自行离去。 三人没有出营透透风的想法,转身回营。 范成明想不通,段晓棠九族都没了,哪来的家人,“那些小娘子和段晓棠什么关系?” 范成明和庄旭齐齐看着吴越,他似乎对段晓棠的私事了解一些。 “我只见过白三娘和祝娘子,”吴越特别解释,“祝娘子掌管春风得意楼,两人是表姐弟。” 庄旭恍然大悟,“徐大说过,段晓棠有几个同乡。”大概就是这些人了吧。 一表三千里,诛九族都诛不到的表亲。 马车里,白秀然补上一个拥抱,关切道:“晓棠,在营中还好么?” 段晓棠:“还行,河间王不常在营中,范成明算我上级,他人虽莽撞些,但我压得住他。” 白秀然没觉得八品司戈压制长史有问题,范成明本事稀烂,但凡有心气都能把他拿捏住。 “父亲说,河间王或许是想让范家替你遮风挡雨,日后叫范成明分润军功。” 段晓棠又不是天真不知世事,“我猜到了。”都不用吴岭特别说明,只要自己一日在范成明手下,便是天大的功劳也有上司的一份。 范家,没说错就是范家,因为这中间主要看左武卫大将军范成达的意思。 他只想让范成明分一点应有的军功,而不是直接抢,或者让段晓棠代打,已经很是公道了。 所以上任的头天晚上,吴岭特意带自己去左武卫大营走了一圈,就是为了试探范成达的态度。 如果范家不愿意做这个靠山,其他人要么官位太低,要么野心太大不适合。 不然把年老的韩腾推出来,或者吴岭亲自下场。样子好不好看另说,还可能打破南衙长久以来的平衡。 所幸范成达有所求,而且很识相,吴岭这个中人做的自然乐意。 若段晓棠是一个土生土长大吴人,这番深情厚谊的提携,不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要肝脑涂地以报。 可惜她不是。 原先头上只悬了一把叫吴岭的刀子,如此一番安排下来,范成达、范成明,加上一个随时插刀的吴越,刀刀催人命。 第283章 何去何从 过于沉重的话题不想再提,段晓棠转而说起营中一些趣事。 重点提一提关于伙房那些事,“以前总吐槽食堂的大锅饭没滋没味,和右武卫大营一比,简直珍馐美味。” 要油有油,要肉有肉,要调料包有调料包,要鸭脖有鼠头……呸,最后一条去掉。 祝明月和林婉婉两人自穿越起,只在白家吃过一顿毫无准备的饭,后来一路被段晓棠“宠爱”,加之手里有钱,从没在嘴巴上亏待自己。 知道“世事险恶”,但具体“险恶”在何处未必知晓。 林婉婉:“真的很难吃么?” 段晓棠:“以前老段带我吃过忆苦思甜饭,和营中普通军士一比,天上地下。” 忆苦思甜不过挂了一个名义,野菜都是挑最嫩的尖,开水或者高汤烫过,再拌上香油。红薯换成蜜薯,南瓜汤熬得甜滋滋…… 当时段晓棠搞砸了一次考试,老段算是无声的抗议,带她去吃的。 结果不言而喻,完全没起到教育意义。 士官同寝同食,同寝段晓棠做不到,同食,段晓棠也很犹豫。 一天两天行,但若是长期,或许会暴躁到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宰了范成明和吴越。 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让营中军士吃的更好些。 回到久违的小院,段晓棠还没来得及感慨,林婉婉拉响门铃,陈娘子立刻打开门,端出一个火盆来。 林婉婉已经混成半个民俗专家,“先跨火盆再进门。”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她们来真的,“至于么?” 林婉婉有充分的理由,“差点从阶下囚变成刀下魂,当然要跨了。” 白湛从门后探出头来,对着段晓棠招招手,“快点,快点。” 段晓棠:“你怎么在我家?” 徐昭然站在白湛背后,“我们不方便去右武卫门口露面。” 段晓棠当然理解,徐昭然现在相当于南衙的二五仔,虽然他本人并不把这个身份当回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遇上脾气耿直的,都不用口角,直接武将间切磋一下。 若是对方厉害些,徐昭然就得被搓到地上去。 李君璞从另一边出来,“你还在犹豫什么?” 吴岭都明说和冯晟有仇了,李君璞只要不是犯了大病,不会特意跑到南衙的地盘上晃悠。 段晓棠头一次跨火盆经验尚欠,拎起袍脚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跨过熊熊火焰。 跨过后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安抚住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林婉婉吐槽,“让你跨火盆又不是趟地雷,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样子作甚。” 段晓棠无力的解释,“水火无情,第一次没经验。” 祝明月:“你还想有下一次?”威胁不言而喻。 段晓棠举手投降,“没了,没了!” 从祝明月起,依次跨过火盆,哪怕穿着石榴裙,动作都比段晓棠干脆利落得多。 段晓棠进门看到院子里还有杜乔和孙无咎兄妹,基本上长安的“狐朋狗友”都齐了。 段晓棠对着众人挥手,“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我的朋友们!” 没等杜乔和孙无咎回应,祝明月按着段晓棠的后脑勺,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去洗澡。” 祝明月压着人走了,林婉婉收尾,“你们先玩,我们去后头处理一些事情。” 诸人继续回到刚才的位置,该打麻将打麻将,该下棋下棋。 “啊,放开,不要——” 李君璞听到段晓棠的惨叫,从麻将桌前抬起头来,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立刻就要往后院去。 比他行动更快的是白秀然,挡在李君璞面前,“不用担心,她们只是检查晓棠在右武卫有没有受伤。” 李君璞有些迟疑,“听着有些痛苦。” 白秀然面无表情,“明月和婉婉下手应该不会太温柔。” 关于温柔这个话题,李君璞和隔壁新来的租客接触久了,也知道三人中脾气最好的是段晓棠。 至于祝明月和林婉婉,只能说幸好上天没给她们一副习武的天赋,不然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白秀然与他们最亲近,她都不担心,李君璞自然坐回位置上继续打牌,“二条。” 军营中磕磕碰碰难免,只要不留下暗伤就好。 戚兰娘和赵璎珞守在门外,祝明月和林婉婉确认段晓棠身上只有一些摔打的淤青,没有其他痕迹暂且放下心来。 祝明月附在段晓棠耳边,轻声问道:“晓棠,你想走吗?” 段晓棠瞬间明白意思,“逃,逃去哪里?” 天大地大,她们却是一片浮萍,随波逐流而走。 祝明月:“扬州怎么样?” 洛阳距离太近出局,几个熟悉的州郡都因为种种原因排除掉后,千里外同样繁华的扬州进入视野。。 她们如果隐形埋名去乡间,不提地方宗族的排挤,日常生活和安全都成问题。 难为祝明月能想到这个地方,春风十里扬州路,当然好。 段晓棠反问:“怎么走?” 祝明月:“我们五个加上祝三一家,用五谷豆坊合作粮商的名义,办了去南方的过所。明天城门一开,立刻出城。” 段晓棠拢起衣裳,遮住漏出的肩膀和锁骨,眼睛往外瞟,“他们怎么办?” 说的是院子里的李君璞等人,和自己过从甚密,定然逃不脱嫌疑和吴岭的审问。 林婉婉小声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个要家世有家世,要官身有官身,河间王查不出蛛丝马迹,拿他们也没办法。” 何况段晓棠入营本就心不甘情不愿,跑了并不出人意料,与旁人无关。 段晓棠:“春风得意楼、五谷豆坊、济生堂怎么办?” “全部转让给秀然。”济生堂是中间最不赚钱的,但却是让林婉婉最痛心的。 她的两个小徒弟,只会汤头歌,生药材还没认全,出去当药童都没人收。 她为她们打开了一扇窗,领她们走上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最后却半路脱逃,不能陪她们一直走下去。 听起来自由近在眼前,段晓棠难免犹豫,“给我一分钟时间考虑。” 第284章 红衣厉鬼 失去所有精准计时工具以后,这一分钟对她们三人而言,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身体不会说谎,林婉婉甚至想将手搭在脉上,通过脉搏跳动的次数来判断光阴流逝。 未必真的要一分钟,段晓棠只是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来组织语言。在之前和两个小伙伴的问答间,已经有了决定。 段晓棠目光炯炯,正视两位同伴,“如果我们到了扬州,再遇到强权压迫怎么办,继续跑,往哪里。岭南、崖州、交趾,还是远渡重洋去新大陆?” 不断的流浪迁徙,白手起家从头再来? 当法治不健全,社会总体环境不能给予安全感,跑到哪里都一样。 乡间隐居担心宗族压迫,化外之地还有生番吃人呢。 如今的情况远没有糟糕到需要提桶跑路的地步。 祝明月吁叹一声,缓缓坐在床边上,眼神晦暗地望着段晓棠,“其实是我们连累了你。” 过去祝明月有权有势,林婉婉前程在望,段晓棠反而是不起眼的那一个。 穿越大神轻轻拨动金手指,三人不得不斩断前缘,重新适应一套新的生存规则。 强权面前,美貌、财富、学识、名望都是空的,只有实打实的武力才有对话的资本。 如果没有她们,段晓棠就没有软肋。是走是留都没有问题,哪怕身份暴露,只要不是命丧当场,都还有逃走的机会。 祝明月生性高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个人,所以百般筹谋,希望所有人得以保全。 段晓棠反握住她的手,“如果没有你们,我大概会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闭门隐居,哪有现在这么热闹。” 林婉婉向来风吹墙头草两边倒,两个小伙伴谁声音大听谁的。现在眼看着统一意见,最后再确认一次,“不走了?” 段晓棠慎重点头道:“不走。” 祝明月:“但我们永远都有n b。”以及之后的c、d、e…… 三人手握在一起,段晓棠发表最终感言,“该谢谢你们,没有抛下我!” “若是抛下你跑掉,这个人,”祝明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婉婉,“心里肯定得嘀咕,指不定什么时候背刺呢!” 祝明月说的是实话,背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分是谁起的头。 林婉婉撇嘴,“我们是一个团队,不抛弃不放弃。” 祝明月强调,“团伙。” 团队合作共赢求利益,团伙没那么正规,主打的就是随心所欲讲义气。 段晓棠明白祝明月的意思,紧跟着点头,“对对对,小团伙。” 尘埃落定,祝明月立刻催促段晓棠去洗澡,“你几天没洗了!” 几天没洗这个问题段晓棠一点不想回忆,右武卫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只能摸黑擦一擦。 “ 洗呀洗呀洗澡澡……” 戚兰娘和赵璎珞守在门口,见段晓棠唱着歌出门。 戚兰娘心底实在不安稳,小声问道:“明月,我们……” 祝明月抬头见太阳爬上高空,很快光辉洒满大地。感慨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该怎么过怎么过。” 戚兰娘听着这句话,知道是不走了。 祝明月另外小声交待,“但这条线要维护起来,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和之前经营安全屋一样,永远要做两手、三手准备。 中间多费的钱财,在祝明月看来,都是值得的。 赵璎珞自父亲去世家业散尽,千里跋涉来来长安,太清楚漂泊无依的苦楚。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若非万不得已,实在是不想走。 她相信祝明月等人的判断,走有走的理由,留有留的道理,都做好万全的应对。 主动请缨道:“我去浴室外,给晓棠守着。”如今段晓棠的身份实在不宜暴露。 白秀然等人偶尔去后院摘瓜摘菜,会经过后院。 赵璎珞不会直愣愣地在门口守着,摆明告诉别人自己在给段晓棠站岗。 搬一张凳子坐在附近,拿了一件开了线的衣衫缝补,谁往这边来都看得见。 祝明月和林婉婉回到前院,白秀然问道:“怎么样?” 林婉婉右手按在脖子上扭了扭,“没事。” 白秀然迟疑些许,“我问的是晓棠。” 林婉婉:“我说的也是她。” 白秀然:“那你扭脖子干嘛?” “昨晚没睡好,落枕了!”林婉婉有冤无处诉,可算找到发泄口了,“秀儿,你知道吗?昨天晚上祝明月披着头发穿了条红裙子,手里举着一根蜡烛,站在床头。睁眼那一刻,心脏差点给我吓停了!” 白秀然亦有熟睡被婢女叫醒的时候,不理解林婉婉的恐惧。又不是陌生人,何至于害怕。 这种茫然的目光,让林婉婉不得不主动解释,“一副标准的厉鬼打扮。” 白湛是个好奇宝宝,“厉鬼不都是青面獠牙的恐怖模样么?” 又到了林老师科普民俗的时候,“在我们那儿,传统嫁衣是红色的。传说女子穿嫁衣或者类似的红衣死去,必化厉鬼索命。” 白湛:“长安女郎们的嫁衣是绿色的,红男绿女。”和林婉婉家乡的规矩反着来。 要按这个说法来,该是绿衣鬼喽。 祝明月这幅打扮换做在戚兰娘或者赵璎珞跟前都不会有问题,唯独对林婉婉是暴击。 “她后头更过分,”林婉婉越说越义愤填膺,“居然拿着济生堂的账本问我,蜂胶和蜂蜜用到哪里去了?” “大半夜把我吓醒,就为了蜂胶蜂蜜!”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走向白秀然着实没想到,缓了好一会才问道:“那你用哪儿了?” 林婉婉又不可能全吃了,还能用在哪儿,当然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试验和副产品,统归四个字——试验耗材, 只是耗的有点多,不然不会引起祝明月的注意。 祝明月慎重声明,“我昨天已经道过歉了。” 当时天刚擦黑,往常林婉婉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房间门没关,叫几声没人应,祝明月方才进去看看有没有意外情况。 哪知道她真睡着了! 第285章 白高壮黑 祝明月为了保持形象,不能翻白眼。只得嘴上威胁,“你再说,我下次脸涂白嘴抹红,专门晚上在你眼前晃。” “那我晚上唱歌,谁都别想睡!”林婉婉口头上不服输,互相伤害呀。 段晓棠冲了一个战斗澡出来,正听到后半截,急忙阻止,“我今晚还要在家里睡,千万别搞出什么惊心动魄的来,等我走了随你们。” 林婉婉:“晓棠,你不打算当正义使者,维护公序良俗么?” 段晓棠:“维护又能怎样?我走了,祝总一个人打你两个。” 林婉婉被可恶的现实气得手舞足蹈,“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个已经发疯,段晓棠一碗水端平,“不过半夜查她帐,过分了点吧!” 晚上醒过来,都得骂一句——有病呀! 祝明月解释清楚情境,“天刚黑,她睡迷糊以为是半夜。再说我查账不是应该的么,每一笔支出都应该经得起查验。”不懂制药,懂钱就行。 最后不忘往段晓棠心口上插一刀,“该庆幸你名下没有账目,不然还得查你的。” 负责人突然“跑路”,查账应有之义。 祝明月管的是公账,至于她们私底下把钱花到哪里去,谁关心呀! 杜乔不清楚三人间财务究竟如何分配,竟到了祝明月要查其他两人账目的地步。不过只要知道一条,钱财上的事祝明月说了算。 门铃适时响起,祝明月转身,“我去开门。” 等人走远些,段晓棠立刻道:“把财神娘娘得罪了,到时她撂挑子,你上呀!” 林婉婉:“按顺位该你。” “我不行,”段晓棠又不是真男人,半点没有忌讳。“我在大营里头,怎么管?” 再说房间底下藏着一堆金子,一手账本一手钱,段晓棠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卷款跑路。 林婉婉瘪着嘴,“看在钱的份上。” 段晓棠反问,“还能离了?” 孙无咎麻将打到半路分心,听完整通闹剧,感慨道:“有时候都不知道她们真吵还是假吵?” 杜乔只有一点点不成熟的经验,“总之不要参与进去,方是保全之道。” 祝明月将王师傅和两个帮工请进来,他们身后是从春风得意楼带来的食材。 “今天麻烦你们了!” 王师傅哈哈大笑道:“祝娘子说的什么话,给段郎君接风。你让我来掌厨,是看得起我王厨子。” 祝明月:“自己人不多外道了,”将陈娘子拉过来,“厨房里的家什调料不清楚的,都问陈娘子。” 段晓棠算是王师傅半个授业恩师,故而进门见到人便热情招呼,“段郎君,许久不见。看着越发富态了!” 段晓棠虽不全然认同以瘦为美,想想过去半个月的日子,摸着自己的脸,如同一只迷茫的小鹿。 忍不住怀疑,问四周,“我胖了么?” 祝明月这方面挺在意,但她的眼睛又不是尺,分开不算太久,段晓棠的变化又不是改头换面。 认真研究半响,只能得出最表面的结论。“黑了。” 天天在校场上晒着,能不黑么。 王师傅看他们比较在意这个词,立刻解释,“我是粗人,见谁气色好,都说富态。”一点点厨子的衷心祝福。 胖是福气,有钱人的专属。 段晓棠顿时笑出来,“明白了,谢你好意。”手里提上一篮子鱼,将人往厨房引,“没想到今天把你请过来了!” 外头人多眼杂,段晓棠原还以为祝明月会“点外卖”,让春风得意楼送席面来,没想到把现在当家的主厨请来了。 似王师傅等人每个月都有几日休假,祝明月假公济私,将他的假调到今天,请上门做饭。 “我这是在姓班的大家面前耍斧头呀!”连自己都算被段晓棠调教出来的,“军营的伙房到底什么样?” 时至今日,外头人都以为段晓棠是在伙房做事。 段晓棠其他的不说,伙房摸得透透的,满足王师傅的好奇心,“工钱比我们春风得意楼低,胜在旱涝保收。不似酒楼揽客,通常伙房做什么就吃什么,压力小。但他们的‘客人’可不比我们的好伺候,遇着难缠的就不好说了。” 王师傅连连点头,“我明白。” 说到底是军营,行的是军法。 将军们不比文人惜脸面好说话,盐放重了说不定就要拔剑杀人。 殷殷叮嘱道:“段郎君,你在里头可要好生保重。” 段晓棠微微颔首,“知道。” 段晓棠将王师傅等人请进厨房,安顿好了重新回到院子里,这会才算正式打招呼,“我终于回来了。” 李君璞很是好奇段晓棠如何在重重包围里逃跑的,但人刚一回来就寻根究底,显得太突兀。 于是提起另一个话头,“你们似乎很在意胖瘦。” 段晓棠倒不避讳,“世风如此,恨不得人瘦得和纸片似的。”说的是现代的风气。 一群人里真正不习武的的文弱书生杜乔都看不过去,“那人还好么?” “要么瘦要么死!”林婉婉狠狠咬了一口红豆面包,像是发泄多年来的怨气,“你们没胖过,哪懂胖子的苦楚!” 徐昭然丝毫不在意,“我胖过。” 林婉婉上下打量一番,犹不相信。徐昭然的年纪,放现代顶多算个大学生,他自幼习武,能胖到哪儿去。 却忘了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葛寅。 段晓棠:“我作证,右武卫有个参军是他发小,亲口证实的。”不得不感叹将门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林婉婉:“那你不是从小一群孩子里称王称霸。”依照常理,一个强壮的孩子必然有更多的话语权。 “恰恰相反,他们不爱和我玩。”徐昭然说的委婉,事实上因为各种原因,有些人还会欺负他。 和葛寅不同,徐昭然不是一个灵活的胖子。 白秀然嗤笑道:“称王称霸?”最讨厌小孩不懂事玩的这一套。 “秀然小时候什么样?”林婉婉已经脑补一个梳着满头小辫子,扎着花的活泼小娘子。 徐昭然回忆一番,总结要点,“高、壮。” 三人齐刷刷扭头看白秀然的脸色,全是一副怕事又有点期待的模样。 白秀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看到段晓棠的肤色想起来,“我那时成天在外头玩,晒得有点黑。” 第286章 东家西家 高! 壮! 黑! 已知徐昭然和白秀然,智商、情商、审美、品味都在线,为何随意将这三个字说出口? 哦,原来标准不一样! 林婉婉三人动作表情仿佛复制粘贴一般,先齐刷刷扭头看白秀然,时刻注意她的语气和微表情,等话说完再扭头看徐昭然的脸色。 白秀然便是再觉得寻常,也知道在林婉婉等人这里不寻常,“有问题么?” 林婉婉咽咽口水,看一圈其他人表情都正常。知道是自己“少见多怪”。 不得不老生常谈,“若在我们那儿,刚才徐昭然已经死了!” 徐昭然手里拿着麻将迟迟落不下来,眼睛猛然瞪大,“死?” 只说了两个字,就和阎王打了照面! 段晓棠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表情有些纠结。 白秀然恍然想起,“重相貌,尚年轻,说人高壮不是好词?” 自古艰难唯剖心,前者将自己的想法装在别人的脑子里,后者将别人的钱装在自己口袋里。 “我们那儿以瘦为美,高壮和瘦是相反的……”段晓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白瘦幼和高壮健美之间的反差,让众人明白其中的含义。 林婉婉直接多了,“仅次于当面讥讽人又老又丑又穷,相当的恶毒!” 老和丑暂且放在一边,众人可知道三人多在意钱财,诸天神佛皆虚妄,唯有财神是真爱。 白湛满心满眼的不理解,“为何会死啊?” 林婉婉吐槽,“不然留着过年!” 听到这里白湛方才明白,女子听到这话必定翻脸,就不知道这“一刀两断”的是感情还是身体。 长安审美不“唯廋”,欣赏自然适度的美丽。 徐昭然的话翻译过来就是,白秀然小时候是个健康结实的小姑娘。 不是贬损,实事求是而已。 如果加上个人情感,不像未婚夫妻,反倒像家中长辈提起自家健壮的小牛犊子,莫名的欣慰。 杜乔提醒徐昭然该落牌了,接着说道:“风俗差异太大,我们若去你家乡,可能一天都待不下去。” 谁曾想普普通通一句话两个字会惹来大祸。 杜乔知道林婉婉家乡的人都不擅长“忍耐”,至少从她们三人身上体现的特质是这般,远比大吴人更加简单直接和热烈。 “怎么可能?”林婉婉可不觉得眼前这几个古人会在现代混不下去。 说起来都是人精,不,人杰。短暂的迷茫后肯定能适应环境。 “你们若去过就知道,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畜生还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奇葩年年有年年新。” 林婉婉看着杜乔和孙无咎,“你两善读书,只要静下来来念书,前程大大的有。” “李二哥和白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顾及其他。” 虽然还没提到自己,徐昭然心里有数,世上哪有样样好,“风俗两异,一句话没说对,换来激烈决绝。你觉得我们能过得好?” “这你就不明白了,”林婉婉眼神炽烈,“脸在江山在,长得好看的人不会说话叫真性情。” “长得帅还无脑,刚好!” 双手适时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换言之,徐昭然若在现代,完全可以靠脸过活。说不定几人中间,还是混得最好的那个。 祝明月适时拉开和林婉婉的距离,示意两人不同,“个人审美,请勿上升集体。” 林婉婉末了特别说明,“绝非戏弄,是真诚的赞美和建议。” 徐昭然终于理解刚才自己说“高壮”对林婉婉等人是何等的冲击。 他少有直面异性对自己相貌的品评,但在她们看来似乎习以为常。 男子汉大丈夫,靠本事立于天地,何时凭外貌说话了,最好还不带脑子不聪明。 不理解,非常的不理解。 “所以你喜欢长得好看不聪明的?”孙无咎问的冒昧,但真的很好奇,谁会有这么奇葩的口味。 林婉婉正视自己,摸着良心说:“这只是我众多审美中的一种。” 孙无忧开了眼界,“还分很多么?” 林婉婉不吝答疑解惑,“今天天气好但是热,身边最好是相貌清俊性子冷的佳公子,感觉凉快些。若是天寒日冷,又最好是活泼开朗会说笑话的小郎君逗开心。” “对吧?” 孙无忧头一次听到如此大胆的言语,顿时怔楞在当场。 听起来男人好似一件衣裳或者物件差不多。与人天热执扇,下雨撑伞没有区别。 “对什么对!”孙无咎一个暴躁老哥,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人带坏自己乖巧的妹妹。 段晓棠不知怎的想到另一个词,“东家食,西家宿?” 这个故事在场大部分人都听过,齐国人有个女儿,东西两家都去求婚。东家的男人丑,但很有钱;西家的男人美,但很贫穷。父母拿不定主意,征求女儿的意见。 女云:欲东家食,西家宿。一厢情愿地企图两利兼得。 林婉婉完全不清楚段晓棠怎么会想到这里去,性转版三妻四妾也比这像呀! “房子是我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哪睡哪儿。” 祝明月毫不留情的戳破幻想的泡泡,“你的房子都塌了,一片废墟!” 不只前爱豆现爱豆,还有无数的墙头,八爪鱼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林婉婉是有些玄学在的,最次的都是黑料满天飞。 赵璎珞,“你家塌了?” 林婉婉赶忙摆手否认,“不是住的房子,”摸摸下巴想着该怎么解释。 “比如说我今天喜欢这个人,他在我心中就是一座神圣美丽的房子。哪天如果爆出负面消息,就叫塌房。” “形象坍塌?”白秀然总结,“负面消息指什么?” 林婉婉微微耸肩,“那可太多了,严重点的违法犯罪,轻点的发福、身材走样,人品、道德、技能、颜值都有可能。” 白秀然知道林婉婉“喜欢”过很多人,但这种喜欢很浅,只看重对方的颜色,仅仅针对于外表,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别人始于颜值忠于才华,到林婉婉这里,始于颜值止于颜值。 白秀然活学活用,“你塌过几个?” 第287章 练兵外援 塌过几个,林婉婉没用心数过。 反正别人问喜欢谁的时候,总是一副标准的回答:我热爱科学。 因为实在拿不出手。 南丁格尔是提灯女神,林婉婉也提灯,行业冥灯。 林婉婉哀叹一声,“反正喜欢过的,都塌了!” 要不怎么是喜欢“过”呢。 “我看男人的眼光是不行。” 祝明月趁热在伤口上撒盐,“什么时候有空,出一本相书大全,总结下你喜欢过的人的特征,避险!” 林婉婉气得都想掐祝明月的脖子,“你还总结经验!”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念兹在兹,切勿重蹈覆辙。”祝明月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没有太在意。 林婉婉不是长着恋爱脑的傻白甜,单单眼神不好而已,加之有点运气在身上。 如今院中分坐两团,与现代朋友聚会不一样。 女人坐在一旁吃零食聊八卦,男人这边坐在桌子上打麻将。 段晓棠只离开家半个月,回来却觉得有几分天翻地覆。“你们什么时候打麻将这么熟练?” 不只是规则,连摸牌的手势都透着专业。 孙无咎大胆摸牌,“我也做了一副麻将,平时在家打。” 周木匠那里定做的,林婉婉搭的线。 孙无咎可不是林婉婉,连麻将搭子都凑不齐。不说家人,随便抽调几个下人都能上场。 段晓棠见孙无咎说的如此有底气,面前的铜钱却最少,“你把钱借他们了?” 孙无咎瞥一眼面前稀散的铜钱,“暂时没赢。” 没赢就是输,但是嘴硬。 段晓棠转头看着被白湛和孙无忧冷落的棋盘,还以为他们会喜欢一些高雅的游戏呢! 孙无咎暂时失利,但在混乱中创造秩序的满足感岂是区区输赢能定义的。 白湛站在孙无咎和徐昭然中间,一边是未来姐夫,一边是未来舅子,两头都不冷落。 积极出谋献策,“打六筒。” 孙无咎依言打出六筒,然后被牌被对面的李君璞碰了。 段晓棠虽然打得稀烂但牌还是会看的,李君璞一手的烂牌,因为一张六筒有了起死回生。 白湛是什么千里送温暖的小天使呀! 段晓棠笑孙无咎,“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没上过阵的裨将你也敢听!” 上回在小院,白湛没打过几局。如果他没有上孙无咎家凑牌搭子,大概也许可能就那么一丁点经验。 白湛模糊也能看一些牌,尤其还看了徐昭然的牌。六筒在徐昭然这里全无影响,哪料到对面的李君璞会要啊! 你这里一张差牌,换到别人手里就成了神来之笔。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麻将应如是。 俗语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皮匠是裨将的谐音,指的是副将。 三个副将的智慧能顶一个诸葛亮。 段晓棠说“没上过阵的”,就是实打实的裨将了。 李君璞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在右武卫生活如何?” 段晓棠垂着头,“还行,只是无聊了些。训练之外,几乎没有娱乐活动,连个打哈哈的人都没有。” 段晓棠最怵文书工作,因为低到底的识字率,右武卫不可能有没完没了的报表。 连给吴岭的条陈,纸上写明要点,经过庄旭润色后,最终还是以口头表达为主。 同样段晓棠也没有任何拿来就能用的人,项目训练都要找庄旭借人手记录。 军营生活本就枯燥无味,李君璞能体会段晓棠想找“乐子”的心,“军中常有摔跤,你可以寻人比试。” 摔跤要与人抱在一起,段晓棠可不想暴露身份被挂东南枝,“倒可以试试。” 说的试试,但不是自己去试。 “军中还有哪些活动?”合法的,正规的。 徐昭然:“马球。” 段晓棠会骑马会踢球,但不会打马球。只偶尔路过马球场见过一两次。 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应该暂时做不到。” 不只是她,还包括现在手底下训练的一千人。 杜乔:“那你平日在营中做什么?” 段晓棠仰头,“训练呀,自己练,和别人练,看别人练,现在自己练人。” 白湛不是白秀然随时关注段晓棠的消息,“练人?” 徐昭然解释,“现在有一千人归他训练。” 杜乔寒窗苦读多年,落了一个从九品下。段晓棠事不关心,赚得一个从八品下的司戈,生生高出几阶。 这两人也不知谁幸运谁倒霉。 段晓棠习武的路径方法和大吴盛行的截然不同,李君璞无法想象他那一套换到右武卫会是什么效果。 曹随萧规是最好的办法,但依段晓棠的性子,绝不会老老实实的顺承下来。 不做点改变,他就不是段晓棠。“你怎么练?” 段晓棠:“训练无非分三大项,体能、兵器、阵列。我调查过,至少在右武卫,训练更侧重军阵。体能和兵器方面主要靠军士自动自觉。我颠倒了顺序,先训练体能队列,然后练兵器。人有了个样子后,再练习结阵。” 前两项李君璞丝毫不担心,段晓棠自己打样,轻而易举能做到。但军阵,一个练兵书都不读的人,你能指望他懂什么阵法。 恐怕这也是将结阵放在最后的原因,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琢磨。 “结阵,你打算怎么办?” 段晓棠:“先自己学着,不行的话,请外援!” 段晓棠现在让范成明和庄旭给自己讲解阵法,不求演练,只求明白其中的逻辑。 但因为思维的差异,三个人经常驴头不对马嘴,然后暴躁的段晓棠凭借武力镇压一切反对意见。 白湛头一次听到如此新鲜的说法,练兵还能请外援,“怎么请?” 段晓棠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条在右武卫找一位资深的将校,请他训练。” 段晓棠如果不成,范成明和庄旭更不成,他两纸上谈兵都谈不明白。 徐昭然:“有人选了?” 段晓棠摇头,“暂时没有。将军们贵人事忙常不在营中,连见面拉关系的机会都没有。” 孙无咎:“第二条呢?” 段晓棠伸了伸懒腰,“这就不得不提我的顶头上司,他有一个好哥哥。” 第288章 路堵死了 别说范成明和段晓棠之间官职差多少阶,从情感和人事上他俩的确是上下属,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范成明不好,段晓棠没好果子吃。段晓棠若是支棱不起来,范成明也别想有前程。 合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范成明这会说不定还在右武卫里做着段晓棠独自撑起一片天,自己白捡功劳的美梦。 哪知道段晓棠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大哥头上,擎等着薅羊毛。 徐昭然:“你想请范大将军出马?” 犯规了呀! 左武卫大将军正三品,武将实职的最高品阶。再往上的一二品,若非荣誉头衔,便是死后追封。 范成达正是当打之年,坐到这个位置上,可见其本事了得。 若非如此,吴岭也不会爱屋及乌,不,放过乌鸦一马,留下范成明。 过去只知道段晓棠敢想敢干,却没想到一个八品末的司戈,敢肖想正三品的大将军。 段晓棠:“杀鸡焉用牛刀,我没想请他亲自出马,家中有什么退休的老爷爷、家将之类可以过来指点指点。” 徐昭然无话可说,若非范父早年战死沙场,段晓棠的主意肯定得打到他头上。 范成达对范成明动辄打骂,开口兔崽子闭嘴龟孙子,但不得不承认是个好哥哥,愿意尽心尽力为弟弟前程谋划打点。 一点小忙,借几个人而已,应该不难吧! 李君璞见段晓棠智珠在握吃定了的模样,心底微微摇头,到底不是自幼浸淫其间,不明白中间的利害关系。 周围都是信得过朋友,关键和南衙没有利益关系。徐昭然在千牛卫,但因宿卫宫中,实际不归属南衙管理。 李君璞索性直言,“范大将军是左武卫大将军,但你们是右武卫。” 营地相邻,一字之差,分的却是门户。 “南衙诸卫自来独立,没有统属。河间王宗室出身地位超然,加之多年来战功卓着,方才将南衙勉强捏合在一块。”实际根本不是一家人。 在段晓棠看来,同一个系统,借调个把人不是难事。但站在右武卫将校们的角度,是范成达把手伸到右武卫来,范家想要一统左右两武卫。 范成明入右武卫都没有这样的压迫性,因为谁都知道那是个草包,没有威胁,单纯过来占位置吃饷,哪个地方这样的人都不缺。 李君璞和长安纨绔们打过的交道多了,似范成明这般不欺男霸女、当街行凶……单单吃饭不付钱,已经很是不错了。 当然都是比烂,没什么值得表扬的。 一个年迈的右武卫大将军是吴岭特意为吴越铺的路,让儿子能树立威望,日后顺利接手。 吴家是宗室是上级,所以右武卫上下接受良好,甚至隐隐为荣。 范成明也不是问题,在哪里蹦跶都行。 但段晓棠若将范家其他人引进来,在右武卫上下看来,妥妥的引狼入室。 左右武卫平级,左武卫隐隐势大,从来都是竞争关系。 吴岭身为上位,不介意甚至默许范家坐大,但右武卫上下却不可能坐以待毙。 范成达强势,若是一统两卫,必要在右武卫大换血。谁是谁的姻亲、故旧、心腹……牵一发而动全身。 段晓棠多年来的历史书和电视剧不是白看的,李君璞稍一点拨,明白自己一叶障目,想得太简单了,做件事怎么这么难。 关系,走到哪里都是关系。 白湛:“你的第三条路呢?” 段晓棠换上一副恭维的笑容,“你们有没有什么参考性的建议?” 白湛面上呆滞稍许,方才明白段晓棠把主意打道自己等人头上,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个没放过呀! 孙无咎头一个摆明立场,“我是个读书人。”爱打麻将的读书人。 杜乔紧跟着,“我也是。”还是一个被土匪绑架过的读书人,柔弱但能自理。 白湛第一次承认,“我才多大年纪。”倒是跃跃欲试,但清楚这并非能随意指点江山的事。 徐昭然码好牌,正色道:“你该知道,千牛卫的要求和一般军队不一样。” 千牛卫护卫皇帝仪架,比起领兵掠阵,更在乎是否庄重威严。 简而言之,实力不重要,但样子一定要好看。 现在只剩下全院人最后的希望。 李君璞没有满足段晓棠的愿望,“论兵和练兵是两码事。”无能为力。 别说李君璞从未入伍经历战阵,行军布阵他能侃侃而谈,但论教导军士学阵,没想过、没经验、办不到。 何况似段晓棠这般练得精细的少有,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模样。 孙无咎热心出主意,“你不如好生和营中将校们拉拉关系,到时请他们帮忙。” “怎么拉?”段晓棠倒是有心,无奈没有机会。 孙无咎往桌子中间凑,压低声音,试图避开旁边女人们的耳目,“酒色最快,其次行猎赌博。”简单有效。 可惜这四样,段晓棠一样不沾。 徐昭然:我觉得可能会出事。 杜乔:我觉得一定会出事。 段晓棠:“有没有健康一点的?” 孙无咎缩回身体,“其他的都是水磨功夫,日久见人心。多在同僚上司们面前露露脸,至少得让人对你有个印象。” 经孙无咎提醒,段晓棠不得不想一想自己当前在右武卫将校们心里是什么模样。 幸进,来历身世背景成谜,行事鬼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天和范成明等人混在一块…… 段晓棠:“我觉得他们大概对我的印象不会太好。” 白湛起哄,“反思反思你到底做了什么?”任谁被摸了营都不会好受。 眼看三条路都快被堵死了,段晓棠长嘘一口气。论对阵法了解,最熟知当然的“三三制”,但那是步兵战术,而右武卫是骑兵。 机动、骑射、冲击……这是它的优势,绝不可能生搬硬套。 两边说的话都能听到,白秀然斟酌开口,“你们不常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么,不如想想怎么靠自己。” 段晓棠若是能靠自己赢下“泼天富贵”,也不用琢磨请外援了。 在段晓棠的印象里,骑兵早退出历史舞台,印象无非——那马真帅! 第289章 兵书教学 不可能用步兵的思路去训练骑兵,骑兵不是一群步兵骑上马跑得更快那么简单。 思维方式的转变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白秀然听过一句话“人从书里乖”,对武人而言说来有些可笑,但已经无路可走,只得如此。 学,从头开始学。 “晓棠,你兵书读到哪里了?” 段晓棠老实报出进度,“计篇看了一半。” 《孙子兵法》十三篇,计篇为首,只开了个头,白秀然无话可说。 段晓棠也有点抓狂,“字都认识,可它们什么意思真搞不明白!” 老实说,兵书在诸多文章典籍中已经算是通俗易懂,因为着书的人并非文才斐然之辈,读书的人也多是世俗眼里的粗俗武夫,注定不会有多难理解。 但段晓棠不是在文言文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没有文化熏陶,了解仅限于语文必读。 文字精炼简洁,微言大义,模糊的意会又差一层窗户纸。 段晓棠不厌学,但第一觉得自己离绝望的文盲那么近。 李君璞放下麻将牌,站起身将位置让给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白湛。 然后对段晓棠道:“我教你。” 段晓棠手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迷茫,“教我?” 李君璞微微点头,“对。” 段晓棠不大清楚大吴的规矩,“用不用磕头拜师?” 李君璞:“教你读《孙子兵法》而已,用不着。” 知识是世家传承的根本,向来不外传。但一来《孙子兵法》是将门必读的基础读物,并不算隐秘。 二来李君璞眼看前程无望,心灰意冷之下,反倒想开了不敝帚自珍。 “我回去拿书。”李君璞倒背如流,但段晓棠还是对照着书籍看为好。 林婉婉急忙站起来阻止,“不用不用,家里买了。” 一些现代人基本素质,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尽量创造学习条件。 事情不算正式,两人索性在院中长桌旁坐下,左边是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右边是叽叽喳喳的八卦声。 白秀然陪坐一旁,面前放着一个空碟子、一堆核桃、还有一副核桃夹。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李君璞让段晓棠翻开崭新的书本,念出开篇第一句后接着往下讲,“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说的是朝堂庙算。” 却没有继续深入往下讲,因为繁冗的文字只需要用两个字概括。 段晓棠看着一大页老长一段话,就这么没了? 赵璎珞没读过兵书不知其中险恶,毫无所觉地小声说道:“听起来好像挺简单。” 李君璞读过的兵书加起来能给范成明修座坟,说着说着难免旁征博引,倒不是故意显露文才。 他没有这个习惯,何况在段晓棠身上也找不到满足感。纯粹出于一个专业人士的自觉,尽心尽责求全。 谁谁谁注解过这句话,说的更具体透彻。谁谁谁又引用过这句话,但犯了庸才常犯的通病…… 段晓棠听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句式从李君璞嘴里冒出来,头晕眼花耳鸣。 赵璎珞不过去厨房补了一碟子炒豆子,回来就看见段晓棠趴在桌子上大喊:“我们不合适,你放过我吧!” 李君璞迟疑道:“听不明白?”平时通透机敏的人,怎么会连这点东西都听不明白。 “你讲的太深了,我水平配不上。”段晓棠声音拉长,透出一股无力感,“还是自己看吧!” 幸好上回说葛家坞堡阵法时,李君璞只提了总纲,其他让葛寅自己去琢磨。 要真往深里说,葛寅可不比段晓棠修养好。 关键,李君璞不是葛寅的对手。 段晓棠忍不住想李君璞年少轻狂的时候,他舅舅和大哥是不是也忍了他很久。 李君璞“负气”回去打麻将,将椅子还没坐热的白湛赶了下来。 白秀然把剥好的核桃推到段晓棠面前,“吃点核桃,补补脑子。” 老师水平太高,对学生也是一种天大的负担,很容易觉得自己卑微、无力、愚蠢…… 白秀然和段晓棠深有同感,偏偏李君璞一片真心,没有丝毫炫耀之意,整个人真诚的仿佛在发光。 然后闪瞎了白秀然和段晓棠的眼睛,顺便震聋了她们的耳朵,伤害难以估量。 李君璞边洗牌边问勉强算半个同盟的徐昭然,“我讲的不好么?” 徐昭然听了一耳朵,说的委婉,“可能更适合同积年老将讨论。”年轻人有点耐心但不多,谁会苦心钻研,拼的是一个“勇”字。 临时补位又被赶下来没位置的白湛,坐到段晓棠身边,“刚才读到哪儿了?” 李君璞说的太远太深奥,早不知道原文进展到哪个位置。 白秀然凭借着模糊的印象,指着书本,“说到用而示之不用。” 好家伙,说了一大堆,还在计篇打转。 白湛主动道:“我们继续。” 白湛好歹读过兵书,段晓棠勉强答应凑合用用。 然后发现天大的问题,和范成明的狗屁不通相比,白湛仿佛一头出奔的野马,愉快地在青青草原上驰骋。 他的思路太开阔太跳跃,上一秒说到这个战例,下一秒换成另一种战术,间或穿插一些辨不清真假的异闻传说。 段晓棠偏偏打算临时抱佛脚,求的是速战速决,东拉西扯谁受得了。 左掌向下右掌竖起,比划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颓丧道:“我还是自己看吧。” 白二老师惨遭“退货”,坐在旁边闷闷不乐。旁边投下一片阴影,抬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徐昭然往后一指,“林娘子想打两把。”让位置了。 徐昭然猜李君璞和白湛讲的太深太远,可段晓棠的目的不是成为兵家,只想看懂一本书而已。 不多客套,顺着白湛的结束的地方继续往下讲。 徐昭然精准握住“客户需求”,但物极必反,用的语言都极为朴实,朴实到了无趣的地步。 若不是知道徐昭然平时挺能说的,段晓棠都想问技能点是不是全点脸上,没留半点给嘴。 徐昭然说的累,段晓棠白秀然白湛听得心更累,但居然是进展最快的一个。 白湛无力地趴在桌上,乞求道:“三姐,我想吃核桃。” 白秀然从段晓棠面前的核桃堆里划出一小半,念在徐昭然劳苦功高,均分给两人。 一人一半,很是公平。 第290章 桃李芬芳 徐昭然的教学办法有效,但实在太过无聊。谋攻篇学完,段晓棠立刻按下暂停键,“我先缓缓。” 加起来才多少字,怎么让人这么累! 将包罗万千的经典压缩到朴实无华的地步,徐昭然从未有过的经验,说得口干舌燥。 白秀然一边听一边夹核桃,不发一言。先将内容记下来,至于不明白的地方……过后也没人会同她讲解。 段晓棠脑子里夹杂太多东西,有些与书中所述区别甚至冲突。但晓得大吴的军人信奉《孙子兵法》,要将内容弄明白,至少不能再闹“以正合,以奇(ji)胜”的笑话。 祝明月读过些古兵书,可以意会不能言传,加之不知兵,不敢随意对段晓棠解释书籍内容。唯有一个好处,她读过的书都有标点符号,能简单化分句读,给段晓棠省了一段事。 拿来一壶酸梅汤,放在几人旁边,“先喝点,解解暑。” 炎炎夏日的清凉佳饮,色泽微褐,气味芬芳,带着淡淡的梅子清香。一口饮下,清凉从喉咙直透心脾,回味无穷。让人顿时将方才的烦躁抛诸脑后。 段晓棠摸着微凉的杯沿,感慨道:“可惜没有冰。”井水冰镇,还是差了点意思。 白秀然往嘴里塞了一块核桃,“吃冰贪凉,真觉得身体太好了?”在营中生了病怎么办。 段晓棠叹息,“唉!” 夏天不吃点凉快的,怎么过呀! 白秀然看着眼前一盘新鲜的核桃仁,问道:“除了核桃,还有东西补脑子么?” 段晓棠:“猪脑子。”以形补形。 祝明月和段晓棠哪怕打通了伙房和采买的关系,但主要是用于传递消息,自然要隐秘些为好。 特意采买小众的食材还是太高调了。 白秀然:“核桃剥好,你带进营中吧!” 《孙子兵法》刚开了头,已经这般痛苦,遑论其他兵书。 段晓棠捂住额头,霎那间梦回高考。那时好歹只用动脑子,现在每天不仅训练,还要看书。 要命! 白湛坐在一边看他三姐剥核桃给段晓棠吃,隐隐觉得有些违和,可徐昭然一点特别反应都没有,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嗯,要相信三姐和段晓棠的品行。 核桃不能白吃,歇了好一会,徐昭然重整旗鼓,“继续?” 别人能教已经是莫大的恩情,段晓棠没有立场要求徐昭然改进教学办法,现在已经是考虑到学生拉胯的水平,特意降低的效果。 若真让徐昭然照着他惯常的方式来,这会段晓棠和白秀然已经晕迷糊了。 读书不易,棠棠叹气,“我再歇会吧!”长安怎么没有参考书呢? 长安各大书商若是知道段晓棠的心声,必定要大呼冤枉。那是兵书,堂而皇之给兵书作注大肆售卖,他们想造反么? 正好杜乔内急,徐昭然过去补他的位子,“缓过来了叫我。” 段晓棠经历过填鸭教育,但从来只往里头塞粮食,求尽快长肥长壮拔毛进炉。哪知道有朝一日有人会往里头塞人参灵芝之类的天材地宝。 山猪吃不得细糠,水土不服受不住。 待杜乔解决完个人问题回来,段晓棠和白秀然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剥核桃吃核桃,眼看着情绪都不高。 安慰道:“只剩十篇,很快就完了。” “你读过?”不怪段晓棠没反应过来,她对文人的印象多是往后几百年那种只知八股,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形象。 却忘了大吴的文人多是武德充沛,如孙无咎真要上马骑射杀敌,也是能做到的。杜乔这种纯粹的文人反而是少数。 杜乔一字一顿,“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儒家从来要求的是文武兼备。真当孔子周游列国,靠仁德? 段晓棠和白秀然不介意多做些尝试,教的不好亲朋友亲未婚夫一样甩过墙头,换下一个。 段晓棠将书举起来,“长林,不如你来试试?” 李君璞等人至少能和兵家沾边,对段晓棠而言,都接受困难。不如换条路子,死马当活马医。 杜乔也猜到些许,无论如何还有徐昭然托底。 背书是文人的基本素质,杜乔不用拿书本,张口便来,“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这句话是说,从前善于打仗的人,总是先创造条件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捕捉战机攻胜敌人。做到不可战胜,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敌人出现空隙,就乘机击破它。因而,善于作战的人,能够创造不被敌人战胜的条件,不一定使敌人被我战胜。所以,胜利可以预测,但不可强求。” 孙无咎背身听到杜乔的话,小声道:“说的太浅白了吧!”几乎将原文直译出来,不含半分其他道理。 “意思没错。”李君璞幼时刚读兵书,亲长也不曾教的这般浅薄。变化万般的兵法,在杜乔一个文人嘴里说的好似水往东流一般随意。 林婉婉敲敲徐昭然旁边的桌角,提醒,“该你摸牌了。” 《孙子兵法》全文不过几千字,哪怕杜乔背诵一遍原文,再逐字逐句的给段晓棠和白秀然解释,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本书便被拆解完了。 期间再没有段晓棠时不时的哀嚎声,若不是杜乔的声音一直在响起,孙无咎都险些忘了,旁边还有人在读兵书。 白秀然对现在的结果很是满意,将核桃碟子推到杜乔面前,“长林辛苦了,吃点核桃。” “有没有考虑过做老师呀?”段晓棠都想送他一副“教书育人,桃李芬芳”的锦旗了。 杜乔敬谢不敏,“我还是想做官。”祝明月等人可以直言爱财,杜乔也不介意大胆说出心中所想。 赵璎珞在另一边听了一通,感觉《孙子兵法》明白了三四分。听到杜乔的话有些奇怪,“那你做官是想做甚?” 第291章 君子教子 有人做官图名图利,图光耀祖宗显赫后代。 杜乔这个官做得,按祝明月她们的话说叫“佛系”,连李君璞还曾经因为公事而气馁,但在杜乔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些东西。 若非每日穿一身青色官服去的吏部衙门上值下值,和长安无数讨生活的掌柜账房有什么区别。 所以赵璎珞一直不明白杜乔想要什么。 杜乔迟疑,“暂时没想好。” 段晓棠安慰道:“文官花期长,不着急,慢慢想。” “长林,除了《孙子兵法》,还熟悉哪些兵书?”白秀然心中生起急迫,杜乔是个不好武的文人,谁知道他读过几本兵书。 自家人知自家事,杜乔不刻意装裱,“除了孙子,略读过《六韬》。” 这两本都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兵书,也是以杜乔从前的条件,最有可能接触到的。 毕竟他寒门出身,不好武事,兴趣志向都不在此。 《六韬》段晓棠只知道名字,扭头向祝明月确认。 祝明月微微点头,“家里有。” 杜乔:“今天学?” 段晓棠:“下次吧,先把《孙子》消化完再说。” 白秀然打定主意,待会使人送一套市面上常见的兵书给杜乔。 孙无咎从未料想到这个结果,李君璞白湛徐昭然三个兵家子弟先后上阵都败下场来,杜乔居然做到了。 孙子十三篇,杜乔教了十篇。 孙无咎:“日后晓棠功成名就,别人问授业恩师是谁,怎么答?” 吏部羽骑尉,杜乔杜长林,一个纯粹的文人。 李君璞等人同样想不通,“怎么做到的?”迷惑感仅次于段晓棠偷营了。 杜乔回到麻将桌前,神色寻常,没有半点志得意满,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因为晓棠只需要明白书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不需要旁征博引深入讲解,只要知道每句话最直观的意思即可。而李君璞等人在讲述时难免发散,甚至夹带私货,不自觉将自己的想法灌输进去,当然会受到排斥。 杜乔牢记一个文人的本分,知道自己不擅长兵事,老老实实按照书上所言,绝不添油加醋。 加上文人的基本素质,对文字和语言进行简单的润色。 连深入都不用,理解字面意思即可。 当然杜乔也有自己的方法在,李君璞等人自幼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精细开蒙,随时有西席和亲长答疑解惑。 而杜父去世后,杜乔只能去私塾就学,和同窗们共享一位老师,自然要学会如何读懂一篇文章。随时去问,老师会嫌弃愚钝不堪造就。 段晓棠和白秀然已是成人,有文化基础,关键她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孙子兵法》在兵家相当于金科玉律,强迫她们接受自然不可行,而杜乔的态度是,意思是这样,知道就行,余下的慢慢消化。 这种轻率的处理办法,李君璞等人肯定办不到,只能杜乔这种半吊子的文人才干的出来。 信徒,反而成了阻碍。 杜乔开口只提段晓棠,刻意忽略白秀然的存在。 读书本就庄重,最开始段晓棠为何不带李君璞去书房。白秀然坐在旁边单纯剥核桃还是陪读? 所有人都特意不提起这件事。 孙无咎心思机敏,瞬间明白,“原来如此。”前面几个败就败在水平太高。 林婉婉心底暗笑,这是不是又印证了一句话:打败你的不一定是同行,也许是跨界。 段晓棠将手里的兵书复习一遍后,过来加入聊天,“对我这种没文化的,你们一来就上难度,真干的出来!” 要真是个不知事的小孩子,非得搞出厌学情绪。 “我幼时就是这么学的。”李君璞可没有半分愧疚,要愧疚也是段晓棠对不起自己的一番心血。 谁能想到居然要像愚钝的蒙童一般教导。 “你天才我又不是。”段晓棠和杜乔打好招呼,“下个休沐日有安排么?” 杜乔:“没有。” 段晓棠正是要突击学习的时候,“那我们学《六韬》,想吃什么……” 段晓棠本想说自己给杜乔做,白秀然打断,“请王师傅来做。” 正在厨房忙活的王厨子还不知道,大东家已经发了话,以后要出一趟外差。 孙无咎旋身自荐,“我读过《尉缭子》、《吴子》、《司马法》。” 掺和一脚乐呵乐呵,顺便提前买股,预定一个神将恩师的位置。 身为姻亲,白秀然知道孙家的底细,孙无咎从文,但他父亲却是个实打实的武将。 经过杜乔点拨,白秀然明白之前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孙无咎这样的背景不知道会不会“夹带私货”。 目前看来还是杜乔这种有“自知之明”的纯粹文人最合适。 段晓棠大手一挥,“都行都行,反正我这小白鼠是当定了。” 站在李君璞旁边,“你们肚子里有货,能不能改进下教学办法。不说教我,以后教自己孩子也好呀!”想得长远而贴心。 “君子不教子。”李君璞义嘴上正严词,实际心里有点数。 照他的脾性,真要亲自教,不是被儿子气死,就是他把儿子打死。 世家传承多是靠家学,当爹的不教,段晓棠只能想到一条出路,“请西席?”从外头请兵家老师大概不容易吧。 李君璞没成亲生子,但想过这个问题,“扔给我大哥。” 一个“扔”字就很灵性,不像个人倒像个物件,充满了嫌弃。 白湛没成亲,自然也没有孩子。畅想着天伦之乐,又怕孩子绊住自己脚步,更怕把孩子教歪了。 现在李君璞给了他灵感,“我也有……”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旁边还有他孩子未来的母亲和舅舅。 其实说出来孙无咎也不会有意见,白湛很好,但总觉得白旻更靠谱一点。 大家族中易子而教是常有的事,说是父子传承,但叔侄相教也不少见。 除了白湛兴奋,余下几人都不说话。 杜乔、徐昭然:我就是长子,暂时没觉得弟弟可以托付。 孙无咎:和大哥关系不好,还不如自己亲自上呢。 李君璞不想提虽然还没影但注定糟心的孩子,终于问出心底另一件疑惑,“你那天到底怎么想到从右武卫出来的?” 段晓棠用行动证明了可以做到,但关键是为什么敢这么想。 艺高人胆大的前提是没疯。 第292章 采买贪污 赌徒另算。 但段晓棠谨慎小心,绝非好赌之人。 戏肉来了,众人摸着麻将,心下振奋不已,终于等来谜底揭晓的一刻。 当初段晓棠告诉白湛的摸营方法理论上成立,实际上没几个人办到。 至少白家父子几个复盘一次,白湛溜不出来。白秀然武艺更高,但她不懂营盘布置,撞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段晓棠并不遮遮掩掩,“右武卫当时在换防,你们知道吧?” 孙无咎:“可也有几千人。” 段晓棠:“人员不足,地方军士上番,新旧交替,必然交流不畅沟通脱节。这是最表面的理由。” 白湛曾经想过段晓棠是否在右武卫收买人逃跑的,后来想以当时处境,收买反而不现实。 “实际呢?”既然有表面的,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段晓棠:“关键在那群刚上番的地方军士身上,他们许多人晚上看不见。” 唯有杜乔有经验,“夜盲。” 李君璞等人不会有体会,他们日常接触的人,哪怕奴仆吃的也比寻常百姓丰盛。 徐昭然所在的千牛卫,最普通军士,都有一个显赫的祖宗。 他们没有地方军队服役的经历,哪怕知道军队夜间视力不佳,却不会有太大的感触。 不过从亲长和书本中知道,夜袭需谨慎,被夜袭很危险,夜间营啸最为恐怖……黑夜给所有的夜晚军事行动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李君璞肯定段晓棠晚上能看见,因为他们曾经在暗夜之中交过手,但视力仅仅是普通而已,不如白日。 其他人因为种种原因,尤其是宵禁,夜间少有与外人交流,更不可能知晓外头人的情况。 李君璞和吴岭等人想法一样,以为武艺不佳经脉不通方才夜不能视物。但就段晓棠所言,至少在她这里夜盲绝不仅仅是武艺的原因。 人员不足加之军士夜盲就是段晓棠行动的底气。 换做李君璞,对大吴营盘的布置更加娴熟于心,但哪怕知道告诉他外头二千多人都是瞎的,也不敢擅自行动。 说到底还是艺高人胆大。 事实已定,李君璞由表及里,“河间王让你练兵,是因为能解决夜盲之症?” 当初听到段晓棠被河间王留下出任武职,专司练兵。李君璞还有些奇怪。 段晓棠从未入伍没有经验,怎会叫她来练兵。这类人才通常的安置办法不是应该上了战场当做奇兵来使用,怎会化暗为明。 如果她练的兵能解决夜盲之症,吴岭当然有充足的理由了。 孙无咎不由得感慨,“一支夜能视物,来去如风的骑兵,该有多恐怖!”不只对敌人,对自己人同样震慑。 段晓棠:“哪有那么玄乎,最多能做到晚上能看见东西,不瞎而已。” 孙无咎并不纠正段晓棠的说法,一支军队夜能视物,那它完全有能力承担夜袭任务的能力,战斗力爆增数倍。 李君璞往常只关注战术,练兵不过泛泛,心有疑虑,“能做到吗?” “你曾经告诉我,河间王不缺军费。”实际李君璞原话是吴岭的军费没被克扣过,但现在自己“被招安”,大庭广众总得给朝廷留条底裤。 这也是当初段晓棠敢在吴岭面前说实话的理由之一。遇上穷酸的主将,说了也没用,反而扎心。 李君璞明白潜台词,只要有钱就能做到。 若是从前,段晓棠早已将夜盲的前因后果讲述得清楚明白。但自从去左武卫逛了一圈,凑合过一顿饭,发现他们的伙食里既没有猪肝也没有苋菜。 这还是范成明亲哥,吴岭心腹范成达的地盘,何论其他地方。 段晓棠有很强的保密意识,前提是她认识到这件事需要保密。 几人中间除了外地来的杜乔,其他人各有各的派系和亲近的主将,解决夜盲只需要钱财足够即可,军费么总是缺的,但挤出一点来练出一支精兵,完全划得来。 现在吴岭没有上折子,朝堂没有一丝风声。显然还在暗地里进行之中,段晓棠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然是推心置腹。 徐昭然不得不再次提醒,“以后这件事,你不要在外提起,我们也当没听说过。” 大笔银钱调动,必然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千牛卫只在南衙挂名,但养子也是子。别说南衙连在御前,徐昭然都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解决军士夜盲这件事,吴岭到底怎么做的,做到哪一步了? 李君璞万万没想到当初自己的无心之言,给了段晓棠灵感。只有一个疑问,“花费多么?” “不多。”考虑到众人对多少的定义不同,段晓棠补充一句,“九牛一毛。” 真要花大钱,吴岭又不是冤大头! 九牛一毛! 吴岭的大腿虽然粗,但他们自家的大腿也不细。大不了吴岭拔一根,他们拔两根、三根……受得住、划得来。 可惜不能继续往下说,否则不止段晓棠,连他们本人甚至家族都会招至河间王的忌讳。 被人打压是什么样子,看看如今的李家和李君璞就知道了。 段晓棠猜测,一旦右武卫的试验卓有成效,吴岭必然在南衙诸卫中推广,毕竟是他的嫡系。 知道的人越多,自然不成秘密了。到那时该关心的就是长安城能不能供应几十万大军所需的肝脏。 段晓棠身上发生什么李君璞都不意外,何况她本身就有这方面的背景,只是从前不肯将心思用在正途上,全干些溜门撬锁翻墙的勾当。 往后徐昭然再想起这件事难免好奇,却不敢深入打探。随意问一位去南衙点卯的同僚,“近来右武卫有没有什么新闻?” 同僚知道徐昭然有位朋友刚去右武卫任职,关心得合情合理。河间王府七公子入主右武卫已经不是新闻了,悄声说道:“听说右武卫的采买贪污,将军士们的肉食全换成不值钱的下水,营中一片怨声载道。” 这却是不食肉糜了,肝脏味腥也是肉,大部分人还是能接受的。 第293章 炸货卤货 段晓棠发现孙无咎旁边的铜钱肉眼可见的增加,“翻盘了?” 孙无咎专心致志盯着牌,仿佛没有听到。 林婉婉毫不留情的揭露事实,“徐大公子发善心借的。” 追根溯源的话,徐昭然现在坐的位置原本是杜乔的,散的也是杜乔赢得钱。再往前追,他们几个公子哥怎么可能带着大把铜钱出门,当然是林婉婉友情提供的。 羊毛出在猪身上。 打麻将这种事最重要的是手气,然后才是看技术。 孙无咎的人品应该是足的,但怎么会输到借债的地步? 段晓棠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原因。 孙无咎心大,只想做大牌。徐昭然踏实些,不管大小能走就走。林婉婉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李君璞看不出来路数,但他肯定在偷摸算牌,相信不久后会步祝明月后尘,禁止上麻将桌。 真牌品即人品。 段晓棠入营之前,朋友们还一个个积极向上,见面说话都是满满的正能量,时不时比武切磋。 出营之后,呵,麻将打得那叫一个欢畅。 堕落了! 段晓棠:“我没想到回来居然看到你们在打麻将。” 杜乔:“天气太热了。” 段晓棠:“不都说心静自然凉?” 杜乔反问,“你信?”都是不得已为之,骗骗我骗骗你然后骗大家。 段晓棠当然不信,肉眼可预见的,在长安冬夏都会过得十分艰难。 李君璞抬头看看天色,“打完这一圈,把桌子搬到墙荫下去。”肉体凡胎何苦要和烈日作对。 白湛端着一个小竹篮过来,里头放着鸡翅鸡腿。先散给白秀然和孙无忧,自己又拿了一个。余下的放在桌子旁边,想吃的自取。 段晓棠:“有鸡腿?” 白湛:“戚娘子炸的。”看着份量比上回多多了。 若在别地,白湛肯定不会钻到主人家厨房里去,因为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但在小院不一样,人手少的时候,白湛一个高门公子想吃饭还得被抓来扒蒜烧火,进出厨房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比他家还自在。 林婉婉手里拿着一张牌反复变换着位置,抬头看到白湛乐呵呵得啃着一个大鸡腿。随即将眼光收回来,专注自己的牌。 但这个眼神被白湛敏锐的发现了,恶狠狠得啃了一大口,“我就吃一个,”好吃的喜欢吃的都不能多吃,“你说我还有什么能吃的。” 林婉婉:“东南西北风。” 李君璞瞟一眼白秀然和孙无咎,神色并无变化,很快将心思落在想徐昭然手里有哪些牌。 从白秀然和林婉婉管着白湛吃东西的时候起,白湛身体有问题就不是秘密了。 孙无咎当然发现这一点,平时看着健壮得和头牛似的,万一有什么隐疾暗伤,连累妹妹年少守寡可不行。 孙无咎学过一点医术,勉强算二把刀。某次借着玩笑摸了白湛的脉,脉象强健有力,全无问题。 可在袁昊嘉身上,林婉婉证明了自己的医术。孙无咎反思是不是自己学的不到位,才没发现病症。 孙无咎的异常,白湛自然察觉,“无咎,你想摸出什么来?” 白家请过不少良医,甚至宫中太医来诊脉。年轻人全无症状,唯有在几个年长的叔伯身上有一丝迹象。 孙无咎除非扁鹊转世,否则绝不可能从白湛的脉象上察觉出什么。 孙无咎单刀直入,“二郎,为何近来开始忌口?” 白湛不可能将祖传风疾这一家族隐秘托出,只得揽在自己身上,“我健康活到中年没问题,忌口不为现在是为了将来。” 孙无咎:“真的?”林婉婉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能摸出白湛二三十年后的脉象? 白湛正色道:“比真金还真。” 孙无咎虽然希望白湛和孙无忧能白头偕老,但以人均寿命而言,平安活到中年并非憾事。到时外甥能支撑门户,妹妹也有了依靠。 后来就轮到孙无咎两边拉扯了,一边是大舅哥的立场,妹夫最好活的长长久久;一边又是好哥们的身份,兄弟日子过得太难了,连口吃的都不能如意。 每当出去吃饭,看着满桌珍馐,哥两一块纠结。 为了几十年后的健康,从少年时期开始节制,到底值不值得? 几十年后的事情,白湛暂且放下,欢快的啃着鸡腿,“有一种加了辣椒的炸鸡腿,还没下锅。” 哎呀!一只鸡怎么只有两个翅膀两条腿呢。 炸鸡翅,炸鸡腿,垃圾食品? 不,在此时的长安,它是高热量高脂肪优质食品的代名词。 “我去厨房看看”段晓棠转身就往厨房走。 这会王师傅用厨房的灶台炒菜,茅草棚里后来有建了一大一小两孔灶。 家里人不多但灶不少,加上林婉婉偶尔煮药的小药炉,能做到人均一口灶。 戚兰娘正用茅草棚里的小锅炸鸡翅,放着好大一堆码好料的肉块,都等着整整齐齐下油锅。 隔壁的简易灶台上,放着一口陶缸,里头卤水正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段晓棠从缸口一瞧,一个猪蹄圆润q弹正在翻滚,可以想见其生前英勇矫健的身姿。 显然,在炸货面前,白湛顾不上卤货。 段晓棠拿起勺子搅动卤缸里的东西,各种鸭货,鸭头、鸭脖、鸭心、鸭掌……有春风得意楼在,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下水和边角料,总之都是常人不太能吃的。有点不大顾其他人死活的味道。 不,是美味! 戚兰娘抽空道:“婉婉说你喜欢吃这些东西。” “确实。”段晓棠喜欢,却并非只钟情于此,林婉婉假公济私。 戚兰娘:“夏天卤水存不了多久,待会再卤些其他的,三娘子他们带回家或者送去作坊加餐都行。” 下水便宜,一锅卤料配下来可不便宜,戚兰娘精打细算惯了,要物尽其用。 段晓棠:“多卤一点,我明天带去军营下饭。” 戚兰娘:“喜欢哪些,给你留着。” 段晓棠点菜,“鸭肠、鸭心、鸭掌、猪蹄,先拿这四样吧!” 戚兰娘知道段晓棠现在和范成明等人在一个锅里搅饭,难得的小心眼道:“你自己吃,不许分给其他人。” 第294章 财神娘娘 在营中吃东西不可能瞒得过旁人,段晓棠明白戚兰娘的怨气,却不能把话说死,“我不主动送他们。” 戚兰娘清楚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段晓棠如今的境况,正是该笼络同僚的时候。一点吃食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反正吃的又不是她的肉。“素菜要不要?” 段晓棠:“要。”肉好吃,素菜也不差,荤素搭配,营养全面。 戚兰娘:“再给你卤点鸡蛋,晚上饿了能垫垫。”军营里头吃饭定然不方便,可惜夏天东西不能久放。 段晓棠:“行。” 段晓棠明天的伙食解决了,转而去旁边的厨房看看王师傅在干嘛。 刚到门口,一阵浓烈的辣椒味冲了出来。 段晓棠屏住呼吸,适应些许时候,方才进去。 一个帮工正坐在灶孔面前烧火,将木柴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火焰慢慢小下来。 王师傅正在锅里翻炒辣椒、花椒、蒜末……段晓棠看到案板上摆放着一盆炸好的鸡肉,报出菜名,“辣子鸡?” 王师傅:“祝娘子拿来的新菜谱,之前在厨房里练过一回。”食材都是祝明月从家里拿去的。 段晓棠虽然离开了,但她留下不少菜谱在家里。祝明月挑出几道菜作为春风得意楼的特供新菜。 辣子鸡显然不在其列,因为辣椒的产量根本不可能供应上。分明是祝明月“假公济私”做来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 王师傅这会才知道为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段晓棠会问识不识字。菜谱是酒楼立身根基之一,不能轻易外传。小厨房里,姜永嘉念菜谱,王师傅跟着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做。 这种经历两个人都觉得怪异,厨艺向来是言传身教,何时像读书人一般,照着纸念了。 段晓棠:“我前段时间,又整理了一些新菜出来。营里没有练手的机会,到时让祝娘子安排你们学一学。” “嗯。”王师傅奇怪段晓棠不是在伙房么,怎会没有练手的机会。不过对新菜总是抱有渴望的,“也是新食材?” 辣椒番茄一类,市面上从未见过,春风得意楼暂时没有推出去的打算。 段晓棠新写的菜谱,都是为了赚钱的。“市面上常见的。”拿来就能用。 现在让段晓棠手把手教不可能,没时间。王师傅只要一想到前一阵学新菜时,姜永嘉嘴里一个个“适量”,就觉得头疼。 凭空学菜谱哪有面对面拿汤匙比划分量来得稳当。 段晓棠巡视一番过去的“领地”,出来时麻将桌已经挪到墙荫底下。 看一眼战况,林婉婉和孙无咎两人身前的铜钱少了一大截,又菜又爱玩。 林婉婉膝上蹲着富贵,孙无咎脚边趴着发财,人品不够玄学凑。 再一次点炮,林婉婉颓丧的趴在桌上,长叹道:“为什么?” 祝明月冷眼瞧着,“菜是原罪。” 林婉婉咬牙付了钱,看着旁边的铜钱江山寥落,目光呆滞地转过身,一手抱着祝明月的腰,另一只手去捉祝明月的手。 祝明月跳起来想要挣脱,“干嘛!” 林婉婉仰着头可怜兮兮道:“富婆贴贴,沾沾你的运气!” 林婉婉输红了眼,居然无所不用其极。 祝明月不再挣扎,大发慈悲得伸出手,嘴上却道:“你这是迷信知道吗?”没用。 “这把再输,我就不玩了。”林婉婉恋恋不舍地摸着祝明月的手,看得对面的孙无咎直呼辣眼睛,换做一个男子如此行事非得被当做登徒子不可。 哪知下一局没摸几张牌,林婉婉将一张二条“啪”一声摆在桌子上,兴奋道:“自摸清一色,三家!” 蹦起来,朝着其他三人,“给钱,给钱。” 李君璞等人伸头过来看牌,倒不是怕林婉婉出千,有那本事也不会输的那么惨,就怕她脑袋一热出相公。 看牌结果清一色无误。 孙无咎呐呐道:“真有效啊!” 摸摸手就能赢钱,要不是碍着男女有别,他也要摸摸,瞬间对祝明月高山仰止。 女人不能摸,但男人可以呀! 孙无咎看着两个邻居身前一堆铜钱,心热眼冷,霎时把想法压下去。 无法想象自己拉着李君璞或者徐昭然的手情意绵绵的模样。 祝明月看着自己的手诧异万分,林婉婉这是撞大运了? 孙无咎有顾虑,白秀然可没有,当即拉着祝明月另一只手,仔细打量。比寻常女子的手更细腻嫩滑,气运看不出来,但确实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段晓棠拿一个洗干净的桃子,恭恭敬敬放到祝明月手里,“祝总,吃桃。”我这算上供了吧! “呜呜,”林婉婉兴奋过头,“老大,我以后每天出门都先给你上三柱清香。”真财神娘娘。 祝明月:“走开!” 看出祝明月不喜欢这个方式,林婉婉立马改口,“那我晚上亲自给你点蚊香,请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清香到蚊香,一个天一个地。但祝明月勉强接受了,不过还记挂着刚才的事,“不是厉鬼么?” 现实面前林婉婉失忆了,“谁说的,明明是仙女。”立刻转身招呼牌友,“快点,快点!”金手指也有时效限制。 孙无咎暂时摆烂,但林婉婉接下两局所向披靡,彻底翻身,确实很挑战李君璞和徐昭然的心态。 李君璞、徐昭然:什么时候是个头。 等到第三局,如虹气势终于停下来,林婉婉却有了新招,“秀然,抱抱!” 白秀然,整个院子里,最有钱的人。 孙无咎冷嘲热讽,“三娘子这一波过去,看你能怎么办?” 林婉婉打量一圈,其余人选都不合意,“我还是抱抱我自己吧!” 其他人:总觉得莫名的被嫌弃了。 段晓棠忽然想起一事,“袁三郎的伤口,外头已经传说是你用羊毛缝上的,现在吓得已经不敢吃素了。” 林婉婉:“传的这么邪乎,”羊毛能直接缝线么?“不吃素怎么能行。” 白湛猜到袁昊嘉的疑虑,当仁不让,“我去劝劝他。” 第295章 腌西瓜皮 林婉婉恍然发现华点,段晓棠被关在右武卫,消息隔绝,“你怎么知道?” 段晓棠:“范成明去瞻仰过袁三郎的伤口。” 高门子弟之间就是一个圈,谁认识谁都不奇怪。 祝明月并不在意这层关系,只是重复着两个词,“羊毛,羊毛线。”转而对段晓棠和林婉婉道:“我们该为冬天做准备了。” 既然不打算跑,有些事该筹备起来了。 长安的夏天难过,冬天更难捱。 天热了不得出汗,天冷可是会冻死人的。 得益于春风得意楼的烤鸭,鸭绒都被祝明月收集起来,羽绒服羽绒被都有了。 棉花种子已经委托西市的胡商寻找,今年肯定是没戏,而且她们名下没有地。即便有种子,种也是问题。 但羊毛给了祝明月另一个灵感,毛线,大有可为。 孙无咎抬头,烈日当空,是夏天没错,怎么一下换到冬天去了。 段晓棠和林婉婉异口同声,“交给你了!” 祝明月感慨,“你俩这甩手掌柜当的……” 林婉婉:“满满的都是信任。” 段晓棠:“有人出人,有力出力,祝总需要的时候说话。” 祝明月:“管好你自己吧!”段晓棠的首要任务是保住性命。 寒冷的冬季太远,炎热的夏季近在眼前。林婉婉打麻将暂时忘记燥热,“天气要是再凉快些就好了。” 祝明月:“小冰河期倒是凉快,你要么?” 林婉婉反唇相讥,“我疯啦!” 李君璞:“冰河?”听起来像是个地名,但加上一个“期”字又像是时间。 段晓棠:“指历史上天气相对而言较冷的时期,比如殷商末年到西周初年,还有东汉末年到西晋。” 段晓棠等人所知所学与大吴文人皆有不同,但天底下的道理是相通的。 这两段时间是否较其他时期更为寒冷,翻一翻农书记载的播种时间即可印证。 但更为直观的印象是——乱世,王朝更迭、灾害频发、胡人势力大张。 杜乔:“《尚书·洪范》记载,商朝末年出现了“水旱蝗虫”等灾害,导致民不聊生,王室衰败。” 殷商太久远,东汉有更多的史料记载。 孙无咎:“《后汉书·五行志》记载,十年九不登之谷。《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记载,自黄初中以来,水旱不调者十有九。《晋书·武帝纪》记载,自太康以来,岁不登谷,民多饥馑……” 林婉婉庆幸地拍拍胸口,“幸好,幸好!” 幸好穿越到的是一个,不能说和平,至少汉室不曾没落的时代。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性命当前,魏晋风流,还是敬谢不敏了。 赵璎珞出来通知,“收拾收拾桌子,吃饭了!”尤其提醒努力“砌长城”的几人,“吃完再打!” 王师傅不愧是专业的厨子,短短时间整治出十几道菜,再加上戚兰娘添上的卤货和炸货,一张长桌摆的满满当当。 老规矩不劝酒,爱喝不喝。 林婉婉举起一杯豆奶,站起身来,“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是为段晓棠同学接风,”轻轻碰一碰段晓棠的杯子,“升官发财都是以后的事,平安第一。” 段晓棠:“多谢!听说过一句话么,祸害遗千年!” 祝明月撞了一下她的杯子,“祝你祸害千千万万年。” 白秀然等人早就习惯三人话语意思与字面截然相反,有些话听着好,实际是骂人的。有些听着坏,却是珍之爱之的情谊。 白秀然缓缓举杯,郑重说道:“愿君武运昌隆。” 其余人依次开口祝福,最后林婉婉宣布,“开动!” 林婉婉作为一个食客,给出赞美,“王师傅真不错,这糖醋排骨绝了,秀然无忧你们快尝尝!”绝不拉踩段晓棠。 白秀然夹了一块,浓稠的糖醋汁配着嫩滑的排骨的在口中交融,肉质鲜嫩,入口即化,让人陶醉其中。 白秀然是春风得意楼背后东家这件事早就是明牌,祝明月直言,“酒楼下个月预备上这道菜,觉得怎么样?” “酸甜可口,很是不错。”白秀然打定主意做个只出钱出势的东家,“你做主便是,我不管的。” 祝明月指着另一道菜,“鱼香茄子,也是酸甜口的,你再尝尝。” 白湛认得茄子,眼睛仿佛要将盛菜的碟子盯出个窟窿来,眼睛里全是清澈的疑惑,“鱼呢?” 春风得意楼的主厨不可能当着东家偷工减料,鱼哪里去了? 鱼香茄子没有鱼,老婆饼里没有老婆,狮子头不是真的砍了狮子的头,蚂蚁上树没有蚂蚁和树……中式菜名就是这么吊诡。 段晓棠解释,“因为鱼香做法是烹鱼调味的方法,除了鱼香茄子,还有鱼香肉丝、鱼香豆腐……” 真要望名生义,夫妻肺片表示压力很大、麻婆豆腐隐姓埋名、驴打滚受了内伤、猫耳朵瑟瑟发抖、鸳鸯火锅已经准备好跑路、东坡肉吓哭了、过桥米线决定今后到桥上营业、虎皮辣椒已经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起名,不过是吸引客人的手段。 祝明月默默记下,让小二特别提醒客人,这是一道素菜,没有鱼。 对几个男人来说,吃饭哪有喝酒重要,尤其下酒菜准备得丰盛。 孙无咎喝酒上脸,段晓棠劝他,“不然去长林家睡个午觉。” 李君璞和杜乔都住在附近,但还是杜乔家更方便。家里有空屋子,收留一个男人睡觉倒是可以,但总归没那么合适。 孙无咎摇头,“我没醉!” 通常说这句话的人都是醉鬼,但段晓棠仔细看孙无咎眼神清明,大概只是在陈述事实。 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挖出红色的瓜肉,堆叠在盘子里,旁边放着几柄银叉子。 段晓棠推到孙无咎面前,“吃瓜!” 孙无咎看着红通通的果肉,问到:“瓜皮呢?” 林婉婉:“我收起来了!” 段晓棠眼神奇怪的望着林婉婉,好似头一次认识这位同甘共苦的小伙伴。 没有做到西瓜自由,你也觉得吃西瓜不吃皮是暴殄天物? 段晓棠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我,段晓棠,绝不腌制西瓜皮。 绝不! 第296章 去而复返 看见段晓棠的眼神,林婉婉还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吗?一蹦三尺高,“我拿来做西瓜霜的!” 强调,“西瓜霜!” 前一阵用吃剩的瓜皮试验,效果并不是很好,这才换了整个的瓜皮。 名字听起来很是不错,白湛眼睛亮晶晶的,“好吃吗?” 林婉婉:“那是药,治疗喉咙肿痛的,你吃么?” 白湛断然拒绝,“不吃!” 也对,吃食怎么可能从林婉婉手上出来。 一个开水烧的不错的女人! 休息一会,白秀然向段晓棠发出邀请,“活动活动。” 段晓棠:“用兵器吗?” 过去段晓棠刀法生疏,从来不会主动提议使用兵器,向来是徒手比试优先。 白秀然挑眉,“有所成?” 段晓棠微微点头,“最近练得很是凶残。”校场上的汗水不是白洒的。 白秀然:“我执剑你拿刀。”小院里没有惯用的长刀。 两人对面而站,刀举剑起。碰撞在一起,“叮”一声长鸣。 孙无咎红着脸,点评道:“火星子都快打出来了。” 过去白秀然和段晓棠两人根本没有这么重的煞气。 王师傅和帮工们在厨房吃完饭,出来透气无意间经过看见这一幕,心底感叹,乖乖,段郎君看着文文弱弱一个厨子,这么能打! 白秀然武艺高强不是秘密,春风得意楼的大东家,一个打六个的主,长安城里新晋的女中豪杰。 但段晓棠平日里颠锅转勺,也这么能打就奇怪了。 她去军营真的是做厨子吗? 李君璞饮下一杯略带苦涩的新丰酒,感慨道:“终于合格了!” 段晓棠武艺不差,但兵器上始终落下一截,如今小有所成,不拖后腿了。 可喜可贺! 祝明月听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谁又知道段晓棠刀法极速进步的背后付出了什么。 段晓棠同白秀然活动开手脚,背后隐隐出了一些汗,便收刀坐下。 李君璞站起来,“我们比比!” 天气太热,段晓棠不想再动,瞥了眼旁边堆积的几个酒坛子。拒绝道:“不要,你喝酒了。” 李君璞觉得自己意识清醒,行动利落。但显然在段晓棠眼里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由笑道:“你还真是谨慎过了头,在军营里也不喝吗?” 家乡是家乡,长安是长安。 段晓棠无所谓道:“我跟他们说,酒后容易乱性。我若喝醉了,他们后果自负。” 白湛忍住笑出来,“哈哈,你真是好胆。” 段晓棠是否真的酒后乱性白湛不清楚,但她的确是不喜欢喝酒的。 段晓棠:“实在搞不清楚你们喝酒干嘛,又辣又苦还落得头疼。” 李君璞:“我也不明白那些甜丝丝的饮子有什么好喝的。” 林婉婉:“甜的招你啦!” 李君璞顿时不敢回话,在甜党眼里他的喜好的确异类。转而招呼徐昭然等人,“继续,继续。” 段晓棠:“你们慢慢喝,喝多了去长林家里歇着,要回家的我给叫车。” 麻将桌旁换成一帮巾帼英雄。林婉婉摸着木制的麻将牌,突然洁癖上身,“把麻将洗一遍怎么样?” 段晓棠:“颜料估计得掉。” 祝明月:“再上色?” 林婉婉忽而觉得有些麻烦,“算了,不干不净,摸了没病。” 白秀然:“晓棠,《孙子兵法》你记住多少?” 段晓棠:“意思清楚六七成,待会再看一次,不明白问问长林。” 白秀然:“你回营中再看看,五日后学《六韬》。” 段晓棠忽而想起一事,“下次不一定轮到我,营中轮流休沐。” 白秀然生于高门,清楚规矩这种东西,可供商榷的地方极多,并不死板。“托一托人,你正是要读书的时候。” 再者段晓棠若是一直出不来,必然担心她的安危。 “嗯。”段晓棠微微点头,排班的是范成明,说动他应该不难。“到时提前传消息。” 白秀然扭头看一眼背后喝酒的男人们,问道:“你为何对喝酒那般排斥?” 段晓棠直言不讳,“不好喝呗!”替代品太多,完全不必死磕酒类。“加上以前听说过不少人在酒桌上喝死的传闻。” 转而看到旁边一群人,“好在他们还有分寸。”从没出现过烂醉如泥的情况。 不过也对,现代都是高度白酒。长安多是低度酒,醉死的少见。 孙无忧心思灵敏,段晓棠和白秀然无论对话还是行为,都隐隐透着奇怪,却说不出哪里违和。 等李君璞等人从酒桌上撤下来,从酒坛中清醒过来,半个下午已经过去。 时间就是这么消磨掉的。 段晓棠等人洗完脸回来,问出一个专业的问题,“训练时军士分不清左右怎么办?” 不踢正步,顺拐都不是大事,但左右不分确实有些头疼。 徐昭然是唯一有实操经验的,双手分别拿着银叉和西瓜,“右手筷子左手碗,多练一练。” “能行?”段晓棠捂着额头,这个办法她试过,只有不似徐昭然这般将左右分得清楚。 况且千牛卫和右武卫军士来源不一样,素质天差地别。 徐昭然:“你还有其他办法?” 段晓棠叹口气,“好像只能这样了。” 李君璞:“完全从头练?” 段晓棠点头,“对,所有人都当新兵练。新兵接受起来容易,反而老兵调整过来有些难。” 段晓棠拿出来的操典,在现有训练上修修改改,老兵们适应原有练兵方式,反而成了拖累,从来都是白纸好描画。 外人都说千牛卫是花架子,但徐昭然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有一线经验的人。“没法子,只能慢慢练。练到他们习惯,练到他们听你的话。” 段晓棠:“任重而道远。”练完队列练体能,练完体能还有军阵。 简单吃过晚饭,其他客人都走了,只有李君璞和杜乔留在院子打牌。 门铃忽然响起,戚兰娘打开门,看见来人有些奇怪,“徐郎君,” 明明刚刚送白秀然姐弟回家,去而复返,“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第297章 通宵麻将 清晨的长安城尚未完全醒过来,能听到隐约蝉鸣。 天底下最繁华的都市之中,居然还有蝉鸣,让人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炊烟袅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段晓棠懒懒散散骑着马上,马背后驮着几个大包裹和篮子,不似上班反倒像搬家。 出了坊门往西跨过朱雀大街,再向北折行一路到太平坊,长安城内最重要的屯兵之地。背后是皇宫,真正的天子脚下。 段晓棠回房里放好行李,换了衣裳,再将食物送到伙房存放,直接去校场盯着训练。 用竹筒做成的水杯,底下铺着厚厚的一层茶叶,借着伙房的开水,冲出一杯浓浓的茶水提神。 没有咖啡,只能靠浓茶续命。 段晓棠在校场上一边吹凉茶水,一边等着军士集合。等到稍微能入口之后,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跟着晨训的军士一起跑步,大喊道:“匀速、放平呼吸。” 休沐后第一日和周一差不多,将校们要去南衙点卯聆听吴岭的指示,然后各回各家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再开小会。 通常而言,无论大会小会都轮不到段晓棠一个八品的司戈参与。 范成明忙了一上午,等中午见面时,发现段晓棠神色有些萎靡。 肩碰着肩小声道:“昨天去平康坊了?” “没有,”段晓棠不知道范成明这个马大哈怎么看出来的,“我的样子很不好吗?” 范成明盯着段晓棠的脸,“眼下青黑,神情委顿。”段晓棠刚入营时都没这么焉过,“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今天诸多将校入营,议事的小厅不能用来吃饭。房里用餐味道太大难收拾,几人索性直奔伙房。 一到伙房,段晓棠将茶杯交给范成明,“帮我打点水,顺便端下菜。”说完自顾自地趴在桌子上。 等吴越和庄旭进来时,看着段晓棠病恹恹的模样不无担心。 吴越:“生病了?” 范成明将茶杯放在段晓棠旁边,“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作奸还是犯科?” “能不能指望点好的,”段晓棠支起身子,将下巴搁在竹杯盖上,“我昨晚和徐昭然,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打了一晚上……” 考虑到几人不知道麻将,换一种说法,“玩了一晚上博戏。” 没有作奸犯科,但属实称不上健康。 范成明:“你输了?” 段晓棠想了一会,“应该没有。” 打牌不图输赢单纯为了玩,到最后拆借无数,分不清谁输谁赢,反正段晓棠没掏过本钱。 谁知道徐昭然最后去而复返是回来找朋友打夜麻将呀! 杜乔乐呵呵地把毯子和麻将一卷,连带着一些小食带去自己家,李君璞拉段晓棠去凑边角。 林婉婉惊讶于几人熬夜打麻将,“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 徐昭然:“中午喝酒的时候。” 其实几人留在院子里打也没什么,只要不半夜把祝明月等人叫起来添茶倒水。 但小院女子居多,杜乔等人退一步换一个地方。 论理杜乔和李君璞家都可以,李家还有仆婢伺候,但到底人多眼杂,干脆去了更清净的杜乔家。 段晓棠瞪着徐昭然:“你不回家么?” 徐昭然:“我一个人住。” 徐家仆婢都是几十上百号人。所谓一个人是父母亲长不在长安,上没老下没小,只要使唤随从回家报个信就好。 杜乔和李君璞同他情况差不多,独居的单身汉,没有亲长在侧。 孙无咎和白湛和长辈同住,只能含恨归家。 论说几人有多热爱麻将不可能,他们没有赌性又不是多在乎钱财,纯粹是找到一个乐子,呼朋唤友一块玩。 再加上熬夜,做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不睡觉玩通宵,迟来的叛逆。 能凑齐几个条件符合,志同道合的朋友真不容易。 不知道是否该庆幸,他们就算放纵也没去平康坊或者赌场酒肆。 段晓棠揉揉酸涩的眼睛,“看一晚上牌,眼睛都快瞎了!”烛火点的再多再亮,也比不上点灯。 关键大家都熬了一夜,其他人看来精神振奋,只有段晓棠一个人神情萎靡。从前嗨上三天三夜的劲头哪去了。 当一人不能再适应熬夜的生活,就证明一件事——他老了。 段晓棠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才二十出头,过去论熬夜也是个中翘楚,怎么还比不过三个作息规律的大吴人。 庄旭从前都不知道徐昭然还有赌博的爱好,听段晓棠一番说法,就算赌了也赌得不大,顶多算玩乐而已。 但看段晓棠这幅被抽空了精气神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徐胖今儿怎么上值呀?”他可是在御前。 段晓棠摇摇头,“他今天也休息,”不然也不敢玩通宵,“我出门的时候还睡着呢。” 吴越惊讶道:“住你家?” 段晓棠:“怎么可能,朋友家里。” 段晓棠一大早要回营,第一个撤了,回家洗头洗澡。然后再去杜乔家把刚眯一会的杜乔和李君璞踹起来去衙门上班。 唯独徐昭然还能安安生生睡在床上。 以杜乔和李君璞的本事,随时随地切换成官场老油条状态,在衙门找个地方眯一会,那叫闭目养神暗自思索,文官就这点好。 不过昨天一晚上下来,至少一个月内他们都不会再想通宵了。 亲兵和伙夫将饭菜端过来,范成明看着几盘陌生的酱色菜,问道:“这是什么?” 段晓棠:“卤菜,我从家里带的。卤的鸭货猪蹄、素菜还有鸡蛋。” 段晓棠伸手从碗中拿了一个卤鸡蛋剥开,“熟的,直接吃。” 范成明和庄旭学着她的样子各自拿了一个。 段晓棠将剥好的卤蛋放到自己的碗里,抬头看见吴越没有行动,以为他是有什么忌讳,“不吃卤味吗?” 吴越摇头,“我不会剥。” 段晓棠头一次见到活的不会剥鸡蛋的人,苍天啊,大地啊,这是怎么样的妈宝,不是。 爹宝,也不是。 原来是被仆婢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王孙,似乎合情合理。 范成明动作慢还没剥完,段晓棠指着他当例子,“很简单的,一学就会。” 吴越不愿意学范成明,“我不要,你帮我剥。” 段晓棠一句话堵死,“我亲爹都没这待遇。” 第298章 羊毛纺线 潜台词不言而喻:你算老几? 段晓棠向来坚持的原则是,对男人好,以亲爹为上限;对女人好,以亲妈为上限。 老段都没要求她剥过鸡蛋,别人凭什么? 何况这属于一种自理能力,正常人都该学会。 剥鸡蛋多大点事,所有人都没想到段晓棠竟有古怪的坚持,说不剥就不剥。 庄旭打圆场,“我来,我来。” 吴越犯犟,赌一口气,“我自己来。” “轻轻磕一下,顺着裂纹撕开蛋壳。”剥蛋壳不是什么大事,对方若是小孩子或者行动不便,段晓棠乐于帮忙。 但有些要求说来是无理取闹,得寸便会进尺。 吴越手脚俱全,只是从前养尊处优。军营不是王府,不可能事事周全。有些事必须自己学会做。 段晓棠不知是否该庆幸,吴越好歹没来一句,鸡蛋怎么有壳。 孙师傅悄无声息的过来,“段司戈,有几位将校看见你放在伙房卤菜,好奇想尝一尝,行不行?” 剩下的那点本来打算晚上吃,人家看上了,段晓棠也不吝啬,“没事,都不是值钱的东西。麻烦你给他们分一分。” 这点人情不算什么,段晓棠不打算出面,没做到满足所有人的分量,给谁不给谁都是问题,得了哥情失了嫂意,反而得罪人。 不如交给伙房安排,孙师傅是军营里的老人,自有一套办法。 范成明碗里的鸡蛋还没动,正啃着鸭掌。军营伙食不如家里讲究,下水边角料之类偶尔也能吃吃。何况右武卫成天和猪肝羊肝为伍,接受度自然拔高。 原还以为段晓棠杀了多少鸭子才凑出一盆,转念想到她和春风得意楼的关系,烤鸭可从来没见过鸭掌的,自然明白这些鸭掌从哪来的。 范成明猛地站起来,“谁都不许和我抢!”为了卤鸭掌。 他范二霸王在右武卫,将校以下,一手遮天。 段晓棠:“先把桌子上的吃了,少不了你们的。” 范成明瞟了一眼盆里的鸭掌个数,心有不甘,“我去补点鸭掌。” 庄旭:“再拿点鸭心。” 范成明:“七郎呢?” 吴越不打算和卤蛋死磕,指着素菜中的一样,报不出名字,“这个。” 段晓棠:“豆干。” 为了卤货范成明豪情万丈,“我去去就来。” 段晓棠捂住脸,“至于么?春风得意楼后头应该会上,有钱就能买到。” 以前掺在鸭架汤里卖,现在数量一多,汤里多加两把豆芽就能将鸭货换出来,变成售价更昂贵的下酒卤货,何乐而不为。 庄旭幽幽道:“你觉得我们还能去春风得意楼吗?” 想起徐昭然还欠自己一顿饭,有空和段晓棠赌一夜,没空请自己吃饭,岂有此理! 段晓棠琢磨一下祝明月和白秀然的心眼,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能闭口不言。 心眼大不大有待商榷的祝明月正在家里,面前摊开一张麻纸。 上面整整齐齐列着几个词语,羽绒、毛线、棉花、火炕、蜂窝煤。 头一个将蜂窝煤划掉,煤炭现在还没有作为能源进入大众视野,它的丰产地远离长安,需要大量人力、势力支持,不符合她们的情况。 棉花下头打了一个问号,没有找到棉花种子,一切都是空谈。 火炕不急,入秋后再建,抽时间先把大致图纸画出来。 一只鸭子的产绒量大致六到十克,春风得意楼的烤鸭加上外带的,每天一百只左右。 被子另算,一件中长薄款的羽绒服至少一百克起,除了贴身穿着的马甲,外穿的衣裳要考虑长安的衣着特征,以及缺乏其他保暖手段,只能往宽大厚实里做。 祝明月暂且打个余量,一件羽绒服按照二百克,春风得意楼一天的鸭绒产量只够三五件。 除了她们自用以外,还有一些馈赠亲友。 余下的若用来售卖,原材料供应不上,经济效益为零。 暂时也不急,收集的鸭绒堆在库房里,不会长脚跑了,等入秋再做。 唯一需要眼下开始行动的是毛线。 羊肉食用,羊皮羊毛一体制成羊皮袄,皮在外毛在里,冬季保暖佳品。 现代通常皮在里毛在外软萌可爱,在大吴是野人的穿着。 羊毛羊皮当然可以分开,羊皮食用、制革、制衣……用途广泛。 相较而言羊毛的用途则要窄小许多,几乎只有毡化制毯一条路。 戚兰娘和祝三已经带着车往各大羊肉铺子去,用市面上带毛羊皮减去羊皮的价格,再上浮几分收购羊毛。并留下五谷豆坊的地址,让各家屠夫以后的羊毛都往作坊送。 甚至放出消息,活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也收。 万事草创,倒不必将羊毛和羊绒分的太细。 第二个步骤是清洗,又到了万能的草木灰上场的时候。 接下来晒干梳毛不提,第三个大步骤是坊线。 赵璎珞老家在北方,听说过羊毛线,但她不懂工艺不会制作。 对于这一点,祝明月无话可说。 戚兰娘和赵璎珞两个土生土长的大吴女郎,都没有经过完整的女红训练。 戚兰娘家贫,布料精贵,只会缝补。赵璎珞家境好些,但母亲早逝,在仆妇的教习下,懂裁剪能勉强绣点兰草,绣兰花都是刁难,更别提鸳鸯。 赵璎珞这会正奔波在东西市各大牙行、绣坊、皮革铺以及所有能沾边的商铺中,或请或买一位懂得纺羊毛线技艺的工匠回来。 祝明月不明白既然早有羊毛纺线的办法,女人们又多有出色的编织工艺,为什么没人想到织毛衣呢。 到纺线这一步,都可以花钱解决。 第四步染色也可以找染坊合作。 到了最后一步,织毛衣才是最值得头疼的地方。 祝明月等人齐齐抓瞎,读书的时候怎么没有恋爱脑上头织围巾呢。 周木匠来时,祝明月先提出最基本的需求,“要几根棒针,一尺二寸长,两头尖中间圆,分四个规格,最细的和之前做的竹签差不多,大的一指粗。中间再按照粗细画出两等。每种做十二根。” 第299章 纺染先后 要求过分简单,周木匠爽快答应。 祝明月不知道纺羊毛用的纺锥还是纺车,也不知道赵璎珞带回来的工匠会不会自带设备。但万事有备无患,“周师傅,知道纺羊毛线的纺车怎么做吗?” “羊毛线?”周木匠以为自己听错了,“得去找人问问。”实际连羊毛线都是第一次听说。 祝明月知道匠人自有圈子,“棒针什么时候能做好?” 周木匠估摸着祝明月的需求,不要求木材,只重外形。这点活计几个徒弟和儿子就能做,他去找同行问问羊毛纺车的事。“明天给你送来。” 祝明月:“行,那麻烦你了。” 赵璎珞顶着烈日带着一个人回来,将一张契纸拍到祝明月面前,“在一个毛毯铺子里找到的,请陈牙人做的中人。” 穿越数月,祝明月名下有了第一个奴仆,曾秋娘,价值五贯。三十出头,貌不惊人,羊毛线不是多精贵的技艺,自然卖不上价钱。 戚兰娘还没回来,祝明月先让陈娘子带人下去收拾,“带她洗个澡换身衣裳。” 赵璎珞灌下大半壶酸梅汤,才继续说话,“不过她只会用纺锥纺线,行么?” 用麻线和丝线的制作方法来看,纺锥的效率肯定是比不上纺车的。 “刚起步慢慢来,”祝明月不知道周木匠能不能找到更高效率的羊毛纺车的制作办法,问了一个十足外行的问题,不过自己人面前无需过多掩饰,“麻线和丝线的纺车有区别吗?” 赵璎珞女红学的七零八落,不会纺线织布,“不然问问陈娘子?” 祝明月若是土生土长的大吴人,见到赵璎珞乱七八糟的女红技能点,非得恨铁不成钢的说一句:不能因为从小订了娃娃亲,就放弃自我提高,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可惜祝明月不是,她连穿针都困难,哪来的立场指责赵璎珞。 陈娘子只是性格有些软弱,但做家务是一把能手,纺纱织布针黹女红亦不在话下,至少能应付生活日常所需。 戚兰娘和赵璎珞若是有空,都会跟着她学一点。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因为她们三个在家的时间通常聚不到一块。 等陈娘子给曾秋娘交待好浴室和香皂的用法过来时,祝明月亦将刚才的问题抛出来。 陈娘子并不觉得奇怪,只以为祝明月出身好,不沾俗事,方才不知道这些。 女子四德似乎任何一个女子都要遵守,但如白秀然的身份,谁会特意要求她必须懂厨艺、会织布、能刺绣…… 徐昭然若是敢拿这些条条框框挑剔白秀然,白隽能把退婚书拍他脸上。 至于事后白秀然会不会邀请段晓棠一起去套前未婚夫的麻袋,另说。 陈娘子:“纺麻纺丝都可以,但专用的纺车能纺出更多的线。” 祝明月明白意思,通用能通用,但专用的更好。 作坊和蛋糕房有不少女工,说不定自家纺纱织布。 祝明月:“璎珞,你待会跑一趟作坊和步步糕,找两个熟稔纺织的女工明天来家里上工。顺便问问她们谁家有纺车,不管纺丝纺麻手摇脚踏,一种样式一个。大件的租车钱我给,按天给他们算租金。” 另外对陈娘子道:“她年纪轻,还得麻烦你帮忙把把关。”主要担心赵璎珞分不清纺车样式。 陈娘子:“行。” 等曾秋娘洗完澡出来,赵璎珞和陈娘子已经出门去寻找合适的纺车。熟悉的人不在,顿时手足无措。 刚好戚兰娘和祝三推着一板车沾着草屑泥土甚至血渍的羊毛回来。 祝明月:“秋娘,你教教他们,怎么清洗晾晒羊毛。” “是。”曾秋娘哪怕刚来不久,也知道是主人家发了话。能干活就有饭吃,不怕再被卖。 祝明月:“三郎打下手,兰娘,她要什么工具,家里没有的就去外头买或者做。” 木盆和箩筐都是现成的,清洗果然用的草木灰,直接从厨房灶孔里现挖。 祝三在家的时候从未做过洗涮之事,自从腿脚好了以后,出货、运粮、收账……许多以前没做过的事都做了。 今天又添一件新鲜的,洗羊毛。 “祝娘子,我们这是要做什么?”祝三不及戚兰娘知道的内情多,专买羊毛也是少见。 他和祝明月同姓却不同宗,每次称呼“祝娘子”都觉得奇奇怪怪。 祝明月心里也没底,“第一步,先把羊毛纺成线。” “能行吗?”祝三听说过麻线丝线,头一次听说羊毛线。 祝明月:“这一车若是纺不出来,你还得出去收。若是纺成了,以后坐地收。” 祝三为了往后几日能不在烈日下奔波,对着木盆里泡着的羊毛双手合十,“诸位羊毛郎君,你们可一定要变成线。” 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点羊毛成线总能期盼一下吧! 另一头戚兰娘问曾秋娘,“纺羊毛线还需要用到哪些工具?” 曾秋娘小声道:“梳子还有纺锥。” 戚兰娘:“梳头的梳子可以么?” 曾秋娘微微点头,“可以。” 至于曾秋娘习惯用的纺锥不过是几根木棒和石头的组合,简陋至极。 因繁就简,木棒可以暂时用长筷子代替,等周木匠来了再做出合适的木棍。 戚兰娘带着曾秋娘在院子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最后在前院花池的辣椒苗下找到两块形状大小合适的石头。 用麻线绑一绑,一个简陋的纺锥就成型了。 祝明月压根不懂原理,看着简陋的形状完全无法理解其运作方式,悄声问道:“能行么?” 戚兰娘微微点头,“看着有点样子。” 祝明月选择相信,纺织方面,土着比自己见多识广。 留祝三和曾秋娘洗羊毛,这样的天气下,一下午就能晾干。 明天,不,今晚就能纺线。可以让曾秋娘先纺一些出来,看看成品。 一车羊毛能换成多少毛线,祝明月不清楚,“收回来的毛净重,洗后晾干的重量,以后最后出品的毛线重量,都要一一记清楚。” “明天抽一部分干羊毛,拿去染坊试试色。” 先纺后染,还是先染后纺,尚未有定论。 戚兰娘:“行。” 祝明月回到屋里继续思考,刚起步羊毛还能在长安周边收购,可若想做大,目光就要长远。 北方,以及更遥远的草原。 第300章 草原互市 大吴和草原邻居的关系,定然不怎么样。隔壁李家前几年还打过突厥呢。 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朝廷和突厥有互市吗,所有养羊的部族都算在内,回纥、吐谷浑、党项、契丹、靺鞨…… 和商人和牧民甚至突厥贵族做生意,算不算叛国? 要钱也要命。 这么一大块肉,凭祝明月,甚至段晓棠一个小小的八品司戈根本吃不下来,必然要寻找盟友。 白家的根基在晋阳,而晋阳是边地,说他家没有草原上的关系谁信? 第一个合伙人当然是白秀然,哪怕她即将出嫁,但作为当家人的掌上明珠,用用家里的关系不成问题。 至于私底下怎么和父亲兄弟分割利益,吃肉还是喝汤,祝明月不管。 余下的朋友们,祝明月不清楚他们的家族势力版图,暂时不做考虑。 不过一个个家大业大,又是坞堡又是庄园,羊肯定养了不少,可以作为货源。 祝明月决定先找一个懂行的人问问。 “互市?”李君璞下值回家听到奴仆说隔壁祝明月有事找,还以为是段晓棠有信传回来,哪知道是商事。 祝明月话只说六七分,“我想从草原买一些东西,如果有互市当然更方便。” 李君璞:“买什么?” 祝明月:“羊毛。” 李君璞不打算细究祝明月买羊毛的用途,诚恳道:“朝廷和突厥的互市不定,但交易的只有一样东西,马匹。” 商品固定,时间、地点、期限随机刷新,全看大吴皇帝和突厥可汗的心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祝明月在东西两市见过不少来自突厥的货物,“私底下呢?” 李君璞:“什么都有。” 什么货品都有,丝绸、瓷器、书籍……甚至铁器。 什么样的人都有,商人、边地士族、长安勋贵、要养兵穷疯了的边将…… 不得不着重强调,“但这是杀头的买卖。” 还是那句话,要钱更要命。 别说风吹浪大船翻,便是如今看着一片风平浪静,她们三个也不知道何时会沉到水里淹死。 祝明月慎重道:“多谢提醒,我明白了。” 李君璞:“你若只要羊毛,在长安也能收到。” 祝明月根基浅薄,无法参与到草原上的交易,但可以以利诱之,让能去草原的人,带羊毛回来。 对毛线这等极其依赖原材料的产业而言,第一手的货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将命门交给他人。平白抛费出去的成本已经不算什么了。 祝明月明白,这是不得已的折中之策。别人有根基有靠山风大浪急不碍事,自己只要稳坐长安就能有所得利。 但这种超出掌握的无力感并不美妙。 微微点头,“也对,长安当前产出的羊毛就用不完。” 李君璞少有和祝明月直接交流,但对她性情却并不陌生,绝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与其冒然掺和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不如指一条明路。“你若是想知道突厥事,不如问问孙二郎。” 突厥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想要在草原上有所行动定然绕不开突厥。 “孙无咎?”祝明月有些奇怪,李君璞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等人和白秀然亲近。 白家和孙家是姻亲,但绝不能等同。 李君璞见到祝明月的疑惑,晓得她们单纯交往不图利,赤忱待友未查过他人底细,全然不知孙无咎祖上干过什么。 “祝娘子,可知道突厥为何会分为两部?” 李君璞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祝明月在原地怔楞许久。 傍晚林婉婉归家,曾秋娘正试着用不同密度的木梳梳理羊毛预备纺线。 突然见到陌生人出现家中,林婉婉自然要问上一问,“这是谁?” 祝明月:“曾秋娘,做羊毛线的,以后住家里了。”没有特意提起她被买来的奴隶身份。 到线这一步的人才都有了,林婉婉自然以为成功在望,好奇地问过一遍流程,自觉要发挥一点作用,“我配点杀虫除菌的药。” 羊毛也要消消毒。 祝明月只有一个要求,“要便宜量大。” 林婉婉:“知道啦!”成本控制真是刻在资本家骨子里。 赵璎珞:“一共找到四种不同规格的纺车,已经说好了,明天一早送过来。” 曾秋娘将梳理好的羊毛牵出一个头子,慢慢绕在简易的纺锥上。听到这里心里七上八下,有纺车了主人会不会就看不上自己这点微末的纺锥纺线手艺。 戚兰娘学着曾秋娘刚才的动作梳理羊毛,汇报统计情况,“今天总共收了一百一十斤羊毛,洗了五十斤。傍晚收回来称只有二十二斤。” 这样的折损让人不得不心惊,祝明月:“一半以上。” 林婉婉:“用什么洗的?” 戚兰娘:“草木灰。” “试试肥皂呢。”草木灰是碱,肥皂也是碱,林婉婉就记得这么多。 祝明月:“算清楚成本和效率。”姑且算是同意了。 肥皂是自制的,使用的话完全可以按照成本价计量。 “行,”戚兰娘说起另外一事,“明天我拿九斤出去,先找几家不同的染坊试试颜色。”已经开始考虑合作者了。 林婉婉:“多染一点,到时拿来戳羊毛毡玩。” 祝明月:“你会?” “不会,”林婉婉乖觉的摇头,“秋娘会吗?” 曾秋娘:“不会。”羊毛毡多是草原牧民用来搭帐篷的,曾秋娘一个边地的汉人,当然不会。 祝明月想到另外一事,征询林婉婉的意见,“我们可以试着自己染色吗?” “我劝你不要这么想,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因为外部环境变化,林婉婉被迫从和化合物打交道变成和植物打交道。 用于染色的植物也能列出几样,比如蓼蓝、茜草……但论如何提取色素、比例、时间等等都是外行。 染色不光是一门技术,更是一门艺术。 从头钻研,不说时间,花费的金钱都是一大笔。 祝明月估量一番成本,得不偿失,只能暂且打消这一计划。 第301章 毛线织法 试验的羊毛已经准备好,纺车已到达预定地点,所有人员已就位。 祝三的任务依然是洗羊毛,不过用品换成了肥皂。 这是个新鲜东西,但祝三并不陌生,勉强算是五谷豆坊内的劳保用品,反正他现在不管洗手洗澡还是洗头都用的肥皂。 除了洗的头发有些干燥外,还算好用。 哪知道有朝一日会用来洗羊毛。 祝明月点香计时,两个善纺织的女工各操作一台纺车纺线。略带粗糙的羊毛线随即在纺车上绕上一圈。 曾秋娘有一种有今天没明日的紧迫感,也学着操作一台纺车。她以前用纺锤纺线,只是因为没有纺车。 纺车的操作并不难,只要耐心细心,慢慢做就行。 祝明月将一根羊毛线缠在刚得的棒针上,只能打了一个结,下一步不知该如何进行,索性放在一边。听周木匠说纺车的进展。 周木匠:“我打听过,纺羊毛都是用现有的纺车。”没有专用的。羊毛线毕竟不是大货,只在少麻地区,作为麻线的补充品。 “现有纺车纺羊毛线,一天至多三斤。”祝明月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一件成人贴身毛衣要一斤多毛线,一日辛苦不过两件。 “周师傅,还得麻烦你。以二十贯为基础,造出纺六斤的纺车,我出四十贯,九斤六十贯,以此类推。若是你朋友造出来,也得十贯介绍费。” 能发动多少人,全看周木匠的同行圈子有多大,对十贯钱有多执着。 十贯钱并不少,价值两个曾秋娘。 周木匠相信祝明月所言不虚,这个东家向来给钱大方。 干过两次大活,尤其是第二次装修步步糕的时候,做出打发黄油和奶油的器具。 祝明月给的赏钱让他攒够起新房的钱,已经打算好了,新房也让李匠人来修灶台。 “我立刻回去找人做纺车。”周木匠下定决心,自己的徒子徒孙,师兄弟和他们的徒子徒孙,再往上的师叔伯们……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都跑不掉。 周木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出新式纺车,但只要把消息传出去,纺车做出来,自己再把人带来,轻轻松松十贯钱到手。 周木匠急着回去钻研纺车散消息,匆忙告辞。 有人走,就有人来。 祝明月面带微笑,和新到的客人寒暄,“何娘子,最近忙吗?” 何绣娘:“还好。” 她只是一个略微出色的绣娘,不愿意卖身给绣坊和高门大户,长活并不多。 平时多是绣些荷包、手帕补贴家用。 祝明月:“都是老熟人,不多废话。我现在有些活计,想长期雇佣你做事,时间暂定两个月,每个月一贯工钱。你两个女儿也可以带来,不过她们的工钱会低一些,一百文,但包早午两餐。” 打络子是一种编织工艺,一个合格的绣娘必然是会打络子的。 祝明月没见过何绣娘打的络子,但见过她女儿做的,纯以欣赏的眼光而论,非常不错。母女言传身教,想必何绣娘的手艺更胜数筹。 何绣娘不是圣人,钱帛动人心。一贯钱要年景好加上运气好时才能赚到。何况祝明月还能多给女儿两百文。 除了绣坊,少有会雇佣女人的地方。但合作过几次,何绣娘知道祝明月有家作坊,里头雇佣不少女工。 何绣娘心动了,“祝娘子,打算绣什么花样?” 祝明月将四种规格不同的棒针放到桌子上,另加一团刚从纺车上取下的原色毛线。 “这是羊毛线,你的任务是用棒针将它织成一块布。” 何绣娘:“不用织机?” 祝明月举起一根棒针,微微点头,“对,不用织机用棒针。运用编织勾线的手艺,最后将它变成一件衣裳。” 陌生的工具让何绣娘有些疑虑,但熟悉的编织勾线又让她隐约生出一股信心。“我只能试试。” 祝明月注下一剂强心针,“开发出一种新针法,二百文;手套帽子等配件,五百文;一件新样式的成衣,八百文。” 何绣娘眼神炙热的看着棒针和羊毛线,觉得自己一定能行。这就是未来两个月母女三人吃饭的家伙。 自从手头宽裕之后,祝明月做事从容许多。曾秋娘觉得自己无用,哪知道她帮祝明月省掉了羊毛清洗晾晒梳理乃至纺线中间诸多的反复试验。 若是再有钱一些,别说何绣娘母女三人,祝明月能拉几十上百个专业绣娘组一个训练营。 拿钱在一周内砸出一件毛衣来。 “不过这牵涉机密,我们需要签一份契约。”祝明月将预先拟定的契书推到何绣娘面前,“何娘子识字吗?若是不认识,可以找坊间代写信件的书生或者牙人看看。” “略识得几个。”总有人附庸风雅,喜欢在手帕荷包上绣上一些诗文。何绣娘因缘际会认得一些字,确认这是一份雇佣契约而非卖身契,只是格外注重保密条款,果断落下自己的名字。 祝明月第一次知道何绣娘的本名,何春梅。 将棒针和毛线推到何春梅面前,“何娘子,现在它们归你了。” 何娘子略显迟疑,“我女儿……” 祝明月没打听过何春梅的家庭情况,但一个绣娘在外做工,都要千方百计将年幼的女儿带出来,绝非锻炼技艺那么简单。 显然女儿留在家里,并不能让一个母亲安心。 “回家把两个小丫头带来吧,刚好吃中饭。今天我们先熟悉熟悉情况,明天正式上工。” 何春梅明白祝明月不在乎一餐饭食,是特意照顾自己,感激不尽,“我马上回来。” 林婉婉回家捏着新鲜出炉的羊毛线,几根棒针各有各的想法,一副不受调教的模样。 成事不足,林婉婉果断放弃,指望其他人,“祝总,你以前就没给人织过围巾?” 祝明月面色一顿,放下毛线团,眼神锐利地望着林婉婉,质问道:“我像做无聊事的人?” 林婉婉吐槽,“你刚刚的表情,不像想起前任,像想起前科。” 第302章 毛线球球 祝明月将毛线团扔到林婉婉身上,“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事,不是你干出来的吗?” 林婉婉摇头晃脑,“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在我的论文旁边署下他的名字。” 织围巾,费时费力不讨好,谁干! 可惜林婉婉还没有发达到发表重磅论文,成为一代大佬,就含恨穿越了。 前尘俱往矣,再提不过徒增笑料。 将线揉成一团,拿毛线球逗富贵玩。明天这团毛线会变成师徒三个翻花绳的道具,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朱淑顺彩衣娱师,和林婉婉两人拿着一根毛线玩得不亦乐乎。 谢静徽捧着小碗,用勺子舀里头鲜红的瓜肉小口吃着。末了将瓜籽吐在一片叶子上。 “师父,我刚刚去看了。最前头那个陶盆里的又坏了。”语气说不出的失望。 林婉婉将绳子套在自己手指上,等朱淑顺来翻。连续的失败让她已经习惯心平气和。“失败乃成功之母。” “我们已经遇见成功的高祖母了。”谢静徽和林婉婉混得久了,什么话都敢说。 万物皆可入药,家里的西瓜成熟后,林婉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瓜霜。 西瓜加芒硝,制成一味良药,多简单。 可第一步就抓了瞎,林婉婉去买药,药材商人直言没听过芒硝这个名字。 时间的更替让许多药名有了变化。林婉婉大致确定有这一味药,只是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大夫,有不同的叫法。 发动人脉,连两个徒弟都回家问过,朱谢两位大夫都没听过芒硝。 谢大夫倒是提出一个思路,他也猜芒硝是别名,以“硝”为名的药材不多,可以一个个试。 按照形容的制药用途,一众“硝”族药材中,优先推荐朴硝。 师徒三人最先用吃剩的瓜皮混合朴硝,放在陶盆中,等待结晶析出。 然而没过两日,腐烂了。 林婉婉将盆子挪到阴凉的房间里。每天从家里带一个西瓜来,顶上开一个口子,将瓜肉挖出来。 最中间最甜的一部分,大约三分之一师徒三个分吃了,余下的一层瓜肉一层硝的往回填,用细细的木签子将壳子扎上,小心翼翼地放进陶盆里。 在挖瓜肉这件事上,谢静徽表现出了高昂的热情,每次都自告奋勇做挖瓜排头兵。 听林婉婉说瓜籽能种出西瓜,每次吃的时候都注意将瓜籽收集起来,拿回家种。 林婉婉不通农事,但估摸着瓜籽若是能发芽的话,明年两徒弟就能做到西瓜自由。 中药制备讲究时节,林婉婉猜是天气的原因。现在先试验一下方法,若是有效,天气转凉时再大规模制药。 之前祝明月查过蜂蜜蜂胶的去向,现在这么一搞,朴硝的消耗一下上去,要做不出西瓜霜换不回钱。 到时不知该怎么解释,祝明月总不会叫提头来见吧! 科研哪有不失败的,投资就要做好打水漂的准备。 何春梅新人上岗,以笨拙的,至少在一个专业绣娘眼中是笨拙的姿势,试图以棒针为织机,织出一块布来。 她的两个女儿分别叫高凤金、高凤银,一个十岁一个六岁,都是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高凤金拿了一百文的工钱,也学着母亲的姿势,拿起了棒针。 高凤银年纪小些没拿棒针,只拿毛线照着以前丝线的办法打络子。小半个时辰过去,第一件成品终于完工。 祝明月不爱和小孩子打交道,但两个小姑娘不哭不闹,尽心干活。也就一视同仁,将她们当做小员工。 拿起一个毛线络子,递给赵璎珞,问道:“怎么样?” “没染色素了些,”赵璎珞接过来放在自己腰间比了比,“羊毛不比丝线光滑润泽,配衣裳总觉得怪异了些。” “材质的问题,”祝明月将毛线络子放回高凤银小朋友手里,复对何春梅说道:“有一批羊毛送去染色,过两天拿回来纺线,到时你们再试试。” 毛线哪怕打络子,恐怕也只更适合搭配在毛衣上。 祝明月将一根长毛线在两根手指间绕上数圈,中间绑住,用剪刀将两头剪开,最后仔细用梳子梳理线头。 一个毛线球大功告成,祝明月的手工水平到此为止,“怎么样?” 赵璎珞诚心诚意地点评,“挺简单的。” 毫无技术门槛,看一眼不只脑子学会,连手都会了。 祝明月将毛线球往外一甩,轻轻松松就把富贵逗过来。爪子轻轻地抓住毛线球,然后慢慢地把它抓起来,接着将它绕在自己的爪子上,再把它抛向空中,让毛线球在空中旋转。 赵璎珞千算万算,没料到羊毛线第一个受益者是富贵。 人还没享到福,猫先受了。 赵璎珞:“我去步步糕盘下账,若是有事叫人传话。” “嗯,带上帷帽,顺着阴凉处走。”天气一热,祝明月就不爱出门。 长安有宵禁,傍晚出门不现实,若有必要,祝明月只肯清晨去巡视几个铺子。 春风得意楼有姜永嘉坐镇,他是一个成熟的掌柜,只要说清楚要求,他自然能办到。 五谷豆坊和步步糕只能靠戚兰娘和赵璎珞忙里忙外。 毛衣作坊的架构更加复杂,曾秋娘身契在手,看着也是老实肯干的,可以负责生产。 何春梅母女三人若是合作愉快,到时可以去负责编织技术的开发。 但毛线若是在外头染色,还要有个负责外联的人,再加上羊毛收购、经营的掌柜……到处都缺人。 长期在空调房里待着的人,经不得风吹,更经不得日晒。 段晓棠忍耐力比祝明月强多了,不在乎是否晒黑,只不过有些怕晒伤。 每日最热的时候,都叫军士们回营帐休息。但一不许他们赌二不许喝酒,段晓棠倒是想开展些文化学习,无奈现实条件不允许,也怕枪打出头鸟。 只敢含糊地叫军士们先认识自己的名字,再进一步认识同伙人的名字,再往后就是同队、同旅…… 一队五十人,拼拼凑凑也该有一百来个字吧。 第303章 拔河比赛 右武卫诸项事务逐渐走上正轨,段晓棠常在营中见着其他将校。不过接触的机会不多,毕竟官职差了许多。 若没有吴越或者范成明在旁,人家都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打招呼。 段晓棠对右武卫的人事也是若即若离的态度,不愿意深交。只偶尔听庄旭念叨,将诸位将校的名字和脸对上,但对他们的出身性情、用兵理念知之甚少。 营中其他将校对段晓棠的印象如何,唯有两个字——神秘。 尤其上次在伙房用饭时,几人图清净,特意选了偏僻的角落,但依然有些口风漏出来。 比如段晓棠坚决拒绝给吴越剥鸡蛋,而吴越居然眼巴巴的忍了。 这四个人年纪相仿,又常在营中,混在一处吃饭并不奇怪。但段晓棠作为四人中官职最低的人,居然有底气拒绝吴越的要求。 其他人虽然也没有给亲爹剥鸡蛋的经验,但给未来上司剥个鸡蛋又能怎样,会少块肉吗? 今年右武卫轮换最大的变动无非三人,吴越、范成明、段晓棠,都是吴岭亲自任命。 范成明几乎可以忽略,他在哪都是占坑的。吴越不提,入哪一卫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唯独段晓棠,神神秘秘。 听值守的军士说就是在营中空虚,吴岭亲自接管那几日入营的,一直和王府亲卫们混在一处。 任命时吴岭说段晓棠是他的护卫,但南衙诸卫和河间王府的联系千丝万缕,稍稍拉拉关系找一个留守王府的亲卫喝顿酒,就知道王府根本没有一个姓段的护卫。 河间王府护卫不过是段晓棠的入仕之阶,吴岭亲自担保提拔。 再一打听,白隽前一阵入营给吴岭送酒,看起来关系很好是吧,但没过多久,白秀然便“当街行凶”,公然打南衙的脸,偏偏吴岭还忍了。 而段晓棠的衣食日用都是白隽的未来女婿,千牛卫的徐昭然送来的。 查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段晓棠来历不简单。 思路开阔的甚至猜段晓棠是不是白隽的私生子,特意送来南衙镀金。白秀然不满父亲对偏袒,所以公然闹事。 但徐昭然的行为又说不通了,不是吃里扒外么。 再者镀金该去千牛卫、监门卫,那才是真正轻松光鲜还前途无量的地方。 而段晓棠现在天天在校场,头颅抛不抛暂且不说,热汗肯定洒够了,干的几乎是营中将官中最苦最累的活。 段晓棠当然懂得劳逸结合,肩上扛着数圈粗麻绳“啪嗒”扔在地上,对躲在阴凉处的军士们道:“我们来玩个游戏——拔河。每旅出二十人,各拉绳子一头。哪方先将中间的红结拉过线,即为胜者。” 按照现代军制,一旅七千人。段晓棠手下有十个旅,这么算是千军万马。可惜如今一旅只有百人。 刘耿文颇有些不怕死地道:“司戈,彩头怎么算?” 十旅分到段晓棠手底下有一段时日,诸人也隐约摸着年轻上司的脾气。 打从一开始“杀鸡儆猴”的方式标新立异,就注定不是一个寻常人。至今没打过一次军棍、动过一次鞭子,连发脾气踹人骂人都没有。 罚人的办法通常是跑圈、做各种战术动作,了不得扣点肉食。 好脾气到从军数年的老兵油子都直呼没见过。 但真以为她良善可欺,就大错特错了。之前有个旅帅没势也想欺人,对段晓棠的各种命令置之不理,训练敷衍,手下的军士也不严加管束…… 屡教不改,段晓棠索性禀了范成明,将人卸了职务踢出去,重新选一个旅帅出来。 范成明可不比段晓棠心慈手软,打了二十军棍,人撵到辅兵营里,旅帅自然没得做了。 段晓棠整训的一千人,由此有了第一个挨军棍的家伙。 范成明出面做了恶人,震慑住一帮“心有不轨”的人。 段晓棠本事是真本事,训练要求也是真严格,但若在空闲时候,其他人放肆开点玩笑人家也不会当真。 场上场下从来是两个样,所以刘耿文才敢直言“彩头”。 “彩头是吧,”段晓棠将绳索往前踢一踢,“赢的旅夕食加肉。” 对基层军士,段晓棠少有画饼,前程官身都是虚的,不如一顿实打实,能兑现的肉食有效果。 “现在先试试怎么布置,待会抽签。” 刘耿文头一个站起来响应,“身强力壮的出列,瘦猴别来。” 各旅的思路都差不多,选最强壮的人。 刘耿文甚至和李开德各拉着一二十人就着绳子两头尝试起来。 范成明从背后钻出来,“拉绳子这么简单?” 段晓棠不吝于指点迷津,“讲究排兵布阵诀窍。” 庄旭不明白一根绳子能玩出什么花来,“排兵布阵?” 段晓棠现在不着急揭晓答案,“先看看他们能找出什么办法来。” 右武卫两万人,对这一群以段晓棠为首常常占据校场一角的人,只有一个印象——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这会校场之上,成建制的也只有他们。 其他三三两两零零散散,听见这边热闹,也凑过来看,押注最后的赢家。 段晓棠招呼其他人,“别当着我的面赌钱呀!” 她有官身说话管用,有些人赌注换成洗袜子洗衣裳,有些化明为暗私底下赌。 庄旭原本以为段晓棠和徐昭然彻夜赌博是挥金如土,后来才晓得几个人本钱加起来不过几百文。 打了一晚上,真替那些钱不值。 第二天段晓棠把所有钱收起来,买了一顿堪称奢侈的早饭。徐昭然睡着了,只落得两个胡麻饼果腹。 十队人马挨个试过绳子,私下开小会讨论战术。 范成明想起另一件正事,“下个月我生辰,到时你一起来。” 段晓棠斜了一眼,“范大将军不是放言,一年之内见我左脚在前砍左脚,右脚在前砍右脚。” 至于范成达说这话的背景,参考段晓棠接受任命前一夜的所作所为。 范成明理所当然的钻空子,“我哥原话是你进左武卫左脚在前砍左脚,右脚在前砍右脚。不想看到的你去左武卫,去家里有何干系。” “也不想想你干了什么?” 第304章 运气实力 想想段晓棠干的好事,难怪范成达会破防,亲自与一个小小司戈计较。 段晓棠会愧疚么,怎么可能。不过听命行事,露露本事争取卖个好价钱。 “你抽空问问范大将军,这一年是到建业八年为止,还是按天算的?” 段晓棠决定打听好前置条件,虽然不如范成明两边串门来的自由,但保不住哪天要去左武卫公干。 到时这句话露出来,范成达砍还是不砍,段晓棠跑还是不跑。 范成明拍拍胸脯,“我哥又不会真砍了你。” 无论看吴岭还是范成明的面子,范成达都不会真动段晓棠,不过是句气话。 几位营中将校相携而来看热闹,孟章不是里头官职最高的,但与范家兄弟相熟,故而问道:“我们段司戈干了什么,惹得范大将军大动肝火?” 范成明一堆狐朋狗友,也不见范成达喊打喊杀,段晓棠与之相比,还算稳重上进。 老实说,范成达和右武卫诸多将校关系不错,否则不会把范成明塞进来。 但从另一头来说,笑话人人都爱看,尤其是年轻有为的左武卫大将军的笑话。 简直是天大的乐子。 这种事既不能说真话也不能假话,段晓棠含含糊糊,“给范大将军准备了一个惊喜,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 范成明笑道:“都是开玩笑的。”不经意地瞥了段晓棠一眼,那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范成达一个统兵多年的将领,生生被气得大半晚上睡不着觉。 当初段晓棠入营夜逃,回去后范成明和庄旭都没有睡不着的时候,一来他们年轻没心没肺,对右武卫没多少感情,二来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吴岭在呢。 段晓棠和范成明有过节,范成明和吴越不对付,吴越和段晓棠又有矛盾。四个人,其中三个人的关系千回百转。庄旭微不可察的叹口气,终究是我承担了所有。 其他人可不觉得以范成达的稳重,能把他逼到“开玩笑”砍人腿脚,可见段晓棠做的事十足的冒犯。 孟章:“准备的什么惊喜?” 段晓棠转身看着场上的准备,直言:“不大方便说,王爷让干的。” 吴岭授意的?不是一直把范成达当心腹捧得高高的,怎么可能授意自己的护卫“冒犯”范成达呢。 但段晓棠光明正大的将吴岭抬出来,这件事便做不得假。其他人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孟章转而问起,“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段晓棠:“拔河。”简单介绍其拔河的规则。 招呼几个旅帅过来,“来抽签,颜色相同的捉对比试。” 第一轮对战阵容出炉,范成明兴奋道:“我来,我来。” 他想当裁判,段晓棠并无异议,抬手扔给他一个新哨子。 “咻咻——”随着哨子尖利的声音响起,范成明高举的右手放下。 拔河比赛开始了,观众们一声声“彩”、“好彩”的欢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 参赛者们则是用尽全力,使命地拉紧绳子,双方队员都毫不示弱。 绳子中间的红布条一会左摆一会右摆,局势十分紧张。双方队员脚下都像生了根似的,手上脸上的汗水不停冒出来。 到了关键时刻,更是咬紧牙关,脸涨的的通红,身体往后倾斜,双脚用力地踩着地,连脚趾都在发力。汗水像断线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比赛结束,失败者垂头丧气,胜利者则是一片欢呼。 军中向来多是训练用盾牌如何抵御迎面敌人的冲锋,似这般往后倒单纯力气拉扯倒是少有。 游骑将军武俊江看出些门道:“应该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往后压。” 其他八队经过一场实战,看出些诀窍,立刻调整人员排布。 新两队上台,孟章哦呵一声,“把最重的一个安排到最后压阵,”绳子在身上缠绕几圈,“有点意思。” 归德将军杜松道:“压舱的巨石还是压秤的秤砣?” 孟章言简意赅,“压阵。”真正的压阵。 五场比赛,每一场肉眼可见的姿势、排布有新的变化。 军士们不懂拔河,但他们会想办法让自己离胜利更进一步。 参与第二轮比赛的一共五旅,一旅轮空直接进入第三局。 刘耿文发出异议,“司戈,轮空那队捡了大便宜。”若我轮空就是公平,若我不轮空就是不公平。 可惜,抽中轮空签是是李开德。 段晓棠:“人凭本事抽的签,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待抽签的旅帅们走了,孟章方才开口,“有时候运气比实力还重要。”比如自己。 有些人离拜将只差一步差一点军功,但有缘无分,够不到就是够不到。 孟章属于有实力还有运气,刚刚跨过将门。 等到了第三局留下来三旅分别是轮空的李开德,刚刚赢下一局孙昌安和尹金明。 抽签时孙昌安不抽,反而将旅中一个年轻军士推出来,“司戈,他来抽行么?” 这是旅中运气最好的小伙子,小时候拜村口的大槐树做干娘,摇骰子都比别人点数大。 段晓棠:“可以。” 或许真的有玄学加持,叫孙昌安抽中了轮空签,保送冠亚军。 孟章:“神禄之人福大命大。” 可惜孙昌安的好运气到此为止,最终的获胜者是尹金明。 三场场场不落,力气消耗最大,也积累了最多的经验。 三场比赛,足够他们调整出最合适的阵容。 活动筋骨的拔河比赛结束,段晓棠放任军士们庆祝,继续拿着绳子玩闹。等日头下去一点,才宣布继续训练。 三位将军过来,段晓棠自然不能把人撩到一边,心甘情愿当起陪客。 三人中杜松军职最高年纪最大资历也最深,看过训练说道:“你这些兵练得有点样子。” 以一个行伍多年的将军的来看,“有点样子”是很高的评价,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精兵之中的精兵。 关键在比赛和训练当中,这些普通军士一直在动脑子,能看出他们的主帅段晓棠是个有主意容得下人的。 第305章 烤乳猪香 有的将军喜欢有主意的下属,有的恨不得下属都是木头只听命行事。杜松对后者嗤之以鼻,没本事的人才会防备下属有主见。 练兵的本事已经瞧过,论兵尚且遥远。 “小老弟”孟章适时开口,“段司戈,我两不如比试一番。” 人好歹是将军,主动找一个司戈比武,那是给面子。 三人空手来的,段晓棠打量四周,“孟将军用什么兵器?” 孟章:“徒手便好。” 范成明小声对庄旭道:“孟游击不知道段晓棠只练了半年的刀?”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庄旭:“知道又如何?” 孟章是上位,无论用不用兵器,段晓棠输赢都不亏。但孟章若是输了,就有点丢脸了。 “段晓棠武艺如何?”对付他们这些只比缚鸡强些的废物没问题。但对上其他人,范成明心里没底。 庄旭:“打王爷的亲卫跟玩似的,但王爷考校她的时候手到擒来。” 杜松呵呵笑道:“原来王爷亲自考校过。”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有的。 庄旭先给人打预防针,“她拳脚好些,用兵器反而拖后腿。练刀不过半年,只勉强有个架势。”以后谁找段晓棠练刀,输了也不是段晓棠无能,谁叫人家只练过半年。 杜松和吴岭一个反应,以为是改了武器,“以前用什么?” 范成明:“她以前不从武,就没练过兵器,只打熬筋骨学过些拳脚。” 段晓棠说以前读过十几年书,范成明下意识忽略。谁读那么多年书,《孙子兵法》会比自己读的还磕绊。 拳起脚落,孟章略输半筹。 范成明得出结论,孟章对上白秀然也是被“碰瓷”的命。曾经偷偷问过段晓棠她和白秀然之间胜负如何。 段晓棠特别光棍的回答,五五分。 远处训练的刘耿文看见这一幕,悄声对孙昌安道:“我们司戈竟然比将军还厉害!”岂不是说她有做将军的命,手底下的人跟着飞黄腾达。 “嗯,”孙昌安轻轻点头,转而对李开德道:“说不定几年,你们县里就要起大宅修牌坊。”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李开德心道岂止是县里,两个村子只隔了一条河。 杜松代表三人对段晓棠这位军中后起之秀进行迟来的勉励,半点不提孟章的事。 两边说些不尴不尬的场面话,然后借口另有公事离开。 稍一走远,杜松立刻问道:“此人如何?” 武俊江微微摇头,“有点扎手。”无论为敌为友都是如此。 孟章轻轻揉着手腕,“我看他们三个站一块,段晓棠才是那个说话管用能作主的人。”偏偏她资历最浅官职最低。 这样的气度放在争霸文里叫王霸之气,放种田文里叫“此子必定不凡”。 杜松默默补充一句,连吴越的主都能做一半,不然也不会当着人拂他面子。 武俊江:“这人什么来历?” 孟章:“可能和白家有些干系。”上次休沐出营是白秀然亲自来接的。 白隽私生子的说法不大可信,或许是远亲之类,远到出了五服。 孟章:“改日我找她喝顿酒。”如果一件事一顿酒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另一头范成明庄旭对段晓棠的武功表达没有半分文采的赞赏。 “我们干点什么庆祝庆祝。”范成明揽着段晓棠的肩膀,被毫不留情的卸开。 “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段晓棠不觉得赢了一个孟章算阶段性胜利,“再说我一不喝酒二不赌钱,还有什么乐子?” 军营里消遣的花样无非几种,段晓棠想法多,但没有实施的基础。 范成明胸脯拍的响亮,“明儿我出钱,弄只烤乳猪来尝尝。”今天来不及只能拖到明天。 照理说烤全羊才够格,但天天一个锅里搅食,范成明也知道段晓棠不喜欢吃羊肉。 只得退一步,选之前听段晓棠提过一嘴的烤乳猪,实际是他自己想吃。 “到时你记得跟伙房说清楚怎么做啊!”没指望亲自动手,做个场外指导就行。 段晓棠:“我的做法和常规没什么不同。” 长安只是没有炒菜而已,论烧烤可是行家。要教习偷师也是段晓棠偷。 处理完一日的事情,段晓棠先到伙房等着范成明和庄旭,这几日吴越有事回河间王府,不在营中。 饭搭子只剩三人,但吴越的份例留在这里,其他三人没有任何不满,甚至隐隐松口气。 三个人都是直来直往的脾气,有时候受不了话拐着弯,甚至不说话叫人猜的路子。 段晓棠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本《孙子兵法》,借着伙房的书案读起来。 照理这种读的半通不通的书籍,最该做上一些批注。无奈段晓棠斗大的字写上去,这书就没法看了,只能全凭记忆阅读。 有的人吃自己做的饭想吐,有的人看自己写的字伤眼,段晓棠就是后者。 庄旭先到一步,见段晓棠从袋子里拿出书,只当没看见。 哪怕他出身武将世家,待书籍也没有这般随意的,将珍贵的书本和茶杯、匕首、零食……混在一起。 若段晓棠知道他的腹诽,有可能玩笑道一句,我的书包里也可能没有书。 庄旭:“你能读《孙子》了?” 吴岭曾经让段晓棠读兵书,不懂的地方请教范成明和庄旭。 可惜吴岭还是高估他两的水平了。 段晓棠:“上次休沐,朋友给我《孙子兵法》从头拉到尾,就会了。” 庄旭估摸一遍段晓棠的朋友圈,第一反应,“徐胖还是白二郎?”白家最有可能,但白隽和白秀然不可能教段晓棠读兵书,剩下的只有白湛和徐昭然。 段晓棠:“其他朋友,他不知兵,是个纯粹的文人。” 实际白湛和徐昭然也教了一点,但教学成果嘛,从段晓棠和白秀然毫不犹豫把他两换下去就知道了。 庄旭随意抽两句,没想到段晓棠竟都答了出来。 思想境界领悟没领悟暂且不提,但意思确实是明白了。 杜老师一代名师啊! 第306章 进宝隆和 段晓棠十几年应试教育培养起来的学习能力功不可没。 没有一本书是白读的,没有一张卷子是白写的。 庄旭原先觉得自己兵书读的扎实,等到教授段晓棠的时候,突然不够用了。以为段晓棠找的兵法老师是个德高望重的文人,才能把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掰回来。 “能不能介绍我认识认识,不求拜入门下,见一面就行。” 段晓棠为难道:“可能不大方便。” 老师有没有问题暂且不提,但陪读肯定有意见。 段晓棠不是爱推诿的人,听她的话庄旭知道是真不方便。反而好奇,“谁介绍你去的,如何拜入门下,束修交了多少……” “朋友嘛,没给钱。”段晓棠愣住半晌,“陪他打了一晚上牌算么?” 庄旭反应过来,“有徐胖那一场?” 段晓棠点头,“嗯。” 庄旭心里的滤镜碎了,和徐昭然段晓棠混一晚上只赌几百文的人,会是什么正经人。 哪怕外表看着正经,骨子里肯定也不正经。 段晓棠:“我们说好了,这次休沐回去学《六韬》。”范成明的后门已经走通,休沐不成问题。 庄旭:“《六韬》之后呢?” “还没定,”段晓棠迟疑一会,“他毕竟是个文人嘛,兵书只读过两本。接下来看他读哪本,他读通了我再学。” 不光学生卷,老师也得卷起来。 “有效果么?”听起来不靠谱。这种办法让庄旭恍惚看见幼儿无法咀嚼硬物,母亲在嘴里嚼碎了再渡给孩子吃的场面。喉头不自觉耸动,有些反胃。 段晓棠:“反正对我挺有效果的。” 庄旭不再多言,看出来了,这种“渡食”的办法的确对段晓棠有用。 范成明终于蹦跶到伙房,不理两个小伙伴,先去看一眼心心念念的烤乳猪,转回来热情高昂地通报进度,“马上就能吃了!” 段晓棠将书收起来,问道:“范二,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啊?”范成明不解,哪有问人想要什么礼物的。 段晓棠:“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怕送的不合意,而且也不清楚长安这边的规矩。先声明我没多少钱,现在还租房住呢。” 范成明转而打听,“你们那儿什么规矩?” 段晓棠:“婚丧嫁娶生辰……直接给钱,视关系远近感情深浅决定给多少。”简单省事。 庄旭长大嘴,“会不会太直接了?” 段晓棠:“也可以列张心愿单,把想要的东西通通写上去,亲朋好友各自认领一样礼物。” “我喜欢骏马和利刃。”范成明真怕段晓棠捧着一盒子金饼来贺生辰,到时可太丢脸了。虽然她可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但万一呢。 段晓棠微微点头,“哦。” 庄旭一步到位,“我知道几个商铺……” 段晓棠不待话说完,“我到时请秀然做参谋。” 段晓棠嘴里的“秀然”,范成明和庄旭心知肚明是白三娘的小字。感慨两人关系深厚,徐昭然一个未婚夫还没混到称呼小字的地步呢。 范成明对白秀然有些心理阴影,她给自己选生辰礼怎么都觉得兆头不好,“不如你给我做顿饭吧!” 既不能带去春风得意楼,又不能去家里。段晓棠指着伙房外头自己那一口锅灶,“我做饭的锅具灶台和其他厨子不同,得提前两三天让泥瓦匠去你家修整厨房搭锅建灶。” “兴师动众。”范成明年纪轻又是散生,自然不愿意为一个生辰把家里厨房拆了。“算了,到时你自己看着选吧!”只要不叫白秀然沾手就行。 孙师傅托着一张木盘出来,“烤乳猪来啦!” 一只五斤左右的烤乳猪静静卧在白瓷盘上,外表呈现出诱人的金红色,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皮肤表面光滑,微微有些焦脆。 范成明拔出匕首分出数片,里头是鲜嫩多汁的猪肉。慢慢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香味立刻充盈整个口腔。肉质鲜嫩,肥而不腻,外焦里嫩,回味无穷。 段晓棠空口吃了几块,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竹筒,倒一些棕红色粉末到碟子里。 范成明:“这是什么?” 段晓棠:“用花椒、孜然、辣椒等香料配的烧烤料。” 庄旭尚在迟疑,“好吃吗?” 段晓棠:“不知道,试试。” 范成明已经把自己的碗碟伸过来了,“我要点。”主打的就是信任和能吃。 段晓棠板着指头算休沐,没想到真到了休沐前,孟章突然冒出来邀请众人一块出去玩乐。 段晓棠提前声明,“不去平康坊。” 孟章:“成。” 段晓棠在伙房留了信送去家里,说今天回去会晚一点。 等众人跟着孟章到了目的地后,段晓棠腹诽还不如去平康坊呢。 孟章居然把他们带到了东市,在春风得意楼面前拐了一个弯去了斜对面的宝隆和。 清晨正是平康坊最萧条的时候,宝隆和常请长安城中红娘子表演,又有精美的饭食,恰好合适。 春风得意楼一大早出来招揽客人的小二,眼睁睁看着段晓棠被人拉到竞争对手店里去了。 孟章原就是熟客,孙掌柜迎出来招呼。 段晓棠举起手挡住脸,孙掌柜眼尖认出来,哪怕见惯了场面也难免诧异,“段郎君,稀客呀!”若不是怕失态,都想出门看看招牌是不是挂错了。 是宝隆和不是春风得意楼,没错呀! 段晓棠尴尬道:“孙掌柜,好久不见。”指着孟章,“朋友带过来的,麻烦开个雅间。” “请随我来。”孙掌柜暗道,你们这朋友关系看来也不怎么牢靠,不然怎么会把你带这儿来。 众人雅间内坐定,孟章武俊江庄旭分别叫了酒水。 轮到段晓棠时,孙掌柜推荐起了饮子,“敝店的枸杞饮、乌梅饮、豆奶都很是正宗,段郎君可以尝尝。”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敌人,还可能是同行。 段晓棠先对孟章等人道:“我不善饮酒。”再对孙掌柜道:“来壶豆奶。”没记错的话,豆奶是放在步步糕售卖的。不知道宝隆和的豆奶进货还是仿制。 第307章 同行揭底 孙掌柜:“加冰么?” 宝隆和实力雄厚,居然有冰饮。 长安大部分冰块都是冬季在河上采冰,段晓棠怕了里头微生物。“常温的就行。” 孟章和武俊江看着这一幕深觉奇怪,酒楼掌柜怎么会给一个成年男子推荐饮子? 可又明明说稀客,证明段晓棠极少来呀! 孟章:“段司戈也是熟客?” 段晓棠微微摇头,“第一次来。”终于明白这些掌柜在五谷豆坊看见祝明月是什么心情了。 庄旭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憋不住笑。 “他这里新上的几种饮子味道听说不错,卖的倒比酒水还贵。”孟章不是心疼钱,纯粹想找个话题拉近距离。 正好小二端着饮子酒水上来,段晓棠尝了一口,正宗步步糕出品的豆奶,绝没有掺水。 段晓棠没见过宝隆和的菜单,但知道他家价钱不算便宜,还能说什么呢,“孙掌柜是会做生意的。” 瞥见小二正盯着自己,认出是常跟在孙掌柜后头的伙计,开口道:“是我,没错。” 小二笑道:“段郎君,以后常来呀!” 段晓棠微微点头,以后应该不会来了,多尴尬呀! 孟章见段晓棠不仅认识掌柜连伙计都熟识,更加奇怪,“段司戈,你们这是……” 段晓棠见伙计拉上门出去,直言道:“我以前跟他们是同行。” 武俊江微微合掌,“原来你家里是开酒楼的呀!”幸好是以前。 段晓棠推开窗户,指着斜对面的春风得意楼,“我以前在那里干,东市稍微有点名气规模的酒楼食肆掌柜,我都认识。” 段晓棠经常去五谷豆坊帮忙,人家来采购遇见新食材不知道做法,可不得好生说两句么。 孟章既是熟客,当然清楚东市最繁华十字路口的几家大酒楼。“春风得意楼,”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段晓棠道:“你该不会就是王爷和白家抢的那个厨子吧!” 原先这件事他们只当笑话听,以为是大人物间交锋随意捏一个由头,谁能想到中间真有一个厨子。 段晓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段时间春风得意楼只有一个离开的厨子,应该就是我吧。外头是怎么传的?” 这件事说来都是南衙丢脸,孟章和武俊江怎么会说出口呢。 武俊江轻呵一声,“梁五只说我们右武卫来了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谁能想到是个厨子呢。 庄旭解释,“梁五就是梁景春,你上次见过的,他是武将军的外甥。”如今看来梁景春也不敢把实情说出去。 武俊江倒不见外,“庄三也是我表侄儿。” 庄旭:“我祖母和武将军的母亲是表姊妹。” “哦。”段晓棠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姊妹之间的后代应该叫外甥才对吧。 庄旭平时对武俊江都是称呼官职,而非辈分。亲戚关系诛九族算不算另说,反正一表三千里就对了。 庄旭:“刚才那掌柜待你如此热情,该不会觉得能把你拉到他这儿干吧,你现在可是拿朝廷俸禄的人。” “怎么可能!”段晓棠在春风得意楼的离职程序虽然没有走正规流程,但确实入职了下家。 哪怕没有入营,孙掌柜也不会邀请她来宝隆和的。她和祝明月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至少同行都是清楚的。 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单纯的同行,段晓棠还是他们的供应商。 孙掌柜当然待她热情了。 如果先知道段晓棠曾经的职业,孟章等人说不得要轻视。但段晓棠已经在营中显露本事,就叫人好奇她的跨行经验了。 毕竟一个厨子进了军营没去伙房反而在练兵,跨度也太大了吧。 孟章一副拿她当自己人的模样,“你怎么入我们右武卫的?” 段晓棠:“之前有个客人吃饭不付钱,我一路追去太平坊。” 庄旭补充,“不付钱的人就是范二,然后遇上王爷,王爷慧眼识英才,就这么把她收入营中了。” 武俊江总觉得表侄儿没说实话,“是这样么?”一个厨子不进伙房,身手不错也不当护卫,直接练兵,逗我玩呢。 段晓棠:“差不多吧!”地点人物主线都没错。 眼看两个人嘴比蚌壳还紧撬不开,孟章另起话头,“外头都在传你是梁国公家远亲。”实际是他们私底下的猜测。 段晓棠:“我只跟梁国公正式见过一面,还是在右武卫大营里头。哪来的远亲呀!” 别人恨不得和高门显贵沾上千丝万缕的联系,段晓棠实话实说,孟章觉得人看起来过分的坦诚,反而捉摸不透。 正好菜品陆续上来,几人就着美食和酒水谈天说地。听武俊江和孟章讲过去的事,段晓棠以豆奶代酒,时不时附和两句。 孟章原还打着酒后吐真言,拉近彼此距离。谁料目标是个面上看着和软,实际油盐不进滴酒不沾的人,只得当认识一个有趣的后辈。 庄旭杯中酒喝完,倒了一杯段晓棠饮子壶里的豆奶尝了尝,微微点头,“还不错。” 段晓棠精打细算,“你若是喜欢喝,明天我给你带一大壶去,别在这儿买。” 庄旭:“为什么?” 段晓棠:“贵,它也是在别地进货。”当然要加价了。 孟章算是看出来了,段晓棠并不避讳从前的经历,“你们干酒楼的,连同行的酒水饮子货源也要打听清楚么?” 段晓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就是他们的货源,“反正我知道。” 段晓棠瞧见一道糕点,将鸡蛋糕改刀切片再淋上桂花酱,这个甜度光想想就不敢下筷子,落在李君璞眼前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看孟章等人的表现,接受度良好。果然在长安,甜才是王道。 大堂中阵阵琵琶声响起,不知何人所奏,隐有和风淡荡之意。 段晓棠:“什么曲子?” 孟章:“阳春。” 段晓棠:“阳春白雪的阳春?” 孟章:“对。” 真奇怪,一个南征北战的将领,居然喜欢阳春白雪。 可惜轻泠的琵琶曲被门外一阵喧哗打乱,隐隐听见一阵醉语,“二郎!二郎!” 第308章 地板上凉 庄旭不悦道:“大清早醉酒。” 段晓棠:“喝酒伤身,酒后乱性呀!” 孟章顿时觉得杯中酒不好喝了。 雅间门突然被撞开,门外是两个年轻男人在纠缠。 一个醉酒的男人正扒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脖子,连外袍都拉开些许。 段晓棠原本背对着门,听见动静转头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当事人之一她认识。 被扒拉的人叫李君璞,隔壁邻居啊! 李君璞这会眉头紧锁,脸色十分恐怖,眼见已经忍耐到极限,假若手中有剑,非得将身旁人捅个对穿不可。 段晓棠咽咽口水,“需要帮忙么?” 李君璞不悦地微微颔首。 段晓棠旋即从座位上起来,大跨一步,原本贴在腿侧的右手忽然并刀举起,砍在醉酒男人脖子上,一具“醉尸”落在地上。 李君璞目光随即下落,然后漫不经心地收回来,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袍。慢悠悠地说道:“这是我表哥。” 原本请求帮忙,只是想将两人分开,哪知道段晓棠如此干净利落,不过也好。 “啊!”段晓棠万万没想到好心坏了事,晓得李君璞不好这一口,只是遇上醉鬼骚扰,哪知道是亲表哥。难怪以李君璞的身手没挣开。 段晓棠立刻蹲下,“快把我们表哥扶起来,地上凉!” 李君璞向内打量一眼,从其他三人的形容衣着看,是右武卫的同僚。 李君璞没有拉关系的打算,将扶起来的醉鬼表哥往肩上一扛,面无表情甩下一句,“我送他回去。” 段晓棠缓缓举起右手放在耳边,“慢走。” 等人下了楼梯瞧不见背影,段晓棠方才将雅间门合上。转身看见三个同僚纷纷低头大笑。 庄旭:“以为见义勇为主持公道,结果人家是表兄弟。” 段晓棠也委屈,“我又不认识。” 孟章点评,“那记手刀劈得真是利落。”有我们右武卫的风范。 段晓棠无语望着天花板。 武俊江这会才想起,“刚才晕过去那人,好像是冯四郎。” 孟章:“好像?” 武俊江:“我和他没打过多少交道,看着有点像。” 听到这个姓氏,加上和李君璞的关系,段晓棠确定,“应该就是。” 庄旭:“不会有事吧?” 武俊江:“不会。”冯家是被拔了牙的老虎。 几人吃喝完毕,孙掌柜恭恭敬敬将人送出门,然后眼睁睁看着人拐进春风得意楼。 孟章回头看到掌柜的脸色,顿时知道自己两面不是人。 带段晓棠进同行的店,又把客人拐到竞争对手那儿。 至于为何还要再去春风得意楼,因为庄旭忽然起意想给范成明带些卤味回去。 对此段晓棠不可置否,休息日如此宝贵,别说回职场,她连同事都不想见,庄旭愿意回去是他的事。 众人同样被请进一个雅间里,庄旭打量四周,“原来这就是春风得意楼。” 装修比其他酒楼清雅些,来往的客人文雅些,刚刚经过的白墙提了半壁诗…… 三个武将对此适应不来,全没有当初葛寅秦景的如鱼得水。 段晓棠慢吞吞饮下一口茶,比刚才在宝隆和从容多了。 庄旭问小二,“你们有豆奶么?” 小二:“我们没卖,郎君若是想喝,可以帮你买回来。” 庄旭:你们还真是紧抓同行的脉搏。 段晓棠:“我明天给你带。” 小二迟疑,“段郎君,原本今天订的送你家的席面地址忽然改了……”这会祝明月和姜永嘉都不在店里,连确认都没法。 段晓棠:“改哪儿了?” 小二:“杜郎君府上。” 段晓棠点头,“没错,送去吧!”估计家里不方便,只能去杜乔家。 小二:“那我立刻让后厨准备。” 庄旭不解,“订席面宴客?” 段晓棠往后伸一个懒腰,“你觉得回家会有人给我做饭吃?” 呈现在庄旭眼前的就是一副冷锅冷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场面,“你还不如待在营中呢。”至少一日三餐有保证。 这缺德主意让段晓棠想吐槽都不能,她没法解释这席面有谢师宴的性质,替大家节省时间精力补充体力。 四人在春风得意楼前分别,段晓棠拍拍马屁股走人。 孟章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急急慌慌的回家?” 庄旭:“她请了一个老师,每逢休沐讲解兵书,今天轮到《六韬》。”赶着回家读书。 如此好学的人,实在是平生少见。 武俊江:“连《六韬》都不会?”那吴岭特意提拔他干嘛! “叔啊,你要知道他干过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庄旭晃晃手里的食盒,“我先回营了,你二位自便。” 武俊江看着滑不溜秋,不知道该叫表外甥还是表侄儿的庄旭溜了。转头问孟章,“你说王爷这一招棋算什么回事,在我们右武卫落下一个七公子,又落下一个段晓棠,提拔一个范成明,偏偏背后又是左武卫的范成达。” 三个人论脾气都不是好脾气,论性情也不是好性情,论本事……偏偏不好说。尤其是段晓棠,所有人都对她讳莫如深。 要出身没出身,要背景都是虚的,身手有些,兵书都没读过,最过分的是,连酒都不喝。 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只能是吴岭。 孟章:“你不如再灌灌你外甥。” 武俊江结实锤了孟章一拳,“这是做舅舅该干的事么。” 孟章后退半步,晃晃手里的食盒,“走吧,我们去找杜将军喝酒吃肉。” 春风得意楼的卤货,闻着香啊!都快把孟章的心从宝隆和的琵琶声里勾走了。 归德将军从三品,离正三品的十六卫大将军只一步之遥。韩腾年老,待他一退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底下几个从三品将军。 杜松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自然要对现在右武卫所有人事全盘把握。 偏偏今年右武卫洗牌,底层军士大换血,空降一个河间王府继承人,提拔有左武卫做靠山的范成明,突然冒出的段晓棠……一个比一个奇怪。 南衙将门林立,彼此联姻,但都有自己的根基。子弟去别卫任职并不少见,但似范成明这般一下做到长史的却是少见。 第309章 小院私议 只差一步就能跨入将门,在右武卫落下根基。 杜家小院里三位将领卤货下酒,孟章和范成明喜好相似,最爱鸭掌,“滋味确实不错,难怪最近觉得营中伙食都好上几分。”尤其是每日的例菜,花样翻新不少。 武俊江再捶他一拳,“我们是为了说这事么。” 杜松听到二人回禀段晓棠今日的表现,“这么说来,她和白家的关系还没断。” 武俊江沉吟片刻,“不大好说,毕竟春风得意楼是白三娘的产业,与白家不能等同。” 孟章:“可当日太平坊之事,梁国公亲自出面替女儿撑腰。” 这样的事武俊江见多了,不足为奇,“需要时是拳拳爱女之心,不需要的时候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孟章被说通,“段晓棠入营之后,为她奔走的是白三娘,出面接洽的徐昭然。” 若真是和白家有关系,白秀然最该指使应该是娘家兄弟,而非未婚夫。 杜松:“我原先以为是王爷联合梁国公唱的一出大戏,私底下联合。” 段晓棠练兵动静不小,大营封闭才没传到外头。韩腾对段晓棠在营中所做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是吴岭的授意和默许。 “后来一想,王爷怎么可能折自己面子。” 太平坊六罴实在太丢人,偏偏连个明面上的处置都没有,不过被叫去右武卫聆听两日教训,范成明后来还高升了。 六个人五个和范成达有直接关系,心腹地位一目了然。 “今天听你们一说,我有另一个猜测,王爷提拔范成明可能是为荫蔽段晓棠。” 一卫长史,把持庶务,诸将之下,一手遮天可不是白说的。 选择范成明的原因很简单,一来二人不管好坏都有旧,相处过得去。二来范成明没本事但听话,不管说话的人是吴岭、范成达还是段晓棠,总之他听。三来他哥哥范成达是绝对的心腹,忠诚无以复加,范家有权有势有左武卫做靠山扛得住风浪。 “段晓棠的确有些本事,但论身手不算突出。”武俊江所谓的突出,自然是指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猛将,这样的人才是军中最显眼最容易出头的。“而且性情有些古怪。” 孟章幽幽道:“但她赢了我。”性情古怪也能忍忍。 孟章自从军始,就在杜松手底下,无需强撑面子。 杜松:“兵法都是家传,段晓棠从哪找一个现成的兵法老师?” 孟章:“王爷安排的,为何不直接入营?” 武俊江:“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引人注目。” 不断脑补,把自己说服了。 段晓棠骑着马,晃晃悠悠地到家。拉响门铃,陈娘子出来开门,“回来啦!”往后一指,“三娘子来了,在后院。” 段晓棠跨进家门,前院廊下坐着一些陌生的女人纺线穿针,只何春梅看着眼熟一些。 再往后走,经过水井时另有两三个人在洗羊毛。 段晓棠:“进度怎么样?” 陈娘子:“彩线做出来了,针法还在摸索中。” 段晓棠不知道祝明月如何安排,连“慢慢来”无法说。 白秀然躺在躺椅上,手上举着一本书,不知看没看进去。瞥见段晓棠进来,“还以为你会晚一点回来。”旁边晒的两桶水,时辰稍短不够热。 段晓棠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感叹道:“你都不知道他们把我带哪儿去了。” 白秀然能想到最离谱的猜测,“平康坊。” 段晓棠轻轻地笑出来,“宝隆和,我和孙掌柜照面的时候都懵了。” 白秀然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出来,“他们没打听过么?” 段晓棠:“军营和市井是两套不同的体系,消息不互通。他们之前还以为我是你家亲戚。” 白秀然:“你若是脸皮厚些,怎么不能打白家的招牌。”不承认也不否认,说到实处模糊以对。 段晓棠嘟囔,“本来就不是呀!” 白秀然推心置腹,“白家虽不是南衙将门,到底高门显贵,沾上两分别人不会看轻你。” 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敢借着白家的名号行事,段晓棠的人品能力比他们强多了。作为白家女,白秀然不介意段晓棠在外打上白家的旗号。 “我明白。”段晓棠心底还是不愿意,身上有个大雷,指不定哪天就爆了。 素云从厨房提来半桶热水兑上,白秀然推了推她,“快去洗澡,我给你守着。” 一刻钟后段晓棠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白秀然拿着毛巾给她绞头发,“前院在做什么?” 段晓棠:“给冬天做准备。” 白秀然:“冬天,看不明白。” 段晓棠:“等祝总把一切梳理清楚,自然是要找你的。” “那我等着她了。”白秀然和祝明月合作,万事不操心,每天在家里擎等着钱送进口袋里。反观另外两个私房铺子,经营得叫人头疼。 段晓棠接过毛巾自己擦起来,头发有些长了,洗头太麻烦,下次剪掉一些。 “今天出去吃饭我才知道,庄旭是右武卫游骑将军武俊江的表侄,左武卫的梁景春又是武俊江的外甥,而庄旭的表姐嫁给了范成达。” 段晓棠没有其他意思,单纯吐槽他们之间复杂的姻亲血缘关系,绕得人头疼。 庄旭入仕的起点与范成明相比并不高,时至今日段晓棠也不知道庄家当家做主的是谁。 这种事情只要留心打听总会知道,白秀然清楚段晓棠只是不在意罢了。 白秀然:“我们从小背诵氏族志,分辨各家姻亲关系。你呀,慢慢练吧!” 段晓棠长嘘一口气,“任重道远。” 无论何时何地,权力地位通过血缘和性传播,都是主流。 白秀然心里清楚,吴岭提拔段晓棠就是看重她身后空无一人。在外人眼中,自己和白家并非紧绑在一块。她的重要性远远不能和兄弟们相比,无论是同胞还是异母兄弟。 所以吴岭轻而易举的将段晓棠从白家的大船上剥离下来。 若春风得意楼主事的是白旻或者白湛,吴岭要人之前都要再多思量两分。 第310章 六韬三略 “日后你与营中同僚们往来,多留个心眼,谁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哪家亲戚故旧。” 白秀然接着给段晓棠科普如今的南衙势力分布,“南衙十六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于宫中值守,实际不归南衙管辖。”他们听命于皇帝。 “其余十二卫河间王也非一手遮天,至少十二位大将军不全是他的人。宗室另有一位郡王掌兵,加之其他高门掺和。” 白秀然小声道:“有的人名义上是张三的人,实际给李四办事。”吴岭既不是张三也不是李四。 段晓棠微微点头,“我明白。” 自古皇帝生性多疑,皇宫眼皮底下的军队,别说叔叔掌兵,亲儿子都不可信,说不定儿子更催命。 分权对上对下都安全。 白秀然:“韩大将军年老,他给吴七保驾护航。下一任大将军是谁,出自现在还是下一任河间王犹未可知。” “今天找你喝酒的两人是归德将军杜松属下,大将军以下以他为首。右武卫还有另一名从三品的云麾将军,领兵在外不在营中。” 段晓棠迟疑一会,“吴越必然接管南衙么,不是还有一位统兵的郡王?”以吴越的性情和能力,日后接管有的波折。 “河间王统帅南衙数十年,几个儿子都为国牺牲。往后的继任者者若非出自河间王府一脉,让高门士族朝中百官如何看待。”皇室无亲情是共识,但刻薄寡恩到这份上难免叫人心寒。 白秀然靠在段晓棠耳边,接下来说的是真正的诛心之言。“南衙的位置,若真有统帅只能出自宗室。河间王若是走了,吴七不比其父威望本事,反而能叫宫中安心。” 吴岭忠心吗,忠心。但说到有多放心未必。 吴岭一走,吴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才叫人放心。 段晓棠明白其中的人情逻辑,越想越心寒。只能安慰自己,“河间王身体很好,打我跟玩似的,再活一二十年没问题。” 白秀然听多了前朝的荒唐事,哪怕有之前太平坊的矛盾,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位宗室长者压阵,朝堂才能太平至此。 吴岭一旦倒了,不说南衙这块肥肉白家和徐家能不能分一杯羹。那时他们首要考虑的是这场风波会不会把家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白秀然沉声道:“可他是武将。” 将军难免阵前亡,河间王前六个儿子不会总是冲锋陷阵,严密保护之下不一样死了吗。 再者多年征战留下的暗伤不计其数,谁知道哪天爆发,他的年纪毕竟到这儿了。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得不转移话题,“南衙和右武卫的人事,徐昭然跟你说的?”私底下向来直呼其名,哪管尊重不尊重。 白秀然点头,“嗯。” 素云站得远远的,听不到说话。 段晓棠依旧压低声音,“那你喜欢他么?”不敢再奢望更遥远的爱情。 “喜欢?”白秀然咂摸着这个词,林婉婉成日把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挂在嘴边,但她依旧不懂,“喜欢是什么,心悦么?” 段晓棠尽量用更加世俗的场景形容,“你见到他开心么,和他待在一起自在么,会不会忍不住畅想以后生活的细节……” 白秀然傻愣愣地掰着指头一个个回答:“我不开心的时候不会见他,相处还不错,挺舒服的。以后生活的细节没想过。”不过从一座大宅换到另一座大宅里,“徐大先说要在院子里种花,后来说种瓜,前几天又换主意想种花了,满世界找花种呢。”种的当然是白秀然喜欢的。 段晓棠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白秀然没怎么开窍,徐昭然反而是两人中更“恋爱脑”的那一个,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当初父亲择婿,有好几个人选。借着外家的名义场地组织过一场马球赛,每一个我都见过。”白秀然郑重道:“是我选的他!” 段晓棠哈哈笑道:“因为他最好看?” 白秀然迟疑一会,终于正视本心,“有这方面原因。” “印象里他是个小胖墩,马球场上再见时差点没敢认。” 段晓棠捂着肚子笑,“我就知道是这样。” 白秀然轻轻拍拍段晓棠的肩膀,“晓棠,你不用担心,我以后日子不会过得差的。” 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话一点也没错。 “他性情本事家世都不错,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最重要的是,他看重我。” 不管这份看重是为自己这个人还是为了背后的白家。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肯定能相携相伴走下去。”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段晓棠只能道:“房间一直给你留着,以后若是不开心,就来这里。” 白秀然感动一刹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柳家的宅子。” “催催祝总,尽快给我们起大宅。”段晓棠说话的语气半点没有寄人篱下的卑微。 白秀然:“催有效果么?” 段晓棠算算祝明月现在身上背着的任务,林婉婉的山地、坞堡、冰窖……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祝总不动如山。” 两人闲话稍许,等段晓棠头发晾得半干,用发带扎起来,收拾齐整去杜乔所住的西院。 早先祝明月和白秀然各自给杜乔送过不少兵书,其中有不少重复的。 杜乔会觉得浪费么,不,只觉得刚刚好,一本用来收藏,一本用来阅读。 至于教两个女人兵书,其中一个还是正在练兵的小将,也别指望他有心理压力。 一个普普通通,曾经被土匪俘虏不通兵事的文人。 他的性命名声都是被段晓棠白秀然两个女人捞出来的。 生死之间,大彻大悟。 屋内闷热,三人索性在树荫下搭了一张桌子。小书童杜砚将冰凉的井水泼在石板上,希冀能凉快些许。 三个人三本书,段晓棠和杜乔摇着折扇,白秀然用团扇,呼啦啦地一直扇。 段晓棠少有学习条件这么艰苦的时候。 杜乔:“《六韬》六卷六十一篇,近两万字。一日讲不完,剩下的一半我们五日后再说。先看文、武、龙三卷。” 第311章 可惜可惜 “《六韬》《三略》并列,《三略》托名黄石公,实际应该为王莽篡汉之时所着。” “内容如何?”段晓棠绝不迷信知名作者,文好可破。 黄石公若非传书张良,说不定史书查无此人。 杜乔顿了顿,“我没读过。” 说起下一步安排,“《六韬》之后,原本安排的是《司马法》。”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挑知名的来,按照时间线讲述。 “但玄玉说《司马法》多为三代兵法,讲述古代军礼,于你并不实用。建议先读《尉缭子》再读《吴子》。” 杜乔不通兵事,但他文学素养足够读通兵书,然后讲解给段晓棠。 “就这么办吧!”段晓棠没想到几人打了一晚上麻将,连字都称呼上了。 他们无缘得见李君璞年少气盛时论兵的风采,但朋友间私底下交流,徐昭然和白湛抓不住他半点错处,只能腹诽教书的本事太差,难找到合格的衣钵传人。 他不曾从军领兵,但赵括纸上谈兵,只要不上战场,一样是兵法王者。 信李君璞,少走弯路。 杜乔放任段晓棠和白秀然互相抽句子翻译,洗手后捻起一块剥好的核桃果肉塞到嘴里。 他也需要补补脑子。 过去读书是为了陶冶情操和功名富贵,如今读书是为了教导他人,读的还是往常不屑一顾的兵书。 越往里读杜乔反而对其中纵横捭阖攻城拔地心驰神往,男儿豪情当如是。 但只是想想而已,书生还是更适合安逸和平的生活。 兵戈寥落之下,他不会是指点江山的谋士,更大的可能是成为不知失却在何处的大好头颅。 如今这种兵法教学,杜乔都不知有没有效果。 白秀然学到几分他不好问,段晓棠要用到实处,但她自有一套办法,也不知道能用上几成。 李君璞进来时,三人正在抽读书目,唯独看见白秀然是微微愣住。 段晓棠:“读书找人陪读效率最高,你看明月婉婉她们哪个能抽出空来,只能麻烦秀然了。” 白秀然微微笑道:“称不上麻烦。”悄悄把装满核桃的碟子往身旁挪了挪,假装是自己剥的。 待李君璞在空位坐下,杜乔急忙忙问道:“玄玉,《三略》此书如何?” 李君璞:“伪托黄石公所作,但杂糅诸子百家,专论兵略,尚有可读之处。” 杜乔明白了,安排,排在《尉缭子》《吴子》之后。 “最近在干嘛?”段晓棠想起早上的事,大清早陪人喝酒。 衣裳还是那身衣裳,却没有酒气。可见早上李君璞主要是陪,自己没喝多少。 李君璞半点不想提起糟心的亲戚,“新得了一本署名为诸葛丞相的兵书《将苑》。” 注意力果然被引走,“诸葛亮,他还写过兵书?”段晓棠只知道《出师表》,但诸葛亮用兵如神,智慧随便洒洒凑本兵书轻而易举。 李君璞:“可惜亦是托名伪作。” 段晓棠:“你还考据?”这不是文人该干的事么。 李君璞:“历朝史志皆不见其书,凡五十篇,篇幅均不甚长,可知作者窘才。《兵法二十四篇》为真,可惜数篇亡佚,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已失传。” 段晓棠扭头看一眼白秀然,方才对李君璞道:“我们有《孙膑兵法》,你要不要看看。” 李君璞:“不是亡佚了吗?” 历史长河浩瀚,不少书籍消失。但总有一些“命不该绝”,随着考古重见天日。 《孙膑兵法》就是这般重新续上的。 段晓棠:“明月以前读过默出来的,但只有残篇。” 白秀然:“父亲看过,说是真的。” 李君璞难以置信,“真的吗?” 段晓棠:“我待会回去找找,你自己确认吧。” 按照祝明月等人的逻辑,书既然给了白家,她们就不能胡乱用了,后来在右武卫白隽又把这本书送回来,段晓棠重新获得处置权。 将遇良才书遇良主,李君璞才是最合适的人! 李君璞打量三人,“你们不看么?” 老实说,这本书当初祝明月送给白家的时候,杜乔翻过一回却没仔细看过。 白秀然:“父亲说该书多述车战,与今不合时宜。” 李君璞:“今日所读之兵书,不一样是数百年前先贤所着,哪能全然贴合如今情况。” 白秀然一叶障目,一朝灵醒,“明白了。” 段晓棠想到另一种可能,他们也可以读《孙膑兵法》呀。“我立刻回去找。” 半刻钟后李君璞拿到《孙膑兵法》,其他三人继续死磕《六韬》前三篇。 李君璞读了一个时辰,确认不是伪作,可惜只有残篇。考虑到读书进度,尤其是杜乔的进度。 “《尉缭子》《吴子》之后读《孙膑》和《三略》,《司马法》亦可读一读,一般的将领学完这几本,便可以称自己饱读兵书了。” 杜乔:学习任务+5。 李君璞只负责安排任务,不管教学。他对自己认知非常清楚,真上手教,无非段晓棠以头锤桌或者两人友尽的结果。 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学不进去呢。 不只段晓棠,连徐昭然和白湛都拒绝。 李君璞深深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他不敝帚自珍,结果“学生”跟不上不愿意。 苦矣怨矣,没处说理。 段晓棠:“你读了那么多兵书,不如自己提笔写一本。说不清楚,万一别人读文字能明白呢。” 若是关系再深些,考虑到书籍失传的概率,段晓棠说不定建议李君璞日后陪葬一本,若是不幸失传还有考古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想到“考古”对古人神经的冲击,段晓棠还是谨慎的闭口不言。 李君璞自嘲道:“我算哪门子人?”不从军不统兵,区区从八品下的京县尉,名不见经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说的准以后。”段晓棠看不惯李君璞混沌度日,“再说,你还可以整理你舅舅的呀!” 冯晟身后盖棺定论没有问题,只是生前的狗脾气得罪太多人,比如吴岭。 第312章 续做兵书 李君璞很难不心动,冯晟于李家兄弟而言,和亲爹差不多。 若能着书立传,使舅舅的威名和兵法流传,才是真正的孝敬。 “舅舅的手稿,得好好找表哥聊一聊,”不由得支起下巴,有些为难,“可是刚拒绝了他。” 冯晟不重理论,但生前亦有不少手稿,可一窥其用兵之道。他死后涉及的忌讳的东西都烧掉了,剩余的手稿外甥和儿子们分一分。李家兄弟手里有一部分,另一部分在冯家兄弟手里。 段晓棠:“你拒绝他什么?” 李君璞:“借钱。” 段晓棠:“早上喝酒,被我劈晕的那个表哥?”你们当时的样子可不像借钱。 李君璞不想承认,但不得不点头,“嗯。” 白秀然:“你劈他表哥作甚?”难不成冯家郎君冒犯到段晓棠头上。 “他表哥喝多了,当时两个人之间气氛确实不大好,我以为,”段晓棠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以为是非礼。” 李君璞猛地瞪大眼睛,难怪段晓棠二话不说劈晕人,原来在她眼里是那般不堪的形状……一口堵在心里出不来,现在就想去冯家把冯四从床上拉起来打一顿。 “非礼?”白秀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两个男的呀!” 一看就没经过林婉婉多少荼毒,她还琢磨过孙无咎和白湛更般配呢。 杜乔眼皮一翻,晓得症结所在,“你们那儿,民风开放呀!”脑中再响起八个字,群魔乱舞,礼崩乐坏。 段晓棠有些尴尬地承认,“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李君璞、杜乔、白秀然:我们不懂,也不想懂! 白秀然不得不将一个尴尬的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或许更尴尬地问题上,“问你借钱作甚?” 说不定是想利用借钱这件事,拿捏表兄,借此拿到冯晟的手稿。 从李君璞的态度看,这绝不是一笔小钱。 高门之中不事生产的子弟不缺吃喝衣食,但手头紧亦是常态,同辈亲戚友人拆借不乏事例。 冯家和李家曾经亲密,但自从冯晟离世李君玘被贬,两家渐行渐远。 段晓棠等人挨着李家住了几个月,至少确认一件事,李家人情往来真的很少。端午粽子吃不完,李君璞都是直接拿去衙门送人。 所以冯四突然找李君璞借钱才奇怪。 话说到这份上,李君璞顾不上家丑外扬,“他看上一位平康坊歌姬,想替对方赎身从良,另置宅院。” 李君璞所谓的“聊一聊”,无非找到那位歌姬,借此要挟冯四拿到手稿,事后再把人送走。 钱是绝不会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可能。真要借出去,当天晚上冯晟就得入梦找好外甥聊一聊,真死后不得安宁。 冯四找上李君璞,无非觉得二人感情不错,加之李君璞手里有钱。李家兄弟未分家,但李君玘在洛阳,李君璠在涿郡,天高地远,长安产业只能由李君璞掌管。 冯四置外室,于情于理李君璞都不能答应,他又不是脑子里全是浆糊的混账纨绔。 对冯家的情况,白秀然比其他二人清楚多了。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指一条明路。“你不止一个表兄弟。” 把冯四卖了,从其他表兄弟手里拿不是一样么,还能保住家声。 话没说透,但李君璞明白意思。冯四干的事,让李君璞“卖”他卖得毫无心理压力。不过找谁接收这份“投名状”还得好生思量一番。 排行小的肯定不行,压不住冯四。冯大也不行,当初就是他和李君玘一块出征的,剩下的选择不多。 李君璞抬头看看天色,“待会去找我三表哥聊一聊。” 事缓则变,抓紧时间,一刻也不能多等。 送走李君璞,段晓棠坐回位置,问白秀然,“你们刚刚打什么哑谜?” 当事人已走,白秀然不故作神秘,“冯家兄弟之间不和。” 若非杜乔还在这里,白秀然非得拉着段晓棠好生说道说道冯家的二三事。 大家大族私底下龌龊不少,但人活一张脸,为了家族荣耀,闹到明面上的少。 冯晟在天有灵,看到外甥如此为自己身后名尽心尽力说不得老怀安慰。但看见子嗣们如此争执,说不得要气活过来。 偏偏李君璞为了修书拿到手稿,还得专门去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快宵禁时李君璞急冲冲地赶回来,段晓棠特意从西厢房拿了一瓶林婉婉做的蒸馏酒去李家。 李君璞正在书房整理从冯三冯四手里掏出来的东西,剩余的部分冯三答应三日内送来。 段晓棠迈步进来,晃了晃手里的酒坛,“我来找你喝酒。” “你又不喝,”李君璞低头将纸张竹简叠放好,“我一个月内都不打算喝酒了。” 段晓棠:“岂不是一个月后就能看到成书。” 李君璞难得情绪外露,像傻子一般看段晓棠,“你觉得一个月能写完?” 李君璞确认自己醉后不曾失态,一个月不饮酒,只是不想和其他醉鬼扯上关系,影响自己形象。 不是拿来写书的。 段晓棠底气十足,“不然呢。” 李君璞:“至少三年。” 段晓棠不由得羞愧,想当初苦心孤诣匠心独具,花费一个月水出来的万字毕业论文。 差距呀! 李君璞今日所为,完全是被混沌官场和暗无天日的前程,逼出的一腔意气。 除了表兄弟们,还有一个更大的障碍,他亲兄长李君玘。不过这些话外事并不打算和段晓棠提。 段晓棠好奇,“你那个想包养外室的表哥怎么样?” 李君璞垂着眼,“被三表哥揪去祠堂揍了一顿。” 段晓棠算了算时间,扣除往来回程,寒暄客套试探,开祠堂揍不肖子孙……你们将门办事真是雷厉风行。 段晓棠:“他挨打会不会记恨你?” 从想包养外室,到醉酒挨一记手刀,再到被亲哥揪去祠堂被一顿猛揍,真是悲惨的一天。 “我出钱给歌姬赎身,将人送的远远的。”李君璞的神色在烛火中晦暗不明。 第313章 经济制衡 “然后告诉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女子若是留在长安,表兄们定不会放过她,有缘自会再见。” 不把人安抚住,怎么把冯四那份套路出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是李君璞听林婉婉和白秀然闲话来的,刚好用上。 段晓棠看不清李君璞的脸色,暗笑起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恶心么。哈哈!” 李君璞不说话了,以后最好不要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桌面堆叠的纸张竹简,换别人知道是冯晟的手稿,好奇心起怎么也要看看。 段晓棠无动于衷,因为有自知之明,看不懂。 李君璞全凭意气干出这件事,此刻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转眼明白自己的困境在何处。 他熟稔兵书,这些年不得志没有实操机会,不得不研究理论。冯晟不同,他比直接提刀子上的勇将多些文化和计谋,但多的不多。 有的只是一些模糊的经验和技巧,没有一套完整成型的用兵理念。 直白的说,冯晟能打仗会打仗,勉强能称为一位军事家,但他绝不是一位军事理论家。 隔代之后,再整理他的经历理念有莫大困难。 李君璞:“我在想,这本兵书该怎么写?” 段晓棠将座位挪到李君璞对面,正视道:“你的书写给谁看的?”先考虑受众。 李君璞不解,“有区别?” 段晓棠:“供奉在祠堂让后人仰慕先祖风采,高门子弟从军前的必备宝典,还是所有有志于戎马的人都能看明白的通俗读物。” “比如我,”段晓棠指着自己,“识字,勉强有些文化。现有的兵书许多看不懂,分不清断句,经常被一个生僻字含义弄疯。” 白秀然表现好些,多年文言文训练,只要懂得兵书一贯的逻辑,再经过几轮学习,就能独立阅读。 李君璞时至今日都不明白段晓棠读书为何这般困难,“很难么?” 段晓棠回他五个字,“何不食肉糜。” 脑袋搭在桌案上,“我只想要一本能好好说话,说人话,不用费脑子猜每个字是什么意思的书。” 段晓棠的倾向很明白,李君璞还有一个问题,“舅舅的用兵之道大约不能形成明确的兵、权、势等分篇……” 段晓棠补充,“比较碎。” 冯晟生前没想到日后会被整理成兵书,他本人大约也没有形成系统化的理论。 李君璞微微点头,这个形容很恰当。 段晓棠支起下巴,这就有点困难了。李君璞不是不要脸的太平文人,花团锦簇什么都敢往里塞。 “像《论语》那样呢,一问一答,记录关于军论的言行。”这样必然需要一个熟悉冯晟军务的人参与。 “我再考虑考虑。”李君璞的顾虑与段晓棠不同,如果记录问答讨论,有一个人绕不过去。 段晓棠:“不着急慢慢想,你还有三年时间。”自顾自帮人把截稿时间定下来。 暮鼓声起,声声入人心。 段晓棠:“我回去了,你慢慢琢磨。” “等等,”李君璞叫住段晓棠,“前几日祝娘子找我打听到草原收购羊毛的事宜。这件事你知道么?” 段晓棠瞬间猜到前因后果,“我知道,商量过的。” 李君璞看段晓棠不明白其中危险之处,不得不着重强调,“此事极为凶险,不能妄动。” 段晓棠:“你放心吧,祝总极为小心,要命的事情她不会碰的。” 李君璞见段晓棠心里有数,才让她的离开。 林婉婉坐在屋中用铁针费劲的戳戳戳,见段晓棠空着手回来,感慨道:“很快李二哥就知道,拿国家给的工资,干自己的私活,有多爽了。” 上班摸鱼,功德无量。 段晓棠:“他应该会偷偷写,不叫别人知道。”怎么可能将书稿带去衙门。 林婉婉:“为什么?” 段晓棠:“他以前说过他舅舅脾气不好,得罪了很多人。”谁敢信,李君璞这幅不好相与的性格还是进化过两代的。 白秀然提过,冯晟没有大是大非的问题,称得上死后哀荣。脾气不好,只是单纯的私德问题。 李君璞不想招人眼,低调行事,也是常有之义。 他不打算水一本兵书出来,几年时间,长安的新闻都不知道换过几百茬了。 段晓棠看着林婉婉手上的东西,“这是做什么?” 林婉婉咬牙切齿,“看我戳一个滚滚出来。” 段晓棠捻起一团羊毛,“怎么带点乳黄色?”不该是白的么。 林婉婉:“羊毛漂白技艺不到家呗,祝总已经出钱让染坊研究了。”有钱真好。 奋力再戳,“全当挖煤没洗干净。” 大熊猫千姿百态,脏点怎么了,一样是国宝。 段晓棠看着不成型的一团,“要不要加点水?” 林婉婉:“有用么?” 段晓棠摇头,“不知道。”只要不自己动手就是这么洒脱。 祝明月抱着最近羊毛各项收支记录进来核算成本,准确地说,只有支没有收。 段晓棠不清楚原材料情况,“羊毛要去草原收么?” 祝明月抬头,“怎么问起这个?” 段晓棠指了指隔壁,“李二担心你要钱不要命。” 祝明月要钱更要命,“中原和草原没有固定的互市,属于对立隔绝的状态。刚起步,长安周边和北方的羊毛能供得上。” 照李君璞的法子,出钱让别人去干杀头的买卖是一时权宜之计。 段晓棠现在是军职,祝明月真往草原上伸手,一顶私通外族的大帽子扣下来谁扛得住? 三人印象中草原民族能歌善舞热情淳朴,可在此刻的中原,草原是凶悍野蛮的代名词。 从东胡到匈奴,从匈奴到羌,从羌到鲜卑到现在的突厥,乃至往后的契丹、女真、蒙古。草原就在那里,游牧部族无穷无尽,前赴后继。 火枪和大炮降世之前,唯有统一的中原王朝靠着强横的国力与之对峙弹压。 一旦王朝衰微,游牧南下,对百姓而言,灭顶之灾。 段晓棠:“所以按照现有政策,朝廷不可能从经济上制衡草原?” 第314章 请封世子 祝明月嗤笑一声,“经济制衡?能有政治制衡的概念就不错了。” 李君璞提醒草原事该寻孙无咎打听,祝明月旁敲侧击,才明白为何指这条路。 孙无咎祖上挑拨离间,将突厥分为东西两部,不管在朝中还是草原,都留有余荫。 不过这点荫蒙落到年幼的孙无咎和孙无忧手里还剩多少,很难说。 段晓棠放弃思考博大而宏观的命题,“毛线进度怎么样?” 祝明月从门边柜子上取出一个细麻袋子,里头装着两根棒针一团毛线。 这是何春梅的,为了保密没带回家里。 祝明月:“刚起了个头。” 段晓棠摸着几排刚成型的毛线,分不清针法,“好歹有个样子。” 林婉婉叹口气,“织出针来,还得考虑怎么把它做成衣裳。”像布料一般裁剪,非得散了不可。 一排排下来能织成围巾,可长安不流行戴围巾,与之形制相似的是披帛。 林婉婉的审美早已固定,无法想象,丝绸襦裙加上针织披帛是什么样子。 段晓棠倒是接受度良好,“长安开放,乐于接受新鲜事物。” 土着指不定比她们接受得更快。 胡人的装扮吃食是一种风尚,长安人不认为穿胡装吃胡食是卑微的谄媚。天下四夷的好东西用用怎么了,天朝上国的子民自该有此豪迈。 段晓棠:“人头怎么拉?”既然不打算去草原收羊毛,方针得跟着变一变。 “毛衣织不出来,说什么都是空话。”祝明月还得仔细琢磨。 咨询两个小伙伴的意见,“你们是想做大做强赚很多钱,还是少赚点但过得自在些。” 段晓棠林婉婉异口同声,“还用说么。” 祝明月故意道:“要钱?” “要自在。” 钱么,够花就行,祝老大肯定会满足她们这亿点点愿望。 段晓棠林婉婉当甩手掌柜自在,辛苦的只能是祝明月。“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林婉婉微微点头,俏皮道:“说不准哦。” 段晓棠:“若是做大做强要怎么办?” 祝明月:“我们现在能沾上边,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不就是河间王和梁国公么,当然是找他们合作。” 段晓棠质疑,“合作?只怕成为附庸吧。” 在武功的时候,她们为何找上白秀然,不就是怕失去自由吗。 “所以还是自在些好。”祝明月庆幸三人能统一意见,不然还得一个个说服她们。 大家都“不思进取”,挺好的。 第二日段晓棠早起专门去步步糕拿蛋糕和饮料,骑着马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进右武卫大营。 段晓棠归营都会带些好吃的,范成明和庄旭早早在伙房等着她。 “一葫芦豆奶,另外一葫芦是奶茶。不用着急慢慢喝,今天内都不会坏。” 范成明和庄旭没指望能从段晓棠这喝到酒。 段晓棠没料到吴越居然回来了,只是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幸好蛋糕多拿了几块。 “你们尝尝,不爱吃甜食的就算了。” 食之一道,范成明向来身先士卒,“谁不爱吃甜食!” 打量几番,样子都不同,“有区别么?” 段晓棠:“都是水果蛋糕,桃子、李子、梅子、葡萄……按着口味来,喜欢哪样拿哪样!” 碍于现有交通和天气条件,水果选择面并不多。有些直接切块放在表面,有些经过蜜渍程序处理。 女工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做出一个个“创意”蛋糕,在段晓棠看来有些黑暗料理的意思,好在客人们欣赏,愿意付钱。 能创造销量价值的就是好产品。 以己度人,才是最大的傲慢。 庄旭瞧见食盒上篆刻的小字,轻声念出来,“步步糕,你在那儿买的?” 段晓棠只嗯了一声。 庄旭不明白,难道长安每家酒楼都对竞争对手的货源如数家珍,商战如此高端,知根知底? 段晓棠:“爱吃不吃。” 范成明拿了梅子,大大地挖了一勺,止不住称赞,“好吃,好吃。” 庄旭再多挖几勺,层层奶油叠加下的蛋糕坯露出真容,“这不是昨天淋桂花酱的糕饼么?” 一般人分不清古早蛋糕、戚风蛋糕、鸡蛋糕和蛋糕胚之间的区别。 段晓棠:“你尝尝呢。” 朝食之后,段晓棠落在后头,问道:“他怎么了?” 范成明附耳道:“王爷上表请封世子。”不用特意说明奏章上的人选是谁,吴岭再没有第二个儿子可以选。 庄旭将不高兴,换做另外一个更显得负责任有担当的词语,“所以诚惶诚恐。”说的自己都没有底气。 世子一立,河间王府一系真正稳定下来,南衙诸卫有了主心骨。 风口浪尖,吴越选择低调地窝在右武卫,等皇帝堂兄正式册封他为王府世子的那一天,才是该出风头的时候。 段晓棠到校场等待军士们集合,发现吴越坐在点将台的侧面。“怎么坐这儿?”又脏又硌屁股。 “不然呢,上去?”吴越想气人的时候战斗力可不弱。 点将台不仅仅只是一个土木台子,自有其象征意义。 看吴越还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段晓棠从荷包掏出一块糖,剥开纸张,递到面前,“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糖就好了。” 吴越彷佛忘记自己刚才喝了奶茶吃了蛋糕,满嘴的甜腻。接过来往嘴里一塞,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好些了。 吴越曾经对未来的打算,是做一个富贵闲人。他行七,所有人包括他本人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继承王府征战沙场。 请封幼子,无论吴越还是吴岭,心里都不好受。 但有些事不做也得做,吴岭如是吴越亦如是。 吴越:“你昨日和孟章他们宴饮?” “我没喝酒。”段晓棠头一个反驳,“他们把我带去宝隆和了。” 宴饮将人带去自己家最为合适,方便且私密。吴越心思多,不由得深想孟章此举是为何意。 作为酒楼的vip客人,一想到宝隆和的位置,就在春风得意楼斜对面,段晓棠进去时候的表情,心底止不住想笑。 第315章 月色正好 吴越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以上司的身份点拨,“营中将校你皆可交,但不可深交。” 段晓棠不爱交际,但这些事日后躲不过去。 她不再是春风得意楼的厨子,是右武卫的将官。 “到哪一步算深交?”男人三大铁,同窗不可能,同袍算是一起扛过枪。再继续下去,段晓棠离和他们去平康坊的日子不远了。 吴越被这个问题反问住,愣半晌方才回答,“你和谁都不曾深交。”不知说的是营中,还是段晓棠在外的关系。 段晓棠懂了,场面上的客套,不算推心置腹。 吴越低声道:“你看看谁可用。” 这是吴越以河间王世子给出的私人任务,八品司戈怎么可能“以下用上”。 名分一定,吴越便要组建自己的心腹班底。 段晓棠是第一人选,范成明和庄旭因着裙带关系进来,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吴越地位高,有些事不方便出面。范成明和庄旭能拉来不少人,可他们背后的关系复杂,最后替谁攒局说不准。 所以吴越将甄别的任务交给段晓棠,深知她的性情,做不来婉转奉承的事,只得嘱咐不必深交。 段晓棠明白意思,她和吴越的联系是吴岭刻意促成。 吴岭身边人太多,等段晓棠爬上去混成心腹不知道猴年马月。吴越“一清二白”,与白手起家无异,轻轻松松就能混个二代元老心腹的位置。 段晓棠:“我试试,但不用抱太大的希望。” 手头还有一大堆事,再说她在团队中的定位就不是拉关系处人情的,心累。 “我知。”吴越早料到如此,要真诚惶诚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不是段晓棠了。无非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营中将领自南衙点卯归来,韩腾召集所有将官开会。 帅帐之内,段晓棠站在门槛边缘,庄旭位置比她靠前一些,都是八品官,正从上下差别不大。 两人隔着几位同僚说悄悄话,比起其他高声阔论的上司们显得文雅些。 “要宣布什么大事么?”段晓棠眼睛瞟一眼坐在前方的吴越,这会表情调整过来,看不出任何异常。 庄旭:“应该不是。”宣布要等皇帝正式行文册封的时候,主持的人选也是吴岭而非韩腾。 段晓棠在后头听上司们说话,一点没有之前务实的风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歹在心里过一遍,指不定哪天能用上。 公事说完,上司们的话题越来越私人,绕不过夸夸我们右武卫人才济济前程似锦。 轮换的军士入驻后,韩腾精力不济,将布防任务交给杜松,杜松又将任务交给孟章。 不能说层层外包,大家都是自己人,专业点叫做下达命令。 一卫大营的安全,从正三品的大将军落到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头上,落差不可谓不大,幸而中间还有一个归德将军把关。 杜松这会正说,孟章如何谨慎负责,作出三个方案,自己从中选出最优的一个,我们右武卫大营固若金汤。 坐在杜松对面的吴越默默垂下眼皮,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幸而不算坏事。 韩腾:“范长史,将大营布防图取来。” 范成明一脸懵的出列,刚才没仔细听,杜松手边三幅图,谁知道哪幅是真正在用的。 换防的时候营中事务由范成明和庄旭主持,两人图便宜,照着左武卫抄,结果大营空虚兵员减少无法照搬。 范成达看不过去,只能亲自出手帮两弟弟擦屁股。 等到诸将归营,心里难免有点哽住。诸卫大营布防都是在同一套模版上修改,你抄我我抄你,细节不同而已。但凡懂行一些熟悉范成达的人都知道布防出自何人之手。 二千人和两万人不能相提并论,为了扞卫右武卫的纯洁,韩腾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杜松。 范成明相当有职业道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转任长史后真不管布防的事了。 如今三幅图在眼前,也是真分不出来。 照理他和孟章等人私交过得去,七拐八拐还能攀上亲戚。 这种关键时刻,与其信任孟章不如信段晓棠。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对着队伍末尾段晓棠微微挑眉。 段晓棠不负多日来的饭搭子情谊,右手贴在身侧,默默地比了一个一。 范成明得到提醒,稳准狠地拿起杜松右手第一幅图,递给韩腾。 幸而他没有多纠结,这个“右一”到底是是自己的右手还是韩腾的右手。 一切小动作都落在韩腾眼中,考校道:“范长史,觉得如今布防如何?” 范成明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不由得再次求助段晓棠。 段晓棠闭紧嘴巴,她和范成明那点默契不足以隔空传音。 死道友不死贫道,范二,你哥会保佑你的。 “你看段司戈作甚?”韩腾挑破,将段晓棠召出列,“段司戈,有什么想说的吗?” “回禀大将军,没有。”段晓棠确定韩腾就是故意的,范成明看的方向,庄旭还挡在自己前面呢。 论情分论了解,所有人都会猜范成明求助的是庄旭。 韩腾轻轻巧巧地放过范成明和段晓棠,只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们年轻人,晚上不要只闷在屋子里读书睡觉。月色好,不如出来转转长长见识。” 再拖两刻钟冗长的会议才算结束,刚出帅帐范围段晓棠一记老拳锤到范成明背上,发出咚一声回响。 范成明猛地跳起来,“我是你上司,你这是犯上,犯上,懂么!” 段晓棠拽起上司的一只手,“走,我们去校场,切磋切磋!” 范成明另一只手紧拉着庄旭不放,“去什么校场,吃饭的时候到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是范成明和段晓棠的共识。 走在前头听见动静的杜松等人转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感叹,“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 剩下半句没说,段晓棠和范成明没上没下。 孟章心有所感,举目间日不见月,算着日子。疑惑道:“如今是弦月,有什么好看的?” 第316章 夜间赏月 段晓棠点燃蚊香,合上房门,带着凳子坐在门外就着夕阳看书。 她还住原来的屋子,吴岭离开后,吴越带着护卫搬来旁边住,韩腾也住在不远处。 这处营房位于中心位置,照理一个司戈住不进来。但谁让她原先顶着吴岭亲卫的名头,吴越住进来也没让她搬。 段晓棠厚着脸皮住下,虽然显眼,但搬出去说不定还要与人合宿。 庄旭和范成明偷偷过来,来往的护卫看他俩鬼鬼祟祟的动作只能撇过头装没看到。 庄旭瞧见段晓棠手里捧的书当真是《六韬》,诧异道:“你学会了?” 段晓棠将书合上,“字太多,只学了前三篇。” 庄旭:“圣人将动,必有愚色,何解?” “圣人将要有所动作时,必定先有愚钝的表情。”段晓棠当初听到这句话时快惊呆了,圣人行动之前为什么要装得傻兮兮的。 经过杜乔一番解释方才明白真意,“实际说的是,行动要学会掩饰。” 段晓棠的水平庄旭可知道的太清楚了——识字的睁眼瞎。当初读《孙子兵法》,三个人一起抓狂——老师和学生的水平都不到家。 居然开窍了,段晓棠变聪明了么,不可能!定然是老师的功劳。 庄旭紧紧握着段晓棠的手,“兄弟,你那个老师能不能介绍下,我也可以陪他赌一晚上,自带赌本。” 段晓棠将手抽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杜乔是什么绝世赌棍呢。 “我的办法不适合你们。” 见范成明庄旭面上有犹疑之色,不得不进一步解释,“我当初试了四个老师,这是水平最差的一个。” 范成明不明白,“为什么选最差的?” 段晓棠:“正因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不会随意发挥,照着幼儿启蒙的方式来教导。水平高的听不懂呀!” 庄旭想起来,段晓棠的老师是个只读过两本兵书的文人。“水平高的,高到什么样?” 他和范成明肯定不能照启蒙的方式教,可以往上攀一攀。 段晓棠:“你们知道《将苑》么?” 范成明庄旭摇头。 段晓棠:“听说过《兵法二十四篇》么?” 庄旭迟疑,“好似诸葛武侯所着。” 段晓棠:“会自己写兵书么?” 范成明庄旭闭口不言,要会写兵书,家里能把我供起来。 范成明好奇,“你哪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 “有一回回家,刚好遇上宵禁。我俩一前一后走着,都以为对方不怀好意。”段晓棠手一摊,“就打起来了。” 范成明留下最成功的注脚,“不打不相识?” 段晓棠点点头,“算是吧。” 庄旭小声道:“你看营盘的本事也是他教你的?” 段晓棠否认,“不是。” 庄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范成明,“我俩能不能拜入他门下?”拜师,就要拜个厉害的。能提笔写兵书的人,造诣不会差。 不提南衙和吴岭对李君璞出身的态度,段晓棠太清楚两个饭搭子的水平。“他不喜欢愚钝的人,若说得深些,可能会撸袖子打起来。” 能和段晓棠斗得旗鼓相当的人,武艺怎么说都不会差。 范成明庄旭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大概得常住伤兵营。 有时候不必太执着,皮肉之苦能不受尽量不受。 没认识李君璞的时候,他们的印象中已经固定两个标签——有才且暴躁。 吴越信步过来,见三人凑在一处说话,一如寻常。压下微微地不悦,“不用准备么?” 段晓棠:“准备什么?” 联系过往事迹,韩腾那句几乎等于明示的暗示,段晓棠仍是不喜。 这会想起吴岭的好来,亲自发布任务,内容清楚明白,绝无一丝误会甩锅的可能。 要不是头上有个即将转正的河间王世子顶着,段晓棠都怀疑韩腾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要挖坑埋人。 照理说吴岭、吴越、韩腾、杜松,再往下到孟章、范成明、庄旭,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利益一致。 但私底下每个人有各自的立场和利益,各有各的亲疏远近,难免打些小算盘。 明面上交锋的是韩腾和杜松,段晓棠够不到这两个人。问吴越,说实话的概率有五成。 可带有感情色彩的实话还是真实么,不如不问。 天色眼见着暗下来,段晓棠回屋拎着把铜壶,“我去伙房打水,你们去吗?” 往昔遇见这种情况,吴越早吩咐护卫去帮忙,今天只道:“你自己去吧,好生转转。” 待段晓棠走远,吴越方才小声问道:“能成么?” 到立世子的地步,吴岭该和儿子交待的都交待了。 范成明指了指自己的头,“哪还用转呀,都在她脑子里。”不然怎么精准挑出正确的布防图,人单纯出去打个水而已。 庄旭亲自跟着段晓棠跑过,没想到有朝一日真摸了自家营地。“不然七公子以为,姐夫为何放言要砍她的脚。” 人生地不熟的左武卫都能摸半个营,何况右武卫。 不是庄旭自夸,年纪差两三岁,范成达做大将军,孟章刚刚跨过将门。水平不如,还没有范成达的警戒心理。 右武卫不比左武卫兵强马壮,段晓棠就算晚上只在营房读书睡觉,还能不知道营中布防如何。 有心算无心,明天孟章要栽个大跟头。 金乌西坠,太阴值守。 有人一夜未眠,有人酣睡如雷,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天。 去往帅帐的路上,孟章还在说笑话,“昨夜遇见段司戈,穿一身皮甲在帅帐周围转悠,问她就说,” 学着段晓棠漫不经心的语气,“领大将军命,赏月。” 武俊江忍不住笑出来,“她还真把大将军随口一句玩笑话听进去了。” “玩笑?”杜松知道韩腾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孟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寅时。” 武俊江发现另一处异常,“大晚上着甲。”段晓棠不参与夜间巡逻,穿甲作甚。 种种异常,若非孟章认出她是营中将官,非得当做奸细抓起来不可。 第317章 雾里看花 帅帐之内,韩腾捧着段晓棠重新用朱砂标注过布防图。洞若观火将每处瑕疵都标识出来。不得不感慨,“名不虚传,老夫算是明白范大将军为何想砍你的脚了。” 若不能为己所用,便留不得。 段晓棠心底止不住翻白眼,不能说我现在和他宝贝弟弟绑一块,开玩笑不会真砍。 嘴上十分自觉,“左武卫大将军怎么管到右武卫的将官头上,不是有大将军你么?” 虽然韩腾每每自称“老夫”,段晓棠却不会真撞枪尖上恭维一声“你老”。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迟暮,最是可悲。 一点点职场小技巧。 韩腾和段晓棠直接接触不多,偶然有风言风语传她性情古怪。但谁没点癖好,不提本事,灵敏机巧便是许多人拍马也不及。 关键是,分得清里外,时刻谨记自己是右武卫的人,不只嘴上说说。 这一点,范成明可没她拎得清。哥哥是哥哥,左武卫是左武卫,不能相提并论。 修改后的布防图刁钻在何处,吴越一知半解。但韩腾很满意,吴越倒是看得明白。 这么说,段晓棠真的做到了。 杜松三人进来时,正听到韩腾和段晓棠你来我往摸不着头脑的两句话。 率先见礼,“参见大将军。” 抬头只见韩腾和吴越站在上首,手里捧着一张纸卷,些微露出的笔墨显出是一幅图画。 段晓棠站在屋子中间,未着甲穿一身方便活动的玄色袍服,是她常在校场的打扮。 韩腾微微颔首,“你们来啦!”将手中的纸卷附上另一张麻纸递给杜松。“先看看。” 然后对着段晓棠挥挥手,“段司戈,出去忙吧!”得给杜松等人留点面子。 段晓棠拱手,“属下告退。”对接下来的修罗场没有半点留恋,还是校场更适合自己。 先入目的是图卷,杜松征战多年,布置营盘不在话下,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图卷是仿作孟章的布防图,点点朱砂刺目。都是行家,照着答案看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朱砂标记之处便是巡防漏洞所在,麻纸上斗大的字是详细的文字补充,何处应添加岗哨人手,何处增加频次,何处路线重合……不只夜间,连白日的都有。 虽是在孟章的布防上修补,但修改之后可谓面目全非,与南衙的布防母版截然不同。 孟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若是别人的,他指不定要夸一句改的妙。 但自家的巡防体系塌了,只能喵喵喵。 武俊江双目微红,“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韩腾老神在在,“段司戈昨夜无心睡眠,出来走一走,发现几处问题,皆标识在上头。”能做将军的人,都有两把刷子,说点瞎话不丢人。 孟章终于找回声音,“末将昨夜遇见段司戈。”她说的是领大将军命呀! 韩腾:“何时,何地?”段晓棠刚才没提。 孟章:“寅时,帅帐周围。” 听到这里韩腾真生气了,若照年轻时的性子,非得将孟章扔出去不可。大声道:“她从营房到外头,再从外头走到帅帐,你们居然没一个人发现。” 听孟章的话音,根本没当做特别事,说不定是段晓棠办完事主动现身。 换做刺客,主帅安危都成问题。 一个成熟的将领,哪怕面对同僚,异常也要严加盘问,哪能轻轻巧巧地放过去,孟章到底历练少了。 别说韩腾,吴越也气。他武艺不如韩腾这个老将,真遇上刺客连脱身都成问题。更别说段晓棠那脾气,真抓着机会还不揍他一顿。 哦,想远了,两件事好像没什么联系。 “大将军息怒,伯文也是看在一卫同僚的面上,没有深究。”杜松不得不站出来提孟章说话。 孟章纵跑段晓棠的事还能牵扯同僚之情,但布防的疏漏跑不掉。 段晓棠查漏补缺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然怎么连白日的也名列其上。 范成明失了布防之职后,她看破不说破从来没提过。若非韩腾特意提出来,谁愿意去管漏成筛子的营防。 太平坊内营连营,不会真有敌人攻进来。 韩腾身累心更累,“你们真以为王爷和梁国公争抢的是一个厨子?” 韩腾只隐隐听说孟章等人休沐带着段晓棠去东市宴饮,以为是故意折辱,哪知道杜松早猜出一点苗头。 不耐烦地挥挥手,“照着改吧。”他亲自审核过,没问题。 看看段晓棠,从来是仪容齐整,对上恭敬对同僚有礼,练兵做事妥当细致,没出过一丝差错。性情爱好古怪都是私底下的事,字写的难看没有文采,许多人还不如她呢。 人比人,气死人。 杜松三人在议事厅里头顶头钻研对着布防图钻研了半晌。 杜松微叹一口气,“就这么改吧。”哪怕早知道结果,看了半晌也没找出半个漏洞。 若是出自自己之手,能构建出这等营防,少不得吹个小半年。 杜松明白,此次是韩腾要刹自己气焰,段晓棠做了刀,孟章做了冤死鬼。 “段晓棠到底什么出身?”杜松将长安和地方的段姓将门盘了个遍,都不见得能生出这般灵秀的人物。 “不是白家的厨子么。”武俊江说的有些迟疑,段晓棠若真有个了不得的出身,还会去当厨子。 杜松:“俊江,抽空再问问你外甥到底怎么回事?” 梁景春和范成明一起在太平坊外挨了打,往后却偃旗息鼓,还说段晓棠是极厉害的人物,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夕食后绕着校场散步,吴越在旁边跟着。护卫们在身后老远,周边又没有过路的军士。 段晓棠方才问道:“你不喜欢杜将军?” 春风得意楼里与世疏离的乌友公子变成一身戎装的河间王世子,有些事情变了就是变了。 “谈不上喜欢亦或不喜欢,世上哪有固若金汤的营盘。”吴越终于漏出一点口风,“只是看不惯他那副非我不可的样子。” 段晓棠冷笑一声,“我有时候看你们,既似隔岸观火又像雾里看花。” 不只身旁的吴越,眼前的右武卫,偌大的长安城……所有的所有,都看不清楚。 第318章 蕙质兰心 段晓棠对孟章没有恶感,从情面上论,人好歹是营中第一个表达善意的将领。 对段晓棠而言,人品道德没有大瑕疵,本职工作能处理好,不使绊子的就是好同事。 孟章的水平在将领团队中,或许是垫底的。考虑到他刚升上去,也能原谅。反正大家都次,凑合凑合也能用。 反而李君璞这样的人,想得太多太远,思想超前,容易和同僚脱节,闹出大乱子。 与段晓棠相似的心路历程,吴越也曾有过。不入右武卫,他永远都对南衙是一种旁观者心态。 哪怕这里绑住了他的父亲,埋葬了六个哥哥。 吴越:“大概因为你没有真正扎下根来。” 段晓棠抱着手反问道:“有恒产有恒心,还要怎么扎根?” 吴越附在段晓棠耳边,“我曾想送一个婢女给你,照料衣食起居。后来想你不会喜欢的,便作罢了!” 不是不喜欢美人,是段晓棠不喜欢人插手私事。 段晓棠愣住半晌,想吴越口中的“照料衣食起居”是当个勤杂工使唤,还是铺床叠被或者更进一步的暖被窝? 喉咙彷佛被噎住,装模作样笑两声,“多谢体谅啊!” 没结婚没生孩子,就不算稳定,古往今来延续同一种思想。 吴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只有你会这么想。” 赠美是高门常有之事,那不是人是个物件,是建立双方建立联系的桥梁、象征。 上对下赠美,表达的是一种看重,和赠书赠画赠旧衣一个性质。 但和祝明月不喜欢戴二手首饰一样,段晓棠也不会喜欢穿别人旧衣,身边被安插眼线。 良贱不婚,可王府婢女自带一层光环,脱籍从良嫁给小武官做正妻也使得。 这样一层联系,在外人看来,段晓棠就是真正的王府心腹,但也因此成为孤臣孤将,再没有向上联姻的可能性。 吴越一再试探段晓棠的底线,知道有些事她一定不会接受,公私里外分的清楚明白。 有些事为难的,说清楚理由好生商量,看在一条船的份上,她会同意的。 武俊江避开周围耳目,将在隔壁任职的大外甥约到太平坊外的酒肆里。 等梁景春刚一坐下,立刻摆出舅父的谱,“段晓棠到底什么来路,当初梁国公真为了他打上南衙?” 梁景春腮帮子有些发硬,止住想要摸脸的手。糊弄道:“不就为了一厨子么!” 武俊江:“王爷特意收一个厨子入营?” 梁景春心思千回百转,当初段晓棠干的事妥妥的事故,但现在不是招安从良了么,成一段故事。等日后功成名就,就是一桩美谈。 糊弄道:“王爷的心思我哪懂,舅舅不如去问问范二,他一直在营中,肯定清楚。” 说到底,这都是右武卫的家事和丑事。 武俊江:“我听说范大将军想打断段晓棠的腿,毕竟南衙同僚,能不能说和说和?” 梁景春立刻撇得干净,“大将军成天还说要打断范二的腿呢,指不定以讹传讹。” 武俊江把梁景春的亲娘,自己的亲姐妹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能指望舅甥之间有多少情谊,能推心置腹。 梁景春一回左武卫,立刻求见范成达。“大将军,段晓棠可能又把右武卫大营给摸了。” 范成达想打断腿是事件背景梁景春还能不清楚么,武俊江绝不会无的放矢的提起。 段晓棠没有摸营的癖好,总得有个理由。 “右武卫如今主持防务的是谁?”贵人事忙,范成达只知不是范成明。 梁景春打听得清楚,“归德将军杜松。”纨绔么,办正事不行,主打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 距离大将军一步之遥的归德将军,联系杜松的行事作风。范成达不用动脑子,都能想明白前因后果。 韩腾年老,随时可以退下去。但如今吴越杵在右武卫,韩腾的大将军位就必须稳当,绝不容人动摇。 可惜富贵迷人眼,总有人看不清楚。 不知谁支使的段晓棠,敲打直接打在脸上。 梁景春狗腿道:“大将军,等范二过来,你好生问问。”我们顺便看看笑话。 范成达摸透下属想看热闹的心思,虚踹一脚,“还不去校场训练!” 孟章默默地修正防务,右武卫上下接受良好,今年不知道风水变了还是怎么的,营防方案换了好几次,无非再多换一次。 段晓棠从来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赏月”之后营中没有半点风言风语传出。 但孟章还是躲着段晓棠等人走小半个月,直到避无可避。 因为段晓棠的到来,伙房在外头不远处搭了几张茅草棚,摆上几张桌子,供将官们用餐。 原先伙房的例菜滋味一般,大家都回各自营房再开点小灶。现在味道还是一般,但比以前好些,加上花样繁多。夏季天热屋中憋闷,若留在营中值守,不如三三两两聚在伙房外头吃饭顺便闲聊。 段晓棠等四人是最固定的组合。 段晓棠的行动轨迹向来简单,晚上睡觉的营房、训练的校场和吃饭的伙房。 孟章若是想找段晓棠无非校场、营房、伙房三个地方。校场说私事不方便,段晓棠又和吴越住得近,更不方便。选择只剩下一个。 趁着人没到齐,菜没上完,孟章走到段晓棠身边,“段司戈,借一步说话。” 所谓借一步也没“借”多远,在附近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段晓棠:“孟将军,有什么事?” 孟章有些尴尬的开口,“段司戈,我妻子一年前过世,家事无人料理,上次在营门外见到你表姐祝娘子蕙质兰心……” 段晓棠不待孟章把话说完,立刻以吐槽的语气拒绝,“孟将军,我表姐她为人肤浅,喜欢长的好看有文才的,哪能和蕙质兰心扯上关系。” 林婉婉天天把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挂在嘴边,祝明月从没说过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像前科的前任提都没提过,但不妨碍段晓棠瞎编。 祝总,对不起! 孟章没说娶妻还是纳妾,段晓棠猜大概率是后者。 第319章 楚国公至 杜乔县令之子,父祖都有官身,能报出至少六代祖宗的名字,尚且只是寒门。 段晓棠“穷人乍富”,连门都没有。别说远房表姐,亲姐姐嫁给将军做小妾,都是高攀。 两人连话都没说过,鬼的蕙质兰心。但凡对祝明月有一丝了解,绝不会用这四个字。 孟章,字伯文。顶门立户的长子,家中会容忍他娶一个没有家世的正妻,还是说将正妻之位空悬。 哪怕进门前说好如夫人料理家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白纸黑字都不可信。 再说祝明月愿意料理么?别以为是什么好事。 现在小院家务陈娘子做,对外的杂事林婉婉管。祝明月充分体现“一家之主”的做派,除了赚钱,万事不管。 听到这个回复,孟章心底既轻松又失落,他真喜欢祝明月的颜色。 他长相周正,但大概和女子心中的“好看”沾不上边,至于文才,更是没有。 亲结不了,但孟章不可能把关系断这儿。“以后遇上合适的,我给你介绍。” 介绍是不可能介绍的,朋友圈子里就没这样的人,何况中间还掺杂男人的自尊心。 段晓棠微微抽动脸皮,“多谢。” 她真敢给祝明月订亲,或者推着人去相亲,明天吴越就能收到,死讯说不上,病假肯定有。 两人再寒暄几句,段晓棠坐回原来的位置。 范成明立马凑过来,八卦道:“提亲?”隐约听见祝娘子三个字还猜不到是什么事么。 段晓棠只有一个回答:“没下文。” 祝明月管理春风得意楼,爱好文才不稀奇。庄旭好奇的是,“要多好看?”身边有不少爱附庸风雅只有皮囊的狐朋狗友,“徐胖那样的?” 如此诡异的“拉郎配”,段晓棠不得不从饭菜之中猛抬头,“你想让徐昭然死。” 话没来由分不清因果,但范成明和庄旭果断明白,白秀然不是好惹的,祝明月也不是善茬。 “祝娘子,没那么简单。”吴越没和祝明月直接接触过,但只要想想几人独在异乡搭伙过日子,隐隐以祝明月为首,就知道她不似表面羸弱。 范成明是段晓棠上司,如今不一样“下克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孟章的示好之意,他收到了。 林婉婉若是知道此刻祝明月有一桩“近在眼前”的婚事,非得拉着拉着段晓棠好生说道一番。 不求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求身边人尽八卦。 可惜这会不得而知,只能带着两徒弟到春风得意楼改善伙食。 作坊虽然可以开小灶,到底没有酒楼做的好。 雅间刚开好,门还没关,林婉婉看着一个熟人经过,立刻招呼道:“顾娘子。” 顾盼儿肚子更加显怀,见到林婉婉亦是一阵欣喜,“林娘子。” 林婉婉起身将她迎进来,“怎么一个人来了?” 顾盼儿当然不是孤身一人,身后亦有仆婢相随。林婉婉指的是没有家人在旁。 顾盼儿坐在高脚椅上,双脚自然垂下,比家中的矮塌舒服多了。“原本和父亲一起出门,临时有事要去衙门处理。想着行动也方便,就自己来了。” 顾盼儿摸摸自己的肚子,“父亲一心进取为公,做女儿的还能说什么。” 大夫治的不只是病,还有人心。 林婉婉隐约猜着,顾盼儿肚子里是一个男胎,否则顾父不会一反常态格外进取,为孙子铺路。 有人生女儿觉得养大就是天大的恩情,车子房子票子,只要结婚,婆家都会准备好的。 生儿子又是另一种态度,必须努力挣钱给孩子攒家业,不然一辈子就毁了。 人性之微妙,从古至今,点点滴滴。 林婉婉:“我能把把脉么?” 顾盼儿诚恳道:“多谢林大夫。”将手伸出来。 林婉婉搭脉,记下脉象。“情况很好,平日饮食多注意些。” 顾盼儿收回手,“父亲也说春风得意楼酒食上佳,又有满墙诗文,”指了指肚子,“正好给他看看。” 顾盼儿和柳家是舅甥,过从甚密,怎会不知林婉婉和酒楼的关系。 林婉婉不知道这是顾家好文的趣味,还是摸到胎教的门槛。“无论阅读诗文,亦或欣赏音乐,只要母亲心情愉悦,对孩子都是好的。” 顾盼儿受教,“还有么?” 林婉婉记得顾盼儿格外在乎容貌,小声道:“偏方不保真,多看些漂亮婴儿以及俊俏的郎君娘子,孩子相貌可能好上几分。” 漂亮小娘子顾盼儿也喜欢看,但现在不合适。“总不能将马车停在国子监外头。” 林婉婉对顾盼儿的理想型或者说她对孩子未来的期望了解七八分,看一眼雅间门,今天的位置不大方便往大堂看。 顾盼儿知机,手往外头的窗户一指,可以看大街上的。 东市豪富,过往非富即贵。大街上文人含量不高,可以看从春风得意楼出来的呀。 什么叫冥冥中的臭味相投,林婉婉和顾盼儿一见面,就知道对方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顾盼儿原本还顾及朱淑顺和谢静徽在,转头一看两个小娘子自顾自翻花绳,不理外物。 两人将椅子挪到窗户边,既是寻找漂亮书生也是闲聊。 祝明月没料到雅间内有陌生人在,推开门看见顾盼儿和林婉婉坐在窗户边,“这是?” “顾盼儿,柳家二郎三郎的表姐。”林婉婉介绍另一头,“祝明月,我表姐。” 顾盼儿:“祝娘子。” 祝明月看见顾盼儿挺着的肚子,立刻让她不用起身,微微的颔首,“顾娘子。” 没有靠近窗户,祝明月平生最不爱沾染两种人,一种孕妇一种泼妇,都惹不起。 祝明月:“你们在看什么?” 林婉婉挽着祝明月的手,拉到窗边,夹着嗓子,“明月姐姐,楼里最近有没有长得特别好看的书生来呀?” 这话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平康坊点花魁呢。 祝明月不拉皮条,“没有。” 林婉婉忽然指着十字口的拐角,“你们快看!” 拐角处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的男人三十许,穿一身槿紫袍服。唇上蓄着一簇短须,剑眉星目鼻梁挺直,面容冷峻而英俊,带着几分高傲和冷漠,骑在马上亦可见身材修长伟岸。 不似顾盼儿爱少年,祝明月和林婉婉的审美更偏好成熟的男人,但保养的再好,也是三十多岁的人。 祝明月一瓢冷水泼下去,“说不定孙子都有了。”霎时间所有风花雪月消失殆尽。 照长安的婚嫁习俗,三十岁荣升祖父母,并不少见。 谁会对爷爷辈的男人起心思,长得再好看也不可能。 顾盼儿小声道:“那是楚国公。”有儿子没孙子。 第320章 庆元春楼 楚国公杨胤,字文衍。年轻有为,大吴天字第一号的权臣。论权势,白隽一把年纪都要排在他后头,隐隐约约和隔壁的李家有些恩怨。 林婉婉心底暗自念叨,看这脸蛋这身材这气势,小说里权臣都有了脸。 要不是和李君璞情谊深厚,非得当场爬墙不可。 不说以前那些小鲜肉,长安一帮友人,白湛太生嫩,李君璞的冷硬稍显刻板,徐昭然的英俊都要打个折扣,其他人更不用提。 权力,男人最好的医美。 朱紫皆是贵色,普通人甚少穿着。杨胤着浅紫袍服打马过东市,相对他的权势而言,哪里是招摇过市,分明白龙鱼服。 如果没有顾盼儿讲解,祝明月和林婉婉只会以为是哪家高门的主君,权势在握必定不凡,却绝想不到楚国公头上。 现代有钱人穿着背心拖鞋去楼下吃烧烤,混在人群中不显眼。 但大吴贵族和平民的区别,肉眼就能看出来。不提穿着,优渥生活滋养出来的白嫩皮肤、整齐的牙齿、细腻的双手……统而言之叫做贵气。 当初刚从武功匪寨脱身,白家对她们另眼相待,除了段晓棠展露的本事,也因为三人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历不一般。 甚至比许多本土高门不得志的子弟还养尊处优。 顾盼儿继续说道:“楚国公旁边的是宋道平,出自越国公府旁支,原先是千牛备身,早些年辞官。我幼时见他亦是英俊,如今……”老菜帮子。 若没有顾盼儿提醒,林婉婉还未曾注意到旁边人。没办法主角太抢镜,配角被忽略了。“越国公府,有点耳熟。” 祝明月转念想起,“袁三郎。” 燕春楼斗殴,袁昊嘉搅合进去搅得肠穿肚烂,其中一方出自越国公府。 至于所受到的惩罚,发配边远地任县令,是杜乔哪怕科举头名也摸不到的官位。 这就是差距! 杨胤和宋道平径直往春风得意楼过来。 进门时杨胤抬头望着酒楼正中间的牌匾,“字不错。” 宋道平隐匿身份来过一两回,知道些原委,“据说取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句子倒是上佳,”杨胤再看牌匾的眼神变得幽深,“白家的产业?” 宋道平:“白三娘的产业。” “不一样么?白三娘不似她兄长,好武不好文。”杨胤试探过,和白旻没有一丝关系。在文人间有巨大名声的春风得意楼偏偏是以武闻名的白秀然一手扶持起来的。“有趣。” 如果白秀然和祝明月知道外人诸多猜测,只会告诉他们,若武者能花更多的钱,并且保证不闹事不惹麻烦,她们也可以把诗墙换成擂台,符合白家一贯对外的形象。 雅间内几人没想到杨胤进春风得意楼,祝明月从腰间荷包中掏出面纱,缚在脸上,“我过去提点下,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和小二说。” 祝明月不打算亲自招待,美貌而卑贱是原罪,招摇是罪上加罪。 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招了谁的眼哭都来不及。总不能叫白秀然到时再抱个瓷瓶去楚国公府外碰。 祝明月从隐秘处下楼,到后院找到姜永嘉,叫人到大堂认脸,指给他看,“那是楚国公,仔细招待着。他若没有表露身份,只当贵客安排。” 姜永嘉咽咽口水,压下心底的紧张,“知道。”自己好歹也是公府里出来的。 杨胤和宋道平站在几面诗墙之前,时不时交流。 杨胤微微摇头,“泛泛之作。”看不上眼。 “文衍,你看满壁诗文,有多少文人落墨?”宋道平和杨胤自幼相识,私下表字称呼,半点看不出高官和布衣的差距。 杨胤粗略估算一番,不同的墨迹落款,少说有上百人。“白家可曾在此援引文才?” 宋道平:“未曾听闻。” 杨胤向一旁转去,忽见一首长诗,周边空空落落,念叨其中两句,“悟迷不必分明暗,观照何须了色空。何人所书?” 宋道平:“国子博士王不曜。” 一代文宗,旁人自惭形秽不敢将诗写在他旁边。 杨胤嘴角微微挑起,“原来是他,区区一座春风得意楼,卧虎藏龙。” 两人沿着诗墙鉴赏一圈,能入眼的寥寥无几。 宋道平开起玩笑,“文衍何不作诗一首。” 杨胤自负才高,斟酌半晌,“罢了。”他的诗文为何要置于大庭广众之下,任庶人品评。 宋道平将好友往楼上雅间引,“走吧,尝尝此间酒楼特色。” 杨胤:“我亦想知晓,能引得河间王与梁国公争抢的厨艺,有何不同之处。” 于旁人看来,一对好友相伴,不过穿着富贵些,气势强盛些……姜永嘉指挥人不着痕迹的小心伺候。 全程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把两尊大佛送走,看离开时的心情应该不错。 万没想过会有想把钱推出去的一天,这泼天的富贵谁爱要谁要。 认出宋道平来过几次,以后两人若想用餐,最好去长新楼、味尚居、宝隆和,尤其是长新楼,要上天的价格才对得起楚国公的牌面。 他们春风得意楼有梁国公府做靠山,不求更进一步,但求平平安安,招待些寻常士子挺好的。 段晓棠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头等休沐,倒也不是想玩,纯粹热爱学习。 结果等来噩耗,杜乔上司生辰,得去祝寿,白天没空,教学时间换到晚上。 恰逢吴越组织右武卫青年将官第一次大型团建,听说段晓棠白日无事,索性将人一起拉上。 段晓棠骑马坠在后头,跟着走呀走。眼看到了平康坊,立刻想掉头回家。 范成明一把捉住她的缰绳,“来都来了。” 继续往前走,一路花遮柳护凤楼龙阁,到了南曲停在一栋建筑物前,段晓棠抬头看见牌匾上硕大的“庆元春”三个字。 “你们是会选地方的!” 范成明:“你来过?” 段晓棠:“来过。”在它出事关门歇业那一天。 庆元春的前身,正是袁昊嘉出事的燕春楼。 第321章 绿腰之舞 同一个“春”字,是现任经营者仰慕燕春楼曾经的门庭若市,还是换汤不换药的东家有什么讲究。 血迹早已清洗干净,但若仔细擦,说不定还能擦出袁昊嘉的dna。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上午,清闲的时候,喧闹一夜的平康坊从来不被晨钟唤醒。 客人和花娘们且是睡意朦胧,越是红娘子越是如此。 所幸诸人来此并不是为寻欢,更多是为消遣放松。 要了一间小厅,进去却着实不小。段晓棠自顾自坐到末位,最边缘最靠近门槛的位置。 孟章进门看着前头空着好些位置,段晓棠却敬陪末座,“不往前头坐些?” 一群人中段晓棠官衔最低,但私下聚会倒也不必如此严苛,何况她和吴越私交颇深。 段晓棠指指桌案,“这里清净。” 孟章转念一想,段晓棠不好风月,“行吧!” 上首的吴越范成明等人假装没看到,段晓棠今天来就是凑热闹做添头的,爱怎样怎样吧,全当带人来开眼界。 要真把她揪到场面上应酬,到底谁倒霉不好说。 桌案上摆满点心酒水,各人身边陪着一个斟酒的花娘。 吴越地位特殊,两个,一左一右。 段晓棠身边的花娘梳着鬟髻,相貌只称得上清秀,唯一的优点皮肤白皙,鼻头塌,眼睛圆却并不大,行动间露出一些稚气。 经验尚浅,斟了满满一大杯酒,溢出些许,在桌案上落下一团水渍。 花娘急忙抬头,乞求般望着段晓棠,“郎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显出梨涡。 段晓棠微微摇头,安慰道:“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花娘仿佛演练了千万遍,“奴唤如意。” 段晓棠身子微微后仰,怔怔地望着如意,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和感情,“多大了?” 如意低着头,乌黑的发髻之下只看得见一段白皙的脖颈,“十四。” 段晓棠右手紧紧握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多好的年纪,花一般的年纪,该上初中了! “来这里多久了?” 如意颤着声,“七年。” 前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众人纷纷举杯,段晓棠装模作样的举起杯子。 如意猛地瞪大眼睛,因为她看见段晓棠借着举杯饮酒,杯口后仰,大半杯酒水泼洒在身后的地毯上。 别人喝个杯底或者酒水沾唇,段晓棠只把酒杯举到唇边停驻一会便放下了。 吴越坐在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包括段晓棠虚晃一枪的动作。 段晓棠放下酒杯,问道:“有什么饮子,越甜越好。” 酒色一家,客人到了平康坊,哪有喝饮子的道理。 好在庆元春作为知名花楼,向来准备得齐整。如意想着段晓棠要甜的,乌梅饮、三勒浆不符合要求。掰着手指头道:“有焦糖奶茶……” 听到这个名字,段晓棠抬手不让如意继续说了。“我要奶茶,再上些菜食点心,你喜欢喝什么自己叫。” 两人的位置就在门口,如意起身走两步便能和门外听命的婢女交待。 段晓棠转头向内打量十余位同僚,好在没有动手动脚的情况发生。 不知刚开始放不开,还是各个道德君子不动如山,或者上首的吴越是新来的摸不清路数,需要小心试探。 最好这样的情形能一直保持下去,段晓棠可不想日后和同僚交接公务公文时,第一想到的不是他的工作能力,而是他花言巧语,上下其手,宽衣解带…… 心里忍不住翻一个白眼,靠,太恶心了。 同僚之间聚会,就不该来这种可能释放人之劣根性的地方。 舞乐进场,乐人们坐在后排,手里的乐器,段晓棠只认得出琵琶。三个舞姬站在中间的空地上,头上戴着绿翘,身着翠绿长裙,手持轻盈的绿色丝带。 乐声起,舞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时而旋转,时而跳跃,时而扭动腰肢。 舞步轻盈灵动,让人仿佛看到翠绿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于段晓棠看来,称得上艺术,“什么舞?” “绿腰舞,”如意接下来的话,却让段晓棠好似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可惜我怎么都学不会。” 段晓棠喉咙被堵住,她不是带孩子上兴趣班的家长,有底气说一句“学不会就不学了。” 在这里,舞蹈或许是美的艺术,但更多是为娱人。 祝英英差点被卖进平康坊,难道老鸨见她无色无才,真让人做账房么。 菜色饮子上齐,段晓棠不管前头的人谈天还是谈地,吹牛还是吹捧,只和如意两个埋头吃喝。 段晓棠尝一口奶茶,正宗步步糕出品,只得感慨美食的传播速度。 如意手里的饮子是另一种绿色的浆液,段晓棠从未见过,“这是什么?” 如意:“葡萄浆。” 段晓棠:“我尝尝。” 如意取一只干净杯子倒大半杯,段晓棠一口入喉,眉头微微皱起,“有点酸。”和以前喝的葡萄汁不一样。 坐旁边的校尉宁岩看不过她这幅格格不入的模样,以开玩笑的口气,朗声道:“段司戈同我儿子一样,赴宴只盯着吃喝。” 段晓棠扭头看着校尉,人不太熟。看着年轻的面貌,第一反应,居然结婚了,还有儿子,儿子多大了…… 斜对面的孟章眉头一跳,官场如战场,说人像小儿,绝非好话。段晓棠面上人畜无害,内里的彪悍谁碰谁知道。 段晓棠品出其中的恶意,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对着其他人道:“日后诸位宴客,记得把我安排在小孩那一桌。” 吵点闹点算什么,对比面目丑陋的成年人,算得上可爱。 段晓棠不按套路出牌的回复把所有人都整无语了,武者的自信呢,将官的尊严呢,被狗吃了? 庄旭酒桌宴席上打过的机锋无数,听到这里微微叹一口气。为段晓棠,为宁岩,还有日后注定劳心的自己。 范成明饮下一杯酒,小声道:“她说不定求之不得。”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刚才不说晴空万里,至少也是天色明亮。转眼变乌,老天爷专门给不睁眼的人提醒,可谓贴心考虑。 “轰——”一声惊雷震响。 如意有些被吓着,低着头弓着身子。段晓棠将她虚揽,手臂挡在背后,手掌却未触及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别怕!” 同性之间拥抱不过分,可段晓棠现在的身份是男人。 劲一过去,如意缓过来,低声道谢:“多谢段郎君。” “没事。”段晓棠收回手,无意间望向门外,却见李君璞带着十来个衙役往这边过来。 第322章 下雨留客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微微致意,然后错身而过,李君璞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尽头。 庄旭和段晓棠坐在一列,正面看到李君璞过来。认出脸来,还以为狭路相逢找段晓棠报劈晕表哥的仇,结果目不斜视的走了? 青色官服,身后跟着衙差,难道是京府两县的官吏,来办差? 借着敬酒的名义,悄悄走到段晓棠旁边,小声道:“我看到上回宝隆和你劈晕那人的表弟,待会别出去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平康坊的地界,一时意气太容易出事了。不怕事但肯定不想多事。 段晓棠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庄旭说的是李君璞。 李君璞会为了表哥被劈晕来找段晓棠的茬么,开玩笑。他甚至自己亲身下场挑拨离间,让三表哥揍了四表哥一顿。 “事都过去了。”段晓棠举起奶茶杯子同庄旭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干杯。” 庄旭见段晓棠心里有数,“好自为之,干杯。” 回到座位,越想越不对,和范成明小声交待:“我出去更衣。”厅里坐的憋闷,不如出去凑凑热闹。 段晓棠夹起一片鸭脯,再抬头时,场地中间的舞蹈已经由绿腰变成更为激烈的胡旋舞。 舞姬身穿华丽的舞裙,头上戴着精美的饰品,面容被面纱轻轻遮掩,神秘而美妙。 在音乐节奏中快速旋转,身体跟着节拍摆动,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 舞步轻盈而迅速,如同飞转的陀螺,又似空中飘舞的蝴蝶,充满异域风情。 “啊——” 门外传来一声声尖叫。 凑热闹是人之常情,段晓棠脚未出门,只头贴在门口四下张望。在她头顶之上还贴着二三个脑袋。 范成明喋喋不休,“我看看,热闹在哪里!” 月洞门里跑出来两个男人,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番,显然身后还跟着人。 他们身后是一个年轻人,就是刚刚走过去的青服官员。 李君璞脚下一个加速,追上去一脚将其中男人踹倒在地,甚至身体还滑行了一段距离,可见用力之大,脚下必定是没留情。 身体微微扭转,拦住另一个男人的去路。同样踹出去一脚。男人没在地上滑行,改撞旁边的木架上。木架随即散落一地。 这不是街头打架的路子,分明是练家子。范成明看到李君璞双手负在背后,显得气定神闲,诧异道:“京县的官员这么能打?”看起来还是个文官。 宁岩认出人,“那是李二郎,永康县公的弟弟,陈国公的外甥。” 说的当然不是现在的陈国公,他没这么大的外甥。冯晟当年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声名,在武将们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都说范成达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李君玘拜大将军的时候,比范成达更早,年纪更轻。 可惜后头坏了事。 范成明不知内情,“怎么做京府官了?” “文文武武,来来去去多了。”武俊江想起那天被段晓棠劈晕的是冯四,的确和李君璞是表兄弟关系。 以大吴当前的官场生态,武将家里出文官不稀奇,文官家里出武将反倒少见。 衙差们赶过来,将两男人提起来。对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喊,“万年县办案,抓捕人犯,闲人退避。” 老天爷酝酿已久的大招终于发出,豆大的雨点落下来,转眼间将庭院内的地面打湿。 下雨天留客天,李君璞想走走不了,只能和庆元春管事商量借间屋舍避雨。 又不是军情紧急,何必顶风冒雨赶回衙门。 管事将他们安排在吴越等人厅舍附近,庄旭手搭雨棚跑回来,彷佛说着什么秘闻一般,“那是两个杀人犯……” 段晓棠听得并不真切,天空偶尔传来几声雷鸣,除了如意不适地微颤外。 甚至有种错觉,厅中音乐声越来越大,舞姬们旋转的舞步越来越快。 同僚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拼酒,段晓棠揉揉小腿站起来,同如意交待一声,“我出去透口气。” 这处庭院屋舍不多,一排屋两层楼。 段晓棠和李君璞暂避的房间刚好位于一楼的一头一尾,中间隔了两三间房。 李君璞正站在廊檐之下,微微仰起头看着雨幕。 段晓棠走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君璞:“赏雨。” 要真有这兴致就不是李君璞了,段晓棠慢慢伸出手,手心接住一点从天而落雨水,随即将水倒掉,手回来使劲甩甩。 “小时候很多小孩都怕打雷,我偏不怕,打得越响越兴奋。下雨一样,一下雨就想跑出去踩水玩,拉都拉不住。” 李君璞想到刚才段晓棠倒水甩手的动作,“现在呢?” “现在?”段晓棠怔怔地望着雨幕,“想着带没带伞,会不会拖累行程,会不会打湿衣裳,会不会因为淋雨而生病……” 李君璞:“想的越多,顾虑越多。” 段晓棠举目四望,只见亭台楼阁廊道相连,在庆元春消遣的贵人们哪会有此疑虑,他们的酒食饮水、舞乐花娘自然会不沾染一滴雨水,送到跟前来。 只有揾食艰难的人才会担心雨天阻碍,赚不到衣食。 “我要年轻个两三岁,不,至少六七岁,肯定是平康坊最靓的崽。” 犯下纵火罪,把整个平康坊一起点了。从火光中走来,可不最靓么。 李君璞早知段晓棠以前不是多安分守己的主,“年轻?以为你现在多大。平康坊三曲,大小数百家,多少新鲜找不着。” 李君璞游走市井里坊,查案抓捕缉盗,自是了若指掌。 段晓棠想起这一茬,“这么说,平康坊大小花楼你都很熟,报你的名字能打折么?” 李君璞正色道:“能打折。”骨折的折。 他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轻则抓人问询,重则关门查封。和平康坊这些鸨母龟公两看两相厌,见面都觉得晦气。 段晓棠随意一瞟,才发现李君璞身上佩的是剑。明明自幼学的的是枪法,在外却只佩剑。 轻声道:“她会好么?” 李君璞不解,“她?”是谁。 第323章 黑店黑店 段晓棠:“那个被你赎身的歌姬。” 是在烟花地一日日沉沦,还是奋力一搏求一个自由。段晓棠设身处地,选择不言而喻。 留在这里,顺利的话仗着年轻姿色好过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但以长安风流客喜新厌旧的速度,多则三四年,少则一二年。 一旦赎身,远离长安,另谋出路,对一个弱女子而言,真那般容易么? 赎身从良可谓平康坊大部分花娘的终极愿望,可从良后的生活该如何规划,无非嫁人或者做外室两条出路。 说不清哪条道更糟糕,不定留在平康坊还能多苟延残喘两年。 李君璞替歌姬赎身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既不能激怒冯四,又不能真下死手。留在长安又怕两人旧情复燃败坏家声,只得赎身将人送走。 日后是富是贵,是穷是贫,全看她自己造化。 段晓棠若与歌姬易地而处,说不得感慨李君璞是大慈善家,无论结果如何,脱离风尘获得自由都是最好的。 可自幼长在娼门,一身技艺全为讨好他人,能在混沌浊世中蹚出一条生路来吗? 如今只希望她流落风尘只是时运不济,心思深沉甚至毒辣,手段灵活乃至利落,能在一个新地方开始新生活。 “那女郎不简单,”李君璞换了一个良家的称呼,“她的赎身钱比行价一倍。” 段晓棠:“鸨母看你不顺眼?”多要钱。 “我好歹是个官身,”还是现管,再不如意也不会被当场拂面子。“无非见我不得不为,两人私下协定将钱财分了,或者置换条件让她将私房带走。” 当时两人话里话外演着母女情深,依依不舍。原先这场大戏准备的冤大头是冯四,后来换成李君璞。 段晓棠心底松口气,“是好事。” 李君璞嗤笑,“我的钱也是钱。”只是事到跟前,不愿意计较罢了。 段晓棠:“你不缺这点钱。” 吴越出来看见这一幕,哪怕两人没有任何勾肩搭背的动作,面上也没有嬉笑玩闹之意。 可看这氛围,就知道两人很是熟稔,和段晓棠在营中与人疏离的态度大相径庭。 从不与人深交,都是鬼话。 她不是不与人深交,只是那人不是自己。 庄旭看见两人熟稔的交谈,“不是不认识么?” 段晓棠两边介绍,指着李君璞道:“我不认识他表哥,没说不认识他。” 庄旭想想也对,任谁当面把自家亲戚放倒,也不能轻易放过,哪能什么都不说扛着人就走。 吴越冷淡道:“邻居怎么可能不认识。”姓氏职务加在一起,终于对上脸了。 庄旭:“邻居?” 段晓棠对吴越永远保持一分警惕,“七公子,怎么知道我们是邻居?” 称呼一变,绝对不是好事。吴越立刻想到理由,“大约是上次去你家时,在路上遇见,看着面善。” 段晓棠微微点头,拖长音调,“哦。” 李君璞一听就知道里头有猫腻。 段晓棠暗骂吴越瞎话编的糙,李君璞那时病病歪歪的,上哪去路上遇见。敲门的时候,他人就坐在院子里。 三人刚搬来长安,租的房子,又不是坐地户,谁好端端的会去查邻居是谁。 吴越看段晓棠的反应就知道定是出了岔子,仔细想想,那日好似不是休沐,白日李君璞不大可能在胜业坊。 庄旭看三人打着机锋,挑起话题,“李县尉,刚刚那两人犯犯的何事?” 李君璞声音冷淡,“杀人。” 庄旭好奇,“杀的何人?”万年县衙进平康坊抓人,杀人者和被杀者必有一方不简单。 李君璞:“县尊尚未审理,内情不便透露,还请庄参军见谅。” 冷硬的石头捂不热,庄旭转移目标,“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段晓棠伸手接水,雨势渐渐小了。“说年轻五六岁才玩得起,现在只能修身养性。”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庭院内石板被洗涤得焕然一新,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院内积水已经消退,只留下湿润的地面和几片被雨水打落的树叶。 厅内乐声稍停,霎时有一种万籁俱寂之感。 李君璞忽然抬头,紧盯着楼板,其他三人随即抬头,楼上隐约传来“咚咚”声。 难言的沉默在几人间散开,万万没想到遇上这种事,想到在平康坊,这些事也不奇怪。 孟章出门来见到几人齐齐仰头看楼板,头微微歪起,“你们在看什么?” 庄旭回头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孟章走过来也听到楼上的声音,但随即变了脸色,“这声音,不大对。” 李君璞一阵风似的窜出去,经过小厅从旁边的楼梯上楼,段晓棠紧随其后,再往后又是吴越庄旭和孟章。 范成明看着几个人接连跑过去,不明就里,“怎么了?” 李君璞跑上二楼,顺着房间一间间听。停在一间屋外,遇上铜将军把门,一脚踹上门,分毫不动。 庆元春楼板隔音差,但门板质量是真的好。 李君璞拔出随身的佩剑就要砍上去,被段晓棠一把拦住,“我来。” 李君璞退后一步,让开位置,“行。” 段晓棠外披纱袍,里头衣裳左右各用护臂束住袖子。从左护臂边缘拉出一截铁丝,伸进锁眼里头。 “啪”一身,锁开了。 范成明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开锁?” 段晓棠歪着头,“以前干江洋大盗的,现在金盆洗手从良。”下巴指着李君璞,“京县尉在这儿,抓我呀!” 庄旭担心范成明真信了,“开玩笑呢!”段晓棠身上哪有半点匪盗习性,李君璞之前肯定知道段晓棠会开锁才让开位置。 李君璞真跟门过不去了,一脚踹开。 入目所见好大一张床,地上躺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半裸少年,手脚皆被缚住,刚才就是他用脚猛砸楼板。 段晓棠喃喃道:“黑店,逼良为娼?” 少年见一群人涌进来,为首的李君璞身穿青色官服,顿时热泪盈眶,见着官面上的人是最好的。 众人进屋各处警戒,李君璞揭开少年嘴里的布块。 “我乃太常卿之子,袁昊安。” 第324章 袁家兄弟 听见这个姓氏,段晓棠第一时间往袁昊安肚子上瞧,一片白嫩,腹肌混成一块,光光滑滑。 太常卿,掌管典仪祭祀,没多大实权。但正三品,几乎属于活文官的巅峰。 其他人一听袁昊安报的出身,就将袁家在朝中的权势网络,亲戚关系扒拉出大概。 只有段晓棠傻愣愣的问道:“白湛和你什么关系?” 听到孟章武俊江等人耳朵里,就是段晓棠和白家勾连不深,否则如何连白家的姻亲都不清楚。 获救之后,在陌生的环境里听到熟悉的名字,袁昊安心下稍定,“是我表哥。” 换做其他时候,李君璞定然要先排查周边环境,但现在右武卫几个将官进来,在房间内外摸排。 若凶手在屋内,定然跑不掉。 索性蹲下替袁昊安解开绳索,“袁公子怎会出现在此?” 越解越麻烦,李君璞想抽剑割断,又怕吓着人。 “我来。”范成明和袁昊嘉有些面子情,朋友的弟弟也算自己的弟弟。如今遭了难,自该挺身而出帮忙。 从靴筒里掏出匕首,割断袁昊安脚上的绳索。 靴子内藏匕首,比之段晓棠护臂抽铁丝,可常见多了。 脚上绳索一松,袁昊安顿时对逃出生天有真切感受,“我和三哥一起来的,走到这里被人从后袭击晕过去。醒来时躺在床上,听到楼下有乐声,便从床上滚下来求救。” 袁昊安打量四周,“我三哥呢,我三哥不见了。”都快哭出来了。 兄弟俩一起出门,结果有一个找不着了。 宁岩和武俊江从里间衣柜里翻出一个人来。 武俊江立刻大喊:“这有个人!” 段晓棠和范成明立刻跑过去。 范成明认出脸,“袁三。” 段晓棠认出肚子上的疤痕,“袁三郎。” 兄弟俩都是一副模样,五花大绑,只着亵裤。袁昊嘉到底受过伤,身体底子不如弟弟,这会还没醒过来。 李君璞摸摸他的后脖颈,“是被人从后劈晕过去的。”好在没有大碍。 几人七手八脚把兄弟俩身上的绳索解开,范成明像碰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将绳子扔的远远的,“谁干的,拿两丈多的绳子绑人。” 以袁家兄弟的本事,手上只绑一圈他们也跑不掉。 夏天穿的衣裳不多,段晓棠内衫之外只有一件轻纱,什么都遮不住。“谁穿得多,脱两件衣裳给哥俩遮一遮。” 吴越和庄旭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哥两身上。 袁昊安微微低着头,拢拢衣裳,“多谢。” 鉴于袁昊嘉破锣一样的身子,谁都不敢强行泼水把他弄醒,只得听袁昊安讲述事件经过。 大伤初愈,兄弟俩跑来庆元春真不是为寻花问柳。袁昊嘉秉承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信念,乔装改扮,故地重游,勇气大挑战。 对此,段晓棠只想说,有些人还是适合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万事莫强求。 两人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直到走到这楼上,被人击昏过去。袁昊安只记得出门的时间,在庆元春里逛了多久,何时被击晕的,一概不知。 段晓棠无话可说,少年,有些邪得信呀! 右武卫诸将官听到这里,只觉得袁家兄弟侥幸。要不是他们今日刚好过来,要不是雷声雨声乐声刚好停住,要不是段晓棠李君璞等人刚好在楼下说话又多留了一个心眼。 袁昊安的呼救声根本传不出去,其他人哪怕听到,想到此地是平康坊,也会一笑置之。 庄旭想不通,“你们没有欠钱,一路又没有和人发生冲突,怎会被袭击?” 李君璞想到门外的铜锁,超出常规的绳索,必然和庆元春脱不了干系。 不是庆元春自己人,就是熟客。 “七公子,在楼下可曾发觉异常?” 吴越:“没有。” 他们所在的厅只挨着一侧楼梯,但另有其他楼阁连廊出入,何况以他们当时沉迷宴乐的状态,陌生人经过也不会注意。 段晓棠:“我们是一起进来的,可以互相作证不在场。中间只庄参军单独出去过一小会,但他打不出这么复杂的绳结。” 何况庄旭的武力不可能毫无声息的接连劈晕两个人。 庄旭可重视自己的清白了,“我当时是跟在李县尉背后看热闹去了,回来的时候还跟范二说过,对不对?” 范成明急急点头,“对对,庄三说那是杀人犯。” 范成明和庄旭的证词在李君璞这里可信度很小,转而问段晓棠,“你如何知道他绳结绑的不好?” 往事不堪回首,段晓棠叹口气,“因为他绑过我呀,轻轻一挣就开了。”在入营那一日。 这个理由李君璞勉强信了,刚才的绳索他们解开都费劲。 段晓棠蹲在袁昊安面前,“袁四公子,问个问题,可能有点冒犯。” 因为段晓棠之前报出过白湛的名字,又是第一批冲进来的人。袁昊安对她不乏信任,“郎君,请直言。” 段晓棠:“你们兄弟俩,是童子身么?” 这个问题可真够冒昧的。 袁昊安吞吞口水,“郎君,为何有此问?” 段晓棠:“和找袭击你们的人有关。” 袁昊安艰难开口,“是”瞥一眼旁边尚且昏睡的袁昊嘉,“三哥,大概也是。” 真兄弟情深,知根知底。 段晓棠站起来,居高临下,“今天这事,你们是想请自家长辈,还让表哥来处理?” “表哥?”袁昊安没反应过来,他和袁昊嘉父母辈、祖父母辈、加上外嫁的姑母们,表兄弟加起来几十个。 段晓棠听出疑惑的语气,“白大公子。” 上次的事也是白旻处理的,想必对给弟弟们收拾烂摊子,轻车熟路。 袁昊安当即作出选择,“麻烦请大表哥来。”表哥总比亲爹好说话些。 李君璞着人将袁家兄弟扶下楼,低声问道:“你有想法?” 段晓棠反问:“你打算怎么查?” 李君璞:“索问庆元春上下一干人等。”这事既然遇到了,不提和白家姐弟的交情,凭袁家兄弟的出身也必须有个说法。 第325章 劫财劫色 “吃饭了么?”段晓棠问的风马牛不相及。 不到午食的时候,李君璞只得回答,“吃了朝食。” 段晓棠摸摸索索,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几块糖来,全塞到李君璞手里。反倒好心当成驴肝肺推开,“我不吃糖。” 庄旭疑惑,李君璞是怎么从纸包里看出是糖来的? 吴越眼神微黯,原来你的糖别人也能吃。 段晓棠再把糖塞过去,“吃些糖填肚子,今明两天你大概是吃不下饭了。”李君璞有点洁癖,心理上的。 听人劝吃饱饭,李君璞愣住一会,段晓棠说的是“吃不下饭”,而非忙到吃不上饭,“看出什么来?” 段晓棠将绑人的绳索踹到中间,“不光可以考虑劫财,也可以是劫色呀!” “劫,劫色!”范成明刚把袁家兄弟安顿好,想上来找找有没有线索,结果听到这么个惊天动地的猜测,“他俩男的呀!” 众所周知,男人在外行走更安全。 段晓棠:“所以我刚才没当面说,怕给两小兄弟留下心理阴影。” 其他右武卫将官、县衙衙差:但你给我们留下了心理阴影。 风花雪月两情相悦自无不可,但绑到太常卿家郎君头上就过分了。 李君璞沉着脸,“继续。” 段晓棠尽量用客观公正的语气叙述,不让自己显得很变态。 “他们哥两身上的绳子绑的很精致对吧?” 李君璞总觉得接下来不是好事,“然后?” 段晓棠:“从颈部、锁骨、胸骨一路往下,凸显身材,姑且算是一种闺房情趣。” 谁会有这种情趣呀?其余人纷纷用一种看变态的眼光盯着段晓棠。 段晓棠急忙解释,“我只是听说过这种说法。”没有这癖好。 庄旭结舌,“所以你一进来就说是逼良为娼?” “那倒不是,平康坊发生这种事是大概率的。”段晓棠不能未卜先知,“这种绑法一般适应用于身材丰满的女子或者健硕的男子。”袁家兄弟俩都是白斩鸡,一时没看出来。 范成明靠得最近,段晓棠就地取材往他身上指,“比如范长史这样的。” 范成明听到话,立刻往后退一步,“和我没关系。” 吴越理清楚关系,“所以你问他们兄弟是不是……”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段晓棠主动解释,“考虑他们以前有没有欺辱他人的经历,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因为他们是白家的表亲,就在品行上格外期待。 袁家兄弟被救之时,身上除了绳索绑缚之外没有其他痕迹,算犯罪未遂。中止原因不知道是他们这群人在楼下宴饮,还是万年县进来抓人。 李君璞长叹一口气,“所以呢?”心累。 段晓棠说的轻巧,“审问的时候顺便问问哪些花娘、客人有这方面癖好。” 李君璞想当场辞官。 段晓棠:“不过我猜男的可能性大些。” 好了,李君璞现在只想把整个平康坊烧掉。 庄旭抽抽嘴角,“为何?” 段晓棠:“女人有这本事,还在平康坊混?”逃出去混江湖,总有一席之地。 确实会给袁家兄弟留下阴影。 李君璞铁青着一张脸,靠得近的范成明看了都有些害怕。 段晓棠出着主意,“不然把你上司,或者京兆府的人叫来?” 李君璞考虑一番利害关系,这妥妥的丑闻,看处理手段,袁家兄弟绝不会是第一批受害者。 首要的是隐秘,若牵涉进的人位高权重,再考虑召唤大法。 李君璞一遍遍暗示自己,你是拿朝廷俸禄的京县尉,要尽职尽责……这八品官谁爱干谁干! “我去调遣人手。” 李君璞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到楼下扣押人犯的屋子里,庆元春藏污纳垢不值得信任。 他和手下人都绑不出解不开的绳索,又怕人犯学段晓棠身上藏了刀片铁丝,连镣铐都信不过。 让手下搜身一遍后,将人犯胳膊全卸了,着人严密看管。另派出两人,一个去白家报信,一个回县衙摇人。 将剩余人手分派好,两人一组,审问庆元春的鸨母管事和花娘。 李君璞一个小县尉根本锁不住整个庆元春,现场能做这事的只有吴越。 除了皇帝的几个亲生儿子,其他宗室王爷根本不敢与他比高低。 何况他还是见证者之一,哪怕和白家袁家殊无交往,看在朝堂香火情,也得为袁家兄弟“主持公道”。 吴越发号施令,“孟将军,烦请你带人守住庆元春四周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等白家袁家的人来接手。” 当然不是回右武卫调兵,用的是他们带进来的随从和护卫。 孟章有些迟疑,“七郎,你的安危……” 吴越:“无碍,其他将校都在。” 回来楼下小厅,袁昊嘉悠悠醒转,有些虚弱的靠在弟弟身上。 范成明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袁三,喝点水。” 满屋子人只有范成明看着眼熟,袁昊嘉又不似袁昊安经过一番挣扎,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晕过去醒过来,“四郎范二,到底怎么回事?” 段晓棠的猜测太过惊悚,范成明只挑简略的说,“你们兄弟刚被人绑了,我们正好在楼下听到动静,万年县已经去捉拿人犯了。” 袁昊嘉看着身上的衣裳换了,花纹刚好和旁边庄旭的内衫对的上,“连我们身上的衣裳都扒了?” 范成明不知该如何作答,“衣裳也能换两个银钱,对吧。” 袁昊安一无所知,“我两偷偷出来,换的书童的衣裳,不值钱。”绑他们的人穷疯了吧。 庄旭:“多少是块布。” 恐怕袁家兄弟遭祸正因为衣着不显。 吴越若是爱装面子,说不定这会还能道一句,“我破贼归矣,接着奏乐接着舞”。 但他向来小心谨慎惯了,直接把在厅里伺候的庆元春的人,不管乐人、舞姬、还是花娘,全锁到旁边的空房间里,防止走漏消息,把剩下的护卫随从散出去把守庭院四周。 厅内空空落落,桌案上剩余的酒食,再没人动,更别说段晓棠从不喝离了眼的饮料,袁家兄弟的事定然和庆元春脱不了干系。 段晓棠的猜测虽然惊人,细思下来也有几分道理。右武卫将官们各个自诩体魄惊人,但万一着了道…… 龙阳断袖自古有之,但老子不愿意。 段晓棠手指无节奏的轻轻敲击桌案,有剥削就有压迫,都是鱼肉,哪分男女。 孟章进门回禀,样子颇有些为难,“七郎,白家来人了。” 第326章 我包场了 好消息是白家来人,他们能从是非中脱身;坏消息是来的不是众所期待的白旻。 段晓棠坐在门口,看到进门的徐昭然当即愣住,捞人何时轮到“未过门”的表姐夫出马了? 再看到后面身着男装的白秀然,终于明白徐昭然不过是个添头。 徐昭然先向吴越拱手道:“多谢七公子对舍弟施以援手。”不过“舍”的比较远,未婚妻的表弟。 吴越:“应有之义,无需多谢。” 白旻到楚国公府赴宴,白隽带白湛去城外名为清修实则玩耍。家中只有白秀然和一干萝卜头弟弟,以及趁着休沐过来献殷勤的徐昭然。 白秀然原本打算用白湛的名义,结果听说是被吴越一行人救下,都是认识的,无需掩耳盗铃。奔到袁家兄弟面前,低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三表哥,”袁昊安看着白秀然的打扮,立刻改口,“我们无事,七公子他们人来的快。” 李君璞派的衙差说的不清不楚,因为他打算等白旻来了,不管自己还是吴越都能好生交待,没想到来的是白秀然。 故而现在对内情一知半解,“到底何人生事,绑了你们?” 范成明根本不敢往白秀然身边凑,早躲得远远的。 庄旭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李县尉已经去捉拿人犯,至于内情,段司戈比较清楚。” 白秀然瞥见他和吴越身上衣衫花纹与两表弟不同,换了一副好脸色,转头问道:“晓棠,怎么回事?” 人多眼杂,段晓棠招招手,“我们出去说。” 家丑不可外扬,对家属坦诚也得分人,比如白秀然和徐昭然两个,谁里谁外清楚明白。 白秀然跟着到庭院垂柳下,段晓棠一五一十将自己等人从发现异常、冲上去查看、袁家兄弟获救时的状态以及事后猜测和盘托出。 白秀然越听眼睛瞪越大,大为震撼,大不理解。 想象不出来那种复杂绳结,但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绑出来的。 白秀然另有一重担心,“他们身上没事吧?”说的模糊委婉。 段晓棠:“没事,除了绑痕,没有其他痕迹。” 白秀然拍拍胸口,“我还担心和上次在燕春楼一样,特意叫了婉婉过来。” 段晓棠手往地上一指,“这里就是燕春楼。” 白秀然顿时怒上心头,栽过一次不够,迎头碰第二次。立刻就要往厅里走教训两个不成器的。 段晓棠急忙将人拦住,将袁家兄弟的说法道出,十之八九是真的。年轻人不信邪,结果真撞上邪了。 厅内能看到外头景象,见白秀然生气想动手的模样。哪怕袁昊嘉和徐昭然这位未来表姐夫不熟,但亲戚关系到底让他们联系更紧密,“徐大哥,三表哥要去找歹人报仇么?”话里话外还有些担心。 徐昭然顿了顿,“也许。” 段晓棠拦住白秀然是往厅里冲,可不是往外闯。 袁昊安低声道:“我想回家。”前提是事情解决干净。 徐昭然:“已经给袁家递信,待会袁伯父就来接你们。”白秀然不如白旻名正言顺,一个人扛不下来。 白秀然:“歹人留在庆元春的可能性有多少?” 段晓棠不是专业刑侦,考虑袁家兄弟当时的状态,“一半一半。” 白秀然揉揉手腕,“那就把所有人都留下来。” 吴越能在事发时将庆元春里外锁住,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是一点不打算沾手。 白秀然不是白旻,没有威望手腕将所有人扣下来,但歹人不找出来,火气难消。 段晓棠:“怎么留?” 缺乏威望手段,但金钱开道可以补上。白秀然:“今日所有消费记白家账上。” 名就用白隽的,反正他不在意,果然是孝顺女儿。 段晓棠有些担心,“你爹你大哥不认怎么办?”毕竟听起来不好听。 白秀然微微挑起嘴角,不屑道:“我有钱。” 忘了这是一个富婆。 当一个女人有地位还有钱时,会爆发多大的能量,参见白三娘子。 在这一点上,祝明月颇不如矣,她可没有白秀然的身手,妥妥的战五渣。 白秀然另有一重考虑,“若查出来和这个“春”脱不了干系,我就把这拆了!”省钱。 段晓棠还能说什么,只能海豹鼓掌,拆的好拆的妙拆的呱呱叫。 白秀然脸上糊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招来白进,“和院里管事说一声,今儿白家把这包了,客人们所有花销都记白家账上。” 白进接到命令时都有一瞬愣住,自己侍奉的是一位女郎没错吧! 更别提右武卫诸将,平康坊亦有良家女子带着帷帽在家人陪同下出入玩乐,但进展到包场的地步闻所未闻。 白隽知道么,白旻知道么,徐昭然知道么? 徐昭然知道,他听见了。 徐昭然知道白秀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眼神询问是何缘由。 白秀然附耳道:“他们可能是被好色之徒绑了。” 徐昭然猛地瞪大眼睛,这时候他还是想的简单,以为是莺歌爱少年。很快调整好表情,对着上首的吴越道:“七公子,可有喜欢的舞乐?” 听到其他人耳朵里,不知该感叹妇唱夫随还是狼狈为奸。 林婉婉到庆园春时,没想到是故地重游。远不似上回风声鹤唳,不过多了些寂寥之感,尤其时不时看到出入的衙差。 这块地风水有问题,老出事。 袁家兄弟被移到另一间空房,袁昊嘉见到林婉婉一阵瑟缩,声如蚊蝇,“林大夫。” 范成明陪着袁昊嘉,一眼认出来是段晓棠的表亲,原来姓林。 “好久不见,”林婉婉放下药箱,敷衍地挥一挥手,“伤在那儿?” 白秀然抱手站在一旁,“两人被人用手刀劈晕绑起来。” 段晓棠补充,“外表除绳索淤痕外无其他明显伤痕。” 林婉婉摸一把脉,“没什么大碍,回去喝点安神汤,家里应该有散淤的药膏,时常擦擦就行。” 白秀然尴尬地说道:“他们可能受了一点惊吓。”几剂安神汤根本压不下去。 让病人回忆受惊吓的场景有些不人道,段晓棠将林婉婉揽到一旁说清前因后果。 第327章 三位一体 林婉婉感叹,这个世界太危险,男孩子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不过两白斩鸡绑起来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说歹人只敢向“弱者”下手。 回到厅里,林婉婉摆上一副正经表情,“待会出了这个门,让秀然拿树枝往你们洒点水,回家进门跨个火盆再洗个澡。” “沐浴的水有讲究,柚子叶为上,艾叶菖蒲次之,实在找不到,柳叶或者清水也能凑合。” 范成明越听越耳熟,这不是段晓棠第一次休沐时的经历么。 林婉婉的流程哪有这么简单,“养足精神出门,文庙武庙、寺院道观、景教……通通拜一遍。” 袁昊安尚有顾虑,“林大夫,家中信佛。” 文庙武庙寺院没问题,但跑到道观景教地盘上,只怕没求来保佑反招来罪过。 林婉婉没想到袁家还是信徒,立刻有了替补方案,“那就专门去各处菩萨庙罗汉堂,香油钱不用给多,心诚则灵。关键是说清楚你们的住址姓名和诉求,别让菩萨罗汉保佑错了人和方向。” 别搞出求躺平,结果回家一跤摔断胸椎;求暴富,遭遇车祸赔误工费;求对象,被同性表白;求事业,惨遭加班……等等乌龙事。 调剂式许愿,别管怎么做到的,你就说实现没实现吧! 袁家兄弟求神拜佛应该是那种老老实实按部就班来的人,倒不必格外交待话术。 林婉婉还有最后一记杀招,“若还是觉得心中难安,晚上抱着铺盖去祠堂睡觉。” 袁昊嘉被吓得来了精神,“祠堂?”他们除了祭祖,只有挨罚的时候才去祠堂。 林婉婉有充足的理由,“祖宗哪有不保佑自家人的道理。” 医药、神佛、祖宗,种花家祖传的三大安心秘诀。三管齐下,不愁没效果。 白秀然没想到林婉婉少花钱的求神拜佛法进化到如此地步,关键是很有道理。 林婉婉信不信不知道,反正其他人是信了。 白秀然:“你上次好像差了最后一步。”怎么补上呢。 “因为我祖宗祠堂不在这儿。”段晓棠后来还是在祝明月林婉婉布置下,手里拈着软妹币,对着四方天地,盘古女娲炎黄求保佑。 换在以前,大概是去烈士陵园晒晒太阳的事儿。 李君璞审出一些线索,再次回转就是为求援。双拳难敌四手,万年县的衙差顶多干些围追堵截的活计。 无论是白旻还是吴越,能掏出些人手支持都好。连游说的腹稿都打好了,结果一进庭院门只看到多出来的徐昭然。回忆过来时看到的是白家家丁没错呀! 还是徐昭然这个未来女婿登堂入室,能指挥岳家家丁? 徐昭然站起来,出门走到李君璞身边,“玄玉,伯父大郎二郎皆不在家,此次是我与三娘来的。” 李君璞万万没想到,白家人口众多,居然还有缺人手,需要白秀然出头的一天。 白秀然从隔壁出来,“李二哥,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李君璞咽咽口水,内情似乎不大好对着白秀然一个女眷说。 白秀然看出他的顾虑,“无需顾忌,晓棠已经告诉我了。” “找到两个人,”按照李君璞的办案养出的直觉,几乎可以将他们从嫌疑人锁定为罪犯,“需要一些好手。” 李君璞手下自有一班衙差,白秀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歹人有些身手。 白秀然爽快道:“我带来的所有家丁,都归你指挥。” 李君璞略有迟疑,“不如等袁大人或者你大哥过来?”潜台词歹人有些身份。 不是怕得罪权贵,他得罪的多了。纯粹不想辛苦抓了人,后来又莫名其妙放了。这种事经得多了,心累。 这时候有一位高位者背书,才能把案子做瓷实。 吴越不过恰逢其会,和白家袁家没交情,自然不肯出头。最好等两家能做主的人过来。 白秀然微微抬起双手,“李二哥,你看我怎样?身手不差更不怕事。” 李君璞诧异道:“你亲自去?” “嗯。”白秀然微微笑道:“我们可以先办事,后补程序。” 至于什么程序,当然是把人往死里整的程序。 白秀然是女儿,在外使用白家的名义不比兄弟们理所当然。但父亲兄弟的看重,让她在家庭内部有不低的话语权。 外人看来她和白家绑的不够紧,但何尝不意味着她行事更自由,进退皆可。 李君璞晓得白秀然的本事,默认这一做法。 白秀然转身对段晓棠道:“借你刀一用。”来的时候可没想过会与人动手。 段晓棠回到厅里,取出座位旁的刀,递给白秀然,“你随意。” 林婉婉贴在白秀然耳边,狗腿道:“三娘子,迷药、石灰粉、辣椒粉需要不?” 白秀然想到林婉婉背来的药箱,“暂时不用。” 换做以前定然毫不犹豫地拒绝,混得久了,也渐渐猥琐了。 徐昭然站在后面,立刻喊道:“我也去。”兵器,可以找庄旭借。 白秀然回头拒绝道:“不用你去,在这等我回来。” 等白秀然和李君璞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徐昭然犹自愤愤不平,“我只想帮帮三娘。” 段晓棠劝解道:“秀然也是为你着想,不想你惹上麻烦。” 徐昭然:“我不怕麻烦。” 段晓棠手一摊,“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跟秀然说呀!” 林婉婉冲徐昭然甩一个白眼,“他就是想借你的口,跟秀然表忠心。心机!”见得多了。 徐昭然着急道:“我不是,我没有。” 段晓棠摸着下巴,越看徐妲己越有那味了。 林婉婉手伸到徐昭然面前,“不过你如果愿意给点好处,我倒可以帮忙给秀然传传话。” 徐昭然头一次见识如此光明正大的“索贿”,“什么好处?” 林婉婉:“钱财、好吃的、好玩的都行。” 段晓棠不得不说句公道话:“除了钱财,吃食玩具你和秀然混不到一起吧。” 林婉婉毫不脸红,“钱,我和秀然五五分呀!” 段晓棠不得不给林婉婉比一个大拇指,白秀然知道被你这么卖了么,还是不知情的成了分赃的同伙。 徐昭然按着太阳穴,他真是,信了林婉婉的鬼话。 第328章 人抓着了 袁家兄弟听到动静冒出头来,袁昊嘉不解道:“三表哥作甚去?”看着像找人打架似的。 段晓棠张口就来,“哪有什么三表哥,今天来的是你们二表哥白湛。” 袁昊嘉明白段晓棠的意思,但有件事必须得解释清楚,“二郎是我表弟。” 林婉婉揣度刚才看见李君璞的状态,并不看好,“李二哥,估计又得焉好一阵。” 段晓棠:“可能还得病一病。” 徐昭然:“到时我去探病。” 名义上:生病; 实际上:休假。 这破官谁爱当谁当。 对李君璞现在处境,众人都是有心无力。 袁家兄弟又缩回房间,范成明看着几人站在庭院里的背影,“我没想到他们关系居然不错!”尤其段晓棠和徐昭然。 袁昊安:“听白二提过,他们常在一起玩。” 范成明想恐怕不只徐昭然和段晓棠,连刚离开的县尉李君璞也是一个朋友圈子的。 一帮人出身背景性情全然不同,怎么混到一块去的? 袁奇在家接到白秀然传的信,人都是懵的。又是平康坊,又出事了。不仅侄子,连儿子都陷进去了。 不是一个养伤,一个读书么,怎么转眼去了平康坊。 顾不得许多,当即点了家丁出门,另外派人去请几位大夫,尤其是请林婉婉去平康坊,就怕晚一步,两个孩子血流干了。 站在庆元春门口,袁奇可没有林婉婉那般轻松的故地重游心态。 满心满眼只有一句话,又是这个鬼地方,邪了门了! 白进站在门口,看见袁奇过来,立刻迎上去,“小的白进,见过亲家郎君。两位小公子已经救出来了,身体无碍。” 先把最重要的事情的说了,路上的时间又将来龙去脉细细讲一遍。 到了地方,袁奇先看了兄弟两个,除了穿着陌生衣物,看起来确实不像受了大罪的模样。 袁奇打量周遭一遍,“二郎呢?”他当然知道来的是白秀然,但对外总要有一个身份,最好用的当然是白湛了。 徐昭然没想到袁奇来的这么快,只能硬着头皮道:“万年县衙人手不足,她带着家丁支援去了。” 袁奇瞬间觉得姐夫选的女婿不怎么样,冲锋陷阵的事怎么能让白秀然一个女儿家去呢。转念一想,难道让白秀然留着这里和一群男人应酬么。 孩子安全确认无误,袁奇瞬间转换成“严父”模式。堂前教子,在哪儿都算不上错。 袁昊安不想挨打,更不想在这挨打,“父亲,我与三哥是河间王府七公子率人救出来的,还未曾道谢呢。” 袁奇转进厅内,和吴越等人应酬起来。论年纪论官职当然是袁奇为长,但吴越的世子位眼看到手,未来谁上谁下且说不准。 不包含利益的应酬,只要双方恪守场面上的礼仪自然不会太难。 李君璞和白秀然并肩从月洞门里过来,看外表没受什么伤,只白秀然额前有一缕头发落下来。 段晓棠急问道:“人抓到了?” 白秀然轻轻点头,连刀带鞘甩到段晓棠手里。 李君璞示意身后的衙差上前,捧出两枚玉佩给袁家兄弟辨认,“是否你们今早出门带的?” 袁昊安应道:“是。” 李君璞有些疲累,“这是证物,暂时不能还你们。” “真抓着人了!”范成明没想到段晓棠无厘头的猜的居然成真了,忍不住拍拍袁昊嘉的肩膀,“你们兄弟真是福大命大。” 袁奇疾步从厅内出来,“抓着人了?” 段晓棠能毫无顾忌的和白秀然托出内情,白秀然做外甥女的却不能没脸没皮和舅舅说道。 李君璞体谅她的难处,站出来道:“下官万年县尉,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半刻钟后,袁奇气冲冲地从月洞门出来,“徐大郎,你二人送这两不成器的回家。”转头对李君璞道:“本官随你去一趟县衙,京兆府那边也会打好招呼。” 白秀然徐昭然带着袁家兄弟向众人告别。 袁昊安跟在白秀然背后,小声道:“三表姐,我多日不见姑父,能否去家里给姑父请安。”现在回家得挨一顿毒打。 白秀然淡然道:“父亲出城不在家中,归期不定。” 段晓棠:“七公子,那些花娘能放出来了么?” 吴越向身后护卫示意,将旁边的门锁打开。 护卫站在门口,向屋里一众战战兢兢的女人道:“出来吧,你们可以走了!” 一群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被锁起来。如今贵客大发慈悲将他们放了,自该感恩戴德。 不敢到吴越近前,远远的跪在门廊上磕头后忙不迭走了。 人命如草芥浮萍,乌压压一群人,段晓棠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如意。 段晓棠牵着林婉婉的手,向吴越道:“七公子,外头太乱,属下先送舍妹回去。告辞!” “路上注意安全。”吴越挥挥手让人走了。 白家袁家成群的家丁,随便拨个人都能送林婉婉回去,没让两家送,林婉婉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做助段晓棠脱身的工具人。 同事聚会,勉强算件正事,家属自该识大体,可如今的情况……去他的识大体。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药箱放在马背上,段晓棠牵着马缰绳,“今天坐我旁边的女孩叫如意,才十四岁。” 林婉婉面无表情,因为这样的惨烈已经见过太多。可以说,她是三人中最先接触平康坊光鲜下龌龊的人。 济生堂从开业以来,私下断断续续接诊过许多来自平康坊的女郎。可以说能走到她面前的,都是一些当红或者曾经红过,处境不算差的女郎。 女性的沦落如此简单,赵璎珞一个有勇气千里赴长安的北地士族女郎,都忧虑过会不会流落到平康坊。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林婉婉化用一句广告词,回望花遮柳护的繁华地界,“她们难的是出去后如何生活。” 自己的心态、他人的眼光……不是说赎身后找个人嫁了就行。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没有傍身的本事,说不定哪日又被迫重操旧业。 第329章 步步糕点 林婉婉挽上段晓棠的手,“走,我们去步步糕吃小蛋糕。”低沉的时候吃甜食总是没错的,“我请客。”胸脯拍的噔噔响。 林大夫下了血本,段司戈不置可否,左手倒右手的事。 两人一路行来,进了东市直奔步步糕。 戚兰娘看见两人进来,急忙迎出来,“怎么过来了?” 她和赵璎珞两人轮换,每人盯一个铺子。 林婉婉笑道:“吃小蛋糕。” 戚兰娘指了指楼上,“在上面还是去后头?” 段晓棠:“我们去后头。” 戚兰娘让开道:“想吃什么自己拿,我就不招呼你们了。” 段晓棠和林婉婉站在长长的柜台边里,每人取一个小蛋糕,另外挑几样放在一个空盘子里。好在分量都不大,一两口的样子。 两人坐在后面的办公室里,段晓棠戳戳蛋糕上的黄色果肉,“这是黄桃?” 林婉婉点点头,“生吃没那么好吃,可能做成罐头才是它唯一的出路。” 长安没有做罐头的条件,不过是将它用盐水泡除涩味后,倒进糖水中煮熟。 以现有物资供应条件,不可能每一样产品严格把控配料表,除了主料,其他的有什么加什么。 夏季水果蛋糕上的水果都是当天现买现煮,遇上黄桃就是黄桃蛋糕,遇上葡萄就是葡萄蛋糕,遇上荔枝……不可能有荔枝。 林婉婉双手合十,“黄桃罐头会保佑每一个信仰它的孩子。” 两人没有严格的饭点必须吃饭的规矩,显然是打算用蛋糕抵肚皮。何况这些都是细粮做的,怎么会是垃圾食品呢。 吃完了面前的一份,林婉婉摸摸肚子还有余量,“我再出去拿点,晓棠,想吃什么?” “甜的吃多了有点腻,拿点咸味的。”段晓棠盘算一圈,“蒜香小面包吧。” 天空传来一阵雷声,轰隆隆——不绝于耳。 林婉婉刚出屋门,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自段晓棠走后,右武卫的人也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选择。 留下吧,庆元春的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时不时还会遭遇衙差审问。照理说换个场子便是,平康坊花楼多的是。 但大家心明眼亮,换个场子换座花楼,底下都是一丘之貉。庆元春脏污,难道其他花楼就干净? 吴越向来求稳,其他将官也不想一时着了道,被人看见衣衫不整的模样。索性约好下次再聚,就这么散了各回各家。 至于私底下人是回家,还是找个酒楼食肆续场,那可管不着了。 庄旭心心念念上次吃的蛋糕,幸好记得当时食盒上的字样——步步糕。 范成明紧随其后,“我也去,给嫂子侄儿买些。” 孟章疑惑,“真那般好吃么?” “反正去看看,然后提了东西去万年县衙外听听消息。”范成明一来作为狐朋狗友关心情况,二来也是去凑凑热闹。 一进东市,身后的随从便向行人打听,步步糕的位置。轻而易举问到了地方。 还没看到招牌,范成明已经闻到味道,“好香啊!” 庄旭:“就是这儿。” 三人迈步进去,还没走到柜台。范成明只觉得混杂各种味道的甜腻香气直冲鼻头。 长长的柜台,以及柜台后各色琳琅满目的糕点让人应接不暇。 孟章头一次有了迟疑,“我们买哪样?” 庄旭的意志不大坚定了,“蛋糕?” 范成明一马当先冲到柜台,正遇上女伙计将头顶一块木牌取下来。 旁边的客人当即哀叹,“酥油泡螺没了。” 女伙计:“郎君,今天备的原料做完了,不如看看其他的。” 范成明转头问道:“酥油泡螺是何物,好吃么?” 客人:“用酥油、蜂蜜、蔗糖所制,滋味绝佳。” 手快有手慢无,客人简单给范成明讲解后,立刻抬头看头顶的牌子,报菜名似的报出糕点,“拿两斤鸡蛋糕,一斤奶油面包,再拿三块蛋糕。”往柜台后瞅,“今天有哪些蛋糕?” 女伙计:“黄桃、葡萄、桃子还有李子。” 客人挑三拣四,“李子太酸,黄桃没尝过,拿两块黄桃一块葡萄的。” 伙计快速将客人买的东西挑拣包装好,放在收钱的地方。客人身后的随从才从褡裢里掏出四五串小钱来放在柜台上。 一个食盒两包点心,几百文就没了。范成明转身和庄旭说道:“价钱可不便宜。”换做绿豆糕能把人撑死。 庄旭转头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我们走不了了,既来之则安之。”小声说道:“我刚才问过来往的客人,奶油水果蛋糕、古早蛋糕、焦糖布丁,先拿这几样,楼上的位置快满了。” 雨越下越大,不少行人冲到街道两旁店铺躲雨。没钱的站在廊下,有钱的进店里。 孟章指着柜台的方向,“那不是林娘子么?” 林婉婉刚才和段晓棠一起离开,怎会出现在步步糕。而且她还站在柜台里头,随意拿着竹夹挑拣糕点。 庄旭走到柜台空挡处,冲林婉婉喊道:“林娘子。” 林婉婉转头看见庄旭,认得脸却不清楚名字,“你是?” 庄旭本想说今天刚刚见过,但想到他们见面的地方不大对,“我叫庄旭,段晓棠的同僚。” 庄旭等人没坐上楼上的位置,反而进了后院的办公室。 范成明坐在段晓棠对面,一脸诧异,“所以步步糕是你的产业。” 段晓棠:“不只我一个人的。” 庄旭转过神来,“难怪你知道宝隆和的货源在哪。”合着自己就是货主。 “我又不是第一次和同行做生意,”段晓棠十指交叉撑在胸前,“你们怎么过来了?” 范成明和庄旭一块走到哪儿都不奇怪,但出人意料的是孟章掺和在里头。 庄旭就怕被误会他们跟踪尾随,吴越为何时不时被阴阳怪气一两回,不就因为这点破事么。 “你上次带蛋糕去营中,我想着买些尝尝。”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一起去万年县衙凑凑热闹。” 八卦和吃瓜才是人类永恒的动力。 庄旭盛情邀请,“一起去不?” 段晓棠断然拒绝,“不了,家里有事。”只要李君璞晚上不住在衙门,总能知道来龙去脉。 第330章 现教现学 范成明:“你家能有什么事?” 段晓棠可是有正当理由的,“我要读书呀!” 范成明可不觉得段晓棠有多大的求学之心,但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哪怕在将门,读书尤其是读兵书,都是值得鼓励的。 庄旭:“读到哪儿了?” 段晓棠:“今天读《三略》。” 范成明感慨,“那你读的够快的。” 段晓棠每逢休沐学兵书,几人间不是秘密。关键是她读起来确实快,短则五天,长则十天,就能消化一本兵书。 庄旭想到另一头,“你找的老师也够厉害。” 现学现教,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关键还没走偏。 段晓棠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暗道杜乔的学习能力可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经过朝廷认证的。 “还差一本《司马法》,第一阶段的学习任务就算完成了。” 敲门声响起,段晓棠:“进来。” 戚兰娘带着两个伙计端着托盘进来,“捡了一些刚出炉的糕点,你们尝尝。” 转身问段晓棠:“厨房熬了姜汤,散给店内外的客人。要不要喝点去去寒气?” 范成明等人进来,把林婉婉挤到隔壁屋子。这会正在外头接雨水玩,听到话立刻喊道:“我要加糖的。” 段晓棠转而问三人,“你们呢?” 姜汤驱寒,其味辛辣,喝点没坏处。 范成明:“我们也要加糖的。” 戚兰娘微微点头,锅里多加一撮糖的事。“有事叫我。”转身带着人离开。 刚出锅的蛋糕正是香味最浓烈的时候,孟章在庆元春时多喝酒,正是肠空肚落的时候,拿起银叉插进一块酥软的蛋糕,霎时空虚的嘴和胃都得到满足。 三人面前各有一个大盘子,堆着几样不同的糕点。 范成明连吃好几块,犹不满足,“怎么不早说,我们都来给你捧场。” 粉红色的紫苏饮子,上面放着两片翠绿的薄荷叶,看起来清新又可爱。 “怎么说?”段晓棠浅浅喝一口,“所有都弄好了,就等着开业。结果因为你把我弄进营里,差点让步步糕开不起来。” 范成明脖子往后一缩,心虚道:“原来是那时候的事。” 庄旭心道难怪段晓棠刚开始看范成明一副断人钱财的模样,原来是坏了人财路。东市这么一大间铺子弄起来,花费定然不小。 段晓棠根基不稳,也说不是她一个人的,该不会这里头有白家或者白三娘的股子吧。 庄旭:“范二,你不是要做生辰么,糕点席不如就在这订了。” 不等范成明答应,段晓棠一脸怀疑,“你有钱么?” 范成明对着谁都能梗着脖子道一句小爷不缺钱,唯独对段晓棠心虚。 段晓棠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钱债肉偿,给不出钱来,我就把你扣下来洗碗,或者去左武卫门前拉条幅要债。” 庄旭心有戚戚,“姐夫又没做错事。” 他只是不幸的摊上一个糟心弟弟。 孟章低声笑出来,范成达的笑话真是常听常新。 几人吃着有营养的蛋糕,继续说着没营养的话题,慢慢等着雨停。 范成明站在柜台前,和伙计说着要买的糕点,不说名字,只指指点点,“这个,这个,那个……” 都是他尝过味道不错的,戚兰娘原本捡样就是按照大客户试吃准备的。 伙计一样样把对应的名字报出来,“红豆面包、蒜香小面包、奶油面包、焦糖布丁……” 段晓棠站在一旁,“买那么多吃得完么?” 庄旭:“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家里有多少人。” “是我浅薄了。”段晓棠联想到白家,姐弟两每次连吃带拿,带回家的分量都不小,只是少有轮到白隽的时候。“不过夏天不能久放,顶多一两天。” 范成明胸有成竹,“你放心,今天它们就会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段晓棠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你们范家是不是别名饭桶。 几人在步步糕门口分别,范成明最后一次确认,“真不和我们一起去?” 段晓棠义正严词,“我要读书。” 范成明不耐烦道:“行行行,我们先走了。” 三人留了几包糕点挂在马背上,其他的各自交给随从送回家里。 孟章心里思量半晌,方才问出来,“段司戈的兵法老师,收不收徒弟?” 庄旭:“孟将军为何有此问?” 孟章:“我那儿子不成器,《孙子兵法》从小到大教了多少遍都记不住。段司戈学的快,老师定然是有诀窍。” 范成明:“有没有可能是她聪明学的快。” 孟章不觉得范成明是骂自己儿子笨,人家只是简简单单说出一个事实而已。 庄旭摸着下巴,为难道:“段司戈说当初试过四个老师,现在这一位造诣最低,只读过《孙子》《六韬》,是个纯粹的文人。” 孟章有些纠结,他儿子只是不能精读,领会其中真意。兵书还是读过不少本,比这两本打天下的老师强多了。忽而想到,“段晓棠怎么读《三略》了?” 范成明:“老师现学一本,然后教她一本。” 孟章:“靠谱么?” “反正挺适合她的,两个人都没意见。”庄旭顾不上孟家儿子拜师的事情,能推则推。万事以让段晓棠学完兵书为先。 段晓棠还不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挖掘出的杜老师正被人打主意,先把吃撑的林婉婉送回医馆,而后独自牵马回家。 祝明月开了东厢两间房,让人把纺车、晒羊毛的扁箩都搬进屋里,就在屋里干活。 “秋娘,去后头生个炉灶,试试火烘烤出的羊毛有无不同。”祝明月正吩咐人干活看见段晓棠进来,“回来啦!” 段晓棠轻轻嗯一声。 祝明月:“水烧好了,去后头洗澡吧。” 段晓棠快速冲洗一遍,拉开浴室门,见到明月坐在外头。 在旁边坐下,说起今天在平康坊的见闻,“晚上李二回来,我再去问问情况。” 祝明月兴致缺缺,顶多有一丝八卦的心态。若换成是个女人有此遭遇,还会抱一声不平。 但两个男人……袁家兄弟冤么,冤,但也没那么冤。 第331章 八卦下酒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祝明月三人便是喜爱歌舞音乐,平日也避着平康坊走。 男人不过仗着是个男人,便自以为是的踏入其中。 当初步步糕选址时,平康坊附近也看了一个铺子,但怕是非,加之后面遇上祝英英的事,更是避而远之。 祝明月从厨房端来一碗汤,放在段晓棠旁边,“酸萝卜老鸭汤,喝了吧。” 段晓棠一脸惊奇,“你熬的?” 祝明月平静地说出事实,“陈娘子做的。” 指望祝明月下厨,不如做梦比较实际。就算现在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也不愿意做。 酸爽开胃的酸萝卜老鸭汤一入口,喝到额头微微冒汗。 夏天如此,冬天怎么办呀! 段晓棠:“羊毛线怎么样?” 祝明月一项项说着,“祝三带两个人驾着车去乡下收羊毛,最近收了一些羊绒回来,已经安排人纺线了。” 三个人下乡绝非人力浪费,他们人生地不熟,又不是走村串乡的货郎,人面都是熟的,怕的是欺生或者被打黑棍。 祝明月:“先纺后染或者先染后纺,大面上看不出区别,仔细看还是先染后纺的颜色更细腻。” “我们现在起量不大,但真当一门生意做起来,染色部分不能全部外包。” 段晓棠:“打算怎么解决?”林婉婉在这方面可没有多少知识储备。 祝明月早打算过了,“收购一家染坊或者招聘相关人才,已经让陈牙人留意了。” 段晓棠迟疑道:“收购染坊会不会投入太大?” 祝明月微微点头,“所以我的意向是先找几个会染色的工匠,染一些常见的颜色,稀奇精贵的委托给合作的染坊。” 段晓棠颔首附和,这才是老成持重的主意,一开始摊子铺的太大,步子迈的太开,容易……“毛衣织的怎么样?” 祝明月将身旁的细麻袋子扔到段晓棠怀里,“自己看吧,所有的成品都在这儿。” 段晓棠从袋子里先摸出一个圆筒形状的物什,感觉有点像袖套,但一头又是封起来的。想了好一会,“袜子?” 祝明月点点头,“底下有进阶版。” 所谓的进阶版就是在脚踝处转了一个弯,穿着更加贴合。 至于毛线帽子不像以前见过的样式,反而更像长安的幞头,段晓棠看着怪模怪样的。 零零总总都是一些小件,“毛衣呢?” 祝明月微微叹口气,“织了一半,看起来这次能成。” 自从何春梅织出第一双袜子,祝明月便让她再找两个绣娘过来。以她为主,三个人一起开发。 何春梅找来两个人,在绣娘堆里年纪算大的,二十往后近三十。继续绣下去,眼睛就要瞎了,不如转战毛衣针织。 同样是针,毛衣针可不比绣花针费眼。 段晓棠忽而想到一事,“毛衣打算做成什么样式?” 祝明月:“贴身穿着的,鸡心领和圆领。” 段晓棠:“男装不用说,头顶一个发髻了事。女装得再想想,头顶梳着繁复的发型,插着钗环珠玉,恐怕套不进去。” “做成开衫?”祝明月考虑一会,“我待会和何娘子她们商量下。”不只女装,男装也得考虑。 在通讯和计时都不发达的时候,段晓棠不知道杜乔什么时候回来,只能在家里干等着。 在草棚里翻出好久不用的卤肉坛子,清洗干净,扔一包卤料进去,再放几颗辣椒,今天试试辣卤。 火锅烫一切,卤水也能包容一切。 再去后头的小菜园里薅点新鲜水灵的蔬菜,该吃的吃,该留种的留种。 段晓棠拍拍逐渐转黄的大南瓜,“下回就把你吃掉,吃掉!” “你喜欢被蒸着吃还是煮着吃?” 今天天气不甚晴朗,天暗的格外早。 杜砚来敲门时,段晓棠正在厨房奋战。“我马上过去,案板上的葫芦里是姜汤,带回去你俩先喝点。” 以前夏天见着雨,没带伞大不了淋一会,如今在长安各个如临大敌,辛辣的姜汤早早安排上。 忽而想到,“你家郎君喝酒了么?” “喝了点。”杜砚还能怎么答,宴饮哪有不喝酒的。 段晓棠点点头,“我知道了。” 让段晓棠专门煮解酒汤不可能,她也不会。家常解酒法常用无非两种,一种蜂蜜水一种醋水。望名生义,总觉得后一种效果更好。 看在这么久的情分上,伸向醋瓶的手转了一个方向,转到蜂蜜罐子上。 才不管蜂蜜水和姜汤会不会冲起来。 段晓棠拎着食盒去杜乔家,甫一进门就闻到杜乔身上隐隐的酒气。 杜乔拎起衣袖闻闻,“我换了衣裳,还能闻到?” 段晓棠:“我对酒味比较敏感,你到底喝了多少?” 杜乔微微叹口气,“不记得了。” 段晓棠对杜乔现在的精神状态抱有怀有态度,看起来走的是直线,说话亦有条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同一段话解释两次,不只段晓棠,连杜乔都发现问题了,捂住额头,“我以为不会有影响的。” 段晓棠:“我以前听说大诗人“斗酒诗百篇”,你是走不了这条路了。” 杜乔忍不住笑出来,“我不喝酒也写不出百首诗呀!”长处不在诗才,应试时的诗文都是硬憋出来的。 夜晚读书,白秀然不好出门,所以今晚的学生只有段晓棠一个。 段晓棠:“不然今天算了,下次再补。” “不然看看玄玉下衙了么……”杜乔说到一半,自己住了嘴。真让李君璞上场教,怕他俩打起来。 段晓棠摇摇头,“他今天大概没心情。” 杜乔心知李君璞定然又不痛快,“遇上什么事了?” 大门外敲门声响起,杜砚开门,“李郎君。” 杜乔迎出来,“玄玉,怎么来了?” 李君璞扬了扬手里的酒壶,“找你们喝酒。” 先去隔壁敲了门,说段晓棠已经去杜乔那儿,索性提了酒直接过来。 段晓棠靠着门框,“不是说一个月内不喝酒嘛。” 李君璞底线灵活,“破戒了。” 段晓棠立刻招呼杜砚,“快去我家,多捞点卤味过来。” 八卦下酒,越喝越有。 第332章 歹人说法 林婉婉亲自端着菜过来,打从杜砚过来,就猜今天的学习进行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连李君璞都来了,还能是为什么事,不言而喻。 两人一个提菜一个端汤,疾步走在阴暗空寂的街道上。 林婉婉进门,礼貌性的问上一句,“学到哪儿了?” 杜乔按着眉心,苦笑道:“今儿喝多了,教不了。” 不待其他人招呼,林婉婉自顾自坐在段晓棠旁边,“我从家里带了酸萝卜老鸭汤和卤货,这卤货你们一定得尝尝,晓棠今天特意放了辣椒在里头,香辣开胃。” 杜乔有时都佩服三人的心态,无时无刻不在八卦。并非多嘴饶舌,而是一种全然旁观的心态,类似于我就看看热闹,不投入不深入,看过就算了。 文雅点的说法应该叫做——隔岸观火。 段晓棠将书撇到一旁,免得粘上饭菜油污。给每个人盛上一碗汤,方才问道:“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李君璞秉性放在那里,就算摆起来,也显得比别人尽职尽责两分,因此格外的痛苦。 杜乔左看右看,“发生何事?” 连刚回家的林婉婉都闻着味赶过来,想必今天的事格外新鲜。 李君璞和段晓棠算当事人,林婉婉算半个,唯独杜乔一无所知。李君璞敢过来,自然不怕泄露机密。过不了几日这件事会被传的满城风雨。 右武卫的将官,庆元春的花娘和客人,来来往往人员复杂,根本瞒不住。 杜乔与涉事几方都没有利益关系,关键还嘴紧,提前知道些内幕并无不可。 瞧见李君璞自斟自饮,段晓棠接过解释前情提要的任务,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说出庆元春发生之事。 杜乔越听眼睛越大,喝过酒的脑子教书是糊涂了,但八卦越听越灵醒。 他平日不爱往平康坊凑,哪怕同僚相邀也是能推就推,并非不通风月,而是考虑到礼尚往来,日后得还请回去。有那个钱,不如吃两顿好的。 不待李君璞公布正确答案,林婉婉率先说出自己的看法,“我猜这和朝堂风云世家斗争扯不上关系,纯粹兄弟两改妆易服,看着身份不显,招了歹人的眼。” 人人生就一副势利眼,先敬罗衣后敬人。祝明月当初打扮得够低调吧,衣着朴素,戴着帷帽,绝不会引起他人非分之想,不一样被龚波盯上。 假若祝明月身后有八个壮仆跟着,或者似白秀然一般穿金戴银,肉眼可见的家世非凡,给龚波八个胆子也不敢近前。 大吴家世门第之间的差距,深如沟壑。以下犯上乱尊卑,是为逾越。 李君璞仰头饮下一杯闷酒,“他俩穿着书童的衣裳,一路上行动鬼祟避着人,歹人以为他们是出来长见识又家资不丰的商户子弟。” 高门的书童,穿着都比寻常商户要好。 放下酒杯,“你们想不到他们为何会罢手?” 段晓棠猜想肯定不是良心发现,“因为什么?” 李君璞嗤笑一声,听到的时候自己都难以置信,“其中一人绑袁三郎时,发现他肚子上的疤。” 庆元春和燕春楼一脉相承,时间没过去几个月。袁昊嘉被人捅得肠穿肚烂又被缝起来救活的事还能称得上热乎的新闻。 加之他一群狐朋狗友名为探病实为参观,袁昊嘉肚子上的疤比他的脸还深入人心。 “后来你们右武卫的人进来,怕事情暴露,急忙从其他廊道跑了。” 杜乔喝下半碗汤,辛辣酸爽,感觉身体里的酒气随着汗一块出来了,“歹人打算如何处置袁家两位公子?” 段晓棠猜测,“不是拿了他们玉佩么,编个慌路上捡到,一路寻失主,把人救出来,然后挟恩以报?” 杜乔摩挲碗壁,沉吟道:“他们的底细瞒不了人,袁家只要用心查总能查出来的。” 林婉婉想的更恶毒些,“杀人灭口!把袁家两兄弟留在屋子里等死或者沉到渭河里去。” 杜乔不同意,“两个高门公子,牵涉重大。” 林婉婉冷哼一声,“等他们尸身露出来,不知道猴年马月。查不出凶手的凶杀案多了去。袁家便是起意要查,顶多查到庆元春,至于里头的客人,来来往往海了去哪能一个个分辨。” 林婉婉承认她就是对这一类罪犯有偏见,各个都是心狠手辣没底线的人。 李君璞不予置评,只说犯人的供词,“他们称打算等右武卫的人离开,回去将兄弟二人的绳索解了,权当此事没发生过。” 林婉婉:“呵!” 段晓棠:“哼!” 杜乔:“嗯?” 谁信谁是傻子! 袁家兄弟又不是属金鱼的,能忘了自己被人劈晕的事实。 林婉婉不吝于揭开真相,“若是女人为了名声考虑说不得吃了这哑巴亏,他们两男人怕什么!” 不查个水落石出,都对不起高门公子的矜傲。这是未遂的法子,若是遂了,袁家不把人弄死才怪。拿贞洁要挟男人,脑子进水了吧。 “反正人是这般交待的,死不承认,只说是开个玩笑,”李君璞停顿些许,“而且袁家兄弟身上确实没有其他痕迹。” 段晓棠:“怕是不知道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才敢这么嘴硬。” 李君璞:“现在人关在牢里没有过堂,耳目断绝。袁大人、白大公子、京兆尹、县尊,通通发话,要查个水落石出。” 面子已经没了,总得有个公道。 杜乔清了清口,“查出结果又如何,比依秽物灌入人口律,杖一百。” 女子受辱,上限斩立决;男子受辱,上限一百杖。未遂,量刑更轻。 “看他们作案手法和说法,绝对是老手,身上不定背了多少案子,”段晓棠和李君璞确认,“追溯过往么?” 李君璞点头,“今天下午已经找出来三件。”只要真想查,花楼里是没有秘密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说出亵裤的颜色。 杜乔迟疑,“数罪并罚……”其实判的也不会太重。 林婉婉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果往风化上扯……” 第333章 自损八百 风化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和寻衅滋事一个路子。 李君璞身体往椅背上仰倒,长手握住杯子,“明天还得去查访其他受害者。” 事发之时,他是想有高位者背书,让案子顺利推进下去。但不是这样的推进办法,找到受害人,再把人伤口剖开。 段晓棠:“这个犯罪团伙只有两个人吗?” 李君璞:“庆元春几个花娘龟奴管事参与其中,有的知情不报,有的负责筛选,有的负责事后收尾安抚威胁。” 一条龙服务了,林婉婉用四个字概括,“为虎作伥。” 段晓棠:“只有一座庆元春?” 李君璞叹口气,“还有几家花楼也是他们常去的,没腾出手来查。” 段晓棠看出李君璞不想往“受害者”这边使力,让一个直男去审问一个男人如何被他人侵犯。 大众眼里男人的贞操不算事,哪怕只被人划了一刀,一遍遍回想当时情景也是一种痛苦。 杜乔的科举头名多少也沾了一点当初纨绔们在燕春楼闹事的光,让他之后不得不将这件事的各方反应反复琢磨。 “依袁家行事,报复之心有,恐怕更是要借此机会发难。”不然不会追溯过往,把事情闹大。 从之前的叙述中,至少可以确认歹人有些身份,才让李君璞抓捕之时束手束脚。 若他一心为公,直接下手便是;若全是私心,更有混过去的法子。 偏偏这人的赤子之心,却被官场倾轧消磨得不上不下。 事件恶劣,对名声的损伤不可估量。换做是袁家两位女郎遭此厄运,只怕现在已经打起来出了人命。 只诛首恶说的轻巧,袁家不借力把他们背后的靠山拿下来,这场风波永远不会平息。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谁敢保证自家的底子一定清白。 李君璞:“袁家和白家已经开始串联御史了。” 今日之事闹出去,袁家两兄弟名声受损,近几年别想出仕。诚然他们年纪小不着急,可官场如战场,迟一步便是步步迟。 就算当时段晓棠不挑破,右武卫的将官闭紧了嘴巴。只按绑架案来做,一旦将歹人抓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甚至怀疑袁家兄弟的“清白”,百口莫辩。 李君璞也是再去提审相干人等,才发现许多人都知道那两混账做过什么,不过秉承着事不关己的心态,看破不说破。 袁家现在被逼到两难的境地,要么吃个哑巴亏,把这口气咽下去,兄弟俩一辈子背上捕风捉影的名声,每逢出仕升官的节点被人拿出来说道。 要么拼着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将此事做个了断。吴越不愿意牵扯进是非,但要他站出来说一句“没成事”却也不难。 有河间王府作保,兄弟俩蛰伏几年又是一条好汉。 这点考量,李君璞甚至都是等白旻赶到县衙和袁奇慎重商量时,才隐约琢磨出来的。 无论是自己、右武卫将官、包括后赶来的白秀然和徐昭然,都是典型的将门思维,直来直去惯了,升官发财靠的是本事,武将有几个名声好的。无非将行凶之人找出来,讨个公道。 谁曾想会碍着名声仕途,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于人于己于政敌,都不会。 李君璞设身处地,将白旻换到今天任何一个人身上,自己、吴越、段晓棠、白秀然……恐怕结果都与现在不同。 难怪人家能左右逢源。 李君璞的小心思段晓棠无从得知,只听已经进展到串联御史一步,显然是要在朝堂上交锋。 李君璞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垫脚的,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如转换调查方向,不查受害者,查他们这个团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实施犯罪的人员、各个花楼的参与人员。” 李君璞轻轻笑起来,好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两混账混一起的又岂是简单人物,平康坊但凡得势一些的花楼谁家背后没有几座靠山。 袁家有袁家的打算,京兆尹有京兆尹的打算,县尊有县尊的打算……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算计,为何不能借着这杆大旗,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查几个纨绔,封几座花楼,天塌下来有袁家顶着。这个垫脚可比查访受害者厚实多了。 想做点实事,四方掣肘,真是太难了。 林婉婉支着下巴,“所以如果不是他们下手错了对象,误抓了袁家兄弟,其实根本不会伏法,哪怕被抓也是轻轻放过?” 杜乔微微点头,“按照律法的确如此。” 段晓棠夹了一块辣卤腐竹,刚放进碗里,有感而发,“如果被绑的不是太常卿家公子,吴越根本不会当即把庆元春封起来。” 救了人再往万年县一报案,便算是仁至义尽了。人赃并获和事后追捕效果可大不一样。 袁昊安开口第一句话自报家门,无非两层含义,第一层奇货可居必有后报,第二层和当初吴越站在水里威胁的一样:不救我肯定有是非。 林婉婉平时插科打诨惯了,此刻心中亦是一阵愤懑,“人人都道平康坊藏污纳垢,干脆查封一了百了,落个干净。” 李君璞和杜乔不是附庸风雅的花丛浪子,更不是不通世事的腐儒,说些平康坊是给可怜女子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之类的鬼话。 哪怕她们卖身用血汗赚得一些钱帛,真能够安身立命么? 李君璞不屑于遮掩,直言道:“你们知道平康坊每年给长安城贡献多少财赋?” 说到底都是钱的问题,封平康坊,那是动了朝中高官们甚至皇帝的钱袋子,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段晓棠无话可说,哪怕将平康坊里花娘全都放出来成家立业,组成成千上万个家庭,创造的财富也比不过区区一个平康坊。 一个合该的贤妻,该是在家纺纱织布,而她织出的布多是给家人制衣。而朝廷服兵役要男人,劳役要男人,收税的大头也是男人,女人可有可无。 这么一想,平康坊的存在,似乎也称得上一句存在即是合理。 李君璞再说一些案件细节,杜乔停杯投箸,再也吃不下。段晓棠和林婉婉胃口没受半点影响,该吃吃该喝喝,以前听说的重口味故事多了去,这点小意思。 几个再说一会闲话,顶着酒气冒着宵禁各回各家。 祝明月听完新鲜出炉的八卦,只留下一句,“唯有权势才能对抗权势。”能得到多少公平正义,全看撬动的权势有多大。 第334章 两花孔雀 范成明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耳边念叨,“昨日我们赶过去,居然没升堂。”少了多少热闹。 庄旭冷眼旁观,“没升堂事才大。”攒足了劲憋个大的。 吴越的消息更灵通些,“今早已经有御史上折子弹劾。” 不只一个御史,说其中没有串联谁信。 庄旭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往死里整呀!” 范成明对案件进展不清楚,但犯人的身份打听得明白,“一个光禄少卿的侄子,一个鸿胪少卿的孙子。” 庄旭啧啧道:“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都是名高权轻的地方,“正卿对少卿,有的好看。” 过程是精彩的,但结局也是注定的,只是不知袁家走到哪一步才干休。 这类高官通常两种情况,一种有本事是帝王心腹,特意占位置的,另一种就是出身太好,不得不给个闲散高位安置。 袁家是后一种,前朝公主血裔今朝显贵,姻亲遍布朝野。 这次人家是苦主占着理,哪怕要求过分些,也不算出格。 能占几分优势,除了看各自实力,还得看姻亲故旧。袁家这边最显赫的姻亲自然是梁国公府白家。 庄旭想了又想,“光禄少卿似乎和越国公府联姻,哪个呢?” 吴越:“光禄少卿的女儿嫁给越国公府旁支,前千牛备身宋道平。” 范成明点点头,“我听说他学问极好,和楚国公交好。现在是何官职?” 吴越:“白身。” 范成明和宋道平差着岁数,加之千牛卫和南衙联系并不紧密,所以知之甚少,“白身?” 这个出身,这个资历,这个关系网,怎么可能是白身? “据说是为潜心学术而辞官。”吴越用的是“据说”,他本人对这个理由的信任度就得打个问号了。 范成明好歹和袁昊嘉有两分香火情,“光禄少卿若是说动宋道平向楚国公求援怎么办?” 段晓棠停下筷子,“这还不简单,人家好男风,爱强取豪夺。平日接触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当然是家里人和姻亲。” 自证清白永远是最难的,远有“荡妇羞辱”,现有“浪男羞辱”。 段晓棠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他人明白她的意思,这甚至不算造谣,只是合理猜测。 两位少卿的姻亲敢出手,袁家就敢让他满门男丁“清白不保”,以牙还牙而已。 投鼠忌器,姻亲还敢随意捞人么。别人没捞着,把自己拖下水了。 哦,不该叫下水,应该叫下海。 段晓棠忽而想起,“说起来,袁家和越国公府真是缘分不浅。” 范成明盘算了一圈,联姻交友似乎都没有关系,“什么缘分?” 段晓棠公布正确答案,“你不是去探过病看过疤么,连这都不知道。袁三郎上回在燕春楼卷进去的那场斗殴,其中一方就是越国公府的人。” 范成明抽抽眼角,妥妥的孽缘。此事过去,袁家若不算上两卦,都对不住这缘分。 经此一事,不仅两位少卿家倒了霉,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平康坊数家花楼查出不少污垢,背后的东家跟着吃了挂落。 一向热闹的平康坊寥落几分,毕竟纨绔们去是想寻花问柳的,不是被人当花柳寻的。 以前去是风流雅事,现在上赶着去,说不定引来周围人好奇的打量。 万年县没有公布具体受害人员名单,不过牵涉其中的花楼倒是一个不落的查封并且公布。 纨绔们比较自己的轨迹,拍拍胸口松口气。然后不免暗戳戳的想到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袁家兄弟着了道,会不会其他人也有类似的遭遇。 袁奇将兄弟俩拖到祠堂打了一顿,倒没下狠手。一个亲儿子,下不去手,另一个亲侄子,身体破破烂烂,更下不去手。 兄弟俩索性在祠堂打地铺,养起了皮肉伤。等伤养好了,活蹦乱跳地出来,作为当事人,最后才知道真相。 至于阴影完全没有,还不及袁奇那顿棍子来的印象深刻,但往后两兄弟都是绕着平康坊走。 段晓棠真正对这件事有真切感受,是休沐回家看到白湛的时候,脱口而出,“怎么这副打扮?” 白湛是个英俊少年,往日穿着利落,今天偏偏换了一身绯色长袍,衣领袍角掺杂金线绣着精致的花纹。玉石腰带上挂着一枚镶嵌宝石的香囊,左右手上各戴着几枚戒指。最刺眼的是头发缠绕彩线编成小辫,束在头顶。 打扮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唯有三个字能形容——花孔雀。一眼望过去,比女装的白秀然还打眼。 段晓棠小声问白秀然,“吃错药啦?” 白秀然觉得有些伤眼,撇过头道:“现在城中少年多是这般鲜亮打扮。” 段晓棠犹如乡下土老帽头回进城,可算见着新鲜,“为啥?” 白秀然:“还不是为燕春楼那档子事。” 袁家兄弟为何栽了,不就是白龙鱼服。 段晓棠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白湛,少年公子脾气好不好不说,但他爹肯定不好惹。 “不会被当肥羊宰么?”行走的金子呀。 白秀然:“被当肥羊,总比当弱鸡强。” 白湛向来主意强,有自己的审美。林婉婉想不通,“你是怎么答应穿这一身出门的?” 白湛低头看着衣襟上的绣纹,迟疑道:“不好看么?” 林婉婉慎重说道:“脸在江山在,看习惯就好。”言下之意,如今这副打扮全靠脸撑起来,当然也不排除她习惯白湛过去英姿飒爽的健气少年模样。 白秀然:“大哥说不换装扮别想出门。” 白旻受够了给弟弟们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的日子,有那个心力做点什么事不成。 段晓棠默默地竖起一个大拇指,“你大哥,真是先见之明。”将一切风险消灭在萌芽之中。 不过这点打算显见只能起到微末作用,白湛的性子就不是不惹事的,何况背后还有一个白秀然隔三差五借名一用。 等孙无咎进来,郎舅两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看着对方的穿着打扮,相对捧腹大笑。 第335章 装病翻墙 两只花孔雀乐的哈哈大笑,孙无忧捂着脸跑过来和白秀然说话。 林婉婉说着风凉话,“老实说,带这两货出门,平白拉低你们格调。” 白秀然轻轻点头,“嗯。” 我的显眼包兄弟,有多远滚多远。 徐昭然和杜乔进来,穿着平常的衣裳,没贪图新鲜。 白湛不理解,“你们怎么没换衣裳?” 林婉婉一语道破,“正经国家公职人员跟你们这种社会闲散人员能比吗?” 有事业的男人,穿着打扮自然要注意些,不能让人觉得轻浮不稳重。 林婉婉小声道:“终于看见两个正常的,能洗洗眼了。”嫌弃花孔雀的心情溢于言表。 林婉婉说的小声,但白湛还是听见了,不打算继续在这丢人现眼,“无咎,我们去摘西瓜。”再不摘,西瓜就过季了。 两人一路经过后院到达小菜园,白湛专挑个头大的左拍右拍,还专门拍给孙无咎听,“哪个是“嘭嘭”声?” 孙无咎拿出幼时学琴的认真劲,仔细分辨,一锤定音,“左边的。” 白湛刚将罪恶的手伸向瓜藤,旁边围墙旁突然“咚”的一声。 白湛和孙无咎齐齐抬头看,立刻站直身体,作出防守的动作。 翻墙人和“偷瓜人”两厢一照面,都有些尴尬。 白湛收回动作,“李二哥,怎么从墙上过来。”留了点面子,把翻墙说成“从墙上过来”。 “我这几日不方便出门,”李君璞手指有些尴尬指着后头的围墙,“提前和祝娘子说过的。” 孙无咎一无所知,“不方便出门?”难道是要掩人耳目。 李君璞清咳一声,“我请了病假。” 病是真的,药方是真的,大夫也是真的,只有病人是假的。 白湛没出仕,但日子记得清楚,“今天休沐呀!” “明后天也请了。”自打庆元春的事情有了眉目,李君璞就果断的病了。 积劳成疾,非得连休四五天才能好。 有些官员十几年如一日称病,活不干俸禄照拿,李君璞只偷闲四五日很是良心了。 现在又不是武将,用不着一副钢筋铁骨的好身体。 幸而李君璞不爱出门凑热闹,在家看看书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只要不去衙门,做什么都是好的。 可惜段晓棠不在家,杜乔住在西院,中间隔了一个柳宅。 听到这里,白湛和孙无咎还有什么不明白,李君璞是装病。 李君璞看他两摘瓜,“挑好了没,我拿一个出去。” 白湛将刚才的西瓜摘下来,递给李君璞,“我们再摘一个。” 李君璞抱着重要的现身道具心满意足地离开。 孙无咎原以为李君璞是个踏实之人,现在还有一点不可置信,眉毛微微挑起,“他装病?” 图什么呀! 白湛猜想可能和庆园春之事有关,难道是为了避风头?辩解道:“说不定积劳成疾,外表看不出来。” 孙无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旁边的围墙,真病还会翻围墙,这瞎话你说出来信不信? 李君璞抱着西瓜出现,徐昭然只以为他先来一步,刚才也去后头摘瓜了,问道:“二郎呢?” 虽然都行二,但徐昭然嘴里的二郎只会是白湛。 李君璞顺势说道:“还在挑瓜。” 白秀然接过西瓜,习惯性地拍一拍,“好像还不错。” 李君璞倒不居功,“白二挑的。” 复又问徐昭然,“他两怎么打扮成那副模样?” 天知道,李君璞刚翻过墙没落地的时候,看见小菜园里蹲着两只孔雀成精,心底有多惊慌。 也就工夫不到家,没法当场翻回去。 第一次装病请假,有些心虚。早知道会遇见这种场景,宁肯走正门。 徐昭然将广大家长们的忐忑心理说出,那真是恨不得在孩子衣裳上写明家世门第,我爹xxx,就怕像袁家兄弟一般栽得冤枉。 李君璞不喜花哨,“矫枉过正。” 徐昭然自己反正不穿,乐的看笑话,“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白秀然手起刀落切西瓜,林婉婉在一旁说话,“秀然,我发现你舅舅和你有一点特别像?” “哪里像?”白秀然思索好一会,都没想通自己和袁奇相貌哪点相似。 林婉婉:“大方。” 白秀然一点即通,“袁家送了谢礼?”自把表弟们送回家后,后续的事情她都没有参与。 林婉婉附耳小声说道:“不仅是我、晓棠,还有隔壁的李二哥,连右武卫只去冒了泡的将官,都送了礼。”当然最大头的还是吴越。 林婉婉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袁家分别给她和段晓棠送了礼物,没有把谁当做谁的附庸。 当然这或许是袁家与白家亲近,知晓三人真实情况,故而识趣的分开送,恰恰证明人家用了心。 林婉婉真正发的第一笔横财就是在袁家身上,这次虽然够不上发横财的门槛,但她也没出力,只是跑一趟而已。 白秀然塞了一片西瓜到林婉婉嘴里,“吃瓜,明月呢,怎么没见她?” 林婉婉咬了一口,将西瓜拿在手上,“在后头整理东西。” 今天为了待客,特意给纺织的女工们放了假,将前院腾出来,只留了何春梅一个人。 众人在院子里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其他的开启自动觅食功能,将肚子填了三分饱。 白湛闻到厨房传来的香辣气息,“今天吃火锅?” “不是火锅,”林婉婉故作神秘的摇摇头,“是之前都没吃过的东西。” 段晓棠出品,味道必有保证。白湛好奇,“什么?” 林婉婉并不直言,反而对着李君璞和孙家兄妹两说道:“今天的菜可能对你们不太友好,不过幸好都有备选。” 双手做捧心状,“但是我真的太想吃了!” 林婉婉路过东市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城外农人卖田螺,霎时想起曾经无数次熬夜读书后,在夜市吃的辣炒田螺。 这不仅仅是美食,还是一段珍贵的回忆。 使了钱叫人送货上门,祝明月看着桶里的田螺眼神充满质疑,“福寿螺?” 第336章 辣炒田螺 林婉婉不用特意和祝明月解释福寿螺和田螺的细微差别,只用一句话打消所有顾虑。 “那是入侵物种,祖宗还在新大陆扑腾。” 长安本土田螺,没农药没化肥,真正的绿色食品。 祝明月抱着手抬头,“想吃?” 林婉婉双手握在一块做祈祷状,看着可怜兮兮的,“做梦都想。” 祝明月:“会做?” 林婉婉的答案不言而喻,“会吃,晓棠不是快放假了吗?”安排的明明白白。 夜市三件套,小龙虾、螃蟹、田螺。 祝明月过去吃的少,觉得不干净不卫生,但突然被林婉婉勾起来的情绪压都压不住。 小龙虾的祖宗还在新大陆,和福寿螺一块在水里畅游,没空漂洋过海上餐桌。 正好送田螺的人还没离开,祝明月走过去,轻声问道:“除了田螺,水里还能摸到哪些东西?” 农人有些结巴的回答:“鱼、黄鳝、泥鳅、虾还有螃蟹。” 鱼时常能买到,不算特殊。黄鳝泥鳅只外型就让祝明月退避三舍,问过林婉婉买田螺的价钱,两相合计,“我要田螺、河虾和螃蟹,每样至少十斤,按一文钱一斤和你收可以吗?” 农人忙不迭答应,河里的东西不花钱。自己一个人凑不够,还能叫村里人帮忙。 祝明月:“麻烦你明天送过来。” 赵璎珞将桌面上的杂物碗碟放在一旁。边用抹布擦桌子边说道:“先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桌子收拾完,回厨房拿来几条清洗过的围裙,“今天的吃食容易污了衣裳,不如在外头套一件。” 重点关照白湛和孙无咎,鲜亮的衣裳若是沾染油污洗不掉,真是太可惜了。 林婉婉经验丰富,一马当先拿了一条围裙穿在身上,另外甩了两条全身的扔给白湛和孙无咎。 家里除了灶孔多,围裙也多。 也就长安没条件,做不出一次性手套。不过美食面前,多洗两遍手值得。 菜品一道道从厨房端出来,油爆小河虾、白灼虾、辣炒田螺、香辣蟹、酱油焖河蟹…… 难怪说对孙家兄妹不友好,多是辣味。 现代多用海蟹,现在找不到,只能用河蟹代替。加之没到螃蟹最肥美的时候,清蒸也没多大的吃头。 白湛指着一盘黄色的块状物问道:“这是什么?”蟹黄也不像呀! “清蒸南瓜。后头的南瓜熟了,刚好做给你们尝尝。”林婉婉转头对李君璞道:“南瓜是甜的哈。” 一个个指着介绍,“晓棠还做了南瓜饼、南瓜羹、还有南瓜绿豆汤。” 李君璞挑眉道:“都是甜的?” 林婉婉:“它也不能是咸的呀!” 一桌子人,大概只有徐昭然和杜乔才能体会没有忌口的快乐。 今天的主菜是虾蟹田螺和南瓜,另外准备了一些其他菜色做填补。 孙家兄妹两面前各放了一碗清水,辣味田螺肉、虾肉还有螃蟹,通通在水里涮洗一遍,一边辣到吸气一边止不住口。 在林婉婉看来过水失去灵魂,但兄妹俩已经比最开始一点辣都沾不了进步多了。 李君璞吃了两块蒸南瓜,喝了一碗南瓜羹。 美味面前,所谓的忌口也能打个商量。 林婉婉最初教的吃田螺办法,是用牙签将肉挑出来吃。白湛无师自通,直接用嘴将螺肉吸了出来。 他平时“尽量”吃得清淡些,等到休沐日,约上三五好友,或者等段晓棠请客,彻底放飞。 几十年后的事情,慢慢考虑。 这会正在剥一个虾,手上一时没拿稳,顺着衣裳滑下去,幸好外头套了围裙。 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堆的壳,它们的血肉化作人类进步的阶梯,它们的躯壳会被戚兰娘当肥料埋进土里,为增产增收添砖加瓦。 段晓棠打量一圈,就属林婉婉和白湛面前的壳堆得最多,从一开始,他俩就放弃用筷子作战的想法。 一个个走出去都是名门闺秀、年少俊彦,这会满手油污吸田螺剥螃蟹。 林婉婉抬头四顾,尽见壳山壳海,“我们是不是把一条小河的存货吃光了?” 祝明月:“顶多一丈的河段,相信大自然的造物能力。” 林婉婉:“那我下次多买点。” 白湛自告奋勇,“带上我。” 林婉婉:“等晓棠放假。”厨子不上岗,开什么火。 林婉婉忆及当年,“以前学校外面夜市有一个店,招牌那叫一个显眼,写着百年老店。凑近了看写的是“距离成为百年老店还差九十九年”。” 白湛:“春风得意楼也可以这么挂呀!” 白秀然和祝明月齐齐抬头看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丢人的不是你! 段晓棠:“哪天放开宵禁,我去国子监外头摆夜宵摊。” 孙无咎:“你现在是右武卫的将官。” 段晓棠:“还不兴让人干副业。” 杜乔原先以为的副业是收润笔提匾额,突破下限是替人写墓志,没想到段晓棠还能有新招。 长安只有上元节三天没有宵禁,那时候国子监已经放假了。李君璞早知段晓棠家乡没有宵禁,唯独不理解,“为何去国子监门外?” 段晓棠:“学生钱好赚呀,再者学生不太能惹事。”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李君璞利落掰下虾头,嗤笑道:“国子监不惹事!”国子监学生不惹事,他这个县尉白做了。 国子监学生和长安城纨绔的重合率不说七成,五成是有的。 林婉婉来了兴趣,“到时我也去帮忙,带上盼儿一起。” 段晓棠:“你去干嘛?” 林婉婉说的理所当然,“收钱呀!”顺道看看国子监的俊秀少年。 李君璞听林婉婉的口气,猜她私底下和顾盼儿混得熟,这两人搅在一块,也不知道谁带坏谁。 白秀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盼儿是谁?” 林婉婉兴致勃勃地介绍:“柳家的亲戚,特有趣一美女,也就现在不方便,不然哪天介绍你们认识。” “不方便?”白秀然以为人在外地。 李君璞面无表情,“怀孕了。” “哦。”白秀然没有多想,李家和柳家多年比邻而居,李君璞认识柳家的亲戚理所当然。 第337章 股份分配 一个个吃饱喝足,摊在椅子上争当咸鱼,白湛甚至打了几个饱嗝。 林婉婉生怕他们吃撑,赶紧翻出消食养胃的丸药。 白秀然吃完,双手反复用香皂搓洗几次,方才将油腻的感觉去掉。 白湛此时想起要当大孝子,“还有么,我带些回家。”虽然带回去白隽也尝不了两个。 段晓棠摇摇头,“没了,全没了,几十斤全被霍霍光了。”本来还想带些回右武卫当零食的。 杜乔谨记晚些时候要教书,中午没敢喝多,对田螺的滋味意犹未尽。“确实好吃。” 林婉婉:“就那些料,放块木头进去也好吃!” 杜乔点头附和,“也对。” 段晓棠的烹饪思路与长安盛行的风气截然相反,用昂贵的调料去搭配世人眼中低贱的食材。 若去长新楼应聘,非得被人扫地出不可。 给她一块熊掌,只会觉得不如猪蹄入味。 祝明月站起来,“消消食,待会我们说点事。” 白秀然隐约有所感,“什么事?” 林婉婉笑道:“猪猪好吃好喝养肥之后,当然是要开宰喽!” 白秀然忍不住笑出来,“这里只有一只叫婉婉的小猪。” 段晓棠轻轻拍林婉婉的肩膀,“不开玩笑,正事。” 祝明月这段时日以来反复计算,毛线生意真要形成规模,必须拉拢盟友,终于到开诚布公的一天。 戚兰娘将毛线团和毛线制品摆放在桌上。 白秀然轻轻地摸上去,有些刺手,“这是什么?” “羊毛衣,用羊毛做成的。”祝明月这次有实物,便不打算再多写冗长的文字。 “准确地说,是将羊毛纺线后制成衣裳。他们最主要的作用是在秋冬,防寒保暖。” 孙无咎仰头看看天上毒辣的太阳,现在是夏天! 几个男人自动给白秀然孙无忧让开位置,属实触及知识盲区了。 唯独杜乔开口,“保暖效果如何?” “效果肯定比不上裘皮丝棉,透风更适合穿在内里。”祝明月微微抬手,“不如试穿一次。” 羊毛易缩水,做的时候便格外注意放大量。 赵璎珞将羊毛衣抖开,杜乔顺势接过,将开衫的毛衣套在外衣之上,不多时背上脸上就大汗淋漓,急忙脱下来,接过段晓棠三省吾身的折扇,使劲扇风。 白湛拈起衣角闻闻,“没有腥臊味道。” 祝明月坐下来,气定神闲,“富者冬日有裘衣,贫者单衣蓄茅草。而毛衣正好介于两者之间。” 孙无咎凝眉,“价格几何?” 祝明月:“刚刚试穿的毛衣,只计算原材料价格,不超过八百文,需要一个全职工人耗费七天时间。” 价钱比寻常的丝绸衣裳便宜,花费的时间比裁剪衣裳费时些,但毕竟是冬衣。 杜乔:“这也是你们家乡的法子?” “嗯,”林婉婉点头,“两地气候应该差不多,冬天除了贴身的内衣,加一件毛衣,外面再穿一件厚外套就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保暖手段,比如暖气、空调、地暖、暖宝宝……多种多样。 徐昭然犹不相信,“三件?”他年轻火力壮,到冬天也不敢只穿三件出门。 “有些年轻小伙小姑娘,为了好看可能还会穿的更少点。”林婉婉瞟一眼祝明月,冬天穿丝袜,不怕老寒腿吗。 李君璞记得很早祝明月就找自己问过互市之事,平时也能看到工人进出,可不止七天。 “为何现在才将毛衣拿出来?” 段晓棠摸摸鼻子,“当然是因为我们三个都不会织,一件衣裳里头全是群体智慧。” “那你找我们……”白秀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祝明月微微笑道:“思来想去,还差一些本钱,缺一点门路。” 白秀然当即拍板,“缺多少我给你补上。” 富婆就是这么有底气,和祝明月实在合作愉快,不用费半点心,钱自动进口袋了。 “不着急,听我慢慢说。”祝明月先给诸位潜在股东说一说钱景,“一只羊一次能剪两到三斤羊毛,一年剪一到两次,清洗后剩余一半。一件毛衣大约需要两斤羊毛线,不到两只羊的羊毛,就能织成一件衣裳。” “刚刚那件衣裳的八百文成本,很大一部分是在外头染色的花销。” 各色毛线团摆在诸人面前,孙无忧拿起最近的一团毛线,仔细辨别,颜色的确染得细致。 再摸摸另一头一件更薄的衣衫,和羊毛线的触感全然不同,“这是什么?” 祝明月:“羊绒衫,穿着更为舒适。用羊绒织成,一只羊产羊绒二三两,要做成一件衣裳,需要四五只羊。” 孙无忧对细腻柔软的羊绒衫爱不释手。 孙无咎:“祝娘子打算怎么合作。” “我既不打算小打小闹,也不打算胡作非为。”祝明月先表明心迹,“若想做出一点样子,靠长安周边的支持根本不够。” “我这边出一千贯当一半本钱,负责所有技术和管理,另一半折成五成股份付现钱,你们五家分。” 这门生意的确有可行之处,肉眼可见的钱途光明。孙无咎清楚祝明月拉人入伙,除了缺本金,更缺的是势力。这不是一间酒楼,体量固定,一旦做大必然招人觊觎。 唯有一处不明白,“五家?” 祝明月:“你们兄妹、姐弟合占一成,私底下三七还是五五自己商量。”家族势力重合,就不要浪费了。 徐昭然率先作出决定,“我那一成落在三娘名下。” 白湛原本想落在白秀然名下,姐弟两好说话。但徐昭然的话一出,只能跟上,“我那一份落在无忧名下。” 祝明月再度确认,“你们说的落,是指股份归属权就是秀然和无忧,还是只让她们代持。” 白湛:“有区别?” 大吴官员不得经商,产业挂在内眷或者奴仆名下是常有的事。 祝明月微微仰头,“别说你们现在没成婚,就是成了亲区别也大了。正好你们未婚夫妻未来郎舅都在,我们丑话说在前头。” “若归属女方,男方先走一步还好说。” 徐昭然白湛心里一顿,我们先走一步怎么就好说了。 第338章 人员安排 祝明月:“股份日后怎么安排都是本人说了算。若是女方先走,照常理由丈夫和子女处置。但依照大吴的习俗,婚姻存续期间所有子女都是嫡母的孩子。” 林婉婉想到私生子继承权心里一阵膈应,男人女人搞出私生子的成本、机会能一样么,偏偏大吴庶子是合法的。 “按姓氏论,爹一定是亲爹,娘不一定是亲娘;按血缘论,娘一定是亲娘,爹不一定是亲爹。” 林婉婉脸上全是兴味的笑容,“与诸君共勉。” 人性和婚姻最吊诡之处,尽在于此。 杜乔正喝着酸梅汤,一下没忍住呛到气管里。 “咳咳。” 李君璞连忙转身给他拍背,两个单身汉趁机脱离修罗场。 祝明月没管林婉婉“大逆不道”的发言,继续说道:“若只是挂名,自然各论各的,想给谁就给谁。” 祝明月的观点很简单,不论挂名与否,女方活的长,股份自然会留给她亲生的孩子。但男方活得长,最后的分配可就不一定了。 年轻英明年老昏聩的人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 白秀然孙无忧沉默不语,孙无咎看着白湛,白湛看着徐昭然。 孙无咎:“等同于嫁妆?” 祝明月毫不留情地戳破,“摸着良心讲,女人真的能完全处置自己的嫁妆?” 都说男人花女人嫁妆会被戳脊梁骨,但女人“自愿”拿出来,那是一个贤妻应该有的觉悟。 白旻几兄妹能顺当处置亡母的嫁妆,是因为白家所有子女中,他们年纪最长,势力最强。 徐昭然一字一顿,“落在三娘名下,自然该依从三娘的意愿处置。”鉴于现在未成婚,以后肯定是留给他们亲生的孩子这样的话不能说,但这么多人作证,定然不会违背。不论从感情还是利益而言,这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从实际情况来说,若是敢推脱一句,以后的事说不准,或者挂在家仆名下,今天走不出这个门。 白湛跟着说道:“都是无忧的。” 祝明月粗拟一份契约,推到桌子中央,“你们看看,有争议的条款再讨论。另外问一句,你们同胞骨肉间怎么分?” 异口同声:“五五。”最没有争议的分配办法。 祝明月:“无咎那一份?” 孙无忧:“二哥挂在我名下。” 几个预备役股东都没有亲自处理商事的经历,只能让孙无咎凭借学习的律法的经验来审视。 这份契约,核心条款无非三项,保证祝明月经营权,各个股东义务和权利,加入和退出机制。 “以后还会有其他人加入?”孙无咎觉得现在的架构很好,诸人知根知底,若引进其他人,难免再生波折。 祝明月:“未来之事,谁说得准。” 孙无咎转头四顾,祝明月占五成,其次白秀然一成半,自己半成,其余人一成。 祝明月故意拿话激徐昭然,让他放弃股份归入白秀然名下,成为第二大股东。 哪怕日后其他人进入,股份稀释,凭借她们的联盟,也能占据主动。 而最开始按家分,除了考虑势力重合之外,也是顾忌三家姻亲进退一致,人多势众可能动摇祝明月的地位。 契约审核无误,各自签名按押。 祝明月问李君璞和杜乔:“你两的股份怎么处置,自己出人挂名,还是我这边找人。” 两人亦是官身,不可能亲涉商事。 李君璞:“我待会让管家过来。” 杜乔打量一圈,祝明月能找的人选不多。“挂在你名下吧。” 祝明月直接答应,“行,待会签一份代持协议。” 林婉婉笑嘻嘻地对杜乔道:“杜大人,把你的私房钱掏出来吧。” 杜乔哪来的私房钱? 独自在长安,又未娶亲,钱都是他一个人的,哪用着藏私房钱。 祝明月暗地里算过,两百贯的本金,杜乔能拿得出来。哪怕有缺口,也不会很大。 杜乔当然清楚,祝明月这回将自己拉进来,是格外照顾。不然他一个寒门九品官,哪能和世家子弟比。 想到日后要将家人接来长安,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白湛小声对白秀然道:“三姐……”他一个高门公子,手头拿不出一百贯现钱。 白秀然心领神会,“我知道。” 祝明月手支在桌子上,“你们家中若是牧场庄园养了羊的,不如趁着现在天气好,薅一把羊毛挣点零花钱。” 一人多用,势力和本金解决了,连货源都有了。 白湛和孙无咎是真打算去薅一把羊毛,不光自己家,连亲朋好友家都算上了。 他两无业游民,光靠家中那点月钱,能把自己饿死。 “羊毛羊绒送到哪里去?”孙无咎这才想起,他们连个根据地都没有。 祝明月:“暂时送到五谷豆坊。” 白秀然:“羊毛作坊地址选定了么?” 祝明月:“没有。”两千贯若是买铺子,剩下的启动资金就不够了。“先租一个。” 白秀然:“我有一个绸缎铺……”生意一般,不如拿来做羊毛生意。 白湛大受震撼,除了春风得意楼,居然还有绸缎铺。同样是定亲,怎么同人不同命呀! 酸,真酸! 祝明月考虑一番,“太小了,腾挪不开。” 徐昭然有预感,哪怕以后成了亲,自己对白秀然私房的了解程度,也比不过祝明月。 祝明月:“考虑租一个大点的地方,前铺后作坊,预留出教授毛线针法的地方。同时试验染一些基础颜色,外头染色太贵,成本降不下来。” “你们手上有现成的染工么?” 大型庄园自成一体,肯定有懂染色的奴仆。但说到底这是他们私底下的生意,不可能去动用家族的奴仆。 只有白秀然现在分得一些私房,有几个庄园,“我回去看看。” 祝明月:“万事开头难,你们手上若是有得用的掌柜、管事、账房、技工都可以荐过来。” 众人之前都没有和祝明月合作的经验,齐齐看着白秀然。 白秀然:“春风得意楼的掌柜、账房、厨工,都是我出的。”简而言之,都是白家的人。 这种合作方式叫人大为震撼,祝明月不怕被架空么。 第339章 玩死他们 祝总不拘一格用人才,怕个鬼,不听话的踢了便是。要真那么容易被人架空,这么多年白学白干了。 何春梅和曾秋娘坐在院子里,演示毛线的纺织技法。 曾秋娘拈着一片靛蓝色的羊毛慢慢纺成线,间或掺杂几捋绿色。 祝明月:“现在试验的是多色羊毛线,对配色和工人手法要求比较高。” 纺车这东西,也就杜乔和孙无忧看着熟悉些。 曾秋娘要兼顾配色,速度自然提不起来。但纺车样式孙无忧左看右看都有些不同之处,“祝姐姐,纺车看着不一般。” 祝明月示意曾秋娘继续纺线无需停下,“这是新式纺车,纺线效率比通用纺车高。” 白湛:“一日能纺多少线?” 祝明月:“九到十斤。” “能做五件毛衣。”这点计算难不倒白湛。若一日之工能换的做五件衣裳的布匹自然称得上能工巧手。 布匹制衣分为三步,纺纱、织布、裁剪缝补;而毛衣只有两步,纺线和织衣。 唯有一处不明白,“现在的纺车一日能纺多少线?”白湛放弃从白秀然处得到答案,转而问孙无咎。 孙无咎的答案相当无赖,“我如何知道。”他是男子,不学纺纱织布。 杜乔从幼时看母亲操持家务,自然清楚,“两到三斤。” 一匹绢三十斤左右,只纺纱便要耗费十日光景,遑论后面更为漫长的纺织。 孙无咎大为赞叹,“祝娘子懂改进纺车?” “说实话,我也就这一两个月才知道纺车是什么样子。”祝明月环手抱胸站在外围,相当闲适,“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无非三个字——钱给够,大概率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金钱大棒打地鼠,效果翻倍。 但九斤的产量,还不能满足祝明月的野望。 白湛站到何春梅旁边,看她拿四根棒针围成一个圆圈,手指上下翻飞,“做的什么?” “回公子,织的是衣袖。”白湛站附近,让何春梅职业病犯了,忍不住打量他身上的衣裳绣纹,默默计算需要绣娘耗费的工时心力。显然祝明月找来的合伙人各个出身不凡。 很快将心思收回来,她现在不是绣娘,应该算毛衣织娘,连两个女儿也是。 白秀然翻过几件毛衣和羊毛衫,有些奇怪,“没有线头和针线缝补的痕迹。” 针线说的自然是绣花针线,现在织的都是素色毛衣,绣娘们自我要求高,当然不会留下线头,里外看着差异不大。 何春梅:“回娘子,衣袖和主衣分开织,最后用特殊的钩织技法缝合在一处。” 白湛看了一会,捂着眼睛避开,“眼睛都快看花了。”他的视力没问题,无非隔行如隔山带来的茫然。 段晓棠从屋里拿出一把棒针,“要不要试试。” 李君璞和徐昭然直接摆手拒绝,不感兴趣,看看就行。 让白湛拿绣花针不可能,但棒针新奇,大可以玩一玩。随意拿了几根,还特别有爱心的分给孙无咎两根。 段晓棠:“要粗细一样。” 何春梅放下未完工的袖子,转而教导几位郎君娘子毛衣针法。“万事初始,先学最简单的平针。” 手上拿着最粗的棒针做演示,“拿起线头,先在棒针上打个结,然后起针。根据线和棒针粗细,以及所织部位不同,针数有所差别。” 结果不言而喻,白湛和孙无咎纯属走个过场,连头都起不好。杜乔看起来笨手笨脚,勉强能跟上。脱颖而出者不言而喻,孙无忧。针数不多,一段时间就打出半指长的毛线条。 至于白秀然,基础有,但让她大半天不动织毛衣不是难为人么。 徐昭然将一切看在眼里,总觉得想穿上白秀然亲手织的毛衣,任重而道远。 白秀然坐回桌子旁,把玩着毛线团,“羊毛的来源靠收购?”养羊不现实。 白秀然心底估量自家在长安周边养了多少只羊,能给新作坊换来多少羊毛,顺便给白湛换点零花钱。 徐家有一部分,孙家更少点,李君璞情况不清楚,杜乔光杆司令一个。 “肉市屠夫关节已经打通,各个皮革铺子也在跑。”祝明月早摸过底,只要单独卖收益更高,自然能收到数量可观的羊毛。 “祝三前一阵将周边村落跑了一趟,普通人家约十户一只羊。这还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边远之地情况更差。 万年县名下有管辖乡村,但自古皇权不下乡,邻里纠纷自有乡里三老处置。城中事多,李君璞少有出城办公的机会,对乡间情况并不清楚。默默算了算家中羊数,抵得上多少户人家。 白秀然一听情况就觉得不妙,为什么以前觉得羊挺多的呢。“那怎么办?” 祝明月反而问道:“春风得意楼每日消耗百十只鸭子,知道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白秀然一点不管经营。 总量而言当然是普罗大众更多,但论养殖的集中性,当然是大户占优。 祝明月:“姜掌柜是个人才,借着以前的旧关系联络了一批长安周边的庄园田庄,每日轮换一两个田庄供给。” 养鸭子之余养些羊不出格,只要把人脉关系接手过来,又能解决一部分羊毛货源。 大吴现有的田庄管理相当粗放,平日主要供给主家粮食。具体种什么养什么未必有要求,多靠庄头管事安排。只要能在规定时间上缴粮食钱帛就没问题。 主家要的是羊肉,剪羊毛不算事;主家若是连皮带毛一起要,后面也会长起来的,不是么。 祝明月:“所以你们姐弟两要想薅羊毛挣零花钱,动作要快哦!” 白湛抬头望天,自家的羊该不会已经秃了吧? 呜呜,本公子的发财大计。 “第一年的货源解决了,第二年再考虑将摊子铺的更大更远。”祝明月不无遗憾,“可惜朝廷不开放互市,也不能自行前往草原收购。”那儿遍地是牛羊。 李君璞轻咳两声,提醒道:“犯忌讳的事,能不做就不做。” “我知道,”祝明月惜命得很,“若是能放开,我能借羊毛玩死他们!” 第340章 鲁缟楚鹿 白秀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玩死谁?” 祝明月纠正说法,“不,应该是和淳朴善良的草原牧民合作共赢。” 李家从前朝起,几代人和突厥打了近百年的仗,李君璞头一回听到如此新鲜的说法。 冷言道:“祝娘子,打算怎么玩死他们?”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亩草场能养十五只羊,五匹马,三头牛。若我们这门生意做得够大,草原上的羊不会吃人,但会吃马。” 孙无咎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羊如何能吃马。 “怎么不可能,”祝明月手里涅起一团红色毛线,“鲁国的缟楚国的鹿,祖先已经给我们做过示范,不是么?” 管.知名不具的祖先.经济战创始人.仲。 孙无咎不明白,“和草原有什么关系?” 祝明月:“人皆逐利,一旦发现养羊的收益更高,同样的地盘当然会养更多的羊更少的马。” 游牧民族战斗力之所以可怕,正因为骑兵机动性高,可如果少了马甚至没有马呢。 李君璞多年研究征伐突厥的办法,却从未想过如祝明月这般,不战而屈人之马。 李君璞:“他们怎么可能按照设想养更多的羊?” 祝明月:“大吴多少人口?” 作为帝国基层公务员的李君璞当然清楚,“八百九十万户。”不包括世家的隐户。 祝明月:“不说人手一件毛衣,每户一件。八百九十万件,全天下的羊剪了毛都供不上。” 从古至今,人口众多市场广阔都是种花家一大优势。 杜乔微微摇头,“只是臆想的情况。”有些人家只能凑出出门的麻布衣裳,遑论毛衣。 祝明月:“饭一口一口吃,事一点一点办。先引导草原多养羊。大贵族、小贵族、普通牧民从来不是一体,各投其所好。” 孙无咎感觉眼前只剩一层窗纱,“如何做?”政治前途还是贿赂? 祝明月:“大贵族需要的是利益和政治许诺,小贵族和牧民更在意实实在在的利益。草原上物资相对匮乏,铜钱不比金子招人喜欢,但比起金子又更喜欢实物。” “现在往草原贩卖的大宗物品,”祝明月捡了几样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丝绸、陶器瓷器、金银珠宝,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而他们真正需要的,是铁器、食盐、粮食和茶叶。” 徐昭然以为听错了,“茶叶?”祝明月她们平时喝的茶叶水? 现在主流喝的是茶汤,祝明月示意林婉婉代为回答。 林婉婉可算有了发挥的机会,“草原多以牛羊肉为主,缺少蔬菜,燥热油腻不易消化,茶叶可以解决部分问题。” 祝明月将话题圆回来,“所以看好草原茶叶贸易的前景。”指着段晓棠和林婉婉,“以后记得提醒我,在南方买几座茶山。” 林婉婉:“我要西湖边上的。” 段晓棠泼凉水,“有茶山没用,我们只会炒茶。” 白秀然打断,“先别说茶叶,继续说草原的事。” 祝明月:“用食盐、器皿、茶叶粮食和他们以物易物换羊毛,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殴打抱有善意还能带来利益的邻居。若安安稳稳放羊就能有尊严的活着,谁会想提着脑袋南下劫掠。” “长此以往,草原所有的物资都掌握在手里。大贵族若是挑起战争,那就断了他们的交易。接下来的事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诸人心里计算,除了应对战争,能干的事可太多了。最基础的挑拨离间,不献祭几个可汗特勤伯克,都是自己没本事。 杜乔恍然大悟,“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瓦解突厥威胁。”提到草原,大吴人第一个目标就是突厥。 祝明月微微笑道:“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弓弩射程之内。”有兵不用和没有兵威胁力大不一样。 有些人看着像鹰实际是鸽,有些人看着像鸽实际是鹰。 祝明月的说法,和李君璞多年践行截然相反,又和孙无咎家“祖传手艺”沾了点边。 祝明月冷眼看着股东们兴致勃勃的推演,心道早知道你们兴趣在这,还谈什么利益和成本,开局画饼,不把人喂饱不姓祝。 孙无忧跟着何春梅在院子角落里学织毛衣,只隐约听见草原、茶叶几个字眼。 原先谈起毛线的时候,李君璞一副我只是来掏钱的大爷模样,万事不理会,现在热情的参与讨论。 几人不通商事,硬是推演一番,发现这条道路从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落到实处,绝不是他们一间还没影的羊毛作坊能承担的。 众人齐齐看着白湛,哪怕心头火热,白湛也只能摆摆手,“我父亲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么?” 不惹事不沾事也不会主动办事,这方面李君璞还有的学。 孙无咎不说,李君璞更不用提,全家被压的翻不了身。徐昭然倒是在御前,但这事一个搞不好就得九族飞灰。 众人的目光转向段晓棠。 段晓棠没想到希望最后会落在自己头上,学着白湛的样子摆手,“河间王兴趣不在草原,再说我后头一堆烂账,可不敢去他面前冒头。” 刚才祝明月向股东要求人员支持时,各个争当甩手掌柜。这会倒是积极起来,凑出大半班底。 孙无咎这会反而迟疑起来,“祝娘子,若反倒是中原跟风养羊呢?” 李君璞:“中原不比草原,除了边关附近,少有能大量养羊的地方。” 杜乔:“羊崽很贵。”没点家底的人家养不起来。 祝明月:“因为气候原因,中原和草原发展的轨迹全然不同。中原农耕靠天吃饭,男耕女织自给自足,除盐以外可能都不用和外界交流。人口多地域广,几只羊落进去连点声响都听不到。” 不然列强为何要用大炮轰开国门,强行打开市场。 在祝明月看来,如果有条件,家里能养上一两只羊,不说剪羊毛换钱,凑合做些毛线,一年也能织出一件毛衣。 唯一的问题在于,养殖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风险太高了。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不是说来玩玩的。 第341章 郎心如铁 祝明月:“明天和牙人去看地方,哪些一起去?” 白秀然:“我。” 白湛哪能让两个女子单独出门,“我和无咎陪你们。”反正他俩无业游民,不似李君璞等人身上有官职要上值。 哦,李君璞装病,不用去衙门。 孙无咎:“城内城外,万年还是长安?”毕竟带那么大一个作坊。 祝明月:“当然是万年县。” 李君璞好好一个万年县尉,不用白不用。打一句招呼,少多少地痞流氓滋事。再者他们对万年县的情况也更熟悉一些。 白家姐弟回家将今日所见所闻一说,当然不会透露白湛入股的事,他名下一穷二白,全是孙无忧的。 白隽手上握着一个被白湛带回来的蓝绿色毛线球,据说是刚从纺车上取下来的。 皱眉道:“用羊吃马?”匪夷所思。 白隽只是这般简略的形容,祝明月的思路是用羊毛打开口子,后面还有一整套的操作体系。 白隽擅长的是攒钱而不是赚钱,许多地方都想不明白,“再仔细说说。” 白秀然和白湛不得不再颠来倒去将祝明月的说法重复一遍,其实很多细节之处他们也没想明白。 白隽越听越感慨祝明月是个人才,正常人谁会从羊毛想到从经济上搞突厥,听起来居然还有很大的可行性。 白隽总结,“用羊抢占马匹的草场,通过羊毛交易控制草原经济。拉拢小贵族和底层牧民,大贵族可以拉拢也可以打。” 白湛补充道:“其他大宗货品,食盐、粮食、瓷器都达不到这种效果。” 白隽一语道破,“因为它们不会去跟马抢吃的。”喜欢草原的骏马,但又怕草原马匹太多导致势力大盛威胁中原。 这个法子如果从民间做起是小打小闹,若是当做一项国策施行,以白隽对皇帝性情的了解,必然不会支持。 白隽忽然问道:“三娘,还有谁入股?” 白秀然斟酌道:“杜长林、李二郎,无咎心疼妹妹入了一股,给她做嫁妆。” 白隽不经意瞟了白湛一眼,孙无忧的嫁妆,肯定是二郎和孙无咎掺和在里头,拿女眷挂名。 不再理会,说道:“当年韩家李家的旧部,多散在灵定襄一带。” 和白家的势力不重合,都在边关与草原接壤,是出击突厥的好地方。 孙家肯定还留了人在草原上,可这部分人手有没有落到孙无咎手里就很难说了,毕竟他当时年纪太小。 白隽手里捏着毛线团,“这玩意真能做成衣裳?这么粗的线,要多大的织机才能织出来。” 毛衣只有那么两件,白湛没有拿回来展示,“不用织机,几根木棒就能织成。儿子试过毛衣,穿上去和毛皮似的,一脑门子汗。” 白隽:“夏天多披一块布也热。” 白秀然:“女儿看针法不难,往后学下来,给父亲织一件。” 白隽故意塌着脸,“三娘呀,你九岁学女工,说要给为父裁衣裳。时至今日,我只收到一个荷包。” 白秀然嘟囔道:“那是我绣得最好的一个荷包。” 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白湛根本不清楚白秀然的女工水平,因为他几乎没见过姐姐动针线。 白隽还能落下一荷包,白湛连影子都没见过。 至于白秀然绣的荷包,也就亲生女儿绣的白隽才会如此包容。换做寻常绣娘,非得以为是白吃钱粮。 也是夫人走的早,无人督导,以后多陪嫁几个绣娘便是。自己都穿不上女儿亲手做的衣裳,徐昭然更不用想了。 白隽:“今年看看情况,若生意不差。明年让你们堂兄帮着在晋阳周边部族中收拢些羊毛。” 朝廷不开放互市,可边地士族谁不往草原上伸手。白家谨小慎微惯了,动静不大。 白隽不敢肖想突厥,但拿周边几个小部族试试手不难。 李君璞坐在自家书房里,同样在思考,不过他考虑的方向和白隽截然不同。 同杜乔白湛旁敲侧击,三人的确是被土匪从河里捡回来的,杜乔亲眼见证。 以他们不受控制的性情,谁敢把他们当做暗子。 可在落水前发生了什么,世上真有躲避兵祸的世外桃源吗? 据段晓棠和林婉婉透露,祝明月出身豪商之家,哪个商户女会格外关注时政,考虑抽突厥的底子。 陶朱还是吕不韦? 段晓棠和林婉婉性情外露,甫一接触就能感觉到二人身上的格格不入。祝明月却掩饰得极好,不深入接触只会当她是一个出众的士族女郎。尤其身边有一个爱舞刀弄剑的白秀然作对比时。 李君璞自认看人颇准,过去和祝明月少有接触,只当一位算不得温柔但贤良的长姐。 今日一番深谈,方才明白哪有什么温柔贤良,不过去被她女子的身份、明艳的外表以及深沉的个性掩藏了而已,攻击性不少半分。 难怪能压下其他二人成为作主的那个人。 至于羊毛贸易,李君璞和白隽的决定一样,先看看今年情况。 一墙之隔,林婉婉正在进行人类驯服十指的的初级运动——打毛线。 何春梅已经起好头,只用按照针法一直打下去就行,长度差不多时再交给何春梅收针,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织针人。 段晓棠捧着洗好的葡萄路过,给她嘴里塞了一颗,“打的什么?” 林婉婉:“围巾。” 段晓棠:“长安不流行戴围巾。” 林婉婉点点头,“知道,给自己做个念想。”顺便打发时间。 林婉婉突然提及一个问题,“我想到一句诗,男儿到死心如铁,你、小月月、还有隔壁李二哥,谁会是铁到最后的人?” 戚兰娘皱眉道:“心如铁石?” 段晓棠和祝明月不说,李君璞只是外表冷硬,其实是个好人。 林婉婉:“说的是心志坚定。” 赵璎珞吐槽,“他都开始装病了。”说的谁不言而喻。 祝明月从门外进来,听到话头,凑到段晓棠和林婉婉旁边,小声说道:“你们读书时没学过一句话么,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 缓缓从段晓棠手上的盘子里拈起一颗葡萄,“恭喜你,进入决赛圈。” 第342章 地址选定 陈牙人由衷感谢白进当初将祝明月等人介绍过来,虽然只撮合过几单租约,但架不住兆头好,想想他都帮祝明月做成几单生意了,全是老客户的信任呀! 照这样的势头,买地置业不远。 祝明月一直让自己留心长安周边的土地,只是没遇着合适的。 陈牙人早明白祝明月不管买或是租,都要求有活水。某一次借着机会问过缘由。 祝明月的理由很简单:“水能生财。” 陈牙人决定以后凡是做祝明月生意,不管有没有井水,都把挖井队备上。 陈牙人从早上开始,带着祝明月等人游走在万年县各坊中间。 车厢憋闷,诸人皆骑在马上,怕晒伤的带上帷帽。 陈牙人介绍道:“今儿看的最后一处位置有些偏,在昭国坊,但地方大。娘子说做的毛皮作坊,用水量大,它附近有一条水渠,可以引水。” 昭国坊并不偏僻,位于富人区和平民区交界之处,实际两相得宜。 长安城的水渠可不是小河沟,祝明月想想昭国坊的位置,“连着曲江的?” 陈牙人:“祝娘子记性好。” 到了目的地,孙无咎看着院子里有些荒芜的情景,一时适应不良,地方倒是大,“土坯房?”只有前头门脸贴了一层砖。 白秀然反应还好,“地上三尺是石头。”反正拿来建作坊,不是自住。 祝明月前后转了一圈,“没有井?” 陈牙人早有准备,“祝娘子勿急,这地我请人看过,能打出井水。”他着实没想到,旁边有水渠的活水,祝明月还惦记井水。 祝明月:“去水渠边看看。” 水渠在后门两三丈处,祝明月望着这距离,“不会淹了吧?” 陈牙人拍着胸脯道:“祝娘子你放心,长安城这几十年旱过,但从没淹过。” 白秀然微微点头确认。 “能引水入院吗?”祝明月担心违建。 寻常人家这几步远的距离,拎着东西到水边洗便是。陈牙人不懂毛皮工艺流程,但真信祝明月这回用水量大。 “可以的。”多少高门建私宅引活水进院造景。 回到院中,祝明月避到一旁,和白秀然等人小声说道:“地方还行,改建需要费一番功夫。” 白秀然作为第二大股东发言,“你决定便好。” 祝明月和陈牙人说起契约细节,孙无咎听到租售合一,未来回购等条款大为诧异。看陈牙人的表情并不惊讶,应该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等说法,大概是自己少见多怪。 孙无咎若是知道祝明月曾经将人父子两代拉过来签契约,恐怕眼珠子都要落出来。 陈牙人离开去请房东过来,赵璎珞踢了踢角落里的杂草,墙角窜出一只老鼠,“这地方若是改建,要花不少钱。” 祝明月稍稍将位置往院子中间挪一些,“以后多聘几只狸奴来。” 赵璎珞:“颜色有要求吗?” 祝明月:“我又不是晓棠。” 白湛左右四顾,“这地方真的好么?”他理想的作坊该是窗明几净,他们可是有两千贯现钱的。 戚兰娘开口,“白二公子,地方大而且有活水,改建好应该不错。” 昨天孙无忧等人只见过纺线针织两部分,但也知道之前还有一步清洗,“兰娘,洗羊毛很麻烦么?” 戚兰娘轻轻点头,“主要费水。”他们用的肥皂,若换做次一等的皂角和草木灰,效率更低。 过一会房东过来,两方你来我往,祝明月将租金上抬一贯,方才让房东同意有些苛刻的租约。 送走房东,陈牙人去找挖井队,祝三去请李匠人周木匠,还有坊内算命的瞎子。 “这就成了?”孙无咎抬头望天,今天出门早,刚到巳时呢。 祝明月可不敢松气,“麻烦在后头。”自古装修都不省心,也就他们要求简单。“我们的生意,冬天以前看不到回头钱。” 李匠人没想到,人在家中住,活又又又来了。 周木匠住在附近,不用祝三去找,李匠人自顾自赶了家里的驴车去接人,问清楚地址,只管让祝三去办下一项。 周木匠坐在李匠人家的新驴车上,感慨道:“驴不错,车也不错。” 李匠人:“你不是白赚了十贯钱么,不如也买一辆。” 他们这等人家买马不实用,周木匠迟疑道:“想着要不买头牛,平时还能帮家里犁地。” 李匠人:“好牛得慢慢寻摸。” 祝明月找他们从没小活,驴车上还搭载一些简单的工具。两人一到地方,见祝明月站在前头,后面还站着几个与此地格格不入,一看就是高门出身的郎君娘子。 祝明月:“两位师傅来了,先喝点饮子,歇口气。” 戚兰娘将从附近买来的饮子送上来。 两人喝着饮子,时不时打量门口,显然是人还没到到齐。 不多时,陈牙人带着三个陌生人进来。 李匠人一看他们带着的凿斧钻杆和木桶绳索,小声说道:“凿井的。” 最后进来的是祝三扶着的一个拄竹杖的瞎子,这个周木匠清楚,“算命看风水的。” 祝明月先让挖井队选定打井的位置,然后问算命堪舆的王瞎子,“王先生,你看看位置如何?” 瞎子还能怎么看,王瞎子围着地方前后左右走了一圈,拈指头算了会,“此地风水上佳利聚财,井口修成八角形,高两尺六分,最利娘子。” 祝明月冲着挖进队微微抬起下巴,“听见了吧,挖!” 祝明月接着带着人往水渠边上走了一遭,让李匠人估算合适的引水排水位置,在院子里连挖三个串在一起的流水池子,用于清洗皮毛。 建三进屋子当做库房,铺石防泥泞,空地用来染色晾晒,纺线用茅草棚子,戚兰娘将工艺流程的动线梳理一番,安排好位置。 建房向来用规制,不用特意看风水,往常李匠人给祝明月干活,具体怎么建都是祝明月直接拍板决定。 不过这次涉及引水,是得请人看看。 李匠人预先择定引水排水的路线、水池的位置后划出标记,然后请王瞎子来看。 第343章 全体会议 王瞎子被祝三扶着从头走到尾,几根手指拈来拈去,方才道:“第三个池子东方向突出一角,隔三寸的地方埋一截柳树干,保出入平安。引水排水处的安铁栅栏,中间横纵都要六根铁钎,防小人。” 生意人无非求三样,平安聚财,不犯小人。 谁说瞎子不会看脸色,王瞎子纵横胜业坊多年,靠的就是这份从不为难主家的贴心。 孙无咎靠在白湛耳旁,揶揄道:“是个妙人。” 祝明月也喜欢王瞎子这份识时务,边角地方下点功夫便能求一个心安。 李匠人看着这么一大片地方,看着院中原有的房屋,问道:“祝娘子,建砖房还是土坯房?” 祝明月:“前头门面砖瓦房,后面的地基用砖石,上半部分用土坯,屋顶用瓦片覆盖。”防潮防湿。 李匠人琢磨着祝明月这次是要节省成本,“那先挖池子,挖出来的土正好摔泥坯。” 祝明月微微颔首,“李师傅想的周到。” 李匠人鞋底在地上磨来磨去,“这地方大,若是铺石费的银钱可就多了。” 祝明月:“可若下雨泥泞更麻烦。” 李匠人:“道路用石板,其他地方用碎石子通铺,赶车去渭河边上,几文钱就能让人捡一车。” 碎石子没那么平坦,但只要铺仔细些差不到哪儿去。 祝明月:“行,麻烦李师傅你做主。” 别人家修房盖屋,都是自备材料,唯独到了祝明月这里,哪有备材料的闲心和人手,全是包工包料。 祝明月:“先建后头的作坊部分,门面放到最后头。你二位先算算材料需要多少银钱,”指了指赵璎珞,“钱的事找赵娘子支用。” 第一阶段是李匠人的主场,周木匠顶多打打下手,家具这些可以放到后面做。 李匠人算出买砖石木料的钱,赵璎珞直接从马车上提下来一个钱箱,当场给付。 李匠人:“我下午去砖瓦窑订货,老周买木材,待会让人过来挖土。” 这行动的积极性,让孙无咎白湛叹为观止。 祝明月:“秋收前能完工么?” 古代秋收有多重要,战争都得给它让路。一旦工程遇到秋收,工人都得回乡抢收,只得停工。 李匠人算算工期,“恐怕得加人、赶工。” 祝明月:“钱不是问题。作坊秋收后就得开业,只管叫人做便是。” 若是别人说这话李匠人心里说不得还要打个嘀咕,但祝明月向来说话算话。 白湛诧异道:“这就完了?”都打算好陪你们奋战好几日,结果租房、堪舆、建房半上午就搞定了! “又不是凤台龙阁雕梁画栋,还要怎么仔细。乡下起房子有些不用泥瓦匠,自己就能修了。”祝明月不知白湛惊奇在何处,“有没有兴趣来当监工?” 白湛没监过工,但清楚只要不打算捞油水,这可不算好活,“没空。” 祝明月:“你们遣的人,直接让他们来这边报道。” 几间现成的屋子当库房,五谷豆坊毕竟卖吃食,生羊毛味道太大了,人过来边当监工边做库管,安排的明明白白。 白秀然:“我找了一个染工,过几日才能送过来。”人在外地庄园,信使今天刚出发。 祝明月:“陈牙人寻摸了两人,到时给他打下手,我们先试试色。” 同样是奴仆身份,白秀然推荐来的人只要过得去,谁做管事不言而喻。 工地已经开工,戚兰娘小声说道:“我看了现有的厨房,大锅饭做不出来,前两天工人不多,先安排人送饭。等灶台搭好,再让厨娘过来。” 李匠人是修灶台的老手了,不用多要求也知道该怎么做。 祝明月:“就这么办吧!烈日做工辛苦,让厨娘多熬些消暑的绿豆汤,别叫人中暑了。” 戚兰娘轻轻点头,“我记下了。” 祝明月招呼众人,“我们今天的事情做完了,去吃一顿?” 孙无咎:“有点难以置信。”三个女人的行动力太强了,自己选的管事还没出发呢。 什么叫快刀斩乱麻,什么叫兵贵神速! 祝明月花了半天将作坊选址、装修搞定,然后等了三天,终于等来合伙人送来的“虾兵蟹将”。 不怪他们做事拖拉,谁也没想到祝明月动作这么快。 首次高级管理会议就在新作坊前头的门脸房开始。 屋子不断有人进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良有贱。不约而同来之前被郎君娘子或者管家敲打过,在这别想着偷奸耍滑,丢家里的脸。 诸人面上镇定自若,暗地里却忍不住打量各位未来同事。 祝明月最后进来,当仁不让坐在上首,微微转头问道:“人到齐了么?” 戚兰娘:“都到齐了。” 祝明月对着诸人开门见山,“我姓祝,是作坊的东家。你们都是各处荐来的,今天头一回见面,不如先做个自我介绍。从右手第一位开始吧。” 其他人心底思量,各处荐来,是不是说明屋里所有人背后都有一个东家。 坐在祝明月右手第一位的徐达胜站起来,对着诸人颔首致意,“鄙姓徐,徐达胜,之前在绸缎铺做掌柜,望诸位日后多多关照。” 祝明月回忆徐达胜的资料,是白秀然开的半死不活的绸缎铺的二掌柜。 不过不算说假话,二掌柜也是掌柜,副处长当面也不称副呀! 徐达胜旁边的中年男人形容有些畏缩,颤悠悠站起来,“我叫王还。”说完便坐下了。 徐达胜暗自苦恼,这人是昨日白进管事交到自己手上的,显然他们二人背后是同一个东家,没想到上不得台面。 王还之后是娄禀,“娄禀,以前是跑商的。”孙无咎荐过来的人。 徐达胜暗道,以前没见过,和自己不是一个东家。 祝明月:“以前跑的哪条线,交易哪些货物?” “长安到晋阳,”偶尔通过晋阳入草原,娄禀挑点能说的,“带的货物一般是牛羊和药材。” 专业对口,祝明月微微颔首,表示满意,“下一位。”是李君璞荐过来的独苗苗。 第344章 谁是卧底 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站起来,“霍忠,以前走定襄一带。” 娄禀心底一紧,抢饭碗的来了,幸好不是同一条线。 祝明月看着他敦实的体格,“走商?” 娄禀迟疑道:“兼带些货物。”主要干护卫的活。 轮到做左边一排介绍。 何春梅率先站起来,“妾姓何,做些针线活计。” 徐达胜心底惦量一番,衣着朴素双手却保养得极好,对她的来路有一丝了然。 随后是曾秋娘,声如蚊讷,“奴姓曾,清洗纺线。” 祝三坐在尾巴上,最后站起来,“祝三,平时干些跑腿的活计。” 徐达胜心中一凛,同样姓祝,祝三和祝明月什么关系? 戚兰娘将一件靛蓝色毛衣传下去,让众人眼看手摸。 祝明月介绍道:“我们作坊做的是一门新生意,把羊毛变成毛线,再把毛线变成这样的毛衣。” “目前装修,预计秋收后正式开业。部分工作现在就可以做起来。” “生产端分三个组,清洗纺线曾秋娘,染色王还,针织何春梅,暂时由何春梅领头。”其他两人只会做事,唯有何春梅看着像点样子。 “收购和销售端合并,霍忠跟着娄禀联系各处商队收购羊毛,之前这件事是祝三负责,不明白的地方问他。祝三跟在徐掌柜后头做事,坐地收购,我会让豆坊那边把人引过来。” 徐达胜心中一紧,祝三现在就像自己以前做的二掌柜。一个干不好,说不定踢掉自己上位。 想起托关系找春风得意楼的姜永嘉,问及祝明月的喜好。姜永嘉只有一个回答:听话做事,祝娘子不会亏待人。 祝明月:“所有人向徐掌柜负责,徐掌柜向我负责,我若是不在向戚兰娘汇报。财务方面暂时由赵璎珞负责。” “另外,兰娘、徐掌柜、祝三,你们三个多盯一下装修。” 当天晚上,徐达胜等人就搬进了新作坊,守夜的人都有了。 好在经过几天的工程,水井、厨房、厕所、浴室、猫狗样样齐全,生活不成问题。 祝明月领着一群人先去看后头的库房,房门拉开一股腥臊味道扑面而来,生羊毛的味道确实不大好闻。 徐达胜、霍忠、娄禀三人倒是不嫌弃,往后日日都要打交道,嫌弃也来不及了。 娄禀拈起一片羊毛,有点脏有点黄,以前买羊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呢,旁边放的羊绒倒是看着干净细腻些。 祝明月:“祝三,现在价格多少?” 祝三:“羊毛三文一斤,羊绒十二文一斤。” 娄禀轻声道:“比粮食贵一倍。”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最好的等价物当然是粮食。 同样体积下,羊毛比粮食轻。但南来北往的商队拉货看的又不是体积,只要骡马能拉得动,只管往上垒,剩下的全部交给空间想象力。 只要算笔账,运羊毛可比粮食赚得多。 从库房出来一路往前头,戚兰娘一路介绍,“这里正在挖的是池子,从附近水渠引活水进来,从前往后分为精洗粗洗等三个水池。往后洗羊毛羊绒就在这里,旁边搭一排草棚,用作纺线。” 再往前的另一进院,“这里主要是染色晾晒。” 再往前挨着门面的一排房子,“这里做毛衣针织,前面也会留下地方,用以教授客人织毛衣。” 总的看下来,这么一大片地方,绝大部分都归生产组,收购销售组只落得一个门面和臭气熏天的库房。 祝明月带上王还回家里试验染色,临走时小声吩咐徐达胜,“你抽空去找春风得意楼的姜掌柜,他认识不少长安周边田庄的管事,引荐一下,到时我们把这些田庄上的羊毛收了。” 徐达胜:“小的明白。” 祝三回五谷豆坊拉剩下的羊毛,最后留在作坊里的只有徐达胜、娄禀和霍忠三人。 三人来不及寒暄,见门外有个年轻人探头探脑,衣着鲜亮但气质不够舒展,一看就是高门奴仆。 年轻人在门口问道:“你们这收羊毛吗?”他原先收到的地址是胜业坊的五谷豆坊,后来又换到昭国坊。 外头没挂招牌,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 徐达胜疾步出去招呼,“小郎快进来,我们这收的。” 年轻人手往后一指,“后面还有好几车。” 鉴于双方诡异的情况,比如为何自家郎君知道这旮沓地方收羊毛,或者自己没开门没挂匾怎的就被人找上门了。 双方没有多做寒暄,默契的过称付钱入库,彷如地下接头一般。 等人走了,娄禀方才道:“刚才那个人好像是梁国公府白二公子身边的随从。” “没见过呀!”徐达胜皱眉道:“娄兄怎么认识?” 娄禀还能怎么认识,当然是跟在孙无咎后头见过。立即反应过来,“掌柜是梁国公府上的人?” 徐达胜没想马甲没捂多久就被人揭了,“没错。”梁国公府白三娘子的人,“娄兄是?” 娄禀猛一拍大腿,“我家是你们二公子的岳家呀!”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乡遇故知,亲人呐! 徐达胜和娄禀差点抱头痛哭,然后齐齐看着一旁的霍忠,照目前的情况,他是荥阳郑家还是太常卿袁家的人? 霍忠语气冷淡,“我家是永康县公。” 三足鼎立,其中一个国公府,另一个是国公府的姻亲。李君璞一个县尉在中间就不够瞧的,霍忠不得不搬出家中大郎君的名号。 反正几兄弟没分家,提谁不是提。 徐达胜和娄禀算了一圈,家中好像没这门姻亲,但好歹是个县公。 难道我们的生意真的要发了。 何春梅等人一看就是祝明月带过来的,娄禀问道:“那王管事是?” 徐达胜:“和我一起的。”以前虽未见过,但确确实实是一个主子。 白湛满怀期待地等待结果,结果等来八贯多钱。“不是拉了三车?”怎么才这么点钱。 不光把自家近郊一个庄子的羊毛薅了,还拉着袁家兄弟剪了袁家一个庄子的羊毛。 结果换来不到十贯钱。 第345章 宴客请柬 随从连忙将羊毛羊绒收购的价说出。 白湛算了一通,原来真的是挣零花钱,三姐的一百贯何时才能还上? 他自知民生艰难,如此下来一身羊毛能换得十五文,一斗粮食,几块肉。而许多人家连羊都养不起。 “继续剪吧!”前阵子又买了一匹马,兜比脸还干净。 随从原以为自家公子看不上几贯钱,哪知真入了心。 一人每天能剪二十多头羊,好在庄子上能抽出些人手帮忙,辛苦三天凑出三车羊毛。 没想以后还要跑更远的庄子,剪更多的羊毛。 白湛揣着新鲜出炉的八贯钱出门找孙无咎,甫一见面把钱掏出来,委屈道:“无咎,我剪了三天羊毛,剪光两个小庄子,就换了这么点钱。” 孙无咎可不信白湛会亲自去剪羊毛,顶多亲自吩咐人去剪。不过哥俩难兄难弟,手头都不大宽裕,蚊子腿也是肉。 白湛爱名剑宝马,孙无咎喜欢古董孤本,这几样东西,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不事生产又未成婚的少年公子手头都紧,孙无咎安慰道:“好歹我们没落到范成明的地步。”衣食住行家里都包了,只要管住手,日子还是能过的。 听到这里,白湛不由得挺起胸膛,“我们能和他比吗?”强吃霸王餐的事做不出来,还要脸呢。想想又觉得不对,改口道:“他能和我们比吗?” 被反复惦记吃霸王餐的范二霸王,这会正盯着段晓棠看,“你怎么了?”吃饭都分心。 段晓棠刚刚从孙师傅处得到一个坏消息,“我被放生了!” 范成明脱口而出,“啥?”又不是寺庙放生池里的王八,咋就被放生了呢。 段晓棠叹口气,“教我兵书的老师去洛阳出差,归期不定。” 杜乔被上司点兵点将出去公费旅游着实意外,只来的及回家收拾两件衣裳,留个口信。 好在去的是东都洛阳,不算苦活累活。 范成明:“那你这回休沐不是没事了么,我们去城外打猎。”学渣绝不会惋惜失去学习机会。 段晓棠:“不过他临走时又给我找了一个老师。” “挺负责的,”庄旭默默地数着,这是第五个了吧。真是好事多磨,“谁呀?”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我房东的儿子。” 范成明只隐约记得李君璞和段晓棠住一块,“上次见的李县尉?” 庄旭一巴掌拍在范成明肩头,“那是邻居,”能让段晓棠如此忧心,必然有不足之处,“新老师年纪学问如何?” 柳恪的情况,段晓棠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平时林婉婉来往比较多,“只知道是自幼读书,十三四岁的样子吧。” 学问如何不清楚,但这个年纪着实有些惊人。 范成明:“字认完了么?” 段晓棠庄旭齐齐看着范成明,你好像无意间透露了一些重要信息。 范成达怎么忍住没打死你的,难道是因为孤品弟弟,没了就真没了。 段晓棠正色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柳恪的学问,再怎么说也比他们三个加起来好, 平时看着都是一副文质彬彬满腹墨香的样子。 “你俩不该反思么,比不过一个半大孩子。”但凡范成明庄旭能中用些,段晓棠还用去外头补课。 两人若是知耻后勇,也不会混到今天了。 论摆烂,范成明能当李君璞祖师爷,“我们读书的办法不适合你,你读书的办法也不适合我们,真是头疼得很。” 吴越去了南衙,聆听亲父的教导。四个人的饭菜三人吃绰绰有余,看着桌上的剩的饭菜,段晓棠哪怕知道它们最后不会被浪费,心底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范成明为何不是一个真正的饭桶! 吴越直到傍晚才回来,每次父子亲密接触,两个人的感受都不会太好。 夫妻过不下去可以离,父子血缘斩不断,吴岭做父亲的,对儿子的关心不够,但吴越从小到大的花销,都是他付的,物质条件上可一点没委屈。 段晓棠虽然从未见过父子俩私底下相处的场面,但可以想象出来。父亲觉得儿子唯唯诺诺不争气,儿子觉得父亲威严难以亲近,恶性循环。 吴越在校场找到骑马的段晓棠,从袖中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 段晓棠刚下马,愣住半晌没敢接。“你要成亲啦?” 吴越差点被段晓棠逗笑了,“世子册封,王府宴请。” “恭喜,恭喜!”终于转正了,段晓棠继而解释,“我以前见的红色请柬都是婚柬。” 一见红色炸弹,就意味着要出份子钱了。 尤其刚毕业的时候,赶着结婚的跟办集体婚礼似的,遇上黄道吉日,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挡不住。 想起曾经送出去的份子钱,这辈子都收不回来,不由心中一痛。 苦中作乐地想,林婉婉真是运气好,份子钱没送出去,论文也才刚开题。 论说段晓棠的官品根本不够进河间王府的门,但万事不是还讲究个于情于理特事特办么。 恐怕这回真的要敬陪末座坐小孩那桌了。 吴越:“可以带家眷,你家姐妹也能去。” 段晓棠接过请柬,“我问问她们有没有时间。”这个热闹想不想凑。 “那你问问祝林两位娘子。”吴越哪怕不知道如今坊间的情况,也猜得到是一柬难求,多好的攀高枝机会,段晓棠反而迟疑。 吴越送完请柬回营房,段晓棠继续在校场上转,回去路上遇见抱着竹简的庄旭。 庄旭眼尖看见她腰带边上露出的一角红色,“收到请柬了?”真不意外。 “嗯,”段晓棠疑惑,“日子怎么订的那么晚?”比范成明的生辰还往后。 继承人地位无可争议,是朝廷审批的流程太漫长,还是河间王府筹办不力? 在朝廷明旨意发下的时候,吴越就是当之无愧的河间王府世子,脸皮厚些还能让人称呼一句小王爷。 总不可能专为等一个黄道吉日吧! 庄旭微微叹息,“因为那时候六公子过了周年!” 第346章 赴宴与否 每逢休沐胜春朝,但这回休沐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洗澡、吃饭、躺在后院摇椅上晾头发,段晓棠头往后仰,“回来看到院中间摆了几个染缸,染色试得怎么样?”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个染工群策群力,倒也能凑合过去。 祝明月:“赤橙黄绿青蓝紫,除了紫色,其他都能染出来。” 段晓棠挑眉,“紫色难染?” 祝明月:“紫色天然染料稀缺,与其费时费力自染,不如委托给外头的染坊。” 祝明月放弃集邮色彩,至少在目前的条件下。“我让他们把所有能染的颜色都试一遍,制一本毛线色谱,将每样成本算出来。” 段晓棠叹口气,“除了着色,还得考虑脱色。” 天然染料听起来似乎比化学染料健康一些,但稳定性不佳,多洗几次就掉色。 祝明月:“加了几个人,天天洗毛线。”验证脱色情况。 段晓棠霎时奸商附身,“照长安的情况,冬天的大衣裳应该很少洗吧!” 既然能接受布料脱色的现状,想必对毛线掉色也能容忍。 祝明月瞥了一眼,“我知道。”可心里还是想清楚极限在哪里。 段晓棠难得抱怨,“回来都快没下脚的地了。”幸好祝明月控制规模,后院还有容身的地方。 清洗、梳理、晾晒、染色、纺线、针织……十几个人在前院忙忙碌碌。 祝明月:“等作坊一期工程完成,就把他们全部迁过去。” 与寻常修建流程不一样,昭国坊的作坊,是按照重要紧急程度,从后往前修的。 段晓棠连地方都没去过,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需要多久?” 祝明月:“半个月吧!” 祝明月转而说起最近几日事情,比如孙无忧时常过来,跟着何春梅学习织毛衣,看起来学的有模有样。知道今天段晓棠休沐回家,方才没来。 段晓棠揶揄道:“白湛岂不是很快就能收到新毛衣了。” 祝明月忍不住笑出来,“你当是以前呀!要先敬上,未婚夫妻到底不是真夫妻,衣裳这种东西,自有私密性。恐怕秀然收到了,白湛都落不着。” 段晓棠内心同情白湛一秒,“好像是哦。” 段晓棠起身回房间,将一封红色请柬交到祝明月手上。 祝明月翻开封面,看到里头的文字,迟疑道:“河间王府?” 段晓棠轻轻点头,“可以携带家眷,你和婉婉想去么?” 白秀然恰好进来,祝明月将请柬递给她,“秀然,你说该去么?” “可以去见识一二。”白家当然也收到请柬,白秀然没其他功利的想法,长长见识也好。 祝明月:“还要麻烦你帮我们选一份得体的贺礼。” “没问题,”白秀然一口答应,“到时派两个人来帮你们梳妆打扮,顺便讲讲礼节忌讳。” 祝明月和林婉婉平时打扮都简单,赴宴就显得有些不恭敬了。 还没问过林婉婉的意见,但其他两个小伙伴都去了,她怎么会错过这么好一个看热闹吃席的机会。 白秀然也不说到了河间王府,我照顾你们之类的虚话。按照宴饮的规制,白家和低品武官的家眷根本不会在同一处。 “晓棠最好在营中,找一个官品接近但稍高的家眷,在宴会那日带一带明月她们。” “嗯,我去找找人。”段晓棠将事情记在心里。 吴越不用想了,范成明没成亲,他的家眷就是范成达的家眷,庄旭本身官职不高,但不代表他家没有高官。只能从其他人那里想办法。 进入新的社交场,最好有一个引路人,更容易融入进去。 白秀然母亲早亡,在这方面吃过亏。 那时郑惜娘没嫁进门,袁奇的妻子身体不好,只能趁着精神健旺的时候,匆匆带着外甥女去各家宴会走几圈,勉强混个脸熟。 白秀然胆子大,独自赴宴也不心虚,只是向来不耐宴会的繁琐。 幸好白隽外放,脱离长安的名利场,天高任鸟飞。 在地方她是人人都要敬着的白家三娘子,女眷之间的地位不说数一数二,至少说话做事无人敢指摘。 刚回长安时,一时半会还有些不适应。贵女们大多“委婉”,有矛盾不会直接打一架。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书读的少了,都听不明白她们说的什么。 直到白秀然在太平坊外搞出一出碰瓷,世界顿时清净了,再有不满也得憋着。 这可是一个敢踩南衙面子,在河间王手底下没吃亏的彪悍女人,同一般的后宅女眷评价的维度都不一样。 对于此事,除了白旻颇有微词之外,白隽没意见,徐昭然更不敢有意见。 段晓棠感觉晾得半干了,从手腕上解下发带,将头发扎起来。“时间差不多了,过去吧。” 杜乔将自家钥匙放在祝明月这里,让她们隔几日去给他种的菜浇浇水。 东院人多眼杂,祝明月直接将授课地点改到杜乔租住的西院。 白秀然同样站起来,“走吧,最后一本《司马法》。”仿佛是给自己鼓劲打气。 这回不仅换了新老师,还是一个年纪小看起来病恹恹不怎么熟的新老师。 教得好不好,和老师的学问没有直接关联,不然之前为何李君璞等人接连铩羽而归。 白秀然仍是心有疑虑,“柳二郎学问如何?” 祝明月:“年纪阅历放在那里,肯定有不足。但比长林最开始两本兵书打天下强。”出身家底放在这里,学习条件高出杜乔n个段位。 西院门口铜将军把门,祝明月掏出钥匙开门,柳恪还没过来,段晓棠径直往水缸方向走,“我去给菜浇点水。” 祝明月赶忙阻止,“璎珞昨晚过来浇过一次。”夏季两三天浇一回就行。 段晓棠蹲在花圃边上,对着刚冒头的小菜苗指指点点,“长林种的菜看起来,长得不是很茂盛呀!” 祝明月走过来,“你以为他种地的水平有多高。”虽是寒门,但好歹有些家底,还能指望他亲自下地? 第347章 我不紧张 祝明月继续说道:“家里两个人,掐把青菜扔面里凑合一顿饭,要求那么高作甚。” 杜乔若想生活精细些,请个厨娘,一日三餐安排得妥妥当当。 但能在寺庙里住的乐不思蜀的人,指望他对生活品质要求多高。 中午混衙门公厨,余下两顿,要不在外头解决,要不进出坊门时在五谷豆坊买些食材,回来稍微煮一煮,放些从东院拿来的各种酱料,就能饱腹。 切碎煮熟放酱料,就是西院杜家两口人的厨艺秘诀。 听起来日子似乎过的一般,但换过来想就是,早上吃清汤米线,中午吃单位食堂,晚上喝酸辣粉丝汤。 不如同僚过的精致,但并不算差,单身汉能把生活打理到这个程度,堪称“贤惠持家”。 换做祝明月和林婉婉,恐怕一日三餐都得在外头解决。别说她俩不会做饭之类,难道杜乔在家就会做饭么。 段晓棠坐到桌子旁,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吐槽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啧啧!” 白秀然跟着坐下,“杜长林这般心性品格,这辈子只要不行差踏错,前程……唉!” 白秀然本想说前程不可限量,但杜乔的出身放在当下,想出头,何其之难。 再者人一辈子怎么可能不犯错,区别只在大错小错。 武功时,大家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祝明月等人还会开玩笑朝拜宰相暮贬岭南,定下一个小目标,做郡守。 到长安见过世面,才知道想当郡守,也得有十二分的运道。 祝明月随意说道:“早劝过他,在长安找个好岳父,少奋斗两代人。” 哪怕院中只有三人,白秀然早知道这个玩笑话,仍是凑近了方才小声说道:“我看他似乎没这方面意思。” 杜乔的出身相貌才学的确不是招小娘子和“未来岳父”第一眼喜欢的样子,但架不住人内秀,接触久了就知道真不错。 尤其是不辞辛劳教兵书这件事,让白秀然心里给杜乔点上一万个赞。 祝明月不屑道:“男人的自尊心。” 白秀然并不理解这种心理,高门联姻岳家和女婿之间相互提携常见。 但以杜乔的情况,找个强势的岳家,就是依附了。 柳恪牵着弟弟缓步出了自家大门,然后提脚往西,不多时就到了出租的西院门口。 看着兽面衔环的朱红大门,莫名有些紧张。 段晓棠在东院住了几个月,柳恪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性情手艺都极好的庖厨,连她会武都不清楚。 结果人一转身莫名成了南衙有品阶的将官,官品比寒窗苦读考中科举的杜乔还高。 柳家文官出身,对军营里的弯弯绕绕并不清楚。 柳恪曾好奇问过李君璞原委,结果对方讳莫如深,只说段晓棠全凭本事得的。 能被李君璞认可,想必真的极有本事。 杜乔两本兵书打天下,文官读兵书有些超脱想象,不能让衙门同僚知道自己在外头“干私活”。 从白湛等人拒绝的表现,哪怕是门外汉,杜乔也知道李君璞的路子有些野,一般人接受不了。 盘算一圈,周围能和他讨论的只有通文墨的只有柳恪。作为两个纯粹的不打算在兵事上有所发展的文人,只是解字的话,并不算难。 柳恪眼睁睁看着杜乔通读一本本兵书,从《尉缭子》读到《吴子》,连散佚的《孙膑兵法》都找了来。 杜乔不说目的,柳恪也只当他是突然对兵事有了兴趣。 谁料《司马法》刚起了头,杜乔东去洛阳前交给自己一个有些艰难的任务,教段晓棠《司马法》。 原来生读兵书,都是为了教段晓棠。 柳恪不解,“段郎君和李二哥情分不差,李二哥熟读兵法,区区《司马法》难不倒他的。” 杜乔无奈地拍拍柳恪的肩膀,“我们读书人感受不深,但对武者而言,李玄玉的兵法不是一般人能学的。学不好不说,说不得最后还得打起来。” 柳恪自幼对李君璞的印象就是,这个邻居哥哥很厉害,周围所有人都夸赞的。 杜乔举了一个十分形象的例子,“就像习武之人不关心茴字有几种写法一样。”隔行如隔山。 李君璞论兵对杜乔这种不通兵事的门外汉而言,听得头头是道大为佩服,但对白湛段晓棠等人而言,就有些痛苦了。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柳恪没有信心,“我从未教过人读书,”给弟弟讲书玩不算,“如何教才好?” 教的还是正经的南衙将官,总觉得心虚。 杜乔直言,“将书上的文字,换成我们平时说的话。不必文绉绉的,三郎能听得懂的程度就行。” 柳恪大概对段晓棠的文化水平有了点了解。 柳三郎一手拎着竹马,仰头问道:“二哥,我们不进去么?” 柳恪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上前敲门。 祝明月打开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二郎三郎来啦!” 柳恪原以为院子里只有段晓棠一人,哪料到祝明月也在,进了门还看见白秀然坐在桌子旁夹核桃。 段晓棠连忙站起来,“二郎,今天麻烦你了。” “我小时候没想到有今天,,没读过兵书。现在要精进业务,实在没办法了。” 低阶武官别说读兵书,不识字的一大把。 柳恪深知,段晓棠初入营,张罗着读兵书,不是自身有抱负,就是上司极为看重,让她读书。 柳恪瞥见桌子旁每人座位旁都放了一本书,迟疑道:“两位娘子……” 段晓棠斩钉截铁确认身份,“陪读。” 白秀然一个人太显眼,祝明月补上另一个陪读位。 柳恪听杜乔提过,段晓棠读书时带陪读效率更高。原以为是书童,没想到是两位娘子。 想到东院没有书童,特意将三郎带来,顺便给自己壮壮胆气,原来做的是无用功。 柳三郎爬到椅子上坐好,白秀然夹了一块戚风蛋糕,放在柳三郎面前,“三郎也来啦,快尝尝刚出炉的蛋糕!” 柳三郎笑得眼睛弯弯,“谢谢白三姐姐,二哥说一个人紧张,让我陪他!” 柳三郎还不明白来杜郎君家里为何要紧张。 柳恪站到段晓棠对面,书放在桌面上,强行挺直胸膛,嘴硬道:“我不紧张!” 第348章 读司马法 段晓棠等人强行忍住笑出来的欲望,齐齐点头表示——我们知道你不紧张。 祝明月率先打破尴尬,将几盘糕点推到柳恪面前,“二郎,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柳恪觉得为人师表,自该保持“威严”,拒绝道:“祝姐姐,刚吃过,不饿。” “不如现在开始读书。” “好,开始吧!”段晓棠将手上的蛋糕残渣拍掉,用手绢擦手之后翻开书页。 柳恪止不住眉头一跳,书籍珍贵,翻阅之前不该净手吗。想到段晓棠是习武之人,未必如文人一般细致。 柳恪开篇直入正题,“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古时把仁爱当做人的根本,用合乎礼法的行为来治理国家和军队,称之为常法。” 段晓棠不做兵法考据,第一句话就被震得不轻,确定写的是兵书? 仁爱,这么慈悲调调是周朝写出来的! 柳恪细心问道:“段郎君,哪里不明白?” 段晓棠咬牙道:“没有,继续!” 柳恪不比杜乔磨合许久,讲解起来磕磕绊绊,时不时还要问柳三郎一句听明白了吗。 柳三郎忙着吃蛋糕,哪里清楚满口仁义的古兵书讲的什么。小孩子耐性差,肚子填饱一些,跑到院子另一头骑竹马玩。 段晓棠好奇道:“二郎,长林怎么同你交待的?” 柳恪有些颓丧,“长林兄说,讲到三郎能听明白的地步就差不多。” 段晓棠转头望一眼骑竹马转圈圈的五岁稚童,无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打个比方,实际我的学问比三郎好些。” 柳恪机敏聪慧,瞬间打通关窍。 段晓棠只是造诣不如自幼浸淫其间之人,读过书,之前还在杜乔教导下通读过数本兵书。一味说的浅白,反倒失了真意。 白秀然将剥好的核桃仁,推到段晓棠和祝明月面前,“吃核桃,补脑。” 柳恪立即转换方针,不再一味追求通俗浅白,将书上的每一句话,用最贴合当今的语言解释。 《司马法》散佚至今仅余数篇,开始不算顺利,但总算将一本书从头到尾读完了。 段晓棠哪怕这种时候不该生出比较的心思,也忍不住暗暗将杜乔和柳恪两人比较,还是杜老师“专业”。 柳恪做的也不差,友情帮忙头回上岗,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比李君璞白湛那种天马行空满嘴跑火车的强多了。 白秀然按住太阳穴,“我算知道为何将《司马法》放到最后了。” 战争是仁慈的,闺阁女郎都不信。 祝明月连忙招呼柳恪,“二郎讲了这般久,不如歇一歇,喝点水润润嗓子。” “嗯。”柳恪虽不通兵事,但自信照本宣科的本事不差。“段晓棠若是有不明之处,还请直言。” 段晓棠右手支着腮歪着头,“我再看看。” 书上说的不一定是对的,哪怕在当时是正确的,放到如今也可能不合时宜。 经过数本兵书的熏陶,段晓棠的文言文阅读水平直线上升,阅读浅显的不会有大问题。 而兵书,是所有书籍中,最大白话的。 段晓棠听过柳恪翻译过一遍的《司马法》,便知道它价值到这里为止了。 目前阅读的所有兵书中最久远的一本,其中的某些思想就在之前的阅读的书籍中有所体现,是为旧酒装新瓶。 书读完了,以后该怎么办? 段晓棠现在迫切需要找个人好生聊一聊往后的规划。 李君璞估摸着时间,适时推门进来,看见几人坐在桌子周围,旁边是一只柳三郎骑着竹马绕着桌子跑。 “学完了?” 段晓棠缓缓点头,“嗯,接下来读哪本?” 李君璞给出一个十分模糊的答案,“看你的兴趣。” 白秀然:“啊?” 段晓棠的兴趣是不读书,李君璞不可能不知道。 李君璞挑一个空位坐下,“你手下有一千人,该想的是如何练兵用兵。” 李君璞给人好读兵书的印象,是因为他只能读兵书。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会读书不代表会打仗,武将的水平终究要在战场上检验。 这一两个月给段晓棠填鸭喂下去的兵书,只为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搭出一个架子。 李君璞:“将之前的几本兵书重读,试试个人理解,少说花十几年。” 最后一步,便是自成一家。 但从古至今,能走到第二步的武将寥寥无几。 段晓棠听到话的第一反应,佩服你们的治学态度。 几本书加起来不到十万字,耗费十几年时间。遥想当年百万小说看下来也不过几天时间。 祝明月:“说的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段晓棠捂住脸,死去的阅读理解记忆又在攻击我。 李君璞不通禅意,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大概是这意思。”自己都不太确定。 何时中译中译中的交流都这么困难了! 好不容易结束一阶段的学习任务,假期和荷包里的钱一样,总是不够。 段晓棠经过短暂的休息再回到工作岗位,为老吴家的江山发光发热。 安排好训练任务,十个旅帅轮流带训。段晓棠靠在点将台旁边的柱子上,悠哉悠哉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白纸。 纸上绘着的是平时观摩其他团队训练的军阵阵图,昨日休沐归家,李君璞又将其中疏漏填补上。 段晓棠原本想在军中寻找军阵训练相关的书籍,结果是没有,根本没有公共学习资源。 将士们怎么学习呢?两种来历,一种是将官家传,另一种就是跟在主将身边学习,学到几分全凭各人本事。 段晓棠能指望谁,吴越还是范成明?指望他两才还不如自己上。 范成明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他家里描了几幅阵图出来,让段晓棠偷偷地看。 此刻站在段晓棠旁边,看着场中有序行进的骑兵,感慨道:“基础训练快结束了!” 段晓棠带着十个旅帅,天天在校场抛洒汗水,一千人愣是练出三千人的气势。 路过将官军士们不得不侧目,感受到浓浓地压迫感。 第349章 一字长蛇 范成明原本沾沾自喜,哪怕这些都是段晓棠的训练成果,和自己没有半文钱关系,但架不住他爱显摆呀! 结果庄旭一瓢冷水泼下来,“段晓棠家乡少骑兵,骑马都是现学的。” 前一阵表现那么好,全是因为军士进行的是基础训练,没有上马,耳濡目染到这一步基本差不多了。 庄旭不光给范成明泼冷水,还专门提醒段晓棠早做准备。 段晓棠从接下练兵任务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里,还自作聪明准备三条后路,结果全被堵死了。 基础骑兵训练,比如骑行、骑射等,队伍中尤其是旅帅,都是老兵,拼拼凑凑还能提携着往下练。 真正的难点在于军阵,段晓棠没办法,只能跟在营中其他训练的队伍后头瞧,看他们是怎么排兵布阵的。 好在段晓棠这一批是先练体能队列,和其他队伍训练内容不冲突,才能打出一个时间差。 加上范成明给的,段晓棠手上一共有五幅阵图,方阵、圆阵、雁行阵、长蛇阵、横轭阵,都是军中常见阵法。 段晓棠微叹一口气,“按照计划,后天开始训练军阵。” 庄旭不得不佩服,一个多月生生啃下数本兵书,没把自己噎死,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胃口如何,能不能再把阵图吃下来。 庄旭:“先练哪个?” 吴越刚从南衙点卯回来,冷不防扔下一个炸弹,“父王下旬将来右武卫视察。” 段晓棠登的站直了,“具体什么时候?” 吴越双眸垂下,“没说。” 段晓棠心底忍不住叹口气,为了大家的荣华富贵,吴世子也该去撒个娇套套消息,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把日子定下来。 “那我们怎么办?”范成明急了。 下旬,短则六七天,长则十余天。 不管吴岭是到右武卫串门还是真来视察,必然要提前做准备。 万一他就要看看段晓棠这一段时间的训练成果呢,到时刚好差不多两个月。 庄旭提议,“不如我去找孟将军。” 此时寻找外援,哪怕练兵卓有成效,段晓棠的功劳也会被消去三四分。 吴越郑重道:“你怎么想?” 段晓棠握紧手中绘制阵图的纸张,“我想自己试试,”若实在练不出来,再找人不迟。“王爷常用哪些阵法?” 三人齐齐望着吴越,他若是不知道,只能指望范成明去隔壁找他哥打听了。 好在吴越还有一点为人子的基本素养,“雁行阵、鹤翼阵。” 段晓棠猜测吴岭是不是飞禽爱好者。 范成明清楚段晓棠手上的阵图,“练雁形阵?” 段晓棠摇摇头,“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自曝其短。” 庄旭:“那练哪个?” 吴越入右武卫观政,平时主要锤炼武艺熟悉人事,还没学到军阵呢。事到跟前,也得下血本,“先琢磨琢磨,阵图我来想办法。” 段晓棠早有主意,“方圆阵机动性太差,横轭阵与长蛇阵相似,战力更强要求也更高。” “所以先练长蛇阵。” 照段晓棠和李君璞的讨论,兵无常势,但开始的时候最好按照规矩来。首选雁行阵和长蛇阵,相对简单,短板不明显,战力强实用性高。 “长史大人,这两天若是有操练军阵的,麻烦运用手里的权力,尽量安排长蛇阵,到时我带人去观摩。”最后再抱抱佛脚。 范成明胸膛拍得啪啪响,“包在我身上。” 段晓棠这算偷师么,算!但一点不犯忌讳,操练都是公开的,人家明目张胆偷师,学到了是自己有本事。 有本事你也去学呀! 何况阵图这种东西,哪怕同一个军阵,各家各派系的操演都有些许不同。见多识广之人,瞥一眼列阵的情形,就能看出主将的根脚。 哪家哪派的出身,一辈子的烙印,洗都洗不掉。 范成明“弄权”不含糊,段晓棠带着几个旅帅光明正大的观摩,对着场中的训练指指点点,“长蛇阵又叫一字长蛇阵,根据蛇的习性推演而来,那玩意你们见过吧?” 尹金明:“见过。” 刘耿文:“吃过。” 孙昌安:“玩过。” 段晓棠抛却心底的不适,你们口味够重的。继续说道:“尾卷首咬身绞,三种变化,真假虚实并用。两翼的骑兵最为重要,敌人若想破阵,首先攻击的就是这里,一旦阵型散乱,被切割成数块后,就不攻自破。” 尹金明等人从前哪怕演练过阵法,也只是作为底层小卒,一切只听号令。 不用了解和思考,也不需要,执行即可。 段晓棠:“攻击蛇头,蛇尾卷过来,和蛇头形成夹击。攻击蛇尾,蛇头转向支援蛇尾。如若攻击蛇身,长蛇阵首尾相连,形成关门打狗,把敌人包围在阵中歼灭。” 尹金明望向场中,终于有一点明白了。“他们现在演练的是首尾相连。” 段晓棠:“对,你们看仔细了,他们三段之间是怎么衔接的。” 借着范成明的东风,两天里段晓棠和手底下的旅帅们光明正大的鬼鬼祟祟观摩,将阵法要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研究个透。 校场又没加盖,谁都能来,几个人站在场边一点不显眼,留心一点也只会当做是闲聊。 段晓棠看别人训练,别人难道不看她的吗。有的人倒是也跟着练过两回,但一不懂循序渐进,二营养没跟上,反倒将军士练伤了,招来怨愤。 正式练习的前一夜,段晓棠召集所有旅帅,先在沙地上画出大幅的阵图,摆上石子作为标记,注明每部的位置。 “前三后三中间四,明天我们先按这个方案练一次。” 庄旭闲来列席,等人散了,方才问道:“怎么将阵图画地上?” 段晓棠:“不是你说,我废的纸多,都快赶上大将军了。” 庄旭纠结的根本不是纸张沙地,“我说的是阵图。” 段晓棠不提给军士开智的事,反倒从另一个角度阐述,“我是半瓶水,底下的旅帅们若支应不上,你觉得能顺利摆下阵?” 第350章 归家有望 段晓棠提起另一件事,试探道:“当初王爷是不是叫你去摸过军士夜盲的底?” 营中两个正位将官,范成明刚挨了军棍,能做事的只剩庄旭,不然就是王府亲卫们做。 庄旭会意,“你想作甚?” 段晓棠:“两个多月,应该能看到些对比效果,不如现在再测一测。” 如今这一千人任谁来看,都能称一声精兵。但白日是白日,夜晚是夜晚,不能相提并论。 效果定然是有的,但庄旭在意的是效果明不明显。“若是收效甚微怎么办?” 段晓棠:“再等一个月呗。” 庄旭:“若真有效,王爷会在全军推广吗?” 段晓棠并不打算自欺欺人,“南衙全军推广都不大可能,顶多挑出两三个卫重点建设,再在每卫练出部分精兵。你管着帐,还不清楚花费多少钱。换成几万十几万人,财神看了都得心疼。” 南衙军费“不缺”,只是相对于其他军队,没那般拮据,钱哪有够的。 大吴并不是很重视军士个人素质,这还是段晓棠特别定制的省钱版本。 庄旭还以为借此能成一番大事业,结果还是小打小闹。 段晓棠不得不提点他,“上司记不记得是一回事,但你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倘若验证有效,我们右武卫不会落下,隔壁说不定也能上桌吃饭。” 抛开血缘不提,范成达在吴岭面前说话指不定比吴越还管用。 单就庄旭的个人感情,比起同在一卫的远房表叔,他更亲近隔壁常照拂自己的表姐夫。 庄旭忙不迭道:“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段晓棠急忙拉住他,“小心行事,别走漏风声。写完了不要通过公开渠道上传,让七公子转交。” 庄旭瞪大眼睛,“为何?”难道要给吴越添功绩。 段晓棠小声道:“整个南衙都在传,右武卫采买中饱私囊。”吴岭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采买中饱私囊是真,但绝干不了这么大。 庄旭郑重点头,“我明白。” 练兵九十九步都走了,总不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人数少,击鼓主要是让军士熟悉鼓点命令。更多的时候,段晓棠是扯着嗓子在校场上纠正衔接和站位。 连着来上几日,嗓子都快冒烟了。 吃饭的时候,范成明看段晓棠的水杯里放了一团黑呼呼的东西。好奇道:“什么东西?” 段晓棠慢慢抿一口,不能多喝。“胖大海,一味药材,生津止渴利咽开音。” 范成明没想到段晓棠为了练习军阵,连药材都弄上了。家里有位大夫,以药做饮并不奇怪。“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段晓棠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产自交趾一带。” 以现有的交通条件,交趾一根稻草在长安少说都要翻几倍,何况药材。 为了不搞出工伤,自掏腰包买药,实在爱岗敬业。 范成明:“你这回要练出点苗头,晚上就不用留在营中,可以回家住。” 吴越强调,“新军整训期间非休沐不得离营。” 范成明:“不是练得差不多了吗?” 规矩是规矩,但打校场上一瞧,也知道段晓棠练得比其他人好太多。只要最后一个环节补上,晚上在不在营中都没关系。 “你想回家住么?”吴越继续杠下去没有意义,所以他讨厌范成明是有原因的。 段晓棠哪怕为了自身安全,也是回家更好。“当然,再不多露露面,我们家富贵都快不认识我了。” “富贵是谁?”庄旭以为自己幻听,段晓棠没孩子呀! 段晓棠顿时嗓子不疼脑子不困,“我养的猫,胖嘟嘟的。高兴的时候给你抱抱,不高兴的时候,屋顶围墙树上一蹲,谁都不搭理。” “最近被鹅欺负的有些惨,家中一霸的位置岌岌可危。” “养鹅倒是少见。”范成明彷佛突然见到段晓棠的另一面。养猫还能理解,捕鼠。 段晓棠从刚才的兴奋状态中醒过神来,清清嗓子,“你们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一堆弱女子,可不得养些看家护院的。” 家中只她一个“男丁”,其他全是女眷。幸好租的房子地段不差,房东愿意照应,旁边又住的京县尉,才没人敢上门滋事。 哪里是不耐营中生活清苦,分明是不放心家中。 这个家必须得回! “鹅很厉害吗?”范成明光记得鹅肉好吃。 “打架很凶,人稍微弱点,都不是它对手。”段晓棠哪里见过鹅打架,光听过零点五鹅的笑话。 吴越:“不若我收罗几只厉害犬种……” 段晓棠摇摇头,“家里养了狗,成天被猫和鹅欺负。”位于食物链底端。“再添就永无太平宁日。” 有这么一根胡萝卜在前头吊着,段晓棠干劲百倍。 勉强有副模样之后,无论吴越还是范成明看都挑不出毛病。 段晓棠心里没底。“找个懂行的人看看?”可惜李君璞进不来。 吴越亦想尽善尽美,“交给我。” 挑一个凉爽的时候,借着散步的机会,将韩腾请到校场边上。 韩腾看了会场中的阵型,微微颔首,“头大尾巴细,只人少看着没多大气势。”换句话说,勉强过关。 段晓棠想过拉开一些距离,将场面弄得壮观些,但这样一来只剩花架子,糊弄外行还行。 放到吴岭面前,就是找打。 吴越不可能提出现在加人的办法,只会乱套。但段晓棠能用一千人摆出阵型,三千人自然不是问题。 韩腾反而提起另一件事,“老夫听说,段司戈用一个多月,读完七本兵书。”关键还真读明白了。 谁家没有两个瘟猪学生,想想都觉得头疼。 段晓棠的学习办法,吴越至今都没搞明白过。但只看范成明和庄旭还在原地踏步,就知道对一般人不适用。 吴越还能怎么说,“她从前正正经经读了十几年书,只是不读兵书而已。”关键看人。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吴岭盼来了。右武卫上下如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第351章 自学成才 吴岭一心为公,南衙站岗的护卫都比河间王府门口的石狮子见他见得多。 到哪个卫来都不奇怪,唯独右武卫,自从把儿子扔过来,反倒少来。 骑马入营,打量着布防的细微变化,唇角微微挑起,眼里却殊无笑意,“布防改了?” 韩腾骑行在左侧稍后一步,“孟伯文做的,中间让段司戈看了看。” 吴岭有了一点兴趣,“哦!” 韩腾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段司戈年轻调皮,跑到帅帐外和孟伯文打招呼。” 段晓棠的本事吴岭心里有底,唯独杜松在后头听得不是滋味。 右武卫所有高阶将官集中到帅帐开会,段晓棠没资格,依然留在校场训练。 冗长的会议结束,吴越同韩腾留下来。 吴越摸摸袖子里的纸张,斟酌再三,还是拿出来递送到吴岭面前。“这是前一阵父王交待庄旭留意之事。” 没用常见的奏折条陈格式,全当父子私下交流。 庄旭原还想绞尽脑汁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被段晓棠一句话打回来,“王爷到底是一个武将。”喜欢掉书袋的武将是稀缺物种。 庄旭写的极为简单,重点在于罗列前后数据对比,以及耗费的钱帛。 军士初入营时,夜间视力模糊者四成,其中全盲者两成。经过数月调养,模糊者降至一成,全盲者不足半成。 除朝廷给予的基础供给外,增加禽畜肝脏、少量肉类、豆制品和鸡蛋,折算下来饮食方面成本上浮一成。 吴岭将纸张递给韩腾,“你也看看。” 实际韩腾早已看过,右武卫论身份吴越吴高,论实权韩腾最重。 吴越若如白旻一般,自幼被确立为继承人,威望甚隆遍值党羽根基深厚,说不定入营后第一时间就要架空韩腾,夺取右武卫的控制权。 偏偏他是被赶鸭子上架,除了出身外没一样能拿的出手,军中心腹约等于零,走的近的段晓棠等人,各有各的小心思。 吴越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自然知道如何做对自己最有利。 不用王府世子的身份去压制韩腾的权威,反而坐足小辈敬老样,凡事请教征询意见,对底下的将校分别拉拢打压。 将儿子放到右武卫后,吴岭不是不管他死活,营中的言行大致都清楚。 吴岭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出身和勇武。吴越的心思做法他明白,却依旧不喜。 军中终归要靠本事立足,权术只能次之。 韩腾和吴越早有默契,右武卫新近轮换,比之其他诸卫,兵员人数更少。若想提高战力,只能多下功夫,从其他地方找回来。 吴岭或许只需要部分精兵,但韩腾和吴越在乎,这批精兵是不是在右武卫。 吴越上前一步,“父王,右武卫兵微将少,若饮食上浮一成就能换得一个精兵,划得来。” “军械马匹不能动,若只增加一成”韩腾状似为难道,“咬咬牙……不知从哪能挤出一笔钱来!” 天子脚下是富裕但看得紧,不似地方近水楼台容易捞外快。 吴岭瞥一眼韩腾,都是军中老油条,谁不知道谁。诸卫有自己的小金库,吴岭手里自然也有一个。 吴岭:“南衙拨两千贯,余下的你们自己解决。” 韩岭躬身,“多谢王爷体恤。” 这就是关系户的待遇,其他卫若想知道这个消息,或者从吴岭身上拔毛,可不容易。 吴越可以借着散步的机会将韩腾拐到校场之上,看段晓棠演练军阵,韩腾自然依样画葫芦。 吴岭一路考校兵法,吴越答得磕磕绊绊,勉强够的上及格,比前几个月一头雾水的样子强太多。 吴岭依然不满意,这样的水平做个小校尉可以,但若想将几十万人身家性命系于一身,他扛不起来。 吴岭:“段晓棠已经通读数本兵书。” 平时要训练,只有休沐日读书,都能读下来。吴越条件比她好,为何还是一副扶不上台面的模样。 吴越万万没想到,前几日扔出去的回旋镖会扎到自己身上。 今日因为吴岭的到来,营中将官们各个卖力,凑不进帅帐的,就在校场挥洒汗水。 导致段晓棠原本富裕的地盘,缩水不少。 早有吴越的护卫传信,说人往这边来早做准备。 段晓棠听过消息,并未作出调整,而是按部就班按照原有的计划训练。 吴岭等人过来的时候,段晓棠正带人围着校场跑马热身,然后在校场一角集合。 韩腾手指过去,向吴岭介绍道:“段晓棠训练的这批人马,打眼望过去两个字——齐整,比千牛卫监门卫都精神。” 世人都道四卫是花架子,殊不知人家装备、军士素质都占优,真打起来才知道谁是花架子。 吴岭不只看段晓棠一路人马,顺道也看看其他训练队伍。但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实在是人海茫茫殊无新意,放在右武卫还是左武卫都没有差别。 等再转到段晓棠一边时,段晓棠已经出列,在队伍举起旗子指挥变阵。 今日校场人多,击鼓容易互相干扰,故多用旗令。 人马刚开始移动,吴岭便看出来,“长蛇阵。” 韩腾微微笑道:“王爷眼力好,不过人少,看着短细了些,不大威风,但架势出来了。” 吴岭盯着略显粗壮的蛇头,眼睛微微一眯,“去点将台。”站得高看得清。 一条巨蟒在校场上威风凛凛的展开,向虚空中的敌人扑去,撕咬绞杀围困,虽然稚嫩,犹可见往后的威力。 三种变阵已到尾声,吴岭吩咐亲卫,“演练完让段晓棠上来。” 吴越心底一跳,吴岭的表情既不是高兴,又不似不高兴,反正他从来看不明白他父王。 之前请韩腾过目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 段晓棠上点将台时,额头还有一层薄汗。 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吴岭直言,“长蛇阵和谁学的?” 段晓棠厚着脸皮,“自学成才。” 吴岭只有浓浓的一声鼻音,“嗯?” 第252章 毒蛇藏信 段晓棠咽咽口水,不知能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打量台上几个人,余下都是护卫,应该不会传出去。 “我以前没接触过军阵,范长史给了几张阵图,蹲在校场边看了几天其他同僚训练,又和朋友下属讨论过,就开始训练。” 主体是段晓棠,其他人顶多给予建议,说自学成才没错。 段晓棠的路子不是一般的野,拿着一张阵图就敢干。 吴岭抓住最意外的人选,“朋友?” 段晓棠眨眨眼睛,“我上回跟你提的那位朋友。” 吴岭记性很好,很快想起来这位朋友是谁,冯晟的好外甥。问道:“蛇头和蛇头有什么区别?” 段晓棠琢磨一会,“尖头是毒蛇。” 吴岭:“本王说的是长蛇阵的蛇头,既观摩过他人演练,难道没有发现你摆的蛇头和其他人有何区别?” 段晓棠:“头部占比更大。” 吴岭:“为何?” 段晓棠振振有词,“机动兵力藏于头部,一旦敌人在前,则分兵迎击。” 韩腾眉头一跳,他当时也注意到段晓棠的阵头有些粗壮,只以为是新手生疏所致,不成想竟是故意为之。 吴岭望着远处台下刚刚演练完长蛇阵的人马,人穿甲马不穿,一水的轻骑。 段晓棠的做法有一定可行性,换句话说就是主动断头,但对军士执行能力要求极高。 吴岭手掌轻拍几下座椅扶手,不禁笑出来,不知气的还是乐的。 “本王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人会摆粗头的长蛇阵,但他的蛇头里藏的是一队重骑,即可顺着蛇身游走,又能从蛇口吐出。我们管这叫毒蛇藏信。” 说的既是军阵,也是这个人。 段晓棠指挥轻骑都费尽心力,遑论重骑。“王爷说的谁?”该不会是冯晟。 吴岭:“先楚国公。” 吴越和韩腾不解,段晓棠背后勉强能拉上关系只有梁国公,还是纯洁的金钱关系,何时扯上楚国公。 自打段晓棠说出那位朋友来,吴岭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杨章与冯晟相交甚密之时,李君璞或许看过毒蛇藏信的长蛇阵图,但他年纪小不解真意,又未曾亲眼看过演练,自顾自琢磨出一套“断头”的战法理清逻辑。 他的想法影响到段晓棠,一想能给敌军一个大大的“惊喜”,果断地练了。 范成明等人根本瞧不出差别,至于韩腾,杨章纵横沙场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将。等他出头时,杨章早已改头换面成为权臣坐镇中央,顶多知道楚国公曾用一字长蛇阵破敌。 现在朝中诸将,良莠不齐。却再难见如杨章一般能将轻重骑指挥得如臂使指的名将。 毒蛇藏信至此成为绝唱,也就吴岭这般的老人才知道当年风采。 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个年轻人东施效颦,毒蛇藏信到自断蛇头,不嫌晦气。 段晓棠哪里还不明白,路子走错了。顿时苦着一张脸,“王爷你看还有没有搞头?” 吴岭毫不讳言,“别人头大是真毒蛇,你这头大是菜花蛇,不怕扯断脖子。” 段晓棠的想法没错,断头的确可以给敌人迎头一击,也就是她手下军士素质高,令行禁止,方才没有让阵型脱节。但到战场上,这点“惊吓”与付出的训练成本相比,根本不对等。 换作一般的队伍,早就自乱阵脚。算成账,大约是鸡肋。 “现在这点道行,老老实实做条细蛇吧。”吴岭说完负手离去。 离得远了,韩腾主动“承认错误”,“毒蛇藏信闻所未闻,属下当时看蛇头较大,只以为是生疏所致,哪知还藏着一道杀招。” “不关你的事,”吴岭转身面向吴越,“你们就给了她一张阵图?”那张图还是范成明给的。 吴越将责任揽下来,“儿子谨记,日后演阵先照旧例来。”改阵都是以后的事。 实际段晓棠改阵根本没知会过吴越等人,说了也不懂。众人自有默契,训练的事段晓棠一人说了算。 这批军士的训练成果,吴岭不用等体测,只看顶着一颗大头全无脱节痕迹,便可见一斑。 交待韩腾:“若她能老老实实照搬三个军阵时,再拨两千人。” 韩腾拱手,“是。” 至于把段晓棠带歪的李君璞,吴岭没空计较,旁人给自家池子里的鱼喂饵,为何要管。 吴岭离开右武卫之时,回望巍峨的营门。因毒蛇藏信难得勾起一丝寂寥心绪。 当年的旧人走的走散的散,无论是恩是怨,是敌是友,剩下的都不多。 夕食之时,范成明见段晓棠马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在对面,问道:“你不回家?”以前休沐可是跑得最快的。 今天范成明没去校场,只听说吴岭观看段晓棠演练后,难得笑了,还把人召去说了好一会话。 段晓棠:“收拾烂摊子,没法回家。” 范成明先自我检视一番,自己没闯祸,庄旭滑溜得很更不会。若是吴越犯错,轮不到段晓棠来收拾。“出什么事了?” 吴越刚好过来,段晓棠顺势问道:“怎么处理,降职罚俸还是挨军棍?”前两条没问题,但第三个很难接受。 吴越不卖关子,平白让段晓棠悬心,“父王并未怪罪,说等你能规规矩矩摆出三个军阵时,再加两千人。”属于变相的认可。 三千人甚至一千人都不该是一个小小司戈能统率的,如今人马全部挂在范成明名下。 再过不久,范长史统率的兵马就会超过营中许多老将,但人皮糙肉厚靠山硬,不带怕的。 段晓棠知道这事在官面上算是过去了,长舒一口气。转而问范成明,“如果多加两千人,我还能回家么?” 范成明顿了顿,“现在划过来的,都不是新兵。”没影响。 庄旭:“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起来像坏事变好事。 段晓棠不带任何感情和前因后果,将今天的事说出。 范成明压低声音,“楚国公的阵法,你认识杨家人?” 段晓棠只有一个说法,“不认识,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行之有效,段晓棠乐意将李君璞搬出来沾光,可现在这幅情形,就不要一起丢脸了。 现在还不清楚,李君璞知道“自断头”其实是“蛇藏信”的晴天霹雳,会怎样。 第253章 何其可笑 毕竟底子在那里,段晓棠用一天将“大头”调整过来。 军士们早习惯不断变换的训练内容。从分到段晓棠手底下那一刻起,他们就在不断地调整。 再花两天时间巩固,经过范成明“验收”后,段晓棠果断提着包袱下班回家。 陈娘子开门,面露惊讶,“段郎君回来了!”今天不是休沐日。 “我以后回家住宿。”段晓棠进门看着空出来的院子,人都搬去作坊干活,难怪祝明月不在家。 回屋放下行李,又去西厢拿一坛酒,同陈娘子交待,“我去隔壁一趟,她们回来你转告一声。” 李君璞早到家了,毕竟人家的通勤时间短,还容易摸鱼。 李君璞人在书房,见段晓棠进来,举起一沓纸兴奋道:“大哥把舅舅的手稿和信件抄了一份回来,还写了许多当年之事。” 看着李君璞难得明亮的眼睛,段晓棠喉咙仿佛被堵住,提了提手中的酒坛示意,“要不要喝点酒?” 李君璞思考少饮酒的人借酒消愁的可能性,招呼段晓棠坐下。慢慢将书案上散乱的纸张书籍竹简收拾整齐,将屋外侍奉的仆人遣开,深吸一口气,方才道:“说吧!” 段晓棠将酒坛放在书案上,将吴岭的毒蛇藏信论一一道出。 李君璞的唇角缓缓往下垂,紧紧抿住,双手挡在脸前,半晌后传来一阵闷声,“从前最鄙夷赵括,没想到竟成了赵括。” 蛇藏信被理所当然地认作自断头,隐隐得意,何其可笑! 段晓棠相信,李君璞若能从军,或者亲眼见识军阵演练,定然能觉察出问题,可惜他没有机会。 那样的军阵只有杨章能摆出来,大吴军中流行的是规规矩矩的,从《孙子兵法.阵势篇》流传至今的长蛇阵。 李君璞慢慢将手放下,坚定道:“我想外放,哪怕贬官也在所不惜。” 到边关做一小卒,也比在长安空耗光阴强。 半晌后,却只能苦笑一声,“可我走不了!” 他若离开,大哥和三弟势必要回来一个。当初费多少心思,才把人送走避开风波。 再者他们现在根本不适合回长安,只能自己留下来。 从舅舅和大哥作出决定却功败垂成后,两家就注定苟延残喘,自己那点雄心壮志不过是迎面扑来的浪潮下一抹小小的劫灰。 段晓棠呐呐道:“其实……”斟酌着如何安慰。 其他那个大断头阵并不算错,只是收效甚微。尤其有杨章的毒蛇藏信珠玉在前,显得笨拙了些。 李君璞不想听段晓棠蹩脚的安慰,拿起旁边的一沓纸往烛台上点。 段晓棠急忙抢下来,“做什么?” 李君璞颓然道:“庸碌之人,有什么资格修书!” 从前自负才高,不过时运不济。哪知道一个简单的长蛇阵,笑话闹到南衙和吴岭跟前去了。 段晓棠厉声相激,“你不写以后你舅舅任人编排,好歹算半个当事人,你写还能少些疏漏。真落到别人手里,千八百条谬误好看?” “再说,你现在除了编书还能干什么!” 李君璞慢慢抬起手在眼前打量,这双手提过枪握过剑,本该征战沙场。现在却只能编书做些笔墨功夫! 见李君璞平静下来,段晓棠:“我给你讲个笑话。” 李君璞微微抬眸,哪还用听笑话,我就是笑话。 段晓棠不管李君璞那点不成样的抵触,自顾自说道:“从前有个人,从不不为善只结仇。别人问他,你这样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他说我只要好生保养,每天都有仇人死去,每天都是好日子。” 我和仇人比命长! 同样哥哥是大将军,李家还有爵位。范成明那个鬼样入仕都能混到果毅都尉,李君璞在京县尉上蹉跎几年,固然有李君玘出征失利的因素在,但被压得动弹不得,说没人指使谁信。 但凡能调动,哪怕不能外放武职,李君璞宁可去做文官也不愿意继续在万年县待下去。 和冯家李家牵连甚深又位高权重的楚国公杨胤嫌疑最大,现在只希望这个“仇人”能让李君璞燃起斗志。 李君璞明白段晓棠隐隐的劝慰,总要看看那人的下场才算甘心。可这种无能为力只能空待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对方煊赫,看不出半点颓势。 自怨自艾空垂泪不是李君璞的作风,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段晓棠瞟一眼一沓纸张,迟疑道:“不然我先帮你收起来。”万一待会激动起来烧了,过后肯定后悔。 李君璞轻轻摇头,段晓棠见状只能道:“那我走了,保重!” 段晓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李君璞强撑着去关门,将自己锁在屋里。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尚有理智,从博古架上取一个空匣子,将近来收集的信件书稿通通放进去,落下搭扣锁住,放在书案一角。 抽纸磨墨提笔,他想问问大哥,知不知道杨章的长蛇阵还有一重变化。 直到墨汁洇了纸张,还是一个字都没写下。问有什么用,平白叫大哥忧心。 自诩天骄,纸上谈兵口上论兵都是虚的,能侃侃而谈无非面对的都是没有实际领兵经验的年轻人。一旦见了真章就是这么可笑的结果。 李君璞明白,他早就被耽误了,只是不甘心不服气而已。 祝明月和林婉婉坐在正堂里,林婉婉扑过来抱住她,“欢迎段晓棠同学晚上回归我们温暖的大家庭。” 段晓棠回抱林婉婉,嘴上问道:“长林回来没?” 一回来问其他男人,祝明月挑眉,“怎么了?” 段晓棠手往隔壁一指,“心情不好,长林若在能去宽慰一二。” 祝明月:“没回来。” 林婉婉挽着段晓棠的胳膊,问道:“李二哥怎么了?” 段晓棠不得不再将长蛇阵的始末说一次。 祝明月感慨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哪行哪业都是如此。 林婉婉嘟着嘴,“河间王不是很缺人么,不能收了李二哥?” 段晓棠:“我推荐过,但河间王说和他舅舅关系不好,有仇。” 祝明月叹息一声,“这只是能宣之于口的原因。” 第354章 我嫉妒你 祝明月:“照李家原先的地位,底下必然有依附的将校。像晓棠这种单打独斗的没问题,可他这样的出身,一旦入南衙,必定援引原先冯李两家派系的人进去。” “萝卜坑都是有数的!”这家多了那家就少了。 现在不想让李家翻身的,除了仇人,还有占了他们空出来位置的人。 一般的小山头比如荣国公燕国公,一旦吸收可以急速扩充势力,但指不定往后谁说了算,还容易被楚国公穿小鞋。 像河间王梁国公这样的大山头,又担心打破内部平衡。 所以当初白秀然说李家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天子亲召。 说什么恩怨,背后都是利益。 当年李君璞的确饱受期待,但他排行在后年纪又轻,处境已经如此尴尬。 遑论握着李家实权的李君玘,难怪要避到洛阳去。 林婉婉歪着头问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祝明月手指慢慢敲击桌面,时间或者天下大乱。 时间冲淡冯晟和李家的名声,那时他们可以不招人忌讳,重新开始。 或者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李家不一定有兵马,但有指挥人才又有关系,最是香饽饽。 祝明月对着林婉婉,轻描淡写道:“这就要看你了。” 林婉婉手指着鼻子,十分不解,“看我?” 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更改不得运。 祝明月:“你看男人的眼光不大行,而且他们的下场都不怎样。”科学不够玄学凑。 明星塌房严重点踩缝纫机,轻者退圈或者事业受阻,权臣塌房的后果就很难说了。 段晓棠扭头问道:“你认识楚国公?” 林婉婉摆摆手,“哪里认识,春风得意楼里单方面看过一眼。”忽然兴奋起来,“那脸那身段真的绝了,小说里描写的权臣一下有了脸,哐哐撞大墙!” “之前没听你提过。”段晓棠清楚林婉婉偶尔花痴,但见帅哥竟然这么低调,一点口风都没漏过。 林婉婉抿了抿嘴角,手握拳拇指冲着祝明月,“祝姐说,他的年纪该当爷爷了!” 段晓棠扑到桌上笑起来,“哈哈!” 过去三十多岁的男人风华正茂,现在三十多岁的男人养儿抱孙。 一些年龄差笑话,百听不厌。 其实李君璞的处境并不算糟糕,官当着大宅子住着衣食无忧。 杜乔寒窗苦读十余年,千里跋涉考科举,中间落到土匪窝差点没命。五年内能坐到李君璞如今的位置,都算官运亨通。 但架不住对比太强烈,家世才华一样不缺,偏偏差一点运气,落到如今的地步,雄鹰被折断翅膀再不能搏击长空。 万年县令罗石收到李家下人来请假的消息,才知道自家县尉又又又病了。 一时半会找不到过往文档,问道:“没记错的话,今年李县尉请了三回病假。” 倒不是怀疑装病,是担心有隐疾。老人发病不意外,但年轻人总生病肯定有问题。 县丞躬身道:“禀县尊,这是第三回。”默默补充,你任上第二回。 京县官都是消耗品,以他们落马,呸,更新换代的速度,李君璞能在万年县干两三年,都不能叫“老人”,得称一句常青树。 除了本职的县尉,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哪一曹缺人都能顶上,连县丞都代理过,只差没把县尊一脚踢开,自己当县令。 李君璞这样的人,连开摆,瞧着都比旁人敬业几分。 据说和前任县令水火不容,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前任县令贬官,李君璞稳如泰山。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才能稳稳当当。 单从公心论,罗石觉得李君璞性情是冷了点,但有勇有谋会做事,本是勋爵出身,不惧长安城内的地痞纨绔。 万一病退,以后谁来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寒门出身的二愣子、有勇无谋的莽夫,扛得住万年县的风吹浪打? 李君璞在书房枯坐一夜,加之醉酒,第二天理所当然的病了。 半夜发的高热,清早被打扫房间的仆人发现。李管家忙不迭去东院敲门,把还没去济生堂的林婉婉请来把脉。 没开门营业就等来第一单生意,林婉婉一点高兴不起来,李君璞这回受大刺激了。 李君璞老老实实喝药后小睡一会,冯四郎来了,据说是在家同娘子吵架出来躲躲风头。 李君璞想着这是少有待他真心实意的亲戚,虽然没心没肺了些。包了他一顿午食,忍了他叽叽喳喳一下午,再也忍不下去,让管家轰出去。 徐昭然下值后,本打算找李君璞喝酒,家都没回,在酒肆买两坛新丰酒,抱着便来了。 进门见管家吞吞吐吐,道自家郎君病了,最好别再拿酒勾着他。 徐昭然半信半疑,进卧房见李君璞病病歪歪躺在床上,开口第一句,“真病啦?” 李君璞原本半支着身体相迎,闻言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直接往后躺倒,落回枕上,撇过脸道:“怎么来啦?” 徐昭然晃晃手里的酒坛子,“找你喝酒。” 李君璞叹气,“等我痊愈陪你喝。” 徐昭然在床边找个矮凳坐下,“怎么回事,又病了?”还是真病。 段晓棠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徐昭然坐在屋里,大大方方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我熬了点小米粥,有利于身体恢复。喝药之前先喝粥。” 徐昭然奇道:“今天不是休沐日。” 段晓棠:“我晚上能回家了。” 徐昭然点点头,白秀然当是高兴。夜晚宿在营中,暴露的风险太大。 李君璞头往里一转,背着身体。 徐昭然一看情形觉得不对,吵架还是打架了?毫无疑问,李君璞这场病和段晓棠脱不了干系,最次也得是知道内情。 段晓棠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病西施是美女惹人怜惜,你生病只能我和徐大陪着大眼瞪小眼。” 李君璞睁眼面前只有深色的床幔,不得不转过身来,慢慢将身体撑起来,正色道:“昨天,我居然在想,要不要嫉妒你!” 第255章 论迹论心 闻言,段晓棠肩膀微微耸动轻笑一声,“恭喜你,终于有凡人的情绪!” 徐昭然都不用掐指算,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段晓棠身上唯有一点值得李君璞嫉妒,老毛病! 徐昭然:“其实……”你俩若是能换换就好了。 话没说完,被李君璞和段晓棠异口同声打断,“闭嘴。” 在徐昭然这种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人面前,他俩同仇敌忾。 李君璞不打算和自己的肚子作对,对段晓棠道:“粥呢?” 段晓棠:“刚好可以入口,还配了些小咸菜。” 刚把粥碗取出来,李管家进门,“二郎君,罗县令来了。” 顶头上司不得不见,段晓棠将粥放回食盒。 李君璞目光留恋粥碗一瞬,吩咐道:“来人,梳洗更衣!” 梳头洗脸穿上外套,重新躺回床上,若是女子还要敷面插戴首饰。 段晓棠同徐昭然不想见人,躲到东厢房去。 段晓棠:“不是折腾病人么?” 徐昭然:“礼节如此,不想麻烦的话,可以放下帐幔或者竖起屏风。” 段晓棠心想,顶头上司能避而不见么。“以后谁来探病这么折腾人,非得把他打出去。” 徐昭然暗道,李君璞虽病,但揍几个人不成问题。 常说七品县令,但京县令非同一般,万年县令正五品上。一个总受夹板气的小县衙,主职官员穿浅绯官服。 段晓棠透过窗户见人被引入正房,唇上的胡须精心修剪过,看起来一身正气,小声道:“看着和他前任不似一路货色。” 贪官奸官也是官,外表不能断定本质,大吴做官要看外形,尖嘴猴腮形容猥琐不能取。 “也许。”现任万年县令为官如何,徐昭然没打听过,但李君璞不似之前苦大仇深,应该同这位上司相处不错。 段晓棠:“催工催到家里来。”万年县又不是离了李君璞不转了。 徐昭然不得不纠正段晓棠的想法,“这是人情、关心、看重。” 段晓棠暗道这样的人情要不起,等徐昭然生病,千牛卫的大佬们天天轮流去探病,他就知道这份看重有多重。 东厢房桌上放着一些应季水果,段晓棠问道:“吃水果么?” 徐昭然不以为意,“你吃吧!” 段晓棠:“我一个人吃不完。” 徐昭然转头看到果盘里的水果,直言,“桃梨分食意头不佳。”说得浅白怕段晓棠不明白。 段晓棠拿起一个梨在手里抛来抛去,“我和范成明天天在营中分梨吃。”尤其是没事干成天在校场追着他打的时候。 徐昭然感慨道:“你们真是无所顾忌。” 熬了两刻钟终于把热情罗县令熬走了,段晓棠再回正房,李君璞已经端起粥喝起来,看来真是饿惨了。 段晓棠甩手进门,“你们说什么,这么久?” 李君璞:“一些勉励之语。” 段晓棠“哦”一声,“画饼,喝粥作甚,吃饼就够了。” 徐昭然:“你觉得说什么才不算画饼。” “升官进职,真金白银。”段晓棠格外强调,“嘴上说的不算,要落到实处。” 徐昭然:“庸俗!” “说的对!”依李君璞如今的情形,三五几句话根本打动不了。“不过现在这位罗县尊还不错。”至少愿意做做表面功夫。 京县令位低职重,有好有坏,有阴险有公义,就是没有蠢货。 李君璞心病难愈,身上的病倒是好的七七八八。 段晓棠在小校场思考下一个军阵怎么练习。 在小校场的通常是营中将官,自从吴越来了,基本归他使用。 吴越身上有一些童子功但不多,日日锤炼武艺,很快将范成明和庄旭甩在身后。 但并不值得炫耀,这两位分属太平坊六罴,一个军队里的文官,一个知名哥宝男,水平高低大家心里都有数。 吴越长剑挑飞护卫的短刀,却并不心喜。武艺进步,但绝不到一日千里的地步。 冲着树荫下的段晓棠道:“段司戈,请上前。” 段晓棠信步过来,吴越下巴指指地上掉落的短刀。 段晓棠拾刀冲向吴越,气势如虹,刀法犀利。刀刃犹如闪电划破空气,带起阵阵破空声。 每一次刀刃的挥舞,都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要将一切敌人斩成碎片。 与之相比,吴越逊色多了。 长剑落地,而段晓棠的短刀搭在吴越肩上,距离脖子两寸。 段晓棠将短刀收回扔给护卫,习武卡在这里,无非护卫不敢犯上,而尊贵的河间王世子亦不敢以身犯险。 段晓棠的刀法凌厉让吴越一时心驰神往,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醒过神,立刻追上来,问道:“你当初为何选择练刀?” 段晓棠:“求速成。”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吴越转头看见自己落在地上的佩剑,已经被护卫插回剑鞘。 剑是兵器亦是礼器,素有百兵之君的称号,自己唯有学剑。 段晓棠感慨,“不过速成的有一点不好,我在王爷面前还手都难。” “只有你才这样想。”换做其他人这般说法,吴越指不定猜测是不是隐射。 但从段晓棠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单纯感慨自己和吴岭的差距,而非拿吴岭和吴越比较,虽然少少沾上一点台风尾。 段晓棠早就发现,吴越对营中诸将隐隐有一些“别扭”,照理说作为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拉拢手到擒来。 但到吴越总是反复考虑试探,最开始以为他是闲散惯了,性情内向,手段不够娴熟。 后来发现锦绣堆里长大,人情往来刻在骨子里,就是单纯的看这些人“别扭”。 段晓棠:“你知道我想什么?论迹不论心。” “好一个论迹不论心。每一个人嘴上说着效忠,心里却总拿我和父王还有哥哥们比较。”吴越若是青出于蓝还好,偏偏是垫底的那一个。 “啊?”段晓棠脱口而出,不是人之常情么? 说段晓棠私底下没有拿吴越和吴岭比较过,是假话。无非理智清楚父子处境不一样,比较没有意义。 但确实没有拿吴越和他的哥哥们比较过,因为不认识。 吴越应该和自己比较,今天比昨天进步一点,就是胜利。 第256章 将主恩主 段晓棠人虽进右武卫,心还在外头。平时一心一意练兵,两耳不闻窗外事,所有杂务都交给范成明和庄旭处置。 和营中高阶将官大部分只有打个照面的交情,指望她去交际只能是奢望。 加之妥妥的外来户,说雾里看花真不是自作孤傲。 吴越不吝于挑破,“不提整个南衙,只说右武卫,韩大将军以前是大哥的弓马师父,武将军的姐妹和二哥定过亲。” 段晓棠近一段时间只模糊了解一点右武卫复杂的姻亲关系,还真没研究过他们同河间王府的亲疏。 听到这里忍不住挑眉,手指着左武卫的方向,“梁景春的母亲?” 说完才觉得不对,梁景春和吴越年纪相仿,吴越二哥的年纪肯定没那么大。 “其他姐妹,”吴越真是佩服段晓棠跑题的能力,索性跑到底,“隔壁范大将军同三哥一起长大,情非莫逆。尚未归营的云麾将军当年也是跟随三哥一同征战。” “营中还有许多人,都是哥哥们的旧部。” 段晓棠不知道吴越没提年纪更相近的四五六,是他们的人不在右武卫,还是河间王连死三个儿子,让底下人不敢再轻易下注。 亦或吴岭有意为之,觉得前头几个儿子的旧部,对吴越而言更安全。 只要想想这种情形都觉得头皮发麻,遍地是旧人,偏偏宛宛不类卿。 前者说的是吴越对诸将,后者说的诸将看吴越。 吴越从小被放养,但前几个儿子河间王再不负责,也会延请名师精心教导。 若说吴越和哥哥们有多深的感情不大可能,他连吴岭都不大亲近。王府公子皇室后裔,野心天然就有,一心奔着当富贵闲人去,说没人刻意引导谁信。 时间和死亡会美化许多东西,于所有人都一样。 活人哪能和死人争,本就没有优势,如今更是劣上加劣。 段晓棠没打算给吴越灌“你很优秀”之类的鸡汤,直言道:“这是人之常情。” “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姓氏身份,问心无愧就行!” 至于会不会给吴越平白增加负担,开玩笑! 你以为他有多强的责任感,从前一样姓吴,是王府公子,也没想着一心报国,反而成天泡在春风得意楼。 最大的负责任,就是没给万年县衙和李君璞添麻烦。 尽力做到分内之事,做不到的,他会给自己找到自洽的理由。 似乎身边每一个人,论摆烂摸鱼都比李君璞有天分。 李君璞绝非鲁钝之人,日复一日为公务而苦,是责任感爆棚还是唯有自罚才能刻苦铭心,另一种层面上放纵,不肯和自己和解。 若让李君璞给长安城的纨绔们分分类,平康坊闹事、城外塌青苗、欺男霸女的是坏纨绔,老老实实吃喝玩乐只祸害自己的,就是好纨绔。 现在,段晓棠面前有一群。 今天是范成明预告无数次的生辰,早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不该多生期待。 吹牛的、拼酒的、赌钱的、投壶的、还有投湖的,没错,脱了衣裳往湖里跳的……好在没有更辣眼睛的事。 段晓棠对大吴的未来生不出期待,没有一个项目正能量。南衙以后交到这群人手里,何愁不完。 转念一想,徐昭然和白湛等人玩的时候,也没提过忠君报国之类的话。 玩乐,何必上纲上线! 吴越没来,宫里一位小公主生辰,他进宫给堂妹庆祝。送来一匹骏马,特意说明,是给范成明的生辰礼,就怕被范成达截留。 看范成明多喜欢,恨不得拉到湖边,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洗澡。 段晓棠送的匕首,白秀然选的。为了范成明脆弱的小心灵,瞒下这一截。 今天的情形,吴越不来反而更好,身份高又和这帮人玩不到一块去。 礼到人不到,两边反而自在。 就他和范成明相看不说两相厌的关系,私下离得远些更好。 段晓棠一直觉得子承父业是虚话,强扭的瓜不甜。没必要让孩子延续父辈的道路,可以选择自己的理想。 最开始认为吴越被强行拉入南衙体系,是违逆个人意愿。 没人问过他想不想做掌兵王爷征战四方,就像幼时没人问过他有没有野心,要不要功名利禄,便决定他往后就是一个富贵闲人。 一个不擅长武艺兵法,不与南衙将官来往,畏惧战场的王孙公子,突兀地被扔进右武卫。 有时候,段晓棠在吴越身上看到自己,强迫接受、适应、学习的样子。 但随着对南衙的了解,以及李君璞的遭遇,段晓棠终于明白,吴越为何非得入南衙。 作为吴岭当前唯一的子嗣,于公于私他都是接手南衙的最好人选。 吴越若贪图安逸往后退一步,皇帝、皇子、宗室、门阀世家都会忍不住伸手,诸卫大将军会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也是未知数。 选择一多就会乱,而南衙特殊的性质,注定要流血,而且血流成河。 南衙被吴岭经营多年,吴越上位,无论父亲还是哥哥们的旧部,都会自动团结到他周围。 这是维护南衙安稳,保障大部分人利益最简单直接的手段。 区区一个吴越的意愿,在这如山一般的责任下,显得微乎其微。而吴越,未必没有野心。 在孝道和血缘加持下,只要不是天生逆子,就不会对吴岭留下的旧部痛下杀手。 范成达难道不清楚吴越和范成明关系不好,可他一样把弟弟送到右武卫,自己也支持吴越。 为什么? 只要不谋逆造反,范成达哪怕有朝一日战死。看在他的功绩情面,吴越也要保范成明一世富贵,往后提携他的子嗣。 这是大吴将门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倘若南衙换一个人做主,范家有没有这个待遇不说,范成达作为前任南衙之主的心腹,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都是问题。 而李家的问题在于,李君玘自立不成,遭到旧主毫不留情的打压,冯李一系自此沉寂一蹶不振。 这就是大吴官场生存法则,比起莫须有的帝王恩威国家政策,更仰仗“将主”“恩主”的良心。 第357章 小孩那桌 真正做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光自己的生死荣辱,连子孙后代一起绑上。 恩出于上,这个“上”不是国家朝廷亦或皇帝,而是上司。 下属向上司效忠,上司向皇帝效忠,这就是大吴朝廷的运作方式,能最有效的降低管理成本。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但大吴各派系的门户之见太深。 白秀然隐约间透露出早几十年前的血腥,现在的安宁无非连续两代帝王威权甚重,压得住各方。 一旦皇权衰微,各方的矛盾再无法压制调和,这个尚武的社会会滑向何方不得而知。 段晓棠只能根据目前小小窥见的一角,结合以前的学习过的历史经验来分析。 目前看来,尚且安稳。 饮下一口甜腻的奶茶,再掰一块红豆面包,段晓棠承认有些齁住。 范府订了蛋糕席,放在桌上当点心食用,不得不感叹范成达真有钱。 不光大纨绔们喜欢,小纨绔们也很喜欢,一个个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范成明邀请一堆狐朋狗友,狐狗们又把自家小孩带来一起玩。 如果在长安街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抱着四五岁的孩子,他们的关系可能是父子、兄弟、叔侄甚至爷孙。 范成明邀来的朋友清一色阳光开朗大男孩,但带来的孩子有男有女,总体女孩少些,而且年纪偏小。 段晓棠站在旁边看着十几个小孩子拉开一场大戏,年纪大点的都不和他们混,嫌丢人。 从两军对垒到忠臣良相再到结婚拜堂,动作到位台词标准,一水小戏精。 小男孩不愿意当新娘,两个小女孩抓他手按住脖子,不当也得当。 段晓棠哑然失笑,想着白秀然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彪悍。转念想到,这出戏场面宏大演员真情实感,但逻辑混乱,最后到底谁和谁结婚? 大戏终有落幕,等段晓棠缓过神,已经换成新游戏——捉迷藏。 一个小孩子跑到段晓棠身后蹲下,掀起自己外袍把头脸一罩,小声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掩耳盗铃是不是太明显。 段晓棠这点身形根本不是当遮蔽物的料,但还是讲义气站着不动。 不出意料,身后的小尾巴很快被揪出来。 过了一会,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走到段晓棠面前,仰着脸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问道:“你是谁?” 段晓棠蹲下,与之平视,自我介绍道:“我是段晓棠,可以叫我段郎君或者段司戈。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段晓棠蹲下的动作让小女孩好感度倍增,毕竟总仰着头很累的。骄傲道:“我是大娘,范大娘。” 段晓棠忍不住嘴角抽抽,名字真是别具一格。这个地方这个姓氏,认出范大娘就是刚刚“强迫”小男孩的其中一员,真是虎父无犬女。 范大娘叉着腰,奶声奶气道:“段郎君,你想和我们玩吗?”不然为什么眼巴巴在旁边看这么久。 段晓棠谨慎问道:“你们玩什么?”过家家之类可不来。 范大娘道:“老鹰捉小鸡。” 段晓棠分析三个角色,果断道:“我不当小鸡。”腰一直弯着得断。 范大娘:“我当老鹰,你当母鸡。” 行,老母鸡就老母鸡吧。 段晓棠背后站着六七个萝卜头,身量最高的排第一个,紧紧抓着前头“老母鸡”腰间的衣裳。 段晓棠拍拍手,“母鸡准备好了,小鸡准备好了么?” 背后齐声答道:“准备好了!” 段晓棠冲着对面的蓄势待发的范大娘道:“老鹰准备好了吗?” 范大娘坚定道:“准备好了!” 狐狗们起哄玩相扑,范成明左右四顾,得找一个能镇场子的人,问道:“段晓棠呢?” 庄旭往对面一指,“在那边陪小孩们玩。”宴席坐小孩那桌真不是说来玩玩的。 段晓棠玩游戏从来都是认真的,论防守别说范大娘还是个孩子,她就是个成人也占不到便宜。 久而久之难免气馁,脚下一急,摔到地上。抬起头来,要哭不哭的模样。 段晓棠顿时头皮发麻,疾步过去,蹲下关切道:“摔疼了吗?” 母鸡都把小鸡带到眼前了,范大娘将要涌出的眼泪立刻憋回去,一骨碌爬起来,绕过段晓棠冲到小鸡堆里“大杀特杀”。 徒留段晓棠风中凌乱,范成明的侄女和他一点都不像。 范成明生辰之后,轮到河间王府的世子册封宴。 一大早白秀然派的人登门,帮祝明月和林婉婉梳妆打扮,旁边还有一个老嬷嬷讲述宴会禁忌。 早上时间紧,昨晚两人把头发洗好,两个婢女正帮她们梳顺预备挽髻。 祝明月头发乌亮,蓄了半年,堪堪到腰上,林婉婉更短一些。 至于多少,理发店都很少提供打薄服务,还提什么发量。 头发不长不多,若梳高髻势必用到假发,婢女从梳妆盒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发包往祝明月头上插。 祝明月连忙抬手制止,问道:“这是什么发?” 婢女:“人发。” 祝明月:“从哪来的?” 假发的来源的无非几样,家贫卖发、寺庙剃度后的头发,或者战场上割掉敌人的头发。 讲究些的贵妇人,会特意养一两个发质好的婢女,剪她们的头发充作假发。 婢女:“都是干净的。”也不知说的来源干净还是洗的干净。 祝明月连来源不明的二手首饰都不戴,遑论别人的头发。谁小时候没听过几个关于头发的鬼故事。 “只用真发,不够的话戴花冠,将头发都收进去。” 林婉婉见状,急忙道:“我也只用自己的头发。” 主人怎么说当然怎么做,婢女们连忙更换方案,怎么用短而少的头发梳出一个看起来茂盛的发髻。 林婉婉:“有些高髻好漂亮,以后都梳不了。” 祝明月:“可以把你掉的头发收集起来做假发包。” 若非头顶正在“动工”,林婉婉非得捂住头发大喊一句辩驳,我没有掉头发。 第358章 王府宴会 是否掉头发,见仁见智。 以后会不会有人偷偷做假发包,也不得而知。 林婉婉的头发向后反挽,形成一个圆形的发座,用简单发簪固定。剩余头发分为两股打成辫子反挽在发座上,是谓漆鬟髻。 祝明月的发型更复杂,乐游反绾髻。发缕在头顶多次盘旋,收入中间发髻,给人一种古典而高贵的感觉。 祝明月用林婉婉做的胭脂水粉,亲自动手化妆,时不时和婢女们讨论士族间流行的妆面。 祝明月:“能保持多久?” 林婉婉:“两个时辰,不运动的话能再多半个时辰。” 婢女:“娘子们放心,婢子会带上补妆的胭脂水粉。” 祝明月化妆的时候格外注意下手别太重,不然妆花了太难看。 此时流行的花靥斜红太夸张,只在两人额间各花上一朵花钿。 换上早准备好的华服,再坐回镜子前插上装饰用钗环珠玉,就是传说中随便拔根簪子能赏人的那种。 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赤金镶珠花簪、团凤坠珠钗、玲珑山茶花珠钗、赤金垂珠耳坠、丁香米珠耳坠…… 段晓棠一旁啧啧道:“头还能动吗?”活脱脱两个首饰展览架。 林婉婉扶着脖子,“有点沉。” 祝明月头上更多,尚能稳住,“还行。” 她们精简装饰,已经觉得头大如斗。习惯披头散发或者一个马尾打天下的现代女性,深深懂得大吴贵妇人的不易。 林婉婉对着镜子左右打量,“一年搞一次差不多,”缓缓转头问道:“晓棠,怎么样?” 段晓棠实话实说,“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尤其祝明月满头珠翠,根本不敢靠的太近,生怕勾着头发衣裳,或者不小心被珠宝边缘划到。 林婉婉轻摸发鬓,“自己美就行。” 段晓棠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我们出发吧!” 段晓棠找的领路人是昭武校尉宁岩的母亲,河间王府外人来车往,不方便汇合。 她们先去宁岩家里,然后跟着宁老夫人一起去王府。 南衙将门居住集中,宁家与范家相距不远。 祝明月和林婉婉盈盈一拜,宁老夫人夸赞道:“好俊俏的两个小娘子。”今日之后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右武卫段司戈家里有一对漂亮的小姐妹。 宁老夫人原以为年轻娘子容貌冶丽,必然好高骛远,想着攀高枝招贵婿。 见小姐妹两眼神清明,便知道不是轻佻人,愈加和善两分。 林婉婉好奇道:“老夫人,王府的饭菜好吃么?” 祝明月轻轻握着林婉婉的手,取笑道:“她呀,长了一颗吃心。” 宁老夫人:“滋味当是不错。”还是个孩子心性,只惦记着吃食,但谁人赴宴只为一口吃的。 段晓棠挂名王府护卫,今天头一次到王府。 范成明和几个南衙子弟在门口当迎宾,拉着段晓棠胳膊交待道:“进去找庄三就行。”担心第一次来王府失了礼数。 段晓棠轻轻点头,“明白。” 女眷的马车一路到二门停下,祝明月和林婉婉一左一右扶着宁老夫人下马车,缓步走进宴会厅。 相熟人家的女眷上前问候,“老夫人,从哪找来的两个标志人?” 宁老夫人笑呵呵道:“是我们营里段司戈的表姐妹,祝娘子林娘子。”再给两人介绍,“这是左武卫的梁夫人,她娘家兄弟是营里的武将军。” 时人称呼已婚女子,有称夫姓有称父姓,不一而足。 祝明月林婉婉位低先行礼,“梁夫人安。” 梁夫人笑意盈盈,“哪位是祝娘子,哪位是林娘子?”八品司戈都能进入王府正宴,段晓棠果然很受重视。 门口一番寒暄,几人相携进入宴会厅。 宁老夫人再引荐几位几人,多是右武卫的家眷。今天主要带两人露露面认认脸。 祝明月没有出风头的想法,安安静静坐在宁老夫人身后,听她们说起各家的婚丧嫁娶添丁进口,暗暗分析亲疏远近,时不时附和两句。 林婉婉听到一个看起来只二十五六的年轻女人说道,她女儿今年定亲明年出嫁。 冲着祝明月微微挑眉,以前说不定以为是后娘,照现在的情况,十之八九是亲娘。 差几岁差一辈! 祝明月挑眉回敬,她有个鬼的年龄焦虑,走到哪里都是老娘最美。 林婉婉坐得久待不住,和几个年轻小娘子去院子里看歌舞。 王府安排许多歌舞伎在庭院中表演,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 胡腾舞的舞者有时如小鸟展翅急蹴环行,舞步飘逸如同车轮旋转;有时反手叉腰,身体后仰,姿态如弯月悠扬。 绿腰舞的舞姿轻盈,疾徐变化,舞步灵动,犹如翡翠在兰苕中嬉戏,又似游龙般舞动。当舞袖低回时,轻盈的姿态如莲花在波浪中摇曳,节奏加快,舞袖飞举,又像风搅雪花般的飘逸。 林婉婉感慨道:“比东西市的精彩多了。” 梁景春的小妹妹梁林芳点头道:“王府家伎,当然不一般。” 另一边的小娘子叫宁婵,是宁老夫人族中的晚辈,亲哥哥就是右屯卫的宁封,同范成明同列太平坊六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一方绷竹席的长方案摆在中间,数个女子围坐在旁奏乐和行酒令。 三个小学渣怕被突然点将出列,上去丢人现眼,急忙退走。 这哪里是个庭院,分明是大型游园会。射覆、投壶、藏勾…… 林婉婉暗暗吐一口气,“我一样不会。” 梁林芳好奇道:“林姐姐,以前住哪儿?”怎么连这些简单的小游戏都不会。 林婉婉:“乡下。” 大吴百姓日子虽一般,但顶级权贵实在逍遥。 宁婵提醒道:“有些人家办宴会,还要写诗呢。”也就河间王不爱文学,今日席间才少了几个才女出风头。 林婉婉以为宴会是吃吃喝喝,结果人家的宴会要比拼才艺。她有个鬼的才艺,跳兔子舞还是唱小跳蛙,或者当场表演一个人体缝合。 害怕地捂着小胸口,“我还是比较适合回家躺着。” 第359章 王府校场 林婉婉热衷于躺平,难道段晓棠不是么。 “来这干嘛?”段晓棠被庄旭拖来校场,校场意味着活动比试,之前没听吴越和范成明漏过口风,轮不到自己上场。 庄旭:“带你认认人。”不爱交际可以,但最好把人头认熟了。“河间王府的宴会校场才是最大的看头。” 校场正前方搭起凉棚,吴岭坐在正中间,吴越侧坐其后。往下两边蝶翅边散开两列。 段晓棠眼尖,发现白隽居然没捞到前几个位置,他身后是白旻和白湛。 白隽这会正和好友裴续念叨,“三娘新学一种针法,说要给我做衣裳。” 裴续眼睛斜向后瞟一眼,白旻不动如山。暗道做衣裳,不如指望她今日能上阵连挑数人。 这么多年落得一个荷包,衣裳远在天边。 裴续不打击老父亲脆弱的自尊心,夸赞道:“三娘向来孝顺,你有福了。” 庄旭先给段晓棠介绍台上的大人物,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再往下没资格坐在台上。 段晓棠只多看一眼传说中的楚国公杨胤,果然是林婉婉会喜欢的类型之一。 不过她喜欢的类型多了,长得好看的都喜欢。 庄旭:“这种场合,一般都是没成亲没定亲的上去。” 除了鸿门宴,哪种宴会都逃不过相亲的功能。 段晓棠抬头,对面果然聚集了不少女郎,却没法从人群中一下把白秀然等人找出来。 河间王府的校场军备齐全,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有人上去演练一套剑法枪法。这些都可以练套路,外行看不出门道。 还是真刀真枪的比拼好,一眼就看出谁更厉害。 庄旭像主持人似的,一个个介绍上场的“表演”选手,他不认识的,旁边的武俊江和孟章自动补全。 南衙体系内的他们基本认识,南衙之外的,名声响亮的没见过也听说过。 可以说,大吴当前的青年才俊基本在这儿——野无遗才。 段晓棠猛地瞪着场中人,“徐昭然怎么上去了?”不是未婚专场么。 庄旭轻咳两声,“刚刚被打下去的是千牛卫的人。”而且输的极其难看。 徐昭然是为找回场子,维护千牛卫的集体荣誉。 段晓棠:“他不可能一直守着擂。”又不是人间全无敌,迟早被人打下去。 孟章:“这场胜利便是赢,”若是右武卫的人输的难看,他们也得上场,“段司戈不如去露一手。” 段晓棠笑道:“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今天整个王府里,恐怕自己官品最低。 庄旭轻声道:“她不合适。”倒不是说段晓棠古里古怪的过不下去就离的观念,而是吴岭对段晓棠安排不是在贵人们面前露脸,而在别处。 上来救场的徐昭然果不其然击败对手,而后非常有风度的一起下台。 梁林芳激动地鼓掌,“徐大郎真是厉害!” 宁婵点头附和,格外补充一句,“所以说英雄配美人。” 林婉婉和梁林芳齐齐转头望着她,少女,你该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宁婵解释道:“我说的英雄是白三娘。”徐昭然再厉害也只打一个,白秀然可是一个打六个,哪怕六个里面有一个亲哥哥,也不减崇拜。 宁封那等混账,该打,只恨自己打不过。 宁婵支起下巴,“为何没有让女子一展身手的擂台,我以前都不知晓长安城中,还有白三娘这一号人物。” 梁林芳上上下下打量三人,迟疑道:“满头珠翠衣饰繁琐,若是比武非得重新梳妆打扮不可。”太麻烦。 宁婵仰着头,“若我武功盖世,梳洗换衣又如何。” 林婉婉没有接话,两个小女孩没有想到,她们其实可以不打扮得这么累赘。 世风如此,非是一人两人可以改变。 地里的韭菜一茬接一茬,长安的青年才俊亦是一轮接一轮。 演练比武结束,轮到射艺。 白隽轻拍白湛的肩膀,“二郎,下场试试。” 白湛神情振奋,“是,父亲。”满心高兴地提着弓下高台。 庄旭问道:“白二郎,射艺如何?” 段晓棠不知白家如何打算,留一手还是露一手,只能模糊回答:“还行。”右武卫没几人能比得上他。 见白湛骑马入场,庄旭惊讶道:“竟是骑射。” 白湛骑在马上,拉起弓箭,手如磐石,眼神坚定而专注,瞄准目标,用力释放箭矢,像一道闪电,划破空气,直射箭靶。 骏马疾驰一圈,十靶九中。 庄旭情不自禁鼓掌,“好!” 吴岭:“有几分梁国公早年的风采!” 白隽暗道吴岭今天会说话,父子两一起夸。嘴上谦虚道:“小子年轻,还需多加历练。” 杨胤举杯遮挡微挑的表情,打量对面的白旻,你能容忍弟弟比你优秀么。 白湛之后,陆陆续续有一些公侯子弟下场,只是再不如这般精彩。 照往常宴会的规矩,通常会有一个环节专门留给主人家子弟展示,剑法、射艺、书法、诗文……不一而足。 但轮到河间王府,众人默契地将这一环节省略,没将吴越拱上去。一来隐约知道些底细,二来资历深的人大概还记得,河间王府的世子册封宴,自己参加过两回。 河间王府凋零至此,还能要求多高,活着就行。 今天大家汇聚一堂共襄盛举,为的就是看看王府的大活人——吴越。 平庸才好,尤其对南衙之外的人,他们可不想往后几十年,再和一个强势的南衙之主打交道。 那滋味,谁尝谁知道。 虎父犬子,就是对吴岭最大的报应。 宴席散后,祝明月和林婉婉一上马车,就把头上的钗环卸了,直接回家,不在乎失礼与否。 再不卸掉,脖子就要断掉了。习惯轻装上阵的人,怎么可能短时间适应头上顶几斤的日子。 哪怕是金子,心里上的安慰,也抵消不了生理上的不适。 赵璎珞回家,见林婉婉披着头发,五指成爪按摩头皮。“王府怎样?” 林婉婉滔滔不绝介绍一天的见闻,头一个说的就是吃食,“北方的熊鹿,南方的狸虾蟹鳖,还有鸡鸭鹅牛羊兔鹤鹑等等,山珍海味,水陆杂陈。” 林婉婉看到这些,头一个想的就是够判几年。 第360章 读书识字 林婉婉:“有一道名字取的奇怪,素蒸音声部,是用素菜和蒸面做成一群歌女舞女,说是看菜。” “看菜?”赵璎珞望名知义,“能看不能吃。” 林婉婉忙不迭点头,应该是能吃的,但同它出众的外形相比,味道相形见绌。 林婉婉自诩见多识广,可今日去河间王府长一回见识,方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以前在酒店吃饭,装饰性的摆盘见过不少,向来不屑一顾。今天在河间王府的宴席上见到素蒸音声部,第一反应是巧夺天工,再后才是想到会不会浪费。 几个月的穿越生活,从未缺衣少食过,却比从前任何时候更珍惜粮食。 哪怕知道今日宴席上的剩菜并不会浪费,可能是进王府奴仆的肚子,还是会有隐约的不适。 段晓棠洗完澡换了衣裳,用毛巾擦着头发进来,问道:“长林上回寄信,说什么时候回来?” 杜乔跟着上司去洛阳查访吏治,借着隔壁李家的回长安的人带信回来,看来他在洛阳和李君玘搭上线。 大将军之位没了,李君玘还有爵位,在洛阳的日子不会难过。杜乔得他照应,总会方便两分。 “信上说是半个月,”赵璎珞扣除路程时间,“就这两三天。” 祝明月同样披着头发进来,她和林婉婉最近两天都不想见过于沉重的首饰,哪怕不为艰难的脖子着想,也要惦念几分可怜的头发。 祝明月故意开玩笑,“想他?” 段晓棠仰倒在椅子上,“想他的本事。” 林婉婉:“你想找他干嘛?” 段晓棠:“编一本类似“人之初,性本善”的军事启蒙读物,基础兵法军规融入其中,如何?” 祝明月只有一句评价,“还没放弃?” 打从段晓棠练兵的第一天,她就一直在往推广基础教育的方向,伸出试探的小脚脚。 从让军士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同袍的名字,到带着旅帅摸透军阵,一直没放弃过。 但这件事不能明目张胆的做,只能打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旗号。 段晓棠也曾打着“教学相长”的名号教过几位旅帅《孙子兵法》,至于结果,不提也罢。 质疑李君璞,理解李君璞,成为李君璞。 祝明月:“这事得从长计议。”连普通经书世家都严防死守,何况军事兵法。“你最好和长林还有隔壁那位好生商量一番。” 李君璞虽然在长蛇阵上小栽一回跟头,但论大吴将门心态的了解,是周围可信任之人中的第一人。 段晓棠点头,“我知道。”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出差的杜乔盼回来了。 再不回来,段晓棠都觉得他掏的房租是打水漂。 杜乔马不停蹄将洛阳故人给家人带的东西分别送到柳家和李家去,以现在的交通条件,每一个远行的人都要化身快递员。 再提着一个大包袱送到东院,是洛阳时兴的吃食玩具,一些小玩意。 洛阳的锦缎瓷器亦是知名,一来太贵买不起,二来杜乔自认他的选的东西不大可能会合女子意,索性另辟蹊径。 见到段晓棠在家,亦是高兴,“能回家了!” 段晓棠:“嗯。” 林婉婉好奇道:“洛阳怎么样,好不好玩?” 杜乔:“原以为长安已是锦绣安乐窝,洛阳更甚。”此去是为查访吏治,结果不言而喻。 杜乔避开这一节,说起洛阳的人事风物。 柳家大郎柳慎,人如其名是个忠厚之人。原本柳恪是托自家大哥照应下杜乔,人在他乡熟人好办事。 哪知道柳慎还将杜乔引荐给李君玘,李家和柳家多年邻居,同在洛阳,柳慎与李君玘自然多亲近两分。 杜乔哪知道李君玘居然知道自己,看来是李君璞过往在信件中提过。 林婉婉:“李家大哥人怎么样?” 杜乔:“他们兄弟两相貌相似,永康公看着成熟威严些。” 林婉婉:“是不是很凶?”李君璞提过他大哥脾气不好。 杜乔笑道:“威严而已。”在弟弟的冷硬之上再加威严,对普通人而言,可不就是不好相处么。 段晓棠:“这次能休几天?”一般出长差,怎么也要给几天假期让人缓缓精神。 杜乔:“三日。” 段晓棠看杜乔身体不似亏损,精神也不差。但休假期间让人干活是不是不大人道。 李君璞在家看李君玘写的信,说杜乔果然是个妙人,论兵法着实浅显,他听得握紧拳头,偏偏他儿子,李君璞的大侄子听得刚刚好。 时至今日,终于明白纸上谈兵四个字怎么写了。 不偏不倚,往弟弟心口上扎一刀。 李君璞想去找杜乔问问大哥的现状,是不是像信上写的那般轻松。 段晓棠同杜乔提起正事,“我想请你帮忙编一本书。” “书?”杜乔瞪大眼睛,自己的资历名望远不到着书立说的程度。 段晓棠:“一本类似《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书,三字四字五字都行。平白如话,易诵易记,内容主要讲述的是兵法与军规。” 杜乔紧张到咽咽口水,“我是个文人,你知道吧!” 文人写兵书不是没有,但谁不是耗费半生时光,呕心沥血。轮到自己,前二十年读过两本兵书,最近一两个月速成了五六本,但这点积累在真正的兵家面前只会贻笑大方。 段晓棠:“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 杜乔好奇,“为何想要编书?” “也可以是歌诀,”段晓棠补充一条,“我想让他们识字的同时恪守军规理解兵法。” 他们自然指的段晓棠手下的军士,但杜乔只听到识字就觉得头皮发麻,居然想让“大头兵”识字。 沉默半晌方才道:“是因为你家乡普通军士皆识字读书?”岂非人人皆可为将做帅,段晓棠还是只识字不读兵书的人。 该是何等的可怖。 “灵感的确来源于此,”段晓棠诚恳道:“让他们读书,是想他们更容易理解军令,学会自主思考,将战力发挥到最大。” 第361章 欺上瞒下 “你久在民间,应该清楚,人读没读过书,反应力接受能力完全不一样。” 能读书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的,其他人还在为肚子里一碗稀粥,身上一件单衣奔忙,浑浑噩噩活着。 杜乔说不清楚为什么,本能的觉得这件事很危险。不是做这件事本身危险,而是它所引发的后果很危险。 危险到——他形容不出来的地步。 杜乔正色道:“普通军士并不需要思考。”他们只需明白上司的命令,进攻或者撤退即可。 思考过后反而会怀疑会畏惧,延误大局。 段晓棠正色道:“但我需要。可以当做一门生意,我只有这么多本钱,自然要把每一文钱的效用发挥到最大。” 历史的局限,让杜乔只能在心底迟疑,真的是这样吗。段晓棠说的是真话,却不是全部的真话。 作为朋友杜乔可以帮忙,“我写。”他是文官,南衙军营的风雨再如何狂暴也打不到他头上。“但你最好找玄玉问问。” 一刻钟后,李君璞到了东院并听完段晓棠的简单解说。 杜乔最后的指望,“会不会犯忌讳?” 李君璞:“没什么大不了。” 一个自己兵书都读的糊里糊涂的新晋将官,居然想教军士读书识字学兵法,但兵法哪有那么好学的,并非人人都是段晓棠。 段晓棠杜乔齐齐睁大眼睛,居然不算大事。 李君璞:“军中哪有不传几首歌诀童谣的,往常不也背军规。” 杜乔:“可他们要识字。” 李君璞不理会杜乔的质疑,只问段晓棠,“你会给他们纸笔吗?” “不会。”段晓棠都被庄旭提醒过几回,用纸颇多。 按照大吴纸张的市价,新手练字用纸,简直是浪费。顶多给根木棍在沙地上练习。 李君璞:“只认不写就不是大事。”判断一个人是否是读书人,不是能认字,而是会写字。 “关键在于欺上又瞒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目的。 此事的确有犯忌讳的风险,但绝大部分都被李君璞规避。 李家现在又不领兵,段晓棠在南衙兴风作浪,让李君璞好奇一条新的道路能走多宽走多远。 唯一有些吃味的就是,动笔的人居然是杜乔,什么时候水平低反而成了优势。 杜乔和李君璞讨论尚未成型的“兵书”各项内容该如何排列,段晓棠交待完任务,思考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做到欺上瞒下。 瞒下容易,只要像之前写名字一样处理即可,视完成度适当给予奖励。 如今一千人在右武卫自成一体,其他将官不会管。瞒过范成明和庄旭容易,但吴越疑心甚重,想瞒过他可不容易。 但他肯定不会轻易开口询问,只会背地里瞎琢磨。 瞒上,也搞定。 段晓棠作为大甲方提出意见,“一定要通俗易懂,按照三郎能理解的水平就行。” 柳三郎从一个人,变成一个量词。 杜乔:“有点难。” 段晓棠:“想想你的受众。”一群大头兵,说不定认的字念的书还没五岁的柳三郎多呢。 杜乔感到责任之艰,“刚才答应得太草率。”误上贼船,不得不向李君璞求助,“玄玉……” 李君璞摸鱼大神上身,“我要去衙门上值。”没有三天假期来闭门着书。 杜乔:“我是想问问,你那兵书写的如何。”能不能借来抄抄,不,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抄,是借鉴。 李君璞低下头,“等十年八年吧。” 杜乔明智地不再多问,之前说三五年,变成十年八年,难道自己不在长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转而问道:“将门启蒙都读什么书?” 李君璞:“《孙子兵法》。” “起点会不会太高了,”段晓棠记得自己被一本孙子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情形,“是你一个人还是大家都这么做?” 李君璞:“据我所知,都是如此。”至少周围圈子是这样,可惜有些人,一辈子连启蒙书籍都没读明白。 段晓棠问杜乔,“你读的什么书?” 杜乔:“《千字文》。” 段晓棠:“婉婉说大夫们多是先背汤头歌,然后读《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论困难程度,医书当最,“都充满了行业特色。” 杜乔:“那你读的什么书?” 段晓棠想了好一会,肯定不是鹅鹅鹅,也不是床前明月光,那是什么呢?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更不可能。 一片茫然道:“不记得。” 杜乔:“书籍名字都不记得?” 段晓棠:“忘了。”正式读的书肯定是一年级上一年级下,但之前读过什么书真的没印象。 李君璞:“你学会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一般会包含长辈的期望。 这个问题段晓棠很肯定,“一,小写的,它最简单。然后二三四,再往后是我的名字,父母的名字。” 杜乔:“父母名字不用避讳吗?”怎么能随意写出来。 段晓棠:“避讳?我要走丢了,报出父母名字还能找回家呢。” 李君璞:“风俗不一样。”对着父亲直呼其名的人,能指望懂什么是避讳,“说正事。” 三人商量一会,将框架初步定下来。杜乔趁着三天假期赶出第一稿。 至于报酬,包他三天九顿饭算不算? 门铃声响起,陈娘子开门见是女儿,只神色有些惊惶,急忙问道:“英英,发生什么事了?” 祝英英喘一口气,平静下来,“娘,祝娘子他们在家吗?”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都没人。 陈娘子连忙让人进来,“段郎君和林娘子在,祝娘子还没回来。” 小院没有影壁,坐在院子里一览无余。 “英英来啦!”段晓棠立刻起身招呼。 陈娘子虽在小院帮工,祝英英却少有上门。先安排在五谷豆坊做活,后来去步步糕,在那儿做蛋糕。 甜点会让人忘记不开心的事,听祝明月说,表现还不错。 祝英英定睛一看,段晓棠和杜乔都在,猛地扑过来。 李君璞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晓得来历,步步糕的女工,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只不知为何找到段晓棠家里来。 祝英英:“段郎君杜郎君,我看见五娘了!” 第362章 失节事大 五娘,真是一个久远的名字。 久到段晓棠和杜乔都快忘记她的模样。 林婉婉听见院中动静出来,段晓棠怔怔望向她,问道:“五娘,真的死了吗?” 大白天不可能见鬼,难不成当时误把她活埋了? “脉搏、心跳、鼻息都确认过,死亡无误。我探过,白家人也探过。”林婉婉有些紧张,走到祝英英旁边问道:“你看见的那个人肚子怎么样,脸上是不是有颗痣?” 林婉婉记得五娘当时怀孕了,几个月忘了。脸上还有一颗痣,长在哪里也忘了。 说到底他们和五娘只是一面之交,过后便是生死相隔,只记得当时的惨烈。 杜乔虽多关了几日,但男女分开,真不如曾朝夕相处过的祝英英对五娘来的熟悉。 祝英英慌忙地在肚子上比划一圈,“她的肚子是平的,脸我没看清楚。” 李君璞听着几人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他们曾经认识一个共同的人——五娘。 她死了,而今天祝英英偏偏遇见这个人。 用多年的工作经验得出最有可能的情形,“英英小娘子遇见既不是五娘,也不是她的鬼魂。” 林婉婉心道,五娘是怀着孕去死的,化为厉鬼该找的也是逃亡在外的刘大或者抛下她的负心汉,哪会去吓同是苦命人的祝英英。 李君璞:“而是她的亲人。” 排除祝英英看错的可能性,人与人相貌相似,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有相同的血缘。 祝明月带着戚兰娘赵璎珞从羊毛作坊回来,进门见到一堆人站在院子里。 林婉婉彷佛看到救星,大声喊道:“明月,英英今天看到一个人很像五娘,李二哥说可能是五娘的家人。” 五娘的相貌在祝明月心里同样很模糊,但祝英英说是,那就暂且当做是。 祝明月听见消息却不以为喜,反而凝眉道:“如果家人在长安,她为何不来?” 武功与长安相距不远,哪怕身无分文,一路步行忍饥挨饿采摘野果果腹,也能挺到长安,向亲人寻求帮助救济。 可五娘当时的心态分明是满腔愤懑又万念俱灰。 林婉婉小声道:“她当时一直说,让家门蒙羞。” 段晓棠:“五娘和梅香是被她丈夫丢下的,英英遇上的,可能是她的娘家人。” 夫家不可靠,能有所倚靠的只能是娘家,除非连娘家也不可信。 祝明月轻声道:“英英,说说当时的情况。” 祝英英慢慢按照时间叙述,今天春风得意楼的小二来步步糕帮客人买蛋糕。东西太多拿不完,祝英英想着地方不远,就帮他一起送过去。 走到门口正好遇上一队离开的客人,正面相逢祝英英和小二立刻避开让路,当时没反应过来。擦肩而过后祝英英才想起来打头的娘子像五娘,追出去却再找不到踪迹。 只能回到酒楼找当时接待的小二打听,两家有同样的东家,算半个自己人,小二便不隐瞒,说是生客头一回来,呼奴唤婢是富贵人家,但具体是何人家不得而知。 祝英英无法,只能让小二留心,下回人若再来,到步步糕知会她一声。 祝英英:“祝娘子,你帮帮五娘和梅香,睡在荒郊野地里滋味不好受。”孤魂野鬼在地底下也会被人欺负,想到祝明月之前的猜测,亲人在长安大富大贵,五娘却不肯来,声音不由得一黯,“如果她的亲人还愿意认她。” 祝明月轻轻拍拍祝英英的脑袋,“我明白,放心。” 祝英英把伙计的名字说出来,祝明月便让陈娘子带她回家,“回家喝点热水,好好睡一觉,其他的都交给我。” 祝英英母女两离开,杜乔给李君璞等人说起武功山寨内的五娘和梅香,明明已经逃出生天,却选择自我了断。 “五娘和梅香撞死后,你们知道我有多害怕”林婉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我以为到了古书上形容的礼教森严的地方。” “最害怕的不该是土匪和死人么,怎么会是礼教。”礼不下庶人,戚兰娘的出身平时接触不到礼教,所以知之不深。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林婉婉幽幽道:“和男人多说一句话,就要被浸猪笼沉塘,被男人看一眼胳膊,要不然嫁给他要不然一根绳子吊死。” 戚兰娘和赵璎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她们抛头露面做生意,哪能不和男人说话。天气热忙的时候,哪能不撸起袖子干活。 林婉婉:“我想想还有什么?” 段晓棠:“若男女间传出风言风语,女方自杀明志以示清白。夫死妻殉或者终生守节不嫁。” 祝明月冷嘲热讽,“为了贞静,要将脚趾折断成三寸金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杜乔猛地站起来,“世间岂有这般迂腐之事,罔顾人伦。” 李君璞冷言道:“残害人命。”不分男女,都是害人性命。清官难断家务事,但若是闹到跟前,他也必须管一管。 往小了说是公道人伦,往大了说是世情风气,一件小事便逼得女子去死,国家人口怎么办。 林婉婉:“因为我们那儿,历史上真有一段这样的时期。” 杜乔冷静下来,“所以你们当时以为,五娘和梅香是为守节而死。”难怪祝明月和林婉婉在山寨中表现很是肆意,到五娘死后忽的沉寂下来。虽然她们的表现在外人眼中仍是高调,但于她们的秉性而言,已经尽力低调。 “嗯。”祝明月微微点头,“我当时都想好了,谁若拿落入山寨失节说道逼我去死,我先送他下去,和阎王说道说道什么是气节。” 祝明月身手一般,嘴上常说狠话,让人觉得手上少说有百八十条人命,实际连杀鸡都犹犹豫豫。 但杜乔相信,这次说杀人是来真的,哪怕手上染血也在所不惜。 “所以呀,”林婉婉仰着头眼神彷佛空洞,“男人在这方面,真的不能理解我们的恐惧。” 凶恶的土匪、漫长的逃亡,都远不及礼教来的可怕。 第363章 谢氏四娘 前者不过让肉体消亡,后者沾着你的人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还说肉是臭的。 天知道,当林婉婉看到白秀然在校场肆意跑马练武时,有多振奋。哪怕只是一道小口子,也能喘口气。 穿越勉强做的一件好事,就是让她们早穿几百年。 “照那样,所有女人落入山寨的第一时间就该寻死,不死就不算个人。”林婉婉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讽刺。 祝明月:“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几个男人。”干干净净的男人。 赵璎珞心有戚戚,“那我当初……” 林婉婉不留半分情面,“褚家开口退婚的时候,你就该一头碰死在他家门口。” 祝明月更近一步,“死家门口多晦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前留下绝笔信,反省自己的不足和过失,并且原谅褚家的所作所为,预祝褚生前程似锦。” “自有酸腐文人替你宣扬,说不定还能进列女传。” 赵璎珞气得火直冲天灵盖,“哪里需要反省?谁要进列女传?谁要去死?该死的是他!” 说完摸着腰后的鞭子,气冲冲的转身,看样子是想趁着宵禁前去晋昌坊抽褚家全家一顿。 戚兰娘连忙抱住赵璎珞的腰,劝道:“长安没有这样的规矩,没人会让你去死。” 褚家、褚生,加上赵璎珞出现的时间,李君璞大概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地女棒打无情郎”的女主角。 杜乔常道三人言行肆意,女子如同男子一般行事,只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偏激。但这何尝不是被逼迫后的矫枉过正,她们是真的害怕走上“老路”。 他们只听形容都觉得可怕,遑论深陷其中无力挣扎的女子。 谁敢让祝明月因落入匪寨失节去死,她会让他去死。 谁敢让林婉婉折断脚趾做三寸金莲,她会掰断他的脚趾。 谁敢让段晓棠多和男人说了一句话浸猪笼,她会把他关到笼子里去。 不是恶毒,只为自保。 是的,没错,是自保。 林婉婉急忙劝被刺激大了的赵璎珞,“你当然没错,错的是他们。要气不顺,哪天我们去套他麻袋揍一顿,晓棠放风。” 李君璞轻咳两声提醒,你们可以去干,但别当我面讨论。这样明目张胆,以后我的工作怎么开展。 林婉婉劝了好一会,才让赵璎珞气顺。 杜乔起身告辞,“若找到五娘梅香的家人,我可以出面。” 祝明月是女流,言辞难以取信于人,段晓棠的工作性质不方便随时离营。杜乔官品虽微,也是正经朝廷官员。 祝明月轻轻点头,“我知道。” 李君璞和杜乔一起离开,出门后李君璞在门口向杜乔打听李君玘在洛阳的情况。 “永康公常与友人宴饮,出城打猎,精神不错。”杜乔心底暗道,这兄弟俩都十分关注对方的精神情况。 连着几天祝明月让人留心,都没有等来疑似五娘血亲的女人,不得不怀疑春风得意楼招揽回头客的能力。 小半个月过去,以为是萍水相逢镜花水月,快要放弃的时候,小二传来消息,人来了。 祝明月没有亲去瞧人,她对五娘的印象模糊。只吩咐姜永嘉:“派两个人,一个去步步糕请祝英英,一个去吏部衙门请杜郎君,就说人到了,请他们过来一叙。” 祝明月不打算慢慢试探,快刀斩乱麻即可。 “另外找个机灵的,打听打听那位娘子娘家的情况。” 姜永嘉:“哪方面情况?” 祝明月:“娘家姐妹姑姨,尤其是与她容貌年纪相近的,近来有没有失踪去世的。” 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同在东市,祝英英来的极快。祝明月将人拉到角落,“待会我让人上菜,趁着开门的时候,你瞧一瞧。” 祝英英有些紧张,既怕认错人,又怕认对人。最后只落在一句话上,“他们会不会不认五娘?” 当时山寨里逃出来好多女人,她们都回不了家。 祝明月握着她的手,耐心的安抚道:“我们先看看。” 雅间内一对男女相坐用餐,看模样应该是夫妻,小二敲门,“客人,菜到了。” 不用进门,雅间内自有侍奉的仆婢接手,送到桌上。 祝英英趁着开门的时候,从雅间门口经过,打量里头的女人,是的,没错,就是五娘的模样,只少了一颗痣。 女人若有所感,抬头往外看,门口路过一个十四五岁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娘子,不知遇见什么事,委屈得都快哭出来,很快从雅间门口过去。 随即吩咐左右,“莲香,刚刚那道鱼香茄子咸香开胃,待会记得带一份回去,让家里尝尝。” 旁边的郎君笑道:“他们呀,习武念书不行,吃东西倒是厉害。”说的是他们的孩子。 祝英英疾步回到祝明月身边,急促道:“就是她。” 姜永嘉过来回禀,“只道刚从外地回来,具体人家没打听出来。”出门在外,大户人家的仆婢嘴都紧。 祝明月计算一番菜单,刚刚上的茶点,这顿饭马上要结束。 杜乔还没过来,祝明月不打算再等,“姜掌柜,麻烦你送些果品小食过去,就说受故人所托,我请雅间内娘子到隔壁一叙。” 姜永嘉走到雅间门口敲门,笑意盈盈道:“鄙姓姜,是春风得意楼的掌柜,不知郎君娘子餐食用的可好。” 郎君答道:“极好。” 身后的小二将果品小食送进去,姜永嘉:“这是敝店送与二位的。” 郎君微微颔首,“多谢姜掌柜。” 姜掌柜:“另有一个不情之请,东家想请这位娘子一见。” 夫妻二人明显不同意,哪有随意开口见人女眷的。 姜永嘉立刻解释道:“敝店东家亦是女郎就在隔壁,受故人所托带句话给娘子。” 夫妻两回来不久,没听过春风得意楼的根脚,但东市的大酒楼每一家都不简单。 不知背后是哪位故人,又是哪样事体,青天白日又在隔壁,安全自是无虞。 妻子很快作出决定,“我带莲香过去看看。” 人进到隔壁雅间,祝明月转身自我介绍道:“我叫祝明月,是春风得意楼的东家,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女人心底疑惑,找自己说话却还要打听来历,是何缘由。 “娘家姓谢,行四,旁人都称我一声谢四娘。” 第364章 谢氏茹安 谢四娘继续问道:“不知哪位故人,托祝娘子带话?” 祝明月以为她忘了五娘的模样,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人,也曾为她整理遗容,怎么可能忘得了。 见谢四娘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五娘的亲人。 原来她姓谢,行五,旁人该称呼一句谢五娘。 “托我的人叫五娘,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梅香,”祝明月手指着右眼眼角,“她和四娘子相貌相似,只眼角多了一颗痣。” 谢四娘终于明白祝明月为何要问自己姓氏称呼,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是靠相貌认出来的。 谢四娘忽然激动起来,“五娘是不是还活着,她在哪儿?” 五娘是被丈夫抛下的,娘家姐妹知道她的丧信,祝明月心中难免犹疑,“敢问四娘子,你听到关于五娘的消息是怎样的?” 谢四娘被莲香扶住,强自镇定心神,“去年冬进京路上,雨天路滑失足坠下山崖,尸骨无存。” 祝明月追问道:“何人告知你的?” “我妹夫,五娘的夫君。”谢四娘急切道:“五娘到底在哪里?” 祝明月垂下眼眸,“今年春二月,我在武功见的她。” 谢四娘喜极而泣,“老天保佑遇难成祥,活下来了。那她现在何处,可在长安?” 祝明月轻声道:“自杀,她和梅香,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 谢四娘声音忽的拔高,“不可能,五娘向来胆小,怎会寻死!”还带着肚子里孩子一起死,那是她求了五六年才求来的子嗣。 可理智告诉她,祝明月没必要骗她。 酒楼雅间隔音效果一般,谢四娘的丈夫陈镇听到隔壁自家娘子声音忽然激动拔高,心内担忧不已。不顾姜永嘉的阻拦,冲了过来。 见到妻子泪流满面,急忙扶住,“四娘,发生何事?” 雅间内只有祝明月一人,不像会做出无礼举动的人。 谢四娘面露哀容,“五娘死了!” 陈镇顿了顿,“五娘不是早就走了吗?” 谢四娘抽抽鼻子,“二月还在武功,她是自杀。” 不用人提醒陈镇也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听来的说法有猫腻。 谢四娘眼睛微红,“祝娘子,麻烦你继续说。” 祝明月并未开口,只看着刚刚过来的陈镇。 女人间隐晦的表达谢四娘心知肚明,主动开口解释,“我夫家姓陈,郎君既是我的夫君,亦是我和五娘的表兄。” 祝明月不管眼前这对夫妻是亲表兄妹还是只是亲属关系上的表亲,照大吴的风气,无疑是极为稳固的关系。 “我和五娘相处拢共不到两个时辰,她的情况知之不多。”祝明月冲着门外喊一声,“英英,进来吧!” 谢四娘见到祝英英,分明是刚才从雅间门口经过的小娘子。 祝明月向祝英英介绍道:“谢四娘子是五娘的姐姐,旁边那位陈郎君是她的姐夫兼表兄。” 谢四娘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知情人,急切补充道:“我与五娘是双生姐妹。”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密。 当祝明月说起春二月时,谢四娘马上想到那一阵自己没来由的心口疼。 这一阵子,祝英英脑海中演练过许多次,如果找到五娘的亲人该怎么说,五娘的委屈、绝望……他们会理解吗? 可话到嘴边,祝英英却是未语泪先流,因为她也曾是其中委屈绝望的一员。 祝英英和谢四娘相对而坐,两人边说边哭。祝明月搂住祝英英的肩膀安慰,一边撇过头去。 陈镇终于明白刚才祝明月为何不愿当着自己面说,因为这事着实不体面,其中最不体面的是混账的负心人,独自抛下五娘逃命,人没死不思营救便忙不迭四处报丧信。 等谢四娘平缓一些之后,祝明月淡淡道:“你们若是不信……” 杜乔推门进来,额头尚有一层薄汗,“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作证。” “我姓杜名乔,字长林。济州举进士,路过武功时被土匪所劫,和五娘他们关在同一座匪寨。如今武功县衙尚有匪首刘大郎的海捕文书。” 陈镇确信无疑,哪怕祝明月和祝英英将伤口剖开来,也不及杜乔一身青色官服有说服力。 杜乔看见谢四娘脸的第一时间,便将头撇过去,触景伤情。 谢四娘用手绢轻拭眼角,她早已接受妹妹过世的消息,只是没想过她在世上最后几个月过得如此艰难。 俯到陈镇肩头,哭泣道:“她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她不知道我们要回长安,明明我们都快启程了。” 陈镇冷静道:“五娘梅香坟茔在何处?” 祝明月:“武功县城外有一座白氏庄园,顺着庄园外的官道背着武功县城方向走两个时辰左右,路边有一座野坟,写着“五娘梅香之墓”。”如果那座坟还在的话。 陈镇:“白氏?” 杜乔:“梁国公府,当时我们从里往外逃,白家从外往里攻打。山寨中的幸存人员都由白氏收拢。” 祝明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这是白家二公子的手书,凭借此信,可以让庄园的人带你们去找。五娘梅香安眠之地,离匪寨并不远。” 从知道可能找到五娘的家人起,祝明月便开始准备,这种信件白秀然不方便写,只能让白湛代笔。 “白氏庄园里收容了一些当初逃出来的女子,她们对五娘的情况更清楚。” 祝明月将信件拿出来,陈镇夫妻俩反而不敢接,东市大酒楼的东家,轻轻松松拿出白家二公子的手书。 陈镇:“你们想要什么?”自己夫妻二人身上,应该没有值得白家图谋之处。 祝明月:“想要一个心安。” 从陈镇夫妻俩的打扮看,也知道出身富贵。哪怕五娘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若有机会能向家人报信,他们也会做的。 “不求讨个公道说法,给她们做场法事,迁到一个风水宝地去,应当是可以的吧。”祝明月不在乎身后事,但此时的人在乎,“五娘若是泉下有知,当是欣慰。” 谢五娘夫妻俩最后还是拿了信走,临别之际,祝明月忽然问道:“四娘子,我方便知道五娘的名字吗?” 谢四娘:“谢茹安,她叫谢茹安。” 祝明月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真是个好名字。” 第365章 缘来如此 祝明月问道:“吃饭了吗?”差不多到衙门公厨放饭的时候。 杜乔摆手,“公文还没写完。” 就是没吃了,回去也过了时辰。一群朋友不管官位高低,个顶个的有社畜的气质。 祝明月:“那带些糕点回去垫垫肚子。” 杜乔知道不是客气的时候,“多谢。”提着食盒回衙门。 祝英英小声问道:“五娘的姐姐,会替她讨公道吗?” 祝明月:“不知道。” 世家大族联姻,哪像赵璎珞和褚家那般能轻易撕掳开的。当初觉得退婚千难万难,现在一看,没有利益牵连,反而是最容易的。 “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所能做的,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 从始至终祝明月三人都未曾问过,陈镇夫妻俩的出身来历。 杜乔本以为到此为止,岂料七八日后,陈镇忽然登门。 陈镇专门请假陪着谢四娘跑了一趟武功,在庄园管事的带领下,找到谢茹安和梅香的坟墓。 坟墓刨开,里头两具尸身早已腐败,但谢四娘第一眼就认出哪个是谢茹安。 在庄园里他们见到当初一起脱困的女子,谢四娘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从中一言一语拼凑出谢茹安生命最后的时光。 那些女子在庄园做奴婢,日子说不得比从前还要好过些。望着谢四娘的脸,念叨不已,五娘为何想不开,明明已经逃出来了。 他们只是刚回长安,消息不灵通,留心打听,知道春风得意楼是梁国公府白三娘的产业。 祝明月和祝英英是女子不好多做探问,但杜乔有名有姓有来历,今年科举头名,如今在吏部任职。 于情于理夫妻二人都该表以谢意,祝明月和祝英英的送到春风得意楼托姜永嘉转交。 杜乔那一份,陈镇亲自送上门,同时对此事做个交待。 循着打听来的地址,入了坊门只觉得路越走越熟。 杜墨开门,见是陌生人,问道:“郎君是哪位?”他家少有生人上门。 陈镇:“我姓陈,前几日与杜郎君在春风得意楼一聚,今日是特意为舍妹之事,上门谢杜郎君施以援手。” “稍等。”杜墨进门回禀,暗道该不会自家郎君的桃花运来了吧。 杜乔坐在院子里和李君璞讨论大甲方段晓棠“交待”的任务,务必不能让这篇文章,出现常识性错误。 另一头柳恪带着柳三郎读书,时不时要将弟弟长草的心掰回来。 杜乔听到姓陈的郎君上门拜访,犹觉得陌生,但提起春风得意楼,就想起来。他近来只因为一件事去过。 “请他去书房。” 李君璞见是生客上门,问道:“什么人?” 杜乔:“五娘的亲人。” 李君璞没想到人海茫茫守株待兔竟真能找到。 陈镇一行人经过院落看见坐在院角长桌边的两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小孩子读书,都是一副家常打扮。 尤其是正对着的李君璞,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觉得这地熟悉,原来李君玘李大将军住在这附近。 进了书房,陈镇与杜乔先是寒暄一番,继而说道:“内子自武功归来,忧思难寐。我夫妻二人多谢杜郎君高义,”随从将礼单奉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杜墨接过礼单。 杜乔:“五娘梅香的身后事如何处置?” 陈镇:“请了几位高僧做法事,棺木暂且寄放在寺庙。待我夫妻回南,便扶棺回乡,在祖地附近择一块吉地下葬。” 谢茹安的情况,夫家葬不进去,陈镇夫妻也不愿意这般做。出嫁女不能葬在娘家祖坟,只能在家乡另寻一块风水宝地下葬。 杜乔这才知道他们是南人,难怪谢茹安在武功会觉得无依无靠。 陈镇留下家门地址和名帖,让杜乔日后可常常来往。 杜乔想他们如此尴尬的关系,怎么可能常来常往。无非陈镇夫妻俩留下一重暗门,日后自己若有难处,可上门求助,能帮则帮。 杜乔越看地址越眼熟,“陈郎君家在宣阳坊,两进院屋舍十四间,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是也不是?” 陈镇自信自己留下的名帖只有地址没有屋舍情况,奇道:“杜郎君能掐会算?” 那就是说对了。 杜乔:“五娘,是否知道此处屋舍?” 陈镇:“此地是我外放前刚购置下的,两地音讯不便,五娘不知。” 杜乔:“陈郎君家中可有人任灵州司马?” 陈镇心里直打鼓,“我之前外放灵州司马。” “原来是陈大人,”杜乔起身拱手行礼,“实不相瞒,我之前去看过大人的宅子。” 轮到陈镇傻眼,“看过我的宅子?” 杜乔:“大人,不如去周围的牙行打听一二。” 陈镇脚步飘一般的走了,李君璞问道:“怎么了?”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杜乔:“晓棠他们刚进长安的时候,差点租了这位的宅子。” 如果当时租了,就会早遇见她的家人,谢茹安是否可以早得安宁。 长安一座宅院可不便宜,杜乔都没信心此生能在长安买下一座宅子。日后外放宦游四方,最后还是要回乡落叶归根。 李家柳家有此大宅,无非祖先发迹早,先下手为强,几代人积累才有这么一大片产业。 李君璞:“看来他本人不想出租。” 杜乔:“刚购下的宅子没住热乎就外放,留老仆看家。哪知老仆贪心往外放租。” “祝娘子看出来,没贪便宜,才往胜业坊来。” 李君璞:“不然就轮到他们几个流落街头了。” 杜乔点头,“是啊!”幸好没租。 柳三郎放下豪言壮语,“我以后起大宅,让好朋友们都住到家里来。” 柳三郎年纪小,分不清朋友上门做客和租客的区别,在他看来,如今的生活很不错,身边住的人都是顶顶好的。 李二哥、段郎君、林姐姐、杜郎君……如果盼儿表姐、巷口的柱子、坊门的铁蛋一起住过来,就更好了。 柳恪刮刮弟弟的鼻子,“那你可得好生努力。”在长安想建如家中一般的大宅可不容易。 第366章 男装女装 尹金明翻阅手上的书,数张麻纸用粗线装订在一处,连正经书皮都没有。 封面上是五字经和南山老夫子几个字,杜乔不愿署名,直接现取一个笔名。 字迹是段晓棠的,但内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 尹金明迟疑道:“司戈,这是什么?” 段晓棠无所谓道:“不是说背军规艰难么,找了个书生重新整理一番,五字一条简单易背,以后可别叫嚷背不下来。” 孙昌安不敢说话,最开始是难背了些,但几个月下来记得差不多。最艰难的难道不是背军规的同时,还要学认字么。 十个旅帅里,尹金明文化水平最高,正经开过蒙,越往后翻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看到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贼,鱼蛇海间笑,羊虎桃桑隔,树暗走痴故,釜空苦远客,屋梁有美尸,击魏连伐虢。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是三十六计。 《五字经》前半部分确是军规军法,但后半截是兵法。 尹金明还想继续看下去,但一直拿在手上太异常,只能将书传递下去。 其他人只粗识文字,简单看几页便略过去。 段晓棠分配任务,“每日两句话十个字,意思不明白的问我,随时抽查。老规矩,做的好的加肉加菜,做的差的校场跑圈去。” 孙昌安默默吐槽,段晓棠果然喜欢读书识字有文化的,他们当兵的本事不该在战场上体现么,现在反而搞得跟个书生似的,天天学文断字。 过去二三十年加起来认得字都没这两个月多,孙昌安敢打赌,现在若是回乡,说不得是村里一等一的文化人。 人皆散去,尹金明留到最后,试探道:“司戈,会不会不太好。” 段晓棠抱着手,“有什么不好,学点军规口诀,说点故事而已,天塌下来我顶着。” 八品的司戈在右武卫将官里几乎是垫底的存在,但在底层军士面前依然是高官。 尹金明跟随日久,当然明白,他们这些人名义上归属范成明,实际是段晓棠在管。 以他在地方上对军队浅薄的认知,几千兵马根本不该是一个司戈或者长史该掌控的。 但谁让范成明背后是范成达,段晓棠背后是吴越,靠山硬呢。 段晓棠打定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尹金明只能当没看出来。 他从前看过经书,但兵书真没读过两本。《五字经》上有些说法闻所未闻,却如醍醐灌顶。 写书的南山老夫子该是何等奇人。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各项事务稳中向好。 羊毛作坊工程即将完工,祝明月索性邀请各位股东及家属实地考察。 比起当初一片荒芜的样子,如今的羊毛作坊改头换面,看着一片兴旺景象。 从羊毛清洗流程开始参观,水池边上石板通铺,防泥泞滑脚。脏污的羊毛先在岸上的肥皂液中浸泡后,再放到水池中用流水反复锤洗。 清洗过后的羊毛恢复本来的颜色,放到旁边的晒架上晾晒梳理。 纺线也是在这里进行,十几个女工坐在草棚底下,左手捻线右手摇动纺车。 祝明月介绍道:“现在用的纺车一天能纺十二斤线。” 比之前效率提高不少,但总体仍是偏低。 算术题容易做,孙无咎:“六件毛衣。” 祝明月:“贴身穿着的短薄毛衣差不多,若是长款或者外套,两三件。” 杜乔心道祝明月是“人心不足”,她不清楚从种麻养蚕到制成衣裳需要耗费多少时光。 羊毛衣只从剪毛开始算起,清洗染色纺线放在一起差不多三日,再用七日织就一件毛衣。 一人十日之功便能得一件防寒保暖的衣裳,天底下少有这般划算的事。 第二进院子染色,实地见过染色的人少。如白湛好奇心重,直接站在染缸旁边,犹豫要不要把手指伸进去试试颜色。 王还取出几块打磨得光滑的细长竹条,上面套着各种颜色的羊毛线。 总体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分类,七根竹条按照由深到浅排列,空隙用笔注明颜色。 这就是他们做的“色卡”。 孙无咎觉得自己的眼睛快瞎了,分不清其中差别。往日自诩六艺俱全风雅无双,今日反倒被几个简单的颜色难住。 拿起绿色的竹条,揉揉眼睛,“你们能看出翠微、葱倩、碧山三者的差异吗?”若非旁边的小字注明,根本分不清。 李君璞选择不说话,都是绿的,能有什么区别,不是难为人么。 孙无忧手指着竹条解释,“哥哥没看出来吗,翠微最深、葱倩次之、碧山最淡。” 三簇线并排放在一起仔细辨认能看出区别,常和颜色打交道的染工,摆弄丝线刺绣的绣娘在这方面最敏感。 孙无咎发誓,以后写文章,绿色就老老实实写绿色,绝不卖弄文采写什么漆姑、兰苕、庭芜绿。 白秀然问道:“这些以后都要染吗?”繁杂了些。 祝明月:“是都可以染,何娘子他们出了几个简单的配色方案,多是一些正色。客人若有特别需求,可以单独染。” 林婉婉补充道:“得加钱。” 知明月者,婉婉是也。 第一进是针织院子,比起上回简简单单两件毛衣,这回可是大变样。 现代流行的挂衣杆和衣架放在墙角,何春梅让人将衣架抬过来,介绍道:“这些是最近织出来的,包含贴身毛衣、外套以及配饰。男装女装皆有。” 何春梅近来招募不少年纪大的绣娘过来,各个经验丰富审美在线手艺精湛,如此一来,织出来的毛衣花样可就多了,而且更符合长安的审美。 在祝明月看来,绝不突兀,反而有一种新奇的美感。 这样的展示最为直观,股东和家属们一起围上去“上下其手”。 两个大衣架,一个男装一个女装。 孙无咎等人草草看过男装之后,便退后一步自顾自讨论起来。 孙无忧白秀然等人一样,男装瞟一眼后,注意力全部落在女装上。 男装,谁关心男装什么样! 第367章 秋收秋收 白秀然:“羊毛衣和羊绒衣差别太大。” 上次见的样式差不多,这回各种衣裳放在一起,差异肉眼可见。 孙无忧:“羊绒细腻可以贴身穿着,羊毛衣里头非得再穿一件不可。” 也就是对他们这等穿惯绫罗绸缎的高门子弟才有如此要求,平民百姓在保暖面前,哪会在意些微扎手的问题。 不过他们的目标客户绝不会是一贫如洗的平民,打底的衣裳还是有的,客户体验要照顾到。 作坊的掌柜管事跟随在后,尤其注意自家主子的表现。 徐达胜从袖中掏出一张小抄念道:“作坊现有粗羊毛四万二千斤,羊绒两千一百斤。精洗过羊毛一万零三百斤,羊绒三百五十斤。制备好的各色羊毛线六百五十斤,羊绒线一百二十斤。” 白湛等人听到数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羊毛不值钱,但上了几千几万斤,就不是小数目。 祝明月清楚,清洗和染色两个环节没有问题,唯独纺线产能跟不上。 “兰娘,联系周师傅,催一催纺车进度。”要么有新式纺车,要么用人力把产能堆上去。 “徐掌柜,部分纺羊毛线的活外包出去,工钱方面你们商量下。” 徐达胜:“是。” 祝明月再看向赵璎珞,后者不用小抄脱口而出,“账面上还有四百二十七贯零三百六十二文,预计秋收后开业,预留工人工钱和食水费用,可活动资金约三百五十贯左右。” 有时候赵璎珞表现得比祝明月更像一个钱串子。 祝明月:“徐掌柜,照着这个数,继续收。” 徐胜达:“是。” 白湛暗地里算着自己第一回运来三车羊毛换了八贯,三百五十贯能得多少车羊毛。 再抬头掌柜管事已经出去,祝明月唇角微微挑起,“我们的作坊还没有名字呢。” 李君璞:“不是羊毛作坊?” “以后会有很多羊毛作坊,谁知道是哪家。”祝明月相信,往后肯定会有许多人仿效,说到底这是规模产业,技术含量不高。 众人齐齐看着杜乔和孙无咎,唯二的笔杆子。 白湛大言不惭道:“你俩好生想想。” 林婉婉提出要求,“要简单易记朗朗上口,表达美好的祝愿。” 不多时两人拼拼凑凑弄出四个备选名字。 祝明月:“选哪个?” 林婉婉:“抓阄还是举手表决?” “表决。”李君璞拒绝任何需要运气的游戏。 最终“恒荣祥”一名脱颖而出。 秋收之后昭国坊便会多一家名叫恒荣祥的羊毛作坊,掀起一阵浪潮。 从前祝明月等人对秋收感受不深,因为根本不清楚作物成熟的具体时间。 但在现在却是切身体会,哪怕在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依然能直观感受到它农耕文明的底色。 对祝明月而言,就是旗下几个铺子作坊陆陆续续有员工请假回家抢收。 他们人虽住在城中,要不乡下有地,要么亲戚家有地,忙不过来不得不回去搭把手。 民以为食为天,这时候只能退一步,嘱咐各个掌柜管事,只要能维持正常运转,其他能放就放。 战争要给秋收让路,丁忧亦能夺情,唯独天时等不得。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回到小院听说平时老在家宅着的柳六郎,已经被柳六娘子打发去城外庄子上,盯着收成。 以往这件事都是柳慎来做,但他去洛阳任职。家里小的小弱的弱,柳六郎不去,难道让柳恪去,那才叫得不偿失。 对绝大部分人而言,这段时间最重要的事就是秋收,尤其是田地对生活重要的人家。 林婉婉哪怕在医馆,耳进耳出都是粮食的事,感慨道:“幸好我们没地。”不然她们几个也得住到地头上去。 祝明月:“哪怕有地,我们也不大可能大面积种主粮。” 粮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获得,有限的土地应该创造更大的效益。 段晓棠亦有切身感受,哪怕在营中封闭训练,脱离土地大半年,军士们嘴上最热门的话题依然是秋收,挂念着家里的收成。 今年勉强风调雨顺,所有人都对未来抱有期望。 若是人民子弟兵,段晓棠说不定建议放一部分附近的军士回家,或者组织一批人下乡帮助老百姓抢收,军民鱼水情。 但以如今的情况,前者不确定性太高,至于后者,段晓棠都不敢想这时候拉着一批壮汉到地头,百姓会不会把锄头长矛拿出来,以为他们是来抢粮食的。 信任已经不能说单薄,根本没有。 李开德顺嘴问起,“司戈,家中农事怎么安排?” “我家没种地。”段晓棠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三亩地,换算下来小两千平,亏大了。 除了家贫的佃户,普通人家都是有地的,区别只在多少而已。 段晓棠只是训练刻苦,但吃穿用度不差,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没地呢。 李开德:“租给别人了?” 段晓棠:“分了,但没领。” 李开德只以为段晓棠是以前分家分地,没来得及回去接手。 背后过来的范成明等人听到大觉诧异,等李开德离开。 庄旭急冲冲问道:“你没地?” 段晓棠:“县衙分了三亩地,但当时我们急着来长安,根本没有去村里落户划地。” 范成明平时看段晓棠挺精明的,哪知道在这种地方犯糊涂。三亩地不多,总归是条后路。 抽一日时间,去村里划了地,当场赁出去换些租子也好。 他哪里知道段晓棠等人和土地已经脱离得太久太久,第一选择绝对不是靠土里刨食安身立命。 吴越:“你以前还说要在长安附近找块地种.” “武功太远,”段晓棠等人不可能来回几日就为了挖两锄头,“再者种地水平一般,和我喜欢往地里种东西,不冲突。” “不冲突吗?”范成明头一回听到如此新鲜的说法。 段晓棠:“你喜欢买刀,但你是用刀的行家吗?” 范成明:扎心了! 庄旭头一回知道段晓棠除了下厨,还喜欢种地,都是些接地气。换在某些纨绔眼里,上不得台面的爱好。 “那你种地怎么样?” 段晓棠理直气壮,“能发芽!” 庄旭:还不如范二耍刀呢! 第368章 关中剿匪 小团体聚集在吴越屋里,因为只有他这里才能光明正大的挂舆图。 范成明拿着小抄,将吴越平时用来消遣的围棋子放在地图上,白子表示小乱,黑子表示大乱。 范成明:“翻近半年的邸报,这些地方都出了乱子。” 段晓棠都快没眼看,万里河山一片黑白。 原来天底下这么乱! 庄旭:“岭南交趾辽东这些地方不用看。”既不是南衙的地盘,他们也跑不了这么远。 每年秋收后,南衙总要活动活动露露獠牙,区别只在大动小动动哪里。 有时候伸伸懒腰,有时候破国灭族。 庄旭手里几个棋子翻来覆去,“今年右武卫不会大动。”要大动的的营卫早就出发了。 范成明:“难道等明年东征?”放着几千人白吃肉蛋一年,吴岭不小气,但也不是穷大方。 庄旭摇摇头,“哪怕右武卫今年不动,我们也得动。”吴岭肯定想看看这批新兵的成色。 范成明:“一千人能干嘛?”后头拨过来的两千人根本顶不上事,最多摇旗呐喊。 一千人碰上一个突厥小部族,都够呛。 “一千人,可以剿匪呀!”段晓棠夺过范成明手里的小抄,将起义民乱排除,舆图上只摆放上报的匪讯。 天子脚下,帝都十环,啧啧! 范成明:“你和土匪杠上啦!” 段晓棠:“不是杠,实事求是。” 庄旭:“这点兵力平定叛乱镇压边关的确不够看。”但剿匪是不是不上台面。 一千人,哪怕三千人都不可能自成一体,必然要归入他人麾下指挥。 范成明是长史,可以领兵,但他不是专职领兵的将领。吴越身份地位都够,但以当前河间王府的情形,谁敢让他上战场。 更别提官职更低的庄旭和段晓棠。 段晓棠把范成明的小抄还回去,自己又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张。 范成明:“这是什么?” 段晓棠:“最近两年京兆尹各县路遇劫匪的报案。”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李君璞从档案中抄的,还有祝明月等人从商人们嘴里套出来的,各条商路上的土匪窝。 大吴可没有匪必剿的要求,只要土匪窝不是正儿八经竖起反旗,和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是非剿不可。 段晓棠听李君璞说起这条潜规则时,脑子都快炸成烟花。 居然能容忍非政府的暴力武装团伙存在! 真是心胸宽广! 当初武功的土匪窝,要不是以为遇上肥羊,非得去挑衅白秀然和白湛,也不会招来白家的攻打。 南衙正规军的优势就是,不会把未经过训练的新兵拉到战场上当炮灰。 从轮换入营经过训练,调整一段时间后,刚好赶上秋收。 加上每年这个时间南衙都会有所动作,吴越本人想低调,但时局绝不容许他和右武卫缩在后头。 吴越又去南衙聆听他亲爱的老父亲吴岭的亲切教导。 “看七郎回来怎么说。”范成明拍拍肚子,“再不回来,我们就去伙房先吃饭。” 彷佛与范成明心有灵犀,吴越绝不会给他们三个撇下自己“吃独食”的机会。 推门进来,直言道:“新接地方奏报,雁门贼帅叛乱,父王点杜将军领兵平叛。” 范成明急问道:“我们呢?”他们不属于杜松一系,但同属右武卫,可以归入杜松麾下。 吴越不卖关子,“长史范成明领一千人,关中剿匪。” 范成明名下有三千人,但吴岭只让领一千人出征,一千人落在广阔的关中大地,连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庄旭:“只有一千人?” 吴越:“可以让郡兵协助。”这必然要南衙发公文。 吴越吩咐守在门口的护卫,“让伙房将饭食送来,”转而对三人道:“边吃边说。”还有许多细节。 食不言寝不语,他们哪次吃饭没说过话,放一边去吧。 四人边吃边说,兵员配备、路线、后勤支持…… 三千人乱窜,一定会挑战关中大族的神经,规模压到一千人,还在可以商量的范围,加之可以寻求郡兵的支持,倒也可行。 庄旭:“世子走哪一路。” 段晓棠暗道吴越这种独苗苗也要随军,两路出征,不该坐镇大营留守? 随军只是跟随大军移动,不一定亲临战场,一旦战事胜利,倒可以沾沾光。 吴越:“关中。”雁门太远不确定性太多,万一出事,吴岭和南衙哭都来不及。 加之关系一般,杜松更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 范成明立即说道:“你可别乱来!” 吴越若是出事,前程不提,范成明只有一死以谢他哥了。 吴越:“你能压得住关中的高官豪族?” 范成明在南衙混得开,是因为范成达位居左武卫大将军又正值壮年。但仅南衙就有十六个大将军,能在关中混上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世传豪族。 吴岭老成持重同样意味着顾虑重重,理论上,吴越可比吴岭放得开。 年轻气盛,天底下除了造反没他不敢干的事。 带一千人横行关中,只要不是想试试脖子坚硬程度,没人敢当着他面搞小动作。 有利有弊,优势是多了一块挡箭牌,劣势很明显,一旦出事,所有辛苦付诸东流。 “打仗的时候,你得待在城里。”范成明打定主意,要把战时吴越的安全甩给地方。 吴越虽然也曾幻想过金戈铁马,但对自己的身份水平都有数,“我知道。” 各人身份角色安排得明明白白,吴越负责当护身符,范成明拿出当二世祖的本事和地方交际,庄旭管后勤,段晓棠领兵。 段晓棠原以为一拖二,没想到是一带三。唯一的好消息是都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当经验宝宝。 饭吃完护卫进来收了碗筷,段晓棠迟疑道:“我有一个想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段晓棠向来有一说一,少有这般吞吞吐吐的时候。 吴越:“说来听听。” 段晓棠将思虑已久的想法说出来,“战事缴获四成归公,三成将官平分,余下三成归军士们。我想将这六成都截留下来,不分。” 第369章 伤残抚恤 “不分!”范成明知道段晓棠并非贪婪之人,“怎么想的?” 段晓棠:“所得财物换成钱帛,给予在役人员衣食补贴。”不能直接提高饷钱,变成赤裸裸的邀买人心,犯忌讳。 “受伤退役者给予优抚,牺牲者抚恤其家人,”关键在最后一句,“一切成定例。” 段晓棠曾问过李君璞能不能干,但李君璞和杜乔听完后眼神都有些疑惑,不是理解几句话疑惑,而是对段晓棠本人的。 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仗,为的不就是富贵前程,段晓棠竟要主动舍弃富贵。 战场缴获三成财物,僧多粥少,分到底层军士头上才几个钱,真正值钱的是将官们那一份。 李家大宅有多少便是靠当年战场缴获支撑下来的。 李君璞很清楚,段晓棠提出这个想法出于慈心,但背后的本质依然是邀买人心。 若当做一门生意,就是拿富贵换人心,人心一齐战事胜利再换前程富贵。 路走的曲折却稳妥。 大吴对死伤军士有政策抚恤,但落到实处有多少很难说。将主偶有帮扶却不能长久支撑下来。 而段晓棠的想法,最关键的就是“成例”二字。 对于这个略显“天真”的想法,李君璞设身处地说道:“若在他处绝难施行,但如今可以一试。” 杜乔奇道:“为何?” 李君璞:“因为晓棠手下兵马,实际上是河间王世子的私兵。称得上将官的只有两三人,不似他处盘根错节。比起浮财,他们更在乎军功。” 而这个意见是唯一能争取军功的段晓棠提出,更要重视。 “一时行易,一世行难。战场缴获总是有数的,未必能支撑下来。”哪怕上下全部放弃分润缴获,仅优抚就是一个庞大的负担。但若不将优抚纳入,军士必有怨言。 吴越深吸一口气,镇定道:“定例为何?” 段晓棠:“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衣食补贴多少先不说。一个受伤的军士失去大部分劳动能力,需要多少钱财才能重新开始生活。家中男丁去世,他的父母孩子该如何为继。” 方向有了,缺的是具体细节。 李君璞猜对了,吴越他们不缺钱缺的是军功,且刚入仕,未曾沾染喝兵血吃兵肉的恶习。 好处显而易见,为何之前没人这么做。 因为世事动荡人皆短视,只能拿眼前的好处。 “你们呢?”吴越询问范成明和庄旭的意见。 范成明没主意,扭头看向庄旭。 庄旭态度保留,提出一个折中的意见,“可以一试,若不能成行,再分下去。” 将官团体达成一致意见,段晓棠不拖泥带水,和三人简单商量出一个框架后,立刻召集旅帅们讨论。 借吴越屋里的笔墨,写一张条子,让范成明着人送到家里去。 晚上不回家没个交待肯定会担心。 李开德等人疑惑,段晓棠找人开会,向来是在营房周围,甚至随便找块空地,何时这般正式到公房。 进了门发现除了原班人马的十个旅帅,连新近并过来的两千人马,亦有三四人过来。 最后将官进来,少有露面的范成明一反常态坐在上首,一左一右分别是段晓棠和庄旭。 段晓棠直入正题,“今天找你们来两件事,第一秋收后我们要出征,第二商量下战后的安排。” 刘耿文:“战后?”还没打仗就已经想到战后了? “你们经历过战阵的老兵,说说以前一场胜仗下来能分多少钱。”段晓棠补充一句,“实事求是,别为了攀比哄抬物价。” 诸人一个个说起来,少的折算下来几文钱几乎等于无,多的两三贯。当然他们说的肯定是过了明路分下来的,私下底有没有截留财货不得而知。 等人一通说完,段晓棠拍拍桌子静场,“今天我和范长史庄参军三人商量了下,有个新想法。” “归公的四成不能动,分给将官们的三成我们也不要。” 孙昌安心底一跳,总不会将六成分给军士。若是这等好事,段晓棠直言相告即可。 段晓棠:“余下的三成也不分。” 庄旭补充道:“六成集中起来,添肉添衣。若是伤残阵亡,另外给予抚恤。残了钱给本人,死了钱给家人。”说的直白浅显。 公房内为之一静,显然此事三个将官头头已经形成统一意见。 刘耿文皱眉道:“那司戈让我们过来作甚。”心底有些气,却又无可奈何。 遇上苛刻些的将官,不说战利,连平日衣食克扣的都有。段晓棠等人愿意通报一声,总不会等着人赞一句高义吧。 段晓棠:“衣食补贴放到后面来说,伤残退役该怎么算给多少。”指了指范成明和庄旭,“我们三个是将官,万一栽了还有朝廷和南衙托底。” 范成明轻咳两声,“说点吉利的。” 段晓棠置之不理,正色道:“你们呢,我们现在人少顶天三千人,普通军士、队正、旅帅三级。一旦伤了残了离营回乡,要多少钱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段晓棠话说到这份上,诸旅帅才知道她不是冠冕堂皇做面子,而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以现有的医疗条件,真正伤重的根本活不下来,退役离营无非缺胳膊断腿。 多少钱都不能换回健康的身体,但现实问题不得不面对。 各个地方规矩不同,能拿多少全看主将的良心。 孙昌安闷声道:“我之前一个朋友拿了三贯钱。” 三贯钱平时看着多,但落到那番境地只有三贯,和回去等死有什么区别。 刘耿文:“我同乡拿了二十贯,不过他是救上司才受伤的。” 李开德:“若是回乡,少说要置几亩地,买头牛娶房媳妇才行。” 段晓棠不得不打断,“别说了,我知道武功的地价。”照这个算法,得把整个右武卫填进去。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有前例可循,一屋子人经过长时间讨论,五年全饷折现。 段晓棠心底计算一番,原来一个人的健康只值这么多钱。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最残忍的问题。 庄旭:“依照前例,战死抚恤会有一笔丧葬费。六成归公中,一次性给予半年全饷作为丧葬费用。剩下父母妻儿的钱怎么给给多少?” 都说人死万事休,但世上总有挂念之事。若不幸战死,挂心的唯有亲人。 不是人人都会伤残战死,总有人期待自己是幸运的少数。从如今的安排来看,重在“死人”,他们拿的多了,其他人拿就少了。 人性,该如何选择。 第370章 人头钱数 军队不同于其他地方,同袍之义深重,所有人不约而同选择厚待“死人”一方。 将心比心,他们也希望自己若不幸罹难,家人能够得到优待。 庄旭::“初步两个方案,一个是十年全饷每年一给。”这个方案简单粗暴,只要计算好钱数,然后将钱交给家里作主的人即可。 “另一个方案按人头给钱。” 尹金明:“人头?”他们只有按人头计功的,哪有按人头给钱的。 “父、母、妻、子、女每年固定有一笔钱领,父母到老死、妻子不改嫁、子女养到十六岁,都有钱领。”这是段晓棠的坚持,儿子女儿一个待遇。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便是如此。 三人都没过过苦日子,对于民间家庭生活开支并不清楚。 范成明:“每个人头军士四百文,队正四百五十文,旅帅五百文,多多少少,可以再商量。” 范成明随随便便吃一顿饭都要二百文,这点钱在他眼里当然算少的。 这二种方案对家庭人口众多的更有利,它还有另一重好处,家分大家小家,只要小家里的人活着,就有钱。 旁的亲戚看在钱的份上,也要稳当两分。 尹金明:“敢问长史,这笔钱怎么给?” 范成明:“世子护卫出面去送。”另一种形式的监督。 王府护卫前程远大,没必要贪这点买命钱。 哪怕尹金明小家人口不多,但能换王府护卫一年一次去家里看看,震慑宵小,也够了。 李开德:“弟妹算吗?” 段晓棠:“同父同母、同父异母、同母异父,没分家未满十六岁的都算但折半,过后出生的不算。” 至于哪个“后”,不言而喻,军士死后出生的不算。 在段晓棠的观念里,弟妹不算直系亲属,但照大吴现有情况,兄长确有抚养弟妹的义务,旁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李开德:“嗣子呢?” 段晓棠:“四子,什么东西?” 庄旭没想到段晓棠不知道嗣子,转念一想,她家乡那般情况,不把香火当回事,不知道情有可原。 虽是小声提醒,但屋子能有多大,所有人都听得到,“过继来承续香火的儿子。” 段晓棠沉吟片刻,“无儿无女过继嗣子,折半。” 刘耿文:“若无儿有女呢?” “可以过继嗣子,但钱粮没有。”段晓棠十分不理解有女儿还要过继儿子的想法,哪怕女儿长大招赘,生下来也是自己亲生的“香火”,比不知哪来的嗣子亲近多了。 对段晓棠“重女轻男”的想法,自然是群情汹汹,各人均在表述,嗣子很重要,民间待遇与亲子等同。以后没人点香拜祭,到地下做孤魂野鬼也是要挨欺负的。 “嗣子”算是一笔额外支出,庄旭打圆场,“无儿无女过继嗣子,折半。有女无儿过继,再折半。”一百二十五文买个名义上的香火。 范成明熬了大半夜,不住按摩迷糊的双眼,这会全靠浓茶续命,幸好明日休沐,方才有一丝喘息之机。 让亲兵送来算筹放到桌上,“懂算术的可以算一算。” 林金辉原本是后拨到范成明麾下的二千人中的旅帅,以前只知道这堆人日日在校场训练,奇怪得很。 过来后才发现,他们的主将哪里是右武卫长史,分明是司戈段晓棠。 范成明从不过问日常训练,今天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接触名义上的主将。 今天段晓棠说将要出征,但来的只有十四个旅帅,也就是说这回出征的是前头训练的一千人,叫他们后面的四个过来不过是打个样。 这些人多是大老粗,连识字都是被段晓棠强迫的,不认字天天去校场跑圈,遑论算术。 尹金明能简单摆弄两下算筹,但水平一般,其他人只能掰着手指头算。 林金辉挤到前头去,叫嚷道:“我家里做生意的,我会算。” 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没人会往后退。 众人给林金辉让出位置来,伤残五年,战死的第一种方案一共是十年半,这都不难算。 难的是第二种,各家人口情况都不一样。 这会顾不得晦气,争相开口。 “我朋友家里父母二人俱在,妻一人,儿女两人均不满十六岁,底下还有一个没成人的亲弟弟。”会议内容正式,但形式松散。李开德顾不得许多,问道:“司戈,隔房的堂妹从小养在家里的,算不算?” 范成明见段晓棠手指按着鼻梁,闭目假寐。索性接话道:“你们司戈只认生她的和她生的。” 言下之意,不算。 林金辉直接按照旅帅的品阶计算,“第一年能拿两贯七百五十文。李哥,你朋友家里三个孩子多大,父母身体是否康健?” 李开德:“二老身体尚可,弟弟十二岁,儿子五岁,女儿三岁。” 林金辉:“弟弟能拿两贯钱,儿子五贯半,女儿六贯半。二老活二十年各能拿十贯,妻子不改嫁活三十年是十五贯。” 林文辉换一种说法就直观多了,若李开德在接下来的战事中阵亡,他的家人能拿到四十九贯钱。 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老人会死,孩子可能夭折,谁都说不清楚。但李开德已经很满意了。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报着家庭情况,仅仅化名“我同乡”、“我亲戚”,掩耳盗铃。 经过各种考量,最后举手表决,选择以人头钱作为阵亡抚恤。 旅帅们被司戈叫出去开会,一夜未归。营中没有其他动静,倒不至于人心惶惶。 有心人想到秋收将至,恐怕是要动兵,说不定头头们是被段晓棠叫去商量战怎么打。 一大清早,旅帅们回来,立刻将手底下会写字的人挑出来。 底下人叫嚷道:“会认字行不行?” 刘耿文总算知道为何孙安昌总背地里念叨,段晓棠喜欢读书人。换这时候,他也理解了。 “要会写字的。”写得好不好另说,关键要会写。 刘耿文:“按伙按队来,一个个说清楚籍贯住址还有家中人口。” 文书写下军士姓名籍贯,抬头问道:“两个女儿多大?” 军士:“这也要说吗?” 文书郑重道:“要。” 第371章 吴越定亲 家里孩子多,养的便糙。 军士想了好一会,方才道:“大的六岁,小的两岁。” 刘耿文记得清楚,这人入伍时说小女儿刚出生,怎么眨眼就两岁。 立刻拦住文书落下的笔,问道:“虚岁实岁?” 军士:“虚岁。”孩子年纪大好养活,不都是这么记的吗。 刘耿文立刻冲着周围大喊道:“家里的孩子,儿女弟妹不满十六岁的,年纪都照着实岁写。”差一岁一年几百文呢。 指着军士和文书说道:“她女儿,大的五岁,小的一岁。” 各人家庭多样性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人父母俱亡,自小被祖父母抚养。 有人上无父母,下无弟妹,未成亲无嗣,从小是被几个哥哥姐姐拉扯大。照现有的规则,一个人头钱都分不到。 刘耿文只能让先记录下来。以后万一有个万一,再说。 陶富康见一副热火朝天景象,偏偏做的又是不同寻常之事。找到刘耿文,问道:“刘头,怎么回事?” 他们的出身来历籍贯情况,早在入伍时就登记了,只是没有今日记录得这般详细。 陶富康猎户出身,就是那个体测时,让一伙人射箭成绩上浮异常,被段晓棠单拎出来的人。 刘耿文自然高看两眼,“写了吗?” 陶富康点头,“写了。” 刘耿文:“写了就成,我待会再说。” 先写再宣布,怕的是有人虚报数据。 之所以能推行得这般顺利,无非段晓棠等人是以上对下,加之几个月来向来说到做到,信誉良好。 敢在出征之前谈优抚,可见接下来对战事胜利抱有多大期望。 段晓棠和范成明仰倒在椅背上睡觉,庄旭强行打起精神收集来往的文书。 将睡觉的小伙伴推醒,“起来,看看。” 三千人三十个旅,每个军士的家庭情况都记下来。 段晓棠揉揉眼睛,随手拿起一张纸看起来。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家庭,剿匪若不能大胜,战利根本不能支持。 刘耿文见段晓棠看得认真,“司戈,不写吗?”大家不是一伙的吗。 段晓棠不在乎身后事身后名,“我早前说过,我们几个是朝堂正经册封的将官,往后有朝廷和南衙呢。” 手指着旁边尚没有完全清醒的范成明,“如范长史,再往上跃一阶,就够封妻荫子。” 刘耿文不好直言,好歹是一笔钱,都是兄弟们的心意。虽然没讨论过将官的阵亡抚恤,但可以跟着规矩来。 庄旭按着眉心,“写吧。”一点小事,不用多计较。 段晓棠:“我九族都不在,写谁?” 刘耿文等人倒是第一次知道段晓棠的家庭情况,军士入伍多是从子弟繁茂的家庭中选出。 哪知道顶头上司比如今在右武卫大营里坐镇的河间王世子,还要独苗苗。 庄旭:“写你的表姐妹。” 三千人一体,上下一视同仁。 段晓棠提笔,在纸卷末尾写下:段晓棠父母俱亡,无兄弟姐妹,无妻妾儿女,家中唯表姐祝明月、表妹林婉婉。 写完后将笔递给旁边,范成明情况好上一些,写的是:范成明,父母俱亡,无妻妾儿女。家中唯兄范成达并侄子女。 反正按现有规则,他俩顶多拿一点丧葬费,人头钱分不到。 庄旭情况好些,虽然没有妻妾儿女,但上有寡母,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刘耿文等人看着最后三行字,说心里不是滋味算不上,只是没想到几位上司家中凋零至此。 倒用不着同情,段晓棠几次三番说过,他们是正经将官,只要不是遭清算,身后总比他们这些泥腿子体面。 段晓棠:“待会你们和底下人宣导一番,消息别再往外传。综合一下意见,晚上我们再坐下来说说。” 好好一个休沐日,搞成加班日。 三人带着熬了一个通宵加半上午的劳动成果回营房见吴越。 他们脸色不好是正常的,没想到吴越也像没睡好。 小棉袄庄旭熬得神情憔悴,再也不想浪费心神装贴心,公事公办道:“抚恤政策暂且讨论到这,晚上再开一个小会,想来变化应该不大。” 吴越将记录名册的纸卷放到一旁,问道:“能支持下去吗?” 具体的数额没人算过,他们也没有精算师来帮忙。 无非秉承着公道人伦,在旧规矩上加加减减,将公道和厚道贯穿始终。 段晓棠保守说道:“只要战事顺利,战损比控制在三成内,应该没问题。” 庄旭:“土匪能有几个钱?” 段晓棠:“你大概不知道土匪有多少油水。”尤其是关中的土匪。 当然最有钱的还是那些士族,但凡抄一个,他们就能大鱼大肉过大年。 “八月二十出征,你们先商量个方案出来。”吴越语气有些疲惫的安排任务。 段晓棠暗道,还能在家过完中秋。 吴越眼神示意护卫将准备好的东西送过来。 段晓棠看着托盘里几封“红色炸弹”,“谁过生?” 范成明和庄旭不由得侧目,上司的生辰都记不清楚,还要不要做官。亲媳妇的忘了也不能忘记上司的生辰。 河间王府两个主子,哪个都不是这时候过生。 吴越眼神忽的一怔,缓缓说道:“我二月生辰,八月十九定亲,你们可以来观礼。” 神情语气都无半分愉悦,送请帖不过是礼节。 娶谁于他没有区别,比起关注新娘子高矮胖瘦,更在乎她的父亲和祖父是谁。 范成明说不出恭喜的话,只能呐呐道:“我们一定到。”都是为了礼数周全。 若从本心出发,吴越根本不想邀请人,范成明也不想去。 出了门来,段晓棠展开请帖,“八月十九,这么急?”定完亲就出发。 范成明:“拖拖拉拉也一两年了,”范庄两家没有适龄女郎方才不关心,加之吴越身份猛然变化,原先相看的人家未必再合适,“没想到是左屯卫大将军的孙女。” “哪里不对吗?”段晓棠连左屯卫大将军是圆是扁都不清楚,听范成明的语气,要不是出身有问题,要不就是这个女人有问题。 庄旭小声道:“左屯卫大将军以前总和楚国公眉来眼去。” 第372章 没有饭吃 白秀然以前说过,南衙十六卫,不是吴岭一个人说了算,只不过他势力最大。 那么这门婚事,是代表河间王府和楚国公府联盟,还是吴岭挖杨胤的墙角,推动南衙一体化。 段晓棠根本不敢细思吴越在其中的心情和想法,只能转而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要结这门亲吗?”总不会是出于喜欢。 范成明摇头,“不清楚。” 庄旭拉拉发小的袖子,“回去问问。”范成达肯定知道内情。 范成明点头,“嗯。”不是关心朝堂大人物的风云,纯属八卦。 没走多远,护卫追出来将段晓棠请回去。 庄旭小声提醒,“你劝劝他。” 段晓棠挑眉道:“你确定要我劝?” 吴越性情有缺陷,和吴岭的父子关系本就一般,没看他平时只交待命令,从不提及父子间“单方面”讨论的细节。 如今火上浇油再添一段夫妻关系,也不知道往后能不能绷得住。 段晓棠倒是豁达,但她的行事放在长安,妥妥的逆子和负心汉。劝反而要糟。 庄旭想到此处,不由得头痛,只能一抹脸道:“还是别劝了,随便说些其他的吧。” 段晓棠回转,范成明凑到庄旭耳边,说起悄悄话,“庄三,那个左屯卫大将军的孙女,你见过么,好看不?” 庄旭立刻撇清关系,“我怎么会知道。” 别说男女有别,以左屯卫大将军尴尬的立场,吴岭手下的南衙子弟也不会上赶着往上凑。 段晓棠进了吴越的屋子,见他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看样子不打算出门。 吴岭以南衙为家,吴越索性住在右武卫,父子两在这方面倒是不遑多让。好好一座王府,愣是被当做宴会厅。 吴越不开口,她也不说话。 吴越熬不住,“吃饭了吗?” 段晓棠:“待会回家吃。” 吴越:“家里不是没人做饭吗?” 段晓棠从前是庖厨,但只是工作和爱好,不代表她喜欢一整天待在厨房和油烟打交道,尤其是夏天。 宝贵的休息时间,怎么能只困于厨房。 等到能离营归家住宿时,最开始段晓棠一刻也不能多待,到点窜出营门回家。 后来新鲜感过了,多是吃了夕食再走。 范成明好奇问及原因,段晓棠方才解释,“家里没人做饭,回去没东西吃。” 祝明月等人各有各的饭辙,总能找到吃饭的地方。轮到段晓棠固定打卡上下班的,傻眼了。 回去要不自己做,要不出去吃,还不如留在营里吃了晚饭再回家。 庄旭听得直摇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真会有被饿着的厨子。 一屋子女眷,竟无一人愿意为她做顿饭。 真是——好笑啊! 段晓棠:“外头天地广阔。”酒楼食肆多的是。 吴越低声笑道:“身为他们的同行,你能进去?” “前同行,”段晓棠纠正,“再说还有春风得意楼。” 吴越:“那你留下来吃吧。” 段晓棠挑眉道:“你点外卖?” 吴越猜到外卖的意思,微微点头,“嗯,让他们去买了些。” 吴越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有钱有权,想吃什么吃不到。 不多时护卫提着食盒回来,菜品一一摆放到桌上,除了春风得意楼,还有长新楼的菜色。 不先动筷子,而是拿银针试毒。 段晓棠心累,不想提醒银针只能试出砒霜之类,更多的毒药小小的银针无能为力。 银针试过后,还有人拿着筷子每份菜挑出一口尝,过了半刻钟,试菜人没有不良反应,二人方才动筷子。 段晓棠从前没见过吴越包间上菜的情形,“以前在春风得意楼吃饭,也要经过这道程序吗?” “有时候试有时候不试。”吴越身份不同以往,自然要小心几分。 段晓棠微微叹口气,“冬天不要找我。”一番折腾,菜都凉了。 吴越听懂潜台词,强调,“现在是秋天。” 两人只随意说些没有营养的吃喝事,至于敞开心扉,段晓棠满肚子的吐槽吴越不懂,吴越满腹的委屈段晓棠更不敢听。 听了又能怎样,劝他悔婚还是劝他倒父自立? 健康的职场关系第一条,无论上司还是下属,都离对方的私生活远一点。 吴越忽然提起,“白三娘婚期定在几时?” “十月,”段晓棠听白秀然提过一次,但时间太远,一时记忆有些模糊,“十月二十八。” “那你应该能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吴越眼神微黯,这才是被所有人期待的婚事。 段晓棠可不能真信了吴越打的包票,战事一起,谁都说不准。 饭毕段晓棠离营回家,和家里人说清楚即将出征之事。 祝明月皱着眉,“什么时候?” 段晓棠:“八月二十,世子定亲一过,立刻出发。” 林婉婉注意力跑偏,“他要定亲?” “左屯卫大将军的孙女,庄旭说这人和楚国公不清不楚的。”庄旭说的是“眉来眼去”,到段晓棠这里变成不清不楚。 一个孙女都能和吴越结婚的老人,莫名传出和杨胤的绯闻。 林婉婉:“河间王父子俩怎么想的?”这桩婚事的来由绝不是感情。 段晓棠双手一摊,“不知道。” 吴岭父子俩从来都是按我说的做,而不是同人推心置腹,解释我是怎么想的。 “按长安的规矩,一个人成了亲,才会被当做大人对待。对吴越而言,标志着他能正式接过王府的权柄。只是这个人选……”祝明月斟酌好一会,方才想到一句合适的话,“有人晚上睡不着觉。” 吴岭是只会打仗的莽夫,吴越一事无成,就是世人对这父子俩最大的误解。 实话实说,吴越照高门子弟培养的标准,文不成武不就没一样拿得出手,但不代表他糊涂,反倒是相当的精明。 只是他的精明掩藏在软弱的外表和吴岭的光芒之下,不引人注意而已。 往后指不定有多少人因为现在的轻视,吃不小的亏。 若这父子二人,能同心协力,就不是让人睡不着觉,而是让人没觉睡了。 第373章 中秋吃食 段晓棠同家里交待完,便去找李君璞和杜乔。 李君璞看着纸上誊抄的省流版优抚方案,感慨道:“还是年轻人好,生死富贵都看开。” 换范成达来,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同意。 一天一夜,耽搁三天两夜都不成,说不定段晓棠话出口就会被驳回。 段晓棠不理会这句话到底是夸赞还是揶揄,“左屯卫大将军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庄旭既然说这人和杨胤关系暧昧,那么李君璞肯定是知晓些底细的。 李君璞将纸张递给杜乔,正色道:“左屯卫大将军,姓牛讳彬,早年跟随先楚国公征战,后楚国公入主中枢,他便进了南衙。那都是先帝朝的事了,距今将近二十年。” 在南衙二十年,都没被当做自己人。还是说这位牛大将军有本事了得,才能在吴岭压制下坚持二十年。 段晓棠挑眉道:“牛大将军和楚国公关系如何?” 李君璞:“面上泛泛之交。” 杜乔:“怎会如此?”听段晓棠刚才言语,在南衙内部,分明将牛彬当做杨胤一系。 李君璞:“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人未必与新少主亲密。” 牛彬与杨胤有香火情,却游离在核心力量之外。如此才能在吴岭和杨胤两位都不好说话的权臣中间生存。 这么一看,牛彬果真有些本事。 反观冯李两家,以前说如日中天谈不上,但也算一方大势力,如今被锤成什么样。 杜乔:“那这门婚事图什么呢?” 杜乔和段晓棠齐齐望着李君璞,三人里只有他勉强搭上高门的边,通晓他们的行事方式。 李君璞摇头,“猜不出来。” 这桩联姻中,能形成意见的有三人,吴岭、牛彬和杨胤,吴越勉强算半个。 这些人李君璞稍微熟悉些的只有杨胤,偏偏他还躲在背后。能掐会算也算不出他的心思。 反不如杨府的奴仆清楚,只看他这几日是痛饮三百杯还是摔杯破盏。 既然讨论不出个一二三来,段晓棠索性不想,不如琢磨琢磨月饼该怎么做。 李君璞知道段晓棠此去是为剿匪,但李家和他脱离军中已数年,只能简单提提思路,并不敢往深里说。 他和段晓棠统兵的方法并不相同,说得深了,后果很难预料。 范成明背靠大树,人脉广博,特指他哥。 范成达不会进右武卫,段晓棠也不敢去左武卫,索性约在范府。由范成达给三个新丁倾情讲授剿匪要点。 范成明特别提醒,让范成达教的时候千万不要自作聪明搞什么神来一笔,段晓棠跟张白纸似的,万一跑歪,很难拉回来。 范成达自是不信,“我没见过几个比她更有主意的人。”会被轻易带歪? 范成明不得不将大头版本的长蛇阵搬出来做例子。 别管是谁给段晓棠的灵感,但这个“大头”肯定和楚国公脱不了干系。 范成达犹有几分迟疑,“真有毒蛇藏信?我看楚国公演阵,并无这一重。” 范成明:“王爷说的还能错!” 范成达默默点头,吴岭不会无的放矢,只能说子不效父,放在哪家都一样。 范成明拉着段晓棠去范府,一路喋喋不休,“我哥和匪徒打交道的经验丰富,整个南衙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段晓棠不以为意,“能有我丰富,你哥被土匪抓过?” 对段晓棠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范成明和庄旭无法反驳,这方面范成达的确自愧不如。 但你怎么还得意上了呢。 转念一想,段晓棠不是没有对阵土匪的经验,她不光被土匪抓过,还单挑过半个匪寨。 本次教学活动,主讲人范成达,学生段晓棠,旁听生范成明、庄旭,友情客串范大郎范大娘。 这个阵容,看着就不怎么正经。 对此,范成达唯一满意的就是段晓棠,一点就通,完全不费劲。 至于其他四个,哪怕用亲人的眼光来看,都只会怀疑,他们的脑子到底长没长出来。 段晓棠谢绝范成明留饭的邀请,只能道:“得回家研究月饼。” 徒留范成明风中凌乱,月饼是什么东西。吃的还是秘密武器? 若段晓棠知晓他的疑问,大约会告诉他,做的好是美食,做的差,它也可以是武器。 物理生化,都有可能。 家里的烤炉太小,段晓棠研究出大致做法,就借用几个步步糕的大烤炉进行烤制,祝英英全程帮忙盯着。 长安中秋多用饮桂花酒吃糍粑,这批月饼不对外售卖,只用于自食和馈赠亲友。 老规矩,咸甜雨露均沾。 祝明月特意订制一批漆器礼盒,让林婉婉看的连连摇头,“月饼过度包装,真是在哪里都躲不过去。” 祝明月全当耳旁风,将三人共同的朋友罗列一番,留下一片空白,“把你们要送的人写上去。” 段晓棠:“范二庄三还有吴越。” 林婉婉掰着指头数,“赵大夫、朱大夫、谢大夫,还有盼儿。” 段晓棠笑道:“别人都是徒弟给老师送礼,到你这颠了个倒。” 林婉婉挺起胸膛,“我乐意。” 为人师者,林婉婉该有的待遇一样不缺,朱谢两家各给她送了桂花酒、糍粑还有团圆馍。 林婉婉反手送出去两个漆盒,让两徒弟带回家,算是还礼。 杜乔送的是他老家的一种中秋食物,名曰麦箭。白面摊成饼再加上馅,最后用秫秸卷成筒状蒸熟。吃时加上调料,理论上味道应该十分鲜美。 但杜乔手艺不过关,他在家不下厨,顶多看过知道怎么做。 和杜墨两个在厨房忙活一通,对自己的水平深刻理解后,果断停止祸祸粮食的行为,只做了几个给自己以解思乡之情,另外送了几个给东院尝尝鲜。 五谷豆坊做的本就是食材生意,一来二去,对长安餐饮行业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知道三四分。 赵璎珞“善解人意”热情推荐道:“我知道长安有几个食肆的掌柜庖厨是从齐地来的,若是想念家乡味道,大可以去店里。” 第374章 我要嫁她 中秋前一日清晨,段晓棠将一大堆散装月饼放在伙房,说道:“这是我家乡的中秋吃食叫月饼,孙师傅你们分些尝尝,剩下的午食时给将官添一盘。” 孙师傅立刻答应,“行。” 中午吃饭时,范成明左看右看桌子上多出来的一盘糕饼,第一反应,“伙房换菜单了?” 段晓棠:“是我拿来的,叫月饼,是我家乡的中秋吃的,你们尝尝” 范成明挑眉道:“中秋吃月饼?” “我们那儿规矩是这样的。”月饼的起源沾上一丝“造反”色彩,段晓棠不可能和盘托出,只能推到自古以来上。 庄旭打量几番,“样式还不一样。” 中秋讲究团团圆圆,段晓棠可不会为了新意,搞出半块月饼的创意。 所有的月饼都是圆形,只面上的花纹颜色不同。 段晓棠:“福字纹是豆沙馅,如意纹的是莲蓉馅,云纹是栗蓉,牡丹纹的是五仁月饼,这几样是甜的。” 范成明没想到段晓棠搞出这么多花样,“五仁是哪五仁?”开玩笑,总不能真包了五个人进去。 段晓棠:“杏、桃、核桃、瓜子仁还有芝麻。”非正宗配方。“剩下的都是咸味,火腿、鲜肉、蛋黄还有椒盐味。” 段晓棠这种任君选择的态度,反叫人犯了难。 范成明向庄旭讨主意,“先吃哪个?” 庄旭:“都尝尝。”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范成明掏出匕首,举到半空忽然纠结起来,“你俩吃不吃?” 吴越点头,段晓棠摆手,“我这两天吃的够多了。” 范成明的匕首向来多功能,可以割绳子可以割肉,现在还能分月饼。 一块五仁月饼,转眼间被分成三份。 段晓棠看着几人眨眼间分了一块又一块,“你们不齁得慌或者噎得慌吗?” 月饼可是着名的热量炸弹,一块顶十块。特殊时候,能当半个压缩饼干使。 范成明咽下嘴里的月饼,“我喜欢吃肉的。” 庄旭:“甜的好吃。” 段晓棠:“我另外准备了几盒,待会你们带回家。” 以范成明和庄旭的交情,私底下肯定会换口味。 用完饭,四人转移到吴越的屋子商量正事。 至于本属于吴越那一盒月饼早被拆开,范成明和庄旭各自挑喜欢的吃。 吴越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拿回王府和吴岭分享,他两是帮他分担,做好人好事。 对此,吴越只有翻一个白眼作为回应。 庄旭将需要携带的辎重粮秣统计出来,“虽然可以就食地方,但多少还是要带些。”尤其关中天子脚下,牵一发动全身,准备齐全些为好。 段晓棠用棋子在舆图上标明动线,“如此一来,关中所有郡县都能走一遍。”至于匪到底怎么剿,还得看实地情况。 吴越庆幸段晓棠烤月饼之余,没忘了正事。此行是为了剿匪,却不全为剿匪。 段晓棠突然抬头正视其他三人,慎重道:“另外,我要带一个人?” 庄旭对意外情况反应不及,“带谁?”是营内人吗? 段晓棠:“林婉婉。” 范成明:“林娘子?”没记错的话,上回在庆元春,白秀然是这么称呼的。 段晓棠点头,“嗯。” 庄旭:“军中不能携带女眷。”不是拒绝,只是道出一个事实。 段晓棠:“她跟在队伍后面,不会入营。我请她来,是因为她对处置外伤极有研究。” 范成明想到他的狐狗朋友袁昊嘉,开膛破腹都被救回来,活蹦乱跳又去庆元春栽了一回。 段晓棠:“顺便可以教导军士如何准确处置伤情。” 吴越斟酌一番,“林娘子跟我走一道。” 吴越和范成明多是留在城中和地方打交道,本色出演二世祖纨绔,安全方面有保证。 有吴越遮掩,林婉婉才没那么显眼。 段晓棠:“好。” 范成明果不其然和庄旭交换部分月饼口味,提着一盒子回家,放在桌上,“段晓棠家乡中秋食物,叫月饼,每一种我都尝过滋味不错。大哥嫂子你们也尝尝。” 范成达掰下半块火腿月饼,外皮酥脆,内馅咸香,口感层次分明,回味无穷。 头一回对段晓棠以前是厨子这件事,有如此直观的认识。 范大娘绕着桌子跑得上蹿下跳,“二叔,我要吃。” 范成达将剩下半块火腿月饼放到女儿手里。 范大娘小口小口吃着,吃到一半,挺着小肚子,“段郎君家中的庖厨手艺真好。” 范成明笑一声,“就是段郎君做的。” “等我长大就嫁给她。”范大娘年纪小,还不明白庖厨子在高门眼中,其实上不得台面。 范成达刚才没被月饼噎住,这会被女儿一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她年纪和你二叔差不多。” 范大娘无所谓,“我不嫌她老。” 范成明无辜中一刀,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脸,段晓棠老,和她同龄的自己,在侄女眼中岂不是也老。 范成达妻子名叫俞丽华,问女儿,“你看上她哪一点?” 范大娘说的头头是道,“大人都嫌吵闹,只有她会陪我们玩。而且她每次都是蹲下来低着头说话,我脖子一点都不累。” 范大娘举起手里的“物证”,“还会做好吃的糕饼,嫁给她,以后每天都有吃不完糕点。” 俞丽华对范成达笑道:“你女儿是个面憨内精要实惠的。”作为女子选夫婿的眼光倒是不差,就是要这样。 不提两人门第年岁差距,就段晓棠那种稍不如意就离的态度,哪家敢把女儿嫁过去。 范成达转头同范成明说道:“半块糕饼就把你侄女收买了,改天带她去吃点好的。”免得以后被人一点好吃的就骗走。 改天范成明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段晓棠听。 段晓棠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万万没想到穿越以来,第一个爱慕者出现了,芳龄三岁或者四岁。 年纪不对,性别更不对。 幸好范大娘年纪小,不然段晓棠真怕范成达会提刀来砍自己。 范大娘子,我对你那么好,不带这么“陷害”的。 第375章 出发事宜 明月万古如一。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林婉婉倒下一盏桂花酒,举杯问月,“月亮啊月亮,你是我们以前见过的那轮月亮吗?” 段晓棠:“你可以试试上天,问问嫦娥有没有见过“嫦娥”?” 林婉婉吐槽道:“我还“玉兔”呢?” 段晓棠浅酌一口香醇的桂花酒,扭头和戚兰娘玩笑道:“这只兔子不够肥,不合格。” 林婉婉气不过,拽着祝明月的衣袖,嗲声嗲气道:“明月小姐姐,你看看她,多伤人心!”为作真实,袖子特意在眼睛周围擦了一圈。 祝明月不理会争端,按说真伤人心,不该说这兔子真肥吗。 月是故乡明,哪怕祝明月从前不爱在节庆吃东西,准确的说,大部分节庆食品她都不喜欢。 但在长安,月饼也该尝一尝。 赵璎珞将月饼切成小块,祝明月用银叉叉起一块蛋黄馅的,慢慢品尝,咸甜适中,偶尔吃一吃亦无妨。 “可惜今年没办法弄月饼券。”美食品鉴到此为止,骨子还是钱串子祝明月。 长安中秋不流行吃月饼,步步糕的名声也没传播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一本万利的生意,却缺乏一点开展的条件。 段晓棠对这种类期货的金融产品敬而远之,“别到最后玩崩了!”不管是自己还是客人。 林婉婉倒是胆大一些,“没有月饼,可以试试蛋糕券嘛。” 祝明月:“过年的时候看看情况。” 段晓棠:“我以为你这时候应该会关心恒荣祥。” 林婉婉连连点头,“对呀,我和晓棠走了,明月你一个人能撑下来吗?” 祝明月斜睨一眼,“说得好像你们在长安,就能帮上忙一样。” 段晓棠和林婉婉顿时哑口无言,她俩的存在,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鼓励。 这点鼓励对祝明月而言,微乎其微,因为她本就是精神内核极为强大的女人。 祝明月继续问道:“你走了,淑顺静徽怎么办?” 林婉婉早有准备,“给她们安排了学习任务留了作业,朱大夫和谢大夫每天都会检查。” 谁不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每逢寒暑假,一支笔一个晚上还你一个奇迹。 哪怕自己没做过,身边也有这样的案例。学习任务当然要精准的分配到每一天。 学生家长是业内人士就是有这么一条好处,可以帮忙检查学习进度。 林婉婉不光自己卷,带着学生卷,还卷起了学生家长。 朱大夫和谢大夫做错了什么,要遭这样的报应。 段晓棠武力颇高,但向来奉行与人为善。此刻只有一句话能表明心迹,“我要是学生家长,非抽你不可。” 她和老段亲子关系之所以过得去,就是在最需要辅导作业那几年,老段忙成陀螺,抽不出空来,只能听之任之。 不然结果无非两个,她把老段气死,或者老段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对家长而言,辅导孩子做作业,比自己考试还痛苦。 林婉婉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办法?” 又不能带上一起走,总不能师父出差,把学生丢在家里放羊吧。 放几天还行,放上一个月,前头的辛苦培养付诸东流。 段晓棠此去是为剿匪,土匪窝里什么样子,她们早就体验过一回。官方该怎么处置,也早有成例。 被掠夺的女性,无非两种出路,一种归还自家,一种官府暂时收容,但以大吴当前的户籍制度,女人无法独立生存。为了活下去,要么嫁人要么卖身为奴。 白家有大庄园才能一次性收容十来个女奴,以当时的情况,不是强取豪夺,而是做善事。 庄园里的奴婢,说不定比外头的良民过的好些,至少不会冻饿而死。 “如果被救出来的女人,在当地过不下去,可以送到长安来,”祝明月沉沉地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这里大概能挤出五十个工作岗位。” 其他作坊店铺做的饮食相关,担心客人忌讳。恒荣祥做的毛线生意,劳动密集型,反倒对员工的来历不会卡的太严。 只要身体能养回来,再笨,洗羊毛梳羊毛总会做吧。 五十个岗位,放在长安任何一家作坊,都算不小的用工需求。 但段晓棠只要一想到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土匪据点,心就不断地往下沉,杯水车薪。 武功一个不到百人的土匪窝,就关了十几个女人,何况那些大寨子。 段晓棠沉声道:“我尽量。” 即将出征,长安的各项事宜都该早做安排。 按照军中的规矩,主将要照应下属家里,保证后院不失火。 范成明和吴越都没成亲,别说妻子,连个老夫人老王妃都找不出来。 段晓棠带着祝明月去范府拜码头,见一见俞丽华,嘴上说着出征在外,请大将军多照应照应家中。 实际家中安全托给的是左右邻居和白秀然。 婚期将近,白秀然近来少有出门,闷在家里又不可能亲自绣嫁衣。对这种新娘子不宜抛头露面的说法,林婉婉嗤之以鼻。 正因为要结婚了,才要抓紧最后的自由时光出来嗨。 白秀然摸着段晓棠手心里生出的老茧,坚定道:“一定要好好的回来。”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这是幼时母亲为我求的平安符,你带上,它会护你平安的。” 都是一片心意,段晓棠没有拒绝,回来后还回去便是,“我一定全胳膊全腿回来,应该赶得上你的婚礼。” 白秀然微微点头,“我等你回来。” 林婉婉的徒弟有着落了,还有另一个朋友需要好生告别——新晋饭搭子顾盼儿。 林婉婉入长安之前便立誓,要将长安美食一个坊一个坊的吃过去,祝明月和段晓棠志不在此,加上后来事业忙起来,更是陪不了。 顾盼儿怀孕后口味大变,家里的厨子应付不过来。 加之林婉婉嘱咐孕妇适当活动,索性带了人偶尔在外觅食。 某次在食肆碰上林婉婉,一拍即合,这是什么天选朋友,同样好美色好美食。 第376章 赘婿过往 好在此时长安的酒楼食肆,没有科技,全是狠活,真材实料。 林婉婉认定孕妇能不能吃,顾盼儿评价对孕妇而言好不好吃。 林婉婉私以为,在她俩弄出长安美男美女榜之前,会先出美食榜。 顾盼儿身边带的通常是柳家两个表弟,以年纪小的柳三郎居多,林婉婉这边跟着的就是两个徒弟。 今日林婉婉将人约到春风得意楼,没说随军做军医之事,只说要去外地出诊,短则半月,长则一个月。 顾盼儿摸摸自己的大肚子,“那时我应该还能活动。” 林婉婉:“当然可以。” 顾盼儿之前出过远门,自认有经验,嘱咐不少远行注意事宜。 两人依依惜别,临出门来隔壁雅间门同时打开,出来的也是一位大肚子的孕妇。 林婉婉没什么印象,但顾盼儿一眼就认出来,“韦十七娘。” 韦十七娘同样认出故人,“顾元娘。” 林婉婉终于想起对面的孕妇是谁了,端午曲江边的十七娘。 这两人认识真不奇怪,一个是李君璞的前未婚妻,一个是李君璞的青梅竹马。 韦十七娘盯着顾盼儿的肚子,道:“恭喜,终于得偿所愿。”怔愣好一会,“二郎还好么?” 顾盼儿神色不变,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母性的光辉,“不大清楚,我刚从洛阳回来,只在路上见过他一面,看起来当是不错。” 嘴角微微挑起,“十七娘若是想知道,不如亲去看看,胜业坊的宅子又不会飞到天上去。” 韦十七娘感受到顾盼儿的“恶意”,慌不迭道:“不必,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顾盼儿微微笑道:“慢走不送。” 顾盼儿vs韦十七娘,顾盼儿胜。 顾盼儿转头看到林婉婉的模样,“你认识她?” 林婉婉机械地点点头,“见过。” 顾盼儿猛地反应过来,“她还真敢再跑到胜业坊去!” “我在曲江边见过她,”林婉婉咽咽口水,眼神往下盯着顾盼儿的肚子。 前未婚妻见到前未婚夫的青梅竹马,先恭喜她怀孕,随即问前未婚夫的近况,岂不是说韦十七娘怀疑…… 都不是怀疑了,而是认为——顾盼儿和李君璞在一起,怀了他的孩子。 联想到上回李君璞见顾盼儿不同寻常的表现,的确可疑。 顾盼儿看林婉婉的样子,就知道她不只是见过韦十七娘,还知道她的身份。拉住人胳膊道:“我们进去说。” 两人重新回到雅间,顾盼儿坐下后开门见山,“我肚子里这个,和李二哥没关系。” 林婉婉反应过来,顾盼儿之前在洛阳,以李君璞的工作性质根本不可能擅离辖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林婉婉:“那她这样妄自揣测,对你两的清誉会不会有影响?”别说女人的名誉重要,男人的一样重要。 顾盼儿堵着气,“我就看不惯她这副无情偏要装的情意绵绵的模样。她爱怎么想怎么想,恐怕只有这么想,才会觉得自己才是受了委屈那一个。” 林婉婉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退婚应该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哪怕想反对也无法。 顾盼儿冷哼一声,“这是她退婚后跑到李家,指着我和李二郎鼻子,骂奸夫淫妇的理由?” 林婉婉:“啊?” 李君璞和顾盼儿之间也许有些尴尬,但他们应该没有超脱友谊之外的关系。 男女之间有没有事,看得出来。 李君璞的人品不提,顾盼儿只是长相美艳风情,不代表她行为轻浮。 退婚无论谁对谁错,关系都尴尬。怎么做都是错,关心是不忘旧情,不关心是为人凉薄。 好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别时不时诈尸。 “在李家骂你们?”依林婉婉对长安规矩的了解,顾盼儿不大可能冒然跑到李家去找李君璞,哪怕有些旧谊,也该将人请到柳家去。 顾盼儿轻叹一口气,“我当时和李二哥商量事,叫十七娘误会了。” 林婉婉:“把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顾盼儿摇摇头,“没法解释。” 旁人多觉得她日子过得凄惨,只有林婉婉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她过得畅快,偏偏顾盼儿也是这般想的,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婉婉,我家里的情况你清楚,门第不高不低。十六岁招赘时,几经择选,挑了一个相貌过得去为人老实的赘婿。” 以顾盼儿的家世相貌,已经是天大的委屈。她若能正常婚嫁,找的人绝不会是如此。 稍微有志气些的男子,绝不会甘心当赘婿。 “后来才知道,说一个男人老实,是没其他能夸得出来的地方。” 林婉婉点头附和,至理名言。 “他刚来我家时,尚且老实了些时候。后来原形毕露,常常在外流连,对家中女婢也不规矩,更是打起我父母百年之后家产的主意。”这才是顾盼儿最不能忍的地方。 林婉婉:“吃绝户!” 顾盼儿微微点头,“可以这么说。” 林婉婉:“后来呢?” 千帆过尽,顾盼儿终于能从容说出来,“后来我看到他的脸就恶心,下定决心要休夫。为防有人来家里滋事,找上李二哥,那时他刚当上万年县尉,想借他的官威震慑宵小。” 万年县尉官品虽低,却是现管。 林婉婉:“十七娘就这么误会你俩了?”明明商量的是正事,还是要命的正事。 顾盼儿长嘘一口气,“我那时猪油蒙了心,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问李二哥,愿不愿意和我生个孩子,我只要一个孩子,往后绝不纠缠。” 说恩将仇报不至于,是病急乱投医。 “你怎么看上他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以林婉婉对顾盼儿的了解,她喜欢的类型绝不是李君璞那样的。 “早两年他没如今这么冷,还有一丝儿人气。”顾盼儿回忆自己那时诡异的心路历程,仿佛被鬼上身一般,“相貌周正、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关键他不在乎血脉子嗣,不会同我抢孩子。” 第377章 赘婿后续 林婉婉:“谁告诉你,他不在乎血脉子嗣!” 李君璞怎么可能把往后的路都斩断,年少轻狂也不会这么说。 顾盼儿:“大表哥说他往后要征战沙场,儿女私情抛到一边,连孩子都不想养。” 林婉婉猜这句话不是柳慎传错了,就是顾盼儿会意错了。解释道:“李二哥有一回酒后说过,孩子以后交给他大哥养。” 不是不要孩子,是管生不管养。这个养不是喂养,而是教养。 李君璞早预料到自己的脾性不适合教养孩子,也清楚孩子未来的天赋再强也不会超过自己,索性眼不见为净,全抛给李君玘。 依当前风俗,孩子不只是父母的,也是整个家族的孩子。身为李家家长,李君玘教导家中子弟合情合理。 在大伯身边长大,说不定是件好事,免受亲爹的折磨。 林婉婉虽与李君玘素未谋面,但通过只鳞片爪,也能猜到这是一个合格的封建大家长。此处非贬义,怎会容忍李家子嗣流落在外。 李君璞答应,他也不可能同意。 林婉婉:“李二哥拒绝了?”答案都不用细想。 顾盼儿微微叹一口气,“断然拒绝。”甚至还有点被吓到。 韦十七娘并不算误会,谁知道他们当时聊的是这么刺激的话题。 幸好她未将此事传出去,不管是醒过神来,还是对顾盼儿处境的同情,总之没闹到满城风雨。 李君璞当时婚约解除是自由身,但顾盼儿哪怕想休夫,也还在婚姻存续期间,算婚内出轨未遂? 她是妻主,面临的道德指责不比寻常的妻子严重,但同样是污点。 顾盼儿出此下招,不过是想借着第一任丈夫的名义,让孩子顺利出生。 林婉婉:“同哪个男人说,我只是想借种生个孩子。你根本不重要,用过就抛。换谁来都不会同意!” 别说李君璞,换王君璞张君璞来都不可能,青梅竹马,好哥们的表妹天仙下凡也不可能。 无关感情,是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 顾盼儿:“我当时实在被逼到绝路,脑子糊涂了!” 顾父和宗族关系不睦,绝无过继的可能。 宗族妄图用嗣子拿捏不听话的族人,顾父不想一辈子心血被不知品行的侄子继承,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柳家自外祖去后一路没落,她若不生出个孩子来,一旦父亲百年,母女两就会被人吞得连渣都不剩。 只是没想到招赘会招来一匹中山狼,若不及时止损,哪天不明不白死了都不知道。 林婉婉:“你那前夫后来有没有来骚扰过你们?”这种事最怕断不干净。 顾盼儿笑道:“他拿着我家补偿的钱帛,在平康坊同人争风死了,李二哥去收的尸。” 李君璞是职责所在,但总让人不得不想起两个字——冤种。 真是好事遇不上,坏事一件不落。 顾盼儿恨心不解,“居然还要我出丧葬费!” 别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但以这对前夫妻撕破脸皮的关系,顾盼儿宁可把钱扔水里,也不愿意出这笔钱。 但前夫家若有钱,就不会当赘婿了,李君璞劝顾家花钱免灾。若真闹起来,玉瓶经不得磕碰。 “后来我去洛阳,也是因为舅母和大表哥劝说,远远招一个,若人本分就带回长安,无根萍掀不起浪。若不安分,使一笔钱打发,一辈子不来长安。” 顾盼儿右手轻轻抚摸肚子,陷入回忆,“后面这一个倒是不错,可惜缘浅不能长相守。” 林婉婉不觉得顾盼儿会为了留子去父,狠心下杀手。柳家和顾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不然不会怕人滋事。 “婉婉,我知你家中女人多,”顾盼儿握着林婉婉的手,情真意切道:“听我一句劝,若是招赘,首重人品,其他都次之。” 能让一个颜狗说出这样的话,可想当初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我知道。”林婉婉慎重地点点头。 晚上回家将今日事缓缓道出,祝明月难得说一句俏皮话,“都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呀!” 赵璎珞闷声道:“这么一看,李二郎人品真不错。”再见顾盼儿,也能做到礼节得当。 戚兰娘:“顾娘子有家世门第,亲戚依傍,都差点被赘婿逼到家破人亡吞绝户财。”其他人更是难上加难。 从顾盼儿的叙述来看,哪怕休夫,顾家也是出了血的。不然前前夫哪来的钱帛去平康坊逍遥。 家里明面上四个女人,相貌出挑,家世几等于无。换在此时的话来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们能看上的,人家看不上她们。能看上她们的,她们又看不上。 朋友是朋友,婚姻是婚姻,两码事。 眼界已经打开,绝不可能再退回去。 要“高攀”,只能做妾。妾同奴婢通买卖,几人都受过一番苦楚,谁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未来通通交出去。 常言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大家婢女在主家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衣饱食暖。能看的上贫家家徒四壁缺衣少食,只图一个正头娘子名头? 男女身份调换,于她们也一样。 何况这“大家婢”“小家女”,也不是说娶就娶说嫁就嫁的。 原先也曾想过招赘,自己当家做主,但有顾盼儿的前例在,要出身有出身,要家世有家世,都被一个什么都没有,只有夫婿名头的男人逼到那份上,让几人暂时不敢做他想。 祝明月总结经验教训,道:“人心难料,赘婿一无所有,反而光脚不怕穿鞋的。像这种情况,留子去父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林婉婉:“借种生子的路子并没有走错,只是她找错了人。”李君璞怎么可能答应。 祝明月补充一句,“手段也太直接。” 赵璎珞急问道:“那该怎么办?” 十六岁的少女单纯,祝明月不忍心教坏人,“等需要那一天,我再教你们。” 段晓棠猜到祝明月的办法,“我的名头,随便拿去用。” 祝明月:“不一定要用你的名头。” 第378章 金丝软甲 八月十九日,几人前往河间王府。众多宾客中,三人年轻,顶多算凑热闹的。 范成明远远看着牛彬那张瓜皮老脸,不由得忧虑起吴越未来妻子的容貌,“你们说,未来世子妃同牛大将军像不像?” 庄旭斜睨一眼,人家祖孙俩像不像和我们这些无关人等有什么关系。再说这种事该吴越本人关心,与我们有半文钱关系。 别说三人,连吴越在今日的仪式中都是背景板。只有吴岭和牛彬坐在上首畅想南衙的光辉未来。 让段晓棠不由得对这桩联姻的走向充满怀疑。 庄旭:“你们行李收拾好了么?”今夜就要带上行李,全部宿在营中,等待明日一早出发。 如范庄两家积年的将门,对收拾出征的行李早有经验,唯独段晓棠一穷二白满头抓瞎。 朋友们各送来一些物事什,范成明更绝,直接照着自己的行李单子给段晓棠抄了一张。 家里人照着单子收拾,祝明月犹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行军打仗可不是春游,能时时得到补充,所有的东西最好都带齐全。 一通收拾下来,段晓棠的行李只多不少。 祝明月:“一些不常用的消耗品,我都放在婉婉的马车上。” 林婉婉无法入营,只能明天等在城门口汇合,远远缀在后头。 清早出发时,段晓棠第一时间发现,其他三人身后都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比如吴越护卫团队里,有几个人是熟面孔,原属于的吴岭的亲卫。 范成明庄旭身后也多了几人,不知道是家里安排的护卫还是外置大脑。 如今他们的编制是右武卫左厢军第一营。 一千人出征用不着特意安排誓师大会,段晓棠骑马站在队伍最前方,高声喊道:“出发!” 黎明的微光中,大军准备出发。一千将士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朦胧而神秘,千马齐喑,无人喧哗。 战鼓在黎明破晓的时刻敲响,深沉而震撼。鼓声如同一个信号,引领着大军向未知的战场进发。 高高竖起的军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上书着“吴”、“范”、“右武卫”,军名、主将皆列于其上。 这支经由段晓棠一手训练的新军,今日终于踏出右武卫,第一次出现世人面前。 范成达控马守在太平坊外,身后是范庄两家的亲眷。 俞丽华亦曾多次送丈夫出征,小声感慨道:“这气势可不像只有一千人。” 范成达微微颔首,自韩腾归营后,他再未去过右武卫,不知军士训练情况,只偶尔听范成明偶尔提及。 如今看来,段晓棠何止有两把刷子。光只练兵就是三四把,除了费钱了些,没其他坏处。 哪怕此次出征战果不大,吴岭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说不定范成明此行,真能搏一个封妻荫子回来。 更远处隐于薄雾中的是吴岭,默默送他最小的也是最后的儿子出征。 大军出太平坊向东拐上朱雀大街,走在西侧的边道上,中间不能走,是皇帝专属驰道。 路人见军容齐整,又从朱雀大街北而来,以为是宫中禁军出城。 唯有友人识字,指着字最多的旗帜道:“是右武卫出征,”看向最前方的“吴”字旗,“说不定还是河间王世子领军呢。” 如杜乔等友人选择在城门送行,柳三郎被李君璞抱在怀中,看到远处行来大队人马。大喊道:“是段郎君,段郎君他们来了。” 段晓棠从未穿着盔甲在柳三郎面前出现过,故而一时觉得惊奇又兴奋。 但对于习惯了过往爱穿白衣,摇着把扇面不成体统的折扇,天天在厨房转悠,琢磨怎么变着花样投喂,时而正经时而活泼的段晓棠的朋友们来说,却是少有见他如此严肃的一面。 孙无咎呐呐道:“这真是段晓棠?” “如果她没有一个孪生兄弟的话。”白湛的注意力转移到段晓棠身后的大军上,“这些军士真的只训练了两三个月?” 扭头问徐昭然,“比之千牛卫如何?” 徐昭然:“假以时日,不遑多让。”只论架势。 但千牛卫的兵员什么出身,又经历多久的训练,拿来和右武卫的新丁相比,平白拉低了档次。 白秀然:“晓棠在写操典,一直写一直改,我倒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段晓棠三人都是一个德性,不好为人师,但乐于传道,从不敝帚自珍。 只要不涉及保密,都是乐于分享的。只要段晓棠的第一版操典能顺利出炉,白秀然应该是能看到的。 出征不似前次给秦景等人送行,无法停下来好生和朋友们告别,段晓棠只能骑在马上微微颔首致意。 段晓棠经过以后,改换男装的林婉婉转身上马车,前头赶车的是霍忠。 段晓棠要领军打仗,只怕顾及不到林婉婉的安全。祝明月私底下和李君璞商量一番,在恒荣祥即将开业的紧要关头,借调霍忠给林婉婉作一阵子护卫。 加之这次还有给恒荣祥“招工”的任务,不算假公济私。 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李君璞当然明白。他无缘亲临战阵,亦好奇段晓棠的仗会怎么打。派一只自己的眼睛过去看看,正好得宜。 祝明月站在马车旁边,轻声嘱咐道:“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放心,我最怂了,绝对不往前头凑。”林婉婉信心满满的拍着胸口,里头穿的是金丝软甲,祝明月从段晓棠刚入营时便开始找工匠编织。 几个月过去,只得了两件。 一件穿在林婉婉身上,一件给段晓棠。 金丝软甲是锁子甲的迷你版,对刀一类的挥砍类武器很有效,可以阻止刀砍入肢体。不过这个作用是有限度的,对于钝器、斧头等重型挥砍类武器、弓箭、长矛等穿刺性武器效用非常有限。 如此看来,花费巨大,效用有限,实在鸡肋。但在祝明月看来是值得的。 金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多一分保障多一分安全,金子她有,花了再赚便是,但命只有一条。 第379章 战场急救 除了林婉婉,大军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是吴越从王府带出来的私人,最显眼的是一个年约四十许的青服官员,离得近了隐隐能闻到一股药味——太医。 早知道吴越要带太医,段晓棠就要考虑一番是不是要林婉婉随军了。 但看吴越之前一无所知的表现,大概是吴岭的安排。 看着大军远行,白湛犹不满足,“如果是一千人马甲俱全的重骑就更好了。” 重骑兵剿匪,才是真正的杀鸡用牛刀。 一千重骑横行关中,别说匪寨,连那些大型坞堡庄园都能攻下来。所经之地的豪阀世家谁能安心,加之领兵的吴越,那样的出身,又是吴岭唯一的儿子,行事可以说全无顾忌。 “谁给段晓棠找一个能教她如何指挥重骑的老师。”徐昭然对当初众人接力教导兵书之事,印象深刻。 常言的骑兵通常是轻骑,与重骑不能一概而论。能指挥轻骑的不一定玩得转重骑,但能指挥重骑的,指挥轻骑手到擒来。 言而总之,重骑比轻骑高级,是所有将官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可惜玩的转的人,少之又少。段晓棠的朋友圈里,一个都没有。 按照段晓棠设计的路线,第一二日所经之地,并无匪情。天子脚跟底下,有土匪就太难看了。 午间埋锅做饭时,段晓棠往后面去看了一眼林婉婉后,回到中军。 营中多是关中子弟,段晓棠之前在军士中间做过一轮调查,询问他们乡间有无为祸的土匪窝,规模有多大。 那种单纯躲到山里避税的乡民段晓棠从没打算动,老实说这回摸底,还真摸出来不少漏网之鱼。 四人聚在一处开会,段晓棠:“明天我们分开,世子和范二在后面打着旗号大摇大摆慢慢走。我和庄三带五百人推着粮秣辎重走前头去。” 段晓棠原想留给吴越一二百人就足够,加上他们本来的护卫。跟在他们踏过的熟地后面,再没有土匪敢兴风作浪。 但庄旭非得要多留些人,不得不说些有些犯上的话,“你或许不知道,王爷在南衙之外,有多招人恨。” 那些人报复不了吴岭,还收拾不了人缺马乏的吴越?甚至不用说报复,把人杀了栽仇家头上,多好的靶子。 于是军队平分,日后轮换。 五百人加上他们本身的护卫,在关中大地上,没人有把握能全歼不漏一丝风声。 粮秣辎重向来是缀在军队后头,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是打着“钓鱼执法”的主意,从一开始段晓棠就没打算过硬碰硬。 嘿,你以为劫的是商队,其实是军队。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段晓棠:“到时粮食漏在外头,军械用茅草盖起来压在底下。” 范成明不解道:“你说这些土匪怎么就喜欢打劫粮食布帛,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呢?” 段晓棠根据报案情况做过统计,最常见被打劫的货物就是粮食布帛,反而金银珠宝、瓷器等贵重货物少有被抢劫的。 一来这些商队本身实力雄厚,二来缺少变现渠道。 段晓棠:“抢了粮食布帛他们自己能用,抢金银珠宝还要去变卖,麻烦。” 能顺利变卖的就不简单的土匪,说不定是当地士族门阀豢养的“白手套”。 所以说,这次出来是剿匪,却不仅仅是为剿匪。 晚上安营扎寨得早,吃过夕食之后,除了必要巡逻之外,所有人都被段晓棠召集到空地上。 林大夫战场急救课堂开课啦。 林婉婉虽换了男装,但只从外表,就可以判断是个女人。 天知道,军士们不似将官上下值或者休沐还能出去透透气,几个月来关在营中,还是头一回见着女人。 人潮涌动,庄旭不得不小声提醒,“这是你们段司戈家里的亲戚,特意找来救命的大夫,放尊重点。” 段晓棠的亲戚和救命的大夫,哪个分量更重,不言而喻。 林婉婉几番深呼吸,作足心理建设,方才走到人群中间,大声道:“我叫林婉婉,是个大夫。今天说一说战场之上如何实施救治。” “救治分三个阶段,首先是交战地带救护,主要避险与止血,其次是战场区域救护,救护者和伤员已脱离敌火杀伤,可为伤员提供基础救治。最后是战术后送救护,伤员送往医帐救治。” “下面我来讲一讲怎么有效止血,哪位能上来做一做展示?” 人群为之一静,段晓棠面无表情地抱着手,将旁边看热闹的范成明踹了上去。 林婉婉拍手鼓掌,“多谢范长史的支持。” 若不是范成明放不开,林婉婉非得叫他脱了衣裳显得更直观一些。 今夜注定是范成明千疮百孔的一夜。 吴越带来的太医名叫姚壮宪,主攻金疮,其他亦有所涉及。在吴岭的设想中,战场刀枪无眼,吴越最可能受的还是外伤。 一日行军下来,林婉婉对这位同行并不亲近。单纯由于对方的职务,怕哪日受到不知好意还是恶意的举荐,遇上帝王级别的医闹,治不好就去陪葬。 但这纯属林婉婉被害妄想症,想多了。单凭性别,姚壮宪就不会轻易举荐她。 只是没想到林婉婉以一介女子之身,居然混到随军。 听刚才庄旭的介绍,才知道是营中将官的亲眷。 姚壮宪:“这位莫不就是救了太常卿家公子的林大夫?” 庄旭轻轻点头,“嗯。” 说起来太医署隶属于太常寺,袁奇算是一群太医顶头上司的上司。 当初袁昊嘉伤的那般重,署中亦曾派人去看过,没想到真能救活。 袁昊嘉肚子上那道疤还曾有人专门描绘,带回署中经过一群不事女红的太医们谨慎讨论,得出结论——不是寻常针线所能缝合的。 太医脱不过医匠身份,但到底是官身,时不时冒出一二个有些绝技的民间名医,对太医们而言,冲击性微乎其微。 战场急救根本不是一个晚上能讲完的,段晓棠吩咐尹金明,“前行军每队抽出一个机灵的,休息时跟着林大夫学。学成之后再教给队里人。” 第380章 金蝉脱壳 这是要培养自己的卫生员了。 论理大军会配备军医,但这样的大军通常是万字起。平均到军士头上,大概万人享有一个大夫。 姚壮宪这样的太医,是吴岭有权有势才能请来的。寻常军营里就是有大夫,亦是民间私医。水平起伏不定,手艺忽高忽低。 尹金明大概知道怎么挑了,几天时间学不到什么精妙医术,大夫不指望了,倒是可以肖想大夫身边的药童。 段晓棠复又问道:“干粮准备得怎么样?” 庄旭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现在准备了三日的干粮。”他们只有千人,又在关中,可以当地就食,故而准备得不多。 “等这回过去,我好好琢磨干粮怎么搞。”段晓棠前期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搞好训练上,行军干粮没有关注太多。 用的还是大吴军中盛行的法子,多是携带米粮酱料,每到一地难免要埋锅造饭,耽搁时间,不需要开火的风干肉分量又少。 吴越听了一会,“我和范二只留一日干粮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你们带走。” 段晓棠点头,“嗯。”有这两位二世祖在,地方上没人敢饿着他们。 范成明还在场中不情不愿地当模特,段晓棠:“待会从范二衣箱里翻一件最鲜亮没品味的衣裳出来。” 庄旭:“早准备好了。” 钓鱼么,肯定要有一个充满暴发户味道的领头人,不管是东家还是管事。总得有个饵料挂在前头,把山上的“小肥羊”钓出来。 几人中范成明身形最壮,平时穿衣又最没“品味”,不找他找谁。 清晨薄雾的山道间,一队粮车蜿蜒而行。 二十多辆粮车,每车两个人,一人驾车一人随行,拉车的有马有驴,前后还有八九个护卫前后骑马巡逻的护卫。 所有人解了裙甲,这玩意行动间声音太大,容易露出破绽。胸甲穿在布衣里头,防护能多一分是一分。 刘耿文和段晓棠坐在一辆车里头,颇有些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还是第一回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万一土匪来了,把范长史的衣裳砍坏了怎么办?” 段晓棠:“老刘啊,衣裳哪有人重要。你多砍几个土匪,长史大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在意一件衣裳。” 尹金明骑马踱步过来,小声道:“司戈,前方无异常。” 段晓棠:“装的像一点,我是段管事,旁边是刘东家。” 段晓棠从胸前掏出一个望远镜,祝明月发挥钞能力的另一件成果。 没有玻璃,只能采用纯净无瑕的水晶,一片一片磨,反复试验。外表用黄铜做成单筒样式,视野无遮挡的条件,大约能看一二里地。 堪称三人当前最贵的单品前三,其余两件大概就是金丝软甲。 左眼闭起,望远镜放在右眼前,远处的情形全部落入小小的镜孔中。 庄旭领着大队人马缀在后面十余里外,段晓棠扭头问道:“我们这有人会爬树吗?” “应该很多。”刘耿文嘴角抽抽,乡下长大的孩子谁不会爬树。 默然片刻,转念一想,段晓棠该不会不会爬树吧。 段晓棠:“中午休息时比一比。”他们现在走在长安的安全辐射地带,还可以放松一下。 既然伪装成商队,十人一口陶锅就太显眼了些,于是他们这一队人只有两口锅。 段晓棠跟着喝过一口味道古怪的糊糊之后,愈发把干粮的重要性提上来。宁可啃又冷又硬的干粮,也不想再吃糊糊。 吃过饭后,段晓棠将一块鲜肉月饼分给尹金明和刘耿文,这个季节,未开封的月饼能保存十五天左右,冬天更长能保存一到三个月。 简直是军粮的优秀选择,唯一的问题是成本太贵。 三人作为裁判,认真观看右武卫左厢军第一营第一届爬树比赛。 刘耿文在旁边找几棵情况差不多树木,当做比赛道具。 参赛选手站在一排,咻一声就上树。 段晓棠不可置信道:“好快。” 她当然会爬树,但到底没有专门练过。速度不要说比眼前这些人,连熊猫都比不过。 道旁的树木比右武卫大营里的更高更壮,军营出于安全考虑,不可能留下大树。 “选两个爬得最高最快的出来,”秋日已至草木有黄有绿,段晓棠打量四周,“问问谁会编草衣,黄的绿的各来一件。” 吉利服get。 晚间休息时,前锋人马没有林婉婉的现场教学,宿头时在河边找了一块空地,粮车在外围成一圈作为防线。 歇下来的军士们有人编草衣,有人编了草篓子,放在河道里。 段晓棠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能抓到鱼吗?” 军士也不确定,“明早来看看。”反正不费事。 段晓棠默默记下,下次出征要不要带张渔网。 借着薄暮的时光,段晓棠在沙地上写下五个字,“金玉檀公策”,一个字一个字教人念道:“金、玉、檀、公、策。” 确认军士们都认识后,方才解释每个字的含义。 “金,就是我们常说的金子,尹旅帅名字中间就是这个字。但在这句话里,它指的是三十六计中金蝉脱壳。” “三国时期诸葛亮,就是传说中很厉害的诸葛丞相,六次北伐不成病死五丈原。” 刘耿文跑题,“诸葛亮很厉害吗?”六次北伐都不成。 段晓棠:“若和一个知道些历史读过书的人,说你姓诸葛,他们会默认你很聪明。”一个人让一个姓氏光耀千秋。 “小诸葛是对一个人脑子灵光的最高赞美。”赛诸葛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 刘耿文转头看向尹金明,后者默默点头。 段晓棠:“为了让军队安全退回汉中,临终时告诉部下姜维如何安全退兵。姜维封锁他去世的消息,秘密带领军队回撤。并命人仿照诸葛亮的模样打造了一个木头人,稳稳坐在车上。那时追击的人是司马懿,就是晋朝那个司马家的老祖宗。” 尹金明不以为然,晋朝拉胯成那样,司马家的老祖宗又能有多厉害。 第381章 姓氏起源 “姜维命部下大张旗鼓出击,司马懿远远见蜀汉军队发动攻击毫不犹豫,诸葛亮又端坐车中。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退兵。这就是死诸葛吓走活司马。” “姜维趁此机会,指挥主力部队快速转移,安全撤回汉中。” 刘耿文:“感觉是姜维厉害。”诸葛亮再厉害也死了。 段晓棠:“虎死威犹在,人的名树的影。说些简单的,我们这趟剿匪,挂帅的是河间王还是范长史,那些土匪的感受绝不一样。” 刘耿文:若是河间王出征,关中这些土匪早趴下了。 段晓棠:“不过姜维这人的确很厉害,你们以后学识多些,可以看看《三国志》。” “这一节里诸葛亮有两点做的非常好,第一他准确预判自己死后的局面并做出规划,第二他找了一个非常好的执行者。若想成事方案和执行,缺一不可。” “扯远了,我们继续讲金蝉脱壳。” 篝火明灭间,段晓棠东拉西扯将金蝉脱壳和抛砖引玉说完。 刘耿文小声问道:“老尹,《三国志》是什么?” “三国时期的史书。”尹金明只读过一些简单的经书,《三国志》却是没读过。 刘耿文小声嘟囔,“我一个大老粗读史书!” 段晓棠躺在睡袋里,双眼炯炯有神,“读史使人明智。” 刘耿文:“明智?” 尹金明:“脑瓜子聪明。” “比如你读史书,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最重要的是,你会发现历史上那些人犯过的错误,今天的人还在犯。”没有半点长进。 刘耿文:“那有什么用?” 段晓棠:“骂人的时候可以更狠点。” 尹金明隐隐摸着些门路,“第一次犯错可以说粗心,第二次就是蠢了。” 刘耿文终于明白,又将话题绕回最开始的问题,“那怎么知道我从哪来?” 段晓棠手从睡袋中伸出来,指着刘耿文道:“比如你姓刘,刘姓起源有三支,一支来源于祁姓,是帝尧的后裔,就是平时说的尧舜的尧。一支是姬姓周天子的后裔,最有名的就是大汉朝老刘家。刚才说的诸葛亮就是刘家蜀汉王朝的丞相。” “还有一种来源是外族改姓,汉匈和亲,后来汉朝把匈奴打服了,许多匈奴贵族便改姓刘。” 刘耿文没想到自己祖上可能有两个皇帝祖宗,但对最后一条很不认同,“我怎么可能是匈奴人!” 段晓棠:“看看你的脚就知道了,小脚趾是不是只有两块骨头,脚指甲是不是有两瓣,汉人中两瓣甲的有七成。” 没有两瓣甲的也有三成机会是汉人。 刘耿文当即坐起来,想脱鞋看看自己的大脚。 段晓棠和尹金明立刻阻止,“别脱!”杀伤力太强。 尹金明委婉一些,“天黑看不清楚,明早再看。”复又问段晓棠,“司戈,刘姓来头真这么大?” 段晓棠:“穷苦人家哪里活得下去,走到最后都是绝嗣。流传到今天的姓氏,祖上都是阔过的。” 在更古远的时候,平民没有姓氏。 不需要蓝色血液来证明,我之姓氏便是我高贵的出身。 尹金明:“司戈,尹姓怎么来的?” 段晓棠:“尹姓来源复杂些,第一种是东夷首领少昊的后裔,殷商时封于尹城,以封为氏。第二种周朝的封国尹国,国人以尹为氏;第三种周朝官员“师尹”的后裔,他们以官为氏。最后一种就是胡人夷人改姓。” 尹金明:明天还是要看脚趾。 刘耿文默默得意,没自己家来头大。 旁边其他军士纷纷报出自己的姓氏,让段晓棠看看。 段晓棠:“以后慢慢说,现在睡觉。” 身上身下都是睡袋,没想到羽绒服没穿上,羽绒睡袋先用上了。 厚实的缎料一层一层包裹羽绒,用针线缝成一个个巴掌大的网格。 考虑到野外环境恶劣,最外面套的是一层略显粗糙的麻布。用完清洗或者扔掉都不心疼。 于是在刘耿文和尹金明眼中,段晓棠睡在一个麻布口袋里。 吴岭总是腹诽段晓棠费钱,真该让他看看祝明月是怎么花钱的。 段晓棠举头望着清冷的月光,琢磨着《三国演义》祝明月记得多少,如果拼凑不出来,杜乔能不能写定制文。 大型权谋历史小说,如有雷同,纯属故意的。 努尔哈赤能把《三国演义》当兵书读,学习用兵之法、治国方略,右武卫怎么不能学一学呢。 吴越这一路可比段晓棠露宿荒郊野外强多了,大摇大摆进了县城。 县令识趣地让当地富户腾出一座别院来,吴越顺势带着人住进去。 至于当地的宴饮,他不必出面,自有范成明代劳。 大将军之弟,一卫长史,对长安周边的士族而言,不算辱没。 范成明带着几个人吃吃喝喝,风花雪月谈不上,说了一番没营养的富贵事。 总之饭吃了礼收了人没收,他要真敢收地方进献的美女,吴越不说,段晓棠回来得扒了他的皮。 将礼单放到吴越身前的桌面,地方这些人没资格给吴越送礼,只能辗转送到范成明手里。 吴越不经意地掀开瞟一眼,不阴不阳道:“都是范长史凭本事捞的钱,充公。” 段晓棠三令五申不得拿群众一针一线,但县城里这些人算哪门子群众。 高门士族自有游戏规则,拂了脸面事才难办,只能折中——充公。 “七郎,我去安排夜巡事宜。”范成明和吴越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晚上吃的东西堵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当初为什么不是庄旭留下。 吴越:“去吧。” 范成明出得门来,空地上是一群军士聚在空地上学完字,正在闲聊天,各说着家乡风物。 接触久了大家也知道范成明没架子,说难听点叫鲁莽,好听点叫粗豪。 默契地给他让了一个最中间的位置。 轮到李开德时,孙昌安小声介绍道:“老李也是武功人,和段司戈同乡,两个村子只隔一条河。可他俩以前从没见过。” 范成明笑道:“他俩见过才怪呢!” 第382章 熬煮鱼汤 李开德:“司戈看着像城里人,不是乡下长大的。” 范成明:“你们司戈以前遭难,被拍花子的迷晕了,一路流落到武功的土匪窝里,逃出来后索性在当地入籍。”连落户分的土地都没拿。 孙昌安嘴角抽抽,“怎么可能!” 段晓棠的本事有目共睹,拍花子和土匪能难住她?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土匪,段晓棠通身的清朗气质,就不像能落草为寇的。 范成明:“你们司戈有本事,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将那山寨捅了个对穿。现在那帮土匪不是死了就是在哪个矿山河道里服苦役。可惜拍花子的没找到。” “所以你们司戈,一恨拍花子,二恨土匪,算是和他们杠上啦!” 杀穿整个山寨的事像是段晓棠能干出来的,孙昌安问道:“老李,武功哪个土匪窝,胆子这么大?” 李开德摇头,“我怎么知道。”自小听来的乡间传闻,匪窝都有好几个,更别提远一点的地方。 只不知哪个匪窝这么倒霉,偏要招惹段晓棠到头上。 范成明不觉得段晓棠误入匪窝是丑事,后面不是把场子找回来了吗。加上他们此行就是为剿匪,颇有些报仇雪恨的意味。 一大清早,尹金明和刘耿文跑到河边洗脚,心满意足回来找段晓棠报告,“司戈,我俩的小脚趾都有两根骨头,两片甲。” 他们祖上不说帝皇,至少是个封君。 刘耿文遍数家里的亲戚,没有一个姓祁的。自顾自给自己安了一个出身,远一点是周天子后裔,近一点就是大汉皇帝的后人。 “嗯嗯,”段晓棠的注意力全被昨夜放下的草篓子吸引走了。 清早起来,里头有十来条巴掌长的小鱼。 段晓棠手指摸摸活蹦乱跳的小鱼,“算丰收还是正常情况?” 军士:“应该是丰收。” “以后我们野外扎营,可以试试在河边捕鱼,好歹添道菜。”段晓棠将草篓子接过来,“今天给你们露一手。” 交给军士做,不是直接烤了,就是整个扔水里熬鱼汤,做的糊里糊涂,吃的愁肠百结。 刘耿文:“司戈,会做饭?” 段晓棠:“你们以前在家乡种田,我呢,是在东市的酒楼里当厨子。” 尹金明难以置信,“厨子!”谁家厨子长这样。 段晓棠点头,玩笑道:“东市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哦。” 将鱼提到河边的石头上,掏出匕首将鱼鳞刮掉,破开鱼腹将内脏掏出来。 “煮鱼汤,最好把鱼鳞和内脏都去掉,不然汤会苦腥。” 将鱼的血水在河里冲洗干净,拿回锅灶旁边。 段晓棠:“姜和油拿过来。”这两样都是带了的。 “先拿一片姜擦擦锅底,不容易沾。再倒一点油,小心将鱼两面煎一下。” 段晓棠用筷子小心翻动鱼的两面,“这时候,火不要大。水呢?” “这呢!”刘耿文从河边提了一桶水回来。 段晓棠:“鱼煎到两面金黄,就可以加水,放葱姜料酒去腥。我们只有姜,凑合点。” “火转大炖一刻钟左右,鱼汤慢慢变成白色。可以放些豆腐青菜,今天这些也没有。” 段晓棠抬头,问道:“喝鱼汤还是鱼肉粥?” 鱼汤好喝,但鱼肉粥才顶饱,一致选择选择鱼肉粥。 陶富康低头看着锅里,“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白色的鱼汤,司戈,没油怎么办?” 寻常人家厨房里说不定只有盐一项调味料,有些人家连盐都吃不上。 段晓棠:“多放姜,鱼收拾好冷水下锅,只是汤汁没这么好看。” 其他人:油少见,姜多的是。 段晓棠:“你不是猎户么,猎物的肥肉可以留下来熬油。” 鱼汤烧开,段晓棠用一双筷子夹住鱼头,另一双剥开鱼肉,将大部分鱼刺拉出来。放入米粮,静待熟透。 段晓棠:“起锅的时候放一点盐,”幸好南衙供应还行,有一点盐的份例,“没盐放酱油、酱料,醋布也行,就是颜色味道差点。” 尹金明摆摆手,“没关系。” 段晓棠:“我们自己吃当然没关系,你要拿出去开食肆食摊,关系可就大了。” 喝粥的时候,段晓棠鱼肉一点没要,“喝粥的时候注意些,别让鱼刺卡着。” 刘耿文:“大户人家也怕卡鱼刺?” 段晓棠:“不怕,他们通常把鱼刺鱼肉一起捞出来只喝汤,或者小火慢炖,将鱼肉鱼骨炖软烂。” 小户人家难道不想多炖一会,让汤更鲜美吗,但没柴火呀! “真香!” “好吃!” “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 段晓棠:“以后若是有空,靠着河就捕点鱼,熬汤烧烤都行。” 配着干粮饱餐一顿,众人打起精神,今天起他们算是踏入匪区地带。 一路上段晓棠也在观察其他的商队,小声和尹金明商量,“我们商队里要不是带几个女人?” 尹金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没女人呀!” 段晓棠默然不语:我不就是。 几十人的商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部是壮丁。 一群川湘口音理着小平头的渔民既视感,明晃晃的告诉别人——我有问题。 幸好军士们多来自关中,不至于在口音上露馅。 尹金明迟疑道:“商队少有带女人的,觉得不吉利。”一路上遇到的其他商队有女子,但是少。 段晓棠:“降低我们的威胁性,增加可抢劫性。”于土匪而言,女人亦是一项重要财产。 尹金明:“总不能现去买几个吧。” 段晓棠很快有了主意,“待会路过市集村镇,买几身女人衣裳。队里挑几个身量小模样清秀的,刮了胡子扮女人,作刘东家的妻妾奴婢。” 具体身份,看收来的衣裳样式。 村子里收来的衣裳能有什么花样,灰扑扑的只有一个女装样式。 段晓棠一不做二不休,给人脑袋上裹了一块花头巾,刘耿文喜得两个烧火丫头。 可惜只能远观,不能近瞧,细看是一种残忍。 段晓棠:“下回路过大集,给刘东家的小妾添两身衣裳。”早知道让吴越从王府丫鬟里找点衣裳带来。 王府的丫鬟,比寻常平民家中的不说小妾,正妻都穿的好些。 第383章 此路我开 段晓棠从怀里掏出记录的纸张,念念有词,“这附近有个清风寨,大约百人,时常劫掠过往商旅。” 山寨人数比他们这队商队多,去除老弱,壮丁多不了多少。 尹金明迟疑道:“他们要是不来打劫我们呢?” 段晓棠:“那就和庄参军汇合,找到山寨位置,正大光明打上去。”世上又不只一条路。 他们此时正在高处,段晓棠掏出望远镜,往远处看去,唇角微微挑起,“鱼上钩了!” 将望远镜递给尹金明和刘耿文,“看看!” 尹金明一无所知接过自家司戈时常放在手里把玩的黄铜管,学着段晓棠的模样,右眼闭上,铜管放在左眼前,几经对焦,终于看清远处一棵树的模样。 尹金明再将望远镜放下,那棵树只有模糊的轮廓,可在望远镜里却能看见枝丫伸展的具体模样。 段晓棠刚才说的话,显然是从望远镜里看见异样。尹金明左看右看,终于在路旁的草丛里看到几个趴着的人影。 依依不舍的将望远镜递给刘耿文,好在尹金明还记得正事,没先问望远镜的来历,“管事,怎么办?” 段晓棠:“没牙的老虎,长的爪子也不厉害,怕他作甚,往前走!” 一切皆是暗语,土匪出现了,没有骑兵有弓箭,随时准备战斗。 尹金明:“我去后头跟他们交待一声。” 商队阵型变换,骑马的护卫换到中间,粮车顶在前头。 轻骑身上有什么一清二楚,万一对面一阵剑雨过来,反成了活靶子。 倒不如粮车是现成的壁垒,底下还藏有盾牌刀剑。 商队继续前行一刻钟左右,道旁两侧突然跳出二十多人,旁边的草丛不住晃动,显然还有人藏着。 段晓棠左手支颌,右手紧紧握住身侧的短刀。暗道这些人会不会说一些“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之类的狠话。 刘耿文骑在马上,停在队伍前端,拱手道:“某姓刘,扶风人氏,敢问诸位好汉来自何地?” 对面一阵吵嚷,“我们是清风寨的。” “粮食留下,饶你们一条性命。” 段晓棠内心十分平静,“没找错人,动手吧!”右手举刀示意进攻。 前面数辆粮车旁的人立刻从车架底部的暗格里抽出弓箭和箭囊,向前聚集,第一排半跪于地,后面数排立射。 在过去三个月的训练中,他们每天都要搭弓射箭无数次,此刻眼前的不是活人,是见过无数次的箭靶。 顷刻间对面连带草丛里的匪徒四散奔逃,待箭囊中箭矢用尽,立即让开道路,轻骑挥刀执矛出击。 其他人扒下外层的布衣,露出里头的乌黑的铠甲。再从车底暗格中抽出武器,跟在骑兵身后砍杀过去。 为的就是担心待会杀红眼,分不清敌我。土匪身上哪怕有防护,又哪里比得上南衙的制式盔甲。 弓箭、骑兵、盔甲,土匪便是再不知事,也知道这绝不是商队。不是朝廷的正规军,就是不知哪户高门的私兵。 一群朝不保夕,饥一顿饱一顿的土匪,哪能和南衙军队抗衡。 段晓棠看着眼前砍瓜切菜一般的荒谬场面,冷静道:“老尹,发响箭,派两骑去通知庄参军汇合。”双管齐下。 “老刘、陶富康,我们走!”跳下马车,交代道:“老尹,现场交给你了!” 猎户除了射箭厉害,另一项看家本事就是追踪猎物。 三人带上兵器,身上披着翠绿的草衣,远远缀在几个“勉强”逃出来的败兵身后。 一路在树干上作出标记,记下路线。走了大半个时辰,再远他们打劫可就不方便了。 段晓棠时不时用望远镜看一眼,“找到了!” “你们在树下等着,我上去看清楚些。” 段晓棠说完便往旁边一棵大树上爬,刘耿文抬头往上一看,心底不恭敬地想道,是没其他人爬的顺溜。 不多时,段晓棠顺着树干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在松软的泥土上画出匪寨布局。 “陶富康,你回去报信。让庄参军领二百人上来,前排安排二十弓箭手,箭雨压制,夺下寨门。” 段晓棠从来料敌以宽,加上生地作战,自该做好充足的准备。 陶富康回山下报信,段晓棠和刘耿文披着草衣上树隐蔽。 庄旭一队人马接到骑兵传信,方才知道前方已经交上火了。 庄旭:“战况如何?” 传令兵:“山下的匪徒已经解决,司戈和刘旅帅追上山查寻匪寨位置。” 庄旭倒不担心段晓棠带着一两个人上山会有危险,这可是在南衙诸卫营防中来去自如的狠角色,区区一个匪寨困不住她。 不如想想她万一按捺不住,冲动妄想单挑一个土匪窝该怎么办? 庄旭抬手,“全速开拔!” 庄旭领着军队前来汇合时,尹金明正带着人打扫战场,得益于所有人都穿着胸甲,加之他们本就是优势方,只两个军士胳膊腿上被划了两刀。 轻伤,绝无后患。 庄旭尚未下马,尹金明疾步上前禀告,“禀参军,司戈已上山,暂无回信。” 庄旭轻轻颔首,“伤亡如何?” 尹金明:“轻伤二人。” 林婉婉上前,“我去看看。” 虽不到再过一会伤口自动愈合的地步,但的确伤的不重,尹金明亦是严格按照那晚林婉婉所述的包扎方法执行。 林婉婉对着身后选出来的“卫生员”道:“我们再去看看俘虏。” 大吴军中的医疗资源着实紧张,自己人都不够,遑论俘虏。 林婉婉只能给“教学道具”们进行简单的敷药包扎,能不能活下全看命硬不硬。 “如果就地扎营,包扎的绷带要用滚水煮过,再在烈日下暴晒后方可使用。换一次药换一条绷带。” 段晓棠还没信儿,他们待在此处总不能无所事事。 庄旭吩咐道:“挖个坑,死了的人就地掩埋。” 他没有侮辱尸体的爱好,何况一群死尸弃置道旁,不光容易惹来非议,还可能引发瘟疫。 第384章 清风山寨 官道上行人商旅称不上络绎不绝,但总有人路过。 见道旁几百甲兵,再远处并排躺着十余具穿着布衣的尸体。 胆子小的见军队并无阻拦之意,快速通过。 胆子大的上前打听,“这里出什么事了?” 尹金明面无表情,“公务,恕难奉告。” 路人塞过来一把钱,“敢问郎君隶属哪位将军旗下。” 尹金明将钱推回去,“快走,再不走你就要惹上麻烦了!” 路人见状,悻悻然将钱收回来。心底清楚,这军士只是态度不好,但无坏心。 先前还以为是官军截杀商旅,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恰时陶富康从山间小道冲下来,找到庄旭,说出段晓棠的安排。 庄旭立即点兵上山。 路人看这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要剿匪呀! 一个时辰后,段晓棠坐在清风寨的大堂内,擦拭刀口上的血迹,“清点伤亡、物资。” 土鸡瓦狗,攻打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林婉婉和卫生员小队等战场安定后,方才进入山寨。 段晓棠皱着眉,“你怎么上来了?” 林婉婉数月来带着徒弟们蹭各位大夫的野外采药课,体格今非昔比。爬了小半个时辰山,面不红气不喘。 “你们肯定要交火,我上来看看,伤员在哪?” 段晓棠往后一指,“后堂。” 复又向刘耿文说道:“有些军士头一次经历战阵,做好安抚。” 刘耿文:“是。” 比起其他军队攻占山寨后哄抢战利品的混乱场面,右武卫这会显得井井有条。 抬尸体,看管俘虏、解救人质、清点战利品……各行其责。 出征之前,段晓棠曾经三令五申,并留下一句警告,“我的刀不想沾上自己人的血。” 段晓棠心肠软不软尚且是未知数,但她肯定说到做到。 庄旭进门兴奋道:“此次杀敌四十二人,俘虏六十二人,缴获无数。” 段晓棠无意纠正庄旭的说法,这些人真的敌人吗。“山寨中被劫掠的人口呢?” 庄旭:“只找到六个。” 段晓棠:“注意甄别,尤其是女眷。如果本身无作恶,放一马吧!” 这就遇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有些女性当初是被抢掠到山上的。清风寨立寨已久,有些人认命屈服委身,甚至生下孩子。 她们身份的认定,受害者还是匪徒家眷? 庄旭:“嗯,待会县衙的人到了,我跟他们交待。” 军队剿匪不似当初白家在武功匪寨,看在有个举进士的份上,加上他们差点凭本事逃出去,能让人拿回自己的财物。一切都充公。 庄旭让人将所有能搬动的值钱物事都带走,若非实在不便,连屋舍木头都要砍了当柴烧。 一营的伤员能走的自己下山,不能行动的,现场扎担架抬下去。 俘虏们双手捆缚一个连一个,一队十个分别看管。 余下的人力,全部肩挑手抬将山寨中的物资运下去。 庄旭啧啧道:“这么大一个山寨,居然只有一个半月的存粮。”他们自己不种地,全靠抢掠,乃至秋收时粮不盈库。 段晓棠不以为意,“那种有几年存粮的,你敢去碰吗?” 庄旭不说话了,这时候能有几年存粮的,不是高门大户,就是地方豪强。哪怕真通匪,凭自己手上五百人,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段晓棠和庄旭都不想在山寨中过夜,人生地不熟,万一有逃出去的土匪,趁夜点上一把火,够他们喝一壶的。 一群人带着伤员、俘虏自然走不快,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吴越本人在此,夜叫城门都要思量两分,何况两个八品小武官,没这份待遇。 几百人只能在城外驿站附近找块空地扎营,反倒将附近歇宿的商旅吓得不轻,尤其其中有些人身上染血,一看就是刚经过厮杀。 接收俘虏的衙差和驿站相熟,推荐道:“两位将军不如进驿站休息。” 庄旭抬手,“不必。” 招来亲兵,“去看看驿站里有没有什么吃食。” 亲兵转身离去,再被嘱咐一句,“带上钱帛。” 庄旭打算今夜犒劳一番,但一座驿站如何能一次性供应上五百人的食物。 段晓棠:“和周边商旅交换一些,”他们刚打了一场胜仗,手里并不缺钱帛,“让驿丞去周边村落里收些肉食来。” 他们自己就不进村了,怕吓着人。 段晓棠目前对这种情况亦是无能为力。 最后搜罗来二十几只鸡鸭,十来筐菜蔬,多是萝卜黄瓜冬瓜之类,放入五百人的汪洋大海里大约只能混个肚饱。 段晓棠带着十来个军士在驿站的井水边,杀鸡宰鸭削瓜皮。 借用驿站几口大陶锅,将鸡鸭炒好料,让尹金明提出去,“每伙分两勺。” 庄旭补充一句,“今日参与作战的队伙,多加一勺。” 庄旭吸吸鼻子,“真香啊!”瞥见旁边一口锅滋滋冒着热气,闻着又是另一种香气,“那是什么?” 段晓棠:“病号餐,伤员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给他们煮了些肉粥。” “我明日进城交接俘虏,问问这县里还有没有匪情。”庄旭吸吸鼻子,妄图再挽留几分香气,“顺便买些风干的鸡鸭。” 这时节倒能多保存一些时候,边军可以赶着活牛活羊出征,他们在关中可不能赶着鸡鸭羊猪到处走。 庄旭:“那些你会做吧。” “万变不离其宗,”段晓棠痛苦的捂着额头,“但我快被这些陶锅搞疯了!” 今日山寨中一切所见所为,都不如此刻面对这些陶锅困扰。 一口大铁锅翻炒煎炸,五百人的伙食了不得煮个两三锅。哪像现在,大陶锅换小陶锅,几轮煮菜煮饭。 庄旭当然清楚,段晓棠惯用铁锅。如今还有一口小铁锅放在右武卫大营的伙房,而她本人实际并不会用陶锅。 庄旭:“世子日日都要和长安联系,不如让他的护卫给你送口锅来。” 段晓棠:“可以提一提。”至于如何委婉的上级提出要求,庄旭比段晓棠内行得多。 第385章 我想锅了 段晓棠心底默默盘算,这肯定够不上“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边,再者浪费的是王府运力,和右武卫沾不上边。说到底是为了解决出征人员的后勤吃饭问题。 尹金明提着炒得半熟的肉,走到营地里,“肉加在锅底,水加七分满。水开后下冬瓜、萝卜、青笋等,绿叶菜吃之前才放。” 走过一伙交待一回,生怕这群人辜负了段晓棠苦心炒制的美味。 各伙的小陶锅,先前都在焖饭煮粥。这会主食盛到各自碗里,陶锅洗干净,等待煮肉。 尹金明身后,还有几个人提着桶端着盆,大声喊道:“菜在这里,要的自己来添。” 这会谁顾得上菜,吃几块原汁原味的肉才好。 军士吸吸鼻子,“伙长,还有多久才好?” 伙长往陶锅底下添一把柴火,“快好了!” 于是驿站周边歇宿的商旅发现,这支几百人刚染过血的军队过分老实。既不作威作福,又不欺男霸女,买东西给钱还不压价。 是夜,一行人真正入住的驿站的只有林婉婉。 屏风后面,段晓棠默默擦洗身体。 林婉婉不敢提,段晓棠在山寨中交待刘耿文关注新兵的心理状态。但第一次出征的段晓棠心底又是何感受。 转而说起,“我下山的时候,顺道采了一些草药,也教过卫生员辨认,以后一些简单的问题,就能自己解决。” 段晓棠轻声回应,“嗯,你看还要学多久?” 林婉婉:“半个月吧,他们很多都有些基础,主要你们分成两批走,不能集中教学。” 段晓棠:“下回汇合后,我把人马交换一下。” 段晓棠梳洗好,回到营帐,在烛火下奋笔疾书。 庄旭进来问道:“写什么呢?” 段晓棠:“今天的行动总结,还有一些和军士交流中发现的不足。” 庄旭:“不足,哪里不足?我们不是做得很好吗。”说完胜也不为过。 “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无缺。”段晓棠将刚写好的总结递给庄旭。 吴岭一直为段晓棠的字难看头疼,但庄旭看习惯也就适应了,何况段晓棠写的东西向来简略,不可能长篇累牍。 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他人,除了不得不凑字数的时候。 段晓棠:“今天我们也就是遇上的是散兵游勇,才能第一时刻用箭阵压制,换一批对手,效果未必这么好。还有就是弓箭手箭阵和轻骑冲锋之间的衔接。” 庄旭:“你打算怎么搞?” 段晓棠:“还能怎么搞,练呗。再有把床弩调过来。” 他们此行带了床弩,但段晓棠和庄旭嫌弃笨重,加之攻打防守薄弱的山寨,又非城池,故放在后面让吴越范成明带着。 庄旭摸摸下巴,“今日遭遇之时,若有上好弦的绞车弩,迎面一发,弓箭手便可在后从容射箭让开道路。攻打山寨时也不用二三十个弓箭手以下攻上,压制寨门处的箭塔和了望台。” 段晓棠同意部分意见,“但床弩笨重。”搬上山可不容易。 庄旭:“路上可以用,搬动的问题,以后慢慢琢磨,我去写信。” 晨光熹微,军士们按照生物钟早早醒来,各自在帐篷外洗漱后,在各自伙长的带领下,找一小块地方活动开来。 此处地势狭窄,少有大块平坦之处,无法进行集中训练。 得益于昨晚良好的交易印象,今早他们能获得的物资可比昨天多多了,加上当地县令派人送来的,早餐可谓丰盛。 此时段晓棠也顾不得早餐不宜吃得油腻的养生问题了。 庄旭自城中回来,同段晓棠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县令称当地并无其他匪情,下一站我们怎么办,继续钓鱼么?” 段晓棠摸出和范成明拼拼凑凑一起打出来的小抄,“情报上下个县有三个土匪窝,规模不大,历史上都派兵剿过,应该能找到位置。直接去找县令说事。” 理论上,关中的县令官品都比庄旭高,他们这会不指望对方能调动县衙差役支持,不然还得分润战利,给个向导就好。 刘东家新小妾的衣裳用不上,全军收拾好后整队上马出发。 周遭人等只见一面右武卫旗帜迎风烈烈。 其实他们此次也带了吴范两面旗帜,但鉴于两人不在队中,便没有打出来。 吴越竖旗并无不可,但范成明就有些勉强了。照理说主将立旗,第一他得是主将,第二他得是将,最次也得是孟章那样。 但范成明偏偏差一口气,没迈过去。幸而靠山硬,他家里真有一个将军,还是大将军,这个裱糊的“范将军”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周遭人等待队伍离去后,方才找到驿丞,询问这是哪支军队。 又不是军机大事,驿丞用不着隐瞒,“是南衙右武卫范长史旗下,这只是前锋。” 路人疑惑,“长史,听起来像个文官。” 驿丞:“军队里的文官也会打仗。”昨儿这里忙前忙后做主的还是一个参军呢。 路人:“范长史是何出身?” 驿丞:“这就不大清楚,应该也是将门出身。” 在外只要不是特别需要用到范成明背景的时候,庄旭和段晓棠都不会主动提起他的家门,不给范成达丢脸,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后尊重。 其实外人只要知道范成明的年龄和官品,就知道他来历不简单。 年纪轻轻跃居高位,自己有本事的可能小,父兄有本事的可能性大。 吴越和范成明所在后队,与前锋所在至少差了一个县,让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此处。 吴越捏着庄旭所写的信件,反复验看,“他们昨日打下第一个匪寨,杀敌四十二人,俘虏六十二人,己方轻伤四人。” 范成明听得抓耳挠腮,“还有吗?” 吴越:“要调床弩过去。” 范成明见吴越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吗?” 吴越将信件递过去,“庄三最后提了些军中人情,说段晓棠远离长安,想她的锅了。” 范成明歪着头张大嘴,难以置信道:“想锅?” 第386章 大锅来啦 范成明和庄旭,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范成明肯定,庄旭肯定憋着什么事不好直说,在这绕着圈子打哑谜。 范成明:“伙房里倒是放了一口锅,但嵌在砖石灶台上,总不能给它卸下来吧。” 铁锅得配灶台,送过来总不能每天现砌灶台,那还能用吗。 不能炒菜的锅,那么大点,当头盔用吗。 吴越说的轻巧,“给她重新弄一口。” “从哪弄,找徐昭然?”范成明记得清楚,伙房里那口锅,是徐昭然送来的。 吴越:“问祝娘子就知道了。” 两日后,陈娘子开门,见外头是一个精壮的男人。 家中人丁稀少,又都是女眷,陈娘子并不敢轻易放人进门,“你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 祝明月这一阵正为恒荣祥忙得晕头转向,闻言一愣,“河间王府的护卫?” 陈娘子:“世子身边的护卫。” 祝明月:“请他进来吧,我见一见。” 见面第一句话,祝明月就把人问懵了,“可是有我表亲的信件?” 护卫:“并无。” 祝明月双眼微眯,意思不言自明,那你来做什么? 护卫头皮发麻,不得不交待清楚,“世子收到庄参军的家常信,道段司戈离乡日远,思乡情重。” 祝明月:“哦。” 护卫继续道:“有些想她的锅,不知家中可有段司戈可用的锅?” “一无信件二无文书,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甚至我哪知你是否真是世子身边的护卫,以前又没见过。”实际护卫说“想锅”的时候,祝明月便确信为真。 这种荒谬的理由,才是段晓棠能弄出来的。只是不知是段晓棠的暗示,还是吴越自作主张。 “那当如何证明?”护卫头一次遇上如此情形,以前不是报上名号就被人奉为上宾的吗。 祝明月:“先证明你是王府护卫。” 护卫送上腰牌,祝明月并不查验,“陈娘子,麻烦去看看,李二郎君或者祝郎君是否在家,请他们过来一趟。” 说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李君璞不在家,杜乔过来,验过腰牌,“确是王府护卫的腰牌。” 祝明月立刻变了一副脸色,“抱歉,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胆子小,刚才冒犯护卫大人了。” 护卫心里有点火气也发不出来,只盼望下回世子不要派自己来干这种口说无凭的事。 祝明月:“锅家里有,我马上收拾一番。” 护卫原以为是像伙房里的那般大小,往马背后面一放即可。哪知道祝明月把草棚里闲置的大铁锅拆下来。 一口不够,连拆两口,都是能煮小孩的锅。 段晓棠不在,家里厨房留一口烧水锅就够了,其他的往后慢慢添置。 祝明月将两个包袱放在锅里,“这些家里准备的吃食衣裳,辛苦护卫大人一并送去。” 护卫没想到这趟还是辛苦活,他只是带两口薄薄的铁锅,顺道把铁锅里的包袱一起带走。 挂在马背后不用想了,非得找个马车不可。 祝明月“贴心”问道:“需要帮你找车架吗?” 两三日后,庄旭盯着吴越派人送来的物资,除了地方“上供”的食材,最显眼的就是两口倒扣在车板上,占了大半个车厢的大铁锅。 “这是你的锅?”比之前见得大了不知多少个号。 段晓棠微微点头,“对,就是这样的。”只有大铁锅才能做大锅饭。看到锅底灰,“说不定还是从我家灶台上直接拆下来的。” 以前讨厌吴越上门,这回倒是能勉强接受肉身快递。 翻身上车,将大锅翻过来,没想到底下还藏着两个边缘绣着熊猫的大包裹。 段晓棠大声喊道:“婉婉,收快递!” 林婉婉飞奔过来,雀跃道:“来啦!”一手抱起一个,轻轻嗅嗅,“祝总送好吃的来啦!” 庄旭不以为然道:“你自己会做,家里还送?” 段晓棠:“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和婉婉脾胃不好,不是什么都能吃。” 她俩的身体素质远超大吴绝大部分人,但不代表她们什么都敢吃都能吃。 比如庄旭,生的野的都能吃,但换做段晓棠,不提心理障碍,她的肠胃未必能适应。 而她一旦生病,非常麻烦。 庄旭转念一想,段晓棠的确很少吃野味生食,军士小陶锅煮的东西,她通常也只是垫垫肚子,多靠啃食干粮挺过去。 原先以为她是嫌弃味道,现在想想倒有可能肠胃接受不了。 他们这几日来在县中辗转剿匪,连破多个山寨。幸运的是由于防护得当,加上林婉婉的医疗支持,没有出现真正的伤亡。 此刻刚经过一场大战,告一段落,慢慢休养调整,等待和吴越的大部队汇合。 “今天晚上我来做,”段晓棠恋恋不舍的望着两口大铁锅,眼神炽烈得比范成明见宝刀更甚,“两口锅,一口煮饭,一口炒菜。” 庄旭:“没灶台呀!” “现搭!”这点小问题难不住段晓棠,行军灶而已。 段晓棠:“庄三,抽点人出去打猎、摘野菜、捡柴、捕鱼,老尹,抽一伙人出来给我打下手。” 庄旭爽快答应,“没问题。”这些都是扎营后常有事务。 段晓棠带着人在河滩边捡了些大石头回来,在营地里垒出两个小圆圈,“野外搭灶台,砖石都可以,实在没有在泥地上挖个坑,留条火道出来也行。关键是灶别塌。” 军士不解,“塌了会怎样?” 段晓棠都不提烧伤烫伤之类的话,“锅里的东西会洒在地上。” 军士们齐齐点头,浪费食物绝不可取。 简易灶台搭好,段晓棠几经调整,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这锅太大太圆,在野外并不好操作。 要不要到附近县城找铁匠加两个小耳朵,或者打个支架。 段晓棠:“这是旧锅,若是新锅就要用猪肥肉熬出油来在锅里擦一圈,再放置一夜。” 段晓棠吩咐打下手的切肉洗菜,自个跑到河边,查看鱼获。 大自然的馈赠,不要白不要。 第387章 做大锅菜 他们这队人后头添置了一张旧渔网,不大刚好够用。可惜一路上遇上的大河,没船无法去河中间撒网,小河还不如像眼前这样,在水里举着竹竿叉鱼。 晚上再下草篓竹篓竹排,放置一夜明早再来看收获。 以前捕鱼,通常是军士私底下解解馋,哪像他们,成建制的捕鱼,誓要将这条小河捞到“断子绝孙”。 段晓棠伸头往庄旭脚边的水桶里瞧,“我看看捞多少了?”桶底只有四五条大鱼,莫名有些失望。“这点鱼,打牙祭都不够。” 庄旭“反唇相讥”,“那也比你强!” 段晓棠前一阵看热闹,下水叉鱼,结果鱼没叉到,自己险些当鱼。 段晓棠解释,“我第一次叉鱼。”勉强算个理由。 知道叉鱼是个技术活,要考虑光的折射,没等考虑清楚,脚下一个不稳,跌水里了。 此地不宜久留,平白遭受嘲讽,段晓棠转身离开,“我回去看看菜准备得怎么样。” 他们不缺肉食主粮,缺的是蔬菜。 晚上的食单就是杂粮饭、酱烧鸡、烧冬瓜、最后加上一个鱼肉野菜汤。 做饭的时候,庄旭端了一张马扎默默坐在旁边,掐算时间。 庄旭:“比鼎食快多了!” 段晓棠:“青铜导热慢。”还有毒。 庄旭:“你这一锅能做多少人的饭?” 段晓棠以前没做过大锅饭,铲子敲击锅沿,估摸道:“听说经验丰富的厨子,一口锅做二三百人的饭。” 酒店的星级厨师不算,特指农村做大席的乡厨。 庄旭:“那我们岂不是只用两口锅,或者一口锅做两次就行?” 段晓棠:“都说是经验丰富的厨子。” 庄旭:“你不是?” 段晓棠:“我半路出家的。”就算当厨子,也是做小炒的。 庄旭:“一口锅造价多少?” 段晓棠直言相告,“连铁料加工钱,小锅五百文,大锅三贯。” “有点贵!”这点钱对庄旭不是问题,但用铁锅和陶锅、青铜鼎锅一比,就知道差距之大。 算账已经成庄旭的本能,两口铁锅,连饭带菜,一荤一素一汤总计不过三刻钟,需要多少人呢? 切肉备菜的宽裕些三个人,烧火主厨也能干。去除前期准备食材的时间,只要四五个人三刻钟就能做出足够五百人的吃食。 而现在的饮食模式,各伙开火,捡柴的、摘野菜的、煮饭的……费时费人力还难吃。 最后一条有待商榷,段晓棠自己说做大锅菜的要诀就是:切碎煮熟放盐。 但别人同样这么做,怎么就不好吃呢。 如果一场大战后,回到营地就有热腾腾的饭食,而不是顶着刀伤还要饥肠辘辘的煮食……对士气绝对是莫大的提升。 段晓棠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一众军士,“都学着点,每顿一个伙轮着来,谁都躲不掉。” 打量手里炒菜的铲子,“以后这把铲子炒菜专用,不许拿它去挖土。” 众人连连点头,他们也是头一次见有人拿铲子做饭的。总觉得但凡说一句不好吃,就会一铲子拍头上来。 如火如荼的大锅菜事业轮换到第三个伙时,吴越终于领着后军来汇合了。 两方一会师,吃过一顿大锅菜之后,段晓棠和庄旭留下大部分战利品,让吴越范成明慢慢出手,领着轮换的人员继续向前。 分成两部分是不得已而为之,除了吸引目光和地方周旋之外,段晓棠头次出征,能指挥多少人,不光外人连她自己都没底。领军出征和校场训练绝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看来,她领五百人没问题,这一阵历练过后,很快一千人就能真正汇合行动了。 尹金明和刘耿文“愉快”地回归到“小锅菜”的阵营,却没有半点高兴。 不说军功,连伙食都直线下降。 不是范成明克扣伙食,他们的食材供给比在营中丰富多了,单纯的手艺问题。 为了腾挪得开,段晓棠把两口锅都带走了。可在驿站,她用简单的调料食材都能做出美味。 跟着段晓棠和庄旭,除了行军打仗,余下上山下河,放风的机会有的是。但轮换到吴越范成明手底下,常在城中,饮食不缺,到底少了几分趣味。 李君璞在县衙,无法直接接触军报,但总有些渠道可以知道情况,比如京兆各县递送来的信报,一般是告状。 吿一些和他们不搭界,但位置高的部门,比如南衙。 可惜翻阅几次,都没有找到想要的消息,段晓棠那支军队彷佛泥牛入海,全无踪迹。 吴越的护卫同长安联系,往南衙那份给吴岭,还有一份要交给韩腾。 右武卫大将军的牌面必须有。 以韩腾多年老辣的军旅生活来看,这份军报夸张得像假的。一天一个甚至两个山寨,只有杀敌俘虏人数,半个多月来己方只有几个轻伤。 吴越几人没必要作假军报,所以战况都是真的? 问亲卫:“可有尚书省的申饬?” 亲卫:“并无。” 行兵哪有不与地方冲突扰民之处,如何应对申饬写辩驳折子,韩腾都是做老了的。 扰民都是无心之举,这次全是为了朝廷大业,一片丹心赤忱可见,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 通常是这样的车轱辘话,至于下次究竟怎样,谁都不敢打包票。 韩腾无奈,只能拿着几封“真的像假的”战报,去南衙找吴岭说道说道,好心里有个底。 吴越总会给亲爹写几封私信,交待清楚情况。 何况还有来回送信的护卫,可以问询。 到南衙时,范成达也在,正和吴岭说笑。 以两人的性子,这样的场景不得不说声稀奇。 韩腾:“说什么呢,能听听吗。” 他是吴岭的老部下,又是范成达的前辈,私底下不用太计较身份。 范成达笑道:“前日二郎写信回来,他们不是常伪装成商队钓鱼么,结果有一回,土匪没钓出来,被同行的商队打劫。”结果如何不用多说。 你欺我弱小,待我真实身份亮出来,闪瞎一众人眼,不知挠到多少人的爽点。 第388章 山寨收麦 大商队索要女子财货不成,挥刀向着他们这一支小商队而来,做好不放掉一个活口,毁尸灭迹的准备。 结果头一辆粮车面上的油布伪装揭开,居然是上好弦的床弩,冲到最前面的几个人来不及反应,立刻被弩箭连人带马射个对穿。 余下的人吓的肝胆俱裂,床弩、盔甲、弓箭、刀矛、盾牌……尤其第一样,他们要不是撞上朝廷正规军,就是遇上准备造反的,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商队首领当然不可能承认要打劫南衙右武卫,不然死的就不是他一个,而是九族。 只道是误会,误会不成,只能承认自己见财起意,想要打劫商队。 吴越将人交给地方县令审理,把以往做过的恶事交待清楚再砍了。 看这熟练打劫的架势,绝不是头一回,只是这次踢到了铁板栽了。 远行经商,既怕贪官恶匪,又怕歹人。 现在他们这套钓鱼战法越来越熟练,范成明是胸肌大但无脑的富家公子哥,段晓棠是能干的管事,庄旭是精干的账房。至于吴越,好好在大部队中待着,别冒头。 甚至总结出商队人员构成、货物选择,怎么搭配容易招人打劫。 要不是底下人姿色不足,段晓棠非得组一支西域舞姬队不可。 年轻人爱玩爱闹性子不定,不在乎脸面,换成几个久经老将,心底五味杂陈。 战事无常,更没下限的事也做过。但像几个年轻人这样不把脸面当回事,他们可从未体验过。 玩笑说过,吴岭转而问到正事,“今儿怎的来了?” 韩腾无奈道:“半个多月没收到申饬的折子,一时有些不习惯。” 这话听到耳里,范成达一时不知道是炫耀还是真无奈。 吴越等人的性情他们都清楚,不可能主动做残民害民之事,但指望他们多体贴小民不大可能。 唯一的变数是段晓棠。 前期分两批走,地方官可能帮吴越范成明遮掩,但对段晓棠庄旭这两个八品官,别说遮掩,但凡有一点错处,不夸大就是好的。 口水战官司闹到京兆府,最后打到御前的都不在少数。 但偏偏是真的,绝无一丝虚假。 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段晓棠了,不是惊讶于她的道德,而是惊讶于她对底下军士的掌控力。 她说不做,军士们居然照单执行。 除了严格执行军纪外,衣食足知荣辱,仓廪足知礼节,军士们如今识文断字,无形中提高对自己行为的要求。 段晓棠那句“将心比心”亦是重要,军士们多来自关中,所经所行之处,俱是家乡父老。 吴岭将一册文书递给韩腾,“这是今早刚收到的,你看看。” 这是右武卫的军务,范成达没资格看,他今天主要角色是出征将官的家属。 连着写了几天大胜的战报,庄旭意识到他们的胜利在长安和南衙眼中,或许看着有些假。 但这的确是他们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南衙事后可以派人来验证战功真假,也经得住查。 但何必多此一举呢,耽搁他们升官发财。 时间久了,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但段晓棠不是每战后都要总结吗,立刻翻出来,四人挑灯一夜,润色一份详细的战报,紧急递送到长安。 具体到每个山寨的位置地形布局人员、参战的军士……韩腾细细看着每一页,细节详实,编是编不出来的。 段晓棠的战术看着花哨,归纳起来无非三项,引蛇出洞、正面决战、以多胜少。 和往常给人爱耍花活的印象不同,仗打得格外老实。 这就不得不提李君璞和范成达两位“补课老师”居功至伟,怕她临阵乱来,教的都是大道直行的法子。 韩腾:“他们怎么做到至今未伤亡一人。” 吴岭:“连伪装成商队的人马都内着甲,照面弓弩压制,然后轻骑收割。” 人多打人少,优势在己方,想死人可不容易。 吴岭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随军大夫林婉婉一份功劳。 吴岭以前只道段晓棠在兵家四派之外另开一门撒钱派,饮食上抛洒太多,如今看来,连打仗都是这个风格。 顺风打得,但若遇到逆风战呢。 对此韩腾倒不意外,左厢军一营平时多是负重训练,早习惯着甲行动。 今儿回去就得敲打敲打那些嫌弃盔甲笨重,训练丢三落四的人。 此时段晓棠正在关中某县的一处山寨中,看着眼前的一小片金黄的麦地发愣。 或许因为种的迟,或者山间气候寒冷成熟更晚,此刻这片麦地刚刚成熟。 山寨来不及收割,便已被右武卫攻破。 军士们出来进去,总要往这里看两眼。 段晓棠吩咐道:“去找几把镰刀来,把这片麦子割了。” 范成明疑惑道:“我们没空晾晒碾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但放在这里又觉得浪费。” 这大概是刻在炎黄子孙骨子里的东西,但凡有良知,便看不得粮食烂在地里。 段晓棠:“收起来运下去,和山下的农人换晾干的新粮。” 范成明爽快答应,“行。” 段晓棠拿了一把镰刀,学着其他人动作,弯腰低头挥舞镰刀。 范成明在一旁蹲着看,啧啧道:“还真没种过地!”动作生疏得比外行还外行,“我来都比你强。” 短短一会,段晓棠腰酸背痛,无奈道:“看来我是吃不了种地的苦,”手捏着刀片,刀柄冲着范成明,“你来?” 范成明接过镰刀,“我来就我来。” 孙昌安看了一会,作为场外评委,审慎点评,“长史的活计比司戈好些。”但两个人干得都糙,在村里属于要挨长辈骂的那种。 段晓棠不服,“他野猪犁地能比我精工细作强!” 林婉婉诊治完伤员,出来透透气。 段晓棠热情邀请她参与秋收活动,遭到严词拒绝,“请对自己的能力有点数。”人贵自知。 段晓棠忽然望着天,语气怅惘,“当初武功山寨里面,他们种了麦子吗?” 林婉婉摇头,“不知道。”那时光顾着逃命,谁有空关心作物。 说不得那时她们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楚。 第389章 返回长安 段晓棠同林婉婉走到一片空地,“明天走?” “嗯,”林婉婉点头,“和王府返回长安的护卫一起启程,我会经过各地县衙,把要去长安的女子带上。” 林婉婉仰天道:“祝总留了五十个名额,但没有那么人愿意背井离乡。” 哪怕不能归家,她们也少有愿意远去长安闯荡。其实她们的家乡与长安相距不过几百里。 “招工”超标祝明月不好做,但招不满一样难做。 段晓棠:“她们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家乡?”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平时和那些女人联系的工作都是林婉婉在做,段晓棠身为将官,未必好出面。 林婉婉:“你肯定想不到,她们很多想的是,过几年风平浪静,自己也成家了,就能和家里再走动起来。” 孤身一人不好回家,但带个男人就行。 段晓棠不理解,但选择尊重,“行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好歹有个念想,不必像谢茹安一般寻短见。 林婉婉和霍忠跟着河间王府的护卫,顺着段晓棠等人扫荡过的路线,沿途接上要去长安做工的女子。 走走停停,无惊无险,拖延七八日方才回到长安。 一路上匪盗已经被清除,官府又不会难为他们,“黑心”商队嗅着空气中气息,也知道山雨欲来,老实不少。 对一群刚刚劫后余生的女人们来说,长安城巍峨的城墙能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哪怕这座伟大的城市之前和她们殊无关系。 城门口林婉婉等人和河间王府护卫道别,感谢他们一路护送。同霍忠带着二十多个女人一路往昭国坊恒荣祥去。 她们之前在土匪窝里人不人鬼不鬼,过得生不如死。哪知道有朝一日,南衙军剿匪攻破山寨,被救出来了。 这支军队很是友善,还安排大夫给她们检查身体。林婉婉询问她们往后的规划,如果能还归本家自然是好,若是在当地待不下去,可以跟着她去长安闯一闯。 作坊招工,不设奴籍,只要能做活,就能靠双手养活自己。 有人质疑这样的条件是不是太优厚,打的是不是把他们拐去长安卖去烟花柳巷之地。 林婉婉语气十分平静:“因为我是女人,懂得女人的苦楚。因为我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 最后加加减减二十多个女人愿意跟着走,长安的日子再苦也苦不过山寨里。 一行人从恒荣祥后门进来,曾秋娘手急忙将双手在身上围裙上擦一擦,迎过来,“林娘子霍管事,回来啦!” 实际她并不知晓霍忠子在开业前夕忽然出远门做什么,但东家掌柜都没说话,她也识趣不多问。 “嗯,”林婉婉往身后一指,“秋娘,这些是我和霍管事在外头招的工人,你先带她们去宿舍洗漱,其他的让徐掌柜安排。” 曾秋娘微微点头,复对着一群女人道:“你们跟我来。” 新晋女工们进了院子,看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干活场面,有人清洗羊毛,有人梳理晾晒……有老有少,大多衣着朴素,内心顿时安定不少。 曾秋娘想到作坊想招工很容易,原有的工人谁不是七大姑八大姨,招呼一声,有的是人来应征。 哪用得着一个东家一个管事往外地去招工。 仔细打量这群女人枯黄的面容,惶恐的姿态,都是苦命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曾秋娘领着人到空宿舍门口,“我们这儿都是大通铺,每个房间睡二十人,脚底有个柜子,以后领了工钱可以买锁锁上。” 胆小的女工怯怯道:“秋管事,我们能挤一挤吗?” 一路行来,有些人之间不认识,但话里话外也知道,她们之前有同样的经历。 人在异乡,当是抱团取暖。一个屋二十人,肯定有几个人要落单。 曾秋娘:“可以,往后分了工再调,这边住的都是女工。还有我姓曾,你们可以叫我曾管事。” “是,曾管事。” 曾秋娘:“把行李放好,我带你们去洗澡。”她们做的毛线生意,万一惹上跳蚤可不好。 林婉婉没想到祝明月今日在恒荣祥,蹦蹦跳跳进门,大声喊道:“小月月,你的小宝贝,可爱的婉婉回来啦!” 迎面和徐达胜撞上,两边都有些尴尬。 徐达胜率先打破沉默,“林娘子,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说完彷佛被狗追一般跑了。 林婉婉心理素质略胜一筹,别人尴尬她就不尴尬,尤其人走之后。 冲过去,给祝明月一个熊抱,“我回来啦!” 祝明月轻轻拍拍她的背,“怎么不让人传个信,我好去接你。” 林婉婉:“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相逢的惊喜已过,祝明月细细问起一路的见闻。 段晓棠不是范成明,心里有保密线,不会什么都在信里说。 打仗的事林婉婉不懂,战后伤员诊治又是血呼啦啦。挑些能说的,最后落在几句,“那些土匪干的事可恨,但中间有些人也可怜。” 很难说林婉婉和段晓棠看到土匪窝旁边还有一片麦地时,心里的震动。 或许对她们而言,土匪在种地和土匪窝里孩子在读书,是同样的震撼。 这两件事,在她们看来,代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向往。 林婉婉:“幸好当初我们稳了一手,一路跟着白家苟到长安,没出去乱蹦。” 天知道林婉婉一路上见识过多少土匪窝,连以和为贵的商队都见财起意,瞬间化为武装商队打劫。 段晓棠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三个人随意在外头跑,还不够人家一盘菜。 祝明月长叹一口气,“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得更糟糕。” 林婉婉:“有些土匪窝的玩法比较先进,商队过路找一个当地人从中说和,交些过路财也能走。” 当然若不愿意舍财就要舍命了。 祝明月:“匪地结合。”那个当地人和土匪原就是一伙的,披着一层江湖义气的皮。 林婉婉无奈道:“是呀!” 第390章 分配工作 林婉婉转而问道:“恒荣祥现在生意如何? 祝明月:“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婉婉从后门进来,感受不深,“看看就看看。”无非做活的人变多了。 但从后一路往铺面方向走,远远就能听见喧沸的人声。 五间铺面一字打通,左边三间贴墙钉起一排货架,整整齐齐按照颜色深浅排列着各色毛线团,强迫症得到莫大满足。 空余的墙面上正面挂着织的各种样式复杂的毛衣,底下的挂衣架侧放着一些简单样式,总之,尽可能多展示一些。 柜台后的男女伙计,认真倾听客户需求,是要买毛线自己回去打,还是买成衣,亦或在这里定做。 伙计问道:“你家里人个子体型如何?” 客人指着柜台另一头的一个男客,“和他差不多。” 伙计:“那照你刚刚选定的样式,一斤八两毛线差不多。你看看要哪种颜色?” 客人迟疑道:“我不喜样衣的灰蓝色,有没有鲜亮些的?” 伙计:“不如看看红色,红色喜庆。” 右边两间,就是毛线针织的教学小课堂。 何春梅坐在中间,周边多是一些女郎,细心教授一些简单针法。“对,这里两针并一针,慢慢往里收。” 林婉婉转身回到办公室,凑近了道:“祝总,你该不会把毛衣搞成贡品了吧?” 祝明月:“我又没疯。” 皇家御用是个好名头,但进贡后他们这门生意还能不能在民间做就是未知数了。 祝明月甚至还要小心不引起上头的注意。 祝明月:“何春梅手下那帮绣娘,长安各个绣坊布桩绸缎铺人面熟。我让她们把织好的毛衣送去寄卖,给点好处把客人引过来。” 徐达胜身先士卒,头一个把成品毛衣送到自己曾经任职的绸缎铺里去。 不知道绸缎铺大掌柜看到自己曾经的二掌柜,摇身一变也成了大掌柜,大摇大摆上门谈合作,心中作何感想。 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尽心尽力推广,因为他们是一个东家。 毛衣毕竟是御寒之物,他们直接对手应该是那些毛皮铺子,和绣坊绸缎铺合作倒也说得过去。 林婉婉好奇道:“回扣怎么给?” 祝明月:“照交易额提成,若是大宗客户,另算。” 林婉婉:“我们还有大宗客户?” 祝明月:“怎么没有,一些大型商行、远行的商队,他们一般买成品毛衣。” 林婉婉点头附和,“他们买毛线回去也没法织。” 织毛衣讲究技术和针法,那些大商人上哪去找许多熟练的毛衣织工。 祝明月:“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成品毛衣跟不上。” 一件最简单的短款毛衣,都需要一个全工七日时间,何况其他复杂款式。 现在大宗出品的毛衣,是保暖但不讲究款式的贴身毛衣。 林婉婉:“那怎么办?” 祝明月:“对外收毛衣,交押金领毛线团回家织,织成后按照质量花样款式算工钱。” 外间何春梅教的一群人,有的是客人,有的就是这种半兼职的毛衣工。 照顾家事之余,织毛衣赚些工钱,和往日闲时刺绣缝补没多大差别,要求还没那么高,是少有专属于女人的“正当事业”。 祝明月并不在乎织毛衣的是男是女,兼职毛衣工将毛线领回去,是本人还是家里人打都不成问题,她只要毛衣。 林婉婉:“我这次只带回二十多人。”不知道能不能补足祝明月的用人缺口。 祝明月嘲讽道:“二十多个,关中土匪比较讲武德?” 林婉婉缓缓摇头,将大部分女子的打算说出。时人重乡土,在她们眼中,陌生的长安让人缺乏勇气。 祝明月:“没事,晓棠才走了多少地方。”若真有人在家乡过不下去,恒荣祥总能塞下人。 曾秋娘带着人去洗澡换衣裳,然后去食堂吃饭。 因为东家的关系,恒荣祥和春风得意楼一个待遇,一月一结账。吃的最多的是就是各种豆花、豆渣饼、炖豆腐。 对这群远道而来的女人而言,豆腐已经是极好的吃食。看样子,还是寻常吃的。 待吃过饭,徐达胜带着人来到草棚搭成的食堂里。“我姓徐,是这里的掌柜,统管作坊上下大小事务。后面几位是作坊的管事,待会给你们分配活计。” 这群人的来历徐达胜是知晓的,东家发善心他不忌讳,但终归男女有别。 徐达胜:“何娘子,你来说。” 何春梅上前一步,“我姓何,是作坊管事。你们中有读书识字的吗?” 一片沉默。 何春梅:“会刺绣裁衣的,站到我身后来。” 一个女人可怜道:“何管事,我以前会,但现在手已经糙了。”一副不知该如何选择的纠结模样。 何春梅安抚道:“没关系,站过来吧。” 八九个人站过去。 曾秋娘:“懂纺织的站我身后来。”又是八九个人。 余下几人顿时不知所措,她们什么都不会。 曾秋娘:“你们也跟着我。”趁着水还不太冷,将更多的羊毛洗出来。 生产端三个管事中王还没有出面,一来有些染方需要保密,这群女工初来乍到不知品性。二来她们的经历,还是暂时跟着女管事为好。 曾秋娘带着人到最后一进院子,“我们这叫恒荣祥,是间毛线作坊,主要是将羊毛纺成线制成衣裳。” 其他人不知道到羊毛线羊毛衣是何物,但只能静静听着。 “我们这一个环节就是将羊毛清洗晾晒纺成线,活重繁复。”曾秋娘同时讲清楚待遇,“你们每个月是二百文,吃住都在作坊里,要扣八十文的食宿费用,拿到手的只有一百二十文。做的好另有奖金。” 女人怯怯道:“我们也能拿工钱?”原以为林婉婉能给她们一个包吃住的活计就是顶好的。 曾秋娘:“都有的。”她和染色的几个工人都是奴籍,一样拿了工钱。 祝明月允许他们存钱赎身,赎身后换签契约,一样可以在作坊工作。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若真能说到做到,可就是掉进福窝了。 第391章 作坊八卦 何春梅带着新来的女工们往前走去,一路行来,才发现作坊着实有些大。 店铺后面一排房子,除了办公室,剩余一部分,就是“坐班”毛衣工们的地盘。 何春梅先带人去库房,架子上的毛线团颜色比前头铺面还齐全些。 随手拿起一个红色毛线团,“我们的工作就是将一团毛线像打络子编织一样,用棒针织成一件衣裳。这种毛衣最适宜秋冬穿着保暖御寒。” 何春梅将旁边一件刚收上来的毛衣递给诸女,“你们看看。” 诸女摸着从未见过的毛衣,“确实软和。” 有人好奇,“管事,穿了毛衣就不用皮裘丝绵了?” 何春梅:“毛衣中间有空隙,不如皮裘丝绵防风,多是穿在里头的。比茅草衣强但不比皮裘丝绵昂贵。”是一种中间商品。 何春梅接着带她们看了羊绒线,各种样式的成品毛衣,让人心底有一个大概印象。 她多年绣娘历经世事,自是知道如何调动人心,“你们如今吃住在作坊,每个月食宿八十文。” 听到这里有人惊讶地捂住嘴,还没开始干活已经背上八十文的债。 不知道长安的物价,但以家乡对比,八十文也是一笔巨款。但一个人衣食无着没地方住,八十文够不够却不清楚。 何春梅:“别害怕,我们针织这边是有底薪的,每个月一百文,至少你们的食宿能赚回来。余下的按件计钱,多做多得。做得好的,一个月四五百文都有。” 有些人以前卖过绣活,自然知道多绣一张手帕能多得几文钱。 何春梅:“待会嘴巴放甜些,好好学。你们师傅那边我也会交待的。” 何春梅带人去隔壁,进门先拍拍手掌,引起大家的注意,“今天来了九个新人,一二三班,各带三个人。” “没问题。” 这里同样是大开间,聚了几十个女人,手里拿着几根棒针,或站或坐织毛衣。 一群新女工安定不少,女人堆里总让人觉得安全些。 何春梅每路过一个班组,便留下三个人,“好生教,带出一个徒弟,有的好处。” 何春梅临出门时,有个相熟的老绣娘追上来,打听新人的来历,这些人的穿着气度一点不像长安人。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有的人只以为随口一句话没多大事,哪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 何春梅觉得织毛衣时说些闲话并无不可,只要别过分就行。 上回有两人说着说着吵起来,甚至演变成扯头发打架,祝明月直接当场将两个人的工钱结清撵了出去。 何春梅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太放纵,尤其这些女人来历特殊,稍不注意就会伤人心。 “她们呀,是林娘子送来的,其他的别多打听。” 何春梅的意思清楚明白,这些女人背后的靠山是林婉婉,而林婉婉等同于祝明月,都是他们的东家。 程珍玉被分到一班,带她的师傅人称邓娘子。 邓娘子是个直肠子,“我手上这件正收针呢,马上好,”又担心冷落新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程珍玉低头道:“回邓娘子,奴姓程行二,小字珍玉。” 邓娘子哈哈笑道:“我叫你珍玉,你叫我秀娟姐就行。” 程珍玉:“秀娟姐。” 邓秀娟这会没空教程珍玉织毛衣,问道:“你怎么进的作坊?” 二十几个女人打定主意,不会随意向外透露自己的来历。 程珍玉小声道:“父母双亡,家乡无所依凭。林娘子说这里有份工,我就来了。” 邓秀娟奇道:“林娘子介绍来的!” 程珍玉微微点头,“林娘子是作坊管事么?”大夫和毛线作坊似乎不搭界。 邓秀娟摇头,“哪是管事她是东家,确切说是东家的妹妹,平时不管这边的事,都在胜业坊坐堂。” “听说前阵子去外地,哪知道还帮作坊招人了。” 程珍玉担心邓秀娟继续说下去,自己这群人来历露了馅。急忙打断,恭维道:“秀娟姐,连这些都知道。” 邓秀娟手上不停,“我表弟妹在祝娘子另一个作坊干活,林娘子的医馆和作坊挨着,好一阵不见人。” 压低声音,“我们这儿什么人都有,好些人是被何管事收拢来的绣娘,有些是周围的街坊,我呢,表弟妹听说这边新开一个作坊,就让过来试试。”没想到真试上了。 所以理论上,邓秀娟和程珍玉有些香火联系。 程珍玉:“我们这里女工真多。”不只这个作坊,其他作坊也有女工。 邓秀娟:“东家是女人,当然多用女工。” 织毛衣理论上是女人的活,但后头洗染这些环节,能用女工也都用女工。 别说女人力气不如男人,又不是服徭役修城墙挖河道,这点力气活男女差异不大。 最后感慨道:“所以还是女人当家好。”要换个男东家来,她们可未必有这么多赚钱的活计。 程珍玉:“我们东家是祝娘子?”原以为是某位“林郎君”。 邓秀娟轻声道:“祝娘子是大东家,还有几个小东家,平时不露面的。” 一个地方待几个月,这帮女人别说同事家里有几只鸡,连不同她们闲聊的徐达胜和几个男管事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 鉴于程珍玉是林婉婉送来的人,邓秀娟也不多隐瞒,“我们何管事、后院的曾管事、还有一位常在外跑的祝管事,听说是祝娘子的远亲。他们是祝娘子的人。” “掌柜和剩下的管事,是其他东家荐来的。” 程珍玉没想到作坊里关系竟盘根错节。 邓秀娟:“霍管事和娄管事同进同出,他俩是一家的。” 程珍玉猜邓秀娟口里的“霍管事”就是和林婉婉一起带她们来长安的霍忠。 旁边一个女人急忙纠正,“他俩不是一家出来的。”只是工作在一处。 邓秀娟:“那娄管事和掌柜是一起的?” 旁边的女人继续说道:“说是亲戚,娄管事连掌柜有几个儿子都不清楚,说不定背后的东家是亲戚。” 一人八卦短,二人八卦长,说的切实中肯。 程珍玉还没学会织毛衣,内心却忽然有了着落。 八卦果然是拉近人与人距离的不二利器。 第392章 寝室故事 邓秀娟:“后院的王管事又同谁一伙?”一个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人,没点靠山怎么立得住。 “这可就不清楚了。”周围人齐齐摇头,王还和谁都淡淡的,唯独和徐达胜话多一点,但那是他上级。 邓秀娟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计却没有耽搁,最后一针收完。站起来,将衣裳整个抖开,招呼道:“费了八九日,你们帮我看看。” 其他人连忙伸手,上下摸摸,给予肯定,“织得不错,五十文到手了。” “若是开衫,订上扣子,还能多上十文。” 邓秀娟坐下来,“我离织开衫还远呢。”两边衣襟要对齐,若是交领更麻烦,通常都是那些绣娘出身的女工来做。 钱帛动人心,程珍玉趁人不注意,也往上摸一摸。“羊绒衣,只要五十文?”比布衣贵不了多少。 邓秀娟哈哈一笑,“五十文是我们的工钱,真要照这个价钱卖,东家得把整座作坊赔进去。羊绒衣和羊毛衣不同,富贵人家才能穿得上。” 程珍玉默默计算一番,八九日就有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少说一百五十文,再加上底薪,便有二百多文。 邓秀娟慢慢同程珍玉说道计件规则,“你刚开始学,织些袜子手套耳帽之类的小物件,那种工钱低,只一两文。” 手往角落里一指,“那是何管事的两个女儿,她俩年纪小,就常织袜子。” 程珍玉:“作坊收小孩子?” 邓秀娟:“她们娘三一开始跟着祝娘子,特意给的恩典。别人家的孩子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做兼职毛衣工。” 继续说道:“等你手艺好些,就能织毛衣。背心马甲十文,简单的毛衣二十文。手艺再熟练些,就和我一样织羊绒衣,一件至少五十文。工钱比外头少些,但我们有底薪还管吃喝。” 程珍玉:“我看羊绒衣只比羊毛衣细腻些。”工钱翻了至少一番,更别提卖价。 邓秀娟:“羊绒线得用最细的棒针来织不可,要求织得仔细,中间不能漏针。哪像羊毛衣,本身线就粗,还能用粗针织,一上午打出一大截。” “别看薄薄一层,穿里头比看着厚实的毛线衣,暖和多了。” 程珍玉少见多怪,“真的吗?” 邓秀娟:“下午收工后,你自己挑两件试试不就知道了。” “羊绒衣做熟了,就能接外头客人订制的衣裳。他们选定样式颜色,我们来织。这种活计工钱最高。” 转头问旁边人,“上回二班接的那条裙子,得了多少?” 旁边人立刻答道:“工钱算的二百八十文,客人另给了五百文打赏。”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个月下来一贯钱妥妥的。 程珍玉很快有了目标,“我以后也要织裙子。” 邓秀娟欣赏徒弟有志气,“行,我教你怎么起针。晚上店铺关门后,你去前头店里看看那些衣裳样式,好好学学。” 晚上店铺上了门板,作坊里的工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喧闹了一天的恒荣祥慢慢安静下来。 程珍玉将没做完的袜子带回宿舍织,听着同伴们叽叽喳喳说着一天的见闻。 带她们的师傅大部分都和善,少部分性情孤拐,也只是冷淡些,但该教的都会教,更不会打骂人。 这边算女生宿舍,她们来之前,实际只两间住了人。 一间住的是何曾两个管事并两个小女孩,另一间住的几个以前在高门里做活的绣娘,出来在外头没家没业,索性在作坊里住下,另有两个食堂做饭的的厨娘。 何春梅从厨房打来一盆水,四人分别泡了手,抹上润肤的油膏。 曾秋娘笑道:“我的手泡了也没用,茧子一层又一层。” 何春梅:“能保养几分也是好的,林娘子做的油膏,说是能在冬日防止皮肤皲裂。” 曾秋娘默默的受了,不图双手如何春梅一般嫩滑,只求冬日手上少裂几道口子,少受几分罪。 作坊还没正式开业前,何春梅观望了一段时日,果断地去找祝明月,请求让她们娘仨也搬到作坊里去住。 有家有业的女人少有单独搬出来的,祝明月奇怪何春梅的选择。之前只知道她家里或许有些问题,但交浅就不该言深。 何春梅没提,祝明月也不过问。 但这会何春梅不说也得说了,她家的情况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夫家兄弟多,她男人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不受宠爱,为了省一口粮食,搏一条出路,常年跟着东家跑商不着家。 何春梅进门这么多年,只有两个女儿。他们这一房男人在外又没儿子,加上重男轻女,两个女儿在家便常受欺负。 男人在家时还好说,其他人面上还按捺两分。男人一走,连装都不愿意装,谁有气都能往高凤金高凤银头上撒。 原本活泼开朗的两个小女孩,慢慢变得沉默阴郁。 何春梅自己能做绣活赚钱,男人的私房也在她手里,有些底气。吵也吵过闹也闹过,能安稳一阵子,但过不久又故态复萌。 别人都说是鸡毛蒜皮的事,可积在一处何春梅受不了。在外接活能把女儿带着,就一起带着。 她原也想要不要投到哪户高门的针线房里去,但通常要签奴契,也不会让她将女儿带上。 后来遇到祝明月,有了恒荣祥,让人看到一丝希望。 她不是出来自立门户,只是搬到做工的地方来。两个女儿也要做活赚钱,当然要一起住过来。 若是男东家绝难体会这般慈母心,大约会说忍忍忍,家和万事兴。女孩子从小学会忍让,日后到婆家才能过好日子。 祝明月没再多说什么,她怕说出口的不是忍而是离。 爽快答应,但公是公私是私,食宿费该扣还得扣,母女三个加一起凑个整算二百文。 两个女儿的工钱就能把食宿费用包下来,再给婆家几十文钱,就能买一个月清净。 何春梅早打算好了,男人回来她就带着女儿回家团聚。他要不回来,她们娘仨就在恒荣祥住到地老天荒。 第393章 地方土仪 家里其他人,若想走她的门路进作坊干活。只有一个答复,小管事没权利塞人,作主的都是掌柜,偏偏掌柜是个男人,不好走的太近。 再纠缠两分,直接说自己和掌柜背后不是一家人,难说话。 如今恒荣祥格局已定,除了东家,能做主往针织这边添人的就是何春梅和徐达胜。 徐达胜那样的年纪什么没见过,平日又是爱多思多想的,何春梅母女三人搬到宿舍住隐约也能猜到几分。 就算婆家人打着何春梅的旗号来找活,他也不会应。顶多分点兼职毛衣工的活计出去,祝明月不在乎织毛衣的人是男是女,徐达胜更不在乎,只要能把毛衣织出来就行。 何春梅更不怕有人敢眛下的自己的工钱,她早打听过,祝明月名下的产业,从五谷豆坊开始,规矩就是谁干活谁领工钱,其他人任你是爹娘儿女还是丈夫,都不可能从赵璎珞手里拿到钱。 哪怕最后工钱还是要交出去,但规矩就是规矩。 钱既到了何春梅手里,其他人别想扣出半个子。 屋里桌上燃着油灯,高凤金坐在桌边,借着模糊的火光,手指头 轻轻在几簇丝线间快速移动。眼睛却并不往手上看,这点灯光看了也是白看,反而伤眼睛。 能做到这份上,唯手熟尔。 曾秋娘亦是好奇,“这点亮光,能打出络子来吗?” “慢慢练吧,”如今几簇丝线个损耗,何春梅还能承担得起,“以前我娘就是靠着打络子做绣活,养活我们姊妹几个。” 虽然如今有了织毛衣的进项,但家传的手艺不能丢。 高凤银年幼手指稚嫩,何春梅便没叫她跟着姐姐晚上一起练习。这会趴在桌子另一边,稚声稚气道:“姐姐,我们下回能买奶油面包吗?” 空闲打络子绣荷包赚的钱,何春梅不收,留给小姐俩自己花用。 东市的步步糕,是大多数孩子的天堂。有钱的进去买来吃,没钱的在外头闻味。 高凤金是大孩子,简单的算数掰着指头也能算清楚。“可能要等久一点。” 步步糕什么都好,就是贵。 夜深人静,曾秋娘忽而想起一事,“春梅,你知道今天那批女工什么来历吗?”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连奴婢出身的自己都少有见到。 何春梅一怕脏了两个女儿的耳朵,二怕小孩子听到不知轻重出去乱说。 附在曾秋娘耳边,小声道:“前些日子,白家三娘子过来,邀祝娘子一起去寺庙烧香,保佑段郎君此次剿匪顺利,一切平安。” 曾秋娘被买回来的时候,段晓棠已经进军营了,只休沐日回来。等段晓棠能归家住宿时,他们又搬来昭国坊。 平时祝明月几人在家并不多提段晓棠在营中的事,故而二人对段晓棠在军中的情况知之不多,大头兵不可能休沐日出营,只知道在南衙供职,大小是个将官。 至于所任职务,几阶几品一概不知。 曾秋娘压低声音,“剿匪,出去打仗了?” 何春梅缓缓点头。 曾秋娘反应过来,“那些女工……” 即便接触少,曾秋娘也知道段晓棠性子和善,不似传闻中随时扭断人头的凶恶兵将。 抢劫良家女子不是段晓棠能干出来的,这些女子在作坊里干活也没有明显的排斥情绪,那么她们的来历……说不定段晓棠见她们可怜,方才叫林婉婉和霍忠去接了人。 “你这几日多关心关心她们。”何春梅正是知道这一重,安排的带教师傅都是些热情开朗好说话的。 千里迢迢到长安,反折在作坊里,倒成了他们的罪过。 曾秋娘默默点头,“我知道了!” 男女宿舍中间用一道高墙分开,徐达胜进门,见桌上放着一包打开的陌生点心,显然是任君品尝的模样,问道:“打哪来的?” 娄禀回身道:“霍管事从外地带回来的土仪,你尝尝。” 徐达胜:“他人呢?” 娄禀:“祝娘子放他三日假,回家修养去了。” 霍忠的跟脚不难打听,同他们两家不同,纯粹的将门。不过几年前当家人坏了事丢了职,可家族中还有几个官。 霍忠的行事看在眼里,和徐达胜娄禀这种商业管事不同,他该是护卫出身,让两人隐隐放下防备。 接触久了,娄禀也知道徐达胜是白家出身不假,准确地说,他的主人是娄禀主君妹妹即将出嫁的姑姐。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都是亲戚。两人达成默契的非君子协定,一人主内一人主外。 徐达胜拿起一块酥点慢慢打量,四周厚中间薄,形似马蹄,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入口即脆,油而不腻。 估算着周边位置,“这是陇州的马蹄酥,他们走到大散关附近了。” 娄禀往昔不在关中活动,不似徐达胜久居长安,对周边风物了如指掌,能通过一块小小的马蹄酥得知霍忠的路程。 何春梅等人只在作坊里埋头干活,他们常和外头接触,也和本家联系,自然知道段晓棠这趟出去是为何。 王还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陇州和大散关在哪里,只知道那块马蹄酥挺好吃的。 大散关的大致位置娄禀还是清楚的,“四百里路,去除回程的时间,岂不是说段郎君他们半个多月就到大散关附近。” 徐达胜到底是坐地掌柜,少出远门,外头的情况不清楚,“算快还是慢?” 娄禀照往日的经验估摸,“大队人马行动,少说也要七日。” 不知段晓棠沿途剿匪情况,但半个月到大散关附近,怎么也称不上慢了。 娄禀和徐达胜真心实意盼着段晓棠能挣些军功回来,恒荣祥几个东家,各有各的短板。 段晓棠若能支棱起来,以后做生意的路子能好走些。 这难免加重祝明月的话语权,但又有什么呢,人本来就是大东家。 娄禀和徐达胜一主内一主外,还有一个前提,在祝明月的领导之下。 千里做官只为财,他们千里从商同样是为财,尽量给主家多搂些钱帛回去。 第394章 聘礼镜子 霍忠哪有家,他就住在胜业坊三巷的李府。 从侧门入内,一路见但凡空闲的丫鬟婆子,手边都放着一个细麻袋子,胳膊上搭着两根棒针。 手指翻飞,针进针出,一排毛线便织成了。 “管家,家里人都织毛衣?”霍忠好歹在恒荣祥待过一阵,今天也知道些新情况。 不过离开大半个月,家里已经困难到这份上,要靠丫鬟婆子织毛衣补贴家用。 还是祝明月人手不足,将主意打到几个东家家里来? 李管家:“老夫想着毛衣到底有二郎君一股,又比单衣填茅草暖和。今年的冬衣不如再多发一件毛衣。” 高门大户的奴婢,也不是人人都能穿得上皮毛衣裳的,哪怕有,也多是一件衣裳熬一冬。 李管家霍忠不差厚衣裳,但更底层的奴仆肯定缺的。 李管家:“还有洛阳的大郎君、涿郡的三郎君那边,也要尽快安排人送过去。” 世情如此,高门大户的衣裳多是自家针线上人做出来的。哪怕恒荣祥有现成的,李管家还是觉得自家做的更好。 李管家将霍忠送到书房便止步,“二郎君,霍忠回来了!” 李君璞:“进来。” 李管家手往里一撇,“快进去。” 李君璞对段晓棠这一路行军的情况十分好奇,但除了一两封从范家转送过来的平安信外,再无其他消息。 徐昭然去找南衙同僚打听一样一无所获,比起关心段晓棠等人的表现,南衙诸将更在意吴越的作为,昏庸还是精明,胆怯还是勇武。 小小剿匪,军报只到南衙和右武卫为止,无需通报兵部。 加上队伍中混入一个举足轻重的吴越,没有过硬的靠山和关系,一般人真不敢去打听。 唯一看着可靠些的小道消息就是,范成达近来满面红光走路带风。 徐昭然仔细打听过,“他最近没有迎新纳小,夫人也没有怀孕。” 能让他高兴的事情,只剩现在不知在关中哪块地方蹦跶的范成明了。 此战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否则单纯把爱惹事的弟弟扔出去,打了败仗反而连累家中。 众人不得不怨念一把,段晓棠写的平安信居然真的只是报平安。 她到底知不知道长安有多少只能纸上谈兵的赵括关心此战情况。 祝明月解释,段晓棠是出于军情保密原因,方才没在信中仔细说明。 庄旭家中只有老弱,家信中除了平安就是宽慰。 于是现在知道这一千人行动情况的,只有两个半,吴岭韩腾,再加半个范成达。 霍忠跟的人是林婉婉,军医不上前线,他俩从来都是等战事平息后再出现场。 加上霍忠的主君李君璞都没上过战场,又能指望他有多少战争造诣,所见所知的都是最面上的东西。 李君璞让霍忠的将一路所见所闻细细道来,一直说到月上中天书房掌灯。 李君璞这时候方才知道,为何段晓棠等人的行踪在京兆府找不到蛛丝马迹。 因为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扰民,找不到的匪寨就钓鱼,知道位置的就让地方派向导。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交流。 军队和地方的矛盾就在于此,有一丝摩擦都会被不断放大,但若做得好绝不会夸。 待听到霍忠说段晓棠带着人连挑了十余个匪寨,到他离开时,只有十来个轻伤,养一养就能好。 李君璞知道霍忠绝无可能欺瞒,但战果着实有些惊人,难怪范成达满面红光走路带风,“若运气好,说不定能全甲兵而还。” 从古至今,没有几个将领能做到。 别说剿匪的活计轻松,有的是人在这个坑里栽了,搞得怨声载道。 白秀然听说林婉婉回长安,哪怕待嫁,也带着出门必备行李——白湛过来了。 林婉婉比霍忠还不如,只知道打得很顺利,没有死人。 这正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细节可以等段晓棠回来再问。 赵璎珞心疼林婉婉,“看这一趟辛苦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戚兰娘:“这几天好生补一补。” 林婉婉摸着眼睛,难以置信,“真的吗?” “嗯,”白秀然点头,“颜色不重,我待会让人送些助眠的香药来。” 白秀然不明白,段晓棠在军中怕外伤暴露身份,但祝明月和林婉婉最害怕的居然是失眠和脱发。 从腰间荷包中取出妆镜,递给林婉婉。 林婉婉将小镜子正对着眼睛,微微青黑的眼下照的清清楚楚。庆幸道:“幸好不重,好好睡两天,再搽点粉就行。” 将镜子合上,递还给白秀然。 白秀然将要接过时,林婉婉忽而想起什么,猛地将镜子收回来,再度打开。 将镜子放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自己的脸和五官清晰显露其中——这是一面玻璃镜。 林婉婉急道:“镜子哪来的?” 白秀然:“徐家送来的聘礼,有问题么?” 徐家送来的聘礼,白隽只留下几件做意头,其他的等成婚时都充作嫁妆带回去。白秀然从中挑了几件有趣的带在身边把玩。 林婉婉将镜子递给祝明月,“祝总,你看看。” 祝明月不接,只微微斜着头,借着林婉婉的手瞟了一眼,脸上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请问敲竹杠敲到朋友头上,是一种什么体验? 林婉婉和祝明月脸上的表情实在微妙,其他人纷纷凑过去瞧个清楚。 赵璎珞点评道:“照的清楚,就是小了点。” 戚兰娘:“外头镶金包玉,看着价值不菲。” 白湛向杜乔问道:“长林,是这一件么?” 杜乔第一次词穷,“应该、可能、大概、也许……”你看祝明月和林婉婉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作为兄弟,白湛不可能去仔细打探姐姐的聘礼,顶多知道中间大头的田宅聘金,总之白隽很满意徐家的识相。 这面镜子大约是记在金银顽器中间。 白湛想起当初祝明月等人筹措路资时,自己还想买下的,祝明月不卖,说不想自己做冤大头。 时至今日,冤大头竟成了我姐夫。 第395章 两千五百 白秀然看诸人奇异表现,问道:“这面镜子,你们见过?” 诸人先点头后又摇头,他们只见过它最初始的模样。 白秀然手托着腮,半点不着急,表情十足闲适,“谁来说说。” 林婉婉硬着头皮道:“我们在武功时身无分文,就卖了些东西当路费。” 白秀然没想到还有这重缘分,反而好奇道:“卖了多少?” 林婉婉:“你弟弟和长林估价五百贯,祝总卖了一千贯。” 赵璎珞叹道:“还没巴掌大的镜子,一千贯!” 杜乔:“当时只有一面光秃秃的镜子,没有外头镶嵌的金玉宝石。” 平时白秀然等人没有表现得高人一等,这会戚兰娘赵璎珞终于明白,什么是世传豪门的底气。 一千贯买一面小镜子! 白秀然将林婉婉的手指向内按压,握住小镜子,“今天算物归原主!” 林婉婉急忙推拒,“不能要,这是徐家给的聘礼,我拿手里算什么?”卖了就不是自己的了。 白秀然力气大,林婉婉推不过她,索性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林婉婉笑道:“不过能不能跟徐昭然打听下,花了多少钱买的,纯属好奇。” “珠宝古董常有溢价……”杜乔可不觉得,徐昭然听闻这件事会觉得是缘分。 白湛凑热闹,主动道:“我去打听。” 白秀然不置可否,“你们就逗他吧。” 作为徐家即将转正的小舅爷,白湛今天的行为堪称鬼鬼祟祟。 先同徐家管家打听,“你们大公子心情如何?” 徐管家多会做人呀,张口就来,“大公子将娶新妇,自是欣喜不已。夫人亦从外地返京,专是为了筹备婚事。今日老亲相邀,不巧出门去了。” 总之全家都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和期待。 徐昭然见白湛过来亦是有些意外,急急穿上见客的外套迎出来。 白湛见他身上的羊毛衫外套,心中少有的泛起一丝异样。 恒荣祥开业前,祝明月备货之余,给各个合伙人及家属送了不少羊毛衣。 多是一些简单的款式,这时节里衣外再穿一件刚好合适。 唯独徐昭然,全套的袍服,还不止一种款式,那叫一个花样百出。 徐昭然的尺寸白秀然有,为的是新娘子给未来夫婿亲手做几件衣裳以表心意。 白秀然怎么可能做,全扔给针线上人。祝明月拿到尺寸,让几个毛衣工全部照着徐昭然的身材织衣裳。 孙无咎头一次感觉到如此差别的对待,他们比徐昭然差在哪儿? 祝明月的理由很简单,织工有限,当然是要将效益最大化,将衣裳套在最合适的人身上。承诺等人手充足之后,一定给众人补齐。 孙无咎这时候哪还不明白祝明月的心思,学着林婉婉的语气调侃徐昭然,“果然是能靠脸吃饭的。” 他才不要和徐昭然穿一样的衣裳,岂不成了效颦的东施,对比太惨烈。 “这也是一种天赋。”徐昭然倒坦然,从小因为外形容貌受过苛待,也受过优待。 反将孙无咎气得倒仰。 往后有不少千牛卫的人来定做毛衣,等他们真穿上身,就会发现。有些人穿衣好看,是因为本人好看,他披块麻袋也好看。 好在能入选千牛卫的人,资质都不差,盘正条顺,走在路上骑在马上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徐昭然急急问道:“二郎,可是梁国公或三娘有何嘱咐。” “没有,”白湛顾左右而言他,“林娘子回来了,说晓棠在前线挺好的。” 徐昭然微微颔首,“难怪之前没打听出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果然是好消息。” 白湛:“另外想问问,你送来的聘礼中有一面镶宝琉璃镜,从哪儿得来的?” “恐怕得问问管家。”徐昭然的年纪经历,怎么可能亲自操办聘礼这样的大事。 很快徐管家过来,将镜子的来历一一说来,“是家里一位老亲送的,道是从一位西域商人手中得来,来自西域以西十万八千里的拜占庭国。相传古时明妃亦曾有这样一面琉璃镜,照的人分毫毕现。” 高门娶妻嫁女,族人亲戚多有添妆添聘之说,尤其徐昭然是徐家宗子,迎娶的又是国公之女,未来宗妇。 徐昭然复述一遍,“拜占庭国?”竟从未听过。 白湛问道:“管家可知,老亲为了这面琉璃宝镜费了多少钱帛?” 徐管家:“整整两千五百贯。”这还只是徐家聘礼中一件不起眼的物什。 白湛故作高深的点点头,“知道了!” 管家离去,徐昭然小声道:“二郎,你若是想往孙家的聘礼添一件,我使人再去打听一番。” 白湛哈哈大笑道:“两千五百贯!”给无忧多打些首饰不香么。 徐昭然这时候哪还看不出白湛“不怀好意”,轻轻踹一脚,“到底怎么回事?” 白湛笑一阵,捂着肚子坐到椅子上,“什么拜占庭、十万八千里、明妃用过的镜子,都是假的,是祝娘子为了卖镜子编出来的。” 徐昭然拧着眉,“和祝娘子有何关系?” 白湛:“这是她们从家乡带出来的,在武功当了做路资。预估的是五百贯,祝娘子编了一段传说,卖了一千贯。” 徐昭然心下稍顿,徐家不差钱,一千贯的东西买成二千五百贯也能接受。 白湛是手搭在徐昭然肩膀上,“林娘子得这面镜子,花了不到一文。” 徐昭然面孔险些裂开,“不到一文?” 白湛笑道:“买东西附赠的,实际根本没花钱。到市面上去,一文钱能买许多。” 徐昭然瞬间呆滞,一文钱到两千五百贯,中间的差距是多少? “三娘,知道吗?”能不能给他个机会,把镜子换回来。 “三姐知道一文钱,不知道两千五百贯。”白湛笑的前俯后仰,不打算保密“但她马上就会知道了!” 姐夫和小舅子这种生物,好的时候能穿一条裤子。但偶尔天性觉醒,总耐不住想玩玩打地鼠的游戏,敲打一番。 徐昭然不可能贿赂成功,痛苦地捂住脸,一世英名,完了。 从此徐昭然在朋友间有一个响亮的外号——两千五。 第396章 军功分配 老实说,徐昭然背这个外号挺冤的,镜子又不是他买的,但谁叫是以他的名义送的聘礼呢。 当林婉婉知道赠品小镜子卖了两千五百贯时,止不住拍胸口,太刺激了。“明月,我们是不是卖亏了!” 穿越大神,能不能开个两界穿梭的金手指,她不从医了,专去义乌批发化妆镜。 祝明月:“不亏。”她们没有时间精力去熬价格,一千贯已经顶天。“如果加上外头镶嵌的珠宝,溢价并不严重。”以一千贯为基准。 奢侈品除了本身的价值,品牌附加值,还有客户愿意为它付多少钱。 异域之物,大吴独一无二,本身还有一定功能性,加上一段汉昭君的传说,二千五百贯掏的不冤。 祝明月:“当给当铺,徐家亲戚说是从西域商人处购得。我说的是王昭君用过,而徐家的说法是昭君用过同样的镜子。” 有些人乐意用古董贴金,有些人忌讳古董身上的来历。尤其徐家是为备婚做聘礼,而王昭君的婚姻显见并不圆满。 言下之意,要不是商人骗了徐家亲戚,要不就是亲戚欺瞒了徐家。 林婉婉摇头晃脑,“两千五百贯,说的我都想去开窑烧玻璃。”只动心一瞬,便将念头压下来,还是命重要。 林婉婉回来,解救的不光是这段时间被耽搁的病人,还有朱谢两位大夫。 林婉婉初始也不知道会耽搁多久,便留了一个月作业。基础每日背书抄写,更深奥的炮制药材,每隔三日写一篇心得……天知道,两位大夫每日在医馆劳心劳力,回家还要检查两个小医童的作业。 抽查抽背,检查她们炮制的药材,皱着眉看他们写的乱七八糟的心得,回答那些古里古怪的提问…… 两个大夫在常乐坊坐堂时遇到,头一回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谢大夫第二十次问道:“林大夫何时回来?” 她不是一个人呀,拖家带口的,怎么能随意出远门呢。 “这个月内应该能回来。”朱大夫叹口气,“累是累,但六娘都快赶上她堂哥了。”医理部分已经将朱大郎甩到后头。 两人都带过徒弟,但没想过带自己的女儿\/孙女会这么累。不用亲自教授,只是检查作业已经快让修身养性多年的两人心累到不想说话。 谢大夫想摆烂,每天只管在作业后头签上名头,但谢静徽倔强不愿意,不光自己认真学习,还要求父亲必须认真检查。 朱大夫认真惯了,一丝不苟的检查答疑,然后越看跟在身边当药童的大孙子越不顺眼。 朱淑顺跟在林婉婉身边几个月,不光个头快赶上年长一岁的姐姐朱五娘,行动间也变得大方起来。 这个师父拜得值,就是师父不在的时候费爷爷。 林婉婉让五谷豆坊两个和朱谢两家同坊的女工,下工回家的时候顺道通知复课时间。 神兽归笼,朱谢两位大夫终于得以解脱。 时间默默往前走,有人闷声发大财,有人尽心带徒弟,有人走过的路,寸匪不生。 现在他们此次的行动进行到四分之三,走到华州境内,不光关中百姓满意,连远在长安吴岭和韩腾都十分满意。 四人组已经在偷偷摸摸计算军功,底下军士们的不动。 吴越主动放弃属于自己那一份,理由很简单,他拿军功没用。不管有没有,未来都是王爵,在这方面属实有些佛系。 身上有军功,无非说出去好听些,都不改他是世子,未来河间王府继承人的身份。 这回超常发挥,让以前有些不敢想的事情,有了可能——比如将范成明拱上将位,确保下一次有独立领军的资格。 段晓棠和庄旭需要放弃部分军功去填补,但吴越承诺,下回一定给他们补上。 这回吴越真的是为大局捏着鼻子认了,三人间只有范成明位置最高,最容易爬上去。 谁叫范成达为弟弟下了死力,生生将他的入仕起点抬到距离拜将只差一步。 如果庄家不曾没落,起点更高的是庄旭就更好了。 假如把军功堆到段晓棠身上,不说引来的风雨,等她慢慢往上爬,未必能赶上明年的东征。 对这样的安排,庄旭没有异议,不说私人感情,他和范家的利益差不多绑在一起。 但庄旭没有先开口,不然容易形成聚众逼迫段晓棠的局面。 段晓棠考虑一番,“我没问题。” 此次出征,范成明该干的事一件不落,连和地方周旋的部分全揽过来。 该冲锋的时候冲锋,该当吉祥物的时候老老实实当吉祥物,绝不干扰段晓棠的指挥。 换到其他有主见的将军手底下,不说有没有这份自在,人家能容忍自己被当吉祥物架空吗。 庄旭随后道:“可以。” 范成明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拜将的一日,感动道:“放心,你们以后的荣华富贵……”自己好像不靠谱,吴越不用多说,“都包在我哥身上。” 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切!” 段晓棠接着补刀,“范大将军有你这个的弟弟,真是他的福气!” 范成明理所当然道:“我们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 庄旭不理二人的嘴仗,他对记功规则最为清楚,手上拿着一毛笔计算。 拜将需要海量军功,哪怕吴越把自己那份拿出来,加上范成明本身的,还从庄旭段晓棠身上扣一些,最后尽量保证段晓棠能爬上校尉。 不说她是此战最大功臣,有了校尉之职才能名正言顺统兵。 司戈不是专门的武职,它什么都能干,但干什么都不是正经事。 庄旭想从自己身上挪一部分给段晓棠,计算一番后挠头叹息,“还是不够。” 此次出征已近尾声,四人倒没有关中土匪不多,没法让他们充实军功的想法,只能道运气不够。 尹金明在帐外回禀,“禀世子,弟兄们在林子里捡野菜的时候,发现一名伤者。” 吴越让护卫放人进帐,段晓棠直接问道:“什么伤?”若是普通的摔伤,猛兽咬伤不值得尹金明特意来回禀。 第397章 绣娘丈夫 尹金明:“刀箭伤。” 四人聚到医帐,姚壮宪和临时卫生员正为伤者包扎伤口。 范成明打量从伤口里挖出的箭头,“不像一般猎户所用,比营中常用的箭头差上些许,但也属精工铸造。”用匕首小心拨弄箭头,“没有标记。” 吴越:“身上有没有代表身份的物什?” 庄旭用脚翻开剥下来的衣裳,“低等稠衣,像大户人家大商铺里的体面管事。” 总之这个人身份一般,但伤他的人不一般。 范成明:“我记得,先前的情报,华阴没有匪情。” 段晓棠眼尖,发现衣裳里露出一个碎布拼成的荷包。 低等稠衣,碎布荷包,伤者的确出身寒微。但荷包里的东西有些惊人,是一个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和一道黄符纸。 吴越瞟一眼,“宝石成色一般。” 吴越评价为一般,但在大众眼中还算不错。 庄旭这会顾不上嫌弃脏污,将衣裳提起来抖开,远远在伤者身上比划一番,“衣裳、荷包、符纸都是他的,唯独宝石戒指不知是谁的。” 信物还是赃物? 段晓棠留下一句,“等人醒来,通知我。” 四人回到议事的帐篷,段晓棠将拼布荷包带回来,里里外外反复打量摩挲。 庄旭:“符纸是长安常见的平安符样式,戒指不清楚来历。” 段晓棠将外袍领口的扣子解开,手伸到左边内兜里掏一掏,摸出来的荷包不对,又换到右边去摸索。 坐在对面的范成明险些被一片金色晃花了眼,同行一个月,他竟不知道,“你竟然穿金丝软甲!” 吴越、范成明、庄旭:在这场爸爸哥哥姐姐再爱我一次的比拼中,他们输了! 段晓棠微微点头,“嗯,怕死嘛!” 范成明急忙打断,“可别到外头去说。”主将怕死,让底下军士怎么想,动摇军心。 段晓棠不置可否,“我知道,人固有一死。” 这一句范成明知道,差点接出来,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段晓棠打断,“但能不死尽量不死。” 庄旭心想,是否因为主将格外怕死,所以他们这一路来才没有真正的伤亡。 段晓棠终于找到想找的东西,两个荷包并排放在一起。 段晓棠总不会见猎心喜,看上一个碎布荷包,其他几人纷纷凑过来。 范成明:“这是什么?” “我的护身符,”段晓棠补充一句,“我是说荷包里装的是护身符,你们看看这两个荷包样式。” 碎布荷包正面用黑白两色丝线绣出两个圆形,但在段晓棠的荷包上就能看出一点图案,似乎是一种动物,旁边还有一丛竹子。 憨态可掬,温顺亲人。 吴越:“这是何物?” 范成明:“食铁兽,一种猛兽,山林中少有敌手。” “两幅绣图并非出自一个绣工之手,只是这种图案长安少见。”吴越说完,忽然指着碎布荷包背面一小块布料道:“这块碎布,同你荷包上的布料一样。” 庄旭:“你认识刚才的伤者?” 段晓棠摇头,“不认识,但大概知道他是谁。” “姓高,长安某家商行的伙计,常年跟着东家在外行走。” 范成明不解,“你怎么知道他姓高?” 段晓棠:“他女儿姓高。” 范成明眨眨眼,逻辑似乎没错。但通常不是父亲姓高女儿才姓高,而非女儿姓高父亲便姓高。 “喜爱熊猫是我家乡的习俗,在长安没遇见过同好之人。之前找过一个绣娘专门绣各种熊猫的物品,料子也是我们出的。”段晓棠手往医帐方向指,“刚才的伤者,可能是那个绣娘的丈夫。” 吴越以前听过食铁兽之名,原来在段晓棠家乡叫熊猫。猛兽被绣的那般可爱,可见在主人心间便是如此模样。“你既喜欢,下回我派人去捉一只。”长安豢养猛兽的人家多了。 段晓棠心动一瞬,险些答应。家养熊猫,多少种花家人的梦想。叹息道:“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就让它在山岭中自由地奔跑吧。” 庄旭抱手道:“所以这人是你家以前请过的一位绣娘的丈夫。”身家勉强算清白。 段晓棠微微点头,现在也是我家的绣娘,何春梅母女三人在恒荣祥干的可好啦。 段晓棠将荷包抽绳绕在手指上,转来转去。“只知道大致来历,是否值得信任,还要看他怎么说。”黑吃黑的事不少见。 范成明的注意力在别处,“你这荷包背面还绣了字?”看着蝇头大小。 段晓棠却没打算展示,只模糊解释,“是奉行的做事准则。”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加上正面绣的熊猫,里头装的软妹币,全方位立体保佑。 范成明:“你该不会带了两个护身符吧!”刚才可是掏了两个荷包出来。 照段晓棠的行事风格,她真干的出来。外头穿盔甲,里面还穿金丝软甲。 别说两个,范成明都怀疑她鞋垫上绣的都是护身的图案。 “嗯,是有两个。另一个秀然给的,说是她娘小时候给她求的。”段晓棠并不打算再拿出来展示,“回长安后要还的。” 岂料其他三人面色全部变得古怪,亡母求来的护身符,说给就给。 吴越顿了顿,“难怪你总惦记要在十月二十八前赶回长安。” 庄旭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想去抢亲吧!”可怜的徐胖。 段晓棠哪还不明白,三人误会了,抢亲,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挨男女混合双打。” 举手向天中间三指头并起,拇指小指弯曲,做发誓状,“我发誓,对白三娘绝无男女之情。”她连男人都不是,哪来的男女之情。 创业未半,小伙伴因为私生活栽了,谁都不能接受。 庄旭回想徐昭然待段晓棠的态度,的确没有异常。小声道:“有人传,你是白家流落之外的子嗣?”所以徐昭然才能如此坦然。 八卦舞到正主面前,段晓棠头一回听说这般离谱的说法,她承认和白家有关系,纯洁的金钱关系,哪来的血缘关系。 第398章 碎布荷包 段晓棠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片刻后反而轻轻笑起来,“哎呀,我亲爹娘若是知道这个说法,会不会从地下跳出来。” 庄旭对这个说法同样持怀疑态度,段晓棠家乡几百年不与外界通消息,哪怕祖上和白家有关系,这些年过去,别说五服连九族都出去了。 段晓棠平日交际多是白湛和白秀然姐弟两,当家做主的白隽和白旻真心不熟。 庄旭:“反正你以后在外头注意些,哪怕你们三人不在意,其他人难免想多。” 段晓棠只应了一声“嗯”,也不知听进去没。 尹金明在帐外回禀,“世子、司戈,伤者醒了。” 段晓棠将外袍扣子扣上,“我过去看看。” 庄旭:“我和你一起去。” 高德生隐约记得自己身上很痛,挨了两刀中了一箭,跑了很远的路。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晕倒了。 眼球沉重地转动,姚壮宪发觉动静,小声道:“人快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德生终于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熏黄的帐篷顶。 不是屋舍,是帐篷! 高德生移动眼珠子,往下打量自己。外袍早已脱掉,身上缠着干净的绷带,伤口似乎得到很好的处置。 段晓棠手支着下巴,轻声道:“醒了!” 高德生转头往榻外望,帐篷内两个穿着便服的年轻郎君坐在凳子上,帐篷外却有两个穿甲执矛军士守在门口。 高德生呐呐道:“这是哪里?” 庄旭:“军营,军士外出巡逻捡到你。” 高德生猛地听见是在军营,顿生一股欣喜,过后反而踌躇,不知该不该信任。 庄旭:“你因何受伤?” 高德生决定赌一把,“某姓高,是长安东市刘记商行的伙计,跟随东家在扬州长安间运货,此次经洛阳过关,路上被强盗袭击。我逃出来报信。”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逻辑合理的常见故事。 庄旭:“大商行商队路都是走熟了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被强盗袭击?” 一路上官府山寨早已打点好,动辄百人,武器人员精良,一般的匪盗根本不敢惹。 高德生:“禀将军,我家商队常走的商道近来冒出一股匪盗,人称青衣盗,过路抽一成。东家不想出钱帛,联合几家商队走了一条旧道。” 段晓棠庄旭对视一眼,青衣盗二三百人刚被他们剿了。这规模的确可能冲大商队伸手。 高德生:“夜间歇宿时,林间忽然冲出大队人马砍杀过来。” 庄旭:“你们的联合队伍有多少人?” 高德生:“我家有百余人,几个小商队人数少些,加起来二百近三百人。” 如此庞大的一支混合商队,哪怕有货物拖延,顶多被冲散,高德生怎会慌不择路的跑出来。 庄旭:“你如何逃出来的?” 高德生迟疑片刻,“弟兄们掩护我们几个逃出来,各自带着信物回长安报信,或寻当地遮奢人物出面赎人。” “敢问两位小将军是哪处出身?” 庄旭冷脸道:“南衙右武卫。” 高德生扯出一副笑面,“我一兄弟在南衙做队正,叫樊二青,将军可识得?” 庄旭猜高德生在试探,并不上钩,“小小队正,南衙几千个,吾为何要认识。” 正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打消了高德生部分顾虑,虽不知南衙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们出京公干亦是常见。 真要遇见地方郡兵,反而心底打鼓。 段晓棠从碎布荷包中掏出红宝石戒指,“这是你的信物?” 高德生点头,“是我们东家不离身的,家里人都认识。” 段晓棠:“你叫什么名字?” 高德生:“高德生。” 段晓棠知道高德生尚有所保留,将碎布荷包拿在手上,诈道:“这荷包是凤金还是凤银绣的?” 高德生猛地挺直身体撑起来,又因牵扯伤处疼痛落回榻上。眼前少言的将官,除了最开始的一句问候,再开口就是晴天霹雳。 女子闺名不显露于外,商队里的人顶多知道自己有两个女儿,不可能知道她们的名字。 高德生喏喏道:“是凤金绣的,将军如何知道她们的名字?” 段晓棠将自己的荷包放到高德生眼前,“认识吗?” 高德生眨眨眼,“是我娘子的手艺。” 照理说荷包是私密物,但以何春梅的职业来说,绣荷包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全无私情。 高德生除了认出何春梅的针脚,全因那客人订制的图案奇怪,女儿仿照绣出来的四不像,方才留了心。 庄旭转而唱起红脸,“你也是运气好,女儿绣的荷包被段司戈认出来,看在有两分香火情的份上,让人给你好医好药救回来。否则不明不白倒在军营附近,当做刺探军情的奸细,得大刑伺候。” 高德生哪里不明白,段晓棠就是何春梅曾经订制奇怪绣活的客人。正是看在这一重关系,才拉了一把。别的不敢说,至少能担保身家清白。 唯一奇怪的是,她为何知道自家两个女儿的名字。 高德生重重道:“多谢两位将军救护之恩。” 庄旭:“虚话不必多说,你们遇袭到底怎么回事,队伍里有内奸?” 高德生手捂着伤处,“应该不是,都是长安立足的商行,彼此不说知根知底,但多少知道些底细。” 余下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那条旧道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队里有些老人早年走过。不过更便捷的新道开辟后,大家多走新道。” 这回几个东家一合计,不想交一成过路费,又狠不下心去拼命,方才走了绕路的旧道。 高德生挣扎道:“两位将军,不瞒你们。我觉得这回遇上的不是简单的匪盗。” 跟着跑商多年,匪盗的路数不说清楚十成十,至少知道六七分,但这次和以往的经历全然不同。 庄旭拧着眉,想起高德生刚醒来,看见帐篷盔甲后的防备。待知道他们来自长安南衙右武卫,隐隐松口气后开始试探。 众所周知,河间王统领南衙。南衙军对外再是虎狼之师,也不会做杀良冒功劫财之事。 庄旭:“你怀疑是军队所为?” 第399章 山谷小道 高德生无奈苦笑,“我不曾在军队服役,实难知道军队作战的样子。但夜里那批人马,着实比寻常匪盗厉害多了。” 若真是地方郡兵动的手,难怪让一支两三百人混合商队没有招架之力。 段晓棠:“高德生,将你们队伍入关的路线细细说来。” 高德生将入关后的路线,经历过的每一个城镇乡村一一说出,包括经历的时间点。 段晓棠微微颔首,“我们知道了,你好生休息。” 段晓棠掀开帐帘出来,交待道:“找两个医务兵来,轮流贴身守着里头的人。” 回到议事帐篷,范成明见两人面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庄旭按着额头将高德生的猜测说出,范成明大惊失色,“不可能吧,这可是关中,郡兵再大胆也不会干这种事!” 道理是这样,但财帛动人心,谁也说不准。 吴越摊开舆图,比照这高德生所说的路线,与自己的等人的位置。喟然道:“昨夜有一支二百余人的商队,在距我们的二十里外的地方遭到截杀。” 意外还是敲山震虎? 段晓棠主动请缨,“我带一队人马去交火地点查看!” 吴越斟酌片刻,在场能做这件事只有段晓棠,“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平安归来。” 段晓棠轻轻点头,“我离开后你们收拾下,随时准备拔营,退回临县。” 华阴县城距离近,但以此时的情况而言,并不安全。 范成明:“知道了,你保重。” 段晓棠点了一队人马出列,命令道:“今天的角色是大家公子出城游猎。换穿深色衣裳,胸甲在内。除携带常用武器外,各带一日干粮,弓一把,箭满囊。” 他们一路走来,缴获的衣裳数不胜数,有些还没有出手,诸人随手拿起一件,确认自己的角色,公子、管事、小厮、狗腿子…… 刘耿文奇道:“司戈,出什么事了?” 段晓棠:“昨夜距我们二十里外,有一队二三百人的商队遭到截杀。” 刘耿文倒吸一口凉气,二三百人的匪寨在关中都算大的,能截杀二三百人的商队的土匪该有多少人。 段晓棠:“我们去摸一下底,今天一切行动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段晓棠领兵出营,庄旭趁着空档,立刻安排人制作干粮。“快将段司戈的两口锅洗好,现做三日干粮出来。” 一营的人跟着段晓棠混了一段好日子,一个多月来,每到饭点都是热汤热食,哪知道有朝一日又要重回干粮的怀抱。 段晓棠每顿抽一个伙来做饭,时至今日,谁做的好谁做的差,尹金明心里有数。 立刻发挥主观能动性,抽调几个在庖厨一道上有些天分的人出来,哪怕是干粮也要做成能下嘴的样子。 营帐内范成明与吴越相对无言,过了一会,范成明打破沉默,“七郎,除了郡兵作乱,有没有可能是地方豪强搞的鬼?” 有的地方大族无非祖上没个厉害人物,不能改换门庭。实际势力广博,黑白通吃。白天广开大门宴请四方宾客,夜晚则化身强盗劫掠商旅。 两种猜测都是极靠谱的,普通的土匪不会对几百人的商队下手,尤其是趁着夜色。 郡兵和豪强是这片土地上最有可能动手的两种势力。 吴越手上有调动郡兵支援的令牌,可惜直到今日都没用过。“无论哪种情况,郡兵都不值得信任。” 郡兵截杀的情况不说,豪强是地头蛇,和郡县内必有勾结。 吴越按着眉心,“找几个本地军士,问问情况。” 范成明领命出去,带回来的消息并不理想。照此时的交通情况,哪怕在同一个县,多数人也少有出远门的经历,十余里外的村落情况不清楚的多的是。 本地确有几个大族,可他们聚居之地都不在这里。关中势族林立,华阴当地少有手眼通天的人物。哪怕大族,族人有一二百便是顶天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个大族联合起来做事有可能,但绝无可能在太平年月干这样的杀头买卖。 段晓棠此行极为小心,距离事发地点十里时,隔两里放下几个暗桩。走到五里内,少部分人缓步前行,其他人下马潜入山林迂回过去。 一路上时刻登高用望远镜观察周围情况,只怕有匪徒留下的暗桩。 一行人小心翼翼潜入案发地点,段晓棠手指头沾着地上的沙土,“有人用马尾拖着树枝,将车辙印记遮住了。” 手指再往他处摸,黄土之下还有血迹。 刘耿文回报,“路边草木顶尖也被割掉了。” 即便农家打草做燃料,也不会不分青黄一起割掉。 段晓棠:“对手有点专业。”但不多。符合高德生的猜测,绝不是一般的匪盗。 留几个人在原地隐蔽观察,段晓棠带着一些身手灵活的顺着隐蔽的车辙印记继续向前追去。 幸好他们来的快,再过几日或下一场雨,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走过两里路,刘耿文皱眉道:“司戈,车辙印没了。” 这附近没有山崖,换段晓棠来,“辛苦”得来的物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舍掉。 段晓棠蹲在地上,“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小道或者山洞。” 大队马车能经过的地方,道路一定不会差。 不一会有军士掰开道路旁边的灌木,露出一条黄土小道来。 灌木不是天然长成,是被人为养出来遮挡路口,寻常人经过,绝不会发现背后还有一条路。 段晓棠立刻招呼,“不走小道,上山沿着道路方向潜行。别出声,看手势执行。” 段晓棠等人顺着山道方向走了四五里路,从山脉走势来看,他们走在山脊上,和小道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根据一路来的山地走势,小道通向一座山谷。 当他们爬到顶端,终于看清山谷内的景象,饶是段晓棠自认经历非凡,亦是惊讶不已。 如果知道吴越和范成明的猜测,段晓棠一定会说,你们都猜错了! 第400章 谷内军营 山谷内赫然是一座军营。 没有旗号,没有番号,段晓棠在右武卫待了许久,一个多月以来又剿灭许多土匪,哪还分不清匪寨和军营的区别。 山谷口有木制的高大营门和栅栏,谷内的营房少数几座砖瓦房,其他多是茅草屋子,从房屋分布来看,自修建开始,就是为了做营房使用。 山谷内主事人必然有军旅背景,不,应该说他背后的势力必然有军事实力,或者曾经有过。 山谷内尽是私兵,贵族私兵。 高门大户有豢养部曲家丁的传统,但大大方方养在自己府宅或者庄园里,放在明面上。 少量并且农忙种地,打的旗号是保护家门财产安全,和主家、家眷混居。 可山谷内的情形呢,段晓棠用望远镜看了几回,没有妇孺老弱,全是青壮。 联合商队还有一部分幸存者,被麻绳捆在一片空地上,旁边是谷内私兵来不及归库的货物。 镜孔中段晓棠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高眉深目,浓眉大眼,胡子拉碴。 何金,又被人抓了! 望远镜再往旁边挪一挪,附近果然还有几个胡人。 这帮私兵留着俘虏想做什么,邀他们入伙,还是索要赎金? 青天白日潜不进去,想通消息也做不到。 段晓棠掏出纸张和炭条,将谷内布局画下来,初步估算谷内私兵人数应该在六七百人之间。 雄踞地势,易守难攻。 刘耿文带着几人在周围继续观察,留心谷内是否有异动。 段晓棠:“自身安全最重要,若是被发现,不求杀伤,尽量逃走。” 刘耿文哪怕不及段晓棠看得仔细,也知道这回事情大发了。“司戈放心。” 段晓棠:“今晚或者明早,必定有下一步动作的指令过来。” 段晓棠回去报信,刘耿文几人带着干粮或上树,或趴在草丛中潜伏。 确定山林中没有私兵的斥候,段晓棠带人疾跑下山,牵了马匹立刻飞奔回营。 “私兵!”吴越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形有些晃悠。 庄旭呐呐道:“会不会看错了?” 段晓棠断然道:“谷内没有老弱妇孺,营盘布置得极为规整。” 哪怕想糊弄这是一座匪寨,只请了一个厉害军师来。可六七百青壮,背后没有金主怎么养的起来。 范成明重复一次,“六七百人。”镇定心神,“不然我们退回临县,向长安求援!” 他们是有一千人,可山谷内地形并不好攻打。养的起私兵的高门并不好招惹,必然和长安的遮奢人物有关联。 不说队伍里有个身份贵重的吴越,一旦打草惊蛇,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吴越坐下,手掌按在舆图上,旁边是段晓棠带回来的炭画布局图,“华阴,再往前是潼关!” 这支私兵潜藏于此是为了什么?关中郡县多匪情,华阴是少数几个治安良好的县城,偏偏这里藏了一支私兵。华阴县令是何背景,这支私兵的主人是谁…… 沉默片刻后,吴越作出决定,沉声道:“不退,打!” 庄旭震惊地望向吴越,这个决定非同寻常,也不同于吴越以往的作风。 段晓棠隐约摸着一点脉,作为大吴王朝的原始股东,老吴家小宗继承人,山谷内的情况明晃晃准备造反。 舞到吴越跟前,怎么可能忍。 扫黑需要证据,平叛只需要名单。 吴越:“商队有人逃出去,正向当地和长安求援。” 风声泄露,不说会不会立刻挂上反旗。这批人一旦转移,加上背后主家的势力,鱼入大海,再难寻踪迹。 这个理由说服了范成明和庄旭。 吴越决定打不打,段晓棠决定怎么打。 段晓棠:“把你们的人都掏出来吧!” 一路上剿匪的活计轻松,多是段晓棠和旅帅们讨论方案。但今日之事,旅帅们不方便掺和。 趁着他们去找人的时候,段晓棠往医帐去,在门口遇上姚壮宪,问道:“姚太医,高德生情况如何?” 姚壮宪:“有些发热,睡过去了。” 段晓棠:“麻烦把他弄醒,有点事想问问。” 姚壮宪观察片刻段晓棠的神色,不似严刑逼供的模样,不多纠结。借着旁边水盆里的凉水,拧了一块帕子搭在高德生脸上。 不一会有了动静,姚壮宪知趣往外退,“段司戈,你慢慢问,我就在外头。” 高德生悠悠醒转,“段司戈?” 段晓棠:“不好意思弄醒你。”开门见山,“我去看过,商队一部分人还活着。” 活着而不是救出来,高德生眼睛微微睁大,“东家如何?” “我不认识他,”段晓棠直言,“你们一共有几支商队,昨夜跑出去多少人?” 高德生琢磨一下,话的确在理。“一共四支,有多少人逃出来不清楚,天黑看不清。” 段晓棠:“队伍里有没有胡商,或者胡人?” 高德生:“有一支,是西市的商人。” 段晓棠:“他们的底细清楚吗,认不认识其中的人?” 高德生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不认识,但东家应该清楚。” 段晓棠站起来转身出门,留下一句,“好生养伤。” 家人还在家等你之类的话,段晓棠不会说,总觉得是在立g。 议事帐篷内人基本到齐,段晓棠见着几个并不熟悉的面孔。 庄旭:“庄栋,早年跟着我父亲一起上过阵。” 范成明:“杨明勇,以前是我哥的亲兵。” “陈彦方,你们应该见过,父王的亲卫。”吴越身后有两人,另一位是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符存,符先生。” 符存不提,段晓棠很怀疑其他几人以前干的是护卫还是副将的活。 正儿八经的朝廷副将挪不出来,只希望他们家里靠谱些,给点靠得住的人。 符存等人原以为这趟剿匪是秋游来着,悠闲一个多月,活终于来了。 但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活,一个搞不好就是塌天大祸。 吴越“一意孤行”,已经确定要攻打,众人只能顺着这个思路来,暗暗留下后路。 第401章 攻打布置 他们手上有一千精兵,纸面实力更强。 但今日并非简单只打一仗,还要考虑山谷有没有其他同盟援兵……难的是战场之外的事。 简陋的炭画图,已经被庄旭重新誊抄到纸张上。 杨明勇不愧是跟着范成达历练过的人,第一个开口,“山谷应该不只一个出口。”但布局图上没有标注,没有发现吗? 段晓棠点头,“我在山上用望远镜看过,暂时没有找到。” 其他人也知道段晓棠手里有一个宝贝,名曰望远镜。说能看千里之外是夸张,但比人之目力强上许多。 范成明等人还借来玩过,如果在望远镜里发现不了,那么人眼更察觉不到。 陈彦方听段晓棠形容过谷内地形,说道:“应该是借用天然山洞或者小道。”手指着正对谷地后方,“大概在这一片位置。” 庄栋皱眉道:“到时我们在前头攻打,他们从后头跑了。” 这一仗怕的不是死伤惨重,怕的是有漏网之鱼。 陈彦方:“找到暗门的位置,在山崖上安排弓箭手。” 段晓棠抱手摸着下巴,“我可以潜进去探探情况。” 范成明急切又忧虑,“谷内只有一个山门,怎么潜进去?” 段晓棠:“近来天气阴沉,又是月底,月色并不明亮。晚上可以悬索从山崖上下去。” 吴越拧眉道:“安全吗?” 世上哪有绝对的安全,段晓棠:“我如果出不来,就潜伏在山谷内作为内应。” 目前看来几个合伙人家里安排的外置大脑暂且合格。 段晓棠不在,庄旭总觉得少了几分安全感,“为何非得进去?”等那群私兵主动暴露也行。 段晓棠坦诚道:“商队中还有幸存者被锁在山谷中,目前看还有反抗的实力。只要联系上他们,进攻时里应外合,拖延谷内私兵撤退即可。” 庄旭:“用高德生的信物为凭?” 段晓棠:“是一条路子,而且我发现山谷内被绑的有一个熟人。” 范成明:“熟人?”段晓棠的熟人也太多了吧,而且运气都不怎么样。 段晓棠:“是当初同我一起落到武功土匪窝里的人,叫何金。别人敢不敢反抗不清楚,他一定是敢的。” 范成明嘴角抽抽,不到一年又进去,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段晓棠:“不过需要世子给一个承诺,事后不杀他们。” 商队的人进了山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也是死,不从也是死。 但吴越不一样,他本就没有立场杀这些商旅,甚至还要将他们保护起来,作为人证。 吴越:“可,事成之后他们的货物亦可带走。”变相同意段晓棠的里应外合计划。 接下来众人讨论山谷攻打计划,段晓棠可以悬索而下,不代表其他军士护卫亦能做到。 哪怕投放些许精锐兵力入谷,亦是无济于事。段晓棠默默在心里添上一项训练科目。 陈彦方:“一共六辆弩车,三辆拆解后运到山崖上重新组装压制谷内私兵。” 杨明勇:“若是弩车配合弓箭手攻打谷门,谷道狭窄,弩车身形庞大,必然阻碍轻骑进攻的进奏。” 弓箭手不用管,从第一次钓鱼行动脱节后,段晓棠专门带人练过,如何给骑兵让路。 吴越:“弩车发射之后,掀到一旁让路。” 崽卖爷田不心疼,但的确是行之有效的法子。 庄旭点头,“到时我和操控的军士交待一番。”掀的时候小心些。 范成明历练这么久,多少知道些常识,“寨门之后,就是帅帐、军械库和马厩。”这三个地方最为重要,普通山寨最为重要的粮仓此时反而不值一提。 吴越:“还有他们的文书账册。”这些才是证据。 这种布置的极为标准的营盘,念头一想就知道具体在哪个位置。 段晓棠:“轻骑急速入谷,擒贼先擒首领,控制帅帐周边,余者掌握军械库,剩余部分收割逃兵。” 范成明:“马厩呢?” 段晓棠:“可以分出小部分人力去控制,比如砍断马缰绳脚蹬之类。在山谷内和我们骑兵对冲,他们不占优势。” 众人先只考虑大致的兵力配比,以及攻打方略。具体的人数暂且不提,因为还有一个更头疼的问题在后面。 符存慢悠悠说道:“华阴县令姓许名能字继峰,岐州雍县人。恩荫入仕雍县县丞,后因治理地方得力,德蒙举荐升任华阴县令已三年,年年考评均是上等。” “岐州许氏,”吴越心里盘旋几遍,没得出任何异常,一个平平无奇的关中大族,“恩主是谁,何人举荐?” 符存:“原岐州刺史景乃权,两年前已过世。” 吴越对这一名字陌生,他的关系背景一无所知,“此人如何?” “姻亲好友皆是寻常。”符存接着介绍起华州一杆子人包括华州刺史的出身来历。 但诸人还是认为华阴县令许能的问题更大。 境内无匪,年年考评上等,偏偏山谷内藏着一支六七百人的私兵,说不定境内的土匪都是被他们剿了的。 不管是为了隐蔽行踪还是见财起意,截杀商旅肯定不是第一回。商旅频频走失,县衙一无所动。 谷内之人均不事生产,物资全靠外头输送。皇权不下乡,但作为县令却对境内异常一无所知。 在雍县是干吏,怎么到华阴就昏庸了呢,分明是包藏祸心。 范成明:“这个姓许的,我来对付!” 段晓棠:“你?” “怎么当一个二世祖,你们谁比得上我。”范成明从来没想过智取,他就是打算胡搅蛮缠到底。 在场能抽身去压制许能的,只有吴越和范成明,段庄两人官品太低。 一旦许能得到消息狗急跳墙,华阴事变。吴越的身份,忠孝当前,是死是活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反倒不如范成明能进能退能伸能缩。 范成明:“七郎,我若是真栽了……” “我保你生前富贵,死后哀荣。”吴越知道范成明是替自己去的,哪怕为了保命“从贼”,也得把他清清白白捞出来。 第402章 山谷夜潜 范成明跟段晓棠混久了,有些观念深入人心,摆摆手道:“后半句算了,我可不想死。” 段晓棠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祸害一定能遗千年。” 生死关头,范成明为讨个好口彩,顾不得祸不祸害的问题。 庄旭:“范二,你带多少人走?” “百人,我带李开德那个旅走。”范成明估量一番,再少他控制不住华阴县衙,再多攻打山谷的人又不够。 范成明:“七郎,你去哪里?”不是问吴越真要往哪里走,而是如何同华阴的人交待。 总不能两人一起出来剿匪,只有一个人露面吧。 吴越:“大哥忌辰将至,护卫会扮作我的模样,去玉华宫祈福念经。” 段晓棠有时候都佩服这些高门子弟,吴越记不记得他大哥的模样都成问题,偏偏把人的生辰忌日记得牢牢的。 范成明:“不然真去?”此地太危险。 吴越斩钉截截,“我就在这里。”看着黑暗中潜藏者的爪牙覆灭。 范成明不多劝,迟疑道:“七郎,我要去了华阴,为了取得信任,可能会说一些不大恭敬的话……” 范成明的嘴,吴越心里有数,这时不得不大度,“只要不将父王拖下水就行。” 军功于吴越无用,名声也差不多。 范成明答应得爽快,“没问题。”借十八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编排吴岭呀! 主要被编排败坏的是吴越。 范成明:“那我立刻带人走,帐篷多带一些。”营造出人多势众之感。 庄旭:“哪怕现在快马加鞭过去,城门也关了。” 范成明要的就是这效果,“我进不去,他们也别想出来。” 庄旭:“你打算怎么做?” 范成明现在只有一个大致想法,细节还要等到华阴再完善。只能先将模糊的念想说出来。 众人听完后,杨明勇默默站的离范成明远一点,以前只知道家里二郎君不肖兄,哪知道路子野到这份上。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山上的笋都被你夺完了!” 庄旭自愧不如,“范二,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不如你无赖不要脸。 吴越不在乎名声,难道范成明就在乎吗?何况这是代价最小的办法。 众人没有异议,甚至出谋划策补充细节。 范成明:“那我走了!” 庄旭跟上前,“范二,你可一定要保重。” 范成明沉声道:“嗯,你们也保重。” 如今兵分两路,哪一路更危险说不清楚。 范成明的危险之处在于,几乎只身入华阴,孤立无援。一旦事泄,别说清白名声,连性命都成问题。 范成明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往华阴堵住许能,余下几人将旅帅召集入内,分派人手。 总攻时间定在明日清晨,山崖上人手由庄旭统领,段晓棠深夜入谷,明早若是回不来,先锋由陈彦方统率。 夜间的山崖上光线不足,温度较低,风力较大。段晓棠顺着白天选定的位置,将绳子系在崖边的大树上,手里握着绳子,顺着岩壁往下。 夜间天色昏暗,哪怕肉眼靠近,也难以看清下脚地。 段晓棠担心碎石头落地的声音引来人注意,只能慢慢往下挪动。 半刻钟后,手掌撑在地上,安全落地,立刻将绳头藏在大树后面。 避开巡逻,先沿着山壁寻找后路,再摸清谷内的具体布置。 整片谷地不过十几亩地,段晓棠走一圈都没找到另一个出口。如果挖掘暗道,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想到谷外那条小道的布置,不死心得捡起一根木棍,轻轻扫起周围的灌木草丛。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粮仓背后找到了。 巡逻将至,段晓棠记下位置,闪身躲到巨石后面。 商队的俘虏们仍旧被关押在货物旁,夜间管理松散。 段晓棠挑着一个空当,滚到俘虏堆旁边,有的人夜晚睡得迷迷糊糊,不自觉旁边就多有了一个人。 段晓棠本想找高德生的东家刘洪成,刘家商行的人马最多,哪怕被打残,保留的实力也应该最强。 可她不认识人,也不知道人是否还活着。 胡商一队被安排在最边缘的位置,段晓棠手肘捅了捅旁边半睡半醒的胡人,小声道:“亚克西木塞斯,我是何金的朋友,他在哪里?” 胡人迷迷糊糊的回应,“亚克……”猛地睁开眼,这说话打招呼方式不对劲,不是商队里的人。 何金是汉名,同族不会这样叫他。 胡人猛地清醒过来,手脚俱被绑住,头往旁边一撞,“吾日耶提,你的朋友来了!” 何金从睡梦中清醒,想伸手将同伴拍开,理智上头止住动作。“朋友?” 瞥见法依则旁边多了一个人影,明明入睡前旁边是空的。 段晓棠没想到两人距离这么近,用仅两三人听到的声音说话,“何金,是我,段晓棠。” 夜色中何金看不清人脸,也分不清段晓棠的声音,但这个名字他可记得牢固的很。 “段兄弟,你怎么来了?”明明商队里没有段晓棠这个人。 法依则往何金身上一滚,半躺到原先何金的位置,而何金换到段晓棠身边。 段晓棠:“我收到刘家商行伙计的求救,白日过来探查时发现还有你。” “几家商队的东家管事还活着吗?” 何金算是胡人商队里的一个小头目,受困一日两夜,几个头头脑脑不免交换意见,情况清楚一些,“都活着,刘家的受了些伤。” 段晓棠:“麻烦把他们悄悄叫过来,外头的人有些话要交代。” 听到段晓棠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何金心底一喜,“我去叫人。” 说完他和法依则或滚或膝行往附近去找人。 为了商量方便,几个东家管事位置不远。当然他们不会说是外头来人,只说自家有请。 不多时原来位置聚集着几个人,夜色深沉看不清脸。 这些东家走南闯北,进了山谷哪还不清楚,怎么选都是一个死。但人活着总要挣扎几分,一个个叫嚷着家中有藏金,愿意献给首领,苟活几日等一份希望。 段晓棠:“哪位是刘洪成刘东家?” 第403章 攻打山谷 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是老夫。” 段晓棠从怀里取出荷包,掏出作为信物的红宝石戒指,举到刘洪成眼边,“长话短说,我受贵号伙计高德生所托,前来相救。” 刘洪成在夜色中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红光,人没错信物也没错,没想到最后转到山谷中来,而且只有一个人。 最开始以为是普通山匪,只要交够赎金,总有一条生路。可见到山谷中的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段晓棠并不透露来历,“我上头的人答应,保你们不死,也可以让你们带着货物财产离开。” 山谷中的人一看就是要造反的料子,能和这些人对上的,无非官府军队亦或当地势族,实力定然不容小觑。 段晓棠的话既是保证亦是威胁,可以让他们活,也可以让他们死。 天下没有白吃午餐的道理,刘洪成当然明白,“郎君需要我们做什么?” “若是谷中有变故,你们带领幸存人等,阻拦这些人逃跑片刻。”具体行动时间计划,段晓棠不能说的太细,“现在的位置东走五十步是谷中军械库,到时你们左臂绑上异色布条以做区分。”谷内不少私兵也穿便服,必须做些区分,以免误伤,后半句表露绝不是要他们做炮灰。 几息后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刘洪成作为代表,“我们答应。”有一丝希望都要抓住。 不光嘴上答应,也要严防同伴反水泄密。 段晓棠没有说明进攻的具体时间,他们只能在煎熬和希望中坚持下去。 何金双手被缚,段晓棠临走时,解下身上的匕首往他背后塞去。 岂料何金伸出手来,嘿嘿笑两声,接过匕首。 在武功匪寨中见识过段晓棠那一手脱绳子的本事,何金勤学苦练,挣脱不及段晓棠利落,但一般的绳结根本困不住他。 之前已经偷偷解了不少同伴的绳子,原本打算趁机抢几匹马,看能不能强闯出去。 段晓棠:“我一定回来救你们。” “段兄弟,保重。”何金相信段晓棠的话,这是个有本事还说话算话的人。 匪寨里那么多女人,她说带着一起走,就真的一个不落全带下山。 段晓棠原本打算探一探暗道,但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也不知暗道有多长。 只能记下位置,跑回悬崖底下,轻轻拉扯绳子三下,给上头的人发信号。 绳子传来几下有规律的晃动,上方安全。 段晓棠顺着绳子往上爬,快要冒头时,刘耿文伸手将她拉上去。 段晓棠趴在地上重重喘两口气,轻声道:“走。” 何金将匕首藏在左手衣袖里,右手紧紧握住左手腕。 自段晓棠离开后,他和法依则便睁大眼睛,想知道段晓棠究竟从哪里混进来,又从何处逃出去,能不能借鉴,可惜一无所获。 法依则便是胡人商队的首领,也是何金的族兄弟。 往常听何金提过有一位姓段的朋友,本领很是高强,能带着人从山寨中脱困。 今夜心悬着半截,既佩服段晓棠的本事,又知道山谷本质就是一座正规军营。 当初何金说攻打山寨的高门是哪家呢? 黑夜中其他几位东家同样睁着眼,眼睛疲劳得泛起泪水,也没听到一丝异动。 他们都没有对手下人提起今夜有外头人来过,只待事到临头再通知。否则手下人不谨或者把这事当做投名状交上去,就全完了。 所有人马均已集结,星夜启程,人衔枚马裹蹄。 段晓棠在半山腰找到庄旭,周围人举起草衣遮挡光亮,两人躲在一个小空间里说话。 段晓棠打开打火机,发觉庄旭脸上身上都有一些脏污,看来上山路上,没少摔跤。 “商队的人答应配合,他们在这个位置。”手指着谷中地形图,“这里大概就是暗道,但我没进去探过。” 庄旭点头示意明白,“我再调整下弓弩位置。” 段晓棠将打火机合上,“嗯,我下去了。”飞奔下山。 天色微蒙,能隐约看见人影。 笨重的弩车顺着黄土小道,慢慢向前推进。 段晓棠穿上全套盔甲骑在马上,静静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何金和法依则侧躺着,旁人只以为他们习惯这样的睡觉姿势。岂知他们是竖着耳朵听山谷外的动静。 段晓棠既然来报信,距离动手的时候就不远,拖不过一两日时间。 当然他们希望越快越好。 “啊!” 望塔上的人掉下来。 “敌袭!” “敌袭!” 几声大喊打破山谷内的静谧。 商队的人距离营门有一段距离,依然有一支铁箭落到他们附近。 刘洪成定睛一看,箭支粗大,箭镞呈扁凿形,惊叫道:“是床弩,床弩!”会使用床弩的必然是朝廷军队。 何金附近几人立刻挣开绳索,徒手或者捡起石头将附近经过的看守击倒。 何金用匕首割断其余人绳索,大喊道:“左臂绑布条,去东边兵械库抢武器。” 私兵们迷迷糊糊接二连三从营房中跑出来,来不及穿衣着甲,只带着随身的刀剑。 从营门处射来的剑雨暂且停了,悬崖四壁,自上往下倾泻无数利箭,但凡敢冒头的,都被射个对穿。 无数黑骑从营门涌入,长矛刀剑收割人命,旌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光耀。 刘洪成险些泪流满面,“是王旗,是河间王,他带着右武卫来了!” 时人常腹诽吴岭刚愎自用,但没人会否认他的武功。南衙诸卫便是大吴最强战力,皇室勇力的最佳体现。 吴岭这会好好在长安坐镇,打这面王旗的是吴越,为的就是吓破谷内私兵的胆子。 清晨天色并不明亮,隐约有些雾气,庄旭手里拿着望远镜却看不清楚,只见几个模糊的身影一反常态,往右后方粮仓的位置退去。 这些人想逃跑。 崖上弓弩总有不及之处,骑兵还在营门附近和私兵纠缠,追不过来。 急得庄旭往下大喊,“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一个人的声音在此刻的战场显得多么渺小,淹没在喊杀刀剑相击声中。 刘耿文立刻招呼周围军士一起向下喊,“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山谷内的人,还有什么明白的,他们的后路被人知道了。 “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颇有四面楚歌之感。 第404章 收锣罢鼓 刘洪成人老成精,如今两派势力,一面是强势出击的河间王吴岭,一面是意图造反不知来历,抢了他们货物杀了伙计的私兵。 选哪边还用多想? 刘洪成:“取盾牌,顶在头上,去粮仓。”堵这帮孙子的后路,万一叫人跑了,吴岭身份贵重不怕,他们这帮行脚商人说不定真成炮灰。 此时敢走南闯北的商人,不说武艺如何,身体素质一定过关。少数底线低的,随时可以化作武装商队黑吃黑。 诸人在武器库内拿上趁手的武器,两两组合,一人举盾到头顶,遮挡箭支,一人持刀拿剑护卫。 一群人快速移动过来,与附近的私兵展开一场厮杀。仗着人数居多,霎时将场地清理干净。 粮仓挨着山崖,何金多看几眼,也没找到暗门的位置。 诸人守着一个粮仓,藏身在崖壁之下。山崖上的弓弩射不到这里来,私兵们若是想跑,自然会有山上的箭雨送去投胎,便是侥幸跑脱靠近,也会被商人们的刀剑教做人。 在这离乱的战场上,端的是一个重在参与又好看戏的位置。 原先将联合商队击杀得屁滚尿流的山谷私兵,此刻遇上右武卫黑色洪流,竟成毫无抵抗之力的土鸡瓦狗。 法依则感慨道:“这就是大吴最强大的军队?”与之相比,老家西域那边,打仗好似过家家一般。 “右武卫在南衙诸卫中排不上号,不过……”刘洪成忽然顿住,不过他们今年迎来吴越坐镇。 理论上,作为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世子也能借用王旗。 今日领兵前来的,是吴岭还是吴越? 若是吴岭,他们一定赌对了,若是吴越,胜负可就要再等一等了。 粮仓附近的后路被山崖上的弓弩和崖壁下的商人牢牢控制,退无可退,私兵们经过最初的慌乱,渐渐组建起反击之势。 终究只是徒劳,人数装备士气的差距一旦拉开,再难追上。 谷内的私兵不是被杀,就是投降。 段晓棠带着数个河间王府护卫来到粮仓附近,带血的短刀拨开崖壁下的灌木,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商人来之后,没人跑出去,但他们过来前,有没有人趁乱跑出去,就难说了。 护卫微微颔首,“段司戈,我们去追。”说完带人钻进洞里。 段晓棠见商队人员杂乱,“几位东家清点一下伤亡,注意有没有生面孔混进来,待会安排人过来治伤。” 商队很快分成四列,跟在各自东家身后。 法依则悄声问道:“这是昨晚来找我们的人?”声音有些熟悉。 何金点头,“就是她。” 法依则:“段四郎果然是位英雄人物。” 两支队伍离得近,刘洪成情知这胡人是误会了,将“司戈”误听为“四哥”,解释道:“司戈不是排行,是官职。” 法依则表现得好似一位憨傻看什么都新鲜的外地商人,“官多大,做什么的?” 刘洪成可不会被法依则的淳朴模样骗了,对方在西市混多少年,对大吴官职不了解是真,爱扮猪吃老虎也是真。 “八品。”具体做什么的,刘洪成也说不出来。 不似将军校尉参军,职务清楚明白。司戈做什么,军队之外的人真不清楚。 法依则琢磨一番,大吴官品最低九品,八品已超越大多数人。 长安胡人地位低,胡商地位更低。 不一会两个军士带着伤药和绷带过来,“跟我们来。”将人带往一间空屋内处理伤口。 段晓棠进到谷内难得的砖瓦房内,照营盘设置来看,应该叫帅帐。 屋子中间仰倒一具中年男尸,嘴角流着黑血,显然是服毒身亡。 他旁边有一个火盆,隐隐冒着热气,现在里头只剩点点火光和余烬。 吴越:“人死了,东西也烧完了!” 纸张的好处是易保存,坏处是易焚烧。 吴越:“符先生,将此人画影图形。”他不信天底下无一人认识此人。“陈彦方,审讯其他活口,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转头见段晓棠站在门口,“有何补充?” 段晓棠眼神停驻在唇角的黑血上,“找个仵作来验尸,看他死于哪种毒药。” “服之即毙命的毒药,稀少且昂贵。”必然有来历。 吴越暗道段晓棠的思路确有可行之处,但现成的仵作在华阴县城,少说也要两三日情况分明后才能做打算。 见段晓棠神情低落,问道:“伤亡如何?” 段晓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平稳,“确认死亡二十二人,重伤三十四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熬过去。” 她刀下收割人命,却还做着吃着大锅菜唱着歌跳着舞全甲还长安的美梦。 不为那份古今名将的荣耀,而是一种责任感。既然把人带出来,就应该把人带回去。 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二十二个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这个山谷里。 吴越此时说“节哀”、“保重”都不应景,只得道:“伤者会得的治疗,亡者会得到抚恤。” “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帅,你不能垮!” 对吴越将“责任甩锅”的行为,段晓棠不置可否,嘴角微微抽动,“是呀,我不能垮。” 拱手告退,“世子,属下继续去清点物资、伤亡。” 对吴越深挖私兵背后势力的行为,段晓棠和庄旭只有一个态度,任他去,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事。他俩官卑位低,经不得半点风浪。 从清晨激战到初步清点处置,一个上午过去了。 吴越在活口中没有挖出半点有用的信息,“给范二传信,再调一个旅过去,让他再将华阴县上下人等制住两日。” 孙昌安将己方的尸体收拢,找到商队养伤的屋子,“烦请几位东家支使些人手出来,认认尸体。余下的谷中余孽我们便要埋了。” “另外审出了原先商队死伤的埋骨地,东家们看,要不要重新挖出来。” 一个二三百人的联合商队,转瞬间只剩五六十人。 其他三个东家,全部看向法依则。汉人讲究落叶归根,胡人信仰复杂,却不知道什么说法。 第405章 背后主家 胡人死后并不在意尸体处置,法依则:“都可以。” 孙昌安迟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棺木、草席。” 一位商队东家摆手道:“将军,小的货物里有一批青瓷罐,可以用来装骨灰。” 千里扶棺回乡,不说棺材的花销,便是一路的车马资费就让人肉痛,能将骨灰带回去,已经仁至义尽。 这次死的太多,带着尸体走,一路穿乡过镇,恐怕吓着人。 火化亦或火葬,在中原并不受追捧,因为有一种非常严厉的处罚,名曰挫骨扬灰。 孙昌安推拒道:“我哪是将军,就一旅帅。”他们这一路里,连个正儿八经的的将军都找不出来。“得回去回禀一声。” 庄旭一听就知道这帮子商人刚脱虎狼窝,便琢磨起他们的货物。“他们自己来烧来装,老孙你跟他们说明白,先跟着我们几日,不得擅动。” 段晓棠清楚商人们惊弓之鸟的心态,补充道:“直接同他们说,现在往外走,就是一个死字。” 没看打完仗后,吴越没有一点要耀武扬威的心态,全缩着脑袋做人。 世子都缩着,其他人哪还能挺直腰杆。 待孙昌安离开,庄旭说道:“也不知王爷多久能收到信?” 昨日吴越已经向长安写信,一则通报情况,解释自己的决定,二也是隐晦的求援之意。 华阴这个烂摊子,吴越的身份和手里的一千人,能暂时压一压,但压不了多久。 更大的风暴在长安酝酿,偏偏私兵首领服毒自杀,将所有的证据都烧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吴岭这时候能不能抽出手来,拉一把在外“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小儿子,谁也不清楚。 段晓棠:“尽人事听天命。” 庄旭心底七上八下,此时只能指望范成明超常发挥,能按住华阴县城的牛鬼蛇神。 不然他们一群南衙右武卫的正规军,被华阴当地的郡兵、衙役、士族家丁给冲了,真没处说理去。 阵亡军士被安置在一间空屋子中,现在寻不到足够的棺木,只身上盖着一张白布。 段晓棠轻轻揭开蒙面的白布,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认得每个人的脸。 局势安定下来,他们会被暂时安置在义庄中,待战事结束,由吴越安排人手将棺木送回家乡。 他们生养于关中,亦为关中的稳定而战死,合该葬在自己的家乡。 段晓棠不信吴越对底层军士有多少怜悯之心,哪怕为了笼络人心行此事,无论对生者还是死者,都是一种安慰。 论迹不论心,小人为了某种目的,做一辈子好事,那他就是一个好人。 临时的伤兵房哀嚎满天,自林婉婉离开后,姚壮宪顶替她的位置,成为左厢军一营的主治大夫,一些较为复杂的伤情也能处置。 姚壮宪见段晓棠满面忧色,一点不像刚打了胜仗的样子,但有些话还是得说:“段司戈,有几人今天恐怕熬不过去。” 段晓棠手指掐进掌心,“姚太医,能救的尽量救。差什么你同我开口便是。” 姚壮宪:“差一些药材。” 段晓棠:“麻烦你写个单子,我派人去找。” 不一会,段晓棠捏着姚壮宪写的药材单子,找到庄旭,“庄三,翻下山谷内的库房、还是商人的货物,有没有这些药材,没有的话,派人换了衣裳去华阴县城采买。” 山谷库房内的东西是缴获,商人们的货物多少要给点钱。 庄旭点头,“交给我吧。” 吴越在帅帐内转着圈走,快要被气疯了。左厢军一营第一次有真正的伤亡,可所有的证据都被烧了。 早知如此,昨夜段晓棠潜进来时,大可冒险探一探帅帐,反正她连开锁都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谁也没想到首领会这么果断,立刻烧了所有文书。 吴越小小的反思一下自己,该不会竖起王旗,不光将私兵吓到,也把首领的胆子吓破了。 知道跑不掉,怕牵连主家,一不做二不休,不光自己服毒,连带所有的账册都烧了。 将猜测的人选放到吴岭的对面,谁畏惧他,谁怕被他抓住小辫子……吴越很快放弃思索,这样的人太多了。 符存:“世子,谷内私兵多来自被拐骗的良家子,附近山寨的土匪、以及被截杀的商队幸存者。首领自称刘三郎,祖籍蓝田,口音倒是不差。”但整个关中,口音都差不了多少。 吴越:“他们在此地多久,为何会转向劫掠?” 符存:“大约四年,新道开辟后旧道荒废,偶有商旅路过。两年前一只商旅探路时无意发现山谷,便被灭了口。约莫尝到甜头,便开始向商队下手,一年少说有三四次。” 吴越没养过私兵死士,但知道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隐秘,第一次事出有因,但往后的做法,不是谷内首领私兵的心被养大,就是他们同主家的羁绊减弱。 无论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者主家势力大减,总之这帮私兵没那么听话了。 吴越:“谷中有陌生面孔来吗?” 符存:“没有,刘三郎偶有外出,但去了哪里见了谁,一概不知。”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断了,吴越想到段晓棠曾提过的毒药,“继续审,赃物交给谁处置?”谷中没有陌生人来,那么必然要人手运出去,运去哪里交给谁。 吴越:“谷中的粮食酱料,从何而来,商铺还是田庄全部去查。” 几百人的粮食,没点背景由头根本买不着。 私兵们纪律差到如此地步,哪怕留下的都是小虾米,总该知道些风声。 吴越:“那些良家子是被何人掠卖而来?” 吴越此人,只要给他足够的资源,他就足够的难缠。 之前不懂段晓棠为何每到一个匪寨,都在意土匪们有没有种地。 直到某次军士间闲话,李开德无意点破,说在乡下,一个人能不能安心过日子,只看地种的怎样就知道。哪怕没地,房前屋后也要种些菜蔬。无赖二流子、辱没祖宗的不肖子孙才会眼看着好端端的地抛荒。 吴越方才将谷内浅走一遍,连根葱都没有。 第406章 世子急件 华阴距长安三百里,护卫们一路马歇人不歇,疾驰两日方到长安。 哪料赶到南衙扑了个空,吴岭去右屯卫了。 护卫们等不及吴岭回转,直接驾马奔去右屯卫大营门口求见。 往常吴越向长安呈递战报,从来是不紧不慢,例行公事一般,一封往南衙一封往右武卫。 护卫们拿着河间王府的俸禄,给南衙跑腿,的确有些公私不分,但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也就习惯成自然。 别说吴岭本人,连右屯卫诸将都被吓个半死。 有些资历的这样的场景也见过一两回,王府该不会又要办丧事了吧! 幸而护卫入帅帐身上未戴孝,面上亦无哀色,只跪在屋中,“王爷,世子急报。” 若在南衙私下会面,护卫说不定还能挤出两滴眼泪,哭求“王爷,救命”。 但在右屯卫,谁也不敢去轻易挑动吴岭和诸将脆弱的神经。 吴越和范成明两人在关中剿匪,起先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两位一个柔弱王孙,一个蛮横纨绔,哪像会打仗的样子。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战果逐渐显现。这两人一路兢兢业业没闹妖,一个匪寨一个匪寨扫过去,半点不嫌弃战功小。 私底下都说,河间世子和范长史走过的路,寸匪不生。 没有一点同地方百姓的纷争,韩腾连申辩折子的模板都准备好了,竟无用武之地。 关中官员,要么头铁要么不长眼,真要有丝毫错处,还不被指着鼻子骂。 考虑他们只带一千人走,一路上攻克的匪寨累加起来数倍于己,还没有死伤,说一句战功卓着绝非夸张。 已经有好事者偷偷找范成达打听,他母亲当初怀范成明的时候,有没有做过胎梦,或者做过特别的事。 不光南衙兵部,连京兆府那帮酸才都派人查过。 战功是真的,每每攻克匪寨,俘虏等事宜总要与地方交接。没扰民也是真的,唯一能挑刺的是,有一回大军走的疲累,摘了老乡家的梨,给的钱帛比市价低些。 但老乡主动解释,他家梨酸,平日根本卖不上价,这回还是自己赚了。 虎狼之师转眼成仁义之师,别说南衙诸将连关中百姓都没转过神来。 凶猛的虎豹变成柔顺的小狸奴,但只要看看小狸奴的爪子,就知道,柔顺是柔顺,凶猛也是真凶猛,挠人疼! 南衙诸将原本因吴越总是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带来的阴霾,终于迎来曙光。 现在“曙光”好像出事了。 吴岭用钥匙打开信匣,取出里头的信件。 吴越信中言简意赅的写明发现山谷的始末,谷内的情况,他们的作战安排…… 吴岭老于战事,哪里不明白,布置周全,这一战右武卫最差就是惨胜。真正棘手的是华阴县乃至华州。 信中没有直说许能有问题,但吴岭焉能看不出来……关中腹心之地,皇室眼皮子底下,竟敢如此妄为。 右屯卫诸将心里忐忑不安,不住打量吴岭的神色。先惊后怒,而后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笑道:“还真是老子的儿子!” 底下诸将心惊不已,转念一想,吴岭不可能怀疑吴越血统,父子俩仔细看,五官还是相似的。 吴越身上最大的问题是性情“不肖父”,那他这次是干了什么像老子的事情? 吴岭看不惯吴越唯唯诺诺的模样,没想到事到跟前,倒有几分血性和担当。 依对吴越以前的性情的了解,遇见这等没有必胜把握的事情,必然退一步,以图后续,焉知一步退便要步步退。 男人果然要在战阵中历练过,方才有成长。 吴越把华阴的天捅破一半,吴岭能怎么办,要么把天全砸碎,要么替他把天补上。 将信件揣到袖子里,安抚诸将,“世子将打一场硬仗,心中有些惶恐。” 右屯卫诸将假装信了,吴越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真会给亲爹写信诉说惶恐?又不是皮痒想找骂。 吴岭:“右屯卫一切如常,本王进宫一趟。”言下之意,此事不得外泄。 吴岭瞥一眼身边的护卫,“你们几个去城门口守着,再有世子的信件来,即刻送到本王面前。” 吴越的信是在发动攻势前匆忙写就,算上攻打的时间,说不定等他出宫门,就能看到第二封信。 看吴越能不能找到切实证据,再决定是抓人还是抄家。 吴岭离开右屯卫进宫前最后一句交待是:“让范成达去右武卫候着。” 吴越了不得一个仓皇逃窜的结果,范成明才是命悬一线。 听得右屯卫诸人心里苦辣酸甜什么都有,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但好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让左武卫大将军去右武卫大营,和黄鼠狼上门给鸡拜年有什么分别。 该不会范成明出事了吧! 实际上范成明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有事,也是别人的事。 他率领百人赶到华阴县城外时,天早就黑了城门也关了。 特意跑到城门底下转一圈,闹出极大的动静,专门跑到城门口吆喝了一声,没敢闹着夜开城门,报上家门,只问清楚次日开门时间。 然后立刻散出人手,去四门外守着,看看有没有人夜出城。 城外驿站边密密麻麻搭出数排帐篷,远远看着像有两三百人的样子。 范成明转头换了一身纨绔打扮进驿站,金钱大棒一祭出,打听县中情况,驿卒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光县令,连县丞县尉几个巨头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 借着一顿酒和临近几桌混熟了,连城内大族间的隐私都打听出来几分。 第二天正是衙门的放告日,城门一开,范成明先吩咐亲兵去买药,怕药效不佳,还要多跑几家多买几份。 然后兴冲冲地抱着几坛酒跑到华阴县衙,将即将升堂的许能堵回后衙。 见面特别热情,情真意切,大喊一声:“姨夫!” 许能是个精干的中年男人,一时竟有些怔愣住,自己何时有这么一位姨侄儿。 许能:“郎君是不是认错了人了?” 范成明无辜地睁大双眼,“姨夫可是出自岐州许氏?” 许能:“不错。” 第407章 新编故事 范成明猛一拍大腿,险些将酒坛跌落,急忙抱回来。“那就没错!” 许能迟疑,“本官并不认得郎君。”态度语气尚且良好,全看在范成明的富贵衣着。 范成明将酒坛抛给亲兵接着,亲密地携上许能的胳膊,“姨夫,我姑祖母嫁去岐州刘氏,她侄女嫁到你们许家,是姨夫你的族兄弟,算一算,我们可不是亲戚么。” 这份关系可是范成明绞尽脑汁才找出来的,姑祖母是真的,同在一地刘氏和许氏有联姻也是真的,至于是哪一辈的联姻可不好说。 许能不用想都知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算亲戚。“郎君此来为何?” 范成明装模作样唉声叹气一回,“侄儿这次领兵过华阴,刚好想起姨夫你在这儿,特意上门叨扰。” 原本在背后看热闹的县尉脱口而出,“领兵?” 范成明没有半点志得意满之态,轻描淡写道:“忝为右武卫长史,此次奉命出京剿匪。” 同样是六品,范成明的品阶比一县之主许能还高一阶。一看两人的外貌年纪,屈身称呼一声“姨夫”,那是给面子。 原以为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结果是高门贵戚。 许能唇角微不可察抽了抽,“老天保佑,华阴并无匪情。”好似一位为民考虑的好官,担忧军队过境引发纷争。 范成明扶着许能的胳膊往屋里带,“侄儿自是知道,华阴人杰地灵,姨夫是有口皆碑的能吏。这次是另有要事相求。” 许能心底了然,有事相求难怪愿意自降身份。 范成明招呼身后众人,“你们也一起进来,帮本长史分辨分辨。” 华阴县衙数得上的县丞县尉书曹文吏一股脑进来,一则上官相邀,二来想看看热闹。 进了屋子,范成明反倒像个主人,指挥起下人,“去安排酒菜。”拍拍亲兵手里抱着的酒坛,“这是我从长安带来的佳酿,你们正好尝尝。”实际是在城外驿站买的。 下人不知该不该听,愣在当场。许能挥挥手,“去吧!” 许能仗着“辈分”坐在上首,其他人分坐两列。认亲许久,还只知道侄儿的官位,实在不应该,“该如何称呼长史?” 范成明半点不见外,“姨夫,你叫我范二就成。” 许能:“令尊是?” “我父亲早亡,我哥是左武卫大将军。”范成明从不避讳自己靠哥哥走到今天。 许能倒吸一口气,“原来是范大将军。” 下人端上一些凉菜,配上小酒盅。 范成明顿时不乐意,“小酒杯一口就没了,换海碗来,那才够味。” 亲兵给诸人倒酒,范成明举起海碗,“我们姨侄两久别重逢,是天大的缘分,来,喝一个。”一饮而尽。 早酒易醉,但上官一口干了,其他人只能跟上。 “华阴物阜民安。”再喝一个。 “今日天气不冷不热。”再喝一个。 连干三碗下去,酒量一般的,脑袋已经开始晕了。 许能按住额头,“二郎,刚才可是说,有什么烦心事?” “这事说来话长!”范成明说着刚编好的瞎话。 他原本是长安一个自由自在的小纨绔,每天喝喝小酒吃吃小菜赌赌小博……生活丰富又多彩。 哪知道亲哥太有本事,刚入仕就被拱到一卫长史的位置上。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就想在哥哥的荫蔽下,做个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废物。 当长史就当长史吧,右武卫都是叔伯兄弟,平日多有照顾,挂职领俸禄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哥非得望弟成龙,想要弟弟拜将。但前提必须得有战功,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由此造就范成明苦难的开端。 屋内一众人等听得目瞪口呆,定力差的筷子都掉了。难道他们在乡下待得太久,现在长安纨绔的追求都这么清奇? 如果他们知道一个词叫做凡尔赛,就晓得是什么缘故了。 整个故事半真半假,除了范成明本人的经历,还杂糅诸多人的想法,比如段晓棠,比如一些狐狗朋友…… 范成明看到酒坛将空,立刻招呼道:“老李,去把本长史从长安带来的佳酿都送来。” 李开德领命,“是。” 许能:“二郎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范成明继续往下说道。 范成达的办法很简单,找个不太凶险的战场,把弟弟送去捞一把战功,正好河间王世子吴越也要出来历练。 于是两棵长歪的小树苗被父兄齐齐打包,接了关中剿匪的任务镀金。 实际他俩就是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管,仗全是底下人打得。 华阴县一干人等目瞪口呆,这是可以说出口的,这是他们能听的? 众人终于确定,范成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缺心眼。 南衙能知道具体战况,是因为他们在外征战要呈送战报。但华阴毕竟是地方,消息不畅。就算听闻左厢军剿匪得力,也只当以讹传讹。 在范成明的故事里,他和吴越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但打小不对付。 一起同过窗,两人都不是读书的料子。范成明十三四岁才认完字,吴越时常拿本书装样子,但学识一般。别人写满墙诗,他一首也写不出来。 一起扛过枪,在右武卫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他靠爹我靠哥,拼的是投胎的本事,谁都不寒碜。 一起上过花楼,结果摊上闹事的,第二天花楼就被查封,两人都嫌对方晦气。 李开德带着几十个军士护送十来坛加了料的酒,光明正大走进县衙。 范成明立刻摆起官威,“快给本长史姨夫,还有华阴诸位新认识朋友,满上。”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假的,一坛酒里放一包蒙汗药,人不会马上昏过去,一碗接一碗,人昏过去也只当是喝醉。 范成明的逻辑很简单,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暂时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佐酒故事在范成明嘴里另有一番风貌。 原以为他和吴越一辈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下去,偏偏命运的捉弄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他的苦难生活才刚刚开始。 第408章 酒桌故事 吴越是锦绣堆里金尊玉贵娇养出的人物,前半辈子就没离开过长安。 一到关中大地,范成明见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仿佛一匹快乐的小马驹四处撒欢。 反观吴越处处不自在,菜不是咸了就是甜了,水不是烫了就是凉了,酒不是淡了就是烈了……哪哪都不对,连月亮都不如长安的圆。 日日思念长安的高床软枕,想回河间王膝下尽孝,父王饭进的香不香,觉睡得好不好…… 要不是范成明指名道姓说是吴越,旁人非得以为是哪家的娇娇女。 范成明唱念做打全套,“姨夫,侄儿心里委屈呀!” 李开德连忙给各个桌案上添满酒。 如果继续下去,尚能维持,但两人的矛盾还是爆发了。 每到一地,地方官府士族盛情难却,总要宴饮一番是吧。王府世子赴宴纡尊降贵,不敢相邀。 单独请了范成明,结果人家心底又不乐意。地方送来的土仪非得散出去,我得不着你也得不着。 两人一路针尖对麦芒,好在有惊无险没闹出大乱子。 走到玉华宫时人不走了,大世子忌辰将至,非得在那儿诵经祈福七日。 吴越上赶着当孝子贤弟,范成明也不能拦着。 两人就此拆伙,各带了一批人马走,约定在华阴汇合。 华阴一干人等止不住嘴角抽抽,军国大事,竟如此儿戏,岂料更炸裂的还在后头。 范成明一路东游西荡游山玩水,先一步到了华阴,又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打算经华阴过潼关,去洛阳玩一圈。 许能现在知道,范成明不光缺心眼,还无法无天。“长史接的军令可是在关中剿匪。” 范成明从善如流地点头,“所以我最后肯定要回来,只是中途去洛阳玩一玩。” 对着对面的李开德,“是吧,老李。本长史说话算话,说带你们洛阳玩,就一定做到。” 李开德早得了嘱咐,今日一切都要附和,做足狗腿样,“长史说的一定是对的。” 许能假作为难道:“世子不日就要到了。” 范成明不以为意,“祈福七日,但启程可说不一定。他身娇肉嫩,一日能走二十里就不错。” 图穷匕见,范成明终于道明来意,“万一世子来了华阴,侄儿还没从洛阳回来。烦请姨夫设法拖延几日,并给侄儿传个信。” 许能头一回遇见这么胆大包天的熊孩子,“如何拖延?”反手一道弹劾奏章差不多。 范成明说的轻松,“安排些歌舞,或者找些学子来开文会,他就喜欢那些不需要动弹的活动。” 许能不知道范成明哪来的脸皮,求自己做这种事情。他俩一无感情二无利益勾连,凭什么要为他去得罪吴越。 哪怕在范成明嘴里吴越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废物,终究是王府世子。 河间王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和大将军的弟弟,选谁还用多想吗。 许能站起身来,脑子有些昏沉,“今日放告,本官还得去前头处理政务。” 范成明抢先一步将人按回位置上,他体格健壮力气大,没专门练过的人不是对手。 “姨夫,我两多年不见,怎能沉迷案牍,弃侄儿而去呢。” “我哥从小就教我,天底下没有一顿酒不能解决的事,如果有,那就两顿。”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赖着不走了,天天顿顿找你喝酒。” 范成明看人已经有些撑不住,将酒碗递到许能嘴边,“这碗酒,你要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范二。” 许能终于明白范成明哪来的底气,上门让自己为他遮掩了,根本是胡搅蛮缠。 天下就是因为这些混账窃居高位,方才如此败坏。范成达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混蛋长大。 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范成明举起旁边的酒坛,再倒满一碗。“姨夫,侄儿就当你答应了。” 许能头脑昏涨,咬牙切齿道:“本官答应了!”不把你告到丢官去职,连带范成达一起吃挂落,他不姓许。 杨明勇将范成明的酒碗递过来,和许能的酒碗再碰一碰。“我们再喝一个。” 许能止住内心的忿恨,端起酒碗饮尽,随即脑袋重重倒在桌案上。 范成明止住内心的窃喜,面上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转身面对其他华阴县人,“我姨夫酒量这么差吗?” 县尉迟疑道:“县尊不常饮酒。” 范成明:“这哪成呢,我以前和什么王府国公九卿家的公子宴饮,人人两三坛起步。姨夫这酒量,在长安可不好混。” 县丞陪着笑,“还是范长史交游广阔,下官将县尊送回后院休息。” 范成明:“休息什么,回去一趟麻烦,等姨夫醒了酒,我们接着喝。” 县丞终于明白,这人你讨好他未必有用,但若是得罪了,一定没好果子吃。 范成明将酒碗对着众人,挑眉道:“我们接着喝。” 华阴县衙诸人,有的是为权势屈服,有的是谄媚讨好,一碗酒一碗酒的干过去。 范成明心底生出隐隐的得意,这事还是得自己来干。换段晓棠和庄旭,那点微末小官,哪能让人想喝就喝。 诸人叙过宗氏祖籍姻亲,范成明倒是慷慨大方,擅自做主替范成达认下几位表叔侄儿。 直到坚持到最后的县尉也喝的迷迷糊糊,范成明将县衙的下人遣下去,“本长史要和华阴县诸位亲戚好好喝两场,你们下去,不许打扰。” 华阴县一干实权人物全部醉倒,范成明用冷水抹一把脸,换一样神色,“把门关上。”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许能酒坛里的蒙汗药在哪家买的,效果不错,走的时候再买点。”如果他们还能顺利脱身。 杨明勇:“二郎同谁学的那些做派?” 范成明以前也招人恨,但那种恨带着几分憨,今天直接让人想抽两巴掌。 范成明:“你知道我有多少朋友?挑两个讨人厌的学就成。” 杨明勇打定主意,回到长安必定向范成达提一些建议,比如清理下范成明的朋友圈。 第409章 前恭后倨 华阴县衙诸人先后醒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嘴里塞着麻布。转目四顾,一众同僚皆是如此。 哪个贼子,如此胆大妄为? 范成明坐在上首,翘着二郎腿,不轻不重地用匕首削指甲,烛火明灭间,侧脸显得有几分阴鸷。 许能最先倒下最后醒过来,睁眼便见范成明坐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周遭同僚下属今皆绑缚口不能言,顿时怒目圆睁。 范成明见诸人都醒来,示意军士将他们嘴里的麻布拿开,漫不经心道:“呦,都醒啦!先同你们说一声,现在整座县衙都在我控制之下,绳子是特意绑的,普通人挣不开。叫破天也没用,没人会救你们。” 嘴巴一自由,许能义愤填膺道:“贼子,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范成明:“我可不是冒充的,正经朝廷册命的六品长史。” 县丞:“长史何故抓我们,同朝为官,总该有些分寸。” 县尉:“就算你官品高,也不能随意抓人。” 范成明没想到吴越那般无用,首领服毒自杀,连证据都被销毁了。自己被架到火上,偏偏这火坑还不得不趟。 “青衣盗你们知道吧,前几日刚被本长史带兵剿了。其中一个头目招供说,华阴县衙里有他们的同党。” 县尉挣扎,“青衣盗是朝邑的,我们是华阴的。”华阴县衙的人如何管到隔壁县盗匪头上去。 范成明给出的理由十足充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县尉:“青衣盗的人说是怎么勾结的?” 范成明剿过多少匪寨,哪能不知道土匪的痛点,“销赃抽成。” 土匪最头疼的地方,也是这些官吏势族的优势之处。 合作方式如此朴实无华,让华阴县衙一干人等齐齐哑口,他们真不敢保证同僚间有没有人缺钱红眼,干这勾当。 许能扭动身体往前挪几步,彷佛要将范成明从位置上拉下来。“长史即便有所怀疑,但这是地方事务,也该上报华州、朝廷有司来处置,你现在是动用私刑。” 范成明冷哼一声,冷冷看着屋内众人,“泥腿子才值几个军功,若是把通匪的官吏找出来,岂不是大功一件。” 听到华阴县衙一众人等耳中,就是范成明拜将缺军功,要拿他们填,标准的兵匪作风。 县丞挣扎道:“范长史年轻有为,但我华阴上下亦非无根无凭,平白冤枉,不怕悠悠众口吗?”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我自会查清真相,若是冤枉了你们。到时负荆请罪,罚酒三杯。” 辖区山谷内藏着数量庞大的私兵,华阴县上下哪怕不算在谋反那一堆,也要落个昏庸失察罢官去职的下场。 范成明大爷似的指挥杨明勇,“去厨房找几根荆条来预备着,记得把上头刺拔了。” 杨明勇忍住笑低头答道:“是。” 嘴里说的轻巧,只换来华阴一干人等怒目而视。 范成明两手一摊,十足无赖道:“那你们想怎么办,我可是大将军的弟弟,有世子做靠山,还想我赔命不成。” 功曹看着范成明不同于白日的蛮横,前恭后倨,脑子终于转过来,“你没和世子闹翻,也不是要去洛阳玩耍。”只是顶着一个荒诞的人设降低他们的防备心。 范成明反唇相讥,“我又没疯,无命领兵出关,不想活啦。” “实话和你们说,我名字里的那个明,是自知之明的明。” 手一挥,每人一份加量不加价的蒙汗药灌下去。 等确定所有人都昏睡过去后,范成明才敢松一口气,他到华阴的动机行为举止都经不住细想。 只把人绑住限制行动,说不定哪个聪明的想通了呢,索性让人不能思考,一碗蒙汗药下去,世界清净不少。 杨明勇跟了范成明一天,今时今日,终于信了一句话——有时候,聪明是可以演出来的。 两百人可以控制住华阴县衙,却控制不住整座县城。感谢宵禁制度,能拖一夜是一夜。 范成明火急火燎跑去许能的书房,“找到东西了吗?” 李开德摇头,“暂时没有。” 右武卫是军,华阴是民,哪怕接管县衙,但有些红线决不能碰,比如翻阅地方县衙的文书。 原本照范成明的打算,是就地封存,等吴越或者长安官员过来。 但没想到山谷内的证据被一把火烧了,吴越担心夜长梦多,索性让范成明立刻查验。 幸好一营的军士粗识文字,两百人除了必要的看守外,全部调来查看文书。 范成明交待杨明勇和李开德,“不管内书房外书房,找一找有没有暗格,只要带着字的,全部查一遍。” 如果许能这个县令这里找不到,难道去县尉县丞家里? 有军士禀报:“长史,刑房翻出几张路遇匪盗的报案文书。” 范成明:“什么时候的?” 军士:“最近两年。” 范成明:“走,去看看。” 范成明细看几张文书,时间细节显示可能是山谷那帮人的干的,结果却是“窜贼殆尽。” 四处逃窜的匪盗被打死了。 范成明现在有两个选择,自己去查,还是交给吴越?摸着良心讲,吴越人手更充足,也比困在县衙的自己更自由。 范成明:“誊抄一遍。” 次日,华阴县城迎来一位少有的贵人——河间王世子的仪仗入城。据说世子本人贪恋风景,路程上耽搁几日。 县令和属官全部留在县衙待命,随时准备鞍前马后伺候。 范成明看着眼前的孙昌安没好气道:“只带半个旅来?” 孙昌安:“其他人世子另有安排。”和王府护卫们乔装打扮,查山谷的各种销赃、供应线。 范成明轻嗤一声,和段晓棠混久了,谁不知道二百五是什么意思,吴越你个小心眼。 三百人不好么,非得凑个二百五来,一定是故意的。 许能等人几日来,全在昏昏醒醒之间,清醒时喂上一点东西保证饿不死,然后再灌一碗蒙汗药下去。 果如范成明期待那般,没空细想。 第410章 营中见闻 段晓棠等人将“搜刮”干净后,立刻带着全部人马返回营地。 照理说山谷内营房设施齐全,比露宿野外强多了。但吴越和段晓棠都担心,在山谷里被人关门打狗,就像他们之前干的一样。 营地原本只是他们临时驻扎的地方,但少说要在此处逗留一些时日,外部也不安全,不得不将简陋的营防布置重新设计一番。 一见人马归营,留守驻地的人员,立刻将做好又有些冷了的饭菜重新热一遍。 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回锅饭是否营养流失,有热的吃就不错了。 两口大铁锅周转不过来,一顿饭要分煮几次,好在大家渐渐习惯分批次吃饭。 一个锅煮饭,一个锅烧菜。出征在外,油水必须充足,菜必须是荤菜,而且是大荤。若是能抽出时间来,偶尔也会有烧一个汤。 在段晓棠眼里这日子过得相当凑合,在军士们眼中已经是难得的好时候。 刚入营门,段晓棠:“庄三,营里的事情交给你,我带人去布置营防巡逻。” 如今一营除了跟着范成明去华阴的二百人,营中正兵八百人,还有数量不等的护卫随从。 如今又带回一队商旅,加上若干俘虏。 军士们如何安置早有定例,庄旭先让人把俘虏们往旁边一圈,然后带着联合商队的人去另一块空地。“你们暂时驻扎在此处,不要乱走。” 庄旭对商队车辆的上的货物,多少清楚,“待会我让人送些油布口粮过来。” 刘洪成:“多谢参军好意。” 商队不管哪家的,只管将货车围在外围当做另一重防守。 这时候顾不上纠结到底谁提出走旧道的主意,四家商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别说他们人马折损严重,眼下掺和进这么一件大事里,就是让走他们也不敢走呀! 庄旭借给他们几顶帐篷,高德生伤情稳定下来后,也被送过来。 现在这顶帐篷内有六个人,除了四个商队东家,还有就是高德生和何金。 刘洪成握着高德生的手,“德生,这回多亏你,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非得折里头不可。” 高德生:“是东家你积德行善,菩萨保佑呢。” 另一位东家打断,“别客套了,老刘,先让你伙计说说之前怎么回事。” 说什么,当然是高德生被救回军营之后的事。 高德生多数时候昏睡,只能将清醒之时发生的事如实说出。 刘洪成听了大觉不可思议,“你娘子以前给段司戈家做过绣活,他认出了荷包,还知道你两个女儿的名字。” 刘洪成知道何春梅在长安做绣娘,见过两次,不说名字连姓氏都不清楚,更别说两个女儿。 但正是这一点微妙的联系,让高德生和段晓棠有一点基本的信任。 一个信对方身家清白,一个信对方的确是来自长安的南衙军。 一路同行,大家早听何金吹过他有一个朋友曾经挑穿过半个土匪窝,现在终于知道这人是段晓棠。 有人问何金,“上次也是剿匪?” 何金的回答让人无奈,“她是被土匪抓了。” 倒不是非要探究段晓棠的身家背景,而是这个军营太奇怪了。 超乎想象的小。 法依则腹诽,照理说河间王世子对标西域小国的王子,结果领的兵太少了。 刘洪成:“德生,你之前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营中其他将领?” 高德生摇头,“只知道段司戈和庄参军。” 刘洪成长叹一口气,也不故作高深,“照大吴的规矩,参军和司戈不可能统领这么多人。” 世子和两个低品官员之间必然有其他中间的将校衔接。 可这个人从始至终,连战场上都没有出现。 知道他们这一路是剿匪过来的,总不能那个将校之前殉职了吧。 难怪要将他们这些商人的力量算进去,去堵私兵的后路。吴越手中无将,全靠不到一千人硬攻进去。 河间王府真是一以贯之的勇。 现在打了胜仗,既没有郡兵协助,又没有地方慰问。吴越也没有志得意满带着人马进城夸功,反而一头扎在野外。 明眼人都知道,他觉得城里不安全。不然谁放着舒服日子不过,在野地里风餐露宿。 法依则通过掀开的帐篷帘,窥见远处的军营,“他们回营之后没有卸甲。” 刘洪成:“不知道华阴县城里怎样。” 吴越当然可以退,但万一华阴谋反,成席卷之势,周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吴越手里不说几万人马,便是有几千,哪怕花钱保平安,他们也会觉得安全许多。 但不到一千人,能成什么事! 刘洪成:“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河间王只有世子一个儿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在这里头。 吴越没想到会落到这般尴尬局面,进退不得。审讯俘虏的工作一刻不能停,寄希望于能多掏出几条线索来。 考虑到范成明局面更尴尬,次日一早将自己的仪仗送进华阴县城,加派些人手给他压场子。 其他空闲人手,全部由护卫带队,出去追查线索。 几位东家清早起来,发现营中还往外派遣人手,担着小心进了帅帐。 “小人见过世子。” 吴越坐在上首,“几位东家历经劫难,必有后福。今日请几位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经历。” 刘洪成瞥见帐篷边角坐着一个书吏,身前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这是要录他们的口供。 四人一言一语拼凑出之前的经历。 书吏将文字记录在纸上,先呈给吴越过目,确认没有遗漏后,口供、笔墨印泥全放在几位东家面前。 法依则认字不多,看其他两人签过后,方才按上自己的手印。刘洪成反倒落在最后。 吴越:“刘东家见识谈吐不俗,不知出自哪家?” 长安东西市,但凡能往大里做的生意,背后都有靠山。要么是赠干股送几成利润去投靠,要么就是高门直接派门人奴仆出来经商。 其他三人签的爽快,是因为他们背后势力不高联系不强。但刘洪成不一样,事实是事实,但他不知道主家的立场如何。 第411章 长安处置 若要拍胸脯说主家没有谋逆之心,大约还成。但他不敢担保主家的九族呀! 刘洪成心一横,“小人早年在越国公府服侍过几年。” 吴越微微颔首,高德生求援时没有透露过,看来这重关系相当隐秘! “刘东家饱受惊吓,越国公想必不会怪罪。”吴越不会因此将越国公排除出去,只能说这家权贵从始至终不在他的重点怀疑对象里。 经此一劫,刘洪成身心饱受煎熬。命保住了货物也保住了,但大部分人手都折了。搅进一摊烂事里,回长安不知该如何周旋。 段晓棠站在商队营地外张望,“麻烦帮我叫下何金。” 不一会,何金兴冲冲跑出来,“段兄弟,你来啦!” 段晓棠招招手,“走,我们去旁边聊。” 两人没走多远,段晓棠问起武功分别后的经历。 何金留在武功归置货物收拢一批人手,因为伙伴都没了,便去长安西市投奔族人法依则。 两人本钱合一起,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做起香药生意。在长安收购香药运去洛阳售卖,在洛阳收购些南货运回长安,来回不空车。只是没想到这回栽了。 段晓棠问起洛阳风物和他们的路线,何金说的顺溜,只是有些拗口的地名说着有些不习惯。 段晓棠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随手画出一条线,标出几个点。“如果你们按照新道走,经过青衣盗地盘时,大概会碰上我们在攻打山寨。” 何金:“攻打?” 段晓棠:“关中绝大部分匪盗都被剿灭,华阴附近郡县是最后一小片地方。” 何金:“青衣盗没了?” 段晓棠点头,“没了。” 何金冲着军营帅帐方向,不住点头,佩服道:“世子果真英雄。” 这话让段晓棠不知道怎么接,吴越的为人和这个词不搭界,把功劳堆庄旭身上也更靠谱些。 当然吴越的存在,一路上替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何金:“段兄弟,你仰慕世子风采,到长安就投到他帐下?” 一句话三段,没一个对上。 段晓棠:“额,我到长安后,先做的其他事,后来兜兜转转进军营,和世子没关系。” 强行转换话题,“我那两个同乡你还记得吗,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杜长林后来考中做官。” 何金惊讶道:“真做官啦!” 何金原本是个“淳朴”的胡人,杜乔在匪寨中信誓旦旦说他去长安是做官的,他就真信了。 到长安后仔细打听过杜乔参加的科举,令人绝望的录取率,更不敢抱有期望。 段晓棠:“这会儿在吏部。后来遇上祝三郎,他带着母亲和妹妹到长安,现在作坊当管事。” 何金:“他爹死啦?” 在白家庄园里,段晓棠和杜乔等人被白家奉为上宾带进内院居住。 何金和祝三混在一起,对他家里的情况倒比原先的段晓棠更清楚些。 何金常在外头跑,知道大吴人重乡土,非必要不会离开家乡。能让祝三抛下家乡去长安谋生,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家里待不下去。 段晓棠点头,“嗯,他们娘仨是跑出来的。” “我们还找到五娘的家人,她姐姐去武功,将她和梅香的骸骨迁移到长安。” 段晓棠仿佛总结一般,将她同何金之间有关系的人的现状一一道出。 也是给曾经在武功匪寨中迷茫的自己一个交代。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认识这么多人,改变那么多事,不算一事无成。 何金嘴里琢磨“五娘”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想了许久才想起,山下自杀的两个女人之一。 祝英英祝明月等人记得五娘,是因为同为女性,感同身受物伤其类。 杜乔内心柔软细腻,但在何金这里,五娘和梅香的悲剧,只是他波澜壮阔充满冒险的人生中,一抹不起眼的浪花。 何金回到商队营地,众人围上来,问道:“段司戈说什么?” 何金:“说了朋友们的现状,我们那间牢房关四个人,除了段兄弟,还有一个做了官。另外一个成了长安城里大作坊的管事。” “你们大吴话怎么说的,人杰地灵。” 众人想说胡人没文化,但想想没说错。一半人当官,许多高门大族都做不到。 就是地点有点奇怪,土匪窝里的牢房。 法依则追问道:“还有吗?” 何金:“段兄弟说,关中大部分匪盗都被剿了,前两天青衣盗的山寨也被攻破。” 刘洪成内心一喜,“青衣盗的地盘离这儿不远,援兵马上就到。” 何金:“青衣盗就是他们打的,过来修整,碰上我们的事。” “段兄弟说华阴周边是最后一片,他们原本打算扫一圈后,就班师回长安。” 结果现在,不光商队走不得,连左厢军也走不得。 法依则:“关中匪盗大部分都被剿了?”段晓棠没理由骗何金。 “她说了几个我们商路上的寨子。”何金要不运气好溜过去,要不运气差交钱过路,总之印象深刻。 刘洪成:“我说怎么看着这支军队,有点富得流油的感觉。” 话分两头,吴岭拿着吴越的信紧急进宫,叔侄两达成一致,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狠的。 这种事,仁弱的吴越都得冲上去,何况皇室中武德最充沛的两个人。 豢养私兵不是为了撬老吴家的墙角,难道用来打猎。 皇帝召集三司,吴岭回南衙点兵。 吴岭前脚进右武卫,吴越第二封信后脚就到了。 吴岭来不及和韩腾范成达交待情况,信看到一半,怒而拍案道:“废物。” 韩腾眉头都不跳一下,先前说“像老子”,这会又成“废物”。 信中没有任何私话,像极了父子俩之间生硬的感情。 吴岭将两封信递给底下两位大将军,汇总情况,“七郎在华阴遇上一伙私兵,藏身在山谷中,攻进去了。但私兵首领将焚烧了所有证据,范二去华阴县城稳定局势。” 别看一卫大营几万兵马,除开辅兵,能作战的精锐军士得打个折扣。 六七百人,又挨着华阴潼关那么紧要的位置,不为造反为和平? 第412章 援兵将至 范成达经历战阵无数,此刻拿着信的手也微微颤动。 华阴县城龙潭虎穴,范成明他怎么敢闯?凭那点官位还是凭他手里那点兵力。 一个不好,不仅清名连性命都保不住。 不是做哥哥的糟践弟弟,范成明的资质,战场比名利场更好混。 范成达明白,那帮人里段晓棠要统兵,庄旭地位不够,吴越身份太敏感,能去的只有范成明。 可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虚与委蛇,怎么可能压得住。 韩腾迟疑道:“王爷,七郎那边……”证据已经被烧,吴越信中说全力追查新线索,但能否追查到尚是未知数。 华阴和长安,必有人存不轨之心。 吴岭:“着昭武校尉宁岩领右武卫左厢军二、三营,急行军至华阴,于世子帐下听命,即刻出发。” 左厢军二、三营正是后拨到范成明名下,由段晓棠训练的两千人。 吴岭接着说道:“右武卫长史范成明升任检校游击将军。” 检校相当于试用期,没转正。 听到范成达耳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范成明只要平安归来,就能摘掉检校二字,顺利拜将,忧的是范成明现在处境堪忧。 吴岭还有两句叮嘱,“三司的人,会同宁岩一起出发。” 韩腾觉得不用吴岭特意交待急行军,宁岩也会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谁乐意身后跟着监军,不只一个是一群。心理素质差点,晚上都要做噩梦。 吴岭:“诸卫警戒,外松内紧。” 抄家灭族不需南衙去抓人,但若局面一发不可收,必须军队出面弹压。 韩腾自觉后面这件事同右武卫无关,杜松去雁门平叛带走将近一半人马,吴越又拉走三千人。 右武卫大营空一大半,往后什么事都轮不上他们,不如好生想想怎么同宁岩交待。 宁岩今日本不在营中轮值,韩腾的亲兵上门传话,让急赴营中,预备出征。 宁岩脑子转了一圈,都没想到近来哪里不太平,需要自己出征的。 亲兵不清楚内情,宁岩只能紧急赶回右武卫,让家人收拾行李待会送去营里。 见到韩腾听了一通交待,宁岩以为听错了,“我带左厢军二三营?”那不是范成明的兵吗? 事关重大,韩腾只能简略说些前因后果,宁岩面上平静,心底惊涛骇浪。 这什么运气,好好的剿匪居然能撞上造反的私兵。自己若不跑快点,让吴越陷在里头,就是整个南衙的罪人。 韩腾:“范二升职你心里别存着气,他现在站在一个粪坑上,随时可能掉下去。到了华阴,一切听世子的。” 在大营内部,三千人怎么分配都行。但在外,少说也要有个正经将领带领。 本来以这次剿匪的功绩,范成明东拼西凑一些战功,大约能摸摸拜将的门槛。此时升任,不是为压宁岩,而是为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一伙四个人带兵出去剿匪,稍微了解些内情的人,都知道仗是谁打的。 吴越身上没有实职,段晓棠官品太低,升起来太难。若范成明陷在华阴县出不来,或者更差一点死掉。 宁岩能借助将校的身份,顺利接掌军队。然后看吴越将指挥权交给谁,宁岩还是段晓棠? 宁岩自己都不抱希望,能执掌三千人。不说这些人原本就是范成明和段晓棠的班底,从前一段战绩来看,他们不管对上还是对下都磨合得很好。 宁岩当然明白,自己此行就是为了顺利将两千人带去华阴。 好好一个昭武校尉变成肉身快递,别人运货他运兵,说不定还要做个军队名义上的统领。 宁岩唯有一点不满,“大将军,三司那些文官身娇体弱的,不比我们耐摔打。不如慢一步。” 他们哪怕坏了事,也轮不到三司审理,但终归是晦气。 韩腾无可奈何,“跟着大军走,才不显眼。” 大吴的文官,不能骑马出远门的,没前途。 三司的官员同样一头雾水,皇帝召集他们,称河间王世子剿匪期间发现一处谋逆,着有司赴当地调查。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共同出现的时候,意味着大案要案。他们主要是审案,但听话风,还要查案。 吴越在关中剿匪大家都知道,但他现在到底在关中哪一处少有人清楚。 关中谋逆,听着就刺激。 具体的地点,皇帝没有当场透露,只让各司选派精干人员,在城门处与右武卫的人汇合,混入其中赶赴当地。 三司的人跟着宁岩赶了一天路,大理少卿庞谦忍不住道:“这是往洛阳的方向。” 监察御史龚瑞想了想,还是开口,“世子不会出关。” 刑部郎中徐文怀道:“再走两日,我们就要出关了。” 三人中庞谦官品最高,其他二人以他马首是瞻。 庞谦:“我去找宁校尉。” 最开始不告诉地点,怕的是走漏风声。但现在已经离开长安,消息断绝,可以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不一会庞谦面色沉重的回来,宣布终点,“华阴。” 徐文怀倒吸一口凉气,“再往前就是潼关。” 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和地方,消息灵通。 龚瑞:“华阴数年无匪情,吏部之前打算将华阴县令当做一个标杆。” 盗匪和私兵,哪个性质更严重,用脚指头想也明白。之前负责监察华阴的同僚要倒大霉。 一个数年没有盗匪的地方,藏着一支数量庞大的私兵。 吴越一个负责剿匪的人,跑到一个没有匪情的郡县地头上。 任哪一件都不敢往下深思! 河间王府的侍卫跑得可比宁岩率领的大军快多了。 吴越收到消息为之一振,能挺直腰杆仰着头过日子,谁愿意缩着。 “宁岩明日将率领左厢军二三营来,三司之人同行,范成明升任检校游击将军。” 庄旭乐的蹦起来,“我立刻给城中传信,范二得高兴疯了。” 次日下午,法依则睡觉时忽然听到地底一阵震动,立刻蹦起来。 跑到营地边缘,马蹄声音已经很明显,但周围的军士不仅没有一丝忧色,竟还带喜。 法依则:“谁来啦?” 军士:“二三营。” 第413章 谈点生意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都是范成明和段晓棠手下的兵,但一营是老大,二三营只能当小弟。 唯独轮值的火头兵重重地挥舞锅铲,这些人都是来抢锅的。 忙不过来,真的忙不过来。 范成明比吴越先抖起来,趁着华阴县众人蒙汗药劲过去,昏昏沉沉醒来。 彷佛一只开屏的孔雀,凑到许能和县尉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连日昏睡让许能思维变得迟钝,“好消息?长史打算负荆请罪?” “非也,非也。”范成明背着手往后蹦两步,哈哈大笑道:“老子升官拜将。今天开始,就是范将军!” 原地转一个圈,感慨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呀!” 他承认,他就是炫耀,就是要搞华阴县衙上下人的心态,就是要混乱他们的思路,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李开德和孙昌安各带着人站在两列,齐声道:“恭贺范将军。” 许能不知道范成明将他们困在县衙中几日,有没有为青衣盗之事提审过其他人,至少他自己是没有被审问过的。 所有人药效发作醒来的时间都不一样,日夜颠倒,脑子混沌思维沉滞,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轻轻扫一眼屋内诸人,似乎一个不少。 范成明怎么就拜将了呢。 许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范成明冷眼看着许能和县尉,从现有的文书中的蛛丝马迹看,这两人嫌疑最大。 一个统领一县的县令,一个主管治安缉盗的县尉,他俩肯定是下水了。 县中其他人有没有参与,是否知晓内情不得而知。 宁岩怵三司的人,范成明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们来。 他倒是想查个水落石出,但没有那个本事,擅自审问不说越权,审呲了怎么办? 事关重大,一个人少说三族,华阴上下官员,加起来该多少族?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打仗交给段晓棠,调查审问交给三司的人。 他负责吃喝玩乐和升官? “嘿嘿,范将军。我是范将军了!”范成明站在院子里傻乐,跳起来手舞足蹈。 李开德远远看着,咂咂嘴,“长史疯了?” 孙昌安:“该叫将军。”却没纠正后面两个字。 他俩若能拜将,比范成明还疯。 范成达他们见过,只论外形,符合大众对威严将军的想象。 范成明呢,但凡看过他这几日的“表演”,都会对他的脑子和人品充满“怀疑”。 范成明绝对不是一个“正统”的将军。跟着这货,生死不一定未卜,但经历一定离奇。 至少李开德和孙昌安跟着翻了几天文书,对县衙运作和里头的猫腻知道不少。 李开德:“祖坟冒青烟了。” 孙昌安:“冒烟哪成,这是祖坟着火啦!” 范成明对三司的人翘首以盼,也抵不过吴越在城外有地利之便。 段晓棠和庄旭昨日已经将营地布置好,将二三营的位置留出来安营扎寨。 队伍一到,段晓棠带着人过去安顿。热汤热食早已准备好,疾驰而来,想必辎重没带多少。 宁岩:“辎重后续送来。” 段晓棠轻轻点头,“嗯。” 周边只有小片匪患,后续两千人的辎重送来,杀鸡焉用牛刀。 难道吴岭有其他安排? 吴越先见宁岩,不论亲疏远近,态度总要拿出来。他的根基在南衙,在右武卫。 问过一路经历,道一句辛苦,好生抚慰一番,方才让人下去。 三司之人事情只知道大概,华阴藏有私兵,有人预备谋反,但具体情况皇帝只让他们和吴越交接。 岂料吴越第一句话,就把他们镇住了,“私兵首领服毒自杀,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 看起来似乎是一桩无头公案。 庞谦止住嘴角抽动,“全部销毁了!” 吴越显得有些尴尬,“为震慑谷内私兵,举的是父王的王旗。” 庞谦无话可说,造反的人遇上河间王,哪有好果子吃。知道难以逃出生天,一不做二不休,销毁所有证据,行事倒是干脆。 若知道对面是吴越,兵员人数相差不大,说不定还会搏一搏。 难怪皇帝只让他们同吴越交接,交接个鬼,这是要重头现查。 护卫将一叠纸张放在三司三位官员面前。 吴越:“首领刘三郎行事谨慎,与人接头从来不露马脚。但私兵不事生产,衣食日用全部仰仗外来。” “外人不能进山谷,大宗货品只能自己出去运输。这些是从俘虏的私兵口中审问出的,历年谷内粮食、布料、药材……来源的田庄铺子。” 最直接的证据被销毁,功劳少了一半。吴越“将功补过”的思路倒是没错。 大吴商品经济不发达,遑论县城华阴。 几百人的粮食、衣裳鞋袜通通外购,这样的情形少见。养得起这么多人的通常有自己的田庄庄园,女眷可以参与缝制。 唯独私兵性质特殊,只能外购。 庞谦试探道:“敢问世子,这些人在何处?” 吴越:“私兵俘虏在隔壁圈着,为免打草惊蛇,商号田庄尚且只是监视,”顺便查了查背后的东家。 “范将军几日前入华阴,已将县衙上下人等控制起来,只待诸位入城审问。” 庞谦眉头一跳,从一开始吴越就怀疑县衙的人,难怪他本人坚决扎在野外。 沿路打劫、异常的大宗买卖,若上头无人遮掩,早被捅出来了。 只希望范成明别是莽夫行径,给他们留一个口气在。 夜晚段晓棠和庄旭联袂到商旅的营地,询问诸人的打算。 段晓棠:“明日我们要进华阴,你们不适合露面,可以自此离开。不知几位东家如何安排?” 刘洪成和法依则要回长安,他们根基在那儿,另外两支商队则是返回家乡,关中多事,再待下去,未必能保住身家性命。 庄旭:“记得,你们走的是朝邑道,从没来过华阴。” 刘洪成等人知道是为他们遮掩,不住点头,“知道知道。” 庄旭继续说道:“今天我俩来,是找你们谈点生意。” 第414章 押送活镖 法依则:“生意?” 庄旭:“一路上有些缴获,军队疾行携带不便。”全部运回长安,又太扎眼。“所以想与你们交易一番,折现、以物易物都可以。” 几日来他们挨着军营扎寨,没人对他们吆五喝六索贿,也没人私下变卖战利品,多少对吴越治军的风格有所了解。 庄旭说要交易缴获的物资,就是真要交易。 两支南归的商队,再将货物运回去只会折本,索性降价将货物卖给刘洪成和法依则,勉强保住本。 这两人一个有靠山,一个有赌性,还敢去闯一闯长安的龙潭虎穴。 土匪打劫不分南北,所以他们的山寨里南来北往的货物都有。 粮食肯定要留下来,三千人只一顿饭就要消耗数百斤。其他锦缎、香料、瓷器之类的奢物,于他们无用,通通折卖掉。 庄旭递出一张单子,“这是货物的类别。”没有数量。“放心,绝对比市价便宜。” 四位东家斟酌一番,为了便宜,决定赌一把。 简单商量好数量和价格,跟着庄旭段晓棠去仓库取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尹金明带着人搬运货物,庄旭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终于明白那些土匪为什么不愿意从良了。” 大家都是干刀头舔血买卖的,找个好位置当坐地户,就有人送上大把的银钱。 哪像他们东奔西走,还要卷进波云诡谲的局面里。 “别听庄参军的酸话,他是见小伙伴升官没自己份,红眼了。”段晓棠随口玩笑。 不排除有些土匪出于贪婪,但有些人真的无路可走。 尹金明:“范将军现在不知道怎么乐呢。” 庄旭冷哼一声,“乐?传信回来说人已经高兴疯了。” 商队的人听到才知道,的确有位将军,只是不在营中。 不会这会都顾不得了,全顾着计货算货。 几位东家仿佛老鼠扎进米缸,便宜,便宜,还是便宜。 原本打算南归的两位东家,都打算现拉一支商队,替右武卫处置战利品了。 但一想他们的剿匪旅程将要结束,只能作罢。 返回商队营地,段晓棠问道:“你们的货物怎么运回去?” 他们原本的人手折了不少,哪怕有驴马做运力代脚,还是有些棘手。 刘洪成:“运去朝邑,在当地招募人手。” 关中常走的商道段晓棠大致清楚,重新替他们规划一条路线,“这一路上的匪盗,都被扫清。”至于另外两位要出关的,“关外的情况不清楚,行路多加小心。” “多谢段司戈。” “不必多谢,”段晓棠看向刘洪成,“另外我个人想和刘东家做一笔生意。” 刘洪成:“段司戈,请说。” 段晓棠:“想请你回长安的路上帮我押一趟镖。” 法依则:“押镖?” 他们要是有押镖的本事,还会被人打劫吗。 段晓棠:“活镖。” 刘洪成:“司戈,是想老夫带人回长安?”可他们不是也快回去了吗。 段晓棠:“我们一路攻破匪寨,救出过一些女子。其中一些在当地活不下去,我答应把她们送去长安做工。” 段晓棠将一张纸递给刘洪成,“这是初步的名单,刘东家每到一地慈幼院,问问她们还愿不愿意走,若想离开就带上,若反悔了,也不必强求。” 刘洪成打开纸张,满目的某氏某娘某妹,背后全是一片血泪。“送到长安哪里?” “昭国坊恒荣祥作坊,”段晓棠从身上取下两贯钱和一个荷包,“荷包是信物,这两贯钱一半是她们路上的食宿费用,一半是定钱。到长安后,作坊会按每人一百文再付一笔钱。” “平平安安到长安,路上不许欺负她们,不然我会找人算账的。” 商队有时也会搭载客人,照如今的距离,段晓棠付的比市价还高些。 刘洪成摩挲着荷包的边缘,又是熟悉的食铁兽图案,没猜错的话,也是何春梅绣的。 “段司戈,人定然会平安送到。” 段晓棠:“我信贵号和越国公府的信誉。” 刘洪成和法依则都要返回长安,选择哪一支商队送人是个难题。 段晓棠和何金更熟悉,但胡人商队作风豪放,实在不敢苟同。 不似刘洪成,家大业大,连背后的靠山都清楚明白。有名有姓有来有历,冤有头债有主,寻仇也方便。 刘洪成记得那日吐口时,除了几个东家,只有吴越在。难道吴越连这件事也告诉了段晓棠。 夜色下,何金送段晓棠出来。 段晓棠:“明天我可能来不及给你送行。” 何金爽快,“等你回长安,我们再喝酒,我就住在西市的李记香药行。” 段晓棠:“李记?” 何金嘿嘿笑道:“法依则娶了一个汉人娘子,姓李。他自己汉名叫李永财。” 这算什么,胡人特色入赘? 段晓棠:“我们在挨着东市的胜业坊住,有一家叫五谷豆坊,你进坊门打听做豆腐的就知道,长林和祝三郎都住在附近。” 何金:“那我回长安先去找他俩喝酒。” 庄旭静静听着,两回生死之交,都只告诉作坊地址,而非自己家地址。 固然家中都是女眷,何金不好上门的缘故。但恐怕在段晓棠脑子里,她家真不是谁都能去的,难怪吴越当初踢到铁板。 段晓棠:“你们若是和刘东家一起上路,麻烦你帮忙照应下那些女子。” 何金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照汉人的说法,这是怜香惜玉?” 段晓棠:“只是不想再看到一个五娘死在眼前。” 这些女子不方便跟着军队转移,祝明月和林婉婉也抽不出人手来带人走。 若有女子被救出,段晓棠便询问对方意愿,若是想去长安,时间合适身体条件允许的,就跟着吴越返京的护卫走,这种最靠谱,但最少。 另外一种就是,人暂且由县衙安置,找到靠谱的商队后顺路带走。 段晓棠人若在当地,就写封信送去长安。若人不在,拿一个绣着滚滚的荷包,当做和那些女子与长安交接的信物。 第415章 终于进城 一路上庄旭不知道见过多少个荷包,各种颜色花样,唯一不变的就是千姿百态的食铁兽。 看得多了,竟觉得猛兽变得萌物。 两人一同返回军营,庄旭:“送去长安的女子,快一百了吧。” 段晓棠摇摇头,“没那么多,有些人后来舍不得家乡不愿意离开。”但一定超出祝明月当初放出来的名额。 明月姐姐那么厉害,肯定能塞下的。 庄旭:“高德生的娘子到底给你家绣多少荷包?成家养绣娘了。” 段晓棠:“不是家养的,但确实在我家作坊里干活,不光她,连两个女儿也在。” 庄旭:“你家作坊不是做饮食生意的吗?”和绣娘不搭界。 段晓棠:“恒荣祥不做饮食。” 庄旭知道恒荣祥和段晓棠有关系,但具体做什么真不清楚。 庄旭:“为何没告诉高德生这件事?” 段晓棠:“有关系么,影响大局么?” 庄旭:“人心心念念回家见娘子和女儿。”知晓些近况也好。 段晓棠:“他回家可见不着娘子和女儿。估计这回回去,女儿还是女儿,娘子是不是娘子,说不准。” 庄旭上下打量段晓棠,难不成真有挖人墙角的爱好。 段晓棠:“他家里嫌弃是女儿,背地里虐待。何娘子气不过,带着孩子搬作坊里住。” “我要是何娘子,非得把高德生踹了,再把他全家整治一番。留下一条完整的桌子腿,都是心慈手软。” 难怪对高德生不冷不热,庄旭劝道:“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 段晓棠反问:“桥做错了什么?” 修桥是功德,谁说结婚是功德的,越级碰瓷呢。 手里有三千兵马,吴越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胆子变大了。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乡下待了好几天的土包子,终于要进城,连许久不用的明光铠都翻出来。 段晓棠小声道:“我上次见明光铠,还是你们在校场被血虐的时候。” 庄旭:“这事能不提么。” 吴越平日多穿山文、乌锤甲,几人站在一处,不知内情的根本分不清谁身份更贵重。 总之,大家对如何在战场上保命,都有点心得。 庄旭抬头,“可惜今天天气一般。” 不然明光铠闪瞎所有人的眼,若有想不开要行刺杀之事的,估计要害地方都看不清。 吴越率领大军高调入城,顿时压下四五日来县衙的异常。 平民百姓没多大感触,反正他们平日见不着官老爷。着急的多是那些官吏的家眷。 但传出的消息多是为招待吴越殚精竭虑,若不然就是同原先的范长史现在的范将军,彻夜宴饮。 范成明根本不敢离开县衙,听闻众人进了县衙,疾步迎出来。远远见着便大喊:“亲人呐,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然后无视走在前头穿着明光铠的吴越,拉起后头庞谦、龚瑞、徐文怀三人的手。 范成明:“你们再不来,我就要香消玉殒了。” 庞谦看着眼前高壮的年轻人,眼睛微红,胡子拉碴。迟疑道:“范将军?” 年纪轻轻跃居高位,该是前途无量,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范成明:“嗯,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庞谦:“在下姓庞,大理寺少卿。” 范成明:“庞少卿。” 宁岩站在后头,“范二吃错药啦!” 庄旭:“华阴风水有问题。” 吴越轻咳一声,“有那么惨么?” “你就给个二百五,我能干嘛,晚上睡觉都不敢两只眼睛一起闭上。”自从当上将军,范成明脾气见涨,敢直接硬顶吴越。 吴越手上有三千人才敢进城,范成明手上那点子人真不够看。 庄旭:“晚上能不能参观下范将军的睡姿?” 范成明一把抱住庄旭,“三呀,没你在身边,我这一阵真是吃不好睡不好。” 庄旭知道范成明这一阵是真的压力大,说话才有点出格,“放心,我们来了。” 吴越:“华阴县衙的人呢?” 范成明带着人往后衙几间空屋去,每间里头坐着两个军士,睡着两三个人。 “睡着了?”庞谦原本以为会在牢狱中看到一副血腥场面,哪料居然睡着了,看着还有点安详。 范成明没开口招招手,让众人退出来,担心有人装昏迷听见说话。 走的远了,方才解释缘由,“不是睡着,是被我灌了蒙汗药。” 庞谦:“蒙汗药?”一个将军用蒙汗药! 范成明:“他们一直待在县衙,对外解释是同我宴饮,但对内扣留他们的说法是,县中官吏有人勾结青衣盗销赃,我欲图军功,故而扣押。” 这件事必须先解释清楚,其他的无非范成明和吴越的私德,但这事往大了说,叫栽赃。 吴越点头,“为防打草惊蛇故布迷阵。”借口是他们一起想出来的。 范成明:“这个理由只能乍一时,错漏百出。稍微往深里想就知道不对劲,索性给他们灌点蒙汗药,让他们没空多想。” 龚瑞急道:“范将军灌了多少?” 范成明:“醒了就灌。” 吴越:“待会让姚太医诊一诊。” 姚壮宪一个正经太医,出一趟外差,不光要给受伤的军士裹伤,还要给官员看蒙汗药后遗症。 范成明小声吐槽,“一个县城,三家医馆卖蒙汗药,药效还分三六九等。”幸好不是直接没效,不然还得考虑要不要动粗。 手肘撞撞段晓棠,“你以前晚上不是睡不好吗,一包下去保管睡到天亮。”也可能是天黑。 段晓棠翻一个白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范成明出一趟外差打通任督二脉,越来越欠。 现在提审华阴上下人等不现实,范成明将近几日从县衙文山瀚海中翻出的可疑证据交给庞谦。 三司各来一位主官,属吏加起来不到二十人。 那些和山谷有往来的店铺和田庄可以动手了,该抓的抓,该封的封。 这种事通常是三司属吏打头,地方协同,军队不干这种脏活。 但现在的困境是,华阴县衙的人被范成明不分上下全放倒,没人干活。 第416章 衙门提审 他们就是没被放倒,庞谦等人亦不敢随便用。 庞谦:“如今人手不足,还望世子施以援手。” 吴越没有先答应,反倒问范成明,“范二,县中衙差信得过吗?” 衙差通常归县尉指挥,现在县尉处于高度怀疑中,衙差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范成明:“顶多叫他们做些不涉及机密的事。”终归是地头蛇。 吴越:“兵分三路,城外两个田庄城内四座商铺,衙差带路,三司出人去查封,城外宁校尉和庄三各领五百军士压阵,范二城内交给你了。”留一个靠谱的段晓棠作为机动。 华阴县城里的老百姓,还没有从吴越进城的热闹中醒过神,士族拜访的帖子也还没送进县衙。 右武卫的军士便四处出击抓人,城外去了大队人马,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城里可是封了几家店铺。 不论东家、掌柜、还是伙计,全部提到县衙去。 城中百姓这才反应过来,吴越入城这样的大事,县衙不仅没有组织本地大姓迎接,县官们一个都没出现。守城门的都变成吴越旗下的右武卫。 衙差们提着锣,身后跟着一队军士,走街串巷,边走边喊:“太平无事,太平无事。” 几家商铺离得近,先遭了殃。东家掌柜先过堂,余者扔到牢里去。 徐文怀带着两个刑部属吏亲自坐镇县衙大牢,和大理寺御史台不同,他们刑部真有自己的大牢,两边一起审。 布庄掌柜跪在县衙大堂上,把自己这些年做的缺德事都想了一遍。德行是少了点,但不到过堂的地步。 能不能让家里出点钱,疏通疏通关系。 两边举着杀威棒的不是华阴的衙差,换成身披乌甲的右武卫军士。 布庄掌柜低着头,眼睛咕溜溜的转。再抬头发现桌案后坐的是一位绯袍官员。 他何德何能,值得一个四品官亲自审问。 事大了! 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仙! 县尊呢,县尊你在哪儿! 庞谦翻阅记录,不紧不慢道:“建业七年夏,有个客人在你这里拿走三百双粗布鞋,有印象吗?” 掌柜顺嘴答道:“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这么有特点的大单子,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庞谦不和奸商一般见识,“打二十板子。” 临时客串衙差的李开德微微怔住,他们不会打人板子。 军中有军棍,连范成明都挨过,但段晓棠不爱体罚,所以少有练手的机会。 听说厉害的衙差可以一板子把人打死,也能二三十板下去,看着力气大,却连豆腐皮都伤不到一点。 硬着头皮举起手里的板子重重敲下去,立刻让掌柜哇哇大叫,“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庞谦微微抬起胳膊,示意停手。一眼看出来,这些大头兵,连板子都不会打,内行看了该笑话。 布庄掌柜:“客人姓刘,春天订的,数量大,鞋底鞋面都要现做,小人四处拼凑,夏初才交货。” 庞谦:“刘姓客人,如何找到你店上的?” 布庄掌柜:“他是老客,前年到小人店里做过一批鞋子。” 庞谦并不说话,威严的目光直视布庄掌柜,没有回答到关键点上。 布庄掌柜:“是县尉的管家带来的,说是老家的亲戚,看在这份上,小人卖的都是成本价。” 庞谦:“除了这位刘姓客人,县尉管家还带过其他客人来吗?” 布庄掌柜忙不迭摇头,“没有了!” 庞谦:“刘姓客人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布庄掌柜:“没怎么说过话,就是交钱交货。” 布庄掌柜下公堂进牢房,庞谦交待李开德,“通知范将军,查封县尉府,把这位管家提过来排在前头过堂。” 三人各有分工,一个公堂一个在牢房审问,御史台出身的龚瑞则在各个公房间查调档案。 皇权不下乡,县衙管理粗疏,但有总比没有好。 龚瑞原本以为自己要在户房点灯熬蜡,没想到兵房居然有人,是右武卫的军士。 龚瑞:“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孙昌安拱手道:“回龚御史,先前范将军受世子命令,查阅华阴近几年有关盗匪的文书。” 龚瑞想起先前范成明递过来的几页纸,各记录近几年华阴百姓的遇匪报案的情况。 龚瑞见屋里或坐或蹲的七八个军士,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皱眉道:“你们识字?” 孙昌安迟疑道:“简单的字认识。” 既然能把盗匪情况翻出来,查调档案也不成问题。 龚瑞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跟我来,”报出涉案的田庄店铺地址,“把这几个地方,历任主人以及现主人名下所有的田宅全部翻出来。” 契约分红契白契,红契经官府认证,效力更高,但因为要交一笔钱帛,民间白契亦是不少。 原本让户房吏员来找最是便捷,但不是被范成明全部放翻了吗。 孙昌安挠挠头,“龚御史,刚才说的内容太多,能不能写下来对照着看。” 龚瑞:“叫什么名字。” 孙昌安站直身体,“孙昌安,右武卫左厢军一营旅帅。” 原来是个旅帅,龚瑞决定给两分面子,写就写吧。 户房案牍堆积,竹简居多。龚瑞原本想提醒他们不要将资料弄乱,想起兵房整齐,这帮大头兵手下应该有点数。 军士们看着龚瑞写下的一排名字和地址,看着其中一个字,皱眉道:“雷夥街,雷后面的字叫什么?”遇见不认识的字,见面认一半,“雷果街,雷多街?” 歪打没正着。 龚瑞无意教导,“照着这个样子认就成。” 孙昌安估摸着他们肯定认错了,暗自把字的模样记下来,待会去问尹金明或庄旭。 段晓棠和范成明,第一时间被排除在外,两个绝望的文盲。 天将暮时,小鱼小虾审完,三司小组聚在一起,简单开一个碰头会。 庞谦:“县尉魏学斌的管家招供,是魏学斌交待他办事的。” 徐文怀:“魏氏可是本地大族?” 龚瑞:“魏学斌并非本地人氏,乃是流官。” 庞谦抬眼见有军士从衙外进来,袍角沾着血迹,急道:“出事了!”简单的查封抓人不可能是这模样,分明是经过一场恶战。 第417章 城外田庄 陶富康正是进门的军士,见到陈彦方,立刻道:“陈护卫,世子同司戈在何处,有重要军情禀报。” 县衙正堂上,诸人各自坐了。陶富康站在中间禀告,“属下跟随宁校尉出城,查封田庄缉拿一干人等。刚开始顺利,走到二进院时,宁校尉察觉不对,大喊让我们避开趴下,院子里随后射出弩箭。” “经过两轮进攻,田庄内反抗的人均已射杀或投降。宁校尉让属下回来报信,他今夜恐是赶不回城。” 不是手弩,是攻城守城用的床弩。 段晓棠:“伤亡如何?” 陶富康:“有些伤亡,但不多。属下离开时尚未清点完毕。” 段晓棠翻出舆图和资料,宁岩所去的田庄,六十亩地,宅子占地不到十亩,起院子顶多三四进,藏兵藏不了多少,但有床弩。 段晓棠:“庄参军那一路情况如何,清楚吗?” 陶富康:“未曾接到庄参军的消息,宁校尉另外派人去通知。” 段晓棠手按在舆图上,庄旭和宁岩距离更近,如果宁岩没有接到消息……“庄三那一路,应该没遇到特殊情况。” 范成明暗自庆幸,吴越幸好没有妄动,苟住了。 庄旭到底是个战场新丁,没有宁岩那般老辣的嗅觉。两人位置互换,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呢。 窥见外头的天色,“他们能赶回来吗?” 段晓棠:“宁校尉今晚回不来。” 先前山谷里一把火烧了所有证据的教训太大,宁岩今晚说什么都要留在田庄上,保存好证据再回来。 城里有两千兵马,只要不是全城士族皆反,吴越的安全不成问题。 段晓棠:“庄三的话,得看宁校尉那边的情况如何?”现场抉择,留在城外还是归城。 龚瑞回忆资料,“宁校尉去的庄子,每年都卖给山谷一批粮食,数量刚好是留足自用后的所有产出。但这个庄子,一年前刚过了户。” 今年的交易还没发生,可他们搬出了床弩,新旧主人都有问题。 段晓棠站起身来,“我去布置巡防,世子范二,你俩一人睡前半夜,一人睡后半夜。” 县城没有长安那般完备的里坊制度,只能将巡逻任务压到每一条街道上,尤其是那些大户聚居之地。 范成明点头,“今晚我和七郎睡一间屋子。”找人、办事都方便。 吴越心里止不住嫌弃,但为大局只能忍了。“去吧。” 庞谦内心不住诧异,八品的司戈向上管理一个将军,一个王府世子。 吴越:“范二,待会你先睡。” 范成明从善如流,“行。” 若只能睡半夜,当然是睡前半夜更好。吴越倒不是高风亮节礼让范成明,而是他必须和三司的人盯一盯进度。 庄旭若能带着人回来,便要连夜开始审讯。若庄旭没回来,那就先拿法曹户曹这些小鱼小虾开刀。 庞谦:“下官立刻提审其他人等。” 庄旭终于带着人在关城门前一刻赶回来。喝一口水,喘一口气,道:“我分了两百人给宁校尉,先把伤员、两个庄子的活口,现成的文书带回来。宁校尉带着人留在原地掘地三尺。” 庄旭亦是忍不住庆幸,如果自己和宁岩互换,恐怕当场就要被那支弩箭射穿。 庄旭:“随行的三司属吏粗步审过,田庄里造床弩的工匠,是半年前来的,原属于军器监,返乡探亲期间被匪人所劫。” 吴越:“九寺五监,军器监。” 两个会制造床弩的匠人,同时探亲返乡,差不多时间被劫,军器监难道没有一个说法吗。 召来陈彦方,“去和三司的人通个气,写个初步奏报,明早送回长安。”该摇人摇人。 长安也该有个戒备,私兵训练三四年,现在开始造床弩,距离举旗造反的日子不远了。 华阴六曹的人,连着过了几天昏昏沉沉的日子。 被提到自己熟悉的公堂上,坐上首的绯袍官员不是见过的华州刺史,自我介绍是大理寺少卿,旁边两位分别是监察御史和刑部郎中。 三法司!!! 简简单单一个通匪,应该不用三法司出面吧。 范成明的背景,应该请不动三法司吧! …… 沾上已经不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事,是他们的九族会不会脱皮。 一个个肝胆俱裂,大呼冤枉。 庞谦此时忽然觉得,范成明的胡说八道和蒙汗药还是有效果的,这些人跟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吓就吓,要诈就诈,表现出来的都是最本真的反应。 就是范成明的装疯卖傻的表现实在可乐,连捎把吴越贬损一通。 难怪华阴县上下人等会放松戒备,不是没脑子但有依仗的人,哪敢这么损上司。 短暂接触下来,吴越和范成明不是天纵奇才,但绝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人。 要不是职业道德要求三人必须保持严肃的表情,恐怕当堂大笑。 那些词怎么想出来的,太可乐了。 如果今晚就这样过去,熬夜的疲劳也能少几分。 直到庄旭带着俘虏回来,军器监出来,会造床弩的工匠,必须插个队。 天色将明,三司三人组审了一夜,案卷尚且来不及整理,就得写和上司报告的奏章。 三人工作内容高度重合,奏折上的内容大体一致,无非根据各自上司的喜好变换一些遣词造句。 庞谦:“魏学斌和他的管家招供,他们和刘三郎联系,是因许能称是同乡商人,希望他们在本地行个方便,除了做鞋还有裁衣。” 龚瑞气急,“这么大的量,居然只以为商队抛费大,没有多加留心。” 主管治安缉盗的县尉,就这警惕心? 徐文怀:“不过是有许能作保,闭着眼睛放过。那时许能刚调过来,本地立足不稳。” 龚瑞:“匪情也是,许能说零星盗匪不成气候,报上去反而连累全县考评,就真的放开不管了。” 这般行径,往常要是被龚瑞遇上,只有两个选择,参和往死里参。 庞谦:“现在许能咬死不知情,还要反告范将军栽赃陷害。” 第418章 案情进展 范成明事干的是不地道,但有效,不然华阴县早乱起来了。 龚瑞:“宁校尉去的田庄,背后的主家暂时没审出来。另一个田庄说他们和山谷做粮食生意,是前者搭的线。那年华阴天时不好,恐怕田庄产粮不足,方才在周边购粮。” 庞谦:“许能那边有没有翻出其他证据。”关键还是许能。 针对魏学斌的指控,许能轻飘飘一句官场通行,欺上瞒下的解释,同他之前表现出的精明强干截然不同。 徐文怀叹气道:“范将军之前把许能书房的地砖撬了,卧室的床板都拆了,什么都没找出来。”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才是最不正常的。 关中做官,怎么可能和长安没有一点联系,连封私信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干这种带九族一起掉脑袋的事,居然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 偏偏他们不能在华阴对许能大刑伺候,只能带回长安,在诸位高官眼皮底下审。 庞谦:“接下来审许能的家眷奴仆,再诈一下县丞,出身本地大姓的地头蛇,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军器监的事,三人不约而同没有提,反正奏折里都写了。 长安的事交给长安的大佬们解决,等他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退一步说,从军器监里抢人,至少说明背后的势力不能自己造床弩。 吴越这边四人一碰头,吴越先道:“宁校尉马上进城。” 庄旭昨晚睡了一个整觉,“我去接应。” 左厢军领兵的四人,吴越身边必须留两个人,一个能在名义上统兵,一个能打仗。 所以范成明不能和宁岩一起出城,宁岩也不能和段晓棠一起行动,只能庄旭和他搭档。 照理说宁岩能统兵能打仗,偏偏他不仅和吴越,连底下左厢军三营的磨合信任都不够,只能往后退一步。 段晓棠一手挡住打哈欠的嘴,一手提着睡觉用的“麻布口袋”,“刚换完防,范二你盯一会,我去补觉,饭点不用叫。” 河间王府的护卫带着几个三司属吏乔装改扮,疾驰回长安送信。 范成明先前过来,不仅把县衙上下官吏药倒,为防走漏风声,连厨房的伙夫花园的园丁,这些无关紧要的奴仆一起锁。 县衙内外洒扫庖厨全是右武卫自己人做。 入城以来一日三餐也是军士们自己做饭,如今县衙内外屯有重兵,公房堆积满资料,大堂一直在过人,牢里也关着人,留下的空屋并不多。 众人吃饭聚在一起,县衙和外头的厨子都不值得信任,还是一起吃军营里的大锅饭吧。 后来的二三营想要这待遇,还没有呢,两口锅实在转不过来。 吴越等人吃的精致版大锅菜,朝食是一碗精米饭,一碗杂烩菜,无非肉油盐放的多些。 营中将官、护卫,加上三司的人,刚好凑够一锅的量。 庞谦见朝食实在简陋,但身份最高的吴越都没有意见,大口大口吃着,他自然也不说话。 范成明忽然想起一事,“我好像在铁匠铺里订了几口锅。” 照之前那种天天高压的环境,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做饭,实在不划算。若是铁锅,一锅下来全解决。 吴越:“可算干了一件好事。” 庄旭:“好像?” 范成明:“现在想想有点糊涂。”他给别人灌蒙汗药,自己的思维似乎也不怎么清晰。 捧着饭碗,跑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大喊,“老李,老李,我们订的锅呢?” 李开德猛一拍大腿,“都快忘了!”昨天世子进城,忙忘了。 范成明:“待会去取回来,再订五口。” 之前他们不断转移,在哪一地都待不长久,不可能打铁锅。 吴越原本想回长安,去军器监铸锅,正好给大铁锅改改细节,更适合行军。 现在倒好,军器监漏成筛子了。 庄旭:“五口够吗?”现在可是有三千人。 范成明端着碗回来,“两口两口,加上后头的五口,一共九口,够用了。” 宁岩领兵回来,三司属吏将后翻出来的文书往上一交,没他事了。 宁岩:“吃饭很难吗?” 庄旭:“我们找到一个节省饮食时间的办法,可以将更多时间花费在行军上。” 宁岩刚动心一秒,就被庄旭打下去,“只是费钱。” 段晓棠训练的三个营,已经是右武卫中饮食抛费最大的一支部队,庄旭特意加上“费钱”两个字,可想而知花费之大。 是他不配,不该问的。 宁岩生生将话题转开,“不用叫段司戈起来吃饭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范成明:“给她留了,说饭点不用叫,就证明在她心里,这会睡觉比吃饭重要。” 再说以段晓棠的本事,就算赶不上饭点,还能吃不上饭? 唯独庞谦越吃越低落,宁岩能安心坐下来吃饭,证明田庄里翻出来的东西,只是细枝末节,不能直接指证幕后主使。 右武卫能如此轻松,是因他们是军队,主职征伐。 恰逢其会撞上私兵,证据虽然被烧了,但能怪他们吗,他们主业是消灭敌人,不是保护证据。 庞谦能悠着吴越出人出力,全因他河间王府出身,人要造的是他们老吴家的反。 换个外姓将军来,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呢。 吴越派范成明来华阴,是为稳定当地局势。换普通将军,谁管地方反不反,反了正好刷军功。 吴越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剿灭私兵,找出可行的线索。 查案是三司的事,肉喂到嘴边,吃不到嘴里是三司没本事。 说不定皇帝不仅觉得他们无能,还要怀疑他们背后的立场是否纯正清白。 庞谦等人狠不下心对许能动大刑,不是慈心。而是许能的嘴一旦撬开,少说要牵连长安一两户高门的三族九族,杀得人头滚滚。 姓许的胡乱攀咬,或者到长安后反口,赔进去的就是庞谦等人自己的官途前程。 所以最好还是送到长安去,由三司主官一起审理。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 第419章 火炕火炕 天气愈加寒冷,毛衣正式踏上舞台,之前多是作为镶边的衣料。 这时节不可能大规模剪羊毛,收回来的羊毛多是出自待屠宰的羊,他们算变相挤压长安毛皮铺子的生意。 主要靠的还是之前收回来的原材料。 少说等到明年春天,才会有大批量羊毛入库。 祝明月原想毛线和羊毛呢并行,转念一想羊毛呢研发的难度高,而且本地有丝麻,羊毛呢原料的来源限制产能,顶多作为一种补充面料。 今年冬天先靠毛线打出名头,明年腾出手来再研究。 最好还是找到棉花种子。 李匠人这会正招呼徒弟,从食堂抱着一捆木材过来,周围围着一圈人。 程珍玉手上挂着一个细麻袋子,胳膊上搭着两根棒针。织毛衣这点好,只要手上不停,随你说话还是走动。 小声问道:“秀娟姐,这是做什么呢?” 邓秀娟直摇头,“不知道,既然祝娘子和赵娘子都过来,应该不是小事。” 程珍玉来了许久,多少认清了作坊的东家掌柜和管事。 祝明月高贵端庄,少有同她们说话。赵璎珞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精神头,腰后常别着一根鞭子,但谁也没见过她抽人。 李匠人将木柴伸进木台底下的灶洞,再将引火的火把放进去,不一会,底下的木柴全部燃起来。 邓秀娟小声道:“原先我就觉得我们作坊屋里奇奇怪怪,好好的屋子,齐齐整整不好么,非得搭个高台子。” 程珍玉也不理解,“烧火能做什么?” 火炕刚建起来时他们点过一回火,但那时太热,人在炕上待,热的冒烟,倒不知是天气还是火炕的功能。 非得等天气转凉之后才能见分明。 祝明月手往炕沿边上搭,暂时没感受到温度。“还要再等等。” 至于等多久,心里也没底。 祝明月:“徐掌柜,你记下烧热的时间,一次能烧多久,耗费的柴火数目。晚上再安排人过来住一夜,看看情况。” 徐达胜点头,“成。” 祝明月另对着李匠人道:“李师傅,接下来麻烦你去家里走一趟。” 冬天快到了,家里也需要火炕,还要修好几个。 正屋一个日常起居,厢房或者倒座房得有一个,后院还得有一个晚上睡觉用。 祝明月并不跟着李匠人一道回家,俞丽华约她和庄旭的母亲去寺庙上香。 柳三郎眼见着李匠人带着徒弟在自家屋子里搭起一座砖石台子,疑惑道:“这样冬天真的不会冷吗?” 杜乔原先在恒荣祥也体会过一把火炕,那时天气热,是真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待不了多久就忙不迭跳下来。 李君璞:“便是把一块石头放在火上烤,那也是热的。” 冬季的寒冷,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是十分深刻的记忆。 几人商量好,东西院先建,再往后是柳家主宅,他们老弱妇孺,受不得寒。李君璞这个年轻小伙排最后。 老:柳六郎夫妇。 弱:杜乔柳恪两个文人。 妇:祝明月等人。 孺:区区柳三郎是也。 李匠人其实在自己家里搭了一个,早知道火炕的效果。将赵璎珞请到一边,“赵娘子,火炕能不能在外头建?”不说赚钱的事,冬天少冻死两个人也算做功德。 赵璎珞:“可以,照着灶台的规矩来就行。” 李匠人:“多谢祝娘子、赵娘子。” 杜乔等人只看了一会热闹各回各家,没想到傍晚又被祝明月找了过来。 祝明月:“今日范大将军的夫人约我和庄旭的母亲,一同去进香。她说范成明封了检校游击将军。” 小院的门铃被敲响,是徐昭然,见杜乔和李君璞也在,便进门来,带来同样的消息。 祝明月:“我不懂大吴官场的规矩,这种程序符合常理吗?” 非但不合理,还没天理。 范成明什么货色,什么本事,居然拜将了! 杜乔等人绝不承认自己酸了。 杜乔:欲求县令而不得。 李君璞:欲从军而不得。 徐昭然:只面子光鲜的宫中禁卫。 李君璞:“通常等战事结束后,再由朝廷叙功。临阵封将,一般是立下不世殊功,特意奖赏。” 不世殊功会和范成明扯上关系,开玩笑? 杜乔:“会不会河间王看在范大将军面子上……”暗箱操作。 李君璞和徐昭然齐齐摇头,“不可能。” 不说吴岭的性情,就算要暗箱操作,也是等范成明剿匪归来再说。 范成达的确有面子,但没到通天的地步,不然范成达入仕不会是地方的果毅都尉,而是直接当将军。 除非吴岭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什么事是将军做的,而长史做不得? 李君璞:“晓棠他们现在在哪里?” 祝明月:“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走过哪些地方。”除了寄回的平安信外,还有时不时由商队、护卫送到长安的女子。 李君璞以桌为纸,以手为笔,以水为墨,在桌面上点上数点。“他们现在在长安东边或者东南方向。” 祝明月回忆俞丽华今日的表现,“范夫人去寺庙不是还愿,是求平安,而且面上并无多大喜色。” 李君璞和徐昭然豁然开朗,想到范成明拜将的关节。 徐昭然:“形势所迫,需要范成明统率更多兵马,所以必须要升将。” 司戈、参军、长史,都不是真正统兵的将校,不过有官品,加上军中本就不讲究这些,只要能打仗,管你文的武的。 小规模战事,比如剿匪,没人会指摘。 但若遇上大规模战事,两军相接,还是正统的将校名正言顺。 范成明的剿匪战功离将军不远,但还差一口气。 吴岭的行为表明,现在无论谁在吴越身边,但凡理由说得过去,他都会把人提上去。 战功不足,先欠着。 徐昭然心底默然,其实他离将位也只一步之遥,哪位高官能让自己先赊欠一回。 没两天长安官场被更大的消息占据,大理寺的二把手少卿庞谦连续告病多日不见客。 这原本没什么,有人连续称病几十年呢。 但诸官聊天时恍然发现,御史台的某个御史、刑部某个郎中,和庞谦同时生病也不见外人。 经历丰富的人,难免想起一个不受欢迎的组合——三法司。 第420章 三司动作 三司组合有多不受欢迎呢? 除了主动挑事的,没人会喜欢他们仨走在一起。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亲友会卷进去,甚至自己被卷进去。 全是大案、要案、包全族的案子,主打的就是一个人头滚滚。 长安的三司主官,原本磨刀霍霍准备抓人,结果下属送回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没一点建设性! 背后主谋,牵连的关系……一个都没有。 唯一值得的讨论只有军器监。 大理寺卿主动道:“查两个工匠请假的所有经手人,查军器监近年所有失踪、死亡的工匠,尤其是善制攻城器械的匠人。” 御史大夫:“许能、魏学斌的姻亲故旧关系?” 刑部尚书早经捋过一遍,“没一个高官显姓,许能的荐主景乃权已经过世。” 景乃权本人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刺史而已。 大理寺卿:“华州当地呢?” 刑部尚书:“再派一批人去华州看看。” 三司主官心底埋怨吴越,攻打山寨的时候,怎么不带一桶水,眼睁睁看着所有证据被烧毁! 否则他们只要轻轻松松按照名单抓人就行。 三司出师未捷,满腔怨愤只能磨刀霍霍向军器监。 九寺五监之一的军器监,部门品阶本身低于三司,又被人抓住小辫子,只能老实立正挨打。 消息到这份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白湛盘着腿坐在杜乔院中刚晾干的炕上,“据说吴七仰慕华山风采,剿匪期间特意改道华阴,登高望远之时,发现山谷中藏有一股私兵。” 今天本来是点火试验的,白湛拍拍炕面,丑是丑点,胜在暖和。 白湛年轻不怕冷,不代表喜欢受冷,“还是那位李师傅的手艺?” 杜乔点头,“嗯,这会还在玄玉家呢。” 李君璞单身汉一个,不代表他要铺的炕少,工程量大着呢。 白家只有白隽所在主院主屋底下有地龙,其他人冬天不是靠火盆熏笼,就是靠一身正气。 白湛:“李家做完了,去我院里,还有高家、徐家。”白秀然即将出嫁,在徐家也不能受冷。 李君璞:“我让管家同李师傅说一下。”又来活了。 徐昭然顾不上白湛擅自给自家加炕的想法,说道:“世子不似爱爬山的人。” 西岳华山天下险,从段晓棠以往提过的只言片语来看,吴越绝不是爱行险的人。 白湛这样的体格和性情才像。 李君璞:“如果行军路线由晓棠规划,以她的性情,绝对会将关中每一个郡县都走一遍。” 李君璞的口气绝不是段晓棠之前主动透露,只是猜测。 孙无咎:“玄玉,怎么知道的?” 李君璞肯定道:“因为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在这方面他俩是同一种人,求全责备,又有一种关久了忽然能出去放风的愉悦感。 孙无咎放弃深究,脑回路不通就不通吧,没必要人人心有灵犀。 徐昭然:“或许这才是他们到华阴的理由。”过去走走看看。 否则一支专职剿匪的军队,为何会跑到一个上报无匪情的郡县。 结果土匪没遇到,遇见私兵。 孙无咎嘟囔道:“其实我现在都没明白,世子怎么就当机立断扑过去了。” 一千人对七百人,看起来纸面实力颇丰,但右武卫是客军,人生地不熟,谁又知道华阴当地情况如何。 杜乔:“因为他姓吴。”是国姓是宗室,是未来掌兵的王爷,注定要为这个朝廷流尽最后一滴血。 李君璞:“华阴再往前是潼关。” 单以地域论,关中是皇室的后花园。 段晓棠曾经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无论是打算出关还是开关引兵,都是对朝廷莫大的挑衅。 “私兵”的定性一出,明晃晃指出,有人对皇帝屁股下的椅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孙无咎摇晃脑袋,“连床弩都弄出来了,听说差点射死右武卫一个校尉。” 杜乔:“他们那一路里有校尉?” 徐昭然:“王爷得信后派昭武校尉领兵两千去华阴。” 宁岩就是那个一上场差点挂掉的倒霉蛋。 这也解释,为何中途给范成明升将,三千兵马,时也命也! 白湛:“我好奇,中间这几天里,怎么靠一千兵马稳住整个华阴?” 从宁岩的遭遇来看,华阴暗伏其他反叛势力,且实力不弱。 吴越若是知道白湛的疑问,只会告诉他,靠自己坚持苟道,靠范成明的蒙汗药,再加一点运气。 感谢大吴落后的通讯条件。 孙无咎:“当地士族?” 杜乔:“地方官员?” 孙无咎:“三司的人一到当地,把华阴大大小小的官全抓了,提去过堂。” 白湛:“那他们应该没审出要害人物,不然长安三司怎么全朝着军器监使劲。” 几人中,尤其是白湛、徐昭然和李君璞,现在能坐在这里畅所欲言,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的家族和华阴私兵没关系。 所以自然而然的好奇,背后是哪位胆大的奇人。 动辄灭门的猜测,没人会说出口,只能暗自在心里琢磨。 白湛肯定白隽心里肯定有谱,朝中一个个高官显贵,每个人名字背后都有和华阴私兵关联可能性的数字,区别只在大小。 但这种事连儿子都不能轻易透露。 白湛好奇最终的结果,“朝中这次派去之人如何?” 孙无咎:“领头的是大理寺少卿,二郎,上回处置祝娘子遇袭之事,我最后请的就是他。” 沽名钓誉,爱惜前程。用对了地方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处置华阴私兵一事,总差两分意思。 杜乔:“祝娘子何时遇袭?” “早几个月前的事,那时候秦仲行他们还在长安呢。”孙无咎摆摆手,“已经不成问题,祝娘子自己把仇给报了。” 主犯秋决,全家流放。 不得不佩服祝明月心理强大,而且有仇必报。 那恶少叫什么名字,忘了,现在应该满月了。 不,他应该在十八层地狱里受苦偿还罪孽,怎么可能投胎呢。 第421章 路上见闻 比起长安满天飞的小道消息,当事人之二的刘洪成和法依则两支联合商队还在路上慢慢走着。 一来之前人手大量损失,在朝邑招人买人耽搁两天时间,二则大批货物,行程自然快不了。 两家一个在东市一个在西市,行当不同,谈不上竞争关系,共过患难,感情自然比往常亲近两分。 你帮我看着点货,我帮你牵着点马,搭把手的事。 走到朝邑境内,再顺着商道往长安方向走,明显感觉路上行人变多。 不仅是商队,还有那种零星几个,一看就是一家子出门探亲的都多了。 趁着午间休息,刘洪成法依则与同在一处饮子棚休息的路人说话。 刘洪成:“我们过关到朝邑境内,发觉同以前大不一样。” 法依则直白多了,“比以前人多了。” 路人见他俩身后成群的骡马,大批的货车,晓得是往长安的大商队。 油然生出一股荣誉感,“你们不知道吧,河间王世子领兵把关中的土匪剿了,现在大家都敢出远门。”仅限于关中地区。 “那句话怎么说的,虎父无犬子。” 吴岭统帅的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大部队,吴越的一千人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但架不住剿匪和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而且他一路真的清剿干净,不似往年,剿匪做做样子,只管把功劳捞够,还把地方闹得鸡飞狗跳。 许多郡县衙门,还是等到山寨被攻破后,成串的俘虏送到衙门后,才知道军队过境,河间王世子驾临。 端坐衙门什么都不用做,功劳从天而降。 吴越的做法对关中大多官员都是极友善的,只有华阴栽了,那是他们自己作死。 刘洪成:“世子好人呐。” 说什么英明神武、勇猛克敌都是虚的,不如一句“好人”评价来的直观。 虽然到了吴越的地位,被人夸“好人”,感觉怪怪的。 但刘洪成长期混迹市井,“好人”还是一个朴素的词汇。 路人附和道:“是啊,你看现在那些跑商的,走亲的,都趁着好时候出门呢。”再往后天气冷了,可不好出门。 如今长安之外的关中,呈现一种“病态”的繁荣,人人争分夺秒,怕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 路人:“两位东家往哪儿去呢?” 法依则:“回长安。” 路人提醒,“你们回去的时候,往北走一点,我亲戚说,那一片地方世子清剿过,保管没匪盗。” 大致方向与段晓棠规划的路线一致。 刘洪成拱手道:“多谢老丈指点。” 进了城,商队在客栈中安顿好货物。刘洪成和高德生、何金三人一路打听慈幼院的地址。 何金跟上的理由说的直白,“那都是我兄弟的人,我得去看看。” 地方的慈幼院大都只有一个架子,几块破瓦遮身,给的米粮不够果腹。 刘洪成站在一片“危房”面前,脚步踌躇,对门口牙都快掉完了的老大爷道:“老丈,我受人之托来接人。” 门房老大爷颤悠悠道:“接谁?” 刘洪成从怀里掏出名单,念道:“刘三妹、赵六娘、周氏。” 门口几个都是强壮的男人,门房不肯让他们进去,“等着,我去叫人。”拖着瘸腿一步一步往院子里头挪动。 不多时,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女人,头发毛糙面色枯黄。 双方都有些陌生,隔着大门,刘洪成先打破沉默,“我们是受段司戈托付的商队,带几位娘子去长安。” 刘三妹并没有放下戒心,反问道:“信物呢?” 高德生从怀里掏出段晓棠给的荷包,红色的布面,熊猫抱着一只藤球玩,看着很是喜庆。 刘三妹点点头,显然信物没错。 刘洪成:“不是三人吗?” 刘三妹:“另外两人,一个嫁人,一个去大户人家当乳娘。” 刘洪成等人再不来,刘三妹也快坚持不下去。 院子里要不是她这样孤苦的女子,再就是被丢弃的婴儿,或者行将就木的老人。 总之,每一个都是被社会定义的弱者,命如残火随时熄灭。 天气越来越冷,院子里三天两头死人。 脱离匪寨朝不保夕的日子,但再在慈幼院待下去,她不是被吓死就是要疯了。 刘洪成:“娘子是哪一位?” “刘三妹。” 刘洪成:“刘娘子可还愿意去长安。” 刘三妹忙不迭点头,“我愿去。” 刘洪成:“我亦姓刘,明早卯时从西城门离开,娘子可来汇合,过时不候。” 刘洪成对带人进京如此上心,除了报答段晓棠的恩情,也是求一道护身符。 掺和进私兵造反的是非里,有的人为防止走漏风声,将活口不分良恶全杀了的都有。 吴越和段晓棠不光救了他们,还抬一手,保了一把。 法依则这些人胡人感受不深,大不了回老家便是。但刘洪成祖祖辈辈在长安,他必须回去。 只不确定回去后下场如何,越国公府会怎么处置他。 自问这些年东奔西走为主家贡献不少钱帛,但事到临头,若为了不沾染是非,弃卒保车不是做不出来。 尽心尽力帮段晓棠,也是为了给自己加一张底牌。虽只是一个八品将官,但他是吴越的心腹,扯虎皮做大旗不是不可以。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没完全亮,刘三妹背着一个薄薄的小包袱,站的位置离城门兵丁不远,细伶仃的胳膊紧紧抱着自己,企图能获得更多温暖。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只知道这里没路了。 眼睛不错的盯着经过的每一队商旅,生怕错过刘洪成一行人。 终于叫她等到了。 急冲冲跑到刘洪成的马车旁边,高声喊道:“刘东家,我来了!” 刘洪成微微颔首,转头向高德生吩咐道:“德生,到后头车上,给刘娘子找个空位置。” 午间休息的时候,刘三妹默默坐在一个角落,怀里紧紧抱着小包袱。里头有几块干粮,都是平日省下来的。 她不知道长安还有多远,几块干粮够不够,但路上可以挖野菜,应该够吃。 第422章 终到长安 中午,其实可以不吃的,其实也不饿…… 高德生分完中午的干粮,最后走到刘三妹面前,递上两块干饼。 刘三妹没有接过,反而万分警惕起来。 高德生无奈道:“吃吧,你们一路上的食宿费用,段司戈付过了。” 刘三妹小心翼翼接过干饼,迟疑道:“你们?” 高德生解释,“路上可能有其他娘子加入。” 具体什么娘子,高德生没说,但他相信刘三妹清楚。 何金走到旁边,对刘三妹大声道:“路上要有人欺负你们,跟我说,我去教训。” 见刘三妹有些被吓到,何金进一步解释,“段司戈,是我过命的兄弟,他托我路上照应。” 高德生微微点头,这是名副其实货主派的监工。 何金的武力他们都知道,有他在前头挡着,商队中没人敢伤害这群女人。 见过刘三妹的长相,何金晓得段晓棠不是出于怜香惜玉。 想到后来提及的“五娘”,大概猜出这是段晓棠的心结或者说心魔。 许多人若是想度过此“劫”,要么给佛镀金身,造佛窟,再次也要添点香油钱。 段晓棠不同于寻常,她拉一把这些有同样遭遇的女子。 何金虽不理解这种敏感细腻的情绪,但既然是段晓棠选择的“渡劫”办法,自然全力支持。 刘三妹低声道:“多谢。”也不知谢的谁。 等何金和高德生离开,刘三妹立刻抱着干饼啃起来,有点干有点噎,但可以吃饱。 晚上入住一家路旁的客栈,刘三妹孤身一个女子,不能像伙计们一样滚去睡通铺,只能单独开一间房。 商人锱铢必较刻入骨髓,虽然开的不是高价的上房,虽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还是觉得心疼。 夜晚一群胡人在客栈外空地上点燃篝火,喝酒唱歌跳舞打架……兴致来时连衣裳都脱了。 刘洪成站在远处摇摇头,这是他和法依则同行以来,每一晚都要经历的。 你们胡人真是不讲究,难怪段晓棠明明和何金交情深,都不敢把人交给你们。 路过有“活镖”的城池,刘洪成将刘三妹一起带上,队伍中有女子,能让其他女人打消部分顾虑。 清早再在城门口接上两个人,刘洪成略微满意,晚上的房费不算浪费了。 一路上刘洪成对这群女人的表现很是满意,不赌博不喝酒,不打架不生事,还不会进城起花花肠子想着去哪里松散松散。 闷头干活,遇上上坡,一样推车,遇上下雨,着急忙慌到处找油布给货物盖上……比那帮伙计省心多了。 连着走了四五日,一路平安无事,法依则反倒有点不习惯,“真没土匪啦!” 刘洪成:“你想遇到吗?” 法依则急忙摇头,“不想。” 这件事对长期跑商的人来说,影响甚大。 最简单的,路上安全有了保证,商队中的护卫数量减少,可以增加更多运货的脚力。 但目前这种情况仅限于关中,出关还是老样子。 若哪天段晓棠要出关剿匪,尤其是往洛阳方向。法依则可以提供一路上的匪盗窝点,那帮土匪富得流油,他知道的可多了。 日月星辰轮转几次,长安城墙在望。 何金问清楚刘洪成何时送这些女人走,日近中午,刘洪成不可能再去主家,答道:“回铺子把货交给我儿子处置,晚些时候就把人送过去。” 何金:“我和你一起去。”送佛送到西。 刘洪成知道胡人一根筋,“成。” 七八个衣裳破旧的女子各自抱紧自己的包袱,另一只手握住旁边同伴的手。 长安的车水马龙似乎和她们没关系。 商队缓缓驶入东市,进了刘记商行的院子。 刘家娘子出门迎接自己的丈夫,随即看到车队末尾站起几个女人,“这是……”看样子不是姬妾,暂时不用发火。 刘洪成:“给人押的活镖,待会送去。” 刘洪成留下另一个幸存的管事和儿子交接货物,高德生赶过来一架空马车,让女人们坐上去。 刘家娘子见刘洪成跟着转身,心疼道:“你刚回来,歇一歇,让德生去吧。” 刘洪成没法解释里头的细节,“我得亲自去。” 刘家娘子见状知道事关重大,不再挽留。只道:“早点回来。” 一行人从东市出来,一路往南走,终于到昭国坊。 但昭国坊这么大,他们不熟悉,进了坊门就抓瞎。 刘洪成:“段司戈,有没有说过恒荣祥做什么营生的?” 女人们七嘴八舌说着,“做的是羊毛生意,把羊毛纺成线。” “手巧的可以织毛衣,手笨的可以纺羊毛线,再不济还能洗羊毛。” 刘洪成脑子没转过来,羊毛编织,听起来像是胡人做的生意,该在西市,怎么来昭国坊? 高德生拦住一个路人,“郎君打听下,恒荣祥在哪儿。” 路人转身,“顺着这条路走不了多久,门脸最阔气的,”拉着高德生往路边上站,斜着往前头指,“看见没,那一溜儿砖瓦房的,就是恒荣祥。” 自从恒荣祥开业,坊里的女人要不进去干活,要不在外头做兼职毛衣工。 高德生打听到路,回来道:“就在前头,不远。” 走到恒荣祥门口,何金仰头望着店铺门头的牌匾,只认得最后一个字,“是这里没错吧。” 出来进去的许多多是女人,在何金印象中,一般只有布庄脂粉铺子才这样。 高德生进了最边上的一间铺子,这里不卖货,专门收毛衣。 祝三站在柜台后,仔细检查每一件毛衣,确认没有瑕疵,道:“基础毛衣,没有问题。”转身从钱箱里取出铜钱,“三十五文,刘嫂子,你数数。” 祝三:“押金退吗?” “不退,留在柜上。”刘嫂子一枚一枚数着铜钱,数完了,抬头问道:“祝管事,现在有什么活计?” 祝三:“嫂子,你做了有一段时日,长款毛衣能织吗?” 刘嫂子知道长款价高,问清楚款式尺寸,看过样品,领了毛线装在袋子里离开。 原先的押金不退,继续在柜上存着,哪日不做了再取出来,每回交收麻烦。 刘嫂子隐约听见种说法,真假不定,有的女人在家藏不住钱,怕被人偷去喝酒耍钱,索性来恒荣祥交押金领两团毛线走。 有空打两针,织好毛衣换钱作日用,押金存在柜上当私房钱,是娘几个最后的退路。 也不知哪个聪明人想出的法子。 第423章 作坊见闻 若连押金都交不出来,那就趁着空闲时间,来恒荣祥在教习眼皮底下做,什么时候把押金攒够,再把毛线带回家里。 刘嫂子觉得这活计好得很,既能照料家里还能挣钱。 虽然每回来交毛衣领毛线的,都只有刘嫂子一个人,实际上毛衣是她和女儿一起打的。 刘嫂子听说过“私房钱”的说法,也试过要回押金,只要本人拿着押金条子来,没二话说退就退。 如果把家里几个孩子的人头都算上,押金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刘嫂子按捺住了,谁知道恒荣祥往后会怎样,先看他一两年。 高德生站在旁边看完整个交易过程,隐约明白恒荣祥做的是一种衣裳生意。 祝三将毛衣折好,转身放在身后的货架上。继而招呼起高德生,“郎君,所来为何?” 他这里少有男子来,更何况青壮男子。 段晓棠只让他们送来恒荣祥,没指名道姓找谁做交接人。 高德生从怀里摸出熊猫荷包,“祝管事,有一位段郎君让我们东家送人过来。” 祝三交待旁边的小伙计,“你看着点。”急忙从柜台里出来,“人在哪儿?” 高德生往门口一指,“在门外。”没想到妻子绣的荷包真有用。 祝三疾步出门,女人们已经下车,站在车架边,抬起手指数了数,“八个,”转头对刘洪成道:“多谢东家,请随我来。”还有人头钱要结。 何金越看越人眼熟,试探问道:“祝三?” 祝三听到人喊自己,转身看到旁边的高大胡人,何金一路风霜,五官被胡子遮住大半,仔细看还能看出模样。 祝三兴奋道:“何金大哥。” 两人抱在一起,何金把祝三抱起来转了一圈才把人放下。“长高了!” 祝三有些羞涩,“长了一点点。” 何金:“段兄弟说你现在做管事,原来是在这里。” 祝三:“跑跑腿而已,何金大哥,你在哪里遇上段郎君,她还好吗?” 说完也没冷落刘洪成等人,将人往铺子后头带。 何金:“在朝邑遇上的,看着可威风了。” 一路上刘洪成三令五申,让两支商队的人咬死了,他们走的是朝邑道。 进到后院,祝三将人带到徐达胜屋子前,“掌柜的,段郎君托商队送人来啦。” 段晓棠通过商队送人回来,有时候两三个,多的十来个。 给徐达胜带来一点灵感,这些走南闯北的商队什么货都能带。 往北的可以带羊毛卖毛衣,往南的没羊毛,也可以卖毛衣嘛。除了岭南那种四季皆热的地方,他们恒荣祥的毛衣,哪里去不得。 于是每一支送人回来的商队,徐达胜都要亲自见过,一来问问段晓棠的情况,二来套套交情表达感谢,三也是最重要的,卖毛衣收羊毛。 虽然今年他们的成品毛衣供应不上,但商队不只走一回。今年不行,明年也行。 徐达胜没想到会见到熟人,“刘东家。” 刘洪成认得徐达胜,商行附近某家绸缎铺的二掌柜,但看现在做派,转正了。笑道:“徐大掌柜。” 徐达胜携着刘洪成的手进屋,“没想到是你送人来,这一路顺利吗?” 刘洪成:“还成,一路上的匪盗都被清剿,走的畅快极了。” 徐达胜:“和段郎君在哪里遇见的?” 刘洪成:“朝邑,那时刚过关。段司戈知道我们刘记商行信誉良好,方才将人托付。哪知道这里是老弟你主事。” 刘洪成从高德生手里接过荷包,荷包里头有段晓棠写的名单, 递给徐达胜。“一些女子有出路不走了,一共带来八个。” 徐达胜验看信物和字迹无误,吩咐道:“祝三,去账房支钱。”转头再对刘洪成道:“知道你做惯大生意,看不上小钱。但这些是我们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刘洪成等人进了店铺后头,看到许多女子在院中走动。徐达胜一点前因后果没问,直接付钱,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祝三将八百文钱放在托盘上送进来,刘洪成点点头,高德生收下。 徐达胜:“曾娘子出门,祝三,请何娘子过来带人下去安置。” 祝三跑去将毛衣房将何春梅叫过来,然后同何金找块地方聊天。 何春梅走到女人们跟前,“我姓何,叫何娘子或者何管事都行,跟我来吧。” 刘洪成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门外,女人们被一个女管事领走。越看越有些眼熟,“德生娘子?”他真不知道何春梅的名姓。 扭头对高德生道:“德生,你娘子好似在外头。” 高德生斜着头看出去,没看到人,但刘洪成不可能认错,提脚就往门外走。 恒荣祥不做刺绣生意呀! 高德生前脚出门,徐达胜后脚追上去,他现在这根神经可敏感的很。 作坊里这批女工的来历终究还是走漏一些风声,有男工想占点便宜,不敢真作出丑事来,只言语上轻佻下流。 女工气性大闹出来,正被祝明月撞上,问明白缘由,不再继续追问细节。 二话不说,直接开除男工,好生安抚女工。 将所有的工人伙计,召集到一起,祝明月表明态度,“我只说我的准则喜好,绝不容许这样的事。” “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你们在恒荣祥做事,就要顺我的心从我的意。我管不了生死,但可以决定砸谁的饭碗。” “说话动作之前,脑子里最好想清楚了。” 祝明月的做法简单粗暴但有效,道德只能约束向往道德的人,但权势几乎可以束缚一切妄念。 顺我者昌逆我者炒鱿鱼。 多少人对上司比对家人上心,奉承上司的话一套接一套,却不肯对家人多一句关心。 徐达胜可不敢想,高德生跑过去“骚扰”何春梅,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有人说把女工全赶回家,换成男工不就没这些麻烦吗。 徐达胜嗤之以鼻,不说毛线本属于纺织行业,女人更擅长。再者用得久了,也知道女工比男工听话干活好管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第424章 山谷旧事 退一万步,出面管事的东家祝明月是女人。徐达胜背后的东家白秀然是女人,把娄禀劈成三份,两份属于孙无忧,剩下的一块才是孙无咎的。 恒荣祥大半壁江山都是属于女人的,徐达胜肯定,他们要是敢在这种事上乱开口,立刻会被祝明月赶回家吃自己,然后在主家落一个办事不力还丢脸的印象。 徐达胜还没追上来,祝三看到不对,立刻跑过来,拦在高德生同女人们中间。“郎君,有事么?” 高德生看背影愈发肯定前头的是何春梅,微微喘着气,“那是我娘子。” 祝三不信,人是段晓棠让送回来的,里头怎么可能混进高德生的娘子。 徐达胜反应快些,见何春梅剥开人群上前,“何娘子,这是……” 何春梅点点头,“是我男人!”大庭广众下不可能做些其他的,只看到胳膊腿俱全,“回来就好。” 徐达胜同后头跟过来的刘洪成,笑道:“刘东家,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再对何春梅道:“你们夫妻长久不见,好生说说话。女工交给其他人带去安排。” 何春梅醒过神,“掌柜,没事,我先带他们去宿舍。”几个男管事不进女生宿舍,其他人对宿舍的安排恐怕不大清楚。 转头再对高德生道:“你等等,凤金凤银也在作坊,我把她们叫过来。她们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 高德生还没反应过来,何春梅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恒荣祥的管事,就只能看到远去的背影。 刘洪成也没想明白,段晓棠知道何春梅和高德生的关系,却只说是曾经给家里做活的绣娘,她不知道何春梅来作坊做活,还是准备给夫妻两一个惊喜? 转眼间,高凤金高凤银两个小姑娘,从院门过来。远远见着高德生兴奋得扑过来,“爹爹,爹爹!” 高德生身上有伤,只能将两个女儿揽在怀里,不敢像往常一般,把女儿抱起来。 上下打量两个女儿一遍,高了胖了,连脸颊都有肉了。 刘洪成感慨道:“我接段司戈单子时,可没料到有这样的缘分。”转头对徐达胜道:“徐掌柜,恒荣祥做的什么生意,能不能详细说说。” 徐达胜将人往前头店铺引,“我们卖的是毛衣毛线,是一种御寒的衣物。知道你走南边,这东西南边也能穿。若是看得上,下回带几件。” 高德生回来,何春梅自然带着女儿搬回家里。 晚间夫妻俩将女儿哄睡,何春梅解了高德生的衣裳,看见身上裹着的绷带。 联想到丈夫所在的商队和段晓棠,哪里会那么刚巧碰见。何春梅:“遇上土匪了?” 高德生点点头,系上里衣,“刚过关遇上的,幸好段司戈认出凤金绣的荷包,救了我们一行人。后来顺着她的指点走道,再没遇见过。” 何春梅:“要不别出去了,这次是运气好,你要有个万一,我们娘仨怎么活!” “我在作坊做事,赚的不少。加上以前攒的,可以去外头买个小房子。” 高德生天人交战,“还没分家……” “那我大闹一场,闹到分家。”成日见祝明月做事,何春梅明白一个道理,名声什么都不是,实惠最重要。 高德生:“看东家的意思,最近不会出远门,我都在家里。” 何春梅打定主意要一家人搬出去住,她带着女儿在恒荣祥和曾秋娘挤一间屋子,都觉得比家里自在。 出门是人人敬重的何管事,不用听人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刘洪成回到家里,细细向儿子打听近日长安的风声,待听到三司派人去华阴查私兵之事,长安也在猜到底哪位不要命干的。 刘洪成知道这事包不住了,和妻子儿女交待清楚家中事务,次日急急赶往越国公府。 高门外派的商户通常一年交一次账,不年不节的接到刘洪成拜访的帖子,越国公府的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刘洪成只用一句话,就把自己送到越国公宋道怀的书房,“小的刚从华阴回来。” 宋道怀静静听着刘洪成讲述一路的经历,原先只知吴越在华阴撞上一伙私兵,至于怎么撞上的,带兵剿匪满关中乱窜刚巧碰上,或者如外人猜测,仰慕华山风采。 宋道怀从未想过其中有自家的事,还是开端之人。“世子知道你是越国公府的人吗?” 刘洪成:“世子后来将我等召去问话,问过各家背景,录下口供后,就让我们回营地待着,不同外界接触。” “不过,小的在山谷中从未透露过。” 看山谷私兵的架势,刘洪成哪敢透露他和越国公府的关系,怕是死得不够快。 宋道怀:“谷内有活口吗?” 刘洪成:“天明时世子率军从正门攻入,小的带领商队幸存的护卫反抗,加之天上全是箭雨,没人跑出去。”何况后头王府护卫顺着小道出去搜索。 “即使侥幸投降,人也被世子牢牢扣住,日夜审讯不停。” 宋道怀这时才明白,为何吴越能凭一千人控制华阴的局势。山谷私兵覆灭的消息根本没传出去,华阴境内其他反叛势力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宋道怀:“见过三司的人吗?” 刘洪成:“小的要是见过三司的人,哪还能回长安。许是看在你的面上,援兵一至,世子就把几支商队的人都放了。” “现在想想,三司大概是混在援兵中一起来的。” 宋道怀:“洪成,你觉得世子有没有拿到证据?” 刘洪成:“不知,我们自从脱险,就一直被看守起来直到离开。” 透露一丝消息,“不过世子军中,有一位范将军,从始至终没露面,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宋道怀:“范将军?攻打山谷的时候也不在?” 刘洪成:“不在。” 一位将军,本该亲临战阵,保护吴越的安危。什么事情更重要,需要他抽身? 宋道怀抬手,“先下去吧,回去好生休息一阵。” 刘洪成知道今天这一关,自己算过了。 第425章 客人上门 次日何金和法依则到胜业坊,五谷豆坊的说法对他们而言有些拗口。 何金直接学着段晓棠交待的说法,“做豆腐的在哪里?” 一坊之内不一定只有一家豆腐店,但在胜业坊只有一个答案。 路人暗道,连胡人都愿来买豆腐,指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第一个路口,就是五谷豆坊。” 两人施施然走到门口,何金仰头道:“又是一间大铺子。”比他们在西市的香药行阔气多了。 祝三在店铺里头帮忙装货,见着何金两人过来,立刻招呼道:“何金大哥,你们来啦!先去后头坐一坐。” 何金两人被人引到后头,过了一会,祝三方才进来,喝一口水,“早上这会正是忙的时候,慢待了!” 何金也是做生意的,当然知道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你在这边也是管事?” 祝三摇头,“临时搭把手,我和家人晚上住这儿,顺便帮祝娘子她们守夜。” 何金:“这也是祝娘子的产业?” 祝三:“嗯,我们去找杜郎君吧,他们都住在胜业坊。” 祝三带着两人顺着店铺后面的廊道走到医馆后门,考虑里头多是女病人,没随意进去,只让朱淑顺将林婉婉叫出来。 林婉婉掀开门帘,冲着何金挥挥手,“嗨,何金,好久不见!” 何金:“林娘子,好久不见。” 林婉婉对祝三道:“我还有两个病人,要等等,你们先过去。” 祝三:“行。”带着何金两人从医馆旁边的门出去。 绕出来是大道的支路,法依则抬头看到牌匾上“济生堂”三字,“医馆啊!” 何金知道林婉婉是大夫,但没想到她能在长安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医馆。 祝三与有荣焉,“林娘子如今在长安亦是小有名气,不过她这里多是女患。” 何金:“女患?” 祝三:“就是女病人,女病人和女大夫更没有顾忌。” 何金:“这地方比恒荣祥还大吧。”刚刚看到院子里很多人。 祝三:“论地盘还是恒荣祥更大,胜业坊离东市近,地价比昭国坊贵一倍多。” 法依则平时活动范围多在长安县西市附近,对万年县的情况并不清楚。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着长安的地价房价,得出统一观点,东西市的地价真贵。 刚进入三巷,迎面见李君璞骑马出门办事,祝三道:“李二郎君。” 李君璞微微颔首,看见身后两个胡人,“朋友吗?” 祝三:“在武功认识的朋友。” 李君璞轻轻点头,“哦。”骑马离开。 待人走远,何金问道:“这人是谁?” 祝三小声道:“段郎君杜郎君的朋友,万年县尉。” 法依则颇有些失望,要是他们长安县尉就好了,殊不知李君璞也挺想去长安县做县尉的。 祝三拉响西院的门铃,杜墨开门,“祝三郎,”转身冲着里头喊道:“郎君,客人来啦!” 杜乔和祝明月一道出来,何金有些误会两人的关系,“你两……” 祝明月笑着解释,“我住隔壁院子,正好借着长林的地盘,见一见老朋友。” “我还以为……”何金尴尬地挠挠头,“难怪段兄弟说你们住的不远。” 杜乔招呼人,“快进来坐,”看见何金旁边的法依则,“这位是?” 何金:“我堂兄法依则。”两人堂表关系都有,但不是堂兄弟更显得亲近吗。 法依则:“我汉名李永财,在西市做香药生意。” 若是汉人,说不定还要好奇堂兄弟为何姓氏不同。但二人出身胡人,取汉名只是为了融入当地生活。 不过一个“金”一个“财”,意愿清楚明白。 祝明月惊奇道:“香药生意呀,正好要买些香料,总遇不到好的。李东家有哪些香药?” 法依则:“安息香、丁香、西香、茅香……常见香料都有的。” 祝明月问明白他们店铺名字地址,约定下次去看。另外问道:“李东家可曾听闻过白叠?” 法依则:“白叠布?” 祝明月:“对,我想找它的种子,你在西市人面广,能不能帮忙打听下。” 法依则:“没问题。” 另一边何金打量整齐的宅院,“大吴做官的待遇这么好?” 杜乔笑道:“租的,小两进的院子。”靠近何金小声道:“本来租不起,但我不是考试得了头名么。主家两个儿子也是读书人,降价出租,才能住进来。” 祝三:“千金买邻。” 何金:“读书不仅能做官,还能住便宜房子!” 这点生活中的小心得,无形中拉近几人因阶层差异生疏的关系。 杜乔:“书中自有黄金屋。” 祝三何金齐齐摇头,这黄金不要也罢。 诸人坐定,祝明月问起段晓棠的情况。 何金只隐下华阴,问就是在朝邑,问就是青衣盗,其他细节倒不隐瞒。 何金:“我后来才知道,她是趁夜从悬崖上滑下来,后头又从悬崖上攀爬逃走。” 法依则:“段司戈把我敲醒,说是何金的朋友,我还迷瞪了许久。” 要知道何金前前后后换过好几个汉名,法依则平时只叫他“吾日耶提”。 要不是太爱金子,觉得和自己汉名“永财”登对,方才留心记下来。 不过从今以后,何金的名字应该固定下来了。照占卜该怎么说呢,遇难成祥。 午饭是从春风得意楼送来的,考虑到何金他们的口味,多是炙烤类的肉菜。 没办法,几个人的厨艺,凑不出一桌子菜。 林婉婉夹一块孜然羊肉,笑道:“还记得我们在武功请你估价那面琉璃镜吗,在长安重新遇见了。” 何金奇道:“是吗?” 林婉婉没透露那是徐家的聘礼,“商家在外壳上镶金包玉,现在的买家花了两千五百贯。” 何金咂舌,“长安人真有钱。” 哪怕何金和法依则收着来,也把祝三喝趴下,杜乔喝的晕头转向。 傍晚时杜乔从床上醒来,问杜墨,“客人们呢?” 杜墨:“都送回去了。” 杜乔捂住额头,发誓以后再不和胡人拼酒。 昨天祝三过来说,何金在路上碰见段晓棠,还帮忙护送一些女子回来。 祝明月和杜乔立刻发觉不对,时间对不上,再问过新来女工们的获救的时间,商队的行程中少说有六七天的空白。 朝邑和华阴相临,若他们华阴相遇,为了避祸借口朝邑并不意外。 普通的匪盗根本不需要段晓棠趁夜悬索打探情况。 何金的商队不是被土匪而是被私兵打劫。 段晓棠他们最开始,真的是去剿匪的。 第426章 大朝会上 大朝会上,冗长的廷议是恰到好处的催眠神曲。白隽半阖着眼养神,心底想着烤羊、烤鸡、红烧肉…… 忽然被一阵“陛下,臣冤枉”的聒噪声音吵醒。 往大殿中间一看,大理寺卿站着,旁边跪着一个国公,两个郡公。 白隽再往前看,排在他前头的人不多,皇室的亲王郡王,再往下第一个外姓人是杨胤。 偏偏吴岭和杨胤两个实权人物面上都没有特别的表情。 白隽手肘捅一捅隔壁的同僚,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同僚:“大理寺卿言称,军器监工匠丢失,前后经手的官员,与这三位过从甚密。” 三司棍扫一大片,要求这几位配合调查。 朝中哪位官员背后没有一些关系,哪怕低品的寒门官员,也和朝中高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假若杜乔某一日犯事,照大理寺的算法,白家也脱不了干系。 三司无能,查不出幕后势力,只能将水搅乱。 三人中宋道怀官品爵位最高,反而是最镇定的人。首先他肯定华阴私兵和自家没关系,然后他是受害者。 谁能比他冤枉! 吴越录过刘洪成等人的口供,但宋道怀不确定,他有没有将这份口供上交。 吴越没让商队被三司过堂,是放了他们一手。刘洪成没回来以前,宋道怀真没考虑过吴越到底是如何发现私兵的,所有人注意力都被私兵本身吸引过去。 算了,火烧到自己头上,哪管得了其他,死道友不死贫道。 宋道怀:“陛下,臣那不成器的儿子不过和军器监的主事喝过几场酒,就算过从甚密?那军器监上下日日相处,岂不成贼窝。” “再者臣向来约束家中上下,不敢有不德之行,怎会与谋逆造反扯上干系。” “那山谷私兵截杀的就是臣家的商队呀,二三百人转眼杀的只剩几十人。” “哪有冲自家钱袋子下手的道理!” 我要是和私兵有关系,怎么会冲自家商队下手。逻辑上成立,但现实中尚有商榷之处。 宋道怀说法夸张,二三百人的是联合商队,不过他家在其中占比最大,只是任谁听来都会觉得他损失惨重。 其实这个自证站不住脚,假设私兵是宋家的。私兵和商队首领不认识,商队首领为了保命,绝不会透露他和宋家的关系。二人没有开诚布公的机会。 耐不住,宋道怀真是苦主。实打实损失了人命和财产。 没人追究宋家私下派人行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关键是山谷私兵的现身是因为其先打劫商队,究竟是私兵还是土匪? 然后被正执行剿匪任务的吴越撞上。 原先这内情只有皇帝、吴岭、还有三司少部分人知晓,加上三司本身没有提审过商队,只有吴越转呈的口供。 于是命运齿轮转动的背景,不过轻描淡写提一句。 不光白隽,朝堂诸公终于注意到各种案卷小道消息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吴岭知道其中一家商队有越国公府背景,吴越没折腾放他们走,不是看在越国公的面子,或者单纯发善心。只是没想到千辛万苦回到长安,还要被主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杨胤面色微青牙齿紧咬,想起宋道平对自己堂兄的评价,无德无行,窃据高位。 白隽事不关己,险些笑出来。私兵出去打劫,说出去能笑十年。 私兵,一要私人二要私密。跑出去打劫,不怕招人眼么。 没钱养什么私兵,管不住手下人养什么私兵。 原先还觉得是哪个胆大的,原来是傻大胆。 然后同情宋道怀一秒钟,流年不利呀!要不是先前结过一段梁子,非得给他介绍点灵验的寺庙道观,去去晦气不可。 吴越放商队走,当然不是特意发善心。坐在华阴县衙公堂后室后,面上没有表情,实际对三司的废物,尤其是庞谦内心咒骂不已。 行事毫无魄力,只车轱辘审有什么用。生生将华阴拖成一个泥潭,连自己也被绊在这里。 吴越:“他们呢?” 陈彦方:“范将军段司戈去校场带军士训练,庄参军出去补充物资。”不可能将吴越一个人丢在县衙,“宁校尉在衙中。” 吴越摆摆手,道:“他们都回来时,过来见我。”心里一直有个念头不通达,既然想不通,直接问。 华阴稍微稳定下来,段晓棠便带着人将校场收拾出来。县城的小小校和右武卫大营的自然不能比,训练只能轮流来。 不是段晓棠卷王上身,在外征战时刻不忘训练。二三营的辎重后续送来,单纯剿匪或者保护吴越的安全,不至于用这么多人和军械。吴岭大概有其他安排。 段晓棠能做的就是利用一切时间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结束一天的训练回到县衙,简单擦洗后到吴越的院子里,没想到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人已到齐,吴越露出一丝私人情绪,“不能再在华阴待下去了。” 不只私兵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秋税。 范成明将县中上下官吏一齐放倒,照大吴县衙的运作方式,在其他时候,民间也能运转。 但该死是碰上秋税时节,县衙必须运转起来。庞谦无奈,只能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吏放出来,带着一班衙差下乡收税将功补过。 但县衙里的头头脑脑,加之当地大姓的当家人常被庞谦等人请来喝杯水酒,还是不能彻底稳定下来。 向华州求援,结果华州也被三司调查,吏员严重不足,自己用都不够。无奈之下,龚瑞一个清贵的御史干起催税的活。 幕后主使查不出来还能推说证据不足,但若税收不上来,耽搁皇帝建行宫征高句丽,才是会掉脑袋的大罪。 庞谦再度将主意打到吴越头上,吴越肯理他才怪,只说军队不可擅动,除非请来南衙或者兵部的调令。 旁边已经有一个粪坑,他嫌鼻子太灵敏再加一个吗。 华阴不是他的福地,此行唯一收获,只有七口铁锅。 第427章 长安信至 吴越已经尽了身为宗室的本分,剿灭私兵维护华阴稳定。叫他去催缴秋税,没门! 催税从来不是好活,右武卫此行以来秋毫无犯,但真要放出去催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庄旭才是最紧张的,吴越若是点头,势必要出一个将官带队。 范成明不用想,宁岩和段晓棠是领兵的,只剩下搞后勤没本事的自己。 庄旭:“我们不是还要剿匪吗?”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吴越也想继续完成他的剿匪任务,但此刻动不得,转而问段晓棠,“有件事想问问你。” 段晓棠背靠在椅子上,无奈道:“问吧。” 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前头有大雷。肯直言相问,总比暗地里瞎琢磨有进步。 吴越:“同时知道你和何金、高德生关系的人多吗?” 段晓棠理解吴越的未尽之意,挑眉道:“你怀疑白家?” 吴越沉默不语,一个故人之夫报信,一个患难之交作为内应,种种巧合,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暗中操盘,将他们引到私兵所在的山谷。 至于是何目的,还没想清楚。 所以他放商队离开,并且暗中派人跟踪观察。现在还未有消息传回来,不如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段晓棠:“我和何金当初被困在同一个山寨,都是白家救出来的。不过我两在武功分开,不知彼此近况。” “至于何春梅,白家姐弟两知道她这个人,但她的家庭情况,未必清楚。” 范成明眨眨眼,“何春梅是谁?”不是高德生么,怎么变成姓何的,听起来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段晓棠:“高德生的妻子,现在我家作坊里做活。” 庄旭暗道,段晓棠果然对别人的妻子比较关注。 段晓棠:“我问过何金近段时间的经历,以及本次行商的路线,没有问题。” 吴越:“高德生呢?” 段晓棠:“刘家商队的路线同样没有问题,两家互相印证没有矛盾。我以前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他的名字长相性情一无所知。” 吴越:“如果他主动告知他妻子的事呢,你会相信他吗?” 段晓棠:“我这人平时不算守规矩,但请试想一个普通男人,会主动告知他人自己妻女的名字、职业、家里的住址来让我辨认吗?” 吴越:“假如告诉你家住长安某坊某地,妻子姓何,是位绣娘呢?” 段晓棠:“我没去过他们家里,再者哪怕临终托孤或者面临刑讯,交待也不是这样的格式,太突兀。” 假如到那样的境况下,高德生也只会交待他的父亲兄弟,顶多提一句不放心妻女。 庄旭:“你不是通过荷包认出来的吗?” 段晓棠:“首先说明一件事,我认不出所谓的针脚绣法,认出荷包靠的是荷包上的图案,而非荷包本身。第二知道我格外在意熊猫的只有祝明月和林婉婉,她们不会背刺我。” 白家姐弟顶多知道她喜欢熊猫,却不明白背后的意义。 真要怀疑,何金的嫌疑比高德生强。 但何金的说法和各方都能对得上,嫌疑排除。 所以纯纯是一个巧合中的巧合。 段晓棠:“假设他们二人受人指使,那么幕后之人要能操控四支商队、山谷内的私兵,还要对我个人的交际、右武卫的行军路线了如指掌。” 除非开天眼,否则以当前的通讯条件,根本不可能将各方行动卡得如此严丝合缝。 宁岩旁听一切,现在才察觉吴越和段晓棠都怀疑过白家。只是段晓棠率先各方求证洗清嫌疑,吴越还在瞎琢磨。 由此同样是怀疑,段晓棠坦荡,而吴越显得多疑。 好在他这份怀疑没有影响到对段晓棠的信任,还愿意开诚布公地探问。 说起来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范成明和白家也不熟,关心的是别处,“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吴越轻声道:“等。”再等不到长安的命令,他可真要出去剿匪了。 华阴这倒霉地方不能再待,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计。 庄旭真怕自己被抓了壮丁,“能不能催催吏部,尽快派遣官吏。”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猛地拍一拍自己大腿,“可惜我不认识吏部的人。”人脉到用时方恨少。 其他人同样默然,你说南衙兵部还行,吏部算了。还不如让吴越多写信回去,让吴岭去催一催呢。 吴越:“我提过了。” 段晓棠倒是认识一个吏部的人,可惜官品太低。若是落到杜乔头上,能做到县令的位置,哪怕明知华阴是个烂泥塘,也愿意来闯一闯。 可惜烂摊子也轮不到他头上。 五人一块坐蜡,华阴境内的可疑势力已经扫清,如今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反而成了三司一行人。 他们是军队,不管民事,想把他们当枪使,没门。 庄旭:“世子,不如我同宁校尉出去走一遭,将附近的匪患扫除。” 吴越明白庄旭的顾虑,“放心,不会把你扔出去的。” 堂堂河间王世子,岂能任大理寺少卿拿捏,要人给人,要势力给势力。 吴越只是看起来面皮子软,又不是真泥捏的。 吴越:“明天我们去爬华山。” 范成明:“牺牲可真大。” 吴越:“晓棠不是在琢磨新的训练项目吗。” 段晓棠撇嘴,攀岩跑华山练,不怕死么。 陈彦方进门,“世子,王爷来信了,陈统领亲自送来的。” 吴越站起来,“快请进来。” 其余人识趣的退下,陈锋亲自来,所为绝对不小。 救兵来啦。 吴越:不用去爬山了。 庄旭:不用去催税了。 段晓棠:不用去华山练攀岩了。 范成明:我还欠着军功呢。 宁岩:终于能活动活动了。 陈锋进门行礼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吴越见到匣子眼中精光一闪,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钥匙。 这是他和吴岭在离开长安前的约定,真正的密信装在匣子中,附有密文暗记,旁人擅自开匣,只会启动机关,将匣中信件烧毁。 吴越只在遇见山谷私兵之时,用过一回。 这回让陈锋亲自送来的密匣,里头装的又会是什么。 第428章 长安八卦 吴越看过密匣中信件,密文暗记字迹全部都对得上,的确是吴岭亲笔所书。 加之陈锋亲自送来,更并不会有假。 吴越久久不说话,手指摩挲着信纸。 所有人都以为吴越会忍,但他没有忍。 所有人都以为吴岭不会忍,但他偏偏忍下了。 原来这才是他的父王! 吴越:“陈统领往后如何?” 陈锋:“随护于世子身侧,直至返回长安。” 吴越客气道:“接下来这段时间辛苦陈统领了。” 陈锋拱手,“但奉王命,谈不上辛苦。” 吴越心底暗暗琢磨信中提及的几个地名,有的郡县他们走过,有的地方还未踏足,原来竟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事关重大,不可能全权交给段晓棠来制定路线,手指在舆图上指指点点,几个地方该如何勾连, 吴越心中有了腹案方才冲门外道:“彦方,让他们进来。” 将官几人重新进屋落座,吴越说出自己的决定,“收拾行囊,整军去同州。” 同州他们已经清剿过,为何还要倒回去。 诸人没有过问细节,陈锋来了,那带来的就是吴岭的命令。 “庄三,你同三司的打声招呼。”吴越格外交待,“只说在华阴盘桓日久,父王催问我进度,明日便拔营继续剿匪。” 陈锋未改换形容,三司的人万一认得他呢。 庄旭:“属下明白。”连目的地都不能透露。 庞谦等人一知道吴越要走,脑子都麻了。 华阴搞成这样,吴越抽身走了,他们怎么办? 私兵、谋反、秋税……哪一样都没理清楚,原本有吴越在前头担着,还能喘口气。 现在吴越领军命拔脚一走,岂不全成他们的责任。 徐文怀急问道:“庞大人,我们怎么办?” 吴越要领大军走,他们留不下,难得是往后怎么办? 庞谦早有计较,“把人犯带回长安,交由部中审问。” 怎么带,当然是他们自己带回去。 把华阴的烂摊子甩给华州,华州刺史虽然泥菩萨过河,到底没倒。支应不过来,还不会向吏部要求加派人手吗。 待吴越听到三司同样欲走,眼皮微微一抬,“陈统领,能和父王说一说吗,三司出京公干,尽量选派些实干有担当的。” 再来一回,哪怕性子和顺,也要变暴躁了,何况吴越本身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应有之义。”陈锋也知道这回三司来华阴的人实在不靠谱,把吴越坑惨了。 只顾着让三司派人,没查验具体人员。 都说吴越在关中除了造反什么都可以干。但他不是没脑子的纨绔,不会自断后路。 军权自来敏感,河间王府立足的根本,就在于只统兵不理民政。 若想日后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绝不该碰地方事务。别说秋税,连相关的审讯吴越都没有参与,全由着三司几个混账自由发挥。 吴越兵法稀松,律法更稀松,但觉得换他来干,说不定早查出幕后主使。 拒不交代、装疯卖傻的,大刑伺候。 没点魄力瞻前顾后的人,不适合在三司,趁早滚去太常寺光禄寺这样的清闲衙门混日子吧。 次日清早,左厢军三营整军,打着剿匪的旗号离开华阴。 华阴普通百姓没有特别的感觉,除了刚开始三司人手困乏时出兵抓人,其他时候都是老老实实秋毫无犯。 华阴上层的人家几乎牵连其中,三千军马驻扎县中,富家纨绔、街头地痞都老实不少。 现在大军走了,也不知往后是福是祸。 同州之行到底隐秘,风声不容许走漏。 华阴之事在长安已经过了明路,三司的人带着一众人犯返京,许能等一干人全部关押进刑部大牢。 三司首脑真正开始审讯,与此同时,案件细节同样展露与人前。 比如华阴县衙上下诸人的口供,比如吴越和范成明怎样压下华阴各种暗涌,比如范成明在县衙的一番表演…… 因其言论清奇思路大胆,金句频出,广为流传。 白隽手里拿着摘抄版本的口供,边看边笑,“华阴一起子人竟被糊弄过去,就这么栽了!” 白旻显然也是看过的,“一声姨夫一碗酒,一包蒙汗药放倒一个县衙。” 白湛颇有些不服气,“一个将军居然用蒙汗药摆平敌手。”不能堂堂正正么。 白秀然不屑道:“范二什么本事,让他同人比武过招么!” 白隽不由想到白秀然在太平坊外大发雌威,范成明是被揍得最狠的一个。 别管手段是否光明正大,至少目的达到了不是。付出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效果。 靠着一段瞎话一包蒙汗药,将华阴的一切可能的异动都压下去,等来了吴岭派的援兵。 范成明也是个奇才。 白隽有些好奇,“范二是这样的人吗?” 白秀然从来没和范成明正常交流过,但不妨碍对他的了解,“反正他从不避讳,有今天都是靠范大将军。”将我哥爱我,我爱我哥,表达得清楚明白。 “华阴那帮人得被气死,”被这么个货坑死,白隽手指着纸张,“吴七性子也是如此吗?” 范成明往常算活跃,狐朋狗友一大堆,被人戏称范二霸王。但吴越可是真低调,颇有些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模样。 白隽对他的印象就是文弱不爱说话,在人群中像个影子似的。不像白旻站在哪里都像一根主心骨,也不像白湛,走到哪里朋友交到哪里热闹到哪里。 白秀然:“我只知道这上头少说有两条是真的,范二靠哥吴七靠爹,而且他两性子的确合不来。” 范成明交游广阔,狐朋狗友们听说他在华阴干出这么一件大事,议论纷纷。 究竟是本色出演还是扮猪吃老虎。 但对他封将一事,众口一词表达鄙视和谴责,连带着右武卫风评下降。 唯独往常雄赳赳气昂昂的范成达,忽的低调起来。 身边人总问他怎么看,他能怎么看,难看!居然用蒙汗药,岂有此理! 但人的好奇心总是不减,范成明不在长安,便逮着范成达问这问那。 让范成达本人和他的家族受到平生最大的侮辱,“你们老范家的心眼,是不是都长范二身上啦?” 第429章 范家往事 范成达什么脾气什么官位,能问到他跟前,都不是好惹的。偏偏不清楚前线的情况,只能忍下气愤,推说等范成明回来去问本人。 回到家中,在兵器房中闷坐半下午,都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范成明刚出生的时候尚算玉雪可爱,那时父母俱在,范成达还是一个不懂忧患的富贵公子哥。对这个盼了许久终于得来的同胞兄弟是真心喜爱,觉得他的弟弟该是天生神勇智谋无双。 直到范成明学走路的时候,经常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倒,范成达就知道第一个愿望大约不能实现了。没听说哪个神将幼时学走路会把自己绊倒的。 范成达年少时不爱读书,但那时还愿意装裱下面子,偶尔教着认两个字,费了一两个时辰,范成明一个字都没学会,只惦记吃和玩。 那时范成明大约两三岁样子,三岁看老,范成达再度平静地接受范成明不是一个天才的事实。 他的弟弟既不神勇又不聪明,只是一个虎头虎脑,成日惦记吃喝玩耍的铁憨憨。 但那时范成达尚且是轻松的,觉得这件事该是他们老子头疼的,儿子的前程该是做父亲的去考虑。自己长大只要顺理成章的辅佐父亲,将家业发扬光大。 再后来前线失利,父亲叔伯皆战死,母亲悲痛之下亦随之而去。范家满门上下只剩兄弟二人。 沉重的担子忽然全落在年轻的范成达肩头,他要维系家门不坠,他要守护家业,他要上战场搏军功……只能狠心将范成明扔在长安,奔赴遥远而未知的战场。 一个年幼没有家人守护的孩子,天知道他能坚持到哪一天。 年轻的范成达,为了范家为了自己,放弃了他的亲弟弟。 等范成达从战场九死一生回来,再见到的范成明,差点认不出来。不爱笑也不爱说话,肉嘟嘟的身体变得细骨伶仃,瘦弱得常常生病,但万幸他还活着。 范成达不知花了多少心力把人重新养回来,虽然往后看着范成明干出的那些蠢事,常常气得火冒三丈。怀疑当初父母生弟弟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他配脑子。 但依然庆幸,世上还有一个血脉亲人。 范成达都觉得弟弟没脑子,更别提心眼。但凡范成明这些年长出来一星半点,他也不用这么心累。 所以旁人问范家的心眼是不是都长范成明身上,让范成达脑筋一下停止转动,半晌后才开始思考,他是真心实意的发问,还是在讽刺我? 外人都不知道范成达年少时还有望弟成龙的梦想,只是后来看清范成明的资质,果断放弃。 扮猪吃老虎,不用扮都是猪了。 范成达比一千多年后的家长更早明白一个道理,鸡娃不如鸡自己。 “关心”范成明的人多,“在乎”吴越的人也不少,牛彬就是其中一个。 两家订亲不改联姻的本质,已经开始商量婚期,作为祖父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女往火坑里跳。 若吴越的性情真如范成明所说的那般,孙女都比他瞧着要威武大气些。丈夫若不能依靠,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一大把年纪惴惴不安地到南衙找上吴岭,旁敲侧击询问华阴和吴越的事。 吴岭一辈子都没这么挺不起腰杆的时候,眼前的不仅是下属,还是他儿子未来的岳祖父。 “华阴事险,七郎和范二此计,皆是为了迷惑他人。”后面半句,吴岭说的也无甚底气,“七郎若是这般扭捏的性子,本王只当没这个儿子。” 牛彬假装信了,吴岭以前七个儿子俱在的时候,说这句话还有些可信度。但现在只剩一个,真能不认? 杜松等人去雁门平叛先走一步,他们回来了,吴越这批在关中剿匪的还没收兵。 回到营中,发觉竟有些空旷,而且气氛奇奇怪怪的。 孟章拉了一个熟悉的将官询问,得到的答案是,“范二拜将了!” 孟章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岂不说二人同品同级。 将官将华阴之事简略说出,偷偷将一张抄纸塞到孟章手里,“ 大将军说最近眼花,认不清字,千万别让他瞧见。” 孟章稀里糊涂拿着抄纸回到营房,那股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传递的是避火图呢。 孟章打听的是小道消息,杜松和武俊江带来的可就是正经通报。 事实无非指向一个,范成明剿匪有功拜将! 孟章:“段晓棠厉害呀!”生生供出一个将军来。 同在右武卫,对几人知之甚多,还能不清楚仗是谁打的吗。 武俊江想以前段晓棠开玩笑说开宴要坐小孩那桌,有这本事,坐祖宗那桌都没问题。 杜松手里拿着汇总的战报,“关键是他们之前一路剿匪,竟没有出现一例伤亡。” 土匪战斗力不强,但要做到零伤亡,不光得有实力,更不可或缺的是运气。 生生将剿匪的标准拔高,以后让其他军队怎么做。 接着叹口气,“但他们在华阴攻打私兵山谷时,肯定出现了伤亡,只是还没来得及上报。” 私兵的战斗力和土匪绝不是同一个层次。 杜松等人和吴越段晓棠过去是有一点小小的过节,但并不会生出左厢军金身告破的喜悦。 说到底他们都是右武卫出来的,同是军人,眼见同袍战死还能高兴? 三人继续说着,华阴之事同他们扯不上关系,除非朝中哪家高门立刻举旗造反。 孟章将口供抄纸拿出来,问道:“这上头说的是真是假?” 武俊江挑眉道:“半真半假,世子一日若跑不到二十里,那范二恐怕一日十里都不到。不过他对自己认识倒清楚,靠哥哥的废物。” 孟章撇嘴道:“他拜将了!” 废物都拜将了,让那些不算废物的以后怎么活。 武俊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至少以后再讨论南衙诸将,谁最没用,不会有人拿你来说嘴了。”全靠同行衬托。 孟章一把挥开武俊江的手,他被人说道是因为资历浅,不是因为没用。 第430章 女装侦查 宁岩只管按照舆图路线,将大军往同州带。 夜间扎营后,几位将官加上外置大脑们不断讨论兵法。 吴越没有明说,但诸人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陈锋专门来送信,三千大军一起行动,绝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剿匪,尤其去的是已经踩过一遭的同州。 将近同州之时,吴越召集诸人,道出行动目的,“同州韩城潜伏一股逆贼,藏身山庄,约千余人。” 段晓棠暗暗叹息,你们这些名门望族真是敢想敢干。为一己私念,搅动数千人生死存亡。 吴越:“此战务必不使一人逃脱,尽量生擒匪首,保存证据。”上回山谷中的教训刻骨铭心。 “段晓棠领两旅前去探清底细,宁岩领大军前行不得招摇。” 吴越递给段晓棠一张纸条,是具体地址。 段晓棠看过一眼,默默记下,领着人马出营。 大部队推着粮车或假作商旅,将周遭进出道路打探清楚。如果能像华阴山谷中的私兵一样钓出来就好了。 段晓棠带着其他几个身手灵活的,潜入深山。几个青壮男人一起上山,一旦被发现,只会打草惊蛇。 趁着“商队”还没离开,装备齐全,段晓棠扔给尹金明几人一把刮刀,“把胡子刮了。” 尹金明手握刮刀,瞟见旁边翻出来的一堆女装,有些不知所措,“真刮呀!” 刮胡子不致命,但待会的效果很致命。 段晓棠:“嗯,扮采野菜的妇女小队进山。” 几个男人一路上扮过商队东家、管事、护卫、伙计……往常暗暗笑话过装东家小妾、烧火丫头的同袍。 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段晓棠自顾自从衣裳堆里翻出来一件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顾不上考虑这件衣裳过往的故事,直接往身上套。 上衣、下裙、腰带、外衣……秋季天寒,多一件单衣不碍事,加上大部分衣裳放量都大,穿上不影响活动。 段晓棠抬胳膊伸腿确认无误后,从旁边拿起一块小方布扎在头上做头巾。她不会挽女子发髻,队伍里估计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索性全包起来。 段晓棠率先收拾好,翻到粮车上坐好,翘着二郎腿,胳膊上套着一个小竹篮转着玩。催促道:“快一点。” 林金辉后调过来,打听过他们一路上的经历。看段晓的动作姿态,凑过来小声提醒,“司戈,你这样可不像女人。” 哪有女人跷二郎腿的,平时在营里就算了,乔装改扮这样一打眼就要露馅的。 段晓棠微微点头,“知道了。”但并没有将腿收回来,她现在是段晓棠,不是表面上山挖野菜过冬实则打探消息的妇人,行动还没有正式开始。 男女的差异从不仅外表,动作姿态都能看出来。除了身体结构的差异,也因为社会舆论要求男人有男人样,女人有女人样。 现在社会尚有“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粗俗豪放不像个女人”的说法,但好在大部分家庭和学校不会特意强调这些,不管男人女人,它的前提是个人。 根据天性发展,加之流行中性风,男女之间的差异尚且不算大。所以有很多雌雄莫辨的小哥哥小姐姐。 但在大吴,这种差异格外明显,连男女的礼节都是分开的。 仅以白秀然为例,她自幼习武动作舒展大气,但穿上男装哪怕不看脸和身材,只看行动姿态,也知道是女扮男装。 假若有人在背后叫她,一定是先转身再慢慢将头转过去,因为自幼学习的礼仪刻在骨子里,日常佩戴步摇、流苏簪子、长耳坠之类的饰品,转头过急容易造成剧烈晃动或者直接拍到脸上。 反之徐昭然和白湛就没有这方面顾虑,爱怎么转怎么转。 幸好她习武比试的时候没这样的毛病。 三人中“最具女人味”的祝明月,在外头都要提着心注意,才能不露狐狸尾巴。装几日后,受不了了,好看是好看,但不舒服,于是放飞自我,爱咋滴咋滴。 舒服是一回事,敬业又是一回事。 段晓棠打量自己全身上下,“还有哪里不对劲?” 林金辉眼神落在小竹篮上,“专门上山采野菜的女人,不会只带竹篮,装不了多少。”又不是富家女郎出来春游摘野花。 段晓棠恍然想起,林婉婉师徒几个,每回蹭采药课,别人都背背篓,只她们师徒三个挎个小竹篮。 不过她们主要目的不是采药,而是去野外认药。 段晓棠晓得是生活经历限制了想法,立刻道:“去附近村落人家,换几个半旧的背篓回来。”背篓还能多藏些兵器。 不一会摘野菜妇女六人小分队新鲜出炉,段晓棠只看一眼就扭过头,“细看真是一种残忍。” 幸好他们没打算深入敌营,换装只是为了远远的不引起他人注意。 段晓棠手一挥,“上山。” 刀剑弓箭绳索藏在背篓底部,被草衣盖着,再上头铺着一层野菜。在野外的时候,段晓棠一般不准他们采摘菌菇作为食材,一个不留心,全军见小人,还搞什么。 私兵山庄藏在深山中,但绝对称不上交通不便,要容留大队人马车辆进出,有平坦的黄土路但他们不能走。只能沿着山道一路前行,摸索着具体位置。 摸到山庄附近,段晓棠和尹金明卸下背篓,披上草衣抱着一棵树爬高望远。 段晓棠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拿着望远镜向远方眺望。 什么深山藏山庄,呸,藏的分明是坞堡。 感谢葛寅当初“贡献”出自家坞堡,让众人推演进攻防守,至少段晓棠此时心里是有点数的,慢慢将坞堡每一处细节记在心里。 段晓棠给尹金明留下两个人时刻观察坞堡的异动,带着其他两人下山,回到大营汇报。 大营外头的巡骑看着远远飞驰而来的三骑,穿的还是女装,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司戈段晓棠。”段晓棠不指望左厢军每个人都能认出自己的脸和声音,直接报出名号。 第431章 山中坞堡 巡骑确认无误后,放三人入内。段晓棠在营门前紧紧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将马背后的背篓解下来,扔给跟回来的军士,“里头的东西拿去伙房。” 说完穿着一身女装状若无人一般,迈步进营门,直奔中军帅帐。 宁岩掀开营帐门出来看见,奇道:“段司戈这身打扮去见世子?”为了探听消息太拼了,果然常人所不能及。 段晓棠笑道:“军情紧急。” 在山上滚了一天,总不能为了见吴越一面,还要特意焚香沐浴吧。 段晓棠微微挑起唇角,同宁岩边往前走,边抬手将头巾扯下来,拿在手上,露出里头男子发髻,接着解开女装的外套,走到帅帐门口外头只剩一件上衣一条裙子。 两人进到帅帐中,庄旭正在清点军中军械的结果,“投石车八辆,弩车十二辆,弓箭四万支……” 范成明空坐着,扭头看见两人进来,惊讶道:“你这什么打扮?” 段晓棠:“采蘑菇的小姑娘。” 吴越眼神从庄旭挪到段晓棠身上,虽然灰扑扑的,仍看的出来是一身女装,恍若想起胜业坊初见时,段晓棠帷帽后的脸。 段晓棠在范成明旁边的位置坐下,快速解开上衣和裙子的系带,一股脑的脱下来,露出自己本来的衣裳,女装全扔在旁边的椅背上。 范成明不自在地撇开头,小声提醒道:“你注意些。” 哪怕知道段晓棠是男人,但当面看人脱裙子还是有些挑战神经。 段晓棠的逻辑很简单,里头穿了,脱件外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大吴,没有女人会在他人面前宽衣解带。 吴越将视线收回,抬手示意护卫,将段晓棠换下来的衣裳抱出去,眼不见为净。话题转到正事上,“情况如何?” 段晓棠:“坞堡,占地三十余亩,周边是耕种的土地。前后开门,四角均有箭楼。四周墙壁外部是砖石,里头是泥坯,墙约高一丈” 范成明按着额头,有点难打。 这一处私兵地点,吴越所知的也仅是地点和大致人数,没成想是个难啃的骨头。 吴越:“商量商量进攻的方略。” 自出长安后,这只军队进攻前制定方案的时候,就不是一言堂。 通常是段晓棠提出大致的方向,其他人一点一点填充细节,形成应对某种类型情况的固定方案。 其他坞堡还可能用大军施压劝降,但眼前这一个,“汉贼”不两立,只能硬攻。 宁岩:“道路如何?” 段晓棠:“距离大路十二三里,黄土小道仅容一辆车或两匹马并行。” 范成明:“轻骑全速突进不到一刻钟,”想了想将这个想法甩出去,前头是坞堡,只靠轻骑可不行。“得把投石车床弩运进去。” 如果白日进军,只会让坞堡内早有准备。似这种军事坞堡,一刻钟完全足够做好准备。 段晓棠:“像上次攻打山谷一样,黎明发动攻击。” 三千人经过近半年的调养,夜盲情况大有改善,限于经验原因,无法发动夜袭,但夜间行军没有问题。 看着是麻烦了些,但抢占一分先机,就能减少两分伤亡。 吴越上回尝到一点甜头,“可。” 宁岩:“四周角楼上可曾配备弩车?”上回查封田庄差点被弩箭射个对穿,幸好多年应对战场的直觉救了他一命。 现在这些想造反的,各个胆子都大得很。 段晓棠:“只有弓箭。” 宁岩默默地松一口气。 简单商讨出一个方案,范成明很有自觉,“我去韩城县,宴请县中官吏和大族。” “他们要是听话就好吃好喝招待,要是狗急跳墙我当场把人捆了灌一碗蒙汗药下去。” 暂时没有无诏杀地方官的胆子,但蒙汗药可是范成明让别人亲身试验过药效的,全挑着好的买。 段晓棠庆幸范成明没有一上来杀人立威的爱好,只提醒道:“你那些蒙汗药收好,别一不小心把自己人放倒了。” 范成明:“我知道。”都是以备万一的。 吴越交待:“带着我的仪仗去,三司的人一到,你就回来。” 范成明心有余悸,“这回的能靠谱些吗?” 吴越:“肯定比华阴的靠谱。” 庄旭暗暗吐槽,那华阴那群人比,和说人比范成明靠谱,有区别吗?只比底线强一丁点。 庄旭:“我去安排人伐木制造冲车云梯。” 段晓棠原地跳起,手高高举起,“一丈多,应该能翻过去。” 范成明:“你一个人翻上去无济于事,军士上不去都是白搭。” 段晓棠:“我待会挑一部分人先行训练,看看效果。云梯还是继续造。” 如果大部队能徒手翻越围墙,总比扛着云梯架墙,目标小些。 范成明去和地方官吏大族扯皮,庄旭留在中军指挥弓弩箭阵。两个战将,段晓棠先登,宁岩统领先锋。 段晓棠瞟一眼吴越,“你能行吗?” 中军只剩弓箭手和小队骑兵,左右两军都派出去了。弓箭控场还行,一旦被人近身,就头麻了。 左厢军的弓箭手并不是专职弓兵,上马亦能骑战,但猛地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未必能及时反应。 吴越:“我有护卫。”他本来的加上后来被吴岭派来的陈锋为首的亲卫,身边的防卫力量并不弱。 范成明将离开前,拍拍庄旭的肩膀,“庄三,明天注意些。”保护我方脆皮。 我们是来捞军功的,不是来陪葬的。 庄旭:“嗯,你也小心些。” 若是寻常时候,排个旅帅去传话都行。但这帮关中县官,各个比普通地方官高一阶,加之事涉私兵,非得范成明亲自出马不可。 吴越手中兵马增多,这回大方些,分了五百人出来。 韩城县上回经过时打过一回交道,不用特意打听身份背景。但范成明依然星夜赶到城墙下晃了一圈,报上名号,打得是给吴越打前哨的名义。 然后派人在四门外看着,若有人悬索而出,全扣下来。 次日清早,韩城县令亲自出城迎接,见面道喜,“恭喜范将军高升!” 范成明:“微末军功,都是王爷照顾。” 第432章 韩城县衙 韩城县令:“不知将军此来为何?” 范成明上回的瞎话有下文,“这不剿匪完了么,大世子忌辰将至,世子打算回长安前,去玉华宫祈福念经,本将来给他打个前站。” 右武卫前一阵帮韩城县荡平过几座匪窝,勉强算“合作愉快”,有这个前提在,彼此有一定信任度。 范成明看过县中紧急收拾出来的一座别院,握着县令的手,诚恳道:“故地重游,韩城待本将甚厚。待会做东,借县衙宝地宴请上下官吏。”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人不知所措。 韩城和华阴相距不远,私兵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华阴县衙上下一干人等,全被三司锁拿去长安受审。 有说是这位范将军身先士卒冲进山谷,也有说他以身犯险入县城,将县衙上下官吏全部羁押。 韩城县令还和手下人嘀咕,范成明到底是哪个角色。无奈当时交接匪寨俘虏全是公事公办,没多摸清根底。 现在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家,该怎么办? 韩城上下全没有上回见范成明的欣喜,上次是送功劳来的,但这次打的哪种算盘,谁都说不准。 县衙官吏并几个地方大姓的代表人物全在县衙的宴会厅坐下,范成明左右四顾,“上回来,没仔细认识,烦请县令介绍一番。” 范成明一边听韩城县令介绍,左手放在桌案下藏在袍袖中,说一个掰下一根手指,数来数去还是少一个。 范成明挑眉道:“县丞何在?” 韩城县令:“前任县丞病逝后,朝中再未补官,已逾两月。” 范成明微微点头,“哦。” 杨明勇给范成明倒上一杯酒,这坛酒可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 别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范成明是一朝给别人下过蒙汗药,再不敢碰地方县衙的饮食酒水。 他现在可是将军,贵重得很,万一着了道怎么办? 范成明举杯,“相逢即是缘,不若满饮一杯。” 范成明喝的爽快,韩城上下却是喝的颤颤悠悠,华阴县衙上下是怎么栽的,隐隐约约听说过。 第一杯酒既已喝下,范成明继续招呼,“吃菜吃菜。” 自己却只肯喝酒不动筷,县衙公厨出品的菜品他也不肯吃,万一呢,是不是? 天色已清明,坞堡的战事也该有个说法,现在要做的就是压制住韩城心有不轨者,老老实实等三司的人来接手。 范成明场面功夫到位,和韩城上下往来应酬,说些无关紧要的风月事。 两边表面上看着镇定,实际心里都悬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时已中午,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借口家中有事起身告辞。 范成明认得这个人,韩城主簿刘典忠。一改方才嬉笑随和的态度,挑眉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时候多做多错,不做才不错。” “嘶!”韩城县令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站起身来,“范将军,我们……” 范成明抬手止住话头,没有心思去辨别在座诸人的忠奸黑白,只道:“本将纡尊降贵来一趟,只为将事态的影响控制到最小。你们有什么说法,留给三司的人解释吧。” 范成明这回可不怕人“胡思乱想”,吴岭既然连私兵的坞堡地址都查出来,怎么可能不留心它背后的势力。 三司跑一趟,不过为固定证据。 范成明继续道:“你们若是有什么高门显戚,也不要想着去联系。一旦有异动,通通视为嫌疑。”那不叫求助叫害人。 事已挑破,范成明不装了,从怀里取出两个当干粮的饼子当众啃起来。 一上午劳心劳力,只喝酒,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动过,可饿惨了。 有心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范成明的酒一直是亲兵倒的,和赴宴的韩城地头蛇们不是同一种酒。 一直喝酒,哪怕座下其他人都尝过酒菜,但他桌案上的却是一口没动,以为是忙于聊天或者菜色不合胃口,原来从一开始,就保持万分的警惕,担心有人在酒菜里下手。 这会撕破脸,宁可啃又干又硬的饼子也不肯吃眼前的珍馐美味。 范成明可不觉得自己是过分小心,他早听段晓棠说过,银针只能试出砒霜之类的毒药。 至于让人以身试药,要像上次他在华阴那么干,少量多次,短时间内可看不到效果。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啃干饼,他现在可是将军,金贵得很。 范成明啃着没滋没味的干饼,有心怀坦荡之人的趁着三司未来之前,赶紧多吃两口填饱肚子,以应对接下来的车轮审讯。 比三司的人来得更早的是吴越的短信,不出意外坞堡拿下来了。 范成明开始掰着手指头等三司的人来,总不会盼星星盼月亮,盼得眼圈都黑了才把人盼来吧。 好在这回三司的人靠谱,天将黑时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范成明顾不得打听他们先前猫在哪儿,急忙将人请进宴会厅。 三司带队刑部员外郎石任,范成明从前不认识,验看鱼符文书无误,手一挥指着身后诸人道:“县丞两月前病故,韩城其他大小官吏均在此处。” 三司这回人手带够,石任招招手,属吏纷纷上来押人。 范成明任务完成,无事一身轻,只是遗憾不能趁夜出城和庄旭他们汇合。 转身回到桌案前,想要把剩下的半坛酒抱回去慢慢喝,不能浪费。 刘典忠忽然挣脱三司属吏的束缚,直冲范成明而来。 范成明身手和范成达段晓棠等人比起来是废,但几个月来在右武卫也不是白待的,不待军士和属吏扑过来,提起一脚将人踹出半丈远。 转身对石任道:“不关我事,他先袭击我的。” 韩城主簿趴在地上蜷成一团,咬牙道:“范成明你一个兵匪,耀武扬威,侮辱吾等在先,他日必当奉还。” 范成明当即反驳道:“一个个好言好语劝着,好菜好酒供着,老子哪里侮辱你们?” 给脸不要脸,你们这些文官心真脏。 第433章 宴席毒杀 石任冷言道:“押下去。” 宴会厅里的官吏全被押走,石任踱步到刘典忠方才的位置上,直视范成明道:“范将军为何去而复返?” 范成明从桌案旁将酒坛抱在怀里晃了晃,“还剩半坛酒,我拿回去慢慢喝。” 现代军队禁酒,是因为酒精度数高容易喝醉,有许多功能饮料代替。 但在大吴很难实现,酒水可以解渴提神解乏暖身,且没有其他替代品。 段晓棠退一步,非军情紧急时候,允许军士少量饮酒解乏。少到多少呢,不到一碗。 军中有这么一位滴酒不沾的大神坐镇,别说范成明,连吴越都捞不到酒喝。 范成明也就趁着来县城“卧底”,才能解一解酒瘾,半坛酒绝不能浪费。 石任不知左厢军内情,万万想不明白一位出身高门的将领表现的这般“小气”,半坛酒也不肯放过。 右臂微微抬起,手正对着范成明方向,片刻后稍稍往左偏一点,这才是刘典忠奔过去的方向。 范成明的桌案上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一看就没有动过。与其他桌案上的略显混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石任:“范将军为何不用韩城准备的酒菜?” 宴席上的菜色,适合大部分人,哪怕口味再刁钻,总有一二道适口。 范成明迟疑道:“我怕人下毒,”紧紧抱着怀中酒坛,“这坛酒是我自己带来的。” 石任手一挥,交待属吏,“将范将军的酒菜,送去牢里,找几个死囚试吃。” 刑部的人天天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各种手段见得多了。 范成明原不过是之前在华阴给人过一回蒙汗药,怕一不小心着了道。 听石任的话音,扭头看向身侧的桌案,原来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中酒坛抱得更紧。 末了石任关心道:“范将军一日水米未进,不如下官让后厨重新做些。”伙夫可以换,食材难以下毒。 孰料范成明比他想象的更坚决,“不必,我带了干粮。”吩咐孙昌安道:“交待下去,在韩城县内只食用干粮,现取井水烧开后,先让死囚喝过,确认无毒后再灌满水囊。” 孙昌安:“属下遵命。” 他们此番出营携带两日干粮,如果三司拖拉,再往后的日子只能就食当地。 短时间内没人会向县衙内水井下毒,需要的毒药量太大。但往水井内丢些牲畜尸体污染水源却是可行的。 范成明决定小心使得万年船,反正三司的人到了,明日城门一开,他就带人去和吴越汇合。 上回在华阴是他们年轻不知事,加上“一片公心”,才被三司那群混账糊弄过去,这次谁也别想让他们干分外事。 石任走到范成明的桌案旁,让属吏将酒菜分门别类装好送去牢狱。 杨明勇站到石任方才的位置,手顺着刘典忠的方向比划,眼睛微微睁大,“二郎,那措大真冲你的酒菜去的。” 宴席上劝酒劝菜是常理,但范成明官位高性子倔,咬牙不吃,谁都拿他没办法。 石任见杨明勇虽是一身亲兵打扮,年纪却比范成明大上许多,行动更稳重。开口称呼的是“二郎”,愈发肯定是范成达的人。 范成明睡得半梦半醒间,被杨明勇摇醒,嘟嘟囔囔,“怎么回事?” 杨明勇:“二郎,你桌上的水盆羊肉,一个死囚吃了后两刻钟后毙命。” 范成明的睡意登时散去,眼神变得清明,“死了?” “石大人正让人验尸。”杨明勇简直不敢想,范成明刚拜将却被人毒死会怎样。 范成明不是段晓棠,不爱吃羊肉,反而相当重口腹之欲,不然也不会干出没钱吃霸王餐,把段晓棠从春风得意楼钓出来的“壮举”。 要不是今日灵光一闪,宁可吃干粮也不动韩城准备的菜色,一碗水盆羊肉下去,主将身死,左厢军五百人群龙无首,根本控制不住韩城的局势。 石任对着死囚尸体,同样也在琢磨这件事。 他怀疑酒菜有问题,是刘典忠“不打自招”。照惯例,宴席上的剩菜,通常是由仆役消化。 但若是趁着和范成明厮打一番,将“证据”糟践到不能入口,或者混食到一处,往后就算真有人误食出事,谁也说不清哪道环节出了问题。 石任也怀疑过是不是范成明为将韩城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锤死,才自导自演这一出“毒杀”。 可疑点是自己发现的,其他人的口供也证明范成明的确没动过酒菜。 而范成明不吃的原因,全因为他在华阴给人下过蒙汗药,怕自己遭报应。 一个只敢下蒙汗药,心不狠的人,是不会忽然进阶到下致命毒药的地步。 次日清晨,范成明急忙赶往坞堡方向,和吴越汇合。 三司的人紧随其后,一来是拜见吴越,二则坞堡内有一批证据文书需要接收。 石任紧跟在范成明身后进入坞堡,堡墙外一队人马半蹲在墙根下,一丈远的地方站着另一队人马。 范成明一看就知道是在练习翻墙,转头问尹金明,“你们司戈让练的?” 尹金明点头,“是。” 石任跟在身后,留心打量,井然有序。若非知晓这支军队是刚攻下的坞堡,还以为他们在此驻扎许久。 范成明人在韩城,何人指挥昨日的作战? 两人走到坞堡中一处院落中,空地上蹲着四个人,拿根树枝在地面上比比划划。 四人听见动作,齐齐转头。 石任没见过吴越,头一个将宁岩排除,年纪太大。 传闻中的吴越外貌性情不类父,反正不属于英武那一挂。剩下三个穿着差不多,年纪差不多,模样都不英武,一时竟分辨不出来。 范成明先向吴越行礼,“七郎,我回来了!” 不待吴越招呼,扑到庄旭身上,“三啊,我差点回不来啦!”哭的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 庄旭确定范成明没真哭,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啦?” 范成明:“昨天宴席有人在我酒菜里下毒,毙命的毒药啊!” 第434章 韩城私兵 吴越惊讶道:“下毒?” “下官刑部员外郎石任,拜见世子。”石任将昨日原委道出,“试毒的死囚两刻钟后毙命。” 吴越沉吟片刻,“望三司秉公查案,还范将军一个公道。” 石任拱手道:“此乃分内之事。” 吴越:“庄参军,带石大人去接收坞堡的文书和俘虏。” 待两人离开,吴越拍拍范成明肩膀,“放心,父王那里一定为你请功。”继而问道:“韩城主簿真冲着你的酒菜去的?” 石任怀疑范成明自导自演,吴越何尝不疑心,三司为搞出一个大案,再加上一条毒杀的罪名。 范成明点头,“杨明勇后来看过,的确是冲着席案。” “疑神疑鬼,反倒保住性命。”宁岩都不敢保证,自己有没有那个脸皮,大模大样地在宴席上啃干粮。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范成明在华阴用过一回蒙汗药,就怕别人同样把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范成明:“我只担心他们下蒙汗药,哪知道是毒药。” 宁岩:“给你下蒙汗药有什么了不起的。”杨明勇他们又不是死的,哪能任地方拿捏。 范成明想的可远啦,“万一他们趁我昏迷,把哪个娼妓放到我床上。行军途中招妓,刚热乎的将位可就飞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范成明可不觉得他哥俩人缘好到,能让人不追究此事。 段晓棠拍拍手,“这算什么,要把你放到哪个官眷床上,小妾都不算,妻女老娘,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色字头上一把刀,让往东都不敢往西。” 范成明立刻双手抱胸捂紧自己,坚决扞卫清白,“说什么呢,老娘?”能出仕做官的人老娘少说也是做祖母的年纪。 半晌后手指着段晓棠,“你心真脏,歹毒呀!” 段晓棠:“心脏?你就说你从不从吧。” 范成明脱口而出,“宁死不从!” 宁岩挥一挥手,“那你还是去死吧!” 段晓棠:“下回多带点干粮。”摆明这趟剿灭私兵的旅程,没那么快结束。 范成明脱口而出,“还有下回?” 吴越点头,“嗯。” 段晓棠:“你不去谁去!” 范成明琢磨一番左厢军的人员配置,还真只能自己出马。痛苦地捂住脸,“我去。” 吴越:“整军,明日拔营。” 范成明都不问去哪儿,“韩城怎么办?” 把一帮三司官员属吏扔这儿? 吴越:“自有朝廷和同州的人接手,郡兵会来维护治安。” 皇帝和吴岭筹谋日久,绝不会放任不管。 白旻手握着一纸短信,平日的气定神闲全然不见,疾步向白隽的院落走去,进屋立刻将无关的紧要的仆婢遣下去。 白隽镇定道:“大郎,瞧你急的,出什么事了?” 白旻:“刚刚收到消息,许国公下狱,公府抄家。” 这时节将一位位高权重的国公下狱抄家,白隽只能想到一件事,“是何罪名?” 白旻:“谋反、毒杀朝廷命官。” 白隽身体斜倚,靠在凭几上,不轻不重道:“原来华阴那伙私兵是他家的。” 白旻:“不是华阴,吴七在同州韩城发现另一伙私兵,查出来是许国公私下豢养的。” 白湛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听着,闻言立刻道:“怎么可能是同州!照段晓棠他们的行军路线,同州早就走过。” 照吴越看见私兵直接撞上去的态度,如果上次过同州发现,绝不会轻轻巧巧放过,等现在杀个回马枪。 白隽瞬间想通其中关窍,“终于明白,河间王给独苗苗配三千兵马是干什么的。” 原还觉得他是把儿子当眼珠子,小题大做,三千兵马团团保护。哪知道是拿儿子当刀,化作刺向长安高门最锋利的武器。 剿匪?剿私兵才对。 难为叔侄俩能忍这么多年,吴越年轻没忍住揭开盖子。索性为明年东征,将腹心之地的刺儿全拔了。 早些年白隽和皇帝关系尚佳的时候,立场也没这般坚决,因为他不姓吴。 白隽:“消息是什么时候的?” 白旻:“韩城私兵被剿灭是五日前,韩城相关人犯已押送进京,许国公刚刚下狱。” 白隽挑眉道:“没有吴七班师的消息?” 白旻摇头,“没有。” 白隽轻嗤一声,五日前的事儿,那五日后的现在,他又在哪儿,剿灭哪家私兵? 吴越一日不班师,满关中乱窜,长安高门的心呐,一日不安定。 白隽这时才注意谋反之后,那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罪名,“许国公谋杀哪位官员?” 白旻:“右武卫检校游击将军,范成明。” 许国公人在长安,范成明在韩城,韩城当地的人手下的毒,但许国公的罪名背的不冤。 谁叫是你的人呢。 白湛惊讶道:“范成明死了?” “没死,”白旻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韩城当地宴饮,愣是忍住口腹之欲,酒菜一口没动,只吃自带的干粮。” 白旻想换做自己,为了展示心有成算,万事皆在把握之中,谈笑畅饮无忌,绝不会当众做吃干粮这种露怯的事。 没想到范成明“小家子气”的行为,反救了他一条性命。 白湛:“恐怕是因为之前给人下过蒙汗药,怕被人用同样的手段针对。” 哪知道别人看不上蒙汗药,直接下致命的毒药。 范成明闪避的运气,白隽不得不佩服,问道:“审出来的?” 白旻:“下毒之人想借和范成明发生冲突毁灭证据,被刑部员外郎石任看出端倪,将酒菜拿去给死囚试毒,试出来的。” 谋反的罪名太大,没必要多安一个毒杀,所以范成明险些被人毒死,是实打实的。 别的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范成明在酒桌上死去活来。 “大郎二郎,刚刚收到消息,华阴县令许能、县尉魏学斌在狱中自杀。”白隽望着洞开的屋门,隐约见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在华阴没有自杀,来京的路上没有自杀,偏偏到长安自杀了! 刚刚下狱的许国公填的是韩城私兵的坑,华阴的坑谁来填? 第435章 寺中偶遇 白隽原以为许国公一家填的是华阴的坑,如此一来朝堂风波定,又能回到从前那般面上相安无事的情状。 偏偏华阴私兵的两个当事人,狱中自杀。 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到长安自杀,以皇帝的多疑猜忌,这事不算完。 白隽只希望不会影响到白秀然的婚礼。 祝明月对此最直观感受就是——她和林婉婉参与的南衙家眷之间集体活动越来越多。 譬如今天祝明月再度加入俞丽华的拜佛小分队,主要参与人员包括庄旭的母亲庄夫人、宁岩的母亲宁老夫人,都是此次关中剿匪的将官家眷。 假若吴越成婚,队伍里还会有一位牛氏世子妃。 夫人交际在所难免,但对祝明月而言,也很困扰。首先她自己手里一堆事忙不过来,再者她不信,段晓棠更不信佛,求佛不如求自己。 原先正儿八经剿匪,俞丽华牵头组织一次拜佛活动走过场,但眼下目标从土匪变成私兵,家里的小佛堂再也无法承载这等担忧。 她们几人哪怕什么内幕消息都不知道,也不好再出去走动。索性自己人组个局,出门拜佛。 俞丽华嫁到范家时,范成明才丁点大,说把他当儿子是假的,但叔嫂间情分着实不错。 范成明险些被人毒杀,不仅范成达,俞丽华也悬着心,赶紧出门拜拜去去晦气。 到了寺庙,又有一家女眷加入进来。 宁老夫人小声道:“范二的岳家陈家,他家根基在右屯卫,旁边穿绿衣的小娘子是范二的未婚妻,也是范夫人的表妹。”但和庄旭家没有直接关系。 两家订亲,全看在范成达面子上,加上做表姐的俞丽华从中撮合,方才做成亲。 范成明从前的性子,实在让范成达放不下心。寻摸亲家的时候,出身家世放在一边,先看小娘子的品性。要懂是非明善恶,性情太温顺的还不行,最好习过武带点彪悍,能压住范成明犯浑。 范成达和俞丽华哪里是给弟弟娶妻,分明是给他找管家婆。 陈灵芝要嫁的不是范成明这个人,看中的是他担任左武卫大将军的哥哥,范家内宅话事人、名义上妯娌实际当半个婆婆的是自己亲表姐。 范家的硬件条件,对陈灵芝而言是高攀,只是没想到过门前,范成明还能拜将封妻荫子。 只要顺利嫁过去,就能得封诰命,人人敬称一句“范二夫人”。 俞丽华今日专门约上陈家一起,为的是表示范家绝不会因为范成明“出息”而悔婚。 原先范成明被白秀然揍成“六罴”,陈家也没有一气之下退婚不是。 俞丽华握着陈灵芝的手,“都是表妹带来的福气,自打定亲,二郎便稳重许多,拜将也是为不委屈表妹。” 哪怕范成达疯了想另攀高枝,俞丽华也会全力阻止。不说退婚让她回娘家怎么做人,便是换个天仙来,也比不过知根知底的表妹。 俞丽华两边介绍,其余几家过去都是熟识的,唯独祝明月是个生面孔。“段司戈同二郎一块出征,这是段司戈的表姐祝娘子。” 范成明偶尔提及段晓棠脾性怪异,俞丽华见过人两面,是个格外清俊的年轻郎君,言行竟还有几分温柔。 俞丽华不会因一两面否定范成明日夜相处得出的结论,同样她也相信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段晓棠家庭结构奇怪,满打满算只有两个远房表亲,祝明月相貌出众,言行中规中矩,但俞丽华直觉她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祝明月轻声道:“祝明月。” 陈灵芝小声回道:“陈灵芝。” 五人一路前行到大雄宝殿,将准备好的香烛供品一一摆放在佛像前的供桌上。 以俞丽华为首,诸人点燃香烛,向佛祖敬献,以示诚意。随即跪拜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头闭眼,虔诚祈祷。 今日主要的活动结束,诸人留在寺中观赏风景顺便吃一顿斋饭。 转过廊角,见到远处大树底下有一对年轻男女隔着一段距离说话,身后不远处跟着成群的仆婢。 诸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俞丽华:“我们换个地方吧,别坏了人家好事。” 寺庙除了求神拜佛图心安,还有一项重要功能相亲。 诸人识趣退开,转身只见身后还有一位年轻的贵妇人眼神怨毒盯着前头那对男女。 在她眼里大概是狗.男女,恨意犹如实质,恨不得千刀万剐。 俞丽华以为撞破人家的捉奸现场,正尴尬的时候,听见祝明月轻声喊道:“谢四娘子。” 谢四娘不知自己方才的神色有多狰狞,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听人唤自己,收回心神,瞧见人堆里的祝明月,淡然道:“祝娘子。” 微微有些愣神,祝明月从商,而她身边几位女人的打扮,明显不是商人妻而是官眷。 “是他么?”祝明月不用回头再确认,都知道树下的男人不是陈镇。能让谢四娘恨到如此地步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谢四娘咬牙道:“是。” 他们夫妻俩回到长安,周绍坤还敢假惺惺地上门拜会,陈镇怕谢四娘露了痕迹,直接让她称病不见。 周绍坤倒是脸厚心黑,说什么五娘虽不在,两家依然是亲戚,走动如常。 谢四娘将妹妹和丫鬟的棺木的寄存到寺庙里,周绍坤竟敢大摇大摆带着新人来打情骂俏。 陈灵芝站在人群之后小声提醒,“他们过来了。” 走来不及,迎面撞上谢四娘恨意上头,未必控制得住表情话语。 祝明月拉住谢四娘的胳膊,让她转身面向墙壁,身后的婢女莲香有样学样面壁。 祝明月挡在主仆两人身前,几位夫人加上仆婢以身作墙堵住其他空缺。 谢四娘没有冲过去厮打,忍一时之气,不代表她真的忘记同胞姊妹之死,而是筹谋长远。 年轻男女从妇人堆面前经过离去,人群散开。 谢四娘行礼道:“方才妾身失态,多谢诸位娘子相助。” 庄夫人劝道:“日子总要过下去,万万以自身为重。” 谢四娘没有多做解释,告辞离开。 第436章 发工资咯 人的本质是八卦。 当事人已离开,俞丽华小声问道:“那年轻郎君是谢娘子夫君?” 祝明月摇头,“前妹夫。” 俞丽华追问道:“谢娘子的妹妹呢?” 祝明月:“死了!” 诸人闻言便知内情颇重,方才让娘家姐姐恨得如此刻骨。 宁老夫人小声问庄夫人,“刚才那小娘子你认识么?” 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都是歪理,身家性命保不住,死的不明不白,天王老子嫁了也没用。 提醒一声,也算做一桩功德。 庄夫人微微摇头,“不认识。” 谢四娘上回在春风得意楼相见,衣裳靓丽,今日穿的素雅,想起杜乔转述的夫妇两对主仆二人的安置办法。 恐怕这座寺庙就是谢茹安暂居之地,偏偏死后不得安宁,被渣男前夫惊扰。 祝明月情知此处,却没有点破,提出去拜祭,说到底她和谢茹安只一面之缘。 性格决定命运,假如落入山寨的是性情更刚烈的谢四娘,哪怕前头只有死路一条,她也会拖着渣男丈夫一起下地狱,而非一死了之,埋骨荒野。 时间车轮滚滚向前,难得安宁的不只死人,还有活人,譬如刘洪成和法依则。 因为两位主要犯官自杀,华阴私兵一事调查陷入停滞。 庞谦等人左支右绌,梳理各方已有口供,尤其看到隔壁韩城私兵快刀斩乱麻处置,干净利索。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比如那锋利的刀皇帝准备了多久。 但明面上,华阴事发最早,进度最慢是事实。 庞谦无奈只得把刘洪成和法依则提来过堂,重新询问山谷内情形,希冀能获得一些新线索。 两人不懂政治,但有商人的狡猾。一路上不是没想过,到长安后万一事情泄露,该如何应对。 不要想着立功,无过便是好,他们可是被吴越亲自审过的人。 有河间王世子作保,中间卡着越国公府,在山谷中协助过右武卫征讨,只要与先前口供说的大差不差,长安三司堂官就不能拿他们怎样。 哪怕安然脱身,也忍不住羡慕两位出关的东家,平白少一桩是非。 刘洪成甚至琢磨这回能不能借着受伤,安全退休回乡做个富家翁。 回到商行见高德生忙前忙后搬货,心想若商行关门,他说不定还要去投奔何春梅,吃口软饭。 被寄予厚望的何春梅正给女工紧弦,“别太兴奋,漏了针补起来麻烦。” 女工们一个个低头织毛衣,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邓秀娟撞撞程珍玉的胳膊,“明日发了工钱,我带你出去转转。” 程珍玉对外头的世界有些恐惧,“不用,我还是继续织毛衣吧。” 邓秀娟继续劝道:“你到长安一遭,不能总闷在作坊里,出去看看。每月两日假,留在作坊里掌柜也不会多给你算工钱。” 实则何春梅私下找到几位带教师傅,前几批送来女工在作坊里待了近一个月,身体和情绪都趋于稳定,发了第一个月工钱后,师傅若是有空,可以带她们出去走走。 程珍玉对世人传诵的长安亦有期待,低头道:“好。” 邓秀娟一口道:“说定了,我去找他们排排日子。” 轮休是轮休,但不能一起休,不然谁来织毛衣。 邓秀娟不偏私,扭头对另一个新徒弟道:“梅花,下个月发了工钱,我也带你出去。” 刘三妹也就是刘梅花爽快道:“知道的,秀娟姐。” 她们是后来的,赶不上这回发工钱。 她进来登记时,徐达胜久久没有下笔,直言道:“作坊女工居多,三娘三妹三嫂数不胜数,谁知道是哪个。” 刘三妹局促道:“掌柜,那怎么办?” 她一直叫刘三妹,哪知道有朝一日,凭名字找不到自己。 徐达胜:“现取一个吧。” 刘三妹到长安遇到第一个难题——给自己取名。 从未有过的体验,也没人能求助。 刘三妹有限的经验里,名字该包含父母的期望。如今父母不在,那她对自己的期望是什么。 刘三妹想的简单,余生平安,没有饥寒。 刘平安太普通,刘饱饭太粗俗…… 刘三妹恍然想起幼时经过里长院子,父亲指着院里一株黄色的花树道,那是梅花,殷实人家才养的。 父亲的未尽之言是,只开花不结果的树,有家底的人家才有闲心养。 刘三妹是不知道的,她只记得那花冬天开,闻着香香的。 于是她在恒荣祥簿册上登记的名字就是刘梅花。 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发薪日终于来了。 恒荣祥员工人数最多,尤其是生产工人。先把其他部门的工钱发了,最后轮到大头的生产三部门。 房间里两张桌子各占一角,何春梅祝三、娄禀霍忠两两搭配各发一组工钱。 纺线和染色还好,人虽多但多是死工资,数出两小吊钱即可。麻烦的是针织和店铺销售部门,绩效、提成、奖励……条目林林总总一大堆。 赵璎珞带人算的时候,不能单用头皮发麻来形容。 霍忠自幼习武,本是护卫出身,嘴上没得顾忌,甩甩酸痛的手腕,“从没想过,会有不想数钱的一天。” 娄禀倚老卖老,“说什么呢,快吞回去。” 他俩本来的角色是走商队去外地收羊毛卖毛衣,结果开张太晚,今年没机会出门。只能困守长安,干些出库入库送货的活计。 霍忠沉默,说出口的话怎么吞回去。 赵璎珞算工钱算的头皮发麻,他们数工钱数的也是手抽筋。 何春梅打断道:“开始叫人咯。” 四人止住闲聊,让工人一个个进来领工钱。 程珍玉惴惴不安的进门,叫她的是何春梅。 何春梅:“上个月刚上工,扣除食宿,拿九十文。” 蹲在钱筐旁的祝三听见话音,取一小吊钱拆开绳结,数出十文再系上,放到桌上。 祝三:“数一数。”离桌不认。 程珍玉小心拿起自己平生第一笔工钱,快速而认真地数一遍,没错。 第437章 长安一览 何春梅将工资本放到程珍玉面前,“会写字就签名,不会写按手印。” 看见眼前的笔墨纸砚,程珍玉恍然明白,为何发工钱这样的大事,曾秋娘和王还两个管事没参与进来,因为他们不识字。 程珍玉扫一眼簿册,看见许多同事的工钱,毛衣工果然靠手艺吃饭。 程珍玉提笔在一片红手印中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春梅唇角微微挑起,记得刚入作坊询问时,程珍玉这批人都说不识字。 能认会字能数数的女子,可不多见。 何春梅并不多问,手指着旁边几个竹签桶,“豆渣要吗?” 豆渣算员工福利,五谷豆坊以外的工人,每个月只有五十斤。 程珍玉吃住都在作坊,拿豆渣无用,但她名下的额度早被邓秀娟预定。 作为回报邓秀娟给她三文钱,据说是市场价。 三个签桶里的竹签签头被染成红、蓝、黑三色,分别代表五十、三十、二十。 程珍玉:“一个二十、一个三十。” 何春梅递给她一根蓝签一根黑签,“拿去五谷豆坊换。” 程珍玉怀揣着新鲜出炉的工钱和豆渣签子,在水池边找到洗手的邓秀娟,刚按手印,手指留红不好摸毛线。 邓秀娟见她过来,好奇道:“拿了多少?” 程珍玉笑道:“九十文。” 邓秀娟笑道:“那没错,下个月手熟,拿得更多。” 程珍玉将新得竹签递过来,“真能换五十斤豆渣吗?”她是来恒荣祥才吃的豆渣,味道一般但顶饱。 看热闹的刘梅花惊讶道:“五十斤!”吃得俭省些,一个人一个月足够了。 邓秀娟数出三文钱交给程珍玉,解释道:“哪能白拿,拿签子换十文钱二十斤,没签子只有十五斤,足足五斤的差额呢。” 程珍玉知道邓秀娟不只和自己换,私下还和其他人换过,恒荣祥多是没家累的女工。 刘梅花奇道:“秀娟姐,这么多吃得完吗?” 邓秀娟不只给自家换,身后亲朋邻居一大堆,“还不够呢,不过今年冬天不必挨饿了,改天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邓秀娟领程珍玉出去见识的日子,排在五天后。 一大早程珍玉和两个同宿舍的小姐妹王春儿孟霞,换了衣裳,挎上小布包在店铺后头等着邓秀娟来接人。 不多时邓秀娟从店铺前头绕进来,对三人招手,“快快,走!” 程珍玉她们不似刘梅花等人还去东市盘桓过一圈,打从进城门开始直奔昭国坊,入目只见宽阔的街道和高大的坊墙,对长安热闹繁华只剩人多一个印象。 四人从侧门出来,门外等着两个挑着木桶竹筐的男人。 邓秀娟一句话略过,“我家里人,去五谷豆坊挑了豆渣就回去。” 四个女人手挽手走在前头,对程珍玉而言,这是她从入长安后,第一次踏出恒荣祥走出昭国坊,第一次以游览者的视角观察长安一角。 走了小半个时辰,六人小队终于到达第一站——胜业坊五谷豆坊。 邓秀娟传授一些不算经验的经验,“发工钱后几日,豆渣最是紧俏,不能来的太早也不能太晚。” 不能太晚的道理程珍玉明白,“为何不能太早?” 邓秀娟:“早上做早市,外头排一串箩筐骡车,全是长安各个食肆酒楼来采购食材的,哪顾得上豆渣。” 邓秀娟倒是透露一丝熟悉的人物,“祝三管事住在这儿,霍管事家也在附近,具体位置不清楚。” 王春儿奇道:“秀娟姐,这你都知道。” 邓秀娟:“嘿,上回霍管事回家,祝三管事让他顺路带点东西。”以长安城的布局,若不是同坊,称不上顺路。 邓秀娟带人进批发的铺面,见着熟人,“秦嫂子,换点豆渣。” 秦嫂子放下手中的粉条,询问道:“这回要多少?” 邓秀娟从袖子里掏出几根竹签,合在一处,“二百斤。” 量有些大,秦嫂子再确认一回,“全换?” 邓秀娟点头,“天气冷,放得住。” 秦嫂子招手将人引到后院,“跟我来。” 今天磨出来的豆渣堆积在在数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堆得满满当当。 秦嫂子将袖口往上一撸,“你们帮帮忙,连桶一起过秤,待会再减皮重。” 几人合力将大木桶挂上称,秦嫂子看一眼称星,“六十二斤,舀出来吧。” 几人轮番动作,凑够二百斤豆渣,两副挑子压得满满当当。 秦嫂子这会才顾得上闲话,“你们作坊的人最近买的量都大。” 邓秀娟避重就轻,“没办法,冬天快到了,得多准备些。” 两人接着说些豆渣的烹饪办法,如何用有限的食材,做出更多能饱腹的食物。 这样的话题对程珍玉等人而言,熟悉而陌生。 邓秀娟从怀里取出一小吊钱递给秦嫂子,“你数数。”小半个月工钱全在这里。 秦嫂子数过无误,扔进摊位下头的钱箱里,“其他的要不要拿点?” 邓秀娟摇头,“先把肚子捂饱。” 一行人告辞出来,邓秀娟先和家里人交待,“半挑送我娘家去,剩下一半给爹娘,余下才是我们的。” 二百斤豆渣,转眼有了着落。两个男人挑着豆渣沉默地离开。 邓秀娟拽着三人走到作坊拐角,指着济生堂的牌匾道:“林娘子在这里坐诊,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可以找她。只看诊不开药,就不收钱。” 孟霞迟疑,“会不会麻烦林大夫?” 邓秀娟:“林娘子有两个徒弟要练手呢。” 程珍玉有些惊讶,林婉婉的外表,和德高望重扯不上关系,居然收徒弟了。 给几个“跟班”指过医疗点,邓秀娟将人带去东市,“长安东贵西富,东市繁华西市热闹。” 出了胜业坊,邓秀娟手遥遥往西一指,“那边是平康坊,独身女郎别往那方去。” 平康坊的大名都是听过的,程珍玉等人纷纷点头,记在心里。 邓秀娟继续道:“明年春天,我带你们去曲江池、去城外乐游原玩。” 第438章 地皮过户 此刻林婉婉坐在济生堂内,接待的不是病人,而是老邻居兼同行赵大夫。 赵大夫开口第一句话,就将林婉婉吓得不轻,“林娘子,作坊这块地皮租还是买的?” 原先的情况赵大夫清楚一些,但往后的表现却让他分不清楚性质。 “租的,出什么事了?”林婉婉瞬间想的远了,比如房东想毁约,赵大夫意外得知消息通风报信。 “地上的房子,是谁的?”赵大夫记得起屋的时候,出来进去的不是房东,而是林婉婉几人。 林婉婉:“房子是我们的。” 赵大夫想不通,地房分属不同如何成立,想必她们私下和房东达成过某种协议。 赵大夫劝道:“胜业坊地价虽贵,手里若是有余钱,还是买过来为好。” 林婉婉直觉赵大夫遇上事了,“怎么啦?” 赵大大轻叹一声,将事情原委道来。 简单说来,就是一个长安漂遇上房东毁约,不得不收拾铺盖滚蛋的故事。 林婉婉以前一直以为医馆的房子是赵大夫的,原来是租的,难怪总惦记着要回乡下。 林婉婉:“和房东商量,加点租金了事?” 赵大夫摇头,“分家,子嗣出来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加租金不抵事,人家差的就是房子。 林婉婉:“坊内有其他合适的铺面吗?” 两家医馆的业务重合的部分不多,赵大夫做的街坊四邻生意,林婉婉看的多是远道而来的女患。 赵氏医馆在胜业坊二十多年,口碑立起来着实不易,连赵金业都是在医馆出生的。 赵大夫:“没有。” 林婉婉:“其他坊呢?” 赵大夫颇有些心灰意冷,“老夫想回乡,医馆里的家伙事,若看得上,就拿走吧。” 林婉婉挑眉,“白送?” 赵大夫饮下一口热茶,“给你算便宜些。” 变卖家什,赵大夫是铁了心不再开医馆。 林婉婉倒想试试把赵大夫爷孙俩招过来,不说助力,万一哪天出远门,朱淑顺谢静徽不至于没人管。 可她遇到和当初赵氏医馆同样的困境,小地方只容得下一位坐堂大夫。 晚间回家,林婉婉将赵大夫的事说出。 房子是租的,生活不是,但房东赶人的时候,再多的情调都只能灰溜溜装进包袱带走。 林婉婉:“祝总,我们有多少钱?” 祝明月转头看着赵璎珞,后者隐约领会些意思,“不是说买地么?” 戚兰娘织毛衣的手一顿,她也想有一片宽阔的土地,让那些新奇的种子生根发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挤在小小的花圃花池里。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现在有四处产业,春风得意楼、五谷豆坊、步步糕和恒荣祥。 春风得意楼不用管,只负责经营。 步步糕在东市,纯粹的租约,想买人家还不卖呢。 五谷豆坊和恒荣祥占地面积大,签的都是先租后买的契约。说到底,看的是两厢情愿,防君子不防小人。 恒荣祥自带几个东家,一般人动不得,五谷豆坊可没这样的待遇。 俞丽华已经暗示,段晓棠出征归来,少说要升一个校尉。出头引来的,绝不止善意。 祝明月算出大致钱数,作出决定,“兰娘,明天把陈牙人约到作坊来,商量下买地皮的事。” 戚兰娘默默点头,“嗯。” 祝明月:“攒下的钱去了一大半,接下来千万不要闹蛾子,”重点指了指林婉婉,“尤其是你。” 林婉婉撇嘴不同意,“我怎么了,爱岗敬业。” 祝明月微微颔首,“希望如此。” 陈牙人接到祝明月的召唤,知道生意又来了。 不像前几回约在春风得意楼,这次在五谷豆坊会面。 陈牙人帮祝明月撮合过好几桩,各个生意兴隆,估摸着买五谷豆坊地皮的钱够了。 一见面,果然如此。 现在地价和签约时变动不大,祝明月没打算死压价。 陈牙人:“我去找房东说说。” 房东家原以为会先拿三年租金再卖掉,哪知道祝明月半年就将钱帛凑齐。 不多时三方在作坊办公室内坐定,陈牙人留了一个心眼,照祝明月签约时“以绝后患”的态度,将房东的两个儿子一起叫上。 双方对总价没有异议,难的是付款方式,金子、铜钱、布帛……布帛不提,祝明月她们收的少。铜钱笨重,金子又牵扯到火耗。 陈牙人左挪右挪,才配置出一个双方能接受的付款方案。 祝明月提出去衙门过红契,钱自然是她出。 衙门有人好办事,祝明月没空慢慢磨流程,直接找上李君璞,将众人带去户房。 李君璞看过契纸才发现是五谷豆坊的地皮,原以为祝明月她们早买下来。 戚兰娘全程跟进过户事宜,祝明月和李君璞站在门外说话。 李君璞:“晓棠该回来了。” 祝明月微微颔首,“再晚赶不上秀然婚礼。” 李君璞顿时哑口,他的意思是右武卫左厢军再在关中捣私兵窝子,不好收场。 已经有两个国公,一个郡公栽进去,朝中中坚派以雷霆万钧之势清算,镇压一切反对和求情的声音。 高门的风云与市井无关,任你抄家还是灭族,都不影响老百姓柴米油盐的生活。 祝明月何尝不明白李君璞的意思,但和他们有关系么,是他们能改变的吗? 前线的段晓棠、吴越,都不过是打工人,真正的较量在长安,在朝堂。 祝明月原还希冀过,倒下这么多高门,他们的田庄店铺会不会流到市面上来。 价格高点无所谓,关键是有价无市,想买买不着。 打听一圈,才知道凡是被抄家的产业,早就被其他高门瓜分,连点汤都不剩。 祝明月一边暗骂肉食者鄙,一边气自己不是肉食者,只是被食的鱼肉。 否则何必怕他人算计,提前将五谷豆坊买下来。 过完户离开万年县衙时,祝明月叫住陈牙人,“麻烦你帮忙再寻摸几个下人。” 总让陈牙人找房子找铺子,其实人家也做人口买卖。 第439章 买卖奴仆 陈牙人:“娘子要什么人?” 祝明月:“一个男子做门房车夫,两个女子,擅梳头针线,能跟着出门,丫鬟嬷嬷都可以。” 这三种人,是她们现在需要的。 陈牙人思考一番,祝明月的要求并不高,年纪相貌只要过得去即可,她家的情况,也不可能奔着找暖床的通房丫头。 陈牙人:“小的回牙行寻摸一遍。” 祝明月:“若是寻到,今明两天送到我家去。” 陈牙人点头,“成。” 祝明月做事果断,说买人绝不会迟疑。 陈牙人赶回牙行,照着要求盘点人口。车夫门房不难,性子不能奸滑,会不会占主家便宜不提,一定会坏了好不容易和祝明月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 擅梳头和针线的女子亦是不少,祝明月不挑年纪相貌,更容易找。 第二日一早,哪怕祝明月只要三人,陈牙人依然带了两车八九人以供挑选。 车夫倒是只带了两个过来,正好赶车。 陈牙人:“祝娘子,你看看。” 祝明月先“面试”车夫,外表看着都是忠厚老实,“长安城的里坊道路是否熟悉?” 年轻些的男子口齿伶俐些,“回娘子,满长安的道路都熟悉,去哪儿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祝明月暗道以段晓棠的空间感,在长安待上一年,都不敢说每条路都熟悉。 另一个男人说道:“大部分地方都能找到。” 祝明月:“昭国坊到安邑坊怎么走?” 男人答道:“出昭国坊坊门往西至升平坊路口,往东直走。” 祝明月微微颔首,认路这种事,现代靠导航,大吴靠肩膀上一张嘴。 祝明月转头看向另一头几个女人,“擅针线的往前走一步?” 五个女人出列,年纪都不大,绣娘的活计,年岁上去眼睛脖子都不行。 祝明月:“手伸出来看看。” 十只手看着还算白净。 祝明月:“缝补裁衣刺绣都会的,再往前走一步。” 五人齐齐再往前走一步。 祝明月:“陈娘子,给她们碎布针线,现场绣一朵花。”扭头问林婉婉,“绣什么?” 林婉婉想了想,“兰花。” 剩下的四个梳头娘子,祝明月让她们两两一组,给对方梳头。 那种只顾自己炫技,不顾模特死活的,第一场就被祝明月默默排除。 头发稀少的非得梳牡丹髻,或者明明是一张严肃的面孔非得配上灵动活泼的双环髻……合适最重要。 祝明月林婉婉最后留下来三人,当场和陈牙人交接身契。 车夫留下年长的,叫孟二良。梳头娘子或者叫梳头嬷嬷姓吕,审美在线,做针线的反倒是最年轻的一个叫朱彩云。 祝明月:“陈娘子是管家,你们都听她吩咐。孟二良出门赶车回来看门,吕嬷嬷和彩云跟着家里娘子出门服侍,平时做些家务。” “陈娘子,带他们下去,安置在倒座房,顺便说说家里的禁忌。” 陈娘子:“是。” 正屋里只剩祝明月和林婉婉两个,祝明月捏着三张身契,轻笑道:“三个人,每一个都比曾秋娘贵。” 但曾秋娘在恒荣祥创造价值,这三人还得自己花钱养着。 林婉婉:“生活呀,就是这么不方便。” 呼奴唤婢再威风,也比不上智能生活。 林婉婉去东厢把药箱拎出来,走到正屋门口和祝明月打声招呼,“我先去盼儿家,再去看看秀然。” 祝明月:“注意安全。” 顾盼儿家在宣阳坊,嗯,万年县衙治所也在这儿。 作孽的缘分! 顾盼儿肚子愈发的大,加上天气寒冷,再不爱出门。 和柳三郎不愧是异父异母的亲表姐弟,都跟长在火炕上似的。 恒荣祥的火炕要等到数九才烧起来,顾家柳家不缺柴火钱,郎君娘子捱不住冷,早早烧起来。 顾盼儿坐在炕上手扶着腰,道:“火炕暖和,却燥得慌。” 但同寒冷的天气相比,这点干燥倒能忍受。 林婉婉:“多喝水,别老闷在屋子里,多走动,生的时候轻松些。” 顾盼儿笑道:“你连亲都没成,怀孕的事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林婉婉:“我是大夫呀!没吃过猪肉看过猪跑,话糙理不糙。” 实则林婉婉是吃过猪肉,没看过猪跑。 顾盼儿低着头面有忧色,轻轻抚摸肚子,“他出来刚好年前年后,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 林婉婉:“别担心,到时我来陪你。” 有些东西有备无患,比如产钳,比如剖腹手术。 顾盼儿:“未婚女子不能进产房。” 林婉婉:“有忌讳?” 顾盼儿:“说不出来,古来规矩是这样的。” 林婉婉开玩笑,“不然我现去结个婚。” 顾盼儿笑道:“用不着。” 林婉婉转头便想明白,为何不让未婚女子进产房,怕她们被吓到不敢生育。 炕桌上散落几张纸,隐约看出是诗文格式。 林婉婉手指着纸张,“抄诗静心?” 顾盼儿:“是我早年写的。” 眼前竟是一个能写诗的才女,林婉婉眼睛闪闪发亮,“我能看看么?” 顾盼儿大方道:“随便看。” 一片曲江池, 春日物物宜。 水寒鸥自浴, 风细柳初移。 林婉婉诗文鉴赏一般,但看起来比春风得意楼大部分诗作顺眼。“盼儿,没看出来,你是一个才女。” 爱脂粉的漂亮花瓶有内涵,那就是国宝。 顾盼儿垂首摆弄桌面顽器,是一个彩陶胖娃娃,“随便写写,才名于我无用。” 她一个承嗣女,既不能出将入相,又不能借文名求高嫁,只会平白平添是非。 林婉婉手盖在顾盼儿肚子上,“教他呀!” 顾盼儿斜睨道:“长于妇人之手,写出来的诗文都带着脂粉气。” 林婉婉不以为意,“许多诗人专门写闺怨诗呢。” 顾盼儿没忍住,一时笑出来,“你说得对!” 林婉婉替顾盼儿摸过一回脉,身体正常没有大碍,留下一通养生理论骑马往白家去。 白秀然半点没有新嫁娘的娇羞,此刻正在家中校场搭弓射箭。 听见下人回禀,林婉婉来了,心底还有些奇怪。平时多是白秀然去小院居多,三人从未到白家来过。 第440章 思想异化 白秀然着人将林婉婉请去自己居住的院落。 一见面白秀然看林婉婉并无急色,略微放下心来,“今儿怎么来啦?” 林婉婉手拍拍药箱,“不是马上要结婚了么,想着有些事得跟你说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瞥见周边仆婢成群,止住话头。 白秀然上前挽住她的手,“我们去里头说话。” 两人进到内室,林婉婉直奔主题,“秀然,你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白秀然愣住片刻,“小日子?”记得不甚清楚,向外喊道:“素云,进来。” 林婉婉暗道,这种要命的大事居然也能不记清楚。 素云是个尽职尽责的贴身丫鬟,将白秀然的大事小事记得清楚,包括小日子。 月事规律,生活健康。 林婉婉据此算出安全期和危险期,一一告知。 白秀然奇道:“两种日期有何特别之处?” 林婉婉:“危险期易受孕,安全期不易受孕。你成亲后,若是想尽早怀孕,就在危险期和徐昭然同房、行房、亲热……” 林婉婉斟酌用词,考虑到白秀然的知识面,尽量将意思表达到位。 “如果不想一成亲就怀孕,想再多培养些感情,就避开这段日子。” 林婉婉转头发觉白秀然面色微红,难得有些羞涩。微微撇嘴,“你们还真等到成亲前一天再说呀!” 人命关天! 白秀然不是全然不知,但知道的不多。明白林婉婉不是玩笑,而是在说一件十分正经的事情。 白秀然:“有用么?”绵延子嗣当然是正事。 林婉婉要不是在病人诊治过程中发现,大吴并无避孕的意识,求子的法子倒多得是。在乎的是多子多福,更不要说区分安全期和危险期,也不会想到特意在婚前来提醒白秀然。 林婉婉:“你可以试试。” 白秀然不回话了,这种事不是她一个人能试的。 假如旁边是祝明月或者段晓棠,话题说不定得往十八禁方向跑。但换成白秀然,林婉婉只能重头科普一遍生理卫生。 末了强调,“我拿下半辈子的甜豆花发誓,秀儿,你上点心吧!” 白秀然默默点头,随后道:“为何叫危险期?” 林婉婉故意板着脸道:“因为危险,危险,危险!” 白秀然立刻明白其中关键,林婉婉他们并不以多妊为福。 白秀然笃定道:“放心,我一定记清楚。” 林婉婉对此持迟疑态度,“月事若是改变,要重新算哦。” 白秀然重重的点头,“知道。”转而问道:“晓棠,还有多久回来?” 林婉婉摇头,“只有平安信,具体情况不清楚,应该快了!” 正被小姐妹惦念的段晓棠,领兵踏遍大半关中,捣毁三个私兵窝点,重新回到华阴附近继续剿匪,善始定要善终。 今日所在是最后一个郡县,段晓棠站在匪寨中央,左边跪缚在地的是土匪之中的活口,右边站着零星几个,是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 段晓棠:“所有人都交给地方郡县处置?” 庄旭点头,“嗯,待会我出面交接。” 不能像之前一样,让范成明去干了。 威风凛凛的范将军,成了所有关中郡县官员心头的一根刺。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范成明宴请,代表你的仕途到了尽头,更有甚者,九族到了尽头。 听见两人的言语,受害者堆里一个原本面目麻木的女人忽然抬起头,嘴中发出呵喝的粗声,这帮畜生没有当场被杀,还能活到下山。 闷头冲出人群,猛地冲着俘虏堆过去。 段晓棠拦在庄旭身前,横跨一步挡在女人的路径上,冲击力让她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树上。 女人撞到段晓棠胸甲上,额角被甲片划出两道伤口,立刻沁出血来。 军士疾奔过来,制住女人。 段晓棠直起腰来,略带痛苦地捂住肚子,庄旭急忙扶住她。 吴越等人听见动静,过来察看。 吴越:“怎么回事?” 庄旭连忙将事情经过道出。 范成明不知气的还是急的,“我们段司戈,一路征战连块油皮都没擦破。末了末了,被人撞伤了!” 扶住段晓棠另一边胳膊,问道:“没事吧?” 段晓棠摆脱两边人形衣架的倚靠,手从肚子上放开,龇牙咧嘴嘶声道:“一时岔了气,没事。” 走到女人面前,不用细问她在山寨中的经历,也能猜到几分。 哪怕俘虏到了郡县手中,活不了多久,可是她不忿呀! 段晓棠向军士吩咐道:“放开她!” 取下身上的匕首,横递到女人面前,指着另一头的俘虏,“那里头,谁害了你,谁欺负了你,去找他报仇吧!” 女人原本麻木的眼中瞬间燃起火焰,抓起匕首冲到俘虏堆里,对着两个束手被缚的男人,一刀一刀扎下去。 段晓棠冷眼看着眼前血腥而疯魔的一幕,轻声道:“就这样吧,不用追究她。” 转头对吴越道:“我去旁边透口气。” 等段晓棠走远,哪怕交浅言深,作为积年将校,宁岩有必要提醒身边几个生瓜蛋子,“段司戈有点不对劲。” 段晓棠的不对劲早有迹象,之前潜藏于底,直到华阴山谷中,军队真正出现伤亡,才正式露出痕迹。 时至今日,不到病入膏肓。段晓棠控制得很好,绝不耽误正事。但亲近之人极易发觉变化,比如放在刚出京的时候,她绝不会放纵女人的行为。 范成明叹口气,“能有什么办法,她一不好酒二不好色。”真送过去,反而要闹翻。 宁岩:“段司戈的模样,有点像传闻中酸腐文人伤春悲秋。” 庄旭:“这种情况,怎么过?”段晓棠书读的烂,但确实读过许多年,沾上一星半点不是不可能。 宁岩:“我没见过。”南衙全是粗鲁的兵头,哪来的文人。 吴越作出决定,“宁校尉,班师回京路上,辛苦你了。” 让段晓棠继续指挥行军只会增加负担,不如让她轻松一些。 段晓棠爬上一处高地,西风吹不动盔甲,只得让额角垂落的发丝飞舞。 从怀中掏出荷包,拉开系绳,露出真正的“护身符”,粉红崭新的纸币折成三角。 段晓棠没有勇气将它拆开,看那张本该熟悉的面容。只得紧紧握在手心,尖锐的三角与掌心皮肤接触,阵阵刺痛,痛苦而清醒。 递出匕首的那一刻,段晓棠终于发现——她的思想正在异化。 第441章 蜉蝣天地 若是从前,段晓棠绝不会同意动私刑报私仇。因为深知暴力行为不该由个人发动,警察和法院会给一个公道…… 可在大吴,地方郡县什么鬼样子,关中走一圈,还不清楚么。 血债血偿,才能让亡者安息,生者安宁。 当律法无法给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而高尚的。 段晓棠在右武卫领一支旧式军队训练,带他们出征……前二十年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已经学会手起刀落收割性命。 一路行来,陌生人、敌人、自己人……纷纷倒下。 段晓棠知道匪寨中有些人,是被裹挟的,未必有大恶,可她没有心力再去一一甄别。 一股脑甩给地方官员,可遇见良心官员的概率有多大呢。 若不是直接被明正典刑,大概率是被扔进不知哪个矿山河道服苦役。 以当前的工作条件,又能活多久? 还有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他们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往后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一桩桩一件件,不该如此简单粗暴,明明可以做的更细致,有更详尽方案。 为何选择漠视,因为她做不到呀! 她只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无能者。 段晓棠将荷包翻过来,盯着上头的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发愣。 为何征战? 功名富贵不是,沙场冒险不是,精忠报国更不是……只因若不出战,吴岭吴越不会放过她们三个。 段晓棠热爱这片土地,却不爱大吴王朝,这不是她的国。 段晓棠喜欢这里许多人,但和总体人口相比,显得多么渺小。 到底为什么呀! 段晓棠从前读过许多文字,或慷慨,或清新,或矫情……她知道,现在到一个 “危险”的阶段,需要停下来,想一想接下来的人生篇章该如何书写。 想尽快回到长安,和祝明月林婉婉好好聊一聊。 段晓棠将荷包翻过来,手指摩挲绣图的边缘,世界破破烂烂,滚滚缝缝补补。 范成明从后头爬上来,“搁这伤春悲秋呢,好了没?” 段晓棠急忙将三角纸币塞进荷包,放回怀里。“没伤春悲秋。”什么病都有,就是没有文青病。 范成明眼角余光瞟见一抹红色残影,常人护身符是黄色,段晓棠的怎么是粉红色。转念一想,也许风俗差异。 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继续放任段晓棠胡思乱想下去,但论劝解,他们又不是知心姐姐。 宁岩和段晓棠不熟,吴越和庄旭倒是装了半肚子墨水,但把不着段晓棠的脉,不知从何说起。 索性把范成明推出来,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儿童欢乐多,实在不行挨顿揍消消气也行。 范成明单刀直入,“站这儿想什么呢?” 段晓棠抚摸盔甲上的甲片,一句话瞬间涌入脑海,“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小时候读不懂的文章,长大后才明白是人生,当时只道是寻常。 范成明满脸迷茫,只大约知道是哪些字,“啥意思?” 直白的翻译只会失掉韵味,段晓棠歪着头,“大概就是,承认自己只是一介凡人,不伟大更不崇高。”说完离开。 范成明急忙追上去,“我可是范将军,不是普通人。” 段晓棠回头,“走吧,范将军。再不走,打算在山上过夜?” 范成明赶忙跟上,“谁要在山上过夜。” 下山路上,段晓棠走在前头。 庄旭望着她背影,“范二,怎么劝的?” 范成明晃晃头,“哪用我劝,自个想通的。” 段晓棠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孩子,知道自己出现问题,必然想方设法调节。 宁岩打量一番,照经验来看,“没问题了。” 几人都是将门出身,万万没想到出问题的会是段晓棠,看来书不能多读,厨房也不能多下。 幸好是想过来了,若这个槛迈不过,遥遥升起的将星说不得就此陨落。 班师路上,宁岩把控大局。三千人的行军安营扎寨和一千人不可同日而语。一千人还能说是大型秋游,三千人是真正的行军,宁岩也没想到来回都是自己当运输队长。 段晓棠三人蹲在一旁学习,时不时发问,宁岩知无不言,这次算自己蹭了几个后辈的功劳。 范成明扯庄旭衣袖,问道:“战报写完了吗?” 别管打仗范成明出了多少力,他是主将,本就有一份功劳。 贷款升的将军,回去能把账还完,把头上的检校二字去掉。 剩下的是段晓棠庄旭还有宁岩的,重要的也是他们。 庄旭写的是整个关中剿匪的总结战报,撇嘴道:“白日骑马怎么写?距离长安还有两三日路程。” 其他几人文化不过关,战报这种文字工作,向来默认是庄旭的事。 底下的军士们,能简单认字,少数能写,但对军中制式文书、官场规则并不通晓。 宁岩接手最令人头痛的行军工作,庄旭要写战报,段晓棠没骑马,半躺在辎重车上,翻出简单用麻线装订的草稿本。 毛笔写的斗大字,每一个都在张牙舞爪,刺激翻阅人的视觉神经。 段晓棠没打算在这方面努力,救不回来了。不如想想铅笔怎么做,其实她的硬笔字还能入眼。 又一项待定工作,之前还想过什么事要找杜乔办呢? 持续两月的关中剿匪之旅,每一场战事的不足之处,思考的改进办法,稚嫩,不成体系,只能一点一点雕琢。 看得眼花神累,就钻进睡袋休息一会。 范成明原还以为段晓棠真睡的麻袋,直到有一回睡袋外头的麻布不知怎的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缎料,才发现大有乾坤。 触感轻柔温暖,不同于丝绵,裹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也不显如丝被一般厚重。 段晓棠哪里是带一个麻袋,分明从长安带出来一套高床软枕。 段晓棠找来针线,笨手笨脚缝外头的麻布面。 范成明好奇道:“什么东西?” 段晓棠:“羽绒睡袋。” 范成明:“你从哪里搞来那么多……”不用多想,春风得意楼的鸭子死的不冤枉。 庄旭将一切收在眼底,“不显眼处挥金如土。” 第442章 班师回朝 十月二十六日晚,大军行进到长安城十里外。 三千人暂停休整,简单梳洗收拾一番。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鉴于中间搞出大剿私兵的动作,连累长安一大批高门,吴岭吴越都不欲高调。但总得干干净净进城,精神百倍回营,他们是打了胜仗的。 四人撇开宁岩,聚在范成明帐篷里商量事。 吴越的帐篷太显眼,换到范成明这儿,一看就不是干正事的。 段晓棠:“东西送走了么?” 庄旭微微点头,“差点没堆住。” 不得不说,关中土匪借地利之便,捞了不少油水,现在都便宜他们。 庄旭一路上处理了不少,还有许多东西不方便立刻出手,慢慢积攒下来也是一大批辎重。 归营在即,四人一碰头,将东西昧下来日后慢慢变现。如今军中留下的是上缴右武卫,和作为硬通货的粮食布帛。 大批财物寄存到哪里成了一个问题,首先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城招人眼,其次得安全隐秘。 照此时的说法,段晓棠没房没地算流氓,压力给到其他三位。 吴越和范成明齐齐望着庄旭,不是他俩穷乏,连固定资产都没有。 两人一个上头有爹一个上头有哥,理论上都无私产,东西运进去,第二天吴岭和范成达一定会知道。 哪怕最后这事瞒不过父兄,到底意义不一样。 两个还伸手向家里的要月钱的纨绔,哪比得上庄旭顶门立户当家做主。 庄旭尚且迟疑,范成明直接把他底掀了,“庄三,我记得你家在附近有个庄子。” 庄旭从此明白一个道理,无论私房钱还是家庭资产,防火防盗防兄弟。 三比一,庄家的田庄以绝对优势接收一大批财物。 庄旭不肯一个人担干系,吴越和范成明都派了些亲兵护卫过去守着。 田庄刚经过秋收,收获还没送入城中庄府,仓库堆得满满当当。左厢军的缴获只能堆在其他空屋子,差点没塞下去。 军中异动瞒不过宁岩,不过缴获和他没多大关系,于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段晓棠继续说道:“归营后军士休整五日,我们怎么安排?” 庄旭:“明日大将军召见,讨论战事军务后,我们也能松快一段时间。” 理论上如此,但事实根本没这么简单。 左厢军是绝对的扁平化管理,段晓棠以下,只有三十个旅帅,连个副手都没有。 军士的官方奖励、封赏、部分人返乡探亲……都要他们亲自安排。 这还是只是公事,其他的私事,比如伤亡人员的抚恤、庄子上的财物处置……少说要连轴转半个月。 事有轻重缓急,段晓棠做出决定,“军士请功的折子报上去,然后计算优抚。”其他的慢慢来。 要提拔哪些人众人早就商量好,庄旭连请功折子都写好了报上去。但计算优抚有些麻烦,这算他们私下行事,不能过明路。 庄旭哀叹,“接下来半个月,我都要耗在这上面。” 段晓棠知道麻烦,但似乎不必用到半个月,“我想想,能不能帮你找点外援。” 庄旭:“去哪找?” 段晓棠:“我回去问问。” 庄旭还没弄明白“回去”是回哪儿,听见段晓棠继续说道:“后天我有点私事,营里你们多照应点。” 吴越:“徐千牛成婚,我也要去露露脸。”总得让某些不安的人家看看,他回来了。 庄旭拍拍范成明肩膀,“交给你了。” 庄家和徐家世交,吴越和段晓棠去了,庄旭没理由不去。 吴越:“不如同去?” 段晓棠:“我去白家送嫁。”吴越庄旭应该是直接去成亲的主场徐家。 次日清晨,数千人收拾齐整,趁着清晨冷清的时候,昂首阔步进城,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左拐入太平坊。 右武卫营门大开,三千人营前下马,牵马步行入内,还能留在马上的只剩吴越和范成明两人。 将军以下不得在营中奔走骑马,范成明搏一搏,终于给自己挣来骑马的资格。 军士们各回营房安置,将官们还得去帅帐复命。 今日坐在上首的不是韩腾,而是吴岭,亲儿子待遇就是不一样。 吴越行礼后起身,和韩腾各坐在吴岭下首左右。 范成明站在正中,身后跟着宁岩、庄旭和段晓棠。 范成明:“此次剿匪,破匪寨四十有五,杀贼二千三百余人,俘四千。”私兵的事提都没提。 吴岭微微颔首,“诸位辛苦。” 接下来一通升官加职大礼包,老大正得势,嫡系就是有这般好处,兑现奖励绝不拖延打折。 范成明如愿摘掉检校两字,宁岩靠剿灭私兵窝点,加上从前积攒的功劳,如愿拜将。 这一下,右武卫有三个五品游击将军。 庄旭由从八品上的录事参军,一跃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 若庄旭跃升,段晓棠无疑是飞升,从六品上振威校尉。 几人中原本段晓棠官职最低,如今换成庄旭垫底。只从升职来看,也知道此战谁出力最多。 孟章默然不语,段晓棠一战捧出两个将军,搞得他都心头火热,春风得意楼的厨子这般厉害,要不也去钓一个。 他又不是范成明,武艺稀松,应该不怕白秀然的拳头吧? 余下的旅帅军士各有封赏,诸人皆获赐金赐绢。 公式化的皆大欢喜场面结束,吴岭将其他无关人等遣出去。 “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吴岭关心的绝不是关中不成气候的土匪。 加上华阴,一共四处私兵,吴越将每一处的窝点的情况娓娓道来。 只听说话条理熟稔,韩腾也知道,吴越哪怕没有领兵冲锋,亦是亲临战阵。 用兵尚且稚嫩,但吴越证明他会用人,段晓棠不提,后去的宁岩并没有因为不是心腹而弃之不用,而是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宁岩也因此拜将。 吴岭听到吴越说,华阴私兵首领因王旗心生畏惧自杀。暗自嗤笑一声,隐晦的恭维和贴金说法他明白。 第443章 庆功宴席 说到底,是吴越进攻前没料到对方有如此魄力和果决。想到去堵私兵的后路,却没先控制帅帐。 他和范成明借宴饮控制地方官吏和士族,手段显得多么稚嫩。 兵力不够,可以借郡兵。官吏不值得信任,可以抽丝剥茧他们身后的关系甄别嫌疑,而非不分黑白一网打尽。士族存在嫌疑,那就同时拉几个地方大族出来,迫之以势诱之以利,让他们彼此监视制衡…… 官吏扫荡一空,看着强势,实则露怯。 吴岭知道自己求全责备,那些办法自己可以用,但吴越做不到。因为他只是空头世子,缺乏阅历手腕和威望,用尽解数方才维持住局势。 吴岭在他这样的岁数,正是好强的时候,绝不会放下身段果断求援。 出京之前,吴岭对吴越的期望只是让熟悉战事,别捅大篓子。 嗯,换言之,别在关中把脸丢完。 没想到篓子是捅了,吴越不仅把脸找回来,顺带贴了点金。不光没拖后腿,竟有点争气的模样。 吴岭接着问道:“关中匪情如何?” 这件事非得剿匪的实际指挥者来说。 段晓棠:“回王爷,匪寨四十五,多在一百到两百人之间,规模较小,散落各地,暂未发现兼并化倾向。” 只听“兼并”二字,就知道段晓棠看问题的角度不一般。 南衙为何年年派兵剿匪,怕的不就是土匪做大,形成强大势力威胁统治么。 段晓棠:“四十五个匪寨,三十一个在官府有案底,其中八个曾派兵清剿过。”这些是地址清楚明白的。 吴岭:“余下十四个,钓鱼钓出来的?” 段晓棠:“有些是沿路商旅提供的情报,实在钓不出来,收买周边乡民找到的。” 运气不够,金钱来凑。 韩腾默默点头,小年轻脑子活络。 吴岭:“左厢军表现如何?” 在韩腾看来表现自然是不错,全程剿匪没有出现一例伤亡。看看往年其他卫的战绩,仅凭这一点,今年可以笑傲诸卫。 段晓棠:“军士们表现极佳,战事中出现的不足之处,后期会进行针对性训练。” 吴岭追问:“哪些不足?” 段晓棠从怀中掏出草稿本,“弓弩利器在战事中发挥极大作用,打算重新设计几套箭阵,重点在精准度和打击面。床弩希望能缩小体积,利于拆分运送组合。” 段晓棠手指着庄旭,“庄校尉和底下军士,每次为将床弩运送到指定位置,遭了不少罪。” 声音愈低,“但军器监,可能顾不上搭理我们。” 岂止不搭理,是不欢迎。 要不是右武卫揭开华阴的盖子,军器监何至于被三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吴岭:“军器监的事以后再说。” 哪怕想改进床弩,也要把军器监里的虱子抓完再说,否则岂不成资敌。 吴岭的话问完,韩腾方才问道:“一路少有惊扰官府,粮草怎么解决的?” 归营军士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并无久战之后的疲惫和菜色。 段晓棠:“回大将军,剿匪急行军,一日过一城,若等地方慢慢筹集粮草来不及。” “前期用的是左厢军从营中带出的粮草,范将军收了点地方土仪贴进来。后头攻破匪寨有了缴获,粮草就有着落。” 过去将领以战养战,多是在外域,哪知道段晓棠在关中也用这法子。 理论上缴获有大营四成,韩腾现在还没看见清单,忍不住问道:“你们全吃了?” 段晓棠:“全吃主食哪成,进城的时候买肉食,野外打猎、捕鱼、摘野菜补充。如果扎营在村落附近,一般会在村里买些禽畜,顺便看看他们的菜地,合适的话费些钱帛包下来,派人去摘。” 范成明点点头,“比让地方筹集粮食快多了。” 段晓棠:“军士多是农人出身,干活麻利。我们有菜吃,乡民省了摘菜买菜的麻烦,两相得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宁岩默默听着,想起之前几十上百个年轻力壮的军士,一头扎进菜地里,一车一车往营地里拉菜的情景。 论摘菜的利落程度,左厢军按照官位高低依次递减。段晓棠和范成明垫底,不分先后。 一个细致过头,一个公认的狗熊刨地。 段晓棠侃侃而谈,“比起铜钱,乡民更喜欢布帛。冬瓜水汽大,青菜抛费多收拾起来麻烦,水煮不顶饱。萝卜、青笋、茄子、芋头……” 吴岭万万没想到,让就食地方,一帮子年轻人就食到地里去了。抬手止住段晓棠的话头,“不用再念你的厨子经,饮食抛费大约多少?” 庄旭迟疑道:“回王爷,还没算清楚。” 韩腾:“能办到吗?” 段晓棠笃定道:“钱能解决大部分麻烦。” 听到这里,韩腾和吴岭有同样的疑问,段晓棠这种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习气,是如何养成的。 庄旭奉上缴获清单,特意强调,“总数之四成。”我们吃的是自己那一份。 韩腾一打眼,比杜松带回来那份厚实多了,“嫌贫爱富”不是一个公正的大将军该做的,但无奈,下属太有本事。 理论上这四成里有南衙一份,吴岭“见财眼开”,“你们先出去吧。” 待人走了,吴岭方才道:“让庄三把两个月来的花销,全算出来。” 段晓棠证明她领兵作战的能力,现在吴岭要看自己能不能养得起,养多少。 总不能每次都在关中,遇上都是有油水的土匪。 范成明和庄旭指挥军士将缴获送去大营库房,尹金明等人过来拜谢,他们正式跨入将官行列。 多是长上之类的九品散官,余下官职稍高的就是刘耿文的正九品下执戟和尹金明的正九品上兵曹参事,左厢军的管理架构勉强搭起来。 范成明指点,“王爷离开后,你们去帅帐拜谢大将军。” 刚才尹金明等人没进帅帐,全因吴岭在里头,他们不够格。 作为右武卫最高领导,韩腾见不见是他的事,但底下人态度必须摆出来。 尹金明等人齐声应道:“属下明白。” 庄旭:“营中分了六十头羊,十头猪,鸡鸭各三百只以作庆功,怎么做?” 第444章 不忘初心 庄旭问的是怎么做,而非怎么分,倾向显而易见,吃大锅饭吃习惯了。 偷偷打听过,禽畜赏赐与杜松大致持平,细算下来,分到人头上,或许还能多一星半点。 段晓棠:“活物还是折现?” 庄旭:“活物。” 段晓棠摸摸鼻子,“给净肉还是自己杀?” 庄旭:“头天同伙房采买说好,第二日送进来自己杀。” 他们这一路上鸡鸭鹅,猪羊鹿什么没杀过,陶富康硝好的皮毛一大堆。 杀鸡宰羊,小事。 段晓棠:“往常规矩如何?” 范成明:“大鼎烹食,一股脑煮了。”只剩一个肉滋味。 段晓棠:“你们想怎么搞?” “之前你不是说给一口锅,都能给人做宴席么。”范成明凑近,兴奋说道:“不如开宴吧!” 段晓棠难以置信,“你说那种四凉四热几碟几盘的正式宴席,三千人呐!” 范成明直击痛点,“这不想着直接煮了浪费么,食材、酒水、碗碟、场地这些我和庄三解决。” 段晓棠:“怎么解决?” 庄旭:“酒水营中有犒赏,碗碟可以借用伙房的,食材让大营采买,场地用世子的小校场,时间订在休整的最后一日。” 他们辛苦两月,缴获全部归公,一直收在公中,心思小的难免想多,不如拿出一部分来变种方式犒赏军士。 吴越:“记得收拾干净。” 其他三人达成一致,段晓棠转而问道尹金明等人,“你们呢?” 李开德:“我们可以打下手。”也就是同意了。 如果决定要开宴席,准备工作现在就得开始,尤其是食材采买。 哪怕五日后开宴,也不会能现在开始勒紧裤腰带。 段晓棠:“每营每天分三头羊一头猪,怎么吃你们自己看着办。”鸡鸭小只,不够塞牙缝。九口铁锅,早分到各营里头去,一营三口,将将够用。 段晓棠:“鸡鸭留着,羊剩二十四头,猪还倒欠着,得从外头买。” 庄旭递过来一张单子,“缴获的食材。” 段晓棠瞟一眼,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纸笔呢?” 如果说以前段晓棠还会因为反季节蔬菜,弄不清时令。在关中大地走一圈,市面上能买到哪些东西,她比军营的采买更清楚。 孙昌安连忙递过来。 段晓棠提笔先写下菜单,“你们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范成明没想到段晓棠以远超四冷四热的标准来操办宴席,“没问题。”不要质疑专业人士的意见。 刘耿文:“比我家过年都吃的好。” 段晓棠埋头将所需食材写在另一张纸上,“让伙房提前备好豆腐,二三营各抽一个伙,一营抽两个伙来打下手。” 段晓棠只管提出需求,怎么买回来是庄旭的事。 庄旭看着纸上动辄几十斤起步的东西,来不及心疼它们的价钱,先心疼注定麻烦的自己。 段晓棠:“明天我和庄校尉不在营中,有事找范将军。后日我们可能都不在,老尹老刘你们商量着办。” 尹金明刘耿文:“是。” 段晓棠站起来,伸个懒腰扭扭脖子,“我先回去了,有急事去家里找。” 段晓棠骑马踏入暌违已久的胜业坊,陌生又熟悉。一路向前进巷转弯,停在小院门前。 拉响门铃,开门的孟二良怔愣的看着门外的陌生郎君,以及身后两辆满载绢帛的马车。 段晓棠亦有些愣住,开门的怎么是个陌生人,两个月不至于走错地址吧。 陈娘子疾步过来,见到段晓棠欣喜不已,“段郎君,你回来啦!” 又冲着院里大喊:“段郎君回来了!” 孟二良这才知道,眼前的是家中久未露面的郎君。 祝明月等人冲出来,团团围住段晓棠,左看右看上拍下拍。 段晓棠微微笑道:“没有受伤。”手指向身后,“营里赏赐的绢帛,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色,拿来做衣裳。” 绢帛可以充作一般等价物,但段晓棠还是不适应将好好地布匹撕成小块的交易方式。 祝明月指挥陈娘子和朱彩云,“先送到库房放着。” 林婉婉一把将段晓棠拉到院子中间,戚兰娘抱着一个铜盆。柳枝已是枯黄,林婉婉换了底下白上头青的大葱,沾水洒在段晓棠身上。 赵璎珞忙问道:“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段晓棠摸摸肚子,“洗澡。” 祝明月:“陈娘子吕嬷嬷,抬水去后院浴室。”再对段晓棠道:“新做的浴桶,要泡一下么?” 段晓棠默默点头。 林婉婉洒水不忘推荐自己,“需要搓澡服务么?” 段晓棠摇头笑道:“不需要。” 段晓棠进到浴室,抬眼打量,“变大了不少。” 林婉婉微微点头,“慢慢洗,水管够。” 林婉婉转身将门拉上,段晓棠脱衣裳,借着热水简单冲洗身上的浮尘后,才跨进浴桶里泡着。 泡了一会,祝明月在外头敲门,“晓棠,我们进来送换洗衣裳和热水。” 段晓棠高声道:“进来吧。” 戚兰娘将热水桶放在浴桶边,“水冷了就往里头加一点。” 林婉婉将衣裳放在架子上,只能看见段晓棠光裸的肩头,没多其他印记,很是满意。 祝明月将吃食饮料放在旁边,“吃些垫垫肚子。” 段晓棠感慨,“真是享受啊!” 林婉婉挑眉道:“这才到哪儿,我已经跟祝总申请过,下次挖个浴池。” 段晓棠笑道:“加油。” 三人随即拉上隔断的帘子出去。 林婉婉交待道:“洗头的时候叫我们呀!” 段晓棠瞥见墙角放置的类似洗头床的东西,“知道。” 洗了今年最长一次澡,段晓棠觉得身上不只轻了两三斤。 几人坐在后院烧热的炕上,说着分别两月来见闻消息,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等到晚间,戚兰娘和赵璎珞搬去前院正屋的火炕睡,后院只剩段晓棠三人。 段晓棠才缓缓道出自己的“变化”。 祝明月沉默一会,方才在黑暗中轻声道:“人哪有不变的,不忘初心即可。” 第445章 亲迎之礼 祝明月:“小时候以为世界非黑即白,长大才接受它其实是灰色的。” 如此沉重的话题,林婉婉故意打岔玩笑道:“没想到祝总以前还是一个热血单纯少女。” 祝明月在黑暗里无所顾忌的翻白眼,“那两个形容词和我没关系。” 林婉婉幽幽道:“可我们的初心又是什么呢?” 祝明月:“你说呢?” 林婉婉随口道:“兼济天下、济世安民、大医精诚。” 祝明月冷言道:“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林婉婉的脑袋在枕头上左摇右摆,“不信。” 段晓棠:“人总得有点追求,我们的追求是什么?” “钱!” “钱!” “钱!” 异口同声。 段晓棠按着额头,“有没有听起来高尚一点的?” 林婉婉:“很多很多钱。” 我们如此坦诚的面对庸俗的欲望。 祝明月喟然道:“除了钱还能喜欢什么?” 林婉婉来劲了,“你可以喜欢我呀!”比如把你的钱给我花。 祝明月沉思片刻,“如果我哪天变了性向,一定找你。” 一击制敌,林婉婉顿时老实下来。 段晓棠望着屋顶,“该怎么办呀!” 祝明月:“对得起自己便是。” 三人的困境如此明显,明明不喜欢,却不得不去适应。明明想改变现状,却无能为力。 回望当初的自己,早已显出两分陌生。 心知肚明思想在异化变态,甚至开倒车,却不得不忍下来。 因为布鲁诺是被火烧死的。 时至今日,祝明月连一句“无愧于心”都说不出口,只能退一步,对得起自己。 一大早,段晓棠去隔壁找李君璞练武,回来见林婉婉还在炕上睡觉。 段晓棠:“我们不用去白家么?” 林婉婉懒洋洋道:“婚礼黄昏才举行,吃过中饭再去都来得及。” 她们和白家亲眷不熟悉,帮不上忙,早去也是白去。如杜乔李君璞他们,早些去徐家帮忙或是玩耍交际倒是不错。 段晓棠坐在炕沿边上,推推林婉婉问道:“我想试试做铅笔,在哪可以找到石墨?” 学业放下多年,段晓棠都快忘了石墨是天然还是合成的。 林婉婉眼珠子缓缓转两圈,“它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可能叫画眉石,也可能叫石黛。” “胭脂铺应该有卖,实在找不到的话,去药铺问问。” 药铺才是天底下最包容的地方,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能找到。 段晓棠将要奔出去的时候,被林婉婉一把抓住,“现在出门,待会怎么找你?让陈娘子他们抽空买回来。” 段晓棠,“嗯,我去交待一声。” 林婉婉补充一句,“记得再挖点黏土。” 段晓棠转身出门,“知道。” 等段晓棠出去,林婉婉忽而想到,铅笔木壳,是不是还要和周木匠说一声。 再过一会,睡意袭来,先睡再说。 祝明月坐在铜镜前,任吕嬷嬷梳顺头发,“不必隆重,得体即可。” 吕嬷嬷梳头的手一顿,好不容易去一趟高门,怎能不打扮得光鲜靓丽。 不过祝明月是主人,她怎么说就怎么做。 段晓棠将林婉婉从炕上刨醒,“起来梳洗,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在缺乏夜间娱乐的长安,林婉婉晚上睡不着,肯定要闹其他人。 一行人收拾齐整出门上马车,孟二良在前头赶车,戚兰娘赵璎珞算是去玩一趟长见识的。 赵璎珞:“长安的高门是什么样子?” 祝明月:“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白家所在的街巷,大半条巷子都被封起来,只容留客人通过。 不过白家占地大,一条街巷统共没几户人家。 段晓棠随大流进前院,下仆出来进去招呼,白家的男丁加上亲戚家来帮忙的郎君亦是来来去去。 唯一眼熟的竟然是袁昊安。 袁昊安瞧见段晓棠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到处打量,疾步过来问道:“段郎君,何时归来的?” 他记得段晓棠似乎是随吴越范成明出征了。 段晓棠:“昨日。” “请随我来。”袁昊安在前引路,将段晓棠带到内里,安排在孙无咎旁边。 孙家和白家还没有正式结亲,孙无咎没去前头,只在院中帮忙招待的客人。 孙无咎欣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段晓棠:“昨天。” 孙无咎上下打量段晓棠一遍,不似带伤,凑近小声道:“封赏下来了么?” 段晓棠:“振威校尉。” 孙无咎点头,“段校尉,厉害啦!” 段晓棠不会谦虚推说运气之类,只微微颔首,这是她应得的。 庭前一阵喧闹,“新郎来啦!” 段晓棠和孙无咎立刻跟着看热闹人群混去大门外瞧,街道上率先过来的出现的是五匹同色的白马,马身上并无骑士,只由仆从在旁牵引前行。 徐昭然紧随其后,骑在高头大马上。着红色长袍,右手控缰左手执笏,哪怕天色不甚明亮,整个人亦在闪闪发光。 段晓棠暗道,这一路过来,得迷死多少小娘子。 白湛和袁昊嘉拎着袍角跑过来,拨开层层人头,看到街面上的景象,立刻招呼道:“快,快,快关门!” 段晓棠还没想明白为何要关门,拦门要红包?立刻被孙无咎拉着往后退,旁边一位年轻公子见段晓棠面生,问道:“孙二,这位是谁?” 孙无咎:“右武卫的段校尉。” 段晓棠从未参与过大吴本地的婚礼流程,问道:“需要去门后挡着,防止外面撞门么?” 孙无咎眼角余光看见被合上的沉重大门,“不用,不用。”迎亲又不是攻城掠地。 白湛推推袁昊嘉,“快去看看,嫂嫂过来没?” 袁昊嘉立刻提脚往内里走,去探郑惜娘的踪迹。 不待袁昊嘉离开,郑惜娘被两个俏丽婢女虚扶信步走来,一身妆容气度雍容,端的是芳仪万千。 人群自动为她和她身后的白家亲眷们,让出正门后的大片空地。 门旁的围墙,早有半大少年攀爬上去,实时播报进度,“五十步。” “二十步。” “新郎到门前了!” 第446章 催妆障车 徐家迎亲的队伍见白家紧闭大门,不以为忤。 男傧相堆着满面笑容上前,扣门呼唤,“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爷,岀来相看。” 郑惜娘作为女傧相之首,朗声回道:“门门相对,户户相当,通问郎君,是何袛当?” 段晓棠听得半懂不懂,小声问孙无咎,“什么意思?” 孙无咎:“新郎扣门的套词。”没多大意思,重要的是仪式感。 男女傧相你来我往数个回合,段晓棠不通流程,哪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郑惜娘:“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男傧相:“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郑惜娘脸上适时露出满意的神情,念道下马诗,“窈窕出兰闺,步步发阳台。郎君千金重,终须下马来。” “门前总指挥”白湛小声道:“开门。” 白家大门洞开,迎亲队伍渡过第一道难关。 徐家的队伍从大门鱼贯而入,仿佛生怕下一刻白家又将大门闭合,为首的就是徐昭然和傧相们。 徐昭然的傧相是直接从千牛卫拉出来的,堪称近几年的颜值最能打的伴郎天团。 队伍最后,段晓棠看见几个熟人,“你们怎么来啦?” 杜乔:“凑热闹。”李君璞跟着点头。 庄旭靠在段晓棠耳边小声道:“大将军让重新写一份战报。” “开心的日子,不要说这么地狱的话题。”段晓棠吐槽归吐槽,正事没忘,“怎么个重新法?” 庄旭:“补充细节,自己人看。” 段晓棠很快有了计较,“参加完婚礼,回营里补。” 庄旭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白秀然当前所在不是她住的院落,而是白家在西南角另设的礼帐。 一路前行,一路听傧相们念叨各种祝福。 “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 “一双青白鸽,绕帐三五匝,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 白家在礼帐前,将捕获的苍鹰放生,是为奠鹰。 男傧相在礼帐前为请童子出门,除去座幛。念道:“夜久更阑月欲斜,绣幛玲珑掩绮罗。为报侍娘浑擎却,从他驸马见青娥。” 白秀然一双年幼的弟妹,被里头“知事”的大人,恰到好处的推出来。 男傧相立刻往金童玉女手里塞上几颗金豆豆金瓜子讨好,顺理成章靠近礼帐门前。 白秀然端坐在榻上,手中握着红色的团扇。 帐外徐昭然一首接一首念着催妆诗。 远乘妙手作催妆,心中报道实不知。即合刺史自身造,因何得遣宾郎书。 …… 白家徐家都是武将世家,成亲却不停念诗,怕是时俗如此。 段晓棠:“没想到徐昭然还会写诗。” 庄旭参加过多少婚礼,哪能不清楚内情,“别人写,他背下来的。” 背诗也不容易,段晓棠未曾想在长安成亲,不仅是体力活,还是脑力活。“成亲也不容易。” 李君璞默默点头,“嗯。” 别看徐昭然面上镇定,心头却有些慌。白秀然再不出来,准备的十首诗就要念完了。 旁边的男傧相立刻冲着白湛使眼色,然后很是识相的蹲在礼帐门口,往里头塞金瓜子。 终于如愿听到里头一声大喊,“开门,迎新郎。” 段晓棠原以为红男绿女,女子出嫁该穿绿衣,等白秀然出来时,才发现她的嫁衣,准确来说应该是蓝色。 礼帐周围男女混做一堆,祝明月带着人来会合。 段晓棠:“接下来去徐家?” 赵璎珞回忆幽州的流程,“应该是拜别父母。” 一对新人一执笏一执扇,走在队伍最前头。徐昭然总想看看白秀然团扇后的模样,又担心歪头斜视失了礼数,只能用十二万分的自制力,控制自己脖子和眼睛。 男傧相先行一步赶到白家正堂,金瓜子不值钱地往门前手握红绸木棍的女眷们手里塞,“看在三娘子面上,诸位姐姐嫂嫂待会行行好,放新郎一马。” 林婉婉:“这又是什么仪式?” 杜乔:“下婿,给新郎一点颜色瞧瞧。” 林婉婉:“真打啊?” 杜乔点头。 林婉婉兴奋道:“我能不能参加?”不贪图金子,就想光明正大揍徐昭然。 杜乔看身边几个女子,包括段晓棠都有意动的神色,不得不为徐昭然掬一把同情泪。 李君璞:“那些是白家的亲眷。” 新人到堂前,白秀然被婢女扶开,徐昭然护住头脸乖乖上前挨打。 林婉婉看着没意思,“那叫打么,就挨一下。” 李君璞:“下婿较真,也有把新郎腿打折的。” 那还是意思意思就行。 白隽端坐上首,白旻侍立一旁。一对新人进门,对着白隽三拜。 徐昭然将笏板交给傧相,端来一盏新酒,躬身递到白隽面前,恭敬道:“岳父,请喝小婿的新酒。” 白隽接过满饮,“往后互敬互爱,相濡以沫。绵延子嗣,言以率幼。” “小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 白隽撇过头,挥手道:“去吧,去吧。” 新人转身离开,将要迈过门槛时,白隽鼻子一酸眼圈微红,低声道:“三娘呀,好好的!” 白秀然耳聪目明听到此处,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想说些什么,喉头仿佛被堵住,只能任婢女扶上用红绸装饰的喜车。 庄旭立刻招呼道:“快点,我们去大门外,收障车钱。” 段晓棠:“你们不是发小么,还是跟着新郎队伍来的,好意思收钱!” 庄旭:“你不拦别人也会拦,沾沾喜气。” 段晓棠迟疑,“不会被当做婚闹么?” 李君璞:“不会。” 段晓棠选择相信执法人员的判断。 白家大门外已经竖起好几道人墙,孙无咎站在第二拨人里,看见熟人露头,立刻喊道:“快来,这儿还有位置!” 几人迅速围过去,车队和第一波人墙相遇。两个傧相站在马车上,揭开红布绸子罩着的竹筐,露出里头满满当当的铜钱。 随手抓起两把,冲着人群往空中抛洒。 林婉婉:“铜钱呀!”还以为和白家大宅里一样给金豆豆呢。 祝明月:“你见过鱼上钩还喂饵的?” 第447章 同牢合卺 庄旭:“洒金子,金山银山都打不住。” 李君璞:一桩喜事说不得变成治安事件。 一文两文的林婉婉真没兴趣冒着被踩踏的风险去抢,“这钱有什么说法?” 孙无咎伸着脖子往前看,随口道:“好事将近吧!” 祝明月三人齐齐往后退,一路退到墙角边。 段晓棠脸上全是礼节性笑容,“你们继续,我们就不参与了。” 孙无咎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话,把三人吓到后退,解释道:“图个吉利。” 祝明月默然不语,我们觉得不大吉利。 还是杜乔深谙人心,“钱就是钱。”一文两文,也能买几个炊饼。 若洒的金子,林婉婉说什么也要冲上去抢一把,管它背后什么含义,全是封建迷信。铜钱就算了,不值得冒风险。 很快车队过来,天上落下一堆铜钱。林婉婉靠在墙角看热闹,不禁双手搭棚护在头顶,这要被砸中也疼。 收钱办事,接了钱人群很快散去。 孙无咎立刻招呼道:“上马上车,跟着徐家的迎亲队伍走。” 男方迎亲后,也要把女方的客人带走。 李君璞方才接了两枚,分段晓棠一半,“拿着吧,凑个趣。” 段晓棠迟疑地接过来,“保存起来还是花掉?” 李君璞:“随意。” 白秀然的嫁妆早在两天前就送去徐家,众人跟在新人乐舞后面。 还未出坊门,段晓棠见着四五拨障车的队伍,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眼看天色愈昏,白湛生怕误了吉时,同傧相们一商量,一车铜钱先往前走,打点前头的障车人群。 好在拦车的是男方女方同坊的邻里,多是凑凑热闹。 李君璞同段晓棠骑马并行,说道:“以前玩过头的,障车钱比聘礼都多。” 好在徐家白家都是架势人家,一般的无赖不敢敲诈到他们头上。 进了徐家所在永兴坊,树枝上扎着火把,树下燃起火堆照明,不远处放着水缸预备火情。 徐家大门门槛上放着一副马鞍,白秀然执扇下车,在马鞍上略微一坐,取其平平安安之意。 随即跨过门槛,徐家下人取来两张红色毡毯,落在她脚下,交替往前铺行。 段晓棠看他们动作行云流水,大呼佩服。 红色毡毯一路将新人引到院落之中,徐家父母坐在上首。 徐昭然和白秀然站立作揖,拜天地、父母、夫妻对拜。 新娘随即被引入青庐,新郎留下来待客,喜闻乐见的灌新郎环节。 徐昭然先去里头的院子,多是高官或者长辈,譬如吴越就在这里。自矜身份不会特意为难,只要做足乖顺模样,老老实实敬酒即可。 饶是如此,出来时亦是面色微红。 袁昊嘉和袁昊安两兄弟忙不迭给他往酒壶里兑水,再往后,分不清是酒里兑水,还是水里兑酒。 外头院落多是一些年轻人,起哄的调笑的不一而足,考验的不知是酒量还是膀胱量。 段晓棠冷眼看着一群人起哄让徐昭然喝酒,“风水轮流转,等他们成亲,说不得要还回去。” 庄旭:“你怎么知道,不是早先徐胖在他们成亲之时,灌过?” 段晓棠还真没把握。 徐昭然被人跌跌撞撞扶进青庐的时候,眼神尚且清明,往日“酒精考验”,终于在此时发挥应有的作用。 白秀然依旧执扇遮脸坐在榻上,看客们起哄,“去扇,去扇。” 祝明月:“要念去扇诗了。” 林婉婉:“这亲真不是一般人能结的。” 原还想白秀然雄鹰一般的女子,一整天只能拿一把扇子,枯坐无聊。 但对比徐昭然一天的所作所为,胜在清闲。 若男女角色互换,林婉婉很是怀疑,让白秀然一口气背几十首诗,能不能背下来。 红色的团扇终于挪开,白秀然真容露出,目波澄鲜,眉无连卷,朱唇皓齿,修耳悬鼻,看着妩媚华丽。 徐昭然轻笑两声,竟有些傻里傻气。 二人食同牢,饮合卺酒,婚礼正式完成。 段晓棠观礼即将离开时,冲着榻上的白秀然轻轻挥手。白秀然看见,报之芜尔一笑。 庄旭见状,立刻拉着段晓棠胳膊,“我们得回营里了。” “行,行。”段晓棠转头交待,“我今晚去大营处理事,不回家。你们待会跟长林他们回去。” 祝明月:“放心吧。” 两人一路往外走,在大门口遇上陈彦方,“世子在车里。” 内院的贵客没有灌徐昭然,但对暂露头角的吴越却没放过,或试探或示好。把关中的天差点捅漏的河间王世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他不似徐昭然有新郎特权,酒里兑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庭广众之下没法作弊,只能一杯一杯喝,整场下来,说不得比徐昭然喝得还多。 一打开车门,段晓棠差点被酒气冲出来。转身跳下车辕,“我骑马。”毫不留情地把吴越甩在里头。 庄旭不比段晓棠对酒味敏感,尚能待得住。再者喝过酒的都知道,吴越眼神迷蒙,但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要学段晓棠跑了,明天说不得要穿一天小鞋。 庄旭:“世子,要不要喝点醒酒汤再回营。”吴越这副架势,摆明是要回右武卫而非王府。 吴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喝过了!”透过窗棂往外看去,却没看到段晓棠的身影,嘟囔道:“她跑啦!” 庄旭直言,“段校尉不耐酒气。”反正吴越不可能对段晓棠做些什么,凭本事吃饭的人腰杆就是硬。 吴越拳头无力地锤座板,“她就是嫌弃。” 庄旭无语,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回到右武卫,庄旭同陈彦方将吴越往营房里一塞,交给近身下人服侍,转身去公房。 范成明等人早等在这里,段晓棠拎着庄旭一路记的流水账账簿,吐槽道:“我要怎么从一堆废纸里,找出钱来?” 林金辉将面前的算筹分段晓棠一半,“校尉,慢慢算!” 段晓棠不会摆弄算盘,更不会算筹,那玩意在她眼里,就是挑小木棍玩的。 挠头道:“我心算。” 第448章 柿子熟了 清早,段晓棠无奈带着一堆人回胜业坊。 快到小院门口,见柳三郎十分慵懒,不,这个词不适合形容小孩子。十分懒散地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将睡未睡,啃半块饼。 段晓棠下马,蹲在门口,小声问道:“三郎,怎么啦?” 柳三郎有气无力道:“累,饿。” 杜乔从院里出来,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 段晓棠愣住,“你怎么从我家里出来?” 范成明昨晚熬了半夜,一大早出营,到了目的地,下马正靠着马背小憩,听到这话脑子瞬间灵醒。 谁,是谁,从段晓棠家里出来? 杜乔举起竹篮,“昨晚打赌输了,上回何金带了西市一家胡麻饼来,林娘子她们想吃,今早去买刚送过来。” 段晓棠眼睛往下落,“三郎这么小,你居然把他一路遛去西市!” 柳恪面上略有兴奋的从门后钻出来,“杜大哥,我们去李二哥家搬梯子。”看见段晓棠,“段郎君,回来啦!” 段晓棠点头回应,“嗯。” 原来“遛娃”的罪魁祸首在这儿呢,杜乔和柳家关系再好,也不可能一大早把柳三郎从炕上挖出来,亲哥哥就不一样。 段晓棠:“搬梯子做什么?” 柳恪手往院角一指,“摘柿子。”看见不远处的范成明等人,“不然我们改天再摘。” 段晓棠:“没事,他们不影响摘柿子。” 柳三郎顿时来了精神,举起饼来,“去李二哥家搬梯子!” 段晓棠:“为什么要特意去他家搬?”家里有梯子。 柳三郎:“李二哥家有攻城梯。” 吴越等人在关中剿灭私兵,哪知回到长安,竟还听到有人家私藏攻城梯,不想活了是吧。 柳恪急忙解释,“只是比寻常梯子高些,”手摸着柳三郎的脑袋,“三郎这个年纪,看什么都高。” 段晓棠明白,李家就是真有,也不会让柳家兄弟知道。何况谁在城内藏攻城梯。“快去搬吧!” 进得门来,让孟二良将马匹牵去马厩喂食,护卫亲兵安排在东厢,其余人进了正屋。 段晓棠:“陈娘子,上些吃食茶水。”再对吴越等人道:“我去后头看看。” 吴越没想到上次被拒之门外,这次居然被段晓棠带进来了。 看得出院子里生活气息浓厚,与寻常的院落古板的样子不同。改建的花池、院墙下的木秋千、长桌,无不显露出主人的喜好。 陈娘子和吕嬷嬷上完茶点后,抱着一筐木柴进来,将正屋的火炕升起来。 范成明:“怎么在屋里生火,又不是点炭盆。” 陈娘子:“天气冷,娘子们受不得寒,有火炕屋里暖和些。”她们平时也在上头做针线。 段晓棠很快回来,“等等,马上过来。” 林婉婉从后院出来,手里抓住一块胡麻饼,“晓棠,我去上班了。” 段晓棠:“去吧!” 林婉婉走到院子中间,刚好遇到杜乔和柳恪一前一后扛着梯子进来,旁边跟着提着小竹篮的柳三郎,“给我留两个。” 柳三郎大声道:“给林姐姐留最大最甜的。” 林婉婉另一只手摸摸柳三郎白嫩的脸蛋,笑道:“姐姐没白疼你。” 范成明靠在门口,小声道:“还要用梯子,谁还不会上树呀!”杜乔柳恪的衣着体格都是标准的文士模样。 段晓棠:“每个人都会吗?” 范成明:“小时候挨打不上树躲么!” 段晓棠一顿,“范二,有没有可能人家是乖孩子,不会被亲哥打到上树。” 范成明转头寻求同盟,尹金明和林金辉恨不得缩小身形。 庄旭:“上树的理由有千万种,但从来没有一种是因为挨打。” 范成明决定放过这一节,转而问道:“他们为何来你家摘柿子?” 庄旭昨日在徐昭然的婚宴上见过杜乔,和李君璞走在一处,应该都是段晓棠的朋友,不过没有互相介绍过。 能被邀请去徐家多少有些身份,只是没想到私下衣着如此寒素。 段晓棠指着正顺梯子往上爬的柳恪,道:“有没有可能,那是我的房东。” 祝明月和赵璎珞走到门口,段晓棠介绍道:“祝明月、赵璎珞,我的表姐妹。” “世子他们,你俩都认识。尹金明林金辉是营里的将官。” 祝明月点头致意,直入正题,“账本呢?” 庄旭从包袱里将簿册拿出来,放在桌上。 段晓棠:“本来想请你们算算抚恤,但我们庄校尉记的账实在太流水,掏不出干货来,只能麻烦你们重新理一理。” 段晓棠之前的精力都在训练和领兵上,只要知道账上有多少钱帛估摸着花销即可。 庄旭每笔进出兢兢业业记上,为人清廉不贪污。但到底不是专业账房出身,流水账记得那叫一个水,也就比三峡大坝泄洪好些。 照理说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但左厢军自成一体,祝明月和赵璎珞是段晓棠的家人,又是女人,用她们比找门客幕僚更安全。 祝明月拿起账本随意翻开一页,“真账还是假账?” 庄旭急道:“当然是真账。” 祝明月:“我是问,你们做真账还是假账?” 范成明:“还能做假账?”庄旭真账还做的稀里糊涂呢。 祝明月:“可以,但我不做。做假账另请高明。” 段晓棠:“真账,自己看,谁做假账。” 祝明月将账簿拿在手里,翻出另一份文书,全部记载的是军士籍贯家庭信息,“这是阵亡军士的信息?” 段晓棠点头,“嗯。” 祝明月:“璎珞,给他们纸笔记下抚恤标准。待会你来算。” 赵璎珞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笔墨纸砚,段晓棠凑过来,“给我一根墨条。” 赵璎珞:“拿墨条作甚?” 段晓棠:“玩泥巴。” 赵璎珞:“要哪种?” 段晓棠:“最便宜的。” 赵璎珞从柜子里掏出半根,“只剩半截,要么?” 段晓棠:“要。” 庄旭低头记抚恤标准,段晓棠握着半根墨条回到桌前,大事已经交托出去。“你们接下来做什么?” 第449章 下不来了 吴越一阵怔愣,隐约觉得不对劲,“客随主便。” 祝明月赵璎珞进不去右武卫,其他地方不方便,才将人带回小院。哪里是客人,分明是来加班做公事的。 段晓棠指着墙边另一个柜子,“里面有围棋象棋,还有一些书籍,随便看。” 范成明听到书籍不禁嘴角抽抽,“我们看起来像喜欢读书的样子吗?” 吴越:“仅代表他个人意见。”看段晓棠不像要热情招待的模样,“你做什么呢?” 段晓棠举起手里的半根墨条,“当然是去做我自己的事,你们自便。想吃什么同陈娘子他们说。” 庄旭怀疑他们现在提脚离开段晓棠都不会在意,待客之道,是什么,没见过。 外头爬树的两个读书人,别说段晓棠的家人,连仆役都没管他们,只有一个柳三郎跳上跳下帮倒忙。 等段晓棠离开,范成明小声说道,确保不传到祝明月两人耳朵里。“七郎,我算知道她以前为何要把你堵在门外头。” 人家是真心不喜欢客人上门呀! 别说段晓棠,连刚离开的林婉婉,屋子另一头的祝明月赵璎珞都是同一种德性。 尹金明和林金辉只觉得自己听到天大的机密,段晓棠竟曾将吴越拒之门外。 庄旭将抚恤标准写好,交给赵璎珞,“赵娘子,你看看。” 赵璎珞微微点头,转身和祝明月将炕桌搬出来,摆上文具算盘,脱鞋上炕,各据一角算起来。 些许不合礼仪和寒冷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算盘声噼里啪啦响起来。 段晓棠经过厨房的时候,往里问道:“陈娘子,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陈娘子在围裙上擦擦手,“买回来了,我去给你取。黏土放在棚子的竹筐里。” 段晓棠:“谢谢,麻烦你送到草棚里,顺便找个研钵来。” 段晓棠知道此时的石墨不纯,可不清楚提纯办法,只能试试。顺便连相近的墨条和木炭都打算尝试一番。 段晓棠书柜里书籍数量不多,但类别不少,绝非古板的老学究,连志怪传奇都有。 吴越和庄旭各挑感兴趣的看,尹金明和林金辉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大方将自家书籍展阅或外借。 但有吴越和庄旭在前头打样,加上以往段晓棠硬逼他们背五字经的劲儿,两人亦是大胆取了意向的书籍。 一边是算盘噼里啪啦响,一边是四个装模作样的读书人,范成明待得憋闷,出了屋门进院子。 杜乔在树底下扶着梯子,柳三郎在一旁蹦蹦跳跳。 小竹篮早被柳恪带上去,半天没有柿子送下来,弄得范成明想吃点现成都不行。 柳恪站在树杈中间,手不断往四周伸,半天摸不着,看得范成明心头着急。 李君璞在自家院里往大门外走,随意抬头一看,就看到挂在树上的柳恪,担忧道:“二郎!” 柳恪往下一看,“李二哥。” 柳三郎仰头看树上情况不对,扭动身体,隔墙嘶声大喊道:“李二哥,我二哥下不来啦!” 柳恪没想到自己的窘境被弟弟点破,李君璞情急三步并两步跃上墙头。 站在围墙上最先入目的不是树上的柳恪,而是站在院子里,弯腰大笑的范成明,“哎呦,卡树上啦!” 李君璞定睛一看,“范二将军。”借梯子这样的小事不用报到李君璞面前,他根本不知范成明在段晓棠院子里。 早知道不翻围墙了。 范成明捂着肚子,回道:“李县尉。”吴越提过,李君璞和段晓棠是邻居,以为是同一条街巷,不曾想是隔墙。 屋里的人听见有人挂树上,立刻把书扔到一边,跑出来看热闹。 猪挂树上还是范成明挂树上? 出来一看,原来是房东家的小孩,大失所望,但围墙上新站了一个人,倒是新鲜。 李君璞一看两屋子出来的人,生面孔应该都是右武卫出来的。转头望向厨房方向,没有炊烟。既不待客,将人带回来作甚? 段晓棠两手乌漆嘛黑随意在围裙上擦两下,疾跑过来看情况,“怎么回事?” 范成明乐得嘿嘿看笑话,指着树上的柳恪道:“上去下不来了。” 柳恪羞愤欲死,却无法反驳。 赵璎珞立刻道:“我去拿被子在下面垫着。” “不用,”李君璞指了指地面,问道:“我能下来吗?” 段晓棠果断道:“随便下。” 李君璞“咚”一声跳下围墙,随意将袍角揶进腰带中,双手将木梯挪动位置,快速爬上去。 脚踩在柳恪附近偏高的枝干,一手抓住枝丫,一手往斜下方伸过去,“二郎,抓住我的手。脚落到下面一层的枝干上,顺着梯子下去。” 柳恪迟疑道:“篮子?” 李君璞:“给我。” 从柳恪手里接过篮子,挂在另一只手上。 柳恪牵着李君璞的手,脚掌慢慢往下探,终于踩实。慢慢往主干方向挪动,顺利够到木梯爬了下来。 段晓棠看的都想鼓掌了。 杜乔长舒一口气,柳恪自告奋勇上去摘柿子,想着自家的树自家的果子,肯定清楚情况,哪知他不会爬树。 李君璞不用梯子就从树上下来,随手将衣裳扯整齐,拍拍手道:“你们哥俩今年老老实实用网兜摘,别想着爬树。” 段晓棠仔细思量李君璞刚才的表现,不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而是“无他,唯手熟尔”。“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吧?” 难怪柳三郎反应那么快,立马叫救兵。 李君璞:“柳大以前也常下不来。” 准确的说,李君璞小时候和柳慎一起混,都爱爬上爬下,两府内哪棵树上没有他俩的身影。 李君璞习武身手灵活些,挂树上下不来的情况少些,主要是柳慎。那时候他们召唤的救兵是李君玘。 柳恪也就早些年身体不好,看着老实。这两年好转些,都敢帮柳三郎摘花了。 柳家全家在爬树一道上都没什么天赋。 段晓棠看柳恪满面羞红,“二郎,用不用找根竹竿给你扎网兜。” 柳恪先向李君璞道谢,“多谢李二哥。”然后回应段晓棠,“不用,我先回去了,你们吃吧!”将装了半篮子的柿子放在桌上,牵着柳三郎离开。 范成明暗暗笑道,这些小时候没挨过打的乖孩子,爬树就是不行。 第450章 玩泥巴啦 看着柳恪“落荒而逃”的背影,人孩子高高兴兴来摘果子,落得这般结果。 段晓棠:“你伤人自尊了,不去安慰一下?” 李君璞半天没想明白刚刚哪里“伤人”,“他心里有数。” 柳恪自幼身体不好,李君璞只会在行动上多照料两分,从不觉得他心理上和其他孩子有何不同。 段晓棠和右武卫一群人神神秘秘,李君璞不欲多掺和,拱手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李君璞一走,杜乔也待不住,“我去看看二郎。”眼睛瞄到树下的梯子。 祝明月:“我待会让人还回去。” 杜乔忙不迭离开,“那我走了。” 照林婉婉的说法,柳恪的身体比常人弱一二分,但没有大碍,以大吴的医疗条件,真有大病,长不到这个年纪。 总给人一种“活不长”或者身体不好的感觉,单纯形象问题。 你看,跟着杜乔去西市溜一圈,回来还能爬树。 身弱骨头硬,相当有主意,算弱化版的祝明月。内里充满攻击性,但限于柔弱的外表和单薄的武力,看起来比较和善。 等人走了,段晓棠才反应过来,“他俩怎么在家?” 祝明月:“今天休沐。” 段晓棠在外久了,哪记得休沐的日子。看徐家宾客满堂,还以为昨日是休沐,合着大家都翘班。 放假呀,少一天仿佛错失五百万。 所有人各归各位,范成明无聊至极,跟到厨房旁的草棚。 见段晓棠正给烤炉生火预热,“中午打算做什么吃?” 段晓棠指着旁边和好的泥巴和墨粉,“泥巴吃么?” 范成明低头看段晓棠身上穿着围裙,手指黄黄黑黑,“真玩泥巴!” 段晓棠:“谁骗人呀!”我在长安玩泥巴。 范成明早过了玩泥巴的年纪,不愿意碰,只蹲在一旁看。 段晓棠:“回来两天,不去找朋友玩?” “听了一遭阴阳怪气的酸话,过段时间再说。”范成明没有一遭骤升高位和狐狗朋友们产生心理隔阂,但人之本性,总得说些酸话。 一帮损友,以前更损的都说过,陡然换了一种新说法,范成明一时招架不住。 风头正劲,范成达让他私下低调些,连拜将的庆功宴都往后推。长安不乏一门多将的将门,但耐不住范家兄弟两年轻。 范成明看一会,只见段晓棠将黄土和不同的黑粉混合在一起,搓成细长条。“制香?” 段晓棠摇头,“不是。” 没有精准的计量工具,只能用汤匙,大致记清楚各试验品两者的配比。 黏土多了不着色,墨粉多了易断。 排好序,用一根秃毛笔,随手在麻纸上记下标识。比如:1.土3+石7,2.土4+石6…… 范成明看不懂,但段晓棠明白,一号样品黏土三份石墨七份,二号样品黏土四份石墨六份……依次类推。 终究没有黑板方便,黑板和板刷都不难,但粉笔怎么做? 段晓棠越想越远,抬手将第一批样品送进烤炉。 范成明实在看不明白,“这到底做什么?” 段晓棠:“你绝对不会喜欢的东西。”学渣会喜欢文具么。 范成明笃定段晓棠不会骗自己,顿时兴致缺缺,回到正屋。 桌边只剩吴越一人,抬头看他,知道他刚才去找段晓棠了。 范成明无奈道:“在后头玩泥巴呢。” 桌面上点心换过一轮,是步步糕的各种饼干和蛋糕。范成明随手拿起一块,咬一口味道不错,待会去东市买一份给家里带。 庄旭和尹金明林金辉早坐到炕边去,男女有别,不可能一起上炕。何况以他们的卫生情况,脱了鞋屋里的味道该是不能闻了。 三人将椅子挪到炕边,应对祝明月两人的询问。 庄旭靠得最近,手不经意摸到炕边,心道竟是热的,刚才陈娘子烧了多少柴火? 赵璎珞:“漆县在哪里?” 尹金明:“在长安西北边,隶属于邠州。” 赵璎珞在桌面上翻找,找出代表隶属于邠州的一页,添上一笔。 祝明月:“两亩萝卜,八贯?” 祝明月深知自己是做会计不是审计,但八贯钱买两亩萝卜,放长安都是贵的。 左厢军还是自己下地采摘,连人工都省了。 庄旭:“何时何地?” 祝明月:“九月初八,云阳。” 庄旭:“我们用了主人家的井水柴火,附近其他散种的蔬菜,几棵柿子树,都摘光了。两亩萝卜是大头,故只记了它。” 说法倒站的住脚。 范成明刚拿一个柳恪的摘下来的柿子,晶莹透亮,咬一口丰腴多汁。“老实说,云阳那柿子涩得紧,不好吃。” 庄旭这会想起来,“不好吃,你吃三个!” 范成明还能怎么解释,外头日子苦,馋嘴了。 比起支出,更难的是他们的缴获,所有的东西,都只用简单绸缎多少匹、瓷器多少件之类笼统的记载。 不是庄旭故意疏漏,一来未必能分得清其中差别,二则没有时间去细细分辨。 绫罗绸缎,不同类别不同品相,甚至不同的产地,价格一个天一个地。 这也导致他们缴获的战利品价值计量困难。 段晓棠第一批试验品顺利进烤炉烘烤,让陈娘子帮忙熬煮浆糊。 经过两天再度熟悉,富贵已经肯偶尔让段晓棠抱一抱。 段晓棠怀里抱着富贵仿佛人生赢家,跨进门来,先问吴越:“今天时间可能拖得比较久,你们没必要陪着,留两个人做交接即可。” 吴越直言,“没其他地方去。” 范成明那么张扬的性子,都要苟一段时间,何况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吴越。 要没有他们刚在关中搞的一出,徐昭然的婚礼还要更热闹几分,原定的许多客人没有出席,也永远不会再出现。 段晓棠点头,“你随意。”转身到炕边,膝盖靠在炕上,“祝总,有没有废纸?” 祝明月抬头,“猫狗不能上炕。” 段晓棠闻言,退开半步,“富贵身上没虱子。” 祝明月态度强硬,“也不行。”眼睛落在手边的流水账上,“废纸都拿去厨房点火,看看还有没有剩?” 第451章 饮食成本 “哦,”段晓棠见桌面上堆得满满当当,“中午前能搞定么?” 做不完的话就得给吴越他们准备午饭。 祝明月:“你心里没点数么?” 段晓棠领会真意,“我去点外卖。”做饭是不可能。转头问庄旭等人,“想吃什么?” 庄旭:“都行。” 段晓棠:“那叫春风得意楼送席面。”老规矩,没有酒。 祝明月:“顺便带两块蛋糕。”脑力消耗太多。 段晓棠:“知道。” 范成明万万没想到今天能吃到春风得意楼的酒菜,转念一想,他现在是将军,官职比徐昭然高。随即失落,他哥没有白隽官高,其次他打不过白秀然。 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进春风得意楼,未必对里头的酒菜有多喜欢,但不是有句话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段晓棠给他提了醒,不能去酒楼吃,可以点外卖。 实现春风得意楼酒菜自由近在眼前。 段晓棠将富贵放下,回到草棚,试验品笔芯已经烤干。 笔壳不打算用木制,严丝合缝的铅笔壳当然能做出来,但太费功夫,还要一芯一订制。 转而用纸张缠绕,常人少有接触到纸,但家里废纸有的是,比起在灶孔里引火,为文化事业做贡献显然是更好的出路。 先试验每种笔芯的书写程度,不着色的易断的,不用继续浪费纸张和浆糊。 将纸张裁成细条,一圈圈缠绕在可用的笔芯上,每层中间刷上一层薄薄的浆糊增加粘合,直到粗细和现代铅笔差不多。 纯白纸贵,纸张多是熏黄颜色。段晓棠轻轻在纸上写两个字,不如白纸字迹明显,线条容易模糊,但用来速记足够,大不了正式誊抄时用毛笔。 再将其他配比试验一番,送进烤炉,力图找到最合适的配方。 赵璎珞手在脖子后重重按两下,举目四望,“晓棠呢?” 庄旭:“刚出去。” 赵璎珞一时分不清是离开正屋还是离开家门,扯着嗓子喊道:“段晓棠,过来!” 段晓棠闻声进门,“算完了?” “嗯,”哪怕屋中有其他右武卫将官,赵璎珞还是将结果交给段晓棠,“按照郡县细分,算了今明两年的。” 左厢军关中剿匪总体伤亡算少,但骤然一大笔将要支出去的钱帛展现在眼前,还是有些冲击。 庄旭长舒一口气,“比我预料的要少。”原本都打算砸锅卖铁了。 范成明只想到一件事,“半个月。” 庄旭手上事多,说要半个月,哪曾想段晓棠拿回来让家中女郎计算,半上午做完了。 差距呀! 庄旭不禁脸一红。 赵璎珞提醒,“最好再对一对,不要有遗漏。”上头都是人命钱。 段晓棠将细账分给尹林两人,让他们复核。 赵璎珞不清楚关中地理,只标记郡县。段晓棠将地名记下,立刻给王府护卫规划出几条方便省时路线。 段晓棠:“接下来有部分军士返乡探亲,论功论资历后,尽量安排这些地方的军士,能去同袍家中看看最好。” 让王府护卫送抚恤是一重保险,左厢军的人再去查验又是另一重保险。 段晓棠:“如果家人在家乡无处安生,就带来长安。我有地方安置,童工女工都收。” 范成明庄旭家里都有庄子,屋宅也大,但人送来说不得要沦为奴籍。 左厢军的账目是庄旭在管,后头增加一个林金辉做副手。 段晓棠不得不提醒,“帐上的钱帛是属于左厢军的,你两可不要动不该有心思,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若是手头紧,林金辉你找我借。” 庄旭的好兄弟范成明是众所周知的穷鬼,现在还伸手向哥哥要月钱。 “庄三,你找世子吧。你要的钱,我可能借不出来。” 林金辉立刻表明心迹,“属下绝不敢。” 庄旭扶额,“我谢谢你呀!”连后路都替自己安排好了。 他就是真缺钱,也不会找到吴越头上。 赵璎珞手上的活一交,立刻帮着祝明月理账。 左厢军的账目不复杂,进出交易不多,更多的时间耗费在和庄旭沟通细节。 可惜直到席面送来,也只理出一个大概。 祝明月:“照目前来,左厢军饮食成本至少达到军中供给的三倍。” 庄旭咂舌,“三倍,怎么可能?”没觉得吃这么多。 祝明月:“军中供给是主粮和酱料,出征会适量提高,但你们超标太多。” 范成明捂住额头,“怎么可能?” 祝明月解释,“主粮不算,所有外购的食物,都是额外的成本。肉类、蔬菜、水果。” 尹金明:“怎么可能吃这么多?” 祝明月:“两个原因,其一主将各个花钱大手大脚,但大致符合行情,实惠落在肚子里。” “其二,秋收后出征,地方物资供应丰富,想吃什么都能吃到。若是在青黄不接的时节,或者偏远地区,花销当然没这么高。” 但士气和体能相应降低。 吴越等人原以为关中剿匪有一个漂亮成绩,能够顺理成章扩充兵马,结果简单一算,各个大肚汉,怎么说得出口。 庄旭苦着脸道:“我怎么和大将军交待!”韩腾不把他赶出帅帐才怪。 祝明月:“这还没算,你们一路上没有更换过武器和装备,自力更生打猎捕鱼,战利品中添进去的食材。”加起来是个更惊人的数字。 出征在外没那么方便,不可能严格按照份例来,有什么吃什么。 范成明哀叹道:“早知道不怕麻烦跟地方要了。”这也不改他们吃的多是事实,无非将成本转嫁给地方。 林金辉摸着自己略微圆润的下巴,说道:“感觉在外头,吃的是不错,但没这么明显吧。” 祝明月沉吟一会,“大概因为你们用的铁锅,同样时间,能做更多饭,煮更多的菜。” 小陶锅一锅煮起来麻烦,只要肚子略微填饱就行。大锅菜又是另一种说法,段晓棠等人又没有禁止添饭。 第452章 清仓处理 尹金明中肯道:“在外每日至少一顿荤食。”还不是放点肉在里头意思一下,没有新鲜肉,庄旭会安排干肉补充。 这么一算,伙食费用的确蹭蹭往上涨。 但凡军中有个积年老将,都不会同意他们这么做。宁岩是后来的,但那时他们的习惯已经养成,宁岩客军救急,也不好多说什么。 段晓棠:“是我的责任。” 我的锅! 假如吴岭和韩腾知道这件事,又能体会到被大断头阵支配的恐惧。 段晓棠走歪了的结果,就是这么可怕。 以祝明月对大吴的军队的粗浅了解,大部分将帅不管没能力还是没意愿,都不会给普通军士吃这么丰盛。 战斗力不够,可以拿人命堆,就是如此残酷的事实。 庄旭敢保证,如果他将取得高昂战绩的原因之一,归结于远超普通军士四五倍的伙食水平,刚到手的校尉就得飞了。 左厢军三个营快吃完整个大营的份例,但三千人的战斗力能和整个右武卫对抗么。 祝明月:“以当前账上的余额,去除抚恤,饮食水平稍微将就一点,大概够支撑一个多月,还没算你们想给军士补充御寒的衣物鞋帽和其他物资。” 补充御寒衣物这件事,段晓棠没在家里提过,但祝明月猜到了。 缴获全部归公,如果只是拿来补充饮食和抚恤,说不过去。 最合理的处置方式当然是买衣裳,恒荣祥产能跟不上,不可能一口气供给三千套毛衣,分不了这口汤,祝明月自然乐得隔岸观火。 段晓棠:“剩下的战利品呢?” 祝明月直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果照你们给何金他们那种跳楼大甩卖的方式,不超过半年。” 段晓棠:“我之前还以为这一趟算发财了。” 祝明月:“嗯,勉强算。其他地方的土匪没这么富裕。”哪怕明年依然由左厢军剿匪,收获也不会如今年一般丰富。 庄旭:“祝娘子如何知道,我们同何金做过生意?” 段晓棠立刻撇清关系,“我没说过。” 祝明月:“西市的法依则和东市刘氏商行的刘东家,一个经营香料一个主营瓷器,这次回来却多了许多旁的货物,总不会是路上捡的吧。” “两支半路被打劫过的商队,能给他们供应多种类别货物的货主,只可能是救了他们的右武卫左厢军。” 吴越听祝明月的口气,知道这些都是她凭只鳞半爪的信息拼凑得来。面色沉重道:“这件事其他人知道么?” 祝明月:“商人有商人的处世之道,在他们被提上大理寺公堂前,早将那些多余显眼的货物,处理出去。”少赚了点,但胜在安全。 哪怕上了公堂,官府关心的也是他们在山谷中的经历,漏掉货物的异常。 午间吃饭的时候,范成明哪怕对着心心念念的烤鸭,都兴致平平。 谁能明白,出征两月,归来仍是穷鬼的痛楚。 亲兵护卫们在东厢吃,祝明月和赵璎珞去后院用饭,桌上除了吴越,只有左厢军的将官。 段晓棠曾经为了隔几天一个鸡蛋,饮食成本增加一二成,都得和吴岭拉扯许久,何况翻几番。 可若是将伙食降下去,别说士气和战斗力,缴获归公,却亏待军士,道理说不过去。 吴越思量良久,“庄三,新战报上将伙食控制在两倍内。”出征饮食供给加倍,倒也说得过去。 庄旭迟疑,“多出来的部分怎么解释?” 范成明有急智,“那不是我们在山上挖的野菜么?” 段晓棠终于领会道吴越的意思,不就是报假账么,别人虚高他们虚低。 王宝钏挖野菜是恋爱脑,他们挖野菜是事业脑。 只要知道真相的六个人咬紧嘴巴,外人询问军士,也问不出结果。 君不见,要不是祝明月盘账,庄旭一个管度支的人,都没察觉到其中的风险么。 庄旭:“如果王爷和大将军真拿出两倍的预算,让再练兵呢?” 光吃野菜可不行。 左厢军是先剿灭战力弱的土匪,拿战利品一点一点喂养起来,才能在华阴山谷与私兵决战。 如果刚出京就撞上,结果很难预料。 吴越:“打猎捕鱼、缴获的牲畜、地方敬献。”反正就是没多花钱。 段晓棠:“营中伙食怎么安排?” 饮食下去身体也会垮,训练不可能跟得上。 吴越敢保证,他真要一意孤行,将饮食与军中供给持平,别说底下的军士,段晓棠头一个闹。 吴越咬牙道:“如果让你来订食单份例,两倍能行么?”一半由军中供给,一半他们自己贴补。 从段晓棠写庆功宴菜单的时候,吴越就知道她有本事将有限的食材做出足够的美味,前提是管住她花钱的手。 吴岭和韩腾常常腹诽段晓棠是撒钱派,在吴越看来,分明是挥金如土派。 段晓棠闷声道:“我试试。” 幸好入营吃的就是将官的小灶,真要和军士们吃一样的糊糊,段晓棠说什么也要再逃一回。 现在他们不用指望能扩充兵马,别被反削就好。 祝明月的话给吴越提了醒,鼠有鼠路,蛇有蛇道。 商人处置战利品,定然比他们之前胡乱甩卖便利得多。 做生不如做熟,但刘洪成背后有越国公府的背景,法依则又是胡人。 尹金明林金辉两人不用考虑,在长安殊无根基。 吴越再把主意打到庄旭头上,“庄三,有没有相熟的店铺?” 庄旭:“世子,实话同你说,我家多是田产和房屋。” 吴越再看范成明。 范成明一无既往的眼神清澈,“我还伸手向哥哥嫂嫂要钱呢,哪懂什么庶务。” 家中的产业,就算范成达分过来,范成明也不敢接。 吴越的处境和范成明类似,王府产业所有人是吴岭,平日由王府长史管理,他沾不上边。 如果任由底下的护卫亲卫去东西市一家家询价变卖,动静太大。 吴越转而问道:“祝娘子,做的什么生意?” 段晓棠立刻撇清关系,“不相干的生意,那堆东西里,她唯一可能感兴趣的,大概只有燕窝。” 第453章 逢百抽一 春风得意楼不卖燕窝,买来自己吃。 吴越作主,“不如我送些给祝娘子。” 段晓棠冷漠而疏离地看着吴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连尹金明林金辉这等对段晓棠私下性情不算熟悉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吴越仿佛回到当初被段晓棠生硬拒绝的时候,立刻解释,“我对祝娘子绝无非分之想。” 挥挥手,让尹金明林金辉出去,机密事情四人私下说。 吴越继续灌迷魂汤,“我们一路豁出性命,若是草草处置,实在对不住底下人。祝娘子精通商事,若能助一臂之力,多得的钱帛亦能多吃一顿肉,多添一件衣。” 感情上段晓棠清楚,凭祝明月的本事,能让战利品发挥最大的价值。但理智告诉她,收益的同时伴随风险。 段晓棠站起身往后院去,说道:“我要征求她的意见。” 吴越望着段晓棠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她为何总不信任我,论私德我比范二好多了。” 范成明深恨吴越的拉踩,回道:“但你有前科。” 吴越在段晓棠这里能够得上“前科”的事情只有一件,庄旭敢打赌,段晓棠若早知道日后会被安排在吴越手下,绝对会逃第二次。 半刻钟后,祝明月坐在吴越对面,“世子应该清楚,我身后沾了白家的边。” 方才特意提及刘洪成和法依则,亦是提醒他们可以继续交易,谁料吴越顾忌刘洪成的背景,几人身后都没有强力的商业支持。 吴越笑道:“但祝娘子你是晓棠的家人。” 时至今日,吴越哪里还不明白,祝明月三人依附的不是白家,是白秀然。 白隽当初来右武卫要人,全是看在女儿的面上。 区区白秀然,没必要顾忌。 祝明月唇角微挑,连嘲讽都显得风华绝代,“她是她我是我,说是亲人,实际一表三千里。帮忙理账已是仁至义尽,何必为她的前程,搭上我自己呢!” 吴越念及范成明刚才提及的“前科”,突然明白为何祝明月选择投靠几无权势的白秀然。 他考虑过祝明月可能会顾虑其中的困难和风险,但万万没想到,她在意的地方是这处。 祝明月和段晓棠的关系算不得稳定,涉及大笔金钱账目往来,若想保密,祝明月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女人,最有效的办法是收为内嬖,但她偏偏不想走这条路。 吴越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无语,他未来不管正妃侧妃,都有品级诰命,竟让人瞻前顾后。 祝明月美丽,却非他欣赏的类型,后院不缺一个漂亮的花瓶。再者祝明月的性情,哪怕只是简单接触,也知道一般人消受不起。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吴越上一次还是在段晓棠身上见识过。 吴越咬牙道:“祝娘子心思灵巧,未来必能大展宏图。” 三人都定了亲,只要他们尤其吴越不动歪心思,外头人更不敢打祝明月的主意。 祝明月听懂吴越隐晦的保证,换了一副正经面孔,“清单呢?”不想再看一堆烂账。 祝明月变脸的速度,让庄旭叹为观止,从袖中掏出几张纸,记录他们藏在田庄的缴获。 祝明月展开一看,大多记载粗疏,只有大类,细分较少。 活计干得只有一个字形容——糙,要是祝明月手底下的人,早赶回去吃自己。 祝明月秀眉轻皱,“古董字画你们自己处理。”过去将官参与分配战利品,拿的也是高价值物品,家中必然有这方面渠道。 “其他大宗商品,你们估个总价。超过的部分,我逢百抽一。” 范成明惊讶道:“还要抽成?” 祝明月:“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 范成明暗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家只有他哥跟他算账的份。 祝明月和段晓棠一家人,还要收钱? 吴越早有预料,祝明月早撇清她和段晓棠的关系。“我们商量下。” 三人头碰头小声说话,范成明招呼段晓棠,“你不过来么?” 段晓棠抱手独站在一处,“别闹得我里外不是人!”她不参与。 吴越三人商量一番,悬着心拼凑出一个数字,交给祝明月。 范成明直白问道:“高了还是低了?” 祝明月微微笑道:“范二将军,很是良心。” 范成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夸我,还是损我?” 庄旭:“你说呢!” 祝明月站起来,轻轻抚平裙上的褶皱,“东西在哪里?” 庄旭:“城外田庄。” 祝明月:“距离多远?” 庄旭:“车程一个时辰。” 祝明月走到门口,眺望天色,刚过午时,来得及。“谁带我去田庄看看,另外安排些亲兵护卫军士打下手。” 庄旭上前一步,“庄子上有人手,我带你去。” 祝明月冲着门房方向,喊道:“孟二,套马车去昭国坊接何娘子,让她带三个手艺精湛嘴巴紧的绣娘出门办事,路过作坊的时候请戚娘子回来。” 孟二良:“是。” 卖货的第一步,先从理货开始。 首先清理的是大头的绸缎,祝明月分不清绫罗绸缎的具体差别,但资深绣娘必然如数家珍。 吴越和范成明不出城,段晓棠庄旭陪着祝明月戚兰娘去田庄,半路在城门口接上等着的何春梅等人。 到田庄后,庄旭先向留守人员声明祝明月主事人的身份,要求所有人听她分派。 祝明月拍拍手,“何娘子,带人将布帛按照品类分堆,完整的布匹放前头,碎布放后头。” 何春梅应道:“是。”立刻带着人忙起来。 两间屋子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类布匹,何春梅等人先是一匹一匹分,后来分得多了,索性就近集合,积累到一定量再统一搬出去。 程珍玉抱着一匹布到何春梅面前,问道:“何娘子,这布料是什么?” 程珍玉能书会写,何春梅想提拔她负责针织房的库房,替自己分担部分工作。 今天祝明月召集人手,何春梅领会其中的意思,有一定绣娘的基本功,没有外心。 第454章 分拣货物 程珍玉哪怕专业能力不出挑,但她是段晓棠救出来的,又会书写,比其他人更合适,何春梅特地将她带出来。 何春梅摸着布料,“是绫呀!”具体什么种类亦分辨不出来。转头问其他两人,“你们认识么?” 其中一个绣娘上前拈着边角反复摩挲,肯定道:“质地细致,文彩华丽,缭绫,多是作贡品。”市面上少见。 程珍玉不曾想平生还能摸一摸贡品,转头在空地上新起一摞。 绣娘们负责分类,亲卫护卫负责搬运。 庄栋抱着五六匹布进门大喊:“单丝罗放哪儿?”他只负责卖苦力,哪管之前有没有碰上过。 戚兰娘连忙上前指引,“这里,”将人带到指定位置,“放下吧!” 将凌乱的布匹整齐码好。 原先胡乱摆放的布帛,大致按照绫罗绸缎四类摆开,细分又是十多二十堆。 戚兰娘担心多了分不清楚,每堆布帛中间卡上小纸条,暗花罗、烟色菱纹罗、越罗、蜀锦、留香绉…… 庄旭进门见“罗”堆里有一匹孤零零躺在地上,以为是落下的,问道:“这要放到哪一堆里?” 戚兰娘:“这是少见的四经绞罗,比寻常纱罗贵四五倍。”何春梅特意交待过。 因现在只找出一匹,戚兰娘还没来及写小纸条。 庄旭深深意识到自己是外行的事实,走出门来,说道:“我都快不认识绫罗绸缎四个字了。” 他生于锦绣,但因是男子,从不关注衣料,家人安排什么穿什么。 祝明月特意进仓库提醒,“除了品类,纹样特殊的也标识出来。” 何春梅应道:“是。” 转头祝明月找上庄旭,“隔壁库房堆的粗布,卖掉还是留下来做衣裳?” 只从华阴私兵在当地的商业行为,也知道大批量购置成衣不方便。 庄旭:“祝娘子能找到人制衣制鞋么?” 祝明月根本不清楚男人衣裳鞋子的尺码,但自有专业人手料理。“可以找代工,布料若是不够,可能要另外购置,所需银钱从收入中扣。” “我看还有一些旧衣裳,若实在破烂,估衣铺不收,就拿去纳鞋底!” 庄旭:“安排得极恰当。” 祝明月:“要多少衣裳鞋子,写个数量。” 庄旭立刻道:“我们商量下。”转过头去找段晓棠和林金辉。 半晌后,庄旭递过来一张条子。 祝明月接过来看,“皮毛衣裳也要?”工序复杂,不能随便找人代工,非得和毛皮铺子合作不可。 庄旭笑道:“一事不劳二主,库里还有一些皮毛,品相好价值高的变卖,余下的给弟兄们做衣裳。” 祝明月没想到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军队后勤供应商。 先将何春梅找来,仔细问过一套衣裳一双鞋子需要多少布料。 何春梅先前听程珍玉小声提过,庄旭是“庄参军”,对这满庄子库存的来历有了猜测,再看如此大的需求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说量体裁衣,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大了收紧一点,小了少系一些,男人的衣裳鞋帽尺码无非那几个。 何春梅:“少量粗布换旧衣糊鞋底,或者从外头收,鞋面多用黑布,王管事那里可以染。” “鞋底、鞋面、袜子、衣裳都可以裁好,让代工拿回去缝好交货。” 恒荣祥有不少兼职毛衣工,她们不是一个人,背后是一个个家庭。 毛衣是新出现的事物,学起来麻烦,但缝补对她们而言并不难。材料拿回去,管活是谁干的,只要能交出东西来即可。 两人商量好工钱,比市价低些,但她们派的量大。中间的差价就是祝明月的辛苦费。 祝明月:“针织房能挤出多少人?” “十个。”何春梅知道祝明月不是问的织毛衣熟练的人手,而是精通裁剪、熟知布料,还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是旺季,何春梅还得再去筹措些人手补充。或者问曾秋娘纺线工有没有能做针织的,或者问祝三哪些兼职毛衣工能够转正。 祝明月:“今天先押两车布回去,地方用恒荣祥的,价钱和徐掌柜王管事商量下。先调四个去裁剪,其他六个来庄子上分拣布匹,明天开始派工。” 何春梅:“好。” 祝明月:“庄子上有不少瓷器,回去让你男人问问刘东家,有没有意向。若有,我给他算市价九折。若刘东家吃不下,算我私下请你男人过来分拣。” 何春梅:“我今晚同他说。” 吴越顾忌刘洪成的背景,祝明月可不会,谁管钱从哪来的。 辛苦半下午,不过将一间库房清出一小半,任重道远。 布帛绝不愁卖,一来是硬通货,二则恒荣祥同许多布庄都有合作关系。 回城路上,戚兰娘没有骑马,而是坐到马车里,同绣娘们询问,每种布料的具体价格。 庄旭听点边边角角,心里清楚他们之前大甩卖亏了不少。 战利品除了祝明月管不着的粮食、兵器、古董字画,余下的大头无非几类,布帛衣裳皮毛、瓷器、金银珠宝、香料,零星剩点药材、书籍…… 只要分门别类,并不难处理,做这门生意,难的是信任和渠道。 次日上午,段晓棠晃荡回右武卫,指挥军士杀猪宰羊预备食材。 还没进营门,身边掠过两阵风,一前一后,是范成明和吴越。 段晓棠暗暗惊奇,吴越少有这么“精神”的时候,再往后是庄旭和一群亲兵护卫。 段晓棠一脸迷茫,“出什么事了?” 往常吴越和范成明哪怕有矛盾,一个阴阳怪气,一个夹枪带棍糊弄过去,从没动手的时候。 庄旭手里捏着一张纸,急道:“华阴的事发了?” 段晓棠眨巴眼睛,“华阴?事发?” 庄旭将纸张塞到段晓棠手里,“范二去华阴的时候,不是要取信于人么,说了些不妥当的话,这是口供。” 段晓棠一目十行看过“口供”,笑道:“没说错呀!” 庄旭瞪着眼睛道:“哪里没错?”给吴越的名誉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第455章 三过不入 段晓棠:“范二临行前,世子不是说,只要不把王爷拖下水,就行么。” 通篇口供,提到吴岭的地方只有两处,一个说吴岭送吴越出来挣军功,一个说吴越靠爹,都是实在话。 不过范成明确实过分了些,吴越放开底线,他就真往底下踩。 段晓棠偶尔腹诽吴越为人矫情了些,但“口供”中形容的吴越简直可以称之为矫揉造作,难怪气不过。 最该气的不应该是范成达么,一个不分贤愚只徇私情,包庇争功的兵匪。 转念一想,范成达在南衙多年,为人和本事上下都清楚,简而言之,人设立得稳。 吴越则是一张白纸,涂上一抹灰色,刚起的地基将要塌了。 庄旭:“不用劝劝么?” 段晓棠无所谓道:“劝什么,他俩又打不出事来。”菜鸡互啄,能闹出什么大动静。 唯有一点段晓棠疑惑,“才知道这事?”在华阴的时候,不是常盯着审讯进度么。 庄旭悄声道:“之前只关注审讯结果,没看过口供。”灯下黑。 段晓棠点头,“哦。” 庄旭见段晓棠浑不在意的模样,亦是无奈,现在追逐互殴的是你的两个上司。再往前看,人影都瞧不见。 破罐破摔道:“我出城去,营里的事你盯着点。” 段晓棠:“哦。” 庄旭留下来和段晓棠说话,护卫亲兵可要一直跟上去的。 既要跟上去,又不能靠的太近,防止主子把他们叫上参与斗殴,到时无论动手还是不动手,都是问题。 吴越和范成明经过两月的锻炼,体能早不是问题,尤其范成明,面对吴越的“追杀”,竟跑出风驰电掣之感。 他倒是想跑去左武卫,最不济也得逃出太平坊,吴越哪肯给他这个机会,紧追不舍。 两人一直在太平坊内绕圈子,范成明路过右屯卫的时候想躲进去避避风头,守门的军士哪敢放他进去。 平时范二将军溜达过来会会朋友不成问题,可现在他背后缀着一个追红了眼的吴越,真放进来谁担待得起。 范成明无奈,只能三过右武卫、右屯卫、右翊卫、右骁卫、右候卫、右御卫而不入。 诸卫看热闹的将官,见两人“活力四射”的模样,只能确认一件事,吴越一日走不到二十里,绝对是谣言。 范成明不知第几次经过南衙门口时,终于看见范成达从里头出来,大喊道:“哥、哥、哥,救命!” 范成达听到一连串“咯咯咯”声,以为谁家老母鸡叫,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家小牛犊子。 范成明立刻冲着范成达跑过去,小时候做这动作叫乳燕投林,现在是蛮牛冲撞。 哪怕范成达是久经沙场的猛将,亦不敢正面应对,连忙侧身让开半步。 范成明顺势跑过来藏在他背后,急喊道:“哥,救命啊!” 范成达挡在范成明身前,对吴越道:“七郎,二郎何处冒犯你?” 吴越在五步以外停下,喘着粗气不说话,只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纸张露出来。 范成达看见这张纸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和其他南衙将官不同,范成达同吴越相对熟悉。当初看见这张玩笑般的口供时,范成达和吴岭都清楚,半真半假。 吴越娇气是真的,说他思念吴岭,想回长安承欢膝下那肯定是假的。 吴越剿匪镀金是真的,但他又不是全然废物。 范成明和吴越私下不对付也是真的,又不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 但范成明不可能站出来仔细分辨,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只能全盘当做玩笑糊弄过去。 范成达:“七郎,我立刻收拾二郎给你赔礼。” 范成明躲在身后不服道:“你说只要不把王爷拖下水,随我怎么说。我一百人守一个县,容易吗!” 范成达将范成明抓到身前,保证道:“七郎,我马上收拾他。” 吴越跑一阵,就算有气也消了,迟疑道:“别打死了,还要干活呢。” 饶是范成达官场浸淫多年,沾染油滑,一时也分不清,吴越的意思,到底是让他下手轻点还是重点? 庄旭打马出城,在庄子上见过不少熟面孔,比如刘洪成高德生,比如法依则何金。 他们的车辆停在庄子外一两里,活脱脱像是来赶集进货的。 刘洪成笑呵呵道:“还未恭喜庄校尉高升。” 庄旭:“同喜同喜。”刘洪成也少一遭牢狱之灾。 庄子上货物量太大,两家不能完全吞下,但他们吃了头汤,依然兢兢业业帮忙分拣,同时答应介绍几个同行,到时祝明月和戚兰娘会亲自去接触。 祝明月如花美貌,在刘洪成和法依则眼里,也不如庄旭亲近,一来那是救命恩人,二来他当初大甩卖的姿态,是多么伟岸。 林婉婉带徒弟来体验生活,打开一个盒子,“呀,人参!”让两徒弟仔细辨认,而后放在左边,这是她自己要的。 里头又要细分,医馆要的,还是家里要的。 剩下问问相熟的大夫医馆,再往后就要问到药材商头上。 从来只有大夫和医馆在药材商处拿药的,反过来倒卖的却是少见。 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帮忙清点,尤其是庄旭和林金辉带着手下军士,认真辨别每一种织物器料的差别。 现在他们知道,差一个字,价格能差好几倍。 学了许久,终于放弃,只要能分清大类即可。 一张张清单不断汇聚到祝明月手上,全部用铅笔速记下来。 祝明月将底本交给庄旭:“这是皮毛和药材的清单,笔墨抄录两份。” 下午庄旭回到大营,将几页纸放在吴越和范成明面前,“这两天清点出来的。” 两人新换了衣裳,不复上午那般急促斗鸡眼的模样,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范成明将筷子和碗推到庄旭面前,“快尝尝,刚出锅的肉丸子。” 庄旭奔忙一路,早就饿了,忙不迭吃起来。 第456章 宴席准备 吴越:“何时开卖?” 庄旭:“已经开始卖了,今天大概有一两千贯。” 范成明惊讶道:“这么多?” 庄旭:“祝娘子找刘洪成和法依则来,他俩吃下一些。药材大部分被林娘子的医馆拿了,价钱给的公道。” “我和祝娘子约定,五天对一次账,交一次货。” 范成明:“交货?” 庄旭挑眉,“订的那些衣裳鞋子呀!” 范成明反应过来,“哦。” 庄旭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段二呢?” 同生共死一遭,叫段校尉太生疏,叫晓棠太狎昵。段晓棠本人又对“大郎”的叫法极度排斥。 庄旭只得退一步,同孟章等人一样称呼“段二”。 天知道这是一个不折不扣,九族系于一身的独生子。 范成明兴奋道:“小校场备菜呢,专门搭了几个帐篷放菜,我今晚亲自过去守着。” 谁说偷吃,那叫尝尝咸淡。 刚才的肉丸子,就是从小校场拿过来的。 明日开宴,段晓棠事情一大堆,伙房的孙师傅见机,派了几个伙夫过来帮忙。 别说,专业人士就是强,切出来的丝就是丝。哪像打下手的军士,切的是条是块。 段晓棠见状,立刻将这群“帮不上忙”的赶去做杀鸡宰羊的粗活。 孙师傅绕着锅台转几圈,“这就是大铁锅呀,一锅比大鼎还出得多。” 段晓棠:“嗯。” 吴越原本雄心万丈的想在军中推广铁锅,听祝明月算过一通经济账后,决定再好生想一想。 油锅烧热,段晓棠有条不紊得下鱼块,噼里啪啦,带来一阵引人生津的肉香。 看这火,看这油,看这肉……孙师傅啧啧称赞。 第一锅鱼肉炸好,孙师傅方才支支吾吾道明来意,“段校尉,你升官份例多了,例菜要不要变一变?” 随着季节变化,原来的菜单上,许多配菜下市了。 段晓棠恍然想起,她回营吃的是伙房,不是大锅菜。“这两日有些忙,孙师傅,容我想想。” 孙师傅:“不着急,段校尉你慢慢想。” 次日清早,小校场边上早早忙碌起来,段晓棠一早入营,着人将昨天洗好的几个瓦缸搬到炉灶上,装上大半缸水,扔进去几个家里带来的卤料包,先把卤水煮出来。 这会儿清净,段晓棠只管坐在马扎上,吩咐其他人切菜配菜。 朝食过后,孙师傅急忙带着伙房里的人过来帮忙,今天中午,右武卫将官的伙食都得在小校场解决。 吴越他们连营中将官都邀请,加上左厢军的军士,一共三百多席。 孙师傅想到这儿,脑子都在发麻。过来见段晓棠坐在一旁悠闲,急道:“我的段校尉,不开动么?” 段晓棠从怀里掏出草稿本,记录整场宴席的菜色安排,手往背后一指,“该弄的都弄上了,剩下的一个时辰足够。” 段晓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当上乡厨,操办几百席坝坝宴。但根据推演来看,没有问题。 武俊江和孟章来得早,到场地只见段晓棠孤零零坐在一堆锅灶中间,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员仿佛与她无关。 九个为了铁锅临时搭起来的临时灶台,再加上数个卤肉的土灶,围在周围。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肃杀。 段晓棠平日只和吴越等人走得近,这几个人都挺有性格。 庄旭滑溜、范成明莽撞、吴越敏感,由此得见,和他们凑一块的段晓棠,绝不是什么好性的主。 在营里除了训练,还是训练,到点离营回家,半点不耽搁。 在右武卫半年多私下只和同僚聚过两回,一次和孟章等人出去吃饭,一次被吴越带去平康坊,最后的结果都不甚愉快。 不赌不嫖,连酒都不喝。打猎也不爱,据说私底下不吃野物……看着没有攻击性,但干出来的都是狠事。 仔细算算,孟章和她的来往都算多的,只是每回想起来,脸都疼。 好在关中剿匪,掺和进去一个大家的老熟人宁岩,终于有一种新途径了解段晓棠。 华阴那张口供里,范成明有一句话没说错——仗都是底下人打的。 据宁岩所说,左厢军分工明确,段晓棠负责领兵,余下三人齐齐为她稳定后方。吴越联系长安,范成明和地方交际,庄旭管理后勤。 连宁岩这个后去的,官职仅低于范成明的昭武校尉,也被吴越压着,生生当做段晓棠手下大将使唤。 但宁岩认清形势,并无不服。因为段晓棠会打仗,能把各方面安排妥当,用最小的消耗,取得最大的战果。 宁岩一时蛰伏,换来莫大的回报——拜将。 传言段晓棠一战捧出两个将军不是白说的,反正宁岩沾了她的光。 而且此人真不在乎名利,回长安后没有特意宣扬名声,若非细看过战报,了解南衙情况的人,未必知晓左厢军中还有一个将官段晓棠,绝大部分功劳都是她的。 宁岩主动解释,段晓棠性格没有问题,只是不大热情。正常的交际来往,只要在合理范围内,都不是事。 有心人好奇,“什么叫合理范围内的正常交际来往?” 宁岩的回答十分光棍,“不带酒色。” 如果武俊江要请她回家坐祖宗那桌,应该不会被拒绝。 有心人:“她以前是不是在庙里?” 宁岩:“你们不都查过么,她以前在酒楼。”白家的产业,春风得意楼。 段晓棠的经历着实神奇,谁也不清楚吴岭到底怎么在茫茫人海中看出她天赋异禀。 段晓棠气质模糊,若非深入接触,常人既看不出她是厨子,也看不出她是军营的将官。 若非资历不够,宁岩也想冲到吴岭面前问一句,王爷,你看看我有没有做大将军的希望。 宁岩唯一隐瞒下来的事,就是段晓棠打到最后,心态差点崩了。虽然调整回来,但谁知道她恢复到哪一步。 宁岩极度怀疑,吴越等人安排今日的宴席,除了庆功,也是为让段晓棠在熟悉的环境内忙碌,忘掉关中战场的种种。 第457章 庆功宴事 大吴不注重军人心理健康,一个将官,只要武艺和兵法过得去,在周围人眼中,就不算事。 段晓棠扭头看几个军士正在削菜皮,范成明过来见她眼神怔愣,手掌在眼前挥舞几下。问道:“想什么呢,入神了?” 段晓棠叹道:“要是养几头猪就好了。”烂菜叶子人不吃猪可以,不能浪费。 范成明无语道:“想得够远,”手往后一指,“酒运回来了!” 段晓棠对酒没执念,“摆桌席上吧。” 说是桌席,将官们有桌子,军士们只能垫块油布席地而坐,实在凑不出来。 别说桌案,连碗碟都紧凑得很,范成明把右武卫伙房扫荡一遍,去左武卫把能搬的都搬来,最后还到右屯卫顺手牵羊一回。 许多小碗蒸菜,只能用大盆一起蒸,蒸好再分,实在碗碟不够。 军中上下等级分明,但礼仪并不严谨。 将官和军士在同一个场地吃饭,将官们多分到一张桌椅,头顶连个凉棚都没有。 无非将官桌上用瓷碗上菜,军士们席上用陶盆。 真要计较,军士说不定嫌弃瓷碗小,装不了多少菜。 吃完的碗碟要快点收回来,洗干净准备第二轮上菜。 段晓棠打量这条件,总觉得十分艰苦。 范成明抽抽鼻子,“卤菜好了么?”想吃。 段晓棠:“等一等,还没熟。” 范成明走到几口陶缸前,要不是怕烫,多少得上手摸摸,“几口缸有什么不同?” 段晓棠缓步过来,说的头头是道:“一号缸卤的是鸭头鸭脖鸭掌和鸡脚猪脚,二号缸是鸭心鸭肠鸡肠肥肠之类,辣一点。三号缸准备卤素菜。” 将官桌席上还能把卤菜分成一小碟一小碟的上,军士那边大盆一装,捞到什么吃什么。 范成明瞬间明白,一号缸是外头的,二号缸是里头的,三号缸是没意思的。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我去调料汁,准备开火。你带老尹他们安排桌席。” 专业乡厨要考虑冷热上菜顺序,段晓棠半路出家,轮到哪个上哪个。 扭扭脖子,将围裙穿上,“一刻钟后,卤肉好了,捞出来切上,三号缸下素菜。” 九口锅,五口被安排蒸菜蒸馒头蒸饭煮汤,另外四口,一口烧水一口熬高汤。 三百席一锅搞不定,段晓棠两口锅一起转,安排两个有天赋的炊事班预备军士翻炒,她只负责调味。 孙师傅老当益壮,抢了其中一个的差事。 卤菜起锅,范成明趁机过来转转,端了一碗先去垫垫肚子。 孟章和武俊江回营房转了一圈,再来小校场,桌案油布都铺设好了。 将官们来的少,没有上桌,不过聚在一旁三三两两说话。 孟章见前头蹲着一个人,衣裳有些眼熟,上前拍肩膀,道:“范二,蹲这干嘛?” 转过头来却是范成达的脸。 孟章吓得后退半步,“范大,范大将军!” 他们几个年纪相近,至少没差出辈来,无奈范成达爬得太快,显得孟章和武俊江有些没用。 你们兄弟俩,没事用同样布料做衣裳干嘛。 范成达没有半点被当场抓包的愧疚,左厢军借了他左武卫的碗碟。 他是货主,他是家属,他理直气壮! 范成达将碗里的卤肉露出来,问道:“吃吗?”范成明刚才吃一半忙着做事,给他剩的。 孟章两人也不讲究,直接上手抓,别说味道还不错。 孟章边吃边道:“同春风得意楼滋味差不多。”可惜酒楼调性和武将不搭,多是买些卤菜回去下酒。 武俊江:“本就是那儿出来的,说不准酒楼用的还是段二的方子。” 范成达不接这个话题,只感叹道:“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二郎的庆功宴。” 以往和范成明有关的宴席,多是给人赔礼道歉,收拾烂摊子的。 武俊江正啃鸡爪,听见这话,险些被细骨头噎死。 要没段晓棠托底,范成明今天不定在哪儿埋骨呢。 你对弟弟这么有“信心”,怎么塞到右武卫,不栓自己裤腰带上。 孟章诚恳道:“范二福星高照。” 范成达点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武俊江恍然想到,范成明是怎么和段晓棠混到一处的,没钱吃霸王餐逃单…… 范成明又是怎么没钱的,范成达把他的月钱扣了。 说了半天,原来根子在你这儿呀! 半碗卤肉本没有多少,很快空下去。 庄旭路过,被范成达叫住,将碗递过去,“庄三,再拿点!” 小校场上卤香肉香混在一块,空肚子真顶不住。 庄旭:“姐夫,武将军孟将军,想吃什么?” 范成达大手一挥,“有什么装什么吧!” 庄旭跑到备菜的案板旁,将碗扔到泡了草木灰水去油的木盆里,重新拿一个海碗给范成达装“小零食”。 陈彦方带着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将凉菜装进食盒,送去南衙敬献吴岭。 武俊江百无聊赖,四处乱看,忽然道:“范二在做什么?” 锅灶旁人手忙不过来,范成明经过,顺手拿起锅铲搅拌两下。 范成达大为惊异,范成明在家可以说是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人,居然学会搅锅了。 伸长脖子张望,“二郎做的什么菜?” 记下来,待会别吃! 问就是信任,范成达宁肯吃加起来不超过十岁的儿女做的东西,也不肯碰范成明煮的饭菜。 庄旭端着海碗,另拿三双干净筷子过来。 范成达:“锅里烧的的什么菜?” 庄旭迟疑,“不大清楚。” 范成达夹起一块猪耳朵,有嚼劲。 不远处十来口炉灶,不知从哪卸下来的门板,拼接而成长长的案板,堆满各色碗碟。地上摆放各种桶盆,看着就是一副豪掷千金的架势。 范成达:“你们这庆功宴花了多少?” 庄旭现在最怕的就是人过问伙食,尤其旁边还站着武俊江孟章。面上镇定道:“营里赏赐牲禽,先前吃了些。从外头订几头猪几桶鱼,配些素菜。没花多少,大头在酒水。” 孟章不由想到他们自雁门归来的庆功宴,照理说人多肉更多,和今天的场面比起来,像过家家,没得滋味。 第458章 酒后乱性 吉时将至,将官和军士们各自入席。 头一张桌子,韩腾上首,吴越范成达分坐左右,另有几位右武卫高阶将领作陪。 范成明和宁岩哪怕拜将,也混不到这儿来,和孟章等人坐一处。 吴越只面上温和,心想还不如和范成明坐一块呢。 韩腾落座,见桌中间占了大半桌面的凉菜卤菜,笑道:“花样挺多!”一打眼还瞧不出有多少碗碟。 范成达:“刚尝了几样,滋味不错。” 韩腾:“你这年纪还学孩子馋嘴?” 范成达:“空着肚子就为等这一顿呢。” 韩腾猜范成达是因其他事务耽搁早饭,“话不多说,没看范大将军都饿了么,动筷吧!” 都是大肚子军汉,几筷子下去碗碟就空了。不用心急,空碗碟收下去,新菜流水一般上来。 直到大部分人肚子填个半饱,才有空关注旁的事。 小校场空间开阔没有遮挡,所有人都能看见一角的锅灶案板和忙碌的庖厨。 段晓棠站在两口锅灶中间,背对众人,一手叉腰一手挥舞锅铲,指挥人翻炒。 武俊江啧啧道:“伯文,你一个人能指挥十几口锅么?” 孟章冷言道:“一口都不行。”他不会做饭。 置办宴席是简单的事么?有些大宴,提前一个月开始筹备,仆役少说动用几百人。 小校场在右武卫眼皮底下,谁不知道昨天下午才有动静的。 一下午一上午,左厢军几十个军士加上伙房的伙夫,席面就备好了。 段晓棠打仗的本事,众人只能从战报中窥得一斑,但调羹做饭的能力算是现场见识了。 看热闹的念叨,“要让她去管伙房多好!” 旁边人劝道:“你看范大范二会不会答应。”刷军功的利器,去伙房大材小用。 若非段晓棠出身寒微,升迁困难无法单独领兵,以这次关中剿匪剿私兵的功绩,本该拜将的人是她,哪轮得到范成明。 今年左厢军在关中搞成这样,明年接替他们剿匪的,有的难做。 庄旭跑到锅灶旁拉住段晓棠胳膊,“快跟我走!” 段晓棠扭扭胳膊,拒绝道:“烧鱼呢!” 庄旭小声道:“得去敬酒了。” 段晓棠皱眉,“我又不喝酒。”知道是职场惯例,没办法。 只能和孙师傅交待,“孙师傅,我过去一趟,待会油烧热,下葱姜爆香,再下大蒜煸香。放炸好的鱼块、酱油,大火烧开小火慢炖,汤汁收干起锅装盘上菜。” 孙师傅忙不迭点头,“知道。” 段晓棠:“鱼烧好,刷锅等我回来。” 解下围裙,在碗碟堆里拿起一个酒杯,倒入晾好的凉白开。手抓住酒杯,藏在袖子里。 庄旭看得眼睛直跳,“至于么?” 段晓棠回道:“我喝多了酒后乱性,你负责呀!” 时至今日庄旭知道哪有什么酒后乱性,腌鱼倒酒去腥的时候,没见手抖呀! 都是托词,就像说脚臭要独住一间屋一样。 段晓棠应该能喝一点,只是不喜欢喝。 但一个行军途中,都咬牙不肯喝酒解乏暖身的人,谁又能逼她呢。 一行人汇合,段晓棠提醒道:“控制点时间,红烧鱼块起锅,我就得回去。” 范成明的注意力都在段晓棠手里的酒杯,里头的液体比自己杯中还澄亮两分。 如假包换,一杯白水。 范成明无奈道:“你……”还真打算一杯白水走全场! 狐狗朋友们羡慕嫉妒,背地里开玩笑管范成明叫绝命酒徒。 范成明反驳无效,倒听了一肚子下毒的故事。有一下毒利器名曰——鸳鸯壶。 中间隔断,一面装美酒,一面装毒酒。 范成明觉得他现在就很需要一个鸳鸯壶,一面装酒一面装水。 段晓棠不知道范成明的心思跑了千八百里,催促道:“快点!” 宁岩看出段晓棠真的很急,不说二话,领着三人去敬酒。 头一站,就是韩腾所在的主桌。 韩腾哪能想到,年近七旬还能托一把后辈。 依次勉励众人,唯独说到段晓棠时,花白胡子后头的唇角不禁微挑,下次左厢军再开庆功宴,段晓棠就该拜将了。 不是从昭武副尉到昭武校尉再升将,而是一战跨两阶,直接拜将。 这是韩腾的期许,也是吴岭的意思。 如今吴岭对段晓棠唯有两点不满,路子常跑偏,字写得难看。 段晓棠死猪不怕开水烫,都没打算改。 四人一桌一桌敬过来,段晓棠只管当微笑的壁花,展示和善。 交际自有范成明等人接过去,她只惦念她的锅。 武俊江勾住范成明肩膀,“范二,你的酒真能喝呀?” 范成明回道:“蒙汗药多贵,给你喝可惜,不喝拉倒!” 许能魏学斌两个犯官,能安生到长安,全赖蒙汗药。三司的人面上鄙薄,还不是学他。 结果倒好,进了三司大牢,觉得蒙汗药上不得台面不给灌,人自杀,线索断了。 每到一桌都得寒暄两句,段晓棠回头瞟一眼灶台方向,孙师傅已经把锅刷好了。 这一桌格外漫长,段晓棠酒中白水下去一半,范成明连喝三杯,面色微红,“再喝我得醉了,抓着人去校场摔跤。” 范成明真喝醉是什么样,段晓棠不清楚,总觉得不会是去找人打架。 昭武副尉薛豪搂住范成明的肩膀,“唉,我也是,每次喝多同娘子动手,醒过来又后悔。” 段晓棠微微抬起眼皮,难得开口,“挺会挑人的。” 薛豪豪爽道:“你们成亲了就知道,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 段晓棠点头附和,“那是!要闹到外头,比如大将军面前,就不好了。” 薛豪一时没反应过来,段晓棠怎么忽然提起韩腾,顺势接道:“哪能在大将军跟前胡闹。” 庄旭拉起范成明袖子,“得去下一桌了。”对薛豪等人赔礼道:“待会再陪你们喝。” 转身背对薛豪,庄旭面色微微一沉。 范成明拜将,左厢军格局已定,归他统属。现在将校体系简单,能再安插些人,尤其段晓棠和范成明之间,好几个空档。 营中不少将官动心,想活动过来,薛豪就是其中之一。 从刚才的表现来看,段晓棠肯定同他合不来。得抽空给范成明提醒,千万不能让人过来。 第459章 炊事班立 段晓棠的性情底色中,有一条挥之不去,庄旭称之为怜香惜玉。 右武卫都是壮汉,在营里不明显,但他们去往关中时,她更关注那些被掳劫女子的命运。 段晓棠的解释是女子生存艰难,能拉一把是一把。不说千里,百里迢迢,把一些活不下来的女子送来长安,花去的路费都够买人的。 薛豪醉后殴打妻子,在段晓棠的逻辑里,绝不仅仅是家务事。加上她不好饮酒,什么酒后乱性,说白了就是觉得醉后容易坏事。 薛豪说不得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语,展现的是一家之主的男子气概和敬上,换在段晓棠眼中说不定就成了不稳定因素。 薛豪两条都占,双倍的劣处。 虽然段晓棠本人只想围着锅台转,但左厢军围绕段晓棠转,总要考虑她的心情和意愿。 如果薛豪来左厢军,官阶比段晓棠高,迟早得掐起来。 这和之前范成明吴越段晓棠三人之间“掐”还不一样,带着点玩笑,不影响正事。 他们都有私心,但目标一致,薛豪未必如此纯粹。 薛豪绝不甘心像范成明一般做傀儡,段晓棠有自己的一套理念,连吴岭都没法把她掰过来,是根本利益之间的冲突。 庄旭觉得是酒品问题,在段晓棠看来根本是人品问题。 段晓棠有道德洁癖但不多,谁管同事是人是狗,能把事办好就成。又不是找对象,恨不得祖宗八代查个干净底掉。 但有选择的话,是绝不愿意同薛豪共事的。 借着醉酒殴打妻子,怎么不敢去打韩腾? 说明还是有理智的,柿子挑软的捏,欺软怕硬。 段晓棠没和韩腾交过手,不知武艺深浅,但他的年纪和外表,都是切切实实的老人,骑马久了走路都颤悠。 薛豪哪怕醉酒也不敢在韩腾面前放纵,别说动手,连大话都不敢说,说不定酒还立刻醒过来。 因为韩腾是右武卫大将军,握着他的前程富贵,只敢把拳头对准更弱的人。 他妻子若是个武林高手,或者出身名门家人爱护,他也不敢动手。 说到底和身份性别没关系,和实力权势相关。 错的不是酒,是人。 皇帝还讲究一句“忠臣必出孝子之门”,他们提高些对同事的人品要求,不算错。 段晓棠敬完酒回到锅灶旁边,做接下来的菜,大部分时候只动口不动手。 庄旭估摸着菜单,小声提醒:“菜快上完了!” 范成明对桌上其他人告罪,“去去就来!” 两人跑到灶台旁边,范成明:“做完没?军士那边还得走一圈。” 段晓棠瞥一眼锅里的豆腐,问道:“孙师傅,能成么?” 孙师傅:“放心,没问题。” 段晓棠舀了一大勺猪骨萝卜汤装在碗里,端在手上。 范成明低头怔愣片刻,“你……”连装都不装了。 段晓棠笑道:“没必要。” 自己人,没必要。 范成明拗不过,无奈道:“走吧!” 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串左厢军新晋将官。 一行人顺着军士的位置,一席一席敬过去。 范成明场面上撑得起,“过去两月大家辛苦,范二这里敬诸位一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轮到段晓棠只有,“吃好喝好,菜不够再添。” 回到将官堆,范成明脚步都有些飘。段晓棠和庄旭一左一右扶着他回去。 段晓棠恶狠狠道:“别吐啊,尤其别吐我身上,不然让你吞回去。” 范成明也不知醉了没,直往庄旭身上倒,“三,她好凶!” 庄旭:“凶就对了!也不准吐我身上!”塑料兄弟情说断就断。 他们这桌本就给段晓棠留了一个位置,坐下只简单问候其他同坐人一声,立刻低头扒饭扒菜。 孟章等人没找段晓棠套近乎拼酒,他们可是看见了,段晓棠端着一个汤碗回来的。 原先没注意的人,也忍不住想,她之前的酒杯里装的什么东西。 安排打下手的军士,端着菜盆满场转悠给人添菜,哪怕在往常说不上话将官堆里也不惧,菜在他手里,汤勺也在他手里。 孟章指着一道褐色咸香的菜问道:“段校尉,这是什么?” 段晓棠看一眼,“咸烧白。”抬手夹点盐菜放在碗里,烧白最下饭。 咸,孟章还能理解,“烧白?”怪异的菜名见多了,但这个更奇怪。 段晓棠:“只知道叫烧白,为什么这么叫不清楚。” 段晓棠,多好一厨子呀。 看看今天的宴席收拾得多利落,她要还在春风得意楼干,往后家中置宴,全包给酒楼得了。 可惜人成将官,在营中操办庆功宴还成,约到外头去做庖厨就是折辱。 段晓棠本人倒没上不上得了台面的想法,纯粹觉得麻烦。这是第一次办,等手下的炊事班历练出来,只要盯着紧要关节就成。 别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轮到段晓棠,心有猛虎,灶台锅边摆弄油盐。 宴席逐渐散去,范成明被扶回营房,仰躺在榻上,鼾打得震天响,段晓棠恨不得扯两块布把他嘴捂住,“他平时也这样么?” 庄旭摇头,“喝多了才打鼾。” 段晓棠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待会把左武卫右屯卫的家伙什清理好,范将军酒醒送回去还了,损坏的该补就补。” 接着说道:“晚上加点菜,剩菜热一热,别浪费了。” 刘耿文肚皮吃的溜圆,“校尉,哪还剩什么。”顶多剩个锅底。 段晓棠没顾得上最后收拾残局,量都是往高了算,居然差点不够。“晚上把剩下的菜肉都煮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庄旭小声说道:“往后怎么吃?” 段晓棠:“把标准透出去,各营不是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炊事班么。”占伙的编制,“让他们各报一个方案上来。”相信群众的智慧。 要不是右武卫在皇城边上,段晓棠说不定还让炊事班养猪种菜。 伙头兵原本军中老弱出任,但段晓棠对饮食要求高,底下人有样学样。 炊事班的战斗力或许不高,但做饭的手艺肯定是候选者中最好的。 别以为做了伙头兵就能不训练,段晓棠脑子里决没有这根弦。 第460章 军士返乡 段晓棠带着一身油烟回家的时候,祝明月三人正坐在炕上盘账。 段晓棠靠过去,“怎么样?” 祝明月:“大宗货品快清点完一半。”随手将清单递过来,“古董字画,定了最低售价,让其他三家来人带走。” 不管他们变卖还是自用,总之得把钱拿回来。 祝明月之所以接下这桩吃力讨不了多少好的工作,全是为加重段晓棠在左厢军内部的话语权。 戚兰娘:“布帛最好出手,旧衣我先在几个作坊问过一圈,卖给他们比估衣铺划算。” 祝明月等人有底气不用二手的物品,但普通人家当然还是物美价廉得好,就算来历有些许尴尬,在困乏的现实面前,无需多计较。 今天戚兰娘在恒荣祥后巷摆了一个二手衣物摊,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卖完。 受众的原因,大部分卖的是普通衣物。 戚兰娘:“在庄子上找几个妇人浆洗缝补,贵衣裳让绣娘们来补。恒荣祥前头有片空地,和徐掌柜商量付了点租金,三日后再卖一次。” 在祝明月手下做事,必须有一样觉悟,亲兄弟明算账。 祝明月原本只想将衣裳整理出来,往当铺估衣铺卖。戚兰娘想给手下人搞点福利,反而找出来一条新路。 大甩卖,定好价格派几个人守着就行。衣裳值钱,本身的布料也值钱。 祝明月:“不只二手衣裳,那些暂时找不到买主的小物件都可以放到那里卖。” 段晓棠瞬间明白,“两元店,十元店?” 祝明月点头,“对。” 布帛香料之类的硬通货走到哪里都不愁卖,难的是没起量的小东西。 段晓棠屁股接触温暖的炕面,半晌后道:“祝总,家里种子放在哪里?” 祝明月扭头问道:“要种子做什么?” “营中有一批伤残军士,退役归乡,”段晓棠欲言又止,“他们家里都有地呀!” 从现代带来的种子,祝明月等人本可以囤积居奇,用它们的丰产和滋味,赚不知道多少桶金。 但出于一些朴素的愿望,没有选择这条道路,而是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将种子传播出去。 段晓棠刚入营的时候,祝明月担惊受怕准备安全屋,都要特意保留一份种子送去,怕的就是一朝翻船,这些绝版的种子,再无可能重见天日。 祝明月:“我建议准备南瓜、西瓜、辣椒和番茄。” 一来多是从新大陆传来,大吴本地没有,二来产量味道都上佳。 真要给他们红薯土豆,未必守得住。 段晓棠微微点头,“行。” 祝明月:“兰娘,去取这四样种子。” 一刻钟后,段晓棠和吕嬷嬷朱彩云坐在桌子旁,将麻纸裁成巴掌大,小心将几粒十几粒种子包进纸中。 祝明月冷眼看着,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知明年,有多少能发芽?” 先进的农业技术,让作物更高产美味,也让许多作物失去自主留种的可能。 每一年播种,都需要购买专门培育的粮种菜种。段晓棠买来的种子,不知有没有再次繁衍的可能。 段晓棠祈祷道:“老天保佑!” 种花家的儿女不能失去辣子鸡、番茄炒蛋、冰西瓜、南瓜饼……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时隔两月有余,右武卫大营的校场上再见到一长队整齐跑步的身影。 以旅为单位,一队接一队,绕着校场一圈又一圈。 两个月来,左厢军军士的体质有大大提升,但一路转战不停,久未经过系统训练的身体,一时难以适应。 出完早操,一个个又回到原先跑完就快歇菜的模样。 段晓棠抱手站在校场中央,面色肃然,“两天适应期训练,第三天训练加码。” “是。”尹金明脑袋微垂,没想到第一天表现这么差劲。 段晓棠转头问庄旭,“场地申请下来了吗?” 庄旭缓缓点头,以前范成明是长史,管理营中大部分庶务,想做什么说一声就行。现在姓范的升官了,反倒行事掣肘。 段晓棠:“砖石呢?” 庄旭:“在营中四处捡了一些,不够的下午运进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庄旭现在干什么都要先算一笔账,能省则省。 段晓棠对尹金明道:“下午抽一百人出来,优先要擅长泥瓦匠活的。” 手指着校场之外的一块空地,“在那儿建两堵墙,各长两丈。一道高一丈三,一道二丈三。” 尹金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建屋子?”什么屋墙这么高。 段晓棠:“坞堡外墙、城墙。” 尹金明瞬间领会,他们攻打私兵坞堡时的确费了不少工夫。 一边是热火朝天的训练,一边是黯然的离开,左厢军迎来第一批退役的军士。 少根手指脚趾,甚至耳朵,都不到因伤退役的地步。 而今眼前的一群人无一不是缺胳膊少腿,伤得更重些,以当前的医疗条件,也活不下来。 段晓棠喉咙仿佛被堵住,手一挥,示意范成明先开口。 范成明生于将门,对这类事早有心里准备,接受度比段晓棠高得多,“杜将军他们从雁门带回一批骡马,军中出钱换了些,你们带回乡做个脚力。” 伤残军士感激涕零,“谢将军,校尉!” 段晓棠微微叹口气,有什么值得谢的呢。如果不是跟着他们出征,这些人何至于残疾。 提醒道:“回乡后别泄气,好好活。你们手上的钱帛,无论谁来,都不要往外借。记住了!” 军士们隐隐有些哭腔,回道:“记住了!” 段晓棠没有继续说下去,将身旁的细麻口袋提出来,“这些是我从西市胡商处换来的种子,不知道能不能发芽。你们带回去洒在房前屋后,若能种出来,也给家里添盘菜添样果子。” 种子包成小药包的模样,四样一组夹在一起,外头再用油纸包裹防潮。 段晓棠随手拆开一包,把每样种子拿出来简单介绍育苗、种植、食用、留种的办法。 庄旭:“拿回去好生种着,往后右武卫再走关中,到处找菜的时候,看到辣椒南瓜,就知道你们在附近。” 第461章 南衙点卯 军士低声应道:“属下一定把它种出来。” 段晓棠反而看得开些,“万事不强求,不一定能发芽呢。” 范成明气道:“别听你们校尉的,看她干活就知道,吃不了种地的饭,自个种菜还只能到发芽呢!” 段晓棠立刻回嘴,“我种菜只发芽招你惹你啦,我把菜催到发芽,大自然鬼斧神工,让它长成结果,怎么不算种成功?” “说我种菜水平差,你连花都没种过!” 范成明:“我一个大男人,种花作甚?” 庄旭看两人有吵起来的趋势,挥挥手让其他人离开。 范成明和段晓棠不是特意在这时候找对方的茬,无非借斗嘴冲淡些离愁别绪。 下一波进来的人面上略带喜色,他们是将要返乡探亲的人。 三人交代的方式又换了另一种。 段晓棠:“王府护卫已经出发往各地发放抚恤,你们同乡之中或有阵亡的同袍。返乡之后若是可以,去他们家里看看,是否收到钱帛。” “不仅是出于同袍之义,也是为你们以后有个万一着想。” 诸军士应道:“是。” 段晓棠:“若是退役军士中有你们的同乡,路上多照应一把。” 诸军士:“是。” 不管出于同袍乡邻之义,还是只为了路上的安全,肯定是人越多越好。 左厢军剿过一遭土匪,不代表关中绝对安全。刁民土匪不说比比皆是,至少尚未绝迹。 不比段晓棠碎碎念,范成明只有一句交待,“按时归营,否则军法处置。” 诸军士:“是。” 段晓棠再散一回种子,军士们离开时,将李开德叫下,“老李,留一下!” 李开德一头雾水,不知特意留下自己作甚。 段晓棠从麻布包底部掏出五贯钱,“麻烦帮个忙!” 李开德哑然,“帮忙?”他何德何能。 段晓棠:“我没空回武功,两个村相邻,你回家的时候,顺道去隔壁村帮我交一下税。” 李开德咂舌,差点不认识这两个字,“交税!” 庄旭忍不住提醒,“你是朝廷将官!” “我知道,但我六品,只免租税不免庸调。”段晓棠的话语,仿佛给三人打开一个新世界。 “我家户籍上三个人,我、林大夫,还有一个表姐祝娘子,都未婚。布帛远行携带不便,就在当地购买。今明两年的春秋两税,都从这里面出。余下的是给你和里长的谢礼。” “麻烦了!” 李开德顺口接道:“不麻烦!”说完才知不妥当,“校尉,两年一起交?” 段晓棠点头,“明年估计也没空回去。”一事不劳二主。 李开德见段晓棠打定主意,“校尉,你的三亩地……” 段晓棠:“不用划,哪天回去再说。” 李开德想不通,“校尉,你不在村里生活,又没有划地,交税干嘛?” 段晓棠语气笃定,“我需要保留户籍。” 李开德不明白段晓棠为何执意保留户籍,为此两年的税钱一起交。 但段晓棠职位比他高,看得更远想得更深,可能在她的位置上,这份户籍很重要。 李开德忐忑不安地揣着五贯钱离开。 范成明拧眉道:“户籍对你这么重要?”还是一个空头户籍。 凭段晓棠如今的地位,就算不交赋税不服徭役,地方真敢把她的户籍销了么? “嗯,”段晓棠点头,“打小记得一句话,该税的税,不该睡的别睡。” 段晓棠总说一些让范成明听不懂的话,“什么意思?” 段晓棠:“不要偷税漏税,不要什么人都睡。” 范成明:“不是说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么,我以为你挺随便的。” 段晓棠想戳瞎范成明只做装饰的两灯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随便!” 在庄旭看来,段晓棠也就嘴上放得开,没看去个平康坊都不情不愿么。 庄旭:“不用深究,反正五贯钱对她而言不算多。” 段晓棠挥金如土,右武卫都快养不起了。 到了下午,段晓棠化身无情的包工头,负手站在校场边角,语重心长地念叨:“这是我们自己用的,别砌成豆腐渣。” 刘耿文笑道:“校尉,别人的墙也不能砌成豆腐渣呀!” 段晓棠:“趁这机会,好好学好好练,怎么抹泥怎么砌砖。以后服役完回乡还能干个泥瓦匠。” 刘耿文:“校尉,乡下建房多是邻里家搭把手。” 段晓棠:“那你们学着,回去给自己建房。” 刘耿文:“借你吉言。”回家起新屋。 官职升迁对段晓棠而言,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有资格去南衙点卯。 准确地说,是站在南衙正堂外,和其他卫的将官认认脸聊聊八卦。 吴越现在人虽住在右武卫,但每隔一日就要来南衙,跟在吴岭身边观摩学习。 相当于从分公司升入总公司,若上朝听政,就是进董事会。 段晓棠在正堂外竟看到一个熟人,热情招呼,“嗨,两千五!” 徐昭然险些翻一个白眼,想扭头走。 庄旭头一回见徐昭然露出“无礼”的模样,大为惊奇。 徐昭然无奈过来,“你知道了!” 段晓棠:“回来这么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徐昭然强调,“那两千五百贯和我没关系,不许这么叫!” “行,行!”段晓棠点头敷衍,“九天婚假放完啦?” 徐昭然:“嗯。”成亲前还休了几天。 千牛卫虽是南衙领养的儿子,但爹还是要认的,点卯该来还是得来。 万一以后从宫中外放,无论转任地方还是调到南衙诸卫,都是不错的去处。 哪怕不来拉关系,听点消息也是好的。 比如现在三人背后,就有不知道哪一卫的将官在闲聊。 “听说右武卫伙房来了一个厉害庖厨,一人转十几个锅,一口气做出三千人饭食。” 徐昭然拇指隐秘地外翻指向段晓棠,后者挑眉回应。 段晓棠不常在右武卫之外的地方露面,外卫的人少有认识她。 庄旭在南衙倒是有不少熟人,可此刻段晓棠和徐昭然站得更近,其他人理所当然把她当千牛卫的。 有人问庄旭,“庄三,右武卫伙房真有这一号人物?” 庄旭冷静应道:“我们伙房没这人。” 第462章 储备冬菜 梁景春静静地看着庄旭装相,也不点破。别人不认识段晓棠,他还能不认识么。 他和段晓棠命运相交,就是从南衙开始的。 狗日的范成明,狗屎一样的运气。 范成达自打去右武卫参加过一回庆功宴,回来越看营里的年轻人不顺眼。 仿佛打通任督二脉,有的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有偏才呀! 打量左武卫一串年轻人,连个出众点的偏才都找不出来。 看得梁景春不能骂娘,只能骂舅舅,你们右武卫风水有问题。 范成明进去以前,从不沾蒙汗药,都是在右武卫学坏了。 范成达最后只能放弃,求助于玄学,“平日家家拜佛拜观积极,没事也去武庙,在姜太公面前混个脸熟呀!” 梁景春默然,大将军,我们去,说不定晚上被太公托梦骂呢。若心眼小,非得说一句,小子,老夫记住你了,这辈子别想拜将。 梁景春赶紧打住这种不吉利的想法。 陈良为更有吐槽的欲望,他和陈灵芝同族,也就是说他家和范家七拐八拐沾着亲。 他母亲已经求到俞丽华跟前,给他未出世大侄儿要了一件范成明小时候穿的衣裳。 陈良为只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范成明小时候穿的衣裳,是捡范成达的。 总觉得往后在家里看见这件衣裳,心情不会平静。 范成达转回正题,“梁五,肝脏收的如何?” 梁景春:“长安城中的各大肉市、酒楼的牲禽肝脏都被四卫的人收走。” 右武卫之后,吴岭又挑了三个卫做试点,左武卫就是其中之一。 近来四卫采买齐齐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让外头人怀疑,吴岭是不是真老了,再不能震慑手下人。 事实证明,吴岭没一口气推广,是老成持重的主意。 四卫加起来小十万人,长安小动物的腰子远远供不上。 梁景春和左武卫的采买,不仅要找到肝脏,还得和其他三卫的人抢。 “大将军,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有足量的肝脏。”梁景春手往帅帐背后指,皇宫。 范成达立刻否决这一提议,“不可。” 段晓棠发动夜袭尚且犹犹豫豫,范成达没有这方面顾虑,他缺的是素质足够的军士。 范成达:“鸡蛋呢?”贵就贵点吧。 梁景春:“右武卫先行一步,还只能隔几日吃一个鸡蛋。”供不上。 范成达一阵头疼,总不能为了一口猪肝,亲自养猪去吧。 忽而灵光一闪,“你们家里有庄子的,都养几头猪。明年开春,给老子种苋菜菠菜去。” 诸将官:“是。”答应得妥妥当当。 范成达又不是逼他们自掏腰包,明年的猪肝苋菜菠菜绝对不愁卖,连销路都是现成的。 说不定能把昂贵的菠菜价格打下来呢。 范成达将人遣出去,转而研究从范成明那儿掏出来,段晓棠的练兵办法。 久经战阵的人能敏锐地看出来,背后是一套相当精密的体系。 段晓棠有大致方向目标,但她本身经历限制,耳濡目染到底不如亲身体验,细节不够精巧,只能一直修正。 范成明也提醒,这套方案不够成熟,左厢军还在实验中。段晓棠正在结合半年练兵出征经验,重新制定操典。 范成达自信,只要段晓棠的新操典能顺利出产,于公于私他都会是最先看到的一批人之一。 范成达不怀疑段晓棠的本事,担忧的是她的文化水平。 那一笔字呀,谁看谁头疼。 段晓棠若知道范成达的“杞人之忧”,只会告诉他,本人没文化,但亲友团给力。 大部分是赵括,但文化绝对过关,至少比她强。 不过现在段晓棠顾不上操典,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帮家里搬冬菜。 下午回家,眼看小院的门被堵得满满当当,门口停了好几辆板车,上面堆的全是萝卜白菜大葱。 段晓棠:“买这么多菜?” 祝明月难得从忙碌的战利品处置中抽出身来,因为现在这件事关系到往后几个月的生计,“冬菜。” 这不是东北那旮瘩做的么,我们在关中呀! 段晓棠心底念叨,连口音都出来了。忽然想到,以现在的供应水平,东北和关中,差别不大。 冬天日子都难过。 眼前的绿不是绿,是她未来几个月绿得发慌的眼睛,和饥肠辘辘的肠胃。 但没有办法,冬季蔬菜本就匮乏。 段晓棠看着三车菜,“吃的完么?” 祝明月:“里头有长林两成。” 杜乔原本“狮子大开口”,说小院订多少,他要一半。 被祝明月一句话堵回去,你家里两口人,打算吃到明年冬天么。 杜乔深思熟虑,只要两成。 祝明月:“再者我们吃不完,可以拿到作坊食堂去。” 春风得意楼不提,五谷豆坊和恒荣祥都是有小食堂的,步步糕人少地方小,就在五谷豆坊搭伙。 几百个工人,三车菜加起来消化不了几天。 两个作坊冬季是旺季,现在除了备货,也在大批量囤菜囤柴火。 他们这会才行动,已经是搭末班车了。 祝明月原本没有冬季囤菜的意识,直到姜永嘉来请示,她才有意识到,长安的冬季不只需要提前准备火炕。 菜,也是一个问题。 大手一挥,几处产业纷纷行动起来。 春风得意楼自有渠道,恒荣祥和家里的冬菜全搭五谷豆坊的路子买,毕竟常腌酸菜,菜贩菜农都是熟的。 家里几个人连拉带抬,将大部分蔬菜,放到厨房外头,晾晒几日后再搬进新挖的地窖。 祝明月:“陈娘子,过去看看,杜郎君回来没?” 过了一会,陈娘子回转,“还没回。” 祝明月:“他那一份理出来,先放在院子里。” 段晓棠看堆的满满当当的蔬菜,只吃素哪行,“胡师傅现在一天杀几头猪?” 陈娘子:“五六头的样子。” 段晓棠:“我要猪小肠、猪腿肉、五花肉、夹子肉、排骨、猪舌头。先照两头猪来吧,明后天都行。” 祝明月:“要那么多肉干嘛?” 段晓棠捶胸道:“做香肠腊肉呀!” 第463章 香肠腊肉 祝明月立刻有了计较,“先拿这些,不够再说。”不光自己吃,还能送人。 陈娘子:“我待会去东市,同胡师傅说一声。”趁着没宵禁,要的量大,得提前说好。 段晓棠:“明天让孟二赶车去城外砍些柏树枝回来。” 熏香肠致癌,但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他们现在吃的可健康,纯天然绿色无污染,没有一点科技和狠活。 两相一抵,几乎等于没影响。 段晓棠转念一想,“我得回营中一趟。”左厢军刚回长安,什么都没准备。 军士份例供应的多是主粮和酱料,蔬菜少有。伙房就算有储备,也是给将官们的,轮不着普通军士。 回到营里,没想到几个人都在。 范成明惊讶道:“怎么回来啦?”段晓棠的秉性,可是离营之后半点不想和公务沾边。 段晓棠将“冬菜”一事道出。 庄旭:“要买多少?”军营中少有准备,他们现在伙食暗戳戳涨了,可以买菜。 加上右武卫的份例和暗地里的贴补,现在左厢军军士的伙食标准折算成钱帛,固定每日肉一两,主食通常在粟米、麦粉和稻米之间轮转,扣除这两项,余下的菜金不多,主要是和伙房换豆腐,但豆腐吃多了也不好。 段晓棠:“如果每人每天一斤,少说三个月下来,就是……” 庄旭不敢往深里算,“几十万斤。”不敢想象堆在一起有多壮观,一斤还是段晓棠估量少的。 范成明觉得有些麻烦,“若冬日不吃菜会怎样?” 段晓棠:“营养失衡,可能又回到夜盲状态吧。” 这菜非买不可,但几人之前都没有操办的经验。 范成明说干就干,“先买再说。”不怕吃不完,“我回去问问我哥有没有路子。” 庄旭:“我回去问问母亲。” 庄旭知道家里储备冬菜,但具体存储方法不清楚,但前提应该有个地窖。 天色将暮,今天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庄旭:“明天先让人把地窖挖出来,位置就选在左厢军营房后面。”方便看守管理。 段晓棠:“可以,我也回去问问有没有路子。”不知道五谷豆坊那里能挤出多少来。 次日清早,胡屠夫带着儿子亲自赶车将订好的肉送来。 进门看同往常无异,不似待客的模样,有些奇怪。 段晓棠主动解释,“预备给家里过冬做腊肉的。” 胡屠夫:“这么多能吃得完么?”好几头猪的量呢。 段晓棠:“自己家吃,亲朋好友也送些。” 胡屠夫手里提着几挂小肠,“这也能做腊肉?” 段晓棠:“拿来做香肠的,是我家乡的食物,做好了送你些尝尝。” 胡屠夫嘿嘿笑道:“那我可得尝一口。” 陈选每日在胡屠夫这拿猪肝,鉴于他们紧密的合作关系,其他三卫的人根本抢不过。 一来二去胡屠夫也清楚段晓棠的情况,不是在南衙做大头兵或者伙夫,正正经经的将校。 段晓棠不与他生分见外,胡屠夫也只当她和从前一样,是春风得意楼的大厨,交往如常。 斤数是早称量好的,算了账,陈娘子利落付钱。 胡屠夫乐得做这样的生意,事不多,量大,给钱爽快。 林婉婉从房间出来,见木板上成堆的猪肉,知道是做腊肉香肠,兴奋地扑到段晓棠背上,“晓棠,我要广味的,三分肥七分瘦。” 家里人多,每个人口味肥瘦偏好都不同。 各方提意见,段晓棠选择性听取,最终决定权在她。 掌握厨房的人,就是这么伟大。 段晓棠交待陈娘子等人,洗肠衣切肉砍排骨。然后转身进厨房,拿出昨晚配好的佐料。 家中各种香料不少,尤其认识法依则何金以来,品类齐全,价格优惠。 别人用香料主要做香,在段晓棠这儿主要就是料了。 段晓棠同陈娘子交待,“夹子肉和猪腿肉,先切四盆出来,三盆三分肥七分瘦,一盆五五分。各倒上调配好的酱料,腌好等我下午回来灌。” 陈娘子点头应道:“好。” 段晓棠:“腊肉也泡到对应的浆料盆里。” 陈娘子:“没问题。” 陈选早早来取猪肝的时候,长长的案板上只剩几刀肉,余下几个硕大的猪头仰望星空,看来死的很是不甘。 陈选:“今儿生意好还是遇着大主顾?” 胡屠夫:“段郎君家拿了许多,准备做腊肉。” 陈选:“哦。” 胡屠夫见陈选在几个猪头中间反复打量,“还要点什么?” 陈选是外行,怎么辨认都无法看出几个猪头的不同,“营里将军们点名想吃猪耳朵,胡师傅,帮忙挑两个猪头!” 自庆功宴后,将官们对其中数道菜色念念不忘,其中就有猪耳朵。既不能问到段晓棠头上,只能死命的催孙师傅。 孙师傅好不容易琢磨出些做法,这才叫陈选买来。 胡屠夫在几个猪头间嗅摸几下,挑出两个,“颜色鲜红,气味微腥,摸起来有弹性,定是两颗好猪头。” 陈选:“听你的。” 胡屠夫手起刀落,在猪头扎两个孔,穿上麻绳,同猪肝一起递给陈选。 段晓棠到营中,还没来得及和庄旭说话,范成明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庄三,快派人出去买菜!” 庄旭:“怎么了?” 范成明将来龙去脉简单道出,“我哥也要派人储备冬菜。” 范成达的想法很简单,萝卜白菜比粮食便宜,还能防止夜盲。 左武卫三万人马压上来,左厢军还能不能买到就成问题了。 庄旭捂住脸,“弄巧成拙。” 左武卫下场并没有范成明想象中影响大,首先左武卫的饮食安排并没有左厢军精细,只是作为补充。再者范成达有另一条路子,简称——人力资源的另一种妙用。 把左武卫将官的庄子梳理一遍,将剩下的冬菜全收了。若不是军士家散落各地,田块不成规模,范成达非得把主意打到这上头不可。 梁景春默然无语,怀疑以后左武卫将官的升迁,范成达的小本本上记的会是:某某斩首xx,俘获xx,为营中献猪肝几副,苋菜菠菜各几筐…… 等范成明想起还有这条道时,范家田庄地头,只剩被拔下的菜叶子。 第464章 翻墙练习 段晓棠:“我找了一条渠道,大概能挪出两千斤萝卜白菜,照市价,不过得自己去拉。” 庄旭:“去哪儿拉?”地里还是东西市? 段晓棠:“胜业坊五谷豆坊。” 范成明:“那不是……”你家的作坊么。 时至今日,段晓棠和祝明月等人,有哪些明面上的产业,范成明大致清楚。 段晓棠不耐烦道:“不要的话我让他们直接腌酸菜。” 庄旭一锤定音,“要。” 段晓棠爱惜羽毛,少有主动将家中产业和军营联系在一处,这回是真担心吃菜成问题,才会将五谷豆坊拉出来。 范成明可没有他哥思路广,“余下的去东西市买?” 庄旭:“先散买一些,待会让人去把两千斤菜运回来。我去找祝娘子对一回账。”账上钱可不多了。 庄旭小声问段晓棠:“祝娘子那儿现在换了多少钱?” “没问,”段晓棠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站起身来,拍拍手道:“我去校场盯训练。” 等人走了,范成明嘟囔道:“她就不能关心下,让我们提前开心开心,那里面也有她一份呀!” 末了,话风一转,“还真像她能干出的事儿。” 段晓棠到校场,让二三营继续训练,将一营提到新建的两堵墙前头。 矮墙是单层,高墙仿照城墙,打了墙基,厚度约半丈,顶端能走人,需要更多的时间风干。 段晓棠:“老尹,找些稻草来,铺到矮墙后头。” 说是矮墙其实并不矮,只相对旁边的高城墙而言,比两个人都高。 段晓棠活动活动身体,不待稻草运来,后退几步,冲跑加速,迅速越过矮墙。 亲身试验,高度应该差不多。 范成明送走庄旭,一人闲极无聊,过来看见段晓棠“英姿”,兴奋道:“我也来试试。” 段晓棠没说“你行不行”之类的话,不行往后也要练到行。 范成明和庄旭可以不算正经战力,但决不能拖后腿。 范成明学着刚才的动作,助跑向上跃起,动作不如段晓棠矫健,但确实上去了。 段晓棠才想起,这是一个被亲哥追打能上树的人,弹跳攀爬能力应该不弱。 范成明上去到是上去了,却走了柳恪的老路,找不到落脚点,下不来。骑在墙上茫然四顾,催促道:“尹金明,快把稻草铺上。” 稻草垫铺好,范成明才敢从墙上落下来。 防护措施就位,段晓棠随即点几个人上前试着翻越围墙,“不用非得爬上去,先试试能到哪个高度。” 一组十人,只有两个摸到墙顶,一人能爬上去。 翻墙不可能一蹴而就,先采用搭建人梯的办法。 段晓棠走到墙底,拍手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三人一组,一人为底座,其他两人踩底座背上墙,第三人拉前两人的脚上去。先试试。” 两丈长的墙面,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三组人试验。 宁岩先前路过校场,见兴建工事,不知段晓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会终于明白。 走过来问道:“段校尉,怎么突然让军士练习翻墙?” 段晓棠:“宁将军,韩城的私兵坞堡围墙,攻打的时候造成不少麻烦。”针对性练习。 宁岩记起,攻打下来后,段晓棠专门让军士在坞堡围墙上练习攀越,“当时不是两人一组么?” 段晓棠:“这一堵墙比韩城的高些,两人一组半蹲式底座,效率不高。先试试三人踩背上墙,后续再看能不能减少一人。”实践出真知。 宁岩肯定道:“思虑深远。”遇上一个问题,死命训练。转头瞄上不远处的城墙,“这也能徒手上去?” 段晓棠:“宁将军,你开玩笑呢!”这可是城墙,“到时试试云梯和绳索。” 语气微微有些苦恼,“不过我没攻过城,不知该怎么上,到时能不能请教你?” 之前在关中和宁岩合作挺愉快,可惜宁岩升职和范成明平级,不可能再来左厢军。 宁岩尴尬道:“我从军多年,也未曾真正在阵前上过城墙。”仅有一点书本上的知识,缺乏实操经验。 右武卫多是骑兵,执行的是冲阵追击掩护的任务。别说宁岩,整个右武卫的将校有这方面经历的都少。 而且他们多只会下命令让军士先登城墙,少有自己亲自上的。顶多告诉段晓棠如何调配人手。 宁岩推心置腹,“莫不如在军中找一找逢战先登的军士,打听其中关窍。” 段晓棠:“多谢你指点。” 筹备中的新操典,想将后勤篇排第一,在段晓棠的认知里,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但段晓棠有自知之明,她的花销报上去,没人会再关注后面的内容。 为长久计,只能将练兵篇放到前面。 段晓棠只敢在心里打算盘,祝明月可是真坐在桌前打算盘,将几日来的战利变卖所得,重新计算一遍,确保不会被庄旭挑出瑕疵,方才将账本搁置到一旁。 徐达胜带着何春梅在外求见,祝明月:“进来。” 祝明月见何春梅手上捧着一双鞋子,定睛一看,鞋面用毛线勾织而成,“毛线鞋子?” 何春梅:“是。” 祝明月:“工时材料所费如何?” 何春梅:“只做鞋面,三日,四两线。” 祝明月:“效果如何?” 徐达胜:“保暖稍逊皮靴,与丝绵鞋相较不差。” 祝明月手指抚上鞋面,勾织紧实不透风,鞋面与普通布鞋相似,“能做成靴子样式么?” 何春梅:“最高只能做到脚踝处,再往上穿脱不便,亦不能保暖。” 祝明月微微点头,“参与的工人照规则奖励,你们商量下售价,样品暂且放在我这里。” 徐达胜:“是。” 庄旭顺着之前和祝明月的约定,来昭国坊恒荣祥对账提货。 一进坊门,发觉竟是不同寻常的繁华。 庄旭:“昭国坊这么热闹?”他的活动范围不常在此处,对昭国坊的印象仅限于知道名字。 林金辉脑袋一缩,“校尉,你不知道我们更不知道了。”打进右武卫起,他就没出来过几回。 一行人顺着人流前行,越靠近恒荣祥方向人越多,墙根底下摆着一溜小摊,“真正的清仓,真正的甩货,你不用问价,也不用讲价,也不用怕被宰。随便挑随便选,三文两文,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真正的物有所值……” 第465章 便宜便宜 庄旭骑马位置高看得远,察觉庄栋竟是练摊子中的一员,再看周边其他人,好几个眼熟,全是留庄子上的护卫亲兵。 这里卖的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庄旭下马,将缰绳交给亲兵,自己往前头挤进去。 所有货物底下只垫一张草席或者麻布,隔半丈远一个摊位,以恒荣祥为中心,左右延展出十几个摊位,替徐达胜招揽不少人气。 边缘的摊位最便宜,越往中间走价越高。 庄旭挤进第一个摊位,地面垫的麻布半丈见宽,卖货的亲兵有些放不开,只等人询价时,才粗声回道:“三文,全部三文。” 草席上多是些竹篮、熏笼、瓦盆、扇子、不成套的瓷碗瓷杯…… 有些东西,庄旭都想不通,怎么会被装进战利品堆里的,在哪儿捡这么多破烂。 谢绝讲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亲兵在这里最大的作用就是收钱加防止货物遗失。 再往前一个摊子卖价高些,五文。 商品成色就要好上些许,普通扇子换成六角竹扇,瓷器精美些,竟还有瓷枕。 但最热闹的还是中间卖布料衣裳的摊位。 一小捆碎布不挑布料颜色,打包卖十文。一件半旧的小孩衣裳,十文…… 再往前,戚兰娘站在人堆里,大声喊道:“一件衣裳五十,两件九十。”多是些半旧的单衣。 成色更好的衣裳,或者低等的绸衣亦有卖,不过价格更贵。 货是旧的,但胜在便宜,比一件新衣或者去估衣铺买衣裳便宜多了。 祝三和几个伙计站在柜台后,望着外头的长队,不得不高声喊道:“交领毛线活的站左边,其他活计排右边。” 人群中有人高声回道:“两种活计都有呢。” 祝三:“排左边。” 祝三出声维持完秩序,立刻点验刚收上来的鞋子衣裳。确认无误,从钱筐取出一小吊钱,当着刘嫂子的面拆开取出几枚,“一件长毛衣,十双鞋底鞋面。嫂子,你点点。” 霍忠不过发工钱时数过一遭铜钱,就觉得受不住。祝三和伙计们可是趁着空,就要将铜钱串成一小串,方便结算。 刘嫂子简单数过一遭,点点头,“没错。” 祝三:“嫂子接下来领哪些活计?” 刘嫂子早想好了,“二十双鞋底,十副鞋面,再加两身衣裳。” 家里男人儿子手粗做不了精细活,力气大可以去戳鞋底,小女儿缝鞋面,自己和大女儿缝衣裳,一家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祝三将衣裳鞋子的账册拿过来,简单记录刘嫂子名字和领取的材料数量,让人按完手印后,从身后的竹筐中取出对应的材料,放到柜台上。 祝三提醒:“老规矩,针线你自己出。” 刘嫂子将材料清点后,放进袋子里。点头应道:“知道,都是做老了的。” 下一个交货的人上前,刘嫂子转身出门,就往两边的小摊位上走,看看能捡多少便宜。 刚结了工钱,有的是底气。 这边摊位里,庄栋忙着收钱,根本没注意到庄旭来了。 庄旭见他顾不上自己,人群里挤一圈,将恋恋不舍的林金辉拖走。 林金辉:“校尉,有些东西真不错,待会我能不能买点?” 庄旭:“办完正事再说。” 快进恒荣祥大门,庄旭小声问道:“我们没亏吧?” 林金辉:“杂货属下不清楚,那些旧衣比进估衣铺卖的高,但比估衣铺出来的便宜。” 庄旭心底有数了,两人迈步进店,打量有些陌生的商铺。 一直都知道恒荣祥这个地方,但它具体做什么未必清楚。 如今恒荣祥的店铺大致分为三部分,左边卖原材料毛线,中间卖毛线成品,从头到脚,帽子、衣裳、裤子、袜子……全部都有。最边上是针织教学的地方。 若是买大宗货物,会被请到后头和掌柜详谈。 庄旭自言自语,“原来是做这个的。”终于清楚回长安后,朋友身上穿的新衣料,是从哪儿来的。 林金辉上前找到一位略微空闲的伙计,“我们姓庄,找祝娘子。” 伙计:“客人稍等。”转身去后院请示。 庄旭手指抚上毛衣的布料,粗糙而柔软,一种矛盾的感觉。至于用途,不用多想。 店里的伙计身上穿的各种各样的毛衣,衣衫总体比他人更薄,却不见寒冷之感,显然是一种能保暖的衣物。 伙计随后出来,躬身道:“两位客人,请随小的来。” 将人带到后院祝明月的办公室,“祝娘子,人带来了。” 祝明月:“请进。” 庄旭和林金辉一进屋,身上陡然热起来。恒荣祥是新建的屋子,中间夹了火墙,炕一烧起来,比小院里暖和多了。 祝明月见人进来,手指炕另一头的位置,“请坐。” 庄旭头一次坐到炕上,只有一个感觉——温暖,上去就不想下来。 屋里祝明月和赵璎珞衣着并不厚重,衣料看起来比外头店铺的毛衣更加轻薄贴身,仅从厚度而言,与秋衣仿佛。 庄旭入目所见就是炕桌上一双鞋,谁会在桌子上放一双鞋,哪怕它是新的。 祝明月轻描淡写提一句,“作坊新做出来的样品,保暖不逊于丝棉,我拿来看看。” 随手从炕桌上取下,放到一旁。 祝明月:“璎珞,把兰娘叫回来。” “好。”赵璎珞先前为方便活动,只是坐在炕沿边上,没有脱鞋上炕。 站起身来,从旁边的衣帽架上取下外套穿上出门。 伙计端茶果进来,放在炕桌上。 祝明月见两人额头微微冒汗,“抱歉,我比较怕冷,炕烧的热。你们若受不住,可以将外套脱了。” 庄旭强忍道:“不必。”端起茶水微微抿上两口。 他两的外袍系在腰带里头,即使祝明月本人不介意,心里也过不去。 戚兰娘还没回来,庄旭不得不先聊点其他话题,“炕为何如此温热?” 祝明月手指着炕面,“下面烧柴呀!” 庄旭:“一日需多少?” 祝明月:“一晚一捆干柴,一整日大约两捆。” 第466章 关中商业 庄旭不缺钱不缺柴火,但他冬日缺温暖,尤其是庄夫人上了年纪,更耐不得冷。 庄旭直言,“祝娘子,请的哪位匠人?” 祝明月大方将李匠人的名号地址报出,“李师傅近来活多,须得等一段时日。” 庄旭:“我明白。” 祝明月从炕柜中取出账本和清单,“货物清点完毕,这是总清单,详情附在后面。账本上记载的是已出手的货物,和近几日来的支出。你们先看看。” 庄旭先看总清单,打头的是各色丝绸布帛,再对应附件,一目了然,特别的花色纹样都有标注。 头一次对关中剿匪的收获有直观的认识。 戚兰娘和赵璎珞进屋,“我们回来了!” 庄旭没有细看账本,“当前所获多少?” 赵璎珞报账,“五万六千五百八十二贯。” 庄旭心情略微有些激动,已经接近他们给出的底价。 下一刻赵璎珞就泼下一盆冷水,“购置皮毛布料及工钱消耗七千二百六七贯。” 庄旭身体微微往后仰,“怎么会这么多?” 祝明月:“整套夏单衣鞋帽成本约五百文,冬装三贯半。缴获中布帛皮料冲抵部分成本,若全照市场价,万贯都打不住。” “账本往后翻一翻,都记在上面。” 赚钱的时候很开心,花钱的时候很憋闷,说的就是庄旭。 取之尽锱铢,用之也如锱铢。 庄旭将账本前后翻了个遍,单从衔接逻辑上,没看出问题。“东西处置了多少?” 祝明月:“兰娘,你来说。” 戚兰娘:“庄校尉,大头的绸缎瓷器香药加起来处置近六成,瓷器香药看品相种类,绢均价一贯,紬七百文……” 他们清点细致,每一种细分出来,卖出去的总价算下来比均价高些。 戚兰娘:“余下的杂物,正在找各类买主。” 庄旭恍然想到恒荣祥外头一溜小地摊,“像外头那样卖?” 戚兰娘微微一笑,“散碎不好出手的东西,可以走这条路。”时间久了,实在卖不出去,还不是送进当铺,能换一点是一点。 祝明月:“庄校尉下次来的时候,未必有这么多钱帛进账。”好卖的,都已经卖出去。 庄旭:“在下明白。” 祝明月见庄旭眼盯着账本,抬手做了一个“请”字,“庄校尉,莫不如坐到那边桌上去看。”凉快些。 庄旭点头,“好。” 祝明月:“要算筹还是算盘?” 庄旭:“算筹。” 两人坐到桌边摆开算筹算起来,三人坐在炕边说话,和庄旭之前的顾虑一样,戚兰娘和赵璎珞亦有顾虑,没将外套脱下。 戚兰娘摸摸有些干燥的手背,低声道:“感觉自己像卖路菜的。” 赵璎珞轻声笑道:“你近来不是到处跑丝绸香药,怎么卖起卤菜来,那不是姜掌柜的事么。” 戚兰娘:“路,道路的路。” 祝明月从炕柜里拿出一盒护手霜递过去,“怎么回事?” 戚兰娘:“东西市不是有许多商队,跑到四关去接货么。昨天我回作坊盘货,发现酸菜出货量暴增,以为是家庭冬日储菜。结果冯娘子说,许多是走商的人买走的。” 赵璎珞:“他们买酸菜作甚?” 戚兰娘:“像娄管事他们一样,做成臊子夹在饼里吃,除了骡马停下来饮水嚼草,一路不歇。” 酸菜自带酸味盐味,若再加上一点油和肉丁炒熟,夹在干饼中,滋味亦是不错。 段晓棠称之为大吴版肉夹馍。 如今长安演变出另一种商业模式,即商队在关隘附近交易,借由关中地区相对安全的行路环境,压缩成本和时间。 在恒荣祥抠脚几个月的娄禀和霍忠赶紧募集人手,带一部分毛线制品,再七拼八凑一些其他货物,离开长安。 这时节带不回羊毛,只能说把羊毛衣往更远的地区推广一遭,将消息透出去。 他两走的不是热闹繁华的潼关,而是更远的萧关。霍忠路线熟,娄禀通晓商业。不论带回哪些货物,总归都有赚。 赵璎珞微微挑眉,“今早碰到何娘子,她说高管事出发去潼关。若脚程快,年前说不定能走两三趟。” 戚兰娘惊讶道:“刘东家还能吃得下?” 刘洪成银钱紧张,只吞下一部分瓷器,后来介绍一些同行过来。他这一条线,少说拿下四成瓷器。 赵璎珞:“不是刘东家,是其他相熟的商行。” 刘洪成货压仓,短期内不可能再远行。索性把人手借出去,高德生等人赚笔外快,他得人情。 嗯,何春梅又带着女儿搬回作坊了。 先前段晓棠没有回来,祝明月悬着心,不敢离开长安。等段晓棠回来,又接了替左厢军处置战利品的工作,更走不脱,只能暗自兴叹。 祝明月:“明天春天,看能不能出去走一圈。” “走哪个方向?”赵璎珞从幽州一路而来,吃尽了苦头,不愿再过漂泊的生活。但转念一想,跟着祝明月出门,日子绝不会难过。 戚兰娘:“同娄管事他们走萧关?”人手路线都是现成的。 祝明月:“到时看情况。” 是为求保险和大部队走萧关,还是兵分两路走潼关,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能到洛阳走一遭。 具体还是要看翻过年来,关中能不能维持现在的治安情况。 祝明月为了“照顾”庄旭等人的观感,记账用现在常用的办法。 庄旭和林金辉简单算了一通,没有任何瑕疵。 庄旭拿着账本过来,“祝娘子果然持筹握算,研桑心计。” “庄校尉别说我们掉进钱眼里就好了。”祝明月微微一笑,腿脚在炕上挪动几下,坐到炕沿边踩上鞋子,穿上外套,“走,去看看筹备的物资。” 祝明月领人在作坊内部穿行,庄旭偶尔转头打量,来往的女工络绎不绝,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他们从关中匪窝里救出来的。 祝明月带人进了一个小院子,院落正中两个绣娘正将碎布拼在木板上,再刷上浆糊,只外头的两层用白布,中间什么花色都有。制成布板,再按照鞋码裁剪下来,称之为打袼褙。 第467章 你立字据 旁边两位女工再用浆糊和细麻布条在鞋底板边缘封边,一是为了美观,二则防止边缘破损。 几层封好边的鞋底继续用浆糊粘合在一起,就可以往外派工纳鞋底。 祝明月:“做的都是五层底的千层布鞋。” 千层底鞋多以五、六、八层为主,五层底差不多够用。 再往后是另一个女工,将刚染好晾干的黑布裁出鞋面。 屋里另有三个女工正在大幅布料上大开大合地挥舞剪刀,裁剪出衣裳裤子的布料轮廓。 裁好一份,就将衣料整齐折叠,放进身后的竹筐里。 祝明月:“照现有进度,裁剪工作今天就能结束。” 庄旭原地旋转张望一圈,惊讶道:“几个人几千套衣裳鞋袜,做完了?” 祝明月:“准确的说,是裁剪、备料的环节完成,余下的是缝合工作。” 庄旭难以置信,“靠这几位娘子来缝?”得做到猴年马月。 祝明月先卖一个关子,“待会庄校尉就知道怎么回事,先去看看做完的衣裳鞋袜。” 众人推开旁边一扇门,入目是堆在屋内一角的各种衣裳鞋子。 没有用竹筐或者麻袋装裹,仅在中间用麻绳扎紧。 庄旭:“有多少?” 赵璎珞清点过一遍,“衣裳一百一十二件,裤子三百二十六条,袜子八百六十五双……” “皮袄皮靴有一部分转手过来,但至少九成新。” 庄旭对这样的处置并无异议,皮衣比布衣制作繁琐,若要全新的,以祝明月几个人手,明年冬天也不可能交工。 赵璎珞将清单奉上。 祝明月:“庄校尉,派人进来清点后,就可以带走。” 庄旭立刻让林金辉去叫人。 两个亲兵进库房,林金辉赵璎珞留下陪同清点。 祝明月带着庄旭往前头店铺走,掀开祝三所在的铺面门帘,小声喊道:“祝三。” 祝三忙于和一个新来的兼职工解释工钱,没有听到。 祝明月再叫一声,“祝三。” 祝三旁边的伙计听到动静,转回头看到门帘后的祝明月,轻轻捅祝三一把,“祝管事,祝娘子叫你。” 祝三转头确认,交待伙计,“给这位娘子讲解下工钱怎么算。”说完转身往后走到门帘后头,“祝娘子。” 祝明月:“东西收的如何?” 祝三:“这几天新增几百位毛衣工,每次领的活计量都挺大。” 绝不可能一两个人能完成,要不带回去给家人做,要不做分包给街坊四邻。 祝三:“明后天袜子应该能收齐,”缝袜子简单,只要有手就能做,“人手腾出来,做衣裳鞋子的人会更多。” 庄旭通过门帘缝隙往外看,一屋子多是女子,各个胳膊上挎着篮子或者布袋,整齐的排成几列。从包裹一角和柜台上的物品来看,他们交的是毛衣衣裳鞋子。 原来祝明月通过这种方式来完成衣裳鞋子的缝制。 祝明月交待:“每天收上来的货,都记下来,清点一遍。” 祝三点头,“都记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刚刚徐掌柜说,继续往外头派八层鞋底的活。” 祝明月:“那是做毛线鞋底的,派吧。” 庄旭生怕因此耽搁左厢军的需求,“祝娘子,放八层底鞋,活计还忙得过来么?” 祝明月:“不会有影响的。”八层底鞋暂时起不来量,会勾毛线鞋的女工都没两个, 徐达胜是未雨绸缪,今年不指望能出大货。 两人回到办公室,戚兰娘一直在里头守着。 祝明月从炕柜抽屉里取出钥匙,打开书桌后的一个柜子,“所获八成换成金饼,庄校尉,清点下吧。” 铜钱笨重,几万贯大行于市,不管是何来历,明天庄旭几人等着接弹劾吧。 庄旭不是没见过钱,但一箱金子放在眼前,心理上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平复些许时候方才上前清点。 祝明月坐在炕沿上不紧不慢喝茶,“庄校尉,待会记得写一张收条。” 庄旭几人轻骑而来,走的时候,身后跟着几辆大车。 庄旭临走时,福至心灵,连储备冬菜的事都想托付给祝明月。 祝明月:“挪出来两千斤,不够么?” 庄旭:“祝娘子,你大概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两千斤不够塞牙缝。 祝明月意味深长地笑道:“庄校尉,觉得我有几条命?” 军中处置战利品本就是灰色地带,祝明月是段晓棠家属,出面变卖,别人哪怕知道也无法过多置喙。 衣裳鞋帽本就是范成明等人私下贴补军士,出大部分布料皮料,无非找人代工,赚点辛苦钱。 若祝明月手再伸得长些,真引起南衙后勤线的忌讳,不知会招来多少麻烦。 庄旭恍然理解祝明月的顾虑,“祝娘子觉得,左厢军冬菜该如何解决?”他们回来的太晚了。 祝明月:“要不然交给南衙的采买筹备,要不然自己带着车去东西市田间地头收。”反正她不沾这麻烦。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真要交给采买,说不定一颗白菜买进来一百文,庄旭只能让自己辛苦些。 昭国坊和太平坊不说在长安的两头,至少西北东南的对角线能走一半。 庄旭带着几辆车返回右武卫,一边腹诽祝明月是真无情,连顿午饭都不留,等他们回大营,饭点都过了。 一边让亲兵去找李匠人,给自家预定几个火炕。 回到大营,立刻让炊事班送点能填的肚子的东西过来,再把尹金明刘耿文招来,“带了一部分衣裳鞋袜回来,你们先发下去,皮袄皮靴优先给缺少御寒衣物的军士。” “放心,左厢军每个人都有。” 左厢军每人少说能分到一套夏衣一套冬衣,再根据出征时的表现,酌情再赏赐一部分人。 他们无法直接给予钱帛,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外头,衣裳可以直接换钱。 庄旭刚吃完饭,亲兵回禀,“校尉,你家在李匠人那儿排着队呢,写的是庄参军府上,约还要等七八日,范将军家在你前一位。” 第468章 请病假啦 写的庄参军,就是庄旭返京升职之前的事,加上回来的时间,少说小半个月。 火炕在小范围内火爆,凡是建过的人家,无不向周围人推荐。 李匠人家天天客似云来,不得不让一个坊间代写书信的书生将摊子挪到自家门前来,顺便记录要盘火炕的人家的名姓地址。 实在人太多,脑子记不过来。 庄家范家的火炕,是祝明月介绍的,两位当家主母试探性预定一回。 高门另一条线来自白家,白湛原本只订了自己院子,顶多加上白秀然的。 白隽偶然试过一回,又将家中主要院落都添上。加上又是爱呼朋唤友的,来客中总有意动的。 李匠人亲自带出几支火炕队,每次都让他们反复给主家强调,“门窗一定要记得留条缝,否则会闷死人。” 火炕构造简单,只要跟着建几遭,基本都能学会。李匠人现在掌握的火炕队少说十几支,带队的多是他的徒子徒孙或者师兄弟,再次也得是师侄。 火炕和灶台不同,后者并非生活必须,顶多改善生活。火炕在冬日不说必须,至少紧要性更高。 李匠人是个“目光短浅”的,高门大户一次少说七八铺甚至十几铺炕,运气好能拿些赏钱,但规矩多威势足,一家要做好几日。 李匠人至今只敢让两支最是少言谨慎的队伍去做活计,余下的多是在平民百姓家庭中辗转,做得快,一天能走好几家。 说到底高门大户,御寒手段多,有裘衣有火盆,哪怕遭点罪也冻不死人。 但普通家庭有火炕,说不定真能少死几个人。 祝明月不知道,李匠人的生意有多火爆。只是感慨大众对火炕的熟悉度不足,还不能适应进屋脱鞋上炕的规则。 除了翻墙,段晓棠连续几天将剿匪过程中发现的不足之处针对性训练。 手拿望远镜,通过镜头查看校场另一头用石灰画的圈,以及圈里放着的几十个稻草人。 挥手道:“清场。” 十来个全副武装并且持盾的军士,立刻散去,将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一劝走。 这时候没人会做犟种,没看左厢军自己人都从头遮到脚,留在这里,等着被射成筛子么。 左厢军出来的,保命意识刻在骨子里。 尹金明手中令旗一挥,“三营第十旅就位。” 一支百人的骑兵队出列。 尹金明:“起步,射!” 骑兵队立刻向前冲锋,同时在马上射出箭。 奔行数百步,杂乱的停在划出的终点线前后。 段晓棠面无表情道:“数箭。” 马上射出的箭,射到圈内的箭,射中草人的箭……一一汇报,用铅笔记录在簿册上。 段晓棠不针对结果作出点评,公事公办道:“三营第九旅。” 一连将三十个旅全部测过,段晓棠方才说道:“从明早开始,早操圈数减半,休息一刻钟后,骑马绕校场跑十里。” 刘耿文听到前半句心中暗喜,还没来的及将喜悦反馈到大脑,就听到后半段的噩耗,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没让他们穿盔甲跑。 三人组在伙房碰头,段晓棠将一包火锅底料塞给孙师傅,让他烫些肉菜,其他人想吃也可以。 庄旭闻见味道,小声道:“梁国公家的牛又死啦?” 段晓棠:“其他人家的。” 轮到孙无咎家里的牛摔死了,孙无咎出牛油,段晓棠出辣椒。 炒出来的火锅底料三七分,段晓棠七孙无咎三。 孙无咎一家子吃不得辣,最后火锅底料落到谁嘴里无需多猜。 范成明最后落座,问道:“骑射成绩如何?” 段晓棠:“一般,我让他们从明天开始,早操加十里骑行。至少人和马得先配合默契起来。” 亲兵还没将三人的例菜端过来,但桌面上已经摆着三碗菜,是三个营炊事班为军士做出来的饭菜。 三人不和军士共餐,但必须得知道军士吃的是什么。 段晓棠伸出筷子,每样夹一块尝味道。 庄旭问道:“火头营那儿,有什么说法?” 三个炊事班不可能长期分离下去,不说合并,至少得有一个领头管事的人。 不是说左厢军将要有第四个营,只是私下称呼,就像他们还有一个医疗营,由粗通战场医疗的军士组成。平时和队伍训练,出征时,说不定要抽调部分人专门组建伤兵营。 几个炊事班的做的菜味道段晓棠心里都有数,“统计自庆功宴后,各个炊事班的菜单,还有食材成本。” 庄旭爽快答应,“明天交给你。”这是段晓棠一言而决之的事,他和范成明两个门外汉,未必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第二天庄旭整理好资料,饱含对左厢军小饭桌的期待,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段晓棠。 吴越:“她平日不是来的来得很早么?” 范成明奇道:“人呢?” 不一会,守门的军士带来段晓棠的消息,“段校尉家中使人来,称偶感风寒,需请假两日。” 庄旭迟疑道:“风寒?”段晓棠的身体会被一场风寒打倒? 吴越拧眉:“他家里谁来的?” 段晓棠家中几口人,除了女眷,只有一个门房。 守门的军士,“是一位年轻郎君,未透露名姓。”奉上请假条。 庄旭接过,打开一瞧,“是祝娘子的字迹。” 吴越:“去门口问问详情。” 李君璞牵着马,一边等门卫的回信,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右武卫大营。 不一会有人从营中出来,待人走近,问候道:“范二将军、庄校尉。” 范成明见着来人亦是惊讶,“李县尉,怎么是你?” 李君璞冷淡道:“她家没人能来。” 孟二良连右武卫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至于杜乔,受伤比段晓棠还早,这会趴床上起不来。 来太平坊之前,李君璞先顺路去一趟吏部给杜乔请病假。 胜业坊三巷地界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一晚上伤病两人。 庄旭这才想起,段晓棠一直没有点选亲兵,连个随从都没有,入营出营都是孤身一人。 第469章 吾有三计 庄旭:“李县尉,段二怎么病的,严重么?” 李君璞:“沐浴后吹了冷风,半夜发热。林娘子已经给她施针喂药,病情稳定下来,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待李君璞离开,范成明方才嘟囔道:“段晓棠何时成美人灯笼,风吹吹就坏了?” 回营房汇合,吴越踌躇道:“真病啦!” 庄旭点头,“看来是真的。” 段晓棠不是贪玩好耍之人,绝不会误正事。原先赌一夜,次日一早靠浓茶撑着,都要来营里盯着训练。 吴越提议,“我们去看看她。” 等真到小院门口,吴越和范成明不约而同将庄旭顶到前头,让他去叫门。 庄旭正准备上前去拉响门铃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紧不慢过来。 待人到了近前,庄旭叫道:“徐胖,你怎么在这儿。” 徐昭然:“探病!” 庄旭看徐昭然两手空空,“你这样来探病?” 怕不是砸场子,他俩要是打起来,我帮谁? “世子,范二将军,”徐昭然轻声道:“有没有可能,附近还有一个病号,我刚才是去看他的。” 杜乔和段晓棠一伤一病说起来简直冤孽,杜乔往地窖搬菜的时候把腰扭了,杜墨见情况不对,一个人又搬不动,急忙忙来东院叫人。 段晓棠跟过去忙活半宿,吹了点冷风,回来没多久就发热。 论身体素质,段晓棠能甩林婉婉八条街,结果林婉婉什么事没有,段晓棠反倒和杜乔一样,只能趴炕上。 李君璞不得不大早上,平白接一个任务,帮两个倒霉的朝廷命官邻居请假。 其中来龙去脉,徐昭然不欲多说,上前拉响门铃。 孟二良开门,“徐郎君。” 徐昭然作手势,请吴越等人先进去。 “汪汪汪!”发财谨守职责,对陌生人不住叫唤。 孟二良和发财互为小院大门两金刚,但在发财面前着实没什么地位,人家老资历,不鸟新来的。 徐昭然挡在发财前面,“发财,别叫,这是客人!”手在背后挥挥,示意吴越等人进去。 发财似乎听懂徐昭然的提醒,转身趴回窝里。 正屋里白湛和孙无咎听到动静,齐齐出来查看。 两方见面都有一些意外,徐昭然居中引荐一番。 除了孙无咎,其他人不说相熟,至少打过照面,只是没想到会在小院见面。 徐昭然招来陈娘子,“去后头说一声,世子范将军庄校尉来探病,让晓棠收拾下。” 陈娘子:“是。” 徐昭然将人引进正屋,见里头只有他们二人,“三娘和林娘子呢?” 白湛:“林娘子去医馆马上回来,三姐在后院。” 徐昭然打量屋内,孙无咎已经把麻将席摆上,就等着凑齐人。白湛在炕边搭一张桌子,火锅已经开始煮起来。 一行人先来看段晓棠,得出“没死”的结论,又转去西院看望杜乔,徐昭然不过和杜乔柳恪多说了两句。 前后离开不超过一刻钟,差点吃起火锅打起麻将来了。 他们没在杜乔院里也是这个原因,杜乔住在前院,玩耍难免打扰他养伤,再者西院的消遣吃食到底不如东院丰富。 范成明闻到熟悉的火锅味道,惊讶道:“你们真是来探病?”不是来气人的? 白湛耸耸肩膀,“晓棠没什么大事,我们放松放松。” 白湛等人过来时,段晓棠躺在床上只露出个脑袋,说道:“放心,没大事,出去玩吧!” 加上白秀然配合,一句话把人打发走。接着就是徐昭然把人带去杜乔那儿。 林婉婉适时离开,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顺便去医馆交待些事情。 白秀然望着段晓棠略微苍白的脸色,除了成亲那日一瞥,其实她俩已经很久没见。 微微叹息一声,“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段晓棠唉声道:“洗头后没注意,跑出去出汗吹风着了凉。” 白秀然:“真的?” 段晓棠咧开嘴苦笑道:“还能是假的。” 白秀然顺势在炕另一头侧坐下来,歪头望着段晓棠的眼睛,“我成亲前,你告诉我,徐昭然若哪日想不开,就手上拿把锤子,问他是想开,还是想脑袋开。” “今天我也问你,是想开还是想脑袋开?” 白秀然不打算过问段晓棠这段时间千回百转的心路历程,祝明月和林婉婉旁敲侧击的疏导还少么,不一样被风吹一吹就倒了。 选择一种更加粗暴的手段,段晓棠是个聪明人,威胁面前,不管是真想开,还是“欺骗”自己,都会找到办法的。 暂且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其他的留给时间慢慢消化。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前无意射出的箭,击中现在的自己。双手无奈地在被子上重重拍打,“我真病了,着凉病的。” 白秀然双手抱胸,只有厚厚一声鼻音,“嗯。”天知道她信不信。 两人心志都足够坚定,但白秀然的大心脏仿佛天生,连白湛也是如此。 段晓棠的坚定更多是后天学习培养,加之在温室中待得太久。性情底色中更多“人文主义”,与白秀然相比,就显得优柔寡断。 段晓棠知道白秀然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无奈道:“你打算怎么让我想开?” 白秀然往门外一指,“院子太小施展不开,我们去隔壁李家校场比试,徒手、兵器、骑战都可以。” 段晓棠惊讶道:“我病了,你和我比试,是不是胜之不武。” 就是健健康康的时候,也没有完胜白秀然的把握。 白秀然还有b计划,“或者我们去曲江池乘船游湖。” 段晓棠自动补全下半部分,“然后把我踢到水里去!” 白秀然点头,“嗯,给你醒醒脑袋。” 段晓棠都放弃了,“有没有温和一点的?” 白秀然:“一醉解千愁,我俩喝一场,不到醉不算收场。” 段晓棠对酒敬谢不敏,又不是肥宅快乐水,吨吨吨一气能喝一大瓶。眼皮一搭,“你还是把我踢水里去吧。”淹死得了。 第470章 病中折腾 温柔无法解决问题,就用武力解决,在暴力中发泄。 清楚段晓棠底细,还能下得了手的,只有白秀然一个。 几个弱鸡脆皮不提,赵璎珞的鞭子看起来虎虎生风,但只能应对普通地痞流氓。 时至今日,段晓棠明白,哪怕“消极怠工”也无法安全上岸,还会在吴越范成明那儿,失去利用价值,不说抛弃,少说是坐冷板凳。 若她真是个男人,安之若素,冷板凳求之不得。 偏偏藏着性别大雷,一旦失势,哪朝被爆出来,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数百万年人类进化,几千年文明的塑造,上百年抗争和奋斗,方才构成段晓棠的血肉骨骼。 而现在的段晓棠,“人性”太多,“兽性”太少。 何时“文明”也成了弱点! 是否该感谢穿越大神扔“垃圾”的时候,没把她们的时间线往前往后拨,或者落点向北。 到真正弱肉强食的社会,三人未必能生存下来。 段晓棠清楚自己迟早会“勘破”,只是不知道时间线卡这么急,让朋友们担忧不已。 再“想不开”,白秀然真会动手。 段晓棠将被子拉到头顶,盖住脸,传出来的声音闷声闷气,“怎么交了你们这一群损友!” 别人的朋友温柔可亲,自己的朋友牙尖嘴利,说话专戳人肺管子。眼看文的不成,就打算来武的。 白秀然:“都是运气和缘分。”是你的也是我的。 却不知道,若非意外,她们本不会有交集。 不只白秀然和段晓棠等人,连段晓棠三人之间都不大会有,她们的家庭环境,职业爱好差得太远。 能强行扯上关系的情形无非几种,段晓棠和林婉婉大概是看病和医疗纠纷,换到祝明月身上就是就业和劳动仲裁。 听起来都不怎么愉快。 白秀然也一样,假如她们在同一条时间长河,她可能都不姓白,嫁的人家也不姓徐。 后世唯一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大概就是等长安这片地界建地铁,挖出她的墓葬。 墓志铭上记载的一生,谁谁谁的女儿、妻子、母亲,也许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多是一些“累世冠冕,承家礼邦;心谐婉淑,性蕴矜庄”之类的套话。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只是虚妄。 一个普普通通的高门贵女,一个面目模糊的妇人。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白秀然的女孩子多么生动鲜活。 陈娘子轻轻敲门,隔门说道:“段郎君,世子、范将军还有庄校尉来了!” 段晓棠瞳孔微张,“他们到哪儿了?” 陈娘子:“徐郎君带到正屋,马上过来。” 段晓棠披散头发睡在炕上,被子里只穿了一件里衣。 白秀然连忙将炕尾的衣裳扔过去,然后四处找发带。不是周全礼仪,只为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上司同事探病表达的重视和关心,但段晓棠只想说这重视关心给你要不要,纯折腾人。 上回李君璞上司来探病,旁观都觉得麻烦,真落到自己头上,段晓棠只想问候他们祖宗三代。 边穿衣裳边恶狠狠说道:“以后但凡不是病得快死了,不熟的人来探病,非得记他们三年。”记仇的记。 段晓棠半坐起来,白秀然找到发带,以手为梳,简单抓在头顶系起来。 段晓棠原本横躺在炕上,头朝外脚朝里,立时变为竖躺。白秀然抱来一团被子,放到她背后作为靠枕。 白秀然上下打量一番,看不出疏漏,方才点头道:“可以了。” 段晓棠冲门外道:“陈娘子,请他们进来。” 白秀然微微颔首,“我先出去了。” 段晓棠:“嗯。” 吴越三人被引到后院时,入目见白秀然貌似安安静静坐在木秋千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秀然起身问候,“世子、范将军、庄校尉好。” “白三娘子。” 一行人进门,范成明嬉皮笑脸,“听说你病了,我们过来看看。” 段晓棠没好气道:“没大问题,快的话,明天就能回营。” 范成明:“不是催干活,你身体是不是有暗伤亏空,带了些补品过来,多吃点。” “是药三分毒,补品也不能多吃。”段晓棠病中情绪收敛不佳,只想翻个白眼,“吹风着凉,吃两剂药就好了。” 吴越见段晓棠衣着整齐,直觉她之前该不是这样的。“慢慢将养便是,营中的事务不着急。” 段晓棠想了一通,的确没有紧要的事务,“训练照旧,其他需要我处置的,往后推一推,回营再说。” 白秀然见说不定接下来要说到公务,让段晓棠费心劳神,连忙给徐昭然白湛使眼色。 白湛立刻上前道:“饭菜准备好了,再不吃就冷了。先去吃饭,待会再聊。” 段晓棠无力地说道:“麻烦你们招待。” 白湛:“不麻烦!”直接上手拖范成明,“范将军,我们去前头吃饭。” 范成明在白湛面前,只有吨位能看。 徐昭然带走庄旭,吴越孤立无援,只能跟着走。 白秀然小声问道:“想吃什么?” 段晓棠没胃口,但清楚不吃不行,全靠抵抗力扛,“清淡点的。” 正屋里的锅底已经烧开,本是鸳鸯锅造型,家里没准备其他锅底,孙无咎拒绝用白水涮烫,白湛只能在另半边少放些底料,显得没那么辣。 孙无咎:一个不能吃辣但嘴硬的男人。 陈娘子将家中储备的鲜肉萝卜白菜切了,再泡上些干菜,又让吕嬷嬷去五谷豆坊,提了些豆芽粉丝豆皮回来,分成一个个小碟子,加上小料一起送上来,省了起锅烧菜的麻烦。 庄旭还没反应过来,就和白湛等人坐到一张桌子吃饭。 看着蒸腾的火气,哪还不明白,火锅本该这样吃,只是营中没条件,段晓棠才一锅烩。 孙无咎教他们打蘸料,白湛和徐昭然不住放锅里下菜下肉。 范成明闻着味道直吞口水,好不容易煮熟, 白湛:“等一等,先别吃。” 郎舅俩一筷子一筷子将煮熟的菜肉夹到海碗里,范成明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规矩。 孰料徐昭然端起装满菜的海碗和蘸料,“我给三娘送去。” 第471章 火锅迷信 白秀然不到前面来,不为男女之别,纯属心里对吴越等人有芥蒂,不愿意同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白湛捞的一碗是给杜乔准备的,他没亲自去送,郎舅两都离席太失礼。 交给陈娘子,顺道交待:“给长林送去,晓棠得吃清淡点,用白水烫两根菜叶子就行。”陡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孙无咎小声道:“你姐夫还记得给三娘子打个料碗呢,你就这么给长林送去。”纯属抬杠。 白湛低头想补上疏漏,孙无咎立刻将提前准备的两个料碟推到桌边,不清楚柳恪的口味,约莫是吃不了辣的。 陈娘子立刻道:“我去拿食盒。” 庄旭想到徐昭然之前玩笑般提起,附近还有一个病号朋友。“白二公子,其他朋友也身体不虞?” 白湛:“叫我白二就成,长林扭伤,不宜挪动,不然还能搬过来,和晓棠一起照料,两人正好说说话解解闷。” 庄旭想起上午李君璞一脸晦气的模样,“都是昨晚的事呀?” 白湛下肉的同时点头,应道:“嗯。” 孙无咎不厚道地想,李君璞一贯运气不佳,昨晚那一拨连锁反应竟然扛住了。 不对,段晓棠和杜乔租的都是柳家的房子,受牵连的首先该是柳家人,但看柳恪一点事没有。 范成明:“正好你们一次探两个人,省事。” 话说的没错,就是让人想打。 庄旭急忙转移话题,“往后还是找寺庙道观拜一拜才好。” 由此将内容引到信仰上,浅尝辄止说起哪家寺庙道观灵验。 这片土地上的人,信仰方面没有尖锐的矛盾,佛道兼修不在少数,秉承一个原则——有用就行,实在不行,换下一个。 第一锅肉菜没吃到,白湛连忙招呼人,“喜欢吃什么下到锅里。” 吴越:“你们倒和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甚至比自己家还自在。 白湛可以随意指挥段晓棠家中的仆役,徐昭然能独自送饭菜去后院,固然段晓棠家中规矩不甚严明,后院没有其他女眷,但到底随意了。 尤其徐昭然夫妻俩出现在此,虽然庄旭总是疑神疑鬼三人的关系,但目之所见,彼此之间皆是坦荡不作伪。 有些人觉得新婚不宜探望病人,容易招邪冲运,有些人家又觉得新人喜气旺盛,走到哪里就能带来好运气。 白湛:“世子你不知道,我在家真没这么自在,父亲痴迷道法,家中不说荤腥难见,滋味跟白水似的。”一片伤心说不完。 范成明听说过白隽崇尚道法,没想到白湛日子过得这么苦,原本夹肉的手停住,劝道:“那你多吃点。” 徐昭然进门刚听到这一节,“二郎,你回家前去我那儿换身衣裳。”火锅哪里都好,就是味大。 白秀然出嫁后不能随意回娘家,白湛去徐家却是无碍。 白湛嬉笑道:“我在长林家,放了换洗衣裳。” 东院就地换了衣裳回家更便宜,但东院住的多是女眷,哪像西院只有杜乔一个单身汉,不用避讳。 徐昭然甚至怀疑,白湛后手准备得这么齐全,是不是哪怕家中为崇道养生计,要求饮食清淡,父子几个都会偷偷在外头打牙祭。 范成明听到这里,清楚白湛在家是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一个高门公子过的这种日子,招呼道:“多吃点,多吃点。” 桌上谈论南衙事务太敏感,徐昭然索性问道:“你们这一阵忙什么?” 孙无咎:“我、二郎、袁三袁四,加上一班朋友,跑了长安城中各大寺庙道观。” 范成明:“祈福?” 孙无咎:“二郎想尝尝他们的斋菜。” 孙无咎怀疑再继续下去,路上见着棵草,白湛都得扑上去尝尝咸淡。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食欲最旺盛的年纪,白湛不得不面对饮食结构一百八十度转弯。他对神佛本就半信半疑,没滋没味的斋菜一入口,剩下的一半也烟消云散。 吴越将烫熟的笋干夹起来,慢悠悠说道:“西市有家陈记汤饼铺,滋味清鲜,若有时间,可以去尝尝。” 白湛闻言心喜,“世子,还有么?” 时人以重盐重糖重滋味为美,再往下没滋没味,中间断代严重。春风得意楼凭借炒菜填补部分空缺,独树一帜。 吴越搜肠刮肚才找出几个。 林婉婉从医馆回来,先去西院看杜乔,养几天就行。刚回家里,孟二良小声报告,吴越等人来了。 林婉婉只去正屋露个脸,“你们慢慢吃着,我去看看晓棠。” 开门的是白秀然,林婉婉悄声问道:“怎么样?” 白秀然:“我问她想不想开,她说想开了。” 林婉婉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还是三娘子厉害!” 白秀然骄傲的挺起胸膛,“那是,不看看我是谁!”转回外间桌上吃徐昭然送来的冒菜。 风寒毕竟有一点传染性,房间保持通风,白秀然不可能一直和段晓棠待在一处。 陈娘子没听白湛的瞎话,真拿青菜叶子打发段晓棠。准备的午饭是蔬菜粥、炖豆腐和肉末粉丝。 段晓棠半坐起来,趴在炕桌上吃饭。 林婉婉双手摩擦几下,借着段晓棠低头喝粥的时候托着她的额头摸了一下。“好多了。” 剩下半句话没说,待会再喝一剂药。 段晓棠这方面可没有祝明月爽快,林婉婉发誓,再磨磨蹭蹭,非得请白秀然出马,采取些强制手段不可。 等前院几个吃的肚皮溜圆,酒反正是没有的,只有豆浆。才想起他们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再问起段晓棠情况,林婉婉只说吃药睡下了。 范成明等人到底不似白湛几个没官没职的闲散人员,或者像徐昭然正在休息期间。 确认段晓棠身体没有大碍,挺着大肚子回营。连马都不骑,慢慢走一截消化消化。 出了胜业坊大门,吴越方才说道:“梁国公真的崇道?” “听来的说法是这般,据说外放时得了机缘。”庄旭想起白隽来右武卫要人时的说法。 第472章 补税补税 白隽虽是一方大佬,但早几年外放,加之一大家子都闲散得很,和南衙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吴越等人对他并不了解。 之前白秀然在太平坊收拾人,单纯小辈之间的矛盾,不上升到站队。 自古以来多少风流人物,晚年痴迷神佛,作出糊涂事,将早年英明丧尽,白隽做的不算出格。 他只要求自家人,姑且算严以律己,只是把儿子逼到偷吃外食的地步。 庄旭抚摸肚子,“段二肯定清楚些内情,但她不会说。”问就是直觉。 祖传风疾不算大病,只要平时注意保养即可。些许对寿命的影响,在这个平均寿命偏低的社会下,算不得大事。 或许会对政治前途有些影响,但以当前朝堂的波云诡谲,谁会考虑十几二十年后的事呢。 等吴越等人离开,孙无咎立刻组织人手将麻将桌圆起来,五个人打血战到底。 孙无咎和林婉婉轮流垫底,一决雌雄,又菜又爱玩。 段晓棠睡着倒不是托词,白秀然和林婉婉轮流去后头看看情况。 另一头李开德回乡,家人都没想到他服役中期能回家,疑神疑鬼半天以为逃回来的,想着要往周围哪片山上藏。 李开德哭笑不得,“因战有功,返乡探亲,我现在是将官。” 长上,从九品下,虽是流内官中最低品级,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官身。 只要李开德能够稳住,下一代再出一个官吏,李家就能改换门庭。 李父老怀安慰,重重地拍着李开德的肩膀,“小时候就看出你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吃得比其他兄弟多,饱含期待问道:“往后是不是能做将军?” 李开德咂舌,“做到校尉就是祖坟冒青烟!” 只看范成明在华阴得知拜将的消息快高兴疯了的模样,就知道做将军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般出身,拜将都是一个槛,遑论其他人。 将军的儿子都不一定能当将军,何况一个农户子弟。 李开德与家人团聚一日,晚间才向李父询问里长的情况。 李开德:“我上司是营里的段校尉,他之前落户到河对岸的李西村,让我这次回来,顺道去找里长,把他家这两年的赋税交了。” 李父听到前半句,原还高兴儿子在军营里有人照顾。听到后半句连忙问道:“做官了还要交税?”做官人家不交税,不都是这样么。 还以为李开德当了将官,家中就能不承担赋税。 李开德当初听到段晓棠的说法,也觉得奇怪。过后找人仔细打听,还真是这样。“小官只免租税,大官所有税都不交。” 李父停顿好一会才问道:“那我们家往后的赋税还交不交?” 李开德早想过这个问题,“免了的不交,该交的继续交。爹,我现在有官职有俸禄,担得起赋税。” 段晓棠比他们所有人都有见识,她说赋税该交那就得交。 李父唉声叹气一回,“儿啊,你在军中好好干,给家里赚一个免税的资格回来。” 李开德点头,“嗯。” 要真免税,他的官位得比现在的段晓棠还高,与范成明等同,和封妻荫子有何区别。 大吴每四户为邻,每五邻为保,每百户为里,每里置里长一人。 如今管着李东李西两个村的里长正住在李西村,论辈分算是李开德的叔祖。 从两个村名就能看出来,两个村子祖上是一支。当初看到村名,段晓棠三人连地都不要,头也不回地去长安。换成什么槐花村、大梨村,说不定还要犹豫三秒。 李开德用段晓棠给的钱财,换了自家现成的布帛。加上请来做中人的保长,三人一块抱着布提着肉过桥去李西村找里长。 里长见三人的组合,亦是奇怪,只能从李开德的长相上判断一二,“这是你去长安当兵的儿子吧,回来啦!” 李父点头道:“在军中立了点小功,升了将官,回来探亲。” 里长立时露出笑容,“这是我们合族的喜事呀!” 四人畅想一番李氏宗族往后的灿烂前景,李开德道明来意,“里长爷,我在右武卫的上司原也是我们李西村的人。这次回来她托我把她家今明两年的赋税交了。” 纳税的规则里长当然清楚,但哪有当官上赶着交税的,就是不交,郡县能拿他怎样。 不会有人夸他纳税标兵,只会说这人脑子有毛病。 “村里哪家人在外头发达了?”里长甚至琢磨起村外大路口的牌坊该怎么修。 “段晓棠。”李开德话未说完,就被里长打断。 里长:“村里没这个人。”不用翻簿册,村里连邻居家里养了几只鸡都晓得,一个大活人怎会不清楚。 李开德赔着笑,“里长爷,我们校尉情况有点特殊。她在武功入籍,分到村里。但当时有急事去长安,没来村里落户划地。” 里长只关心一条,“校尉,什么品级?” 李开德:“振威校尉,从六品上,和武功县令平级。” 里长:“段校尉何时回乡?”村里有个官,在外都硬气些。 李开德:“校尉军务繁忙,暂时没法回来。” 里长:“家眷也可以回来探亲!” 李开德:“校尉家里都是妇孺,不能远行。” 里长眉头一皱,“那段校尉为何叫你回来交税?”不在村里生活,也没划田地,没必要交税。 李开德:“里长爷,我们一家人,实话同你说。段校尉看中的是户籍,我们武功县李西村的户籍。” 里长:“番将?”只有胡人才看中大吴的户籍。 李开德:“汉人。” 里长沉吟片刻,不少贫家逃税弃籍。朝廷三年一造籍,段晓棠没来村里落户,如今的户籍情况只有县里才能查到。 万一真被销了,得赶紧恢复过来。 这可是他们李西村出去的校尉,为此里长愿意麻烦一回,“得去县里看看。” 立刻交待家人,“套车!” 李开德和里长赶着牛车去武功县衙。 “补税?”县衙的吏员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 第473章 跑步锻体 看在里长的面上,县衙门口的衙差放两人进去。 李开德左右张望一番,感觉和华阴县衙差不多,天底下的官府构建是不是都差不多? 户曹没想到临到年底,还有人主动来交税。 里长解释来龙去脉,“她今年刚落户过来,人常在外地,这会才遣人将赋税带回来。” 户曹:“哪里人,是何姓名?” 里长:“城外十里李西村,段晓棠。”只要交了税,这人就真成他们李西村的。 户曹立刻吩咐书吏,“去找一找。” 年轻的书吏或是新来的,转了几圈都没找到李西村的户籍册。 李开德看的心急,急忙道:“兄弟,你右手边第二个书架第三排,新入籍的从后往前翻。” 户曹抬头看向李开德,“清楚户房归档?” 李开德咧嘴笑道:“之前在县衙待过几日。” 段晓棠的户籍被找出来,户曹看到上面所列的内容,“三亩地,男丁一人,纳粟二石。你们没带呀!”里长和李开德手上只有布帛没带粮食。 李开德解释,“我们校尉是朝廷命官,免租税。” 户曹再看户籍上的内容,今年春日才入籍。照李开德所述,他的上司是校尉,本人却在县衙做事,不合常理。 户曹:“军营校尉怎会和县衙属吏上下统属。” 李开德不得不解释,“在下南衙右武卫长上李开德,段校尉是我上司,振威校尉。” 户曹追问:“长上又怎会在县衙做事?” 李开德挠挠头,“之前在华阴县衙待过几日。”抄出来的经验。 户曹猛地想起一点江湖传说,站起身来,“原来是范二将军麾下。” 李开德点头,“是,大人知道范将军?” 户曹:“关中郡县官吏,谁不知道范二将军呀!” 常胜是常胜,催命也是真催命! 户曹冷静下来,李开德一个长上,应该不会沾染上范成明的作风。“段校尉如何想到要补税?”一个朝廷命官不交就不交,谁能拿他如何。 李开德糊弄道:“上司的意思,我哪儿明白,怎么交待怎么做。” 户曹闻言只得将今年春秋两税算出来,双方一手交布一手什么都不给,将事情了结。 临离开时,户曹小声问道:“李兄弟,华阴那帮子官吏现在怎样?” 李开德:“听说有几个死在三司大牢里。” 李开德在大营里,能知道这点消息,还是托范成明的福。 范成明吐槽他蒙汗药效果绝佳,结果长安三司的人看不上,让犯官寻着空子自杀。 赶牛车回村的路上,里长问道:“刚刚户曹大人怎么一听你是范将军手下,感觉有点害怕?” 武功县没有找到匪迹,左厢军只过路,没和县衙打交道。 李开德:“里长爷,你知道秋天南衙出兵剿匪么?” 里长:“听说过,隔壁县的山寨就是被他们剿的。” 李开德:“就是我们干的,范将军是名义上领兵的将军。郡县官吏怕他,不是为剿匪。是因为行军中剿了几个想造反的私兵窝点,当地官衙脱不了干系,范将军把几个县衙官吏一窝端了。” 里长:“县衙上下几十个官吏全没啦?” 只听一面之词,说不定还以为范成明想造反呢。 里长听说关中的土匪都被剿干净了,那些要走亲戚的都抓紧时间四处走。 可见老百姓日子坏和官吏脱不了干系,但日子强和他们好像也没多大关系。 李开德:“县令县丞几个头头脑脑肯定跑不了,运气好丢官去职,运气坏连累家族。底下的小官吏只要没真掺和进去,还能放一马。” “三司的人审案,我们就拿着杀威棒在旁边陪审呢。” 这么一想,李开德觉得自己的经历着实离奇,晚年都能和子孙吹一吹。 里长:“范二将军真厉害!” 李开德不能在外头随意说范成明是个吉祥物,“出征的时候,范将军领军,河间王世子随军算监军,段校尉才是统兵的人,但那些县衙官吏确实是范将军抓的。” 范成明在长安内外的名声绝对不一样。 “叫他二将军,因为他哥是大将军。靠山硬,才有底气去抓人。” 回到里长家里,里长迟疑道:“段校尉的三亩地,要不要现在划出来,若没时间打理就赁出去,你把租子带去长安。” 李开德:“里长爷,校尉交待过,不用划。” 但凡见过段晓棠干农活,就知道她靠种地养活不了一家人。 里长:“后年也是你回来给段校尉交税么?” 李开德摇摇头,不是日后的事情说不准,而是另一种笃定,“校尉说不定后年拜将,彻底免税。” 不是盲目自信,宁岩私下很看好段晓棠的前程。积年将校的专业眼光,比范成明满嘴跑马车胡咧咧靠谱多了。 李开德切身体会,左厢军如今的士气,哪怕去征突厥都不带胆怯的。 李开德忽而说道:“里长爷,你能不能给校尉写封信?” 里长:“写信?” 李开德:“问候一番,顺便提一提,我把她的赋税交了。” 里长明白,归营后的凭证,点头道:“家里只有竹片没有纸张。” 李开德:“没关系,校尉不会介意的。”关键是上面的内容。 段晓棠可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今年的纳税任务,请假的第二天早上就缓过来了。 假已经请下来,上赶着上班为何? 安安心心待在家里休息,空闲时候裹好羽绒服去西院看望另一个难兄难弟。 杜乔还在炕上趴着,段晓棠坐在旁边念念叨叨,“搬菜把腰闪了,身体素质有待提高!”脆弱但“难杀”! “要不找个师父学些体术,或者早上跟着出去跑步?” 杜乔知道段晓棠常出门跑步,但具体怎么跑不清楚,“跑到哪里?” 段晓棠:“能跑多远跑多远,主要锻炼体能。婉婉倒是提供几个目的地,朝食做的不错。” 几家勋贵不约而同对皇帝屁股底下的位置产生想法,皇帝和河间王联手将反对派镇压,看起来雷霆万钧不容侵犯。 春江水暖鸭先知,山雨欲来风满楼,隐藏在水面下、云层后的野心家又有多少呢。 第474章 伙房事务 段晓棠这次绝不给“咸鱼”林婉婉反复仰卧起坐的机会,体能必须得练起来。 左厢军能练起来,家里也没问题。 加之祝明月在一旁强硬施压,“万一世道真乱起来,不求杀人自保,至少你得能跑掉。” 林婉婉无助道:“跑还不成么!” 第二天杜乔带着杜墨敲响东院的门时,吕嬷嬷开门。 院子里几人统一换上男装,正在拉伸身体。 段晓棠:“长林来啦,跟着做。” 杜乔万般不适地跟着做热身动作,觉得身体微微发汗。 热身完毕,段晓棠宣布目的地,“今天的目标是新昌坊,那儿有一家长生粥做的不错。” 新昌坊不算远,和胜业坊隔了一个东市,再加三个坊。 一行人跑步出门,段晓棠打头,孟二良赶车跟在后面。 刚过东市,跑步队伍明显分出两个层次,杜乔祝明月林婉婉三人落在最后,跑一步喘一口气。 祝明月呼出一大口气,眼前升起一团白雾,“靠我们这个实力配置,当初能跑出土匪窝,真是老天保佑。” 林婉婉扶着腰,一步一颤,“我连洪荒之力都使出来了。” 杜乔不想说话,太累。早知道祝明月和林婉婉身体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没想到自己同她俩并列。 沉迷案牍,体能退化到如此地步么! 祝明月抬头往前看,“新昌坊就在前头!” 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卖长生粥的铺子挪动,孟良的马车再赶快一点,马脑袋就能把他们三个顶着往前走了。 林婉婉向着铺子方向走,段晓棠等人站在铺子外头, 林婉婉左顾右盼,为何不进去,“我的长生粥呢?” 段晓棠:“运动后不能立刻吃东西,休息一刻钟,趁着这段时间拉伸身体,不然明天肌肉酸痛,该起不来床。” 林婉婉悲愤不已,却不得不认命拉伸各个部位。 段晓棠从马车上将诸人的外套抱下来,“穿上,别着凉了!” 等林婉婉终于吃到心心念念地长生粥,满腔悲愤化为食欲,“盼儿和我提的时候,没说这么远呀!” 段晓棠本想说一句这很远么,转念一想,对林婉婉而言,确实很远。 长生粥以黑米、红枣、葡萄干、桂圆、莲子为主,长安版八宝粥,只看配置,就知道是林婉婉会喜欢的。 这会正给戚兰娘赵璎珞描补自己刚才的拉胯表现,“其实我以前都是晚上出来跑步的。” 戚兰娘:“你跑步?” 赵璎珞:“还晚上?” 林婉婉:“当然,但晚上太危险。烧烤摊连着炸串铺,再往后煎饼、小龙虾、火锅串串……刚起步,就一头扎进路边的小吃摊。” 赵璎珞“爱怜”地摸摸林婉婉的脑袋,“不怪你。”谁能忍得住呢。 三人对长安的宵禁制度可谓怨念深重,她们倒是想深入百姓,体验长安的宵夜美食文化,奈何官方不给机会! 经过一番运动,诸人的胃口或多或少增加,杜乔看着眼前三个空碗愣神。 吃完朝食,段晓棠从马车后解下缰绳,翻身上马,“我去营里,你们慢慢回去。” 往后晨跑小分队再添两位“干将”,柳家兄弟俩,杜乔介绍来的。 柳三郎主打一个随缘,时隐时现,通常是裹成个球坐在马车上,到目的地吃吃喝喝。 柳恪身体弱些,只能跑半程,剩下的一半要么坐马车,要么走过去。 柳六娘子只在收到房租的时候才能想起,东西院住的,原来是自家租客! 李君璞看他们每日奔忙,体贴道:“我家有校场,可以借给你们用!” 柳三郎觉得校场没意思,小嘴叭叭的,细数去过哪些坊市,升道坊、修政坊、修行坊、升平坊……从冷蟾儿羹、云母粥、雀喘饼、荷包胙、单笼金乳酥……今早刚吃了荠菜羹。 李君璞默默闭上嘴巴。 段晓棠赶到营中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朝食。 范成明刚喝下大半碗粥,问道:“来点不?” 段晓棠摇头,“吃过才入营的。” 范成明不以为然,“我也吃过,这不到营里又饿了么。” 特别能吃苦,范成明只能做到前四个字,半点不打折。 庄旭提起另一件事,“你的亲兵该选了。” 范成明:“总不能你临时有什么事,回回让李县尉来吧。” 段晓棠不想点选亲兵,怕秘密暴露, 但照当前的通讯条件,增加人手是必然的。 像范成明庄旭身边,除了营里的亲兵,还有家中安排的随从护卫。 范成明更近一步,说道:“树大招风,你说要哪天被套麻袋揍一顿,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 段晓棠不屑道:“说点吉利的。” 她要被人套麻袋,普通的亲兵根本救不了,少说得换徐昭然李君璞那样的身手。 范成明不再言语,都只是被人套麻袋揍一顿,还不够吉利么。 段晓棠下定决心,“那挑两个吧!” 庄旭:“有要求么?” 段晓棠:“品行良好,训练成绩优良,粗通文字,爱干净点。” 庄旭点头应道:“好!”段晓棠的要求并不高,有些将校点选亲兵连人的八字属相都要看呢。 三人回到公房,庄旭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纸,“火头营的资料。”因为段晓棠生病拖延下来。 段晓棠先看三个炊事班的菜单,用没用心从菜色安排上就能看出来。 比如青菜炖萝卜,萝卜炖青菜,循环往复,就是个泥人脾性都得吃出火气来。 再看各个炊事班的食材分布和成本,心底大概有数。 段晓棠抬脚去隔壁公房,发现只有林金辉待在里面,其他人都去校场盯着训练。 “林金辉,去把三个炊事班空闲的人都叫过来!” 刚刚吃过朝食,正是清闲的时候。 林金辉:“属下遵命!” 半刻钟后左厢军的火头营人员聚集在公房外头。 一个伙一个伙进公房,接受左厢军三头头面试。 之所以把所有人叫来,段晓棠是为了确定伙头是真做事的,还是像范成明一样当吉祥物的。 第475章 五十小庄 然后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抛出去。 “所在的营每日多少人,量多少米?” “哪些食物有毒?” “这时节出兵关中,能吃到哪些东西?” …… 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伙头营的人都站到门外去,庄旭方才问道:“人选确定了吗?” 段晓棠微微颔首,“三营的伙头周水生。” 大锅菜的天花板就那么高,仅用一点油盐,做出珍馐美味难于登天,三个炊事班做出来的饭菜滋味都差不多。 拼的是综合素质。 庄旭点点头,果然没猜错,段晓棠选的是花样最多,预算内银钱花的最多的三营伙头。 之前关中剿匪,一营军功最高,升任的将官也最多。长此以往二三营只能沦为附庸,此时三营提拔一个伙头营长能略微平衡一二。 段晓棠将人召集起来,宣布结果,“自今日起,三个伙合为伙头营,由周水生管理,向林长上负责。” “每旬重订一次菜单,交由营中统一采买。” 接下来是最炸裂的。 “每日朝食后,每伙出两人背着锅,其他人无负重,跑五里。” 左厢军一共九口锅,除了范成明在华阴订的七口锅,从家里拿的两口,庄旭付钱归入营中。 段晓棠难道不想他们都“背锅”跑么,那不是锅不够么。 范成明忍住吐槽的欲望,段晓棠,她真的,对伙头兵有执念! 周水生万万没想到,新官上任先眼前一黑。伙头兵向来默认老弱担任,不参与训练。左厢军的伙头兵要求高些,但也不能脱离传统范畴呀! 最终还是官本位思想战胜一切恐惧,周水生迟疑道:“校尉,除了跑圈,还有其他要求么?” 让我们一次死个明白! 段晓棠:“火头军训练分两部分,体能训练和炊事训练。炊事训练分为两大块,一是做菜技巧训练,二是野外环境下的训练。” “至于体能训练,战兵会的项目你们都要会,训练时间至少要达到他们的三分之一,稍后会交待刘执戟安排训练的教官。” 眼前的黑不是黑,是左厢军火头营暗无天日的前程。 以为做火头军就能逃避训练,没门。知不知道对你们有多大的期望! 左厢军向来以训练严格着称,但当武俊江路过校场,见到几只“铁甲小乌龟”时,不禁失色,“那是什么?” 孟章幽幽道:“左厢军的伙头兵,背着他们做饭的家伙什跑圈。” 伙头兵行军——专业背黑锅。 武俊江神秘兮兮道:“段二疯了?” 孟章正色道:“没疯,大将军过问过,段二直接把训练成绩摆出来,一些项目比战兵表现还好。” 武俊江:“怎么可能?” 孟章:“一来多是老兵,战斗技巧纯熟,心理稳定,二来吃得多吃得好。”哪有饿死的厨子呀! 武俊江啧啧道:“段二这里,路过的狗都得被拉来跑两圈。” 自庆功宴后,伙房人心浮动,毕竟不是每个将官都像段晓棠这般好说话,左厢军新立伙头营,在哪做饭不是做饭。 孙师傅将手下人带去校场转一圈,人心彻底安定下来。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 庄旭将选亲兵的消息透出去,底下不说人心浮动,但不少人起了心思。 旅帅队正没机会,但大头兵有的是。品行端正,训练优秀可谓硬性条件,后面两条透露出的则是段晓棠的私人偏好。 早在左厢军出征归来提拔将官时就可见端倪,尹金明和刘耿文资历最深功劳最多,谁上位旁的人都没法说闲话。 为何尹金明比刘耿文高半阶呢,孙昌安一语中的,“校尉喜欢读书人。” 不是吟诗颂对附庸风雅,而是能读会写,能准确传递信息。 尹金明强就强在,正经开过蒙读过书,刘耿文是到营中才学会认字的。 再往下深究,就是两人家境不同。 多认几个多写几个字,升官的关键时候就能高半阶,明码标价的买卖,谁不做谁是傻子。 功名利禄在前头吊着,左厢军的学习风气陡然浓厚。 一个个旅帅队正对底下人耳提面命。 “《五字经》背熟了没?” “把手脸洗了,胡子刮了!” “你的脚多久没洗了?” “你小子射箭拖后腿,还不滚去练!” …… 吴越自南衙归来,见到段晓棠先问道:“身体如何?” 段晓棠:“好了。” 吴越反复打量段晓棠的神色,确定没有大问题,作出决定,“我们出城吧!” 段晓棠惊讶不已,“出城!”千年铁乌龟,竟还有主动出城的时候! 吴越重复一次,“走吧!” 范成明和庄旭一齐跟上,段晓棠回头问道:“你们跟着作甚?” 范成明嘿嘿笑道:“跟去看看热闹。” 段晓棠怀疑他们三想把自己卖了。 一行人出安化门往西南走了小半个时辰,段晓棠对城外地理不熟悉,问道:“去哪儿?” 范成明:“知道这是哪儿么?” 段晓棠顺着水流分辨,“永安渠。” 范成明执鞭往前指,“往前是香积寺,再往前是终南山子午谷。” 段晓棠:“拜佛还是拜观?” 吴越率先下马,“到了!” 段晓棠看着脚下的烂河滩,寒冬腊月来钓鱼,真有闲情逸致。 道路边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众人谄媚地笑。 吴越转身道:“这块田庄是父王赏的,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 段晓棠差点没听明白,“我的?” “临河的五十亩小庄,你的!”在吴越的概念里,一眼能望到头的田庄就是小。 段晓棠简直糊涂,五十亩叫小么。 范成明上前一步道:“庄子后有两座山,我买下来了,送给你。” 段晓棠拧眉,“你买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范成明承认,“花我哥的钱买的。” 段晓棠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为什么要给我庄子又给我山?” 范成明:“不是你说,以后要买一个临水带山,交通方便的庄子么。” 段晓棠自问不是天仙,哪用得着如此厚待。 第476章 紧急赶稿 别说自己是这两人的下属,就是他两祖宗也不带这么贴心的。 段晓棠:“我说想要,就给呀?” 双方思路的不在一条线上的感觉,吴越太熟悉了。 挥挥手将田庄的上的人打发远点,方才解释,“父王赏你庄子,是为酬功。” “无论是治疗夜盲还有练兵之法,都卓有成效。剿匪更是让关中气象一新,这些是你该得的。” 尤其关中剿匪,内情颇多。除了范成明,自段晓棠以下,都或多或少被压了些功劳。 吴岭统率南衙多年,上下膺服。除了多年战功卓着威望甚隆,也因赏罚分明。段晓棠等人缺的部分,自会在其他地方补足。 段晓棠性情喜好古怪,右武卫上下皆知。嘴上说着爱财如命,实际并不在意浮财。 “段晓棠喜欢什么东西?”吴岭都打算好了,吴越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世家的私房菜谱拿不到,皇宫御厨能不能淘换几样。 手下的将校爱庖厨,喜欢看菜谱,真没处说理去。 吴越眼睫低垂,轻声道:“她一直想要一块地。”从在春风得意楼时期便是如此。“长安周边土地有价无市,她买不着。” 吴岭拍板,“从王府田庄中挑一个小庄赏她。”默认吴越可以开始处置部分王府庶务。 吴越躬身应道:“是。” 转头找到范成明和庄旭,“段晓棠喜欢什么样的地?” 三人七嘴八舌拼凑,出征期间总有些言谈碎片。 范成明:“有田有土,靠水临山。” 庄旭:“交通方便离城近。” 范成明:“多近算近?” 庄旭:“以我家庄子为例,再远就是远了。” 长安周边八水五渠,要找个靠水的地方容易,难的是同时挨着山。 范成明:“她拿地做什么,建别墅庄园?” 吴越:“种菜。”所以那些地面建筑多,用以休闲度假的别墅不符合条件。 范成明:“有没有简单一点的。”长安周边的地都是有主的,吴越若真是个跋扈的纨绔当然怎么干都行。 庄旭:“不挑肥瘦,不论大小。” 因为华阴私兵一事,长安不少豪门牵扯进去,连河间王府的产业都有不同程度扩张。 吴越已经看过王府的田庄簿册,没有符合条件的。 吴岭既叫他安排赏赐小庄,吴越当然照做。私以为,父子二人对大小的定义应该差不多。 范成明:“七郎,田庄的事打算怎么解决?”段晓棠对土地使用明显是有规划的,随便找个田庄赏过去,好像有些敷衍。 吴越:“让护卫顺着长安周边的河渠走一遭,看有没有现成的庄子,用王府的产业置换。” 不说置换,就是用现钱买,段晓棠也够不着边,非得河间王府出面不可。 如此一来,耗费几日时间,还真找到几处田庄,吴越划掉其中不可能和王府交易的主家。 余下的一处田地方面完全符合要求,唯一的缺憾是没有山。但背后有两座山,可以买。 吴越让王府长史去谈交易,然后定定地望着范成明,“范二,你顶了段晓棠的功劳拜将,不打算表示表示?” 范成明知机,“我立刻回家找我哥拿钱买山。” 范成达能不干么,别说拿来两座山换个金牌打手,就是只换范成明拜将的功劳也不亏。 他入营的时候,怎么没碰上这种好事。两座山换一个将位,傻子才不干。 王府长史一谈定置换,范家立刻带着钱帛去长安县衙买山。 也就这几日才将所有事情敲定,吴岭知道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只心底暗骂一句崽卖爷田不心疼,却没多说什么。 段晓棠听完吴越的话,明白一个道理,这是她该得的。立刻伸出手来,“地契呢?”只有使用权的田庄可不要。 陈彦方奉上一个锦盒,田庄山岭的地契、奴仆的身契都在里头。 段晓棠接过,打开查验契约,尤其是几张地契确认无误。 是她的,都是她的。 庄旭无缘得见范成明得知拜将消息时疯魔模样,现在段晓棠在他面前现场表演了一个。 段晓棠可不觉得自己失态,哪里是烂泥滩,分明水草丰腴的风水宝地。 片刻后冷静下来,问道:“我要不要去给王爷谢个恩。” 吴越:“明儿一早去南衙吧。” 段晓棠爽快答应,“好。” 庄旭头一次见段晓棠这么主动地往吴岭身边凑。 范成明上前一步道:“走,先去看看庄子。” “嗯。”段晓棠后悔,早知道来接收田庄,该把望远镜带来。 中年男人上前,佝偻着背,赔笑道:“小的彭十二,是田庄庄头。” 段晓棠手一挥,“先带我们在庄子上转转。” 五十亩地换算下来差不多五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当众人登上后山时,这种感觉格外明显。 段晓棠用铅笔在本子上快速描画,范成明瞅着空瞟一眼,竟是在画整个田庄的布局图。 下山路上,段晓棠问彭十二,“地里的小麦蔬菜,是庄子自己种的,还是赁出去的农人种的?” 彭十二哈着腰道:“回郎君,都有。” 段晓棠:“庄子上暂且维持现状,过几日我会派人过来。” 彭十二:“是。” 诸人离开庄子,段晓棠问道:“你们待会回营?” 范成明:“你不回么?” 段晓棠:“明天去见王爷,新操典第一篇还没改完呢!”得回家赶作业! 范成明万万没想到,段晓棠有如此自觉性,一个田庄换主动回家赶稿,“你的字……”段晓棠没养门客幕僚,连个代笔的都找不着。 庄旭:“我去你家。” 段晓棠当然清楚自己一手张牙舞爪的字,对吴岭而言伤眼,“我让祝总帮忙誊写一遍。” 庄旭:“也行,明早我在南衙外头等你,看看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 “没问题。”两方说定,段晓棠立刻飞奔回城,只留给诸人一路灰尘。 范成明吐槽,“她以前都是直接扔给我们一张草稿。”能看就看,不看就滚,这回竟如此贴心,还安排誊抄。 庄旭直戳要害,“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吴越:“田庄之事明明是我一手操办的。” 范成明想跳脚,“山头还是我买的呢!” 第477章 土地安排 段晓棠爱岗敬业,除非特殊情况,向来在营中混满工时。 今天突然提早回来,让家里人不得不惊奇,而且看起来还很高兴的样子。 祝明月正和赵璎珞等人对账,明天是和庄旭交割的日子。“遇见什么喜事?” 段晓棠将锦盒放到炕桌上,不卖关子,“王爷给了一个五十亩的田庄,在永安渠旁边,出城不到一个时辰。范二把庄子后头两座山也买下来送我了。” 祝明月眼睛微睁,“真的?”长安周边的田庄,捧着钱都买不到。 很快想通缘由,酬功。 范家不用多说,没有段晓棠代打,范成明一辈子都要卡在果毅都尉位置上,往后只看范成达能不能立下泼天功劳,升无可升只能推恩兄弟。 而段晓棠返京升任的振威校尉,李君璞徐昭然两人熟悉军中记功制度,只看斩首和俘虏,一个从六品上的校尉已是偏爱,毕竟土匪的战斗力确实不高。 但这趟出征不只剿匪,还有私兵。几十个土匪寨子加起来,都没有四个私兵窝点价值高。性质不一样,只计人头,肯定是段晓棠亏了。 背后还要加上政治影响力,左厢军在关中蹦跶两月,秋毫无犯。南衙自诩虎狼之师,到底是朝廷的中央正规军,仁义之名只会是加成。 拔除影响朝廷稳定的私兵钉子,为明年东征扫除隐患…… 吴越彻底坐稳河间王府继承人的位置,如今南衙诸将校对他的评价稍微拔高一些,资质不如其父,但绝对是个脑子灵醒不拖后腿的,关键时候不乏血性。 有时候做下属怕的不是事情艰难,是上司拖后腿。 至于范家兄弟分得的利益,都只能算添头。 零零总总计算下来,段晓棠哪怕出身上弱些,无法一战拜将,但升到昭武校尉,临门一脚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偏偏私兵那一档子事,内情颇多,牵涉甚广,没法多提。 不说其他,华阴山谷是意外撞上的,可其他三个私兵窝点所在的郡县走过一回,却临时杀个回马枪。难不成祖宗托梦或者登山望气,说某地有谋逆之象? 没看吴越和范成明回来,多只在太平坊内蹦跶,养得起私兵的人家,养几个死士没什么大不了的。 戚兰娘可没有祝明月想的多,只顾着高兴,“我们有地啦!” 长安附近,五十亩地,还有两座山! 后院的玉米、红薯、土豆、西瓜、南瓜……有着落啦! 赵璎珞学着段晓棠之前的动作,把几张地契反复看一遍,确认无误,“真是我们的了!” 戚兰娘跑到正屋门外,招呼道:“孟二,去作坊看看林娘子在不在,不忙的话请她回来一趟。”害怕林婉婉着急忙慌悬着心跑回来,补充道:“回来听个消息,好消息!” 如此一来,林婉婉回来的路上,都充满期待。 比如找到穿越虫洞,地里挖出来金子,发现成精的人参娃娃…… 但戚兰娘一贯稳重,似乎只有挖出金子最可能,挖出来多少,该怎么花呢? 回家进了正屋门,几个姐妹头对头杵在炕桌上面小声商量。 林婉婉立刻坐上炕沿,把鞋一踢,高声问道:“什么好消息?” 段晓棠将锦盒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林婉婉将信将疑地打开盒子,入目就是一张地契样式的纸张,没来得及仔细看,惊喜已经冲昏头脑。 “啊!”尖叫声快要冲破天花板,林婉婉冷静不了,直接原地蹦跳起来。 戚兰娘连忙拉住她,“把鞋穿上。” 林婉婉恢复部分理智,原来不是地里挖出来金子,是有能长出金子的地了。连忙问道:“怎么来的,在哪儿,有多大?” 明明看地契都能知道的事,却只开口问,总觉得这样能知道得快一些,全面一些。 段晓棠:“王爷给的,五十亩地,后面有两座山,距离长安路程不到一个时辰。” 林婉婉原以为土地是祝明月花钱捡漏来的,没想到是吴岭赏赐的。 但吴岭不做慈善,是段晓棠搏命的军功换来的。 大喜的日子,林婉婉不会特意扫兴,只感慨道:“手笔够大的,搁以前妥妥的霸道总裁,河间王要是年轻几十岁,我都要爱上他了。”爱上他的钱。 祝明月斜睨一眼,漫不经心道:“人家正一品亲王爵,比霸道总裁段位高多了。” 霸道总裁的基本特点,有钱、有权、有才、有颜、对女主角情有独钟。 吴岭更进一步——霸道王爷,考虑的从来不是私人感情,是河间王府、南衙、皇室和朝廷的利益,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 为此不光自己,连儿子们一块“献祭”。 和吴越之间尴尬生疏的父子关系,绝不仅仅是吴越单方面心性敏感造成的。 他要的不是能传承血脉的孝顺儿子,而是能维护南衙和朝廷稳定的继承人。 吴越若搞出割肉疗亲般的孝顺,吴岭非气得垂死病中惊坐起,亲自抽一顿,并当场除了他的宗籍。 儿子私底下的小动作小心思,吴岭并非不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腹诽胆子敢不敢再大一点。 如果忽略当初强制段晓棠入营,罔顾个人意愿的做法,吴岭真是个不错的上司,赏罚公正,有雷自己顶。 吴越与之相比,不说小气,就是黏糊了点。 庄旭在哪儿都混得走,但段晓棠和范成明若真有的选,宁肯圆润地滚去吴岭手底下做事。 可惜没有如果,吴岭那儿坑满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摸鱼好。 段晓棠扯开话题,“先不说霸不霸道,这块地怎么安排?” 林婉婉掰着手指头,“猪鸡鸭鹅不能少,要挖鱼塘养鱼养虾养螃蟹,还要种菜,留出地方种药材……”凡是地里能养的,都要有。 祝明月:“不是有山么,林上归我林下归你。”宝贵的耕地可以发挥更大的用途。 林婉婉:“对哦,还有山。要种果树,有些树也是可以入药的。” 第478章 一个奇迹 祝明月:“水流如何?” 段晓棠不知何故,“永安渠啊!” 祝明月近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水流急缓,能不能架水磨?” 涉及到专业领域的问题,段晓棠亦无法给出确认,“不是小沟渠,应该说是一条人工河道,最好还是找懂行的人看一看。” 林婉婉双手握在胸前,“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祝明月沉思片刻,“明天我要和庄旭对账,晓棠要去南衙谢赏。不如后天,正好休沐。” 林婉婉立刻附和,“好呀,好呀!” 祝明月:“晓棠,你明天见到河间王怎么说?” 段晓棠捂住额头,“至少得拿出点工作诚意来吧,我回来赶报告。祝总,麻烦你帮忙誊抄一下。” 祝明月果断道:“没问题。” 段晓棠:“帮我看着点,隔壁李二和长林回来,麻烦请他们过来一趟。” 仿佛回到开学前补作业的时候,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创造出一个奇迹。 段晓棠的难点在于,她不仅字写得难看,还不通文言文,必须有人帮自己把白话文翻译出来再誊写。 好在路上零零碎碎记录不少,回来后也陆续再整理,第一篇已经完成大半。 李君璞觉得一本兵书用三五年慢慢雕琢都算敷衍,到段晓棠这儿,回来一周,没把工作总结交上去,都是她摸鱼。 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 左厢军的战报是庄旭负责写的,一个团队,只要有一个人写就行。做武官就是这点好,没人指望你文章奏报写的花团锦簇。 李君璞是被自家门房转告段晓棠有事找,杜乔则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孟二良过去敲的门。 两人进院,段晓棠连忙迎出来,笑道:“李二哥,长林兄。” 杜乔以超脱平时的反应,立刻停住脚,质疑道:“你真是段晓棠?” “说什么呢?”段晓棠变成一副严肃的表情,“如假包换。” “换又能换出什么来!”李君璞阔步往正屋方向走,甩下一句,“说吧,想让我们帮什么忙?” 祝明月等人早将正屋让出来,转移到东厢房去。 段晓棠直接将两人请到炕上坐,把早准备好的操典草稿推到炕桌中间,“王爷赏了我一个庄子,明天去南衙谢恩,总不能空着手吧!” 李君璞:“在哪?” 杜乔:“多大?” 段晓棠:“永安渠旁边,五十亩地。” 杜乔:还是武将好啊! 李君璞:第一次怀疑,舅舅当年是不是投靠错了人。 好在两人都是心性开阔之人,这点微不足道的心理活动很快过去。 李君璞:“怎么帮,”瞥一眼杜乔,“让长林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 段晓棠无所谓道:“这玩意交上去,王爷不一巴掌把我扇出南衙才怪呢。”转而对杜乔道:“没说你文章不好的意思,王爷他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吴岭和吴越两个人,捏着鼻子表演“父慈子孝”,全靠礼仪维系。 杜乔“故意”找茬,“我的文章花里胡哨?” 段晓棠举手投降,“绝无此意!” 李君璞将无意义的嘴仗拉回正题,“到底想怎么做?” 段晓棠:“不是想把练兵的办法搞一本操典出来么,先把第一篇给糊弄出来。” 李君璞:“糊弄?”着书立说是多么严肃的事情。 段晓棠换一个更严谨地说法,“《南衙右武卫操典练兵篇》(初稿),我已经把大部分内容搞完了,但还需要理清逻辑,文字上润色一二。” “玄玉兄,麻烦你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尤其是和兵书、军营例行规则冲突的地方。文字方面就靠你了,长林。” “考虑下王爷和将官们的文化水平,照《五字经》那样就行。” 杜乔默然,“河间王大约不会喜欢你这么形容他。” 李君璞惊讶道:“你写完了?” 段晓棠:“我从入营开始,就在不断添添减减,大概理出一个轮廓来。” 段晓棠经常和他们讨论,但李君璞没想到她早就落在纸上。 段晓棠把记录本拿过来,她的毛笔字是难看了些,但硬笔字还能看,加上字迹小,还能当批注一般用。“第一项内容队列,立正。听到口令,两脚跟靠拢并齐,脚尖向外分开,两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 落到杜乔的纸上,只有两个字,“肃立”。 段晓棠念一段,李君璞间或添上一两句,杜乔在纸上写下一两句不长不短的话,积累到一定量祝明月拿到一旁抄写。 屋里燃起十几根蜡烛,微弱而连续的烛光,将方寸之地照得亮堂。 月上三更时,终于将队列和体能理完,能告一段落。 杜乔揉揉酸痛的手腕,“这么一场下来,感觉我都会练兵了!” 段晓棠的原稿写的更详细,具体到每个动作的幅度标准。 李君璞却不觉得杜乔是“纸上谈兵”,因为他的感觉亦是如此。这会正翻看段晓棠后头没完成的武器、阵法篇草稿。 忽而微微皱眉,“床弩攻击城墙?”据他所知,段晓棠出征时并没有攻陷城池。 段晓棠:“我在右武卫校场旁建了一堵城墙,用营中的床弩对着它攻击。但中途被杜将军提醒,现在和军器监关系微妙,床弩的箭支得省着点用,所以现在只能射射城墙上的草靶,连盔甲都不敢套。” 其他衙门的八卦最是动人心,杜乔好奇问道:“军器监真克扣右武卫军备?” 段晓棠:“没呢,有备无患而已。” 杜乔:“要真这样怎么办?” 段晓棠:“王爷和大将军又不是摆设。” 李君璞是过来人,“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段晓棠笑道:“嘿嘿,到时关门放范二。” 管他撒娇卖痴,还是撒泼打滚,总之得把东西拿回来。 李君璞杜乔默然无语,范成明的杀伤力,关中郡县官员有目共睹。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普通人可招架不住。 祝明月将一沓纸递过来,“看看,哪里需要修改?” 第479章 钱的问题 三人各分几页检查,确认没有问题。 段晓棠伸个懒腰,“明天应该能交差,今天辛苦你俩了。” 杜乔坦然道:“没事,我离当世最能纸上谈兵的兵法大家不远了。” 祝明月誊写的是要交给吴岭的,林婉婉的字,自由奔放,至今只有三个人能一字不错的完全认识,她本人和两徒弟。 于是赵璎珞被叫来抄写一份,留着段晓棠往后看。闻言有些奇怪,“为何是纸上谈兵?” 杜乔侧身,面容在烛火中明灭,“赵娘子,觉得我能上战场?” 杜乔的身体不说弱不禁风,但绝对称不上强壮。 赵璎珞微微挑眉,“纸上也不错,陶冶情操。”也不知道从哪找出这个词。 杜乔:“齐地文武分野,不似关中文武并举。”似乎是解释自己“文弱”的原因。 譬如杜乔一心从文,秦景和葛寅一意从武。 李君璞:“各地风情不一,关中近草原,受胡风影响甚多。” 段晓棠:“这只是尚武的来由,崇文呢?” 祝明月:“长安、关中是天下的中心,世上最富裕的地方。机会多资源多,可以尽心培养子弟。与之相比,齐地困乏一些。” “归根结底一个字——穷。” 有限的资源,只能走一条尽可能接近成功的道路。 就像富裕地区的孩子会上很多课外的补习班兴趣班,而贫困山区的孩子,许多年后才知道少年宫是什么。 “大晚上能不能不说这样的话题,”杜乔捂住胸口,心口好像中了一箭,片刻后恍然道:“不过道理好似是这样的。” 如果父亲健在,家境优渥,杜乔不说到秦景葛寅的地步,但弓马是必学的。 段晓棠清清嗓子,“长林,不如趁现在有机会,把小时候落下的作业补一补?” 杜乔确信,哪怕幼时有机会练武,他仍会从文,因为实在不喜欢浑身大汗的粘腻感觉。“不用,我回去了!”立刻从炕上滑下去。 段晓棠在身后大喊,“注意巡查的坊丁!” 李君璞告辞,“我也回家了。” 段晓棠:“改天请你们吃饭。” 李君璞较了真,“改到哪天?” 段晓棠:“你们定。” 李君璞:“年前都没时间。” 段晓棠:“这么忙?” 李君璞:“年关难过!”说的既是他自己,也是万年县的普通百姓。 一大早段晓棠在南衙外避风处找到庄旭,先开口吐槽道:“这副模样,要不是南衙守卫见你面熟,非得当细作抓起来不可。” 庄旭简单解释,“躲着避风,哪里像细作?” 段晓棠左右打量,“你挑的这个位置吧,可以看清进出大门的每一个人。但大门那边不仔细调整角度,就发现不了你。” 庄旭冷哼一声,“南衙屹立多年,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位置。”敢站这儿都是问心无愧的,“东西呢?” 段晓棠从马鞍后的布袋里掏出文稿,递给庄旭。 庄旭打量袋子,同样的样式,绣着食铁兽。若不看布料,还以为要去恒荣祥领活计呢。 将目光收回来,一目十行看起来,队列和体能是左厢军练得最久也最熟悉的项目,庄旭自然不会陌生,“你怎么做到的?” 段晓棠之前可只有草稿,只有草的那种稿。 段晓棠:“点灯熬蜡弄到三更天,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创造一个奇迹。” 赶着死线交任务,她是专业的。 庄旭生出莫名的期待,“能不能赶在年前封印前,把所有的都写完?” 段晓棠脱口而出,“做梦呢!” 庄旭将稿件交还,交待道:“世子在里头,我去找祝娘子,你在王爷面前说话注意些。” 段晓棠比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 只要不当面说造反谋逆,咒骂皇帝,吴岭应该都不会计较。 段晓棠老老实实进南衙,规规矩矩在吴岭面前,把想了一晚上的套词说完,末了呈上稿件,“王爷,请你斧正!” 吴岭也好奇,段晓棠赶工一晚上能拿出什么东西。他是真正的行家,不会想杜乔一样产生“我上我也行”的错觉。哪怕纸上写的简单明了,细节标准比任何一座军营都仔细。 但训练的是人,执行的也是人,知易行难。 吴岭:“想了多久?” 段晓棠:“从接手练兵之后就开始想,这不是最终的定稿,以后还要不断优化。” 吴岭:“除了队列和体能,其他的呢?” 段晓棠:“思考并不完备,正在补充细节。不过列了一个目录大纲,王爷你看看,能不能提点意见。”从荷包口袋里掏出一页单独的纸张。 熟悉的张牙舞爪字迹入目,吴岭低声道:“你的字再练一练。” 段晓棠只有一种回答:“定型了,练不了。” 吴岭也不强求,他手底下连不识字的将官都有。转而仔细看纸上的罗列的内容,照段晓棠的构想,如果填充完整,武装一支轻骑方方面面足够了。 直到看到其中一行字,实在太过离谱,让吴岭不得不注意,“关中地区野菜大全?” 段晓棠:“本来想写的是野菜图鉴,但没找到画画的人。而且仅限秋季,其他三季的野菜,属下也没见过。” 吴岭质疑,“有何作用?” 段晓棠想起左厢军超了不知多少的餐标,“出征在外,有什么吃什么。采野菜补充可以减少粮食消耗。” 这属于段晓棠的个人癖好,吴岭暂且放到一边,“这一项放到最后,总共需要多长时间?” 段晓棠参照李君璞的时间线,“三到五年。” 吴岭早已看穿,这是别人做事的速度,段晓棠属于逼一逼能赶出东西来的人,“每三个月交一篇上来。” 从三年变成三个月,都不叫腰斩了。但对习惯快节奏的段晓棠而言,尚且充裕。面上装出勉强的样子,“属下遵命!” 吴岭简单翻过一遍,没发现大问题,“若照此练兵需注意何处?” 段晓棠老实应答:“花钱,”这个话题绝不是吴岭会喜欢的,“军士吃饱吃好,身体养好是训练的前提,否则只会自毁长城。” 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 第480章 两份文书 段晓棠离开之后,吴岭召来吴越,将稿件交给他,“如何?” 吴越一看行文格式和内容,知道是段晓棠交上来的。“确是左厢军训练之法。” 吴越常驻右武卫,即使不和左厢军一起训练,但路过大校场时见过无数次,往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项目,如今一一罗列在上。 吴越心中盘算一番,“父王,不若寻几位资深的将军再看看。”一来透透风出去,二来看看其中有没有暗藏的“玄机”。 段晓棠在练兵一道上的确有天赋,可她不是大吴将门出身,想法异于常人。 不是说段晓棠藏私,她教人恨不得倾囊相授。而是路子一旦走歪,左厢军其他人眼界见识、话语权都不如她,未必能发现修正。 比如当初的大断头阵,比如左厢军在关中花超的伙食费……往事不堪回首。 段晓棠的“毛病”父子两心知肚明,吴岭召来亲卫,“让韩腾、范成达来一趟。” 一个右武卫大将军,左厢军真正的统帅,一个是范成明的亲兄长,他俩是对新练兵之法了解最多,接受度也最高的人。 半个时辰后,左右两卫大将军前后脚进了南衙。 吴岭将报告拆成两份,“这是段晓棠呈上的练兵之法,目前只有队列和体能两部分,你俩先看看。” 写的浅显易懂,对韩范两位大将军而言,阅读全无障碍。只要不停下来思考,一刻钟多一点,就能全部看完。 上头的东西,都是段晓棠经过半年多实践得来的,绝不会再出现大断头阵之类的乌龙。 让范成达来评价:范成明照着学,都能练兵。 唯有一点让范成达很是迟疑,“段二,花钱如流水。”自己都没混到穿金丝软甲的地步。 练兵的前提是军士身体素质有保障,范成达比其他人更清楚,范成明胜利归来,一文钱没给家里拿回来。 左厢军所有缴获归公,在座之人心知肚明。用战利养兵,当然是最合适的办法,但两卫格局已定,让一群高阶将官把利益吐出来是不可能的。 如何给军士身体打熬底子,就成了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韩腾:“左厢军出征之前,用的军中份例,饮食调整一二,可以支持。” 饮食上浮一二成,打出对战土匪,无一伤亡的成绩,算下来肯定是赚了。 右武卫有当初吴岭掏小金库补贴的一部分,总体算下来倒是可以承受。 左武卫在这方面先天不足,军士人数众多,又没有贴补,难上加难。 范成达抛开这一节,继续看其他的部分,“为何先训练队列?”怎么站怎么走怎么跑还用教么,又不是要抢千牛卫监门卫的活计。 吴越:“培养军士的服从性,让他们明白听号令行事。” 关键是体能军阵之类内行才看得懂,但队伍列得整不整齐,谁来都能瞧明白。 士气足,令行禁止,任谁见了都觉得前途无量。 反正每次吴岭和韩腾看过后,掏钱掏资源都很爽快。 南衙多骑兵,而段晓棠罗列的项目重点训练的是人,人与马配合训练的部分少,重点也是磨炼军士的体能。 几人讨论一番,字面上看不出问题,但段晓棠“前科”甚重,加之又有金钱大棒悬在头顶,还得看实践。 范成达:“王爷,属下可否抄录一份?” 吴岭:“待会让人誊写完毕,给你们送一份过去。” 范成达:“多谢王爷。” 韩腾回到右武卫,即有亲兵上前,“大将军,刚刚段校尉送来一份文书。” 这是段晓棠回来后,让尹金明等人抄录的,一份送给韩腾,其他几份交给底下人研究。 韩腾捋捋花白的胡子,看来不用等吴岭送来了。段晓棠人情世故虽有些糊涂,但为人下属的本分却时时不忘。 庄旭和段晓棠分别后,径直带人去昭国坊。 今日的恒荣祥外头有些“冷清”,再没有上次清仓大甩卖的身影。 故而见面第一句,庄旭就问道:“祝娘子,外面不摆摊了么?” 祝明月:“余下的货物不多,摆摊只会浪费人力和时间。”将账本推过去,“庄校尉,先看看账目。” 这几日所获,比上次略低,但总价加起来,早超过他们给出的底价。 祝明月大约能得几百贯,于常人是一笔巨款,但与她所担的风险、耗费的心力全然不成正比。 庄旭:“祝娘子,货物还剩多少?” 祝明月:“不到总数一成,多是些不好出手的东西。庄校尉,我打算将它们尽快脱手,你看如何?” 怎样才能最快脱手,当然是清仓大甩卖。 庄旭没想到祝明月出手这么快,不到半个月就能处置得清楚明白。 庄旭:“祝娘子做主便是,尽快落袋为安最好。” 本就是没本的东西,再怎么甩卖,也是他们赚了。 除了祝明月这一块,还有些古董字画,左厢军此战所获,将是一笔看起来庞大的数字,可惜他们花的也多。 老规矩,庄旭写下收条,带着金子和做好的衣裳鞋袜离开。 华阴山谷私兵几百双鞋,从春天做到夏天。左厢军几千套衣裳鞋袜,十天时间完成大半,年前便可以交工。 以左厢军当前的训练强度,不说其他,鞋子定然费的厉害。 庄旭离开前问道:“祝娘子,以后还能找你做衣裳鞋子么?” 祝明月:“可以,不过那时得重新商量价钱。” 庄旭:“价钱不成问题。” 祝明月含笑不语,你们真是对段晓棠在养兵上花钱的大手笔一无所知。 晚间范家兄弟两带回两份一模一样的文书,范成明瞟一眼,“哥,你有啦!” 范成达无心解释歧义,“王爷给的。” 范成明平时混不吝的模样,范成达也不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左厢军最开始训练,饮食如何解决?” 韩腾既说饮食调整一二即可达到,关键怎么调整。 范成明还以为要问什么机密呢,“份例中的所有豆类拿去磨豆腐,肉食换成更便宜的猪肉。鸡蛋有条件就吃,没条件硬挺着。” 第481章 去往田庄 军中大牲口多,磨豆腐不成问题。梁景春天天和肝脏打交道,提过猪肉涨价,但相较羊肉鸡鸭仍是便宜。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 范成达:“能成么?” 范成明:“段二以前当厨子的,怎么吃比寻常人清楚得多。不过像豆腐这些,不能仗着来源方便天天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范家兄弟俩一样的饮食习惯,一样东西不说吃到吐,少说要到厌烦的地步才换。 范成明:“比如第一天吃豆腐,第二天不说换成冻豆腐,也要炖个青菜萝卜换换口味。” 范成达:“还要换口味?” 范成明老实点头,“段二说,人总吃一类东西对身体不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得吃些。现在没钱,就勒紧裤腰带凑合凑合。” 天知道,庄旭听见这话时,脸都快绿了。 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天天挠头算油盐酱醋。 范成达:“段二不是不吃野味么?”天上飞的都是野味。 范成明:“鸡不也能飞一段么。” 范成达无心讨论鸡的飞行能力,想起左厢军用的铁锅。小声问道:“用铁锅会方便些么?” 范成明默然,方便是方便,但也吃得多。“左厢军一个营三口锅,配上十个人就能整治出一千人的饭食。”而照原来的安排,一个伙少说出一人,就是一百人。 “左武卫三万人,将近一百口锅,一次拿出几千贯钱。再说军器监会给我们打锅么?”外头的小铁匠铺接不起这么大的任务。 “段二改成铁锅做饭,一是出征有了缴获可以支持,二是嫌分伙就食浪费时间,大锅饭节省下来的时间全部拿来训练。” 范成达冷静一想,刚起步不用下这么大本钱,“往后让梁五他们来找你玩。”近距离观察左厢军怎么训练的。 范成达倒想亲自去观摩一二,无奈位高权重太显眼,韩腾年老折腾不起,底下的杜松等人可不是吃素的,平添麻烦。 范成明无所谓,“来就来呗。”转念一想,“哥,你知不知道,南衙哪位将官擅长先登城墙?” 左厢军倒是找出几个有登城墙作战经验的军士,可普通军士的眼界和视角,和将官肯定不一样。 范成达:“为何问这?” 范成明:“我们之前攻打过一个私兵坞堡,在围墙上吃了点亏。段二回来在校场上建了一堵围墙,一段城墙训练。但中间有些关节始终想不通。” 段晓棠死磕的本事,谁见不得说一声佩服。 南衙将官有登城作战经验的不少,但范成达揣摩两人的意图,肯定是想“请教”一番,只这一条就能将大部分人排除。“右御卫定远将军蒋乔,早年拜将便是因为先登城池。” 范成明琢磨片刻,既不认识本人,又不熟悉他家中子弟。“哥,能不能牵牵线?” 范成达爽快答应,“没问题。” 段晓棠今天点选两个亲兵,分别叫曹学海、于广富,晚上带回家,安排和孟二良住在一间屋里。 和恒荣祥一样的大通铺,炕脚立着一排柜子。 孟二良交待:“家里规矩简单,郎君娘子怎么说就怎么做。只一条,无令不得去后院。” 不仅他们几个男人,连陈娘子她们都不能随便进几人的卧室。 曹学海于广富连连点头,好人谁往后院钻。 次日休沐,一家人早早吃过朝食,汇合从白秀然处借过来的十个压场子的家丁。 一行人或骑马或乘车往城外田庄去,连陈娘子也一起去,她以前住在乡间,武功距离长安不远,农事差距不大。 段晓棠问两个亲兵,“昨晚在家里睡得习惯么?” 曹学海活络些,“回校尉,习惯得很。没想到有火炕,暖和极了。” 照右武卫的财政情况,哪怕用泥砖盘炕,只能看明年有没有机会。 段晓棠:“你们在家里缺什么,我若顾不到,就找陈娘子。” 曹学海:“什么都不缺,柜子里还有两身换洗衣裳呢。” 段晓棠:“行,你们也别客气见外。” 冬日骑马可不是什么好体验,林婉婉等人全缩在马车里。 几个人聚在一处商量小田庄怎么安排,赵璎珞提议,“种些花如何?” 林婉婉:“喜欢什么颜色?” 赵璎珞:“紫色。” 林婉婉:“给你种漫山遍野的紫河车,好不好?” 赵璎珞先前没觉得哪里不对,见其他人笑的前俯后仰,才反应过来,紫河车是个什么东西。 抓住林婉婉一阵捶打,“你个促狭鬼!” 马车厢不隔音,段晓棠忍不住道:“林大夫,你想搞个大新闻,把我们一块送进大牢么。” 哦,不对,不该叫新闻,几百个和尚都不够超度的,应该是几百年后,都会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的恐怖故事。 林婉婉的大名上不上正史或者医学教科书是未知数,但一定会出现父母吓唬孩子的睡前故事里,“再不听话,林大夫就要来抓你了”! 于广富先行一步去田庄报信,等一行人说说笑笑赶到庄子,彭十二等人早已等候在路边。 段晓棠下马,说道:“彭庄头,这些是我的家人,以后田庄上的事,交给她们管理。” 彭十二:“是。” 祝明月下车,“彭庄头,我姓祝,先带我们去田庄四周走一走。” 上次段晓棠只是简单略过一遍,这会他们准备充足,非得将方方面面考察到。 林婉婉听段晓棠介绍周边情况,感慨道:“香积寺啊!”充满历史厚重感和血腥的地名。 彭十二:“娘子若要拜佛,小的安排人带路。” 林婉婉摇头,“不用。”小声问段晓棠,“要不要做点准备?” 段晓棠:“什么准备?我又看不到哪一天!”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这样的洒脱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平坦的田地看过,彭十二带一行人上山。 两座山不是小山坡,只论面积,比田庄大多了。 第482章 田庄筹备 为了出门,所有人穿的都是方便行动的衣裳。 祝明月一只手被戚兰娘牵着,一只手拎着袍角,问道:“彭庄头,山上平时来人多么?” 彭十二:“从前大山无主,都是附近山民过来捡野菜柴火。”现在有主,倒不知道是怎样的说法。 彭十二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花大把银钱买山,又种不出粮食来。 祝明月:“山中有大型野兽么?” 若是有,那些纨绔子弟不是喜欢打猎么,让段晓棠把范成明等人叫来,好好清理一遍。 彭十二:“顶多是些野鸡野兔,大的野兽没有。我们这儿虽离终南山不远,却近人烟,野狼老虎不敢来的。” 段晓棠拿着望远镜,详细记录下整座田庄的大小地形。 祝明月登高望远,见远处有几座民房,手指道:“那些是庄上的房屋,还是附近村民的家?” 彭十二:“村民的。” 祝明月:“村子叫什么?” 彭十二:“王才里。” 林婉婉反应过来,“王姓居多?” 彭十二解释,“取财运旺盛之意。” 林婉婉极其满意,“好名字!” 祝明月:“村里多少户人家,有没有着姓,多是自耕农还是佃农?” 彭十二:“回娘子,四五十户人家,多是小姓佃农。” 祝明月拧眉问道:“村里有其他田庄么?”租地肯定是就近原则,五十亩地哪够一村人分。 彭十二:“王才理称得上大块田地的还有两家,一家主家在礼部做事,一家是后妃的娘家。” 彭十二的主家原本也不是什么遮奢人物,不过祖宗有些余泽。河间王府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王府给的价钱尚是公道,给他换了一块更远但更大块的地。主家高高兴兴地把地换了,田庄上连人一块留下。 王府出面费尽周折换来一块地两座山,段晓棠哪怕在两个邻居映衬下官卑职低,显然也不是好惹的。 庄子上所谓的下人,只有三户人家,挤在两处屋子里,彭十二家先来,便任庄头。 祝明月占了彭十二家正屋见人,“屋子是你们自己起的,还是原先主家修的?” 彭十二:“主家建的。” 祝明月:“现在有多少地赁出去了?” 彭十二:“自种三十亩,余下二十亩赁出去。” 祝明月:“现在地上种着粮食的约有多少?” 彭十二:“八亩地,多是种的麦子。” 祝明月:“往后地都不往外租,种下的明年来收了便是,少收一成租子。已经订了往后租约的,一亩地赔一斗粮食,好生好气请他们去寻其他土地。” 彭十二为难道:“娘子,如今庄子上只剩口粮。”前主家把粮食、牲畜、农具都带走了,只留几个老弱在这里。 三户人家,加起来十个出头,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照庄户人家的眼光来看,都是不怎么能干活的。 前主家把他们留下来,既做了人情,又甩了负累。 祝明月转头问赵璎珞,“盘点结果如何?” 赵璎珞:“只剩几把锄头和镰刀。” 祝明月转头面向彭十二和一众庄户,“过几日我会派人把粮食、过年的用度都送来。” “开春后重新建房子、牲畜、农具、种子、禽苗会一一到位。只有一个要求,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 听见有禽苗,人群中的女人眼睛都亮了几分。 段晓棠抱手站在门边,“彭庄头,有地窖么?” 彭十二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个措手不及,“回郎君,没有。” 段晓棠:“锄头铲子在哪?” 赵璎珞补充,“只有五把铁锄头,没铲子。” 祝明月:“彭庄头,麻烦你去村里借几把锄头铲子柴刀来。孟二你跟着一起去,买些蔬菜肉类,再看看有没有石灰,买一些回来,越多越好。” 祝明月来之前,没想到田庄只剩一个空架子,差点落得一个徒手刨坑的地步。 彭十二和孟二去村里筹备物资,段晓棠领着亲兵家丁准备挖地窖。 祝明月站在一旁提醒,“记得给我挖两口坑。” 段晓棠在庄子上转了几圈,没找到现成的地方,最后只能在屋子后挖,方便平时照料。“待会在远一点的地方挖,毕竟装水,万一漏了,淹着我们的韭黄蒜黄就不好了。” 这时节哪怕种下去,生长顺利也赶不上过年,顶多积累经验换换口味。 为了一口吃的也是拼了! 段晓棠拄着锄头立在一旁,左看右看,“地窖怎么挖来着?” 家里的地窖是陈娘子叫来祝三,和孟二良一起挖的。等段晓棠回家,已经挖好了。 于广富心理素质一般,被段晓棠看的不自在,“校尉,我就挖过陷马坑。” 最后还是一个借调过来的家丁说自己会挖,段晓棠让他指挥,顺着方向连挖四个。 让段晓棠在校场跑圈或者做各种战术动作都行,但让她干农活,对不起,真不行。 挥舞几下,只能将锄头交给其他人,退到一边来。 祝明月佯做摇头叹息状,温柔的面庞吐出的却是无情的话语,“战五渣。” 段晓棠早接受自己连纸上神农都不算的事实,“你行么?” 祝明月的一大优点,诚实。“不行。” 林婉婉凑过来,“这时候我们需要一本神书,《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段晓棠眼睛陡然一亮,“你看过。” 林婉婉目向远方,声音无限怅惘,“听说过。” 早知有今日,说什么也要把穿越三大神书背个滚瓜烂熟。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宝藏近在眼前,却不知道拿。一朝穿越只能白手起家。 如今庄子上的人家,大多聚在厨房帮陈娘子准备饭食。 祝明月走到门口问道:“庄子上有稻草么?” 一个干瘦的女人应道:“有。” 祝明月:“待会抱几捆过来。”另指了一个看着健壮些的男人,“吃过午食,去山上砍两捆竹子回来。” 昨晚商量的时候,林婉婉走了一会儿神,隐约知道是想试验造纸。但祝明月越过庄头,直接指挥下面人,失了平时的稳重,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林婉婉:“祝总,打算造宣纸还是花笺?” 祝明月咬牙切齿道:“草纸。” 第483章 韭黄蒜黄 草纸,顾名思义。 通常三种解释,第一种是它的的来源,芦苇稻草制作的纸张,后面两项就和它的用途有关。 第二种,草稿纸。 第三种,厕纸,或者说手纸。 林婉婉穿越之初敢畅想抽水马桶,后来才知道想的太简单。 祝明月一辈子没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在二十岁后全受了。 往事不堪回首。 林婉婉不敢想象,继续问下去,祝明月会不会提刀砍人。 林婉婉:“祝总,祝你成功。不,祝我们成功!” 纸张贵重,在生理问题上,不值一提。 彭十二和王才里村民比邻而居多年,一个大家仆,一些小家民,彼此相安无事,倒处出一些香火情分。 敲开几家相处不错的人家家门,直言道:“新主家来,要挖些土,庄上农具准备不足,可否借用一二。” 冬季农闲,大部分人都会借给他,只嘱咐一句,“莫要损坏。” 彭十二:“知道的。” 孟二良顺势在这几家里买一些米面粮油,若走到佃农家中,彭十二半点不提明年地不继续往外租的消息。 一点点小算计,补偿的粮食没有到位,说什么都是虚的。 再者祝明月等人正在庄上,若农户真到面前讨个说法,反倒是冲撞。 土地和房屋不同,民以食为天,真正的买卖不破租赁。 已经种下去的粮食,肯定是没变数的。 今天在村里走一圈,以乡村消息传播的速度。不到夕食,王才里所有人都会知道小田庄换主家,有些人心里早该有打算。 农家饭食着实称不上好滋味,祝明月等人宁肯去吃些清炖的白菜萝卜。 饭后,各司其职。 段晓棠带人继续挖地窖挖水坑,限于能力,她主要当监工。 几个家丁保护林婉婉继续上山,考察山上的环境和药材。 祝明月等人拿着绘制的铅笔地图,四处指点,间或将段晓棠找来一起商量。 祝明月:“山脚下和山谷间的地势平整,应该能开出一些土地。” 论对土地的了解,陈娘子远超其他人,“约有二三十亩。” 开荒后向官府报备,可以减免部分赋税徭役。 关中近长安地区的熟地,一亩地数十贯,还是有价无市。 听起来一本万利的生意,下一把力气,就能净赚一笔钱,田庄和王才里的百姓为何不做,难道他们天性懒惰? 首先要将地块上碎石捡完,去除杂草,再用锄头将板结的土块一块一块敲开。 以段晓棠的体能,未经过长久的农业训练,挥几下锄头也受不住,何况其他人。 有牛是最好的,犁得深犁得快。但一头牛多贵呀,比一个人还贵。 接下来要给地灌溉,王才里田庄有个好处,离水渠近。但离得再近,也要挑着水桶走上几百步。 还要不断给它施肥,连续几年,这块地重获生机,方才可以种植。 开荒一亩地,何止折几年寿。 眼前这一片生荒地,开荒所需的人力物力绝非小数。 靠田庄几个老弱,何异于登天。 祝明月没想一口吃成胖子,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人力不够,可以雇人买人,也可以买牛补充。 肥料不足,可以堆肥。 都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祝明月将开荒落到待办事项上,“河边的土地全部留下来,不种。” 照常理说,靠水源的土地,最该耕种,因为取水方便。 可祝明月有更重要的规划,水磨、水纺车……一切可以靠水力驱动,节省人力的机械。 段晓棠:“挖几条水渠连通,现有的几块水田有些小,拿来种莲藕养鱼不大够。再挖池塘工程量大,不如用水渠。” 祝明月无暇和段晓棠争辩,挖池塘和水渠哪个工程量大。“以后再说。” 只要她们不打算研究杂交作物,田庄往后都不大可能种水稻小麦之类的主粮。 说白了,这就是他们的一个种菜育种基地。 祝明月继续在纸上记录要点,“养猪场要建在下风口,建筑材料用砖石。” 养猪是必须的,一来吃肉,二来收集肥料。 祝明月问道:“鸡怎么养,想明白了没?” 段晓棠:“散养棚养都试试,找两个离得远的地方,分散风险?”不然一场鸡瘟下来,全完了。 祝明月合上本子,正色道:“你是会母猪的产后护理,还是懂人工孵化小鸡?” 段晓棠诚恳道:“都不会,但想得美呀!” “鸭子也可以散养在水渠里,若是养在河边,撞上水车这些,被搅进去怎么办?” 段晓棠根本不清楚水车、水磨是何种构造,只能拿现代机械类比,被搅进去只剩一堆鸭肉渣渣。 祝明月真服了两个合伙人,万般想法只靠说。“你俩今天回去,好生想想,到底想在庄子上安插哪些部件,相关的技术储备有哪些?” 若真是有可行性的计划,可以找相关的技术人才施行。 而不是现在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描画一通。 祝明月:“现在不急,反正开春后再行动。”手往地窖方向一指,“地窖好像挖好了,快去给彭庄头他们讲讲接下来该怎么做。” 十来个壮丁投入挖土大业,怎能不快。 段晓棠趴在洞口,确定底下可以正常呼吸后,弯腰下去走了一通,再爬上来,“铺些熟土在底部。” 交待彭庄头,“左边两口种蒜黄,种植在苗土上浇透水。地窖口用厚实的草席覆盖遮光。后期每天中午揭开通风一次即可。” “西边两口种韭黄,先试试同样的办法。” 实际是段晓棠不清楚韭黄的种植办法。 “明天孟二会把蒜种和韭菜根带来。” 彭十二这会才反应过来,“郎君挖地窖是为了种菜呀!”还以为是储菜用的呢,不过蒜黄和韭黄闻所未闻。 段晓棠点了站在彭十二身边的两男两女,“你们各认领一口窖,蒜黄种的最好的,奖励一贯钱,韭黄奖励一贯半。” 四人立刻迸发出极大的热情,选出自己要经营的地窖。 段晓棠:“彭十二统管,不明白的地方让孟二传信给我。” 第484章 种田游戏 祝明月站在两个新挖的水坑旁边,指挥人手行动。“将劈开的竹子和稻草分别放到两个坑里去,撒上石灰倒上水,顶上盖上木块,防止漂浮起来。” 再看不远处的地窖,补充交待道:“小孩子多注意些,提醒他们别到水坑地窖边玩。” 为方便照看,地窖和水坑都挖在屋子附近。 田庄里有两个小孩子,看起来身形伶仃,祝明月没问过年纪,估摸不超过十岁。 祝明月找到彭十二,“彭庄头,庄上还有哪些缺的,你说说,明天我让孟二一起送来。” 彭十二思量一番,其他需要的种子、牲畜祝明月都会提供,“娘子,暂时没有。” 祝明月:“行,若庄子上有事,你进城去胜业坊五谷豆坊找我。新年前,你们除了照料地窖里的菜,摔些泥胚预备开春建房。” 彭十二暗暗思索,看刚才祝明月等人挑剔的模样,定是不肯住泥胚房的。给谁住的还用说么。 哪怕泥砖房,也比他们现在的屋子好。 以祝明月的性子,现在不肯开工,绝非资金问题。 冬季土硬,挖地需要更大的力气,这是客观的条件限制。再者以当前的风俗习惯,想工人年前年后接着开工,不大可能。工程干半截撂到一边,祝明月难以接受。 不如等开春后,天气变暖,李匠人从繁忙的盘炕工程中抽出身来,一次性做完。 祝明月:“另外,你和村里的佃户商量退租的时候,和他们提一提,年后庄子上招短工。开山挖渠建房都需要人手。” 他们不是本地户,肯定不能照邻里间搭手的规矩,是要付报酬的。 彭十二:“是。” 另一头林婉婉挎着小竹篮,身后家丁扛着锄头。 这一片山岭不比赵大夫村里的山大,原生的药材种类亦不多,只能说聊胜于无。 将现有药材记录一通后,兴致缺缺的下山。 下山后,林婉婉洗干净手,扑到祝明月身上,“祝总,资源不是很丰富。”捡漏肯定是捡不着了。 祝明月:“到时候看,要不要把一些没用的树木,砍了当柴烧,补种其他果树药木。” 林婉婉:“真砍呀!世上哪有全然无用的植物,用处不在东边就在西边。”甚至是她们不知道的用处。 祝明月:“不然你说,往后买来的苗木种哪儿?” 林婉婉挠头,“田间地头行不行?感觉自己是真在玩一个种田游戏,禽舍、工坊一会往东挪,一会往西挪。” 祝明月:“若真是游戏,随便怎么挪动。但这是现实,一个不好减产甚至绝产。” 也就她们不靠地里的产出过活,才能说的如此轻松。 祝明月:“种药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林婉婉吐一口气,“赵大夫不是退休回乡了吗,打算去找找他。就算不过来,当顾问给点意见也好。” 林婉婉在药学上瘸了一条腿的事,但凡熟悉的人都清楚。 虽然现在辨药已经不成问题,但多数时候,还是一个趴在《神农本草经》上赵括。 这么一想,身边的赵括真是各行各业都有。 祝明月不懂种植药材,不过都是土里种出来的东西。“到时拨你两个菜农照应着。” 林婉婉解释,“祝姐姐,种药不是种菜!” 祝明月有充分的理由,“挖土浇水这些活计,是你能做,还是赵大夫能做?” 老实说,赵大夫哪怕农家出身,抛下农活从医数十年,挖地的本事恐怕和林婉婉半斤八两。 千头万绪,堆在祝明月眼前。 正如林婉婉所说,她们好像在玩一个种田小游戏。不同的是,游戏中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松将农田禽舍工坊安排妥当。 而现实是,一旦工程开启,每时每刻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真实的。 好在她们还有一个月时间,慢慢筹划。 戚兰娘从田地边回来,“明月,看过地里的麦子蔬菜,地力一般。”照品级来分,肯定够不上肥田。 祝明月早有预料,靠河近水,管理如此粗放,原主家估计不怎么细心照料。 若是以前,祝明月说不定直接拿豆渣填地,能挽回一分是一分。 但现在豆渣是可供人饱腹的食物,草木灰和粪便供不上,只能另想他法。 祝明月眼神望向不远处的山岭,“到时从山上挖些腐土回来。”大山是一座宝藏。 戚兰娘不知这种办法,“有用么?”相处久了,也知道几人学识丰富,但通常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吴岭等人常腹诽段晓棠路子走的野,其实不是野,她走的是堂皇大道,只是知晓方向,辨不清脚下的路。 只能四处蒙头乱撞,希冀找到最近的道路。 祝明月:“到时试一试,等牲禽养起来就好了。”相信那些大家伙小家伙,造“肥料”的能力。 祝明月忽而想到一件事,“先前处置书籍的时候,你们在书店里有没有见过一本叫《齐民要术》的书?” 赵璎珞:“这是什么书?” 祝明月:“农书。” 戚兰娘迟疑,“农书小众。”看得人更少,书店恐怕没有,更可能是收藏在高门大户之中。 祝明月同样想到这一点,“到时找一找。” 现在真是不便利得紧,想要一本书,捧着钱都找不到,要托关系托人情,大概率还借不到。 现代讲求知识付费,而现在付费也找不到知识,人还嫌弃铜臭。 当初她们处置书籍的时候,将市面上少见的书本内容都抄录下来,留待往后慢慢阅读。 祝明月本质上并不在意,一本书承载的历史,孤本善本,纸书还是竹简于她无异。在意的是上面的内容。 一行人在庄子上“祸乱”一通,留下无数“烂尾工程”,收拾包袱款款回城。 段晓棠回家后,用墨笔在大幅白纸上将田庄地形图拓印下来。暗暗吐槽,画营防图都没这么精细过。 祝明月用铅笔在旁边用小字标注,若有错误,即用面包糠擦去。 几人嘴上说着要建禽舍工坊种药材,实际最关心的还是菜地。 第485章 神神秘秘 祝明月:\"蔬菜集中种在一处,由专人管理,不和庄子上的短工、村民接触。\" 所谓的专人,要么是她们自己带人去,要么是买人去。 世事变换太快,已经外露的种子无所谓,可其他的作物,尤其是玉米和土豆,要仔细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与当前大部分庄园、田庄的粗放管理不同,她们地块小,非得精耕细作不可,将每一块泥土用到正途上。 想必未来好长一段时间,家里都要时不时拿出来讨论一二。不到完工不算完。 次日清早孟二良赶车带着给庄子准备的物资,一路去王才里,周木匠和一个新收的徒弟撘顺风车。 李匠人近来盘火炕的活计做的风生水起,连带着老关系户周木匠也沾光,帮人做了不少炕柜。 不过炕柜这种家具,丰俭由人,加之能做柜子的木匠比比皆是,竞争太大。周木匠倒没那么忙碌。 平板货车上堆满种子、农具和粮食,徒弟身量小,缩在车尾巴上。 周木匠和孟二两一左一右坐在前头车辕上。 周木匠问道:“孟二哥,祝娘子他们真买庄子啦?”长安周边的土地可是天价。 孟二良摇头道:\"不是买的,郎君出征有功,王爷赏的。\" 周木匠:“段郎君前途无量呀!” 虽然段晓棠的职业路径是个谜,可每年出征的将领那么多,没听说吴岭给人送田庄呀! 周木匠:\"我邻居岳家的同乡的亲家在三水,说右武卫剿匪剿得干净,一点没侵扰民间,他们来长安跑商都方便多了。\" 孟二良与有荣焉,“所以王爷才赏郎君庄子呀!” 周木匠叹息一声,“段郎君和气,领兵没话说。但明年也不知南衙会派哪一卫。” 哪怕今年左厢军将关中扫荡一新,但土匪和地里野草一般,一茬接一茬。总有人会活不下去,落草为寇。 孟二良是奴仆,只要祝明月他们日子过得下去,外头的风雨就和他无关。反倒看得开些,“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呗,说不定还是郎君出征呢。” 周木匠只能往好的地方想,“希望如此。” 一车人一路闲谈,很快到王才里的地界。 从大道拐进田庄的地界,停在彭十二家门口。 周木匠大喊一声,“彭庄头,人在么?” 旁边屋子一个小孩子挪出来,从门口伸出一个大脑袋,怯怯说道:“庄头他们在地窖里。” 地窖虽离屋里不远,但在地下,未必听得清楚。 孟二良跳下车架,交待一声,“我去找他们,周师傅你等等。” 孟二良三步并两步,快步走到地窖口,随机挑选一个,趴在洞口喊道:“彭庄头,在哪?” 昏暗的地窖里辨不清人物,只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回道:“庄头在韭黄洞里。” 孟二良不得不往旁边挪两步,分别冲两个洞口喊道:“彭庄头,我孟二良,送东西来啦!” 半晌后彭十二灰头土脸扶着腰从地窖里爬上来,招呼道:“孟管事来啦!” 几户人家虽是为段晓棠的赏钱方才如此尽心尽力,但到底是为了事业,不然在前头吊个胡萝卜作甚。 孟二良:“彭庄头,我把东西送来了,你带两个人来搬一搬。” 把几个劳力带来马车前,孟二良介绍道:“米粮先送了一石过来,还有一百斤的豆渣,拿来烙饼煮食都行。农具有锄头、镰刀、铲子、柴刀……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报回去给娘子定夺。” “这边两袋,一袋是韭菜根,一袋是蒜种,待会照郎君昨天教的法子种下去。” 彭十二示意几人过来搬粮食种子,抬手摸到蒜种的一麻袋底部有些湿气,“这,这,怎么是湿的?” 孟二良:“郎君说就是要先在水中浸泡。” 随即从马车中间取下一个包裹,“这是娘子给你们准备的新衣,大人小孩都有。” 彭十二手上的泥土没洗干净,只敢用胳膊夹着包裹,暗道新主家对他们着实不赖。 马车上的东西被搬下来大半,孟二良扛起一个细布袋子,里头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石灰。 昨天从村里换回来的石灰,对祝明月而言,聊胜于无,今日千叮咛万嘱咐,让孟二良买一袋石灰重新洒进去。 苦什么都不能苦她的造纸大业。 孟二良离开,周木匠没和庄子上的人搭话,只和徒弟安安静静地从车上下来,眼睛四处打量。 附近只有两处破破烂烂的房屋,联想到来找自己之前,孟二良先去的李匠人家。 虽不知道祝明月的想法,只要想到她找自己来作甚,往后的动作绝对不小,对泥瓦匠而言,大活,绝对是大活。 孟二良只让彭十二去清点物资,下种。独自带着周木匠师徒俩去河边,从头走到尾。 孟二良:“这一截河岸,都是娘子他们的,今日特意请你来看看,娘子想要的水力器械,能不能在这里架起来。” 祝明月最怕的就是人工渠道,不如天然河流的水文条件。 周木匠仔细勘察一番,斟酌道:“水车不成问题,水磨和水碓等物什,古已有之,得回去问问几位前辈细节。” 时至今日,周木匠早知,祝明月铁了心要做的事情,绝不怕花钱。 普通人承担不起水利机械的成本,对她而言,不是问题。何况这些东西与她的生意息息相关。 哪怕自己不会做也没关系,只要能找到会做的人来,一样有钱帛拿。 唯独一样,水力纺车闻所未闻,该不会要从头做起吧。 周木匠:“孟二哥,麻烦和庄头打个招呼,我往后大概要带几位前辈叔伯实地来看看。” 孟二良:“行。” 段晓棠可不知道,祝明月行动力超强,已经让周木匠去河边看能不能架水利机械。 盯完上午的训练,被范成明拉进公房,连亲兵都遣出去,大门一关,连带庄旭一块头碰头商量事。 段晓棠十足嫌弃,“你们想干什么?” 范成明:“商量事呀!” 段晓棠手指着门,“知不知道这种情况,人趴门上就能听到动静。” 范成明恍然大悟,“那我们说小声一点。” 第486章 左卫右卫 段晓棠对范成明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拉开门,让亲兵们去院子里守着,屋门敞开,外间景象均落于眼中。 段晓棠:“只要不是打算看机密文件,这样就行了。” 关门作甚,以右武卫大营的房门情况,指望隔音才是奢望。 庄旭附和道:“不错。” 范成明伸出手,将段晓棠虚揽回桌边,依旧压低声音说道:“左厢军的将官,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段晓棠心头一紧,“人找到你跟前来啦?” 哪怕外间无人,范成明依然左顾右盼,显得形容鬼祟,“不止我,连大将军、我哥那儿都有人去走动。” 段晓棠把椅子拖过来,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平淡的声音问道:“没人找王爷和世子?” 庄旭不介意挑破,“一般人真走不到他们跟前去。” 吴岭不提,吴越以前和南衙大部分人都没交情,性情又有些内敛,万一路子没活动开,反把人得罪了,得不偿失。 段晓棠语气一滞,带着一丝嘲讽道:“没人来找我呀!” 庄旭描补道:“大概看你练兵忙,不想打扰。” 薛豪倒是卖过好,但你俩指定合不来。 范成明戳破幻想,“你也不想想,你在外头人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练兵都是夸赞的。 段晓棠眼角抽了抽,夹杂一丝无奈,“我的形象不都是被你们拖累的么。” 范成明:“别说的自己好像多无辜,我可从没让手下人扮过女装。” 庄旭一手抓一个,把两人按在位置上,“别斗嘴,说正经事。” 一个扮女装,一个下蒙汗药,大哥不说二哥,都是冤孽。 段晓棠:“非得进人?” 范成明觉得现在的格局非常合理,段晓棠练兵统兵,庄旭管后勤,自己应付官面上的差事。他们三个合作无间! 平白添几个人进来,左厢军的小船指不定怎么翻。 庄旭不得不道出现实,“我们出征时,六品长史带两个将官指挥一千人说的过去。” “后来范二阵前拜将,不得已而为之,战时规矩不必那么严明。但现在回营,满打满算只有三个将官,说不过去。” 尹金明等人亦是将官,可惜官品太小,在右武卫毫无根基。 三个人统领三千南衙正规军,不合规矩。 范成明:“如果真要进人,你想要什么样的?” 他们先出手,还有一定的主动权。 不然等南衙或者营中调令一到,还不知道什么脏的臭的一起来呢。 段晓棠:“之前和宁将军合作挺愉快的。” 范成明稳住自己快要崩坏的表情道:“死了这条心吧,他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走,要么他升官。”他和宁岩平级,一山不容二虎。 为表心意,范成明甚至在椅子上重重地摩擦一下,以示绝不离开左厢军的心意。 段晓棠深知,哪怕之前和宁岩相处愉快,不代表宁岩做上司,会比在范成明手下自在。 庄旭琢磨一番宁岩在关中的表现,“有本事有经验,但不多话不多事,对不对?” 不待段晓棠开口,范成明先发声,“对,就是这样的。” 段晓棠一噎,谁不想要这样的下属,干得多拿得少,毕业三年,十年工作经验。 庄旭默然,宁岩未必不想“多事”,但当时不是被吴越“无情镇压”了么,后来见识过段晓棠的本事,只能偃旗息鼓。 话音一落,三人齐齐沉默。这样的好下属好同事上哪找去。 段晓棠缓了一会,才问道:“营中有这样的人么?”她人面没有范成明和庄旭熟。 庄旭摇头,“应该没有。” 有本事的人都是有脾气的,上哪找那么好拿捏的面团。 段晓棠叹口气,“营里没有,不然左右十二卫海选一圈?” 范成明:“我劝你,还是先在右武卫里挑挑拣拣吧。” 段晓棠明白范成明的意思,为了让吴越安全“入驻”,借着换防的机会,吴岭把右武卫上上下下梳理过一遍。 别管现在营中将官性情本事如何,立场是绝没有问题的。 再次是右六卫,最后才是左六卫。 段晓棠刚入营的时候,什么都不了解,只把南衙当皇家禁军。 经过白秀然科普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皇朝初立,调遣大批军中精英拱卫皇城,于是有了南衙。 皇室势力最大,右六卫和宫中四卫是他们的人马。而左卫是其他世家门阀、从龙之臣的兵马。 吴姓为皇室,并非天命所归,纯属他家实力最强。 南衙十六卫彼此制衡又合作。 直到吴岭入南衙,从他封号是二字的“河间”就知道,旁支宗室出身,初封郡王。 经过三十余年两代人的拉拢分化掺沙子,如今南衙明面上成为一体,皇帝晚上才敢安心睡觉。 别看范成达如今在左武卫,实际范家两代人都是在右屯卫效力。 范成达在右屯卫做到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而后空降左武卫任大将军。 如梁景春等人,就是他带过去的右卫子弟。不过两年时间,便将左武卫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 这么多年来,吴岭向左卫输送过不少“人才”,范成达是干得最漂亮的一个。 某一次范成明漏了口风,当年吴岭的长子,吴越的长兄落脚左卫,后来在战场上牺牲了。 也不知吴岭是不是忌讳左卫的风水,再往后河间王府的公子出来历练,全部安排在右卫,一卫一个,吴越分到最后一个右武卫。 段晓棠有时候不理解,明明都是国家军队,内部派系山头如云,甚至陷入不良竞争,着眼的只有军头和背后主家的利益。 只看关中剿灭的四个私兵窝点,就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理想抱负不一般。 但要让段晓棠去赌一把人品,她是不敢的。 跟错人的代价,隔壁李家就是实例。 甚至李家都不算太惨,爵位在,还能出仕做小官,李君璞弟弟的官位都比杜乔高。 可怜的杜乔,总被拿来做对比,大概是史上最没有牌面的科举状元。 李君璞是另一种“凄惨”,并非饥寒交迫衣食无着,而是他本人的出身际遇、能力志向和现实的反差。 第487章 汉家拙计 段晓棠灵机一动,“能不能把你们朋友找过来?” 庄旭疑惑,“哪个朋友?” 段晓棠咧嘴道:“之前太平坊那几个!” 找不到像宁岩一样有本事但事不多的,可以找几个像范成明一样乐意当吉祥物,过来填坑。段晓棠可以接受他们挂职吃空饷。 要不是打不过段晓棠,范成明非得一拳揍过去,“出的什么馊主意!” 好不容易凭借拜将的功劳,洗清一点废物的名声。再把人聚在一起,生怕别人想不起来“太平坊六罴”的辉煌战绩么。 庄旭:“他们在各卫发展都不错,应该不愿意过来。” 段晓棠挠头,“没有其他合适的朋友么?” 庄旭直言:“不是每个人都像范二这么舍得的。” 范成明无意再打太极,“现实点,到底要个什么样的?” 段晓棠“痛定思痛”,“能承担部分前锋职能。” 庄旭沉思片刻,和在关中时宁岩的角色定位相同。如此一来,后线自己可以帮忙压住,段晓棠可以退回来居中指挥。 她要的是一个勇将。 范成明:“还有呢?” 段晓棠:“守我们的规矩,人品道德方面过得去!” 左厢军对将官最大的规矩是什么,是缴获都归公。对某些想发战争财的人,摆明写着“勿入此门”。 至于在段晓棠眼中过得去的人品,于时人而言,大概和圣人肩并肩。 范成明:“他的官品,有考虑过么?” 范成明、段晓棠、庄旭三人官职高低分布,每两人中间,都有巨大的空当。 庄旭退居二线,暂且不用考虑。关键是引进的这个人,官职与段晓棠相比是高是低。 高品的将官,无疑经验更丰富,但也许会压制段晓棠的想法。 而低品的将官,本事不提,至少不会对段晓棠的权威造成影响。他挡的是尹金明刘耿文等人的升迁路。 段晓棠深思熟虑,“比我低。”她要她的想法贯穿上下。 现在轮到庄旭思考,他在左厢军是要当老三还是当老四了,总不会到最后,一群生瓜蛋子出征吧。 三人闷头商量一通,他们先统一想法,再和吴越沟通。 下午晚些时候,吴越回到大营,少见的穿了一件高调华丽的衣裳。 深宝石蓝的丝绸长袍,表面绣有精细的花纹。袍摆随风飘动,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范成明打趣道:“七郎,你从宫里还是牛大将军府上回来?” 吴越随意坐下,斜靠在扶手上,半点没有心疼精贵衣裳的想法。 面上没有半点喜气,平静说道:“御花园的梅花开了,皇后宴请在长安的宗女赏花,找了我们几个宗室子弟过去凑趣。” 宗女,即为宗室之女。吴越用“宗女”一笔带过,即代表她们出身远支,身上或许连个郡主县主的封号都没有。 皇后特意宴请一群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宗女,无非两种可能,指婚亦或是和亲。 特意把吴越这群宗室男丁找去,混淆视听,只剩一种结果。 段晓棠冷淡道:“同哪里和亲?” 平时说牝鸡司晨,妇人不得干政。这时候就说公主受万民供奉,金枝玉叶,自该承担责任。 不说别的,正牌子公主和亲王封地、俸禄、权力一样么。 真要论权利和义务对等,合该让皇子,再次也得是宗室子弟去和亲呀。 不肯远赴外域和亲,也可以把人娶回来做正妃。这也不行,因为混淆血统,未来嫡子有一半外族血统,意味着他的父亲与自家爵位无缘。 朝廷也不可能愿意册封有一半外族血统的宗室子弟。 既然如此尴尬,不如把自家的女性送出去,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吴越避开范成明生辰的理由,就是去宫里给小公主过生日。 称呼小公主并非年纪小,而是未受正式册封。照长安早婚的传统,七拼八凑也够出嫁的年纪。 呵呵,结果找到宗女头上。 吴越没想到段晓棠如此敏锐,“突厥。” 段晓棠低头,眼睫留下一片阴影,“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一竿子把屋里几人打落尘埃。 吴越深吸一口气,提醒道:“这话你不要去外头说,徒招非议。” 他何尝乐意和亲,可他只是一个陪客一个看客。“朝廷无法两线出征,欲东征高句丽必先稳定突厥。” 一个女人加上一笔丰厚的嫁妆,与国家的稳定、将士的性命相比,无足轻重。 段晓棠当然清楚,以大吴的国力,无法两线作战。原以为稳定北方边境是让边军加强戒备,结果想出这么一个大聪明主意。 吴越大约也觉得不大光彩,抹一把脸道:“这都是命!” 等两人离开,范成明没有特别的感觉,故而显得有些茫然,“庄三,他俩为何都感觉不大高兴?” 和亲之事历朝历代都不鲜见,本朝亦有好几桩。 庄旭摇头,“不大清楚。” 他两自幼受的教导就是,听命令,出征作战搏得富贵荣华,至于其他的,自觉脑子和心机不够,放弃思考。 范成明:“刚刚段二说的,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什么意思?” 庄旭:“字面意思是女子和亲,就没有将军的用武之地。”不是句好话。 说讽刺都是轻的,感觉是直接开骂,所以吴越才让不要去外头说。 范成明:“我们不能打仗了。”军功从哪来? 段晓棠今天回家偏晚,祝明月看她情绪不高,问道:“遇见什么事?” 段晓棠半躺在炕上的靠枕上,手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朝廷想册封宗女为公主,和亲突厥。” 祝明月的心肠远比段晓棠硬些,“吴七都没办法的事,你何必徒增困扰。” 段晓棠在右武卫,环境封闭。范成明和庄旭两个人连仗都打不明白,怎么可能有心思去探听宫廷消息。 一个“想”字,可见消息来源的隐秘,只可能是吴越。 第488章 和亲方式 祝明月另外提醒林婉婉等人,“你们近来低调些。” 林婉婉不解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和亲是皇家事,她们平民百姓,顶多算小官眷。 祝明月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公主和亲,陪嫁的除了财物还有人口。工匠,奴婢,说不定还有媵妾。”是时候把之前作假的几份婚书拿出来晒一晒了。 林婉婉倒吸一口凉气,“嘶,惹不起,惹不起。” 戚兰娘好奇,“只要公主和亲,突厥就能安定么?” 祝明月冷笑一声,“公主恰恰是和亲中最不重要的东西。” 赵璎珞嘴角抽抽,“东西?” 祝明月:“重要的是她带过去的黄金贵物人口书籍……和亲公主只是一个名头。” 赵璎珞:“为何还要公主和亲?”抬头想一想,也知道中原贵女,在草原上过不惯。 祝明月直言,“因为直接称臣纳贡名头不好听。和亲之后我们是亲家,给的是陪嫁!” 面子里子都有了。 戚兰娘头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说法,光鲜的和亲,本质竟是贿赂。 戚兰娘:“如果公主的后代继承王位,会不会好一点?” 祝明月:“傻兰娘,你看史书上,有几个和亲公主生育后代继承王位的。” 仅在中原之地迁移都有水土不服的顾虑,何况千万里之遥,风俗习惯迥异,医疗落后的草原。 何况中原顾忌孩子的血统,草原就不在意么。 生于胡地从胡俗,那孩子真的会认可自己的另一半血统? 赵璎珞总结,“所以,公主只是一个名头。” 祝明月点头,“真公主,宗室女、甚至宫女册封都没关系,王昭君就是宫女。只要陪嫁到位,一切都好说。” 不过几日,朝中便有明旨发下,册封一位宗室女为千金公主,入宫陪伴皇后。 随之而来,还有给她父母的大笔赏赐。 至此和亲之事心照不宣。 白秀然熬着性子,装贤惠新妇,终于盼到徐家父母回任地,还不能在徐昭然面前表现得太高兴。 休沐日徐昭然也要进宫应职,白秀然独自来小院“逍遥”。 这会正夹着一块羊肉,往铜锅里烫。 摇头晃脑道:“我能怎么办,又不能回家,只能来你这儿消遣。”潜意识里,她的家还是白家。 段晓棠:“随便来,随便吃。” 林婉婉想吃涮羊肉,段晓棠还是不喜羊肉味,只帮着调料,切肉的活计都是陈娘子做的,偶尔夹一两块尝尝味道,倒没以前那么排斥。 说来说去,就说到和亲公主。 白秀然叹息道:“她的名字好似叫含生,知书识礼,能作诗文。”余下的不清楚,她们交往不多。 含生是个好名字,可惜姓氏“吴”。 段晓棠:“什么时候走?” 白秀然有些小道消息,“明年初吧,”转头问段晓棠,“不喜和亲事?”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段晓棠没必要遮掩,“谁会喜欢!” 万民安康和国家大义,都不过是贴一层金罢了。 林婉婉叹息道:“希望这是最后一位和亲公主。” 公主好歹还有名分和赏赐,随她入草原的工匠奴婢,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往后的性命前程听天由命。 白秀然:“中原强盛,和不和亲都可以,但若中原势弱,和亲少不了。” 林婉婉缓缓用筷子搅着碗里的芝麻酱,“没有其他办法么?” 段晓棠点头道:“有啊,公主和亲,三万铁骑送嫁,附带全套文武班底。以驸马的地盘,作为公主的封地。” 这是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和亲方式。 白秀然笑道:“这哪是和亲,分明是分封皇女,去往外域建藩。”为国开疆拓土。 段晓棠不以为忤,“秀儿,你就说这想法是不是很妙?” 三人每次叫秀儿的时候,都饱含调侃之意。 白秀然佩服道:“妙极了。” 如此一来,中原的和亲公主,天下四夷不是谁都要得起的。 可惜此时的大吴,拿不出三万铁骑做陪嫁。 千金公主吴含生往后的命运,恰如浮萍漂泊不定。 林婉婉挑着一个风和但日不丽的日子,装好香肠腊肉,让孟二良赶车送自己去后丘村。 赵大夫爷孙俩返乡日久,和亲人团聚一场,偶尔为周遭乡邻诊治。 他家的土地早赁给村人耕种,爷孙俩闲来无事,常上山采药,既是教导赵金业药学知识,也是补贴家用。 林婉婉到村里,还真不知道赵大夫家在哪儿,只能跑到上回赵大夫堂亲家询问。 好在堂亲还记得林婉婉,说道:“他们爷俩刚上山,林大夫你稍坐,我去给你喊回来。” 赵大夫刚上山被堂亲一嗓子叫回来,以为是哪家出了急症。下山汇合后才知道林婉婉来了。 见面第一句,“林娘子怎么来啦?”就算有些香火情,也多是人走茶凉,没想到会来探望自己。 林婉婉笑道:“想你和金业,顺道来看看。”将礼物奉上,“家里熏制的香肠腊肉,算提前准备的年礼,你们尝一尝。” 林婉婉将礼数做足,赵大夫也不计较她只一个车夫陪同,就跑出城的事。“随我家去。” 三人一路上,相互说些医学问题。赵大夫胜在经验丰富,林婉婉见识广博,各有所长。赵金业只能安安静静当个会点头的壁花,表示自己学到了,明白了,学会了。 通过只鳞片爪的观察,也知道赵大夫退休后的生活,着实不错。 有钱又有闲,神仙日子! 林婉婉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明来意:“赵大夫,今儿来找你,除了探望,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参详一二。” 赵大夫拧眉,“参详?”难道林婉婉遇到疑难病人。 林婉婉:“之前不是同你提过,药材人工种植。我现在有地了,打算入春后开种,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赵大夫生怕林婉婉急于求成,走了弯路,“地哪来的?” 林婉婉并非长安本地人,周边土地紧张,向来是有价无市。 林婉婉:“晓棠在南衙做事,出征有功,王爷赏了她一块地,附带两座山。” 赵大夫暗道,林婉婉什么富贵命,要医馆有医馆,要山就有山。 第489章 药材种植 赵大夫稳定心绪,“打算种植哪些药材?” 林婉婉直言:“我去看过两座山的情况,药材种类和数量,都不如你村里山上多。除了田间地头长着的,多是一些甘草、连翘、山茱萸。”不怎么值钱的药材。 “第一批开种,最好还是种些适应当地气候条件的。只是心里没个成算。” 赵大夫老成持重,很怀疑林婉婉在野地里认药的水平,毕竟现学的。 照理来说,只要周边山上能长出来的药材,都是能种的。 但要考虑种植的难易度,市场的接受度,以及是否适合入药…… 况且林婉婉非中医出身,对生药材一知半解,遑论药材种植。 如今不过手头有点闲钱,担得起风险罢了。 赵大夫见林婉婉打定主意要做这吃力未必讨好的事。捋了捋胡子,问道:“你家地在哪?” 林婉婉:“永安渠边上。” 赵大夫捋胡子的手顿了顿,他原以为段晓棠受赏的田庄,大约在离长安一二日路程的地方,没想到这么近。 看来立的功劳不小啊! 赵大夫:“老夫随你去看看。” 林婉婉爽快答应,“成。”生怕赵大夫下一秒反悔。“车就在外头。” 赵大夫不想麻烦林婉婉,吩咐孙子,“金业,去套车。” 半刻钟后,孟二良驾马车在前头领路,林婉婉坐上赵大夫家的驴车,一路喋喋不休,“我倒想种个百草园出来,但不是条件不允许么。” 赵大夫对林婉婉“宏图大志”叹为观止,“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林婉婉点头,“知道,想想而已。我现在都不敢和药材商提,要哪些苗。” 一座药材铺对接许多采药人,由他们去找需要的药苗更容易。。 赵大夫:“收集苗种亦是难题。”药材商、采药人、甚至周边的乡民都可以提供,但不稳定。 “朱谢二位大夫,你问过么?” 林婉婉:“还没提,他们在医馆坐堂,哪能跟你一般自在。” 打工人和退休的老板,自由度绝不一样。 赵大夫自嘲,朱谢两位大夫坐诊的是长安有名有姓的大医馆,哪像他只在街坊四邻中有些名声。 回春堂、康乐堂的门槛,他以前也是够不到的。 后丘村和王才里在长安城的不同方向,在城外绕行小半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到。 赵大夫看着眼前奔涌的永安渠,迟疑道:“这就是你家新得的田庄?” 原以为说的在“永安渠旁边”,少说往里走几里地,结果真靠着渠道边开的庄子。 手笔不是一般的大,段晓棠立的功劳不可能小。 赵大夫:“段郎君之前出征何处?” 林婉婉:“关中啊,关中剿匪。” 赵金业惊讶道:“用蒙汗药的范二将军领兵的关中剿匪?” 医家出身,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林婉婉点头,“对,听说范将军当时差点买到假药,功亏一篑。” 赵金业:“蒙汗药还有假的?” 林婉婉嘿笑一声,“这种药最容易买到假货,好不好。” 毕竟性质不明,用途晦暗。一般人真不会像范成明理直气壮地说,你的药效不好。遮掩还来不及呢。 幸好范成明运气过硬,药效有好坏,好歹见效了。 时近中午,林婉婉让彭十二多准备几人的饭食,他们吃完饭后再上山。 林婉婉先将人带到地头上,“照目前的功能划分,这一片是菜地。”也是离王才里最远的地方,只要控制得当,不会有外头人发现其中关窍。 “如果有需要在平地上种植的药材,也可以在旁边开辟一块药田。” 赵大夫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这么一大块菜地,你家里吃的完么?” 林婉婉:“是我们家乡的作物,有些给作坊供应。” 作为五谷豆坊的老客户,赵氏爷孙俩对它的产品可谓如数家珍。光豆子做的食材就有十几样,这么一看,一个田庄,全种豆子都不够。 赵大夫:“若种植药材,初试的话,还是尽量模拟它本身生长的环境。”种山上为好。 林婉婉:“想着田间地头,种点金银花薄荷之类不费事。” 赵大夫不同意道:“边角地种就行,哪能用好地来种。” 林婉婉:“这个以后慢慢说,我们先回去吃饭。” 吃饭时碰上周木匠带着几个人,看来都是同行。 林婉婉问道:“周师傅,怎么样?” 周木匠:“有点搞头。” 林婉婉点头应道:“你若看准了,去找我表姐支钱。”工程量大,工匠们贴不起。 周木匠:“行。” 赵金业看他们带的家伙什,典型的木匠,待两帮人错开后,小声问道:“林娘子,庄子上打家具,需要这么多木匠么?” 林婉婉:“不是打家具,”手遥遥指向河岸方向,“他们是建水车水磨的。” 当然,等房子建起来,附带着也要做些家具。 饭后一行人上山,赵大夫看着山上的景色,药材的确不如老家山林丰富。 林婉婉:“祝总的意思,是将一些杂树砍掉,留出空间来种植果木药木。” 赵大夫:“秦地无闲草。” 林婉婉:“我也是这样想的,实在不行,可以考虑在林下种药。” 赵大夫:“林下倒与大部分药材生长环境相似。” 林婉婉:“可惜大部分药材与生长地域紧密相连,人工种植也不能夺其天时地利。” 比如六诏的三七,东北的人参……想种不能种,才最寂寞。 富贵发财都是后话,关键这是救命的浮屠。 从山上下来,林婉婉颓然道:“想弄一个百草园,但赵大夫你也看到了,这么大个庄子,要给祝总留出工坊空间,给晓棠留出菜地,剩给我的地方不多了。” 赵大夫斜睨道:“说什么怪话!”常人想有这样的运气还没有呢。 沉思片刻,“既要种药,起步先挑些简单的。”要容易种,也要能有一些收益。 林婉婉不缺钱,但也不能天长日久的拿钱打水漂玩。 第490章 人情往来 关键现在没人知道,人工种植出来的药材药效如何。 林婉婉当初也说过,她家乡种出来的人参,可以直接泡水喝。 大补救命的人参拿来泡水喝,不说暴殄天物,也不怕虚不受补反催性命,可见药效微弱。 林婉婉两手一摊,“可我不知道哪些简单呀!” 金银花、薄荷倒是简单,但若田庄上真种了,估计能把长安相关的市场价格打下来。 赵大夫倒真怕林婉婉脑袋一拍,说干就干。“容老夫回去想两三日,到时去济生堂找你说说。” 林婉婉转愁为笑,“麻烦你嘞!” 林婉婉这边取得部分进展,祝明月的情况却很不好。 随着段晓棠地位水涨船高,不得不参与进更多的社交活动。 有事无事人家给下个帖子,洗三、满月、周岁、及笄、成亲、寿辰、去世……这还是正经事的,还有赏花、游园、打马球……不一而足。 祝明月算了一通,真要一个个参加,一个月三十天转个不停。 关键大家大户,人口众多,今天是大房,明天轮到二房…… 段晓棠没有娶妻,她也不敢娶妻。家里的人情往来只有祝明月和林婉婉出面。 林婉婉挑挑拣拣,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去,余下摆出一副,身为大夫,要尽职尽责的“嘴脸”,往济生堂一缩,又是愉快看诊的一天。 祝明月清楚“夫人外交”必不可少,至少消息来源丰富。 市井和官方消息一综合,长安城大部分情况都在掌握之中。 各种宴会走一圈,不说其他,右武卫各个将官的身家背景,祝明月比段晓棠还清楚。 有些宴会要亲自去,有些礼到人不到。 段晓棠默默算了一通账,咂舌道:“人情往来有点重。” 林婉婉点火煽风,“只有往没有来。” 她们几个唯一可能沾边的就是寿辰,不说长安有没有女子生日大办的风俗,她们本身也不愿意大办。 段晓棠:“我怀疑那些做孤臣的,就是不想搞人情往来。” 照这样的搞法,段晓棠的俸禄大部分都要贴进去,何谈养家。 别人家还能一出一进,她只有出的份。 幸好还有赏赐和家里产业贴补。 林婉婉:“难,难,难。” 今天是杜松妻子的寿宴,祝明月非得走一趟。 所有的圈子都是这样,只要混进去,余下的各凭本事。 右武卫将官的家眷,祝明月大多认得脸熟。 梁林芳和宁婵牵着手过来,问道:“祝姐姐,林姐姐人呢?” 祝明月柔声说道:“出城去了,找她有事么?” 宁婵歪着头道:“想找林姐姐玩。” 祝明月笑道:“你们改日去家里找她玩吧!” 宁婵应道:“好。” 右武卫都在传,段晓棠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性情古怪,不喜人登门拜访。 范成明有次开玩笑,吴越以前上门,直接被堵在门外头,反观徐昭然,连段晓棠家里的狗认识。 范成明吐槽的重点是,发财的名字,和徐昭然的熟悉程度, 结果听众只关注前半部分,反思一下,快一年时间,段晓棠家中从未开过任何宴会。 她也不曾主动邀请过任何同僚去家里,连人缘好的庄旭上门,要么为公事,要么为探病,还被一句话打发了。 所以宁婵和梁林芳两人,也不敢真上门去找林婉婉玩。 风声总会传到祝明月耳朵里,解释的倒也周全,“家里地方小,腾挪不开,怕慢待客人。” 至于吴越被堵在门外头的事,祝明月直言没听说过。 吴越会站出来承认,他跟踪祝明月上门,被段晓棠不留情面地挡回去么,不可能的。 那只能是范成明满嘴跑马车,记差了。 宴会过后,祝明月与人结伴而行。 俞丽华率先致歉,“二郎嘴上没把门的,我回去说说他。” 祝明月:“不碍事,玩笑而已。”段晓棠不为好人缘,怕的是麻烦。 范成明的话,正好挡了一些别有用心者。 两人同乘坐一辆马车,忽然停住。 俞丽华示意婢女出去看看情况。 半晌后婢女打开车门进来,回道:“夫人,前头有罪官被抓入狱,且拦着路呢。” 俞丽华不曾想遇上这等晦气事,急问道:“所犯何罪?” 婢女答道:“据说是太常寺属下太乐署官员,以权谋私,擅请旁人观看黄狮子舞,犯了忌讳。皇上龙颜大怒,相关官员被追责,连观看者也不能幸免。” 照律令,黄狮子舞高贵无比,只有皇帝和皇帝的客人才有资格欣赏,其他人看叫僭越。 近来千金公主受封,宫中宴饮不断,太乐署演练黄狮子舞。没想到一时不察,犯了疏漏。 白湛的舅舅有的头疼了。 祝明月掀开车窗看外头的景象,太常寺同南衙不相关,她和俞丽华自然能轻松看热闹。 不曾想旁边一辆马车的车窗前后打开。 长安城可真小,兜兜转转又碰上。 祝明月小声问候:“四娘子。”连姓氏都不曾提及,对面马车里还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男人,似乎是陈镇。 谢四娘今日,不复上次在寺庙中相见的阴郁之色,竟有雨过天晴之感。 谢四娘亦有些诧异,前后思量,才知两方是巧合。“祝娘子。” 祝明月不好直言,“是他么?” 谢四娘微微点头,“是他。” 祝明月未曾想到谢四娘能做到这一步,佩服道:“恭喜四娘子。” 谢四娘:“亦要多谢祝娘子当初传信之恩。” 以皇帝的敏感神经,绝不容许旁人挑战他的权威。卷入此事,绝无翻身之机。 虽然祝明月对一种舞蹈即代表皇帝脸面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入乡随俗,谢四娘夫妇,是真挑着七寸打。 祝明月不知道这个计策,是由谢四娘还是陈镇主导,如果是谢四娘,那不得不佩服她。 寻常女子若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常见的做法是等他失去后才知道后悔。 当事人换做五娘,便是渣男前夫,知道妻子生前深爱于他,甚至是怀着他们苦等不来的孩子死去。 第491章 黄狮子案 在妻子坟前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然后,拥功名富贵,享无边孤单。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但他的一生却并不快乐,因为无法与原配妻子相守终生。 真是好一段才子佳人的戏文,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依渣男前夫的秉性,能做出抛弃妻子独自逃走的事,事后不曾报案,也不曾派人营救。坐视妻子或死或在山寨中受苦的事实。 为了掩盖这等卑劣之事,立刻捏造失足坠崖的谎言,马不停蹄地往四处报丧信。 甚至还敢在谢四娘夫妇返京后,没有半点愧疚地上门拜访。要知道谢家姐妹双生,用的同一张脸。 祝明月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哪怕谢四娘动情动理动权势,将人揪到五娘灵前。 迫于形势,渣男前夫或许会说些后悔的话语,同时推卸自己的责任。 他的眼泪,只会脏了五娘和梅香轮回的路。 没想到谢四娘摆脱窠臼,一个男人不在意妻小,那他在乎什么,名声官位,总得有一样。 真正的报复,是打在他的痛处,而非自以为是的感动。 谢四娘刚知道五娘死亡真相的时候,生吃周绍坤的心都有了。 毒杀、买通死士劫杀……办法想了一堆,却无法实施。 因为她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而且周绍坤只是坐视妻子陷落险境而不救,是为不义,而非害人性命。哪怕五娘最后的结局与他脱不了关系,击鼓鸣冤也判不了死刑。 谢四娘不想去深究,周绍坤与五娘青梅竹马,年少结发,是何缘故让他下此狠心。 多年无子生出嫌隙,或者长安锦绣近在眼前,想另攀高枝……这些都不重要。 她只要他付出代价。 最开始,谢四娘想过向老家求援,请娘家主持公道。 但她亦是主持中馈多年的宗妇,何尝不知,两姓联姻,利益为重。 五娘已经死了,而且死的不光彩,活人更重要。周家势不如谢家,也是一重助力,平白撕破脸没有好处。 他们能给五娘的补偿是什么,无非让周绍坤将五娘移入祖坟,在灵前痛哭一回,顶多往后另娶新人,过继一个孩子到五娘名下,保证香火祭祀不断。 最多最多,也就这样了。 谢四娘将心比心,这样的处置对五娘不公。 五娘在地下,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公道。 谢四娘痛定思痛,不能立时要了周绍坤的性命,但一定要毁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周绍坤善琴,当初亦是以琴弦挑动五娘心弦,谢家方才许嫁。 入长安后在太乐署任职,周绍坤并不满足于清闲部门,他更想去实权的衙门。 为此想以婚姻为交换,搭上长安一二高门,借力跳出太乐署。 两家本是姻亲,谢四娘使人收买周绍坤的随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哪怕周绍坤发现,亦无从畏惧,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谢四娘想维系两家姻亲关系,想知道新人出自谁家,是何秉性,往后能否过继子嗣到五娘膝下,以免她泉下孤单……说到底,是一个姐姐拳拳爱妹之心。 周绍坤平日言行并不检点,疏漏颇多,谢四娘整理一番,觉得哪里都是筛子。 孰料陈镇看过后,称照官场旧例,顶多落个申饬,延迟一二年升迁。 谢四娘等啊等,终于等到一条看起来无足轻重的消息。 周绍坤带人在太乐署排练场地里,大摇大摆看黄狮子舞。 身为官眷的敏感性,让谢四娘意识到,机会来了。 夫妻两一通商量,立刻找到特意结交的御史处,悄悄地将事情捅了出去。 今日乘车前来,是为特意看周绍坤的下场。 冒犯皇权,仕途断绝,周家亲族只得放弃这颗弃子。 往后他要么生不如死,要么真的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样的结果,五娘会满意么? 官军做事利落,犯官押走,人群很快散去,两辆马车分道扬镳。 马车重新启程,俞丽华亦想通其中关节,联系上回寺庙中所见所闻。 谢四娘已经为妹妹报了仇,刚才的犯官说不得与谢四娘的妹夫有关系,甚至就是本人。 太乐署、黄狮子舞、僭越之罪……谢四娘可真是个狠角色。 祝明月轻声道:“范夫人,能当没见过四娘子么?” 谢四娘夫妇能下的了狠手,做事应该足够小心,但祝明月也怕露出马脚,招来太常寺一干被连累的官员怨愤,可就不妙了。 俞丽华知意,“我何时见过她!” 若受了委屈,能有姐妹这般为自己出头,死也瞑目了。 人心呐,都是肉长的。 俞丽华只好奇,在这件事中祝明月是何角色。 好奇,不,八卦才是人的本性。 打定主意,回去后把祝明月和谢四娘摘出来,好好打听一番黄狮子案的原委。 祝明月一身疲累的回家,见段晓棠满身酒气倒在正屋炕上,推推她,“在哪喝这么多酒?” 段晓棠睁开眼,眼神清明,“我没喝,沾的范二的。” 祝明月:“你俩喝酒?” 段晓棠摇头,“范二把右御卫的蒋乔约出来喝酒,这人擅长登城作战。范二主力陪酒,我在旁边听他俩唠嗑。”纯属被熏的头晕。 祝明月:“唠出点什么没。” 段晓棠:“有点东西。” 祝明月拍拍段晓棠肩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谢四娘把人搞到下狱了!” 段晓棠立刻坐起身来,“真的?怎么搞的?” 祝明月将黄狮子案简略说了一通,“我不知道是她抓住机会,还是特意下的套?” 段晓棠:“本身是太乐署的官员,不可能不知道红线,估计就是侥幸心理。”这还真是本地人才知道的忌讳。 段晓棠捂住额头,“以前看的舞狮是什么颜色来着?” 祝明月:“什么颜色都有,”不只舞狮还有舞龙呢,“反正你以后见着黄狮子,躲远点。” 段晓棠:“知道了!” 复又问道:“那渣男会是什么结果。” 祝明月语气坚定道:“不死也要扒层皮,官途尽毁,前程无望。” 第492章 训练观摩 范成明将梁景春等人带到校场边上,“你们慢慢看。” 梁景春立马拽住他胳膊,问道:“你去哪儿?” 范成明将胳膊抽出来,“回营房补觉。”昨儿酒喝多了。 靳武:“你把我们撂这儿,待会右武卫的将官过来看见,怎么交待!” 词没对好,誓把偷师的道具留下。 范成明无奈,“行,行,陪你们看。”指着场中几片地方,附带讲解,“那边三营演练的是长蛇阵,这你们都认识吧?” 陈良为不屑道:“谁不认识长蛇阵!” 范成明暗道,那你一定没见过断头的长蛇阵,段晓棠曾想复刻出杨章的“毒蛇藏信”,但她一没有完整的阵图,二没有重骑,只能作罢。 梁景春指着另一处问道:“那是什么?”所有人站在马旁边,反复将马具拆卸组装。 范成明解释道:“装马具。” 梁景春惊讶道:“这还用特意训练?” 范成明指着段晓棠身后的青铜滴漏,“滴漏看见了么?” 梁景春等人翻一个白眼,那么显眼一东西,谁能看不见。 这玩意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仅次于太平坊外,白秀然怀里抱的瓷瓶。 范成明:“所有人的马具必须在九十息内佩戴完成。” 梁景春没料到训练精细到如此地步,“要完不成呢?” 范成明指着一部分出列的人,“抱着马鞍,绕校场跑三圈。” 幸好恒荣祥鞋子做的够快,不然真不够费。 靳武感慨道:“难怪外头都在传,狗路过右武卫校场,都得被拉来跑几圈。” 陈良为直接翻一个白眼,“会不会说话!”他们现在站的就是校场边上。 当初吴岭拿他们几个做试验,差点没在校场上跑吐了。 梁景春出列抱着马鞍跑的人少说有六成,“装马具之后呢?” 范成明:“摔马,在全速奔跑的马背上摔下,确保不受伤。” 靳武四处张望,“在哪儿?” 范成明:“还没练呢。” 段晓棠重新梳理一遍骑兵的训练教程,如今一营进度最快,尚且只是开了一个头。 范成明和庄旭不参与军士的日常训练,但段晓棠要求他俩,所有项目至少做到及格。 放的狠话都和祝明月如出一辙,“万一哪天我们撤退,你俩落在最后,怎么办?” 逃命的时候谁管你是将军还是校尉。 梁景春迟疑道:“练这些有用么?” 范成明照本宣科,“段二说,练出肌肉记忆,形成条件反射。一旦受到指令,可以快速反应。” 几个专有名词并非大吴流行词汇,但从字面意思上可以理解。 比如范成达发火,范成明小时候只会傻站在原地,等挨完揍放声大哭。现在拔脚就跑,保管让范成达追不上他。 这就是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范成明看着抱马鞍跑圈的一群小麦色面孔,除了足量的伙食外,鞋子也是一大消耗。 左武卫那点小金库,够花么? 段晓棠站在场中,见范成明带着几个人过来,远远看着,像是梁景春等人。 只默默训练,并没有过去打招呼。 低头在本子上记下刚才的结果,对过关者命令道:“进行牵马训练。” 通过相应的动作要领,向下抖着拉,缰绳牵引马朝想要的方向行走,以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 与摔马相比,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项目。 靳武左顾右盼,“庄三人呢?” 范成明:“去营外办事了。” 准确地说,他们关中剿匪的战利品处置一空,终于到归账的时候。 腰包一下子就鼓起来了,哎呦,腰缠不知多少万贯。 临到饭点,范成明特意把人带去火头营走一遭。 周水生在锅里添上半瓢水,将切成小丁的肥肉倒进去。 等水烧干,熬出的猪油带着一股子油腻的清香。 周水生小心将一半猪油装进瓦罐里存着,再将切好的瘦肉丁倒下去翻炒。 切得小块,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肉。 这年头,肥肉比瘦肉贵。 范成明往锅里瞅了瞅,问道:“今儿中午吃什么?” 周水生一边翻炒,一边瞅着空档答道:“回将军,主食是杂粮饭,配白菜炖肉、萝卜炖肉和豆腐炖肉。” 不是说军士中午真能吃上三个菜,一个营一个菜,轮换着来。 打饭也不是一个个来,一千人得排到什么时候。 一个伙拿两个盆来,一个打饭一个打菜,装回去吃。 中午吃荤,晚上就得吃素了。 范成明点点头,“还行。”眼睛瞄到角落里,“怎么多了一个烤炉?” 周水生:“校尉让搭的。” 范成明听完不以为意道:“随她去。”总不会想在营里烤鸭子吧。 一行人离开,走得远了。梁景春一把勾住范成明脖子,“范二,老实交代。左厢军一天的饮食份例是多少?” 他天天和猪肝鸭肝打交道,刚才那一锅肉丁下去的分量,比范成明都清楚。 范成明默默地在胸前比了一个“二”。 梁景春立马把他甩开,“吃这么多?” 范成明转头望向校场,“照段二的练法,不这么吃,人身体得亏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说几万人,几千人这么个吃法,也得把大营啃掉大半。 梁景春继续问道:“你们哪来那么多粮食?” 左厢军的分配原则,外人并不知晓。将官们分毫不取,并未透露出去,也就他们的家人清楚。 范成明糊涂道:“之前不是有些缴获么。”反正他哥心里有数。 如今左厢军的伙食,军中份例是一半,吴岭冲吴越的面子上,从南衙小金库里拨了一部分。 看在这一条上,范成明忍了吴越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余下他们出的,没有想象中多。 自家人知自家事,左武卫看着兵强马壮,实际家底并不厚实。梁景春犹不放弃,“有没有其他法子。” 范成明斜睨一眼,“你以为我没问过。” 左武卫可是他亲哥的地盘,能不上心? 孰料段晓棠只有八个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493章 大黄黄芪 等把三“偷师”的狐朋狗友送走,范成明才去找段晓棠。 段晓棠:“他们走了。” 范成明点头,“走了。” 段晓棠凑近,小声打听,“左武卫能不能练起来?” 范成明不愧是漏风的小棉袄,\"估计我哥也只能像右武卫这样,抽出部分人马来训练。\" 左武卫的背景比右武卫复杂,中间有的拉扯呢。 韩腾也想练,可惜单薄的荷包告诉他,不可以。 庄旭去对账,回来又没赶上饭点,这会嘴上喋喋不休,“祝娘子就不能留我吃顿饭?” 段晓棠:“供饭,是另外的价钱。你们一路回来,路过那么多食肆,就不能进去?” 庄旭摸摸自己脑袋,对啊,当时怎么想的。反正已经错过了,干脆坚持回大营。 范成明立刻凑过来,“账本拿来看看。” 庄旭随手递给他,范成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嘿嘿笑道:“发财了,发财了!” 庄旭:“又落不到你荷包里,高兴个什么劲儿。” 范成明挺起胸膛,“那我走出去也比其他将军硬气。”比韩腾范成达都有钱,能养兵! 这还只是大宗货物,没算古董字画,加起来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总之,祝明月忙活一通,只落得几百贯。 庄旭不理会范成明的显摆,继而说道:“祝娘子说,余下的衣裳鞋袜,大约能在十日后交付完毕。新年前,左厢军所有人都能穿上新衣新鞋。” 范成明明点点头,“对啊,快过年了。本将也要做新衣新鞋。” 庄旭纯把范成明的话当耳旁风,“我看恒荣祥的毛衣不错。” 话未说完,被段晓棠打断,“供不起。” 庄旭:“祝娘子也是这般说法。”只能等明年再照顾祝明月生意。 不出意外,年前应该没什么大事。 范成明忽而想到,“你在火头营砌烤炉作甚?” 段晓棠:“试做新干粮。” 范成明立马来了兴趣,“什么干粮?” 段晓棠:“还没想好,有空再说。” 范成明追问:“什么时候有空?”他可以试吃的,不想再啃干饼。 段晓棠不得不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现在没空。”且等着吧。 段晓棠苦思冥想新干粮,林婉婉亦在思索该种哪些药材。 林婉婉问两个徒弟,“你们说,种哪些药材合适?” 谢静徽掰着手指头数,“当归、白芍、白术、熟地黄、茯苓、川芎、鸡血藤、香附……”都是常治妇人病的药材,能种出一样是一样。 朱淑顺则要接地气些,“芦荟、荆芥、益母草、金银花、紫苏……”主打的就是一个房前屋后,起步成本低。 这也是她们回家问过家长的意见。 赵金业在门外探头探脑,“林娘子。” 林婉婉笑道:“金业来啦,赵大夫呢?” 赵金业见堂内没有病患,提脚进门,“路上遇见一位街坊,爷爷同他说话呢。” 林婉婉探听情况,“赵大夫有想法没?” 赵金业摇头,“不知道,我们进城置办年货。” 林婉婉暗道,要没想法,怎么会绕到胜业坊来。只不知赵大夫想到哪一处。 过一会儿,赵大夫进门,见堂前只几个年轻人,“没病人呀!” 同行谁不清楚情况,林婉婉直言,“年前年后,谁都不想触霉头。” 赵大夫乡间逍遥日久,险些忘了,快到一年里最清闲的日子。 两人寒暄一会,赵大夫拐入正题,“王才里的庄子,两片山加起来不小。只要合适的药材都可以试着种一种,看看情况。”谁知道哪片天会亮。 林婉婉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还有么?” 赵大夫:“若真打算种药,可以先考虑大黄和黄芪。” 直言道:“从落种到收获,少说要两三年时间,却是许多方剂的主药,只要能种出来,不愁销路。” 两三年的投入,林婉婉应该能承受。而且周边山岭都曾采摘过,能适应王才里的气候。 林婉婉念念有词,“大黄黄芪汤、调胃承气汤、大陷胸汤、泻心汤……”配伍药材都极其简单,许多出自田间地头甚至厨房。 唯一可虑之处在于,在于生长周期太长。 这只是一个相对的时间长度,比一年生的水稻麦子长,但比起千年人参,百年何首乌不值一提。 开过医馆的人就是不一样,还会考虑成本和产出,不愧是要自负盈亏的人。 林婉婉以前听过人工黄芪和大黄的名声,可以肯定,它们是能种出来的,且前景不差。 这两味作为主药,主打经济效益,其他散种的是托底。 林婉婉将赵大夫单独请到隔壁办公室商量,“赵大夫,不如这样。我出人出地出种子,你出力,合伙种药,等卖了药一九分。” 自打林婉婉想拉赵大夫入伙,就找祝明月咨询过意见,该采取怎样的合作模式。 林婉婉的优势明显,有资本有一定前瞻知识。但短板同样突出,没有实践经验。 认药采药是现学的,连菜都不会种,何谈培育药材。 所以庄子上必须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坐镇。 赵大夫要是不答应,林婉婉只能退一步,去找朱谢两位大夫。 他们都是要养家的人,顶多介绍一两个可靠人选,哪像赵大夫退休返乡,功成身退有余地。 再者还有一个好处,万一以后林婉婉再出远门,两徒弟就有地方托付。 下乡种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遇上疑难问题,赵大夫也可以答疑解惑。 这样一来,学生家长的头发也保住了。 赵大夫没想到,只是给后辈出主意,差点把自己套进去。 林婉婉继续劝说,“多少病人因为药物贵重吃不起,拖来拖去拖成死劫。若能种出来,功德无量。” “你现在医馆不开了,回乡也无事,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金业老在家闲着不是事,上山采药哪能及自己种药,来的印象深刻。” 不光老的,连小的也想划拉到碗里。 赵大夫的确有些被说动,不只是前景,也因他在老家确实待得确实不怎么适应。 第494章 冰糖葫芦 常年离家,最初的亲热劲儿过了,忙碌半生陡然清闲,并不适应乡间生活。 以前每日开门坐堂,现在不坐诊也不种地,乡邻亲友多要下地做活,闲聊提及的人物,都极其陌生。 加之也怕赵金业被乡间无赖勾着去耍钱,索性捡起半个老本行,去山上采药。 在乡下没个正经事业不行,长久下来,说不得人要废了。 赵金业在医道一途上没多大天赋,日积月累,顶多做个“庸医”,平庸的庸。做村医够用,但想在长安立足,却难如登天。 赵大夫纠结片刻,“林娘子,让老夫考虑考虑。” 林婉婉眨巴眨巴眼睛,“赵大夫,考虑多久?二八成么?” 这是祝明月给的底线。 赵大夫:“和分成无关,老夫要考虑此事行不行得通。” 既要入伙,定要做出成绩来。林婉婉胡来可以,他一世英名可不能栽在这里。 采药做过,种药却是毫无经验。怎么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大的成绩。短期内大黄黄芪肯定是见不到效果的。 林婉婉噘着嘴,“那要多久?” 看她这副模样,赵大夫险些以为,林婉婉年纪比赵金业还小。“两天。” 林婉婉立刻道:“到时我去后丘村找你。” 赵大夫:“不必,成与不成,老夫都到济生堂来,给你一个说法。” 林婉婉:“好。” 再说过一段闲话,林婉婉将爷孙俩送走。 驴车驶出胜业坊,赵金业问道:“爷爷,林娘子同你说什么了?”看起来有些为难。 赵大夫如实相告,“她邀我一同试种药材。” 真参与进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和出主意可不一样。 赵大夫知道林婉婉为何找上自己,懂药材,赋闲在家有时间,两人之间论了解论信任都有。 可赵大夫亦有疑虑,当大夫几十年,人到暮年陡然转行去种药,可行么? 若林婉婉知道他的顾虑,只能说四十不到五十,在现代正是盛年,尤其对大夫而言。 赵大夫回家深思熟虑两日,再次来到胜业坊。 林婉婉惴惴不安问道:“赵大夫,可以么?” 赵大夫果断道:“老夫答应了。” 林婉婉雀跃不已,原地转几圈,从抽屉里掏出祝明月早拟好的契约。关键部分留白,等待填写。“赵大夫,你看看。” 赵大夫自知一诺千金,但林婉婉等人行事爱落在纸面上,自然入乡随俗。 接过契约,仔细看过一遍,待遇堪称优渥,作为乙方,他最大的义务是保密。 赵大夫退一步,“分红一九。” 林婉婉不过多推却,落笔填下。继而说道:“已经和药材商打过招呼,收购药种药苗,什么都收,主要是大黄和黄芪。” 赵大夫可不想未作出一二分成绩,就闹得行业内满城风雨。“没告诉他们是种药吧。” 林婉婉又不是真不通人情世故,迄今为止,知道这事的,就是家里人,和两学生家长。 “说的是用仔苗入药,或者观赏。” 人总有些怪癖,别的女眷喜欢鲜花,大夫喜欢看药花,有什么奇怪的。 两边都落定名字,赵大夫尽职尽责,“老夫再去王才里看看。” 林婉婉:“我让人送你过去。” 赵大夫摆手,“不必,老夫认得路。”顺着永安渠,有什么难找的。 林婉婉:“你去山上的时候顺道看看,山上正砍杂树,风干木材等年后做家具。别让他们把我们的药树给砍咯。” 赵大夫:“行。” 赵大夫原以为是砍一两棵树,等爷孙俩风尘仆仆赶到王才里,爬到山上,才知道手笔有多大。 周木匠带庄子上的男人,加上从村里招募的几个短工,化身伐木小队。 从山脚一路往上砍,原本只被乡民踩出的小径,扩宽一倍有余。 周木匠介绍道:“祝娘子吩咐,先将两座山上的道路清出来,砍伐的树木,有用的当木材,没用的当柴烧。” 指着某一棵树上系着的麻绳道:“那是林娘子特意标记的,万万不能砍的,行路也要避开。” 赵大夫定睛一看,杜仲树。 原以为种植药材,是在山脚下搭个草棚,就近观察。但只看伐木就知道手笔小不了。 也不知道祝明月和林婉婉在这庄子上,要砸下去多少钱帛。 祝明月已经同陈牙人打过招呼,年后买人、买牲畜。 陈牙人做房屋中介、人口买卖,不做牲口生意,好在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牵线搭桥,当个做事公道的中人即可。 段晓棠拖延症犯了,提过干粮影都没有,反倒在林婉婉歪缠下,答应试作冰糖葫芦。 其实她也想尝尝了。 将买来的山楂过水洗净晾干,用竹签串起来。 锅底放上白糖,水没过半节手指,小火煮化,用筷子沾糖水,不粘牙脆脆的就行了。 串好的山楂串小心放入糖汁里沾好,拿起来插上必不可少的稻草靶子。 林婉婉作为气氛组,连忙鼓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艺术!” 段晓棠:“那你愿意为艺术付多少钱?” 林婉婉眼巴巴望着稻草靶子上的冰糖葫芦,“我们之间纯洁的感情,怎么能用金钱衡量呢,那是侮辱。” 段晓棠:“请尽情的侮辱我吧。” 林婉婉不接话,等山楂上的糖块干透,当仁不让取下来,伸出舌头舔舔,“呜呜,糖葫芦!”都快哭了。 段晓棠将活计交给陈娘子,扛起插满糖葫芦的稻草靶子出门,“我去给他们送点。” 林婉婉手举着一串糖葫芦,挥舞两下,“我也去。” 两人先往西走,路过柳家大门时,林婉婉取下两串交给门房,“这是给二郎三郎的零食,麻烦送进去。” 门房没有接下,“林娘子,刚刚二郎带着三郎,去杜郎君院里串门去了。” 林婉婉将冰糖葫芦插回稻草靶子上,“我们顺道过去看看。” 孰料,刚靠近西院大门,隐约听见里头传来一阵争吵。 敲门进去,不仅白湛孙无咎李君璞在,院子里多了一个眼生的道士。 第495章 为尊者讳 道士二十来岁,相貌并非凶神恶煞,只是唇上蓄着一撇小胡子,平白看着老相。和白湛几人在院中面向而站,言辞高昂,侃侃而谈。 白湛等人显然和他意见不同,偏偏口齿不如道士利落,笨嘴拙舌,憋得面红耳赤。 白湛孙无咎加杜乔柳恪的组合,不说博古通今,至少里头没一个是草包,竟被一人压制至此。 林婉婉摇头晃脑,暗道眼前的场面活像四个良家妇女被一个恶霸欺负。 以一敌四,这道士真是个人物。 再看旁边的柳三郎,只敢紧紧抓住李君璞的袍角,眼睛左看右看,不知听懂了没有。 李君璞则双手环胸,全然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白湛气到三尸神跳,偏偏找不到突破口,眼见段晓棠两人进来,找到另一个“止战”借口,“你们来啦!”我不理你了。 段晓棠把肩上的稻草靶子竖起来,“家里做了点糖葫芦,送来给你们尝尝。” 杜乔长呼一口气,介绍道:“蕴华,这两位是我邻居段晓棠和林娘子。” 又向段晓棠说道:“潘潜,字蕴华,我在大慈恩寺认识的朋友。” 林婉婉哑然道:“道士进佛寺?” 潘潜:“某只是好做道士打扮。”当然若是银钱紧张,亦可以做个帮人念经祈福的野道士。驱邪避灾就算了,没那本事。 孙无咎刚刚脑袋嗡嗡响,没想到潘潜这么难缠。和白湛一样的主意,只想逃避,“糖葫芦是什么?” 段晓棠:“用糖裹了山楂,吃起来酸酸甜甜的。” 林婉婉取下一串,递给柳三郎,“三郎呀,这是姐姐特意给你选的。果子最大糖最厚。” 柳三郎欢天喜地接过来,“谢谢林姐姐。” 段晓棠将草靶子递到众人面前,“拿吧。” 诸人各拿一串,杜乔帮潘潜拿了一串递过去。 潘潜见糖葫芦冰里透红的模样,情不自禁吟道:“色白浑逾美,精红更较狂。” 唯有白湛和李君璞各有顾虑。 段晓棠闻到白湛身上有些酒气,但他眼神清明口齿清晰,哪怕喝了也没多少,估计是来杜乔家换衣裳的。 “不然你两分吃一根?” 李君璞白湛神色一凛,打心底拒绝,不约而同各拿一根。 甜食入口,激动的心绪方才平静下来。 段晓棠好奇,“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吵得跟个斗鸡眼似的。 潘潜看在糖葫芦面上,对段晓棠格外有好脸色,“史书是否该曲笔为尊者讳。” 直笔和曲笔的争论,一直都有,他们争论的重点在最后四个字,“为尊者讳”。 很容易猜出几人的论点,并不是说站在“为尊者讳”角度的杜乔等人不公正耿直,这是他们的出身立场决定的。 想在官场混下去,太直白可不行。 林婉婉悄声问道:“李二哥怎么不参与?” 柳三郎年纪小,听不懂正常。李君璞竟然全程旁观? 李君璞直言,“我后来的,又不可能去修史。” 照目前的情势,他也混不到能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字的地步,何须在意。 白湛挺起胸膛,“晓棠,你怎么看?” 段晓棠手往李君璞身上一指,“和玄玉一样,关我什么事。” 孙无咎:“为尊者讳实为尊者讳耻,是为隐恶扬善。” 段晓棠:“嗯。” 孙无咎:“那就该讳呀!” 不讳,不是书能不能存世,是写书的人能不能存世的问题。 段晓棠:“书是人写的也是人看的,一千人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曹操刘备,能管得住别人怎么想?” “历史,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娘子。” 这句话潘潜格外不同意,“段郎君,史书当秉笔直书,岂能因个人心意而改变。” 段晓棠不在意的态度,让孙无咎也调转方向,“难道不在乎身后名?” 段晓棠:“生前名我都不在意,千秋功过任评说。再说人骂你,躺坟里还能跳起来,同他吵一架。” “你们现在争这些有用么,是能修史,还是干大事能在史书留名,或者再退一步,能影响到修史人的观点?” 扎心了! 一堆人争的面红耳赤,结果只有杜乔一个官身。 白湛琢磨一圈,也就现在冷静下来,要换刚才热血上头的模样,非得气死一两个。“你这话到外头说,非得引来口诛笔伐不可。” 段晓棠:“他骂任他骂,清风拂山岗。再者我辩论不是强项,但自认动手能力不弱。” 白湛和孙无咎“虎视眈眈”看着潘潜,论武力,他俩也不差。 潘潜镇定心神,不退半步。心底打定主意,以后只去“招惹欺负”文弱士子。那些文武兼修的,三思而后行。 糖葫芦送到,段晓棠功成身退,给杜乔留下一句话,“吃了我的东西,记得把我的活给干了。” 杜乔嘴里的糖葫芦顿时不香甜了,“等衙门封印后,我再动笔。”换言之现在一个字都没写。 林婉婉恨铁不成钢,“下笔千言,文不加点,是一个文人的基本素质。” “长林呀,你看看晓棠,一支笔一个晚上一个奇迹,你和她学学!” 杜乔抓狂道:“我为何要费尽心思写一个男子有多俊秀!” 林婉婉:“为了艺术!” 白湛目瞪口呆,“你们又让长林写什么东西?”艳情诗。 段晓棠:“一点点正史的衍生读物。” 白湛恍然想起是什么东西,“哦。” 右武卫一群军汉,四平八稳的兵书读不通畅,只能另辟蹊径,搞点课外读物。 野猪皮的兵法教科书——《三国演义》。 现在看来,似乎和杜乔的属性不搭,擅文才不代表擅长写订制文。 段晓棠扭头问道:“李兄,有没有兴趣?” 柳恪年纪小,笔力不足,阅历不够。孙无咎的为人,总忍不住往里偷偷夹带私货。 李君璞看过大纲,毫不犹豫地拒绝,“没兴趣。”别以为他每日很清闲。 林婉婉忽而想到,潘潜能和杜乔说得上话,肚子里肯定有墨水,随口就能作诗,问道:“不知潘郎君擅长何种文体?” 潘潜联想到刚才杜乔的话,“诗文和墓志铭。”在长安没名声,油水多的墓志铭活接不到。 白湛一脸怪异的看向潘潜,兄台,你的人设太割裂。 一个梗着脖子说史书不为尊者讳的人,竟写谀墓之文。 潘潜:养家糊口不寒碜。 第496章 三国演义 孙无咎插刀,“岂非谀墓?” 潘潜振振有词,“墓志铭是写给死人看的,史书是写给活人看的,岂能相提并论。”再者还能借着死人骂活人呢。 不管死人活人,至少证明潘潜的笔头没有大头那么硬。 钱帛攻势下,他的笔尖亦可以相当柔软。 墓志铭,当然是要赞扬墓主人的功业成就。 你看,哪怕对方一无是处,相亲的时候,也能找出“老实”这一优点,不是么。 让杜乔这等笔下“有节操”的人来写,他还拉不下面子。 潘潜写墓志铭,一方面是生计所迫,另一方面也是琢磨出一点乐趣。 一个人的一生做过哪些事,哪些选择……他自认为如何,在旁人眼中又如何。 段晓棠问道:“潘郎君认为诸葛亮如何?” 潘潜:“才兼将相,古今宰相之标杆。” 段晓棠:“《三国志》如何?” 潘潜:“寿谓丁仪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丁不与之,竟不为立传。” 史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史笔公正”。绝对要不偏不倚,陈寿索要钱财,史笔不直,曲笔求财,实为不耻。 段晓棠:“兵书读过么?” 潘潜:“偶有涉猎。” 杜乔转身回书房,拿出几张纸来,还给段晓棠,让她做决定。 段晓棠看一眼夹杂几个人笔迹的故事大纲,问道:“潘郎君有没有兴趣开拓下新业务?” 潘潜皱眉道:“墓志铭?” 段晓棠:“差不多,但可能要长一点。”故事人物都不在世,说是墓志也不差。 能被杜乔邀请到家里来,可见潘潜人品学识都不差。 将大纲递给潘潜,“其实是写话本传奇,这是里头的主要人物人设和故事大纲。” 和原本的《三国演义》只能说有五六分像,一来时间日久,记忆不甚清晰。二来三人对人物各有看法。 潘潜迟疑道:“话本?”听起来比墓志铭更上不得台面。 孰料入眼便被一段词文吸引。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再往后便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 原汁原味到此为止。 故事主体分为黄巾起义,董卓之乱,群雄逐鹿,三国鼎立,三国归晋五个部分。 其中的小故事包括,桃园三结义、赤壁之战、三顾茅庐、火烧连营、单刀赴会等等。 有些曾在书籍上了解过,有些闻所未闻。 潘潜:“刘关张三人是结义兄弟?” 段晓棠:“君臣之义和兄弟之义并行。” 潘潜:“貂蝉又是何人?” 林婉婉:“一个虚构的人物,请将她想象成与西施郑旦一般的美人。施行美人计,离间董卓吕布。” 看在大家同样尊崇诸葛亮的份上,白湛提醒道:“看吧,不好写。” 潘潜拧眉,“写来做何用?” 段晓棠:“消遣。”没人会信,她是打算用来作兵法补充读物。 潘潜很怀疑段晓棠是拿来消遣时间,还是消遣自己。 继续往下翻,终于知晓刚才杜乔方才的感慨从何而来。 不止一堆美男,还有一堆美女。 每个人物姓名后都注明性格特点,除了刘备、曹操、诸葛亮等知名人物,亦有其他人。 譬如贾诩,备注是毒士,可伤天和不可伤文和。 潘潜皱眉:“后主?” 白湛接话,“后主实为昏君,偌大季汉江山丢了,怎么还能说知人善任呢。”他就说段晓棠的人物底色有问题。 段晓棠:“知识浅薄却有自知之明,蜀灭投魏,主观上为自己,客观上却保护了老百姓。” “遍数历朝历代,有几个亡国之君过得比他好的。” “刘禅之败不在于本人,而是蜀汉先天不足,后期人才凋零。” 所以说,这是魔改版三国演义。 潘潜略微颔首,“有道理,但改变不了后主乃亡国之君的事实。”时也命也。 段晓棠:“潘郎君,有没有兴趣试一试,润笔我们可以再商量。” 杜乔:“我这里有《三国志》全书。”这活他真是有心无力,写不了,真写不了。 潘潜:“段郎君真为消遣?” 段晓棠:“写诸人势力交锋时,所用计谋谋略注明清楚,譬如三十六计。” 孙无咎:“一堆乱臣贼子。” 林婉婉:“让你来写,开头把所有人都噶了,附带贬损一通。” 孙无咎:“不该么?” 林婉婉:“人不到死的时候,把人写死了。真是见活阎王了。” 潘潜未曾领会背后的意图,贱价的山楂搭配昂贵的糖浆,段晓棠绝不是缺钱的主。 如今衣食有着落,但钱帛总是不嫌多的。 况且以现有的框架和人物构造,可想而知背后是一个多么庞大而吸引人的故事。 潘潜打定主意,“某有意一试。” 段晓棠:“前三章回需要多久?” 潘潜给出一个稳当时间,“一个月。” 段晓棠掰着指头算,在有大纲的前提下,使用文言文书写,一章顶天二三千字。 写三章,竟要两三个月。 一看段晓棠的表情,李君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正常速度。” 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一晚上飙出两篇兵法。 时间这么久,段晓棠自然要提些要求,“通俗易懂,千万别吊书袋,艰难了看不懂。” 潘潜疑惑,杜乔的朋友为何看不懂书。 杜乔答疑解惑,“晓棠非是读书人。” 段晓棠手往东一指,“我住在东边院里,待会让人把笔墨纸张送来。” 拍拍稻草靶子,“谁还要?” 柳三郎格外诚实,高高举起手,“三郎想吃。” 林婉婉摇摇头,柔声道:“三郎,吃多了坏牙,明天再吃好不好?” 柳三郎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好。”但还是委屈的瘪着嘴。 白湛“打包”成习惯,直接动手把糖葫芦靶子搂自己怀里。 段晓棠诧异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白湛:“哪能呀,给三姐还有无咎家人带的。” 第497章 夹带私货 段晓棠看着稻草靶子上插着的八九支糖葫芦,白秀然他们有几个胃几副牙,能吃得下这许多。 “余下的我拿回去。”白湛补充说道:“绝不落到父亲眼睛里。” 段晓棠点点头,“你爹有你这个孝子,真是三生有幸。” 潘潜还以为段晓棠是在讽刺白湛,孰料白湛应道:“父亲一心向道,可不敢拿俗物去勾引他,坏了道心。” 白湛说得顺口,自己都快信了,他们一家崇尚道法。 段晓棠:“所以你在外头喝酒。” 白湛深知自己的情况,伸出一根手指头,“只喝了一点点。” 今天休沐,合该他开荤。 段晓棠摆摆手,“我先回家,”再对潘潜说道:“待会让人把东西送来。”生怕人撂摊子。 待人离开后,潘潜才想起,除了段晓棠的名字,是杜乔的邻居外,其他一无所知。 潘潜:“段郎君是何来历?” 说完才反应过来,段晓棠同样没问过他的出身来历。 柳三郎眼巴巴望着白湛怀里的糖葫芦靶子,闻言道:“段郎君是厨子,做菜可好吃的厨子。” 白湛逗他,“厨子今天不给你吃糖葫芦,等明天吧。” 潘潜目瞪口呆,“真的?” 杜乔:“也不算错。”不过现在厨子是副业。 过了一会,曹学海在外敲门,“杜郎君,这是校尉让送来的。” 杜乔接过曹学海递来的包袱,打开一看,是上好笔墨纸张。 转而交给潘潜,“蕴华,一月后等着看你的书稿!” 段晓棠和林婉婉空着手回家,找到祝明月,“祝总,我们找到写书人了。” 祝明月:“谁呀?” 段晓棠:“杜乔的一个朋友,叫潘潜。” 祝明月:“能行么?”杜乔那边起头磕磕绊绊,再写不出来,难道去春风得意楼公开征文,可那样动静太大。 段晓棠:“他擅长写墓志铭,死人都能哄好,何况活人。” “看杜乔的态度,应该很认可他的文才。” 祝明月:“有文才,写墓志铭?” 林婉婉仰头道:“谁不曾为五斗米折腰呢。” 在长安混不到写墓志铭的活,但在家乡能写,也是有些本事的。 祝明月将一张巴掌见宽的纸张递给两人,“看看怎么样?” 纸上嵌套两种颜色,一为墨一为朱砂。红色的步步糕字体,上面再用墨笔注明二十文。 段晓棠:“这是什么?” 祝明月:“步步糕的蛋糕劵。” 中秋时步步糕群众基础不足,无法用月饼劵割一把韭菜,如今到年底,条件终于成熟。 林婉婉:“看起来很容易造假。” 祝明月微微点头,“纸张、朱砂、笔墨加起来所费不菲。一般的老百姓不会做,担心的是纨绔趁机取乐。” 不过即使仿造,也不可能大量。 “你们看,是用两块印章交替印制,还是一块雕版,一块印章?” 林婉婉摸摸下巴,“雕版无法彩印,找印书坊排期麻烦,不如刻章来的便宜。可以人工防伪,让人在旁边多写一个字。” “若收到可疑的蛋糕劵,比对字迹。” 如果图案、颜色、字迹都一模一样,这个亏他们认了。 能凑出这么多资源的人,肯定不一般。 段晓棠:“印泥一个用朱砂,一个用其他颜色,比如青色。” 中肯的建议祝明月全盘接受,“待会就去找印人刻章。” 晚些时候,杜乔过来,交待一番潘潜的来历。 说来二人身世还有几分相似,父亲都是县令。不过一个来自齐地,一个生于河北。 潘潜此来长安亦是求前程,看能不能有一位权贵青眼,得逢举荐。 结识杜乔后,知晓科举的门道。若在长安求不到出路。说不得返回家乡,谋一个举进士的名额,再来赴考。 林婉婉直言,“县令的儿子,这么不好混!”一个两个都这样。 杜乔:“我们两家业败落,都因父亲早逝,无以为继。” 如果他们的父亲能活到儿子成年顶门立户,安排好后路,倒不至于此。 即使杜乔不说,林婉婉也知道,潘潜的情况比他更差。 不止写墓志铭的事,还因杜乔在家乡能得到举进士的名额,潘潜却连内情都不大清楚。 杜乔:“蕴华性子较真了些,人品才学却是无可质疑。”论文学,比自己还胜上几分。 祝明月支颌,“先看他写的如何。” 若是过了,看在杜乔面上,倒不介意稿费上多宽容一两分。 祝明月既救不了风尘,也熄了助学的心。 杜乔信心满满,“当是没问题。”看潘潜能写到哪份上。 林婉婉:“长林,你想得太简单了。写话本和写诗作赋可不一样。” 写诗是宣泄才华,写话本却不仅仅是才华。 “你开头不也是千般难万般苦么。” 杜乔无语,开头难不是因为你们要求太多太细了么。 蜀汉的烂漫,曹魏的风骨,孙吴的遗憾……事无巨细。一起头,几十万字打不住。 杜乔自知这方面天赋不足,哪怕段晓棠没撞上潘潜,他也写要物色人选,将活“外包出去”。 从段晓棠等人拿出的架构来看,一旦书写完成,将是一个极其宏大的故事。落到自己手里,只会流于下乘。 孙无咎见识文学都足够,但不知道他是看出这是个辛苦活计故意的,还是内心确实如此看法。夹带的已经不是私货,是明晃晃的褒贬。 潘潜某种意义上,和段晓棠有些相似。内心有各自的坚持,但看在钱的份上,事情也能做得尽善尽美。 为了生计可以写墓志铭,为了钱帛写点话本应该不成问题。 现在只看这本潘氏《三国演义》能不能达到段晓棠的要求。 但谁又知,段晓棠原本只想搞一本科普三十六计的《三国演义》,后面不断往里头加料,加成杜乔接不起活的样子。 真正往里面添私货的是她们三个才对,孙无咎那点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事。 如今这本《三国演义》若能正常出版,罗贯中来了都要大呼不认识。 第498章 上蛋糕劵 赚钱的事刻不容缓,祝明月写好底稿文字,着人去寻印人刻章。 一共六个印章,除了花体的步步糕店铺印章,还有二十、三十、五十、八十和一百五个价格档位。 林婉婉真诚建议,“要不用萝卜刻,来的快。” 萝卜章省时省力,但遭到祝明月无情拒绝,“这章少说要用一年呢。”还是正儿八经刻几个。 章一刻好,祝明月立刻带去步步糕。 戚兰娘拿出早就买来的纸张,指挥人用剪刀裁成一样大小。 步步糕大红章往上一压,下一道工序即为盖上代表价格的蓝章。 祝明月摸着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好纸裁出的粗糙毛边,以长安的纸价,拿新纸折纸飞机肯定不行。“等庄子上的纸做出来就好了。” 暂时不打算往外卖,树不大根不深,就不要妄想动他人蛋糕。先留在家里和各个作坊店铺中用。 戚兰娘迟疑,“能做出来么?” 随着阅历增加,她知道纸张是高门士族的禁脔,听说工序极为复杂,所以价格昂贵。 水坑里放一把稻草,一捆竹子就成? 但从以往经验来看,祝明月等人说要做,定是能做出来的,顶多走一点弯路。 祝明月:“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纸当然能造出来,差别只在好坏。 赵璎珞提笔在纸张背面写上一个“福”字,举起来给两人看,“怎么样?” 祝明月微微颔首,“不错。” “人工防伪”在纸张背面,写的是福禄寿三字。 书写人暂定四人,祝明月、赵璎珞、戚兰娘和祝英英。 后面两人书写水平一般,慢慢合写“寿”字。 祝英英在家时,只略微认得几个字。后来调来步步糕,戚兰娘偶尔让她帮忙记下进货出货。 加之祝三在恒荣祥,见程珍玉一朝露出读书识字的本事,立刻就被提拔做何春梅的副手。 很明显在祝明月这里,读书识字的人更容易受重用,是男是女没有关系,说不定女人更容易受提拔。 陈娘子在小院帮工,得闲听了不少林婉婉等人的道理,比如人从书里乖,比如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尤其听曹学海和于广富闲谈,连段晓棠手底下的右武卫将官提拔,都是这样的套路。 于是祝三下工回家,每日教祝英英认几个字。日积月累,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恒荣祥几方合股,祝明月主管经营,祝三头上压着好几个管事,各个比他本事大经验多。数年之内,都只能老老实实当二掌柜。 但步步糕不同,段晓棠仓促入营,开业一波三折,至今没有正式的掌柜,一直是戚兰娘和赵璎珞亲自管着。 祝三不说盼望祝英英能拿下掌柜之职,大小做个管事,工钱提上一截也不错呀! 其他几个女工不断裁纸按印,祝明月埋头写“禄”字。 边写边说道:“所有蛋糕券均按九折出售,客人兑换蛋糕照券面金额。若是回收,只有七折。到建业九年大年三十之前有效。” “客人若是大量提货,需提前预约。” “一次买上二百文的,送一串糖葫芦。” “以上每一条,要对每一个购劵的客人解释清楚。” 鉴于长安现有的印刷技术,无法印刷在券面上,步步糕只能通过人工宣传解释。 戚兰娘琢磨一会,“待会拿纸将条目写上,放在柜台边上。”识字的客人自然能看懂,多一重保障。 祝明月:“可以。” 一百文的蛋糕券暂且准备一百份,余下的面额越小的准备得越多。 鉴于步步糕的单价,客人中识字人群不少。 戚兰娘的“购券须知”刚放上就有客人询问。 客人:“也就是说,可以用十八文钱买一张蛋糕劵,再去换一份二十文的蛋糕?” 伙计:“是的。” 客人迟疑,“你们真能认?” 伙计:“这不是快到过年了么,东家感谢客人们一贯来的支持,折了些优惠出来。” 客人几经考虑,数出十八文钱,“来张二十文的。” 伙计从卡盒中抽出一张二十文的蛋糕劵,确认无误后,交给客人。随即用铅笔在二十文一栏中的正字上划上一笔。 客人根本不出店,抬脚往旁边卖货的柜台走。“给我来一斤鸡蛋糕。”谁信一张纸能当钱用。 片刻后,客人满意地提着一包,原价二十文,实际只花了十八文的鸡蛋糕,昂首阔步离开步步糕。 两文钱不多,但平白赚的,谁不高兴。 祝明月从门帘的缝隙中看见这一幕,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感觉,“最近几天应该都是这种情况。” 没有经历过纸钞和各种购物券洗礼的长安百姓,对于拿纸当钱花,必然疑虑重重。 购券后再消费,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祝明月:“你们先看看今天的情况,我去酒楼一趟。” 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同在东市,相距不远。祝明月近来忙于他务,少有去看过。 进门抬眼望去一整面墙壁,分列着不同的方块,便是一首首诗。 这么久以来,倒有几首诗能入眼。 祝明月坐在办公室里,跟姜永嘉商量,“在年底搞一个诗文评选如何?” 姜永嘉有些挣扎,一介商户品评文学士子的诗文,往日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野望最终败于现实,“祝娘子,我们或许请不来诗文大家评选。” 春风得意楼有白家徐家的背景,可这样的背景顶多免去贪婪之人的觊觎。若是请儒士参与品评,白家徐家先天不足。 祝明月:“不必大家。既是客人们写的,就让客人们来评。” 听到此处,姜永嘉才知自己一叶障目,春风得意楼本就是酒楼。 姜永嘉:“优胜者该如何奖励?” 祝明月:“为何要奖励,只要让客人知道有这件事即可。” 春风得意楼到底只是一间酒楼而非官方,由他们发奖,心高气傲的文人说不定以为是侮辱呢。 第499章 平衡气运 若经营三五年,名声累积,说不定才有资格。 再者墙壁题诗不验户籍,谁知道诗名旁边写的作者名是真名还是假名。 祝明月:“拿个箱子放到柜台上,外头上锁,顶端开一个小口,只进不出。凡消费五百文以上的客人,均可以投掷一张纸条或一片竹简入内,择出他认为最好的诗。” “但最后的名次不予公开。” 姜永嘉睁大眼睛,“不公开?” 祝明越语气坚定,“对,不公开。” 春风得意楼名望不足,不论谁先谁后都是得罪人,索性“暗箱操作”,重在参与。 姜永嘉性情机敏,迅速想通其中关节。默默发誓,未来一定要正大光明开展诗文评选活动,让春风得意楼成为文人之间的标杆。 祝明月:“墙壁何时刷新?” 姜永嘉:“酒楼营业至年三十中午,下午刷墙。正好趁着初五开门前几天散散味。” 你问粉刷匠愿不愿意大过年加班,只要钱给够,没人不愿意。 钱再给多点,姜永嘉可以亲自提着石灰桶去刷墙。 祝明月微微点头,以示同意,“墙壁上的诗,一首不落全抄写下来。” 姜永嘉:“是。” 等姜永嘉离开,祝明月支颌望着窗外,她曾经说要将春风得意楼的诗文付梓,以现在的印刷条件,只能先将其抄录下来,以待来日。 未来的人,会通过这些诗文了解现在的世情民生么? 祝明月缓缓将手收回来,她向来果决,何时也学会伤春悲秋这一套。 可笑! 下午回家,祝明月将一沓蛋糕劵扔到段晓棠面前,“拿去分给你的同事。” 段晓棠仰头问道:“怎么分?”谁多谁少都是问题。 林婉婉随机抽出两张,面额不一,“抽奖,运气这玩意谁都没话说。” 段晓棠点头附和,“也对。” 伸手将蛋糕券拢到一处,用数钞票的手势将票券整理一番。 段晓棠:“长林他们有么?” 祝明月:“还没送,”眼睛瞄到段晓棠手里的票劵,“不过,你可以去找他们凑个趣。” 段晓棠立刻下炕,披上外套,“我去找他们抽奖。” 戚兰娘报告一天的情况,“今天一共销售蛋糕劵三百六十八张,回收二百三十六张,大部分客人随买随用。” 祝明月拧眉,同她之前预测的情况有所不同,散落在外的票券数超过预期,“怎么回事?” 戚兰娘:“长新楼的钱掌柜、宝隆和的孙掌柜囤了一些劵,还问以后会不会一直卖。得知并不固定后,大量买入。扣除他们手里的部分,散落在外的不超过三十张。” 两家是和五谷豆坊、步步糕长期合作的商家。虽然中间夹着春风得意楼这么一个尴尬的同行,但祝明月摆明大家一起赚钱的态度,让彼此之间的信任度比其他散客高上不少。 时至今日,段晓棠被吴岭拎去,不是去王府做伙夫,而是当将官。 十字路口几家同行,该知道的都知道。 虽然职业路线让人大呼看不懂,怀疑白隽和吴岭背后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但无疑让步步糕普普通通的招牌,更鲜亮两分。 段晓棠出门先去西院找杜乔,人红手气旺抽出一张八十文。 柳家当家的是柳六郎夫妇,当然不会是玩笑般的抽奖送上门,到时让祝明月安排。 段晓棠直奔隔壁李宅,被请进书房。 李君璞刚沐浴过,里衣上只松松散散披着一件玄色外套,头发不似往常梳得一丝不苟,半披在肩上,发丝闪烁着微微湿润的水汽。 不似往日刚毅冷峻的模样,平添几分亲近气息。 段晓棠眼睛陡然发亮,随即笑道:“你这样打扮倒挺好看的!” 李君璞低头打量身上的衣着,怀疑段晓棠审美异于常人,挑眉道:“这样出去,叫衣衫不整。” 大吴男子成年束发,将头发全束到头顶,外戴冠帽。 披发或半披发是童子的造型,似段晓棠平日仅用发带扎高马尾,其实与她的年纪官品并不相符。 不过她本人不在意,旁人亦不能多言。 段晓棠摇头晃脑,“搁以前,叫真名士自风流。” 至于哪个风流意思,自行体会。 李君璞低笑道:“风流?”没想过这两个字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他知道,段晓棠所说的“以前”,是指在她的家乡。 李君璞:“寻我何事?” 段晓棠将手露出来,一叠票劵在李君璞眼前晃动,“祝总搞出来的蛋糕劵,可以去步步糕换蛋糕饼干,抽到就是赚到哦!” 李君璞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纸张换蛋糕?” 段晓棠:“旁人要拿钱帛换,你不一样,可以直接抽。” 段晓棠没有细说,但李君璞明白,祝明月不是叫人空手套白狼。 信手抽出一张,摊开一看,二十文。 段晓棠换做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说道:“我们自己人,可以抽三回。” 李君璞随后挑一个位置,抽出相邻的两张。 二十文、三十文。 三回加起来,抵不过杜乔一回。 看段晓棠难以置信的表情,李君璞问道:“先去的长林那儿?” 段晓棠瓮声瓮气,“嗯。” 李君璞倒没生出胜负心,只想探究清楚,“他抽多少?” 段晓棠:“八十。” 李君璞:“一次?” 段晓棠:“你猜?” 李君璞伸出手指,将段晓棠手上一叠蛋糕劵摊开,其中不乏八十、一百的大额票劵,偏偏自己连抽三回,都抽中最低的两样。 段晓棠把李君璞身前的三张票券翻过来,笑道:“其实你运气不错。”福禄寿齐全。 李君璞认出其中一个字是祝明月的字迹,“是不错。”票券重叠,抽的时候除了最边上的一张,可看不见其他券面背后的字迹。 段晓棠热心出主意,“不然和婉婉无咎学,招猫逗狗平衡气运?” 李君璞摇头,“不要。”他打麻将靠的是头脑,不是猫狗。“花点运气换福禄寿全,倒也不错。” 李君璞的自我开解,段晓棠表示理解,为平衡国运,她连国足都忍了。 第500章 八卦九军 段晓棠:“以后再有抽奖的事,你先把小的抽走我再抽,最后平分。” 李君璞过往除了行酒令的签子,再没抽过其他东西。 微微笑道:“有没有可能,往后抽的东西,也是祝娘子做出来的。” 段晓棠反应过来,“哦!”不该挖自家墙角。 注意力落到桌面上散落的纸张上,“你的兵书写到哪儿了?” 李君璞从复杂的文稿中挑出两张,“大哥信中提过,舅舅曾创过一种阵法,名曰——九军阵。” “观阵图,当是来自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舅舅将八阵演化为九阵。但我觉得应该可以再简化一些。” 段晓棠并不看阵图文稿,“怎么简化?” 李君璞:“没想好。” 他只是一个在家修书的赵括,隐约察觉出一丝线索,但仅靠脑中推演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段晓棠:“不然抓些豆子,摆出阵法来看看。” 李君璞斗气似的回了一句,“我是求长生的方士,撒豆成兵?” 将两张阵图递给段晓棠,“你看看。” 别说九军阵,段晓棠连八阵图都没见过。 八阵图分别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命名,加上中军共九个大阵。中军由十六个小阵组成,周围八阵则各以六个小阵组成,共计六十四个小阵。 八阵中,天、地、风、云为“四正”,青龙、白虎、朱雀、螣蛇为“四奇”。另外有二十四阵布于后方,为机动之用。 李君璞:“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 “八阵的排列,实际是一幅文王八卦方位图,每一阵由六小阵组成,取《周易》六爻之意。八阵加中军总共六十四个小阵,与《周易》别卦的六十四卦相合。” 段晓棠眼睛都快晕成蚊香,“我没看过《周易》!” 何苦难为她一个只会摆长蛇阵的学渣。 李君璞气道:“没让你看《周易》,看阵图。” 段晓棠眼看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有一个疑问:“八阵需要多少人?” 李君璞:“三至五万人。” 段晓棠立刻放下,拿起九军阵,“它呢?” 李君璞:“舅舅用了三万人。” 段晓棠五官险些扭曲,“你知道左厢军有多少人?” 右武卫那点家业,连个阵都摆不出来。 羞辱,好直接的羞辱,是我不配! 李君璞不以为意,“增加见识。” 段晓棠捂住半边脸,增加鬼的见识。冯李两家的军中势力险些被连根拔起,己方再难见九军阵。 难道看敌方摆? 应试教育出来的“人才”,考试不考的知识点,绝不肯多花半分心思。 段晓棠在李君璞那儿灌了一通“无用的知识”,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林婉婉按住段晓棠的肩膀,夸张地大喊道:“晓棠,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段晓棠摆手道,“心累,不想说!” 林婉婉玩笑道:“李二哥把你怎么了?” 段晓棠在炕上躺下,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咬牙切齿道:“他想把知识粗暴地灌进我的脑海里。” “听一通八卦、六爻、八阵、九军……脑子都成浆糊。” 赵璎珞言简意赅地总结段晓棠目前的状态,“学傻了!” 学的双眼成蚊香的段晓棠,睡过一觉,神清气爽地去营中。 到了左厢军的公房,立刻招呼道:“来来来,抽奖。” 刘耿文凑趣道:“校尉,什么奖?” 段晓棠:“东市步步糕的蛋糕券,抽中多少,就能拿去换多少蛋糕。” 范成明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当仁不让的站出来,高声道:“我先来!” 双手搓热,往手心吹口气,豪情万丈地抽出一张,翻过来一看,“一百文,是高是低?” 段晓棠面无表情道:“最高的。”李君璞真没处说理去。 范成明恍然大悟,“原来跟着步步糕的售价来的,”随即原地蹦圈大笑,“哈哈,抽了一个最大的。” 段晓棠小声问庄旭,“范二是不是逢赌必赢?”这运气,比祝明月摇骰子还厉害。 庄旭:“姐夫管得严,不许他多耍钱,顶多小时候弹脑瓜崩。” 段晓棠有些可怜的看着庄旭,“你小时候挨过不少吧。” 庄旭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抽一张。” 段晓棠豪气道:“随便抽!” 左厢军这边抽完,段晓棠顺着公房一间一间跑过去,见着人简单介绍规则后,就让抽票券。 顶天一百文,连行贿的标准都够不上,最多算与同僚同乐。 武俊江看着段晓棠的背影,手里拎着一张薄纸,“这玩意真能换一包糕点?” 孟章去过步步糕,清楚物价,“可能不止一包,不过还是杜将军手气最好。” 杜松摩挲着手里的一百文票券,“被范二釜底抽薪,连累得差点没开成的步步糕?” 孟章点头,“嗯。” 杜松感慨道:“段二不改少年心性。”不知是福是祸。 段晓棠在外头转悠一圈,收获不少好人缘,再转回公房,范成明不知道跑哪招猫逗狗去了。 庄旭:“刚刚大将军属下的文书过来传话,过年营中的饮食赏赐定下来了。” 段晓棠:“有多少?” 庄旭:“每人两升酒,两斤羊肉,五合白米,两张薄饼,一枚馒头,一张蒸饼,三合酱,半斤蔬菜,一两姜,三两葱,一合醋,还有牛羊头肉、蹄子、羊肝猪肝不等。” 段晓棠:“给材料还是现成的?” 庄旭:“酒是现成的,其他给材料。” 段晓棠:“这是用在团年饭上,过年期间左厢军的饮食份例再翻一番。休息到初七再开始训练,如何?” “好。”庄旭额上青筋直冒,但好不容易过年,不能让人肚里空落落的吧。 段晓棠:“让周水生他们先拟张菜单看看。” 庄旭:“行。” 吴越跨进门来,见庄旭面色有些不好,问道:“说什么呢?” 段晓棠:“过年的事情。” 联想到过年可能会有哪些安排,吴越瞬间明白,庄旭看起来不好的原因。 段晓棠从桌上拿起剩下的蛋糕券,搓成扇形,递到吴越身前,“抽一张!” 第501章 中军划拨 吴越看着一沓熏黄的纸片,不解道:“这是何物?” 段晓棠将蛋糕券来龙去脉解释一通。 吴越转问道:“你们都抽了?” 庄旭:“嗯。” 吴越左挑右选,抽出一张,问道:“抽了多少?” 庄旭不提自己,“范二手气旺,抽了最高的一百文。” 吴越将自己那一张翻过来看,不如范成明的高,气成河豚。 段晓棠笑道:“下次暗箱操作,你抽的时候全换成一百文的。”职场奉承上司的套路,段晓棠勉强懂一点,只看愿不愿意做。 吴越:“不要下回,就现在。” 顶头上司必须给面子,段晓棠将小面值的票券都清出来,手里只留三四张,拱手道:“世子,请。” 吴越终于心满意足抽出一张最高额的奖励。 庄旭路过,信手扯出一张,“拿来吧你。”他也抽中一百文的人了。 玩笑开过,吴越对门外的护卫道:“去把范将军找回来。” 以吴越和范成明的关系,专门找他回来,定然是正事。 范成明嘴里哼着小曲,蹬着轻快的步伐迈进门,高声嚷道:“找我什么事?” 吴越挥手,让所有的护卫亲兵退开,房门大敞。低声说道:“大将军有意,年后让部分中军试练新法。” 范成明:“划到左厢军名下?” 吴越:“怎么可能。”那是中军,想得美呢。 段晓棠:“我们帮忙训练?” 吴越:“名为中军,往后大约跟着左厢军一起征战。”有实无名。 中军乃是主帅亲领,但依韩腾的年纪,绝无可能再上马出征。 右武卫中军往后统兵将帅是何人,只看出征时韩腾将指挥权给谁。 现在,这个人选是范成明。 中军,实为保护军中首脑。众所周知,韩腾入主右武卫,是为扶吴越上马。 吴越才是右武卫真正的核心,现在左厢军承担保护的职责。 范成明咽咽口水,“可以只要军士不要将么。”校尉也要谨慎考虑。 中军在军队内部地位最高,扎堆的将领也最多,普遍说来,官品也较高。 范成明是刚拜将的游击将军,中军随便出来一个将领都比他官位高资历深。 涉及到权力总是比较敏感,如今三人统领三千人都说不过去,何况加上中军。 所有人都清楚范成明不可能有反心,他就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 但换种说法,右武卫几千人马,实际是被六品振威校尉指挥,更说不过去。 吴越:“大将军保证将领不会插手训练之事。” 底下的校尉们留下,范成明作为新晋游击将军还是能压住。 每日一操,大部分将领并不会直接插手训练事务,似段晓棠这种天天泡在校场上的才是异类。 有实无名又有一个隐患,出征在外听谁的。除非像关中剿匪一样,吴越随军,将指挥权归拢,其他人听命而行。 庄旭作为后勤老妈子,哭丧着一张脸,“中军过来,他们的军需份例怎么算?” 寸功未建,吃左厢军的用左厢军的,肯定不行。 吴越:“先用中军的。”中军的供给是右武卫最好的,先期训练能够支持。 庄旭:“往后怎么办?”训练能糊弄过去,难的是以后。 出征归来,左厢军大鱼大肉,旁边吃糠咽菜。不光说不过去,怕是会出事。 坚持到如今,左厢军最特殊的不是他们的训练办法,而是分配方式。 不说贪欲,中军那么多将官,人家也是要养家糊口。 不是人人都像范成明和庄旭,有些家底,把前程看得比富贵重。 吴越一锤定音,“先探探底,接受的过来,接受不了,继续留在中军。” 段晓棠:“中军来多少人。” 吴越:“两千。” 段晓棠拍着范成明的肩膀,交托大任,“趁过年,找人喝喝酒唠唠嗑探探底。” 转念一想,“可以让宁将军帮忙透点风出去。”宁岩也是中军的。 范成明:“我一个人去?” 段晓棠:“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去!” 范成明晓得指望不上段晓棠,转头道:“三儿,上阵亲兄弟,我俩一起吧。”他不要一个人去面对中军的“豺狼虎豹”。 庄旭叹口气,“我们算哪门子亲兄弟。”你亲兄弟我姐夫在左武卫。 范成明:“我俩穿一条开裆裤长大,以后我儿子都认你做义父,你竟不认我。” 庄旭先声明,“我俩没穿过一条裤子。”对范成明有记忆时,已经过了穿开裆裤的年纪。 范成明装模作样,“我真是太伤心了!” 段晓棠:“耍完宝,正事记得干!” 范成明指责道:“无情,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庄旭摇摇头,“范二,这话说的不对。她用你的时候也朝后。哈哈!” 转眼间,公房内几人各自散去,范成明“恶狠狠”道:“一个两个三个,都欺负老子。” 狠话放完,认命地抬脚去找中军的将官们拉关系。 吴越此时透露,还没过明路,也不知韩腾何时宣布,先去混个脸熟。 新年将近,不止军营,连市井里坊的气息都活跃许多。 戚兰娘和赵璎珞在胡屠夫那儿订完年猪,跟陈娘子行走街头,置办年货。 曹学海牵着一辆平板的马车跟在身后。 赵璎珞问道:“陈姨,要买哪些东西?” 东院一院子人,都没有在长安筹备过年的经验。 祝明月几人不提,现代年味淡,比起没有任何新意的年夜饭。她们可能更欢喜随之而来的假期。小时候或许还会期待压岁钱,长大了只有给别人发的份。 戚兰娘赵璎珞不提,以前是家里的小娘子,顶多打打下手。 余下其他人,奴仆之身,期待的只有过年吃点好的。 陈娘子和柳家的秦嬷嬷讨教许久,摸清一点长安大户人家过年的规矩。 和祝明月商量一番,以吃好喝好休息好为前提,简化大部分步骤。 陈娘子:“家里吃的用的都不缺,差些过年的物什。屠苏酒、桃符、红灯笼、馈岁盘盒、百事吉都要买的。” 戚兰娘:“百事吉是什么?” 第502章 踢到铁板 陈娘子:“将柿子、橘子、柏枝放到一个盘子里,先将柏枝折断,再依次掰开柿子和橘子,是为“柏柿橘”,寓意“百事吉”。” “冬季寒冷,橘子未必能买到,就买些绣着柏枝、柿子、橘子的绸布结子。” 赵璎珞:“其他不用准备?”过年需要的东西有许多。 陈娘子:“麦芽糖是给小孩消夜的零食,家里没孩子,又有白糖,不必另外买。庭院里烧的爆竹,庄子上可以送来。段郎君是将官,朝廷会赏赐历书,这一项也不用买了。” 赵璎珞:“过年也不容易。” 陈娘子笑道:“大户人家才有许多讲究,穷苦人过年能混一顿饱就不错了。” 戚兰娘心有所感,“是呀。” 几人一路前行,手里不缺钱帛,遇着合适的就往车里放。 正经东西买齐,四人回程路上左瞧右瞧,看着顺眼的就往车上扔。 旁边一阵冷风窜过,原来是一个人从他们身边跑过。 绕过马车,窜进旁边的小巷。曹学海将马往前一牵,彻底堵住巷口。 追击的人很快从马车旁经过。 待人离得远,曹学海将马车缰绳交到陈娘子手上,“几位娘子,我去里头看看。” 望着曹学海“义无反顾”入巷的身影,赵璎珞问左右两位小伙伴,“认识么?” 陈娘子:“跑太快,没看清。” 戚兰娘肯定道:“不认识。” 赵璎珞:“难道是右武卫的人?” 戚兰娘:“右武卫的人不可能在长安被人光天化日之下追袭吧?” 转念一想,不是不可能,范成明就是一个例子。 不一会儿,曹学海扶着个一瘸一拐的年轻男人出来。 赵璎珞歪着头,“这是?” 曹学海解释,“这是潘郎君,帮校尉写三国的潘郎君。” 赵璎珞微微点头,知道是哪个了,潘潜潘蕴华。 戚兰娘低声问道:“伤着了么?” 潘潜摆手,“没有大碍。”跑的时候没注意,跌了一跤。 戚兰娘示意潘学海将人扶到马车上坐着,“带回家上点药。”这人不仅是段晓棠的“打工人”,更是杜乔的朋友。 方才追击的人亦是赤手空拳,约只是意气之争,没多大后患。 潘潜这一跤跌得有些狠,只能任曹学海半扶半架送到马车后面坐上。 在杜乔家时,柳三郎信誓旦旦地说,段晓棠庖厨,小孩子不会撒谎,潘潜也就真信了。 直到后来曹学海过来送笔墨时,称呼“校尉”,才知道另有隐情。 段晓棠无论性情还是相貌,既不像厨子亦不似将官。但人还真是朝廷亲封的六品校尉,不是恩荫,实打实的战功获封。 段晓棠在南衙之外名声不显,但潘潜回去寻人仔细打听一番,颇知道些内情。 关中剿匪,范二将军名声太过响亮。但细究下来,范成明成名是因压制住地方郡县官吏,那么剿匪和剿私兵的仗是谁打的呢——段晓棠。 一个南衙将官找人写书,怎么看都透着不同寻常,叫人摸不着头脑。 赵璎珞直接问道:“潘郎君和方才那群人是何过节?” 潘潜叹息道:“在食肆因学问有些分歧,竟到动手的地步。” 赵璎珞只关注一点,“饭钱付过了么?” 潘潜捂着肚子,“刚进去,还没吃。长安文士一言不合动手,天子脚下,竟不如家乡学子知礼。” 地域拉踩,纯纯的地域拉踩。 赵璎珞斜睨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河北文士不会动手,只会要命。” 过去潘潜只是幸运的没踢到铁板。 赵璎珞对潘潜的嘴上的本事了解深刻,林婉婉形容的妙,一人之力把杜乔四个欺负成受气的小媳妇。 我说我家乡行,但别人不能说。 何况赵璎珞露出的口风,不仅知道自己这个人,连身家背景也清楚。 潘潜目视道:“娘子,此言差矣……” 赵璎珞打断,“我就是河北人,河北幽州人。” 搁长安他俩能算半个同乡。 赵璎珞走在前头,潘潜看见她腰后别的鞭子,咽咽口水,的确有幽州女郎的风范。 戚兰娘打圆场,轻轻拉着赵璎珞的衣袖,小声道:“好啦,我们回去再说。” 很快到小院门口,戚兰娘交待道:“先把人扶到西厢去,然后去西院看看杜郎君家中有人么。” 曹学海:“是。” 戚兰娘先去正屋,今天林婉婉身体不舒服,在家里歇着,连两徒弟也接来家里看书。 医馆若是有病人上门,作坊的人自然会来通知。 戚兰娘:“这会怎么样?” 林婉婉倒在炕上哎呦一声,“翅根疼,翅尖疼,翅膀抬不起来。” 谢静徽读书累了,休息一会,顺便坐在火盆边上,左右开弓不停翻转着铁丝网上烤着的香肠。听到这话,捂着肚子笑得厉害。 林婉婉仰头道:“你们还能找到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么。”欲哭无泪,“谁家淑女打沙袋呀!” 赵璎珞跨进门来,闻言道:“睡你隔壁的那位淑女。” 林婉婉要不是兴之所至,想试试拳击,也不会搞成现在这副半残的模样。 戚兰娘说起正事,“帮晓棠写书的潘郎君,在街上受了些伤,人带回来暂时安置在西厢。你过去看看。” 林婉婉:“怎么受伤的?” 赵璎珞一点不给便宜同乡留脸面,“仗着雄辩,怎么“欺负”杜长林他们,就怎么欺负别人。旁人可不是好脾气,踢到铁板,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 林婉婉来不及感慨长安的文人武德充沛,先问道:“严重么?” 戚兰娘:“看着不像重伤。” 于是潘潜就看见林婉婉吊着两只手,全无仪态的进门。 林婉婉上下打量一番,“哪里伤着了?” 潘潜迟疑道:“腿上。” 林婉婉伸手给潘潜搭脉,却被潘潜避开。 林婉婉解释,“我是大夫,正儿八经开医馆坐堂的大夫。” 潘潜不信,段晓棠的主副业差异巨大,家里竟还有一个女大夫。却拗不过林婉婉,捉住手把脉,幸好没摔出内伤来。 第503章 谁为正统 林婉婉:“伤的大腿还是小腿。” 方才把脉的手势看着有几分门道,潘潜有几分信林婉婉是大夫了。“小腿。” 林婉婉:“鞋袜脱了,裤子卷起来。” 潘潜闻言瞪大眼睛。 林婉婉无心再解释大夫眼中无男女的车轱辘话,“不然等我把你裤子剪了?” 潘潜尚在挣扎,哪知道跟着回来是羊入虎口。 曹学海回来禀告,“杜郎君在衙门尚未归家,家中无人。” 林婉婉即刻吩咐人,“把他小腿伤口露出来。” 潘潜反抗无能,林婉婉看过他的伤口,摸过一遍骨头,确认没有骨裂骨折。 站起身来,“没什么大碍,”转而问曹学海,“包扎会么?” 曹学海:“之前都学过。” 林婉婉:“先拿盐水给伤口消毒,再敷上药包扎。” 转头吩咐道:“淑顺,开药柜,拿金疮药和绷带。” 朱淑顺:“是,师父。” 林婉婉说完,仰着头吊着两只手回屋继续吃烤香肠。 朱淑顺打开的药柜,露出零零总总的药瓶。将金疮药和绷带找出来,放到桌上。“药都在这里了。” 潘潜刚才看见柜子里各式各样的药瓶,真相信林婉婉是大夫。待师徒两个前后离开,才开口道:“林娘子果真是大夫。” 曹学海:“是。”之前关中剿匪时还特意随军教授他们战场救治之术。 潘潜:“就是样子看着有些奇怪。” 曹学海:“林大夫昨日习武筋骨拉伤,今日本是在家休养。” 潘潜点点头,“哦。”难怪两只手看着不自然。 临近午时,祝明月和白秀然一块回来。 林婉婉打趣道:“呦,三娘子容光焕发!” 白秀然忍住笑意,“铜板叮咚作响,自然是高兴的。” 今天是白秀然和祝明月分账的日子,两人刚从春风得意楼回来。 林婉婉一把搂住白秀然的腰,笑得眉眼弯弯,“不是铜板,是金子吧!” 白秀然点点她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 林婉婉今天身体不灵活,躲避不及,生生受了。嘟着嘴佯装委屈模样,“白三娘子,徐少夫人,能不能沾沾你的喜气?” 白秀然闷笑一声,“林大夫打算怎么沾?” 林婉婉早有主意,“下午出去逛街!” 白秀然当然是听说林婉婉拉伤筋骨才过来看看的,上下打量一番,“林大夫,你这样子成么?” 林婉婉骄傲地挺起胸膛,“手受伤,脚又没问题。” 白秀然失笑,看来人真没事。 潘潜脚上刚敷过药,挪动不得,听见正屋传来女人阵阵笑声。 终于明白,西院是男人的窝点,东院是女人们相聚的场所。 出出进进,只有曹学海一个男人忙活。 白秀然路过院子,瞧见西厢诊室里有个生人。问道:“那边是谁呀?” 林婉婉:“潘潜,晓棠招来写三国的人。” 白秀然:“哦,是他呀!把二郎堵得还不了嘴。” 一帮损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朋友笑话,一个比一个积极。 林婉婉笑道:“何止你家二郎,四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像被恶霸欺负了似的。”这嘴皮子功夫,写诸葛亮骂王朗说不定青出于蓝。 祝明月不知前情,“他来交稿,动作倒挺快的。” 白秀然:“我看看。” 别人不清楚,白秀然可是知道,段晓棠打算拿《三国演义》干什么的。不由得生出一股好奇。 林婉婉:“想得美呢,人是在街上腿受了伤,被兰娘他们捡回来的。” 祝明月:“受伤?” 赵璎珞偏一下头,“不是人人都像白二公子、杜长林那般好脾性。” 前因后果一言道明。 白秀然:“真是如此?” 戚兰娘点头如捣蒜,“嗯。”她怀疑潘潜是个惹祸头子。 祝明月只是一个催进度的无情资本家,“稿子呢?” 林婉婉:“没问过。” 祝明月提脚出门,“我去问问。” 林婉婉急忙道:“祝总,人刚受了伤,你催稿太没人性了吧。” 祝明月:“他只是伤了腿,手又没断。” 有闲情去与人辩论长短,是段晓棠给他的时限太宽松,自由过了火。 林婉婉无言以对。 哪怕诊室的门敞开,祝明月依然敲门再进入。 曹学海听见动静立刻站到一边,恭敬道:“祝娘子。” 潘潜清楚曹学海的身份不是家里的下仆,而是段晓棠的亲兵。 见他对祝明月的态度恭敬之至,活像待当家的主母。但祝明月的打扮却并非已婚妇人。 祝明月见潘潜没有大碍,开门见山,“我姓祝,段晓棠表姐。此来想问问潘郎君,书稿写到何处了?” 潘潜没想到遇见“债主”,一时哑口。“某尚未动笔,有些问题未曾想通透。” 祝明月捋了捋裙褶,顺势在桌边坐下,“潘郎君何处不通透,或许能为你解答一二。” 潘潜:“祝娘子你?” 祝明月挑唇笑道:“出面找你写书的人是段晓棠,出钱的是我。”当然有资格。 潘潜一时不知写话本上不得台面,还是给一个女人写话本更上不得台面。 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潘潜直言:“某看过大纲,不知魏蜀吴究竟谁为正统?”写书之前,必须有立场。 大纲为多人手稿,辨不出立场为何,尤其是段晓棠的想法。 祝明月:“很重要么?” 潘潜瞪大眼睛,难道不重要? 祝明月:“曹魏有禅让,蜀汉有血统,潘郎君如何写都可以。” 潘潜想到段晓棠曾说“千秋功过任评说”,“不在乎?”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何必呢?人物落笔之后,自有他的生命,不因作者的好恶而改变。” “只看潘郎君,是将自己代入某一方势力,还是以全然旁观的视角书写。” 大吴的读书人讲究诗文以咏志,可在祝明月看来,这就是一本通俗读物,《三国志》的同人。 其间达成一些段晓棠不好言说的目的。 潘潜只要水准在线,至少不会写出爹丕暖,懿爬墙,笑倾合肥娇羞张……之类的雷人桥段。 祝明月起身吩咐,“送份笔墨过来,请潘郎君动笔!” 在长安关人小黑屋犯法,祝明月退一步,趁人有空在眼皮底下多写写。 第504章 潘版三国 潘潜反应不及时,曹学海已经将桌子搬到榻边,上面放好笔墨纸砚。 祝明月早就挥一挥衣袖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曹学海:“潘郎君,请!” 潘潜愣住,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去食肆吃饭,期间与人产生争执。跑出来被段晓棠家里的小娘子救回来敷药。 敷药后见到段晓棠的表姐祝明月,然后拖着伤腿写稿? 事到眼前,容不得回避。 是随意写上一二字,敷衍了事,将事情推却。还是拖到杜乔下衙回家,逃出生天。 大纲几页纸,只有第一页是正经话。 那首临江仙,潘潜反复诵读多次,倒背如流。 另外两句更是振聋发聩。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 先人已故,无论谁为正统,那些人都是英雄。 想通这一节,潘潜豁然开朗,即刻下笔。 曹学海在一旁看着,肃然起敬。读书人脑瓜子真不一般,说写就写,半点不停顿! 哪像他们这些大老粗,别说写文章,写字都磕磕绊绊。 正屋这边女人们收拾齐整,骑马驾车出门,临走时祝祝明月交待曹学海,“好好招待潘郎君。” 曹学海:“是。” 等人都走了,潘潜方才问道:“你似乎很怕祝娘子?” 曹学海嘴硬,“这是尊重。” 试问家里人,谁不怕祝明月。曹学海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就摸清楚谁才是说话管用的那个人。 哪怕段晓棠和祝明月起争执,最后的赢家也是祝明月。 试问连他家校尉都怕的女人,还不只一个校尉,庄旭也很忌惮,敢随意忤逆么。 潘潜不知写了多久,文章告一段落,方才抬起头,动动脖子。 他脚上有伤,曹学海送来的就只有白水和糕点。 潘潜饮下一口水润润喉咙,拈起一块糕点填填空落落的肚皮。 曹学海隔得远只看见纸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字,“潘郎君,写完了?” 潘潜:“刚起了头。” 曹学海其实亦不清楚,段晓棠找潘潜写的是什么文章。但眼看这么多字,竟只是一个开头。 潘潜肚子里有了东西,方才有时间思考,“段校尉会喜欢这种行文方式么?” 曹学海摇头,“应该不会。” 潘潜:“为何?” 曹学海:“校尉不喜欢读复杂的文章。” 潘潜低头看着字面,“复杂?”复又抬头,“你识字?” “认识一些。”曹学海顺势在桌子旁坐下,“苍天已死,黄天当道,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凭几个字就能造反?” 听到这里,潘潜笃定曹学海只是识字,没有正经开蒙读书,否则不可能不清楚这十六个字的背景和历史。 潘潜:“其他的能看明白么?” 曹学海:“不大明白。” 潘潜:“段校尉能看懂么?” 曹学海:“郎君的文章比之兵书,孰难孰易?” 潘潜:“兵书所用文字更浅显些。”但微言大义。 曹学海心里咯噔一声,估计段晓棠是看不懂了。 潘潜一看曹学海的表情,迟疑道:“段校尉不是将门出身么?”合格的将门子弟,既要锤炼武艺兵法,又要习读经书。 曹学海并不避讳,“校尉以前在东市做庖厨的,《论语》都只读过十则。” 左厢军打头的虽是两个学渣,但学习氛围浓厚。原先段晓棠只要求认字,现在已经进化到要在沙盘上写字。 潘潜捂住额头,难怪当时段晓棠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浅显易懂。 现在改还来得及么。 潘潜一时有些迟疑,“祝娘子学识如何?” 曹学海摇头,“不知。” 祝明月和段晓棠的言谈举止,颇有章法,不似目不识丁的粗鲁之辈,尤其是祝明月。 现在摆在潘潜面前的是一个难题,他的文笔该往哪边偏。 是顺从出面的主顾改的通俗些,还是听听实际掏钱的金主的想法。 关键是他不想改了。 潘潜揉揉手腕,写的太久,手酸。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他连订金都没收过,只收了些笔墨纸张,大不了退回来。 更晚些时候,一群女人满载而归。 林婉婉“身残志坚”,犹不满足,嘟囔道:“可惜没有夜市,过年的时候,许多店铺都不营业。” 白秀然:“济生堂过年期间开门么?” 林婉婉晃荡两只手,“算了,不开。我也好好过个年。” 曹学海过来,“祝娘子,潘郎君写了一下午。” 祝明月:“我去看看。” 白秀然跟上,“我也去。” 转眼间,潘潜见两个女郎进屋。一个是祝明月,另一个只看打扮身份呼之欲出——高门贵妇。 白秀然新婚,打扮自然要隆重些。 潘潜写的东西,段晓棠阅读可能会有一点障碍,但对祝明月白秀然而言全无问题,反而更能体会字里行间的韵味。 《三国演义》原本开头内容,祝明月已经记不清,她更熟悉的是影视剧桥段。 无法将潘版和原版一一对应,但潘潜有一点做的很好,没有假托任何动物志怪暗示天命。 看得出来潘潜有自己的想法,但刚起了头,草蛇灰线只稍见端倪。 段晓棠有一点真是看的准,能写墓志铭哄死人的,哄个把活人不成问题。 《三国演义》的故事对白秀然而言陌生不已,不似祝明月只要解构其中主要内容即可。 祝明月将文章放到白秀然手里,转而和潘潜商量起来。 潘潜此来长安是为仕途,段晓棠虽是南衙校尉,但文武殊途,又不收幕僚门客。 二人之间谈前程都是虚的,只能谈利益。 祝明月:“潘郎君,近来可忙碌?” 潘潜:“闲人一个。” 祝明月:“不如白日来家中写稿,日暮归家。”放在眼皮子底下,赶稿才有效率。 潘潜盯着他的伤腿看,他可还伤着呢。 祝明月继续道:“潘郎君按照大纲继续往下写,保持现有的水准,每个章回两贯钱。” 潘潜的眼睛陡然亮起来,一个章回两贯,一个月若是笔耕不缀,少说几十贯。 天上真有这般掉馅饼的好事? 第505章 人性光辉 潘潜转念一想,祝明月段晓棠没必要图谋自己。 所以单纯看上自己的才华。 人性在哪里,人性的光辉洒满祝明月背后。 以目前给出的三国大纲,少说数百章回。单价虽比不上写墓志铭,字数也多些,胜在长久稳定,不需华丽的辞藻,还隐隐有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痛快之感。 若能将这一单接下来,哪怕不能在长安谋官,也能从容返乡,以图后续。 潘潜躬身道:“多谢祝娘子抬爱,不过某可在居所书写。” 小院茶点齐全,到底不如自己的地盘自在,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彪形大汉看守。 再说到雇主家里写稿算什么事,以前也没在墓地前写过,他还有自己的交际和生活呢。 祝明月微微笑道:“可以,不若每旬一交稿,至少两个章回。” 潘潜:“没有问题。” 祝明月还有一个要求,“写的浅显些,这个开头还是晦涩了些。” 潘潜:“啊?”已经尽量用词平易,少添典故了。 白秀然:“不用雅言,比市井坊间俚语稍强即可。看这话本的人,未必是博学鸿儒之士。” 祝明月:“大俗即大雅。” 潘潜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他到底有几个主顾,该听谁的? 实际算起来,三人的意见统一,往俗气里写。并非潜藏暴力与艳情,而是贴近世情人心。 戚兰娘跟着逛半下午,估摸着快到杜乔回家的时间,立刻过去敲门。 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通,劝道:“那位潘郎君的喜好,真是同孙二郎爱打麻将一般。”又菜又爱玩。 往前一步不说有秦景葛寅的武力,退一步像赵璎珞能挥舞两下鞭子也好。 结果和杜乔一样,都是文弱书生。 不都说读书人文武双全,结果身边的书生全是瘸了一条腿的。 再仔细一想,真正文武双全的,都直接从武了。 杜乔心急火燎去东院“捞人”,生怕发生难以挽回的事,毕竟祝明月和潘潜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主。 结果进院里一看,气氛不说相谈甚欢,至少是平和的。 潘潜顾不得手腕酸痛,正重新改写开头文字。 只要钱财到位,一切都好说。 改,随便改,你说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祝明月将潘潜的第一稿递给杜乔,“如何?” 杜乔一目十行看完,又忍不住再细读一遍。 只看杜乔的表情,祝明月也知道效果如何。 杜乔暗道,如此精妙的故事和文字,可惜难登大雅之堂。如今的长安还是诗的天下。 但想想段晓棠的目的,从一开始它要面对的,就不是饱学之士。 段晓棠稍迟一步回来,祝明月将原稿递给她看,“怎样?” 隔三差五和公文打交道,段晓棠的阅读水平直线上升,比曹学海估量得好一些。细嚼慢咽能看懂大部分文字。 段晓棠:“大致说来,达到我的预期。” 祝明月:“正重新写开头,让文字更简单些。” 段晓棠颔首,“不错。” 白秀然瞥向西厢房方向,低声道:“好一个御用文人的材料。” 不知潘潜本人听到这个评价是何感触。 白秀然肯定他的文笔,能到御前的地步。但文人的气节稍逊一筹,显得圆滑了些。 但白秀然是在乎文人气节的人么,说不定觉得潘潜“懂事”呢。 林婉婉唉声叹道:“上一个用一支笔赶出一个奇迹的,在这儿呢。” 段晓棠的下限可比潘潜低多了,吴岭给的太多,一晚上赶出两篇兵书算什么。 要再多点,段晓棠说不定冒着秃头的风险,一个月通关全本。可惜吴岭太板正了些,不明白金钱攻势下,段晓棠有多么不堪一击。 白秀然忍不住笑道:“也对。” 祝明月暗道,潘潜若真是个圆滑事主的人,就不会仅仅因为“为尊者讳”的问题,和白湛等人吵成斗鸡眼了。 不该看在对方是高门子弟的份上,搏个好印象么。 无非是无关紧要的地方,可以退一退。触及底线的,寸步不让。 杜乔忽而问道:“祝娘子,春风得意楼的诗文投票,如今哪首诗名列前茅?” 祝明月:“投票箱上锁,没有开票,尚不知结果。长林喜欢哪首?” 杜乔正色道:“当然是国子监王博士的。” 祝明月:“消费满五百文者可投一张票,请多支持。” 作为春风得意楼的大股东,白秀然掩袖笑道:“请多支持!” 杜乔:“知道年底要重新刷墙,许多人都忙着抄录诗文。” 祝明月:“酒楼自己也会抄写,所有的诗文一一在列。它们存在过,就会有痕迹。” 曹学海将潘潜的第二份开头送来,段晓棠看过后,微微点头,“可以,以后就照这样写。” 潘潜“过稿”后,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杜乔送他回家。 杜乔:“腿伤行动不便,你家中可有人照顾。” 潘潜不以为意道:“一点皮肉伤,无甚大事。住的地方,有个门房能照应一二。” 曹学海在前头赶车,闻言道:“潘郎君,祝娘子给的包裹里,除了笔墨还有伤药,你记得每日一换。” 潘潜点头,“嗯。” 东院一家子,嘴上没什么温情话,但行动上从未亏待过人。 到了临时租住的小院,杜乔将单腿蹦跶的潘潜扶进去。 潘潜坐到床上,“长林,我想借你的《三国志》一读。” 杜乔:“明儿我让杜墨送来,那本也不是我的,是祝娘子早前为了写书,买来让我参考的。” 结果杜乔和演义的属性实在不兼容,写不出来,真写不出来。 潘潜嘴角抽抽,“祝娘子出手大方呀!” 杜乔:“你呀,只要把书稿按时交上去。其他的她不会指手画脚。” 潘潜忽然想打听一下,“段校尉之前真是厨子?”他听来的说法,不是白隽的暗子么。 杜乔笑道:“东市春风得意楼的主厨。” 潘潜:“那她怎会从军呢?” 其中内情杜乔真不好细说,只得推脱道:“河间王慧眼识英才。” 潘潜清楚杜乔知道始末,只是不好明说,只看往后能不能打探出细节。 第506章 过年筹备 祝明月正听曹学海回禀送潘潜回家的事。 扭头问道:“璎珞,延康坊一套小院一个月租金多少?” 以潘潜的经济情况,在长安买不起房子。 赵璎珞估算一通,“延康坊靠近西市,修葺齐整的一进小院少说要三四贯。若是单间,几百文就能拿下来。” 她们现在还在长安县租了一个空院子,预备做安全屋,每个月平白花销出去小十贯。 祝明月:“潘郎君住哪间屋子?” 曹学海:“东厢房。” 祝明月点头,“行,我知道了。” 祝明月不过留一个心眼,哪怕每个月三四贯,潘潜咬咬牙也能应付。 段晓棠从外头进来,祝明月问道:“怎么样?” 段晓棠摊手道:“他去舅舅家过年。” 林婉婉:“李二哥舅舅不是……”走了么。 段晓棠:“不止一个舅舅。”只不过李君璞三兄弟的确和大舅冯晟更亲密些。 长兄如父,妹妹妹夫过世。作为大舅的冯晟自然要拉扯几个外甥一把。 也不知道他们一大家子仕途不顺的聚在一处,年夜饭该有多苦闷。 林婉婉:“那就只有长林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段晓棠:“嗯。” 杜乔亦是孤身一人在长安,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 越是临近过年的时候,济生堂的生意越是冷清。照理说冬季天寒地冻,患病的人理应更多,但临近过年,谁都不愿触霉头,坏了明年一年的运气。 反观其他几家作坊店铺,各个生意火爆。 虽不到点灯熬蜡加班加点的地步,但工人全是忙到脚不沾地。 其他几家的账早盘完了,唯独恒荣祥,几个东家的时间凑不到一处,只能等到年后再开“股东大会”。 戚兰娘和赵璎珞各自坐镇五谷豆坊和步步糕,忙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赵璎珞在步步糕后院喘口气,“同客人解释清楚,初一到初五不营业。”要买就早点买。 五谷豆坊倒是开业,但只每天只点两锅豆腐,发一筐豆芽,顺带卖点存货,卖完就关门,只为方便邻里。 胡屠夫这里又是另一种奔忙,全因祝明月在他这里给工人订了好几头年猪。 一个人两斤猪肉,最好有肥有瘦,差点的就用内脏下水和骨头来补。 别人庖丁解牛,胡屠夫庖丁解猪,怎么分合理,手下都是有分寸的。 掐指一算,加上春风得意楼的供应,段晓棠等人小一年来,在他这儿收割二三百条猪猪性命,还没算间接带来的生意。 祝明月没要求一天内送到,时限定的宽松,年前最后两三日送到即可。 胡屠夫让儿子早市在外头卖肉,他自己在后院杀猪分肉。 收拾齐整后,下午临近下工的时候,父子俩再推着一车肉去交差。 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人数最少,合分一头。五谷豆坊差不多一头,恒荣祥人数最多,一头打不住,少说要两头。 父子俩将车推进恒荣祥后院,祝三:“两位师傅先歇歇,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等下工的时候再分肉。” 胡屠夫点点头,“我们知道规矩。” 祝三离开的时候,眼睛不住往车里瞟,每份肉顶端都系上麻绳,昨天祝英英带了一块排骨和瘦肉回家,自己今天拿什么好呢。最好挑肥的,能熬油。 等人走远,小胡屠夫手往袖口摸,他里头穿了一件保暖的毛衣。刚要靠近,恍然想起自己手上都是油,立刻停住。 小胡屠夫:“爹,毛衣用羊毛做的。我们的猪毛能做衣裳么?” 胡屠夫:“猪毛干硬,只能做刷子。”还只有猪脖子后面那一小块地方的猪鬃毛能用。 临到下工的时候,徐达胜站在院子里维持秩序,大声喊道:“一个部门一个部门来,管事看好自己手下的人。吃住在作坊的不领肉,待会统一送去食堂,给你们做。” 邓秀娟看着满车的猪肉,就知道自己的消息没错,在五谷豆坊的表弟妹说半肥半瘦的最好。 虽然没有自己的份,刘梅花仍是心热,“珍玉,你说食堂会给我们做什么?” 一个人过年两斤肉,往常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过年能混个肚饱沾点荤腥就不错了。 她们百来号人,加起来岂不是要吃一两头猪。 程珍玉摇头,“不知道。” 从田庄回来她就被提拔成何春梅的副手,主要管针织房的库房。 后来何春梅悄悄塞给她一笔钱,说是祝明月赏的。 程珍玉知道,这是给她们“干私活”的酬劳。加上后来发的工钱,终于能够买上一把锁。 何春梅:“若是有善庖厨的,可以和食堂商量商量怎么做。” 作坊食堂一个月开两顿荤,论手艺只能说,深得大锅菜的精髓——切碎煮熟放盐。 刘梅花等人立刻把看热闹的厨娘拉过来商量,猪肉怎么做好吃。 女人们多多少少通晓些庖厨手艺,一来二去说法可就多了。 厨娘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先看剩哪些肉!”巧妇也要看肉下菜碟。 家里其他人忙得脚不沾地,林婉婉索性给两徒弟放寒假,接过筹备过年的事务。 一大清早念叨,“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的饺子年年有。” 林婉婉:“陈娘子,我们今天该做什么?” 陈娘子暗道林婉婉家乡习俗与长安大同小异,“今天论理该发面准备做过年的点心,我们在步步糕订了货。余下的和面做点汤圆饺子冻上。”费不了多少功夫。 林婉婉伸个懒腰,仰天说道:“那我们今天岂不是很闲。” 话音刚落,门铃立刻响起来,附带的还有敲门声。 听得出来,外头的人很急。 吕嬷嬷靠在大门口问道:“谁呀?” 门外是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声音,“是我,柳家的秦嬷嬷,林娘子可在家中?” 吕嬷嬷听得声音没错,立刻开门。“在的。” 秦嬷嬷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林娘子,顾家娘子发动了。” 林婉婉面皮差点碎掉,夜班之神跨时空显灵! 第507章 生产见闻 别人也许会忌讳大过年大夫上门诊病不吉利,顾家可顾不了这么多。 林婉婉闻言,跑到西厢打开药箱,装上产妇能用上的东西。跑出门爬上柳家的马车,和柳六娘子一道去顾家。 孰料刚到顾家门口,碰上另一伙人,柳六娘子惯来和气的面容,顿时拉下来。 待进了正堂前的院子里,有男有女,泾渭分明在两边或站或坐,身后都是精壮的家丁。 身份呼之欲出,一边是顾盼儿的舅家,一边是叔伯家。看起来像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模样。 柳六娘子大庭广众下,向顾父介绍道:“这是济生堂的林大夫,有她在,盼儿的情况更稳妥些。”半点不提林婉婉和顾盼儿的私交。 顾父虽没见过林婉婉,也知晓是女儿的朋友,面上装作一无所知,吩咐道:“来人,带亲家娘子和林大夫去后院。” 外院多是男丁,是顾盼儿的叔伯舅父堂表哥,似柳恪兄弟俩那点细条豆丁样,出场根本不用。 内院的人物则换成舅母婶婶堂表嫂,身后跟的是壮硕的仆妇。 各个盯紧产房的门窗,生怕有人在中间搞小动作。 幸好孩子是顾盼儿亲自生的,不必叫人怀疑血统。 顾家的家产除去不好折价的古董字画书籍,余下的屋宅田亩加起来市价不过几千贯。但耐不住有人贪心,不想到嘴边的肉飞走了。 顾父当初和柳家结亲,不是贪慕权势,单纯看中柳家人丁繁盛,能和顾家宗族相抗。 只看柳六郎在他这一房都行六,堂亲兄弟加起来少说十几个。子又生孙,枝繁叶茂。 许多男人看中香火,把侄子看得比女儿还重。但顾父宁可把宝压在顾盼儿身上,让她招赘承嗣,也咬牙不肯过继。可想而知和宗族闹得有多僵。 照林婉婉的想法,顾父早年若是豁得出去,顶个造反的名头,把九族一块拖下水,什么恩怨都烟消云散。 某个婶婶将腿边的小男孩推出来,“盼儿这一胎肚子圆圆,像是个女胎。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最好留个男孩在家里,往后肯定能招来弟弟。” 柳六娘子战斗力拉满,“看着同我家三郎年纪差不多,猫憎狗嫌的时候,去谁家都讨嫌。” 柳家妯娌立刻帮腔,“三郎可比外头那些不晓事的,乖巧多了。” 柳六娘子一唱一和,“乖巧是乖巧,闹也是真闹。再如何也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只能认了!” 林婉婉顾不得两家人交锋,洗手进产房,里头乌泱泱的一堆人。只看打扮,有些是亲戚,有些是稳婆,有些是打下手仆妇婢女。 顾盼儿平时那么要脸面的人,若实在顾不上,怎会让这么多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林婉婉高声喊道:“屋里人太多,易带风邪妨碍产妇和婴儿。除顾家请来的稳婆,其他人都出去。” 有人想反驳,但看到林婉婉身上背的药箱止住口。 顾母反应过来,开口道:“都出去!”她不懂医学理论,怕的是有人趁机害女儿。 和顾家相争多年,不介意把人想的坏些。 屋子里立刻为之一空,哪怕有些人不死心,也只能留在外间。 顾盼儿没有躺在床上,此时流行的生产方法并非平躺床铺,而是半蹲在地面、上身直立着生孩子。方便产妇用力、胎儿顺行。 一根粗壮的绳索悬于半空,绑在两边房柱上,顾盼儿手搭在绳索上借力,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裙子,额头上的碎发贴在脸上。 脚底下铺着厚厚的稻草,一方面避免婴儿落地受伤,另一方面也防止血水弄脏屋舍,触忌犯神。 顾盼儿哭道:“婉婉,好疼,我不想生了!” 林婉婉靠近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道:“盼儿,你的情况一直很好。没事,马上就好!” 顾盼儿哭声愈高,“娘,我好疼!” 顾母摸摸女儿的脸,轻声道:“不疼,不疼。疼的话就抓着娘的手。” 稳婆:“娘子,别高声哭喊!留着力气待会生孩子。” 顾盼儿一阵气结,生孩子疼连哭嚷两句的权利的都没有么! 林婉婉:“伯母,家里有没有参片或者鸡汤,先让盼儿吃点,保存力气。” 初产妇的产程相对较长,一般不超过一天。去除报信的时间,宵禁前能把孩子生下来,都算顺利。 顾母:“有,有鸡汤,我立刻让人去取。”一直让人不错眼地盯着呢。 林婉婉:“抬张矮塌过来,下身若没有阵痛,先去榻上休息,或躺或坐都行。” 少说熬几个时辰,哪怕有抱腰人帮忙,产妇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 若血水浸透矮塌,报废一件家具,顾家也承受得起。 顾盼儿:“我要躺下。” 林婉婉:“怎样都行,你舒服最好。” 顾盼儿就喜欢和林婉婉说话,因为她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 鸡汤很快送来,顾盼儿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喝着。闻着有些腥气,心头发晕,但知道不喝不行。 林婉婉看出她的挣扎,问道:“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顾盼儿小声道:“汤饼。” 林婉婉考虑一番,“今天先吃素汤饼,等你出月子,我们去吃羊肉汤饼,好不好?” 顾盼儿:“好。” 顾母:“娘立刻让人去做。”这时候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顾盼儿这会还算平静,再往后只剩下挂绳子上哭娘喊痛的声音。 一个稳婆充当抱腰人,站在顾盼儿背后,环抱撑住她的腋下,让她能安心倚靠。 另一人则半跪在她身前,准备迎接新生儿。“娘子,用力,用力,看到孩子的头了!” 林婉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之前从未经历过任何分娩情况,只有课本上单薄的知识。 她的存在,只是预防万一,药箱里产钳和手术刀、缝线都备齐了。 段晓棠回家,知道林婉婉出诊去了。可直到天将暮时,还没回来。 第508章 母子平安 段晓棠收拾一件林婉婉的外套,装在包里,“我去接她。”产妇分娩,大夫可能要沾上血渍。 顾盼儿家在宣阳坊,离得并不远。 段晓棠顺着柳家人给出的地址,一路前行。临近目的地时,竟被人叫住,“段郎君。” 定睛一看,柳恪和一群人窝在对面的巷子里,连李君璞都在,最后头还有几个衙差。 段晓棠讶然道:“你们这是?” 李君璞双手环胸,“以防万一。” 顾柳两家都是体面人家,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但积怨多年,妇人生产九死一生。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顾家和万年县衙治所同在宣阳坊,真闹起来定然不好看。 但只看李君璞和柳恪站在一处,也知道他立场偏向哪方。 柳恪给段晓棠介绍另外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是堂叔,一个是堂哥,三人看起来年纪都差不多。 身强力壮的都进顾家压场子,剩他们几个细条麻杆没战斗力的,在家无事可做,顺道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别以为是光看在亲戚情分上帮忙,顾父名为顾嘉良,官品不大,待的衙门也不是重油水的地方,胜在清贵。 仕途上没野心,混半辈子只是国子监的小官。 但胜在人会盘算,在家开一个小课堂,休息时指点岳家子弟的课业。 当初李君璞托柳慎的福,跟着上过几天课。 细论起来,顾盼儿算他半个师妹。 孩子们有没有厌学情绪不清楚,但家长肯定是极感激的。 要不然柳六娘子和妯娌们也不会抛下家中新年的筹备,过来帮忙。 段晓棠讶然,“至于么?” 李君璞默然不语,也就这些年柳顾两家不同程度没落,哪怕出仕也只做些小官吏,才没闹出大动静来。 别的不说,单顾嘉良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书画,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李君璞见段晓棠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裹,“你来作甚?” 段晓棠往顾家宅子里一指,“婉婉在里头,怕她冷了,送件衣裳来。” 柳恪立马道:“我待会让人给林姐姐送进去。” 柳恪的小堂叔忽然叫嚷起来,“李二,李二,你看那群人像不像……” 段晓棠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像谁,李君璞已经镇定自若示意身后的衙差上前拦人,“告诉他们,要闹事,就请他们去牢里过年。” 那群人穿着并不光鲜,至少不是出自官宦之家。 能让柳家人和李君璞如临大敌的,只有顾盼儿的死鬼前前夫家里人。 真是一块牛皮糖,这么多年都甩不脱。 这时候来顾家,总不会是来贺喜的。 顾柳两家这么多年都停留在口头上交锋,没真动手来,因为他们要名声风评。 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概只有如李君璞这般擅自动用威权,才能快刀斩乱麻。 谁能料到,本意是搂草,结果真打到兔子。 众人心知肚明,顾盼儿这一胎最好今天内生出来。再往后拖,不只她身体能不能坚持住,年底各个家里都是一堆事,未必能抽出空照应。 肚子里孩子或许真知道母亲处境艰难,天刚擦黑时,呱呱坠地。 “哇——”声音洪亮,是个健壮的小家伙。 一个稳婆急忙出门报喜,“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 顾嘉良唇角微笑尚未完全展露,陡然反应过来,刚才产房内还有顾盼儿的惨叫,这会没声了。 急急扒在门框上,叫嚷道:“盼儿怎么样?” 里头顾母立刻应道:“没事,没事。” 顾盼儿浑身像在水里滚过一圈似的,没有半点形象,失力道:“太痛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稳婆将婴儿脐带剪断,包上襁褓。 顾母接过来,熟练地抱在怀里,逗弄道:“瞧瞧,同你小时候多像呀!” 顾盼儿撑起最后一丝精神,“我看看。” 顾母将孙子送到女儿眼前,顾盼儿只看一眼立刻扭过头去,“好丑!”她没这么丑过。 林婉婉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实在丑的厉害。“过两天长开了就好看了。” 要不是亲眼看着顾盼儿生出来,林婉婉定然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稳婆还想抱着婴儿出去给亲眷看看,顺道讨些赏钱。 顾嘉良立刻阻止道:“寒冬腊月的,别让孩子出来见了风。” 反正产房外间,岳家本家都有见证人,以后没人有话柄。 至于孙子,他见不见无所谓。 产房里众人齐心协力给顾盼儿换上干净衣裳,扶到床上去睡着。 林婉婉把过脉,确认没问题。“伯母,盼儿醒来肯定是要饿的,给她准备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 顾母:“嗯。”这是亲娘,只怕女儿吃的不够多不够好。 至于孩子,林婉婉只打量过一眼,看着四肢手脚俱全。她不是“人类幼崽质检员”,好与不好,只能看外表。 积年的稳婆,更有经验。 林婉婉将顾盼儿的手臂放进被子里,“明儿我再过来一趟。” 顾母笑道:“多谢林娘子。” 林婉婉:“伯母多礼了,盼儿也是我的朋友。” 顾母可不这么觉得,别说林婉婉只是个未婚小娘子,义无反顾来陪产。她在这儿,就有主心骨。稳婆和正经大夫到底不同。 孩子生了,产妇的身体确认没有问题。顾家趁机宣布,洗三不办,直接办满月。 洗三那天刚好年三十,就不折腾亲戚了。 林婉婉换上新送进来的外套,跟着柳六娘子一块离开。 段晓棠在大门外头等她,“怎么样?” 棍棒殴打七级,肢体断裂十级,分娩的痛苦十二级。 段晓棠怕进去,听见顾盼儿的惨叫,情不自禁害怕到发抖,索性和柳恪等人等在外面。 以现代医疗制度和风俗习惯,段晓棠真没见过孕妇生产和未满月的婴儿。影视剧的表演内容不算。 林婉婉长舒一口气,“母子平安。” 段晓棠:“那就好。” 等回到家里,林婉婉叹道:“陪产一回,至少两三年不想生孩子。” 祝明月:“你不是大夫么?”什么没见过。 林婉婉:“我也是个人呀!” 这会印象深刻,两三年。睡一觉起来,说不定变成一年了。 第509章 新春对联 害怕归害怕,林婉婉不改卷王本色。 既见识过长安本土的分娩方式,就要想想哪里需要查漏补缺。 等这一波害怕劲过去,再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观察对象。 盘算一圈,周围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是——白秀然? 林婉婉决定先洗洗睡吧。 等白秀然十月怀胎,猴年马月。 次日再去宣阳坊,看过顾盼儿,“恢复良好,肚子疼是正常表现,会有恶露排出,量和月事差不多。身体缓和之后,可以适量下地走动走动。” 顾盼儿半躺在靠枕上,“要早知道生孩子这么疼,我……” 她还能不生么? 顾母抱着刚喂完奶的小婴儿回来,边走边逗,“小玉想娘啦,快来看看!” 顾盼儿刚刚接受自己生了一个丑孩子的事实,瞥了一眼,还是皱巴巴的模样,亲生的也不能真嫌弃,只扁着嘴道:“什么时候能长开?” 顾母逗着孩子,“几天时间,你都等不得!” 把吃饱睡着的孩子放在顾盼儿枕边,不指望她能哄儿子,单纯让娘俩亲近亲近。 顾母:“你们小姐妹俩先说说话,我去看看汤熬得怎么样。” 林婉婉小声问道:“你儿子叫小玉?” 顾小玉! 倒比什么承宗继祖好听多了。 顾盼儿:“什么小玉,我儿子大名顾韫玉,字执如。” 男子二十及冠取字,顾嘉良担心自己年纪大,坚持不到孙子长大那一天,提前把字取好。 顾盼儿:“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名与字一体,林婉婉感慨道:“还真是缘分呀!” 顾盼儿垂眸,“是缘分。”温柔地虚拂过顾韫玉皱巴巴的脸庞,“名字太大,先将就着,叫小玉。” 林婉婉伸手想摸摸顾小玉小朋友,被顾盼儿轻轻拍开,“把他逗醒了,你哄还是我哄!” 听到这话,旁边侍女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林婉婉回家后感慨:“看看人家那月子坐的,一概不操心,孩子乳母喂着,杂事亲爹娘全接过去。” 祝明月斜睨一眼,“你也说了,亲爹娘。” 依长安的风俗习惯,有几个女人会在娘家坐月子。 林婉婉作出保证,“以后你们坐月子,我从头伺候到尾,保管养的白白胖胖。” 祝明月停笔,“大过年能不能说点开心的!” 林婉婉倚靠过去,搂住祝明月的肩膀,“祝总,我们过年吃什么?” 祝明月:“去问段大厨。” 林婉婉摇头,“大厨不在家。” “那等她回来问,”祝明月望一眼厨房方向,“或者你看看厨房有哪些半成品。” 话音刚落,林婉婉一溜烟窜出去,似乎刚想起来,还有厨房这个宝藏地点。 厨房屋檐下放着几堆冻羊肉,林婉婉向里问道:“陈娘子,这么多羊肉哪来的?” 段晓棠不喜欢吃羊肉,所以家里很少买。 陈娘子:“是段郎君和杜郎君的“腊赐”,羊肉米面酒都有,杜郎君的也送过来了。” 杜乔过年在东院搭伙,索性把自己的份例送过来,反正他家两口人,吃不完。 林婉婉:“这么多吃的完么?” 陈娘子:“祝娘子让孟二待会送一头去庄子上。” 从来只有田庄向城里供应的,到他们这颠倒个。 林婉婉并不在意,反正留家里吃不了。凑到案板上看,“有什么吃的?” 陈娘子:“酥肉炸鱼,屋里有奶油蛋糕。” 林婉婉闻言,“我吃蛋糕。” 大年三十早上,祝明月一早起来,将裁好的红纸摊在桌上,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祝明月:“春联写什么词?” 长安没有贴春联的习俗,但他们自己肯定是要写的。 段晓棠环手抱胸,“不婚不育芳龄永继,不生不养仙寿恒昌。横批:单身万岁。” 杜乔一大早没事做,过来凑热闹。知道春联是要挂到大门口的,闻言道:“以后这门我进还是不进?” 谁敢进! 林婉婉一锤定音,“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祝明月:“正经点。” 林婉婉梗着脖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不够正经!” 祝明月:“我们是学生?” 林婉婉:“活到老学到老。” 段晓棠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宇宙星辰灿,银河可爱多,人间可期。” 林婉婉:“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 祝明月叹口气,“这是挂到大门外的,我不希望人家路过的时候,觉得里头住的是疯子。” 段晓棠微微点头,“成,知道了。外头正经点,里面随便来。” 一堆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段晓棠把梯子搬出来,搭在门框上。 林婉婉歪头道:“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万象更新 。好俗呀!” 段晓棠噔噔爬上梯子,“大俗即大雅。”手往下一伸,“浆糊。”让林婉婉递上来。 刷上一通浆糊,贴上对联,林婉婉后退数步,点头道:“贴对了。” 举起手里的福字,“倒着贴还是正着贴?” 段晓棠果断道:“大门正着贴。” 门面工程做完,正经不过三秒。两人联手将家中其他地方的对联都贴上。 连富贵发财的小窝装修都考虑到了。 富贵窝上联:天增岁月猫增寿,下联:春满乾坤鱼满门。横批:人喵共旺。 发财尽职尽责给家里看家护院,富贵有的,它必须有。 上联:汪汪汪汪;下联:旺旺旺旺。横批:值班室。 狗发财输在不识字,懵懂地趴在地上看两个主人,在自己的小木屋前折腾。 林婉婉嘿嘿笑道:“发财要知道写的什么,非得跳起来汪汪汪不可。” 段晓棠:“你确定只是汪?” 林婉婉摸摸发财黝黑的小脑袋瓜,“好发财,这是祝总写的,差评找她哦!” 发财一无所知,还往林婉婉手心里拱。 段晓棠:“连狗都骗,发财要会说话,肯定是,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林婉婉扬起下巴,理直气壮,“苟道长存,苟到最后应有尽有!” 第510章 年夜饭上 说到底,家里几个人,谁不苟呢。 对联贴完,段晓棠和于广富牵马出门。 林婉婉在后头追着问道:“去哪儿?” 段晓棠:“去大营转一圈。” 林婉婉:“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段晓棠:“回来。” 段晓棠当过员工,知道上司再怎么表现亲民,在一起吃饭也不会自在。所以只是去右武卫大营里转一圈看一眼就回来。 一年到头难得的清闲日子,街道两旁许多商铺都已经关门歇业,但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穿着新衣,手里提着各种年货,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期待的表情。整个路上呈现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 若在历史长河上纵向对比,如今长安百姓的生活一般,但横向对比,甚至把往前几十年的日子拉出来,竟还算不错。 天下一统,中原强盛,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骑马走在热闹之间,连段晓棠的心绪都隐隐振奋起来。 年味,真的很浓。 各个衙门腊月二十后陆续封印,年后开印。放的长的,能有小一个月。 人家是真放假,不会让你除夕调休。 过年如此盛大的节日,连右武卫大门口守卫有些松散的事,段晓棠都不想管了,大过年的,是不是。 顺着往常的习惯抬脚往校场去,于广富劝道:“校尉,今天人应该不在校场。” 段晓棠调转方向,“去火头营。” 火头营附近人声鼎沸,又有几块不知道从哪里卸下来的门板,在空地上一字排开。 一张门板上四周围着七八个人,段晓棠伸进头往里瞧,一双双手洗的干净却粗糙的大手,正小心翼翼地捏面皮。 段晓棠:“呦,包包子呢!” 尹金明抬头,惊喜道:“校尉来啦!” 段晓棠仿佛拉家常的语气,说道:“家里还没开饭,到营里来看看。什么馅的?” 周水生:“一个猪肉大葱一个猪肉白菜。” 段晓棠笑道:“庄校尉囤那么多菜,可算让你们找到销路。包多少?” 周水生:“左厢军三千人,少说得一两万个。一顿吃不完,冻上往后再蒸热,烤煎都可以。” 段晓棠估摸一圈他们的速度,“那可有的包了。” 尹金明:“先把中午的包出来。” 段晓棠四处转悠一圈,和于广海各分一个新鲜出笼的包子。 再跑去营房,看过一群还睡懒觉的懒虫,没把人掀起来。只反复叮嘱,别真吃醉了酒,别赌钱。 嘴上这么说,但回家吃过饭,几个人就坐到麻将桌前圆起来。 赌资不高,一文钱。 托那几头意外摔死的牛的福,林婉婉攒够足够的牛骨,做出两幅牛骨麻将。 这声音这份量,熟悉的感觉呀! 作坊和店铺下午都不营业,祝三一家人也搭在小院过年。 祝三好不容易听明白规则,手忙脚乱砌完牌,轮到出牌时反倒踌躇。 赵璎珞右手拿着尾端的两张牌反复调换位置,动作熟稔,一看就是“砌长城”的老手。“你行不行呀!” 祝三咬牙道:“行!”然后转头问祝英英,“小妹,出哪张?” 祝英英心下一横,“六条。” 祝三依言小心翼翼地把六条放到桌中间,没人撞牌没人杠没人胡,不由得松一口气。 祝三下首是杜乔,自恃将每个人的牌面算的清楚,打出熟张,“二条。” 赵璎珞熟练地拿起刚落桌的二条,放在自己的牌里,淡定道:“清一色,胡了!” 轮到杜乔不淡定,“刚刚林娘子打二条,你为何不要。”这不公平。 赵璎珞说的有理有据,“之前想赌一把自摸,可你的二条打出来,剩的机会不多,干脆胡了,落袋为安。” 义正词严,“给钱!” 林婉婉小声道:“放过上家胡下家,可以么?” 段晓棠:“我哪知道!”她一黄赌毒不沾身的五好青年。 至于可能知道规则的祝明月,正在后院午睡,谁也不敢冒着起床气的风险,把她叫醒,只为问一个麻将规则。 赵璎珞一字一顿,“法无禁止皆可行,”手心向上对着杜乔,“给钱。” 杜乔争辩不能,数出八文钱放到赵璎珞手心,至此本钱输的一干二净。强调道:“麻将规则必须增加一条,上家牌没胡就不能胡下家!”不然就是欺负人。 林婉婉打着圆场,“以后慢慢讨论。” 杜乔“含恨”下场,换上祝英英。 段晓棠看着当前的阵容,两个新手搭配一个发挥不稳定的选手,怀疑赵璎珞会通吃全场。现在买马来得及么? 估摸时间差不多,段晓棠去厨房做年夜饭最后的准备工作。 一个能在右武卫大营操持三千人宴席的大厨,区区一顿年夜饭,手到擒来。 柳恪拉响门铃,送来他家做的汤中牢丸和五辛盘,祝明月回的是屠苏酒和春卷。 天将薄暮时,年夜饭正式开席。 清蒸鱼、皮蛋豆腐、四喜丸子、糖醋里脊、炸鸡柳、泡椒木耳、五香烧鸡、什锦大拌菜…… 不分主人客人还是仆人,在正屋里摆上两桌,分为男女席,挤到一起坐了。 段晓棠举起一杯屠苏酒,“开饭!” 曹学海跟上,“干杯!” 杜乔立刻阻止道:“屠苏酒年少者先饮,年老者后饮。” 段晓棠点算一圈,“先是杜墨,再是祝三,然后是谁呢?” 孟二良非常有自觉性,“我最后。” 余下几人各自叙过年纪,段晓棠一脸迷惑地盯着杜乔的脸看,“你居然比我小两岁!” 这不科学! 杜乔都快被气笑了,“我只是长得比较沉稳。” 不是谁都和段晓棠一样,无忧无虑长大,全是一副少年心性。 相由心生,看着自然年轻。 段晓棠等杜乔喝过之后,屠苏酒微微沾唇便放下。 二十岁考取全国状元,进入国家公务员队伍,应该算年轻有为吧。 杜乔问道:“你之前以为我多大年纪?” 段晓棠:“可能比我大一点点。”二十五六或者二十六七。 林婉婉坐在隔壁桌笑话道:“你俩,真说不准谁比谁大呢!” 第511章 联欢晚会 只看实际年纪,三人稍长。但算上相对年龄,一屋子都是祖宗。 林婉婉端起喝得只剩一半的屠苏酒,感慨道:“反正我今年十八明年十七。” 赵璎珞:“老听你们说十八,十八岁有何特别意义?” 林婉婉:“十八岁成年。” 戚兰娘:“成年要做什么?” 大吴女子十四及笄,便算成年。大户人家还会专门办及笄礼。 林婉婉陷入遥远的回忆,随即看望着隔壁桌的段晓棠,“我们十八岁时候的经历应该差不多。” 高考! 赵璎珞左瞧右瞧,“明月没和你们一起?” 林婉婉摇头,有钱人和她们不是一条赛道。 因为几人都不好饮酒,所以年夜饭上只简单喝一点屠苏酒应景。 吃过饭后,愿意喝酒的,去一边喝。 陈娘子等人将杯盘碗碟收拾到厨房去清洗,朱彩云拿起扫把扫地。 林婉婉挥一挥手,“明天再收拾吧!” 朱彩云:“林娘子,大年初一不能扫地。” 林婉婉:“为什么?” 朱彩云:“初一扫地会把财气扫掉的。” 说其他的林婉婉不会在意,但财气不能不管。立刻给院子里一圈嗑松子的、剥栗子的、吃糕点的……严肃交待:“待会自觉点,把垃圾收拾掉。” 段晓棠抱着一捆竹竿过来,铺到院子中间,“爆竹不影响吧?” 朱彩云:“爆竹不碍。” 杜乔举着火把,伸进爆竹中间点火。 稍待片刻,院子中间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 段晓棠往中间添了几根木柴,既有了应景的爆竹,又有了取暖的火堆。 竹子烧起来的声音不如鞭炮响亮,胜在有一股独特的韵律。 林婉婉战战兢兢将一根新竹竿伸进去,“这玩意真能吓退年兽?” 祝明月:“年兽要同你的胆子一样,肯定是会被吓住的。” 林婉婉强调,“我是谨慎。” 门铃响起,柳家兄弟俩进来。 柳三郎一马当先,“林姐姐,我来找你玩。” 林婉婉把糖炒栗子推到兄弟俩座位前,“尝尝,小心烫!” 小声逗柳三郎说话,“三郎当舅舅,高不高兴?” 柳三郎胖爪子小心剥栗子,“早就是舅舅啦,我有好多外甥侄子呢,不过他们都要读书,不陪我玩。” 林婉婉一噎,是她失算了。 没想到柳三郎小小年纪,背着许多压岁钱的账。 门铃声响起,李君璞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段晓棠:“不是去舅舅家了么?” 李君璞:“吃过饭回来了。”吃的一肚子憋闷,还见识到一屋子乌烟瘴气。 冯四邀他去喝酒,李君璞心中疲惫,借口回家守岁离开。 段晓棠看他一脸晦气模样,不再多提,转而问道:“玩点游戏吧。” 年夜饭吃得早,刚到戌时,今夜有的消磨。 林婉婉热情提议,“真心话大冒险。” 祝明月立马否决,“不要。” 一来不愿意向外人剖现隐秘,二来尺度不好把控。她们三人之间好说,落其他人头上说不定过了头。 有伤风化,难道去大牢里唱相见欢。 连抓人的县尉都是现成的。 林婉婉退一步,“狼人杀。” 段晓棠:“大过年的杀谁呢。” 赵璎珞:“进屋打麻将。” 段晓棠支颌考虑,虽然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但这会就开始,是不是显得太不上进。 林婉婉忽的蹦起来,“谁小时候没经历过呀,过年表演才艺,凑一凑也能凑出一晚上节目。” 大吴长安胜业坊版春节联欢晚会。 林婉婉擅自决定开晚会,“我可以当主持人,谁来表演?” 祝明月摊开手,指着林婉婉道:“你戏多,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晚会,相信自己。” “不,我们要共同欢乐!”林婉婉转头跑回屋里从赏瓶里抽出一支梅花,缓步走到爆竹堆旁边,“击鼓传花,花到谁手里,谁就来表演节目,弹琴舞剑唱歌跳舞都可以。” 祝明月:“鼓呢?” 林婉婉:“一时没找到,可以让人背身喊停。” 祝明月转而问向其他人,“你们呢?” 杜乔:“可以试试。” 众人将座椅板凳围成一圈,林婉婉交代祝英英,“英英,待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喊停哦!” 祝英英爽快答应,“好。” 林婉婉随后站到自己的位置前,“瑞雪飞舞华灯上,红红火火过大年,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大家过年好!” “祝所有的朋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我们的晚会节目正式开始了哦!” 林婉婉将梅枝交给旁边的戚兰娘,祝英英当即背过身去。 梅枝在一个个人手里传递,每个人都快速交接过去,生怕停在自己手里。 枝条落在祝明月怀里,恰时祝英英长长地喊道:“停~” 祝明月想扔给最近的林婉婉,却被段晓棠和林婉婉合力压在怀里。 尘埃落定,主持人林婉婉闪亮登场,“祝姐姐,打算表演什么节目,唱歌还是跳舞?” 祝明月也不扭捏,“琵琶。” 回屋取来琵琶,调好弦,“想听什么?” 段晓棠:“欢快喜庆点的。” 祝明月信手拨弹,旋律昂扬,热情洋溢。段晓棠和林婉婉听得极为耳熟,却想不起来名字,等乐曲停下方才问道。 林婉婉:“什么曲子?” 祝明月冷冷答道:“金蛇狂舞。” 段晓棠点头,“原来是它呀,难怪耳熟!” 林婉婉招呼:“继续,继续!” 这会大家都更小心点,因为不仅要看自己运气,还要看旁边人的人品。 祝明月“报仇”从不过夜,稍微一留神就把林婉婉“坑”进去。 林婉婉站起身来,语气豪迈,“给你们唱一个,我年年都要唱的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赵璎珞笑得肚子打颤,“老虎没有耳朵和尾巴,打架输了么?” 林婉婉笑道:“不知道,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大约和狮子头一样,自古以来。” 李君璞拿出专业态度,“于虎而言,失耳失尾相较,当是失尾更重。” 第512章 瑞雪丰年 段晓棠看他如此熟悉,问道:“你哥的老虎,你偷偷去摸过?” 李君璞:“为何要偷偷摸?”他都是正大光明的撸。 下一轮,梅枝本是落到李君璞手里,但他眼疾手快扔到一旁安安静静剥栗子的柳三郎怀里。 苟,是真的苟! 还没反应过来的柳三郎,慢悠悠抬起头来,心里第一个念头,梅花真香。 林婉婉跑过去蹲下,问道:“三郎会念诗么?” 柳三郎脆声道:“会!” 柳恪即刻为弟弟挑选出诗文,“背一首《赠范晔诗》来。” 柳三郎手握梅花,童稚的声音响起,“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林婉婉摸摸他的脑袋,眼睛却看向李君璞,“算你过关!” 这回让柳三郎顶包,下次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花枝再落到李君璞手里,提着宝剑信步走到中间,舞了一段剑法。 余下的作诗的、唱曲、挥鞭子的……不一而足。 花枝落到段晓棠手里,林婉婉忍住笑,“晓棠,来个胸口碎大石!” 段晓棠:“谁跟你玩胸口碎大石,给你们跳个舞。” 祝明月:“需要伴奏么?” 段晓棠认真考虑过一瞬,“不用。”双手放到腹部位置,手心向下压。 看了半晌,柳恪小声说道:“怎么看着有点奇怪呢。” 世间各式舞蹈舞步多了去,段晓棠跳出来总觉得有些不协调的模样。照理说她习武,不该如此。 段晓棠边跳边唱:“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林婉婉一下没忍住笑,扑到祝明月怀里,指着段晓棠道:“什么时候学的?” 段晓棠表演结束,“五六岁吧。” 祝明月:“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柳恪终于明白刚才的怪异从何而来,这本是一支幼儿舞蹈。段晓棠多年不练生疏,用成人身体做某些动作当然看着不自然。 换柳三郎来,说不定看着更顺眼些。 林婉婉:“你还会哪些舞蹈?” 段晓棠笑道:“小毛驴。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林婉婉:“好,下回跳小毛驴。” 结果下一轮没轮到段晓棠,而是祝明月。 这次祝明月没再问意见,直接弹奏。 熟悉的乐音响起,段晓棠林婉婉不禁唱出来,“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 明明没有专门背过歌词,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段晓棠仰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林婉婉率性多了,“祝总,你故意的。” 祝明月轻轻“嗯”了一声,“明天新的一年,想哭就哭吧!” 林婉婉逆反,“我偏不哭,继续传花!” 众人接着笑闹一阵,李君璞问道:“明日怎么安排?” 段晓棠、杜乔:“进宫参加太极殿元日大朝会。” 以他们的官品地位,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天能去皇宫站站脚。 杜乔:“玄玉你呢?” 李君璞:“去衙门主持治安巡逻。”京衙官干的都是苦活累活。 林婉婉:“皇宫什么样?”她光看过故宫的红墙金瓦,也不知道大吴皇宫是何种模样。 段晓棠:“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君璞想到段晓棠的“本事”,提醒道:“明天老老实实跟着南衙同僚走,别干其他多余的事。” 段晓棠点头,“知道。” 林婉婉:“参加完朝会就回家啦?” 段晓棠:“还得去南衙给王爷拜年,长林去吏部,玄玉在县衙,反正就是给主官拜年。” 李君璞:“官吏都是如此安排,其他人户初一给宗族长辈拜年,初二走岳家舅家,往后几日的规矩松散些。” 眼前一堆人,除了柳家兄弟,都没有宗族长辈在长安,岳家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也就李君璞有舅舅。 林婉婉以前过年都是躺平,怎么平怎么躺,没想到大吴人过年这么忙。 再往后夜色越深,柳家兄弟告辞回家。其实他们留下小院守岁不成问题,细论起来,这也是他家的屋宅。 但守岁守岁,总要一家人守在一处才好。 李君璞和杜乔可没有这般顾忌,把段晓棠拉上,再叫来曹学海于广富添角,开一桌麻将搓起来。 正屋里同时摆上两桌麻将,林婉婉嫌弃道:“祝总,不想和你打!”没意思。 祝明月:“我也不想和你打!”更没意思。 祝明月退一步,去给戚兰娘当军师。陈娘子一家人回作坊去,只能把吕嬷嬷叫来补位。 林婉婉对守岁最后的记忆就是,洗牌砌牌摸牌出牌胡牌,至于谁胡的,不记得。 早上起床时,出了房间门,一片素裹。 不管遇见谁,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吕嬷嬷躬身道:“林娘子喜乐安宁。” 遇见祝明月又是一番说法,“明月姐姐,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新年快乐!”祝明月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荷包放到林婉婉手里。 林婉婉随手捏捏,祝总出手果然大方。抛出一个飞吻,“最爱你了!” 祝明月挑眉道:“真的会信哦!” 林婉婉强调,“真心实意!” 到了正屋饭厅,戚兰娘和赵璎珞早坐在那儿等着了。 一片吉祥话声音响起。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永安万年。” 林婉婉看她两手边都有一个红色荷包,应该是祝明月给的。 听起来好像自己说的最没文化,但胜在现实且即刻变现。 桌面上放着两个大盆,一盆汤圆,一盆饺子。 一家人习俗各不同,索性合二为一。 祝明月:“两样都吃一点。” 林婉婉嘴里塞着汤圆,眼睛眼巴巴望着外头的天地,“昨夜下雪了。” 祝明月:“嗯。” 林婉婉:“瑞雪兆丰年,看起来不是很大,毛毛雪。” 祝明月:“昨晚院子里烧火,雪积不起来。街道上雪更厚。” 林婉婉跃跃欲试,“可以堆雪人么?” 祝明月:“应该可以吧!” 第513章 乱打雪仗 吃过早饭,林婉婉裹得厚实,忽一下窜出门去,堆雪人玩。 站在门口,感慨万千,“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可惜玩耍搭子柳三郎出门拜年不在家,只能自己一个动手。 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祝明月三人穿戴整齐出来,“想好怎么堆雪人了么?” 几人都没有堆雪人的经验,但架不住好玩呀! 她们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岁呢。 雪人该怎么堆?搓一大一小两个球,上下堆叠在一起。 林婉婉指点江山,“大门左右一边一个。”展望过未来,该落足脚下,“先搓两个雪球。” 赵璎珞抓起一捧雪,双手合拢,压得紧实,忽而想到,除了堆雪人,还有一个更妙的用处,立刻往林婉婉身上砸过去。 林婉婉肩上挨了一记,立刻锁定犯罪嫌疑人,恶狠狠道:“竟敢偷袭,吃我一记飞马流星球。” 原本只是林婉婉和赵璎珞两人互相扔雪球,再往后四个人混战。 何分敌我,除自己以外的,都是敌人。 林婉婉挨的最多,谁叫她爱去四处挑衅。望见杜乔过来,冷不丁扔过去一个,吸引新战火。 杜乔原不清楚四人在门前大路上作甚,挨了一记雪球,雪渣蹦到脸上带来一片清凉,终于明白了。 这就不是讲道理的时候,立刻蹲下,抓起一捧雪扔过去,管谁是祸头子呢。 四人原是混战,杜乔一加入,立刻分清里外,枪口一致向外。 一人如何能比四人,杜乔丢盔弃甲,想要求饶的时候,李君璞刚好回来。 杜乔:“玄玉,救我。”即刻往李君璞背后躲去。 照李君璞平日的端方严肃的模样,林婉婉等人就是玩闹也不会随意去招惹他。 但现在不是热血上头了么。 很快当盾牌的李君璞身上就不只挨了两三记,这时候谁还管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扔回去,必须扔回去。 二对四先天不足,任你智计百出,还是枪法如神,在直白的雪球面前都只有挨打的份。 兵法,兵法有个鬼用! 段晓棠从太平坊回来,看见家门口的混战,兴味道:“呦,打起来啦!” 李君璞急道:“快来帮忙!” 段晓棠立刻捏紧一团雪,扔到李君璞身上。 李君璞:“扔准点!” 杜乔早已看透一切,“她怎么可能帮我们!” 二对五,结局不言而喻。 李君璞一辈子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不怪敌人太凶残,全赖己方势单力孤。 每个人头上都是雪沫子,祝明月使人端来姜汤,“都喝一碗。” 段晓棠不想喝,“身上不冷!” 祝明月语气不容置疑,“等你觉得冷的时候,事就大了。” 冬季赏雪是富人贵人的专利,穷苦人家只能窝在家里,一边裹着仅有的衣物被子瑟瑟发抖,一边担心大雪把屋顶压塌。 穷人在冬天,经历的每一场风雪,都是在挣命。 辛辣的姜汤入喉,段晓棠感觉从头到脚都在冒汗,不由得解开外头套着的羽绒服。 祝明月看屋里既烧着火炕,又搬来火盆,也就不管她了。 唯独林婉婉想到门前被踩得一团糟的雪,暗暗惋惜,她的雪人没了。 段晓棠:“你们竟然比我回来得早。”吴岭向来不多说废话,不喜繁文缛节。 但杜乔和李君璞的主官肯定不是这性子。 尤其李君璞所在的县衙,年前年后不该是最忙的么。 李君璞:“你以为会有多忙?这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有四个字,大过年的。” 哪怕不为他人,也得为自己讨个好彩头。 论治安情况甚至可以说祥和,要防的也是那些喝多酒耍酒疯的。 京衙真正忙起来,得到上元节。 段晓棠头一次觉得“大过年的”四个字有正面作用。 于是年后本该最热闹初一初二,在胜业坊三巷这片地界,段晓棠和家人的活动,归纳起来就是吃饭、睡觉、打牌、玩闹…… 段晓棠睡会午觉起来,天色阴沉,分不清具体时间。 走到正屋一看,牌桌上早换了新人。 段晓棠露出一丝合适的微笑,“六娘子好。” 如今牌桌上的人早换成柳六娘子、林婉婉、杜乔和李君璞。 简称包租婆和她的租客邻居们。 柳六娘子虽和众人不太熟悉,但无需避嫌,她儿子和这些人差不多年纪。 柳六娘子:“段郎君醒啦!” 林婉婉在自己脸上比划,示意同样的位置,“睡出褶子来啦!” 段晓棠不自觉地摸摸脸,样子有些懵懂,“我去洗把脸。”灶上一直备着热水。 柳六娘子早知道几个院子年轻人来往颇多,李君璞从小看到大的,品性如何心底有数。杜乔早就和林婉婉等人认识,才住过来。 柳六娘子经历世事,男男女女间有没有猫腻一眼就能看明白。今日过来一看,磊落坦荡得很。 果然都是极好的孩子。 段晓棠洗完脸清醒一些,问道:“明月她们呢?” 林婉婉:“去作坊看留守的工人。” 她们有两个作坊,但会有大批工人留守的,只有恒荣祥。 林婉婉:“擦面霜没?不然风吹裂了,有你好受的。” 段晓棠站起身来,“我去擦。” 等人回后院,柳六娘子方才道:“段郎君倒是好脾性!” 林婉婉:“她昨晚上打一夜牌,在家里睡了一觉,醒过来人还是懵的,反应慢一拍。” 要在其他陌生环境,怎么可能是这副放松的模样。 林婉婉等人打的这点小麻将,在柳六娘子眼里根本够不上赌博的标准。“麻将是用何物做的?” 林婉婉:“牛骨。” 柳六娘子:“那可难得了。 牛骨不是贵物,但因其特殊性,向来少见。 林婉婉:“我们亦是存了很久才凑够数量,之前都是用木头做的,只是分量手感不如牛骨做的合适。” 柳六娘子:“寻哪位匠人做的?”她没那么在意手感的问题,家里人就能凑出一桌来,柳三郎年纪小,可以让秦嬷嬷补位。 林婉婉大方将周木匠的名姓地址报出。 第514章 安身立命 等段晓棠回来,柳六娘子的话题已经变换方向,“今儿去看盼儿和小玉两孩子,情况都不错。小玉睁眼随他娘,往后肯定是个俊俏模样。” 不知道的人,不定以为盼儿和小玉是双胞胎呢。 柳六娘子娘家远,回去一趟千辛万苦。她又没有出嫁的女儿,索性反其道行之,去姑姐家探望刚生产的外甥女。 林婉婉向来佩服有些人眼光,只从眉梢眼角就能看出谁和谁相像。 她反正没这能耐,除非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偷偷打量李君璞神色,没有半分异常。不知是不是真没放心上,他可差点成了顾小玉小朋友的亲爹。 李君璞唯有一点很是疑惑,“小玉?”顾家三口,应该都不是这样品味的人。 柳六娘子:“大名叫韫玉。” 杜乔:“陆机的《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柳六娘子满意地颔首,“杜郎君说的对,就是这个出处。” 段晓棠这会脑子清醒一些,和柳家兄弟俩坐在一起下五子棋。 她和柳三郎一方,然后被柳恪杀得片甲不留。 柳三郎嘟嘴道:“二哥欺负人!” 这样的柳恪场面见得多了,“欺负人也不能悔棋。”将黑白两色棋子分好,重新放进棋盒。 段晓棠没想到被个小少年教做人,重新开局,和柳三郎同仇敌忾,一步一商量。 可惜还是技不如人,含恨败北。 段晓棠:“二郎学棋多少年?”一看执棋的手势,就知道他是会下棋的,五子棋只是陪弟弟玩。 柳恪:“十年,顾家姑父教的。” 照年纪推算,柳三郎胖乎乎的小爪子,离正式执棋的时候不远矣。 临到晚饭时,柳家三口告辞,林婉婉送他们离开。 柳三郎天真地问道:“林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去跑步?” 林婉婉摸摸小三郎毛茸茸的脑袋,“这会好多坊间的食肆都没开门,等一段时间。” 柳三郎有些失望,“哦。”虽然不想早上从暖暖的被窝出来,但外面有好多好吃的勾着他起床。 柳六娘子先将两儿子支开,“你们先回家,娘同林娘子说两句话。” 等柳家兄弟俩往前走,确定听不到话音。柳六娘子方才和林婉婉小声说道:“杜郎君家里的情况,知道么?” 林婉婉:“他家人口简单,母亲和弟妹,但宗族情况不清楚。” 只要见识过顾柳两家对峙的场面,也知道不仅要看小家,还要看“大家”的情况。 柳六娘子:“在老家订亲事没?” 林婉婉:“没听过,六娘子想保媒?” 柳六娘子:“看杜郎君人品上佳,想着能不能促成一桩姻缘。也不知他想找什么性情的娘子。” 东院这几个她就不帮忙了,看起来像是无心婚嫁的模样。 杜乔的模样虽不够俊俏,但一处住了许久,人品见真章。真到过日子的时候,除了出身,更要看为人。 林婉婉摇头,“没问过。” 祝明月倒是提过找个高门岳父提携,也不知道杜乔怎么考虑的。 柳六娘子:“婚姻之事,还是门当户对得好,齐大非偶。” 顾盼儿当初招赘,所有人都觉得赘婿好拿捏,谁知道男人的野心一旦起来,难掌控得很。 所以柳六娘子如果给杜乔保媒,介绍的也是没落的士族或者寒门之女。 唯有一点好处,在长安有些亲眷根基。 至少杜乔不会落得现在这副,和东院几人混一块过年的“凄凉”情状,虽然他本人看着挺快活。 柳六娘子:“杜郎君家人何时入京?” 林婉婉:“已经找好商队,春天就该到了。” 柳六娘子:“那就好,到时一家团圆。”她也有个走动的人。 两个院子住的都是年轻人,有些话实在不好说。 杜乔性情温和,他母亲不大可能刁钻。 林婉婉送走柳六娘子,回去半点没对杜乔提起,他可能上长安丈母娘备选名单。 正屋里三人坐在麻将桌前,却没有洗牌。 段晓棠:“接下来几天做什么?” 杜乔:“参加各种同僚朋友家的婚礼。”也就大年初一初二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才能少些事务。 李君璞久居长安,接触世情,“城中一年到头的婚事,至少两成是在正月初一到十五之间完成。” 若推迟到三十,能达到三成。 段晓棠掰着手指头算,“世子、范二、无咎,还有右武卫的几个同僚。” 庄旭今年没轮到结婚,据说女方还在守孝。 前三个是必须全程跟到尾的,后面几个也要去露露面。 李君璞:“你做傧相么?” 杜乔暗道,段晓棠做什么傧相,男傧相还是女傧相。 段晓棠有充足的理由,“我又不懂长安的婚嫁规矩。” 李君璞:“你家乡规矩如何?” 段晓棠:“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当然也没这么热闹。很多年轻人干脆不办婚礼,或者留双方父母出席婚宴,自己拿礼金出去玩。” 反对包办婚姻,但不反对包办婚事。 杜乔:“这可不成。” 照大吴的规矩,婚书与婚宴同样重要,真要论起来,成亲拜堂更重要。 毕竟民间许多人不识字,没有写婚书的条件。 林婉婉进门,“说什么呢?” 段晓棠:“说我们春节期间要参加的婚礼。” 林婉婉同样苦恼,“我也有好几个呢。” 段晓棠:“哪来的?” 林婉婉:“同行的。”她要真是坐馆大夫,未必能收到请帖,但不是开了济生堂么。 社会地位立马不一样,长安的大夫即使不认可她的医术,也要认可她的地位。 “非出席不可,得把招生广告打出去。” 杜乔:“不是有两个了么?” 林婉婉:“那是去年收的,今年可以再收一届。” 大带小,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杜乔:“还是女徒。” 林婉婉:“应该是。” 杜乔:“我妹妹能不能送到你这儿学医?” 过去杜乔觉得女儿家只要家人爱护,挑一门可靠的亲事,一辈子怎么也不会太差。 但遇见祝明月等人后,忽然发觉,最好还是学一门能傍身的技艺。 世事无常,真到水穷处,能安身立命。 第515章 钱去哪儿 女子常见的技艺,女红多多少少都学过。刺绣庖厨,想出彩极难。 医术刚好,不仅能顾好自己,也能照应家人。 林婉婉手托腮,直视杜乔,“长林,自己人不骗自己人。我医术上瘸一条腿的事,你清楚吧!” 杜乔:“清楚。”但还能糊弄过去。 林婉婉:“知道为何优先从医家中挑选弟子么?” 杜乔:“他们更容易接受女医。” 历史上有所传说的女医,多是家中有人从医,耳濡目染从旁协助,因而成名。 林婉婉直言,“因为家长从医,才能给孩子辅导作业。” 医学,是一门专业。 “啊!”杜乔惊讶片刻,很快冷静下来,“兵书我都读下来了,医书不成问题。” 眼见杜乔如此坚定,林婉婉松开一个口子,“等你妹妹来长安,我先见见她再决定。” 看在过往交情上,只要杜家小妹没有强烈的排斥情绪,林婉婉都会收下这个徒弟。 李君璞轻笑一声,“你们以后怎么论?” 杜乔:“当然各论各的。” 事情大半定下来,林婉婉不多卖关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原先坊门口开医馆的赵大夫,被我请到庄子上,合伙试种药材。” “我教不了的,他可以教。” “所以不用你通读医书,别把人教歪了。” 赵大夫,林婉婉收徒的金字招牌。 杜乔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林婉婉:“你什么意思?” 杜乔:“感慨而已。” 初三一大早,朱谢两家带孩子来拜年。 林婉婉给两徒弟发过压岁钱,让去院子里玩耍。 朱大夫先开口,“林大夫打算继续收徒?” 林婉婉教得很好,除了废家长外,没别的缺点。 林婉婉:“条件和淑顺他们一般。” 谢大夫:“教的过来么?” 林婉婉:“静徽她俩有些基础,可以帮忙带一带。再者原先赵氏医馆的赵大夫被我请到田庄上,也可以搭把手。” “我原先的老师,也是同时带上七八个学生。” 林婉婉对这种模式见怪不怪能适应,两位家长也不能多说什么,学生的成绩有目共睹。 朱大夫不无忧虑,“种药,你们心底有谱没?” 林婉婉不把话说死,“有些打算,但和麦子一样,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林婉婉天马行空,但赵大夫总是老成持重之人,加一重保险。 关键还是那句话,林婉婉亏得起。 谢大夫:“何时开始?” 林婉婉:“破五开工。” 拜年结束,两徒弟终于知道师门将要添丁进口。 唯有一点谢静徽没想明白,“我和淑顺,谁是大师姐?” 谁才是林门的开山大弟子。 首徒地位非凡,话语权仅次于师父。小孩子想不到那么远,只要分个大小。 朱谢两位大夫同辈论交,从辈分来说,谢静徽大。但论年纪,又是朱淑顺居长。 偏偏两人同一天拜师,难道论谁的脚先迈进济生堂大门。 林婉婉裱糊道:“不如一人当一天轮值大师姐。” 谢静徽还当真了,兴致勃勃和朱淑顺商量,谁双谁单。 幸好只有两个人,能分得开。 往后一家人周旋在各种宴会上,段晓棠有同僚,祝明月有合作伙伴,林婉婉有同行……数钱数到手抽筋,吃席吃到肚子撑。 林婉婉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为什么过年比我实习值夜班还累?” 段晓棠:“正月结掉长安两成婚事,真不是白说的。” 林婉婉:“为什么赶到正月结婚,放假?” 段晓棠:“不是农忙时候,清闲。以军营为例,趁着有时间赶紧把婚结了,开春后说不定往哪儿开拔。” 祝明月:“开春后应该要往东吧!” 段晓棠点头默认,“嗯。” 祝明月:“你们走哪条线?” 段晓棠:“没有定论,唯一确定的是,王爷留守长安。” 祝明月:“有没有可能皇帝亲征?” 段晓棠:“没听到风,或者风没传到我这儿。” 主帅不该上战场,他的眼光该是统领全局。 屋里只有三人,林婉婉鬼鬼祟祟道:“万一来个土木堡,不全完了!” 段晓棠:“皇帝早年领兵有军功,不至于吧。” 祝明月有另一重隐忧,“如果皇帝亲征,河间王留守长安,吴七会不会伴驾。”做人质。 段晓棠:“这得看皇帝对他堂叔堂弟信任度有几分。” 祝明月:“你觉得呢?” 段晓棠:“论感情不知道有多少,只能看利益。” 祝明月:“若是这样,说不定你们能单走一路。” 林婉婉:“为什么?” 祝明月:“远房堂叔堂弟比亲儿子亲兄弟可信。” 宗室远支除非到国破家亡的地步,继位都缺乏法统支撑。两代亲王不一样,万一掌管兵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皇帝运气好做太上皇,运气不好当先帝。 河间王府“为国尽忠”到如今的地步,吴岭父子但凡有些理智,都不会自毁长城。 其中诡秘不需要祝明月多言,段林两人都明白,这么多年电视剧和历史书不是白看的。 段晓棠:“那可得找世子好好说道说道。” 最好拉上范成明庄旭,他俩想要军功想疯了。 如果吴越单独领军,除了右武卫左厢军中军,还可能增添哪些兵马? 亲王世子为嗣王,与郡王国公地位等同。 走哪一路好,往北是卢照,往东是秦景。 比起还没影的东征,祝明月更在乎近在眼前的田庄。 祝明月:“李师傅去庄子上看过,造两层楼比建两间房成本更高。” 林婉婉:“土地是有限的。” 田庄上人口、需要的建筑比普通农庄更多,现在不向天借空间,难道等地不够用再拆房。 祝明月微微叹息,“我当然清楚,种种先期投入下来,家里的流动资金,几乎都要投进去。” 建房、挖渠、平整山地、修建水利设施、树苗、药苗、农具、牲畜……零零总总一大堆。 段晓棠很久没管过家里的账,“家里没钱了么?” 钱去哪儿了? 第516章 破五开工 大管家祝明月如实说道:“现在家里开销,全靠济生堂撑着。” “林大夫为我们的安逸生活,作出卓越贡献。” 林婉婉右手放在心口,微微颔首,作出致谢的模样,“都是我应该做的。” 祝明月补充一句,“还有你的俸禄。” 小院说起来三个主人,三个帮工,还有三个奴仆,加起来只有九口人。但花销可一点都不小。 段晓棠怔道:“给恒荣祥备货?” 祝明月摇头否认,“恒荣祥自有资金,其他三个店铺作坊的收入分红,除留足跑路资金,全拿来买粮食了。” 段晓棠:“粮食?” 祝明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知道可能东征,就开始有意识屯粮。” “以大吴的情况,粮食才是最重要的物资。”许多时候,比金子还好使。 何况几人名下的生意,大多和饮食相关,不管自用,还是倒卖都可以。 所以如今的五谷豆坊,是一个披着作坊皮的小粮商。 在市场上未有声名,全因只买入不卖出。 段晓棠恍然意识到,“现在粮价如何?” 祝明月:“较往年同等时间,略有涨幅,但还在正常区间内。” 长安各大粮商背后不乏高门的影子,有人想发战争财,但对此战的预期应该不错。 段晓棠得出结论,“庙算至此,胜率较大。” 祝明月:“战争,拼的是国力和后勤。”撮尔小国,不被大国攻破,也会被拖死。 林婉婉:“药材价格倒没多大变动。” 祝明月:“大吴对医疗的忽视,你随军过一回,还不清楚么。” 段晓棠:“我和庄三交待一声,到时婉婉拉一下线。” 林婉婉:“没问题。” 正月初五名为破五,送穷迎财神,开市贸易。 春风得意楼歇业数日后重新开业,客人再入旧地,眼见光洁如新的墙壁,大为不适。 不行,我要弄脏它! 挥毫泼墨,不一而足。 潘潜入内,只见光秃秃的墙壁,暗道这一阵在屋里赶稿,连年都是稀里糊涂过的。 原先春风得意楼墙壁上有几首诗,深有所感,却没来得及抄写下来。 一看潘潜的表情,杜乔猜到些许,“我亦有几首诗抄漏了!” 柳恪:“那怎么办?” 杜乔早有腹案,“去寻掌柜,酒楼抄有底本。” 要是姜永嘉不同意,说不得要去走个后门。 三人加一个挂件柳三郎找到姜永嘉道明来意。 姜永嘉:“杜郎君稍待片刻,其他客人正在抄录。” “我们等得,”杜乔凑近小声道:“姜掌柜,去年哪首诗拔得头筹?” 姜永嘉:“不若郎君去问祝娘子。”平白说出来,只会得罪人。 杜乔暗道,要能从祝明月嘴里问出来,找你作甚。 被惦念的祝明月,巡视过各个产业后,马不停蹄出城往王才里去。 生意重要,种田更重要。 连林婉婉两在家放寒假的小徒弟,都跟来帮忙,算田野实践。 林婉婉手里拿着一长串清单,都是祝明月之前定好的物资。 有些年前已经打包好,运到庄子上来,将几间房子堆得满满当当。 有些是提前订好,等到正式开工后送来。 陈牙人最先到,祝明月年前在他这儿,买了十五个人,八女七男。 说是送到庄子上种地的,最好懂些侍弄家禽家畜的本事。 祝明月价钱给得高,陈牙人当然仔细寻摸。另多加一笔钱,过年期间就养在牙行里,让多给吃几天饱饭,再送到庄子上来。 林婉婉验过身契和人口无误,招来庄子上一个妇人,“带去窝棚安置。” 庄子上现成的屋舍不多,现建也来不及。庄子上十来老弱,赶在年前年后,搭出几间窝棚住人。 勉强挡些风雪,配些旧衣旧被,加上砍伐的树木杂枝烧火取暖,不会受冻。 哪怕彭十二在村里招了些短工,但那点人口,对比庞大的工程量,只能说杯水车薪。 李匠人和周木匠带的帮工,也不能每天赶几十里路上工,或者车接车送。 干脆先在窝棚里挤一挤,每天热菜热饭热姜汤备着。 陈牙人再将另一个同行,专做牲口生意的赵牙人引荐给林婉婉。 赵牙人:“今天先带了六头牛两头骡子来。” 别看以前葛寅开玩笑,乡下大夫人和牲口一起看,林婉婉可是半点不懂的。“去请彭庄头来。” 别说五十亩地用六头牛会不会浪费,往后还要开荒呢。 何况牛不仅能耕地拉货,还能产奶,步步糕每天多高的牛奶需求量。 林婉婉:“还得请你帮忙寻摸,有没有一种黑白花的牛。” 赵牙人:“小的记住了。” 之前祝明月提过一回,据说是专门产奶的牛。 赵牙人专门往西市找几个做畜牧的胡商打听过,都没有线索。 彭十二看过牛骡的牙口,“林娘子,都是好牲口。” 林婉婉:“带去牲口棚安置。”歇息一会,就能套上车架干活了。 另一头两徒弟将牲口钱数出来,扣除订金,交给赵牙人。 林婉婉:“下一批牲口,何时送来?” 赵牙人:“大约五天后。” 林婉婉:“刚好。” 如今庄子上的施工团队,先建的不是人住的房子,而是牛棚猪圈。 人还住在破房子里,牲口就住上砖瓦房。 今天刚开工,几头牛骡还得等风干后,再乔迁新居。 交托人口牲畜后,两位牙人并没有立时离开。 陈牙人:“林娘子,我去找李师傅说两句话。” 林婉婉:“你跟着彭庄头走就行。” 庄子上一片草创,没什么秘密。 李匠人怎么混到祝明月身边的,还不是陈牙人顺手介绍过去的。 所以李匠人见着陈牙人自是十分亲热,“陈兄弟,来啦!” 陈牙人:“来给祝娘子送人口牲畜,这建的什么?”屋子不像屋子,棚子不像棚子。 李匠人:“牛圈。” 陈牙人嘴角抽抽,牛住的比人都好。 李匠人:“不修的好些,病了冻了损失更大。”反正祝明月说了,不惜工本。 泥瓦匠队工作优先顺序是牛圈猪圈、河边工坊建筑,再往后建房子,余下的散碎活计就是开沟挖渠。 第517章 围栏植物 总的说来,技术含量不高。动用不到他灶台队火炕队的核心力量,胜在活多细水长流。 年前长安城内盘火炕的活计火爆,李匠人带着徒子徒孙一直忙活到大年三十,狠累了一场。 等到年后,大家盘火炕的热情不如之前高,才能休息几天。 抽出人手来给祝明月修田庄,但这个窗口期时间并不长。 等二月春耕开始,工人要回家忙活自家农活,又要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 满打满算二十多天时间,只能尽量使用牲畜、召集更多人力干活。 不仅从陈牙人处买来的人口,村里请来的短工,还有几位工匠各自带来的人。 陈牙人叹道:“祝娘子大手笔。” 不仅庄子位置优越,仅从牛棚的投入,就能看出祝明月决心很大。 长安不似边关,有大片草地能放牧,牛羊只能圈养。 陈牙人:“赵兄,你可得抓紧点,把这笔生意做下来。” 李匠人不介意透露一丝消息,“除了牛羊骡,庄子上需要的鸡苗鸭苗也多。” 恒荣祥做羊毛生意,偏偏田庄上羊养的少,鸡鸭需求量大。 通常牲口牙人做的是大牲口生意,禽类少有。 无奈祝明月需要的量太大,仅从农户家里收,来的太慢。 赵牙人有些意动,“需要多少?” 李匠人:“每样少说几百只。” 赵牙人:“这么多!”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一场鸡瘟下来全军覆没。 李匠人:“她们有销路,陈兄弟是知道的。”春风得意楼差点把东市的鸭子赶尽杀绝。 陈牙人附和道:“只要养大,都是有钱帛赚的。” 另一头,赵大夫知道今天开工,急忙忙驾车赶来看情况。 师徒三个正蹲地上检查刚送来的苗木。 赵大夫定睛一看,“花椒苗。” 林婉婉:“花椒苗这时节也能种,余下的只能等开春后再种。” 赵大夫:“种到哪儿?” 林婉婉:“我打算沿着和王才里交界的地方,种一圈枸橘、枸杞、女贞、花椒、酸枣……既做围栏,也能入药。” 神秘兮兮道:“现在田庄划为四部分,种植、养殖、药材和工坊,我把这些全扒拉到药材组。” 大局是什么,林婉婉表示,只能看到自己碗里的肉。 “以后药田、围墙、林下,全都是我们的。” 赵大夫看着自己一把老骨头,“哪管得过来。” 爷孙两个顶多加上林婉婉师徒三,老的老小的小,像是能锄地挖土的模样么。 林婉婉:“庄子上原有十来个人,今天又送来十五个,都可着挑,哪用着的你亲自干活。” 赵大夫听明白,这些是买来有身契的,能保守秘密,“我们能挑几个?” 林婉婉:“四五个不成问题。” 赵大夫反客为主,“我先去选人,把花椒种了。” 林婉婉从不怀疑赵大夫的眼光,这样年纪,做的又是大夫,世情冷暖早有体会,看人相当有一套。 还是提醒道:“彭庄头别划拉过来,找机灵能干活的。” 听到这句话,赵大夫险些跌倒,他疯了才把庄头拉过来。 不过深切到林婉婉眼里的“众生平等”,都是干活的工具人。 赵大夫哪边都不冷落,新人老人各选两个,两男两女,片刻后挑着桶扛着锄头回来。 这行动力不得不让人佩服。 赵大夫:“走,种花椒去。” 这边林婉婉勤勤恳恳种花椒,山上段晓棠环手抱胸,王才里招募来的短工挑着担子,将树下的腐土薅到一处,装进担子挑到山下。 他们可能是一家人行动,力弱的老人孩子薅土,由壮年的男女挑下山。也可能一个人仗着年轻力壮干全程。 反正山下的回收点,只认担土的挑子。一担土一支蓝头签,五谷豆坊的豆渣签子在王才里发挥余热。 工作一天后,数签子给钱帛或米粮。 经过简单的发酵后,这些腐土会随着翻耕撒入田地,成为不可多得的肥料。 祝明月赶到王才里时,只见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怎么样?” 林婉婉叹口气,“乱糟糟的,支钱支物怎一个乱字了得。” 林婉婉嘱咐两徒弟,不要单独行动。不是一个人走动,是连她们两个一起走都不行。身边必须跟着大人。 不是她就是段晓棠,现在加上一个赵大夫。 幸好田庄上除了几片地里的粮食,没其他出产,才不引人觊觎。 彭十二阅历所限,只能干活,管理才能普普通通,轮到财物上更是抓瞎。 祝明月:“今天刚开市,往后我和兰娘璎珞轮流过来。” 段晓棠有军职,林婉婉是大夫,老泡在乡下可不行。 “过段时间有个雏形,再调些人过来。” 总不能人过来,全挤窝棚里吧。 林婉婉无奈点头,“只能这样。” 祝明月:“哪些到了?” 林婉婉翻出草稿本:“来了十五个人,前期的砖瓦、六头牛两头骡子、四十株花椒苗,钱帛都结算清楚了。” “大部分苗木要等二月再过来,过几天会再有一批牲畜过来。” “胡师傅大概明后天送小猪仔来。” 胡屠夫收猪杀猪,由他出面收购猪仔最合适。 祝明月冷淡道:“送来当天就煽?” 林婉婉不合时宜地翻一个白眼,“总得让小猪仔适应适应田庄的水土,养几天。” 祝明月:“另外和胡师傅约个时间。” 林婉婉点头,“嗯。”胡屠夫也做煽猪的活计。 大家都是多才多艺的人。 吃过午食,三人在一起碰头,交待进度。 段晓棠:“上午挑下来的土,大概只够几亩地用。” 林婉婉捂住额头,痛苦道:“肥料啊!” 祝明月:“只能等猪牛发挥作用。” 段晓棠:“暂时用不上的地或者刚开出来的地,可以种苜蓿肥地,也能拿来做饲料。” 祝明月轻声道:“这些以后再说。” 千头万绪,难难难! 偏偏她们三个不仅没有实践经验,连理论储备都没有。 事到如今,底气只有三个字——亏得起。 第518章 上元花灯 半下午时,三人急冲冲骑马回城,洗漱一番赶去参加一场婚礼,幸好是“昏礼”。 不然一天时间,全耗在这儿了。 曹学海手里拎着酒壶,把酒倒出来,重新灌上水,预备着万一段晓棠敬酒用。 鉴于范成明在关中的神奇操作,吏部曾下发命令,禁止同一衙门所有官吏聚餐,怕的就是被人“一网打尽”。 段晓棠看今天这场婚宴的规格,要真出事,南衙不知结果如何。 右武卫少说八成将官要陷在里头,余下的两成,要么在外出公差,要么官品低不够格。 范成明拽着庄旭段晓棠,满场找中军的将校打招呼,有宁岩这个老熟人居中转和,井水不犯河水,维持表面平静。 左厢军要兵马,中军要战力,当真练出兵来,归谁? 谁摘桃子说不定呢,不过碍于吴岭吴越和韩腾的面子,暂时停火。 唯一拿得出手的范成明只是一个刚拜将的游击将军,等段晓棠爬上来,不知猴年马月。 段晓棠把范成明当工具人,中军将校也把段晓棠当工具人。 人都知道和段晓棠喝酒没意思,专注和范成明举杯畅饮。 段晓棠和庄旭彻底沦为装饰物,到一边闲聊。 段晓棠:“今天催妆诗只念两首,我还以为每次都要十几首打底。” 庄旭:“不是人人都和徐胖一样能背下来。”意思意思就行,难不成念不出诗来,就不迎亲了? 下巴冲着范成明方向,“已经和陈家说好,念一首诗就把范二放进去。” 就这样,他们一群傧相还得在手上打好小抄,预备范成明万一紧张忘了,能及时救场。 也许会被人误会女方急不可耐,但真能把范成明卡那儿? 反正范成达态度摆在那里,催妆却扇放一手,下婿打狠点都没事。 庄旭是范成明的傧相,范成明却没混上吴越的傧相。 全因河间王世子的傧相全部出自王公之家,虽然吴越和这些人不熟悉,但场面上并不会难看。 范成明只得了一个婚宴上挡酒的差事。 正月初六,河间王府迎亲。 段晓棠混在队伍里,无奈道:“我以为王府娶亲的流程,会和其他人家不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吴越穿的是衮冕之服,乘的是辂车。 民俗体验,一回就够了。 多两回,够够了。 庄旭:“有一条不一样,接上新娘进宫拜见帝后,再回王府举办婚宴。” 段晓棠:“和我们又没有关系。” 他俩也就元日大朝会能混进宫一回。 庄旭挑眉,“怎么会和我们没关系,你没想过,他们若是成亲,活都该我俩干了。” 段晓棠想得简单,“九天婚假而已。”大部分还和新年假期重合,挺一挺能坚持住。 庄旭斜睨一眼,该不该说太天真。 为什么赶在正月成亲,当然是为传宗接代! 范成明挣来封妻荫子资格,吴越更不用提,人家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 单身的人活该加班么,尤其是中军将并过来的紧要时刻。 段晓棠忽而想起,“我过两天也要忙一阵,你多担待些。” 庄旭:“作甚?” 段晓棠:“煽猪!” 庄旭心中一惊,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听见。吴越迎亲,段晓棠说煽猪,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心有怨愤呢。 庄旭:“你说什么?” 段晓棠反应过来,这个场合的确不大合适,小声道:“我打算在庄子上养猪,你要不要认养一头?” 庄旭:“认养?”想起段晓棠种菜的本事,还敢养猪呢。 段晓棠:“照市场价算,过年时杀年猪,肉都归你。” 庄旭:“我俩什么交情,还要收钱!” 段晓棠:“你知道我的猪怎么养么,吃药草,时不时洗澡,还要听音乐呢。” 庄旭心道药草说不定就是些艾草金银花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听音乐?”这可少见了。 段晓棠:“没事找几个小牧童吹吹笛子,给它们放松放松心情。” 庄旭:“有何作用?” 段晓棠:“心情好,肉会好吃点。” 范成明从身后打马过来,“你们聊什么呢?” 段晓棠随口道:“说今天的场面真热闹。” 范成明大手一挥,“改日我成亲,一样热闹,你们随意玩。” 婚宴是热闹,但老老少少都有,大约不会像上回范成明生辰一般,有人当众跳湖。 寒冬正月的,谁也不傻! 三人几日来不是赴宴,就是泡在庄子上,忙得晕头转向。 等段晓棠重新站在右武卫校场上,瞥见刘耿文脸上有些青肿,“怎么回事?” 刘耿文:“过年时和中军的家伙,打马球摔了。” 段晓棠观察刘耿文的神色,确定没有其他内情,“严重么?” 刘耿文玩笑道:“就伤在脸上,看着严重些。” 消息还没有正式宣布,所以今天校场上只有左厢军的人马。 段晓棠:“中军的人如何?” 刘耿文:“训练精良。”与左厢军不能比,但比起其他军队,都称得上中上。 段晓棠微微颔首,“哦,”只在心头留下一道痕迹。 看着校场边上一群人大腹便便的模样,拧眉道:“这是吃胖了还是穿多了?”跑步也不似往日灵巧。 尹金明尴尬道:“都有。” 段晓棠:“先把体能捡回来。” 忍不住想这群人退役回家会怎样,吃的多运动量又少,会不会发福? 直到上元节前,左厢军一直维持着段晓棠和庄旭二人转的状态,范成明彻底指望不上,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 天将暮时,林婉婉在院子里大喊:“晓棠,走啦,出发啦!” 上元灯会在即。 一家人顺着坊门出去,拐上大路。人潮如织,灯与月交相辉映,点亮长安城的夜晚。 林婉婉手指着前方一座高大灯楼,“好高呀!” 六七层楼高,缠绕各种丝绸锦缎,悬挂珠玉、金银穗,微风吹过,金玉铮铮作响。 灯上描绘着龙凤虎豹,活灵活现,犹如在奔腾跳跃般,十分壮观奢华。 祝明月:“巧夺天工。”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一片盛世繁荣之景。 第519章 观灯夜话 街道上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林婉婉感慨道:“上元节真不愧是情人节。” 长安风气开放,不说男女大防,似这般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情形却是少见。 胆子大的手挽手,胆子小的戴上面具牵手。 赵璎珞在街边摊位上,取下一个青色面具,挡在脸上复又移开,问道:“好看么?” 林婉婉晃晃脑袋,“好吓人!”青面獠牙,一点不可爱。 赵璎珞不理会,“吓人才好呢。”问过价钱,果断将面具买下来。 林婉婉手向前指,“你们看那灯。”拽着身后一串人往目标奔去。 “兔儿灯、螃蟹灯……”一个个指给众人看。“你们看,这螃蟹腿还会动呢。” 一个个制作精美,堪称艺术品。 祝明月:“买!” 林婉婉拍拍手,“买买买!”左挑右选,“这个,这个,那个……我都要!” 段晓棠歪头笑道:“你有几只手?” 她们可不愿意帮林婉婉拿。 戚兰劝道:“不如先买一盏,前头说不定有更好看的呢。” 人啊,为何只有两只手。 林婉婉手托着下巴,纠结许久,“我要螃蟹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不忘去撩拨祝明月。 “明月姐姐,我觉得可以为了这盏灯,跟你打一架。” 小说里写姐妹俩为一盏花灯打架,是为脸面? 不,人家真是为一盏灯! 多好看的花灯呀,它值得。 祝明月唇角微微挑起,“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两人都是战五渣,但渣的程度不一样。 赵璎珞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压明月赢。” 段晓棠:“我也是。” 林婉婉可怜巴巴望着家里最后的良心,“兰娘!” 戚兰娘笑道:“婉婉,我压你。”话风一转,“一文,不能更多了!” 林婉婉刚得螃蟹灯的喜悦散去,跺脚道:“你们太坏了!” 段晓棠主动牵上她的手,“走,我们去前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对三人而言,唯有上元节三日没有宵禁,夜市灯如昼。若忽略周围穿着袍服襦裙的古装男女,其实很有现代风味。 上元节热闹是热闹,但扒手和拍花子也多。 祝明月三人牵手走在前面,戚赵二人挽手走在后头。 祝明月提醒道:“手抓紧点,身上的荷包看着点。” 以这几日的情况,走失走散,虽不用到哪个小山村去捞人,但说不准就是在平康坊或者变成哪个权贵的禁脔。 新年是长安城最祥和也最混乱的时候,尤其上元节放夜这几日。每年财物人口损失,报上来的总有几十件。 有些运气好,能找回来。有些运气不好,只能认栽。 别人上元节玩乐,李君璞年年值班,年年焦头烂额。 今年打定主意,不自己单抗。给县衙的头头脑脑们各自划分片区,各管一片。 李君璞所在的位置最是靠近皇城,也是每年花灯最为壮观的地方。 夜间出来游玩赏灯的人,总要到这边来走一遭,换言之——人流量大,事多。 李君璞挑了一个靠近朱雀大街和皇城的小饮子铺坐下。门面不大,胜在地理位置好。 手下来往的差役若是寻人,便往这边来。 真要去那些大酒楼,说不定遇上哪位达官显贵,还得挪位置。 遇上难缠的,谁管你是不是公务。 现在隔壁桌还有一个不知道爹娘落在哪儿的孩子,正哇哇大哭。 李君璞轻轻皱眉,“哄哄他,问清楚家在哪儿。” 送是送不走的,要么今晚带回县衙明天家人来领,要么明天抽出空来送回去。 李君璞不明白,段晓棠等人为何对宵禁深恶痛绝,反正每年上元放夜的时候,他都一脑门子官司,幸好只有三天。 哭声震耳欲聋,李君璞隐隐觉得有些气闷,按住腰侧佩剑剑柄,交待道:“我出去巡查,一刻钟内回来。” 衙差:“是,县尉。” 有人混在人群中观灯,有人包下高楼借地利赏灯。 祝明月林婉婉两人曾在春风得意楼上远远见过杨胤,今日轮到杨胤在高楼上看她们。 不过杨胤的重点另有其人,“这就是段晓棠?” 陪坐一旁的宋道平眯眼仔细瞧了一番,方才敢确定,“是她。”主要靠的还是另一边的祝明月,这两人的关系并非秘密。 两人身后另有四五个人站着,或随从或后辈,潘潜赫然在列。 宋道平有一点想不通,“河间王如此看重她,果真因梁国公的缘故?”二人私下勾连。 杨胤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嘲讽的笑意,“这你可想错了!” “段晓棠不是被梁国公荐给河间王,而是河间王从梁国公手里抢过去的。不然白三娘何至于意气上头去碰瓷。” 宋道平瞳孔微微放大,“抢?” 杨胤轻嗤一声,“河间王最开始或许只是觉得此人可疑,提进营审问一番。孰料入夜人狗急跳墙逃营了。” 宋道平难以置信,“逃营?”是我理解的那个逃营么。 杨胤:“一个人一座右武卫大营,若非河间王人老觉少,临时起意巡营,真叫人逃出去了。” “等梁国公从终南山求道回来上门要人,怎么可能要的回来。” 勾连? 结仇差不多! 宋道平思索一番,“如此说来,段晓棠冒头的时机,正好是右武卫换防的时候。”也算情有可原。 杨胤可不会自欺欺人,“再怎么换防,右武卫也有几千人。营防还是范成达一手为兄弟操持的。” 要不是段晓棠如今战功加身,这段历史反倒成逸闻。 御史风闻奏事,吴岭和南衙的脸都要丢光。 话已至此,宋道平不得不承认,“若叫我来,只怕一道防线都过不了。” 杨胤劝慰道:“你长于谋算文事,同一个武夫较劲作甚。” 宋道平含笑不语,他也是做过千牛备身的人,论文武划分,也是武将。 杨胤:“我观段晓棠用兵,行的是斩草除根的绝户计,不招降不留俘虏赶尽杀绝。” “论杀性,不比武安君弱。” 第520章 楼上叙话 潘潜默默听着,他是刚来长安游学的士子,一朝入了宋道平的眼。 而宋道平今日带他前来,是为举荐给杨胤。 孰料杨胤考问潘潜几个问题后,便将他搁置一旁,转而同宋道平说起闲话来。 其间提及一句,“万般事务,都待东征后再做处置。” 潘潜明白,不管杨胤有没有看中自己,都只能等东征后再做计较。 唯独听到杨胤对段晓棠的评价,略微诧异。 潘潜自认有些看人识人本事,一个会扛着草靶子和朋友分享糖葫芦的人,真的会嗜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段晓棠周边朋友都并非如此。 如果真要挑一个,祝明月论杀伐果断都更强几分。 实际在杨胤眼中,潘潜缺的是出身。区区县令之子,寒门陋户,河北农夫,又能是什么出彩人物。 不过看在宋道平面上,拨冗一见。未来做一门客足矣,若希求迈进仕途,却是痴心妄想。 皇帝开科举选才,杨胤是万般不同意的。选上一堆言行畏缩、不通礼仪的寒门士子,平白坏了朝堂的风气。 若杨胤知道潘潜私下写墓志铭写话本补贴家用,说不定得叫随从把他打出去。 宋道平知道杨胤的喜好,今日不过见一见人留个印象,往后再做计较。捡些能说的,“不论杀性与否,段晓棠将匪寨剿灭一空,去了关中一块顽疾。” 杨胤:“此人不给自己,也不给敌人留余地,他日没有第三条路走。” 武将不比文官,没那么看重出身。不过段晓棠之前的职业,比乡野村夫更上不得台面。 宋道平明白杨胤的未尽之言,“且看她日后造化。” 段晓棠能在右武卫混得如鱼得水,显然被吴岭抓住痛脚后,立刻表忠心抛弃了白家。 世间之事,有一就有二。 杨胤的眼睛忽而眯起,严肃道:“他俩怎会在一起?” 潘潜位置绝佳,能通过窗户窥见一丝街面上的景象。 顺着杨胤眼神的方向,是段晓棠一家人和李君璞。 这两人是邻居,走一处有什么奇怪的。 还是说杨胤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不对,杨胤的不喜比刚才更甚。也就是说比起段晓棠,他更介意李君璞。 论官职段晓棠六品李君璞八品,京县尉连去楚国公府罚站的资格都没有。 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会结下梁子。 街道上段晓棠等人正要转弯,碰上出来透气的李君璞。 林婉婉提起手上几盏花灯展示,“李二哥,上元节你值班,赏灯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多花灯,喜欢哪盏,我送你。” 不只林婉婉,几人手上都多多少少拿了几盏。 李君璞:“买这么多?” 林婉婉:“有些买的,有些是猜灯谜送的。” “象形灯是太平有象,马形灯寓意马到成功,兔子灯吉祥好运,官人灯仕途顺利,螃蟹灯是……”绞尽脑汁想一想,“横行霸道?” 祝明月纠正,“螃蟹灯是八方招财,纵横天下。” 总之,每一个都有吉祥的寓意。 旁的女郎上元夜送花灯,李君璞还要斟酌一番,是不是有其他隐晦的意思。 轮到林婉婉,送花灯就是送花灯,没其他含义。顶多就是送个祝福,加持一下气运。 李君璞正待说出自己的选择,“我要……” 话音未落,被一个略显无礼的青衣人打断,“李县尉,家主人有请。”只看打扮,亦知是高门随从。 李君璞正色道:“令主人是谁?” 青衣随从:“楚国公。” 李君璞顺势往高楼方向一望,杨胤坐在窗口,举起酒杯,遥遥相邀,“二郎,上来一叙。” 李君璞微微颔首,随即低声道:“你们先走。”然后被随从引入高楼之中。 几人没有离开,段晓棠也没有冒然同李君璞一同入内。 冯李两家可以在打压中支持这么多年,生命安全肯定没问题,顶多受些排挤。 退一万步说,要真出了事,段晓棠留在外头还能去求救。 只是找谁呢? 吴岭吴越还有白家,都和李君璞没有利益勾连。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李家在长安没人,能拉一把冯家也是过江的泥菩萨。 余下的朋友们,算来算去,竟然是自己和徐昭然官位最高。 看着也不像能捞人的模样。 祝明月小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林婉婉心忧道:“祝总,你想得太开了吧。” 祝明月:“李家三兄弟,只有一人留在长安,那这个人就是最安全的。”也是最难过的。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李君玘自从避居洛阳后,别说平时,过年都不回来。 战败顶罪,爵位可没削。过年回长安,厚着脸皮,元日大朝会也能站前几排。 借着旧日关系,说不定还能钻营出一二来。 但人宁肯在洛阳抠脚,就是不回来。 说到底,这是世家的保全之策,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别家是多方下注,李家铁了心不想和杨胤混。除非把天南海北三兄弟一起弄死,否则漏跑一个,直接举旗造反差点火候,但带着旧部一块跳去对家却是可以的。 如今两方达成微妙的平衡,杨胤不打压到底,两家也不会直接带着人马去其他山头,只看谁先熬死谁。 以现在的将门隶属关系,跳槽说容易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尤其冯李两家有分家拆伙的前科。 阵前投降最便宜,可两家别说领兵,国内无战事,难道去投降突厥? 楼上雅间内的人,也正说起这个话题。 杨胤:“你兄长过年为何不回来?” 李君璞不咸不淡道:“本是预备启程回长安的,临行前忽然偶感风寒,只能留在洛阳将养。” 反正每年过年前后李君玘都要病上一病,习以为常,不算诅咒。 杨胤感慨道:“正值盛年,竟如此多病,该不会从前征战留下的暗伤发作?我可以为他荐几个好方子好大夫。” 李君璞险些咬碎后槽牙,“洛阳景物怡人,大哥或许沉迷行猎,不比原先在军中会克制一二。” 军中常以围猎作考校,打猎不仅是娱乐,也是一种锻炼方式。 简而言之,李君玘并没有就此颓废,放弃弓马本事。 第521章 城楼观灯 杨胤唇角微微上翘,笑道:“想起来了,我们去终南山打猎。结果他的老虎跑丢,气了许久。” 宋道平冲李君璞笑道:“当时还说,补你大哥一只虎崽。他非不要,自己留山里找了一天一夜。” 李君璞嘴唇紧抿,老虎为何会跑丢,你们心里没数么。 杨胤转入正题,“听说,二郎有意为陈国公着兵书?” 李君璞正色道:“舅舅的养育教导之恩,一日不敢忘。收集整理兵书亦能一尽孝道,不过千头万绪,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杨胤眉毛微微挑起,仿佛过来人的口吻,“着书这等要事急不得,非得慢慢琢磨不可。”你最好一辈子修书。 李君璞低头拱手,掩下眼中的不忿,“国公教导的是。” 顺服却没有顺服到底,终于还是露出一丝不平,“恕下官公务在身,先行告辞。” 杨胤大度道:“国事为重,去吧,上元花灯夜,正是你忙的时候。” 李君璞转身,眼角轻轻扫了一眼站在墙角的潘潜,默不作声地离开。 屋门合上,杨胤再度开口,“李二这几年,棱角倒是磨平不少。” 宋道平附和道:“人和气了些,没从前那般锋芒毕露。” 换做李君玘当面,第一句话确定没有正事,拔脚就走,说不定还反怪你耽误事。 杨胤可不认同,“看着温顺,骨头还是硬的。” 宋道平:“外甥肖舅。” 杨胤挑眉,“我有些好奇,李二修出的陈国公兵书,该是何等模样。” 宋道平:“文衍,不必心急。日后总会见到的。” 只要李君璞不是打算写出来,立刻烧给冯晟,他们总有机会一观。 李君璞下楼,见几人还是等在街角,心头微微一暖。并没有过去说话,以背部遮挡,手放在腹间,示意他们离开。 段晓棠会意,冲着李君璞微微颔首,然后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两方一个去顺着大街返程,一个拐进巷道回饮子铺。 走的远了,林婉婉才开口,“李二哥还没选花灯呢。” 段晓棠:“等他有空的时候来看。” 林婉婉两只手都拿着各种花灯,送花灯也是减轻一些负担。 林婉婉:“不清楚有什么好见的。”不是真心的朋友,寒暄称不上。羞辱、拉拢、臣服都不可能。 简称无用社交。 真要有个机会,不说丢命,少说丢脸,这两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踹出去。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位高权重者,总觉得智珠在握,喜欢试探他人。” 你一切行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所有谋算我都心头有数……你所作所为都是无用功。 李君璞不是愣头青,万年县尉这种夹心饼干位置,干的不如意,也能坚持两三年,没让人找着错处。 心里有何种计较,真能让人看出来? 不过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赋予的一点心理震慑。 往后的路程,林婉婉两只手被花灯占着,看见各种小玩意小食点,都只动口。 “这个,这个,我要这个。” “那个,那个,我要那个。” 挑的都是精致小巧好携带的东西。 段晓棠手里提着布口袋,将一行人选中的各种东西,都装进去,回家以后再细分。 过往长安百姓携带杂物,小的用荷包,大的用褡裢包裹。 自恒荣祥兴起后,妇人们为了织毛衣方便,也开始使用帆布包样式的布袋。 一块布对折两边缝合,顶上再缝上两根系带,便能挂在手上,四处行走。 若是愿意多费些布料,加上底座和侧边,能装更多的东西。 她们一路上看见过不少。 林婉婉此时深刻理解了,为何大户人家出门要带仆婢,实在一个人拿不过来。 尤其是这种人挤人的时候,驾车更不现实。 林婉婉:“还有两天,我们也出来玩。”晚上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可不多。 段晓棠:“换一条路线。” 祝明月手指着一副灯轮边角的灯笼问道:“走马灯上是什么图案?” 内部用五色的蜡纸,刻出人物花鸟,灯转起来时,烛光把剪纸的图案投射到灯壁上面,效果很像皮影戏。 段晓棠定睛一看,“有点像战争场景,一个人骑马、一个人拉弓,还有一个执矛,最后一个转的太快,没认出来。” 林婉婉急冲祝明月道:“问问卖不卖?” 有些商户挂灯是为了展示招徕客人,第一天不卖灯。林婉婉又不是爱强买强卖的主,店家若是今天不卖,可以记下位置和招牌名字,等第三日再来问一回。 更大的可能是,喜新厌旧,抛诸脑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观灯的除了挤在市井街道上平民百姓,还有高据皇城城墙上皇族贵戚。 帝后领衔,诸多皇族宗室男女陪同。热闹过后,人群渐渐散去。 有的回宫有的回府,有的换身装扮混入人群,与民同乐。 牛韶容按品大妆,穿着崭新的钿钗礼衣。真实的表情掩藏在厚重的妆容和迷蒙的灯火之后。 羞怯道:“世子,我们也去看灯,好么?” 吴越打量她上下繁复的衣着装饰,“方便么?” 牛韶容适时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妾去更衣。” 吴越独自站在城楼之上,遥望这座宏伟都城,万家灯火,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转身去寻牛韶容时,瞥见柱子旁还有一个人。 千金公主,吴含生。 这应该是她此生在长安度过的最后一个上元夜。 从前和家人、手帕交一处赏灯,今年一步登天,在皇城城楼观灯。 吴越心中一顿,轻声道:“公主若想观灯,带足护卫出宫即可。” 大吴宫规并不严厉,至少对成年的皇子公主是如此。上元夜万民同乐,还可以最后放纵一回。 吴含生低首,连带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多谢七叔爱护,站得高看得远,城楼上观赏亦是一番风景。” 第522章 解忧昭君 大吴需要她去草原和亲,这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命运。 几日后,她会穿上华服,登上马车,远嫁千里之外。 从此后两国和平,便是她的信仰。 吴越默不作声,两国的干戈玉帛,岂是一个小女子能担得起来的。 他向来淡漠,论对吴含生的了解,尚且不如白秀然。 今日看见在城楼上眺望灯海,即将远嫁和亲的千金公主。忽然有些感同身受,他们都是被架在这城楼上的人。 只是他运气好些,不用去国离乡。 吴越想为这一位远房侄女做些什么,微微叹息一声,“七叔待会去为你选一盏灯。”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吴含生微微俯身,“谢七叔挂念。” 吴越背身,低声道:“做个念想!” 吴越和牛韶容换过衣裳,并肩行在街市人流中,显得有些生疏,“你们小娘子喜欢哪种灯,帮我选一盏吧。” 牛韶容深知她高嫁,是为弥合左屯卫和河间王府的关系。可刚成亲,吴越就不给自己脸面。 “你们小娘子”,你想送给谁! 几经呼吸,才将胸口的火气压下去。 吴越察觉牛韶容情绪变化,缓缓解释道:“赠予千金公主。” 公主和亲是为远嫁,各家王府亦会添妆。街市上的花灯再精巧,也比不过内造,送的是心意。 牛韶容转怒为安,轻声道:“妾听闻公主属兔,不如挑一盏兔儿灯,吉祥如意。” 夫妻俩走了好一段路,终于选到一盏合意的花灯。 吴越提着一盏鲜红兔儿灯,轮廓圆润纹路精致,灯身上绘出云彩和花朵图案,显得温馨又可爱。 灯市如昼,吴越偏偏道:“夜深了,世子妃不如先回王府歇息。” 牛韶容:“世子呢。” 吴越:“我再走一走。” 牛韶容清楚吴越是要支开自己,新婚不久,感情薄弱,无论如何外务都是插不进手的。只得躬身道:“世子也早些回府。” 吴越:“嗯。” 待牛韶容一行人走远,吴越盯着手上的花灯,同护卫交待,“去胜业坊。”庆幸段晓棠住的不偏僻。 世间有各种门道,或言传身教或着书教授,教如何为人子,为人父母,为官做宰,甚至做皇帝后妃。 但从来没有一个门道,是教人如何做和亲公主的。 别说吴越不可能设身处地,就是真的将自己代入吴含生的处境,也找不到合适的出路。 他不知道解法在何处,但可以找或许知道的人。 世上似祝明月那般活得嚣张的女人可不多见。 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林婉婉和赵璎珞推着一个滚灯玩。在地上来回翻滚,灯里的蜡烛都照常燃烧不受影响。 什么螃蟹灯、兔儿灯、走马灯……还没过夜,就成明日黄花。 门铃响起,于广富在段晓棠身边小声道:“世子来了,就在门外。” 段晓棠陡然拧眉抱胸,那是一个充满不喜和防备的姿势,好在这回吴越也知道自己做了“恶客”,没想要进门。 段晓棠站在门外,声音冷淡道:“世子深夜来此,是为何故?” 吴越将兔儿灯举到二人中间,将段晓棠的表情尽收眼底,“这是打算送给千金公主的,她即将去国离家。我实在心中难安,想请教祝娘子,有没有办法让她的处境好过些。” 吴越难得在利益之外,露出一丝人性,让段晓棠不得不动容,“稍等,我进去问问。” 大门敞开,吴越没有跟进去,只是暗自腹诽,段晓棠的怪脾气,不邀请入内就算了,连盏热茶都没有。 不过他也明白,今夜实在不是上门的时候。 段晓棠将吴越的问题和盘托出,祝明月拧眉道:“我又不是神仙!” 和亲公主注定是一个悲剧,若想改变,要么不和亲,要么给吴含生封国。像段晓棠开玩笑说的三万铁骑、全套文武班底陪嫁。 不然在异国他乡,就是一个高贵些的玩具。 要权没权,要兵没兵,只能发挥主观能动性。 祝明月叹息道:“只有一句忠告,学解忧,不要做昭君。” 世人只知王昭君,无人记我刘解忧。 历朝历代和亲公主无数,名气最大的无疑是王昭君,祝明月卖镜子,都假托她名。 与之相比,解忧公主的名声没那么大。但她凭借身份,深度参与政治,影响西域政局五十年。古稀之年回归故里的乌孙国母,大汉公主。 和亲公主命途多舛,多是作为友好、联盟的象征,供上牌坊的吉祥物。 若是时局混乱,连被“供”,都是一种福气。 一旦双方交恶,公主的命运,只有两条路。要么殉国,要么殉夫。 这甚至都是被美化过的说法,无非被杀了祭旗,或者在权力斗争中作为替罪羔羊。 无法掌握权力,就只能任权力吞噬。 别说吴越,连皇帝都无法给吴含生政治承诺——大吴永远是你的后盾。 异国他乡,能靠的只有自己。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能不能生根发芽,看老天。 祝明月不愿意再出门受冷风,只由段晓棠转告。 吴越的眉眼在灯火中晦暗不明,“如此?” 段晓棠摊手道:“不然呢!” 吴越缓缓叹息一声,祝明月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先回府。”末了留下一句,“上元喜乐。” 段晓棠挥手作别,“上元快乐。”敷衍至极。 吴越转身笑道:“你下次敷衍的时候,可以用心些。” 为了示诚意,段晓棠多加四个字,“注意安全。” 瞧见吴越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段晓棠方才合上院门。 林婉婉放弃玩滚灯,转而去拨动走马灯,“人走了?” 段晓棠:“走了,”看着满院子花灯,“打算开花灯铺子?” 林婉婉仰头得意道:“这些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赶明再去收集一些。” 段晓棠扭头道:“你不是要开花灯铺,是要开花灯市场。” 林婉婉凑过来小声八卦道:“待会李二哥过来,你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523章 欠账还账 段晓棠:“爱说不说。” 林婉婉小声道:“能不能别这么佛系,八卦啊,考虑下他们的爱恨情仇。” 段晓棠:“怒目金刚那种佛么,姐妹,别人家的事少打听。” 林婉婉:“好奇嘛!” 段晓棠急忙把人往后院推,“快去睡觉,我来等他。” 段晓棠给李家门房留了信,让李君璞回家后过来一趟。 孰料李君璞并未归家,直接过来小院。 见段晓棠端端正正坐在正屋中,“还没睡?” 段晓棠右手支颌,“等你呀!今晚楚国公把你叫上去,没为难人吧?” 李君璞径直坐到炕上,垂眸道:“你为何觉得,他会为难我?” 段晓棠眼珠转一圈,“听说你们关系不大好。” 李君璞手往屋顶指,“朱紫高官,”再指指自己,“小小县尉,何来的关系?” 段晓棠快忍不住翻白眼,“明人不说暗话,少装神弄鬼。” 李君璞垂首,避重就轻,“的确有些隔阂,大哥当年所饲之虎,便因楚国公之故,才跑丢的。” 段晓棠只要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哈基米,被人放到野外饥一顿饱一顿,就觉得痛心。 再转念一想,李家养的是大猫,要真吃饱还得了。 事肯定是真的,但大约只是诸多隔阂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李君璞:“不轻不重寒暄几句,还问我兵书修的如何。” 段晓棠拧眉,“他怎么知道你在修书?” 论理就几个朋友清楚内情,而他们的关系网不可能通到杨胤跟前。 李君璞:“早年楚国公府同我家还有舅舅家都十分熟悉。”要没有后来“拆伙”,可算通家之好。 何况李君璞当初索要手稿并非秘密,消息大约是从冯家漏出去的。 李君璞转移话题,“潘潜此人如何?” 段晓棠心道不就是一个写书的文士么,原封不动将杜乔之前说过的重复一遍。 李君璞暗道杜乔可以信任,至少潘潜明面上的身份没问题。 “今晚我在楚国公的包房里,见着潘潜。” 段晓棠惊讶道:“他是楚国公的人,专门试探你?” 李君璞琢磨一番屋内人各自的态度和站位,肯定道:“他应该是宋道平的人。” 今夜所见,倒给李君璞一些灵感。 所有人都知道杨胤和宋道平是好友,时常交流诗文辞赋。 但因宋道平辞官,专心读书不沾染政事,反倒教人忽略这布衣之人。 如果宋道平暗地里向杨胤举荐士人,就没有表面上那么淡泊名利。 文士的关系最为复杂,一场文会,一场游园……足够勾连许多人手,还不引人注目。 李君璞:“他们应该不知晓,我与潘潜认识。” 说“认识”也是平平,不过见过一面,稍微知晓些底细。 但若是被杨胤宋道平知晓,潘潜私底下帮段晓棠写话本,可就好看了。 段晓棠琢磨出一丝蛛丝马迹,“潘潜住在延康坊。” 李君璞:“你大概不知道,楚国公的别院在延康坊。” 段晓棠和李君璞商量一通,潘潜和杜乔应该就是普通士子间的交好,意外相投。 阴差阳错被段晓棠看中,写《三国演义》的话本。 现在怕这件事露出去的反而是潘潜,他在杨胤面前,出身本就短一截,再被人知道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前途无望。 段晓棠有些抓狂,“狗屎一样的缘分,我的《三国演义》怎么办?” 潘潜已经交过一回稿,写的真不错。现在上哪去找那么合适的枪手。 李君璞想敲敲段晓棠的脑袋,“什么时候了,还想你的书!” 段晓棠:“难道还怕潘潜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段晓棠有自知之明,就算有些能力,到底出头日浅,不值得杨胤特意针对。 李君璞:“明日我和长林交待一声,让他留个心眼。” 段晓棠不适应消息延迟,提议,“不然现在去找他。”反正上元没有宵禁。 李君璞一把将段晓棠举起的手,按到桌面上,“你就让他睡个好觉吧。” 段晓棠反唇相讥,“那你不让我好睡!” 李君璞低声笑道:“对你应该不成问题。” 段晓棠:“那我明日再告诉明月她们这个“好消息”。” 李君璞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段晓棠伸着懒腰,“我还好,你可得熬几天。” 听到这句话,李君璞的双眸瞬间黯淡几分,这倒霉位置谁爱干谁干。“我先回家了。” 段晓棠指着屋里屋外的花灯,“你倒是选一盏带走呀!” 李君璞打量一番,屋里檐下的各式灯笼,“要这盏螃蟹。”横行霸道。 段晓棠:“拿吧!” 次日清早,家里人果真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祝明月不断往豆花里加佐料,“这故事听起来,真可怜!” “乡下打工仔入城务工,误入黑心企业。” 宋道平有才爱才惜才,但顶头大老板杨胤可不是这画风。 寒门出身的士子,想在他那儿出头,难于登天。 那些踩踏青苗的混账纨绔,都比有才的寒门士子更得青眼。 但凡潘潜在长安,多待一段时日,也不会投到这家门下。 看着挺精明的人,怎么瞎了眼呢。薪资福利、晋升路线都没打听清楚,敢随意下注。 像个平常士子一般,四处混迹,好生择主才是。杜乔当初稳了一手,才捡了科举的漏。 在杨胤跟前挂号,隐约有隶属关系。大吴官场跳槽可不像现代那么简单。隔壁李家都打算拿两代人出来赌。 祝明月可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后天该他交稿,他要是送来还好,若不来……” 林婉婉:“合作结束?” 祝明月:“上门去催。” 赵璎珞:“啊!” 祝明月:“拿了钱,就得给我把活干完,管他是谁的人。” 资本家向来只看重结果,谁管过程怎么实现的。 何况这事露出来,倒霉的是潘潜。 正好借机探探杨胤和宋道平的底细,获知些消息也是好的。 林婉婉摇头晃脑道:“姓潘的,也够倒霉的。” 赵璎珞:“就当还他,老欺负别人的账吧。” 第524章 东征谋划 段晓棠刚进公房,庄旭便凑上来,“你上回送我家里的韭黄葱黄,哪儿买的?” 段晓棠:“庄子上种的,怎么了?” 庄旭:“永安渠边上的庄子?你才到手多久,能种出菜来?”你不是只能发芽么。 段晓棠:“你以为种这玩意需要多高的技术含量。” 庄旭凑近道:“我母亲冬日胃口不佳,你家送的菜多吃了些,还有没有?” 庄子上年后第一茬菜出来,基本就是拿来馈赠各路亲友,各家送一两把尝尝鲜。 段晓棠:“不大清楚,我回去问问。上一茬不清楚割了多少,开春前应该还有一茬。” 庄旭拱手,“多谢,多谢!” 冬季困乏的蔬菜供应,不仅平民百姓难过,高门大户也不见得好过。 田庄若早一个月到手,说不定春节前后能发一大笔财。 范成明后头进来,“说什么呢?” 庄旭:“说好久没见你人影。” 范成明坐到自己位置上,苦闷道:“别说了,我现在家中地位急速下滑。” 以前听哥哥嫂子的,现在再加一个听娘子的。也就侄儿侄女年纪还小,才能勉强保住前四的地位。 庄旭:“今儿怎么来营里?”照理说范成明的婚假还没放完。 范成明仰头道:“我不来,凭你俩去面对中军的人。”顺便也出来透透气。 右武卫其他军队,可不似左厢军“乖顺”,初七恢复训练。 真要他们训练,哪怕每日一操,都得闹出些说法来。 但过了十五不一样,一切都该运转起来。不管明文还是暗示,现在中军两千人归他们。 韩腾体贴中军将领辛劳,放一个长长的年假,让他们继续在家休养。 范成明不说打仗的本事如何,将位是实打实的,由他去压制中军的将官们,最是方便。 范成明自打年后,基本没管过左厢军的事务,不大清楚具体安排。“像当初训练一样,用食物引诱?”还是在意左厢军的小金库的。 段晓棠环手抱腰,说道:“不用。” 训练左厢军时,段晓棠初来乍到,没权没威,才会以利诱之。 如今战功加身,名分已定,何惧中军的骄兵。 不听话的校场跑圈去,再不听的,她不爱动军棍,不是不会动。 段晓棠:“从左厢军抽调部分低阶将官和旅帅去中军,充当骨干,协助训练。” 段晓棠训练出来的军士,战力如何,宁岩最有发言权。 可惜现在遇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当初宁岩是客将,只管作战即可,清楚明白领的是段晓棠的兵。 但现在段晓棠是左厢军的人,练的是中军的兵,往后谁说了算,就成了一个往后必须解决的问题。 现在所有人都模糊这一点,要不然等时间给予答案,要不然等范成明段晓棠,谁运气好爬上来,可以顺理成章接过中军的指挥权。 好在当前有一点好处,吴越和韩腾可以借出他们的权柄,将这种略显怪异的训练和指挥方式,延续下去。 吴越最后进来,众人梳理一通应对中军训练的法子,从口头和脑海推演来看,暂时没有明显疏漏。 训练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范成明另有所图,“七郎,开春后有没有什么说法?” 东征高句丽,他们怎么办。 吴越垂眸道:“父王和诸位将军尚在商议。” 大战将起,人人都想捞军功,怎么分是个问题。 譬如吴越,关中剿匪时他不在乎军功带来的那点赏赐,但他需要军功树立威信。 是找棵大树靠,等着分猪肉,捡点芝麻大的功劳。还是单领一军,自己当家作主痛快些。各有优劣。 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做足恭顺晚辈样就行,胜在不需要多用心力。坏处同样明显,他这个领头的都功劳不显,何况底下的将官们。 辛辛苦苦把范成明拉拔起来,不就是为了单独领军的资格。 吴越的选择不言而喻。 吴越:“去前线还是在后方转运粮草?” 段晓棠暗道,皇帝对吴岭父子还是有些信任的。 范成明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宝贝疙瘩,“王爷留守长安,七郎你也应该不会去前线吧。” 他想去前线,但吴越不去,一个新晋游击将军能干嘛。只能滚到其他更资深的将军手底下干活。 除非上头是范成达,否则以左厢军和段晓棠一贯的作风,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还不如和吴越两两相望,两两无语呢。 吴越默然,“嗯,所以你们想好了,往北还是往东,趁着还有余地能活动活动。” 顺便再透露一个消息,“陛下有意亲征。” 东和北两个方向,皇帝走哪儿不言而喻。 北边最容易触发大战,但皇帝和高官勋贵扎堆,周围都是眼睛,活动范围小。 东边目前看只有一个荣国公拿的出手,但他们跨海作战。 左厢军多是关中子弟,请把“北人不善水战”六个字刻在脑门上。 范成明缩缩脖子,“我就在曲江池上坐船游过湖。” 庄旭:“我还没坐过船呢。” 两人随即抓抓脑袋,皇帝为何要亲征,安安分分待在长安不好么。 但事已成定局,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段晓棠:“我们再想想。” 吴越应道:“嗯。”一两天时间还是能容出来的。“我去见韩大将军。”示意段晓棠跟上。 到公房门外,吴越缓缓说道:“我刚去了宫里,除花灯,还给千金公主送了一本《汉书.西域传》。” 段晓棠怔愣片刻,醒过神来,“哦。” 等吴越离开,段晓棠转回公房,拍拍旁边漏风的小棉袄,“范大将军怎么打算的?” 范成达实职坐到顶,但可以考虑考虑要不要给家里挣个爵位。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军中惯用血缘乡邻维系,但高阶的将官并非如此。毕竟一卫将官不是兄弟子侄就是女婿,那这支军队是私兵还是朝廷的,可说不准了。 朝廷有官员回避制度,父子亲族不可在同一地同一司任官。 如卢照孙安世在地方军中可称一句少将军,但南衙是中央正规军,该有权力制衡都有。 第525章 股东大会 军队有其特殊性,不似文官真落到纸面上,但默认的规矩是,父子兄弟同在一卫,小的做到校尉就到头了。 想拜将,去其他卫。 范成明要真跟范成达身后,定然不可能在左武卫拜将。 所以默认地做法是,你提拔我兄弟,我照应你儿子,简称南衙特色换家制度。 那些几代在南衙效力的将门,谁家没几个在他卫任职的亲戚。 祝明月梳理过部分将官的家世谱系,猜测吴岭软刀子硬刀子一起上收拢南衙,说不定借用过这个规矩。 左卫的将官想拜将,不卡你军功,但调令需要吴岭批准。调去右卫,一滴墨撒在大海里,大海仍是大海。 一点一点地蚕食稀释,几十年来,左卫的中坚力量被抽调一空,剩下的只有一些老骨头和愣头青。不想人才继续凋零,就只能向吴岭靠拢。 同样的道理,将领出征,家眷留在长安,既是解决后顾之忧,亦是人质。 从权利分配而言,如果范成达出征,兄弟俩不可能走一路。 毕竟左右武卫加起来,好几万人马。 单以官职论,只有范成明回避范成达的份。 庄旭理清段晓棠的顾虑,解释道:“姐夫和范二不是亲兄弟。” 段晓棠:“啊!” 以范成达毫无顾忌的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一脚踹的作风,不说亲哥,说亲爹也不差。 庄旭:“他俩是堂兄弟。” 段晓棠瞳孔微微睁大,如果没记错的话,范成明说过,兄弟俩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庄旭:“范二小时候过继给他二叔了。” 段晓棠合拢嘴巴,是我思想肮脏。 庄旭:“所以姐夫和范二各自领兵,无需过多回避。” 名义上是如此,但实际上怎么操作,还得看吴岭的安排。 吴越三人都清楚这件事,所以不约而同没有提起,只有段晓棠不知道。 说法是这般说法,但实际上,只看段晓棠和范成明混了快一年,都不知道内情,可想而知兄弟俩的感情有多坚定。 不管亲兄弟还是堂兄弟,我们都是兄弟,但名义上你挑不出刺来。 范成达要真有个万一,身后有儿子归儿子,没儿子就归兄弟。不管从血缘还是礼法,范成明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将军难免阵前亡,将门之间过继不乏事例,多是为香火祭祀,兄弟之间家族子嗣再分配。 至于私底下怎么称呼,心理上如何认同,各人有各人的说法。 范成明入仕起点高,除开范成达的面子,还因为用了他二叔的恩荫名额。 虽然堂兄弟地说法能绕过去,但只看范成明在关中“哥宝男”的做派,兄弟俩真只能“王不见王”。 范成明“嘶”一声,他还想躲他哥翅膀下白捡功劳呢,被段晓棠一点破,往后怕是没这福气。 范成明:“我哥应该不会大动,回去再打听打听,还得和我哥、七郎商量。” 忽而灵机一动,“如果七郎领兵,带左右武卫一起,如何?”信任度和战力都有保证。 段晓棠只在范成达手底下混过一节剿匪小课,本事是真本事,强势也是真强势。 如果非要挑一个上司,还是更喜欢范成明这样的草包。 况且兄弟俩定位不同,各为父子俩的心腹。 吴越统率两卫出征,把左武卫划过来,简直是一种浪费。 范成明杵在这儿,注定吴越日后只要顺利继位,范成达自然会靠过来,成为第二梯队的心腹。 范成明情不自禁挠挠头,“好麻烦!” 位卑职低,在吴岭跟前说不上话,还得看他哥的“眼色”。 上元节后第一个休沐日,恒荣祥第一届股东大会顺利在小院召开。 昭国坊人多眼杂,各位新晋股东不好明目张胆让外人知道自己搞私产。 索性聚在小院吃吃喝喝,顺便看看账目,把分红给领了。 譬如白湛和徐昭然,以家属身份列席,混吃混喝。 至于细节,除杜乔以外,各家都在作坊放了人,随时可以把人召回家里询问。 林婉婉啧啧道:“一个个愈发圆润富态。” “过年都是这样,”白湛不住地把肉往锅里放,感慨道:“可惜这季节,没有番茄,吃不上番茄火锅。” 林婉婉:“你家里若是有温泉庄子,可以试着种一种。” 白湛:“靡费。”不仅需要温泉水,还要不断烧火取暖。 另一头徐昭然问道:“南衙动作确定了么?” 段晓棠:“王爷留守人尽皆知,我就知道范大将军也要留下来。” 徐昭然拧眉,“左武卫不动!”以范成达的年纪资历,官位上动不得,还有爵位呢。“给范二让路?” 段晓棠笑道:“我也是刚知道,范二从小过继出去,他俩名义上是堂兄弟。” 李君璞:“王爷需要左武卫以作臂膀。”所以范成达才留下来。 段晓棠问徐昭然,“你呢?” 徐昭然略有几分颓丧,“老样子。”千牛卫面子光鲜,只有熬资历一条路。 白湛:“父亲也许要去辽东。”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斟酌拉扯,不到御旨下发,谁都不清楚最后的安排。 能确定的,如今看来只有三条,皇帝御驾亲征、吴岭和范成达留守。 李君璞:“世子呢?” 段晓棠摇头,“还没定。” 吴越的角色和吴岭重合,留在长安也是浪费。 北边有皇帝有白隽,还有数不清的亲贵大臣,东边又是水战。 吴越的去向,不是他本人心意可以决定的,得看皇帝和吴岭的安排,顶多能敲敲边鼓。 杜乔感慨道:“春征啊……”往年都是秋后兴兵,哪怕民间抽调青壮,留守的家人累一累苦一苦,还能把地里的粮食收回来。 可若是春征,耽搁种苗,只能颗粒无收。 孙无咎:“高句丽六七月多雨,八九月至次年二三月寒冻。”攻打的时机只能在二三月到六七月之间。 段晓棠捂住额角,“真是麻烦。”不管是消息闭塞还是本身朝堂衮衮诸公未有定论,都给人一种尚未明朗的感觉。 打是要打的,怎么打,谁来打,出兵前夕竟还未定下来。 第526章 和亲队伍 简单填饱肚子,祝明月将总账本拿出来,顺便有一张汇总的表格。 祝明月:“限制产能主要在两方面,一是原料,娄霍两位管事已经出发去北边收购羊毛。” “二是技术,经过对纺车不断改进,一人一天能纺十五斤,仍然无法满足需求。” “年后作坊针织任务减少,内部调配不少人力去纺线备货。” 孙无忧轻声道:“不能再增加人手么?” 祝明月:“我正在庄子上试验水力纺线机,若成功可以省却不少人力。” 孙无咎:“进度如何?” 祝明月一顿,“没有进度,尚且停留在构想之中。” 孙无咎默然不语,祝明月靠着钱帛激励,将纺车效率拉高数倍,可若用水力,却不知效果如何。 祝明月继续说道:“水力纺线若是效果显着,你们家中有靠河的庄子,亦可安装。” 王才里的河岸只有那么一段,全部拿来架设也不够。假如股东家里有现成的,省去外头找水岸的麻烦。 杜乔情知这个话题和自己无关,只关注账目上其他事项。“加工费是何收入?” 其他人多多少都清楚,唯独杜乔耳目闭塞不知内情。 祝明月解释,“去年恒荣祥进项有三样,本职的毛衣毛线销售、年底娄霍两位管事去萧关做生意,低买高卖。最后一项是为右武卫左厢军代工衣裳鞋袜。” 用的恒荣祥的人力地盘,祝明月便把生意挂在作坊名下。 杜乔:“右武卫左厢军?” 徐昭然:“倒比去军器监少府监求爷爷告奶奶,方便得多。” 照常理,左厢军这许多衣裳,少说等一年,中间说不得还要塞点贿赂。事办的慢不说,还要受气。 况且左厢军的需求本就是额外的,报上去军器监少府监未必会接。 于是落在众人心底只剩两条,左厢军真富裕,祝明月真利落。 众人继续说一通商业上的细节,祝明月宣布,“作坊草创,头一年纯利润两成分红,其他继续投入生产。” 这些在合伙之初就说清楚。 “为方便,所得钱帛,都兑换成金饼。” 不想再重复推一车铜钱招摇过市的荒诞场面。 戚兰娘赵璎珞抱着几个锦盒上前,放在各人面前。 杜乔放在手里掂量,快回本了。 白湛眼巴巴的望着诸人的盒子,孙无咎手上同样空无一物,“不用看了,和我们没关系。” 金子虽还在孙无忧手里,但孙无咎已经盘算好用途,买书。 白湛扭头,谁和你是“我们”。孙无咎只是由妹妹代持,分红和自己是真没关系。 林婉婉玩笑道:“刚过十五,你压岁钱呢?” 白湛:“一匹马一只鹰一柄剑。”然后就没啦。 林婉婉不禁拍拍孙无忧的肩膀,“妹妹呀,以后你们的家,可不能让白二来当。” 反将孙无忧闹了一个大红脸。 李君璞问道:“你家人何时到长安?” 杜乔家乡遥远,中举后没有长假,只能委托往来齐地长安的商队,将家人捎带入京。 杜乔沉吟片刻,“约莫年后启程,顺利的话二月底三月初到。” 若是天下太平,杜乔说不定安排家人春暖花开后再慢慢启程,但东征在即,民间不会多太平,只能趁着春寒动身,争取尽早到达长安。 李君璞安慰道:“正是长安最好的时节,可以带家人城内城外踏青赏景。” 杜乔怅然道:“是啊!”他也期盼那一天。 白秀然问道:“明日公主出降,你们去么?” 林婉婉好奇道:“怎么个流程?” 白秀然:“前期的热闹都过了,大约只能看到送亲的队伍。齐王送嫁,公主亲父为副使。” “自长安出发,经同州过蒲津关走绛州进晋阳,从雁门关入草原。送亲队伍大部分人马止步在雁门关内。”真正的千里迢迢。 段晓棠:“看看吧。” 次日清早,一群人在朱雀大街附近寻了一个好位置。 皇城门大开,数十卫队先行出城肃清道路。 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缓缓由皇城中驶出,马车四周装饰着五彩的锦缎,镶嵌金玉宝石,彰显皇家尊贵。 马车前后,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闪亮铠甲,腰间佩剑的皇家护卫。他们将在从长安到雁门关的路程上,保卫公主的安全。 护卫两侧,是宫廷乐师。吹奏着欢快的乐曲,为公主送行。 街道两旁,挤满围观的百姓,他们欢呼雀跃,为公主送上祝福。 所有人只能看见显赫的皇家气派,至于端坐马车中千金公主,是胖是瘦,是圆是扁,无人得知。 宽敞的马车中,吴含生哪怕穿着喜服,强撑出来的身形亦显得单薄。兴奋、忐忑……种种情绪上心头。 宽大的袍袖里,手中握着的,是从吴越送进来的《汉书西域传》中摘抄出的文字。 学解忧,不要做昭君! 一位和亲公主五十年的岁月,浓缩在千余字中。 刘解忧,完成使命,最终归汉!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再是煊赫气派,终有散场的时候。 长长的送亲队伍,只剩背影。诸人看过热闹,各自散去。 祝明月归家,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潘潜。 将潘潜从等候的厢房请入正房,祝明月笑道:“没想到你会来?” 今天本就是交稿的日子,潘潜该来,祝明月说这句话,当然是知道他上元夜和杨胤宋道平混在一处的事。 潘潜全程旁观,再傻也知道杨胤和李君璞段晓棠之间有点猫腻。 他上层人脉不足,无法得知李家和杨胤之间的恩怨。只隐约探知,两家原是一党,后来不知何故撕破脸。 至于段晓棠的身家背景是明牌,南衙将官,河间王吴岭的人。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潘潜早已尝遍,如何看不出,杨胤并不欣赏自己。 主择人,人择主,杨胤非是良配。 再说,杨胤哪怕看宋道平的面子,安排也得在东征后。 骑驴找马,还要继续挣生活费。 潘潜正色道:“君子立世,不可无信。” 第527章 四野之庄 祝明月可不管潘潜说的是真是假,从中品出一二点来。潘潜缺钱,而且不看好杨胤。或者说杨胤不怎么看好潘潜。 祝明月安心看着书稿,文品即人品这句话有待商榷,但言为心志总是没错的。再如何掩饰,总能看出一二。 两人商量一通后续情节概要,潘潜发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祝明月容貌靓丽,做事雷厉风行,如果交流过程中忽视她的容貌性别,那么她对人的评价会好上一二分。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恰饭小技巧。 潘潜饮过一口热茶,不知段晓棠家中为何爱用茶饮待客,微苦而回甘,外头还找不着。 缓缓开口,“某读书,孟德割发代首,不知该写作诈术还是严明军纪。”涉及到人设。 祝明月不轻不重道:“慈不掌兵,既已严明军纪,自该遵守。不过若是些不知事的小孩子,初犯倒也值得宽宥。不说别人,楚国公亦曾上书求情,小惩大诫。” 但凡潘潜出去打听一番,也该知道,那些“不知事的小孩子”可以和孙安世出城行猎,身后说不定妻妾成行儿女成群。 一个字里行间充满对东汉末年,民生凋敝同情痛心,有理想有底线的文士,会认同这样的做法么。 潘潜没想到祝明月会忽然提及杨胤,心中坦荡。当日言谈间,和杨胤有矛盾的是李君璞,而非段晓棠。 “某前几日经人引荐,拜会过楚国公,不过出身寒微,言行陋鄙,大约入不得眼罢。” 祝明月半点不将门阀士族放在眼里,历史已经证明,他们终将被推翻。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她看不惯那种无法理解的生来高贵的矜傲。 庶民百姓不说存亡,连出现在眼前,都是一种冒犯。 祝明月:“我幼读书,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高祖不也起于陇亩之间么。” 潘潜默默不言,开国群臣布衣封侯的,只有汉一代。 祝明月:“长安,是天下最大的赌场。有人倾家荡产,有人一步登天,有的是机会。” 潘潜:“可某不知是哪个结局。” 祝明月可不会宽慰人,“若能留下来,总会知道的。潘郎君好生写三国,衣食不成问题。”前提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祝明月当初劝杜乔找个“好岳父”,那是因为人身家清白,性情温和,不大不小有份前程。 至于潘潜,时不时跑出去招猫逗狗,与人辩论,估计没哪位岳父敢养个炮仗在家里。 两人交接完这一期稿费,祝明月额外送潘潜一包茶叶,“滚水冲泡即可,不过夜里不能多喝,否则该睡不着了。” 潘潜躬身道:“多谢祝娘子。” 临到门前,祝明月忽然提及,“潘郎君可有别号,可留于书册之上。” 潘潜灵机一动,“莫不如叫梅花道人。” 祝明月爽快答应,“好。” 潘潜不好显露真名,她也不会剥夺人署名权。 杜乔说潘潜私下爱穿道袍,颇有几分放浪形骸之意。但这人来小院几回,都是正正经经穿士子的袍服。 可见,人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不是一味的狂妄。 祝明月看潘潜出门后往西去,估计是找杜乔。可惜大概要失望,正经国家公务员怎会成天在家待着。 转身回房,将书稿放好。吩咐道:“孟二,赶车,去四野庄” 王才里的田庄大致有了模样,家中一系人等纷纷建言献策取名。 什么凸碧山庄、万梅山庄、藏剑山庄、呼啸山庄……连高老庄都来了。 每一个都有来有历有出处,代表一段不同寻常的回忆。 最后抓阄抓出来四野二字,将就着用了。 马车行行停停一路到四野庄,祝明月先去地里找到戚兰娘,问道:“进度怎么样?” 戚兰娘:“禽舍牲圈都建好了,河边水磨水碾之类的屋舍也搭好。”主要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 “住人的屋舍建出来两座,分男女住进去。彭庄头他们原住的屋子,暂且用来放农具杂物。” “今天把牛牵出来,试着耕地,还是有些硬,最好再等两日。” 祝明月几日未来,“肥料准备得如何?” 戚兰娘:“山上的腐土都运下来,拌了一些从城里作坊运来的草木灰。”声音略低一分,“但量还是不够,要不要使些钱帛,让王才里的村民,去其他山上挑土?” 祝明月担心起纠纷,“附近的山有主么?” 戚兰娘:“附近就我们两片山,余下的看着近,走着也有几里路,没主。” 祝明月作出决定,“定个价钱,一直收到二月。” 戚兰娘点头,“好。” 祝明月:“我们去工坊看看。” 周木匠会同几个木匠石匠,在河边搭建出一排木屋,一半当承重的柱子扎进河床里。 祝明月施然而来,问道:“周木匠,如何了?” 周木匠:“祝娘子,造的差不多。这座水碾日夜不息,约能磨面千斤。” 祝明月暗自盘算,一千斤足够五谷豆坊所需。“明日运一车米粮来磨面。” 戚兰娘:“好。” 作坊里剩余的石磨可以用来磨粉浆和一些量不大的东西。 周木匠继续说道:“祝娘子,你在庄子里开渠,只要渠道有半丈来宽,有高低落差,一样可以造水磨。” 规模可能会比河边的小些,但几座水磨一起转动,一日几千斤不成问题。 周木匠给祝明月干过几次活,早品出味来。只要达成目标,钱不是问题。 省时省力又省事的水磨磨坊这么好,为何其他人家少有做。 因为投入太大,四野庄这一座还不算规模太大,仅物料都投进去几百贯,遑论人力和往后的维护。 祝明月:“周师傅,麻烦你待会和李师傅商量商量,在渠道里留出几个合适的位置来。” 周木匠点头,“行。” 四野庄离河流近,祝明月等人犹不满足,开挖渠道,用水车从永安渠中引水,绕一圈后再汇入河道。 一为方便引水灌溉,二则是靠近河流的土地毕竟不多,其他需要大量用水的设施面临困窘。 祝明月追问进度,“水力纺车研制得如何?” 第528章 田庄建设 进度如何?百尺高楼连地基都没打好。 一看周木匠的表情,祝明月心中了然。 祝明月:“先把能做出来的建了,水力纺车放在最后,慢慢研究。” “我再调几个人过来给你打下手。” 水磨磨坊和水碓坊一旦建成,最繁琐的舂米磨面工序有替代,五谷豆坊的人力能解脱出来做其他更高价值的货物。 至于给恒荣祥制作的水力纺车,由于没有参考范例,只能一步步摸索。 祝明月和戚兰娘一块去山脚下禽舍牲圈看,牛圈内的大牛已经增加到十二头,附带几头小牛。 戚兰娘:“现今主要靠大牛翻地,或者在工地上拉货运货。产出的奶,能供应步步糕每日所需三成。” 祝明月转身望着王才里村庄的方向,目光幽深,“四野庄忙过春耕后,可以借给村里人公牛。租子怎么算,和彭庄头商量下。” 戚兰娘猜出几分祝明月的打算,“王才里在长安周边,靠着永安渠,日子比其他乡民好过些,春耕会忙不过来?” 祝明月拧眉,“彭庄头有没有提过,村里有几头牛?” 戚兰娘摇头,“没说过,要不我去问问。” 祝明月:“不知道东征会不会抽调王才里的青壮,但春耕总是累的。他们过的太平,我们才能安生。” 戚兰娘真在村里待过的,知道乡土人情,“等庄子上忙过后,再让彭庄头寻里正商议。” 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全通知一遍费不了多少事。 现在放出消息,只会惹得人心浮动。 山脚下的圈舍建在下风处,位置散的极开。 几人原本想养鸡,棚养散养并行,实地考察一番后,发现以现有的条件,棚养根本不可能实现。 只能仿照农家养鸡的模式,建几个鸡圈,散在山脚下。围上篱笆,旁边留一间土胚房给鸡避风躲雨。 鸡鸭都是同理。 戚兰娘:“如今一个圈能养百只左右。”再多不是养不养的过来的问题,怕的是一场禽瘟下来,全军覆没。 祝明月:“一只鸡鸭长大,差不多要半年。”以前被口诛笔伐的速生鸡,反而求之不得。“等积累经验后,再试试棚养。” 活动量大不利于增肥,人禽同理。 戚兰娘点头,“嗯,婉婉说可以养蚯蚓做饲料,我让彭庄头去找村里的孩子收一点。” 大人挑土,小孩挖蚯蚓,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婉婉只负责提出构想,其他人负责实现。 祝明月:“不是有几个圈么,让他们记录下来,不同饲料配比、喂养方式,长肉下蛋有没有区别。” 戚兰娘:“如今鸡鸭苗不过百只,庄子上识字的人不多。” 也就是现在开工建设,家里几个人才轮流过来盯工。 前期他们能顾得上,到后面未必能记得过来。 况且现在这点鸡鸭数,做不出对比效果。 祝明月声音变得低落,“等天气暖和些,试试人工孵蛋。” 戚兰娘只是一个无情的点头工具人,待办事项+1。 路过禽舍,小鸡小鸭活蹦乱跳。 戚兰娘介绍道:“每一只进庄子时,都用艾草熏过。”是为消毒。 祝明月何曾亲自养过鸡,“以后隔段时间,都用艾草给圈舍消消毒。” 戚兰娘:“要不要给赵大夫说一声,挑块地方种一点艾草?” 照他们的消耗量,靠野生完全扛不住。 祝明月点头:“种一点吧。” 配不出消毒水,只能靠植物大法。 经过猪圈,一阵臭味袭来。 祝明月捂住鼻子,“这里一定要多熏一熏。” “煽过的猪活下来几头?” 戚兰娘:“煽了十头,有一头没熬过去。” 祝明月计算一番成本,尚且能够接受。“开挖的渠道会在附近经过,让管猪圈的人时常洗一洗。” 戚兰娘点头:待办事项再+1。 上元节后,济生堂再增加两个小娘子。 林婉婉新收两个女徒弟,丘寻桃、姚南星,同样是医家出身。 小教室里坐四个半大孩子,不显得的拥挤。 但济生堂的小门脸,一个大夫加四个药童可以凑合。 往后几年徒弟出师,一口气排五个大夫,却是容不下的。 林婉婉捂着半边脸吐槽,“我是不是该换个大点的地方,”瞥见赵璎珞有些惊奇的神色,“这不是想着,济生堂占了几间屋子,影响五谷豆坊发展么。” 对林婉婉如此“贴心”的说法,赵璎珞只有四个字回应,“你继续编!” 林婉婉竖起四根手指,“四个徒弟,养家糊口!” 短时间内指望徒弟飞黄腾达不可能,只能当师父的自己卷,混成一代名医。 和现代一样,指望学生反哺师门,不如反向求老师混成杰青或者院士。 后者还靠谱一点。 赵璎珞替济生堂管账,不由得帮林婉婉盘算一圈,“济生堂最大头的收入,来自你出外诊的诊金和谢礼。” 一人养活一家医馆,两成的“优质客户”贡献八成的收入。 真正上门求诊买药的客户,反而没那么富裕。 加上看诊重点是女患,济生堂备药不如其他医馆齐全,卖药挣不了几个钱。 赵璎珞谨慎分析,“济生堂只有你一人挣钱,想快速增加收入,要么等淑顺她们出师,要么再加一位大夫,或者你不坐堂,专心游走权贵之间。” 想祝明月出钱,暂时不可能。家里的活钱全投到四野庄上。 济生堂要能增加人手,早在赵大夫医馆房屋到期,林婉婉就把他拉过来了。 何况以济生堂的定位,最好还要一位女大夫,哪那么好找的。 至于专心给权贵看病,绝不考虑。 比起富贵前程,林婉婉更在乎医学前途。 以长安当前的环境,说不定常人眼中的“富贵”,是成为哪户高门的家医,或者嫁给哪个权贵子弟。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皆非她所求。 林婉婉外头念叨:“大房子,大房子,钱,钱,钱……” 第529章 干粮试验 赵璎珞看不过去,“这副样子,可不要被你徒弟看到。” 林婉婉:“我都已经坚持三天,才现原形。”很辛苦的好不好。 赵璎珞实话实说,“要不是先有名声,谁家敢把孩子交到你手上。”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着就是前途无亮。 林婉婉:“你别说,长林都看好我,往后要把他妹妹送这儿来呢。” 林门大弟子是谁,尚有争议,但今年的小师妹预定了。 “杜长林,什么眼光呀!”赵璎珞嘴上吐槽,心里不无赞同,学医是条不错的出路。 女人,就该有傍身的本事。 临到傍晚,四个徒弟的家人来接孩子放学回家。 朱淑顺和丘寻桃住同一坊,通常是两家人轮换来接。 今天却是朱大夫亲自来了。 林婉婉奉上一杯白水,问道:“朱大夫,怎么来了,有事么?” 朱大夫也不卖关子,“长安各大医馆有意,三月中组织一次义诊。林大夫是否参与?” 林婉婉想都不用想,“义不容辞,济生堂出一个大夫四个药童,再加一部分药材。” 朱大夫没想到林婉婉会“倾巢而出”,论手笔在长安各家医馆中算大的。 林婉婉进一步解释,“医者父母心,再者淑顺她们也需要练手。” 朱大夫皱眉道:“六娘才学了半年。”不要医人没做到,反坏了事。 林婉婉:“望闻问切,慢慢来。不是还有你和我托底么。” 朱大夫不反对这一做法,说到底朱淑顺是她孙女,接触病例更容易成长。 自己看诊和给徒弟托底,哪个更费心力,不言而喻。 因为你不知道徒弟会捅出什么娄子来。 不过林婉婉自己都不介意,朱大夫只能祈求一切顺利。 林婉婉:“今年还在大慈恩寺?” 朱大夫:“那儿地方大,办过好几次,百姓都知道,应该不会变。” 林婉婉:“我能不能提点意见。” 上回经历的义诊,不能说草台班子,但组织得的确非常简陋。 尤其大夫辛辛苦苦义诊,连饭都不管一顿,叫人怨念不已。 朱大夫先是说道:“林大夫尽请直言。” 听林婉婉嘴巴不停说七八条后,朱大夫明白她不是胡乱开口,是真看到问题。 事关重大,话风为之一变,“义诊之前,各大医馆的主事人碰头商议,林大夫到时尽可直言。” 林婉婉点头,“知道,到时麻烦朱大夫你通知一声。” 朱大夫:“行。” 济生堂派出五个人,论人数笑傲长安各家医馆,合该有林婉婉说话的份。 另一头段晓棠忙碌的一天,从把中军跳出来的几个刺头,罚去校场跑圈开始。 然后将拔完刺,显得格外乖顺的队伍交给刘耿文训练,提脚去伙头营。 段晓棠:“周水生,腾三口锅,抽六个人出来打下手,尹金明林金辉记录。” 拖延症到该兑现的时候。 段晓棠:“先称五十斤面粉出来,烧小火下面粉炒熟,炒到微微发黄加盐。” 周水生:“校尉,不加油么?” 段晓棠:“油最后加。” 新式干粮一号试验品,炒面。 段晓棠转头交待,“用多少米面粮油时间,你们都记下来。” 尹金明、林金辉:“属下遵命。” 段晓棠抱手问伙头兵们,“谁会做胡麻饼?” 一个年轻的伙头兵举起手来,“校尉,我家是开饼店的。” 段晓棠:“会做么?” 伙头兵:“会。” 段晓棠:“芝麻和糖都省了,做个咸口不带馅的,饼中间戳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伙头兵迟疑一会,缓缓点头。 段晓棠吩咐周水生,“分他五十斤面,一个帮工,一口烤炉。” 段晓棠在火头营蹲了半下午,带着一项项成果返回公房。 段晓棠:“把中军和左厢军的校官全叫过来。” 范成明离得近,龙行虎步过来,“伙房蹲一下午,要请我们吃什么?” 权是人的胆,范成明身形高壮,只要不说话,没人会发现这是个二百五。 周水生带着伙头兵,将一盘盘食物送进来。 范成明鼻子微微抽动,“闻着挺香。”就是样子瞧着不大精致。“这些是什么?” 段晓棠:“试做的新干粮。” 范成明手指按耐不住,总想去戳一戳,“饼中间为何有个洞?” 段晓棠玩笑道:“拿麻绳一穿,就能套你脖子上带走。” 庄旭点头,“听起来是方便。” 公房内陆续有人进来,尹金明:“校尉,人齐了。” 段晓棠站起来,招呼其他人,“这些是我试做的新干粮,每人挑一样分一分,明天从朝食开始,全天只吃选择的食物,连水也少喝。” “记下来,一天吃多少顶饱。” 一个中军将官开口,“段校尉,和我们原先的干粮有何异同?” 段晓棠一锤定音,“味道更好。” “真到行军的时候,哪来小灶,将官军士都差不多,现在军中干粮什么滋味,范将军想必清楚吧!” 范成明当即不服,“那些干饼救了我的命!” 底下顿时哄堂大笑。 气氛一活跃,隔阂便小了。 段晓棠:“每个营挑一到两个伙试验,有大胃王就不要选了。” 尹金明:“属下遵命。” 军士全天训练,将官们训练量小,但脑力活动多,两方面都要考虑到。 但将官们还是有特权的。 段晓棠:“来吧,选你们将要相依相偎一整天的食物。” 范成明:“你倒是介绍一下呀!” 段晓棠走到桌边,一个个介绍起来。 “一号试验品炒面,麦粉制作,干嚼或者用水冲泡。” 周水生在每个碗里放上一勺炒面,后头的伙头兵兑上滚水,放到将官们面前。 右武卫第一届干粮品鉴大会正式开始。 段晓棠:“二号试验品也是炒面,加了一半粟米粉,吃法相同。”成本控制时刻挂在心头。 范成明小心吹着勺子的热气,闻到一股咸香味道。“没甜的么?” 段晓棠:“想吃甜的,回去让你家厨子做。” 糖多贵呀! 第530章 东征方案 段晓棠:“三号是干米饭,稻米制成,干嚼可能有点困难,兑水冲泡。” 再往后就是各种锅盔和胡麻饼,有馅的没馅的。 段晓棠:“最后一样叫列巴,吃法和大饼一样。” 李开德重复一遍有些绕口的名字,“列巴。”一听就是外族食物。 范成明和庄旭一看列巴的外表,就想起步步糕,饼出同源。 底下将官们一个个尝遍,纷纷发表意见。 “锅盔不错,还能带馅。” “胡麻饼不及我常去的西市饼店。” “炒面还行,粮食和水都有了。” “战场上哪儿找水,干吃噎得慌。” …… 范成明:“选定离手,明天一天全靠它!”不知情的还以为将官们聚众赌博呢。 林金辉用笔墨一个个登记过来。 范成明问道:“三儿,你吃哪个?” 庄旭:“胡麻饼。”没有芝麻的胡麻饼。 范成明:“那我尝尝锅盔,要带馅的。” 段晓棠吩咐周水生,“明天火头营再做一批,保持供应。” 另外和尹金明交待:“待会去伙房和孙师傅说一声,明天不用准备中军和左厢军将官的份例。” 范成明眸色幽幽,连后路都没了。 次日中午,伙房“人丁凋零”。 薛豪左看右看,“营中有其他安排?”大部分将官不见人影,难道出征去了。 孟章提醒他,“别看了,段二带着左厢军的将官试吃新干粮,今儿不在伙房用饭。” 薛豪:“干粮还能翻出花来!” 孟章点头,“刚遇见范二,尝了一个,味道还不错。” 薛豪难以置信,难道最适合将军的前置职业是厨子! 饭后找了一个相熟的中军将官,对方口粮袋子里装的是列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段晓棠职业生涯翻了车,还是孟章的舌头坏了。 隔两日将官们再次齐聚一堂,口粮袋子放桌子上,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的干粮体验。 段晓棠手里拿着尹金明统计的军士食用情况,配合林金辉计算的各项成本,心里基本有数。 全永思拿的是列巴,比起其他人动辄一两斤的缺耗,列巴的看起来几乎没有变样。 邻座的将官捅一捅他胳膊,玩笑道:“打野食去了?” 全永思眼神麻木,“每顿吃一口就不想再吃,我还分了一块给薛副尉。” “真的?”邻座将官前日尝过列巴,但因为是最后一样,刚出炉味道不错,饱腹只以为前头吃得太多。 全永思抽出匕首,重重地插到列巴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地面包,竟有了盔甲的质感。 旁边人不信,一个个握着匕首试验。 全永思平时挺活泼一小伙子,这会竟带着一丝幽怨,“段校尉,怎么回事?” 要不是列巴是自己选的,非得以为段晓棠想毒死他。 微酸、坚硬、难以下咽。 嘴和胃都在拒绝,看起来吃得不多,连以往一顿的食量都不够。 省粮食,充当军粮似乎很划算。但怀疑真推广出去,打击己方士气。 段晓棠无所谓道:“列巴本就如此,这是全粮食的,艰难时还可以往里头掺锯末稻壳。一条列巴够八个人吃一天,兑点水十个人没问题。” 他们并不缺粮,只看全永思一个精神小伙,吃成这样,也知道列巴不适合做干粮。 战斗民族的列巴,不大适合炎黄子孙的口味。 范成明反倒来了兴趣,“分我一块。” 全永思疑惑,“范将军喜欢这口味!” 范成明:“谁喜欢呀!”他舌头又没坏。 这是给吴越留的,一口顶一顿的“好东西”,怎么能不想着他呢。 全永思不管范成明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列巴是段晓棠做的,范成明要求分的,和他没关系。 手下用力,在列巴另一头切下指头厚的一片。 刘耿文斜眼瞧着,感慨道:“这要挂前胸后背,能挡刀。” 孙长安接话,“那你吃么!” 刘耿文默默不言,他看重列巴的防御性,而非它的口味。 事到如今,即使段晓棠不宣布,众人心头都有数,最终确定的新干粮是哪个。 锅盔和炒面,易食方便携带,兼容性强。 锅盔可以是甜的也可以是咸的,有没有馅都可以。 炒面也一样,麦面粟面高粱面都可以炒。面粉对寻常人家难得,但在大营中,有的是人力畜力磨面。 不过是将从前做干饼的原料,拿来做锅盔和炒面,味道还要好上不少。 段晓棠唯一对中军动过的手脚,就是把他们的火头营独立出来,归周水生管辖。 新添的铁锅,韩腾用右武卫小金库贴补。 校场上的“铁甲小乌龟”队伍,又壮大了! 庄旭:“能保存多久?” 段晓棠:“和干饼差不多,北方长点,南方短点。” 一块馕在葡萄干的家乡,可以在地下保存几百上千年。换到南方,存活期顶多三天。 不是馕不争气,是南方的天气太要命。 临到正月底,四野庄地窖里的蒜黄韭黄再收一茬,乡野里已经开始预备春耕。 林婉婉和赵大夫摩拳擦掌,预备种苗种药。 南衙亦是人心浮动,底下的军士还好,无非训练。练得累了,倒头就睡。 中层的将官却是各个都有打算,走不走,往哪走能让战功最大化。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吴越和韩腾一身风霜从南衙归来,把几人召集到公房,一不留神甩下大雷。“东征方案大已确定。” “陛下不日下发诏书,招募天下军队,随后移驾洛阳,而后至辽东亲征。齐王送千金公主和亲,父王辅佐赵王监国,留守长安。” “征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到东莱归入荣国公旗下,以作渡海之用。” 庄旭咽咽口水,“长安的军队呢?” 吴越:“北衙左右神武军、南衙左右翊卫、左右骁卫、左右御卫、左屯卫随陛下亲征。” 北衙六军是天子亲军,抽调三分之一兵力。 南衙名义上十六卫,千牛卫和监门卫宿卫宫中不统兵,能作战的只有十二卫,抽走大半兵力。 这只是从长安出发的军队,加上洛阳的、辽东和齐地的,何止百万。 范成明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呢?” 右武卫左厢军何去何从。 第531章 乐于助人 吴越沉默半瞬,“我统帅右屯卫和右武卫部分兵力,东去襄助荣国公。” 孙文宴手下拼拼凑凑近十万大军,再如何是心腹,孤悬远方,皇帝也不会放心。 吴越年纪轻资历浅身份高,从关中剿匪就能看出来,政治立场过硬,坚定维护朝廷利益不动摇,由他去监军正合适。 虽然辽东大人物多,只看军队数量,也知道是多路进发。挑个好说话的,容他们挂靠一二,比如吴越去岳祖父牛大将军那儿走走人情,把他们捎带上也好。 北人不善水战,请把这句话刻脑门上。 范成明心有余悸,“七郎,带多少人马?” 吴越面无表情道:“右武卫右屯卫各五千人。” 左厢军三千,加上挪过来的中军两千人,刚好五千人。 范成明追问道:“何人统兵?” 吴越:“两卫中郎将。” 诸卫中郎将,正四品下,统率五千人大材小用。 二人官职不分高低,正好方便吴越收拢军权。 右武卫中郎将段晓棠认识,右屯卫的却不清楚。“右屯卫中郎将是谁?” 庄旭答道:“姓俞。” 只从姓氏看,不是庄旭的姨夫就是表哥,换言之范成明八竿子打得着的亲家。 这个人选想必是精挑细选过的。 吴越:“荣国公那儿,你们认识人么?”主要问的是范成明和庄旭。 范成明迟疑道:“之前和荣国公世子孙安世喝过几顿酒。”但只是酒肉朋友。 吴越:“到时再喝几顿酒,把关系拉起来。” 范成明喝酒的本事,吴越还是信服的。没看华阴县衙上下素未谋面,都能喝到全军覆没么。 吴越说起此行的任务,“我们一路从长安去东莱,顺路押送一批军械粮草。” 段晓棠联想到,去年孙安世卢照来长安领取军需,盘桓数月,反倒被人克扣一些。“不会被人克扣截留吧?” 南衙因为吴岭的关系,未曾被克扣过,但生于将门,范成明不是全然无知。“领哪些,在哪领?” 其他卫说不定还在排兵布阵布置人员,先下手为强,把东西拿齐了。运送后勤亦是功劳,说不定孙文宴看他们差事办的漂亮,前线功劳也分润一二。 吴越:“军械盔甲在军器监,粮草在黎阳仓。” 范成明冷嘶一声,“军器监啊!”上回得罪狠了! 吴越:“范二,待会你拿父王和韩大将军的手令,去军器监将今年右武卫和荣国公的军械盔甲,全部带回来。” 吴越当然清楚,把范成明放出去是什么后果,但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 军器监的人要是不识抬举,借着大战将起自矜身份拖延,就不要怪他下狠手。 段晓棠:“我去清点有多少人会水。” 练是不可能练的,别说大营内没有水池。这时节下水,生怕风寒来的不够快。 只能等到天气暖和些,在路上或者到东莱,练一练狗刨。 乘船也是没条件的,河船和海船大不一样,上的了河船不代表能适应海船。 庄旭:“我去准备出征的物资。” 段晓棠补充道:“姜和渔网多带一些。”不是只挂念吃,此行难免下水,姜汤可以驱寒,渔网可以补充饮食。 庄旭点头,“知道。” 段晓棠按着额角,“缴获怎么办?” 吴越思虑半晌,“先归公统一支用,剩下的回长安再分账。庄三,把账记好。” 庄旭:“好。”这回可没有什么跳楼大甩卖的事儿。 吴越深吸一口气,“范二,明日和我去见右屯卫和中军的将领。” 此行回来,他们吃的多的事儿,怕是瞒不住。 范成明比吴越这个当儿子的更关心吴岭的处境,“这样一来,王爷岂不只剩四卫兵马。” 吴越:“放心,父王弹压得住。” 去年左厢军关中走一圈,将匪寨私兵的钉子都拔掉,大大减轻南衙的守卫压力。 四人商量一通,各自散去。 临到傍晚,范成明一身酒气,押着几十辆满载军械的车辆入营。 韩腾不管范成明用何种手段达成的,只看着如数的军械盔甲,赞不绝口道:“范二,是个人才。”头一次如此真心实意。 默默打定主意,以后右武卫领军需的任务,都派范成明去。 回到公房,庄旭诧异道:“范二,怎么做到的?”原以为范成明是去军器监老老实实排队,然后等通知搬运。 范成明表现超出预期,当然值得段晓棠亲自端来解酒汤。 醋兑水,军营里头,万事凑合。 范成明皱着眉头,一饮而下。“就不能大方点,泡杯蜜水!” 段晓棠不以为然道:“一时没找到蜂蜜。” 范成明放弃和段晓棠争取待遇,转而回答庄旭的问题。“找军器丞喝酒,打了一通太极,抓住他话里的疏漏。说看他们人手紧张,提出帮忙。” 范成明有军令有手令,手续完备。军器监的人再如何推脱,顶多拖延时日以次充好。 军器丞哪料到范成明说的帮忙,是推开军器监库房,自己带人动手搬,变相的明抢。 武夫粗鲁点,正常。 军器丞别说告到军器监,就是告到兵部,也伤不到范成明的皮毛,他可是有吴越护着的人。 何况人家都是一片“好心”,两方目标相同,范成明主动做“坏人”,是乐于助人! 范成明晕乎乎道:“三儿,里头有一半车马是军器监的,明天找个由头还回去。” 他是不敢再去的,怕军器监的人放狗咬他。 范成明的“先进经验”很快在南衙传开,原先在军器监求爷爷告奶奶,还被拖个一年半载。果然不能太给面子,只会蹬鼻子上脸。 出征在即,诸卫都缺军械甲胄。一个个格外热心,主动派人去军器监“帮忙”。 军器监要是不给面子,拒绝“帮忙”,参它冗职不尽事。 诸卫大将军正三品,军器监主官正四品,参你,小菜一碟。 因华阴私兵一事,原先军器监上下主官被清理过一通。不趁立足未稳耍威风长记性,难道等他们树大根深,再重复吃拿卡要的过程。 第532章 御驾亲征 段晓棠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宣布重大消息,“此次东征,我去东莱。应该会遇见胖哥和秦大哥他们。” 哪怕早已知晓段晓棠不会留在长安,祝明月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玩笑道:“这条路也好,省去路上奔波。渡海作战,晓棠,你会水吧?” 段晓棠斜睨一眼,“当然会!” 林婉婉:“什么时候走?” 段晓棠:“等钦天监算良辰吉日。”各路大军出发时间不尽相同。 林婉婉哀叹一声,“到时让英英给你做月饼。” 月饼,热量炸弹,长安版压缩饼干,岂是区区锅盔胡麻饼能比的。 段晓棠点头,“好,”然后低声嘱咐道:“你们在长安,若是发觉不对,立刻躲藏起来。” 祝明月微微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是日,皇帝下诏,招募百姓从军,征集天下兵集于涿郡,修辽东古城贮备军粮。 第一批出发的却不是御驾,而是以白隽杨胤为首的多位国家柱石奔赴各地,建立粮道督运粮草。 长安城气氛为之一变,不说风声鹤唳,至少冷肃几分。 外间风雨不影响顾家的欢乐,顾盼儿点点怀里儿子的小鼻子,“我们小玉两岁了!” 顾韫玉因为出生的日子太巧,来到人世三日便是两周岁,计算退休的时候,很占便宜。 大约知晓顾盼儿的怨念,顾小玉小朋友极是争气,慢慢褪去皱巴巴的面皮,变成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 林婉婉看过许多可爱婴儿的视频照片,顾小玉定然能排进前三,“骗人生孩子呀!” 白里透红的皮肤,大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像月牙,双眼皮也非常漂亮。 听到林婉婉的感慨,其他顾家亲眷都忍不住笑,“可惜我们生的,只想塞回去。”转而纷纷打听,顾盼儿孕期是怎么保养的。 颜值是第一生产力,日后入仕,都比旁人多占两分便宜。大吴选官是要看长相的。 今天顾小玉满月,顾盼儿终于能从比坐牢还艰难的月子生活中解脱出来,好好洗头洗澡,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顾家父母把裹成红包样的孙子抱去前厅见宾客,林婉婉打量一番顾盼儿的神色,肯定道:“养的不错。” 顾盼儿心细如发,“可你看起来比我这个坐月子的人还心忧。”猜测一番,“是段郎君的事?” 顾盼儿深知林婉婉心胸开阔从不压事。虽然未见过段晓棠,但从各种渠道得知的消息,顾盼儿对她的了解并不少。 东征影响巨大,深闺亦有所耳闻。 唯一失落的恐怕只有李君璞,再次与出征的机会失之交臂。 林婉婉垂眸道:“晓棠要出征。” 顾盼儿劝慰道:“段郎君吉人天相。”身上有些本事,李君璞不屑于和草包交朋友。 林婉婉今日过来,亦是想通过柳家牵线认识稳婆。 顾家当日请了两个稳婆,一个油滑,总想着讨赏,另一个稳重踏实些,一直顾着产妇的情况,林婉婉想找的就是后者。 妇产妇产,妇人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 为何身边男子再娶的数量比女子再嫁多,除了世情,也因为那些男子的妻子,死在产床上,或者因生产早亡。 林婉婉没生过孩子,所知不过是教学视频上一点学习经验,以及上次旁观盼儿生产。 知道的一些进步点的知识,不过产钳和剖腹产,都是凶险万分时才能使用的。 她需要更多的练手机会或者说案例。 林婉婉不打算将几个徒弟带进这场试验,她们年纪还小,真的会被吓着。 顾小玉在亲戚中间第一次隆重亮相,取得圆满成功。 顾家和周边亲戚多是文官,外头世界的风雨与小婴儿的喜乐安宁无关。 正月二十九,丁卯日,宜出征。 皇城门在晨曦中显得庄重而神秘,城门上的门钉在阳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各路卫队先行出宫净街,身着玄色甲胄,步伐整齐,神情严肃,手握长剑,警惕地扫视周围。仿佛一道钢铁城墙,万物不可摧折。 六匹玄色骏马拉着御驾,从神秘的皇宫中缓缓驶出,行走在朱雀大道正中央。 龙旗在微风中飘扬,在冬日少见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道旁百姓诚惶诚恐地恭送皇帝,脸上满是敬畏和崇拜,不敢有丝毫违逆。 御驾在万民恭敬中渐行渐远,只留下皇宫的庄重和寂静。 白秀然和众人混在人群中,问道:“晓棠何时出发?” 祝明月平静道:“五日后。”跟在皇帝后头走一截路,还能给他们剩什么。 白秀然:“昨日收到信件,父亲已经到汴州。”如果段晓棠走辽东方向,还能照应两分。 不过走东莱有秦景在,也不算全然陌生。 段晓棠原以为能给四野庄春耕出份力,结果想太多,等不到春耕正式开始,他们就要出征。 出征前夜,将官们照例在营中待命。 全永思心中激荡难安,拎着一坛阿婆清来营房找范成明喝酒。 全永思打趣道:“范二,新婚燕尔都舍得?” 范成明哪能不知道对方调笑,换做一副正经面皮,“国事为重。” 实际已经和范成达俞丽华夫妻交待,他若有个万一,陈灵芝留在家里或者回娘家改嫁都可以。 从前范成达出征,也是这般交待后事。 范成明举杯问段晓棠,“要不要尝点,清酒不醉人。” 段晓棠站起来,“给我蜜水也不喝,回去睡觉了。你们少喝点,别喝醉了。” 全永思真是半点不忌讳,和范成明喝酒的人下场都如何。 听过那个大意的军器丞,被军器监上下里外揉搓个遍,生无可恋。 段晓棠的背影消失,范成明才敢拇指冲着门外示意,吐槽道:“滴酒不沾!” 全永思笑道:“听说过。” 段晓棠种种怪癖,在营中不是秘密。而且目前看来,没有半点改变自己,以达到合群的想法。 庄旭善意提醒,“等出征,想喝酒可没这么容易了。” 暗示全永思别在行军路上酗酒,招段晓棠的眼。 第533章 首日行军 晨曦中右武卫和隔壁的右屯卫营门大开,诸多兵将从中涌出。 汇合成一道黑色洪流,缓缓离开太平坊。 比起前几日声势浩大的御驾亲征,右武卫和右屯卫这次联合出征,显得小打小闹。 不知情的路人兴致勃勃讨论,这支军队何人领兵,征战何方。 亲友们混在人群中,再次目送段晓棠出征。 一万人与一千人不能等同,加上数量庞大的民夫,速度比他们前次横行关中不能比。 范成明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拉着缰绳,“带这么多辎重,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两卫军士一人双骑,可民夫靠双脚。 现在他们带的只有自己和给孙安世捎带的军械辎重,等到黎阳运上粮草,速度更慢。 他们远征,不比在关中邻便。况且这时节,不如秋后物资充足,能就食到地里去。 出门万事难,一针一线一米一面都要他们从营中带去。 为此庄旭特意找上祝明月林婉婉搭线,购入不少肉类干菜医药。 中午不埋锅造饭,简单啃点干粮歇息一会就成。 范成明从亲兵身上取下干粮袋子,缝成圆筒状挂在脖子上,一头装炒面一头装锅盔。 范成明啃锅盔啃得津津有味,段晓棠掰开月饼,小口塞进嘴里。 范成明:“为何你吃月饼,我吃锅盔?” 段晓棠毫不犹豫挑破事实,“因为你不会做呀!”拿起干粮袋子,放到中间,“要吃自己拿。” 范成明半点不客气,掀开袋子左看右看,“怎么纹样都差不多?” 段晓棠:“就两种口味,五仁和鲜肉。” 范成明两种都不喜欢,立刻把袋子放下,转回去啃锅盔。 段晓棠吩咐守在外围的曹学海,“晚间扎营后,带人去挖两袋土,放到车上。” 一东一西,气候差异巨大,水土不服亦要考虑在内。 两卫多是关中子弟,在太平坊训练多时。一日之内走不出京畿范围,长安的田土兑水,亦可解水土不服困顿。 右武卫右屯卫两卫合兵,实际分三部分,右屯卫、右武卫中军、左厢军。 右武卫中郎将名为主将之一,实际指挥人数最少,只有两千人。 范成明是被俞怀光看着长大的,每年正月初二俞丽华回娘家,都会把这个混账拖油瓶带上。 浪荡近二十年,一朝时来运转拜将了! 别说范成达没想过,俞家更没想过,都做好养范成明一辈子的准备。 俞怀光带宁封阔步走到左厢军的营地,目光快速锁定范成明的位置。宽大的巴掌忽的一下拍下去,“哼,范二!” 俞怀光不仅是范成达的大舅子,还是范成明的表舅子。 范成明正吃锅盔,差点被这一巴掌拍到噎死。 庄旭忙不迭给范成明顺气,“大表哥,下手重了!” 范成明喘过气来,苦兮兮道:“俞家大哥。”差点成了第一个被锅盔噎死的将军。 俞怀光手掌举到眼前,盯着错乱的掌纹,暗道范成明还是这么脆,比以前还脆。 段晓棠可不似其他几人亲连着亲,恭谨道:“俞将军。” 俞怀光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拎起袍子坐到众人旁边,“吃什么呢?” 范成明刚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热心将干粮袋子递到俞怀光宁封跟前,“尝尝,我们段校尉试做的新干粮——锅盔。” 宁封瞥见周围普通军士,都吃的一样东西,显然不是段晓棠特意做出来讨好范成明的。 俞怀光接过来,“我尝尝。”掰开一半分给宁封。 外皮酥脆,内里咸香。 范成明挑眉,“怎么样?比以前的干饼好吃多了吧!” 俞怀光微不可察地点头,“嗯。”稍后问道:“可曾靡费?” 范成明:“比干饼多一点油盐,算不得事。” 俞怀光终于发现除口味之外的其他不同,“中间为何掏个洞。”能省多少粮食? 范成明嘿嘿笑道:“和铜钱一样,麻线一穿就能背背上。” 俞怀光:“ 倒是巧思。” 段晓棠吃完干粮早离开去巡营,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俞怀光:“怎么做的?” 范成明只稀里糊涂知道些大致做法,“这玩意丰俭由人,晚上扎营,我派两个伙头兵过去,教一教就成。” “锅炉都可以做,不过还是炉子快捷些,非得等到长久的扎营地不可。”能重新搭建烤炉。 俞怀光心下啧啧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范成明论庖厨的本事,能甩范成达十八条街。 俞怀光:“不如把粮食送来,左厢军帮忙做了。” 庄旭到底没有范成明脸皮厚。 范成明身体往后一扭,“俞家大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谁不知道左厢军伙头营最是艰难繁重。” 俞怀光到底孤陋寡闻,“火头军有何辛苦?” 宁封小声道:“将军,左厢军火头营的确辛苦。” 谁知道一朝当了伙头军,还要训练!宁封听梁景春等人提起,大为惊讶,段晓棠脑子有疾么。 到了晚间,宁封就知道为何了。 火头营快马在前,等大部队到达营地时,早在一角搭锅建灶。 柴火熊熊,饭菜将熟。 右武卫的先遣部队稍微收拾齐整就能吃饭,右屯卫还得慢慢安营扎寨,起锅煮粥。 宁封默然道,火头军是得练。 俞怀光沾表妹夫和表弟的光,在右武卫开火,吃完饭顺便参加军议。 俞怀光盯着黑黢黢的大铁锅,“这就是铁锅?”做饭倒是快。 范成明凑过来,“俞家大哥,我们多带了几口,要不然匀些给你。” 俞怀光笑道:“范二你小子上道呀!” 范成明接下来的表现就没那么上道,“我们什么关系,不多收你钱,照市价给就成。” 俞怀光:“你小子!” 晚间军议,吴越第一句话就将众人拉下云端,“速度必须得提快!” 再磨蹭下去,何时才能到东莱与孙文宴的大军汇合。 右武卫中郎将吕元正拧眉道:“一日四十里?” 他们与民夫同行,哪能像去年左厢军在关中一般疾行,神出鬼没。 第534章 绑腿行军 吴越抬头问站在将校队列中间的段晓棠,“晓棠,有法子么?” 段晓棠:“大概能提高到五十里,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吴越:“代价?” 段晓棠:“打绑腿,减轻长期行军造成的腿部酸疼。相应供给增加,否则民夫损失难以预料。军中多余的驽马亦可用以牵引车辆。” 吕元正微微有些不悦,“民夫需要格外照应?” 段晓棠说的有理有据,“转道黎阳取粮,楚国公的性情诸位清楚,各处都伸手要粮,未必能照应到我们。民夫损失过多,难道让军士肩抬手拿?” 作为资源的一部分的民夫,自然该重视。 杨胤在士林和朝中的名声,和在南衙内绝不等同。 输送辎重粮草的民夫,任务最为辛苦,供应却最差。每日只有一顿稀糊糊,吃不饱只能维生。繁重的劳役下,未必能坚持多久。 段晓棠怀疑,继续下去,会大规模减员。 战线所经之地,都是征夫泪。 民夫不分右武卫右屯卫,统归在吴越旗下。 而吴越深知,杨胤未必会给他面子。推诿扯皮,若不能将军需按时按量运到东莱,两边的气都要受。 吴越:“庄三,安排下,民夫的份例适当提高。”不像军士一般敞开吃,只能做到吃饱。 况且民夫应役,不会空手,多少随身带一些食物。 一万军马,带着三千民夫,押送各色军需辎重。 出了帅帐,段晓棠吩咐道:“庄三开库房取布,尹金明抽调六十个军士出来,下沉到民夫营里。一人管五十人,不许苛待。” 庄旭沉声问道:“锅呢?”煮饭太耽搁时间。 范成明凑过来说道:“我就说多带锅有用吧,刚分了右屯卫十口。”剩的不多。 庄旭打定主意,“先分三口过去,由我们的人管着。”煮些糊糊不费事。 这边段晓棠带着新鲜出炉的六十号“监工”练习打绑腿,再由他们去教给民夫。 范成明歪着头,“有用么?” 段晓棠坚定道:“有用。”祖先们靠它爬雪山过草地,万里长征。 民夫的份例提高一倍,一大早能有一份糊糊喝。 昨日来教他们打绑腿的军士们,今日带来一批驽马,凡是能套上车架的都套上,多余的人力去推车。 段晓棠不是暴戾之人,底下的军士对待民夫,自然不会动不动鞭子伺候。 加之左厢军和民夫多出自关中,有一点香火情谊。两方相处下来倒也安生。速度提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孙昌安骑在马上,手里举着一个铁质喇叭,来回传话。“前方三里有后勤点,供应热水。”至于姜汤,夕食后供应。 伙头营的热水供应随机刷新,靠近水源,从后勤马车上取下铁锅和特制的锅架,加上现成的木柴,就地起火烧水。 两口锅轮换,完全供应得上一万三千人是假,但分到每个人头上,能有一口热水喝,多少是些安慰。 范成明骑在马上,百无聊赖道:“这时节也就比寒冬腊月好些,要鱼没鱼,要菜没菜。” 段晓棠:“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野兽也从冬眠中醒来。” 范成明兴奋道:“我领一队人去前头打猎!” 段晓棠凝望着道路两旁耕地上忙碌的农人,他们或许惧怕大军行经,但春耕更等不得。 “这时候打猎,你去打野物还是打人?” “唉!”范成明唉声叹气一回,转而和宁封说起他们去年秋后在关中地区过的有多畅快。 段晓棠看着眼前忙碌的春耕之景,走了两日,实际离长安并不远,快马回去不过半日。也不知道祝明月和林婉婉在庄子上怎么安排。 四野庄里,祝明月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人手不足。 一转入二月,别说李匠人周木匠带来的匠人队伍,连王才里请来的短工许多都请辞归家忙碌春播。 唯有一点好处,四野庄不种主粮种菜蔬药材,时间没那么赶急。 林婉婉:“长安城这么多人,都在周边有地?”各个小富翁。 祝明月:“即便自家没有,宗族亲戚总是有的。” 不仅庄子上干活的工人,连城内作坊店铺亦有不少人请假归家。 祝明月和去年秋收一样,只要生产生意能转的过来,二话不说放人。 尤其今年春征,征召许多男丁入伍或者民夫,原先在春耕中还能喘一口气的女人不得不归家承担农活。 隔壁王才里大约十户人家出一个男丁,这是天子脚下,真正战场边上的齐地和辽东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如今庄子上的固定人员,除了买庄子附送的彭庄头等人,后来买进的奴仆,将近人员三十人。 再加上赵大夫爷孙,留下来的工匠们,凑合凑合能到四十人。 祝明月从五谷豆坊恒荣祥调来一部分人手,大约十人左右。尤其是后者,恒荣祥许多女子在长安无家无业,不必参与春耕。 永安渠到底比长安城内的小水渠水量大,洗羊毛更方便。 祝明月想让周木匠研发用水力驱动的自动洗羊毛机。 水啊,万物之源,还不用开工钱。 加之还要研发水力纺线机,恒荣祥来的人更多。 幸好四野庄不种主粮,开创阶段,四五十人还能转的过来。 林婉婉捞来几个小帮工,做人徒弟,帮师父干活天经地义。 照某些医家旧例,徒弟只能过年回家住两日呢。 林婉婉却没有这般认识,甚至有些使唤童工的罪恶感,后来预估一番工作量,感觉她们是来春游的。 “把手套带上,这些树苗都是有刺的。” 药材组不管编内编外员工,趁着天气好,山上山下忙活一通,把这一阵收集到的药苗种下去。 这会才轮到来种看起来没那么重要的围栏树。 健壮的工人在前头挖土,后头跟着一堆老弱栽苗掩土浇定根水。 林婉婉边栽苗边叹气,“划地盘一时爽,划完地盘干活更爽。” 赵大夫半点不给面子,“这才到哪,收的时候,才知道厉害。” 第535章 春日榆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下和药田种植的药材,说到底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但绕田庄一圈的围栏植物,一旦成熟,不是一颗两颗的事儿,是一树的硕果累累。 林婉婉只能安慰自己,“成熟时间有差异,不会撞上农忙时节,能从其他组调人过来帮忙!” 四野庄定位特殊,没有明确的农忙时节,春耕秋收对他们最大的影响是不好请短工。 谢静徽作为今日轮值大师姐,主动请缨,“师父,我们来帮你!” 林婉婉收到徒弟们的“一片孝心”,“你们几个敲敲边鼓就成,没指望真能干活。请人吧。” 抬眼望着远方的边界线,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瞥见祝明月从远处过来,状似哀求道:“明月姐姐,能不能再派几个人来?” “你看我行么?”祝明月现在哪还抽得出人来,连陈娘子都来庄子上帮忙做饭。 林婉婉嘴一扁,“要不起!” 祝明月拍拍巴掌,“洗洗手,回去吃饭!” 林婉婉转头看见剩下十几棵苗木,“种完就回去。” “好,快点。”祝明月只是一个无情的叫吃饭工具人,消息通知到位,就不管了。 程珍玉和刘梅花两人小心翼翼牵着一辆牛车,到河边的工坊内取东西。 两人以前没亲近过牛,对这个高壮的家伙还有些怕。幸好牛多温顺,两边慢慢来倒能牵得顺溜。 程珍玉在水磨磨坊外探头探脑,“秦嫂子,我们来取面。” 早上送过来五十斤麦子,在水边去壳磨面,这会该是出来的时候。 祝明月从城里调了不少人手过来,程珍玉和刘梅花是其中之二。 年后恒荣祥重心调整,从针织房抽了不少人去后头帮忙纺线。 正月十五一过,程珍玉还没有从热闹的上元夜中醒过来。 何春梅找到她,说祝明月在城外新开一个田庄,要在庄子上研制水力纺线机和羊毛纺布机。恒荣祥其他管事抽不身来,问她想不想去庄子上干活,去就是纺织这一块的管事。 前提是织机纺机能顺利研发出来,若不成,往后也能回恒荣祥。 大吴城乡差异不大,倒不会生出在乡下干活低人一等的想法。 或者还对外部环境有疑虑,作坊也担心她们在外头出事,平时全挤在作坊里干活,一个月也就一两日假能出去透透气。 安定是安定,到底行动受限,不似乡下天地宽广。 陈娘子来过田庄,祝三清楚情况,也来当说客,简单将四野庄的情况道出。 “工坊划分到一处,水岸有限,恒荣祥和五谷豆坊的器械全在一起。” 祝三和何春梅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是恒荣祥的人把河边工坊管事的位置拿下来,能安排更多的纺线机,放开一点产能限制。 曾秋娘也可以去,但她识字不多,天生一重劣势。只能和周木匠齐力开发新式水力纺线机,但管理一个庞大的工坊,力有不逮。 于何春梅而言,程珍玉在恒荣祥只能当个小头目,但去四野庄,说不定能做大管事。再不济也能回来,是一条退路。 等程珍玉和几个同伴收拾好行李包袱,坐着牛车到四野庄报到后,听完祝明月的安排后,恍然发觉一件事。 从跨进四野庄的大门后,她的工作关系发生变更。 不再是恒荣祥的毛衣工,而是四野庄的工人。两家的关系是平等的,加工也涉及到钱帛往来。 就像祝三住在五谷豆坊,但在恒荣祥干活,从始至终考虑的是恒荣祥的利益。 刘梅花见着眼前的山水天地,倒是兴奋,“我们可以种地,也能去恒荣祥接兼职毛衣工的活计。” 可惜纳鞋底缝袜子之类的快活,时效性强,她们在城外消息不灵通,未必能接到。 程珍玉万万没想到,在四野庄能遇上熟人。邓秀娟带她去五谷豆坊买豆渣时,遇见的秦嫂子。 秦嫂子满面笑容招呼两人,“进来吧!”指着墙角的两个袋子道:“一个麦面一个麸。五十斤麦子出了三十五斤面。这水碓水磨就是好,不似从前那般累人。” 秦嫂子的同事笑道:“累的都是水。” 粮食加工的水力器械古已有之,在一座大房子里一字排开。 水碓将粮食去壳,风车去麸,磨粗点用水碾,细点就是水磨。 五谷豆坊的粗加工基本在此,隔两日城里来几辆车把加工好的米面运走。 秦嫂子琢磨着豆腐加工不好挪动,但做米线粉丝的,完全可以搬到庄子上来。 乡下哪哪都好,尤其是清净。 五谷豆坊的粗加工已初具规模,恒荣祥的却还是空中楼阁。于是程珍玉刘梅花等人只能四处打下手。 如程珍玉识文断字,跟着赵璎珞学过几日,先简单将四野庄的进出账目记下来。 秦嫂子右手一提,看起来轻松得很。帮她们把面放到牛车上。“麸就放在这里,待会养殖组的人拿去给鸡鸭牛羊添点料。” 田庄上还有一重好处,吃的好。 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谁没吃过麦麸,为活命拉嗓子也要吃。 现在反成饲料,不能和牲禽们抢。 秦嫂子将麦面放到车上,瞧见还有两个箩筐,里头装的是鲜绿的榆钱,“这么早就有了?” 程珍玉点头道:“林娘子在山上转悠看见的,正好摘点,给大家尝个鲜。” “麦面拿回去,混点杂粮发了,晚上做杂粮馒头。” 祝明月不在口粮上苛待人,庄子里只要不吃肉,其他没多大要求。 山上有的田里长的,都可以吃。 至少彭十二等人现在比在原主家手下,日子好过不少,当然日常任务也比往前更繁复沉重。 这里要跑,那里也要管,到处都缺人。 新鲜榆钱洗净,加盐加面上锅大火蒸一刻钟,就是一份清香十足的榆钱饭。 林婉婉尝了一口满足道:“春天的味道呀!”末了感慨一句,“不知道晓棠能不能吃到?” 段晓棠不缺一口榆钱饭吃,走了几日他们终于到华阴境内。 第536章 企喻之歌 范成明无限怅惘道:“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差点将一旁接待的华阴上下官吏心态搞崩。 先前皇帝走过一回,地方对于如何迎接大军早有准备。 皇帝亲自统帅的二十余万大军,搞得华阴境内鸡飞狗跳。吴越这支军队,守规矩到极致,一路上默默行军,半点不扰民。 但架不住领军人物太要命,吴越和范成明的组合,在华阴境内杀伤力到顶。 范成明从右脚跨进华阴辖区开始,就打定主意,只啃干粮。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却不是这么做的。要钱要粮,能摊给地方就摊给地方,半点不想自己出。 他可是要养军队的人,左厢军是众所周不知的开销大。 高句丽穷乡僻壤,天气苦寒,能有多少粮食供他们吃。 要不是杨胤积威甚重,连吴越都不敢轻易招惹,范成明也想去占点便宜。 从黎阳仓多多运粮食走,吃不完没关系,可以带回大营慢慢吃。 对此,庄旭只有四个字评价,“小家子气。” 但作为左厢军的后勤大总管,对范成明在华阴这块“发迹之地”的所作所为,睁一只闭一只眼。 反正圣旨上写的是大军行经,地方供应。他们只拿自己该拿的,不该拿的半点不沾。 从华阴县城离开,出潼关的最后一晚,队伍露宿野地。 火头营深得范成明和段晓棠真传,尽所能丰富大军的餐桌,尤其是不花自己钱的东西。 道旁有几棵榆树,新发榆钱脆嫩可爱。 范成明站在树下张望些许时候,“陛下行经的时候,应该没长出来。”逃过一劫,“刚好遇上我们。” 转头把周水生找来,再点几个附近的军士上树扒榆钱,顷刻间把几棵树扒得光秃秃。 周水生乐得做这样的饭食,省时省力省粮食。 可惜扒下来的榆钱看着多,煮出来也就够给大大小小的将官们尝尝鲜。 范成明献宝似的把榆钱饭端进来,“我亲自盯着摘的。” 宁岩闷笑一声,“还以为你亲自做的。” 庄旭半点不给发小面子,“那谁敢吃!”范成达都没胆子碰的东西,难道其他人敢? 段晓棠默不作声地调了一碗料,蘸着吃。范成明想尝尝,被不轻不重地挡开,“自己调。” 明日大军即将出关,离开关中大地。 行军与走商,大批军队与小股部队规划截然不同。 前几日行军无需过多规划,皇帝怎么走,他们怎么走。 但出关之后,一个向北一个向东,再无参考对象。 不对,转道黎阳的一截路还能借鉴一二。 出关之后的行军规划,吴越交给俞怀光安排。既是平衡两卫势力,也让段晓棠这群小将官,跟着学习一二。 反正他们往后升迁大多在右武卫内,不会影响右屯卫权利分布。 一万三千人从潼关鱼贯而出,踏上陌生的土地,都不禁回头遥望巍峨的关墙。 再仰头能望见潼关之后的华山险峻,远处是黄河在咆哮。 段晓棠唇角微微上扬,“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从前读过的书,在这一刻具象化。 庄旭默默地听着,华山为里,黄河为表,的确没说错。段晓棠常常给人知道很多,但没读过什么书的感觉,却不乏振聋发聩之言。 经过八九日,万余人终于行进到富丽绮华东都洛阳。 嗯,又吃了一顿皇帝的车尾气。 东都的权贵高官宴请吴越一顿,段晓棠怕麻烦,随意找个借口溜了。反正她位卑职低,去也是镶边。 转念一想,李君玘会不会出席宴会? 仔细算算,她在洛阳不算举目无亲。邻居家大哥和房东家长子都在洛阳,当初杜乔来洛阳出差还去拜访过。 可惜行军是公务,不能长时间驻留,连他们住哪都不知道。 大吴打通勾连历朝历代的运河沟渠,兴起一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洛阳便是起点。 段晓棠:“我们为何不能从运河坐船往齐地去。”虽不能直达东莱,但能少走一截陆路。 庄旭在这方面比段晓棠懂得多些,“初春水量不丰,行船艰难。万余人加上数量庞大的军械粮秣,出动的纤夫不计其数。” 简而言之,水文条件不佳,走不起。 段晓棠猛一拍脑袋,是她想差了。当前行船全靠自然条件,不是有个发动机就能任意西东。 在洛阳休整一夜,大军继续出发。 段晓棠盘算幸好是初春时节,干粮能多保存一段时日。 但不得不提醒俞怀光,“俞将军,等到黎阳,现有干粮将食尽。不如趁接收粮草时,重制一批。” 俞怀光估量一番路程,从黎阳到东莱一段路,说不得也要停驻一两次。 一次不能做的太多,天气越来越暖和,食物保存越来越难,到齐州再制一次,差不多够了。 枯燥的行军让人无所适从,去年在关中,范成明还能借着摘菜,去地里松快松快。 现在地里顶多就一点小苗苗,连个撒欢的地都没有。 早上睁眼上马骑行,晚上下马睡觉,中途累了下马步行或者找辆马车钻进去休息。 吴越的马车最舒服,可惜里头的人实在阴阳怪气地很。就是蹲在里头不说话,借块地方睡觉,都得被刺两句。 宁封经过马车,听一耳朵你争我吵,摇摇头,追上前头段晓棠和庄旭两人,手往后一指,“又吵起来了!” 段晓棠无奈道:“他俩可以出来吵,顺道给我们解解闷。”半点没看上司乐子的不敬之意。 外面的世界并不太平,山匪反贼层出不穷,但不是瞎的傻的,敢来招惹大军。 他们的任务也不是剿匪平叛,只能像个木偶似的,顺着既定路线一直往前走。 不多时范成明“生龙活虎”从马车中出来,跨上马追上众人。 扯着嗓子唱道:“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旁边的宁封跟着唱起来。 段晓棠被范成明的破锣嗓子荼毒,不由得捂住耳朵,“什么鬼东西?” 庄旭:“企喻歌。” 一个破锣嗓子起头,周围一群破锣嗓子跟上。 “放马大泽中,草好马着膘。牌子铁裲裆,冱鉾鸐尾条。” 南朝北朝的民歌的一首接一首,段晓棠的耳朵被折磨得嗡嗡的。 此行中转地黎阳仓依然遥遥不在望。 第537章 行军拉歌 一首接一首,从北唱到南。连续两天的拉歌大会,几个蹦得高的年轻将官,嗓子都开始嘶哑。 宁封咿咿呀呀冲范成明唱着,“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范成明没接收到半点好意,一把将宁封的脸粗暴地扭到另一边去。 段晓棠唉声一回,考虑要不去吴越车上躲躲清净。 范成明看段晓棠静默两天,“你怎么不唱?” 段晓棠:“我就知道木兰辞和敕勒歌,还不会唱。” 刘耿文:“校尉,可以学呀!” 段晓棠侧头道:“学是吧,范将军唱一首,你们跟着学那些字。”气终于顺了。 刘耿文默默闭紧嘴巴,刚刚不该接话的。 庄旭:“那唱一首你家乡的小调来听听,我们也见识见识。” 段晓棠沉默半瞬,“都不大适合。” 范成明不解,“哪有适不适合的。”没看他们连南方那些情意绵绵的情歌都唱了么。 再往后,就该往下三路走了。 段晓棠拗不过,“行,我唱。不是我家乡的,但也从小听到大。” 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两段话翻来覆去地唱,曲词调子都与中原迥异,明快朴实。 范成明舌头差点打结,“喀秋莎是什么?” 段晓棠:“一个少女的名字。”也是一种武器。 庄旭默默补充,一个胡人少女。 “唱的什么?”范成明光听见喀秋莎站岸上,站岸上干嘛? 段晓棠:“在春天思念保卫边疆的恋人。” 范成明:“那她的恋人回来了么?” 段晓棠耸耸肩,“不知道。”这是喀秋莎又不是白桦林。 范成明:“继续唱。”唱功一般,胜在曲词新鲜。 段晓棠将外袍袖子往上一提,“唱,是吧?” 两手指挥,打着拍子,“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的哗啦啦啦啦我绊了一身泥……” 座下的骏马适时咴咴叫两声,意思好像你骑在我身上,心里居然想的是一头驴。 庄旭听得神情麻木,“你这歌有点年头了吧!” 小时候唱的童谣,“秦始皇,何强梁”都比这听起来有文化。 段晓棠摇晃脑袋,“应该是五岁前学的。” 庄旭默默点头,六岁的孩子该嫌幼稚了。 六岁的孩子嫌幼稚,但二十多岁的大人刚刚好。 段晓棠兴致起来,从穿花衣的燕子,耳朵长长白又白的兔子,不知道伤了耳朵还是尾巴的老虎,天上掉下来的猪,葫芦里长出的娃娃,门前游过的鸭子…… 每个唱上两三句,充分论证动物世界的多样性。 宁封把差点落地上的下巴合起来,“段二,你小时候唱这些?” 幼稚童趣,似乎世上一切都是可爱的有趣的,没有一丝危险。 喜欢和小动物玩的人,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要不是清楚段晓棠的底细,非得以为是个傻白甜。 段晓棠点点头,“嗯。” 庄旭瞪大眼睛,“那你六岁以后唱什么歌?” 段晓棠:“一些没有营养的歌。”听过就忘。 再往前些,吕元正和俞怀光并行。 听见后头的热闹,吕元正不由得叹口气,“以前没人跟我说过,段二是这德行。” 俞怀光宽慰道:“你想想,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记下如此多童谣,时隔多年哼唱如流,该有多聪明。” “多少孩子,四五岁的时候,话都说不顺溜。” 吕元正微微颔首,“有道理。”要不回长安后,也让家里孩子多唱唱童谣,训练口齿。 漫长枯燥的行军路程对人的“折磨”显而易见,段晓棠不管主动被动,知道许多同僚间的“小事”。 譬如几岁还在尿床,半夜做噩梦会往父母被子里钻、第一次见驴被吓到哇哇大哭……这些还只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两卫的年轻将官不少是正经南衙子弟,打小一起长大。想吹牛,都会被旁边的发小毫不犹豫揭穿。 段晓棠再也无法直视一帮同僚,总不能以后见到一个人,头上标签十岁尿床,另外一个被驴子吓哭…… 果然应该离同僚的私事床事远一点。 段晓棠拎着睡袋爬上一辆半满的粮车,刨出一个休息的位置来,累了就睡,醒来半靠着车壁写写画画看风景。 曹学海和于广富守在两边,担心她翻下来。 吴越领着护卫骑行过来时,段晓棠正半套在睡袋里,一只手枕头在脑后,另一只手转着铅笔。 吴越:“若是累了,去后头的空马车休息。”见段晓棠肚子上摊着简易的草稿本,“琢磨什么呢?” 段晓棠支起身体,“我们到东莱后,少说能休整一段时日。可以趁着这点时间,让军士适应乘船学会凫水。” 吴越一开口就泄露他是旱鸭子的事实,“我们不是乘船渡海登陆作战么。” 段晓棠:“从东莱渡海至高句丽少说要在海面上漂泊两三日。风大浪急,海船的乘坐体验,可不比河船或者曲江池上游船安稳。” “如果有条件,最好让荣国公提前让我们去船上住一夜。实在适应不了的,只能留在岸上。” 时人所谓的舟船更多是作为一种运输工具,海战还处于小打小闹的投石机接舷战撞击阶段,或者出其不意放点小火船。 吴越:“凫水呢?” 段晓棠:“不吉利的中途掉海里不提。高句丽国小力弱,世子以为它的港口有多大,能停靠几艘船?” 绝大部分人只能凫水踏浪登陆,小舟更多是运送不能沾水的弓弩粮食。 而从长安出来的两卫军士,只有不到两成会凫水。 段晓棠现在没法验证他们所谓的凫水是真能游,还是只能在水里扑腾两下。 到东莱再计较,管你狗刨还是自由泳,总要学会一样。 第538章 黎阳仓城 吴越:“你能教他们?” 段晓棠:“术业有专攻,荣国公手下肯定有能人。” 不是不能教,而是游泳有其特殊性。段晓棠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长针眼。 吴越:“我和俞吕两位将军商量。” 段晓棠微微点头,训练的事情有着落,安心往睡袋里一钻睡觉了。 俞怀光和吕元正真没想过要提前去提前去船上适应,他们不是水军出身,顶多以前征战时乘坐过河船。 本来这一路就是以孙文宴统帅的江南军队为主,两卫顶多是为吴越压阵,顺便监视。 以前领军的时候最讨厌监军,但轮到自己时,没有半点不适应。 大概吴越和以往那些讨厌的监军不同,不精通的领域绝不指手画脚。必要时候可以借出权柄,哪怕“胡作非为”也能保下来,前提是他信任你。 “晕船啊!”范成明听了半天,明白担心的问题。“要不灌点蒙汗药下去,人晕过去,就不会晕船了。” “海上漂两三天,控制好量应该没问题。”他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我们千里迢迢从长安到东莱,怎么能不去高句丽晃一圈。”不成人生遗憾么。 周围一圈南征北战的将官们,不由感觉背后阴风阵阵。 以范成明的二愣子性格,他真干得出来,把人药晕了抬上船的事。 以前范成明是妹夫的弟弟,俞怀光不好直接动手教训。现在成表妹夫,似乎名正言顺了些。顾不得形象,直冲范成明追去,“混账,你就是这么待同袍的!” 吕元正可半点没有俞怀光动手伤自己面子的情绪,首先范成明没在他手下办过事,二来是吴越的人,看范成明吃瘪,挺有趣的。 宁封悄声问道:“范二带了蒙汗药出门么?” 庄旭摇头,“不知道。” 蒙汗药又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只要找到门道,东莱城里一定能买到。 宁封祈祷道:“我们可千万别晕船。” 晕船难受,错过征高句丽军功更难受。总不能真让范成明一包蒙汗药送上船吧。 庄旭:“这是想的事么。”要真没办法也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 听说有些人晕船头昏乏力,心肝脾胃都要吐出来,与之相比,蒙汗药那点后遗症,都不算事。 等段晓棠听说范成明的“奇思妙想”,饶是自认见多识广,也不得不佩服,“大聪明呀!” 范成明的性格,好听点叫没心没肺,说难听点就是没心肝。 战争ptsd是什么东西,范某人表示从未听说过,能吃么,好吃么。 等范成明养好身上被俞怀光拍出来的皮毛伤,黎阳仓遥遥在望。 黎阳仓位于卫州黎阳县,西濒永济渠,东临黄河。河北递送来的米粮优先集中于此,再由永济渠或黄河运往洛阳、长安。 用兵辽东时,由江淮运来的军粮,也先储藏在这里,然后由此运往目的地。 仓窖百座以上,存储粮食百万石以上。 仓城的城墙、护城河、仓窖……种种建筑加起来,不比一路上经过的县城规模小。 吴越早已派出信使通知杨胤,大军在距离仓城两里外的空地扎营。 亲王世子与国公爵位等同,杨胤出城相迎,段晓棠得以近距离靠近仓城。 皇帝为东征筹谋多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从黎阳仓一路向北的粮道,隔一二百里就有一位朝廷重臣驻守维护转运。 杨胤在汇集南北粮草的黎阳仓,白隽在辽东的幽营之间。 段晓棠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楚国公,的确是容易让人长出恋爱脑的脸,可惜通身气势太过摄人,爱情的花儿还没开就枯萎了。 吴越在一旁衬得像根没经过风雨的豆芽菜,生嫩得紧。 杨胤身后站着一个三十许的文士,未着官服,身上衣裳却不差,离杨胤最近,态度不卑不亢。 没有官职却身份高,难道是宋道平? 外地出差,带朋友公费旅游。 黎阳仓城本身驻守的军士并不多,来往多是民夫。 城墙高两丈有余,但地基宽度三丈多,哪怕向上逐渐收缩,顶上亦能跑马。 进入仓城后,地面全是一个个排列有序的小土包。大的四丈多,小的三丈多,仅一人多高。别看小,货都在地下,深达数丈。 冲着窖口喊一声,都能听到回声。 宋道平察觉到段晓棠不露痕迹的打量,心道黎阳仓除了粮食,还是粮食,探营可没什么好探的。 杨胤犯不着同吴越一个后生较劲,平白跌了身份。但看起来处在粮道枢纽的位置上亦不轻松,“黎阳仓诸事纷杂,哪怕有道平援手,亦是千头万绪。我有意从两都征调官吏为佐。” 吴越状似谦虚道:“我年轻,未处置过政事。楚国公精明强干,自有妙法。”既不认同也不反对。 说了等于没说,深得打太极之精髓。 万一杨胤接下来报出几个人名,让吴越怎么说,认可还是反对? 河间王府既想把控军权,就不能触碰政务。 两人缓步进入仓衙,吴越这边带的是吕元正,杨胤身后跟着的是宋道平。 段晓棠和庄旭只能等在外面。 半晌吴越和吕元正出来,面色微有不虞。 庄旭急忙跟上去,低声问道:“世子,如何?” 吴越语速急切道:“三日内楚国公会将粮食筹备齐整,但民夫只能挪出五千人。”这还是讨价还价的结果。 庄旭掩唇道:“有一千多人的缺口。” 吕元正:“只能让军士轮流运送粮食。”这不算最坏的结果,他们原先以为杨胤会趁势拿捏克扣。 吴越:“我多要了一些车架,总归比人力背负好些。”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说不上来的怪异。 一行人回到营地,火头营附近已经起锅垒炉,预备大做干粮。 俞怀光仗着亲戚关系,口粮一交,大爷似的等着吃现成。 范成明看不过眼,“我的俞将军,你倒是交待一声,让手下人缝口粮袋子。锅盔可以串绳往背上背,炒面总不能用手抓吧。” 第539章 恩怨始末 段晓棠的习惯,一回营就转向伙头营的地盘。 几十个军士手上全是黄泥土,勉强堆出烤炉的形状。 范成明捧着一叠新烙的饼,边吃边当监工。 周水生站在一旁回禀,“炉子搭好后,彻夜着人用小火慢慢烘烤,明儿一早就能着手制干粮。” 范成明估摸要在黎阳仓耽搁两三日,军士加上民夫,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抽三百人过来打下手,实在不行两班倒,晚上点火把做。” 周水生:“是。” 段晓棠过来询问进度,“如何?” 范成明:“明天一早开工。” 吴越:“我们将在此盘桓三日。” 范成明松口气,“那来得及。”还能略微多做一点。 将碟子里的饼递给两人,段晓棠顺手接过一张,吴越则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上次范成明神秘兮兮给他一块饼,说是段晓棠做的新东西。差点吃吐了,后来才知道是做的新干粮,叫列巴。 全永思吃一天,人都快吃郁闷了。 周水生默默看在眼里,暗暗记下,吴越不喜欢,以后少做些。 大军扎营之地比之仓城地势更低,段晓棠不知道杨胤对自己的评价,单纯因为李君璞的缘故,对杨胤的为人有些好奇。 以前从未见识过一座由粮仓组成的城池,洛阳有,听说规模更大,可惜经过时无缘得见。 趁着天色明亮,从怀中取出望远镜,对着仓城方向看去。 吴越踱步过来,提醒道:“不要让黎阳仓的人,知道你在干什么。” 段晓棠微微点头,“黎阳仓地底下该不会都是粮食,随便挖一铲子都能挖出粟米来?” 吴越负手道:“少说能供给十万人吃一年,何况如今四方粮食汇集于此,更多。”伸手示意借望远镜一用。 吴越眯起一只眼,视力集中在望远镜中,“我们在仓城南面,东征粮道延绵千里,楚国公和梁国公一头一尾,位置最为紧要。” 吴越放下望远镜,低声问道:“今日进仓城,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段晓棠思量半天,吴越想知道的哪个答案,肯定还是否认。还是说他知晓些什么? 最终还是遵从本心,“仓城多是民夫,军队量少,万一周边有人起意,进攻仓城,粮食可就保不住了。” 吴越默默松一口气,是啊,军队人少。“周边两州长官皆是陛下心腹,郡兵并未抽调北上,互为犄角,拱卫黎阳仓,无需惧怕周边宵小。” “你以为楚国公是吃素的么,黎阳仓地势高耸,守卫严密,只要坚持防守,自然能等到周边来援。” 段晓棠点头同意,感慨道:“可惜不能进粮仓看看,以后庄子上也照这样子挖几个大大的粮窖。” 国家认证的储粮方式,必然是最先进的。 吴越不置可否,“你那庄子才多大,靠着永安渠,地势又不高,用不上。” “你不是同庄三说,不种麦粟么?” “对哦。”段晓棠这才想起来,四野庄种菜,用不上粮窖。 城里有一个小心眼的杨胤,城外有一个小心眼的吴越。 段晓棠忽然有些好奇,“世子,你和范二小时候怎么闹翻的?” 吴越沉默半晌,低声承认,“没有闹翻,和他没关系。” 段晓棠:“啊!”那怎么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吴越垂眸道:“幼时父王出征归来,我和范二在院子里玩,父王一把将范二抱起来!” 段晓棠感慨一句,就因为一个谁先谁后的问题,记这么多年。“范二打小没爹,王爷照顾下属,多关照两分也是应该的。” 吴越唇角微微抽动两分,不知道是否该将真相说出来,“父王把范二当成我了。” 段晓棠瞳孔地震,认错儿子这种乌龙事……似乎很符合吴岭一心为国,少有留恋后宅的人设。 段晓棠都不敢继续问,吴岭后来有没有补上这个拥抱,世情并不在乎这些小事。 吴越不能埋怨吴岭,只能将“仇”记到无辜的范成明身上。 但以范成明一贯行事,背点黑锅不冤枉,债多不愁! 段晓棠只能苍白地安慰,“你以后有孩子,多抱抱他。” 吴越:“我没那么在意。” 段晓棠:“那你和范二……” 吴越一锤定音,“单纯性情不合。” 段晓棠回到营区,找上庄旭,“我终于知道世子和范二小时候为什么没玩到一起。”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庄旭目瞪口呆,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譬如范成明仗着人高马大欺负过吴越,甚至嘴馋抢过吴越零嘴,但万万没想过是这种乌龙理由。 但转念一想,的确可能发生。 吴岭那时候儿子多事务忙,吴越又不爱露头。范成明不管脑子如何,但虎头虎脑,只看“卖相”,确实比吴越更像将门虎子。 两个年纪相近的孩子,吴岭先入为主,认错儿子。 正巧范成明经过,庄旭招呼道:“范二,你小时候出入王府,王爷有没有指导过你武艺,或者抱你玩?” 范成明不知庄旭为何有此问,还是老老实实检索一番记忆,“没有。” 吴岭像是会带孩子玩的人么,他要是指点过范成明武艺,早被气死了。 另一个当事人恍如“失忆”,但段晓棠和庄旭一致认定此事为真。 千错万错,吴越的“仇”绝不可能记错。 吴越和段晓棠望着黎阳仓,仓城内杨胤和宋道平也正谈论今日之事。 杨胤居高临下,遥望大军扎营之地,“四处粮草紧张,一万人远去东莱,能打出何种水花?” 宋道平袖手道:“名为襄助,实为监视。” 杨胤语气傲然,“我们这位陛下,帝王心术制衡之道,得心应手。”平等地猜忌每一个人。 譬如自己,管辖黎阳仓,却无兵权。可以征调民夫和少量的仓兵。一旦周边异动,只有等死的份。 譬如吴越,有宗室大义,却兵稀将少,还都是南衙的旱鸭子,东莱渡海能捡着什么好。 譬如白隽,白旻被立为世子多年,连个实职都没捞到,白家上下的刺都快被拔光了,皇帝才敢让他到辽东转运粮草。 …… 杨胤转身,袍袖带起阵阵风声,“把吴七好生礼送出境,别误了大事。” 第540章 杜家人至 等两卫大军离开黎阳仓,转道宋州去东莱,已经是二月底的事儿。 长安各处草长莺飞,亲戚朋友相约于曲江踏青。 数座城门行人往来不断,不因皇帝和数十万军队离开而冷清。凡是第一次到长安的人,无不为这座宏伟的城市而赞叹。 杜家几口遥望着高大的城墙,怔愣好一会。 杜幼娘脖子都仰得痛了,“还以为天底下只有洛阳有那么高的城墙。”与之相比,济州跟乡下地方似的。 送杜家几口人到长安的商队东家,吩咐一个管事,将人送去胜业坊。 孰料西院门口,铁将军把门。 管事拍一拍额头,“险些忘了,今儿不是休沐。杜郎君该在衙门上值。”把人撂在这儿或者带回商行都称不上万全之策。 杜幼娘怔怔地看着黢黑的大门,大哥住这么好的屋子。 柳恪读书累了,牵柳三郎出来放风,见西院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再看老小的组合。 问道:“是杜大哥的家人。” 杜乔母亲张法音微微点头,“小郎君是?” 柳恪:“我姓柳,行二,杜大哥租的我家房子。” 杜家几口人稍微放下心来,原来是房东,只是看着年纪小,身体也不大好的样子。 柳三郎原知道杜乔的家人也要搬来长安,还高兴了些时候,终于有新玩伴。 现在看杜家弟妹的身量年纪,知道他们玩不到一起。 柳恪记得杜乔应该在东院留过钥匙,“你们稍等。”转身吩咐身后的奴仆,“去坊门口作坊,看看东院几位娘子在么,再去吏部衙门请杜郎君回来。” 不多时,赵璎珞的身影在巷口出现。林婉婉出诊,戚兰娘和祝明月去四野庄,只有她留守五谷豆坊。 经过西院门前,同柳二郎打招呼,“是杜长林的家人来啦!”比预料的早些。 杜幼娘不怯生,“嗯,我们从济州来的。” 赵璎珞看她的年纪长相,笑道:“这是幼娘吧,你大哥常提起你。”林婉婉的预备役徒弟,“一路可还顺利?” 杜幼娘点头,“顺利。” 赵璎珞:“顺利就好,我回去取钥匙。” 因为出面的柳恪和赵璎珞都是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张法音由得他们年轻人搭话。 看赵璎珞走的方向,以及刚刚柳恪提起的“东院”,不由得浮想联翩,杜乔的家门钥匙,没交给房东反交给邻居。 柳恪解释,“赵娘子是东院段郎君的家人,段郎君和杜大哥是朋友。” 杜母知道段晓棠,他们一路上京,拿的是段晓棠的名帖作保。 白家的信物更加畅通无阻,但只是上京,让路上少些麻烦,不必兴师动众。 一个长安六品武官足矣,反正比杜乔的九品官好使。 赵璎珞很快带着钥匙过来,三下五除二将大门打开,将车马引进来。 赵璎珞不光自己来,还把留守家中的吕嬷嬷带来帮忙,加上柳家的奴仆,将杜家一行人的行李箱笼归置到院子里。 赵璎珞:“杜郎君起居在东厢。” 张法音不清楚杜乔的安排,只吩咐将箱笼暂且放进西厢的空房。 赵璎珞忙前忙后,从家里提来热水和糕点,分给众人,边和商队的蒋管事问起一路上的经历。 蒋管事:“想着东征,过了年没出十五从齐州出发,路上接上杜家娘子几口人。一路从宋州转道向洛阳,过关直入长安。” 名义上是段晓棠,实际上杜乔提笔写的名帖,帮他们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赵璎珞:“一路辛苦,途中可曾听闻河间王世子大军的消息?” 蒋管事:“未曾听闻。” 柳恪:“算算脚程,或许是在洛阳错开的。” 东都洛阳,贵人如云,若非特意打听,未必会注意到吴越和他们的一万人马。 大军行进和商队走道,说不清谁快谁慢。 赵璎珞估摸脚力,段晓棠说不定刚走完一半,东莱比齐州更远。 杜乔听到柳家奴仆传信,立刻同上司请假奔回来。 天伦之乐,人之常情,杜乔向来表现安分,不过早退一回,上司哪有不准的。 杜乔进门的脚步都略显慌乱,“母亲,二弟小妹!” 张法音按住杜乔的肩膀,上下打量,“瘦了!” 赵璎珞摸着良心讲,杜乔比初见时,应该是胖了。 柳恪:“杜大哥,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牵着柳三郎欲走。 赵璎珞:“我也先回作坊了。” 杜乔拱手,“多谢!” 临出门时,赵璎珞忽而想到,“明早?” 杜乔:“不用等我。” 段晓棠再不回来,晨跑小分队的人心都快散了。林婉婉和刘三郎挚爱甜食,选的目的地多是卖甜粥甜汤的地。 赵璎珞点头,“好好陪家人。” 晚间林婉婉回家,赵璎珞迫不及待向她宣布好消息,“你的小徒弟来啦!” 林婉婉伸长脖子往西院方向张望,“人怎么样?” 赵璎珞:“看着机灵又胆大。”与之相比,杜乔的弟弟,有些内向。 祝明月:“路上情况如何?” 赵璎珞:“宋州之前还好,过宋州之后各处调兵运粮食,还有御驾,都要避让,因此多耽搁些时日,幸好年后即刻出发,不然现在还不知卡在哪儿呢。” “听商队的蒋管事说,还是关中平静些。” 祝明月知道,平静只是表面,与关外对比。相较去年秋后,治安已经差上许多。 祝明月:“待会给西院送两盘清淡的菜去。”杜乔两把刀的厨艺,只能糊弄自己的胃口。 这会再从酒楼叫席面,也来不及了。 杜家两房奴仆,一房在老家留守田宅,一房跟着上京。 张法音看着儿子熟练地烧火起锅,眼眶不由得一热,以前在家哪会做这些。 却不敢问这些,只能旁敲侧击,“院子如此规整,租下来花不少钱帛吧。” 杜乔微微笑道:“我租房子的时候,刚考中科举。柳家兄弟都是从文的,柳家娘子看我读书好,给了一个极便宜的价格。” 第541章 长安见闻 杜幼娘:“便宜?” 杜乔竖起手指,比了一个三。 杜幼娘:“三百文。” 杜乔不打算蒙骗家人,“三贯。” 饶是张法音亦忍不住惊讶,对长安的物价有了深刻认识。“在长安能生活下去么。” 杜乔:“儿子俸禄不低。胜业坊多是长安中上人家,治安好,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来滋事。母亲和小妹平时在坊中行走无碍。” 杜家有些产业,但住在乡下,女眷哪有不出门的。 杜乔弟弟杜谦年纪小,性情又内向,无法支撑家门。杜乔远在长安做官,时日一久,未必能照应家里,索性将家人接来长安。 杜乔手往后一指,“柳家原是尚书门第,隔壁李家是永康县公,当家的二郎君是万年县尉。” 张法音真信周边不会有宵小。 杜幼娘眼睛骨碌碌转,“大哥,今天那位赵娘子又是谁?” 若要解释和赵璎珞的关系,就不得不提她原先糟心的婚事,若把段晓棠牵扯进来,又不得不说起倒霉催的土匪窝。 杜乔不想让家人担心,模糊道:“赵娘子是段郎君的远亲,她们住在东院。段郎君随军出征,家里都是女郎,可以多过去走动走动。” 东院和柳家不约而同送来添菜,杜乔拉开橱柜门犯了选择困难症。 挂面、米线、粉丝,吃哪个好。 最后还是选择挂面,滋味虽不如现揉的面劲道,但家人更熟悉。 杜乔估量着家人的胃口,将面下入锅里。杜墨从院子里摘一把新发的青菜,洗干净扔进锅里。 看着眼前配合默契地一幕,大约知道杜乔在长安独居,没请厨娘,是怎么活下来的。 厨艺糊弄学,再添一位宗师。 一家四口,一碗面就着邻居送的菜,吃了在长安团聚后的第一顿饭。 次日清早,杜墨去五谷豆坊提一篮子豆腐脑回来,家中诸人拌上佐料吃完。 杜幼娘感慨道:“天子脚下果然好,什么吃的都有。” 不是说杜家在济州吃不上一碗豆腐脑,只是到底不比长安便利,挎个篮子出去走几步就能买到。 杜乔笑道:“你以后日日都能见到。” 杜幼娘尚且不知危险正在靠近,“我要天天吃。” 杜乔:“说到做到?” 以杜幼娘对兄长的了解,其中必然有猫腻,迟疑道:“我再考虑一下。” 吃过朝食,杜墨赶车送杜家人去曲江池游玩。 车内杜乔提及对家人的安排,“给二弟找了一间私塾,名气不大但授课先生极为负责。不过先生近日返乡农忙,等人回来,我再带二弟上门。” 杜幼娘冲杜谦做鬼脸,“你要读书啦!” 杜乔看不过去,继续说道:“也给小妹找了一位师父。” 杜幼娘难以置信,手指着自己,“师父?” 杜乔掀开车帘,指着济生堂门前的巷道,“就在这儿学医。” 张法音:“幼娘,学医,可以吗?” 杜乔:“她师父是长安城有名的女医,上头有四个师姐。”转向杜幼娘,“不怕没人陪你玩。” “我学。”杜幼娘早打听过,柳李两家都没有适龄的小女郎,也就是说她搬来长安,没有现成的玩伴。 玩耍什么的不重要,主要是一颗对医学的虔诚之心。 杜乔何尝看不出来,不排斥就好。 杜家几人在曲江池边逛了一圈,再去春风得意楼吃午食。 一见杜乔进门,姜永嘉仿佛看见了救星,“杜郎君,烦请帮帮忙。” 杜乔:“帮忙?” 姜永嘉先让伙计将杜家人引到楼上雅间去安置,再与杜乔说清原委,“这不是东征么,祝娘子担心有心人在墙上留下不忿之言,引来纠纷,故让多留心一二。” 万一言论踩线,立刻上演石灰刷墙大法。 但姜永嘉和酒楼上下伙计,顶多认字,论文学修养只能垫底,但凡用典偏僻些,连骂人都看不明白。 尤其是在东征的紧要关头,若有人言论出格,还不只能是酒楼负责。 你们这些要写讽谏诗的,能不能去庙观,反正朝堂不会查封寺庙道观。 若问姜永嘉对东征是何态度,他没有态度,但两位东家的家人都在战场上,偏向哪方不言而喻。 这是两东家都信得过的朋友。姜永嘉将杜乔引到觉得有问题的诗作面前,请他评判一二。 杜乔霎时将四句诗扫完,沉吟片刻,“隐有讽谏之意,但不到引来麻烦的地步。” 大吴对文字宽容度还是蛮高的。 姜永嘉不禁轻轻抚下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杜乔去到楼上雅间,杜谦问道:“大哥,墙上题的都是诗么?” 杜乔点头,“去年年底重新刷墙,只上元节几日,题诗上百首。” 杜谦打量一番酒楼内的客人,多是文士打扮,想必是长安文人聚集之地。 杜乔:“你们待会可以下去看看。” 杜谦和杜幼娘原想下去瞧瞧热闹,很快就被美味可口的饭菜俘虏,再顾不上了。 杜幼娘刚咽下一个烤鸭卷,摸摸微涨的肚子,“这酒楼厨子真好。” 杜乔默然不语,厨子虽好,却在去东莱的路上。 饭毕,杜家一大家子个个吃得肚皮溜圆。只有杜墨赶车先行回家,其他几人在东市随意逛着,顺便消食。 杜乔:“西市更热闹,那边多是胡人,待下次休沐,我带你们去玩。” 杜家兄妹两哪还顾得上西市,已经被东市的各种商铺货物引得转不开眼睛。 听说洛阳亦是繁盛,可他们跟着商队行动,没法去洛阳两市逛。 杜乔暗笑一声,“不用急,胜业坊和东市挨着。”但你俩要读书学艺,应该没什么机会。 杜家小兄妹两玩心大,但知道轻重,不敢随意买东西。杜乔母子俩只要盯着他们,别跑丢了就好。 临离开时,杜乔带人去步步糕,拿年前抽奖得的八十文蛋糕券兑换蛋糕。 未曾想在柜台见着熟人。 祝英英笑道:“杜郎君,稀客!”瞥见身后的杜家人,“家里人到了?” 杜乔点头,“昨天刚到的,调前头来啦。” 第542章 大名若昭 祝英英:“嗯。”她还是喜欢在后面做蛋糕,洋溢甜蜜的氛围中,连心情都会愉快些。 杜乔递出蛋糕券,“英英,换一个五十文一个三十文的。” 祝英英:“具体要哪样?” “随意。”杜乔在东院吃过不少,但对口味着实没有研究。 祝英英转而问道杜乔身后的家人,“杜家娘子,小娘子小郎君,你们看呢。”手往身前一抚,“这一排是五十文的,那边是三十文的。” 杜家兄妹两进来闻着味道,见着模样,晓得是昨天赵璎珞带来的美味糕点,只是没想到这么贵。 张法音和杜乔并无反对之意,兄妹俩快速划分“地盘”,各选一样。 祝英英麻利地称重打包,杜乔带着家人道别离开。 杜幼娘仰头问道:“大哥,为何知道刚刚卖糕点小娘子的名字?”看起来只比她大两三岁。 杜乔不以为意,“我与她兄长是朋友,”患难之交,“长安有许多女郎出来做事,并不少见。” 张法音并不认为杜乔在诓骗,没见都要把杜幼娘送去学医么。 回到家中,杜乔千叮咛万嘱咐弟妹,“若要出门玩,必须让家人下人跟着,不许单独往外跑。” 杜谦杜幼娘忙不迭点头,“知道。”嘴上答应得比谁都快。 在东院若要见人,只有早晚的时候。 傍晚吃过夕食,杜乔带家人去东院拜访,“顺便去见见你未来师父。”说的是杜幼娘。 杜幼娘对传说中的东院印象只有赵璎珞和美味的蛋糕。 拉响门铃,孟二良开门,“杜郎君来啦。” 杜乔缓步进来,林婉婉在院子里逗发财玩,祝明月等人从正屋迎出来。 祝明月口上致歉,“伯母,原该我们先过去拜访的。”但不清楚张法音的性情,担心人误会。 杜乔两边介绍过,张法音没想到儿子说东院多是女眷,竟全是女子。 祝明月将张法音引到上座,其余人分左右坐下。 杜乔从杜谦手上接过礼物,放到桌上,“一份是济州土产,一份是飞鸿知道我家人上京,托人送来的礼物。” 葛寅自长安返乡,顺道帮杜乔送信,两家自此有了来往。 他们这七拐八拐的关系,在齐地说不得调头就走。但不是在长安认识的么,就是实打实的亲戚。 林婉婉喜不自胜,“胖哥还想着我们呢。” 杜乔微微点头附和,“嗯。” 葛寅甚至问过杜家人,东征时要不要去他家坞堡避一避。 杜乔:“飞鸿将仲行母亲接到家中奉养。” 祝明月琢磨一番,秦景是孙文宴部下,但不代表一定会去东莱。如今看来,秦景说不定在东莱等着段晓棠呢。 祝明月不大能理解时人把朋友家人接到自家照顾,但在本地人看来,似乎很正常。 祝明月:“路上可太平?” 祝明月问一路上的情况,林婉婉则对杜家兄妹感兴趣,“你俩龙凤胎?” 杜谦沉默,杜幼娘朗声道:“是。” 林婉婉:“幼娘是你小名么?”杜家最小的女儿。 不待杜幼娘开口,杜乔代她回答:“是。”看来要取一个大名。 林婉婉:“想学医么?” 杜幼娘:“想!” 林婉婉:“为什么?” “大哥说有四个师姐可以一起玩。”杜幼娘看林婉婉面容可亲,以为她是师姐之一。 林婉婉手托腮,声音带些幽怨,“长林。”你就是这么给我打招生广告的。 杜乔硬着头皮解释,“林娘子就是你师父。” 杜幼娘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这,这……” 人没扒拉到盘子里,林婉婉自然要表现得正经点,老气横秋道:“保养得好,实际年纪比你哥大。” 杜幼娘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哦。” 赵璎珞转头掩唇而笑。 林婉婉转头对杜乔道:“你哪天从衙门溜个号,把妹妹带到济生堂来,和她同门见见。” 若等休沐日拜师,朱淑顺等人都放假回家。第一次见面,还是师门上下齐整的好。只能委屈杜乔翘班了。 杜乔答应得爽快,“好,我去找坊中王先生算算日子。” 搞得挺正式,但王瞎子的服务理念就是客户至上,怎么方便怎么来。 林婉婉并不在意,“随你。” 身边人论摸鱼翘班,随便拉一个都比李君璞有天赋,越认真越努力越痛苦。 杜乔这次过来除了认认人赠送土仪,也是请陈娘子做向导,带家人去周边柴米油盐酱醋的商家走一走。 杜乔之前的生活,根本不是居家过日子的过法。 杜乔:“陈娘子是英英的母亲,平时在东院帮忙。” 杜母:“以后麻烦陈娘子多照应。”东院其他都是年轻人,居家还是得看老城持重的人。 陈娘子:“说什么麻烦,过往杜郎君帮我家许多。” 转回家中,杜乔翻书着手给杜幼娘取大名。以往在家中或乡下活动,自是无碍。但若拜师在外行走,还是要取一个正经大名才好。 杜乔取的都是中正平和的名字,拟在纸上,“母亲,小妹看看呢?” 静则、持盈、若昭、太和、绛辉…… 杜幼娘扭着张法音胳膊,撒娇道:“母亲,我要叫若昭。” 杜母另有说法,“静则好,幼娘的性子该安静些。” 名字是杜幼娘往后要用的,人已经心有所属,杜乔只能暗地里附和,“是我忘了,林娘子有个徒弟名叫“静徽”,静则同她撞名。” 避讳千千万,取名只有避讳林婉婉的份,哪有避让师姐的规矩。 但杜幼娘现取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杜母只能同意。 杜幼娘从此有了大名——杜若昭。 林婉婉尚且不知小徒弟大名已经敲定,闲话道:“小女儿叫幼娘,往后再生一个女儿怎么办?” 赵璎珞挑眉道:“稚娘?” 祝明月:“差强人意。” 林婉婉想一出是一出,“下回问问长林,他父族母族,哪一家善生双胞胎。” 戚兰娘:“这又是何故?” 林婉婉:“说不定那一家子血脉就善生多胎。” 门铃再度响起,进来的却是李君璞,特意来找林婉婉。 开口第一句话差点让林婉婉一口气上不来,“有迷药么?” 警喵问耗子,交出你的犯罪证据,肿么办! 第543章 迷药始末 林婉婉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李二哥,开玩笑呢!我是正经大夫,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段晓棠溜门撬锁,说林婉婉私底下没配点玩意,谁信! 李君璞状似平静道:“老管家晚上睡不着,拿点药让他晚上好睡一些。” 林婉婉怒目而视,可以说我痴说我傻,但你不能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谁家治失眠,用迷药的! 李君璞也是没法子,从范成明的经验来看,市场上的迷药蒙汗药良莠不齐,还容易走漏风声,不如在林婉婉这里“进货”来的方便。 林婉婉双手环胸,一脸戒备模样,“李二哥,老实交待,打算作奸还是犯科?” 李君璞当即否认,“没有的事!” 林婉婉学着段晓棠的语气,“少装神弄鬼。” 李君璞无奈道:“我有一个表哥,”见林婉婉一脸迷糊样,不得不自揭家丑,“就是迷恋平康坊歌姬那个。” 林婉婉对上人,“哦!” 李君璞:“老毛病又犯了,不能以幼凌长揍他一顿,冯家表哥们都没办法。” “于是商量给个教训,但不能太伤身体,让他长点记性。” 具体哪种教训,李君璞没细说。 林婉婉大致知晓些内情,有这种子孙,真是家门不幸,尤其现在人还很注重家声。 玩笑道:“就不能下狠手,割袍断义逐出家门之类的?” 李君璞急忙摇头,不说血脉亲情,皇帝夷三族诛九族的时候,可不会问之前是不是被逐出家门。 若真有这条规矩,历来的乱臣贼子,都是被逐出家门的不孝子。 林婉婉回房取药,走半路转头交待,“不许跟过来。” 李君璞:他没事跟去内院作甚。 不一会林婉婉出来,快步将一个油纸包塞到李君璞手里,“溶水之后,将帕子沾湿,捂住口鼻即可。” 李君璞再询问一番用量,参考范成明的经历,华阴几日再加上到长安路上几日,应该没问题。 林婉婉:“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 李君璞语气坚定道:“放心,出了事我担着,同你没有半分干系。” 鉴于李君璞一贯以来的信用,林婉婉勉强信了。 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你们说,李二哥打的什么主意?” 戚兰娘恍然想起,“今儿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公子从李家出来,该不会是他四表哥吧!” 赵璎珞:“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哪知道私底下是这样的人呐。 林婉婉:“他表哥该不会又来借钱,赎买歌姬吧?” 李君璞冤大头当了一回,没成想还有二回。好在这次知道支棱起来,不打算吃哑巴亏。 祝明月冷哼一声,“管他呢,拿的是迷药,又不是毒药。” 戚兰娘疑惑,“他怎么知道,婉婉手里有迷药的?”家里每个人,都不可能向李君璞透露。 祝明月:“他又不是个傻的。”医毒一家,林婉婉会配药救人,自然也能配药防身。 关键他怎么笃定林婉婉手里有迷药的。 李君璞当然是从段晓棠那儿知道的。 段晓棠曾和他提起,范成明在华阴的神奇操作,言谈中对差点买到没效果的蒙汗药,带着轻松的玩笑心态看待。 显而易见,她知道甚至见过效果更好的迷药蒙汗药。 再盘算一番段晓棠的家庭关系,“药源”在哪儿,不言而喻。 书房里,李君璞打量着一个小小药包。他对林婉婉至少说了一句真话。 这药的确是打算用在冯四冯睿达,他表哥身上,却不是维护家声或者钱帛纠纷之类的理由。 下午冯睿达来找过他,就在书房,就在这个位置。 冯睿达言辞慷慨,“二郎,过往两家合作,哪怕居于其下,日子也过得不错。我不知道父亲和表哥为何要与杨家离心。” 冯晟和李君玘都是有野心的人,但以冯睿达对他们的了解,不到要自立山头的地步。 冯睿达:“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现在楚国公招募佐吏,我正好投过去,修复关系。” 李君璞抬头,眼中不悲不喜,“楚国公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真要低了头,往后只能被随意磋磨。 冯睿达声音随即低落下来,“左右我在家中都是无用之人,受点委屈没什么。” “叔父老了,我们这一辈废了,但得为子侄考虑。冯李两家几代将门,总不能真转去做文官吧。” 李君璞头往后靠,无力道:“做文官没什么不好的。” 冯睿达长叹一声,“他手中无兵,不过担心宵小趁机起事,打粮仓的主意,才招募人手过去辅佐一二。” “我要真折在黎阳,他若不安抚两家,正好彻底斩断牵连。”再起炉灶。 冯睿达沉迷酒色,是个不大不小的草包。冯家兄弟间关系不好,和李家的表兄弟之间也因为继承问题有些龌龊。 但说到底,他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利益一致。 说冯睿达没有私心是假的,他若立功,杨胤为了“立牌坊”也要把他拱上去,冯李两家其他兄弟的待遇可就说不清楚了。但至少为下一辈重上战场,留下一道口子。 真到山穷水尽之时,冯睿达的转投亦是无奈之举。 通常而言,武将的脾气都不怎么好,从冯晟以下,一个赛一个的刺头。 冯睿达自小被教训习惯,能忍气。其他人说不准刺到杨胤哪根敏感的神经,真只能让他去。 换李君璞,忍耐力仅够上元夜那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多一瞬都不行。 李君璞:“我再想想。” 一想就想到念头通达,从林婉婉那儿要来迷药。 次日清早,张法音带上儿女和奴仆,去东院寻陈娘子一块出门走动。 乡下寒门,哪怕有几个奴仆,女眷亦是要操持家务,顶多不下地。 听闻张法音的名字,陈娘子猜她娘家是信佛的,提起话头,“杜郎君刚到长安,亦是到住在大慈恩寺。” 张法音:“听说香火鼎盛。” 第544章 自行领会 陈娘子:“娘子有空可以带家人去拜一拜。” 张法音:“祝娘子她们去吗?”人多热闹些。 陈娘子在家里待得久了,知道祝明月等人哪家都不信,“她们平日忙,未必能抽出空来。” 转过话题,“不过林娘子三月中要去大慈恩寺参加义诊。”杜若昭这时候入门,刚好赶上。 杜若昭:“义诊?” 陈娘子:“长安有名有姓的大医馆多会参加,免费给贫苦人家看病。” 陈娘子带着一群人先到坊门,指着作坊道:“这是五谷豆坊,祝娘子的产业,西院许多东西都是从这儿拿的,起火随便煮一煮就能吃。” 大家对杜乔的手艺,多有所耳闻。 杜若昭的注意力全在旁边巷道的济生堂上。 陈娘子介绍道:“那儿是济生堂,里头有四个和幼娘年纪相当的小女郎。” 杜若昭斜着身体往里头看去,似乎真有几个梳环髻的半高身影。 五谷豆坊以后有的是时间看,陈娘子今天的任务,是带杜家人把周围卖菜肉柴米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地方踩熟。 张法音:“长林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菜。”就是种的不怎么好,还多是青菜。 陈娘子:“居家过日子,哪能指着一种菜过日子。林娘子也说,人不能一直吃一种东西。” 济州和长安远隔千里,气候迥异,许多长安本地菜济州都是没有的。 陈娘子进一步说道:“蔬菜价格浮动不大,若是香料,杜郎君有个朋友在西市开香药铺子,价钱给的便宜质量也好。” 也就是说香料这种贵价东西,可以让杜乔去找朋友买。 张法音:“长林倒是说过。” 陈娘子不清楚张法音是否知晓,杜乔和何金是怎么认识的。但从为母之心出发,还是不提为好。 杜家人在长安适应三天后,正好到王瞎子算的良辰吉日。 杜乔翘一回班,和家人一起带杜若昭去济生堂报到。 招生季过了,但林婉婉早给徒弟们吹过风,今年还有个小徒弟,只是人没到长安。 磕头敬茶交束修,杜乔提笔签过契约,拜师礼便算成了。 四个或高或低,或胖或瘦的师姐,不住打量新来的“关系户”小师妹。 如朱淑顺谢静徽入门早,是见过杜乔的。这年头,文士也要抢医家的饭碗? 林婉婉给五个徒弟调整课桌,让她们先预习医书。 谢静徽是个自来熟,好奇问道:“杜师妹,杜郎君也会医术么?” 杜若昭摇头,“大哥不会。” 丘寻桃追问道:“家里其他人会吗?” 杜若昭:“我家祖上都是读书的儒生,不习医术。” 我是我家开天辟地第一人,骄傲! 谢静徽爱怜地摸摸小师妹的双丫髻,“唉,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了。” 杜若昭第一天正是兴奋的时候,全然不知前路艰险。 回家叽叽喳喳和家人念叨,“师姐们都是医家出身,姚师姐家里还出了太医。” 杜乔:“你与你师父住的近,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直去东院寻她。” 看过几次医书,怎么说呢,不如兵书浅白,进度缓慢。 杜乔:“若涉及到药学,可以问你师父,也可以攒一攒,去庄子上问赵大夫。” 杜若昭歪着头,“赵大夫是谁?”师姐们都不姓赵呀! 杜乔:“赵大夫原也是在胜业坊开医馆的,后来同林娘子合伙种药材。师徒几个常去城外庄子上打下手,药材方面问他准没错。” 杜若昭关注点在其他方面,“可以去城外玩!” 杜若昭新近入门,前几日主要任务是背书。或许真的有点遗传因素在,论背书的速度远超同门。 临到放学时,林婉婉交待:“明天我们去四野庄,”格外交待,“若昭,穿方便活动的衣裳。” 其他人去过,早有经验。 次日清早,师徒六个跟着五谷豆坊去四野庄拉货的车辆一块出门。 刚出城门,林婉婉将马鞭交给姚南星,“南星,今天轮到你驾车。” 姚南星有些怕,“师父,我没驾过车。”只看过几次。 林婉婉安慰道:“没事,淑顺和你一起,她在旁边看着。” 朱淑顺温言传授一些经验,“马儿会自己顺着路往前走,转弯时再拉缰绳,抽打时不要太用力,会吓着它。” 林婉婉返回车厢,解答其他三个徒弟的疑问。 正事说完,师徒几个不管车内车外,天南海北聊起来。 话题不仅限于医学,家长里短、八卦逸闻、甚至国家大事。 姚南星人生第一次驾驶体验,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安全将一师门的人带到四野庄。 马车交给庄子人安置,林婉婉和徒弟们各拿一把花锄,真正的农家锄头,她们挥不了几下。 林婉婉冲四周问道:“赵大夫在哪儿?” 推车过路的人答道:“赵大夫去山上了。” 林婉婉晃晃脑袋,带徒弟走到山脚下,上山找太累人,冲着山上一阵乱喊:“赵大夫,在哪儿?”回声嘹亮。 山上传来回应,似乎是赵金业的声音,“我们在大黄这儿。” 林婉婉知道位置,仿佛军队指挥官,手一挥,“走,上山。” 林婉婉和赵大夫商量过一通,所有的药材,山上模拟野生环境,田间也种一份,适当施肥催生,主要为比对生长速度和药效。 人为干预的药材,肯定比不上纯野生的。但降低多少在承受范围内,可以惠及更多人,是一个需要仔细权衡的问题。 合作的药材商人,又送来一批种子和药苗,今天正是栽种的日子。 林婉婉跌跌撞撞爬上山,人未到声先至,“赵大夫,我们来帮忙啦!” 赵大夫不假客气,把师徒几个使唤得团团转,“把那几棵树中间的地,松一松。” 林婉婉兴高采烈地接任务,“得嘞!” 好不容易将山上的苗栽好,下山去药田的路上,赵大夫叫住林婉婉,落在队伍最后。 手指着庄子上原先几块水田,深挖之后灌上水,修成鱼塘。 赵大夫和林婉婉接触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沾染些“不良习气”,“有些药材是水生的。”剩下的自行领会。 第545章 牢狱套餐 林婉婉哪能不明白,扭头叹息道:“那是祝总留着养鱼的,顶多栽点莲藕。” 赵大夫在庄子上待了一个多月,渐渐品出些乐趣,这也想种,那也想试试。 别人集邮他集药。 赵大夫念经似的,“白花蛇舌草、芡实、芦根、白茅根……” 林婉婉急忙打断,“有些种类长安根本种不了。”最终在赵大夫炙热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我回去和祝总吹吹风。” “别抱太大期望,顶多分我们一个池塘。” 林婉婉以前对白花蛇草水不屑一顾,现在倒有些好奇它的味道。 赵大夫退一步,“一个也行。”他就想做点实验。 林婉婉另外提及,“过阵子大慈恩寺再开义诊,你去么?” 赵大夫锤锤腰,“我这把老骨头去凑什么热闹。你要帮手,把金业带去。” 林婉婉对赵大夫“倚老卖老”全无办法,上山下水全无问题,哪来的老骨头。 今天活计不多,师徒几个干完活,收拾收拾回城也不过午时。 赶车的人换成丘寻桃,临到进城的时候,见城门附近聚集着一堆纨绔,立刻让马车往旁边走一点。 纨绔们约有十来二十人,肆无忌惮的玩笑。 “冯四呢,答应了又不出现,上哪鬼混去了?” “白等他这么久,不守信义的东西!” “算了,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他要来自然会追上来。我们快去洛阳,那边还有人呢。” “走,走,不等他了!” 纨绔们加上身后的随从上百人,在长安城外疾驰,最终只留下一路烟尘。 三月中,对林婉婉而言,最重要的事,不是去曲江赏春,而是大慈恩寺义诊。 义诊前的筹备会议上,林婉婉提出过许多意见,但最终被采纳的不过数条。 到底声望不足,人家看她出钱出力,是济生堂的东家,方才给个面子。 最显着的唯有两条,分诊制度和包饭。 和大慈恩寺磨了许久,定下午间一顿免费的素斋。 各个大夫将擅长的方向报出来,接诊相应病患。 许多药童没有正式问诊,实际医药底子打得扎实。有余力的大医馆派几个药童出来,对病患照病症简单分类,带到对应的医帐。 济生堂派出的是赵金业,朱淑顺和谢静徽两人学了一段时间,轮流去参与分诊和医帐内问诊。 丘寻桃和姚南星负责记录医案脉案,杜若昭刚入门,只有看热闹的份。 早上汇合的时候,林婉婉背后六个药童一字排开,让其他大夫咂舌不已。 什么叫排场,这就叫排场! 林婉婉所在的医帐外,排队的都是女人,且是罹患妇人病的女人。 林婉婉坐在主位,朱淑顺坐在侧位,恰似去年义诊时的场景。 林婉婉看诊速度快,朱淑顺慢得多,严格按照望闻问切的步骤来。确定病症,斟酌药方…… 然后趁着林婉婉叫病人的间隙,奉上诊治方案确认。 林婉婉安慰道:“看出什么病症,该如何诊治,大大方方地写下来。现在有我托底,万事不用怕。” 若遮遮掩掩,或许能得一时表扬,但一个不好,为往后种下祸根。 林婉婉到底没混上大慈恩寺的斋饭,午饭是用几个月饼硬捱过去的。 从前不屑一顾的热量炸弹,换到如今妙用无穷。 熬不过冬天的人,永远留在冬天。时至仲春,总给人一丝希望。 大慈恩寺场地上的病患,不禁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 有些人依旧是春风化不开的冷肃,譬如李君璞,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缓步向万年县大牢走去。 进到大牢最深处,一个年轻男人拥锦被半坐在床上。 坐牢坐久了,鼻子都变得麻木,挑眉道:“送断头饭来啦?” 李君璞面无表情道:“那你吃么?” 冯睿达一肚子气撒不出来,“吃!” 李君璞将食盒盖子揭开,冯睿达瞟一眼,嚣张道:“没酒?” 李君璞:“想喝出去喝。” 冯睿达:“终于肯放我出去了!” 冯睿达自问,有朝一日他要下狱,定没这么齐整的牢房住。李君璞若真想整治他,犯不着这么处心积虑。 不过是人没地方藏,假公济私找个最便利的地方——大牢。 县尉投个把犯人进来,轻而易举。 冯睿达嘴角抽抽,“关了我几日?”没想到向来堂堂正正的李君璞,会学范成明的下作手段。 前几日昏昏沉沉,加之牢房内光线昏暗,着实辨不清时间。 李君璞不以为意,“七八日,”不忘刺一句,“我也没想到,你失踪这么久,嫂嫂和表兄们只随意过问过一句,就丢到一边。早知道……”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冯睿达也猜到,早知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李君璞算无遗策,但着实没算到冯睿达人缘这么差。 别说骨肉至亲,他要两天不见踪迹,段晓棠和杜乔也会找的。也怪冯睿达平时表现太不靠谱。 冯睿达:“七八日,快马加鞭该到黎阳。你不想我投奔楚国公,早说呀!” 不愿意低头,就不低头呗! 至于听不听,从长计议。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不听也得听了。 军队失期当斩,往后在杨胤面前,真没落脚的地儿。 李君璞暗地里查过宋道平,心中模模糊糊有猜测。要做的不仅是阻止冯睿达去黎阳,还要把他清清白白摘出来。 冯睿达大口大口将饭菜吃完,“开牢房,老子要出去!” 李君璞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把它签了!” 纸上是一张欠条,内容无非是冯睿达去年从李君璞处借一千贯赎买歌姬。 事实是事实,但只有一半是真的。 亲兄弟明算账,但李君璞不是爱重钱财之人,怎么可能为一千贯把自己抓来关上数日。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理由。 冯睿达不愧是在朝堂边缘混过几年的人物,瞬间想通。 作为曾经冯家军的二号继承者,李君玘的亲弟弟,李君璞知道的远比自己多。 冯睿达双手紧紧抓住牢房栏杆,青筋暴露,“到底怎么回事?” 第546章 大义灭亲 李君璞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只觉得杨胤动作奇怪,直觉如今的状态有些危险。 算算脚程,段晓棠早过黎阳,她向来敏锐,不知在黎阳仓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立刻联系上。 小院收到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平安信。 李君璞:“既然已经撕破脸,就不要想凑上去。套用文官的说法,叫气节。” 冯睿达嘴角抽动,“嘁!” 朝中文臣武将五十岁以上的,谁没换个几个阵营,只看顶头上司换过没。 微微挑眉,“我签了这欠条,往后呢?” 李君璞把剧本安排的明明白白,“上门找事,被揍一顿。”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打不过,又还不上钱,只能跑去洛阳躲嫌。” 洛阳名为东都,多是养老的官员。 和亲弟弟闹矛盾,跑到亲哥哥的地盘去,冯睿达感觉是送上门找抽。 冯睿达:“不能是我打你?”想打你很久了。 李君璞轻描淡写道:“打得过我?”演戏也要讲究基本逻辑。 冯睿达不得不说,有些记恨杨胤。要不是他的征召,勾起一点名利心。自己也不会平白蹲几天大牢,还签下一千贯的欠条。 冯睿达签字画押,笃定李君璞不会真找自己要钱,稍微松快一些。 李君璞:“往后再犯浑,一样把你抓到大牢里清醒几天。” 冯睿达:“我是你表哥!”亲的,从小对你最好的表哥。 李君璞:“大家应该都喜闻乐见。”除了当事人,没人会有意见。 李君璞留下这一句,转身离开,路过狱卒的时候,交待道:“最里头那间牢房的人,可以放了。” 狱卒:“是。” 自家县尉真能下狠手,嫡亲的表哥,说关就关。到底念在亲戚一场,没上大刑,也不知到底什么矛盾。 久不见日光,冯睿达刚出大牢,不禁用手掌遮挡双目。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然后就着毛糙的头发、皱巴巴的锦衣、以及浑身上下散发的馊臭味道。气势汹汹地抓着过往的衙差问道:“姓李的孙子呢?” 衙差头一回见这么嚣张的犯人,无奈衣领被人抓住,张口结舌,“壮士,找哪个姓李的?” 李是大姓,万年县衙上上下下可有不少,打头一个就是县尉。 冯睿达恶声恶气道:“李君璞,李玄玉,万年县尉。” 衙差手往大门方向指,“县尉归家了!” 罗石听闻响动,过来察看,在重重衙差保护下,质问道:“何方宵小,敢在万年县衙闹事?” 冯睿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甘棠县男冯睿达,想问问姓李的,老子没犯事,把亲表哥抓到大牢关起来,什么意思!” 县男,从五品上。 冯晟功高,大大小小给几个儿子挣来点爵位,铁杆庄稼,一辈子饿不着。 长安权贵遍地走,万年县地位尴尬,哪个权贵子弟涉案,几个头头脑脑都要彼此知会一声。 罗石确认,李君璞没告诉过他,铁面无私把冯睿达抓了。 以罗石的专业眼光看,冯睿达如今这副形容,少说在大牢里待了两三日。和稀泥道:“中间定然有误会。” 冯睿达怒目圆睁,“冲他借点钱帛花销,反翻起旧账来。误会,哪来的误会!把亲表哥锁牢里的误会!” 一顿气不过,抢了罗石的坐骑,跃马出县衙,直奔胜业坊。 有名有姓,罗石也不担心真折一匹马。摇摇头,“人人家里都是一笔烂账。”尤其涉及到钱帛纠纷。 随意点了一个衙差,“去李县尉家里看看,别真闹出事来。” 往后的故事没有任何意外,冯睿达被李君璞一脚踢出家门。气不过返回自家牵上马提上横刀,裹了金银,出城扬长而去。 一个空头县男,谁会关心他的去向,大约出门躲羞去了。 冯睿达的妻子不在意,有子万事足。她不指望丈夫支撑门户,走了家里还清净点。 哥哥冯三冯睿晋更是松了一口气,“走了也好。”当初冯家安排比李家晚一步,想散出子弟,已经没法子,只能困居长安。 也就如今长安主政的吴岭赵王和冯家没有直接恩怨,冯睿达才能用这个玩笑似的理由离开。 不求他光耀门楣,在外头留条根就行,多少让有心人能顾忌一二。 苦主家属不仅不追究,反送了一份重礼去安抚。若非此时没有送锦旗的风俗,非得大张旗鼓把“品德高尚,教兄有方”八个大字挂在万年县衙门口。 次日李君璞一脑门官司,把罗石的坐骑带回县衙。 每逢人问起,都只有一句话,“我的三表哥呀……”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家没几个糟心亲戚。 有心人要真去查,李君璞去年的确出面花大价钱,赎买过一个同冯睿达厮混的平康坊歌姬。 恩怨早有苗头,别说表亲,多少骨肉至亲都为钱帛离心。 段晓棠不知道千里外长安的风波,不过暂时可以松一口气,因为大军终于到齐州,可以休整一二。 在这里他们会带上当地筹备的粮草军械,再去往东莱。 一路都是运输大队长的命。 当夜齐州官衙大开宴席,接风洗尘。 范成明把段晓棠拉上去凑热闹,理由十分粗暴,“宴席上都是当地特色菜,去尝尝。” 段晓棠一如既往,把其他人往前赶,自己坐最后面的位置,专心吃喝。 既不与齐州当地官员交际,也不与南衙同僚说话饮酒。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遭排挤,往后才看出来,就是一个单纯混吃混喝的酒席混子。 齐州近海,菜色上增加不少海鲜。来之前段晓棠专门提醒过,“若以前少吃或者没吃过海鲜的,吃的时候悠着点,先尝两口适应适应再说。” 有些人一辈子没机会吃海鲜,自然不会海鲜过敏。 一路同行近两个月,南衙将官们深知一个道理,吃的方面听段晓棠准没错,专业。 段晓棠格外提醒吴越,“世子金尊玉贵,宴席上不如多吃些熟肉。” 第547章 齐州访友 吴越的食谱和肠胃本就没有其他将官坚强。万一运气不好,当场表演海鲜过敏,非得吓死个把人不可。 吴越迟疑,“东莱在海边……” 段晓棠:“慢慢来。” 吴越:“嗯。” 吴越在长安长了二十年,一个坚定的关中胃。原还对海鲜有几分期待,真到宴席上,忽而觉得有些腥。 心底想到东莱怎么办,面上客套与齐州当地官员说话。 再加上一个满场游走的花蝴蝶范成明,炒热气氛,称得上宾主尽欢。 齐州当地盛行碧筒饮,用荷叶为杯,以簪刺透叶柄,以柄为管吸饮,平白多几分荷叶的清香气和风雅气。 哪怕军中流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迈,但入乡随俗,尝试一番也无不可。 段晓棠有些好奇,但盛装的是酒,只能作罢。 范成明一个粗鲁汉子,手里擎一支鲜嫩荷叶满场逛,搞笑效果拉满。 大军休整,其他人都可以歇,唯独火头营热火朝天准备制干粮。 次日段晓棠到伙头营查看进度,安排任务。和范成明交待一声,“我出营见朋友,晚上回来。” 范成明惊讶道:“你在齐州有朋友?” 段晓棠:“以前在酒楼认识的。”葛寅的确在春风得意楼消费过。 段晓棠交待清楚去向,牵马带亲兵出营。 及至陈彦方来找人,范成明直言:“出去找朋友玩了,晚上回来。” 行军期间不得擅自离营,但这条规矩只针对底层军士,再者段晓棠和顶头上司报备过,程序上没问题。 陈彦方:“找人?”段晓棠在齐州生活,哪来的朋友,该不会出去找乐子了吧! 段晓棠的目的地范成明知晓,见陈彦方有些误会的模样,也不挑明,“七郎若没大事,等晚上回来再商量。” 葛寅曾告诉诸人住址,段晓棠寻人问清楚方向,不用领路,自顾自骑马前行。上了大路,行人稀少,放开速度策马前行。 行到路径差不多,于广富问田地里的农人,“老丈,葛家庄怎么走?” 一辆刚才被他们超过的马车忽的掀开车帘,传出一道公鸭嗓音,“你们去葛家庄?” 段晓棠听见动静,转头见车厢里坐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显然认出段晓棠,拱手道:“孙印见过段校尉。” 段晓棠看孙印是本地人,而她只昨日在宴席上露过一面,说不定是宴席上的宾客,生疏道:“孙公子,幸会。” 孙印的确是通过宴会认识的段晓棠,他是齐州当地某一县令的儿子,被父亲当做侍从带去长见识。 时人少有穿白,何况行伍中人。官职不低,偏偏坐到最后。 段晓棠坐在南衙将官最后一位,孙父坐在齐州官吏的最后一位,面对面自然印象深刻。 孙印猜测段晓棠去葛家庄的目的,打秋风不像,难道大军出征,征召周边豪杰,可千万不要。 段晓棠:“孙公子,知道葛家庄怎么走?” 孙印迟疑,“段校尉去葛家庄作甚?” 段晓棠:“找葛寅葛飞鸿,我是他在长安的朋友。” 孙印再看段晓棠身后两个亲兵马背上行李,明显是访友的架势,想起葛寅交游广阔,去年同秦景一起去过长安。 猛一拍大腿,“原来是姐夫的朋友!” 段晓棠没想到会遇上葛寅的小舅子,不禁笑道:“麻烦带带路!” 孙印弃车骑马在前头引路,带几人拐进另一条稍窄一点的小路。 段晓棠边与孙印说话,边观察路上的车辙印和马蹄印。 小路上行进不到一刻钟,地平面上显出一处大型坞堡——葛家庄到了。 出于职业本能,段晓棠不免观察一番坞堡的布防,以齐州当前平稳的治安情况,勉强过得去。 孙印有小舅子特权,带人直入正堂,“姐夫,你看我带谁来啦!”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不是特意交待不见外人。客人不用特意避让,遇见就是缘分,叫恰逢其会。 孙印进去,段晓棠还是守规矩的等在门外。 葛寅的大嗓门在里头响起,“阿印带谁来啦!”边问边提脚往外走,心道哪个老朋友来,会让孙印如此兴奋。 段晓棠从门外探出头,笑意盈盈招手,“胖哥,是我。” 孙印补充,“路上遇见的。” 葛寅一把将人揽进屋里,“你们搬来齐州了么?”段晓棠几人曾流露过迁移之意。 段晓棠强调,“路过。” 葛寅的正堂里另有六七个客人,段晓棠瞟一眼打扮气质,地方士绅豪强、江湖侠客,黑白两道都有。 葛寅向众人介绍,“段晓棠,长安认识的朋友,家里开酒楼的。” 也不多拉生意,以春风得意楼的属性,要不是打着混吃混喝的主意。眼前一堆朋友大概没自己那么厚脸皮待得住。 孙印暗道,一个南衙将官家里开酒楼,还是段晓棠用假身份蒙骗葛寅。 段晓棠并不打算造成误会,“现在换了一个地方,没在酒楼做了。” 葛寅:“照你的本事,在哪儿都能干的好。”普通人不会远行千里,“晓棠,来齐州作甚,哪里需要帮忙的直管说。” 段晓棠:“行军路过,想着有机会来看看。”招招手让曹学海将包裹送进来,“从长安带的一点小玩意,不成敬意。” 葛寅示意奴仆接下,当前经过齐州的只有一支军队,“放着好好的酒楼生意不做,投去军营当伙夫?”不理解。 段晓棠解释,“不是伙夫,做的将官。” 寻常人看段晓棠升官发财只有恭喜的,偏葛寅知道她志不在此,皱眉道:“好端端怎么进军营?”就算东征募兵,也不会招到她头上。 段晓棠摇头道:“说来话长。”不愿多提。 葛寅沉默半瞬,“年后仲行回来,说在邸报上看到一个人名字同你一样,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段晓棠的名字都是常用字,但有些家底的人家,不会取这两个字,太“轻” 第548章 东征利益 他们端午后离开长安,段晓棠还在春风得意楼。而邸报上升迁消息是冬季,也就是说不到半年时间,爬到与秦景同等的位置。 秦景的升迁速度已是飞快,武艺出众、孙文宴赏识、战功加身,种种条件叠加,尚且在军中历练两三年才混到果毅都尉。 考虑到段晓棠是京官,含金量更高,显然混的比秦景更出色,定是有一番奇遇。 而秦景会注意到这条消息,全因孙安世咋咋呼呼,看见段晓棠之上是范成明的升迁任命,嚷嚷着肯定是同名同姓。 范成明什么货色,他还不清楚么! 剿匪?被匪剿差不多! 说,是不是写错了,把范成达的名字写成范成明! 两个风马牛不及的人怎么可能排到一起。 葛寅见段晓棠不欲多说,只道:“仲行若知道会在东莱遇见你,高兴还来不及。” 段晓棠点头附和,“千里跋涉,也就想着能见到老朋友,高兴点。” 葛营:“路上可还太平?”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万余大军和民夫,不太平也得太平呀!” 似葛寅等坐地户,不关心有没有人熊心豹子胆敢劫掠朝廷军队,而是军队会不会“兽性大发”劫掠地方。 常人脚程比大军行进更快,目前传来的消息,这支南衙军队军纪优良,一路上没惹出大乱子。 说到底齐地只是偏师,朝廷派个王府世子来压阵,也不差。 对面一个长须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开口,“也不知河北现在情况如何?” 几十万大军压上去,不仅对高句丽,对河北本地人民也是压力。 对方指着段晓棠开口透露消息,孰料段晓棠只有一个回答:“不清楚。” 人之常情,以当前的通讯条件,东南两条线不说音讯断绝,至少没有长安消息灵通。就算有消息传来,也不会传到一个小校尉耳边。 葛寅:“晓棠如今在哪位将军麾下?” 段晓棠:“右武卫范二将军。” 昨日范成明表现高调,满场寻人喝酒,让孙印印象深刻,“听人说他是什么太平坊六罴,想必是一员猛将。” 段晓棠再三确认孙印的神色,不似调侃,仿佛当了真。 罴者,熊也,一种猛兽。 嘴巴张合几次,方才说道:“这个称号,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 这次队伍里有三头“罴”,另三头,协助范成达留守长安。 齐州与长安远隔千里,范成明那点花边新闻,还没传过来。 余下的都是一些家常话题,譬如杜乔住进柳家西院,白秀然和徐昭然成亲了,李君璞一无既往的倒霉…… 段晓棠也听葛寅的朋友们提起,田地里的播种、地方某位官员的喜好、乃至远方某位朋友的际遇…… 齐地分属山东,民风豪迈。 今日各种身份的人齐聚一堂,不过恰逢其会。 河北民风更慷慨,说不定官绅豪强士侠本就是朋友亲戚,没事就聚在一起喝酒吹牛。 葛寅另一位座上宾,年纪二十出头,家中也是周边的大地主豪强,名叫卫钦,字景初,听段晓棠话音中对东征并无多大的期待和兴奋,有意试探。 卫钦:“阿印来葛家庄为何?” 孙印左顾右盼,顾忌段晓棠在此,不知当讲不当讲。挣扎一番,还是开口,“刺史言,河间王世子去往东莱兼运粮秣,各家准备的粮食明早送到城里去。” 段晓棠拧眉,“军粮不是府库出么?”难道有人贪污,缺口让豪强贴补。 葛寅直言,“刺史说河间王世子尊贵,让周边大户进献粮食,为东征助力。”每家出多少,照家族势力划分。 在座的不算齐地的大家族,真正的大户,刺史不敢逼他们献粮食。 简单说来,就是齐州刺史想作出点政绩,讨好吴越,放地方大户的血。 段晓棠不得不解释,“世子无此意。” 吴越的为人,绝不会介入地方官吏和豪强之间的矛盾。 当然若是送到眼前,他也不会嫌弃,粮食才是硬通货。 大吴朝廷并不缺粮,黄河和运河沿岸兴建多少粮仓。难的是将大量粮食运到目的地,难点是运输能力。 从齐州运粮总比千里迢迢从长安洛阳运来,强得多。 葛寅挥挥手,既是厌恶也是不在意,“知道这事和世子没关系。” 命令早就下了,那时候吴越还在路上哼哧呢。 况且从一路表现来看,吴越的性情也不是贪婪爱搜刮地方的。 段晓棠关切道:“这批粮食交上去,对你们会不会有影响?” 葛寅体贴段晓棠的处境,捅出去又能做什么,是劝刺史收回成命,还是劝吴越不收。 长叹道:“肉痛,但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就当献粮保平安。”只是接下来青黄不接的时候,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卫钦意有所指,“高句丽地困人乏,打下来有何用!” 皇帝要加强威权,军人要军功,对他们这些地方大户有何好处。 段晓棠不谈虚的战略意义,只道:“高句丽若是打下来,置州设郡,官吏应该会优先从辽东和齐地择选。” 朝廷为官有地域回避,却不能全然回避。 把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调去南方,单赴任适应气候就是一道生死险途。 辽东和齐地距离最近,气候风俗相似,两地出身的官员,最容易在高句丽扎下根来。 可惜段晓棠想差了,这番话对杜乔这样的寒门士子有吸引力,但对地方豪强而言,他们在家乡的日子足够舒服,不想千里迢迢去异地做官,低声下气讨好上司。 哪怕入仕,最看重的也是州郡的官位。 葛寅招呼道:“晓棠远道而来,正好尝尝我们齐州的菜饮。” 临到开席前,葛饮问道:“家里有荠花饮和桃花饮,喝哪个?” 段晓棠孤陋寡闻,“荠花饮是什么?” 葛寅:“荠菜花泡水。” 段晓棠想象一番味道,“桃花饮吧!”再向诸人致歉,“我不善饮酒。” 孙印这才想起,段晓棠昨晚独坐一席,碧筒饮没碰过,南衙将官们都没找她拼酒。 葛寅提前问过,证明她贯来不饮酒,并非推辞。 一个家里开酒楼,在军营任职的将官,不喝酒,怎么混下去的。 第549章 托付种子 其他人常来常往,唯有段晓棠远道而来,葛寅格外关照她,“尝尝这蜜煎烧鱼。” 知道段晓棠不爱生食,金齑玉脍提都没提。 葛寅:“家里做的烤鸭,也试过用薄饼卷起来,总没有春风得意楼的味道。” 段晓棠尝一口,“我在《齐民要术》中看过,肥鸭,净治洗,去骨,作脔,酒五合,鱼酱汁五合,姜、葱、橘皮半合、豉汁五合,合和,渍一炊久,便中炙。” 葛寅又不真下厨,但大致流程清楚,“好像是这样。” 段晓棠:“齐州的烤鸭外酥里嫩,配的酱是甜咸味,适合裸吃。长安的烤鸭外酥里不嫩,主要吃皮,酱料偏咸,适合配荷叶饼、葱丝、瓜条。” 孙印没想段晓棠说的头头是道,“《齐民要术》是什么?”菜谱么。 段晓棠:“一本北魏时期的农书。”还关注农书里附带的菜谱。 葛寅笑道:“你一个将官不看兵书看农书。” 段晓棠:“兵书也看,一个是职业一个是生活。” 葛寅:“我记得你不爱看兵书呀!” 段晓棠轻笑一声,“兵法是入营后现学的,胖哥,你都猜不到谁教的?” 段晓棠既然让猜,肯定是认识的人,而非南衙的同僚。 葛寅大胆猜测,“还能是谁,你隔壁的李玄玉呗。” 过程大概有些艰辛,反正葛寅当初听李君璞讲解阵法,脑子都快炸了。 段晓棠摇摇头,“他刚教几段,讲的太差被轰下去。后来换好几个,长林重任在肩,帮我把几本兵书拉通了。” 葛寅咂舌,“长林,不是儒生么!”还是一个不看兵书的儒生。 段晓棠:“没办法,其他人说的,我更听不明白。” 葛寅清楚段晓棠肚子里有货,只是和自己一样,不爱看书罢了。 但实在想不清楚,一个不读兵书的厨子,为何会入南衙。 李君璞的人设,看起来更靠谱点吧。 卫钦实在搞不懂,“段校尉因何升职?”总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出身,躺在父祖的功劳簿上受恩荫。 段晓棠:“去年跟随世子、范二将军在关中剿匪,有点功劳。” 剿匪能有多大功劳,把一个白身提成离拜将不远的振威校尉。 饭后休息一会,诸人在校场比试。 双方都对对方的实力惊诧。 段晓棠的武艺中上,但远不及葛寅秦景出众;齐州豪强子弟没有前程驱动,勤练不缀,保卫家园的决心很大。 真该让南衙那帮二世祖来看看,什么叫努力。 葛寅将段晓棠单独带来庄子内一片空地上,“交给我的种子,都在这里。” 段晓棠格外交待不要显露人前,葛寅就没放到外面的田地里,而是种在庄内屋舍后面。 段晓棠蹲下查看生长情况,番茄和辣椒长势都不错。 葛寅迟疑道:“唯独玉米,没几个发芽。” 段晓棠:“当时你们急着要走,玉米其实还没完全成熟。” 这一点葛寅清楚,只是不知道段晓棠等人,为何如此急迫,将未成熟的玉米当种子托付。 段晓棠接过曹学海刚取来的布袋,示意亲兵去远处守着,“这些是成熟后的种子,现在还能补种。” 葛寅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黄橙橙的玉米粒,约莫一斤。 段晓棠所知所求皆与常人不同,但葛寅看她此时有些沉重的眼神,忽然觉得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只是为见见老朋友,也是为托付种子。 “这些玉米种子,有何特异?”葛寅想到种植说明书上被划掉的亩产,早就想问了。 段晓棠垂眸,“如果能成功种出来,产量比麦子、粟米都高。”高得多。 葛寅原本伸进布袋里,掂量种子饱满程度的手忽然顿住,“这么高!” 段晓棠:“所以不要招摇,不要透露来源。全当你在长安西市和胡商交易得来,或在野地里采的。” 葛家是豪强,但并非一手遮天。一个州刺史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我在长安搞了一块地,以后若是有合适的种子,也会托人送来。” 葛寅想起花池里番茄和辣椒沉甸甸的枝头,“也是高产良种?” 段晓棠:“现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 段晓棠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李玄玉近来挺闲的,这是他根据描述,给你家坞堡配置的营防方案,可以参考一二。” 李君璞嘴上和“凡人”讲不清楚,索性写下来画下来,能参透多少,看悟性。 段晓棠实地考察一番,并没有冲突的地方。 葛寅没想到李君璞还记得这件事,不由想到托杜家带去的礼物各人都考虑到了。“他近来忙什么?” 段晓棠轻描淡写道:“给他舅舅写兵书。” 段晓棠再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葛寅隔着布料就摸出来,里头是金子。 段晓棠:“胖哥,麻烦你帮我在齐州城里,购置两处相邻的小院。持有人写戚兰娘和赵璎珞的名字,房契地契你收着。” 葛寅:“你们要搬过来?” 段晓棠摇头,“留条后路,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葛寅想到段晓棠等人第一次流露出迁移之意,是因为皇帝选秀。“你们若在长安过得不好,不如搬来齐州,我照应着。” 哪怕段晓棠触怒贵人,跑来齐州,他不说能保下来,但在当地人脉背景深厚,藏匿个把人不成问题。 段晓棠:“只是战场凶险,我若出事,明月他们未必会留在长安。” “到时来的可能是明月婉婉,也可能是祝三一家人。” 这些人葛寅都是认识的,不用格外留信物对暗号。 葛寅拍着胸脯道:“放心,保管给你找两个干净齐整的小院子。” 段晓棠:“多谢。” 下午晚些时候,段晓棠和孙印骑马回城。葛寅才有空将段晓棠送的礼物打开慢慢看。 里头不仅有段晓棠的,连杜乔白湛白秀然等人的都在里头,互相惦念双向奔赴的感觉真好。 段晓棠的运输小队长当的名副其实。 第550章 接收献粮 葛寅掏出李君璞画的布防图,左看右看似懂非懂。 卫钦等人进来,葛寅急忙将图纸塞进袖子里。 卫钦:“飞鸿,段校尉有没有说,河间王世子的忌讳?” 齐州官吏什么性情他们都清楚,唯独外来的过江龙吴越不知喜恶。 葛寅当然问过,段晓棠的原话是,“世子浑身上下都是忌讳,但真正的忌讳只有一条——坏他事。” 葛寅修饰一番,“河间王世子大人大量,不会同我等凡夫俗子计较。”前提你不对他造成威胁。 薄薄一层夜色时,段晓棠回营,知道吴越找,率先去帅帐报到。 吴越的神色在烛火中晦涩不明,“找当地朋友玩?” 段晓棠微微点头,“嗯。” 吴越看她的模样不想多说,转而提起,“齐州刺史言,当地百姓愿为东征尽力,捐赠粮草。” 段晓棠:“实际是摊派任务,让大户放血。” 吴越:“你该庆幸摊派的是大户,而非小民。”至于大户会不会往下压榨小民,不用多说。 吴越并不介意,齐州刺史打着自己的旗号剥削地方。 一来他不嫌粮食多,二来强干弱枝,地方势力太强不是好事。 天下士族大抵分四块,关中、河北、山东、江南。 皇帝东征高句丽,除了树立威权,未必没有借此削弱两地势力的想法。 吴越:“明天你和范二去接收粮食。”换其他人,容易搞出乱子。 段晓棠:“民夫呢?” 吴越:“刺史会征发一批。”人早就准备好了。 段晓棠起身告辞,“属下明白,世子早些休息。” 吴越见段晓棠不想多待,“回去吧!” 段晓棠离开帅帐,转去范成明的营帐,里头聚着一群年轻将官,嬉笑玩闹。 见段晓棠进来,范成明:“没吃酒没赌钱。”没盖棉被纯聊天。 段晓棠在桌子上扔下两个油纸包,“从朋友家里带的当地食物,油炸蚕蛹、羊肉香肠,你们尝尝。” 宁封瞠目结舌,“蚕蛹能吃?” 段晓棠点点头,“味道还不错。” 范成明快速解开油纸包上捆绑的麻绳,“尝尝。”不喜欢吃的,也不强求。 段晓棠转身,“我回去睡觉了。” 不一会,吴越在帐中待得憋闷,出来走动,听闻范成明营帐中热闹。 这个说,“尝一口!”那个喊,“我不要!” 掀开帘子,问道:“你们吃什么?” 羊肉香肠受众广,早被横扫一空。 范成明使坏将蚕蛹推到桌子中间,“段二带回来的,油炸蚕蛹,七郎要不要尝尝鲜?” 吴越不喜吃虫类食物,脸色微微泛青,“不吃。”放下帘子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范成明得意地拈起蚕蛹放到嘴里,一口一个嘎嘣脆。段晓棠回来,肯定什么东西都没给吴越带。 次日清早,吴越穿戴一新,应付齐州刺史给他找的活,勉励一番当地热心士绅。 吴越:“你昨天给范二带了吃食回来?” 段晓棠眨巴眨巴两下眼睛,明白这位主老毛病又犯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蚕蛹你吃么?” 吴越不说话,吃不吃是后话,但你不能不带一份给我。 段晓棠大致清楚吴越的饮食习惯,真吃出问题来,自己负责还是葛寅负责? 转移话题道:“到了东莱,少穿蓝衣裳。” “为何?”吴越最常穿的颜色,包括今天,都是蓝色。 段晓棠:“蓝色与海水颜色相近,掉海里不好捞。” 吴越脑子转了一圈,暗想段晓棠是不是很期待他掉海里去。 转头交待同护卫随从交待,“做几件其他颜色的衣裳。” 吴越今日的任务不过是露个脸,赐下一盏水酒。 段晓棠同范成明小声吐槽,“世子的字若写的好,还可以给几个献粮大户留点墨宝。”不费钱的荣誉。 范成明毫不留情的揭破,“那不是写的一般么。” 看吴越笑话,是他俩难得的共同话题。 卫钦站在葛寅身后一位,“二十石粮食,换一杯酒。”从没喝过这么贵的酒。 “世子的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一点不像武将的体格。 葛寅有秦景,加之亲自去长安走过一圈,晓得些内情,“这是河间王仅存的儿子。” 独子的杀伤力,比什么长子、嫡子、爱子强多了。 看在河间王府的过往功绩,就是造反,皇帝说不定都要放吴越一条生路,关进王府后院生孩子去。 齐州“苟”大户们运来的粮食,先有州衙接收清点,再由南衙大军接收。 卫钦扯了扯葛寅的袖子,示意他往南衙的人堆里看。 右武卫派出的接收人之一竟然是段晓棠。 段晓棠当然发现了他们,只微微颔首致意,并没有过来打招呼。 庄旭将数量清点好,账目交给段晓棠,“一共四百八十二石粮食。” 他们的吃喝量实在太大,如今不过稍稍贴补一二。 倒卖军粮换钱帛之类,想都不要想。 段晓棠挥手,示意尹金明,“分配民夫,打绑腿。” 尹金明拱手,“属下领命。” 今天也是他们从齐州拔营的日子,最后一批粮食带上,段晓棠等人自动转为后军。 一万大军加上数量更多的民夫,延绵数里。 卫钦等刚割了一块肉的的大户,混在人堆里送行。 卫钦:“也不知前路如何?” 葛寅倒是想得开,“仲行和晓棠都是有本事的人,加上这么多大军,定然没问题。” 旁边一个年长士绅感慨道:“幸好南衙军,没在齐州地界上作乱。” 吴越虽然看上去疏离冷淡,但好在军纪严明,能控制军队。 几十石粮食,与可能面临的倾家之祸相比,不值一提。 卫钦的注意力在另一头,“那些民夫腿上绑的是什么?” 葛寅:“不知。”若是段晓棠在此,当然可以解答,可惜段晓棠已经随大军开拔。 齐州与东莱相距数百里,大部队同样要经过数日跋涉,才能到东莱治所。 所幸一路安排妥当,军士和民夫,即使减员,也在接受范围内。 若是横向比对,他们说不定是数支大军中减员率最低的。 第551章 交接物资 孙文宴新晋国公,长期在江南领兵,不似杨胤底气足。 加之吴越此来,就是监军,为示好,带着亲信部将离营十里迎接。 孙文宴和吴越简单寒暄,两人都不是热络性子,年纪有差,论起关系来,孙文宴和吴岭也不熟悉。 范成明跟在后头,尴尬得脚趾头都要扣出两进院。 孙安世先看邸报上的升迁任命,后才看长安传来私信,一包蒙汗药药倒一县官吏。 你说这破局之法,像是范成明能干出来的,又不大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至于范成明之后的段晓棠,孙安世和秦景一致认为是同名同姓之人。 结果再看到范成明身后的段晓棠,孙安世难以置信,难道吴越真如口供所言,受不得半点军旅颠簸之苦,出征还带厨子。 军队行军赶路,多是不着甲穿便服。似段晓棠在关中的搞法,全因他们要钓鱼,随时可能遭遇攻击。 孙安世一时分辨不清段晓棠的职务,情有可原。 军队扎营在东莱城外,早两日信使疾驰而来,孙文宴早吩咐人将营地收拾出来。 不过新到营地,众人还是先去孙营汇合。谦让一番后,孙文宴坐在上首,吴越坐于左侧。 南衙两卫的将校含金量不说有多少,含量是够了的。 一万人马将官数量比之江南军队近十万人,不差多少。 中央军队编制多,但权势小。 很难说长安方面有没有打着,孙文宴这边折将,南衙将官趁势接管部分军力的想法。 孙文宴军中父子兄弟同列的不在少数,但在两卫之中,别说直系血亲,稍微亲近点的就是如俞怀光和范成明拐着弯的舅婿,或者宁岩宁封这样的同族叔侄。 哪种结构形式更好,见仁见智。 吴越趁机向孙文宴要了几十个水军教头和两艘船,美其名曰适应海边生活。 孙安世代父送诸位南衙将官出营。 范成明念念叨叨,“孙世子,待会去营地把军械粮草拉过来。跟你说,这一路可累死我了。” 孙安世当即答应,“我立刻去点人。” 范成明:“我这次费了大力,你得好好谢谢我。” 范成明话音刚落,左等右等没等来孙安世的感谢词,扭头一看,“你老盯着我们段校尉看什么,认识呀?” 段晓棠:“见过。” 范成明手指着孙安世,“酒楼客人?” 段晓棠:“不是。” 范成明看两人也不像很熟的样子,不再多关注,哪知道段晓棠的熟人另有其人。 段晓棠落后一步,凑到秦景身边,“秦大哥,我路过齐州时,胖哥托我带些东西给你。” 秦景的关注点在别处,“你为何从军?”段晓棠明明说过,她怕死的。 段晓棠:“已经不重要了,我让人送过来,还是你过去拿。” 秦景:“我过去吧。”待会他去两卫营地运输军械粮草。 短短一段时间,两卫营地大致收拾出模样。 帅帐内,吴越询问诸将校,“如何?” 吕元正:“暂时不能出发,荣国公还要等风。” 海上不比陆地,关注寒暖即可,以当前的船舶技术,最好顺风航行。 大海无常,一个不好,船毁人亡。 吴越:“让军士尽快学会凫水,适应乘船。” 风会来,但谁也不知道何时来。 吴越:“军士休整一日,明日恢复训练。庄三,安排民夫遣返事宜。” 庄旭拱手:“是。” 两卫带来的万余民夫,大部分将物资运到后即可返程,只有少部分会跟着他们渡海。 吴越没有奴役人的爱好,民夫留在这里还要他花粮食供养。 管理民夫事情琐碎,谁都不乐意干,最后只能庄旭承担所有。单论旗下人马,比两卫中郎将还多。 隔壁营盘中帅帐中也在讨论今日见闻。 江南大军二把手,副将周阳夏道:“主力多是骑兵。” 江南大军以水军为主,也不妨碍他看别人的骏马眼馋。 孙文宴:“可高句丽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 辽东那一块还好,但他们从海边登陆,尤其不适合骑兵。 孙文宴:“我观南衙军,除两卫中郎将,多是年轻人。安世,你带些年轻人过去亲热亲热。” 没忘记心腹爱将,“仲行,你也去。” 孙安世拱手应道:“父亲,是。”随后带着大批军士民夫入两卫营盘。 周阳夏的儿子周浦和退后一步,眼见经行的营帐窥见的军士开始进食,“扎营才多久,热菜热饭就吃上了。” 孙安世的求见,直接被吴越扔到范成明处。正遇上范成明吃饭。 孙安世打招呼,“我来的不巧了。” 范成明:“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急呀!吃了么?” 孙安世:“吃了。” 范成明将饭菜合在一处,抱着碗往外走,“走,我带你去。” 范成明因为帮俞怀光安排营帐,才耽搁吃饭的时间。 一般上门拜访正遇上主人家吃饭,通常两种处理办法,主人停杯投箸,或者耐心等主人吃完。似这种抱着碗出去办事的情形倒是少见。 范成明带人找到后勤辎重营,高声喊道:“庄三,孙世子带人过来了!” 扎营时庄旭便将隶属于江南大营的物资,单独放在一处。将清单拎出来,交给孙安世:“孙世子,烦请清点。” 孙安世随手接过,他是去长安讨要过军饷的人。清单上写的都是虚的,只看实际到手的。 都是在行伍中打滚的人,谁不知道其中猫腻。范成明扒完饭,将碗递给亲兵。 双手叉腰,气势雄厚,“让你点就点,都是足额的。你不点,我一世清名怎么办?” 庄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范成明哪来的清名,清明差不多。 孙安世差点以为听错了,“足额?”多少年没见过足额的军饷。 周浦和抽过孙安世手中的清单,装作狗腿道:“世子,属下来。” 先是大头的粮草,范成明贴心地配上旁白,“这是从黎阳仓和齐州当地运来的。”至于当地大户进献的粮食,归两卫所有。 范成明:“有一部分是两三年的陈粮,没有腐坏也能吃。” 据说黎阳仓最里头还有十几年的陈粮,也不知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能不能吃。 最后轮到军械,范成明随手举起一把短刀,“看看这刀刃,锋利吧!我在军器监仓库里都挑的最好的。” 当然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用了。 孙安世听得神情麻木,军器监仓库说得如此随意,当菜市场买菜呢。 第552章 两营比试 军器监门槛高事难办,地方军将谁没挨过冷眼坐过冷板凳。 范成明见孙安世隐隐不信,“说了你别不信,我真去军器监库房里选的。”顺便形容了一番当时的情景。 周浦和听得目瞪口呆,这是明抢了吧,南衙诸卫在长安行事这么嚣张? 孙安世清楚范成明的身家背景,就是他哥范成达亲自去,顶多看在吴岭的面上,少等一会。 哪能像范成明一般,突突突直接冲进去,看起来竟没受半点影响。 都说物似主人型,该不会吴越私底下就是眼高于顶的嚣张模样。 孙安世心里如何千回百转不提,面上亲热地揽上范成明的肩膀。“范二,我们哪说两道话,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的情,我领了。” 换他亲爹来,也得和人称兄道弟,感恩戴德。 胸脯拍的啪啪响,“今儿去东莱城里松快松快,我做东!” 范成明不理孙安世说的“松快”是荤的还是素的,“东莱城有什么好的,就在营里开宴。” 转头吩咐亲兵,“去伙头营找周水生说道一声,置办一桌宴席,上点大酒大肉就行。” 接下来和孙安世吐槽,“我这一个关中肚子,在齐州吃了一顿海鲜,还没琢磨出味来呢。” 江南水军的将官年纪,普遍比两卫年长。但孙文宴让儿子带一群年轻人来,目的不言而喻。 大营里兵器校场都是现成的,他们比不过,不还有段晓棠么。 范成明在两卫将官里一呼百应,或者说大多是他的狐狗朋友。 盘点军械粮草费了不少时间,又不到开宴的时候,一群人索性簇拥去校场。 两方人马未来既要合作又有些争锋的意味。平日里跳的欢的人,自觉自动把位置让出来,集体荣誉必须得维护。 偏偏两个领头的,孙安世和范成明都属于金玉其外的类型。 谁头一个下场,就成了问题。 江南这边派出的是年纪最小的周浦和,站在场中摆开架势,“谁来?” 半大孩子,谁都没兴趣。 周浦和还能不清楚其他人怎么想的,来了气,“请范将军赐教!” 范成明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我么?” 孙安世小声道:“东莱这边应该没有第二个姓范的将军。” 小孩的邀战都堵上门口,范成明哪能不应,试问同样遇上一个草包的概率有多大? 打从一开始,两营之间的比试,就变得不正经。 宁封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嚷道:“我们范将军,诨名范霸王。小子,怕了没?” 不待周浦和回答,南衙将官齐齐哄堂大笑,叫周浦和憋得满脸通红。 范成明转头厉声喝道:“你们一个两个,看热闹倒是在行得很。” 撸起袖子,走到场中,恶声恶气道:“比就比,谁怕谁!” 几息后,范成明趴到地上,转头冲周浦和道:“你真打呀!” 周浦和愣神似的看着刚刚掀翻范成明的手,“你耍诈。” 兵法有云,兵不厌诈,他肯定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再反击。 一战拜将的人,怎么可能比孙安世还脆。只有取错的名字,哪有取错的外号,霸王,岂是一般人能称呼的。 宁封捂着肚子,趴在庄旭身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呦,范二居然耍诈!”也不算错,他成功骗到周浦和。 人心如此险恶凉薄,范成明放弃申诉,像块刚风干的咸鱼,直接摊在校场上。 全永思笑的牙不见眼,“范霸王,你倒是起来呀!” 范成明耍赖道:“你们要不规规矩矩扶我起来,我就不起了!” 庄旭:“那你继续趴着吧!” 南衙将官们的表现让周浦和摸不着头脑,转头茫然四顾,连以吴越为首的南衙诸将都围在场边看热闹,笑者有之乐者有之,却无一人有愠色。 孙安世连忙招手,“小周,回来!”虽然这小子平时和自己不对付,但到底他们才是一伙的。 周浦和年纪轻,没经过大阵仗,脑子有些懵,赶忙跑回队伍里。更顾不上趴地上的范成明。 秦景安慰道:“范将军方才不是耍诈。”他真的武艺一般。 范成明估摸着过往的人缘,估计没哪个会“发善心”把自己扶起来。自食其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装若无事的返回队伍。 周浦和:“他们刚才不是笑我?” 范成明翻一个白眼,“废话,他们不笑我笑你呀!”指着旁边的同袍,“一个个没良心的!” 宁封大胆发言,“我们的良心早没啦!”不过刚才看范成明被摔,长回来一丁点。 周浦和咂摸出点味来,南衙的人清楚范成明底细,打从他上场开始,就知道他会输。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生气。 唯有一点想不通,“你不是将军么?”还是战功拜将。 范成明高深莫测道:“拜将这种事,看战功,但不完全看战功。”冲着不远处吴越高声道:“七郎,我这将拜得该不该?” 吴越袖手道:“活该!” 有的人是团宠,有的人是团欺。后者的优秀代表——范成明。 江南大营的人算是看出来,南衙两卫不管战力如何,气氛是真好! 比试继续,陆续上场的人员各自报上自己的名姓官职。 连看几场,吕元正不得不承认,“江南大营人才辈出。” 就算孙文宴只让拔尖的年轻人过来,但到底这边是南衙的营盘,是他们的主场,却是输多胜少。 俞怀光不介意自曝其短,“他们在太平坊外挨打,也是活该。” 南衙多是膏粱子弟,哪比得上江南大营这些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猛人。 全永思看风向不大对,悄声问道:“段校尉呢?” 庄旭:“出去勘察训练场地。”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段晓棠揣着手站在人群之后,问道:“几胜几负?” 庄旭:“没算。”只要我不算,就没有输。 段晓棠转头和秦景搭话,“秦大哥,你们粮草军械运完了?” 秦景点头,“已经运回营地。” 段晓棠在看场中比试,“这是谁?”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 周浦和又上场了。 秦景:“周浦和,水军总管周将军的幼子,刚入军营历练,我们平时叫他小周。” 两边还没开始正式比试,段晓棠一时看不出深浅,“厉害么?” 第553章 军营饮宴 宁封:“刚几招把范二拍地上了。” 段晓棠不禁撇撇嘴,这有参考意义? 范成明半点没放在心上,“比庄三强,但不如永思。” 范成明——人肉沙包计算器,挨打挨出来的经验。 孙安世听得几人的谈话,心中诧异不已,段晓棠混入其中,说话的语气太过熟稔。这群南衙将门子弟,显然不排斥她。 满打满算从军也不过半年多,爬到振威校尉的位置,升迁速度不比范成明慢。 范成明好歹有个当大将军的兄长,段晓棠有什么,和李君璞交好? 李君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再度比试过几场,孙安世想一锤定音,“仲行,你上!” 范成明察言观色,秦景一直站在江南大营一堆人中最核心的位置,来往的将官对他都颇为客气,显然是个有本事的主。 范成明排兵布阵,“段二,你上。” 段晓棠不是很有兴趣,“我能直接认输么?” 范成明一时没懂段晓棠的言下之意,“行伍之人,怎么能直接认输。”不吉利。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正好测试这段时间的进步。 秦景:“果毅都尉秦景秦仲行。” 段晓棠:“振威校尉段晓棠。” 秦景照老规矩问:“徒手还是兵器?” 段晓棠如今稍微有些底气,“带兵器。” 可惜胜负并不以人的意念为转移。 范成明张大嘴,“我头一次见段二这么快落败。” 段晓棠武艺只算中上,南衙不少积年将领比她厉害。远的不说,和宁岩对打,他两胜负三七分。 但总的说来,段晓棠能周旋一段时间,不至于败落这么快。 庄旭:“我见过一回。”那时段晓棠刚入营,和吴岭比试。 难怪段晓棠上场前,想直接认输。 俞怀光见猎心喜,“若将此人调入右屯卫……” 不待说完被吕元正打断,“你是要剜了荣国公的心。” 孙文宴再是安居江南一隅,也得奋发一击,把和他抢人的“恶徒”拍土里去。 俞怀光犹不放心,“成亲了没?” 吕元正:“可以问问段二,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俞怀光的女儿年纪不大,妹妹都嫁完了。 秦景指点段晓棠,“刀法脱节的问题基本克服,欠缺的是熟练度。现今骑战如何?” 段晓棠没和秦景上马比试过,但估计他马上击战更强,“一般,还得再练练。” 现阶段找秦景喂招才是下策,需要的只是一个比她略强的人。 秦景这时候才能问上一句,“你出征,家里怎么办?” 段晓棠:“长林和玄玉照应。” 秦景点头,“也是,他们离得近。”安排倒是妥当。 两人各自返回队伍,周边都是一片叽叽喳喳。 范成明问道:“秦都尉这么厉害?” 恍然想起,段晓棠以前提过,认识一个果毅都尉,该不会是秦景吧。 段晓棠并不遮掩,“我和白三娘一块上,都不是他对手。” 白秀然,一个卡在南衙游手好闲将官们头上的大山。 已知一个白秀然等于六个范成明,换算过来,岂不是秦景揍十二个范成明轻轻松松。 南衙诸将官,顿时对秦景肃然起敬。 周浦和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名姓,“白三娘是谁?”看南衙将官的反应,显然都是知道的。 孙安世头一次觉得周浦和如此会接话,笑得呲牙咧嘴,“小周,来,哥哥给你讲一讲太平坊外的故事!” 范成明立刻蹦起来,搂住孙安世的脖子,阻止他乱说话,“讲什么故事,宴席准备好了,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高阶将领并不参与,只剩一群年轻人饮宴,喝酒划拳,蹦蹦跳跳。 周浦和习惯上下等级分明的江南大营,对两卫大营如此轻松氛围一时有些适应不良。可惜无人可以诉说。 秦景早抱着酒坛,和段晓棠一块坐到尾巴上。 这两人性情各异,但都属于不好惹的角色。 各自阵营的人都清楚脾性,不会招人嫌的去套近乎。 秦景知晓段晓棠不好饮酒,她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南衙将官们不来找她,并非排挤而是体贴,看来在军营中过得不错。 两人各自说着分别后的际遇,秦景早来一段时间,对东莱当地的情况更了解些,倒能提供一些情报。 秦景笑道:“我没想到,南衙诸卫是这样的。” 段晓棠:“最后一天轻松日子,可不得疯一点。” 段晓棠侧身问坐在前两位的尹金明,“老尹,都通知了么?” 尹精明:“通知到旅。” 段晓棠点头,“行。” 两卫内务秦景不该多探究,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饮宴有度,没真醉的不省人事。 离开时秦景带着两个大包袱,一个葛寅委托带来的,其中装着母亲做的新衣。另一个是长安友人的信件和礼物。 周浦和之前被勾起兴趣,“孙世子,太平坊外有什么故事?” 孙安世玩笑般将太平坊外碰瓷事件道出,“太平坊六罴,三罴在东莱。” 周浦和:“这样的人竟然拜将!”天理何在。 孙安世:“别以为范二简单,他只是长处不在武艺罢了。” 时至今日,旁人对范成明稀里糊涂拜将也能稍微咂摸出一点味。 范成明说的没错,拜将要战功,但不能只看战功。 吴越说的对,恰逢其会,活该他拜将。 真要掰开来算,范成明的游击将军,不是吴岭偏袒。 回归江南大营,进帅帐前孙安世抹一把脸,清醒些许。 帅帐内等候的是孙文宴和周阳夏,至今有些不可思议。 孙文宴:“军需足额!”不仅足额且都是优良上品,可见吴越的诚意。投桃报李,“世子不是要船么,换两艘大船过去。” 孙文宴原本打算,送两艘小船过去,能在近海泛舟垂钓即可。但人家诚意如此,当然得换船,换大船。 周阳夏问道:“他们军需如何得来的?”军器监的调性,人人皆知。不是凭借一封旨意手令就能保质保量提出来。 第554章 首日操练 万一吴越他们有靠谱的路子,哪怕费些钱帛,亦可以请人牵线疏通一二。 孙文宴暗思,孙安世已经请封世子,在江南大营站稳脚跟。 原想将长安几个长成的儿子,带来大营历练。但南衙诸卫如此强势,似乎可以投靠一二,正好加强自己与吴岭的联系。 孙安世低笑道:“周伯父,从军器监仓库抢军械,这事只能范二去干。” 周阳夏:“抢的?”不会给他们招来祸患吧。 孙安世解释道:“范二在华阴剿过一伙私兵,牵出萝卜带出泥,把军器监拖下水。” “军器监的主官,要不被下大狱,要不丢官去职,最次也得去三司走一圈。” “军器监那些人恨他,但在他跟前挺不起脊梁。” 周浦和彷佛听市井笑话一般,听着孙安世讲朝堂风云,一人团灭朝廷一个部门? 孙安世:“南衙诸卫有样学样,趁着军器监势弱,出征前从里头捞了不少好东西。” 军器监再没有一个强势的主官,迟早成软柿子。 孙文宴听说往日卡他脖子的军器监,落到如今田地,感慨万千。可悲可怜不至于,只恨自己没赶上这一波“大采购”。 转而问起下午他们在两卫大营的见闻,听到年轻将官之间比试,不由关心起结果,“胜负如何?” 秦景:“各有胜负,两卫将官,胜不骄败不馁。” 岂止是“不馁”,若是同僚落败,还会大声嘲笑看热闹。 简而言之,这帮人心态非常好。 孙文宴自负手下将官的本事,何况有秦景托底。锦绣窝里出来的膏粱子弟,到底不比他们这些刀山火海里冲杀出来猛将。 不由得对两卫的战力有些看轻,东征高句丽只能以自己为主,半点不能指望旁人。 岂料第二天晨曦中,便被隔壁营盘的号角声吵醒。孙文宴头脑迷蒙,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告诉他,并非敌袭,简单的集合号角而已。 孙安世衣衫不整地从帐篷跑出来,手里抓着腰带。急问道:“怎么回事?” 亲兵回禀:“南衙两卫的军士操练。” 孙安世将腰带系上,转身去帅帐外隔着帘子同孙文宴禀报情况,“儿子出营去看看。” 孙文宴:“去吧。” 南衙两卫除了留守的后勤和营防人员,排成一个个整齐的队列,倾巢而出。 除非孙文宴猪油蒙了心,反戈一击,否则他们的营地安全性都有保证,不会被偷家。 段晓棠和几位高阶将领,爬到附近一个稍微高些的小土包,看出早操的队伍。 段晓棠仿佛指点江山般的语气,“这条路线是特意选的,风景绝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若再早点,还能看见海上升明日的奇景。” 大营距离海滩约一二里地,加上海滩长度,用来恢复训练刚刚好。 骑行暂时放下,一来他们一路骑马,有些厌烦,二来如孙文宴的看法,高句丽不适合骑战。 昨天将官们表现略输一筹,心高气傲的南衙诸将自然要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孙文宴手下不光有江南大营,还节制本地兵马。兵多将广,由此也良莠不齐。 江南大营他们都去过,军士素质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稍微好点的炮灰罢了。 孙安世打马过来见礼,“拜见世子和诸位将军。”唯独段晓棠一个校尉留在这里有些突兀。 吴越:“孙世子,无需多礼。” 孙安世遥望远去的人流,“这是?” 吕元正略克制住得意,“孙世子,没看出来么,操练呀!”这口气,终于出了。 孙安世不由得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候,除了秦景和周浦和那种勤快人,谁会开始操练? 吕元正:“唉,我们在长安都是这般,一路跋涉,将士们休息一日恢复训练,磨刀向高句丽,为陛下讨伐不臣。” 孙安世:“南衙为国家利剑,常人不如矣。” 孙安世在意操练有几分真,“小子去前头看看。” 吴越不怕被人看,“宁将军晓棠,你们同孙世子一起。” 两卫操练,能免训的惟有几位高阶将领。 至于范成明,他的位置比较灵活,除需要统兵名义时,一般被当做校尉使,这会正哼哼哧哧跑呢。 孙安世同“监督”队伍一块出发,路上经过的队伍里,甚至看见几个昨日同他推杯换盏的校尉。 吴越竟然来真的,下狠手! 终点处倒着一堆人,身下是细腻的沙滩,远处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清晨的微光中,大海仿佛一位沉睡的巨人,静静地躺在旁边,显得无比的安静和温柔。 海面上每一道涟漪,都像大海的呼吸,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范成明脱掉鞋子,用脚底的皮肉感受沙粒粗糙而细腻的质感,一步一步向岸边走去,喘着粗气道:“原来这就是海!” 一群关中来的“土包子”,大约是第一次看见海。 宁封搜肠刮肚无果,只能平铺直叙,“有点像边关的草原。”只不过草原是绿的,大海是蓝的。 庄旭喘着气,“我一个搞后勤运辎重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宁封:“照段二的说法,万一撤退转移,你跟不上怎么办?” 好奇之人以为大海如同中原的沟渠湖泊一般,想滚进去冲个凉。 滚了两圈,抹一把脸,呸两声,“这水是咸的,还苦!” 初见大海,有人兴奋有人怯懦。 大胆之人不光自己扑进海里,连带着把同伴也带进去。 段晓棠远远看着,打定主意,待会得让水军教头,给这帮没见识的,宣导一番海边安全知识。 范成明遥遥招手,“段二,过来呀!” 段晓棠可以预估到,若是过去,说不定被这帮热血上头的混账带到水里去。摇头道:“不来。” 控马走到守在终点处的尹金明处,交待:“等胡闹够了,让他们回营吃朝食。” 吃过朝食后,将面对的,是他们到东莱后的第一道考验。 凫水。 将领可以由两卫善水的军士多对一教导,低阶的校官和军士,就只能仰仗江南大营派过来的水军教头。 周浦和生于水边长于水边,短短十五年的阅历,头一次见到,如此多叽叽喳喳的旱鸭子。 第555章 海边训练 周浦和冷嘶一声,“凫水不会从小就会么?”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南方,东莱是他到的最远的地方。 宁封顶一句,“我打出娘胎会骑马,你会么?” 言语夸张了些,但话糙理不糙,南北差异如此。 这一片沙滩靠近港口码头,水流平缓,正适合用来练习凫水。 周浦和心念电转,想起古往今来,不善水战的北人。 沙滩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堆满来自两卫的军士和将官。 鉴于人多,除了将官们一整天训练,两卫军士一早一晚叉开来。 周浦和有个好爹,对上两卫的将官们亦不怵,就由他来教授将官们凫水。 如今面前一堆人里,官职最高的是宁岩和范成明。 范成明急道:“小周,凫水到底怎么练?” 周浦和也不纠正范成明的叫法,真要按官职称呼,自己更吃亏。“先练憋气,深吸一口气,手捏着鼻子,头埋进水里。” 范成明还在考虑会不会憋死,宁岩已经大吸一口气,捏住鼻子埋进水里。要跨海东征,凫水不得不学。 周水生和几个火头军,牵着一辆马车过来,从车上抬下一桶熬煮好的姜汤。旁边放着汤勺和竹筒杯。 两卫离开长安时,天气尚且寒冷,备了不少生姜,一路熬煮姜汤驱寒,路上吊回不少小命。 及到齐地,天气转暖,但庄旭想到东莱多食海鲜,又多购置一些用以去腥。 昨天大营稍微安置后,立刻派人去东莱城里找了一座石磨回来,现磨豆腐。 如今两卫的伙食以主粮为主,少量添加海产,先让军士的肠胃适应一二。 周水生隔十几丈放一桶姜汤,招呼道:“冷了喝口热姜汤,暖暖身子。” 周浦和原以为是给将官们特别供应的,结果连普通军士都有。 周水生身后不远,跑来一列军士,大约七八十人,为首的近二十人,身上背着样式古怪的圆形铁甲。 周浦和:“那是什么?” 范成明憋气不够差点练成闭气,耍滑只穿着一条黑色裤子爬上岸喝姜汤,闻言应道:“我们的火头军。” 周浦和:“火头军?” 范成明自吹自擂,“在南衙,没点本事当不上火头军。” 周浦和继北人不善水后,再次感受到南北差异,火头军不都是军中老弱出任么。 另外有几人跟着爬上来,既是喘口气,也是喝汤取暖。 吴越和俞怀光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裹着披风。唯有吕元正通身干爽,这是个早会水的,只要花时间把本事捡回来就成,不用像其他人一般,从憋气练起。 所以说小时候调皮,往水里玩,是有用的。 吴越在水里泡久了,脸色有些苍白,看范成明几人上岸,一股火气攒在心里。 交待身后的陈彦方,“做几个哨子来,让教头吹哨计时。练不够的,就别起来。” 他们几个做统帅的,都对自己这么狠,底下人竟敢偷奸耍滑,尤其是范成明。 陈彦方:“是。” 俞怀光疾步过去,把以范成明为首的混账一个个踹到水里去。厉声道:“学不会凫水,老子把你们一个个不中用的,全吊营门口去。” 周浦和知晓俞怀光是右屯卫中郎将,南衙裙带关系严重,明目张胆踹一个右武卫将军,其他人熟视无睹,估计私底下有什么关联。 俞怀光以前觉得范成达待兄弟太过暴躁,现今看来,果然还是暴躁点好。 将官们再度在海水里落饺子,宁岩小声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范成明:“没有头。” 以段晓棠的脾性,等学会凫水,肯定要给他们规定时间和距离,多少达标。再往后说不定还要他们练习负重凫水。 早先右武卫不过每日一操,后来段晓棠用行动证明,只要循序渐进,他们可以做到全天操练。 战斗力成倍增加,别说他们在关中对土匪有优势,他们还剿过私兵呢。 私兵的战斗力说不定比朝廷正规军还强些,可左厢军的战损非常低。 事实胜于雄辩,俞怀光和吕元正痛快地把训练权力交出来,当然是因为他们要仰仗段晓棠,训练出一支精兵。 范成明:“练吧,认命地练吧!” 休息的时候,右武卫的人见缝插针练《五字经》,沙滩上的沙子都是现成的,正好用来学字。 上午的憋气训练结束,庄旭方能抽出身来,查看孙文宴送来的两艘大船。 以吴越的脾性,没学会凫水前,绝不会上船。所以目前这两艘船的使用权暂时归属于他。 庄旭仰望两艘大船,比曲江池上游船大不少。不禁感慨道:“多好的打渔船!” 已经琢磨好了,白天打鱼,晚上安排部分军士上船夜宿,适应海上颠簸。 招呼身后的林金辉,“快把我们从长安带来的渔网抬过来。” 那可是能在渭河上打鱼的渔网,一路上经过大江大河,为他们提供了不少鱼获。也不知道在海上能不能灵光。 海上的鱼获有多少尚未可知,但庄旭打定主意,白天都开出去打鱼。 一部分大营吃,剩下的晾干,带回长安洛阳售卖。 沿海开发不足,海产在内陆地区食用并不广泛。 两卫有人有势力,东来西去没人敢收苛捐杂税。 现在大战未起没有缴获贴补,吴越也不敢真鱼肉地方,只能在其他地方琢磨些生财之道。 在海边贩海鲜,往草原买卖牛羊……真要让去辽东,他就挖人参。主打一个因地制宜,人不走空。 大营内的校场只是一块稍微平整些土地,段晓棠带着留守的军士和民夫重新平整土地,方便日后训练。 今日两卫的将官军士在水里泡了大半日,火头营里熬姜汤的锅,柴火一直没熄过。 帅帐里,一堆将官捧着姜汤吨吨吨喝着。姜汤味道辛辣并不适口,但真受寒着凉,吃苦受罪的还是自己。 将官们生病还可能有大夫诊治,普通军士更不敢赌,姜汤喝得只有更积极的份。 第556章 海鲜捕捞 段晓棠掏出笔记本,缓缓道出现阶段的数据,“练习凫水,大约五到七天。” 吴越:“这么久?” 段晓棠不说话,你自己泡水里大半天,进度心里没数么。 俞怀光捂住脸,“幼时学骑马,五天都能从长安到洛阳跑一圈了。” 吕元正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五天还是学得快的。” 成人练习凫水,本就比幼儿困难。何况两卫之中不少人天性畏水。 今天看江南大营那群人的嘴脸,让俞怀光打定主意,回去就把家里几个小崽子,全踹进曲江池里去。 不是爱去曲江玩么,那就好好玩。 段晓棠继续道:“两艘船各能容纳二百人,今夜右武卫和右屯卫各抽调两旅,上去适应适应。” 吕元正不无怀念道:“上回乘船,还是灭南陈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一个小兵,但意气风发。 范成明说大话不怕闪着舌头,“这回灭高句丽。” 吕元正:“是啊!”上回渡江,这回渡海。 话不多说,两位中郎将各自点兵点将,等庄旭打鱼归来,送两百幸运儿上船体验生活。 他们自己不上去,先看看情况。 军士在帐外回禀,“世子,庄校尉乘船归来。” 吴越:“收获如何?” 军士愣住半瞬,“庄校尉说打回来的东西,长得张牙舞爪奇形怪状,他不认识。请段校尉过去认一认。” 考虑到段晓棠到底是个长安厨子,庄旭还有后招。 军士:“另请范将军到江南大营,请一位熟知海鲜的人去港口。” 吴越拢一拢披风,“走,我们过去看看。” 港口边,庄旭还没从海船的摇晃中醒过神来,半靠在林金辉身上。 船夫都是现成的,庄旭不过多带了几个有打鱼经验的军士民夫上船。 不管有没有,都洒洒网,不管大小都不嫌弃,全堆在甲板上带回来。 宁封在旁边上蹿下跳,“庄三公子,人憔悴不少。原来范二的蒙汗药是给你准备的呀!” 周浦和大惊小怪,“什么蒙汗药!” 宁封:“范二将军放话,谁晕船,他一包蒙汗药下去,保管让人睡到高句丽。” 周浦和呐呐不敢言,你说路子野,它又有点道理。 范成明打马过来,仔细查看一番庄旭的情况,确认没有大问题。玩笑道:“三,你一个翊麾校尉变成打鱼校尉啦!” 庄旭:“我为了谁!”还不是为南衙发光发热,为我们的海鲜大业。 段晓棠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糖来,递过去,“薄荷糖,吃点压压恶心。” 周水生带着火头军和民夫过来,带足车马箩筐。 段晓棠系上围裙,撸起袖子,在海鲜堆里翻翻找找。提起一只螃蟹,“梭子蟹,清蒸煮汤都行。”格外提醒,“活的小心点,手指别被夹了。” 周水生心底略有些嫌弃,这玩意壳多,不容易吃。 段晓棠:“蛤蜊,清蒸煮汤爆炒都行,不过做之前要让它吐沙。” …… 庄旭对海产的认识,就是鱼虾蟹,多的什么扇贝、牡蛎、海肠、鲍鱼之类见都没见过,还捞出来几个海星,看着多是模样怪异。 许多海鲜都可以生吃,但段晓棠担心行军在外吃出问题来,严禁军中生食。 段晓棠并非嗜吃海鲜,只能靠过往一点经验得出,“适合做干货保存的,好像只有皮皮虾和鲍鱼。” 庄旭大手一挥,“那这两样少吃。”其他的多有壳,怎么吃呀! 段晓棠交待:“分装好,带回营里。” 今天两卫大营夕食开得略晚一些,段晓棠亲自在伙头营盯着,整治海鲜。 军士除了份例内的杂粮饭,半份炖豆腐,另加半份海鲜。各营均不同,可能是清蒸鱼、可能是清蒸梭子蟹、蛤蜊汤、炒海肠…… 范成明和蟹壳奋战半天无功而返,胳膊肘不由得和桌子发出一声撞击,“长成这样,就为了不让老子吃,是吧!” 段晓棠:“有人爱得不行呢。” 范成明盯着段晓棠面前的扇贝粉丝,“那你怎么不吃?” 段晓棠坦诚,“我也不爱剥壳。” 庄旭:“往后打回来的螃蟹,运到东莱城里卖了?” 范成明:“我问问隔壁大营,他们南方人,应该吃得惯。” 庄旭:“嗯。”估计在东莱城里也卖不起价。 段晓棠:“总比我们各处去搜罗肝脏强。” 隔壁江南大营里,周浦和也在回禀一天见闻。“问过两卫军士,晨练并非临时兴起。右武卫在长安便是如此,全天训练不分寒暑。右屯卫却是到东莱后,才跟着一起训练。” 周阳夏:“全天训练,如何做到?”底下的军士即便不造反,也得被练伤了。 两卫都是国家精兵,单从仪表看,右武卫的精气神更足,而右武卫是吴越的落脚地。 周浦和:“不知,他们今天在平整大营内校场,从明天起,一半在海边一半在营里,半日交换一次场地。” 孙安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往死里练呀!”偏偏两卫军士看起来精气神还足。 孙文宴很快有计较,“你俩平日多和隔壁走动走动,多听多看。”其他派过去的水军教头,身份太低,未必能搭上话。 第二日清晨,江南大营再度被两卫大营的号角声吵醒。 这次不仅孙安世,连孙文宴都带着将官出营探情况。 南衙两卫,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还是那个小山坡,俞怀光只从队列上就能判断,哪一截是右屯卫。不满道:“跑的不整齐。” 吕文正:“多练一练,定能跑的横平竖直。” 听到这句话的孙文宴险些跌个跟头,你们有多变态,不仅要求军士跑步,还要求队形。 今天山坡上只有两个中郎将,见到孙文宴过来,立刻行礼道:“荣国公。” 孙文宴开门见山,“两位将军,清晨跑步有何作用。” 俞怀光不介意给吕元正面上贴点金,“锻炼体能,去年右武卫剿匪,横行关中,日行百里,便全是靠这体能撑起来的。” 吕元正不住点头,“是极,是极。” 第557章 一锅一缸 孙文宴不是南衙关系户,无法看到完整的战报,顶多了解战果。 还是因为这一趟剿匪搞出太多花边新闻。 若战果为真,的确能让两卫中郎将奉为圭臬,照章执行。 南衙两卫近万人,以旅为团体,分为一个个方块,旁边零星散落的人员,想必是带领他们的将官。 孙文宴领兵多年,不可能脑子一热,说江南大营跟着练习。从前为何只有右武卫训练,中间肯定有关窍。 脑子一热拍板容易,军士练伤了怎么办。 诸将上马去终点看看情况。 两卫的将士在终点附近,活动完手脚,再往走回营地,刚好能吃朝食。 范成明装模做样挂在全永思身上,瞥见旁边蔚蓝的海水,待会还得进去扑腾喝水。 吐槽道:“等我回长安,一定要去王爷跟前进谗言,把其他十四卫的人全赶到曲江池里去。” 怎么是叫人吃苦呢,分明是提高南衙整体战斗力。 我受过的罪,你也跑不脱。 全永思:“我帮你踹。” 身后的将官们纷纷附和,“我帮你”,“我也去。” 俞怀光等人过来,正听见周边一片起哄声,“说什么呢?” 范成明站直身体,“属下想回长安后,向王爷上书,夏秋两季抽调人手于曲江练兵。” 俞怀光脑子一转,也知道是包装后的说法,这群年轻人存心是看不得别人自在。 但亦是应有之义,他们这次路上脚程快,到东莱后还能缓缓。若路上拖沓些,赶到东莱后立刻上船,说不得损兵折将比面对高句丽更甚。 俞怀光:“这事你可得记在心头。” 距离太平坊最近的水域是太液池,但在大内。只能横穿一座城,去曲江练水军。 俞怀光邀请孙文宴一行人去两卫大营用餐,先行回来军士已经开始吃饭。 孙文宴打眼一看,饭食种类多样,豆花、杂粮饼、海鲜粥……暗暗琢磨一番,以小见大,南衙军士的份例比之江南军士,高出数倍。 孙文宴亲至,吴越自然要来陪客,他方才去看昨晚在船上歇宿的军士。有一部分情况很不好,下船后头晕脚软,连晨练都参加不了。 这还只有一夜,且船只停泊在港口而非航行,唯一能推脱的,就是庄旭昨日把船开出去打鱼,甲板上有鱼腥味。 所以如今在营帐中用饭的只有吴越,两卫中郎将加上江南大营的孙文宴和周阳夏。 朝食而已,哪怕照着宴席的规格来,也不过五六样食物,部分和军士餐食重合。 胡麻饼、海鲜粥、咸豆花,再加一碗汤面两个包子一碟咸菜。 比之江南大营的将官份例,显得有些朴素。 俞怀光:“我是真吃不惯海里的东西,昨晚吃的螃蟹,壳那么厚,肉只有一丁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抬手就把自己桌上的海鲜粥换给吕元正,顺便把对方的胡麻饼拿过来。 军人对饮食的要求是什么,安全易得方便,能提供大量热量,螃蟹这类食物显然不符合标准。 饮食是最安全的话题。 孙文宴扫一眼桌上的餐食,大部分都是北人的食物。“在江南,食蟹在江南可是一件雅事。” 俞怀光立刻撇清关系,“我天生同风雅无缘。” 孙文宴:“食蟹,清蒸生腌最好不过。” 俞怀光:“味道可就腥了,改日荣国公入京,请你尝尝长安最美味的烤全羊。” 孙文宴:“往年去长安述职,羊肉是一口鲜,多吃两口便受不住。” 比之大帐里的大人物还要顾及礼节脸面,年轻将官们可就直接多了,爱吃什么拿什么。 段晓棠配着咸菜吃了两碗面,总算把肚子填饱。 范成明撞撞她胳膊,“昨天那些人怎样?” 段晓棠:“姚太医看过,没大问题,休息一段时间就行。” 范成明:“这才一夜呀!” 段晓棠:“所以你挑个良辰吉日,上船适应适应。” 范成明思考,给自己下药的可能性有多少。 孙安世把范成明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范二,你们南衙待遇不错,军士都吃的这般好。” 范成明:“大家份例都差不多,不过是豆子做成豆腐,杂粮做成干饼,多费一道事而已。” 问,就是嘴硬。 孙安世不通庖厨,将信将疑,“真的?” 范成明:“当然了。海鲜都是我们自己出去打的。” “我们捞的那些螃蟹,实在吃不来,要不和你们换点鱼虾。” 孙安世爽快答应,“没问题。” 周浦和尝一口海鲜粥,暗道这粥味道不正宗。 秦景倒是多吃几块饼,他不似周浦和等人,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口味更偏北。偏偏江南大营中的饮食更适合南人,连饼也多的蒸饼而非烤饼。 等两卫大部分将士能在海里狗刨两下的时候,这批远道而来的客军,勉强适应海边生活。 段晓棠可以从繁重的训练任务规划中,抽出身来,挎上篮子,去完成期待已久的赶海。 不知是海域贫瘠,还是时运不济,在海岸边走了小半个时辰,她和于广富两个篮子,都没装满,多是一些海螺、螃蟹、海星、蛏子之类。 没本的生意果然不好做。 段晓棠特意挑了几个好看的海螺,打算带回长安,送给亲朋好友当礼物。 直起腰来,“走吧,我们回去看看,菜做的怎样了。” 曹学海认为他的亲兵生涯与众不同,别人的亲兵护卫、警戒、传讯,而他面前是一口锅和一口缸。 早上起来,段晓棠带着两亲兵,再找来几个民夫帮忙,一群人坐在伙头营边上,把这几日捞上来的生蚝全开了。 单壳就在旁边堆成一座小山,估摸着有几百斤。 所有蚝肉清洗过后,放到大锅里加水熬煮。段晓棠自带的小炒锅不够用,只能借用火头营的大铁锅。 在锅里煮了一刻钟多一点,蚝肉捞出,留给火头营煮粥炒菜都行,段晓棠只要那一锅水,慢慢把它熬干。 作为火头营的掌舵人,周水生第一次理解“买椟还珠”四个字是何意。 曹学海的任务就是守着这口锅,以及旁边的缸。 第558章 佛跳墙汤 t 第559章 史同之争 周浦和常在海边教导两卫旱鸭子凫水,而段晓棠出于种种原因,少在海滩露面,不熟悉情有可原。 底层军士多出自农家,余下的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但将官们的来历可就狭窄多了。 孙安世又不是想结仇,自然不会将段晓棠原先在长安做庖厨的事大喇喇透出去。 一来庖厨之业上不得台面,二来着实与军中慷慨豪迈的气质不相符,不过周浦和是个知道轻重的。 孙安世:“段校尉以前在长安做庖厨,我吃过她做的奶油蛋糕,那味道不提了,给个神仙都不换。” 双手在身前虚抱,比划大小,“这么大一个蛋糕,我和卢弟,就是仲行表弟,两个人吃完了!” 周浦和:“她为何做蛋糕给你吃?”你俩看起来不大熟。 孙安世:“我们当时在她邻居家做客,正好送了一个过来。后来邻居请客,专门请她做了一个,那次仲行也在。”转头问秦景,“味道不错吧?” 秦景点头。 仔细思量,便知道段晓棠从军时间和官职之间的违和感。 周浦和:“那她为何从军?”能邀请孙安世去做客的邻居,出身定然不低。人以群分,段晓棠又怎会只是一个庖厨。 秦景:“不知。”段晓棠什么都说,唯独这点没提过。 孙安世:“总之段校尉不是简单的人,天下大势,排兵布阵她都明白。不过早先志不在此罢了。” 一个汤罐一人食绰绰有余,秦景邀请两人同饮,汤盖揭开香飘四溢。 下午在海边,范氏狗刨能划出一段距离。 休息时,几个将官扭着范成明,让他去段晓棠跟前“进谗言”,有空的时候再熬缸汤。 海鲜不够让庄旭去捕捞,鸡鸭猪羊他们可以凑。 范成明清楚段晓棠煮菜做饭全凭兴趣,不敢擅自答应,“只能去问问,但军务繁忙,未必能抽出时间来。” 旁边有人毛遂自荐,“我可以去给段校尉打下手。” 范成明斜睨一眼,你去监守自盗差不多。 周浦和正对中午分得的一碗汤念念不忘,听到南衙将官大喇喇讨论让段晓棠做饭的事,诧异道:“你们知道段校尉以前是……” 宁封:“知道,厨子嘛!”我们还知道她在哪家酒楼供职,知道孟章等人不知情把她带进同行的地方,认出来两边都尴尬。 周浦和:“你们好像一点都不介意。” 宁封说的冠冕堂皇,“军中靠本事说话。” 若先知道段晓棠的身份难免轻视,可他们是先见识过她的本事呀! 全永思凑过来道:“小周教头,你知道为何范二将军诨号范霸王?”因为他吃霸王餐。 “为何成为南衙唯一一个被下属殴打的将军,但上下同僚熟视无睹?”因为妒忌且活该。 “为何会在太平坊被人碰瓷打成六罴?”还是活该。 最后一句宁封格外不同意,“他挨打就挨打,提什么六罴。”我是池鱼之殃。 掀起一团水,往全永思身上砸过去。 祝明月可不知道段晓棠在东莱已经吃上佛跳墙,原先十指不沾阳春水,韭菜麦苗分不清的霸总,恨不得天天蹲在四野庄上。 何金和法依则在胡人中人脉宽广,前不久找来原生的白叠种子,附带简单的种植办法。 祝明月不知关中气候是否适合棉花生长,只能勉力一试。 如今四野庄的基建勉强有些模样,但还不到最终形态。 祝明月抬脚走到木工院子,田庄上房子一座一座起来,以周木匠为首的匠人队伍,独占一座院子。 祝明月同每一个人签过契约,防止技术外流。余下的就是每月发给工钱,以及完成项目后不菲的奖励。 现今木工院子里除了木工师傅们,还有几位来自恒荣祥的女工。 祝明月心心念念的水力纺车、羊绒呢纺织机依旧不见踪影,阴差阳错搞出的是脚踏纺线机。 刘梅花正坐在脚踏机前,一丝不苟的纺线,测试产能。毕竟木工师傅们,能做纺车,不代表会纺线。 祝明月:“效率如何?” 程珍玉:“没有最后称量,就目前情况看,省力,且比现在所有的纺车纺线更多。” 祝明月预估,肯定是水力纺车更优秀,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合适的水域,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余力建水力纺车,这玩意肉眼可见的投入大。 所以说,脚踏纺线机才是“民选冠军”。 祝明月将周木匠请到一边,“周师傅,之前说的两件东西,麻烦你继续试验。另外庄子上的农具,你带人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周木匠信誓旦旦,“祝娘子,你放心,没问题。” 周木匠之所以愿意投到祝明月麾下,不就是因为她处事公道。给她打工旱涝保收,而且丰收。 只要做出成果来,必有厚赏。 祝明月再转道去田地,池塘水面清澈,偶尔能看出一两条鱼跃出水面。 现在田庄的养鱼法子,主要靠民间口耳相传,以及《齐民要术》记载的办法。 林婉婉私心向其中一口鱼塘投入不少虾苗蟹苗,不知道最后能剩多少。 转到种植区,彭十二正蹲在地里,将杂草拔出。名为庄头,实际能管的只有种植组和养殖组。 药材组专业知识太深奥,他沾不上。工坊钱帛粮食往来频繁,他管不来。 能做的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下苦力的活计。不过没什么失落的,比以前过得好多了。 祝明月在田地里走一圈,第一批蔬果即将成熟。 是继续留种,还是通过春风得意楼、五谷豆坊推广出去,成了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祝明月风尘仆仆回到小院,所见一幅奇异场景。 林婉婉在旁边嗑瓜子,白湛和孙无咎联手,试图让潘潜接受他们的阅读喜好。 白湛言之凿凿,“你写的诸葛丞相太弱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一出场就该是三国第一聪明人。” 阅读偏好暴露无疑,爽文,爽文一生推。 孙无咎跟上,“你看看《三国志》中,是如何形容的?” 第560章 风向变了 潘潜:“我写的是话本。”关史书什么事,祝明月给钱,她都同意了,你俩插嘴作甚! 白湛:“还有臧霸哪是吕布的手下,先陶谦,后刘备,名属吕布,两人的关系近似于同盟。” 潘潜坚持,“我写的是话本。” 白湛气急,潘潜如此态度,分明是“知法犯法”,他故意的。 祝明月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史同之争,向来难以分辩。 伸手接过潘潜本期的手稿,慢慢看起来。 林婉婉分出一把瓜子,八卦道:“祝总,好好看看。” 魔改版的潘氏三国,终于有两分“图穷匕见”,竟有点“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意味。或许潘潜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但字里行间显露无疑。 他笔下写的不是帝王将相家谱、才子佳人故事。唯一留存的,大概就是那点英雄豪杰气。 祝明月甲方当的熟了,对潘潜也就没那么客气,对几处故事情节,行文对话提出意见。 天气将晚,潘潜不可能留在小院修改,答应明天送来。 林婉婉:“我们明天要赴宴,申时来差不多。” 白湛:“赴宴?”小院人情往来一般是祝明月出面,何时林婉婉主动去的。 林婉婉:“牛大将军妻子寿辰,听说他家有几道私房菜,唯有宴客时才会上。” 还有一个原因,嫁进河间王府的孙女牛韶容据说怀孕了。 消息来源俞丽华,至少八成真。 俞丽华比牛韶容更盼这一胎能一举得男,河间王府传承有序,他们这些依附王府生存的将门,日子才能好过。 前些年的混乱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若非替他人拜送子观音,太过怪异,俞丽华非得把长安的送子娘娘庙,都磕一遍。 现在左屯卫融入南衙大家庭,当然要走动起来。 “哦,”白湛当然懂这些关系门道,转头和潘潜,说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不能继续这么写了!” 他俩都称不上尊重历史,但改编的方向明显不一样。 白湛另寻外援,“祝娘子,着书该遵照史实来。” 潘潜暗道,这时候知道尊重史实啦! 祝明月:“我觉得不错,我出的钱,就得听我的。白二公子可以请潘郎君另写一版。” 林婉婉再插一刀,“你有钱么,哦,你没钱。压岁钱都花光了。” 再插第二刀,“你的阅读口味,不适合东汉末年,应该去看东汉开国的时候。昆阳之战,一颗陨石,一了百了。” 孙无咎:“那有什么意思!” 潘潜:“某先告辞。” 白湛和孙无咎追出去,势必要和他分辩一回,改编三国到底应该怎么改,不能瞎改。 潘潜没心情伺候没钱又意见多的主顾。不理两人,扬长而去。 林婉婉假模假样哀叹一回,“他们怎么不长记性,知道说不过,还要追上去。” 祝明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林婉婉:“明知山有虎,那就不要去明知山。”躺平得彻底。 这边厢林婉婉卷王退休躺平,那边厢新一代卷王冉冉升起。 杜若昭眼眶微红,鼻子抽抽,手上抓着《黄帝内经》不放。 杜谦已经进私塾,成日读圣贤文章,但觉得生活没有小妹这般痛苦,不由得缩小身形,避免引起注意。 林婉婉曾经开玩笑问过,杜乔父亲给儿子取名没有考虑过谐音么。 杜谦,赌钱。 显然,从周围人的表现看,长安不流行谐音梗。 张法音手上帮杜乔缝一件新衣裳,劝道:“幼娘,若有不明白的,去东院问问你师父。” 杜若昭放下书,转而抓起一旁的铅笔和纸张,自从四野庄能生产纸张后,林婉婉就给徒弟们准备了两件套,纸张和铅笔。 布置起作业来,更是无所顾忌。 杜若昭:“这就是师父布置的作业。” 杜乔自问看过几本医书,不敢说精通,但勉强算入门。不敢给人看病开方,但吊书袋没问题。 杜乔:“什么作业,和大哥说说。” 杜若昭这才明白,入门第一天,谢静徽说的“以后只能靠自己”是何意。 不过今天的作业,不管杜若昭,还是其他四个医家出身的师姐,大约都只能靠自己。 因为林婉婉考虑到几个徒弟年纪差不多到了,有必要了解一些生理卫生知识。布置的作业是——天癸。 让杜乔怎么当枪手。 杜若昭收好书本铅笔抱在怀里,“母亲大哥,我回房做作业。” 张法音:“去吧。”确定女儿听不到,才继续说道:“你们兄弟俩,读书也没这么辛苦。” 杜乔不轻不重道:“林娘子原先也是这般过来的。” 林婉婉说不定更苦,毕竟长安不提供熬夜通宵或者值夜班的条件。 张法音想一想林婉婉如今的“风光”,只能安慰自己,都是学本事,女红说不定针尖还要扎手指头呢。 杜乔原以为三人家乡读书都是如此刻苦,结果祝明月说医学要求格外高,其他专业会轻松些。 用林婉婉作类比,想必其他专业,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以杜若昭如今的学习进度,不可能像在济州乡下一般,帮助张法音料理家务。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一件事充斥——读书学习,似乎是一种“另类的幸福”。 东莱海边,孙字旗高高飘扬在港口。 今晚轮到段晓棠上船体验生活,从傍晚时就滞留在港口。 捡了几块石头堆叠在一起,再搭上一块铁丝网。 放上好不容易从周水生那儿抢来的完整生蚝,配上调制好的蒜蓉酱。 一边吃着烤生蚝,一边欣赏海上落日。 当太阳缓缓落下,大海也渐渐变得寂静。落日的余晖洒在海面上,犹如一片金色的锦绣。 天空中,云彩也被染成金红色,彷佛是落日的见证者。 秦景踱步到海滩,找到在此优哉游哉的段晓棠。 段晓棠冲他挥挥手,“秦大哥,这边。” 曹学海和于广富连忙挪动位置,给他留出一个空来。 段晓棠:“烤生蚝,尝尝。” 秦景拿起一个,吹上几口气,慢慢放进嘴里,鲜美甜嫩。转头望着身后的旗帜,“风向变了。” 他们滞留东莱,就是为了等风。 段晓棠同样望着那面被风扯向东北方向的旗帜,“是啊,起风了。” 第561章 葫芦鸡事 北线的战事并不顺利,至少不如预期。 百万大军只是吹嘘,实际精兵只有二三十万,其他的不过的凑数的辅兵和民夫。 高句丽整个国家加起来也就二三百万人口,皇帝不玩虚的,百万人扑过去,不说灭国,吓都要吓死人。 南衙北衙的军队原以为去辽东是躺着赚军功的,但现在战事胶着,进退不得。 段晓棠和秦景默契地没有提起北线的战事,他们眼下的目标是顺利渡海。 秦景:“以前坐过船么?” “没坐过这种船,”段晓棠歪头想了一会,“但应该不会晕船。”海盗船都拿下来,区区小木船,能奈我何。 秦景传授经验,“在船上尽量闭目养神,若实在晕眩恶心,含些话梅山楂。” 段晓棠笑道:“放心,庄校尉准备不少。再说还有范二将军托底。” 鉴于两卫军士在船上的拉胯表现,吴越甚至暗示范成明,可以去东莱城里进点货。 秦景听说过两卫听来有些荒唐的解决办法,哭笑不得。“最好还是不要用到范将军的东西。” 段晓棠:“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秦景离开后,段晓棠登船,老实说鱼腥味确实不好闻。但还是忍住腥味,在夹板上等待海上升明月。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对段晓棠而言,这点摇晃尚且能够接受。但去底层舱房巡查的时候,许多军士并不是很适应。 刘耿文升职后,陶福康继任旅帅,手里抱着弓箭和箭囊,眉头微微皱起。 见段晓棠过来,说道:“校尉,实在晃得厉害,感觉连五脏六腑都跟着晃。”现在叫他射箭,让往东不射到西边就是发挥优秀了。 段晓棠:“脑袋放空,什么都不要想。睡吧,就当这是小时候睡过的摇篮。” 旁边的军士接话,“校尉,我们没睡过摇篮。” 段晓棠:“现在体验一回。全部闭眼,心里默念《五字经》。” 如果有可能的话,段晓棠更想给他们找一本数学书,催眠效果一等一的好。 黎明时分段晓棠提前从舱房爬上来,看一轮红日自海面喷薄而出。 日光刺眼,段晓棠双目微微有些刺痛想要落泪的冲动。不由得闭眼,轻轻按摩两下。 及到下船,脚踩在实心的路面上,还觉得有些摇晃,调整一会后,才适应地面的质感。 军士情况有好有坏,段晓棠转身查看一番情况,“不舒服的原地休息,其他人列队准备出操。” 等两卫大营的晨训队伍经过港口时,两支缺丁少员的方队汇入大部队。 这是他们到东莱后每天早上都要经历的。 吕元正骑马经过港口,顺便扫一眼留在港口的“小扒菜”,比最初上船那几批,无论是下船后的状态还是人数,都好多了。 朝食过后,孙文宴亲自来两卫大营交待,“西南风起,再吹一两日成了气候,便可扬帆北向高句丽。” 也就是说再过一两日就是出征的时候。 吴越拱手道:“多谢国公提醒。” 孙文宴:“到时世子与我一同上旗舰。” 吴越的本质是监军,当然要和主帅待在一起,时刻监视。 吴越:“那叨扰国公了。” 两卫大军当前只有两艘船,还被庄旭当成打渔船。但不可能只靠两艘船,运送几百军士渡海。 两卫万余人实际是江南大营的乘客。 孙文宴当即划分船舶,到时由孙安世带领他们上船,顺道也留在南衙两卫做人质。 这是地方军队的常见做法,亲儿子亲兄弟比副将强。 同样是世子,吴越可比孙安世含金量高。可吴越一没儿子二没兄弟,总不能把范成明派出去吧,人家说不定怀疑是想借刀杀人。 江南大营的人离开,吴越当即同诸将商量人员分配。 辎重要不要全部带走,东莱这边要不要留人接应……涉及利益分配,有的攀扯。 伙头营对军功没那么大执念,不管是走是留,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准备清水和干粮。 周水生啃完两个包子,让空闲的民夫全部出去挑水。走遍两卫几十个锅灶,一路走一路交待:“清水烧开再灌入水囊,每营留一口锅炒面,所有的炉子都拿来烤锅盔。” 末了拍拍有向将军肚发展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去向庄旭报告情况。 另边厢祝林两人盛装打扮,赴牛府的寿宴。她们在南衙本无根基,关系自然跟着段晓棠来。和右武卫、右屯卫、左武卫的家眷走得近。 宁婵挽着林婉婉的胳膊介绍道:“牛家有一道菜,名叫葫芦鸡,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仔细打听一番,才晓得其中有一段公案。” 林婉婉:“什么公案?” 宁婵:“说是早先有一位长辈,想吃酥嫩的鸡肉,严命家厨烹制。第一位家厨先蒸再炸,主家品尝后认为肉太老,不够酥嫩,大为恼火,命人将这位家厨鞭打五十致死。” “第二位家厨吸取经验,先煮后蒸再油炸,鸡肉倒是酥嫩了,却骨肉分离成了碎块,怀疑偷吃,又被打死了。” “第三位家厨接受前两位的教训,烹制前用细绳把鸡捆扎起来,先煮后蒸再油炸。烹制出来的鸡,不但香醇酥嫩,而且鸡身完整似葫芦,主家这才满意。” 梁林芳听完感觉阴风阵阵,没想到简单一道菜,背后两条人命,“早知道是这样……”碍于是牛家的地盘,只能住嘴。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嚷嚷着要吃了。 林婉婉:“牛老夫人娘家是哪家?”沾着人血的菜肴也敢拿出来大喇喇待客。 宁婵:“京兆韦氏,他家特别讲究吃。吃食一道极受追捧,坊间言人欲不饭筋骨舒,夤缘须入韦公厨。”言语中却无多少钦羡之意。 贵族间的奇闻轶事,宁婵和梁林芳只是年纪小,出于朴素的同理心不适应。 在祝明月和林婉婉看来,就是生理性厌恶。葫芦鸡再美味,也不该被韦家人拿来炫耀。 第562章 杨胤急报 俞丽华和见过几次的牛家二儿媳韦丽容说话,“世子妃可来?” 顺便打量牛家的庭院和往来的仆婢,竟只像是寻常待客的模样,并无格外的装扮。 韦丽容:“世子妃近来身子沉,老夫人发话,让她安心在王府休养,不用来回折腾。” 或许亦觉得自家布置得有些朴素,“老夫人发话,本就是散生,新朋旧友聚一聚,乐乐呵呵便好。” 俞丽华暗道牛家真是重视牛韶容这一胎,转而又想会不会怀像不好,不然怎么可能连娘家都不回。 原先见的时候,身子骨挺好的。不过人一怀孕,什么事都说不准。 河间王府的庶务都由长史处置,吴越出征,吴岭又常在南衙。牛韶容在府中真没什么可操心的,省事是省事,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俞丽华被引到花厅后,悄声同表妹兼妯娌陈灵芝交待:“往后两天,你递帖子去王府,求见世子妃。” 牛韶容若见,就证明没什么大问题。陈灵芝和她年纪相近,还能多说几句话,排遣一二。 祝明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白秀然,“你怎么来啦?” 白秀然小声道:“牛家的帖子送来,我在家中无事,索性过来看看。” 白秀然并不热衷参加各种的宴会,但牛家和河间王府联姻后,第一次大宴宾客,虽说多是请女宾,但锦上添花的事,谁不愿意呢。 俞丽华见祝明月和一个陌生女郎说话,看起来亲切又熟稔,问道:“祝娘子旁边的是谁?” 陈灵芝:“白三娘。” 随后妯娌两都不再说话,白秀然和范家的恩怨说来话不长,范成明左右都是该打的。 但范成明是俞丽华看着长大的,又是陈灵芝的夫婿。他挨打她俩总不能拍手叫好,又有一些隐秘的心疼。 牛家一共开了两个花厅,俞丽华等人算来的早的,瞅见隔壁花厅的进来的女眷有些眼生,示意身后婢女,“去打听打听,隔壁是什么客人。” 不一会儿,婢女回报,“是北衙龙武羽林军的家眷。” 南衙也请,北衙也请,牛家是要遍请长安将门。 俞丽华忽而觉得有些不对,跟着范成达从右屯卫到左武卫,南衙诸卫,但凡五品以上的将官家眷都熟的。 南衙将门彼此联姻,女人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可花厅内女眷所属卫所极度不平衡。 四处寻找,却没看到牛家女眷的身影。 俞丽华牵上陈灵芝的手,后者忽而被她冰凉的掌心吓到。 俞丽华调整脸上僵硬的肌肉,缓缓走到白秀然旁边,直言道:“白三娘子,烦请你帮忙指一指,花厅内哪些是监门卫千牛卫的家眷?” 监门卫千牛卫宿卫宫中,和南衙将官联系并不紧密,俞丽华未必都认识。 白秀然一头雾水,一个陌生女人走到跟前,提出一些略“无理”的要求。 祝明月:“是范夫人和范二夫人。” 俞丽华语气急速,“四卫六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是否都在?”生怕露出破绽,画蛇添足一句,“能否引荐认识一二。” 白秀然语气并不热络,“差不多都来了。”祝明月提过俞丽华,不似这般急性之人。 俞丽华左右看一圈,周边只有她们几人,脸上唯有僵硬的笑容,“听说隔壁花厅是北衙四军的家眷,我们这间花厅多是右武卫右屯卫左武卫和左右候卫的家眷。” “也不知其他人怎么磨磨蹭蹭还没到。”别人可以晚,左屯卫的人呢。 正如俞丽华不熟悉宫内四卫,白秀然也不熟悉其他十二卫的人,但在俞丽华近乎挑明的说法下,不由得心中一惊。 北衙四军、南衙五卫、再加上宫中四卫,几乎是长安全部成建制的军事力量。 不管是不是误会,祝明月只有一个念头,此时不宜久留。跨步绕过俞丽华,扶住陈灵芝另一只胳膊,高声问道:“二夫人,哪里不舒服?” 俞丽华知机,“人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了。” 陈灵芝立刻捂住肚子,脸上装出痛苦的表情,“姐姐,我也不知道啊!” 白秀然在一旁道:“看着像急症,一不小心要命的事!快送回家请大夫。” 宁婵听见不远处的动静,急道:“林姐姐,你不是大夫么?” 林婉婉:“我只懂些妇人病,二夫人这样子像是急症,治不来。” 场内有人发病,祝明月和白秀然不约而同没叫自己,话里话外却是病情严重要归家的意思,肯定有事。 林婉婉快步过去,拨开人群,装模作样给陈灵芝搭脉,“快送回家,再晚来不及了。” 俞丽华立刻冲身后婢女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着二夫人,回府!” 韦丽容疾步进来,猜不准陈灵芝的病症到底怎样,只看着挺严重的。心中不安道:“不如将范二夫人移到水阁去,请家医来诊治。” 俞丽华连客套都不顾了,厉声道:“家里有救命的丸药,再耽搁我妹妹就要疼死了。” 韦丽容手上忽然一阵猛力袭来,不由惊叫出声,“啊!” “姐姐,疼!”陈灵芝五官皱在一处,原先捂肚子的手,紧紧攥着韦丽容不放。她自幼习武,手劲自是极大的。 同一时间皇城内,吴岭和赵王吴皓在政事堂会见几个留守重臣。 吴皓是皇帝长子,可惜身体不好,闷咳几声,实在忍不住掏出手绢掩住口鼻,咳个不停。 吴岭等他缓过来,方才问道:“药吃过了么?” 吴皓轻叹一声,“谢叔祖关怀,小疾而已,无碍。” 话是这般说,实际换季后一直没断过根。想养病,只能静养。但监国事务繁忙,哪可能安心养病。 堂外内监回禀,“王爷,楚国公派飞骑回京,有要事急禀。” 吴皓:“召!” 杨胤派回的护卫,跪在政事堂冰凉的地砖上,双手举着一封信高于头顶,神态恭敬至极。“此乃国公的信件。” 内监接过信件,确认火漆没有破损,方用竹刀小心将信封裁开,取出信纸放到吴皓面前。 吴皓打开信件,不由得被其中内容震慑,手指微微发抖,唇角嗫喏几下,将信纸递给吴岭。 其他大臣见吴皓的表现,情知定是出了大事。杨胤既呈报到政事堂,那他们都有权知道。 第563章 鸿门之宴 其中一位大臣开口,“王爷,不知信中所述何事?” 吴皓:“楚国公言,探知东莱消息,荣国公因失期造反。” 原先孙文宴的奏报中,报告迟迟不扬帆东渡的理由是等风向。 朝中重臣哪怕知军事,懂得也多是陆战。论水战,孙文宴是大吴数一数二的专家,征高句丽的东线也不得不倚仗这位江南人士。 但他们再外行,也清楚海上航行多仰仗风力,等风,的确是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东莱犄角旮旯,就算反了一时半会也不会影响到长安。 但其他人不由得为吴岭捏把汗,独苗苗在东莱,手里只有一万人。孙文宴要反,头一个就要杀了吴越祭旗。 吴岭一目十行将信件看完,杨胤废话一箩筐,通篇总结下来只有五个字,“孙文宴反了!” 唯一有些参考意义的,就是时间。可杨胤的消息已是六日前,再往前推,东莱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因为距离原因,父子俩联系不如在关中时紧密。但吴岭每隔五六日,都能收到一封吴越的信件,孙文宴并无异常。 吴岭心中有数,不管理智还是私心作祟,孙文宴造反的概率不大。 将大吴各色权臣大将全摞在一块,排除去年被皇帝除掉的许国公三家。剩下论资排辈,孙文宴造反的可能性得排在十名之后。 换到皇帝心里,大概得在十五往后。 哪怕孙文宴独领一军,手下近十万众,他造反的可能性也不高。 吴岭:“若荣国公造反,江南大营多少人追随,齐地郡兵态度如何,”最后一条,“世子情况如何?” 护卫低头,“属下只知有使者自东来,国公在仓城见过后,立刻写信让属下送回来,让长安诸位大人知晓,有个防备。” 吴岭拧眉:“辽东呢?” 护卫:“属下离开时,国公尚在思虑该如何向陛下奏报。”孙文宴是皇帝的心腹,他造反,是打皇帝的脸。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王与朝臣商量些许,先将孙文宴在长安的家人看管起来。留居府中,不能苛待,只出行受限。 吴岭:“本王回南衙安排长安防务。”没有进一步的确切消息,一动不如一静。 无论辽东还是东莱,都远隔千里。他们能做的只能固守长安,事有万一,再出兵平叛。可长安还能抽调出兵力么? 吴岭一出政事堂,即刻交待陈锋,“抽调一队护卫乔装去东莱。”孙文宴反没反暂且放在一边,吴越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派一队回王府,保护世子妃。” 吴岭嗅到山雨欲来的气味,人人都知道河间王府是个摆设。少有人会下作到冲妇孺下手,但牛韶容身怀有孕,轻乎不得。 即使歹人拿牛韶容和腹中胎儿威胁吴岭没有用,但吴越出征在外,吴岭自该多照应儿媳两分,不能叫人寒了心。 陈锋:“属下领命。” 吴岭向来不耐烦政务,吴皓只能和其他人商量着处置。 内监跌跌撞撞跑进来,“王爷,河间王在皇城外遇袭!” 吴皓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屏气凝神,“叔祖如何?” 内监:“河间王躲过去了。” 吴皓松一口气,“祖宗保佑!”吴岭这位掌兵的叔爷爷要是完了,自己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转而坚定道:“着右监门卫协助河间王追捕刺客。” 政事堂内人心一紧,吴岭招不少人恨,但他同样是大吴的一面盾。 在爆出孙文宴造反的当口,吴岭被刺杀,绝非意外。 退一万步,孙文宴一个江南军头,哪有余力在长安玩刺杀。 久在军阵的人,对危险都有一定感知。就如宁岩在华阴城外的田庄一样,吴岭察觉异常,侧身避开致命一箭。 王府护卫们马上用盾牌将他团团护住,缓缓退到皇城城墙下。 吴岭久经战阵,只看哪一箭力道角度,就知道出自何种兵器。恶声道:“擘张弩!”民间禁弩。 皇城内监门卫见状,即刻出兵将吴岭及护卫引入城内。 吴岭思考一瞬,挥手示意护卫有序退入皇城。入城后却并不再往内退,而是依托城墙指挥人手抓捕刺客。 话分两头,牛府花厅内渐有僵持之意。 陈灵芝已经“疼”得受不住,又攥着韦丽容不放。 白秀然一不做二不休,“难道真让范二夫人疼死在这,韦娘子,热情好客不是在这时候表现的。人家里明明有救命的药。”示意祝明月等人搭手,“先把人送回去。” 韦丽容掌家多年,竟被一个刚成亲的年轻女人教训,不得不解释,“我只是想,不如请范家人取来。” 俞丽华压着性子安抚,“韦娘子,知你是考虑周全,但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拍拍陈灵芝的手,“妹妹,疼也别再攥韦娘子。” 陈灵芝慢慢放开手,俞丽华看韦丽容手腕上隐隐有一些青色,“我家里有上好的去淤伤药膏,待会让人送些来。” “好好的喜事,哪想到会变成这样。” 祝明月几人扶着陈灵芝往外走,俞丽华在后头托着韦丽容的手温言安抚致歉。 旁边诸人见陈灵芝实在样子不好,真怕人出事,心有意动要不跟去范家看看情况。年纪轻轻的,万一…… 孰料刚走到门口,祝明月等人只能缓缓退回来。 迎面走来一个将领打扮的年轻人,身后是几十个全身着甲的军士,团团围住两座花厅的各处出入口。 “啊!” “怎么回事?” “救命!” “什么人?” …… 陈灵芝缓缓直起身体,俞丽华利落地拔下头上金钗,反手抵住韦丽容喉咙。 “啊!”韦丽容脑子都是懵的,家里怎么会有陌生的军士,俞丽华为何要绑架自己…… 年轻将领态度谦卑,“诸位夫人娘子稍安勿躁,在牛府安心做客便是。” 白秀然泰然自若,“你是何人?” 年轻将领报上家门,“卫王亲事府副典军元成业。” 卫王,皇帝的侄子,据传先卫王死的有点猫腻。 第564章 软肋之说 先卫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被毒死的。 死因众说纷纭,有说他行为暴虐,被不堪忍受的妻妾联合毒杀,也有说是被政敌投毒。 总之后来卫王府的妻妾们纷纷殉情,包括如今这位卫王的生母,先卫王妃。 现卫王少年父死母丧,当了多年空头宗室,今上登基,才封亲王。 皇帝猜忌一堆人,防了亲兄弟亲儿子,没想到亲侄子先蹦出来。 祝明月瞟一眼韦丽容,一副颤颤悠悠闹不清事态的糊涂模样。 透过门窗和人群缝隙往外看,再没看到一个牛家人、仆婢的身影。 一座将军府邸,家丁护卫该有多少,能让其他武装力量随随便便进? 白秀然不再出声,反而借着刚才的混乱,挪到门扇后的阴影中。 祝明月冲她微微点头,拉开与陈灵芝的距离,将面上表情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缓缓踏出人群,语调温柔,“元将军,可以这么称呼么?” 元成业微微侧头,发现刚刚要出门的女郎。不假辞色道:“娘子,随意。” 亲王府副典军,从五品上,称呼将军也没错。 祝明月:“元将军,妾只是借亲戚情面结交贵人,图往后能嫁个好人家。实在和这些人没关联,将军能否网开一面,放妾归家?” 元成业:“娘子亲戚是哪位?” 祝明月:“右武卫长上李开德,现跟随范二将军去东莱。” 元成业:“长上?”官品太低,能混进牛府的宴会?“哪家郡望?” 祝明月:“乡下人,哪来的郡望,武功县李东村人。不过借亲戚情面攀根高枝罢了。”适时露出一副略庸俗的嘴脸。 元成业打量祝明月的模样,哪怕身份低微,也能嫁贵人的好皮相。不过通身气派,可不像庄户人家能养出来的。 元成业:“一人都不可离开。” 祝明月装柔弱逃离失败,索性不装了,将身后的椅子拉近一点,坐下去歪靠在扶手上。闲适安逸不似对峙,反像在家中赏花一般。 祝明月:“元将军,那你可真不会做人了!” 卫王将女眷们困住,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女眷们被当做人质,男人要不投降要不畏手畏脚。 女眷若是服了软,男人们抵抗到底,出去后没有好结果。 女眷们抵抗到底,男人们又服了软,还是没有好下场。 …… 因为双盲。 北衙是皇帝的人,南衙是吴岭的人,时危见臣节,但人性经不起考验,另一种类型的囚徒困境。 祝明月手周围指一圈,“这里头除了像我这样上赶来的八竿子亲戚,余下的无非几种,将官们的妻女、母亲、姊妹。” “我们先说说坏的,出了人命怎么办?”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升官发财死娘子,男人三大喜。走了旧的,正好换个年轻漂亮家世高的,还能装出悼念前妻,为国尽忠的纯臣模样。” “姊妹不提,没多大干系,女儿再生便是。” “唯独亲娘不能舍,不孝便不忠。老娘要是没了,三年丁忧。富贵前程,谁能不认真。” 虽然武将通常不把丁忧制度当回事,但万一有人当真了呢。断人前途,可比杀人父母难受多了。 “所以一屋子里,只有几位老夫人真正值钱,我们这些年轻的都是添头。” 元成业驳斥道:“胡言乱语!” 他既抓人家眷,就认同“软肋”的说法,叫祝明月一说,岂不都是凉薄之人。 祝明月一言终结话题,“你是男人,还不清楚男人怎么想的?” 祝明月的话,不仅元成业听着,屋内其他女眷也都听着。 除了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大部分有阅历的女子心底都清楚,不是自家儿子夫婿负心薄幸,只是她们和其他东西比较起来,没那么重要。 元成业到底经过几年官场历练,不会轻易被祝明月绕进去,“娘子难道想我放了你们?” 祝明月耸耸肩膀,不以为意道:“将军心如铁,刚刚已经试过,不会放的。反正现在这副样子,进不得退不得,不如扯两句闲篇,逗你玩玩。” 元成业愤怒至极,想教训祝明月,却碍于花厅内诸多女眷,不敢入内。 祝明月微微翘起唇角,“刚刚说了坏的,现在来说说好的。” “元将军年纪轻轻,皮肉白皙,投到卫王府上任典军,想必祖上也是阔过的。” 没落贵族,真正有门道的,都去烧热灶了。 “但你是不是人缘不大好,不止和同僚,连和卫王亦是如此?” 元成业仿佛被踩到痛脚,厉声道:“胡说八道!” 祝明月冷笑一声,“被派了这件得罪人的差事,前程和家族都走到头了。” “你大概是想尘埃落定后,该杀的杀,该没官的没官,该放的放,事情就翻过篇了。但两座花厅南衙北衙家眷数十人,不可能都死绝。” “今日之辱,必然记在心上。世上最刺骨的,不是辽东的朔风,是女人的枕头风。” “不要小看女人的报复心,你和你的家族,恐怕都只能去地底下翻身,保管让你全家团团圆圆。” 林婉婉心底嗤笑一声,被祝明月一挑拨,元成业和卫王再是情比金坚,也得被撬开一条缝。 梁林芳在人群后嚷道:“本娘子记住你了,今天要能出去,管叫你全家不得安宁。” 宁老夫人冷哼一声,直问道:“你是拓跋氏元、是云氏元还是纥骨氏元?” 元成业不明白,他约束军士,没有任何粗鲁举止,怎的就遭人记恨。 因为不管骨肉至亲,还是夫妻联姻,他们的利益都是一体。若因为女眷受困,导致举止失度,伤害的是全家的利益。 以卫王府早些年的破事,加上冲女眷下手,怎么看都不似英主模样。 元成业胸口几度起伏,方才稳定下情绪,“娘子好口才,若早生几百年说不定是拜入纵横家的好材料。还未请教过娘子名姓。” 祝明月:“相逢何必曾相识,元将军一丝诚意皆无,就敢问女子名姓。” “娘子,想要什么诚意?”元成业自问找些好酒好菜送来不难。 第565章 疯言疯语 祝明月站起身来,往更里头的俞丽华方向走,纤手轻抬放到韦丽容面前。 如花美眷,说的话却比蛇蝎还恶毒,“手上没点把柄,实在不敢轻易交心。元将军为表诚意,不如把她杀了吧!” 此言一出,花厅内外顿时落针可闻。 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质,杀了! 我杀我人质,千古奇闻! 元成业一看韦丽容的状态,也知道和其他女眷不是一路人,脑子瞬间打结,“谁杀,杀谁?” 祝明月一副清白无辜的模样,“当然是你动手了,这位韦娘子,出身京兆韦氏,牛大将军的二儿媳。” “我们在你手里,你把她杀了,且当个投名状,如此才能互相信任!” 不管牛家在这场叛乱中的角色定位,总之他们是同伙。 元成明没理清里头的逻辑关系,结巴道:“这,这……” 祝明月不管元成明的纠结,和俞丽华一问一答。 祝明月:“韦娘子有儿子么?” 俞丽华:“两个儿子。” 祝明月:“当差了么?” 俞丽华:“次子还小,长子已经入左屯卫历练。” 祝明月:“有女儿么?” 俞丽华清楚祝明月想问什么,“天资聪颖,模样俊俏。” 祝明月忍不住同情起韦丽容,“看看你,两儿一女,快当祖母的人,一样被当做弃子。” 韦丽容双眼噙满泪水,呜咽出声。牛家做局,将南衙北衙的将官家眷引入瓮中。以为开枝散叶,是家族功臣,大事当前,却从没人提醒过她一句。 祝明月转向元成业:“元将军,哪怕我们都栽了,京兆韦氏,牛家的儿女总在,总有人会找你的。” “这就是你要给出的诚意!” 元成业一时没想通祝明月为何笃定要给出诚意,但明白她的险恶用心,两边都得不着好。 灵光一闪,何必要和祝明月纠缠,肃然道:“本将何须对你展示诚意。”老老实实待到尘埃落定即可。 祝明月借刀杀人计划落空,并不气馁,唇角微挑,“不如我向将军展示一二诚意。” 元成业脑中警铃大作。 祝明月轻挪几步,走到几位女眷身边。干脆利落拔下头上步摇,尖锐的一端刺向宁老夫人的喉咙。 旁边女子吓到尖叫,“啊!”没想到祝明月会向自己人动手。 林婉婉有样学样,拔下金簪,抵住庄夫人喉咙。“这位夫人,我下手很稳的,绝不会让你痛苦。” “啊!”宁婵捂住嘴,难以置信。 祝明月微微笑道:“屋里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不如我帮元将军解决了,图个清净。” 元成业脑子都快炸了,“清净?” 祝明月:“隔一炷香杀一个人,不就清净了么!” 元成业脑子都是懵的,祝明月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看她下手利落,不似闺阁弱质。言语神经兮兮,说不定真能干出来。 今天经历的都是什么呀!劫持人质,结果人质让他杀人质,现在人质要把其他人质杀了…… 元成业厉声道:“疯女人!” 祝明月:“我自小性子孤拐,不在意往后下场。但将军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得被人撕成碎片!”作势举起步摇往下刺。 “你疯了!”元成业顾不得许多,连带身边护卫只能往花厅里冲,阻止一桩近在眼前的惨事。 然后被藏在门后阴影,或不起眼处,以白秀然为首的武艺好的女子击倒。 她们身上连片利刃都无,用的是头上插戴的金钗金簪。 白秀然自信她和元成业一对一比武不会落下风,但对方全身着甲,且身带利器,只能偷袭。 白秀然的武艺毋庸置疑,右手金簪直刺元成业,吸引注意力。趁对方仰头避开时,对面抽出他腰间长剑。 下一瞬剑尖抵在元成业咽喉之上。 陈灵芝一脚踢向某亲兵的薄弱处,反手就将金钗刺入对方喉咙。 元成业可以留,小兵没必要,她们没有余力看管俘虏。 跨进花厅的除元成业以外,还有六人,通通被杀或重伤。 他们掉落的无属性装备,自然成了白秀然等人的战利品。 白秀然:“早就说过,你们这些搞仪仗的,长剑锋利,但想抽剑,可不大便利。” 为显示威仪,皇帝和亲王的护卫,剑身打造偏长。威风是威风,本人不方便抽剑,但很适合他人夺剑。 重申一次,白秀然的夫婿徐昭然,国家仪仗队千牛卫小头目。 总觉得她私底下拿徐昭然练手过很多次。 祝明月长舒一口气,即刻收回步摇,向宁老夫人道歉,“老夫人,抱歉,刚刚吓着你了。” 宁老夫人知晓刚才祝明月是做戏,“无事。” 林婉婉反倒后怕起来,左看右看庄夫人的脖子,“没事吧?” 庄夫人摇摇头,“没事。” 宁婵看到这一幕,终于有点明白。以段晓棠和庄旭的关系,林婉婉不可能不认识庄夫人,可她刚刚称呼“这位夫人”,是特意撇清关系。 实际宁老夫人和庄夫人才是整间花厅里最安全的人。一来她们为人母,二来她们的儿子远征在外,和卫王在长安的布置没有直接冲突。 祝明月走到元成业跟前,“真以为我疯了?胡搅蛮缠那么久,不过是为让你降低警惕心,引进来罢了。” 元成业之前不进花厅,一是怕惹出纠纷日后不好交待。二也是知道将门女子多习武强身,万一人群中藏着一个厉害的,可能着了道。 比如白秀然,伴随范成明的“丰功伟绩”,她的名号越传越远。 祝明月疯言疯语将所有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让元成业无暇他顾。 而白秀然自发觉军士入内后,即刻低调下来,藏身于门后。 武将家的女子多有习武,哪怕不通兵法,不会演练军阵,但请君入瓮,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总是懂的,另有几个自恃武艺出众的女人悄悄站出来。 男女有别,元成业顶多知道宾客中有哪些重要人物,未必晓得她们的容貌,甚至功夫底细。 第566章 祠堂借兵 俞丽华把搭在韦丽容脖子上的金钗撤下去,轻声道:“韦娘子,抱歉,各为其主。”转头道:“小婵,披帛给我。” 宁婵看一眼自己新得的云霞如意披帛,毫不犹豫的摘下来,递给俞丽华。 现场没有麻绳,俞丽华用披帛将韦丽容绑起来。但元成业是武将,丝帛未必能困住他。 白秀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卸了元成业两条胳膊。 “啊!”元成业惨叫一声,怒目而向,眼中全是仇恨的火焰。 白秀然是懂自己的优势的,“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复我?” 冷笑一声,“就算你主子成了事,能奈我何!我夫千牛备身,我父梁国公,我有三个同胞兄弟,我舅舅是太常寺卿……”算起来,卫王还是她表哥。 白秀然不是不会被出卖,只是要“买”她的命,代价格外昂贵,一般人付不起。 元成业刚才不敢轻举妄动,冒犯各家女眷,就是因为这些女人,背后少说牵连两三个家族。 白秀然:“你全身着甲身携利器,一样不是我赤手空拳的对手。”这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长剑搭在元成业脖子上,白秀然冲着庭院内的护卫喝道:“退后三丈。” 剑刃在元成业皮肤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元副典军身上会不会缺什么部件。” 好在卫王府来的这些护卫,最大的目的是威胁,携带的多是刀剑,而非弓箭。 一行人缓缓行进到隔壁花厅,几位老资格的夫人,在北衙有些人面情。立刻冲里面道:“快出来!” 北衙的人,没想到南衙的家眷这么勇,真杀出来一条生路。 两帮人马汇合,白秀然高声道:“诸军卫长者约束手下人,年老不会武的站中间,有武艺傍身的在外面护卫。” 诸军卫长者,实际指的是诸卫诸军大将军,高阶将领的母亲妻子。她们人面熟,有威望。 对于白秀然发号施令,众人都没有异议,九卫四军缓缓形成一个个小团体,加上随身奴婢,看起来倒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一来她是最先站出来的人,元成业也是她抓的。二来人的名树的影,兵法谋略需要时间考验,但武力不需要。 还是那个可怜的小道具——范成明。谁都可能怕事,白秀然绝不会怕。 俞丽华将韦丽容交给梁林芳母女两看守,走到白秀然身边,建议道:“我们得出去。” 哪怕出了花厅,继续留在牛家,也和事实上被囚禁没有区别。 范成达是吴岭的心腹,手上掌控左武卫三万人马。而照吴岭的脾性,绝不会向卫王低头。 所以她必须出去,不能成为要挟范成达的软肋。 祝明月反复试探,卫王派来的牛府的主事人只有元成业一人。护卫和元成业有同样的顾虑,不会轻易对她们大开杀戒,但也不会放她们走。 宁老夫人:“我带了家丁来,在二门外。” 各家情况都差不多,带进来的只有贴身婢女。几十家的家丁车夫拼拼凑凑,也是能凑一二百人。 但前提是,内外隔绝,她们要冲出二门外。 白秀然斟酌一番,“我们需要武器。” 她们多是赤手空拳,仅有的兵器是刚才抢来的刀剑,余下的不过是诸位贵妇人贵女从头上拔下来的金钗金簪。 原先满头插戴是为体面为赏人,现在是为自卫。 俞丽华转到后头,“韦娘子,牛家的武器房在哪里?” 韦丽容静默不言,牛家人皆龟缩不出,实际上弃了她,可她还有儿女。 将门通常设有校场,但比起校场,白秀然有一个更好的去处,“去祠堂,武勋世家通常会在祠堂供奉兵器盔甲。” 退一步说,祠堂高墙深院,比起四面漏风的花厅,更利于防守。 高门大户的宅院有规制,不用人领路,一群女人摸到牛家祠堂。 卫王府护卫紧随其后,祝明月转身威胁:“你们再跟上来,我就把牛家列祖列宗牌位,全砍了当柴烧!” 卫王府护卫齐齐被震慑住,这个女人太恶毒,哪怕不是自家,也不能惊扰旁人先祖。 白秀然和陈灵芝打头,砍伤牛家祠堂的看门人,众人鱼贯入内。 祭台之上,牛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彷佛一双双盛放在灯烛之中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一群不速之客闯入。 白秀然打量兵器架一样样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兵器,武勋家族先祖拼下的荣耀,终究是蒙尘。 挂在木架上盔甲,头盔中黑洞黑黝黝的望着众人,平添一份恐怖气息。 祝明月对这些盔甲并不满意,民间禁甲,但仅针对平民百姓。牛家供奉祖先的多是光鲜却沉重的明光铠。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第一次穿明光铠,说不定反拖后腿。 白秀然站在一具铠甲旁边认领了,看着其他六具没有主人的盔甲,沉声问道:“哪些可以穿甲冲阵?” 北衙右羽林军统兵的夫人裘彦慧率先站出来,“我可以,我未嫁时曾协助父亲守城。” 南衙北衙的女眷或多或少学过些武艺,但场面上交际不会把谁武功盖世挂在嘴上,只有亲近人才晓得根底。 宁老夫人年轻时穿甲行动无碍,可她已经老了。 所以她和庄夫人只能帮白秀然穿戴甲具,她们以前帮夫婿帮儿子穿甲,没想到今日会帮一个几面之缘的女人穿。 历往遭遇如此情况,女眷们最好是安安分分等在原地,然后迎接她们被男人做出的抉择。 可现在她们既然先被祝明月白秀然俞丽华三人裹挟出来,那么还有一条路,一条由她们主动选择的路。 冲出去,会合自家家丁,离开牛府。 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选择,掌控自己的命运。 卫王府的护卫原以为女人们躲在祠堂中求自保,霎那间祠堂大门洞开,白秀然和几个善射的女子站在前排,不由分说一轮箭雨齐射。 箭囊中的箭支用尽,弓箭往后传,白秀然从林婉婉手中接过朴刀,这才是她真正趁手的武器。 一往无前冲杀出去。 第567章 逃出生天 白秀然原想说结方阵冲出去,但大部分人根本不清楚方阵如何结。 只能换一种说法,开门一轮齐射,她和几位着甲的夫人娘子打头冲出去,余下的人护卫两翼。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路上难免有人掉队,互相搭手,尽量不落下一人。 俞丽华神情自若,一下一下拉动弓弦,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外射箭,只是没想到重拾射艺,是为逃生。 路过一个倒地的军士,面无表情抽出他胸前的箭支。祠堂中箭支有限,不得不重复利用。 林婉婉见这一幕,只能装没看见,她不是圣母。 只要卫王府的护卫不阻拦她们离开,她们自然不会下手。 兵器有限,宁婵和梁林芳几个小娘子手上只拿木棍充数。这形制一看就是祠堂棒打不孝子的道具。 祝明月和庄夫人等人走在中间,顺便看管两个俘虏。 先前进来时没觉得牛家有多大,但现在往前推进的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漫长。 好在二门近在眼前,门外等候的家丁听到里头的动静,推开牛家的下人往里探。就看到自家主母娘子穿甲提刀拿剑从二门里冲出来。 白秀然手指放到嘴里吹口哨,将坐骑唤过来,翻身上马,先吩咐两个徐家家丁去前头探路。 然后冲众人道:“能骑马的尽量骑马,其他人上马车挤一挤,各家家丁护卫两侧。” 多余的车厢,只能舍弃。 祝明月和林婉婉上了宁老夫人的马车,旁边还有庄夫人和几位右武卫家眷,一车坐的满满当当。 宁老夫人年长,早年着实经历过许多,半阖眼皮,声音略显苍老沉重,“我小时候也是这般兵荒马乱。”太平日子才多少年啊! 前头开道的白秀然遇到阻碍,藏头露尾的牛家人终于现身,领头的是牛韶容的堂兄牛襄,拿肉票威胁无果,他又不是韦丽容的亲生儿子。 牛襄骑在马上,见白秀然等人身上穿的甲拿的兵器,是自家祠堂的东西。气愤至极,“白三娘,这就是你的家教,毁人祠堂!” 白秀然暗道,以后牛家祠堂还存不存在都是问题。不过看牛家的阵容,造反的决心说不定比卫王还大。 和祝明月等人混久了,白秀然气人的本事不只学到两三分。“赔罪的钱帛,日后自会着人送来。” “现在,给我,让开!” 牛襄一挥剑,“今天你走不出去了!” “谈判”无果,白秀然挥舞朴刀,“冲!” 林婉婉掀开车帘往外看,不无忧虑,“这姓牛的怎么样?” 宁老夫人见多识广,“看他的年纪,还没有进军营历练,想必平平。” 顶多平平,说不定和范成明是一路货。 果然,不出三个回合,牛襄被白秀然砍落马下。 肉票不嫌多,白秀然看人没断气,吩咐道:“绑起来,带走!” 牛家沉重的大门被打开,白秀然挥舞带血的朴刀,“去万年县衙!” 她们这么多人马,又性质特殊,散开归家不安全。只能找一个地方落脚,最合适的无非公衙庙观。 万年县衙最近,李君璞亦是可信任的人。 照过往的经验,造反这种事,通常是朝中几个高官大佬牵头,长安万年两县衙门小,牵涉进去的时候少。 行到半路,正遇上李君璞提着长枪过来,身后跟着大批衙役。 李君璞看见一身明光铠的白秀然,刀尖上还有血迹,身后全是“杂牌军”,看组成竟是女眷居多。惊讶不已,“怎么回事?” 白秀然:“去牛家赴宴,结果牛家竟联合卫王,要将我们囚禁于内。” 白秀然往后一指:“这些全是留守长安的九卫四军的家眷。” 只看这群人的形容,就知道绝不是什么误会。 李君璞果断分出一半衙差,“街面上乱,你们去牛大将军府外,守住各处出入口。” 万年县全员位卑职低,但在万年县地盘上行动无需向任何人通报。 实在不行,谁家鸡丢了都是理由。 碍于牛家的门第,李君璞不能进去探查,更不想搅和进浑水。但把牛家围个水泄不通却是可以做到的。 几位贵妇人家丁护卫带的多,生怕李君璞那点衙差不顶事,主动分出部分人手去帮忙。才不是挟私报复落井下石,纯粹热心。 李君璞遥望牛府的方向,若舅舅和大哥没有当机立断,冯家和李家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条路? 李君璞引着大批人马去往万年县衙,白秀然见门口有战斗过的痕迹,“有人进攻万年县衙?” 李君璞:“卫王府文学侍从来县衙索要囚犯,修缮王府,请求不成变强抢。” 然后被李君璞率领衙差打出去,俘虏现在就关在大牢里。抓人的罪名可不是意图造反,而是袭击公衙。 造反搏富贵没人带小县衙玩,还被看上那点可怜的人力资源,是可忍孰不可忍! 气得罗石不顾修养破口大骂,“万年县大牢才几个人,要囚犯刑部多的是。”有本事去攻打刑部呀,就知道拿捏基层县衙。 所以他们清理完卫王府的人马后,听说另有一队人进牛家后,即刻过去察看情况。 只看李君璞兵器换成长枪,就知道他认为这事不能善了。 罗石提心吊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李君璞盼回来。跑出公堂一看,不仅自家县尉回来,还带了一群鬓发散乱衣着富贵的女人回来。 李君璞拱手道:“这些是九卫四军的家眷,今日去牛家赴宴却遭强留。夫人娘子们不堪忍受,带队冲了出来。” 罗石哪能不知道其中意思,分明是被强拉成人质。但牛家和卫王也没想到这帮女人这般彪悍,破釜沉舟杀出来。只不知道她们的盔甲兵器从哪儿来的。 眼前众人身份有高有低,罗石不卑不亢道:“诸位夫人娘子受惊,县衙是安全的,请去旁边稍事休息。”吩咐县衙的文吏衙差带人去几座偏厅空房安置。 原地只剩上下属两人,李君璞开口道:“他们抓了三个俘虏,牛家小郎君、儿媳,还有卫王府副典军。” 第568章 报平安信 话未说尽,但罗石已然明白,“我知道,投入大牢,不审也不能让他们死。”参照之前对卫王府人的处置。 罗石:“牛府现在如何?” 李君璞:“里头情况不知,我着人将四周围住。” 罗石估量一番,牛府周边只有一群普通衙差,万一有意外,弹压不住,“你待会去牛府?” 李君璞:“我得去南衙报信!”万一哪个将官心忧家眷,临阵倒戈,后果难以预料。 南衙在长安县的地界,要穿过朱雀大街,谁都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万年县衙里能做到的,只有李君璞一人。 罗石:“那我派县丞过去守着。”他是主官,万年县衙上下唯一拿得出手的中品官员,必须坐镇治所,只能将二把手派过去。 李君璞:“我离开后,县尊最好让县衙其他佐吏带衙差出去巡街。” 这点人手平乱不可能,但可震慑有心人士。万年县地界上的事心中有数,往后朝廷要清算他们也能提供线索。 罗石:“县衙谁来守?” 李君璞:“靠这群贵眷和他们的家丁护卫,实在不行,县尊把牢里的囚犯放出来。” 罗石从没想过有靠囚犯守家的一天。 李君璞:“女眷里领头的白三娘,是梁国公的女儿,是她带着人冲出来的。” 算起来白秀然要叫皇帝一声表叔,卫王是她表哥,但从刚才的表现看,选择哪边不言而喻。 县衙的空地上,林婉婉要来清水和金疮药,忙前忙后为伤员包扎。 偏厅里几位着甲的女人,暂时将甲胄卸下。但都放在不远处,万年县衙暂且安全,但保不住待会发生什么,有备无患。 裘彦慧抚摸着盔甲冰凉的纹路,“以前夷人攻城时,父兄几天几夜不敢合眼不敢卸甲。” 俞丽华笑道:“我顶多能穿甲走动一二。” 裘彦慧:“可你射术好。” 俞丽华:“以前射射鸟雀而已。” 她俩还吹捧起来,实在有些问题裘彦慧作为北衙军的代表,不好直问,比如俞丽华怎么看出牛家有问题的。 这间偏厅总共坐了十来个人,全是诸卫军大将军的家眷,若是大将军家赴宴的是晚辈的女儿或儿媳,自动往下顺延。 白秀然和祝明月靠之前在牛府内的表现,占了两个位置。 白秀然:“卫王连县衙的囚犯都要?” 祝明月:“人手不足,且上下意志不坚定。” 造反是提着脑袋的事,结果一个个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白秀然:“亲王府内外护卫编制加起来八百余人。”但以卫王之前的处境,肯定养不起八百人。 祝明月:“在我们身上下了重注,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自己的班底在哪儿?”总不能真靠王府护卫和囚犯撑起来。 罗石也没想过人在衙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家县衙的三瓜两枣会遭惦记。 白秀然:“刑部大狱里少说有数千犯人,而刑部尚书是……” 白秀然抬头见屋内众人齐齐看着自己。 俞丽华咽咽口水,“刑部尚书不会把犯人放出来吧?”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连刑部尚书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猜刚才白秀然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刑部尚书是谁的人。 白秀然摇头,“一切都说不准了。” 就像牛家,谁都没想通,怎么会和卫王搭上线。 牛韶容嫁入河间王府,不出意外,再下下一代河间王,就是牛家骨血。 为何抛弃唾手可得的河间王王位,转而支持卫王。 卫王年长,早有王妃和世子。 罗石和李君璞在外求见。 罗石进来后,见屋里一堆娘子军,不由得将眼神收回几分,“诸位夫人娘子,李县尉将去南衙传信,诸位可有信件信物送去?” 说去南衙,也是因为南衙在皇城之南,距离更近,且有统一的领导人,不似北衙分而治之。 裘彦慧自嘲道:“他哪认识我的东西!” 李君璞补充道:“心腹亦可。”不认东西可以认人。 俞丽华:“李县尉行么?” 信是必须送的,但俞丽华担心的是李君璞可靠与否。万一拿着她们的东西反过去要挟家人怎么办。 白秀然:“玄玉是先陈国公的外甥,永康县公次弟。先前卫王府属吏来县衙强抢囚犯,也是他打出去的。” 总之人选是可信的。 裘彦慧忽的想起来,“把亲表哥下大狱的李二郎?” 李君璞饶是一张冷脸,也不禁微微抽动。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冯睿达从没干过一件让他长脸的事。 罗石抓紧描补,“都是误会。” 正如裘彦慧说的,东西未必能认出来,除非是格外贴身私密的物品,但不能轻予。 几位夫人抓紧时间写短信报平安,尤其提一句,底下将官的家眷也平安。 李君璞收集好信件,带着几个衙差护卫,直奔太平坊。 罗石回大堂安排,将县衙佐吏衙差散出去探听消息。 等二人离开,裘彦慧方才问道:“三娘子同李县尉熟悉?”都到直呼其字的地步。 白秀然坦坦荡荡,“外子常与他一道喝酒。” 长安土地寸土寸金,县衙规模并不大。一下涌进来数百人,罗石感觉连下脚的地都没有。 况且这群女人刚受过惊吓,颇有些风声鹤唳之感,不可能分开安置,抱团挤一挤,反而心里更安定。 林婉婉忙活一圈,幸好都是轻伤,好生养一养,没有大问题。 两衙的女眷看待生死,反倒比段晓棠等人初来乍到时,更看得开。 只是有些许神思不宁,林婉婉不得不再推销她的安神三件套——医药、神佛、祖宗。 时女子少有进祠堂,何况在祠堂里睡觉。 宁婵迟疑,“可以么?” 林婉婉信誓旦旦,“你家老祖宗不保佑你保佑谁。我之前有两个病人,祠堂里睡过后,什么事都没有。” 宁婵:“那牛家祠堂……”为何没保佑他的后人。 要没有从牛家祠堂里刮出来的盔甲兵器,他们未必能冲出来。 梁林芳:“那是他们气数到了!” 第569章 长安监狱 宁婵转念一想,牛家的祠堂她都去过,自家的祠堂怎么不能去。 何况兵对兵,将对将,祖宗就该对祖宗。 他们宁家比牛家差就差在,没出一个大将军,但底下的子孙争气,她哥除外。 她也争气,用棍棒补刀,拍晕一个牛家家丁。 宁婵:“白三娘好厉害!”更仰慕她了。 林婉婉与有荣焉,“当然,她每天骑马习武不缀。” 梁林芳:“那我们每天练武,也会这么厉害么?” 林婉婉:“肯定比现在厉害!” 宁婵:“我回家就去校场。”宁封迟早是她手下败将。 偏厅内,北衙的家眷没有顾忌,但共患难一场,考虑到南衙人的感官,谈论的话题主要针对卫王一系。 毕竟牛家有一个河间王世子妃,牛彬还领着左屯卫大军在外。 看牛襄的态度,牛家是打定主意要反的。尤其是在他们认为的牛家自己人堆里,反意一致。 韦丽容和牛韶容不算他们自己人。 俞丽华原还盼着牛韶容能一举得男,现在可不敢这么想。这一胎若生下来,最好是个女儿,不然往后有的是非。 裘彦慧:“斩将夺旗先登陷阵,今天捉了一个五品的副典军,换在军中,该是何功劳?” 元成业也就官品高,还是因为供职的平台是亲王府,水涨船高。实际手下能调动的人手,顶天一二百人,和军营里的五品将军不能一概而论。 俞丽华:“怎么说也能换个小校尉来做做。” 军营记功规则细节不清楚,但活捉之功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们没有被困住,成为拿捏南衙北衙两军的软肋。 白秀然早已习惯这样的落差,哪怕有功劳,她未嫁会分润到父兄名下,出嫁则挂在徐昭然名下。 除非泼天功劳,朝堂大约会封赏她一个郡君乡君的名头,直接封官拜将绝无可能。 这么一想,段晓棠在右武卫,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白秀然心中憋闷,腹中也涨着一口气,手掌忍不住轻轻按压腹部。 祝明月瞧见她的动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秀然摇头,“没事。” 裘彦慧:“白三娘子,可不兴强撑。”该不会方才有人击中她肚子吧。 祝明月:“我找婉婉进来看看。” 祝明月站起身来,从偏厅出来,见林婉婉站在院中,招呼道:“婉婉过来,伤员怎么样?” 林婉婉奔过去,“还好,没有重伤员。” 两人走近,祝明月小声道:“秀然肚子疼,你来看看。” 林婉婉闻言,立刻跑进去。 宁婵和梁林芳两人,看着祝林二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讨论起来。 宁婵:“刚刚祝娘子感觉和平时很不一样。” 说的是在牛府内的表现,平时宴饮见祝明月周全得体,一个出众些的士族女郎。性情不及林婉婉活泼,和她们的交际也不多。 梁林芳诚恳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有点吓人,但又觉得她当时的模样比平时更漂亮。” 宁婵点头以表同意,就是这种感觉。“不过她说的话,有些地方不明白。” 梁林芳是真正贴心小棉袄,“想不明白,回去问问娘。” 林婉婉轻轻将白秀然的手放下,“姐们,你怀孕了,知不知道?” 白秀然的痛感并不明显,只是略感不舒服,脸上有些怔愣,“怀孕?”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 俞丽华惊出一身冷汗,白秀然刚才穿甲、骑马还动了武。“三娘子没事吧?” 裘彦慧若有所思,这真是一个有些“讽刺”的好消息。 林婉婉:“一个多月,目前看没什么事,不过还是静养为好。” 白秀然关心则乱,仔细辨别林婉婉的表情,知道不是宽慰之言。 林婉婉:“我去取点药回来,你先喝一剂!”县衙什么药都可能有,但大约不会有安胎药。 白秀然握住她的手,阻止道:“外头兵荒马乱的。” 林婉婉:“我在宣阳坊有个朋友,她家里有药。” 说的是顾盼儿,养胎养的精细,备过不少药,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林婉婉带着几个护卫直奔顾宅,好在顾盼儿有些许仓鼠癖。那些药虽然往后自己用不上,但家里的亲戚下人还能用。 林婉婉挑走一部分能用的,“改日我把东西补给你。” 顾盼儿大度道:“没事,反正我也用不上。”联想到林婉婉必然事出紧急才会上自家求药,“外头怎的乱糟糟的?” 具体出什么事事多大,林婉婉也说不准,只能道:“这几天你们谨守门户,尽量不要外出。” 顾盼儿心底有数,“要不我派家丁送你回去?” 林婉婉心意领了,“我带了护卫来。” 好在宣阳坊是万年县治所之地,没真正乱起来。 林婉婉和几个护卫骑马,很快回来。 白秀然已经挪到偏厅的矮榻上休息,林婉婉再确认一回她的脉象,“先拿了两天的药,秀儿,先把丸药吃了,我去熬药。” 林婉婉做最坏的打算,在万年县衙困两天。 白秀然:“嗯。” 白秀然家里的情况其他人都清楚,婆母不在身边,亲娘又没了,难怪不上心。事到眼前,连搭手的人都没有。 你一言我一语,提点各种孕期注意事项。 白秀然脑子听得有些糊涂,但还是能记多少记多少。 偏厅就在正堂隔壁,突然听到罗石一声大吼,“什么,放出来了?”往后声音忽高忽低,最后只剩一句,“京兆狱呢?” 什么怀孕经都暂且停下吧,这才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京兆狱,放?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种特殊人群。 祝明月:“我去问问。” 俞丽华:“嗯。”算是默认祝明月的行为。 不多时祝明月回来,告知结果,“刑部狱、大理寺狱、左右徒坊的囚犯都被放出来了。” 以上三个,再加上御史台狱、京兆狱、两县县狱,就是长安的监狱系统。不过御史台狱关押的主要是罪官,人数少可以忽略不计。 白秀然沉住气,“刑部和左右徒坊人最多,大理寺狱少,三者加起来,约莫万人。” 俞丽华不清楚长安监狱情况,但记得罗石最后一句话,“京兆狱呢?” 祝明月没提,显然罗石也没有确切消息。但京兆府管理长安城大小事务,囚犯人数必然不少。 第570章 黑色幽默 正如白秀然之前暗示的一般,刑部尚书和卫王不是一路人,可刑部大狱里的犯人放出来了。 刑部机构庞大,攻打极为费事,必然有内应。 大理寺规模小一点,直接倒戈还是被迫有待商榷。 三司只御史台还站在岸上,全因人家看不上它的三瓜两枣。 徒坊平时没什么存在感,里头多是劳役的犯人。 但卫王能同时打开这么多座监狱,能量不容小觑。 或者说这次叛乱的中坚力量,除了卫王、牛家,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重量级人物。 祝明月:“京兆府应该没有主动投。” 裘彦慧:“为何?” 祝明月解释,“京兆府是万年县的上级机构,若打通京兆府,可以直接用公文提犯人,而不是上门索要。” 现在只希望京兆府能多坚持坚持,别再给造反队伍添砖加瓦。 这一点上祝明月和俞丽华立场格外坚定,站吴岭这边。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遮掩,裘彦慧:“牛家以前是先楚国公的部将,陈国公也是……” 牛家再厉害,影响力也仅限于左屯卫。和王府联姻后,扩展到整个南衙,大家都给一点面子。 但六部九寺五监,牛家绝对搭不上边。如果再加上一个杨胤,是不是合理多了。 祝明月:“早分道扬镳。”感觉自从上元夜见过杨胤后,李君璞格外晦气了两天。 裘彦慧早有耳闻,如今再听祝明月言语,心中更安定不少。 就冲李君璞带衙差把卫王属吏抓了,将牛家围了,也能安心点。 被人怀疑立场的李君璞,刚出宣阳坊,越过朱雀大街,隐约见皇城外乱象渐生。 果断道:“换路线!”选择一条更遥远偏僻却安全的路径。 托段晓棠的福,李君璞对太平坊还算熟悉。 见坊内虽兵马调动,但进退有度,并没有因为外头的变乱乱了阵脚。 愈发笃定吴岭即使不在南衙,和南衙的联系也没有中断。 在门前通禀,“万年县尉李君璞,受县尊及南衙九卫北衙四军诸位夫人娘子之托,前来报信。” 李君璞一个小县尉,想进南衙不及女人名头好用。真照常规程序通传,他能从天亮等到天黑。 吴岭自遭遇刺杀后,即刻回南衙调兵遣将。如今囚犯猛攻皇城,先将右屯卫右武卫两个半卫派出去。 余下的左武卫左右候卫三个整卫,稍按一手,以备不测。 手上拿着刚审出的刺客口供,卫王吴韬。想起这个面目模糊的侄孙子,来不及思考真是他干的,还是被栽赃。 吴岭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平定皇城外的叛军。 太平坊连只蚊子都是公的,但李君璞的通传名义实在太过新鲜,直接报到陈锋的案头。 陈锋亲自出来见李君璞:“李县尉所来何事?”照理太平坊隶属于长安县地界,万年县尉跑过来实在突兀。 李君璞不敢卖关子,“今日牛家寿宴,九卫四军家眷赴宴,遭牛家及卫王护卫联合囚禁。现已自救出来,暂避于万年县衙。” 陈锋心下大震,不为女眷,而是牛家的动态,“随我进来!” 让李君璞在大堂外暂候,陈锋进去附耳和吴岭简略说明情况。 长安牛家的动态,吴岭不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牛彬在外率领的左屯卫大军。 即便往左屯卫掺了一点沙子,若牛彬铁了心思反,那点小鱼小虾拿他也没有办法。 而牛彬和左屯卫正随皇帝东征高句丽,他们现在在哪儿,在东征队伍里承担何种角色。碍于两地遥远通讯不便,吴岭并不能把握。 再想起早上杨胤那封语焉不详的信件,皇城外堆叠如山的囚徒。 牛彬反水?不,他从来没反过水!从头到尾,都是杨家的人。 今日长安一场乱象,便是杨胤和卫王联手做局。 远在辽东的皇帝和牛彬,东莱的孙文宴,黎阳的杨胤,都可以放一放,眼下最重要的是维护长安的稳定。 “让他进来!”吴岭听段晓棠提起过李君璞其人,今日倒要听一听,这个早和杨章分道扬镳的冯晟外甥,有什么说法。 李君璞将长枪交给护卫,确认身上未携带其他利器后,方才被放入正堂。 “下官万年县尉李君璞,见过王爷!” 吴岭不动如山,“说说怎么回事。” 李君璞将来龙去脉重复一次,再补充一些细节,“夫人们捉了卫王府副典军元成业,牛大将军之孙牛襄,媳韦氏。与先前来县衙索要囚犯的文学侍从茅尚,均押于万年县大牢。” “现万年县衙差将牛府各处大门封锁,严禁出入。” 李君璞恪尽职守,只说工作范围内的事。 解下身后的包袱,“这些是九卫四军诸位夫人娘子给出的信件信物,外间还有几家的随从护卫。” 吴岭看包袱中的信件信物,不说北衙,连南衙将官的家眷认不全。遑论他们的名姓、贴身物、随从……瞥向一旁,“你家去了人么?” 韩腾:“是属下儿媳,”直接在包袱里翻找起来,找到属于右武卫的那一份,“是杜将军夫人写来的。” 包袱里的东西都是真的,李君璞无需作假,何况旁边还有万年县令罗石落下大印的公文佐证。 韩腾微微颔首,“女眷们安全无虞。” 武俊江忽然进来,粗声粗气道:“禀王爷,卫王飞书,道留守长安的九卫四军家眷,皆在他手里。”但一无书信信物佐证,二没有拉出现成的人质。 李君璞心底嗤笑,进来时见吴岭韩腾不动如山,以为是大将之风。 结果是卫王做事磨蹭,消息一直没传过来,这个时间差着实有些搞笑。 吴岭两人先已知道结果,当然不会慌。就像一起凶杀案没有开始审理,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还有何悬念。 卫王此时把消息传过来,是不知道牛府的变故,还是耍诈? 吴岭:“家眷已经救出来,现在很安全。”将属于右武卫右屯卫的平安信挑出来,“杜夫人认识么?” 武俊江不知吴岭为何有此问,“拜见过。” 第571章 谋反始末 吴岭复又问李君璞:“右武卫右屯卫有随从来么?” 李君璞:“禀王爷,右屯卫有一人。”和吴岭一样,不认人,只认所属军卫。 吴岭:“武俊江,人和信都带去前线。”复又召来护卫,“其他信件随从,各送到对应的军卫。” 李君璞说的是自救,但吴岭到此时,都只以为白秀然等人是绑了人质逃出来,再去县衙报案。 李君璞仿佛是一个单纯来送信的县尉,本职工作做得不错,半点不说其他。 现在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半点指望不上,吴岭不愿意触碰政务,不是不能碰。 吴岭:“着万年县羁押牛府内一干人等。”接下来看牛彬如何动作,他若是真反了,牛家男女老少都是死路一条。 照现在的情况,仅投靠吴韬扣押南北衙家眷,亦是大罪。 李君璞:“下官领命。” 吴岭不是万年县的直属上司,但位高权重,过往政治信誉良好,绝非推诿之人。 李君璞来时浩浩荡荡十余人,归衙时只有两个陪同的衙差。 提着长枪阔步出南衙时,不禁回望这座大吴举足轻重的军事衙门,然后头也不回的骑马回宣阳坊。 右屯卫右武卫哪怕在长安城中只剩下半卫兵力,亦是国家精兵。再加上皇城内的监门千牛四卫,前后夹击。 卫王哪怕集结附庸人家的部曲家丁,再加上万余刑徒,声势浩大,实际战斗力堪忧。 一步差步步差,反是上午造的,人是下午抓的。 对长安的留守朝廷而言,比起皇城外的厮杀,更麻烦的是卫王余孽的抓捕。 好在长安的里坊制度严密,擅开闭坊门是大罪,但坊正领着坊丁将四门挡住,只放坊内居民进入。 照理说抓人判案是三司的事,但刑部和大理寺刑狱先后放出犯人。 只能由在卫王谋反案件中暂时保住节操的御史台,先甄别两兄弟部门的同僚,顺便抓捕其他涉事官员。 以至于以京兆府为首的一府两县竟算表现优异,如他们这样接触实务民政的衙门,官吏有好有坏有奸有良,但绝没有蠢的。 或不软不硬挡回去,或虚与委蛇,或动手抓捕,手段各异,但都守住了自己的大牢。 林婉婉都做好打持久战,甚至可能爆发巷战的准备,结果,“这就完啦?” 俞丽华归心似箭,“终于可以回家了!” 白秀然半躺在榻上,微微摇头,“大股叛军被剿灭,但街面尚有乱兵。” 远方的战火和人命太远无暇顾及,但林婉婉始终想不通,卫王这点水平,还敢造反? 祝明月想起,李君璞回来时曾私下提及,他进南衙卸下兵器后,还被搜过身。 他们二人虽未直接接触过吴岭,但武将作风豪放。吴岭早年亦是以勇武闻名,何须行事如此小心,顶多就是让来客将兵器放下,何至于搜身。 除非他刚刚遭遇过刺杀。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先刺杀吴岭,南衙群龙无首。再借牛家囚禁南衙北衙家眷,要挟两军倒戈。 余下的囚徒和护卫部曲,是他本身的军事武装,用来对付真正强硬的反对派。 一环扣一环,听起来成功性极高。但卫王似乎只在脑海中畅想过每一个计划成功后的衔接,而没有做失败后的替补方案。 可惜吴岭没有死,南北衙的家眷也逃出来了。他手上那些可怜的囚犯,在夹击之下,只是炮灰。 卫王说不定还畅想过,日后如何坐稳长安皇帝的位置。 何人能够让牛家放弃未来的河间王嗣,只能是杨胤。 二人可能是合作,也可能是杨胤挑动卫王叛乱,从当前种种表现看,卫王着实不像是个聪明的。 吴岭站在牛府门口,默叹一口气,从大门进入,见衙差们正在搬运尸体。“牛家抵抗?” 李君璞:“禀王爷,这些是南北衙诸位夫人娘子,从二门内冲出去,所击杀的卫王府护卫及牛府家丁。” “她们先被困于二门花厅,后被逼入牛家祠堂。集结人手冲到二门外汇合各自家丁护卫,离开牛家,向县衙寻求庇护。” 这段逃生之路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他们洗劫了牛家祠堂内兵器甲胄。 李君璞春秋笔法,美化一番,是被逼进去的。 吴岭打量一番死者的伤口,的确是正面击杀造成的致命伤。“牛家人如何?” 李君璞沉声道:“暂被扣押在几间空屋内,牛老夫人自缢,留下绝笔信。”从袖中掏出信件递给陈锋。 最后落到吴岭手里,将信纸抖落出来,无非自己受奸人蒙蔽,做下恶事,愿一力承担所有罪孽。请吴岭看在牛家过往功绩和牛韶容的面子上,放过牛家的无辜幼小。 牛老夫人的信件中若真交待出几个潜伏的同党,吴岭说不定真会酌情放几个牛家真正的无辜一条生路。 可通篇信件貌似诚恳,实则奸猾,和牛彬一样。 光妄图囚禁南北衙家眷,助卫王谋反,这样的大事,就不是一条人命能担起来的。 华阴私兵的证据证人都被毁灭,后来被三司稀里糊涂结案,推到许国公头上。 只今日刑部和大理寺的拉胯表现,让吴岭对他们结的案子真实性充满怀疑。 尤其是事发后,牛彬一反常态来南衙。是真担忧吴越不是孙女良配,还是想从自己这里窥探,吴越究竟掌握多少证据? 吴岭不想再去后头听牛家人“喊冤”,吩咐道:“锁拿后,押入万年县大牢,听候审问。” 刑部和大理寺监狱为之一空,关人是方便,可里头的蛀虫没挑完,说不定人今天关进去,明天就被放了。 御史台的小牢房早不够用,只能往京府两县的牢房里塞。 吴岭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万年县衙,家眷们刚被左屯卫“卖”过一回,这会除了自家人去,估计谁也不信。 哪怕是范成达来,能信他的估计只有左武卫,顶多加点右屯卫的人。 吴岭到县衙时,早几个脚快的将官早到了。 第572章 沾上干系 迎面见徐昭然抱着一个人从县衙偏厅出来,大庭广众之下,怀中是谁不做他想。 吴岭关切道:“三娘怎么了?” 徐昭然闷声道:“回王爷,动了胎气。” 吴岭:“回家好生休养!” 再向前一步,朗声道:“诸位受惊,乱事皆已平定,南衙军士会护送各位归家。” 再多的温情话,都不如实际行动。吴岭出现在此,不仅南衙诸卫的人信他,连北衙四军的人也相信,外头真没事了。 各自按照家宅远近划分队伍,带上婢女随从归家不提。 离开万年县衙时,正与李君璞押回来的牛家一干人等,擦肩而过。 若没逃出来,南北衙兵败,她们中某些人下场不会比牛家好多少。 或许是刚经历过皇城内外的杀伐,亦或者听闻白秀然在牛家的经历,徐昭然一贯温和的面孔,竟有些肃然的迹象。 明知道他是关心则乱,但林婉婉实在没胆量顶着这张脸,说没什么大事。 只能声东击西,“秀然,你回家跨个火盆,再拿柳枝洒洒水,最近几天不要练武骑马,静养就好。如果觉得不舒服,再请个善保养孕妇的大夫到家里看看。” 拜佛运动量大,睡祠堂不舒服,这些事都可以推到往后做。 徐昭然:“跨火盆会不会动作太大!” 林婉婉眨眨眼,白秀然只是需要多注意些,不是瓷娃娃。 但“人穷志短”客户至上,林婉婉有的是折衷的办法,“也可以换成火罐。” 要再不满意,她还可以提供火焰杯的选择。 好在徐昭然没提更过分的要求。 祝明月:“过两天,我们去找你玩。” 徐昭然此行除了接白秀然,顺道也把祝林两人送回家。斟酌些许时候,“我送三娘去白家。” 此时少有女子在娘家养胎,但现在情况特殊。徐家连个长辈都没有,徐昭然又要进宫当差,若真有个万一,府内只有白秀然一人,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去白家,好歹有白旻和郑惜娘能照应几分,小住几日,把这段风头避过,应该没问题。 白秀然不知徐昭然为何比自己还紧张,但明白他的顾虑,“好,回白家。” 徐昭然:“等安定下来,我再接你回家。” 林婉婉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两人在小院门口下车,林婉婉同白秀然夫妻两道别,“好好歇着,不用太担心。” 等马车离开,林婉婉小声和祝明月说道:“我觉得秀然这一胎,徐昭然的反应说不定比她还大。” 好在算算时间,正好明年春天坐月子,不冷不热。 小院大门打开,祝明月遥望朱雀大街和皇城方向。 林婉婉见四顾无人,吐槽道:“造反大舞台,有梦你就来!” 可怜死在皇城脚下的囚犯们,这里面有作奸犯科者,说不定亦有含冤入狱的,老老实实蹲监狱。结果因为上位者的一时私心,成了炮灰。 祝明月沉沉叹息一声,“陈娘子,麻烦点个火盆放门口。” 跨火盆这玩意,在小院都是常规操作。 两人刚跨过火盆,进到院里。杜乔和潘潜急急忙忙从西院赶过来。 见潘潜过来,林婉婉眼疾手快将人放进来,随即将大门关上。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潘潜一无所知,“我来交书稿呀!” 他来的早,先去西院找杜乔下棋。两个人在自得其乐,躲进小院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直到赵璎珞跑来敲门,说坊外乱起来,让他们不要外出。 赵璎珞从后院跑出来,祝明月见只有她一人,急问道:“兰娘呢?” 赵璎珞:“兰娘今早去庄子上了。” 祝明月暗道都是急慌了,只要城外不兴乱兵,四野庄比城里安全。 赵璎珞:“作坊的工人我让他们晚上留在作坊里歇息,但东市和昭国坊的情况不知。” 祝明月:“很好,明天长安城应该就会恢复正常。” 杜乔:“外头到底怎么了?” 依长安的情况,要不是赵璎珞去报信,杜家人闭门不出,说不定觉不出今天有何异常。 林婉婉:“今天我们去牛家赴宴,结果牛家联合卫王,将南北衙的家眷囚禁。卫王放了长安城的囚犯出来,在皇城外激战,现在人都死光了。” 杜乔联想到刚才林婉婉见到潘潜的意外,“和蕴华有何干系?” 祝明月:“牛家是楚国公的人,你以为刑部和大理寺的囚犯,是那么好放的?” 卫王在长安做了多少年隐形人,能有几分权势? “宋道平追随楚国公,正在黎阳仓。” 而倒霉的潘潜和宋道平过从甚密,上元夜还被带到杨胤面前露过脸。 潘潜人都懵了,杜乔慌忙解释,“蕴华与此事无关。” 祝明月点头,“我知道。”顶多是和杨胤沾了一点干系,连边缘人物都算不上。不然怎会晃晃悠悠跑来胜业坊交稿。 杜乔脑中转一圈,刚才祝明月所言,是通过牛家和杨胤的过往关系推断出来的,“楚国公谋反之事,是否已然确定?” 祝明月:“尚未。” 杜乔:“我即刻送蕴华出城。”趁没有明文下达,先溜为上。 不说潘潜确实没掺和,造反这种事,向来是有错杀不放过。 祝明月:“城门关了,人先放我这,风头过去,我送他去安全的地方。” 杜乔:“蕴华去我家里。”东院多是女眷,不方便。 祝明月:“现在出门,走到街面上,随意碰上一个人,往后都会带来麻烦。” 潘潜还没有从晴天霹雳的消息中醒过神,他明明是来长安求功名的,怎的好像要进大牢了。 祝明月:“潘郎君和你的交际,外头人清楚么?” 杜乔沉吟片刻,“我们在文会酒楼上,同进同出过多次。” 祝明月:“若有人问起,咬死了,就是普通士子间的交际。” 潘潜明白这是保护杜乔的手段,“不然我写一篇文章,和长林割袍断交?” 至于理由,都不用找。潘潜想找人事的时候,圣人都得被挑出两个窟窿。 祝明月:“不用。”戏过了。 第573章 黎阳事发 t 第574章 回军讨逆 段晓棠倒有一个新说法,“原大将军、永康县公李君玘在洛阳。” 范成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大将军?”李君玘败军丢官的时候,范成明还没入仕呢。 庄旭提醒:“李县尉的兄长。” 范成明点头,“哦。” 吕元正知道一点底细,“这人是个会打仗的。”只是运气差了点。 范成明:“很厉害么?” 俞怀光半点不留情面,“他和你哥岁数差不多,却先拜大将军。你说呢?” 这其中固然少不了冯晟这个做舅舅的提携,但李君玘亦是堂堂正正靠军功爬上去的。 和范成明这样的水货拜将从来不是一条线。 范成达在南衙是年轻一代的中坚,升左武卫大将军时已经让人赞叹年轻有为,遑论李君玘比他还早几年。 难怪当初甥承舅业,有底气闹着和杨胤分家。 想到此处,俞怀光多说一句,“而且他和楚国公不对付。” 岂止是不对付,准确说是有仇。杨胤当年落井下石,差点害李君玘被推出去斩首。 洛阳方面谁都有可能投降,唯独李君玘会硬抗到底。 他在洛阳经营多年,又有这样的背景,只要人没真废了,不启用也得启用。算给洛阳的安全多上了一重保险。 洛阳千里远,段晓棠察觉吴越表情有些怔愣,“世子想如何做?” 不是“想”,而是“做”。 吴越:“回军讨逆!” 吕元正急道:“世子,未得敕令,不宜擅自返回。” 真逼急了,杨胤敢说孙文宴谋反,他还能说吴越想篡位呢。 皇帝多疑,真上心了,把两卫上下连同吴越一块军法处置,谁都说不出话来。 吴越:“中原乃国家腹心,高句丽不过边远芥藓。” “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与尔等无关。” 吴越原本可能在东莱静待中原各处,包括辽东部队回援。偏偏要搅进一摊浑水里,说的是公家事、国家事,又何尝不是他自家事呢。 就像当初在华阴遇到私兵一般,闷头也要撞上去。 是人都看得出来,杨胤绝不满足于在黎阳周边打转,下一步不是进军洛阳,就是扣关攻打关中。 这是戳两卫的肺管子,偷他们老家。 杨胤这么一栽赃,孙文宴哪还有心情扬帆渡海,能在东莱困守,静待朝廷的处置,就对得起他和皇帝的情谊了。 没有江南大营的协助,靠刚从旱鸭子进阶到狗刨的两卫,徒手渡海作战? 现在吴越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底下人自然能放开干。 段晓棠:“我们只有一万人。” 虽然不知杨胤有多少人马,但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三州之地,兵力不容小觑。 范成明敢想敢干,“那就把江南大营一块拉上。” 吕元正:“江南大营小十万人呢。” 俞怀光:“没有十万人,他们民夫辎重多。若急赴黎阳,只能带精兵、骑兵,顶多两三万。” 范成明道出真正的意图,“这样,七郎你和荣国公还能互相作证。” 范成明纨绔是纨绔,但天然对哪些事不能做敏感。 吴越心忧国家社稷,孙文宴要洗脱污名。一个宗室监军,一个地方军头,行动一致彼此监督,就算到了御前也有话说。 范成明算是挠到点子上,一万人哪怕急奔黎阳,在中原战场上也搅不出水花来。 但如果把江南大营拉进来,不说战力的提升,关键政治安全蹭蹭蹭往上涨。 吴越原本一腔意气,打算拉着两卫单干。但若有让孙文宴加入,于大局更有利。除了麻烦,没其他缺点。 吴越召来陈彦方,“找个不知情的护卫,去江南大营传话,说有要事商议,请荣国公和周总管,还有孙世子和周公子过来。” 陈彦方:“是。” 若孙文宴已经知晓消息,吴越说不定要冒险进一回江南大营,以示诚意。 但现在孙文宴一无所知,就能请他们到两卫大营来商议。 在自己的地盘上,主动权更大。 隔壁江南大营里,孙安世接到王府护卫的传话,不住奇怪,“天都快黑了,世子点名请我们四人过去?” 周浦和:“说不定即将上船,心中难安。”听说吴越在船上歇了一夜,体验不是很好。 一把手二把手连带儿子一块叫走,换其他敏感时期,说不定要怀疑是想把江南大营一锅端。 但两卫兵少,且吴越一直表现温和,两方相处得也不错,两边主帅将官串门亦不少见。 周阳夏:“说不定是启程前,再确认一番流程。” 吴越年轻,说不定会向他们要一个保证,比如船一定不会翻。 这海上的事,谁说得准。 孙文宴安排好营中事务,四人一道打马去两卫大营。 吕元正出来迎接几人,“荣国公,周总管,世子正在帅帐等诸位。” 孙文宴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尤其进帅帐后,见到的座位排序。 原先他和吴越相见只分主客,在江南大营吴越坐次席,在两卫大营孙文宴坐次席。 如今帅帐内竟然并排两张主位,顶多分左右。 吴越往旁边位置一指,“荣国公,请!” 孙文宴心中不安,面上却没有显露,大马金刀坐下。 吴越以下是吕元正、俞怀光、范成明、段晓棠和庄旭。 孙文宴这方是周阳夏、孙安世、周浦和。 孙安世打头,“世子邀我们过营所为何事?” 吴越并不理会孙安世的问题,吩咐陈彦方:“让他们进来吧!” 吴越略微无理的行为,在孙安世看来都不是事,因为对面几个将官的表情看来都不怎么好。 连平时嘻嘻哈哈没正形的范成明,都变得正经了。 不多时,三个王府护卫打扮的年轻人进来。 吴越抬手,“说吧,你们在路上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为首的护卫缓缓开口,孙安世听得眼睛越瞪越大,蹭的一下站起来,“世子明鉴,我父怎会因失期而反。”明明不到日子。 “我们平日对楚国公并无不敬,竟如此污蔑!” 第575章 谁要害我 孙文宴右手紧握拳,是污蔑,但并非因为不敬。 明明是杨胤想反,扯自己做由头。看他的方向,哪是向东莱,分明是图谋洛阳。 周阳夏拱手,“世子,荣国公和江南大营就在你旁边,一言一行皆在眼中。你可一定要在陛下面前替我们辩白!” 吴越微微颔首,“我知。” 庄旭将一张纸放到孙文宴的案头。 吴越:“这是起草的陈情折子,刚开了头。” 孙安世心底一阵暖流经过,平日讨厌监军,但关键时候监军顶用呀! 要换其他人,不用等江南大营辩解,帅帐里埋伏刀斧手,一刀砍了完事,最不济也得落个囚禁的下场。 看看人家,一句话没多问,连辩白的折子都帮他们写好了。 孰料吴越下一句话,就将江南大营的人震晕了,“我亦决定,率两卫回师讨逆。” 周阳夏:“未得敕令,擅自返回,是为……” 谋逆! 吴越斩钉截铁:“陛下若降罪,我一力承担。” 两卫大营的将官,没一个出声,显然内部已达成一致。 底下人不可能主动去做这种要命的买卖,只能是吴越自己的决定。 孙安世暗道,平日瞧着挺温和的人,没想到玩这么疯。 范成明若知晓吴越被人评价为温和,只能说距离产生美,你不知道他在关中玩得有多大。 孙文宴经历战阵无数,第一次背负谋反的罪名。 吴越愿意帮忙在御前辩白,污名能洗去一半。江南大营在东莱原地等皇帝裁决,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渡海,拖到最后不是失期也是失期。 杨胤因陛下信任看重,方才镇守黎阳仓。深受国恩却借此兴风作浪,坏陛下大事。腹心一乱,东征只能潦草收场。 他在朝中根基薄弱,连军饷都要被人盘剥克扣,但不代表他真是软柿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砍头财里有杨胤一份力。 从天扣下这么大一个屎盆子,不还击他不姓孙。 孙文宴联想到帅帐内的座次布置,沉吟片刻,“杨胤为国家柱石,却心怀不轨,作乱中原。老夫受陛下恩重多年,合该为朝廷讨伐逆臣。” 周阳夏拧眉阻止,“国公!” 孙文宴:“我意已决,再有阻挠者,军法从事!” 孙文宴在江南军中恩威甚重,话说到这份上,再想到前头有个吴越打样,周阳夏只能闭嘴。 孙文宴转而问道:“世子如何打算?” 吴越先前与众人商议过,有一点思路,“上书陛下为国公陈情,请罪出兵,快马递送辽东。” 东莱与辽东,距离黎阳都远,也不知皇帝有没有收到信。 孙文宴明白吴越的意思,快马急送,送信的只是普通的信差。“这种事还是要个活人去送。” 不是说之前送信的都是死人,而是送信的人必须有份量,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 照吴越之前的话头,他只肯承担两卫擅离东莱的责任。 虱子多了不愁,一万和几万人差别不大,较真起来都是杀头的大罪,但有些敏感的事情,两卫和江南大营必须分清楚。 眼下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孙文宴:“安世,你驰报辽东。” 孙安世对这套流程早已熟悉,“是。” 儿子不就是这样用的么,当人质,当父亲的继承人、代言人,不然吴越怎么会把他和周浦和一块提溜来。 庄旭只恨吴越现在没儿子,不能送到辽东御前。 吴越暗道孙文宴远在江南,都能维持心腹地位,微妙间的把控炉火纯青。 “范二,你走一趟辽东。”他和孙文宴的关系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 两支大军可以合军合击,却最好不要有隶属关系。 所以孙安世去辽东,两卫大营也要派出一人。 吴越眼下没儿子,但他有心腹。不用扒拉,其他人都有用,只范成明整天游手好闲,最合适不过。 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从军入营都是前后脚,跑关中走东莱,一步没分开过。在华阴言行低劣,让吴越的名誉蒙受莫大损失,都不耽搁升官发财,他不是心腹谁是心腹。 范成明,那是吴越倚为臂膀,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范成明打量一番己方人马,这重任只能自己担,“去辽东说什么呢?” 吴越:“我与荣国公各有奏折呈上,你和孙世子向陛下说清来龙去脉,禀报我们的行动。” 最好能让皇帝宽宥他们擅自出兵的罪行,这句话不能宣之于口。 “余下的,你随机应变。” 范成明点头,“我明白。” 段晓棠不得不为吴越默哀一把,让范成明自由发挥。上次在华阴随机应变成什么鬼样子忘了么? 孙文宴:“如何出兵,世子可有考虑?” 着人将舆图架搬到正中,段晓棠手里捏着一只铅笔,在舆图上指点,“从洛阳到黎阳,从黎阳到东莱,这一段路我们走过。” 这是两卫比江南大营的优势之一,路熟。 段晓棠:“从东莱到黎阳一千五百余里,全军分为三段。前军一人双骑仅携带食水开路,直扑黎阳。” “中军由世子率领,同样抛弃辎重,轻骑突进速度稍减。一旦遇大股逆贼,前军中军合兵,后军运送辎重。” 他们在关中时也是这么干的,分三段走。可那时只有一千人,现在却是几万大军。 两卫大营连人带营盘,一块搬走。 江南大营,步兵和水兵跟不上,船只带不走,只能分成四部分,最后一批留守东莱。 孙文宴眼光毒辣,“如此前军中军的衔接就是重中之重。” 段晓棠:“荣国公说的是,两军保持信使往来。” 吕元正:“以当前态势,我们自东莱西向,一路上虽有些匪盗,却不成气候。”手指在舆图上轻点,“遇上杨逆叛军,恐怕要到汲郡。” 汲郡有渡口,从黎阳出发围攻洛阳,必须从此过。 所以前军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探路,扫清路上的麻烦,顺便震慑杨胤。临近汲郡时,就是前军中军合兵之时。 孙文宴:“善。” 两方的顶层人物都作出决定,余下的就是调兵遣将。 孙文宴让孙安世回江南大营将校尉及校尉以上的将官都叫过来。 两卫大营近水楼台,庄旭趁空当起身,“我去火头营交待一声,整合干粮。” 段晓棠望一眼天色,还有一夜时间,“让他们做列巴,能做多少做多少。” 正跨进门的全永思脚一顿,谁要害我? 第576章 筹备出兵 知道列巴为何物的右武卫将官,身后彷佛一阵阴风扫过。 不过讨伐高句丽,至于用上这等杀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全永思:“段校尉,我们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吧!” 段晓棠:“待会你就知道了。” 全永思再看一眼帐中其他人的面色,一个赛一个难看,尤其是江南大营的人。 周浦和这样的小年轻脸都拉得八百里长,可不是出大事了么。 将官们陆续进来,段晓棠和庄旭官阶低,只能起身,站到第二排去。 范成明倒是能坐下,可惜坐到尾巴上。 宁封轻轻拍他肩膀,小声问道:“范二,出什么事了?” 风向变了、船翻了……周围一片耳朵竖起来。 范成明斜睨一眼,“大事,待会你就知道了!” 又是“待会”,到底出什么事? 出征前动员也不可能是这副沉重氛围,难不成辽东大败? 孙安世返回江南大营,将将校们通通叫来,若有人问起,只回道:“稍后父亲自会交待清楚。” 吴越的帅帐规制本就大,将校们一进来,站得满满当当,颇有一股人才济济之感。 两边楚河汉界明晰,江南大营来的是将校,两卫大营管得精细,将官有一个算一个,都来了。 人人都以为自己声音小,夹杂在一起,热闹得仿佛菜市场。 俞怀光大吼一声,“肃静!” 军中自有法度,立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孙文宴暗叹一声,“世子请说。” 吴越:“嗯。”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开口更合适。 “收到消息,镇守黎阳仓的楚国公杨胤,借口荣国公失期造反,聚集民夫已攻陷黎卫两州,正向怀州进发。” 补充一句,“消息是五日前的。” 江南大营的忠武将军万俊艾被闷头砸下重磅消息,“谁造反了?” 又是荣国公又是楚国公,一时没听明白。 范成明深吸一口气,“楚国公说荣国公造反了,但现在荣国公好好在这坐着,他没反!” 万俊艾:“误会了?” 杨胤是孙文宴都要敬着的人物,论权势能坐到大吴前几把交椅。 范成明怀疑对方的将军是怎么当上的,“没有误会!万将军,你看看黎卫怀三州的位置,那是向东莱的么!” 范成明只差点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该明白都明白。 杨胤谋反,拿孙文宴做筏子。 江南大营的将官顿时躁动起来,平白沾上一身腥,不是屎也是屎。 唯一的好消息是,两卫大营还将他们奉为上宾。 有人提议原地静待朝堂命令,有人恳请吴越帮忙上书陈情,更有甚者说照原计划渡海,拿下高句丽,洗刷污名。 第三条刚说完就被旁边人按下,敏感时刻,一动不如一静。 俞怀光:“肃静!” 帅帐内再度安静。 孙文宴不急不缓道:“我与世子已然决定,率军赴黎阳平乱。一应后果,由我二人承担。” 不再向底下将官解释心路历程,直接发布命令,“世子孙安世、游击将军范成明驰报辽东,于陛下御前。” 吴越:“中郎将俞怀光率右屯卫一千人,游击将军宁岩率右武卫两千人并入其麾下,为前军。” 范成明去辽东,左厢军再无可领兵的将领。宁岩在关中合作过,知根知底,由他带两千左厢军走,段晓棠亦在其中。 孙文宴:“总管周阳夏领江南大营三千骑,为前军。” 说来万俊艾官职与两卫中郎将相当,原是孙文宴的头号心肝宝贝(秦景来之前)。但这人是勇将,欠缺圆滑。 前路未知,前军首脑必须得沉稳牢靠,只能劳动周阳夏这位水军总管出马,率领骑兵。 为了保险,孙文宴把秦景也划到前军去。 别看江南大营人多,真扒拉下来,骑兵不比两卫大营多。 这里还不算能上马骑战的,只论马匹。 江南大营的骑兵几乎都压在前中军,微调后平乱大军分为四段。 前中军安排保持不变,中军之后再加一段江南大营的精锐步兵。 两卫大营没多少步兵,但吴越为表尊重,派遣几个低阶将官进去。 双方将aa制进行到底,两卫兵少但将多,总体能够达到平衡。 两方大致分派出各军的领头人,因现在还没有对军士透露,便在帅帐里就地找一个小角落简单商议。 俞怀光先开口,“段校尉,你先说!”现在要说清楚的是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段晓棠先定下时间,“耽搁一刻钟。” “三千人每人携带三日水十日干粮和少量物资,一人双骑。原先为渡海准备的干粮优先供应前军。” 为渡海准备的干粮顶多够全军支持三四日。 段晓棠:“江南大营准备的干粮是哪种?” 周阳夏:“干米饭和干饼。” 干米饭保质期足够,但干嚼困难,需得兑水冲泡。 段晓棠:“周总管,路上或许难以冲泡。” 周阳夏点头,“八成饼二成米。”路上总有停下来的时候。 段晓棠亦不多言,各地饮食习惯不同,江南人未必吃得惯北方的干粮。“俞将军,我们带锅盔和列巴,一成炒面。” 俞怀光点头,“可以。”炒面虽好,但干吃噎得慌,路上又不好找水,只当调剂口味。 段晓棠扯着嗓子喊:“庄三,今晚能做多少列巴出来?” 庄旭正在另一个角落里对林金辉交待,“所有东西都带走,家当攒起来不容易。” 他本人要跟着中军行动,只能把副手林金辉留下处置辎重营事务。 听见段晓棠的喊声,大声回应:“八百条。”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见庄旭过来,段晓棠说道:“三日水十日干粮,每条列巴切四份,一成炒面,余下的用锅盔补充。” 庄旭半点不犹豫,“行,我去安排。”趁着列巴刚出炉暄软,赶紧切开。 俞怀光丑话说在前头,“日行四百里。”四日赶赴黎阳战场。 周阳夏摇头,“不行。” 俞怀光直视周阳夏,你难道想耽误军情? 周阳夏解释,“并非怯战,我们的马不行,一日顶天行三百里。”哪怕双骑亦是如此。 第577章 出发出发 秦景点头附和,他的马可以,但军士的马跟不上。 周阳夏挑破,俞怀光也明白,纯粹是硬件条件限制。他又不是天下第一富贵人,敢大手一挥说你们的马我包了。 马有灵性,需要磨合。 俞怀光无可奈何接受这一惨痛的事实,“差一日。”又不可能甩开对方单干,不说兵力不足,朝堂风险也是成倍增加。 俞怀光:“卯时初出发,两卫在前,江南大营在后。” 周阳夏:“可。” 无关先后主次,纯粹两卫的人走过一遭,认路。 周阳夏:“我们西向出兵的理由是什么?”现在他们是无令擅自出兵。 段晓棠扭头,“范二,理由?” 范成明正和孙安世说着去往辽东的安排,听见段晓棠的询问,没头没脑两个字,却懂什么意思。 高声回道:“粮食被海水泡了,去黎阳乞粮。” 这么荒唐的理由竟还说的过去。 东莱在海边,海浪大点把粮食泡了不稀奇。黎阳有粮仓,去那儿求粮食也符合常理。 但经不得推敲,譬如等黎阳仓的粮食千里迢迢运到,东莱这边都该抽穗了。 孙安世回大营一趟,把孙文宴的大印都带来了。 现在孙文宴和吴越挤在一张桌子上,另外一张让出来给各自的幕僚写公文。 符存和孙文宴的幕僚面对面坐,写到困难处,难免抬头看看对方。不是想抄,纯粹想借鉴对方的思路。 他俩写的内容都差不多,向皇帝的陈情奏折,对杨胤的檄文,向长安的奏报。 尤其是前者,幕僚写完,吴越和孙文宴还要亲手誊抄一回再加盖大印,由范成明孙安世带去辽东。 两军不只兵力将官,连公文也要aa。 如今再添一条。 吴越:“符先生,写一份向黎阳乞粮的公文。” 孙文宴:“嗯。” 照寻常消息传播速度,现在顶多中原周边知道杨胤作乱风声。 齐地内陆地带应该不知晓,大批军队过境,若说征讨杨胤,定会造成民间大乱。 至于六千骑兵一人双骑运粮食可不可行,以后再说。 范成明凑到吴越身边,迟疑道:“七郎,孙世子刚刚说去御前,最好带些财物打点。” 范成明长在长安,但没有御前觐见的经验。常在南衙将门混迹,风气不说俭朴至少不奢侈,人情往来一顿饭一场酒,了不得去平康坊消遣一回。 孙安世的意思是,御前的人都要打点到位。万一皇帝发怒,他们还得去行贿,求人说好话。 范成明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而是没有用私人钱财办公家事的道理。再者范成明向来手头紧,他没钱,只能找吴越。 大吴军中,但凡能立下一块山头的,最顶层早就公私不分。 譬如当初赏赐段晓棠的田庄,实际是河间王府出的。 吴越:“需要多少?”路上收了不少地方赠送的土仪。 范成明照孙安世给出的数,半点没多报,“两千金。” 两人说话的声音再小,坐旁边的孙文宴都能听到。 当吴越被这个数字吓到有些吃惊的时候,孙文宴只微微点头,比寻常稍高,但这次他们担了天大的干系,必须得下血本。 不求人说好话,但千万别说坏话。 吴越明白,符合行情。这一刻,和范成明共频,领什么兵打什么仗,去御前当差算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钱财保不住命。 吴越:“待会我着人取了,送去你营帐。” 范成明:“七郎,你放心,我肯定把它们花在刀刃上。” 范成明和孙安世商量一通,两人带着财物各自去拉关系。 辽东有不少南衙的将官,范成明主要走这一条道。不过南衙的人不收钱也得帮吴越说话,比如诸卫大将军,比如牛彬这个岳祖父。 孙安世主要去疏通孙家的旧关系,他在燕国公面前也能说上话。 总之金钱大把大把散出去,尽量让两家平安落地。 晚上的夕食左右已经耽搁,总得给人弄点能填肚子的东西。 庄旭从伙头营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列巴,全部切成一指厚的薄片。“吃些填填肚子。” 先送到两位主帅跟前,吴越一眼认出是列巴,拿起一片塞到范成明嘴里。 范成明嘴被塞住,说不出话来,伸出右手扶住列巴片,冷哼一声,刚出炉的列巴味道不错。 吴越,小人之心。 吴越见范成明吃来没有异样,方才给自己和孙文宴各取一片。 周阳夏同样取了一片,点评道:“醇香浓厚。” 宁岩默不作声吃完一片,方才道:“趁现在有机会多吃点,以后大概吃不到了。” 新鲜列巴和干硬的列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食物。 不,一个是食物,一个是砖头。 两方大致沟通过细节,急急忙忙回去点兵,余下的只能等上路后再慢慢磨合。 吴越放开通道,孙文宴回到江南大营后,终于等来自己的信使。 之前虽只有吴越单方面的说法,但孙文宴并未怀疑真实性。 他没造过反,但平过的叛乱亦不少。杨胤的行动完全符合逻辑,且以他的发展速度,定然有响应之人。 杨家几代经营,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不知有多少人追随。 如今天下存有大军的地方,长安、辽东、东莱。 长安是都城不可能反,辽东有皇帝坐镇,所以杨胤才挑了自己这个“软柿子”。 若非吴越挑头要回师讨逆,最好的办法就是枯守东莱,静候朝廷处置。 看在过往功绩上,皇帝定会令人查探清楚,还自己清白,再命江南大营出击。 可一来一回耗费多日,杨胤谋反之势已成燎原,难以扑灭。 两座大营彻夜灯火不熄,清点人马,整理行装。 海边的天亮的格外早,卯时初,天空已然透亮。 六千兵马静默不言,直奔东莱城,取道向西。 两卫江南先遣军选择的路线,多位于齐地北部,地势平坦,城池密集。 骑兵全速通行,一日过两城,甚至三城。 第578章 京府凶险 俞怀光每到一地,都会提前派出信使,让地方官府配合肃清街道,方便大军过境。 顺便给吴越留个口子,河间王世子要亲去黎阳讨要粮草。 这种时候地方格外配合,大军在境内停留的时间越长,可能带来的麻烦就越多。 第一晚他们卡在两座小城中间,露宿野外。距离齐州六百里。 当初这段路,他们走了将近十天。从长安到洛阳,由洛阳至黎阳,再由黎阳转道东莱,两卫走了两个多月。 段晓棠以前不懂,为何战争中要浪费许多人力物力,死磕一座城池。 现在明白,不说城池内海量物资。每一座城池都处在交通要道上,若绕开,少说多走几十里,几百里。 周阳夏被亲兵扶过来,他真的只是水军总管,骑兵生疏得紧。扶腰哀叹,“这才头一天!” 俞怀光倒不是说风凉话,“多在马上适应适应就好。我小时候学骑马,被我爹在马背上绑了一天。” 周阳夏难以置信,“没摔出毛病来?” 俞怀光:“挺好玩的。” 段晓棠明白,这是针对性教学。 玩笑开过,俞怀光掏出舆图,周围点亮火把,绢帛上的墨迹看得清楚明白,“明日过齐州,顺利的话能到达清河郡境内。” 至于能不能进城,难说。 段晓棠听得这个有些熟悉的地名,并没有多动容,不过是一座途经的城池。 诸人亲兵送来热汤,周阳夏迟疑道:“怎么有汤?”还以为一路上只能啃干粮呢。 俞怀光解释,“我们带了三个伙头兵出来。”右屯卫的伙头兵跟不上,只能从右武卫借一个。 周阳夏也不说带伙头兵奢侈,影响行军之类煞风景的话。现在热汤送来,证明两卫的伙头兵跟的上。 普通军士一人双骑,伙头兵三骑,一载人一负厨具食材,一空载保存马力。 若遇到水源地,就地烧一锅热汤热水。军士趁着放马时摘点野菜,晚上夜宿时煮汤里再洒一把盐,补充水分和盐分。 段晓棠马背后面,还放着一个小炒锅,也不知能不能用上。 秦景安排完巡逻回来坐在角落,段晓棠坐他旁边问道:“过几天要经过齐州。” 秦景默然:“嗯。” 段晓棠:“只能下回再去找胖哥。”军情紧急,哪怕经过家乡,也不能多做停留。 秦景默然,“嗯。” 段晓棠:“秦大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秦景:“我在想,此战过后,要不要回乡谋个武职?” 段晓棠陡然打量四周,还好,江南大营的人不在。 秦景在孙文宴手下混得不错,但人各有志。段晓棠在外人看来不也在右武卫如鱼得水么。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段晓棠:“你在哪里都会过得不错。” 秦景若回齐州谋武职,和葛寅算不算官绅勾结? 段晓棠忽然有个奇怪的联想,家乡的武职。不就类似李君璞的万年县县尉么,可惜在长安。 李君璞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抉择,好消息是他升官了,终于甩脱万年县的烂摊子。 坏消息升的是京兆府的官,接管长安万年两县的烂摊子。 和他同病相怜的还有罗石,一个升任少尹,一个任法曹参军事。 对普通人来说飞升,于他二人而言,飞来横祸。 十年换了十五任的京兆尹啊! 刚知道上司名字,上司辞官了;刚认清上司的脸,上司被贬了;刚和上司套好交情,上司被斩首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只在朝堂,京兆府亦如是。不然李君璞三两年的资历,怎会被称为一府两县的常青树。 实在他们这衙门有毒,官员换的勤快。 罗石已经是李君璞接待的第三任县令,马上要迎来第四任的当口,和县令一起升官,没处说理去。 卫王作乱,牵连长安大批官员。原先京兆府的官员升迁的升迁,下狱的下狱。 空出的萝卜坑总得有人填,吴岭随口说了句,万年县容留南衙将官家眷有功,其他人会意,立刻把罗石和李君璞的名字写上去,递送辽东待皇帝朱批。 通常这种官员变动,皇帝都会批准。 他远在辽东,不清楚长安谁会牵涉进谋反事乱中去,但长安城总得有人管理,反正官职也不大。 所以罗石和李君璞头上挂着署理的衔,满腹忧愁的去京兆府干活。 然后见到长安县的冤家,大家都一副,这官不如不升的憋屈表情。 要不是吴岭不做无聊事,李君璞都怀疑是不是故意整自己。 大约常年在南衙,军旅厮杀,不知京府险恶,以为是酬功,且长安城的秩序必须重建,不如调两个有底线有能力的过去。 早知有今天,当日去南衙报信的时候,无须顾忌早年恩怨和当前诡谲形势,纳头就拜。 南衙的将官也不是做不得! 悔之晚矣! 骏马在齐州城内的飞驰而过,道旁的酒楼上,卫钦与孙印正在闲聊。 孙印:“据说海边涨潮掀起大浪,把大营的粮仓给淹了。河间王世子急派兵马去黎阳,请求楚国公支援一些粮草。” 卫钦:“粮仓建在高处,得多大的浪?”说句晦气话,“在齐地取粮不是更方便?” 孙印:“十几万大军,齐地供不上吧。黎阳仓可是有江南山东之粮。” 卫钦不明白朝廷办事的流程,大人物绕开流程做事不是没有。忽而见楼下经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拍拍桌子,“阿印,你看!” 下午两人到葛家庄,卫钦开口道:“飞鸿,猜我们今天见着谁了?” 葛寅没耐心一个个猜,“谁呀?” 卫钦不卖关子,“仲行,还有上次见过的那位段校尉。” 葛寅:“他俩不是在东莱么?”秦景若回齐州,不说来看看自己这个兄弟,总得来看看亲娘吧。 孙印解释,“刺史收到公文,说是东莱大营粮仓被淹,要去黎阳补一批粮草。据说今天是打头阵的,世子在后头,要亲自去黎阳讨要。” 一个国家柱石楚国公,要从他手里掏出粮食来,非得地位与之相当的河间王世子出马不可。 葛家在城中的粮庄掌柜忽然到庄子里拜见,进正堂见有旁人在,略有些迟疑。 葛寅:“直说吧!” 掌柜:“郎君,今儿在柜台上捡到一张包在石子上扔进来的纸条。” 第579章 迷药之风 每一张纸都是有价值的,不可能真当垃圾处置,何况纸上还有文字。 葛寅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 飞鸿,守家,秦。 是秦景本人的字迹。 葛家的粮铺开在齐州城内主干道上,秦景是知道的,大军行经必然路过。 军情紧急,才借纸条传信。 秦景和段晓棠都不是在军中凑数的边缘人物,怎会让他们去押运粮草? 葛寅:“主将是何人,兵员有多少?” 孙印:“是世子身边的中郎将,兵马长得望不到头,少说有一万多人。” 卫钦不同意,“他们马多,军士应该只有几千人。”但看起来都是精兵。 孙印:“马匹可能是带去黎阳拉粮食的。” 葛寅隐约觉得不对劲,秦景是孙文宴的人,怎会跟长安的两卫的人一起行动。 葛寅:“不是说世子明天也要来齐州么,我们一块去看看热闹。” 秦景虽让守家,但目前事态还没到不能出田庄的地步。 齐州刺史罗辛可不是葛寅这些野路子,打从看到吴越和孙文宴共同签发的公文起,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吴越虽不似孙文宴,被焊死在东莱。但现在西南风起,正该扬帆北向的时候,怎会再去黎阳乞粮。 退一万步说,哪怕两座大营的粮仓都被淹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他们也饿不死。实在不行,就食高句丽。 次日下午,葛寅三人坐在酒楼同样的位置,等待吴越率领大军进城。 卫钦:“世子今晚不在城内休息?”吴越留在城里,他们是不是又要交一批粮食? 孙印:“世子派来的信使没让安排住的地方。”单纯借道。 葛寅冷眼瞧着楼下快速经过的骑兵队列,与昨日不同,里头多是单骑,同样只打南衙两卫的旗帜。 葛营知道,真出事了。 上次两卫经过浩浩荡荡,是因为其中有运粮的民夫,实际兵力只有万余人。 不算昨天,只今天从齐州过境的骑兵就不止一万人。 吴越哪来那么多兵力,只能是江南大营的人手。 葛寅眼尖,骑兵队伍中许多人的衣料曾经见过,年后秦景回来时,亲兵穿的就是这种衣裳。 这里头一半是江南大营的人,众所周知,江南大营的任务是从海上进攻高句丽,怎会抽调大批人马黎阳? 吴越上次离开时乘坐马车,这次却全程骑马,队伍除了双马拉载的辎重车,再无其他车架。 哪里是去要粮,分明是出兵。 葛寅急忙说道:“景初,你快回自家庄子,近来不要出门行走。阿印你也是,不要出城。” “若要联系,派下人来找我便是。” 不论哪里打仗,都是一环扣一环。一地乱了,周边也不会安宁。 罗辛看的比葛寅更清楚,心知是两卫和江南大营合兵过境,往后还有两批,说是民夫,就当是民夫了。 吴越和孙文宴愿意拿一份稀里糊涂的公文糊弄人,就证明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罗辛自然装作不知。 当官么,难得糊涂。 只私下派出心腹,仔细查探黎阳方面的消息。 黎阳位于中原地带,洛阳、长安、东莱,辽东距离依次增加。 加上黎卫怀三州未必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杨胤干,趁机逃至洛阳报信。 时间拨回几日前,对洛阳留守官员而言,千里外的东莱真相管不着,但近在咫尺的杨胤真的造反了。 以黎阳和洛阳的距离,骏马疾驰两日便至,幸好还有黄河天险。 难道杨胤不会渡河么? 洛阳留守的一众官员,立刻加强周边城池关隘的防守,一边急报长安,同时试图向辽东报信。 但也只能试试,杨胤作乱的地方,正好卡在洛阳和辽东中间。 在卫王作乱的次日,长安终于接到明确的杨胤造反的消息。 卫王是个软过头,被抓后稍微吓一吓,全招了。 的确是杨胤鼓动他谋反并许诺,只要能夺下长安,拥护卫王称帝,牛家也是杨胤的人。 不管杨胤的目的是拥立卫王称帝,做摄政权臣,还是卸磨杀驴,自己登基称帝。 总之目的之中少不了一条,让长安乱起来。 现在他的目的的确达到一部分,右武卫右屯卫彻底动不了。 长安的武装力量,仅剩四军三卫,不到十万人。 赵王和吴岭及诸位长安重臣,在隔壁房间全程听完对前卫王未来庶人吴韬的审问,心底难免一沉。 杨家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谁敢说和杨胤没有半分干系。 你没有,难道亲友也没有? 不说其他,之前因为疯传孙文宴谋反之事,派人将孙家围住,才知道其次子孙安轩早前去黎阳投奔杨胤。 同去的还有两都几十个纨绔子弟。 现在轮到这些纨绔家庭,是惋惜自己教子不严,还是担忧被打为杨胤同党被抄家灭族。 于长安的留守团队而言,杀是大动干戈,但用肯定不敢真用。 谁知道你家是不是两头下注,关键时候把长安卖了怎么办? 赵王还是老样子,手绢捂住唇咳嗽一阵,才能缓口气说话,“去太医院取些不伤身的迷药来,给本王堂弟服下。” 卫王谋反,称呼王爵不合适,直呼其名又没有被废。索性宗籍还在,照亲戚称呼。 这人不能自杀,也不能被自杀。必须留到皇帝从辽东回来,亲自处置才能泄心头之恨。 赵王正大光明的将那两个字说出口,迷药的风终于吹到了皇宫。 吴岭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范成明干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众人回到政事堂,接到洛阳的奏报,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商议一番洛阳的人事安排,看起来倒像是能守住的阵容。 但只能守,没法攻。 东征高句丽,关中和中原的精兵都抽去辽东,江南的兵调去东莱,哪里还能找出人来。 东征已经从民间征调过一批军士和民夫,此时再征,不说能找出多少人,送去洛阳又要耽搁多久。恐怕民怨沸腾反受其害。 第580章 逃过一劫 吴岭昨日与南衙诸将商议过,“左武卫可去洛阳支援。” 余下的长安兵力,真是在刀尖上跳舞,极限操作,经不起一丝风浪。 只希望长安诸位高门贵戚,看在各家祖坟的份上,别搞出大事来。 军队的战斗力,不仅要看人数,还要看统帅的将领。 一将可累死三军,亦可挽天倾。 吴岭翻过许多留守洛阳的武官履历,评价只是平平。大事当前,不能只顾门户之见,“本王听说,李君玘在洛阳?” 托李君璞在跟前晃荡过两回的功劳,吴岭想起他还有一个原先任大将军的哥哥。 工部尚书龚彦:“自四年前征突厥后,一直在洛阳闲居。” 只说征突厥,没提兵败,倾向不言自明。 吏部侍郎骆闻补充一点小道消息,“黎阳那位召集过许多高门子弟,包括冯四郎。结果遇上李二郎和表兄闹翻,气不过把人关进县衙大牢里,冯四郎由此也没去成黎阳。” 因祸得福。 冯李杨三家,要说没有关系不可能,但早闹翻也是事实。 李君璞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冯睿达被杨胤征召的当口,把亲表哥关进大牢,真为了一点风流韵事钱帛纠纷? 说李君璞提前知晓杨胤会造反不大可能,但李家不想再和杨胤扯上关系是真的。 吴岭听一会,才将称呼和人对上号。冯四郎是冯晟的儿子,李二郎是万年县尉李君璞。 公器私用,把表哥关进大牢教训的意气事,可不像冷肃老成的李君璞干得出来的。 骆闻的意思清楚明白,李家的立场没问题,李君玘绝不会倒向杨胤。 现在谁能把杨胤造反的烂摊子压下去,谁就是他们的朋友。 到底是统领过十几万边军,征讨过突厥的大将军,又在洛阳待过几年的地头蛇。 李君玘若有机会,焉能不报当年被杨胤落井下石之仇。 杨章的儿子,冯晟的外甥,都少知军事,究竟谁更胜一筹? 李君璞之所以不认为吴岭整人,就是在他任命为京兆府法曹参军事之前,李君玘复大将军位,迎击叛军。 这封任命,会比左武卫大军更早到洛阳。 杨胤谋反的消息是杜乔在吏部打听来的,似乎所有人都不是很意外。 杜乔是个细致人,“蕴华,我去延康坊远远瞧过,你住的地方被查封了。” 潘潜住的院子,是宋道平的房子。 传来的除了造反的消息,还有一份名单,宋道平仅排在杨胤之后。 不止两人的房屋地产,留在长安的家人都被抓了。 越国公宋道怀和宋道平是堂兄弟,分家多年,一样下了大狱。 潘潜原以为仅是杨胤造反,不成想宋道平也是中坚力量。后怕不已,“不然我现在出城离开?”平生志不展,难道就这么折在长安! 祝明月:“外头乱糟糟的,你能去哪儿?” 若潘潜像秦景一般武艺好也就算了,千里独行无需担心。 但他只是一个嘴皮子利落招人恨的普通文士。 潘潜手往隔壁一指,杜乔带来的除了延康坊院子被查封的消息,还有李君璞升官的“好”消息。 京兆府法曹参军事,除刑狱外还掌长安治安缉盗。 耗子睡猫旁边,晚上睡觉两只眼睛都得睁着。 多熬两天,人实在受不住。 门铃声响起,再跑回倒座房来不及,祝明月直接让潘潜躲到柱子后面,柱子旁还有帷幔遮挡。 李君璞顶着一张冷脸进来,音调没有丝毫起伏,“长林,我去你家,家人说你在这边。” “祝娘子,就一起说了。柳六叔家里也交待过,近来除了格外重要的事,尽量不要出坊门。” 潘潜无从分辨话中的意思,彷佛被人捏住命运的后脖颈。 杜乔:“我明白。” 祝明月意有所指,“暗处还有人?” 李君璞:“河间王及政事堂诸公,派遣左武卫驰往洛阳。” 此时的长安,前所未有的空虚。若几户高门联合起来,将家丁一武装,凑出几千人来,足够将长安的城防撕开一道口子。 祝明月:“恭喜令兄官复原职。”只想赶紧将李君璞送走。 有时候友情无需过多考验,因为它未必经得起考验。 潘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君璞的兄长是谁,做什么的?从上元夜拼拼凑凑的信息得来,杨胤的老朋友,在洛阳,养老虎? 虚话李君璞不想多提,只长长地叹息一声。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我先回家了!” 杜乔今天巴不得李君璞快离开,“玄玉,我同你一起。”必须得亲眼见你进家门。 李君璞眼角余光,忽而扫到柱子后有一丝阴影,去除帷幔的轮廓,是个人。 杜乔平日与人为善,祝明月可说不准了,若是有人要对她不利…… 右手按住身侧剑柄,三步并两步,挑开帷幔。 李君璞的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杜乔和潘潜都是同样的动作,上身微微往后仰,双手抵在胸前,惊讶、自保、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虽然刮了胡子,换了仆役衣裳,但李君璞还是认出潘潜。 手按住剑柄不放,将帷幔放下,缓缓退后,“他怎么在这?”问的是祝明月和杜乔。 祝明月不愧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昨天约定交稿,结果他被困在胜业坊。主雇一场,总不能把人扔到大街上。” 先把杜乔摘出来,再暗示潘潜只是一个没多大干系的小虾米。 李君璞心中有一把火,若没有杨胤宋道平,他也不会有今天的倒霉日子 同样明白,潘潜顶多和宋道平有些牵连,连门徒都算不上。 有朝一日杨胤宋道平被明正典刑,倒霉的也是他们的九族,没听说把友人算第十族的道理。 李君璞转身离开,“我回家了。”心里有火散不出来,只能去校场发泄。 杜乔给潘潜使个眼色,急忙跟上,“玄玉,等等我。” 直到见小院门开合又关闭,潘潜顾不得礼节避讳,坐到桌边,从茶壶里倒出一杯凉茶,赶紧喝下去压压惊。 差一点,就要去京兆府大牢里走一圈。 第581章 首战在即 潘潜:“他待会不会派人来抓我吧!” 祝明月对李君璞的性情还是了解两分的,今天既然放过,往后潘潜只要不作死蹦跶到他跟前,都不会管。 第一次考虑是无辜,第二次可就是挑衅了。 祝明月:“往后你别卖了我们就成。” 窝藏案犯,情不可原。 潘潜举起手指,“潘某对天起誓……” 祝明月打断,“誓言于我没有半点用处,既然这么闲,不如继续写三国。”眼皮底下写。 潘潜总不能说现在心忧身家性命,没有半点灵感。万一叫祝明月这个“心狠”的女人知道,说不定把自己赶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写!” 再晚些时候,戚兰娘和赵璎珞回来。 戚兰娘:“已经和姜掌柜交待清楚,找了一个靠得住的文人,把墙上的诗重新看一遍做了标记,今晚就刷。” 现在风声紧,以前那些可刷可不刷的诗文,从严处置。 尤其在墙上题拜谒诗的,谁知道作者拜谒的贵人有没有卷进浑水。 杜乔可信,但他身上牵着潘潜这根线,近来最好两点一线,别出去招人眼。 其实最适合干这活的是潘潜,可他一屁股烂账。 找不到现成的粉刷匠,只能打烊后,姜永嘉和伙计们亲自提桶刷墙。 戚兰娘:“东市两间铺子都说清楚了,一旦情况不对,关门歇业。” 赵璎珞补充,“恒荣祥也是。” 祝明月:“粮食够么?” 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都做的饮食生意,又在东市,出了胜业坊门,走几步就到。 唯独昭国坊离得远,里头又住了好些人。 赵璎珞:“有半个月存粮,省着点能吃二十天。徐掌柜、娄霍两位管事都在,安全无虞。” 娄禀和霍忠刚押运一批春天剪下来的羊毛回到长安。 祝明月:“十天后,再从作坊给他们送一批粮食过去。” 戚兰娘:“好。” 至于城外的四野庄,缺什么都不会缺粮食,大大小小几十号人,只要不是大股乱兵,安全不会有问题。 祝明月估量时间,长安洛阳黎阳三地,距离更近,交通通信更便利。 也就是说杨胤谋反的消息,长安洛阳会比东莱更先知晓。 也不知道段晓棠他们现在知道消息了么。 杨胤的做法实在毒辣,不管孙文宴有没有造反,平白沾一身腥。 旁边又是吴越这个心眼小的监军,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两军按兵不动,静待长安或者辽东的说法。 一招栽赃,一箭不止几雕,不仅有了造反的筏子,还能混淆长安的视线,困死东莱大军,为自己留出腾挪空间。 祝明月却不知道,千里外的吴越选择信任,和孙文宴联手,顶着擅自出兵的罪名,也要把给他们找事的杨胤按死在中原。 自东莱启程后的第七日,段晓棠等先头部队,终于见到叛军的踪影。 这还是他们为渡河耽搁一日的结果,若是寻常河流,直接牵马涉河而过就行。 可横亘在他们眼前的是黄河,范成明瞎编的理由,吴越和孙文宴签发的公文,让他们能正当找地方郡县组织渡河的船只。 一个个人,一匹匹马,轮番上船,看的周阳夏心焦不已。 陶富康和几个军士穿着草衣回来,比起去年深秋在关中深黄色,这几身可谓青翠欲滴。 周阳夏算是长见识了。 陶富康将望远镜还给段晓棠,然后依次称呼,“俞将军、周将军、宁将军、段校尉。” 上司太多,周阳夏是友军首领,另外三位是他的领导层级。 从怀里拿出用铅笔和麻纸绘出的简易图纸,圈圈圆圆,不符合规范,但大概意思能看明白。 陶富康:“二十里外的营盘新立,约有五千人,多是步军,看马厩规模,不超过五百匹。” 众人刚入齐地出来,跨进中原地界,遇到的第一个营盘,不知是敌是友。 以杨胤作乱本事,眼前的军营定是他撒在外头的棋子和眼睛。 他们上回运粮经过时,这里还是一片平地。 俞怀光:“领兵是何人?” 陶富康:“帅旗上写的是周、何。” 周阳夏不似孙安世,隔一两年去长安拜谒一回,他常在江南,对长安,对杨胤手下的人那是两眼一抹黑。 两卫出身的将领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是哪个人物。 俞怀光:“无名之辈。” 周阳夏:“要不抓两个活口来?” 俞怀光支颌,“攻陷这座营寨,活口有的是。”顾虑另有两重,“世子和荣国公,在我们身后两日,算脚程范二和孙世子还没到辽东。” 无诏出兵和无诏攻伐是两个概念。 长安出身的人,政治上的敏感性更强一些,尤其两军第一战,最好师出有名。 诸将官席地而坐,段晓棠灵光一闪,“钓鱼如何?” 俞怀光私下听说过,去年左厢军在关中地界各种花式钓土匪。眼睛陡然一亮,“怎么钓?” 段晓棠:“赶一群羊或者化妆成妇人,在营盘周围走一圈,引他们来抢。” 宁岩微微摇头,思路是对的,但总觉得差点,“对面是驻军,不是土匪。” 段晓棠心下一横,“诈称河间王府信使,从东莱往长安送信。” 俞怀光唇角微微挑起,“怎么能说诈称呢,我们本就是南衙出来的。”南衙和河间王府一体。 杨胤放言孙文宴造反,吴越可没有反。 但杨胤的人敢放吴越的人过境去长安么,必然是要灭口的。 敌我从此分明。 诸人商量一通细节,包括怎么钓人,如何攻击。 两卫出“钓鱼佬”,江南大营充当先锋。 俞怀光把机会让出来,实在这回孙文宴被杨胤坑得够呛,此仇不报非君子。 段晓棠招来一伙人,耐心交代,“你们的身份是世子派往长安的信使,过境发现路上冒出一座陌生营盘,上前质问。” “记住,外穿布衣内着甲,站在弓箭射程之外,不要入营。” 勾引对方出手灭口,不是己方真要行苦肉计。 段晓棠:“把他们的箭支骗出来,就算完成任务。” 诸军士拱手:“属下领命。” 为加快进度,段晓棠补充一句,“可以骂得脏点。” 第582章 首战告捷 项志勇是“钓鱼”小队的队长,骑马行在第一个。 十人大摇大摆拐上大道,不出意外被一支三人斥候小队拦下。 斥候:“你们是何人?” 项志勇见对方一副军旅打扮,刀剑不缺,口气不弱,斥问道:“哪支军队的,领兵的将帅是哪个,敢拦老子的路。” 斥候见对方气焰嚣张,十人全是青壮,胸前鼓鼓囊囊,鞍鞯侧面布帛之下的形状像是兵器。 语气稍稍放软,“兄弟,打哪儿来的?” 项志勇:“东莱,老子是河间王世子的人,河间王知道吧,统率南衙手下几十万人。回长安是给王爷送信的。” 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样式的东西,对面的斥候没看清楚就收回去了。 这不是河间王府的,而是南衙将官的令牌。 项志勇语气更显轻蔑,“你算老几,敢拦老子的路。耽搁王爷世子的大事,你有几条命赔得起。” 身后的人跟着起哄,“就是,你们赔得起么?” 项志勇抽出刀威胁,身子微微往外一歪,彷佛真发现远处的军营,自言自语道:“上次经过时,没发现有驻军。” 再度质问,“你们是哪个将军麾下?” 斥候见对方竟然发现营地,无奈己方势单力孤,不能正面相抗,假意道:“地方上土匪作乱,我们是太守派来剿匪的。” “几位大人不如去营地里歇歇脚。” 项志勇仰起下巴,“前头带路。” 斥候的攻击也算攻击,但到底大营里射出的箭支更正当。 项志勇几人恍若没有察觉到危险,自顾自高声谈论,“这是给你们机会,在我们王爷世子跟前露露脸。” “看你们甲胄不够光鲜,哪个田舍汉带出来的。” 不多时,营地赫然在望。 项志勇十人停在一百五十步外,不再前进。看着营地中央露出的帅旗,“周何,哪个军汉,没听说过。” 似乎兴致缺缺的模样,“算了,弟兄们,我们回长安,别误了世子的大事。” 斥候急忙将人拦住,“几位兄弟风尘仆仆,不如去营里用点酒水,洗漱一番再上路。”使个眼色,赶紧让同袍回去报信。 项志勇一副真被酒水勾住的模样,谨慎道:“让你们主将亲自出来。”似乎对陌生的营盘仍有戒心。 不多时,营门口有影影绰绰,显然是在调兵遣将。 项志勇高声喊道:“前头是哪个孙子,藏头露尾,敢不敢报上祖宗八辈来。” 斥候不露声色得拉开与项志勇的距离,前头营门还没有动静。 项志勇纠结要不要再往前走两步,或者真问候对方祖宗八代。 一支箭“如约”从大营内射出,落在马蹄前十步。 项志勇即刻调转马头,“弟兄们,跑!” 但他们也不是全然不顾地跑,最末尾的两人,转身搭弓射箭,将离得最近的两个斥候射落下马。 另有一人掏出号角吹奏,几息后两里外另一支接应队伍同样吹起号角,传递消息。 大军停留在五里外,两军各抽出一千精兵,江南大营在前,两卫大营在后,秦景是最锋利的锋矢。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凿穿它! 号角声入耳,秦景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挥舞马槊。高声喊道:“冲锋!” 两千人的洪流,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冲向陌生的营盘。 项志勇等人顾不得身后有追兵,即刻控制缰绳,让坐骑弃大道,拐向旁边的小山坡。 怎么给大军让路,他们可是专门练过的。 片刻后脸上拂过一阵冷风,身后的追兵被绞杀地彻底。 俞怀光和周阳夏统率后军压阵,俞怀光借来望远镜,望着冲锋的情景,喟叹到:“好像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六千对五千,骑兵对步兵,优势在我。 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没用,连一轮冲锋都顶不住。 俞怀光的语气充满不屑,“土鸡瓦狗!” 周阳夏抢望远镜,“我看看!” 俞怀光抬手挡住,正通过望远镜看秦景对敌厮杀的场景。 心头不由一热,女儿还小,妹妹都嫁了。但不是还有堂妹表妹么,可以拉拉线。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隆重的欣赏,就是嫁姐妹嫁女儿,有些恨不得把自己也嫁过去,最次也得保媒拉纤。 虽说范成达娶俞丽华,是俞怀光的妹夫。晋左武卫大将军,间接断了俞怀光十年内上位大将军的可能。 但家族亲戚人才不嫌多,秦景显然前途无量。 不过俞怀光想了想从孙文宴手下抢人的难度,干不成。 不如回长安鼓动吴岭,请他做“恶人”。将秦景借调到南衙,再划拨到右屯卫。 秦景带领前锋队伍,从营门直冲营底,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在营底调头再冲杀,整座大营已经不可能再形成有效的抵抗。 周围都是抛下武器,抱头蹲下的军士。 段晓棠命令道:“清点伤亡,诊治伤员,收拢俘虏!” 秦景任由她安排,两人本就是朋友,无需过多计较。 再者如今这一支前军,里头的将官不管脾气暴躁还是温和,都是看得清形势的。 两家如今绑在一处,万事有商有量,小处得过且过。 真正“刺头”的,都在中军,由吴越孙文宴亲自看着。 等俞怀光周阳夏入营,段晓棠报告,“敌军所有有官职的俘虏,都已分开关押。” 他们“初来乍到”,最重要的事,弄清楚杨胤的动态和中原地区的情势,尤其是洛阳的情况。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这些叛军将官嘴里,挖出消息! 周阳夏忽然发现,段晓棠身上有一点和秦景很是相似,都没有杀戮后的兴奋。 大军进攻时,只打了两卫的旗号,可攻占大营后,江南大营的旗帜也竖起来了。 原大营趾高气昂的周姓将领,没想到他们起兵不过半月,江南大营和两卫的人竟然从东莱赶了过来。 周姓将领被推进原属于自己的帅帐,周阳夏对这位同姓可没有半点温情,“原先的官职,现在的身份,报上来!” 第583章 辽东故事 俞怀光和周阳夏接连审了好几个将官,脑子越审越麻。 杨胤磨刀霍霍向洛阳,或者说从黎阳到洛阳一带,尽竖反旗。 中原烂了! 杨胤手下已聚集十几万大军,不少朝廷官员,地方士族自带资源投奔于他。 这就是大吴权臣登高一呼的实力。 别以为大军攻打眼前这座营地轻松,实际就是个草台班子。 民夫刚穿上盔甲不久,搭配少量的地方郡兵和将官。 要真遇上正规军,联军几千人,没有后勤支持,只有跑的份。 段晓棠将事务交给尹金明和刘耿文,掀开帅帐的帘子,“两位将军,刚刚清点过,营中存粮大约够五日。” 俞怀光:“世子和荣国公的先遣队,约莫后日一早能到。”那也是没多少辎重的。 两边一汇合,再者俘虏也不可能全杀了,存粮只够三四日。 他们出发时携带十日干粮,锅盔炒面早吃完了,只能啃列巴。 俞怀光终于明白为何提到列巴时,右武卫的人会是那副表情。 宁岩:“周边可有拥护朝廷的城池?”或许可以从那里获取粮食。 周阳夏常年在船上,被阳光照的麦色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下来,“没有。”四遭皆反贼。 该说杨胤蛊惑人心的手段登峰造极,还是中原百姓苦朝廷久矣? 俞怀光:“先将当前情况,汇总成文,呈报世子和荣国公。” 然后他二人在斟酌,如何向辽东和长安汇报。 自打启程后,雷打不动地隔两三天追在范成明孙安世后面给辽东发一封奏折。 不管皇帝如何处置,态度首先得摆出来。 俞怀光和周阳夏商量两句,宣布道:“就地扎营,等待同大军汇合。” “粮食挑一挑,能做列巴的,都做列巴。” 前军剩的的干粮不多,何况人数更多,路上行程更久的中军。 他们在此扎营,也不是真的休息。而是以此为基地,攻击周边的小股叛军,清出一片安全区域。 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杨胤耳朵里。 将视线转向辽东,皇帝几乎是以最快的时间知道黎阳叛乱的消息。 总有忠臣义士不愿从贼,一路顺着粮道急往辽东报信。 白隽与杨胤,一头一尾把守粮道,结果受尽杨胤的气。 天气、道路、民夫不足、土匪作乱……总能找到理由缓发粮草。 大军出征在外,粮食不足,竟要挨饿。 两人的嘴仗打到御前,白隽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杨胤有兄弟杨硕帮腔,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旗鼓相当。 大事当前,皇帝在辽东前线,率领众军围困辽东城,岂有差饿兵的道理。 杨胤再是位高权重,也得为东征大事让路,不停派使者去黎阳催促。 白隽朝堂地方军旅三个地方都混过,运送辎重粮秣的确是辛苦差事,但杨胤并非庸才,不可能连这点事都做的错漏百出。 久而久之,难免怀疑起杨胤的用意,东征失利对他有何好处? 将皇帝困死在辽东,扶持新王继位? 那人选绝不是留守长安的赵王吴皓,况且还要解决一个大钉子——河间王吴岭,性情固执认死理,焉能容忍杨胤祸乱朝堂。 白隽心里留下一个模糊的猜测,不由得关注起辽东文武官员中杨胤一系的人马。他处在粮道末端,交通要道,进出辽东的人口多从此地路过。 自小就在高门贵族圈里混,人缘好交游广阔,狐朋狗友一大堆。稍微留心一些,就能获得无数消息。 然后某一日发现,杨硕借醉酒,已经两日未出门。 白隽请了一位相熟的好友,再度下帖子邀请杨硕饮酒。却被以“身体疲惫,无法再饮酒”的蹩脚理由推拒。 无需再让武艺高强的护卫夜入杨宅探访,白隽已然确定,杨硕逃了。 再看杨胤其他几个随军,散在辽东各处的亲兄弟堂兄弟、心腹手下,不约而同以各种理由不露面,醉酒、生病、受伤、出门打猎…… 白隽笃定杨胤将有大动作,即刻密报前线的皇帝。 皇帝宣杨氏子弟前来御前效命,却无一人应诏。 密令左神武军追击杨氏兄弟,遥望已被围困二十余日摇摇欲坠的辽东城,暗恨不已。却无奈只能不动声色将边缘的军队往后撤。 左神武军乃是天子亲军,杨氏的子弟心腹未必能逃脱追捕。 结果追到涿郡附近,被一直找各种理由徘徊在后,不上前线的左屯卫阻击。 左屯卫攻左神武军,南衙军打北衙军,吴岭的人攻击皇帝的人……准确的说,是杨家的人攻打皇帝的人。 白隽都不敢想,吴岭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吐血。 左屯卫在南衙多年被压制,兵力不足两万,但到底比神武军强些。 最后杨家子弟,连带左屯卫的牛家心腹,带着三千精兵,一路向南逃亡。 两军相接,还是在涿郡这样的四方汇聚之地发生。 交火双方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要来历有来历,要资历有资历。 事情一下被摆在台面上,引爆整个辽东地区的舆论。 在黎阳事变之前,辽东方面就已经知道杨胤要反了。 他要是不造反,单纯搞个政变,至于把兄弟心腹一块召走? 皇帝原先想悄然班师,还留有一丝侥幸,能在事发之前攻下辽东城。 可事已至此,徒留无用,只能下诏班师回朝,放弃唾手可得的辽东城。 杨胤镇守黎阳仓,把控粮道,原先时时紧缩粮食,导致辽东储粮不丰。 一旦发兵北上,封锁南下通路,大军只能活活饿死在辽东。 一时之间,仓促撤军,留下的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狠狠给高句丽送了一波温暖。 两三日后,黎阳事变的消息正式传到皇帝和重臣的案头。 皇帝早已命左右翊卫先行南下平叛,左屯卫的根底所有人都清楚,不影响南衙的忠诚。 同时悉派文武大臣奔赴各地镇守,抵御杨胤。 至于杨胤起兵的筏子,孙文宴失期谋反,在皇帝心中可信度极低。 第584章 御前奏对 不说孙文宴本人的想法,他旁边还有吴越带着两卫抽调的万余精兵做监军。 再者哪怕坐拥十万大军,他在齐地亦是客军,没有丝毫根基。 皇帝任命一位重臣为钦差,急赴东莱查清真相,然后安抚孙文宴,命他和吴越挥师西向,剿灭叛军。 若孙文宴和吴越已经渡海,即刻命他们返航。 辽东的君臣还不知道,杨胤举兵的同时,也在长安搞了一波事,差点让长安易主。 目的虽未达成,但有效削弱长安的兵力。 如今长安洛阳,只能图自保。 长安还好,有潼关相护。洛阳,就是吊在杨胤眼前的肥肉,不啃一口都对不起自己。 天下能调动兵力的地方,只剩辽东和东莱。东莱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渡海。 辽东君臣们一边统率大军回南,一边掐算时间,东莱大军何时能拔营挥师平叛。 杨胤起兵的半月后,御营离涿郡尚有三百里。 范成明和孙安世平日养尊处优,范成明还好点,但在关中剿匪时也没这么跑过。 容不得他们拖延,身上背着九族和十几万人性命前程。 一路换马不换人,范成明终于知道八百里加急是怎么跑出来的,这玩意它折寿啊! 幸好御驾回銮,他们能少走一天。 两个人顾不梳洗,顶着毛躁的头发,沾满风尘的衣裳进御帐。 一进去跪伏在地,一个嚎,“陛下,求你救救七郎!” 另一个喊,“陛下,求你救救父亲!” 要不是礼仪严苛,他俩能当场抱着皇帝大腿哭。 和身家性命比起来,丢人算什么! 再说他两年轻,岁数不到皇帝的一半。哭两声,不寒碜。 皇帝和左右侍立的大臣,闻言心头一惊,你俩该不会是来报丧信的吧! 他们路过涿郡时,听说杨胤造反的消息已经传过来,皇帝命左右翊卫南下平叛。 原先商量的是进门请罪求饶。现在情势不同,相应策略也要变一变。 所以进门第一句话,就变成“求救”了。 皇帝:“七郎与荣国公出了何事?” 孙安世:“回陛下,父亲和世子十日前听闻杨胤于黎阳谋反,已擅自出兵。” 范成明:“照计划,前军一两天前到达汲郡,七郎和荣国公率领中军,今明两日便该到了。” 孙安世伏地,“擅自出兵是为大罪,请陛下看在父亲全是一片公心的份上,救他一救!” 罪我们认了,也请皇帝看在都是为国尽忠的份上,高抬一手。 范成明腰肢没那么柔软,只能半趴下,“陛下,七郎也是为了朝廷呀!” “他畏水,以前掉进曲江池差点淹死,为了东征大业,硬逼着自己跳海学凫水。” 顺便帮孙安世描补两句,“江南大营就在我们旁边,好不容易等来风向,行李都快搬上船了,何来失期!” 内监将两人从怀里掏出来的奏折放在御案上,范成明原先建议吴越写血书,看着惨点,说不定能勾起他堂哥的同情心。 被吴越翻了一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拒绝。 奏折重要的是内容,而不是文字的颜色。再者皇帝是心软的人么? 皇帝先看吴越的奏折,叙述事件的起因经过,声明一力承担擅自出兵的罪责。规划好的行军方案,最后为孙文宴辩白,失期谋反子虚乌有。 孙文宴的奏折侧重在为自己辩白,其他内容与吴越大同小异。 照他们的行军规划,轻骑抛弃辎重全速度前进。的确如范成明所言,两万轻骑已至汲郡,甚至与杨胤叛军交上手。 这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皇帝面露悦色,“国危见臣节。七郎,是我吴家的好儿郎。”复对孙安世道:“你父亲也是大吴的忠臣。” “二人回师之日,恰是朕下诏令他们启程之日,君臣不谋而合。” “来人,书诏!” 先上车后补票,只要皇帝认了就成。 范成明微不可察地松口气,性命前程保住了,两千金也保住了。 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在后头。 孙安世皇帝早见过,范成明灰扑扑的看不清本来面貌,但早闻其名。的确是吴越身边能拿出手的心腹。 估摸一番时间,两个年轻人从东莱跑到辽东,没有半刻歇息。 顺手赏了他两官职,范成明有那么一瞬间想跳槽到皇帝手下干,封官可比吴越爽快多了! 两人千恩万谢从御帐出来,一身脏兮兮,腿还瘸着,顾不得形象相携往外走。 行到无人处,孙安世才敢松口气,“这关,总算过了!” 范成明:“就看中原战事如何。” 杨胤兴兵十余万,两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偏偏辽东路远,左右翊卫还要等几日才能赶到战场。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在马车里睡个昏天黑地。 刚缓过神,立刻拖着瘸了一半的腿,四处钻营打探消息。 孙安世:“燕国公战死!” 范成明:“左屯卫反了!” 对他们个人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给他们透露消息的是原在长安的酒肉朋友,异乡逢旧友,自然亲近两分。 孙安世追问道:“那燕国公的儿子呢?” 酒肉朋友摇摇头,“不知道。” 孙安世自知内情深重,但眼前的朋友并不知晓,只能稀里糊涂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 等人走后,范成明早就想问,“你怎会认识燕国公家人?”两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去年到长安催要粮饷时认识的,”孙安世思虑片刻,两人算半个生死之交,没必要隐瞒,小声透露,“燕国公是仲行姑父,卢照是他表弟。” 似他们这种有爵之家,父辈身亡后,第一时间考虑子嗣承爵一事。 卢照虽然年纪小点,但并非幼童,不至于落个“不知道”的下场,其中必然隐情重重。 范成明想到,秦景还是段晓棠好友,“你要去打听么?” 孙安世:“嗯。”不给自家沾染是非的前提下。“你要探究左屯卫之事?” 范成明:“肯定呀!” 牛家跟着杨家造反,事后所有人都能找出千丝万缕的线索。但这件事南衙失察在前也是真,何况是吴越的亲家,焉能不问个清楚。 至少得知道牛家是真心要反,还是被胁迫的? 第585章 攻打黎阳 虽说以吴岭父子俩的性情,更看重结果,而非探究旁人艰难的心路历程。 但中间到底夹了一个怀孕的牛韶容,有些事还是问清楚好。 辽东是事件发生地,总比大军回长安再一个个旁敲侧击来得好。 范成明去找御营周边的南衙子弟,专挑不显眼的小纨绔。 受重用的,说不定会被上头特意交待一番。 问了一圈,没有其他内情,左神武军残了一半,左屯卫真的反了,牛家人也跑了。 范成明倒不怀疑,有人借此拉河间王府下水,吴越亲率大军上战场平叛,立场还不够鲜明? 至于吴岭,更不用怀疑。 晚些时候,孙安世拖着双脚回来。 范成明凑过去,“怎么样?” 孙安世摇摇头,“母子俱失踪!”是死是活不知晓。 至于找人,大海捞针,孙安世没那个能耐。 不出范成明预料,联军已然会合。 人马一多,不再像之前一般合营。不过安全起见,并没有分开行走。 现在周边就他们一支平叛军队,扎进叛军的汪洋大海里,保存己身最重要。 两边配合出击,一个往东一个向西,互相支援。 之前离得远不亲近,吴越又不是热络性子,反倒让孙文宴摸不清他的底细。 但一路下来,他俩同食同行,只差同宿。 二人既要合作亦要防备警戒,或者说给外人作出防备的模样。 接触久了,窗户纸也就破了。 吴越的底细被孙文宴摸得差不多,论行军布阵都只是平平。 一路上孙文宴提出的行军安排,只要吕元正没有意见,他就同意。 反之亦然。 孙文宴原先还奇怪,一万人为何要从两卫拼凑,现在琢磨过来。 因为吴越用两个中郎将互相制衡,现在俞怀光离开。国公和嗣王身份相当,就用吕元正和自己互相查漏补缺。 别人统的是兵,而吴越统的是人。 这种方式好处是,只要吴岭给儿子调教好人手,保底不难。 缺点也明显,信错人代价极大。 两边刚一汇合,收到各方消息,吴越亦不避讳,面无表情直接宣布,“左屯卫在涿郡附近反了,牛家携三千兵丁和杨家子弟心腹南逃,现在应该快与杨胤汇合了。”最后一句是猜测。 “卫王、杨胤和牛家在长安联合作乱,叛乱已被父王平息。现已命左武卫出关支援洛阳。” 这两条是南衙,或者说事关河间王府的家事,孙文宴并不多言。 这桩婚姻的本质,南衙人都清楚,只是没想到牛家和左屯卫竟走到这一步。 吴越接着说道:“我在齐地收集一批粮草,明日约能送到,够大军五日所需。” 杨胤叛乱的消息,齐地周边都已知晓。吴越软硬兼施逼迫周边几座城池大户献粮,补充军粮。 现在手上加起来,大约有八九日粮食。 但这仅能解燃眉之急,他们可不只当下这两万人,后面还有江南大营的步兵。 孙文宴:“杨逆主力已向巩洛进发,后方空虚。可趁机越过汲郡,攻打黎阳仓,断他后路。”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杨胤如今这么横,不就因为手握黎阳仓么。 打蛇打七寸,两万人攻打一座仓城足够了。 俞怀光和吕元正都没有意见。 吕元正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最好先把黎卫两州的钉子拔掉。” 黎阳仓易守难攻,万一两州来援,把他们包了饺子可就不妙。 攻城大家都有经验,唯独攻打朝廷的粮仓,头一回。 吴越问道:“晓棠,还记得黎阳仓的布局布防么?”不仅去过,她还进去过,甚至拿望远镜观察过好一会。 段晓棠也不墨迹,“给我一张大些的纸张。” 半刻钟后,段晓棠用铅笔在纸上绘出一幅标准的布防图。 提前打个预防,“我们当时驻扎在仓城南面,北面的情况不清楚。” “以黎阳仓的布置,水攻火攻挖地道都不可行。” 唯一的优势是,当时黎阳仓的主官是杨胤,布防或者说布防思路不会有多大变化。 段晓棠:“东西约百丈,南北百一十丈。仓城内部可容纳的仓兵仓丁人数三千人左右。” “内部粮窖之间,每一刻钟有一伙仓兵巡逻经过,外部仓墙之上每隔十步有一个仓兵值守,不间断有仓兵巡逻。” “同一段城墙上,可容纳的兵丁人数不超过八百。” “至于夜间巡防,看不见,不清楚” 吕元正自问,当时也进入仓城,对黎阳仓的情况也能说出一二,但不及段晓棠这般细致。 诸将再商讨一番,他们没有携带过多辎重,对黎卫两州更适合围点打援,借攻击黎阳仓将他们的兵力引出来。 这一部分交给给适合野战的两卫。 而孙文宴后续带来的中军,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会骑马的步兵。 攻城一事交给他们。 双方互不干扰。 因为转年就开始筹备东征,后来又有杨胤叛乱,原先人满为患的曲江池亦有些冷清。 现在各家紧门闭户,别说宴饮,连常见礼佛活动都没有。 这时候敢上门做客,那真是交托性命的生死之交。 卫王作乱过去小十来天,新组建的三司,把重要的大鱼该抓的抓该审的审,终于腾出手来,过问牛府女眷被困一事。 这工作效率,凉了的黄花菜都能发芽了。 然后发现情况有些复杂,涉及南北衙几十家女眷,论诰命郡夫人郡君好几个。 本来是受害者,你不可能把人叫到三司来过堂。 但若一家家询问,三司的人,腿都得跑细两圈。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某个宫外有地位的女眷出面组织宴饮,将当日所有人再聚集起来,集中问话。 原本最合适的人选是河间王世子妃,但牛家立身不正。牛韶容不废而废,吴岭先前派去保护她的护卫,直接转岗做看守。 如今没被抓进大牢,全看在她身怀有孕,有吴岭护着。再者罪不及出嫁女,当日牛府之事与她确实没有关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从一开始她就是牛家的弃子,和韦丽容一样,或许倒霉一些。 第586章 三司欲审 牛家造反成功,作为身怀河间王府血脉的世子妃,只有死路一条。 牛家造反失败,河间王府又焉能容忍未来主母、河间王嗣的生母是罪人之女。 不似韦丽容,好歹有半条活路。 当日寿宴,牛家不让她来,可以说顾念亲情,留一线生机。亦可以说担心她回来反坏了事。 南北衙的女眷们一方面可怜她,一方面又憎恶她。 若非看在她的面上,牛府的宴会,她们未必会去。 如今需要一个出身高贵,地位非凡的女性,重新将所有当事人召集起来。 长安的高门贵妇、皇室宗亲里研究一圈,只能由赵王妃接下这个烂摊子。 哪怕赵王监国,赵王妃亦不肯多沾染嫌疑,借一座皇家别苑赏花。特意挑了一个休沐日,让家眷能陪同。 三司的人加班不算事,反正都连轴转小半个月。 当日事件经过,南北衙都传疯了。北衙还好,知道的主要是后头动手的一部分。 南衙的家眷目击全程,情节发展比话本还传奇。 有些右武卫之外的人,真以为祝明月是长上李开德的亲戚。 武俊江:“我去查过李开德的军籍,他俩一个李东村,一个李西村,是同乡。”祝明月信手拈来的身份,并非无的放矢。 “啧啧,你说这祝娘子,怎么想到的?”拿人质威胁匪徒,元成业在牢里说不定都没想通。 杜松:“两军交战,上头严命活捉对方统帅。现在副将拿刀抵在统帅脖子上,威胁要么退兵,要么大家一起死。你能怎么办?” 意思对了,但战场情况错综复杂,流矢之下谁都可能死。 元成业的情况更加两难,杀韦丽容落下把柄。要坐视屋内女眷身亡,果如祝明月所说,出了牛家大门就会被人撕碎。 武俊江忍不住拍拍孟章的肩膀,当初看中祝明月容色想纳妾。 幸好被段晓棠立马拒绝,事实证明,这女人敢不敢干有待商榷,但一定是敢想的。 赵王妃的赏花帖子一下,各家女眷犹如惊弓之鸟,该不会又想把我们一锅端了? 打探消息的人都问到吴岭跟前。 吴岭直言:“三司的人想问问当日牛府的情况,委托赵王妃出面。” 宴会的意图没有问题,但女眷们少有和官员,尤其是三司官员打交道的经验。 立马开始一场“庞大”的串供行动,先和自家的夫婿儿子串好台词,再使唤下人四处送药材。 哎呀,现在才想起来,你那天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怎么样? 说实话,她们本是受害者,当日唯一值得诟病的,是洗劫牛家祠堂。 串供的关键点,招多少供多少,要不要俞丽华白秀然等人的所作所为全交待了。 再一盘算,当日站出来领头的,只祝明月身份弱些,但段晓棠明摆着受吴岭父子俩信重。 该怎么说说多少,大家心里都有谱了。 宴会开始前一天,祝明月下帖子邀请几位女客到春风得意楼一聚。 小院里藏着潘潜这个不定时炸弹,再者现在形势不一般,未必愿意去旁人家做客。 白湛送白秀然首先到达,白秀然现在还住在白家,风平浪静之前徐昭然都不打算把妻子接回来。 白湛上楼梯时,若有所察道:“墙壁上的诗文,少了许多。” 祝明月:“风声紧,有些出格的,刷掉了。” 姜永嘉将附近的寺庙道观记得熟,打算关键时候将那些“狂生”引过去。有些生意多一笔少一笔没影响。朝廷可能查封酒楼,却不会查封寺庙道观。 白湛忽然有兴趣,想知道何种诗文才算出格。 祝明月提前吩咐,“待会上两桌席面,女宾这边多添几道清淡的饮食。” 姜永嘉:“是。” 祝明月另外委托白湛一件事,“二公子,待会若是有男客来,麻烦你招待一二。” 祝明月只邀请了女客,但万一她们带了护身的兄弟儿子来呢。 白湛爽快答应,“没问题。” 两间雅间相邻,白秀然将祝明月拉进其中一间坐下。问道:“怎么回事?” 其他人还没来,祝明月先跟白秀然通气,“我有一个想法,反正那点功劳挂在男人名下,也不能加官进爵,不如我们自己拿。” 白秀然:“自己拿?” 祝明月重重点头,“对!” “诰命旌表,钱帛赏赐,总得有一样吧!最次有朝廷背书,往后墓志铭都比旁人多两句。” 白秀然意有所动。 祝明月:“秀然,考虑清楚,要自己拿还是让给徐昭然?” 白秀然功劳最大,她的选择定然会影响最后的走向。 白秀然:“怎么想到的?” 祝明月总不能说,不想日后烈女的前缀只有贞洁,女子最为国家表彰的是贞操而非品德,守贞不嫁,自杀殉节才是一个好女人最该有的品格…… 今日事若成,往后谁在面前称道“节妇”,非把他一巴掌拍到地里去。 祝明月:“你看看我们仨的情况,加到晓棠身上,有用么?” 段晓棠所求根本不是加官进爵,不如换点实惠的。 白秀然清楚内情,心底一时蠢蠢欲动,挣扎许久,憋气半晌,作出决定,“他以后机会多的是。” 但她也许平生只有这一次,堂堂正正拿军功的机会。 白秀然:“你还请了谁?” 若只有她二人,根本不用到春风得意楼,也不会让白湛待到隔壁雅间。 祝明月:“裘夫人,和范家两位夫人。” 都是在南北衙,能说的上话的人。也是牛府突围战中,出力最多的人之一。 俞丽华站在春风得意楼前仰望,一切孽缘的起点。转头对陈灵芝道:“没想到祝娘子第一次宴客,会定在这里。” 段晓棠一家行事异于常人,并不热衷于同僚交际。祝明月稍稍好些,但也是能推就推。 这么一算下来,段晓棠入营一年,一次宴饮都没开过。长安的孤臣都不是这做派。 陈灵芝知晓一点春风得意楼的故事,“姐姐,我们往常少有在外头的酒楼吃饭,正好趁今天的机会尝一尝。” 第587章 诰命旌表 妯娌两人手上不缺钱帛,只是到底不比男子行动自在,少有在外头酒楼用餐的经历。 最后到的是裘彦慧,客人到齐,祝明月起身迎接,“也不知你们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先随便点了一些,若不合口再添便是。” 末了致歉,“家里地方小人手少,实在腾挪不开,也整治不出像样的宴席来,只能委屈几位夫人到这嘈杂地方来。” 三人都没有带兄弟子侄来,只能委屈白湛一人面对一桌美食。 裘彦慧:“一路进来,见满墙的诗文,别开生面。”可惜自己欣赏不来。 大家都知道春风得意楼的底细,祝明月不介意拿自己开涮,“都是噱头,当初想过不如在中间摆上一座擂台,以武会友。后来一想,不行。”卖个关子。 俞丽华:“为何?” 祝明月:“文人急眼,君子动口不动手,顶多吵嘴几句。武人要是动起手来,场面是热闹了,砸坏桌椅板凳怎么办?” 陈灵芝快人快语,“让他们赔。” 祝明月:“不出一个月,春风得意楼里里外外,包括这酒楼,都是新的。” 裘彦慧不禁笑道:“以武会友,只能去校场边上。” 白秀然邀请几人入席,既是没有正式规制的散席,爱饮酒的饮酒,爱喝饮子的喝饮子。 白秀然怀孕,只能抛弃往日最爱的石冻春,投入豆奶的怀抱,要不然等待她的只剩白水。 她现在的饮食标准,直接向父亲兄弟看齐。 席上气氛逐渐热烈,祝明月道明本意,“今日邀几位来,是有一件要事,麻烦帮忙参详一二。” 白秀然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我们想,这次直接为女眷请功,不挂在男人名下。” 也就是牛府的那点功劳,可以让一个普通军士跃升到校尉,但不足以让南北衙的中高阶将官官职再上一个台阶。 如此,才有操作的空间。 比如裘彦慧,如果功劳能让她夫君自从三品升到正三品,她会毫不犹豫的让出去。无他,这样能让家庭利益最大化。 裘彦慧停下筷子,怔愣道:“直接为女眷请功?” 俞丽华:“可以么?” 陈灵芝:“古未有之。” 祝明月:“可以操作一番,试试不无不可。哪怕不成,只是如往常一般,挂在男人名下。” “诰命旌表,钱帛赏赐,拿到就是赚到。有朝廷嘉奖,往后墓志铭也不会千篇一律。” 当日能站出来的女人,除了利益考量,谁没有几分心气呢。 别看三人平时被称夫人,但身上未必有正式的朝廷诰命。 官员请封诰命的要求严苛,首先任官达到一定年限,其次政绩较好。 而他们达到这个条件后,于情于理都会先请封母亲,妻子只能等下一次机会。 裘彦慧心底一热,“如何操作?” 不说这功劳赏赐本是她该得的,基于现实考虑,朝廷的诰命嘉奖对她也非常重要。 裘彦慧自认有几分本事,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她是继室,还是一个没有亲生儿子的继室。 夫婿就算请封诰命,先生母后原配,再往后才轮得着她。若现在身上有了诰命,家中子女都得待她更尊重些。 俞丽华和陈灵芝没有裘彦慧这般基于生存方面的考量,但同样意动。 祝明月:“我们要找一个官员,最好是文官,帮忙上书,请赐有功女子诰命旌表。” 与往常不同,直接把事情挑明了说,赏赐要落在女人头上,而非他们的家人。 俞丽华盘算一圈家里的姻亲故旧,全是将门。人到用时恨文官少,“你们有这方面人脉么?” 祝明月:“原先有一个,进去了。” 四野庄附近的田庄主人在礼部任官,以前没打过交道,但只缺一根能搭起来的线。 这时候能进哪儿去,当然是大牢。 在洛阳周边搞事的那位大佬,身上还有一个职位——礼部尚书。 礼部才是现在长安缺员最严重的部门。 现在祝明月只看这位乡下邻居能不能安然脱身,若不能,就要想想怎么把四野庄旁边的土地拿过来,连成一片。 裘彦慧顺势说起,她家所在的坊,有几户人家被下狱抄家。 幸而他们这次运气好,不仅安全落地,还勉强立下些功劳。 杨胤真是害人不浅,野心一起,牵连许多人家。 俞丽华使劲往能沾边的文官,或者说自己可能认识的文官身上想,“罗县令?” 原先的万年县令,现在京兆少尹,罗石。地方父母官,当然说得上话。 裘彦慧摇摇头,“这人恐怕不行。” 别看只在万年县衙待了半日,但裘彦慧看出来,这人绝不是好管闲事的。 祝明月还想,能不能请李君璞拉线,这可是难得和他处得好的上司。 末了只能打消这念头,李君璞现在的状态有些微妙。 别人是路上见根木棍,想捡起来玩一玩。他是路上见根绳子,想吊一吊。 真怕接下去会旧病复发,或者说“故技重施”。 幸好李君玘在洛阳官复原职,只要这次打了胜仗,就能把弟弟从京兆府捞去军中。 白秀然听到这里,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文官,还不简单!我舅舅。” 白家的故旧她不能支使,但亲戚之间帮忙不成问题。 哪怕本身不方便出面,介绍个把人总成。 问题轻而易举解决,袁奇会不帮白秀然么。 这可是当着逆贼说“我舅舅是太常寺卿”的亲外甥女。 袁家家大业大不在意金钱名声,但锦上添花总是好的。 陈灵芝疑惑,“怎么让朝廷把功劳归到我们名下?” 祝明月轻笑,“这得看怎么说了。” “国之亲王绑架朝廷将官的妻女。君对臣不仁,强对弱不义,男对女不仁不义。乃亘古未闻之恶事,” “但国危见臣节,危难时刻不仅有忠诚孝子,亦有烈女。臣子是臣,臣妇臣女亦是臣。” “诸弱女子心中有国家朝廷,不畏艰险横暴,英勇与逆贼厮杀,获首级俘虏若干。” “皇帝统御天下数年,连后宅无知妇人都知晓何为正统。卫逆冒犯天威,女子共击之。” 皇帝平时听臣子山呼万岁听多了,统治生涯大翻车,一下冒出几十个忠臣烈女,算不算祥瑞? 是不是民心在我,臣心在我,军心在我! 在严惩逆王逆臣之余,旌表几十个忠义烈女,为皇帝为朝廷挽回一丝颜面。 第588章 忠义烈女 陈灵芝或许还懵懂,但其他几人都明白背后的含义。 套用市井俚语,丧事喜办。 杨胤把中原的天捅出个窟窿来,不仅皇帝群臣不容他,连女人也不愿意依附。 换你是皇帝,这种打击乱臣的手段做不做?哪怕是小道,也能出一口恶气,打击对方声望。 事情总得试一试,万一成了呢。就像祝明月说的,最不济像原来一样处置,家里不亏。 但不试一试,对不起自己。 俞丽华:“我们做什么?” 祝明月:“我找人写折子,秀然找袁大人疏通。三位夫人在两衙人面熟,寻当日出力多的夫人娘子,透透风声,做她们的工作。另外看着点两衙的将官,别乱说话。” 不管通过情感还是物理手段,确保两衙的男人不发出反对声音。 “这时候,不能后院起火。” 往常只有女眷们被当做“后院”,但在她们要做成的这件大事里,男人反成了“后院”的角色。 俞丽华稍有迟疑,“王爷那里要不要通报一声?” 和北衙不同,南衙上头还有一个掌兵王爷。 范成达兄弟俩和俞怀光都出征,牛韶容不废而废,俞丽华已经没有能快速联系到吴岭的渠道。 白秀然:“王爷若是怪罪,全推到我身上来,是我怀孕性情古怪,非要去‘抢一抢’军功。” 祝明月:“王爷赏罚有度,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女人酬功,又不影响南衙诸卫利益平衡,吴岭乐意之至。 宴罢,各自乘兴而归。 俞丽华眨眼间想到好几种说法,身上有了诰命,走出去光彩些;有了朝廷嘉奖,娘家婆家的女眷都能受益;到老了能和儿孙讲几句“想当年”……理想之外,总得有现实落脚点。 祝明月回到小院,杜乔在衙门办公没有归家,索性把在西厢房咬笔头的潘潜拉出来。 近来潘潜人身安全都成问题,原先如泉涌的文思已然干涸。交上来的稿件,远远达不到以前的水准。 祝明月:“帮我写一篇文章或者说奏折。” 潘潜拧眉,“奏折?”祝明月一个女人,何时有上书的权利。 祝明月将牛府宴会当日众将官家眷奋起反抗卫王的事迹说出,“我要你写一封,请表彰忠义烈女的奏折。” “忠臣必出孝子之家,女人相夫教子,一个懂忠义且身体力行的女人,会如何辅助丈夫,教导儿子?” “皇帝统御天下数年,王道教化,遍洒天恩,连后宅妇人都知晓何为正统。” 潘潜微微张着嘴巴,祝明月竟然让一个疑似反贼集团边缘人物,写歌功颂德的文章。“你到底想做什么?” 祝明月说的简单,“我想谁的功劳归谁,不分润给父兄夫子。” “你写过那么多墓志铭,想必也给女人写过吧。她们一生的经历,说起来有差别么?” 潘潜不说话了。 祝明月:“反正不够男人加官进爵,”声音稍稍压低,显得有些低落,“都商量好了,也是想有个念想。日后墓志上能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潘潜未必清楚将门女子的执念,也不明白她们为何执着于墓志上的一两句话。 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 潘潜:“通过何人,以谁的名义上书?” 祝明月:“白三娘的舅舅,太常寺卿。” 白秀然后日去找袁奇,这两日她要和徐昭然白旻商量一下。 潘潜:“这位大人与皇帝关系如何?” “并非近臣,”祝明月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他是前朝公主后裔。” 潘潜猜到是如此,不是天子近臣还能做到九卿,必然有个了不得的出身,只是没想到这么尴尬。 纸笔都是现成的,潘潜脑中有大概思路,骂卫王,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祝明月看他进入状态,“慢慢写,需要什么,让陈娘子他们帮忙拿。” 潘潜草拟的奏折,主要内容分为三段,批判卫王,颂圣、赞扬家眷们有古忠臣义士之风,请予诰命旌表钱帛赏赐。 提出的奖励方式就是摆明车马,落到本人头上。 鉴于潘潜敏感的身份,祝明月还是等杜乔下衙归家,请他看过没有问题,再誊抄一份收好。 祝明月对两人道:“风声稍微过了点,两处地方安排蕴华。一个是长安县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另一个是城外的田庄。” 前者是他们一直准备的安全屋。 风声虽然过了,但潼关之外四处战火,潘潜想归乡而不得。 杜乔潘潜异口同声,“去田庄。”城里到处是兵丁和旧相识,太危险。 祝明月尊重两人意见,“明天我让孟二送你过去,但蕴华进了田庄,别随便出来。” 潘潜忙不迭点头,“我知道。”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再睡在李君璞旁边,头发都要掉光。 祝明月暗暗记下一遭,明天让孟二良给彭十二程珍玉交待一声,不能让潘潜出四野庄,也不能让他哪儿都去。 宴会当日惠风和畅,皇家别苑荷花开得正好。赵王妃担心沾染是非,匆匆露面后便借口疲乏退下。 宴会设置也不似平常时候,将男宾女宾分开安排。 花园中间有一洼荷塘,芙蕖盛开,旁边有拱桥相连。 男女各站两边,既方便各自交际,又能实时瞧见家人。 祝明月今日打扮和平时没多大区别,不过多了一把团扇,时不时扇风。 林婉婉挽着她的手,蹭点风凉快凉快。 不过今日其他女眷打扮可就变化大了,往日的曳地长裙再也不穿。当日因为裙子,好几个逃跑时摔倒。 这时候没有南衙北衙军卫的区别,各自找相熟的聊天。 裘彦慧从头上拔下一支没多少装饰的簪子,传给众人观看。 俞丽华掂量两分,“包铜?”准确的说,鎏金包铜。 往日谁要戴鎏金首饰,只会被人嘲笑破落户,但裘彦慧此举目的不言而喻,铜器更为坚硬。 大吴尚武,不可能走到哪儿把兵器带到哪儿。但你不能让女人头上光秃秃不插戴。 第589章 三司审问 白秀然接过,察觉重量不大对,迟疑道:“里头是钢铁?”打造兵器的材料。 裘彦慧笑道:“三娘子猜对了!”钢铁比金银铜更加坚硬。 周边其他女眷纷纷传看起来,一个个问起来。“会不会太沉?” 裘彦慧:“试了两天还好,若觉得沉,少插戴几根其他的就行。”关键时刻命重要。 宁婵对裘彦慧的行动力叹为观止,“我还想在衣袖里,或者腿上绑把匕首就可以。” 林婉婉:“我以前听说,有人把匕首打造成发簪样式。平时是首饰,抽出来就是一把匕首。” “或者手镯里藏刀片钢丝,按下机关,刀片铁丝就出来了。” 裘彦慧:“林娘子,长安哪家金银铺可以订做?” 林婉婉:“只是听说过,长安应该没有。”都是簪娘转职铁匠的杰作。 “不过可以试试。”反正她们有钱又有闲,又不用亲自化身铁匠。 徒留俞丽华裘彦慧等人思考,这种东西,该找首饰匠人还是兵器匠人制作? 别人以为他们聊的是家长里短,实际是刺客技巧交流大会。 祝明月瞅着机会,将白秀然俞丽华裘彦慧拉到一边。将草拟的文章给几人看。 裘彦慧看了好一会,文字内容明白,但潜藏的刀光剑影说不出来味道,只能道:“看不大明白。” 俞丽华强不了多少,“看起来倒是一篇好文章。” 白秀然揣进自己袖子里,“我明日带去给舅舅。” 几人散去,裘彦慧俞丽华各自去找人私聊。 荷塘另一边,武俊江盯着徐昭然,腰间的佩剑瞧。 往常没格外注意过,千牛卫的制式长剑有何不同。 但白秀然嘲讽的那句“你们这些搞仪仗的”,难免不让人想到徐昭然。 从中看不中用的千牛卫,联想到他们更中看不中用的长剑。 卫王猛攻皇城那日,右武卫和千牛卫监门卫内外夹攻。但当时真没注意他们怎么拔剑,剑鞘又如何处置。 今天徐昭然穿着便服,佩剑也是自己的剑。让武俊江无法再过多探究,算了哪天找个相熟的千牛卫士试试。 他今日来除了陪自己妻子,还有娘家姐妹,也就是梁景春的母亲武兰惠过来。 平时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挂在嘴上,但骨肉亲戚关键时候怎么能不帮一把。 一般人真没想到牛家能做到这份上。 三司官员所在的水阁陆续有人进去。 武俊江只见一个宝蓝衣裳的背影,进入荷塘另一头的水阁。“那是谁?” 牛府宴会被困一事,证明不仅要认识同僚,认识同僚的妻母,尤其是上司的家人,非常重要。 这又不是自家的女眷亲戚,能靠衣裳背影认人,哪怕脸转过来,他们也不认识呀! 武俊江周围问了一圈,都不清楚,难不成是北衙的人? 女眷们好歹共患难一场,平日交流甚多,认人不成问题。 裘彦慧:“是左羽林军的人。” 旁边一个北衙家眷补充,“她什么都不知道。” 所谓的“不知道”是指第一位见三司的娘子,什么都没有参与,只是随大流跑出来。 祝明月早猜到三司声势巨大,实际不过是走过场。毕竟当日情况,通过南北衙将官的嘴,早传出去了。 旧事重提,不过是因为关联甚大,又实在需要一份口供而已。 从他们提审的顺序就能看出来,不分官品诰命高低和军卫差别,先易后难。 前头十几二十位夫人娘子,从进去坐下到出门,每个人拢共两三分钟。 几句话翻来覆去。 “实在不清楚发生什么。” “当时吓坏了!” “大家都走,我也跟着走了!” 再问,她就开始哭! 三司的人连句重话都不敢说,他们也没一次招架过这么多女人。 一来人家没犯事,是受害者;二来这些女眷的丈夫、儿子、公爹随便拎一个出来,说不定比眼前几个三司官员品级都高。 俞丽华从袖子里掏出两张手绢,塞到祝明月林婉婉手上,“拿着。”都是沾了姜汁的。 其他人能装傻,她们不行。若遇到难以回答的地方,可以哭。 管你是真动情还是演技精湛,或者物理催泪。 为了体面,不好撒泼打滚,但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 俞丽华:“三娘子要不要?” 白秀然:“多谢范夫人好意,有准备。”大闹太平坊时用过一次。 转头问大夫意见,“婉婉,可以么?” 林婉婉点头,“别哭的太动情。” 半晌后想到,“秀儿,你装小白花成么?”如此彪悍的女人,谁会信。 裘彦慧是过来人,“孕妇,情绪激动些正常。” 戏肉终于来了,林婉婉进入水阁。开口就是老调重弹,“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坐最中间的御史台官员,拧眉问道:“那林娘子为何用金簪,作势刺庄夫人?” 林婉婉一脸傻白甜模样,“祝娘子是我姐姐,她怎么做我跟着学。” 三司的官员从没有一天接触过如此多女人的名姓。 哪怕她们私下亲昵直呼闺名,但在外头,尤其是三司官员面前,只会称呼姓氏。 有的称呼娘家姓氏,有的称呼夫家姓氏,导致明明说的是同一个人,却对不上号。 御史台官员:“你说的祝娘子,是右武卫段校尉的表姐?” 林婉婉极度配合的点头,“是她,我是段晓棠表妹。” 一家人三个姓氏,官员无意探究段晓棠的家庭关系,只能把林婉婉放走。 林婉婉离开水阁,回到祝明月身旁,比一个“ok”手势,“没事。” 在她装傻充愣的精湛演技之下,姜汁手绢毫无用武之地。 林婉婉之后,是那些真正动过手的夫人娘子。 问就是老娘家学渊源,问就是我家对朝廷对皇帝一片赤胆忠心。 从花厅逃出来,闷头转向跑进牛家祠堂。外头的王府护卫太凶,不得已借了点武器装备。 至于把牛家牌位砍了当柴烧这种话,没听过。 外头传言是什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二两马尿下去,他还能与天公试比高呢,这都能信? 传言是传言,但落到三司的口供上,白纸黑字是另一回事。 第590章 捉刀代笔 轮到陈灵芝时,终于有点干货,“姐姐让我装肚子疼,好从牛府离开。”人设就是听姐姐话的好妹妹。 三司的人忙不迭翻看各家人物谱系,才弄明白,陈灵芝所说的“姐姐”,是范成达的夫人。 她俩既是妯娌又是表姐妹。 至于武艺,亦是自幼习得。 半点不提,当初范成达夫妻俩找弟媳,其中一条就是能管住范成明。 以为光来“文”的? 当然是关键时候能把范成明“ko”,让事情变“ok”! 陈灵芝既交待到这,俞丽华极为坦诚,“我出身南衙将门,嫁也嫁在南衙。自小各家的宴会人面都是熟的。” “那日去得早,遇见白三娘,闲聊说起诸卫的将官家眷都到了,唯独没看见左屯卫的人。” “后头见甚少交往的北衙的人也来了,有些奇怪。白三娘认宫内四卫的人,我认外头十二卫的人。” “说起来十六卫沾亲带故,但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细数下来,都集中在留守长安的五卫中。” “隐约觉得不妙,便决意离开。” 当日能发现不对劲,一来是细心,二来也是她熟悉诸卫家眷。 唯有一点三司的人疑惑,“夫人与白三娘熟悉?”两家的闹剧长安城谁人不知。 俞丽华打个马虎眼,“男人的事,和女人没干系。我们脾性相投,说得上几句。” 三司的人明知她在糊弄,也只能认。细究下来,范成明这个左武卫大将军,比他们主官官阶都高。 俞丽华之后,是祝明月。 三司的人研究过南北衙流传出来的说法,祝明月绝不好惹,轻而易举将元成业,玩弄于股掌之间,马上快被玩死了。 比起其他夫人娘子端正的坐姿,祝明月坐的可就随意多了。 水阁四面通透,里间如何景象外头都看得到。 座椅布局为四方位,三司官员分坐上首和左右,进来的女眷背对大门而坐。 今日三日敢大张旗鼓将南北衙女眷聚到一处,不过是因为牛家事涉谋反,扯虎皮做大旗。 尤其是刑部和大理寺之前站错队,出了纰漏。需要一点实绩,证明他们不是废物。 钉死确认谋反的牛家,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试问平时他们敢有这么大胆子,提审无罪官眷么。一家家问,婢女嬷嬷就能打发。 祝明月如此闲适的姿态,让三司官员有种错觉,不是他们审她,而是她审他们。 孟章看祝明月的姿态,不解道:“是不是太随意?” 武俊江心有余悸,“上回在牛家,她就是这样,把姓元的给玩死的!” 他夫人靳梅英回来专门学了一回,可惜学不来祝明月的气势和神韵,最后只能承认是脸的差别。 武俊江知道,但他不敢说,是脑子的问题。 往年南北衙除了几个知名悍妇外,其他的不说和和美美,但男人看妻子,也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 谁知道发起狠来,敢抢牛家祠堂,穿甲冲阵,击杀卫王府护卫和牛家家丁。 行伍中人都清楚,手上沾没沾过血,胆量绝不一样。 反正诸位将官近来归家,说话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声量再小一点。 不过女人家终究胆子小,原先不常去的祠堂,家里规矩松的,直接去祠堂住两日。 规矩严的,照着一日三次地去。 一大家子填进去好几个的,一群女人在祠堂里,求完祖宗保佑,就坐在一旁说闲话打发时间。 知道的那是祠堂,不知道的以为哪家的花厅。 有人双管齐下,看韦丽容下场就知道,婆家祖宗未必靠得住,不辞辛劳跑回娘家去蹭一蹭。 折腾一大圈,心终于安了! 武兰惠爱女心切,直接把女儿带到娘家祠堂里给祖宗多尽一回孝心。 往常不管规矩还是习俗,女人少有进祠堂。 但这次在牛家这般下场,也真怕冲撞牛家祖宗。 祖宗对祖宗,总是没错的。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有些地方出来进去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武兰惠甚至格外贴心给弟弟提了一条建议,“不如在祠堂里,多给祖先们供奉一些兵器铠甲。” 万一有事,为子孙留一重保障。 朝廷严禁民间私藏甲胄,但供奉在祠堂里是盔甲么,不,那是对祖先的孝心。 十三铠,十八般武器凑齐,那是顶格的孝心。 武俊江,他还认真考虑了一回。 水阁里,祝明月淡然道:“诸位大人,想问直管问,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司官员脑中警铃大作,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憋着坏。 其他两人新近调入的,不及御史台官员资历深,只能他开口问:“祝娘子,烦请将牛府那日的起因经过叙说一遍。” 祝明月微微摇头,“没什么好说的,外头都传遍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落到纸面上,不过是一句''祝氏引人于屋中,众合力击斩之,获元成业'',对吧?” 御史台官员思路完全被祝明月带偏,“对。” 御史台官员:“娘子……” 祝明月:“当日经过,大家见的都差不多,无需再多言。就不耽搁后面人的时间。” 三司的官员没有祝明月这般“快刀斩乱麻”,只能道:“娘子,慢走!” 她后面哪还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白秀然。 别苑的仆妇前来催促,请白秀然前去水阁。 明明只有一两个月身孕,愣是右手撑着腰,走出怀胎八个月的模样。 林婉婉清楚白秀然在某些地方有些马虎,“秀然该不会,以为怀孕的人都是这么走的吧!” 祝明月毫不留情,“装的。” 不说白秀然身边有嬷嬷,在娘家住了这么久,郑惜娘不会放任她乱来。 再者先前白秀然的动作姿态,和平时无异。 进入水阁后,白秀然缓缓坐下,右手轻轻放在肚子上。 看的三司官员眼皮直跳,这个女人怀孕也敢骑马冲阵杀人,那天牛家抬出来几十具尸体,大部分是她的功劳。 外头人未必知晓白秀然孕期多久,只知道事后动了胎气,一直在娘家养胎,这两日才出来走动。 男人未必清楚一个孕妇的正常表现如何,他们一方面知道孕妇脆弱需要格外照顾,另一方面又默认生孩子不是什么大事,侍奉婆母料理家务都能做下来。 孰料白秀然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将三人惊得不轻,“论起来,我该称呼陛下表叔,晚辈尽孝,都是该做的。” 回到家,白家的院落里,白秀然简单向徐昭然通知自己的决定。 徐昭然知道白秀然做出这个决定,有多大压力。安慰道:“三娘,你喜欢就好。” 白秀然忽然有些委屈,“我只是想留个念想。”我只是心有不甘。 徐昭然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我明白。” 待白秀然情绪稍微稳定下来,说道:“大哥那里我去说。” 白旻的为人处世,白秀然清楚,莫名生出同仇敌忾的豪气,“一起去。” 在白家正堂,徐昭然换了一番说法,“大哥,我想趁这次机会,把三娘的诰命请下来。” 白旻拧眉,“哪有这样的道理!”单独为女眷请功。 徐昭然:“不然一群女眷聚会,三娘一个光头娘子,在里头不自在。” 白旻给妹婿留两分面子,没直言他睁眼说瞎话。 白秀然敢当着元成业说,皇帝换人做,都拿我没办法,哪有不自在,她是太自在。 徐昭然入仕多久,成亲不到一年,就敢想诰命。再者徐昭然职官六品,根本没资格请封诰命,只有敕命。 徐昭然的意思是,能不能借功劳,把白秀然推到五品县君,诰命因功不随夫。 皇帝或许会吝惜给男人实职,但给女眷一个虚名,每年多支出一些俸禄钱帛不会在意。 其他几个南北衙出力的女眷,家中姻亲故旧多在将门打转。 如今最能借力的只有白家,运作得当,获利最大的也是白秀然。 夫妻俩意见一致,白旻又不是真分不清亲疏里外,“你们打算怎么做?” 白秀然见白旻松了口风,“原想撺掇三司判案的时候顺带提一嘴。但夜长梦多,不如自己找人。” 白旻:“你想找谁?” 白秀然:“大舅。” 我的太常寺卿舅舅。 白旻还想考校一番,“三娘,如何同大舅说?” 白秀然从袖中掏出纸张,祝明月说她去找个笔杆子,原以为找杜乔,但一看纸页,笔迹是祝明月的,但行文方式绝非出自杜乔。 白湛凑过来一起看,啧啧惊叹,“看这文字,只给三姐一个县君,太委屈。” 前半段骂卫王骂得只有一个狠字,潘潜拿出半年三国,十年墓志铭锻炼出来的本事。后半段描述众女的英勇,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若吹毛求疵,中间颂圣写的有点干瘪。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第591章 洛阳情势 徐昭然合掌惊叹,“你们看最后一节,写的多好,夸得都不似凡人。” 白湛点点头,“应该是潘蕴华写的。” 白秀然特意模糊,“明月写的。” 遍数祝明月的人际关系,能写出这样文章的,只有潘潜。但祝明月特意誊抄一回,是否对方身上有不妥当? 一个文人,除了嘴巴臭点,能沾染何种是非? 白旻接过来看,前后都写的不错,尤其最后一段,夸得都有点不敢认了。 字是祝明月的字,但文章肯定不是她写的。 白旻点点头,“写的不错,尤其是夸三娘这一段。” 人明明是赞扬全体女眷,但白旻先入为主,认定就是夸白秀然一个人。 他妹妹这般高尚有情操? 白旻:“你们说的潘某人是何人?” 白秀然无所谓道:“长林的朋友,好为人写墓志。” 写墓志铭又被称为“谀墓”,通常为人所不耻。 但出于生计考虑,还是从爱好出发,给人的观感截然不同。 后者顶多算兴趣不一般,段晓棠还喜欢做菜呢。 徐昭然瞠目结舌,“这,这……”难怪夸得不似凡人。 清楚潘潜的“爱好”后,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又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打败你的不是同行,是跨界。 白旻拍板,“就这样,明天我去找大舅。”连奏折内容都是现成的。 颂圣差点意思,但同其他文章比较,仍是上乘。 白旻已经接到白隽从辽东送回的信件,没想到父亲会在杨胤举事前,提前发现蛛丝马迹,把杨家卖了。 可惜慢了一步,没抓到杨氏子弟和心腹。 这次白家彻底站在皇帝这边,给白秀然一个诰命不过分。 舅舅夸甥女本是应有之义,细论起来,白秀然还是皇帝侄女呢。 白秀然:“我一起去。” 白旻:“你怀着身孕呢。”在家安分点。 白秀然:“我去见见舅舅和表弟们。”她要亲自看着这件事落实。 次日清早,白家的外甥外甥女去拜访舅舅不提。 小院驶出一辆马车,过后不久,李君璞去拉响门铃。 对祝明月的第一句话,开门见山,“人送走了?” “嗯,”祝明月不解,“宋道平干系这么大?” 一个出谋划策的谋士而已,杜乔再晃去延康坊,原先潘潜住的院子,仍牢牢贴着封条。宋道平的本宗越国公一家还在大狱里。 李君璞直言,“原岐州刺史景乃权与宋道平是忘年交。” 祝明月的重心都放在生意上,“景乃权?”此人是谁,太陌生。 李君璞:“华阴县令许能的举荐人。” 祝明月:“华阴!” 今日能将此事和盘托出,是因为当初段晓棠率军在华阴揭开盖子。 李君璞亦是在上元夜后,意识到杨胤和宋道平之间关系绝非朋友那么简单。大费周章去查宋道平的人际关系。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把景乃权捞出来。 当初或许是三司徇私,亦或者他们没注意到,毕竟景乃权早已离世,宋道平辞官布衣多年,再者二人年纪差距太大,一般人不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足够李君璞确定,华阴那伙子人和杨胤脱不了关系。 所以华阴的罪官押解到长安后“自杀”,许国公一人认两家私兵,是屈打成招还是私下做了其他交易,不得而知。 以前顶多以为杨胤想搞政变,但发现他可能在潼关附近预备一队私兵后,终于明白他想搞的是兵变。 所以杨胤召冯睿达去黎阳,李君璞才会千方百计阻止。 冯睿达此人,无论拿来当人质,还是当战将,都够用。 祝明月:“要捅出去?” 李君璞:“没有证据,也没有好处。” 当年冯晟和杨章私交甚笃,发现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再看杨章的继承人杨胤,心更大头脑手段却远不如其父。 冯晟身经百战,有野心但野心没那么大,也不愿意再添动乱。 两人一主内一主外,换言之冯晟的势力在地方军中,朝中根基浅薄全靠杨家支应,且帝心不如杨章。 冯晟手里有杨章的把柄,难道杨章手里没有么。敢出首告,倒霉的只会是冯家。 杨章在时,杨家势力更强,且深受皇帝信任。皇帝跟前没位置,盘子太大,更找不到其他人投靠。 无奈之下,冯晟只能拉着亲戚子弟自立山头,慢慢与杨章切割,后来这个任务被李君玘接过来。 如果四年前北征成功,李君玘真能为杨冯两家的恩怨划上句号。 再取战功,献捷于帝,真正成为一个地方军头。地位恩宠或许和孙文宴不能比,但好歹从杨家的泥潭里成功上岸 可惜功亏一篑。 李君璞此来,是特意提醒祝明月,洛阳方面把宋道平排第二,实至名归,一定把潘潜藏严实。 宋家堂兄弟两积怨多年,但照亲戚关系论,宋道怀下大狱真不冤枉。 林婉婉曾经说顾嘉良既然和宗族关系这么差,不如去刺杀皇帝或者造反,立刻把宗族全埋了。 没想到宋道平率先实践,孤注一掷,把本家拖下水。 长安暂时归于平静,洛阳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范成达率领左武卫抵达洛阳时,杨胤的小股先遣军队已经渡过黄河,向洛阳进发。 李君玘连寒暄都没有,见面第一句半点不客气,“范大将军,准备守城吧!”听来竟有一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主辱臣死,待人离开,靳武气得半死,“大将军,这人竟如此无礼!” 论理都是大将军,凭什么颐指气使。李君玘原先的大将军位还是因为打败仗被削了的。 范成达沉住气,“先去见洛阳各位大人。”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范成达和李君玘虽分属不同派系,但早年同在长安,年纪相近,多少算认识。 将门出身,少年支应门庭,一个有舅舅,一个有上司,身后都拖着年幼的弟弟……说来身世背景有几分相似。 但李君玘前半截命数比范成达好,舅舅是亲舅舅,和人家的弟弟比起来,范成明只有被扔的份。 第592章 洛阳防守 哪怕拖着和杨家的恩怨,李君玘还是比范成达先拜大将军。 四年前北征失败,两人的境遇颠倒,李君玘黯然离开长安,闲居洛阳。 直到和洛阳留守官员见面,范成达才明白,李君玘刚才的话不是下马威,是善意的提醒。 洛阳竟还有官员在侥幸,杨胤大军会不会绕过洛阳进攻长安。 理由还很充分,首先杨胤的根基在关中,其次他举旗是为拥立卫王。 范成达都快感动哭了! 洛阳为何是东都,不是一个小县城。 那么他就可以作威作福,不说把这群叽叽喳喳的官员砍了,也要把他们下大狱,落个耳边清净。 范成达不阴不阳道:“卫王及其子嗣皆被收押,长安与杨胤牵连的人员,也都下狱。” 杨家树大根深,定然有漏网之鱼。 长安城内不乏摇摆想要下注的人,但杨胤一日不破洛阳入关,他们就不会下定决心。 李君玘环手抱胸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几年修身养性到位,才没把这些拖后腿的拉出去砍了。 杨胤现在根本不可能绕过洛阳挥师长安,手下多是中原子弟,怎么背井离乡跟他去关中。 再者潼关内打算里应外合的私兵钉子,去年被吴越拔了。 强行攻打潼关,这个代价杨胤可付不起。 最次,留下洛阳,等着扣关时被前后夹击? 听了半晌,范成达算是品出味来。 洛阳上层心底明白,但不似吴岭吴皓身份高威望足,压不下所有质疑的声音,所以看起来乱糟糟的。 留守洛阳的主官是户部尚书汪元亮也知道打仗得看专业人士的。 但对底下官员也要尽心安抚,“刚刚收到在东莱的河间王世子和荣国公传信,他们已挥师西进,不日即能与杨逆交战。” 士气顿时为之一震,兵将一多,洛阳之困即可解。 唯独范成达心头一跳,算算杨胤起兵的时间,几地的距离。吴越该不会是无诏擅自出兵吧! 除非皇帝早察觉杨胤有反意,提前从辽东密令吴越和孙文宴回师。 汪元亮将其他无关的文官打发走,严令他们维护城中秩序。 最后再将城中的高阶将官集中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眼前危机。 李君玘冷静道:“世子和荣国公的大军,远水救不了近火。” 汪元亮计算行程,“两卫和江南的大营的精锐,如果直向洛阳……” 李君玘打断,“他们不会直接来洛阳。” “为何?”汪元亮心知,长安再抽不出兵力,辽东路远,现在能指望的,除了洛阳本地兵马,只有这支东莱远师。 李君玘:“如果他们携带辎重粮草,赶到洛阳差不多要一个月。” “如果抛弃辎重,少量轻骑入阵,又会面临缺粮。” “所以他们哪怕到了中原,赶赴战场,也会先攻打黎阳仓。” 吴越和孙文宴擅自出兵,绝不可能慢吞吞地。 照脚程计算,不出几日,黎阳仓就要易主了。 洛阳本地的将官受不了,老子可是东都,粮食有的是,忍几天饿过来吃饭不行? 李君玘半点不留情面,“你恐怕忘了,荣国公是江南人,中原路不熟。” 若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战场,只能让两卫在前头带路。 “而世子他们当初从洛阳走东莱,中途转道去黎阳仓运送过大批粮食。” 做生不如做熟,他要是吴越也会攻打黎阳仓,一来解了己方的粮危,二来断杨胤的粮食。 而且现在有一个天大的优势,杨胤根本不知道东莱大军回师。 汪元亮:“杨胤粮道既断,士气必然跌落!” 李君玘摇头,“这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汪元亮急问:“为何?” 李君玘:“黎阳仓一丢,杨胤必然猛攻洛阳以及洛阳城外的粮仓,不惜一切代价!” 扫视一圈屋内将官,掷地有声道:“所以洛阳周边各个粮仓,必须派重兵把守!” 李君玘的意见,洛阳官员不会不重视。 或者说他们曾经不重视,到今日终于尝到苦果,坐视杨胤做大,一步步进逼洛阳。 李君玘在洛阳几年不是白待的,上上下下认识不少人。 杨胤起兵的消息一传来,李君玘即刻通过各种渠道或面见或写信,陈述该如何应对,甚至愿意亲自领兵,迎击杨胤。 他只是官职被削,爵位还在,硬要领兵也使得。退一步上面安一个傀儡也行。 但洛阳官员包括汪元亮小看了事态发展,或者说怀疑李君玘的居心。 他们不是长安将门,对两家恩怨了如指掌。有些人还停留在亲如一家的印象。 毕竟李君玘来洛阳这几年,杨胤也曾派人来探望过,还使人打听他的近况。 要不是复大将军位的任命传来,有些人说不定还打算把他当做杨胤附庸下狱。 现在再回看李君玘的应对,每一步都卡在杨胤的脖子上,可都被他们错失机会。 悔之晚矣! 李君玘之所以应对精准,一来是多年军旅久经战阵培养出的眼光。 二则当年杨章冯晟把两人放一块培养,杨胤如何用兵,李君玘还能不清楚。 知己不算,单方面知彼是肯定的。 范成达发现,当洛阳官员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李君玘却不复开始的活跃。 问道:“为何不参与?” 洛阳本地将官资质平庸,李君玘在其中犹如鹤立鸡群,有他参与,守城方案能更安全一二分。 李君玘不以为意道:“我从军十余年,从未守过一次城。” 从来没有躲在城中龟缩不出,被动挨打的时候。 他的风格就是攻击,即使防守也要反击,而不是以防守为目的。 范成达转念一想的确如此,李君玘过往对手是突厥,而且主要是出关找突厥麻烦,哪来的城池给他守。 恰恰从长安来的左武卫大将军范成达,也是一个善攻不善守的。 或者说当今世上,真正擅长防守的名将,少之又少。 其他将官们纷纷建言献策,甚至提议,若青壮不足,便抽调健妇。 听得范成达一阵不得劲,洛阳锦绣繁华,养出来的军人胆子这般小? 第593章 借兵计议 长安比洛阳兵力多不了几万,还要控制整个关中,空虚成这样,吴岭也没有把女人拉去守城。 偏偏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振振有词,“杨胤兵多将广,又久经战阵,不可轻视!” 气得李君玘猛一拍桌子,“杨胤手下多为民夫,乌合之众。” “历经数次大战不假,但多 做后勤文书工作,这是他第一次亲自领兵上阵。”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 剩下半句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清楚。 你们被一个刚上战场的新丁,打成这个鬼样子! 将官有充分证据,“可朝廷过往的战报……” 李君玘只用六个字,“你清楚,我清楚?” 把大吴在朝在野的人全拉出来,没几个人比李君玘更清楚杨胤的底细。 二人从童年到少年同学同游。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互为臂膀,支撑彼此到老年。 可却在青年时,因为家族利益分道扬镳。 有了李君玘变相的“保证”,洛阳的将官们终于有一点底气,没再嚷着要健妇守城。 洛阳官衙正堂外,梁景春不曾想见到熟人,穿甲执刀,“冯四,你怎么在这?” 冯睿达在长安演过一出大戏后,直奔洛阳,头一次见旧相识。 只能打哈哈,“在长安受了委屈,只能来投奔表哥主持公道,现在在他麾下。” 陈良为忍不住揶揄道:“关你的是李大将军亲弟弟!” 亲疏有别,亲弟弟和表弟选谁还用说? 李家几兄弟没分家,欠李君璞钱,岂不是欠家主李君玘的钱。 世上哪有逃债躲到债主身边的道理。 冯睿达仿佛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有所指,“是啊!” 自从杨胤起兵的消息传来,冯睿达忍不住后怕又庆幸,幸好亲爱的表弟下手够狠够快。 没白费自己小时候总分他糖吃的情谊,虽然后来才知道他不喜欢吃糖。 哪有小孩不喜欢吃糖的? 冯睿达现在都不敢想,那些去了黎阳的酒肉朋友是什么下场,该不会真成酒肉了吧! 中场休息时,李君玘把范成达拉到一旁,“范兄。” 范成达自问他年轻时参加过几次游猎,和李君玘见过,话都没说两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君玘:“你也看到,洛阳上下不说惊弓之鸟,当得半个杞人。左武卫三万精兵,打算留多少守城?” 范成达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守城?” 洛阳高墙深沟,只要不是内奸开城门,没那么容易攻下来。 哪怕东征高句丽,调走不少精锐。也许缺能出城与杨胤决战的精兵,但绝不缺守城的人手。 李君玘:“如今杨胤只有小部分先锋在洛阳周边郡县骚扰,三万人对阵杀鸡用牛刀,闲置的人手不如用来守城。” 范成达品出点味来,李君玘本就反对过度守城,以他的风格也不会困守城中。直言:“李兄,不用打哑谜。” 李君玘不打哑谜,连底牌都掀了,“洛阳城中机动兵力一万四千人,我带八千出城伺机作战。” “你手上兵力闲置,又没有合格的统兵大将,不如分点给我,三千五千不嫌少。” 这可戳到范成达痛处,左武卫上下真正能独当一面只有大将军一人,其他只是听摆布的傀儡。 不是说左武卫将官无能,在范成达指挥下也是一支劲旅,但大局观差点。 譬如刚才,左武卫的人根本不能判断出吴越会攻打黎阳仓,由此造成洛阳压力倍增。 肉眼可见,洛阳周边将来是一场乱战。 杨胤第一次亲自上阵,他手下的人可不是。 看不清局面的将官,只会坏事。 范成达单刀直入,“我有什么好处?” 两人说顾全大局是虚的,论情谊信任根本没有,只能谈利益。 天可怜见,曾统帅十余万大军的大将军,手上只有区区八千人,遇上杨胤主力,只有白送的份。 李君玘正色道:“首功让给你,我可以策应。只有一个要求,杨胤死。” 范成达不怀疑李君玘的动机,吴岭不分门户派系启用他,也是因为他二人之间的恩怨。 今日这一战,不为家国天下,全为了结昔日恩仇。 不担心他厚此薄彼,左武卫在洛阳是客军,李君玘难道不是客帅,他在洛阳总共领过几日兵? “我考虑考虑。”范成达担心的是,李君玘报仇心切乱了理智,造成左武卫军士不必要的死伤。 李君玘:“范兄若不信,我把弟弟押给你,任打任骂。” 范成达:“弟弟?” 你弟弟不是在长安做官,插上翅膀来洛阳? 李君玘格外有诚意,“我身边只有这一个弟弟,若触犯军法,砍了也行。” 冯睿达感觉身后一阵阴风吹过。 范成达顺着李君玘目光,终于看见“唯一的弟弟”。 李君玘没说错,表弟也是弟。 范成达怀疑李君玘想趁机清理门户。 冯睿达手上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论品性,范成明和他一比,像个乖宝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君玘的弟弟也不全是省心的。 范成达坚定地拒绝,“这倒不必。”要不起。 左武卫三万人,不能全挤在范成达翅膀下。若分兵出去,统兵人选又成问题。 论敢战勇战左武卫谁人也不惧,但若在乱局中寻找战机,本事差点。 洛阳四战之地,洛阳本地兵马、长安的、往后东莱辽东支援的,各自为战。 但凡长安的情况好些,吴岭能离开,也不会有如今的乱象。 李君玘的目的是摧毁杨胤大军,兵马放在他名下,军功不会缺。 友军兵马较少,若不幸被灭,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范成达瞬间有了计较,既然说三千五千不嫌少,取个中位,“李兄,四千。只能分出这么多!” 李君玘恭维道:“范兄,大义!” 一万两千人,勉强有从前十分之一,哪怕遇上杨胤主力也能周旋一二。 范成达约法三章,“李兄,这些人跟了我多年,你可千万莫行险。” 李君玘:“范兄,放心,我有数!” 第594章 埋伏之战 下半场洛阳本地将官,请求左武卫留下部分人手在城中防御。 李君玘和范成达私下勾兑一番,看在四千兵马的份上,舌战群“鸡”,教他们认清局势,左武卫留在城中,好处不大。 放出去阻击杨胤的先头部队,才能让洛阳更安全。 李君玘在洛阳多年,在座每个人的性情、本事、倾向,了如指掌。勉强算半个本地人,由他来说话更合适。 此次战役,以守住洛阳城为根本,在防守的基础上反击,剿灭叛军。 会议结束,冯睿达扶刀,跟在李君玘背后,问道:“表哥,怎么样?” 李君玘:“四千。” 冯睿达:“我以为范大将军会更大方点。” 李君玘:“我也想他大方。” 无奈事不随人意,左武卫三万人,已经比洛阳全部机动兵力多了。 过了黄河,杨胤的大军有十几万人,无需守城,洛阳方面却只有四万人。 多少捞出一点,增加一二分胜算。 李君璞自从知晓左武卫出兵的消息,专门请祝明月过府,询问左武卫的情况。 他就不去小院了,怕把潘潜吓死。 祝明月和俞丽华走得近,对左武卫几个高阶将官的情况倒也清楚。 原先什么情况不清楚,但自从范成达去左武卫,响应南衙一切向吴岭看的要求,在营内大刀阔斧清洗一番。 如今左武卫的将官,打仗勇猛,胜在听话,真正的脑子只有一个。 李君璞将祝明月所述和自己平时收集到的资料,一并整理,快马送到洛阳。 原是想让李君玘了解友军的情况,不成想李君玘反抓住左武卫能独当一面的将官少,“脑子”不多的弱点,生出“借兵”的念头。 李君玘意气风发,“走,去大营点兵点将。”明日出发。 走到半路,李君玘忽而想到,“四儿,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范成达是能拖着“太平坊六罴”往前奔的猛人,现在手下还有三罴,结果见到冯睿达立刻拒绝。 原先是混账了点,但好像没多大混账。 冯睿达迟疑,“就,风流浪荡了点。” “是么?”李君玘眼神变得严肃,“你在军中,皮最好紧点,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君玘什么性情,冯睿达当然清楚。咽咽口水,紧张得不伦不类道:“大将军,我知道规矩。” 李君玘控马在前,“知道就好!” 次日清早,李君玘和范成达一东一南各自领兵离开洛阳,沿着黄河防线,张开侧翼,同时严防杨胤军队越过洛阳,骚扰关中。 李君玘一直在估算,吴越的大军何时抵达战场,何时拿下黎阳仓,消息什么时候传到杨胤的案头。 另一头,孙文宴踌躇满志将攻击时间定在白日,倒不是因为段晓棠只能画出白日的布防图。 而是若非特别原因,大部分战事都发生的白日。 段晓棠只能“贴心”的指出几个防守相对薄弱的地方,供江南大营参考。 右武卫的任务,是解决黎州方向的援军。右屯卫则分到卫州,至于稍远一点的怀州,暂时不必考虑在内。 吕元正掰开一小块列巴,慢慢咽下去。必须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当初段校尉经过的时候,就说这地方好打埋伏。”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条路他们原是走过的。 宁岩:“守株待兔。” 对阵厮杀固然好,埋伏战也不差。 吕元正思量一番,“卫州方向,没这样的好地方。”只能硬碰硬。 出兵的方向抽签决定,看来右武卫中,除了范成明,吕元正运气也不错。 宁岩:“将军,黎州援军多久才到?” 吕元正估摸一番,从求援到出兵的时间。“快了!” 别的地方可以不救,但黎阳仓不能不救。 斥候回报,“黎州援军已到十里之外,约有三千人。前军约千骑,后军为步兵。” 吕元正:“两军相距多远?” 斥候:“约有一里。” 庄旭负责指挥山上的埋伏队伍,“将军,射杀骑兵还是步军?” 埋伏的谷道不可能将援军都包进去。 吕元正没想到杨胤在黎州留了这么多骑兵,看来卫州的安排当也差不多。 吕元正:“射杀骑兵!” “来人,把情况向俞将军通报。” “再探再报。” 底下诸人纷纷应是,庄旭走到埋伏圈周围,让前面几排的人,即刻将草衣披上,目标马上就到。 段晓棠正在看底下军士编草蚱蜢,庄旭过来将情况与她一说。 段晓棠只点点头,“我明白。” 埋伏的箭雨一过,她和宁岩一尾一头,清理战场。 如果只能埋伏骑兵,段晓棠这边的压力就大了。 一千人想要挡住近三千的溃兵,可不容易。 从望远镜中观察些许时候,段晓棠手往下压,“敌军斥候来了,趴下。” 从背面滑下山坡,跑到队伍中,衔枚裹蹄,微微向刘耿文点头示意,敌军将至。他们藏身于官道之后,正为截断敌军的后路。 段晓棠爬到马上坐好,静静地等待号令。 一个军士,侧耳趴在地上,默默听着远方的马蹄声,竖起两根手指。 敌军距离两里。 段晓棠曾在右武卫校场上试验过,可她根本辨不清人数和距离。 似乎耳力和本地人相比,更弱一些。 难道被噪声污染了? 不到一刻钟,这支援军就会走进埋伏圈中。 明亮的阳光下,号角声如同破晓的晨光,刺破山谷内的平静。 那声音雄厚而深沉,犹如野兽的咆哮,撕裂空气,让人心生恐惧。 庄旭将高高举起的手放下,喝道:“射!” 黎州援军的主将心中一紧,高呼,“有埋伏,撤!” 已经晚了! 山上箭雨如潮,倾泄而下。势必要将这支骑兵队伍困死在山谷中。 段晓棠举起短刀,“冲!” 右武卫军士们紧随其后,身穿玄色铠甲,骑着矫健的战马,犹如山洪爆发一般冲向官道。 气势如疾风骤雨,猛烈而无情,无法阻挡。 黎州的步兵们听闻号角,即刻转身回逃,却被段晓棠带兵堵截。 第595章 身份暴露 吕元正总揽全局,几轮箭雨后,谷内的骑兵已经不成气候,宁岩率领中军的骑兵入场收割。 吕元正吩咐道:“庄旭,领八百人支援段晓棠。” 庄旭:“属下领命!” 十余里外,黎阳仓攻防战正如火如荼展开。江南大营用缴获的器械,以及匆忙打造的攻城梯,试图夺取仓城。 仓城高墙深沟,一块香饽饽立于四野,防守绝不弱。 孙文宴:“南墙再增一千人。”让他们疲于奔命。 一座仓城,能有多少兵,拖也能拖死它。 吴越安安静静坐在帅帐内,不发一言。 万俊艾瞧着吴越一身不显眼的文山甲有些奇怪,大人物不都该穿的光鲜亮丽么。 吴越在东莱和行军的时候,穿着便服,颜色也鲜亮,红的黄的紫的一起上身。 第一回见他穿甲,文山甲不上档次,和右武卫的将官们走在一处,分不清主次。 在东莱的时候,范成明曾找来一套明光铠,在海边对着阳光,晃周围人的眼睛。 甚至让弓箭手对着铠甲射箭,看射得有几分准。 万俊艾当时就决定,往后一定要打造一具最闪耀的明光铠。 右武卫的信使自南而来,“报,黎州方向援军三千人,已平定。” 吴越合掌,“好!” 孙文宴:“这么快?”不知说来的快,还是灭的快。 吴越:“当初从洛阳过来,出了黎州城,往黎阳仓走。中间路过一座山谷,段校尉就曾玩笑,很适合埋伏。” 那时候他们从上到下的无聊,什么都敢说。 今天不就用上了! 现在只等右屯卫的战报。 孙文宴知道自己得加快进度,不然两卫把援军都解决了,江南大营还在死磕仓城,实在没用。 段晓棠从马上下来,身体有些困乏,强撑道:“清点伤亡,诊治伤员。” 曹学海急奔过来,扶住她,“校尉,你左肩有伤。” “是么?”段晓棠苦笑一声,杀敌的时候热血上头,痛感不明显, 这时候倒能感觉出来,伤的不重,但是麻烦。 段晓棠:“帮我把甲卸下来,简单包扎,其他回大营再处置。” 吕元正带右武卫四千人回转黎阳仓方向,仓城已经被攻下来,正在清点。 清点伤员,也清点粮食。 如果大军在此,吴越和孙文宴说不定要动点歪主意,偷偷摸摸往兜里划拉粮食。 黎阳仓哪怕有账本,但先前为杨胤所占,谁说得清楚其中的缺漏。 差点就差点,反正有杨胤背锅。 但现在两军都是轻骑到此,又能吃多少,带多少? 此举是为解决他们的粮食危机,也是为断杨胤的粮道。 哼,让你往日借粮食嚣张。 陈彦方骑马迎面而来,“世子吩咐,两军伤员,移入仓城。” 仓城内有屋宅,总比野地里的帐篷,条件好些。 见段晓棠肩上绑着布带,陈彦方:“段校尉,怎么了?” 段晓棠唇角扯出一个微笑,“受了点轻伤,没事。” 遥望着远处的仓城,外表和上次来时,没有半分变化。谁能想到短短数月内易主三次。 范成明玩笑说来黎阳乞粮,结果是两卫和江南的大军,带嘴亲自过来吃。 段晓棠撇清各种不着调的想法,压下唇角,“进仓城。” 进入仓城后,段晓棠顾不得去看右武卫的伤员,她自己就是一个很麻烦的伤员。 只能吩咐两个亲兵,一个去找干净房间,另一个准备清水。 段晓棠从马上取下外伤急救包,独自进入屋内,吩咐道:“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于广富急道:“校尉,我帮你。” 段晓棠冷静地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 转身关上门,插上门栓。单手解开外袍,脱下金丝软甲,左肩下的位置果然被划下一道长长的裂口。 要没这一件软甲,肩膀是不是要被削掉? 半叹着气,在水盆里净手。从急救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锡制酒瓶,里头装的是酒精。另外还有金疮药和绷带。 真的害怕在战场上因为外伤感染而丧命。 解开里衣,拔下酒瓶的塞子。没有镜子,右手反手绕过脖子,试探着往下倒。 酒精接触到伤口,带来阵阵刺痛,段晓棠不仅手抖,连五官都在颤抖。 缓一口气,估摸着伤口清洗得差不多。将金疮药和绷带放到身前,思量如何上药。 左手只能半使力,伤口又看不到,右手反手不方便,金疮药是直接往下倒,还是倒在绷带上,看伤口上能沾到几分。 段晓棠不打算赌自己的抵抗力,“于广富,请秦都尉来。”做两手准备。 于广富正要应答,吴越过来,对着房门道:“晓棠,彦方说你受伤,严重么?” 段晓棠急忙将里衣拢好,压下心中种种不安,“没事。” 吴越推门,被门栓挡住,“晓棠,到底怎么样?”受伤了,还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奇怪!“你开门!” 段晓棠咬牙切齿,拢上衣裳,抬起门栓打开门,露出一张全无血色的脸,“没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抬手再次关门,孰料吴越看段晓棠模样实在不大对,挤进来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段晓棠往里走,压下心中万丈怒火,“请你出去!” 吴越三步做两步,直接拦在她面前,伸手拉衣裳。 里衣的衣襟被拉散,露出半边肩头。 吴越不是愣头青,哪里还不明白,急忙将段晓棠衣裳合上。命令道:“关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门口的陈彦方和于广富急忙将门合上,屋中更昏暗两分。 唯独于广富纠结,要不要去请秦景过来。 吴越暗恼,装什么体贴下属的上司,就该冷心冷肺。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帮你上药。” 段晓棠若非上药不方便,不会让人去请秦景。 不过,他两信任度这么高? 段晓棠没有放松警惕,好在吴越还知道“大局为重”,脱下外袍和里衣,上身仅着裹胸。 将酒瓶放在中间,还剩半瓶,“清洗伤口。” 要不是吴越突然袭击,伤口不会被污染,受第二遍罪。 第596章 开诚布公 吴越揭开盖子,闻到浓烈的酒味。段晓棠本人不饮酒,却用烈酒冲洗伤口。 不,应该说她害怕醉酒误事暴露身份,才不敢饮酒。 吴越:“忍着点!” 酒精再次冲刷伤口,段晓棠整个身体都在抖。 吴越知道她看不见伤口情况,“长约两寸,最深处约半寸。”末了补充一句,“可能会留疤!” 段晓棠心中一顿,若无其事道:“没事,上药吧!” 或者刚才已经疼过两回,背部知觉不明显,药剂上身根本没多大感觉。 段晓棠见吴越拿起一条绷带,迟疑道:“你会包扎么?” 吴越沉声道:“林娘子教的时候,我也在。”只是以前从未练过手。“抬手!” 段晓棠将左手微微抬起,配合吴越缠绕绷带。 伤口包扎完毕,吴越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把匕首拿开,我们好好聊一聊!” 两人前后侧身坐在榻上,而段晓棠手上一直拿着一把匕首,抵在吴越腰腹之间。 段晓棠哪怕伤了一只手,吴越也不是她对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段晓棠收回匕首,唇角微微挑起,“不然我就这样出去,让两卫和荣国公的人,看一看!” 吴越压低声音,怒道:“你疯了!” 河间王府父子两倚为臂膀的竟是一个女人,段晓棠是右武卫五千人实际的主心骨,她身份暴露,对右武卫有何好处。 大事当前,比之孙文宴,吴越的兵力本就劣势,再断一臂膀,只能退回东莱。 吴越不顾风度,双手按住额角。阴差阳错至此,短时间内无从一一探究,如何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只能寻找出路。 “一旦事发,你就说,”吴越喉头滑动,“就说,是我的女人。”先保住小命。 段晓棠当着吴越的面,大大方方换上干净的里衣,“不用。” 吴越靠在她耳边,“不是说不主动也不拒绝么?” 段晓棠斜睨道:“可我没兴趣。” 吴越升起一股浓浓的挫败感,想游说她进王府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都无从下手,“若事发呢?” 段晓棠:“你会出卖我?”现在两人可是坐在一条船上。 不待吴越回答,继续道:“我抓你做人质,世上应该没几个神射手有把握绕开你,取我性命!” 吴越忽然觉得段晓棠和祝明月有几分像,不是相貌,而是气质,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那你到时动作可得快点。” 段晓棠:“我尽量。” 吴越见她松散的衣襟,牛韶容在他面前也没有这般不庄重,暗怒渐生,“自重些!” 段晓棠将外袍穿上,“抱歉,家乡民风开放,常穿抹胸短裤上街,一直没适应长安粽子一样的穿衣方式。”所以刚才上药没有半点不自在。 吴越不由想到传说中各种民风开放的夷人传说,知道自己想歪了,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瞥见旁边开缝的金丝软甲,“甲衣只能回长安,再寻金银匠重新钩织。” 难怪段晓棠格外怕死怕受伤。 段晓棠知道是没话找话,“嗯。” 吴越打量屋内的陈设,不是卧房,应该是仓城某位书吏的公房。 翻找出笔墨纸砚,沉思一番,提笔书写,末了按下独属于河间王世子的印鉴,递给段晓棠。 斯人之实,吾皆晓焉。感其功,故擢叙之。 段晓棠用尽十几年的文言文功力,才理解意思。 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我都知道。感念她的功劳,特意提拔录用。 写的不明不白,但如果段晓棠身份暴露,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见鱼儿不撒网,吴越绝非圣母善人。 段晓棠迟疑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先声明,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做不到。”以身相许更做不到。 吴越直视段晓棠,随后附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帮我,平定杨胤之乱。” 于寻常人言,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相报,比平定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更容易做到。 但段晓棠不是寻常人,“放心,我一定帮你抢到杨胤的人头。”第一次许下如此血腥的诺言。 吴越满意道:“拭目以待。” 上次见段晓棠干劲这么足,还是永安渠旁庄子到手的时候。 吴越额外提一个小要求,“以后别跟范二他们勾肩搭背。” 段晓棠:“又没有龌龊心思。” 吴越点头,“我知道,但以后万一啊。你不拘小节,但范二他们都有妻室,回家不好交代!”知道段晓棠何处在乎。 “你大概不知道,范二的娘子陈氏,是范大将军特意挑的,幼习武艺,性情强悍,揍范二轻松得很。” 谁家哥哥会特意给找个悍妇弟媳,但放到范家兄弟之间,格外合情合理。 段晓棠忆起,范成明说过,一成亲就地位下滑,看来他家的排位是照武力值来的。 总不能期待同事被家暴吧! 段晓棠点头,“嗯,我明白。” 门外传来于广富的通报声,“校尉,秦都尉来了。” 于广富还是把秦景请过来,尤其是吴越和段晓棠两个人当时面色都不好,进去那么久,只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实在不知道境况如何。 他们这些跟的久的人都知道,段晓棠和吴越的关系没那么好。 家里的祝明月和林婉婉,听见吴越的名字,就想翻白眼。 段晓棠冲着门外高声喊道:“秦大哥,我待会去找你!” 秦景隔着门应道:“好。” 等人离开,吴越拧眉道:“他是荣国公的人。” 段晓棠:“这件事上,他可信。”并没有透露秦景有辞职返乡再就业的想法。 吴越先前只知道两人早在长安便认识,具体的交往却不得而知。 只能交代道:“东西收好,我明天来帮你换药!” 段晓棠:“多谢!” 吴越长叹一口气,拉开门出去。 最开始段晓棠说,她是打赌输了,被迫换上女装出门。吴越也没相信这说法,一直认为她就是女人。 直到在右武卫校场上,重新见到人。军士入营,验明正身,总不会错吧。 结果又变成女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第597章 往后计议 黎阳仓衙正堂,数月前吴越曾在此和杨胤言笑晏晏,却貌合神离。 今日旁边人换成孙文宴,气氛有些肃然。 因为他们正在清点伤亡和缴获。 单以伤亡比而论,右武卫、右屯卫、江南大营依次递增。 和军士素质相关,也和他们的作战的方式的有关。 即使是埋伏战,右武卫表现出的战斗力亦高出大吴精锐不少。 不过段晓棠意外受伤,让这份战功逊色些许。 庄旭抱着账册,面无表情道:“照账目看,黎阳仓内尚有存粮二十三万石。” 吴越:“实际呢?” 庄旭垂眸,“世子,没法算。” 他们没有时间和人手去清点,谁知道粮窖里头是以次充好,还是垫的石头。总不能把粮食一筐筐提上来辨别称重。 这个烂摊子,还是让朝廷接手的官员来处置! 经此一役,黎阳仓过往再多烂账,都平了。 孙文宴:“杨胤叛军一共带走多少粮食?” 庄旭:“起兵至今十七日,从黎阳仓运出的粮食约两万石。” 吕元正保守估计,“约供叛军一月所需。” 但也说不准,杨胤一路攻城,叛军人数不断增加,城池内亦有官衙粮仓和富户存粮补充。 俞怀光笃定道:“总之,他的粮草不会太多。” 孙文宴:“洛阳周边有数座粮仓。” 他自江南入长安,总打洛阳过,情况清楚些。 吕元正:“洛阳的人应该能守住粮仓。” 杨胤十几万大军“孤军深入”巩洛之地,总不会像他们一样,分出两万多人,围城又打援。 “希望吧!”孙文宴见识过各种地方官员的嘴脸,神对手猪对手都经历过,没有长安这帮人乐观。 周浦和将舆图架子挪在正中,诸将细致商议如何以黎阳仓为跳板,扫出一片空间来。 方案早有定义,杨胤怎么走,他们怎么走。追在他屁股后头,啃最难啃的骨头,制造压迫。 事实上,杨胤选择的路线恰是最方便到达洛阳的。他们无法插上翅膀飞过去,只能飞驰救援。 至于一路上附逆的城池官吏如何处置,吴越自知没经验,在关中时连地方郡兵和上级的州郡都不信,遑论中原这批“叛臣”。 孙文宴长期督抚地方,有足够的经验,段晓棠总结下来就是两把刀。 第一种举城附逆的酌情接收。通常是出于政治投机或者保全,才会投降。 第二种附逆过程中发生过流血事件,尤其杀死原城池长官的,要将投降杨胤的人杀掉。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们无诏出兵无诏攻伐,如果连再加一条擅杀朝廷官员,几条命都不够背的。 如果在江南,孙文宴说干就干了,他的威信足以压下所有不平。 但在陌生的中原,他是客军。 孙文宴不敢干,吴越也没胆子。 在江南大营的步兵赶来之前,他们一直处于兵力不足的状态,不可能再分兵镇守各个城池。 但不留人又不放心,担心后路被人断掉。 他们人数少,只能借着在黎阳仓的几日,尽可能多做干粮,再每人加一条列巴保底,应该足够支撑到洛阳。 这是最顺利的计划,但行军打仗,哪能尽如人意。 自从听闻杨胤起兵以来,吴越无时无刻计算距离和脚程。 吴越:“孙世子和范二,应该已经到御前。” 皇帝的处置再由八百里加急送来,大约四五日时间。 “左右翊卫距离此地,也不过三四日路程。” 左右翊卫领皇命而来,实在不行还能借用他们的名义。 孙文宴猜到吴越的想法,“他们若要来,得先攻破相州。”那也是杨胤控制的地盘。 而联军只能南下,不可能北上。 吴越:“暂且放在一边,先讨论黎卫怀三州的处置。” 这三州是最开始随杨胤造反的,万没有饶恕的道理。 军议之后,吴越将庄旭找来,问道:“范二的行李在哪儿?” 庄旭不明所以,“放在辎重队里,应该到齐州了。” 吴越挑破,“那他的收藏呢?” 庄旭愣了片刻,范成明的收藏,名马,假刀?再看吴越隐晦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吴越:“在你这儿,还是宁封那儿?” 庄旭头摇的似拨浪鼓,他可是正经人,“我没拿,不然去问问。” 吴越:“嗯。” 庄旭转身出来,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宁封,左顾右盼,将心中疑惑问出。 孰料宁封开口杜绝最后一丝希望,“我拿那玩意干嘛!” 范成明不在的第n天,开始想他。 联军粮草紧张,几乎一直是在极限上蹦跶。 如今扎进黎阳仓这个“米缸”,周水生拿出看家本事,虽没有其他副食,亦是竭尽所能。 领着几个火头军,再拉来一帮打下手的。南边的米糕北方的炊饼,一齐做了。 但大方也就今天一回,各人尝尝味道就行。接下来他们全力准备出发去洛阳的干粮。 一路联合行军下来,孙文宴也见识到了,两卫的干粮味道更好,除了列巴。 最后几日,吴越和两卫吃的彷佛不是列巴,是杨胤的血肉。 黎阳仓遍地是粮食,江南大营的干粮亦全权委托给两卫的火头军做。 周水生头一回接这么大的单子,当然是赶紧摇人。 军士要出征,但凡能在仓城内躺着的都是重伤员,只能指挥原有的俘虏。 段晓棠和秦景两人各拿一个炊饼,靠在某个不知名的粮窖旁边。 段晓棠发现,秦景对食物口味不大在意,大部分都能吃,但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会选偏北方口味的食物。 异地就业,饮食不习惯,该不会就是他想辞职返乡的原因? 不过想想不大可能,但凡秦景肯张口,孙文宴说不定要专门给他配个做家乡菜的厨子。 段晓棠左右四顾,确认周边没人能听见两人的谈话。 段晓棠:“我在齐州时,委托胖哥帮忙置办两套小院。” “现在想想东莱也不错,靠海,气候也不错。” 港口既是它的优势也是劣势,交通方便,但一旦兴东征,沦为军港,人多眼杂。 第598章 齐齐下狱 段晓棠:“秦大哥,你知道齐地还有哪些地方,有这样的条件么?” 原先对地区的要求,除了自然条件还有人文条件。但现在只要求地域,不知是对自己实力提升的自信,还是选择摆烂。 大户异地置产不乏其例,但如段晓棠这般小门小户,横跨大半个国土,只能委托给朋友照管的,却是少见。 秦景:“你们在长安过得不好,还是招惹了什么麻烦?” 段晓棠摇头否认,“现在还没有,但往后说不准。” 吴越的承诺听一听就算了,这年头世事难料,连皇帝的金口玉言,都只能打五折。 秦景听到他们现在安全无虞,暂时放下心来。“青州、密州、渤海郡都不错,距离齐州亦不远。” 额外补充一句,“飞鸿在那边亦有朋友。” 葛寅的朋友,实际也是秦景的朋友。 段晓棠点头,“我回长安后,跟祝总婉婉商量下。” 天可怜见的,她俩在长安,连蚝油生菜都吃不上。 远在长安的祝明月林婉婉可不知道,段晓棠在吴越面前掉了马甲。 南北衙的女眷,前所未有的关心前方的战事。 往常也关心,但关注的多是自家亲人的安危,但现在不同,说远了,关乎家族荣辱。往近了说,牵连身家性命。 往常还能推脱一句,后宅女眷一无所知。但这回她们亲自坏了卫王和杨胤的盘算。 杨胤真若举兵成功,绝不会放过她们,哪怕家族得以幸存,但弃卒保车不是不可能。 人和家族紧密相关,但关系未必有那么紧密,尤其是女人。 家里的小佛堂,再承受不起那般沉重的愿望,各种拜佛小分队再次兴盛起来。 不像以前那般招摇,随随便便拉七八家一块出去团建,顶多两三家挚友亲朋小聚。 再多,就该觉得危险了! 尤其两条小道消息前后脚进京,其一吴越无诏擅自出兵,其二牛家带着左屯卫一起反了。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亲家,犯的都是杀头灭族的大罪,也就吴岭风浪见得多,还能心平气和写请罪折子。 换成白隽的身体底子,说不定要当场表演一个倒栽葱闭过气去。 俞丽华:“左屯卫上下将官的家眷,全下狱了。” 左屯卫被牛家经营多年,未必所有人都想反,说不得有些人反抗过。但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前,无法辨别忠奸,只能一刀切。 之前卫王谋反,让长安几座监狱为之一空,有的是地方关人。 俞丽华能如此轻松,亦是因为左屯卫在南衙多年,却自成一体。 和其他南衙诸卫人家没有多大的关系,尤其是姻亲关系,除了吴越那一桩联姻。 祝明月:“杨胤的本家和妻族也都下狱了。” 祝明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原以为杨胤挑头造反,真能见识下他的九族。 结果真正被抓的只有杨家本支和他们的妻族,并没有再扩大化。 李君璞解释,杨家枝繁叶茂,姻亲故旧遍布朝堂,真照族谱抓人,大半朝堂都要被清空。 祝明月再打听一番,在杨家紧密姻亲的抓捕活动中,冯李两家居然半点风波都没沾上。 他们从来没和杨家联过姻,哪怕在关系最好的时候亦是如此。 没什么说不得的心思,纯属阴差阳错,身份年纪辈分相当的男女都叉开了。 林婉婉八卦,忽然想起李君璞的前未婚妻,特意找顾盼儿打听一番。 韦十七娘和牛家的儿媳韦丽容是同族,顾盼儿对牛家不熟悉,但细算下来,她俩可能是同一支的堂姐妹。 林婉婉脑子都烧糊了,也没算清楚,当初这门亲事若是做成,吴越和李君璞之间亲戚关系该怎么论。 牛家心思不纯,南北衙自寿宴后一直清楚,远在辽东的左屯卫反了就反了。 但吴越的行为关乎俞丽华的亲人,她大哥、小叔子、表弟都在东莱大军里。 知道祝明月善谋,特意将人请出来咨询一番。 俞丽华:“世子出兵,不会引来罪过吧?” “世子是去救场的。”祝明月也不敢把话说死,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 只能安慰道:“夫人,别着急,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王爷在呢。” 吴岭不紧不慢地写请罪折子,战场宦海沉浮多年,不可能真替吴越把擅自出兵的罪责认下来。 罪还是要请的,推大认小,明贬实褒,这些套路,吴岭该是清楚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绕着远方的战场转,眼下唯一轻松的大概只有潘潜。 一朝到四野庄,脱离李君璞的视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除了不能出庄子,不能去试验田外,哪哪都自在。 每个文人心中都有一个田园梦,尤其是不需要他们干活的时候。 祝明月等人也有,但真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挖土锄草,半天都坚持不下来。 潘潜心中蠢蠢欲动,想着他日回乡,家中十余亩薄田也这般侍弄。 结果旁敲侧击,知道不到半年时间,祝明月在四野庄砸下去近万贯,才有如今的模样。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潘潜最在意的无疑是造纸作坊,那是出于文人的本能。 窥人技艺,非君子所为。而且潘潜也怕知道造纸的流程,往后祝明月不放他走。 造纸作坊安置在水渠旁边,借着水力漂洗捣浆。 潘潜经过几次,大约也知晓造纸分哪几步,只是不通晓细节罢了。 原来一张纸这么容易就被造出来,造纸的人无需博学鸿儒之才。 刚刚下地的农人,刚刚磨面的女工……只要有空闲有力气,都可以造纸。 为何,市面上的纸那么贵呢? 潘潜甚至发现,四野庄造的纸不会流到市面上去,都是自用。 并非清高,而是为自保。 潘潜在四野庄上,除了造纸作坊,还发现许多好玩的地方。 比如河岸边不知劳苦永远在做活水磨水碾,一看就符合祝明月心中模范员工的标准。 比如山脚下哼哼唧唧的猪,被圈养的鸡鸭,以及偶尔看他鬼鬼祟祟四处游荡,追着撵的鹅。 最后一项不讨喜,划掉。 第599章 联军渡河 潘潜的目的地当然不是山脚下的鸡圈猪圈牛圈,在山上行走一圈,活动开筋骨,终于在一处背阴的谷地里找到赵大夫一行人。 潘潜的刻薄和得理不饶人主要针对文人,而四野庄所有人加起来,读过的书认得的字,都没他多。 所以潘潜在庄子里,人缘竟还不错。 潘潜走过去问道:“赵大夫,今儿又种的什么?” 赵大夫:“玄胡索,”知道潘潜不通药理,解释道:“活血,利气,止痛,通小便。” 潘潜在庄子上待了几日,知道大部分地方都没有见着回头钱。“能种出来么?” 他寄居小院的时候,主要和祝明月打交道。对林婉婉的印象,就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小妹妹。 谁知道在外头真是开业坐堂的大夫,有这么一大片基业,和赵大夫合伙试种药材。 赵大夫早有心理准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三年五年种药尚能接受。” 他们在林下地里种了这么多药材,总有几样能成功吧。 潘潜再一想,庄子上房前屋后都恨不得种点紫苏薄荷,谁说这些不是药材。 赵大夫:“潘郎君,怎的上山来了?” 潘潜:“文思枯竭,出来透口气。”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赵大夫玩笑道:“那你这口气,可得快点透完,听说明日祝娘子要到庄子上来。” 潘潜又被抓住命运的后脖颈,“唉!” 庄子上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赵大夫是最没有压力的。 科研,是能催出来的吗! 赵大夫又不是土地公转世,能让药材一夜之间生根发芽,饱受天地灵气。 潘潜出来狠透一口气,又要回去闭门写作。 不过在写作之前,得先去食堂把饭吃了。 种植的药材虽不到收获的时节,但两座大山自有出产。 各种树叶树皮根茎,赵大夫炮制一番,让赵金业跟着往城里送货的车一块送去。 济生堂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变卖出去。 赵金业打城里回来,被程珍玉拦住,“金业,有东莱或者段校尉的消息么?”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半个多月前城中的动乱,半点不影响田庄生活的平静。 大部分人只隐晦听说杨胤造反,连东莱在哪儿,和这场变乱有何关联都不清楚。 田庄上的人,唯一能和东莱扯上关系的就只有段晓棠。 赵金业摇头,“不知道。” 祝明月也许清楚,但没人敢去问她。 刘梅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段校尉吉人天相。” 她原先称呼的是段司戈,后来才知道升官了。 论情义,段晓棠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说利益,是他们的保护伞。 潘潜略有所觉,他和田庄上的女工们交流少,头一次听她们提及段晓棠。 四野庄鱼龙混杂,论性别有男有女,论身份有良有贱,论职业有大夫、匠人、农人、工人…… 但无论如何,他们对段晓棠的称呼都该是随大流的“段郎君”,而非称呼其官位,尤其是两个女人。 吃完饭回到小院,潘潜才将疑问说出。 赵大夫心知潘潜不是那起子没见识,自高自大的男人,倒不隐瞒,“工坊那边许多女工,原是段郎君在战场上救回来的。” “都是些可怜人,还有一百多个女人,被祝娘子安置在他处。” 段晓棠在去东莱之前,只打过一次仗。 潘潜只记得杨胤说的什么“斩草除根”、“不留后路”,在意的只是土匪的下场,没人考虑过匪寨中还有另一种人,处境更为艰难。 潘潜:“全是女人?” “男人再如何,都有一条活路。”赵大夫久经世事,眼光老辣,“三姊妹中,段郎君才是心肠最软的一个。” 对这点潘潜保留态度,但谁心肠最硬,毋庸置疑。 远在千里外的段晓棠,可不知自己是心肠软的人。 攻占黎阳仓后,两军再不耽搁,以仓城为中心,平定周边叛乱的城池。 事已至此,吴越和孙文宴顾不得身上有无诏令,唯有快刀才能斩乱麻。 杀掉附逆的官员,才是解决城池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已经背了一个擅自出兵的罪名,虱子多了不痒。若皇帝觉得他们做的对,自会宽宥。 三日后,比左右翊卫更先到的是,皇帝八百里加急补发的诏令,吴越和孙文宴肉眼可察的松口气。 江南大营的步兵赶到,左右翊卫的先头部队终于平定相州的乱象,到黎阳仓取粮。 拜东莱联军先攻打黎阳仓所赐,几支朝廷大军不缺粮。 但同样由于急行军的缘故,缺少各种军械辎重。 这次轮到吴越单独坐在仓衙上首,下首分别是左右翊卫大将军和孙文宴。 左右翊卫没想到东莱联军动作会这么快,扫清黎阳周边叛乱,未能继续东进,不过是碍于兵力不足,再往前碰上杨胤的主力,只有覆灭的份。 两卫大营满员万人,有一部分在后头运辎重,再加上几次攻伐人员折损,只余九千。 但在孙文宴看来,这样战损比已经让人咋舌。 军情紧急,吴越无法再等。何况手下已经有两卫,若再加入第三卫,人员太过复杂,他也拿捏不住。 不如用现在这套磨合已久的阵容,和孙文宴直扑杨胤大军。 毕竟他俩和杨胤的仇最大。 余下的左右翊卫分东西路走,三路大军随时保持联络。 吴越:“左右翊卫可在黎阳暂时休整,先前制备了些干粮,两卫亦可任意取用。” 总之别看黎阳仓粮食多,慢慢运送,赶快行军。 不过到底是南衙自己人,吴越也不忍心他们千里迢迢赶路,连口现成的都没有。 在此等待从辽东远道而来的左右翊卫,一来是打个招呼探听辽东方面的消息,二则是沟通后续的行军事宜。 从黎阳到黄河,最近的方向只有二百余里,可东莱联军生生走了五六日。因为一路上遭受各种阻击。 黄河渡口遥遥在望,渡口前却凭空冒出一座数万人的大型军营。 周阳夏拧眉道:“不是说杨胤大军已经全部渡过黄河?” 孙文宴活动活动脖子,不屑道:“这是专门回头堵我们的。” 唯独小年轻周浦和,望着对面营盘迎风飘扬的“杨”、“牛”愣神,不住打量吴越的神色。 第600章 夜袭敌营 吴越:“抓两个舌头回来。”倒要看看,对面是哪只“羊”哪只“牛”。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叛军渡口大营还有二十里地,缓冲足够,原地扎营。 两军各几万人对阵,显然是一波拉锯战。不是一两天,一场冲锋能分出胜负的。 宁封在后头抓住周浦和胳膊,“小周公子,刚才看世子作甚?” 左右无人,周浦和也不避讳,“我不是想着,对面是世子岳家,怕他心里过不去么。”时人重妻族岳家。 宁封既是宽慰周浦和,也是给自己找理由,“他有什么过不去的,正月成亲,二月初出征。” 东征若是顺利,吴越回长安的时候,孩子都快出生了。 “论起来是夫妻,说不定还没你和世子见得多呢。” 宁封不道德地想,现在要有人不怕死地问吴越,牛韶容的长相,能说得上来么。 和河间王府联姻,于常人是一件好事,但在牛家看来未必。 左屯卫因为跟脚,多年来自成一体。哪怕吴岭收拢南衙,亦是不肯归服。 于是吴岭拿出河间王世子妃的位置,间接许诺,未来的河间王嗣是牛家的血脉,杨家若是找你们麻烦,我来挡着。 当初冯晟和杨章闹翻的时候,吴岭要是能这么许诺,肯定忙不迭靠过来。 无奈当时冯晟声望正隆,盘子太大,吴岭也不敢接。 恐怕在牛彬看来,河间王府掌兵亦是宗室远支,牛韶容和他血缘太远,孩子生出来是第四代曾外孙。 他的年纪未必能等到孩子长大,往后牛家只能做王府附庸,靠在女人裙带上实在不光彩。 不如跟着杨家造反,搏一个从龙功臣。 再者牛彬在南衙多年受排挤,心中对吴岭未必没有怨气。 两军分营,互为犄角。 捉来的斥候交待得快,渡口大营兵马约五万,多是步兵。 而东莱联军满打满算只有三万不到四万。 周阳夏代孙文宴开口询问,“世子,要不要向左右翊卫求援?” 周边的郡兵指望不上,能用的早被杨胤拉走。 吴越尚未下定决心,“主帅何人?” 底下噼里啪啦报出一串名字。 几只“羊”俞怀光还是熟的,“杨硕是杨胤次弟,原在御前当差,用兵倒是规规矩矩。” 唯独说到五头“牛”的时候,所有人齐齐看着吴越。 吴越:“牛宙牛敬是牛彬的儿子,牛沧牛伦牛梁是孙子。牛宙是长子,牛梁是长子长孙。”一个亲岳父,一个亲大舅子。 “其他的,不大清楚。”既不清楚他们的为人,也不清楚他们的用兵倾向。 众人只能表示理解,两家短暂的姻亲关系,也来不及更多了解。 南衙本质上是一座大军营,但吴越的资质,但凡不想把关系搞崩,都不会在他面前谈论用兵之道。 俞怀光:“明天先看看对面的成色。” 众所周知,杨胤手下的大军多由地方郡兵和民夫组成,唯一可虑的只有从涿郡带回的左屯卫三千精兵。 牛家老少几个在此,证明左屯卫的残军亦在此。 段晓棠:“俞将军,我们能今晚试试他们的成色么?”夜袭,风险大,收益也大。 “最好能烧掉他们的粮草!” 所有人都默认这种大规模对战,会等两方都准备齐整的时候再开始。 但东莱联军可不会大意,认为渡口大营不会趁他们扎营的时候偷袭,大股骑兵一直在外警戒。 黎阳仓既失,叛军的粮草压力陡然加大,临时组合起来的乌合之众,粮草一烧,军心大跌。 他们对渡口大营所知不多,对方同样如此。 孙文宴常在江南,吴越基本上不对具体用兵发表意见。 俞怀光和吕元正在南衙倒是活跃,但谁清楚,这边到底谁说了算。 能猜的只有最中正平和的方案。 但如果他们刚扎下营,立足未稳的时候就偷袭呢。 东莱联军有黎阳仓为后盾,反之渡口大营粮草紧张,攻守之势异也。 风险巨大,但所有人都不由得对这个方案动心。 孙文宴有些纠结,“江南大营只能抽出一千人。” 两三万的军队,只能抽出一千能作夜袭的人马,就是这么尴尬的处境。 一千人,勉强够用,但还差点意思。 吕元正看着段晓棠,“段校尉,你说呢?” 段晓棠:“右武卫能出两千人。” 在孙文宴听来,竟有点豪气的感觉,虽然段晓棠本人没这意思。 三千人,足够了。 俞怀光不再让右屯卫参与,他主要负责接应。 虽然右武卫出大头,但领兵的人选众人一致决定交给秦景。 倒不是体贴段晓棠受伤,而是秦景实在是破营冲阵的一把好手,是最合适的人选。 段晓棠介绍一点经验之谈,“黎明之前,是人警觉性最弱的时候。” 俞怀光:“我们放火烧粮,还是烧的久一点为好。”天明立刻能组织大规模救火。 段晓棠“知错能改”,“俞将军说的对。”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秦景领着三千人,三更造饭,四更整军,五更冲向渡口大营。 一路杀人放火,将营盘祸害了个齐整,犯罪行为顶格。 哪怕在陌生的营地里,黑灯瞎火,秦景亦能准确找到粮库,特意转一个弯,让西南风催生火势。 相邻的军士分为两拨,一队泼油一队射出火箭投掷火把。粮草本就易燃,瞬间燃起滔天大火。 渡口大营的喊声从“敌袭”变成“走水”! 哪怕背靠黄河立营,也救不回多少。 秦景挂好弓,从亲兵手上取回马槊,高声喊道:“撤!” 鸣金三声。 俞怀光遥望渡口大营的冲天火光,感慨道:“行军在外,还是干粮好!” 粮草堆积那么多,不是遭“贼”惦记么。 易地而处,哪怕烧了东莱联军的粮食,他们都还能挺一挺。 渡口大营这群叛军,可不一定,难道杨胤还能从洛阳给他们调拨粮食过来? 秦景领着夜袭队伍从渡口大营出来,经过俞怀光的预备队,扬长而过。 第601章 杨家阵法 俞怀光抬手,“准备!” 不管渡口大营追出来多少人,都会栽在右屯卫的箭雨之下。 吕元正靠近吴越,悄声道:“世子,秦仲行此人……” 吴越微微颔首,“我知。” 吕元正再添一把火,“右武卫可是你亲领的。” 不在附近的孙文宴万万想不到人心险恶至此,同心协力的小伙伴,竟都想挖自己的墙角。 他都没想过挖段晓棠过来。 旭日东升朝霞满天,杨硕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人心险恶,渡口大营空气中全是焦糊味道。 杨家起兵至今,头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没想到对方立营未稳,就敢夜袭。 杨硕后槽牙差点咬碎,“渡河,给大哥送信。”催粮。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夜里那一出不是俞怀光吕元正的手笔。 杨硕:“孙文宴在江南好夜袭?” 牛宙摇头:“没听说过。” 杨硕:“那是吴七?” 牛宙:“不清楚。” 这对翁婿真心不熟,当初结亲两家都“各怀鬼胎”,看中的也不是吴越这个人。 牛宙总共见过吴越三次,定亲、迎亲、回门,话都没说过两句。 南衙人私下都清楚,吴越是赶鸭子上架,既不长于兵事也不擅武艺。 回门宴上又能聊什么,只能聊天气。 杨硕咬牙切齿,不管谁主导的,这个仇定要回报。“爱行险是吧,我们走着瞧。” 一场夜袭,让原定的对战拖延下来,连着三五日双方都只隔着二十里地互相小规模试探。 杨硕控制渡口船只,东莱大军寸步难行。连范成明和孙安世从辽东回来,两军对阵都不见有松动的迹象。 范成明从辽东出发的时候,和孙安世玩笑,“他两能直入洛阳,饮杜康酒。” 结果被堵在黄河渡口。 皇帝给他两封官赏赐,又让他们回来,也是为安吴越和孙文宴的心。 范成明唉声叹气一回,“这乌龟营盘,比……”欲言又止。 段晓棠意会,比吴越还乌龟。 “聒噪!”吴越看范成明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吩咐道:“宁封,收拾他!” 不叫庄旭动手,是担心他下不去手。让宁封动手,也不怕打坏。 孙安世不禁缩了缩脖子,皇帝再顺手赏的官,也不会比国公世子更大。 但轮到范成明就不同了,正五品定远将军,一跃成为两卫大营的第三号人物。 吕元正这次大概率是要升官的。一想到往后是范成明接替,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里暗里提点底下的将官,努力努力再努力,把这货挤下去。 诸将官都是有口难言,升官是那么容易的么? 宁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范成明同时拜将,转眼就被甩在后头。 哪怕明知范成明去辽东送信,担了天大的干系,依然不服,并暗暗祈求下回派自己去。 八百里加急,他们也可以。 庄旭伸长脖子跃跃欲试,谁说下不去手,他可太下得去手了。 既怕兄弟过不好,又怕兄弟过得太好! 范成明这狗屎运踩的,谁路过都想踹一脚。 俞怀光看对面安之若素的秦景,越看越心喜。 秦景在江南大营果毅都尉位置上盘桓一两年,再看范成明的升迁速度,入仕果毅都尉,长史、游击将军、定远将军,一步三个脚印。 论机会论前程,都是南衙更远大,快到我们右屯卫碗里来! 俞怀光决定,以后但凡遇上地方军的优秀人才,都拿范成明做例子。 外头人又不清楚他的底细! 周阳夏虽是江南大营的水军总管,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江南大营能凑出几十能横渡黄河的弄潮儿,但这点人手能做什么。 原想此路不通换条路,结果左右翊卫进度更慢,没摸到黄河边,还在死磕反叛的城池。 范成明和宁封在外头平地上对练结束,顶着半头草屑。不服气道:“欺负我刚骑了十几天马,是不是?” 宁封:“哼!”骑马算什么理由,技不如人! 范成明掀开帘子,“七郎,不如给对面牛家老少写信,说看在亲戚情分上,只要把杨硕宰了,放他们一马!” 吴越冷哼一声,“我会放过他们么?”牛家的行为妥妥的背叛。 杨家谋逆是给朝廷心脏上扎一把刀,牛家追随造反,则是给吴岭吴越父子两脸上甩了响亮的一巴掌。 范成明:“权宜之计!” 吴越拒绝,“没得商量!” 万一牛家真降了,杀降,往后河间王府还有何信誉。 继续胶着下去,朝廷大军被堵在黄河对岸。任由杨胤率领大军在巩洛之地横行,洛阳还能坚持多久,就说不准了! 李君玘范成达手上那点可怜兵力,根本不敢直掠其锋。 范成明没想到,和他哥只能隔一条河,遥遥不相望。 孙文宴掀开帐帘进来,开口道:“杨硕和我们决战的时候,不远了!” “斥候来报,渡口大营常有擂鼓声,我偷摸过去远远看着,竟像在演练阵法,不能再给他们时间了。” 渡口大营只是人数多些,人员多是临时拼凑,哪有什么现成的阵法。 吴越:“什么阵法?” 孙文宴:“像一字长蛇阵。” 范成明反应慢一拍,“听着有些耳熟。” 段晓棠:“杨硕是杨章的亲儿子吧?” 时人惜技,许多本事只传亲生子,甚至只传嫡长子。 周阳夏不解其意,“这得问杨章亲娘!” 段晓棠:“左屯卫兵马构成?” 杨章的儿子、一字长蛇阵。 庄旭终于想起来,指着段晓棠道:“你的大断头阵!” 段晓棠把庄旭的手捏回去,严肃道:“忘掉它!” 范成明双手合十,“等我回长安,一定把李县尉供起来!” 段晓棠能从何处接触到一丁点和杨章相关的东西,只能是李君璞。 吕元正冷冷看着左厢军三人发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吴越冷静道:“杨家的一字长蛇阵有猫腻。” 吕元正:“猫腻?” 范成明不负南衙街溜子本职,正事不干,闲事知道一大堆。尤其他在辽东专门打听过左屯卫始末。 第602章 坏我大事 范成明:“牛彬早先是杨章的部将,左屯卫立营时有一千重骑。” 清清嗓子,“这么多年,还剩多少不好说,明面上只有两百骑。” 吴岭压制左屯卫多年,但牛彬又没死,背后有杨家的支持,偷偷训练些重骑不是不可能。 至于这些重骑,为何没有露出风声,因为他们一路从辽东南下逃亡,追求的是速度,不会穿戴甲具。 杨家、重骑、一字长蛇阵,这条线终于齐了。 段晓棠:“王爷曾提过,杨章早年改进过一字长蛇阵,蛇头较平常巨大。重骑藏于蛇头,既可顺着蛇身游走,又能从蛇口吐出。谓之毒蛇藏信。” 俞怀光扭头问:“你听说过么?” 吕元正:“杨章纵横沙场的时候,我刚入行伍。” 他们和杨章差辈了,只能指望年纪更大阅历更丰富的孙文宴。 孙文宴摇头,“我那时只是江南一小校尉,”和杨章八竿子打不着。“不过王爷说的,肯定没错。如何解?” 段晓棠:“不知道。” 孙文宴:“阵图又是何样式?” 段晓棠:“也不知道。”连李君璞都没见过完整的阵图。 孙安世疑惑,“那我们知道什么?” 范成明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知道杨硕打算暗算我们。” 重骑是战场大杀器,一旦形成规模,伤亡比一换十、二十都有可能。 而以联军当前的阵容,一次战役遭受数千损失,说不定因此崩溃。 尤其重骑藏身于阵法之中,动向难以琢磨,更是难缠。 反观联军,别说重骑,连重步兵都没有,一水的脆皮。 他们靠速度急行军从东莱到黄河边,终于尝到一点苦涩。 真靠人命去填,只怕填不满。 段晓棠沉吟片刻,“步兵可以对付重骑,每人拿一把长斧和一把长枪,站在阵地的前面,专砍马腿,骑兵倒地后,用长枪刺杀。” 孙文宴:“勇士难寻。”谁见重骑当面,能不胆寒。 段晓棠点头,“来不及了!”技能、心理素质训练都没时间。 范成明:“为何要正面和重骑对敌?” 孙安世:“那你想怎么办?”在黄河里投毒? 范成明:“重骑也是骑兵,一样会怕弓弩,绊马索、陷坑。” 段晓棠脑中隐隐有一个想法,“把重骑骗出来解决掉!” 庄旭:“怎么骗?” 段晓棠:“世子和荣国公去渡口大营转一圈,他们能忍住不追出来?” 为确保万无一失,说不定就派出重骑冲锋。 当然不是他两本人去,而是找一个身形相似的替身。 尤其对面人对吴越孙文宴都不大熟悉。 谁想体会杨章的天才,感受毒蛇藏信的威力,呸,他们只想要胜利。 为确认情报准确性,段晓棠等人不顾危险,偷摸爬到渡口大营附近的高处,通过望远镜观察。 远看还是模糊。 段晓棠:“能看出一字长蛇阵么?” 秦景:“我不擅阵法。” 俞怀光家学渊源,“衔接粗糙,但还能看出大概模样,不过分辨不出哪些是重骑。”孙文宴说的没错。 训练时人马甲具不上身,若是凑近了看,说不定能从控马骑马的姿势看出来。 俞怀光:“走,回去,让世子和荣国公给对面下战帖。” 不管是否存在重骑,都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训练下去。有没有阵法加持,战力大不相同。 说不定还能趁他们现在衔接不稳,捡漏。 趁着江南大营的人都不在帐内,范成明义愤填膺道:“你们就是嫉妒我,心胸狭隘。” 两卫一众人默然不语,搁谁都狭隘,范成明要是回长安,指不定被人套麻袋。 范成明剖心陈白,“七郎,亏我想着你,手头不宽裕,还带了一千八百金回来。”省到就是赚到。 至于孙安世这个大孝子,给亲爹剩了多少,范成明没打听。 吴越的关注点在别处,“两百金花哪儿了?” 范成明:“请人喝酒,打探消息。” 庄旭暗道,以后谁给吴越办事,花的钱比范成明还多,那可真是不会办事了。 一河之隔的范成达不知道他亲爱的弟弟又又又升官了,只觉得这辈子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兵力不足就算了,夹在李君玘和杨胤两个人中间,谁都当他是软柿子。 他,范成达,头一次被人当软柿子! 李君玘和杨胤两人少时同窗,一个头次上阵,一个赋闲多年。 我预判你的预判,我预判你预判我的预判…… 范成达经历和两人截然不同,时常感觉自己是这战场上多余的一个,是他们游戏中的一环。 碍于通讯和道路条件,等他赶到战场时,马屁股都看不见。 李君玘倒是看的准,好行猎,洛阳周边的道路都熟,可他兵少。 杨胤主力兵锋一至,只能退让。 杨胤骁勇力大,每每身先士卒,和往常的权臣形象截然不同。要不是造反,头回上阵的表现能碾压南衙九成的将官。 注意,是头回上阵的杨胤和现在南衙所有的将官。 偏偏杨胤遇上的是各方面都能跟得上,还多了实际经验,唯独兵力跟不上的李君玘。 这不,李君玘又来找范成达借兵来了。 范成达有些恼,“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我手头也不宽裕。” 李君玘:“洛阳周边还能找出别的羊来?” 玩笑开过,李君玘正色道:“洛阳据城坚守久攻不下,我怀疑杨胤想西取关中。” 范成达:“援军将至,杨硕分兵拒守黄河,东莱大营寸进不得。” 他们倒是想接应,但手上无船,难道靠双脚过河? 范成达:“之前探子探得,杨硕的渡口大营星夜燃起熊熊大火。” 军营里头,最容易夜里被烧的,只有一样东西——粮草。 李君玘冷哼一声,“把杨硕逼急了饿疯了,恐怕想吃的就是他们的血肉。” 梁景春入内拱手道:“大将军,李大将军,收到消息,华阴县掘杨章墓以励士气。” 华阴境内有华山,风水好,多有高门贵胄葬于此。 有名有姓的举旗造反,就别指望祖宗坟茔能保住。 几家恩怨多年,李君玘听闻杨章墓被掘,却无半点喜色,“谁动的手?” 早不掘晚不掘,偏偏这时候掘,刺激杨胤还是刺激我? 坏我大事! 第603章 决战在即 梁景春:“言称是华阴县官吏见杨胤部将在潼关下盘桓,故掘墓以振士气。” 民间说法,祖坟关乎家族气运,说不定想借掘墓,找杨胤晦气。 不论杨章的功过是非,左武卫出关的时候,范成达都没去掘墓。都快无语了,杨胤只是派人去试探一二,没有正式攻击,吓成这副模样。 把人亲爹的坟掘了,杨胤不孝也得孝,不死磕潼关华阴才怪。 不说关中,长安的兵力加起来都没有杨胤的叛军多。 范成达一看梁景春的小表情就知道,事没完。 范成达:“还有什么糟心消息?” 梁景春迟疑道:“永丰仓被围,正四处求援。” 李君玘早提醒过洛阳留守的官员,重兵把守粮仓,还是被钻了空子。 算算永丰仓和杨胤的兵力对比,路程和时间,无奈道:“救不了。” “不过永丰仓位置特殊,大批粮食只能通过河道运输,叛军只能就食,带不走多少。” 范成达立刻召来靳武,吩咐道:“领一千人,把守南下道路,抢也好烧也好,不许一粒粮食送去渡口大营。” 靳武:“属下领命!” 但也不能让杨胤大军一直在永丰仓吃下去,另召来游击将军,率领五千兵马,把永丰仓抢回来。 李君玘:“我有一计,或许可以拖延甚至斩断杨胤的大势。”欲言又止。 范成达会意,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嘴上咧咧道:“别学文官那些臭毛病。” 最后帐中除了李君玘范成达两位大将军,只多一个冯睿达。 李君玘缓缓开口,“我在洛阳多年,好游猎,周边山川城池尽皆知晓。杨胤不擅攻城,大军中亦缺乏攻城器械。” “我选了一个地方!”将计划娓娓道来。 范成达越听越心惊,李君玘不是要借兵,是要合兵,一战定胜负。 麻烦之处在于,要他们两个不擅守城的将领,先守一回城。 范成达:“怎么把人引过去?” 冯睿达灵光一闪,“不如我假意投过去,出卖情报。” 李君玘摇头否决道:“不行,你意志不够坚定,严刑逼供之下全得漏。” 范成达没听明白,这是关心还是嘲讽。 只知道冯李两家和杨胤真有不共戴天之仇,名声生死都不顾。 冯睿达:“刑讯降将不符合传统吧!”老子主动降的呀! 李君玘:“那是对别人。” 冯睿达人不着调干什么都不稀奇,先前放过杨胤一回鸽子,又主动投降,反常即妖。 杨胤身边不是没有聪明人。 三人再商量一通,勾勒部分细节,而今只差兵力和引杨胤入局。 范成达:“我们得亲自回一趟洛阳城。” 李君玘:“嗯。” 洛阳之围暂解,汪元亮可以调派些人手出来。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胤叩关,扬长直驱长安。 所以只能请他暂时忘记掘墓之仇,再在洛阳周边盘桓几日。 表兄弟俩出了帅帐,大约能眼见着杨胤覆灭。 冯睿达有些兴奋,“等回洛阳,我去看大郎。” 李君玘冷淡道:“离我儿子远点。” 冯睿达:“我又不会做什么,小时候你们忙不过来,二郎三郎不都是我带着的么。” 李君玘:“二郎不喜欢吃糖,你非要喂他糖;三郎畏高,非带他去爬树。” “他俩能活着长大,全靠你手下留情。” 说的冯睿达不由自主低下头,他没有坏心,推己及人,哪有小孩不喜欢爬树吃糖的,他就乐意和表弟们分享,自己喜欢的事物。 李君玘对不便宜的表弟越来越嫌弃,“甘棠县的百姓,要知道家乡落你头上,作何感想?”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冯睿达:“爵位是父亲挣的,朝廷赏的,选哪个名号我也说不上话呀!”顶多是投胎的时候多出了一把力。 黄河对岸的东莱联军,可不知道李君玘和范成达早给杨胤挖好了坑。 擂鼓声声,范成达亲自帮宁封穿戴铠甲,“你放心,这具明光铠,每一处地方都仔细抛光过,在战场上能晃花人的眼,保管看不清要害。” 走到哪儿,都是最显眼的崽。 宁封没半点紧张,摸摸护心镜,“没想到,第一次穿明光铠是这种情况。” 本次钓“重骑”的任务,宁封作为吴越的替身上场。护卫是真护卫,只有世子是假的。 不是范成明公报私仇,而是宁封和吴越身形相近,骑术出挑。 说打出娘胎就会骑马是虚言,但单论骑术,在南衙年轻将官里,绝对能排到前面去。 原先常借各种马球赛,在小娘子们面前炫耀一番。自从被白秀然打成一“罴”,再没有过。 宁封一直觉得,如果他和白秀然遇在太平坊遇见时,不是在地上,而是在马上,一定不会输。 孙文宴俞怀光吕元正三个老狐狸,研究了一个时辰,怎么把“世子”卖的不着痕迹。 孙安世窥见全程,方才明白为何每次观战,自己站的位置再角落,总有几支箭往周围招呼。 难怪吴越的盔甲不显眼,混在将官堆里根本辨不出来,他是真苟啊! 孙安世:“世子,旁人知晓你平日在营中处事这般低调么?” 吴越:“每逢庆典或入城,我穿的都是这具明光铠。” 面子是面子,里子是里子。 都说段晓棠喜欢穿白衣裳,实际她行军训练时衣裳颜色也偏深。 宁封抬腿摆臂,十分合身。扭头对宁岩到:“叔,待会你可得好生照应侄子。” 他俩本是同族叔侄,小半年处下来,关系愈发亲近,连排行都省了。 宁岩颔首,“放心。” 杨硕自视甚高,阵法这种东西,要么不练,要么纯熟,怕的是半瓶水响叮当。 这么好的机会放过去,吴岭都得从长安奔来骂一顿。 东莱联军名为联军,但号令不同,大部分时候分开作战。 为了应对兵力远超他们的渡口大营,必须深度合作。 第604章 掉进坑里 江南大营除秦景率领的一队精锐骑兵外,其他化为步兵,由周阳夏统领。 两卫大营亦如是,除了给庄旭留了一队弓弩手,全部上马。 所有人,只分兵种,不问来历。皆由孙文宴指挥,吕元正襄助。 范成明骑马站在段晓棠身前,看着远处景象,嗤笑道:“真把这颗大头拿出来,也不怕断掉。” 当初段晓棠拿左厢军一千训练已久的轻骑练手,顶着一颗“大头”都随时可能脱节。 遑论渡口大营的乌合之众。 从军日久,范成明练出一些眼力见。 毒蛇藏信再厉害,终归是靠人来指挥,靠人来完成。 或者说它的威力来源于杨章本人娴熟的轻重相兼指挥技巧。 旁人只会是东施效颦。 说的刻薄些,毒蛇藏信的一字长蛇阵厉害,是因为杨章厉害,而非阵法本身。 同样的人马,让孙文宴和吴越分别指挥,战斗力截然不同。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段晓棠想到杨硕如此自信,该说这是一个做儿子对父亲的信仰,还是尽信书呢。 段晓棠:“老子英雄儿子自认为好汉,我们该感谢,杨硕如此敬仰他的父亲。” 信杨章得胜利。 阵法之威力,来源于配合,而非名号。 换段晓棠来,不会将宝全压在一个威力巨大但不熟悉的阵法上,左屯卫逃出来的重骑,可以当做一道后手,而非杀手锏。 擂鼓声起,全军出击。 渡口大营,一字长蛇阵就地摆开,宛如一条巨蟒,横卧在无尽的平地之上。 阵势浩荡,威武不凡,仿佛要将这一片小天地都囊括其中。 对面东莱联军的骑兵位于阵列的两端,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随时准备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步兵则位于阵列中央,稳如磐石,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各色战旗高高飘扬,随风翻动,显得格外醒目。 孙文宴稳坐高台,两侧分别坐着一群未上阵的两卫和江南大营将官。 一道道鼓声一把把令旗,将他的命令准确无误的传递到各军中。 “吴越”一身闪亮的明光铠,带着他的大纛牙旗,移动到宁岩所部身后,是为压阵。 两军相接,段晓棠第一次参与数万人的会战,这一刻,看不见同袍,也看不见自己。 所知所觉,唯有眼前的敌人。 联军骑兵从两侧猛击“蛇首”,步兵上前控制“蛇首”移动的方向。 杨硕有两把刷子,阵势一变,“蛇尾”上卷,攻击重心全部压在兵力相较薄弱的宁岩部。 宁岩自知不敌,为自保不得已退开。他这一退可不得了,一下将后面的“吴越”暴露出来。 “吴越”在后不知前方情况,待反应过来时,已经与长蛇阵短兵相接。 阳光照射下,仿佛一具移动光源,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明光铠面甲之下,看不清表情,但杨硕可以想象吴越现在有多惊慌。 擒贼先擒王,国之嗣亲王,好一条大鱼,可不能放跑。 一队重骑自蛇口吐出,直奔“吴越”而来。 “吴越”和护卫急忙驾马转身逃命。 一路上护卫不断掉队,江南大营的步兵也不敢直面重骑冲锋,只能不轻不重地射出些箭支阻拦,和挠痒痒似的。 高台之上,孙文宴眼中闪现一丝锐光,“六百骑。” 左屯卫在册的重骑兵只有二百骑。 如果“顺利”的话,这六百骑说不定凿穿他的大营后,还能安全返回。 吴越身穿鱼鳞甲,坐在江南大营的将官中间,“接下来看宁封的了!” 孙文宴暂且放下这一节,命令道:“横撞蛇身。” 鼓声和令旗为之一变。 宁封身边只剩几个肩扛大纛牙旗的护卫,一行人一路驰奔出三四里地。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六百骑,十余骑并行领头,重骑踏地,引来轰隆雷声。 唯一能挽救河间王世子性命的军队,还在后面遥遥追着。 将到目的地,宁封和护卫立刻变为纵列。 宁封骑马往前奔,留心地下的标记。这是一片算不得茂盛的草地,时而露出光裸的地面,时而有一片绿意,也是预先布置的埋伏场。 段晓棠带人星夜挖出一个庞大的陷坑,里头插满各种锋利的刀矛。上面用草席覆盖,撒上沙土恢复成原状七八成模样。 陷坑之前,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预留数道绊马索,浅埋于地下。 宁封带人跑到目的地,顺着地面隐约由两道青草括出的小道前行,这是唯一安全的道路,仅容一人一骑通过。 左右地面之下,都是刀矛利器。 左屯卫重骑未发现任何异常,重骑是战场杀器,没人能挡住他们的冲锋。 铁骑如潮水般追来,掀起一阵尘土。人与马俱穿着厚重的铠甲,头戴铁盔,像是钢铁铸造的洪流。 他们的目标直指敌阵,誓要收割吴越的性命。 将要追上的时候,先锋的马蹄踏空,露出底下深邃的陷坑,遍插的刀剑和矛头划出一道寒光,而后变成一道血色。 冲到最前面的骑兵,来不及收住缰绳,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袍和自己被陷坑吞没,以血色和痛苦的呜咽收尾。 几道粗壮的绊马索同时抬起,将往后几队骑兵纷纷绊倒。 项志勇和几个军士拉住绳子的一头,几人模样一致,牙齿紧咬,五官狰狞,手上青筋暴露,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十几骑几十骑冲击的力量,哪怕隔着粗壮的麻绳,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项志勇:“弟兄们,拉住了!” 庄旭带着弓弩队围过来,场中能安生站着的不过百余骑。 重骑全身着甲,不惧寻常弓箭,但若是铺天盖地的箭雨呢,若是弩箭呢。 庄旭右手重重挥下,带起猎猎风声,“射!” 肉体凡胎,终是有弱点的。 重骑一旦不能集结冲锋,不过是坚固一点的靶子罢了。 孙文宴收到重骑掉坑的消息,笃定道:“此战抵定!” 杨硕兵多,几日试探下来,大多为乌合之众。 原隶属于左屯卫的重骑都已经被骗出来杀掉,还能翻身? 第605章 野猪渡河 孙文宴手握联军三万精兵,若连五万杂兵都吃不下来,枉费他横行江南几十年攒下的本事。 孙文宴掷地有声,“重击蛇首,断他七寸!” 杨硕收到六百重骑全军覆没的消息,东莱联军又以饿虎扑狼之势扑过来,情知大势已去。 只能急慌慌吩咐人烧船,带着心腹残兵渡河去寻杨胤汇合。 段晓棠从混乱的厮杀中醒过神来时,四周都是尸体,敌人的自己人的,所有的哀嚎咒骂都归于无声。 她的位置靠近河边,母亲河一如寻常,咆哮着冲向远方。 河水颜色黄中带红,随着河水冲刷,逐渐变淡。 水岸边漂浮着尸体,不远处是被烧焦的船只。 周围渐渐有人声,段晓棠望着一个个着甲的人,熟悉又陌生。 他是谁,我是谁? 理智慢慢回归,想起本职工作,往常每每开头的“清点伤亡”却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无力跌坐在地,右手本能地捂在胸口,满脑子只盘旋着四个字——可怜焦土。 可怜焦土! 宁岩原以为她受伤倒地,赶忙跑过来查看,发现段晓棠全身上下虽有血迹,却都是别人的。 再看那副怔愣的表情,明白是老毛病犯了。 宁岩没想到段晓棠从关中到东莱,再从东莱到黄河岸边,大小战事历经几十,病还没好。 段晓棠在战事上敏锐,另一面则是心理上敏感。 宁岩在行伍十余年,第一次遇到这么难搞的人。 将门后裔还是不要想太多,像范成明那般没心没肺点好。 温言软语安慰做不到,只能拽着段晓棠的肩甲,将人拉起来。 宁岩:“段校尉,你不能垮!左厢军几千人还指着你呢!” 一语惊不醒梦中人,但段晓棠明白肩上的责任。 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朗声高喊:“清点伤亡,诊治伤员!” 宁岩暗暗松口气,哪怕暂时缓过来也好。战场无情,一不留神性命全消。 段晓棠真要“犯病”,也等回长安,再慢慢犯。 战事末节,吴越打马到陷坑附近,这里已经开始打扫战场。站在陷坑旁边,看着里头一张张刀矛穿身,死不瞑目的脸,辨出一张勉强熟悉的。 面容冷肃,薄唇轻启,“牛梁。”简单的一个名两个字,全是刺骨的寒意。 吴越不再看,转身离开前,只留下一句命令,“把牛家人挑出来,枭首!” 庄旭:“是。”一点也不意外吴越的恨意和决定。 庄旭哪认识牛家人,转头四顾,俘虏没有几个。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和左屯卫的重骑正面肉搏,靠的是各种陷阱和“围猎”,趁你倒要你命,以至于没剩下两个活口。 庄旭一把拉住陈彦方,“牛家人,你肯定见过。” 战事平定,船只烧毁三分之一。江南大营的军士谙熟水性,周阳夏先行带一千人过河,摸清情况。 往后两万余人分批过河,两卫安排在明日一早,算是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 范成明头一次在战场上受伤,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恨不得嚎得满营都听见。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为朝廷立过功,他为南衙流过血。 段晓棠右手端起一碗热粥,微微吹凉,左手拿着一个馒头。 一口粥一口馒头,谷物的微甜,抚平枯寂的内心,要是再配点辣椒酱就更好了。 魔音贯耳,段晓棠不耐道:“再嚎,我拿破布堵你的嘴。”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叫我见犹怜,范成明嚎得只想给他两拳。 江南大营的人饶是知晓两卫氛围宽松,但头一回听说下属殴打上司的。 周浦和小声道:“是不是对范将军不大尊重?”秦景再不喜孙安世,也只是冷淡而已。 宁封冷哼一声,“小周,你不懂。范二将军只求升官发财,不需要尊重。” 信徒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 果真叫宁封说中,范成明抹抹不存在的泪水,一骨碌翻身起来,四顾道:“我的饭菜呢?” 你们吃了? 全永思递过来一个馒头,玩笑道:“将军,需要小的给你剥皮么?” 范成明斜睨一眼,等全永思剥皮,说不定连心都剥完,还有什么能吃的,忙不迭抢过来。 重重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小子很有眼色,以后重点提拔!” 全永思:“记得提拔我为大将军。” 范成明:“我还想呢。” 实际范成达杵在那儿,别说俞怀光不可能上位,基本也绝了范成明的路。 庄旭:“到时怎么称呼,范二大将军还是范大二将军?” 范成明认真思考没影的事,越想越不对味,拉拉段晓棠衣袖,“你说,该怎么称呼?” 段晓棠无所谓道:“你不如回去问问范大将军。” 相信范成达会把弟弟,扇成一个陀螺,再丢进曲江池醒醒脑。 范成明不愧哥宝男本色,“行!”有些事想想不犯法。 万俊艾暗道,南衙果然豪气,敢畅想一家出两个大将军。 一群人饱腹之余,插科打诨,终于冲淡一些战事伤亡的悲伤。 粥饼虽简单,但下战场能有热汤热饭,已是难得的好事。 众将官简单休整一会,集聚帅帐议事。 比之战前空落一些,有的是跟周阳夏过河探路,有的受伤休养,有的则长眠于这片土地。 吴越不急不缓道:“传信左右翊卫,道渡口已拿下,他们若要渡河,可从此处过。” 吴越并没有直接下命令,一来他没有统属左右翊卫,二来不知他们此刻情况如何。 所以只是给一个选择。 孙文宴:“还需尽快联系上洛阳和范李两位大将军。” 大河阻隔,联军接收辽东消息无碍,但长安和洛阳的消息总是迟滞。 对岸是何情况,不说两眼一抹黑,但所知不多是真的。 清晨的黄河,犹如一幅宁静而壮美的画卷,万籁俱寂,只有微风在河面上轻轻吹过,吹散了河水的波纹,也吹散了昨日的硝烟。 十来只木船从渡口出发,是右武卫渡河的队伍。 范成明趴在船舷边,对着河里的鱼虾大惊小怪,大有把对方捞起来,和胃来一场亲密接触的架势。 忽见远处有一个小黑点,问道:“那是什么?” 吕元正定睛一看,“野猪,凫水比人还快些!” 野猪横渡黄河,难以置信。 范成明:“怎么可能?” 吕元正:“狗浮三江,猪浮四海。”至少比只知道狗刨的人快。 范成明嘴硬,“我们来比比,船快还是猪快。” 一刻钟后,野猪上岸,而他们只能看着渡口,继续漂在水面上。 范成明颓丧道:“我们输了!” 吴越:“输的是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临到上岸,又变了口风,“刚才的事,咽肚子里。” 第606章 渡河首战 右武卫大军渡河与周阳夏的先遣部队汇合。 周阳夏急忙将探知的消息一一报来,“洛阳坚城不下,范李两位大将军光复周边几座城池。” 吴越:“杨胤的动向呢?” 周阳夏:“洛阳久攻不下,有意进军关中。先攻下永丰仓,现被范李两位大将军拖在陕州弘农宫。” 范成明掰着手指头算,“左武卫三万人,李大将军手上只少不多。”加起来只够杨胤的零头。 吕元正:“洛阳城守住了,应该能分给他们一些。”但也不多。 关中空虚人尽皆知,一旦范成达和李君玘拖不住,让杨胤叩关,真可能直驱长安。 只看周阳夏一夜还在岸边梭巡不前,就知道前方沿路的城池尚在杨胤控制之下。 吴越:“我们得赶快去陕州同范李两位大将军汇合。” 几千兵马丢在弘农宫的绞肉场里连个声响都听不到。 吴越强调,“我们为大军破开道路。” 为后面的江南大营、右屯卫、左右翊卫大军开路。 而现在他们只有三千人,江南大营一千精锐再加右武卫左厢军两千人。 吕元正掏出舆图,“此去弘农宫七百余里,大小城池十三座。目前至少六座在杨胤控制之下。” 吴越:“先不运兵,运些轻便的攻城器械过来。” 国之嗣亲王,亲自为大军开路。 段晓棠顺着吕元正划出的路线图,琢磨半晌,“前头两座是小县城,城墙不高,右武卫的人应该能翻过去。” 周阳夏:“翻?” 吕元正作为右武卫的领军人物,这时候就该站出来,道:“右武卫校场上仿照各式城墙建筑,军士常有练习。” 范成明补充一句,“我们专门找右御卫的蒋将军请教过,他早年先登拜将。” 吕元正:“杨硕败军,沿途必有警戒。” 段晓棠一不做二不休,“夜袭!” 周阳夏早知,论武力两卫的将官大部分是江南大营的手下败将,但论军士素质,能甩江南大营两条街。 诸将商量一通,段晓棠领一千人先去前头探路。 今夜真不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 段晓棠领着五百人匍匐在地,外穿布衣里着甲,怕的是月光反射甲片漏了馅。 小声说着行动计划,“一百二十人先登城墙,三人一组,清除周边敌人后,下城楼开城门,引江南大营先锋入内。” 段晓棠也是一百二十人之中的一员。 夜晚一个小县城能有多少守备人员,哪怕有杨硕败军在前,他们还能把满城男女老少都赶到城墙上值守? 而段晓棠只要能找到一个缺口就行。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遮住明亮的月光,段晓棠低声道:“走。” 百二十人在地面匍匐前进,爬行到段晓棠预先选定的城墙段,三人一组,一人为基底,两人踩着同袍攀援上城墙,再用肢体将第三人勾连上来。 一切只在电光火闪之间,等守城兵将发现时,一百二十人早已集结完毕,三三为组,长短配合,霎时清出一片安全区域。 段晓棠目标明确,夺下这段城墙,下城楼开城门。 后续部队不断上来,城墙上路窄,兵锋一旦形成,再难阻挡。 联军其他兵力潜藏于城外一二里处,只见城墙上火把移动乱了方寸,隐约有喊杀声。 吕元正不知惊叹还是后怕,感慨道:“从此后,这些小县城都是坦途。”在段晓棠面前。 城墙上亮起三组火把,每组三支,上下移动一致,同时传来进攻的号角声。 这是约定的暗号。 周阳夏手重重挥下,“冲锋!” 秦景率军进攻。 县令刚被深夜的号角声惊醒,穿上衣裳,等来城门报信的兵丁,再与心腹商议两句,还没跨出县衙大门,就被吴越带兵堵了回去。 吴越:“吾乃河间王世子!” 今夜攻城的两千人可以据城墙休息,余下的警戒和后续杂务由吴越接手。 杀人,或者说杀官。 从黎阳过来,一路皆是如此,但凡不是望“王师”而降的附逆城池,总要杀几个官。 这是最简便,也最能让民间安定的办法。 吴越和孙文宴一路过来,手上官吏的血,早就数不尽。 衙差领路,范成明将杨胤留在城中的人,有头有脸的官吏全部抓来县衙。 但却还有一部分人轻易动不得,城中的士族。 若没有他们鼓动支持,官吏不敢真降了杨胤,或者说城中官员本就是他们的代言人。 但若跳的欢跳的高,直接跳到台前来,吴越一样下手。 杀一批,抓一批,抄一批。只要留一个胆小懦弱的,主持城中日常事务即可。 段晓棠在城头吃了一顿勉强算丰盛的早饭,和身边将官讨论后续该如何行动。 尹金明:“前面几座城池还好。”无非是打多久,伤亡多少的问题,总能拿下来。“关键是巩县。” 刘耿文:“巩县距离洛阳不过百里,杨胤在此留有大将,与洛阳对峙。”必定屯有重兵。 哪怕杨胤主力被牵扯在陕州,巩县的兵力亦不容小觑。 李开德:“等我们行军到巩县,后续大军应该追上来了。” 孙昌安:“可否请世子和荣国公发文,请洛阳发兵夹击。” 时至今日,右武卫的人都清楚,指望吴越亲身上阵不可能,但其他方面不虚。 段晓棠抱手环胸,“现在洛阳还剩多少兵力?” 若能一举拔掉巩县这个钉子,想必洛阳方面不会惜兵。 后方的孙文宴还在通过黄河渡口,不断往前线运兵,过河的兵马全部交给吴越和周阳夏节制。 吴越爬上城墙,将段晓棠唤到一边:“昨夜受伤了么?” 自从黎阳挑破后,除了换药,两人都克制地保持距离。 段晓棠摇头。 吴越:“旧伤呢?” 段晓棠:“结痂了!” 段晓棠按住城墙跺,“一路转战几千里,成败在此一举。” 吴越遥望洛阳方向,“是啊!” 吴越和杨胤刚到底,因为杨胤反的是吴家的江山。 第607章 巩县之战 r 第608章 庸脂俗粉 柴岳的居所就是巩县县衙,大吴的城池皆有规制,县衙往往在最中央的位置。 先遣队分为前后两路,宵禁后行人止步,一路避开巡夜的差丁,摸到县衙门口。 段晓棠摸营专业毕业一年,小心绕县衙转一圈,回来摇头道:“防守严密。” 兵马浓度过高,不好钻空子。 周浦和不甘心,“难道真放把火就走?” 站在巷口的段晓棠挥手示意人员往后退,县衙有人出来了。 巩县不似星夜备战,宵禁后不大可能发布军令。 段晓棠:“有异常,跟上去看看。” 跟着在城中巷道左拐右拐,段晓棠仰头不用看招牌,只耳闻笙歌,再看门口的红灯笼,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范成明:“我进去探探。” 范成明带两个人,大摇大摆走进满春院,熟稔地仿佛进自家后院,实际眼睛不错落的盯着从县衙出来的衙差。 从言行来看,范成明断定,这人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把老鸨拉到一边,递上一块金子,问道:“妈妈,刚刚那人来作甚?” 烟花之地鱼龙混杂,连身份都不用矫饰,大家拿钱办事。 老鸨见范成明身形魁梧,气质却吊儿郎当,估摸是哪家纨绔。 不过有何关系,金子是真的就行,许久没见这般豪客。 老鸨:“刚才那位客人是来请舞乐的。” 范成明心中一疑,柴岳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大战当前,还有心思招伎赏舞。 半晌,项志勇从满春院出来,找到队伍藏身地。 禀告道:“校尉,范将军说找到进县衙的办法,让你们从后院进去商议。” 段晓棠想到范成明一贯的脑回路,内心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进去一听,果然如此! 周浦和险些跳起来,“什么,化妆成舞乐混进去。” 右武卫的人倒是容易接受,以前他们没少干过,易容化妆钓鱼的活计,但舞乐是头一回。 唯独范成明看着眼前二十几条壮汉犯了难,“我的庸脂俗粉队呢?” 项志勇:“将军,别说庸脂俗粉,连烧火丫头队都凑不出来了。” 以前戏言,扮东家小妾的是庸脂俗粉,余下“姿色”差点的,是烧火丫头。 但左厢军伙食上来,训练量加倍,除了年纪小的抽条,其他人只能往横向发展。 范成明和段晓棠只能把主意打到,身形相对“娇小”的江南同袍身上。 周浦和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范成明一把按上他肩膀,意味深长道:“小周,大局为重。” 周浦和后退半步,“可,可我不会跳舞,也不会乐器。” 范成明:“你不是练剑的么,耍一段剑就行!” 周浦和默哀,我的剑脏了。 最后两边拼拼凑凑,找出八个人,范成明将最后一个名额给段晓棠,凑个九九归一。 段晓棠指着自己鼻子,“我也不会跳舞。” 范成明:“没指望你跳舞,总得有个名目混进去,乐师和龟公太多了。” 段晓棠回敬:“柴岳认识你不?” 范成明也不敢打包票,舞姬的衣裳穿不进去,乐师和龟公也不合适。心一横,扮个打杂嬷嬷。 段晓棠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勒得有些紧,深吸一口气才穿进去。 出来随手把头发拆了,随便挽起来,插戴上几根发簪。 庸脂俗粉,不用要求太高。 范成明抓着一把香粉不要钱地往每个人身上洒,“遮遮味道。” 再把敷粉和胭脂拍到每个人脸上,快活的好像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扑棱蛾子。 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分得清敷粉和胭脂,位置都是对的,至于效果嘛——只看秦景撇过头,不敢往这边瞧就知道了。 段晓棠和周浦和的头脸工程最先完工,因为他俩不用现刮胡子。 周浦和和段晓棠看着对方红白相间的脸,都不禁悲从中来。 就算夜晚烛火昏暗,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烂尾工程。 段晓棠:“回长安后,能不能跟你娘子学一学,精进下技艺?” 范成明忙着呢,“以后再说。” 段晓棠:“老鸨那儿打点好没?” 范成明:“我把刀架她脖子上,旁边放一袋金子。说是八十里外清风寨的二当家,来巩县寻人晦气。” 几百里外,正在弘农宫与杨胤决战的范成达,荣升清风寨大当家。 老鸨答应还好,风头过了,带着钱财跑路。她要不答应,当场没命。 范成明不会真这么信了,除了留两个人监视,满春院到县衙的路上另布置一队人手,防止老鸨通风报信。 临出门时,段晓棠交待:“尽量不要说话,步子迈得小点,低头缩肩佝背。” 鉴于化妆技术差,舞姬人均一张面纱遮面,意为神秘感。 以后谁再说灯下看美人,一个白眼甩过去。 老鸨赔着笑,“官爷,你久等,舞乐准备好了。” 衙差见几个龟公抬着两个箱子,“里头装的什么?” 老鸨:“娘子们的行头。” 衙差示意龟公把箱子打开,里头放着的尽是舞裙轻纱,隐约还见肚兜抹胸。 老鸨急忙解释,“娘子们若是过夜……” 衙差明白意思,不再细查,挥挥手,“走吧!” 满春院的几辆马车载着舞姬和乐师出去挣外快。 衙差进县衙大门时,几个门子打趣,“又是那些公子哥要的。” 衙差:“大将军吩咐的。” 范成明心底一顿,柴岳不是这种作风。 不过夜召舞乐太频繁,门子并没有过多检查便放行。 衙差将人引到偏厅,隐约可见正堂烛火通明,笙歌阵阵。 距离太远,烛火映照之下,范成明无法确定正中的人是不是柴岳。 正堂中的人的确是柴岳,举起酒杯,下首坐着十来个年轻人。 柴岳贺道:“楚国公身为上柱国,关中旧族,家累百万金,不求富贵,今日举兵,全为解救天下黎元性命。” “吴杲残暴狠毒,猜忌诛杀重臣,大力起用山东和江南士族。” “诸位皆出身累世高门巨族,如今在朝中可有位置?” “不如随楚国公,共襄大业!” 柴岳说的慷慨激昂,换来的只有一阵沉默。 两都四十来个高门子弟去投奔黎阳投奔杨胤,举兵以来,再傻的人都看清楚了。 有志气的,狠下心不顾家人性命,追随杨胤造反作先锋; 有气节的,自杀或者谋划逃跑; 剩下他们这些胆子不大不小,不敢死不敢反也不敢逃,就这么得过且过吧。 第610章 双剑器舞 柴岳说到底是大战之前例行宣导一回,这帮纨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着实让人头疼,却不得不尽心安抚。 看中的不过是身后的家族关系,杨胤拿这些人的性命安危前程和他们的家族做交易。 暗暗许诺盟约,哪怕有几家严词拒绝,也不能真把人杀了。万一往后再改主意呢,死掉的人可不会复生。 柴岳冲着底下的孙安轩亲切道:“安轩,你父马上就要兵临巩县城下。” 孙文宴真要攻城,就别怪杀他儿子祭旗。 坐在人群中间的孙安轩立刻抖如筛糠,为人子的都惧怕父亲,尤其他干出这种事。 柴岳似乎很满意孙安轩的表现,大度道:“未来一二日必有大战,诸位静待捷报!” 范成明坐在一个角落里,脱下鞋子,怕人搜身,把药包塞到鞋底和鞋帮里,难为他能踩这么久。 段晓棠早在发觉范成明动作时,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捂住鼻子。 范成明将几个药包拆出来,递给项志勇。 项志勇半点不嫌弃味道,非常有眼色地接过来,藏进袖子里。 每次周浦和觉得下限够低的时候,范成明总能打破记录。 “龟公”项志勇然后走到门口,招呼看门的衙差,“官爷,娘子们饿了,能不能去伙房拿点吃的。” “不然饿昏了,舞跳不起来。” 顺手将一小吊钱塞过去。 看在钱的份上,衙差随手指了一个奴婢,带项志勇去伙房领饭食。 段晓棠夹着嗓子,低声道:“你下回鞋底洒点香粉行不?” 范成明:“那味道还能闻么!” 段晓棠居然认真思考,脚臭混合香粉是什么味道。 正堂里不知说了多久,久到项志勇带着两食盒糕点,从伙房打个转回来。 段晓棠靠在柱子上假寐,嘴上小声念道:“这重院落除了正堂的客人侍女外,另有十二个护卫。” “外一重院落有三四十人。”再往外就是兵丁。 忽而有护卫过来,“去堂上献舞!” 一群人纷纷打起精神,乐师抱起乐器,舞姬拿起表演的剑器,龟公抬起道具箱。 衙差站在门口禀告道:“禀大将军,诸位公子,这是满春院专门从扬州清风楼请来教习,新学的剑器舞!” 诸人皆是垂眉低首迈着小步进门,手上剑器握得松松的。时人学剑器舞,开刃不开刃皆有。 九人的双手剑器舞,三三成行。 临座的公子哥,只看他们不着章法的插戴,嗤笑道:“巩县到底是小地方,看来看去尽是些庸脂俗粉。” 秦景抱着琵琶低头从门口绕到后座去,打量一眼座中客人,快速低下头。 范成明顶着一脸辨不出本来面目的浓妆,从门口缝隙中偷偷打量,确认坐在中间的是柴岳。 然后发现南衙的叛徒就一个,但朝廷的叛徒一大堆。 舞乐一进来,柴岳就觉得不对,虽说学剑器舞的女子身形更为矫健,但眼前的九人虽瘦却不弱。 常年战场养成的直觉,让柴岳想握住旁边的剑。 发现柴岳有防备的迹象,秦景本已走到正堂中间,立刻将怀中的琵琶投掷过去。 变故突生,柴岳偏头躲过。 周浦和将手中另一把剑抛给秦景,后者接过剑直指柴岳。 门外几人即刻对旁边侍卫动手,开箱拿出武器。 段晓棠和秦景两人身手最好,猛攻柴岳。 秦景主攻,段晓棠逮着空偷袭,这就是差距。 其他军士解决屋内外的护卫。 屋内的纨绔们都快吓疯了,怎么突然有刺客。 有的呆愣在位置上动弹不得,有的夺命狂奔想要逃出去。 范成明举剑挡在门外,挑几个认得的,厉声喝道:“孙二、龚六回去,坐到位置上!” “坐好!” 纨绔们无从分辨门口奇怪打扮的人,究竟是谁,声音更是听不出来! 柴岳忽而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被秦景抓住空当,挑飞他的佩剑。 而这位风光大半生的原左武卫大将军,脖子上横亘着另一个年轻人的长剑。 柴岳并不惊慌,“小子何人?” 秦景并不作答。 范成明眼看得手,即刻带人退入屋内关门。 而此时外重院的护卫刚刚赶到。 段晓棠将柴岳身体四肢全都摸过一遍,虽然一般不会像自己等人这么苟,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事实证明,柴岳是个光明磊落的大将军,身上没有一点暗器。 段晓棠从箱子取出一捆麻绳,“放心,我绑人是专业的!” 柴岳正待说话,范成明从衣裳上扯上一块布,团成团塞进他嘴里。 不用问话了,有些事他最好不要知道。 直到柴岳牌粽子新鲜出炉,范成明上下打量,“真逃不脱?” 段晓棠:“要费点力和巧劲。” 范成明大马金刀坐在桌案上,冲着门外的护卫道:“外面的人听着,老子是清风寨的二当家,来城里发财,这里头年轻的每个人一百金,老的一千金。” “快去准备,花钱免灾!现在所有人退出院子!” 范成明挥手,示意将其他十八个年轻“肉票”和侍女一起绑了! 不用绑的如柴岳一般仔细,反正以他们的本事也跑不脱。 段晓棠示意项志勇,“吹!” 项志勇掏出号角,一声声吹奏! 县衙外接应的人听到声音,待声音落定后,继续吹奏,向外传递信息。 俞怀光竖耳倾听分辨,“他们得手,控制住了柴岳。” 吴越下令道:“提前动手!” 号角声出,屋内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哪里是土匪下山,分明是军中人,只不知是哪支军队。 脑子灵光的,恨不得盘算自家在哪支军队里能拉上关系。 孙安轩被捆成一个小号粽子,仰头看刚才战胜柴岳的年轻人,越看越眼熟。 哀声道:“秦都尉。”去年跟着孙安世一起回长安,江南大营的人。 不是救命,是来催命的。 秦景低声应道:“嗯。” 这里头不光孙安轩眼熟,还有几个也见过,是去年长安城外践踏青苗的人。 去年李君璞劝孙安世管教弟弟,也是因为孙安轩在长安闹得有些出格。 第610章 夺取巩县 范成明都有点心疼孙文宴了,继莫名其妙被谋反后,拼尽全力平叛,结果儿子是反贼。 就你们在柴岳跟前的待遇和表现,想狡辩一句曲意从贼,以图将来都说不出来。 这也是范成明不想听柴岳说话的原因,一个赋闲在家原大将军。 南衙不管现任前任,顶多反了两个大将军和一卫。 但眼前一帮小纨绔,仅几个眼熟的,就能牵出一个个大家族。 不说九族,光他们本家,就能株连大半朝堂,而且全是高官。 比如他刚刚喊的另一个人,龚六龚敏,祖父是工部尚书龚彦。 这些人若是女眷,没人会苛求质问他们为何不反抗。 但杨胤起兵日久,他们在杨胤军前少说一两个月,一个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居然在风花雪月里软了骨头。 只差没亲自帮杨胤充当先锋,出谋划策。但杨胤会不拿他们要挟家人么。 不然白养这么一大群猪? 柴岳一个原左武卫大将军熬夜亲自陪着? 范成明发现唯一一件好事是,以后没谁会说自己是长安纨绔之耻,和眼前这些人比起来,分明是高尚的有为青年。 身份既然瞒不住,范成明不打算再装,揭下包头,抹一抹脸上妆容,没想到越抹越花。 范成明:“是我。” 龚敏:“你是谁?”实在没认出这张花脸是哪个老熟人。 范成明第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话,算起来他们就是点头之交,连酒肉都算不上。 放弃自爆身份。 段晓棠指挥人手把守屋顶和院墙,靠近者射杀。 范成明高声喊道:“告诉他们,老子只求财。再逼迫,点了火油,大家一块归西!” 范成明喊一句,围墙上的项志勇跟着学一句。 实际狗屁的火油,地面连点清水都没泼洒。 绑架这种事,拼的就是谁豁得出去。 嘴上能豁出去也算。 段晓棠坐到范成明旁边,“有吃的吗?” 裙子太窄,之前不敢多吃东西。 至于屋里的饭菜,更不敢碰,不敢赌哪些加了脚底板蒙汗药。 范成明从胸口掏出一个充当道具的白胖馒头,尚且带着体温。“吃么?” 段晓棠侧身扭过头,手作拒绝状,“不用,饱了!” 为什么要对范成明抱有期待,就不该和他一块出任务。 周浦和年纪小,没那么多讲究,接过范成明另半个馒头啃起来。 三个人并排坐在一张桌案上,不经意转头看到邻座的脸,忙不迭避开目光。 不用细看,都是一种残忍。 周阳夏和孙文宴是亲密战友,但周浦和长在江南,没见过除孙安世以外,孙文宴其他儿子,据说都在长安。 往常看孙安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庸人一个。 但孙安世拎得清轻重,平时帮孙文宴处置杂务,也会跑掉半条命去辽东报信。 与之相比,孙安轩真不是个东西。 别人苟且偷生还能说懦弱,他呢? 秦景也不愿意多搭理孙安轩,提起剑,“我去院子里看着。” 段晓棠:“嗯。” 柴岳脑子昏昏沉沉,思考却不可片刻停歇。 孙安轩称呼秦景“秦都尉”,显然是江南大营的人。 都尉是军职,最高是四品的折冲都尉和轻车都尉,低的也是六品的果毅都尉。 无论哪个,放在江南大营里,都不算位卑职低。 但这样一个人,在屋里连个座都没有。 实际柴岳想多了,秦景想坐随便坐,段晓棠三人让给他都行。大家私下熟悉,不用讲究那么多。 出身江南大营的“秦都尉”,待孙安轩这个荣国公二公子,都是这副态度,可想他们下场如何。 死路一条。 外院的护卫想偷偷冲进来救人,被秦景砍杀。 几个人守住院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范成明发了狠,“再往里冲,老子砍了姓柴的手脚。左武卫大将军的手脚,老子又不是没动过。” 他小时候常抱着范成达的腿,牵着范成达的手出去玩。 唯独看被绑成一个粽子的柴岳犯了难。 范成明:“砍他手脚还是给他松绑了!” 段晓棠无所谓道:“之前没提有这方面需求。” 听到左武卫大将军,龚敏反应过来,眼前这张花脸是谁。 龚敏:“你,你是范二?” 从东莱到巩县几千里路,他们竟然赶过来了。 龚敏还不知道,范成明中途还去辽东打了个转。 范成明没好气道:“六公子,终于认出来了!” 龚敏低头道:“我们原是去黎阳谋职的,没成想……” 范成明再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塞龚敏嘴里。“留着和三司解释吧!” 再吩咐道:“把他们的嘴都塞起来。” 一帮子纨绔谁不知道谁,装什么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他们怀孕都比怀才容易。 范成明以前是不中用,但好歹只祸害自家,勉强算牵连半个段晓棠。 但眼前这些人呢,不光害自家,还害别人。 杨胤闹这么大,中间少不了他们出的一份力。 两卫在东莱海边好好的,庄旭翻出几匹红布,裁成红布条,准备去高句丽挖人参。 范成明和宁封赌了一贯钱,就赌人参会不会跑。 段晓棠都在计划,人参鸡汤里面要不要加点其他东西。 黎阳颦鼓动地来,惊破他们的人参梦。 这帮反贼,就是不想他们好好去高句丽挖人参,顺便取战功。 厮杀声渐近,所有人都知道,东莱联军攻进来了。 他们已经夺下城门,柴岳被困,城内的散兵游勇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段晓棠默默记下一条,得让底层将官学会分析战局,尤其在指挥中心瘫痪的时候。 巩县城内其他溃兵直接投降,降军被带走,吴越跟着军队进城,较他往常的表现,姑且算不顾安危,亲冒锋矢。 吴越率先进入县衙,段晓棠从小院迎出来。 吴越没认出脸,只认出走路的姿势,“你,你!” 看见后面出来的范成明等人,换了口风,“你们不打算在军营混了?” 堂而皇之地涂脂抹粉,穿着女子舞衣招摇过市。 段晓棠耸肩,“也没什么好混的。” 第611章 反贼是我 范成明搂住周浦和的肩膀,“小周,要不要来我们右武卫,来的话,庸脂俗粉队肯定有一席之地。” “实在不行,给你单开一个国色天香队!” “不要!”周浦和双手拨开范成明,从身体到语言,都在拒绝。 吴越看到几人的打扮,段晓棠混在其中,一点不显眼,全都辣眼睛。 吴越:“先去换衣裳。”转而问范成明,“里头什么情况?” 范成明也把不准,先声明,“七郎,你可别生气。” 吴越咬牙切齿道:“我不生气。” 连范成明这样的粗神经,都知道里头的情况有些气人。 吴越已经做好准备,里面除了柴岳,还有几个左卫出身的将军。 范成明哪能猜不到吴越想什么,带他入内走一圈,细心介绍每个人的身份。 南衙只有一个,但朝堂上的有十几个。 吴越在屋里强压怒火,出了院子右手猛锤墙壁,“世受国恩,竟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手握住往日只做装饰的佩剑,“我想杀人!” 段晓棠换完衣裳过来,一把按住吴越的手,压下抽出半寸的剑。 正色道:“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吴越指着院落,恨声道:“你知道么,里头这些混账,少说有一个三品四品的父亲或祖父。” “一旦牵连下来,朝廷必然动荡。” 吴越想以杀止杀,悄无声息解决掉龚敏等人的性命,进可以保全他们的家族,退可以秋后算账,暂时维持朝堂的稳定。 段晓棠:“河间王府掌兵权,却不是要做孤臣。” 纨绔之所以成为纨绔,没有家长纵容成不了。 哪怕吴越有一丝丝保全的考虑,总会有人记恨他杀了他们的儿孙。 段晓棠:“事发一两个月,你以为长安洛阳不知道么,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战火纷纷,情报消息总是迟滞,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吴越和孙安世,都不知道有这么多两都高门子弟,在杨胤旗下效力。 所知的,都是朝廷现成的官员。 出发经过黎阳仓时,杨胤说事务纷杂,有意从两都征调官吏为佐。 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打主意了。 吴越冷静下来,长安和洛阳秩序依旧,就证明两都留守的官员,能维持稳定。 这些子弟身后的家族,暂时稳住了。 巩县既下,洛阳近在眼前,和长安的联系不再成问题。 吴越吩咐陈彦方,“去请荣国公孙世子和吕将军来。” 吴越本是急急慌慌来处置南衙家丑,不曾想见证孙文宴家的不孝子。 周阳夏等人再亲密也是下属,这时候来难免有看上司笑话的嫌疑,没看秦景和周浦和都避开了么。 吕元正性情比俞怀光温和一些,情分不多不少,又在长安,往后打交道的时候少,不会太尴尬。 孙文宴早猜到吴越急忙入城是为何,识趣地退后一步。 没想到专门派人来请父子俩,还捎上吕元正,唯独落下俞怀光。 三人甲胄未卸直入县衙,吴越专门把范成明踢出来应对。 范成明战战兢兢,举起一个小药瓶,“荣国公要不要先吃点,这是姚太医特意配的保心丸!” 孙文宴:“多谢范将军,不用。”范成明的东西,一般人真不敢吃。 孙文宴察觉事态不一般,直言道:“难不成在巩县,发现老夫通敌的信件?” 范成明急忙摇头,“我们在巩县县衙除了抓住柴岳,还有十几个和他一起宴饮的年轻人。” “荣国公和孙世子不如去里面,认认人。” 孙文宴父子俩将信将疑进去,屋里一众大小粽子,唯独给孙安轩松了绑。 父子兄弟三人一两年不见,但骨肉至亲,不可能见面不相识。 孙安轩苍白着脸,求饶道:“父亲!” 孙安宴上前一步,一脚将孙安轩踹出两丈远,厉声道:“姓杨的说老子造反,你和他混一起!” 孙文宴双手颤抖,“药,药!”不到气病的地步,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这时候他不能倒。 范成明急忙将保心丸递上,孙文宴看都不看,直接倒出几粒塞进嘴里咽下去。 范成明也顾不得说医嘱,一次吃多了不好。这时候,孙文宴别被气死就好。 孙安轩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父亲,儿子错了!” 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孙安世说不定会求情,但换做向来不服管教的异母弟。来不及私心落井下石,先得考虑孙安轩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将孙家拽入万劫不复之地。 被污蔑造反,无诏擅自出兵,急奔辽东补上出兵的旨意,转战千里,拼死拼活打到巩县。 结果回到开头,孙家人是反贼。 孙文宴拔出身侧佩剑,不是作势,是真想杀了这个不孝子。 复又放下,问道:“世子怎么说?” 范成明:“七郎说,荣国公父子的忠心,人所共见。至于此人,不如交给三司法办。” 正儿八经将孙文宴孙安世父子俩摘出来。 孙文宴将剑放回剑鞘,“好。”转头对孙安轩喝道:“你没错,你只是想的太好了!” 孙文宴孙安世若战死,爵位顺理成章落在孙安轩头上。 若两人战败,为安抚江南大营旧部,杨胤说不定也要给他一个爵位。 唯独没想到,先下巩县的是东莱联军,是江南大营的人。 往常接到长安宅邸的信件,只说孙安轩年纪小心不定,有些调皮。 孙文宴只当等他年长成熟就好了,只是没想到他心这么大。 这屋里其他人都比孙安轩有资格反,因为杨胤是关中本位,他们是杨家旧部,是关中豪族。 唯独孙安轩不可以,因为孙家是江南士族,他少小生活在江南,及长才去长安。 因为杨胤起兵便是污蔑孙文宴谋反! 吕元正恨不得捂住脸遮住耳朵,为何要来见证这出伦理与权谋兼有的闹剧。 他只是平时说话声音低速度慢,不代表真是贴心好同僚。 吴越该叫俞怀光来,快人快语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安慰效果。 孙文宴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老夫没这个儿子,三司秉公处置即可。” 往昔纵横江南的统帅,挺拔的脊梁陡然有几分佝偻。 第612章 奸军之罪 两卫和江南大营的人,都可以作证,孙文宴没有私通杨胤。 一路急行军,吴越孙文宴对附逆城池没耐心慢慢招抚,你要不望风开城门,等攻打下来就不要怪我,杀人立威。 两位统帅和杨胤不共戴天,别说信使,地方求情的官员都到不了他们跟前。 杨胤没联系上或者根本没打算联系孙文宴,但难保他没联系过长安孙家的人。 但长安不过是些妇孺,又能做甚? 范成明:“两都共四十余子弟投奔到杨胤旗下,三五个自杀或逃跑被杀。”这几人预定一个忠臣孝子名号。 “除了屋里这些,还有近二十个直接投到杨胤军中效力。” 和孙安轩龚敏这种“欲拒还迎”不同,直接摆明车马造反。 听到将近四十个不孝子,不只自家结苦瓜,孙文宴心底稍微舒服些。 吕元正:“范二,你认识几个?” 范成明:“就一两个。” 吕元正挑眉,显然不信,不都是纨绔么? 范成明:“我们混的圈子不大一样。” 范成明宁封等人平时多和南衙子弟一块玩耍,他们玩的东西,在这些关中豪门子弟看来,太小儿科。 吕元正明白意思,范成明他们是南衙将门子弟,家中多是中高阶的将官,但在累世传承的豪族、有爵之家看来,还差点意思。 吕元正:“后续如何处置?” 吕元正是统兵的中郎将,本不该过问,是帮旁边的孙家父子开口。 范成明:“人先押去洛阳,战事平定后,再送回长安。” 吴越让洛阳方面严加看管,若不明不白死一个,都要找人麻烦。 这些纨绔没有夜审的必要,另一头吴越将俞怀光找来,提审柴岳,希图挖出更多关于杨胤的消息。 同时抓捕提审的还有巩县各路附逆官员。 这回倒不必杀人,洛阳离得近,自有人处置。 吕元正送孙家父子回营地休息,边走边说,“国公,除了世子外,还有几个儿子?” 孙文宴:“三个。”本来有四个,刚刚有一个,已经逐出家门。 吕元正:“等回长安,国公刚好趁着空闲,指点子嗣的学问武艺。” 生出逆子,无论如何宽慰都是多余。另辟蹊径,坏果子反正已经坏了,不如将精力放在如何保全剩余的果子,争取养成好果子。 点到即止。 孙文宴领会意思,心中升起熊熊斗志,他非得入长安看看,其他三个混账是怎么个调皮法。 板子、鞭子、刀子……他从不缺。 走到半路,陈彦方从后头追来。 陈彦方:“荣国公,世子请你回县衙一趟。” 孙文宴仰头看天,星子两三颗,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县衙正堂,留守城中的两卫和江南大营的将官,泾渭分明站在两边。 几个剥去外衣,被五花大绑的壮汉,被押住跪在中央。 孙文宴走到吴越身边,定睛看到中间跪着的为首之人,“胡宁。” 江南大营的致果副尉,从七品,放在将官如云的两卫不起眼,在江南大营勉强算中层。 如今却是一副狼狈样子。 孙安世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噔,大约猜到是何事,老毛病又犯了。 不禁打量秦景的神色,不悲不喜。 吴越:“荣国公既到了,就听一听前因后果。” “庄旭,说吧!” 庄旭上前一步,“刚才右武卫正查抄伪巩县县令的宅邸,胡宁却纵兵入隔壁人家,抢劫财物欺辱女眷。” 胡宁挣扎,“他们是本家,末将是帮忙!” 庄旭高声喝道:“要你帮忙?领的命令是查抄本支,与他同宗何干!” 后续要株连,也是朝廷的事。 起了色心贪心,还敢拉扯到大事上来? 旁人若以为是吴越孙文宴下的令,心中该作何感想。 在长安时,吴越严令两卫不得骚扰地方,吕元正和俞怀光各自约束下属。 从长安到东莱东莱几千里路,好在没出大乱子。 自东莱出兵时,吴越也和孙文宴约定,不得骚扰劫掠地方。 吴越不会天真的以为仅凭一道命令,能让地方骄兵收手。 同时承诺,江南大营的损失,他会查抄罪官家产、开府库补足。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们远去中原,是为客军。杨胤登高一呼应者无数,证明官方和民间有反心者不少。 若是纵兵劫掠,激得附逆城池强烈抵抗,民众生怨。哪怕攻打下来,一旦大军离开,说不定即刻彼此串联,断他们后路。 如此想要大军平安,只有一条路走——屠城,杀的他们不敢再反。 而这条路无论如何,吴越和孙文宴都是不肯走的,不是下不下得去手,忍不忍心的问题。 恶例一开,朝廷的问责,声望的下跌……往后他们别想从这片地界上经过。 甚至激起民愤,把中原百姓全推到杨胤那边。 所以别看吴越孙文宴过来一路杀的人多,他们杀的都是官,是首恶。是朝廷论罪,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人。 民间和干系稍浅的人家,全没有碰。 为防事态扩大,查抄向来是范成明庄旭领着军纪最好的左厢军去做。 孙文宴自知底下将士是何德性,也不敢随便放出去。 反正吴越不管得多少,不会短了江南大营的钱帛。 两卫军纪好,孙文宴不能让人看笑话,一路上处置了几个闹到台面上的军士,只是没想到这回是将官,还撞到吴越手里。 不光儿子不争气,连下属也是。 吴越随意从门口点了一个右武卫军士,问道:“奸军为何?” 别说江南大营的七品官,就是南衙诸卫的将官,犯到手里一样杀。 军士流利地回答:“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一出,胡宁顿时慌了神,没想到吴越来真的。 膝行上前,求情道:“世子饶命,末将知错,再也不敢了!” 再转向孙文宴跟前,“国公,属下可以戴罪立功。” “那犯官的亲眷,属下亦可娶了她去!” 第613章 祖坟之议 天底下竟有如此解决办法,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 范成明暗道,说娶就娶,谁知道受侮辱的女眷是小娘子还是新媳妇。 人家只是和罪官是同族,不代表同罪。 你想娶,人家想嫁么?半夜一簪子戳死你! 吴越声音冰冷,在夏日都透着寒意,“江南大营,过往是这般处置的吗?” 孙文宴立马否认,“绝无此事!” 结果却是江南大营将官集体沉默。 秦景好好一个孙文宴的心腹,前途无量的将官,为人仗义,好交朋友,为何偏偏对孙安世不冷不热,他又不打算去烧其他公子的灶? 范成明眼睛一亮,你们还真干出这种事来! 孙文宴一看这反应,哪里不明白,必然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现在没必要闹出来,待会回去细细查问。 胡宁求到孙安世跟前,“世子,属下以前立过功呀!” 吴越:“胡校尉的功劳,吾与荣国公会如实上报,你的家眷会有优抚。” 向来作装饰的长剑,实则锋利,刺进胡宁的心口。 “受害者亦会替你安抚。” 胡宁的所作所为,往小了说是触犯军规,往大了说是不遵吴越和孙文宴的命令。 段晓棠说吴越身上哪里都是忌讳,但真正的忌讳只有一条——坏他事。 胡宁,就是在坏他事! 堂中众将官也没想到,吴越的面糊性子,会亲自动手。 吴越命令道:“其他三人,推出去斩了!” “晓喻全军,以儆效尤。” 不论是江南大营的同袍,还是孙家父子都没话说。 一路三令五申,孙文宴已经处置过几个,还看不明白,撞到吴越手里,不死也得死。 孙文宴第二次从县衙离开,专挑直性子的万俊艾,问清楚往事。 万俊艾期期艾艾将事情道出。 孙文宴原以为秦景和孙安世不亲热,是脾性不同,没想到还有这一段梁子。 孙安世的处置办法,换亲老子来,都要说一句恶心。 孙文宴咬牙切齿道:“五十军棍,是吧!” 大战当前,暂且记下,等到了长安,看他不打死几个混账。 两军一路结伴而行,江南大营那点陈谷子烂芝麻事不难打听。 俞怀光摇摇头,“孙家祖坟是不是没埋对?” 出了一个造反的逆子,原以为孙安世能靠得住,结果也是一个拎不清的。 吕元正:“有一个荣国公已经是冒青烟。”祖坟也得歇一歇。 俞怀光:“不过,世子怎的要求这么严?” 吕元正:“这事得往段校尉身上推。” 俞怀光:“啊?” 吕元正:“去年左厢军一群新兵蛋子,关中剿匪。段校尉怜贫惜弱,说不得劫掠百姓。以战养战,抢匪寨的物资补充军需。” “左厢军一番操作下来,日子居然过得不错。” “世子亦是头一回出征,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遵守军纪,一样可以上下服膺,军队战力不降反升。” 如范成明等人出身将门,但没谁家长辈会教头一回出征的孩子,如何劫掠勒索百姓。 尝了一回甜头,自然依葫芦画瓢。 真论起来,这一趟不算后头平杨胤造反一截。吕元正腰包瘦了,但日子过得顺心不少。 但看范成明庄旭抄家,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比土匪还土匪! 俞怀光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头,另有一重忧虑,“世子杀了江南大营的将官,是否会得罪荣国公?” 吕元正出身的右武卫,是吴越的落脚地,论了解更多几分。小声道:“没有今天的事,世子也会找个由头,和荣国公不大不小的闹一场。” 南衙两卫不宜和江南大营走的太近。 今日之事传出去,是吴越杀了江南大营违反军规的将官。 外人不知内情,自然以为孙文宴有心结。 在黎阳时,吴越不与辽东归来的左右翊卫一块行动。除了挂在嘴上的诸卫行军,编制混乱以外,也因他没有皇命能辖制左右翊卫。 尤其左翊卫大将军,是皇帝的心腹。 如今看来,吴越不能冲锋陷阵,但心术过关。 俞怀光:“之前不是有孙安轩之事么?” 吕元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摇头道:“性质不一样。” 一夜下来,攻城破城,闹剧一出接一出。 天色将明,联军先头部队收拾停当。 吴越早已派出信使,通知洛阳留守官员,巩县已下,让他们清开城中道路,容大军过境,直扑陕州。 四百余里,一日多便能赶至弘农宫战场,支援范成达和李君玘。 吕元正和俞怀光在巩县讨论孙家祖坟,长安讨论的热点也是祖坟。 前一阵是被掘了的杨家祖坟,现在换成范家祖坟。 中原战场隔着杨胤叛军,通讯不便,但辽东的消息可以通过北方道路传递。 理所当然,范成明又又又升官的消息,传到长安,传出了南衙。 白湛坐在李家的石桌旁,猛一拍桌子,“太没天理了!” 随着段晓棠出征,杜乔家人来京,白秀然回娘家养胎,徐昭然跟着当半个上门女婿。 白湛在外的据点,或者说窝点,一个个减少。 最后一群“有志之士”,全聚到李君璞家来。 没人关心白湛手疼不疼,因为说的是他们的心声。 范成明的官职真是靠战功升的?非也。 但他有没有功劳?有! 该不该给他升官?该! 不是幸进,人家也是凭实力升官。 这才让一群有志有才之士,有苦难言。 孙无咎幽幽道:“听说已经有武将之家,偷偷请风水先生去看范家祖坟的格局。” 一个大将军,一个定远将军,只要范成达稳住,又将有一个武阀豪门冉冉升起。 不过这事得打一个问号,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范成明不会打仗。 上回范成明拜将,已经是祖坟着火,这次算什么,上天? 作为在座之中,唯一一个军职,同在南衙。徐昭然有苦说不出,他比范成明入仕还早,官职原地踏步。 比起来,能胜过范成明的,似乎只有脸和娘子了。 其他人更不用说,连范成明的背影都看不到。 第614章 陕州战事 杜乔:“晓棠提过,范将军的运气向来很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这话李君璞更不好接,他完败。 白家的爵位和大部分祖业,往后都是白旻的。 白湛原想走军功路子,闯出一片基业来。正四处探看长安和各地的军队,暂时看来,长安和老家最好。 结果范成明升官的消息传来,兜头一盆凉水泼下。 任你天赋异禀,都比不过两个字——时运。 在座所有人,除了杜乔是纯粹的文人,论武力连孙无咎都能把范成明按在地上摩擦。 徐昭然见李君璞面有忧色,问道:“玄玉,所虑何事?” 李君璞直言:“我在想,这场仗该怎么赢?” 出于对李君玘的信任,李君璞相信此战必胜,但他想不出用何种办法一击致胜。 各方消息汇集,甚至有矛盾之处。杨胤的叛军卡在长安洛阳中间,让消息亦有迟滞。 或者说洛阳周边乱战,连洛阳本地人都看不清局势。 吴皓吴岭命周边郡县支援潼关,但再未派遣一兵一卒出关平叛。 已然做好最坏的准备,杨胤叩关直驱长安,借坚城固守,等待援兵。 徐昭然将待客用的干果取出数枚,放置在桌面上。 徐昭然:“巩洛之地如今有三股兵力,城防兵四万。”若只是单纯的防御、没问题。 李君璞:“除了坚守洛阳,还要支援周边的城池和粮仓。” 孙无咎补充,“永丰仓之前丢了。” 徐昭然:“李范两位大将军手上,用于野战的兵力约有四万。” 白湛:“杨胤过河的主力就有十五万,而且这四万人,也要支援各地的城池和粮仓。” 兵力少,要守的地方太多。 杜乔:“东莱大营和辽东归来的左右翊卫,算算日子该到了。” 李君璞微微摇头,指出一个盲区,“一路并非坦途,要拔除附逆的城池,而且杨胤也会派兵阻截。” 一座城池耽搁一日,那么从黎阳到洛阳,就是近一个月。 白湛:“而今洛阳方面要做的,就是将杨胤大军拖在巩洛之地,不让他破关,等待援兵合击。” 杜乔:“拖得住么?” 白湛实话实说,“有点难!” 或者说,洛阳能守到今日已经超出预料。 杨胤起兵的时机选的太好,朝廷东征,国中空虚。 今日聚后,白湛亦得归家操练家丁,以防杨胤直驱长安。 白隽在辽东提前卖了杨家的可疑动向,到时要防的不止杨胤叛军,还有借机下注的其他高门。 鉴于卫王和牛家的骚操作,白旻引以为鉴,凡是宴饮超过五家的,能推则推。 不过敏感时候,没谁家会不长眼大开宴会,连红白事都低调处理。 李君璞不由得担忧,李君玘的安危。 洛阳方面都没想到,他们从牙缝里挤来的两千兵马,还未出发,东莱大军已经拿下巩县。 洛阳周边连成一片,仅剩的几座附逆城池,孤立无援,不足为惧。 下属提议,“大人,不如用那两千兵马收复失地。” 汪元亮掷地有声,“全部派去陕州,支援范大将军!” 也不知等他们赶到陕州时,还有没有范大将军。 验过信物旗帜无误,洛阳城门大开。 时已近午,汪元亮亲自率领洛阳一众官员迎接,吴越和孙文宴下马,大军继续入城。 吴越:“无需虚礼,汪大人,如今陕州是何情况?” 汪元亮:“今早刚刚收到消息,叛军围攻弘农宫五日不下,反被击退,仅剩溃兵万余人败走。” 照理说是天大的胜利,汪元亮脸上却无多大的喜色。 吴越清清喉咙,语气艰涩,“还有呢?” 汪元亮眼圈微红,“守军损失惨重,李大将军殉国,范大将军重伤。” 重重守卫的大将军都折了一个半,遑论底下的军士。 跟在后头的范成明身子一跌,露出一声哭腔,“哥!” 段晓棠和庄旭赶忙扶住他,范成明的哥哥好歹还能救一救,李君璞已经没哥哥了。 无需多言,吴越也明白,当前情况最好是痛打落水狗。 不能把杨胤放跑,让他重整旗鼓。 但照陕州守军的现状,未必能组织起有效的追击。 吴越翻身上马,“带两个熟知陕州情况的官员,随军走!” 汪元亮:“都准备好了,大夫也有。” 孙文宴命令道:“前军六千人,一人双骑,换马不换人,疾驰陕州。” 原本担心与杨胤主力撞上,打算全军一起行动。 现在杨胤的主力已经被打散,只余溃兵,当然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斩草除根。 吴越吩咐道:“庄旭,你留下,交接巩县事宜。” 庄旭心底挣扎一番,“属下领命。”大局为重。 轮到前军时再度分兵,吴越领着两卫三千人先行。 孙文宴明白不是两卫抢功,是关心情切。 南衙诸卫联络有亲,范成达是范成明的兄长,俞怀光的妹夫。 只恨江南大营不仅人不行,连马都不行。 夜间扎营时,众人听完洛阳官员的讲述,方才知道这一战有多惨烈。 范成达和李君玘借助弘农宫地势,不断消耗杨胤的兵力,同时他们自己也不断被消耗。 打到最后,连军中文书都上阵了! 范李二人也是无法,他们虽守住洛阳,但等不来援兵。若不死拖住叛军,此刻杨胤只怕已经兵临长安。 东莱联军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赶到洛阳,还是慢了一步。 明日吴越和范成明领少量护卫入驻弘农宫,俞怀光和段晓棠分兵去追击溃兵,尤其是追击杨胤及其左膀右臂。 这时候管你是校尉还是中郎将,统统分兵。陕州就是一块乱兵场,到处都是溃兵。 真要把首脑人物放跑,重新组织起势力,才是功亏一篑。 范成明整日神思不定,偶尔打个瞌睡,都要梦中惊醒,喊一句“哥!” 看得宁封都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想着要不要下点蒙汗药,让他好生睡一觉,明日再启程去弘农宫。 段晓棠偷偷把范成明叫出来,从急救包里拿出酒精和金疮药塞到他手里。 范成明愣道:“这是?” 段晓棠:“酒精,如果范大将军伤口感染化脓,用酒精冲淋。会有点疼,小心别咬住舌头。” “然后敷上金疮药,这是世上最好的金疮药,上回袁四的小命就是靠它救回来的。” 将内服外敷的办法讲一遍。 袁家去六诏的商队带回少量三七,请林婉婉帮忙配药,这点金疮药就是谢礼。 范成达在战场上受创十余处,都是外伤。 他原比李君玘先倒下,他受伤后,李君玘方才接过全军指挥权,结果…… 现在不管是洛阳守军,还是左武卫,建制都被打散,就是一群低阶将校各自谋划继续打。 第615章 四方追踪 或者说洛阳守军和左武卫,还能组织起追击,已经是李君玘和范成达平日调教得当。 范成明手里拿着酒精和金疮药,“如果……”想了想还是止住口。 不说从陕州到长安的距离,林婉婉不是能长途奔驰的人,现在也不清楚,范成达的伤是贯穿还是贯通。 只能明日到弘农宫,看过之后再做计较。 大军行到弘农宫附近,梁景春出来接人。 一看到俞怀光和范成明,顿时眼泪汪汪的。 范成明心头一紧,脚一软,呐呐道:“我哥……” 梁景春赶忙解释,“活着,大将军还活着。” 范成明:“我去看看他。” 梁景春:“我带你们去!” 这时候顾不得卫生条件,几人风尘仆仆去看一眼范成达,全身裹得好似木乃伊,在床上闭目阖睡。 范成明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在范成达鼻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气儿。 众人提起的心勉强放下来。 洛阳的大夫跟不上行军速度,晚半日才能到。 段晓棠洗手,拭了拭范成达额头,微微有些发烧。 再问过梁景春用药,都是不会冲突的常用药。 段晓棠:“待会你看看,范大将军的伤口,斟酌用药。” 范成明忙不迭点头,“嗯。” 吴越:“李大将军呢?” 吴越与李君玘素昧平生,但如今的情况,于情于理都该去拜祭一番。 梁景春将众人带去一座偏殿,里头整齐摆放着数副棺木。 指着最中间的一具道:“这是李大将军。” 段晓棠:“其他是?” 梁景春:“所有牺牲的将军,都在这儿。” 一卫满编的将军顶多八九个,何况左武卫之前清洗过一番,将领本就不满员。 吴越迟疑道:“左武卫还剩多少人。” 梁景春:“目前清点出来的,不到三分之一。”后续可能可能更多,也可能更少。 吴越心中疑窦渐生,李君玘的风格不清楚,范成达虽作战勇猛,却不是爱赌命的人。 偏殿中除了几具棺木,其他都是南衙中坚,可信任之人。 吴越直言:“怎会这样?” 梁景春:“大将军和李大将军,原本想将叩关的叛军引过来,借助弘农宫的地形,慢慢消磨,等待援军。” “孰料杨胤买通一位来支援的洛阳守将,偷偷将防线打开一道口子,大将军就是那会受伤的。” “后来李大将军带兵将防线堵住,不得已改变方针,快攻快守,可没过多久,李大将军也倒下了。” 他们打赢了,却是惨胜。 方案计划没有问题,却没想到遭遇叛徒。很难说守将是临时倒戈,还是杨胤早埋下的钉子。 这事怪不到李君玘头上,因为这些兵将不是他亲手带出来,是洛阳方面拨给他的。 一个叛徒,折了两个大将军,险些牵连一场战事。 吴越多疑,若非必要决不依赖地方郡兵,只信从长安带出的人马。 很难说他和江南大营共同行军,有无杨家势力没有延伸到南方的考虑。 吴越咬牙道:“那叛徒呢?” 梁景春手指着角落,“冯四把他的头砍下来了!” 众人顺着梁景春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竟是十几颗人头堆成的两层小京观。 段晓棠咽咽口水,“那是什么?” 梁景春:“叛军首脑人物,冯四说这些才能慰藉亡者在天之灵,要把杨胤的脑袋放在最上面。” 吴越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冯姓,又对杨胤恨之入骨,大概是李君玘的表兄弟。 段晓棠对冯睿达的印象就是,流连花丛,没想到爱好这般血腥。 吴越:“冯四呢?” 梁景春:“他带着残存的洛阳守军,全出去追击杨胤。” 吴越踱步到“小京观”前,有一个须发皆白的人头格外突出,该说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呢,是牛彬那张瓜皮老脸。 段晓棠从未见过李君玘,还是踏踏实实在他棺木前,上了三炷香。 现在还不清楚,李君璞知道消息没。他敬爱兄长,不知该有多伤心。 随后左武卫留守的将官,给俞怀光段晓棠划出两个没人追的方向,各自领兵前行。 守军最后追出五十里地,溃兵四散,旗帜通通扔掉,谁也不知道杨胤往哪个方向跑了。 段晓棠追了一天,除了几个残兵再无所获。 休息时,在地上随意画着周边地图。 没有比例尺,只能大致方位。 段晓棠:“陕州北边是黄河,西边是潼关,两边都是死路。” “能逃的只有东南两个方向。” 尹金明:“宜阳还在叛军控制之下。” 刘耿文:“现在洛阳守军和左武卫,一个往东一个往南。” 段晓棠:“宜阳亦是孤城,守不了多久。” 到现在这一步,说军事已经没多大意义,该拼政治。 杨家世传豪门,在北方经营多年,陕州周边郡县,哪些地头蛇过江龙是杨胤的亲朋故旧,这时候可能收容庇护他? 这种事向来难盘算,恐怕除了杨胤谁都说不清楚。 李家和杨家相交多年,李君玘不可能不关注杨胤的关系网,关键时候,还是被背刺致命。 同河间王府结亲的牛家、被免官的原左武卫大将军,卷进来的许多高门……正从辽东返程的皇帝,这会恐怕除了自己,谁都不会信,不敢信。 段晓棠走的西南方向,每逢岔路都极为纠结。 道路轨迹混乱,看起来都是寻常模样,段晓棠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帮自己做决定。 让范成明闭眼选一个方向,跟着走;或者让李君璞选一个方向,反着走。 李开德回报,“校尉,前头是老君山!” 段晓棠估摸着,杨胤这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权臣,遁入深山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可能。 就算借小路而行,他们也终要上大路,去往某座城池或庄园。 论及野外生存和自理能力,杨胤说不定和现代都市宅男宅女有的一拼,都只能在优渥而方便的环境中生存。 野外,终究只能是新奇的体验,偶尔尝试。 段晓棠活动活动脖子,“继续追,直至洛河。” 第616章 林中追击 除非游泳健儿,普通人不大可能横渡一条大河。 必须要到特定的渡口乘船,而以现在的环境,每一个渡口都会严格审查渡河人员。 杨胤和逃走的心腹,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涉险渡河。 杨胤不大可能长期潜藏深山,城中多兵丁,最可能是躲在某个大户的庄园里,避开风头。 而那些大型庄园,隔绝内外自给自足,外人根本不清楚里头的情况。 杨家世传豪门,两代权臣,关洛一代有名有姓的人家,没谁敢拍着胸脯讲,他和杨胤没关系。 区别只在关系深浅。 杨胤兄弟几个一旦逃脱,好一点遁入哪个深山野寺道观,跳出红尘,差一点重新举兵。 段晓棠算是看出来,这些世家名族,没一个好相与的,死也不休。 次日清早,整兵再度出发。 段晓棠:“路过大道旁人家时,问一问,近几日有没有陌生的成年男子结队经过。” 死马当活马医! 至于老君山,现在大约只是一座单纯的山,段晓棠没有带军士上山搜查。 几万人洒在陕州洛阳周边,半点水花都不见。 除非拉网式排查,搜山检海,否则想把想几个人找出来,难于登天。 尹金明:“校尉,前方距离洛河还有五十里。” 段晓棠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正烈。 “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吃点干粮。下午去最近的渡口扎营。” 在那里观察一两日,如果找不到蛛丝马迹,只能回师。 两千军士各自找树荫坐下,啃起干粮来。 段晓棠:“我们附近有哪几支军队?” 刘耿文:“根据出发时的划分,东边应该有一队洛阳守军。” 但军队在外,怎么走,走多远不好说,尤其是这种凭运气的搜检任务。 段晓棠:“若遇上洛阳守军,多留两个心眼。但也别把关系搞得太僵,误伤友军。” 段晓棠现在算是明白,以前某些影视剧中为何总提中央军和地方军的矛盾,还以为夸大其词。 现在换她来,她也不敢全信呀! 若旁边是左武卫还好说,同是长安南衙出来的,看在范家兄弟面上,有几分香火情和信任度。 有商有量,能把事情做下去。 有时候门户之见,都是因为吃的亏太多。 而以段晓棠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改变,只能尽量保全自己。 午休结束,段晓棠站起来拍拍手,“整兵,出发!”转身翻上马坐好。 不一会儿,尹金明骑马过来,面有急色,“校尉,周营长他们没回来!” 右武卫中军和左厢军有专门的伙头军,编入各营,通常一营十个。为了方便,统归周水生管理,自成一体。 段晓棠等人称呼为“火头营”,实则在右武卫的编制中,有实无名。 所以平日大家见到周水生,称呼一句“周营长”,既是调侃也是尊重。 别家的火头军在食物链最底端,而段晓棠麾下的,真管着全军的肚皮。而且火头营除了做饭,其他时候也跟着训练的。 这些人近水楼台,嘴上肚皮从来不亏,一般的战兵未必是对手! 段晓棠:“他们做什么去了?” 休息时间,军士会在周边走走逛逛,解决个人卫生问题,或者牵马吃草。 尹金明:“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野菜猎物。” 此地没有水源,午间食用干粮,周水生等人连锅热水都没法烧。 索性趁着休息时间,去附近山上转转,看看有什么野菜野物,晚上多添点。 段晓棠:“几个人?” 尹金明:“加上周营长,一共七个。” 段晓棠:“吹角,再等一刻钟,派两个去山脚下叫叫人。” 没有精准的计时工具,段晓棠不会因为一点时间差异,大动干戈。 号角呜咽声起,刺破长空。 一刻钟,山林中只有飞鸟的叫声,而无人音。 以人脚程,在深山里走半个时辰,了不得七八里路,不可能听不见号角声。 一刻钟过去,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七八个人,不会全掉进陷阱里去,小股的盗匪也不可能把他们全抓了。 十之八九遇上意外。 段晓棠翻身下马,“点五十人,随我上山。” 顺着其他火头军指点的方向上山,一路看路径和脚印都正常。 段晓棠甚至发现一些野菜的嫩尖被摘去,可见他们上山的确是摘野菜的。 一路大大方方,并没有特意掩藏行踪。 直到走了小半个时辰,或许火头军们估摸着时间,该返程了,却没有见到返回的迹象。 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 刘耿文打头,忽见褐色的树墩底下有一抹不一般的绿色。 抓起来一看,是被摘下来的野菜,数量不多,十几根一把手的量,最底部是整整齐齐的掐口。 举到段晓棠身前,“校尉,你看!” 上山摘野菜的人,怎么可能把野菜丢下?这是周水生他们留下的记号。 一定是遇见何种意外,让他们没办法回去报信。 段晓棠:“追!”另外派两个人下山,告知尹金明一声。 一路前行,段晓棠问道:“周水生他们带了哪些装备?” 刘耿文:“短刀匕首肯定有,弓箭大约有两副。”因为可能要打猎。 余下就是不重要的麻袋、背篓、麻绳之类。 隔二三十丈能见到一小撮野菜,段晓棠等人一路顺着野菜,以及行人踏出的路径追击。 以周水生等人还能从容扔野菜指示路径的动作来看,情况紧急,却还不到万分紧急的地步。 他们追击他人,而非被追。 段晓棠分辨地上的脚印和踩踏出的痕迹,“他们在追的人,十个出头,或许还受了一点伤。”偶尔有一丝血迹。 刘耿文再从前头回来,“校尉,这次除了野菜,还有一块麻布片,像是口袋上撕下来的。” 段晓棠:“说明他们野菜快扔完了,接下来的记号是麻布。” 周水生等人留记号,显然他们黏上一条大鱼,才会如此费心给后面的同袍指路。 第617章 告一段落 段晓棠和刘耿文一路从野菜追到麻布,到后来麻布也没了,只有树干上砍出的刀痕。 再往前追一里多地,终于看到第一具尸体,箭支直中心口,一击毙命。 火头军之前不是没想过射箭,但箭支不多,且移动中难以瞄准,只能在最后把握的时候射出。 刘耿文观察尸体,断言道:“不是我们的人。” 右武卫去年的衣裳鞋袜,都是在恒荣祥统一定做的,样式布料大差不差。 而眼前这具尸体,里头的衣料比普通军士好多了,少说也是一个亲兵。 能去伙头军的人,都不是什么杀伐果断的性子,能让他们出手,身份必然确认无误。 杨胤叛军的人。 段晓棠挥手,“加快速度,继续追!” 追了将近两个时辰,时近傍晚,草丛忽然钻出一个人,见到众人喜极而泣。 “校尉,周头就说你会来找我们的。” 刘耿文:“校尉,是一营的火头军纪锐立。” 段晓棠:“情况如何?” 纪锐立:“杀了三个,抓了八个俘虏,两个弟兄受了轻伤。” 段晓棠:“距离还有多远?” 纪锐立:“回校尉,三四里路。” 他原是回去报信的,心中尚且忐忑,他们跑了这么远,要走多久才会遇上自己人。 路上纪锐立将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周水生带着他们六个火头军上山摘野菜,林中忽然钻出十来个人。 两边都成群结队,携带兵器,看到对方都有些忌讳。 周水生离得最近,先开口问对面是什么人。 对面说他们是洛阳守军,前来追剿叛军。 周水生再问番号,主将是何人,对方迟疑一会才答出来。 对方反问,周水生随口扯了右屯卫宁封的大旗。 刚走出对方攻击范围,周水生立刻招呼几个火头军,反身追杀上去。 周水生不认识洛阳守军,但回答番号主将都要想一会,衣着虽然换的普通,但形容气质狼狈。 关键为首一人,细皮嫩肉,领口露出的里衣衣领虽有些脏污,但远远一看光泽,就知道是锦缎裁制,而且是上好的锦缎。 这群人根本不是普通军士,是从陕州逃脱的叛军。 他们人手本就劣势,不可能分兵回去报信,只能一路留下记号。 旁人走丢还好,火头军管着全军的肚皮,怎么也要找一找。况且以段晓棠的秉性,不会随随便便放弃手下人。 段晓棠等人跟着纪锐立走到暂歇的营地。 周水生听见动静,立刻奔过来,肚子跑得一颤一颤的,眼睛微微发亮。 “校尉,审过了,为首的是杨硕,在黄河边拦我们去路的杨硕。” 纪锐立回去报信的时候,他们还没审出来。 其他几个俘虏被整整齐齐绑在一处,麻绳不够,后头两三个解了裤腰带栓住,各个嘴里塞着麻布。 段晓棠上前几步,中间有一个人捆的最严实,却是昏迷的模样。 “怎么晕了!”段晓棠哪知道杨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不过带去弘农宫,总会有人认识他。 周水生:“这人身手有点厉害,几个弟兄拼着受伤没拿下,连刀剑都被打落了。” “属下实在没办法,只能拿列巴冲他脑袋来了一下。” 他们这一路上,野菜猎物都扔完了,唯独列巴没扔。 因为周水生深知,野菜野物还得起锅烹饪,但列巴随时都能吃。 一条列巴,省着点够他们吃两天。无论是不敌遁入山林,还是反身去寻大部队都够了。 对一个有理想的伙头军来说,做出的食物,成了凶器,有一点难以接受。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抓完人后,把列巴捡起来,切几块吃填肚子。 周水生献宝似的,从旁边捡起一个包裹,“校尉,这里面是个人头,他们一直带着。” 刘耿文将布裹挑开,露出一个本该高傲矜贵的头颅。 段晓棠没见过杨硕,但见过另一个人,沉声道:“杨胤。” 几个伙头军顿时兴奋起来,他们千里迢迢从东莱追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杨胤。 段晓棠心中顿时一轻,建业九年的黎阳事变,暂时能告一段落。 段晓棠:“走,回去!让世子给你们请功。” 周水生等人久在后勤,一时乐得闷头转向,一个杨胤一个杨硕,得多少赏赐呀! 刘耿文招呼人,把俘虏和伤员都带上。连死人都没放过,能最后跟着杨硕逃跑的人,绝不简单,万一里头藏着大鱼呢。 段晓棠等人下山的时候,天已黑透。 段晓棠交待:“抓住杨硕,得杨胤的首级,明天一早,即派人去弘农宫,向世子传信。” 尹金明:“是!” 火头营在军中交往广泛,不一会儿,关于两只“羊”怎么掉进伙头军的兜里的故事,传遍全军。 往常腹诽凉透的列巴干硬,但没想过真能当武器呀! 项志勇小心翼翼,从干粮袋里取出一小块列巴,这是在黎阳仓做的。 路上但凡有其他吃的,他都不会吃列巴。 将黑呼呼的列巴块放置在石头上,举起另一块小些的石块,猛地砸下去。 “咚”一声,列巴上有一点白痕,但并不是多明显。 项志勇将列巴上的灰尘吹散,慢慢啃食起来。 段晓棠领军走到陕州边缘,才得到信,吴越和范成明已经拔营返回洛阳,几千人只能转道向洛阳。 比之七八日前过境,明明战乱已经平定,但洛阳还未从萧条中缓过来,遑论与半年前热闹繁华的东都相比。 连洛阳衙门正堂中的官员,都比上回在城门口见得少,看来弘农宫防线被内应撕开口子,险些功亏一篑,牵连不少人。 洛阳本地官吏,东莱联军以及后赶到的左右翊卫大将军,纷纷上前验明正身无误,是杨胤的首级,往下的杨硕也确认是本人。 吴越:“杨氏诸兄弟谋反,尽皆擒获伏诛。”要本人有本人,要首级有首级。 待听到杨家兄弟一人一头,是被右武卫的几个火头军拿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嘴角抽抽。 外人不知右武卫火头军的成色,但想必恨毒了杨胤的皇帝,会十分喜欢这个说法。 第618章 灵前告慰 旁的军队里,伙头军由老弱充任。但在右武卫,伙头营除了承担做饭任务外,同样参与训练。 近水楼台,供应比寻常军士都丰富。 真比较起来,一般的战兵未必是他们对手。 不说伙头兵,战兵又有多少能做到,在山林里紧追敌军不舍,连追两三个时辰,二三十里路,以少胜多。 杨硕一方败军有伤员,士气不足是事实,但周水生也说,他们几人合攻都没占到便宜,最后还是靠列巴偷袭得手。 这是吴越唯一没有对外说明的地方,总不能让外人知道,两卫的干粮有多“歹毒”。 但两卫内部都传疯了,比起抓住杨胤杨硕,更离奇的是抓获的方式。 全永思等几个将官,围坐在一起凑热闹。 中间放着的是从诸人干粮袋里,搜罗来的列巴。从黎阳一路到洛阳,剩的也不多了。 全永思拈起一小块,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说它像砖头,但没想到真能当砖头使!” 宁封:“要没这块砖头,泼天的功劳,说不定就跑了!” 全永思:“段校尉要出大名了!” 一个善做美食的厨子,最后做出来的,竟是凶器。 宁封:“肯定的!” 数数段晓棠一路的功劳,藏不住了。 洛阳府衙正堂内,左翊卫大将军褚斯伯提议,“不如将杨逆首级,递送陛下行在。” 褚斯伯也没想到,左右翊卫从辽东返回,除了扫荡几座附逆城池,余下竟只能观战。 吴越:“莫如先将这件喜事,呈报陛下。再看陛下的意思,附逆的杨硕柴岳宋道平等人如何处置。” 宋道平和几个高门子弟,反向想潜入潼关。结果被秦景撞上,他这会是真佛系不在意军功,挑了一个最不可能的方向,结果撞见几条大鱼。 大军行动缓慢,皇帝还在河北境内。 汪元亮附议,“世子高见!” 正好试探一番,若是将人犯留在洛阳审问斩杀,可见皇帝尚且信任地方。 若押送到行在去,恐怕往后要大兴刑狱。 吴越一肚子弯弯绕绕,但这次没和汪元亮绕到一块去。 他留下杨胤的首级,只为做一件事。 吴越示意段晓棠,“拿上!” 段晓棠嫌弃腌臜不肯碰,吴越只能让护卫拿。 段晓棠对洛阳的道路布局并不熟悉,大批护卫跟随,显然是要出门。 段晓棠:“我们去哪儿?” 吴越:“李府。” 洛阳李家门口挂满白幡,段晓棠见门口迎客之人有几分面善。 试探问道:“柳家大郎?” 柳慎只知此人是吴越的随从,具体身份不知,“郎君是?” 段晓棠:“我是段晓棠。”你家租客呀! 柳慎:“原来是段郎君。” 早闻其名,没想到在他乡,房东和租客也能遇上。 柳慎悄声道:“玄玉从长安星夜疾驰而来,伤心过度,待会烦请段郎君,多宽慰他一二。” 段晓棠:“嗯。”没想到李君璞会从长安赶过来。 柳慎出面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李君璞伤心情切,冯睿达回来后亦是哭的不行,两人都无心料理俗事,总不能让李君玘只有八岁的儿子李弘业迎来送往。 只能他们这一帮李家的亲故友人把事情担起来。 李君玘长眠的居所,由弘农宫中的薄棺,换成另一副更加漆黑厚重的棺木。 夏季炎热,棺材周围整齐摆放着不少冰块,在微光中闪烁着冷冽的清辉。 像一群守卫者,静静守护着逝去的生命,诉说着无言的故事。 李君璞和李弘业披麻戴孝,跪坐在棺木旁,对面的冯睿达表现更加外放,哭的伤心不已。 自小不讨人喜欢,父亲和表哥嫌弃归嫌弃,但也护着他。 父亲走了还有表哥,现在连表哥都走了…… 整个灵堂中最显眼的,就是棺木前一具无头男尸。 男尸的衣物上还带着泥土,置于棺木正前方。显然是祭台放不下,只能放在地上。 段晓棠不由得联想到,吴越带来的那一颗头颅。 早知将门行事粗犷,这样的行为,在段晓棠看来,野蛮但能够理解。 冯李两家和杨胤的仇怨不是一星半点的深。 很久后段晓棠才从李君璞处得知,拿仇家祭奠是冯睿达个人的习惯。 小时候养的小狗被大狗咬死,他都要偷摸把那条大狗抓来炖了,把骨头摆在小狗墓前。 格外解释一下,大狗不知道是杨家几兄弟谁养的。 但冯睿达这样做,李君璞也不会阻止,勉强能告慰在天之灵。 经过审讯杨硕一行人得知,叛军被李君玘范成达打败,冯睿达确认梁景春等人会妥当安置李君玘后,即刻带着洛阳守军追杀上去。 好巧不巧,刚好选了杨胤那条路。 旁人或许能接受一次失败,但杨胤一生顺风顺水,心高气傲,根本不能接受大败。 哪怕杨硕劝他,远遁入上洛,图谋后事以待东山再起都不行。 尤其得知身后的追兵是冯睿达一路后,杨胤深知他的品行,那就是无品无行。 李君玘一死,不知做出什么疯事来! 杨胤不能接受失败,也不想在阴暗中苟活,“失败可死,却不可让人辱杀!”随即抽刀自戕。 杨硕无奈,只能砍下他的头颅,带着心腹逃奔上洛,然后撞上周水生一行人。 话说到此,杨胤被逼死,冯睿达亦有几分功劳在。 等冯睿达追击到时,地上只有一具无头尸身,哪怕俘虏指证,衣着是杨胤所有。 冯睿达亲自看过,身形亦有几分相似,但难保不是找个替身,行金蝉脱壳计。 可在周边搜索,都没有找到杨硕的行迹,无奈只能收兵,带着杨胤的半具尸体回来告慰表哥在天之灵。 吴越在灵前祭上三柱香,“李小郎君、李法曹、冯县男,还请节哀。” 李君璞代丧主李弘业回答,只是语气有些麻木,“多谢世子。” 节哀,却不想顺变。 陈彦方奉上杨胤的首级,放置在灵前。 冯睿达跪得久了,脚有些麻,跌跌撞撞走过来,仔细辨认,的确是杨胤的模样。 第619章 守丧事宜 小心翼翼将头颅比对尸身,中间留一条指宽的缝隙,他才不会让杨胤尸首完整。 刀口都能对上,确是杨胤的首级和尸体无误。 冯睿达声音有些嘶哑,“如何找到的?” 段晓棠:“杨硕逃到我军附近,被几个伙头兵撞上。” 冯睿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好,好!” 吴越来一趟,把杨胤的首级往李君玘灵前摆放一回,离开的时候连带杨胤的尸身一块带走。 造反的逆臣,要完完整整地接受处罚,头身一块不能少。 汪元亮等人,亦没有想到,冯睿达找到杨胤的尸体,不拿来表功,先拿去灵堂当祭品。 要不是吴越拿着杨胤的首级去祭拜,证明人死的透透的,那半截尸体未必要的出来。 不怪汪元亮等人不知情,若是没有内奸撕开防线,弘农宫战役照计划进行,李君玘活下来。 李家是热灶,一个大将军携平定杨胤叛乱的功劳,兄弟旧部一拉,就是一个现成的山头。 但李君玘战死,冯李两家其他人官职不显,儿子年纪小。 身后便是有遗泽,亦是虚荣。 李家腾飞的大势,就此折断。 别说李家,连范家亦是如此。 真正的武阀豪门,总要有名有实才好。 范成达若死,范家的大旗范成明扛不起来,也会就此衰落。 不过范家好在有一点,背后有河间王府做靠山,吴越念着旧情,也会拉一把范成明。 现在就看范成达能不能好起来,若是养回来,洛阳官吏上门探望。 若是情况不好,就只能事务繁忙,礼到人不到。 洛阳城兵荒马乱,人情冷暖在这一刻格外明显。 利益面前,没人会念及,两位大将军是为洛阳而战,才落到如此地步,一死一伤。 吴越亦是想到,杨家一众旧部中,只有冯李两家旗帜鲜明的站在朝廷一边,不能让人身后凄凉,故而想来正式祭拜一番。 让陈彦方提前过来安排,才知道李家灵堂里,多了一具无头男尸。 后接到段晓棠获得杨胤首级的消息,再琢磨一番冯睿达的追击路线,他俩的防区若是大散开,说不定距离不远。 若是其他人的尸体,哪怕是叛臣叛将,放置在李君玘灵前,都比不上杨胤来的分量重。 吴越将杨胤的首级和尸身带回洛阳府衙,忽而想到冯睿达刚才的动作,吩咐人放置在不同的停尸房。 段晓棠留在李家,帮柳慎打下手。想劝李君璞莫再哀毁伤身,都不知从何说起。 秦景来也不知如何劝,往常一醉解千愁,但李君璞在孝期,不能这么做。 夕食时分,李君璞从灵堂出来,却没有半点胃口。 口中念叨,不知说给谁听,“我和大哥三年未见……” 段晓棠一碗小米粥放在他面前,“吃完再说。” 李君璞摇头,“没胃口。” 段晓棠理解亲人逝去的悲痛,但人不能总陷在哀伤自责之中,得往前看。 段晓棠叹息一声,“不吃东西,亲二叔倒下,你小侄子可就落表叔手里了。” 首级一至,确认杨胤死得透透的,冯睿达彷佛完成某种任务,陡然轻松起来,看情况比李君璞好的不止一两分。 李君璞哀伤无法自拔,冯睿达就只能多照应李弘业两分。 李君璞彷佛一阵风似的窜出去。 秦景没看明白,“有用?” 段晓棠尚且不知李家兄弟,小时候的“悲惨”经历,只能道:“李家是对孩子教育,有要求的人家。” 最简单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冯睿达不是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人,但身上大小毛病不少,所以李君璞才时不时想敲打整治他一番。 关键时候,作为亲人能交托生死。但谁敢把孩子放到他身边教养? 仅以范成明举例,别说庄旭,就是范成达都不敢心无挂碍的把子女交给他。 有些人不坏,但他不靠谱呀! 半晌后,李君璞带着李弘业过来。 段晓棠没见过李君玘,但从李弘业的五官和和李君璞有几分相似,想必他们兄弟俩更像。 守孝头一个月不能食荤腥,人已经够伤心的,营养跟不上,身体会亏空。 段晓棠不会自作聪明,擅自在他们粥食里添加肉糜鸡汤。这样的好心只是烂好心,不会有感激反倒可能带来麻烦。 若是自苦,能让人好受一些,不无不可。 李弘业倔强的绷着一张小脸,恭恭敬敬地对二人行礼,“秦叔父、段……” 段晓棠当即打断,“叫我段郎君即可。” 李弘业从善如流,“段郎君。” 李君璞和李弘业这对叔侄,实际并不熟悉。 几年前在长安宅邸共同生活,但那时候李弘业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小娃娃,到记事读书时,又搬来洛阳。 别说李家兄弟两数年不见,这对叔侄亦是多年不曾相见。 好在同样的姓氏血缘、相似的长相,让他们天然亲近。 李君玘和李君璞常常通信,字里行间不乏让多年未见的叔父和侄子了解。 叔侄俩的夕食只有一碗粥,一碟咸菜。 段晓棠和秦景待会要回军营,就不陪他俩吃了。 柳慎帮忙送两人出来,“后日玄玉和弘业,就要扶灵回长安,让李大哥入土为安。冯四郎也会跟着离开。” 冯睿达在洛阳没有实职,能领兵靠的是他和李君玘的亲戚关系,以及身上的爵位。 李君璞时至今日都在自责,如果他能从长安抽身,来洛阳帮李君玘,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从此后,洛阳李府就是一座空宅。 段晓棠另有一重担忧,“能不能劝劝玄玉,莫要待弘业太严厉。” 李君璞脾气比哥哥好上一丁点,但不代表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李君璞年少时,就清楚自己不是养孩子的材料,打定主意要把孩子扔给李君玘教养的人。 没想到时至今日,反而要帮李君玘养孩子。 柳慎和李君璞是发小,知根知底。无奈道:“我尽量。” 只望李君璞时时记得,李弘业是他大哥的唯一留下的骨血,教坏了往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李君玘。 第620章 嘎嘎乱杀 万一逼得过紧,李弘业直接学表叔冯睿达摆烂,李君璞跳河的心都有了。 回程路上,秦景和段晓棠并骑而行,亲兵跟在后头。 秦景:“玄玉在长安,境遇不好?” 段晓棠不知该从何说起,迟疑半晌,“看和谁比!” 李君璞现在的困境,是杜乔潘潜求都求不来的。 但将门和士族另有一套玩法,李君璞如今也是两难。 杨胤当初压制得够狠,冯李两家自北征突厥失败后,再未出过一个军职。 原先在军中的,也被调去做文官。 单看官职,旁人说不定以为这是一个像柳家一般的文官家族。 但将门的底蕴在此,连在长安浪荡混账的冯睿达,上了战场也是一条“疯狗”,咬的敌军胆寒,遑论其他人。 东征和平叛,南衙和地方军都损兵折将,换言之,空出不少萝卜坑。 只看李君璞有没有心思,再往这方面发展。 洛阳地方大,到处是现成的兵营。 洛阳守军打的狗熊仗,让范成明都想把他们赶出去露天席地。 吴越和孙文宴挑了两个相邻的空军营进驻,一路行来,至少不用担心背刺。 现在洛阳周边附逆城池全都交给左右翊卫去收拾,人家千里迢迢从辽东回来,总不能真观战,捞不着军功。 段晓棠和秦景在大道口分开,各向西东。 两卫大营,不,现在该叫三卫大营。左武卫的残军也搭着右屯卫右武卫立营。 三卫大营人马加起来,也没有隔壁江南大营人多,看起来凄凄惨惨。 段晓棠在门口遇上范成明,问道:“范大将军如何?” 范成明松一口气,“好多了。” 外伤只要熬过最初的出血感染发炎,范成达身体底子好,恢复起来快。 语气复又变得沉重,“我哥说要去送送李大将军。” 范成达实际是想,去拍拍李君玘的棺材,亲口问一问,这就是你说的心里有数! 范成达心知,若非李君玘力挽狂澜,弘农宫守军只怕全军覆没。叛军挥师入关,直抵长安。 但看看左武卫现在的惨样,剩的小猫两三只,范成达也心疼。 范成达和李君玘两人,成长经历、爱好、性情截然不同。但并肩作战,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尤其周边一圈蠢货,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说得上几句话时。 范成达真的没想到,领兵卓绝的李君玘,会轻易折在战场上。非得去亲自见一见他的棺木才死心! 孙文宴连着几日来三卫大营,这会正坐在帅帐内,和吴越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行军路上,孙文宴算是看出来了。吴越惜命得紧,若请他过营,必然要携带大批护卫,不如自己过来便利。 打仗一时爽,但战后的战报战功可就麻脑瓜。 联军攻战时,不只配合策应,甚至可能完全混为一体同进同退,内部只看兵种,不分来自长安还是江南。 但轮到叙功请功的时候,麻烦了! 例如甲将军出身江南大营,但跟随他执行任务的多是两卫的兵马; 或者乙校尉来自两卫大营,指挥的却是江南大营的步兵。 这不像去年关中剿匪时,几个人一聚头,你吃点亏下回补偿回来便是。 涉及到两座大营,不同的将官,如山如海的军功。 如果说据实以报,我说我的人先登,你说你的人先进城,听起来都没错。 但拿到朝堂上论功该如何论,兵部和御史台挑起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论理说大家都是忠于皇帝的,但吴越代表的是南衙,孙文宴身后有江南大营,有些利益寸步不能让。 所以在呈上之前,他们私底下必须对好口供答案,分好猪肉。 孙文宴好歹有亲儿子孙安世搭手,虽然之前在胡宁一事上处置糊涂,但这时候能用则用。 至于牢里的孙安轩,全当没生过。 吴越无奈,只能把吕元正俞怀光拉来参谋,三对二,孙文宴再将周阳夏叫来平衡。 论理吴越段晓棠范成明不管私底下有多少矛盾,但对外都是一致的。 段晓棠追求公平,范成明思路跳脱,加之人年轻未必熟谙军中规则和朝堂规矩。 和孙文宴这样老狐狸扳手腕,到底火候差点。 吴越私下同两位中郎将交待,“范二不用管,他有定远将军打底。” 意思是将范成明的军功散出来。 吕元正为难道:“世子,范二的军功,旁人不好接。” 范成明除了在渡河之战,亲自上阵砍了几个人,其他时候做的什么? 抓人、审问、抄家、给柴岳下药,统称上不得台面的脏活。 旁人要不是差临门一脚,真不想要这点军功。 但这点功劳,放在范成明身上,又不够他再升一阶,实在鸡肋。 吴越:“先把其他人的,议了吧!” 闭门会议时,吴越一直按着眉心,纠结段晓棠的军功该如何给。 论理平叛中,表现最亮眼的是段晓棠和秦景。 孙文宴给心腹爱将划拉军功,半点不迟疑。不用侵占他人的,秦景也足够耀眼。 但吴越犯愁呀,段晓棠的功劳没问题,身份是破绽。 这时候,不知该说吴岭爱才心切没有验明正身,还是白家糊涂,随便帮人落籍。 现在难题落在吴越眼前。 三卫大营校场边上,一阵起哄喝彩声。 周浦和原以为长安南衙诸卫,都是像两卫一般宽松。 来这边串过两回门,接触过左武卫之后,方才知道,像右武卫那般没正形的才是少数。 校场上秦景正和人比武,他原在东莱时,和两卫的年轻将校比试过,只是眼下的对手变成了三卫的将领。 明眼人都清楚,此战过后,秦景必然拜将。 比起段晓棠偶尔显的云山雾罩有些花哨的练兵方式,秦景的武力更容易得到认可。 眼下场中站的是宁岩和秦景。 范成明贴心解说,“宁将军大家都认识不多说,想当初我和秦都尉突袭巩县县衙,抓获柴岳的时候,一阵嘎嘎乱杀!” 宁封半点不给损友留面子,“秦都尉负责乱杀,你负责嘎嘎?” 第621章 后续处置 宁封一番损言损语,引得周边哄堂大笑。 损是损了点,倒也没说错。 全永思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俞怀光等人从屋里出来透口气,见校场边热闹,过来凑凑。 大战后休养,只要不出格,随意怎样。 听闻新鲜出炉的笑话,俞怀光亦是暗笑,再看范成明周边一圈人头,若有所思道:“你们六个,能凑一起不容易。” 六个? 周浦和打量范成明身边一圈人,不知俞怀光说的是哪六个。 其他人却是心领神会,太平坊六罴。 庄旭基本搞后勤,范成明定位也模糊,但梁景春等人,左武卫在弘农宫死战,一直在一线。能全胳膊全腿活下来,该说他们本事高超,还是运气好? 宁岩落败,不见半丝颓色,听闻俞怀光话语,作为半个家属,感慨道:“是不容易。” 原先簇拥在一块的年轻将官,纷纷各自拉开距离,这个光荣的称号,和我无关。 孙安世小声同周浦和介绍,“另三个是左武卫三罴。” 在被白秀然“打包带走”之前,六人之间,关系有亲有疏,本事有高有低。 譬如庄旭和范成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而梁景春和庄旭走的都不是威猛武将的路子,更擅长处置细务。 宁封是右屯卫的老关系,靳武和陈良为又因为范成达的原因,才和范成明走的近。 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次邀约,命运的齿轮转动,六个人的荣辱再也撕扯不开。 宁封不服气道:“八百年前的老黄历,”还提? 战功傍身胆气壮,挺起胸膛,“等我回长安,再找白三娘比试一番。” “马上,骑战!”说得豪情万丈。 靳武:“白三娘马上骑战也不怵!”真刀真枪和卫王府牛家过过招! 陈良为:“人怀孕了,身子不方便!” 左武卫在卫王叛乱之后才出关,对牛家宴会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白秀然如此奇女子,靳武等人心服口服。 唯独看范成明的眼光,愈发怜爱。 嗯,他嫂子和妻子在宴会上的表现,也不是“善茬”。 定远将军又如何,家庭“弟”位妥妥的。 几日后,皇帝行在和长安先后收到,吴越孙文宴不知掉了多少头发,拼凑出的战报。 对叛党的初步处置也出来,杨胤的首级、杨硕宋道平等叛臣叛将全部押送行在。 杨胤的尸体在洛阳分尸,暴尸三日后,挫骨扬灰。 看得出来,皇帝真的恨毒了杨胤。 至于巩县“解救”出来的那批纨绔,押解回长安受审。 皇帝不是要放他们一马,而是看他们家族的分量和表现,决定是灭他们全族还是只杀一人。 长安和洛阳各级官员,立刻领会意思,杨胤的乱兵已然平定,该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严办、大办、特办! 至于那些“年纪轻轻”的纨绔子弟,没几个人会同情他们。 他们原在两都,风评就一般。再则同样受胁迫,牛府宴会上一干女眷手无利刃,靠着金簪首饰都敢杀出来。 一群男儿,自小学习武艺,身边有随从护卫,竟然“委身从贼”。 就算不想死,至少得表明坚持不与叛军同流合污的立场吧,也没有。 日日沉迷酒色,和柴岳言笑晏晏。 这时候,若拿不出证据,证明心系正统,少说预定一个投胎名额。 如此诡异的“男从女不从”情节发展。 祝明月一针见血,“不过仗着是血脉香火,不会被轻易舍弃,所以尽情地作!” 牛府内一干女人,心知肚明,一旦打起来,她们的性命安危没那么重要。所以才要拼尽全力地自救。 龚彦不就拿出证据,证明杨胤曾经派人联系过他,被严词拒绝,接头人早被交上去了。 但你看,龚彦拒绝投靠杨胤,但柴岳没杀龚敏,一样好吃好喝供着。 若换做是女眷,恐怕一缕香魂随风散或者更难堪的结局。 隔壁李家的灵堂早搭起来,李君璞去洛阳接大哥归乡,如今主事人是冯睿晋。 比之洛阳,长安的人情味要浓一些,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一来这是李家生根之地,不乏亲朋故旧。 二来比起以前和杨家模糊,外人琢磨不清的关系,冯李两家摆明车马和杨胤划清界限。 总有些人趁机,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连皇帝和诸王亦遣使吊唁。 不能说灵堂上,都是各种“有心人”,亦有真心敬佩李君玘者。 祝明月和林婉婉过府,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谢四娘谢蓉安。 林婉婉望着对方的脸一时有些怔愣。 谢蓉安落落大方,“外子曾在李大将军麾下任职。” 不过关系不亲近,没多久征突厥战败,李君玘被解职。 祝明月:“我们住在附近,和李家是半个邻居。” 谢蓉安原没有特别打听过祝明月的背景,但后来牛家宴会,南衙女眷冲阵杀出。 “疯言疯语”摄人心神的祝娘子,出身背景传的到处都是,亦无需再过多打听就清楚明了。 她们之间隔着五娘的死,不会过多亲近,但比寻常人更多一份默契。 三人前后脚到灵堂拜祭,冯睿晋妻子身子不便,女宾的接待只能交给冯睿达的妻子王玉耶。 王玉耶不在乎冯睿达,但在乎自己母子俩的死活。 冯睿达有事没事惹毛李君璞,再看几十个去黎阳的纨绔子弟下场。 王玉耶连问都不敢问,他们兄弟俩是真闹崩了还是刚好闹崩了? 自知事关重大,旁人问起来,咬死了说,冯睿达是个混账。 再问,王玉耶一句话开头,“我是个苦命的人……” 白秀然身怀有孕,不好去灵堂,只能在小院等候。 林婉婉从李家出来,先去柳家打个转,兴奋地推开小院门,嚷道:“秀儿,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白秀然先看林婉婉身边的人,矮墩墩的柳三郎和几个眼生的仆妇。 林婉婉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 白秀然扶腰站起来,“是什么?” 第622章 前浪后浪 林婉婉献宝似的往前一递,“铛铛铛,三郎的外甥,顾小玉。” “刚刚在李家遇上盼儿,特意和她说,借来给你沾沾喜气。” 所谓的沾喜气,在林婉婉理解中,不是包生男孩。 而是顾小玉小朋友实在漂亮,顾盼儿如今最好的时尚单品。 白秀然多看看,说不定腹中的孩子,也能好看一两分。 有没有用自由心证。 小孩子同样不能去灵堂,顾盼儿便将孩子放在柳家。 至于旁人说的冲撞,顾盼儿并不在乎,莫说李君玘的灵柩还没回来。 就是在,依李君玘的为人,他也不会去吓孩子。 白秀然如今的情况,不能随便抱孩子。林婉婉便将顾韫玉放在炕上,几个人在周边围着,免得他掉下来。 防风的薄被一打开,里头穿的红罗衫绿裤子。 白秀然见之心喜,“活脱脱菩萨身边的小金童模样。” 林婉婉:“顶多是个原地坐着的小金土豆。” 白秀然:“性子也好,不哭不闹。”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惊慌。 柳三郎脱鞋爬上炕,拿出一个拨浪鼓,手上使劲,咚咚咚。 也不知是他自己玩,还是逗外甥玩。 顾韫玉的大眼睛就只跟着声响,随两颗红木珠转动,瞧着机灵可爱极了。 白秀然:“多大了?” 林婉婉:“年底出生的,七个多月。” 白秀然对婴幼儿成长进度,比林婉婉更清楚,“该学爬了。” 林婉婉:“好像还不大会。” 白秀然挪到炕边的椅子上坐下,抚摸肚子。“我要生个这么漂亮的孩子,就好了。” 林婉婉:“你们夫妻俩相貌都不差,孩子错不了!” 白秀然摇摇头,心有隐忧。“我以前听说,相貌上佳的夫妻生出丑孩子,妻子受不了,叫人拿出去扔了。” 林婉婉心知,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更大的可能是产妇抑郁了,才会做出扔掉亲生孩子的事。 这是个宏大的命题,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林婉婉索性凑到白秀然耳边,生怕顾韫玉听见,玩笑道:“母子两见面第一句,盼儿说的是好丑。” 白秀然:“真的?” 依她的成长经历,不大可能见过刚出生的孩子,哪怕弟妹亦是如此。 林婉婉:“千真万确。” 接下来一段时间,几个大人小孩,全围着顾韫玉转。 这个摇拨浪鼓,那个拍巴掌吸引注意,林婉婉翻出一块红布来,测试他对颜色的敏感性。 柳三郎在地上抱不动,只能在炕上把小外甥抱在怀里,舅甥两个一块看周围人“表演”。 顾小玉见惯“大风大浪”,这点架势半点不放在眼中,除了中间哭嚷两声要喝奶,其他时候好伺候得不行。 林婉婉暗道,这长相这性格,专骗人生孩子,一骗一个准。 白秀然哪怕平日对幼儿无感,此刻都不禁多生出几分期待来。 徐昭然本是过来接白秀然的,进了正堂,见坐在炕边逗孩子玩。 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再看白秀然的肚子,没生。 徐昭然:“这孩子是?” 柳三郎十足骄傲,“我外甥!” 林婉婉:“隆重介绍,二十年后的长安第一美男子,顾小玉。” “长江后浪推前浪,徐大公子,你可就得扑到沙滩上咯!” 徐昭然不理林婉婉的玩笑话,上前一步打量,“好相貌。” 转头话题就变了,“衣裳也不错,回家叫人做两身。” 幸好没说,孩子也不错,我们照这样生两个。 白秀然哑然失笑,“这是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哪能穿得上。 徐昭然自知失言,“往后大了,总能穿上。”倔强的预备役父亲。 哄孩子大军再增一员大将。 看徐昭然娴熟的抱娃哄娃技巧,林婉婉问出心底的疑问,“你有几个弟弟妹妹?” 才能在二十岁的年纪,拥有至少十五年的带娃经验。 徐昭然:“不算堂表,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林婉婉靠在白秀然肩头,小声道:“有一回晓棠看他抱孩子太熟练,心里都犯嘀咕。” 白秀然挑眉,这有什么好嘀咕的? 林婉婉:“我们那儿不是孩子少么,一般会抱孩子的,都是已婚带娃。” “未婚的敢不敢抱都是问题。” 白秀然不禁笑出来,和段晓棠等人不同,他们从小就习惯身边有兄弟姐妹,叔伯姑侄,年纪有大有小,陪孩子玩耍打闹信手拈来。 几人一边“玩”孩子,一边说起正事。 白秀然:“你们接下来做什么?” 林婉婉叹息一声,“我嘛老样子,祝总可能要忙一阵子。” “东征和平叛牺牲的将官名单传回来……” 接下来毋庸置疑,各家的白事都要办起来。 现在南衙诸卫的女眷也不怕,在重大宴会上被挟持。 一来她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二来杨胤谋反被镇压,有心人也要安分一段日子。 现在的人,真的很重视身后事。 白秀然:“恐怕一时半会还办不了,有些人家想等朝廷的意思。” 官职爵位不同,葬礼的规格不同。想要风光些的人家,想等朝廷的封赏慰问下来后,再做定论。 平叛方面,战死的最高将领是李君玘,余下多是各军的将官,和维护朝廷惨遭杀害的郡县官吏。 原先路途遥远,消息不畅的辽东,历经数月终于有完整的消息传回来。 前期攻打高句丽不顺,底层军士损失不提,高官方面,战死一位国公,两位大将军。 可想而知,底下的将官凋零多少。 太平坊近来愁云笼罩,东征和平叛加起来,南衙实力损失超过三分之一。 平叛雷厉风行,证明南衙的獠牙依旧锋利,但它也确确实实衰弱了。 底层军士在许多人眼里是炮灰,但那些将官,尤其是大将军。不提家世恩荣,需要多少场战役才能喂出来。 南衙上下切切实实心底在滴血! 而吴岭往日最看重的几卫,右武卫右屯卫左武卫,几乎都被打得半残。 吴岭地位不稳,南衙便不稳。 第623章 下一目标 有些事虽还没正式在朝堂上提出来,但所有人心知肚明。 八九月皇帝回归长安,那时南衙大约要正式募兵扩将。 底层军士从地方征调,而“将”怎么扩,就是考验吴岭水平的时候。 在招纳新将之前,首先要做的是保住“老将”。 牛彬和柴岳所作所为,将南衙左右卫之争的老黄历再次翻上台面。 吴岭必须在皇帝清算左卫之前,将他这股念头打消,南衙再经不起风波。 好在去黎阳的几十个混账中,朝中各部门盘算一番,南衙竟是牵连最少的,只有两三个边缘家族的子弟。 甚至人的身家背景,你可以说是南衙,也可以说是兵部。 这么一看,不说南衙子弟各个品德高尚务正业,至少说明诸卫明面上,和杨胤走的不近。 “老将”暂时保住,“新将”从何而来? 吴岭暂且划出几条路子,军功提拔是一批,高门将门子弟恩荫是一批。 梁景春和冯睿达等人在平叛中的表现证明,将门子弟别管平时如何乱,真到要命的时候,也能发挥出威力。 而冯睿达又带出另一条路子,地方军门。 南衙作为中央军事力量,是国家精锐。各大营常驻地方,是为边军。二者既合作亦互相防备。 不如趁这次机会,调遣部分地方大营精锐入南衙,扩充中央实力,又加深彼此的联系。 原先镇守辽东的燕国公卢家垮了,底下几个军头争抢不休。 吴岭不知细情,辽东是否有可用人才,等六卫归来再做计较。 现在看的是吴越呈送的在洛阳休整的三卫的报告,陪同者右武右屯卫大将军。 李君玘为借兵曾言让出首功,但范成达是个正派人,机会让出来,我自己拿! 拿到首功是我的,拿不到是我没本事,呈上的战报仍将李君玘列在首位。 吴岭喟然道:“李君玘,可惜了!” 杨胤一死,他的背景彻底干净,年富力强,一个现成的诸卫大将军人选。 洛阳守军方面,范成达只提了两个人,一个李君玘,一个冯睿达。 至于其他人,不知是看不上眼,还是暗恨他们中间出了叛徒,连累李君玘,差点牵连大局。 若李君玘活着,洛阳守军方面的请功,自然该他出面。 但现在李君玘牺牲,冯睿达拍拍屁股回长安,万事不管。 想请功去找留守洛阳的汪元亮! 吴岭:“至于冯四郎,再看看。” 军中不是没有桀骜不驯的人,但以冯睿达的背景,放谁手里都是烫手山芋。也就在亲表哥手下,能安分一点。 因为李君玘要弄死他,不需要借口,也不担心冯家报复。 接下来看的是吴越落款的两卫战报,因为和江南大营难以切割,所以附带一份孙文宴的折子。 暗示他和孙文宴已经达成一致。 韩腾和右屯卫大将军薛曲早已私下看过,毕竟切切实实打仗的是他们手下的中郎将。 涉及营中人事和权力变动,怎能不经过大将军首肯? 比起韩腾的佛系,拱手相让权力。薛曲更年轻一些,难以容忍权威被侵占,哪怕动手的人是吴越。 幸而吴越晓得规矩,先派人让薛曲过目一回。俞怀光拟定的升迁奖赏,大致符合薛曲的胃口,才没闹出风波来。 能长在一卫共事,薛曲和俞怀光的关系差不到哪儿去。 但范成达杵在左武卫,短期内俞怀光不可能晋大将军,顶多在各种从三品将军上打转。 现在薛曲要考虑的,是让俞怀光继续在右屯卫任职,还是踢到别卫去。 比俞怀光更可惜的是吕元正,若出征的时候是从三品将军,而不是四品的中郎将,说不定摸一摸大将军。 可惜差一步就是差一步。 吴越一碗水尽量端平,但论功劳,还是吕元正更重。 无他,手下人太得力。 右武卫承担的攻坚任务最多,但战损是最低的。 右屯卫比江南大营好一点,一方面是军士素质,另一方面他们主要是骑兵,而骑兵的存活率,本就比步兵高。 别管段晓棠是谁的人,出征在外,吕元正就是右武卫的最高领导,每一分军功都有他一份。 薛曲第一次看战报的时候,首先反应是谎报。 后来想想,没必要。 吴越众所周知的不爱招降,算算他们的出发的时间,只有打这么快,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洛阳。 他们根本不是打过去,是犁过去的。煌煌大势,难以阻挡。 夜袭、先登、斩将、夺城……一个接一个,就是白湛和孙无咎最爱看的爽文(军事版)。 有些老相识,也有新朋友。 譬如宁封,一个人坑死左屯卫六百重骑,彻底改写黄河渡口一战的结果。 譬如段晓棠统领的左厢军,四日连下六城,一路推到巩县。 攻打方式都没变过,夜袭加爬城墙。 趁着夜色,几百人爬上城墙,杀人开城门。 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不敢放敌军几百人上城墙呀! 薛曲呐呐道:“城墙能徒手爬上去?”以前不都是架云梯么。 右屯卫能找出几十个身手好的,翻上城墙,但不可能凑出几百个。 洛阳周边的小城池城墙,何时变成栅栏? 韩腾不动如山,“世子他们抛弃辎重,轻骑入阵,本就没有多少军械。” “爬城墙没多难,右武卫校场上就立着两面,练起来轻松得很。” 怕人不信,特意举了一个例子。 “范二都能翻。” 段晓棠在关中攻打坞堡吃了一回亏,痛定思痛,针对练习,这不就看到效果了! 薛曲摇摇头,“恐怕以后诸多郡县城池,要想想如何加高加固城墙。”不然没有安全感。 既然提到范成明,不由得想到另一件事。 薛曲:“范二真翻进巩县城墙,把柴岳抓了?” 柴岳是大家的老熟人,两个出身右卫的大将军,倒不是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关键清楚柴岳的水平,范成明给他提鞋都不配。 南衙不讲究优胜劣汰,末位淘汰,一旦坐到大将军位置上。 官位上去了,就不好下来。 若非犯政治性错误,多会容忍一二。实在不行,有爵位的削食邑,没爵位的调岗或者像柴岳那般,赶回家吃自己。 韩腾:“动手的是江南大营的果毅都尉秦景。” 薛曲一拍脑袋,“听说范二先在柴岳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他故意的。 堂内一阵沉默。 范成明原先下药的对象县衙官吏,忽的进阶到南衙大将军,一时有些适应不良。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第624章 往后打算 薛曲承认,他就是故意的。 薛曲:“此人有两分本事,王爷,不如从江南大营调入右屯卫。” “谗言”说上就上。 不是右武卫不好,而是右屯卫更有性价比。 杵着范成明那货,好好的战将威名,蒙上一层阴影。 韩腾早得了吕元正的信件,看好江南大营几个苗子,秦景排在第一位。 吕元正的理由非常充分,段晓棠练兵有一套,但武艺和冲阵的本事逊一筹。而秦景长于此处,精兵强将一组合,右武卫横行当世。 这人,他不是给自己抢的,是给右武卫,给南衙抢的。 吕元正特意说明,俞怀光也看上了,正偷偷摸摸划拉。 不过吕元正和俞怀光给各自大将军的信中,都提示一点,这个坏人得让吴岭来做。 可想而知,秦景在孙文宴心中的分量。 就是把他亲儿子划拉过来,都没那么心疼。 再想想见识过两个孙家子弟,晦气玩意。 韩腾表现得没有那般急切,他们可是吴越亲领的右武卫。 人心都是偏的,任你薛曲上窜下跳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吴岭:“以后再议。” 南衙摩拳擦掌想抢人,却半点不担心孙文宴看上段晓棠。 无他,养不起。 孙文宴若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一换一。 南衙随便一个小纨绔拉出来,一水高门子弟,金玉其外,最是会看眼色,就拿他换了。 乡下老实人孙文宴很是好奇右武卫的练兵方法,休整期间不会训练。 但三卫驻地花样一个赛一个翻新,今天马球赛,明天蹴鞠,后天拔河…… 以营旅为单位,一路征战,大多数建制残缺,人员不足,可以两三个合并。 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爽快点,一局定胜负。 奖品都来实惠的,吃食布帛。现场发放,绝不延期。 江南大营不少人来凑热闹,甚至亲身下场,可惜多只得一个安慰奖。 如今建制全的只有火头营,周水生不管杨胤首级的事,每天乐乐呵呵在伙房拉面条包包子。 旁人要得了奖励,鸡鸭猪羊送过来,他们意思意思,分点肉帮人整治了。 旁的军士转战几千里,愈发的精悍,唯独火头营,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油光水滑。走出去谁不道一声大户人家出来的。 大营公房内,四人头碰头商量事情。 庄旭:“林金辉和后续的辎重部队,大约三日后到洛阳。” 吴越:“他们来休整两日,我们就拔营回长安。” 庄旭:“嗯。” 吴越:“缴获呢?” 庄旭:“江南大营那份早划拨过去,两卫的还没处置。” 吴越:“洛阳不能出手?” 庄旭:“不大好出手。” 洛阳被围许久,市场没有恢复,且他们人生地不熟,脱手被压价得厉害。 庄旭:“我已经去信长安,问祝娘子愿不愿意接手,若不愿意,也先让恒荣祥帮忙把衣裳鞋子做了,回去再结算。” 一路几千里,衣裳鞋子实在埋汰得厉害,也就现在天气暖和,有些人已经开始打草鞋穿了。 吴越:“东西先着人运回去。” 庄旭:“放哪儿?” 范成明:“你庄子呀!” 庄旭:“装不下。” 他们一路抄了多少士绅官吏的家宅,还有大营和府库。 范成明拍拍段晓棠的胳膊,“你永安渠边上的小庄……” 段晓棠半点不想沾惹,“你们不是去看过么,两间小草房。” 身份暴露暂时安全的消息,段晓棠早通过平安信的暗语传递回去,想必这次,祝明月不大可能接手处置战利品的麻烦,要慢慢琢磨后路。 吴越挥挥手,“你们先出去,我和晓棠说两句。” 范成明庄旭起身离开,把门带上。 吴越:“决定好了?” 段晓棠:“不然呢!”留在军营里找死。 大吴的军队嫌女人晦气,不许女子入营从军,却可以在军营中公然招伎。 吴越也难做,段晓棠的表现太抢眼,不是想退就能退的,需从长计议。 现在朝中氛围诡异,一点火星子,都可能牵连一大批人马。 譬如段晓棠,上从吴岭吴越父子两,中间提拔她的各路将官,以及被她提拔起来的底层将官。 吴越:“有主意没?” 段晓棠只恨之前没趁着战事做准备,让人捅一刀代价太大,但搞个坠崖落河应该不成问题。 又到段晓棠远房表妹唐小段出山的时候。 段晓棠:“我父亲走了,还有三年孝没守呢!” 三年时间,足够她淡出人们视线,另有一个新身份。 吴越:“将门不大在意。” 段晓棠:“孝大过天。” 可以搞出一些灵异事件,比如托梦,老父亲显灵之类。 吴越默默听着不说话,一个儿女是祖宗地方出来的人,说孝大过天? 最保险的办法,早在黎阳仓提过,不仅能保证段晓棠的安全,还能确保不为他人所用。 但吴越担心,再提一次,段晓棠会找机会,一刀把自己捅死,再做成一桩悬案。 盘算一圈,和她同住的几个女人肯定知道,说不定白秀然也清楚内情。 白家父子两来要人的时候,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她和白家的关系,还是太近了。 吴越:“不如装病?” 段晓棠:“装什么病?” 林婉婉虽懂些医术,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不乏妙手神医和聪明人。 厉害的老中医,一搭脉祖宗十八代都能看出来。 周浦和原本是过来找宁封去看马球赛的,忽的身旁两阵风吹过。 “姓吴的,你给我站住!” 周浦和呆愣,“段校尉。” 宁封结舌,“前面那个姓吴的,好像是世子。” 段晓棠想教训范成明时,从来是把人拖到校场上再动手。 但从没在公开场合对吴越动过手,毕竟来当兵,不是找死的。 范成明和庄旭走在前头,听见动静回头。 庄旭挡在吴越身前,范成明拦腰抱住段晓棠。 范成明略带苦恼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谈崩了!” 庄旭:“是不是误会!” 段晓棠:“没有误会,说的是人话么!” 第625章 当年往事 一不小心连吴越的人籍都开除了。 段晓棠:“你才不能人道呢!” 她是假男人,并不介意,但被吴越堂而皇之拿来作借口,想想就膈应。 吴越:“只是提个方向。” 一种折磨人,又不大好看大夫的病。 庄旭:我们刚才不是谈的公事么,怎么聊到这上头去了? 宁封:虽然不知道牛世子妃现在的状态,但吴越是娶过亲的,段晓棠…… 范成明默默放开段晓棠,庄旭不引人注意地往旁边挪动,有些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段晓棠欲要上前再和吴越理论,再度被范成明抱住。 段晓棠命令的口吻道:“放开!” 范成明:“段二,我想了想,他爹我们惹不起。” “不能正大光明地打,赶明儿回长安,准备两条麻袋。” 那时候,段晓棠的气也该消了。 “走,去看看伙房有什么吃的。” 庄旭亦是拽着吴越的胳膊往另一头走,“校场上马球赛该开始了。” 两队人一东一西,背道而驰。 无论范成明和庄旭如何探问,两人都咬紧嘴巴,拒不交代,怎么谈崩的。 周浦和旁观整场闹剧,“范将军和段校尉怎会想……”去套吴越的麻袋,“他们不是默契无间?” 宁封:“小周,你该不会觉得他们关系很好吧?” 周浦和:“不是么?” 宁封激动得合掌道:“当然不是,他们几个私下关系差得很。” 周浦和:“范将军和段校尉不是世子的心腹?” 宁封:“说来话长,世子和范二打小合不来,范二和段校尉早前有一段恩仇,段校尉和世子之间也不愉快。” “属于背地里听到另两人名字,都想翻白眼的程度。” “也就庄三,各方面关系都不错,还能弥合一二。” 周浦和:“那王爷还敢放他们出来走一路?” 宁封:“公事上又不曾拖过后腿。” “你不知道吧,世子从来不参加范二的生辰宴。段校尉生病,他们去探病,烦的不行,直言往后只要不是病的快死,都别来!” 周浦和自小受的教育,若是信重一个人,就要各方面给他体面。 没想到吴越三人私下是这种关系,体面是什么,能让我舒服么? 宁封胳膊绕上周浦和胳膊,小声问道:“小周,我看孙世子和秦都尉关系也不对劲,他们私下到底如何?” 越看秦景的性情处事不像军中人,倒有点游侠的风范。 周浦和一言以蔽之,“性子合不来!” 这么一想,秦景和孙安世,倒有几分像吴越三人的架势,不过他俩公事上没那么默契。 段晓棠在伙房,连吃两个包子,才把火气压下来。范成明早去旁处,看有没有其他好吃的。 吴越悄无声息地挪动过来,“抱歉,刚刚话赶话,不知道你介意。”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介意,但我烦!” “不过,”拉长声音,“不能人道的是谁?” 通常男人都会回避,吴越脑筋一转,想到此处,显然之前接触过或者知道这类人。 亲王世子的交际圈……不能深思。 有时候八卦的内容不重要,八卦的主人公更重要。 吴越仿佛炸了毛的猫,双唇紧抿,打定主意保守秘密。 半晌声音低哑,语带威胁,“你是……”想半天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不能这么没脸没皮。” 段晓棠无奈道:“至于上纲上线!” 吴越:“你不想被杀人灭口的话!” 段晓棠听出隐含的意思,主人公位高权重,右手在嘴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明白!” 吴越:“你慢慢烦着吧!”转身离开,他也烦。 待吴越离开,范成明啃着包子挪过来,“和好啦?” 段晓棠:“先记下。” 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柴岳之前的左武卫大将军,怎么被撸下来的?”问范家人肯定没错。 范成明:“违禁与突厥交市,本是死罪,但各方求情,加之刚起头,免死去职。” 段晓棠:“左武卫驻扎在长安,手伸到边关?” 范成明:“李大将军那次败军,十几万大军折进去几万人,边关不能没人守,就把左武卫调过去顶一阵。” 双手合掌又摊开,“结果,出事了。” 范成达后来入主左武卫那么顺利,全因柴岳的铁杆,前前后后与因突厥交市之事被问罪。 范成达再清洗一番,左武卫上下,就跟着姓范的,向吴岭看了。 段晓棠缓缓吐出一口气,就现在所知两个从高官撸成白身的例子,代价都太大。 打败仗和走私,一不小心都死翘翘。 两人在洛阳闲谈,殊不知长安已悄然酝酿出一场风暴。 监察御史龚瑞忽然上折子,参杨胤联合数家高门,截留军需,是为“砍头财”。指使军器监少府监以次充好,克扣粮草,致使四年前北征突厥失败。 杨胤谋反,朝中各个高官纷纷与他划清界限。有人甚至上书,早闻杨胤有不忿之言,自己是如何义正严词斥责的,但终究是一面之词。 但龚瑞上书,他不仅有证据,他还有证人。 现任陈国公冯睿业坐到三司官员面前,身形佝偻,一句话咳嗽三次。 当年杨胤将矛头对准李君玘,不仅因为他是冯家军事实上的首脑,也因为名义上的北征统帅冯睿业身受重伤,寿数不永,人早就废了。 这几年缠绵病榻,深居简出,长安再难闻陈国公府的名号。 若消息闭塞,说不定以为他早死了。 冯睿业一开口就将三司官员吓了一跳,生怕他死在大理寺,让他们担上干系。 冯睿业:“这几年都是偷来的,大夫说我剩下的寿命不到一年,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杨胤覆灭的下场,够了!” “只是没想到,大郎也不在了。让我下去有何面目见父亲!” 冯睿业居长,他嘴里的“大郎”是表弟李君玘。 冯睿业转入正题,“当年我们也交‘砍头财’,五分,逢百抽五。不知道谁起的头,但你不交,东西领不出来,领到也是一堆破铜烂铁。” “四年前也交了,八月草原上已经下雪,可我们收到的只有单衣,军械只有面上是好的,实际箭支是钝的,刀是脆的,砍不了几下。” 第626章 牢狱之灾 冯睿业陷入遥远的回忆,“军期将至,不得不出关,突厥骑兵闻着味就来了。” “所有人和东西,都淹没在大雪里。” 石任:“国公,为何当时不提?” 冯睿业:“那时候,我们连谁在背后搞鬼都不清楚。” 就算知道杨胤在作怪又如何,正如冯晟当年不敢出首一样,说了死得更快。 他是冯晟的嫡长子,李君玘只是外甥。可父亲宁肯把家业传给李君玘也不给他。 小时候三人一起读书习武,自己愚钝,总跟不上进度。 在小冯睿业眼中,杨胤和李君玘都是天才,他只是个俗人。 后来出了一个更天才的李君璞,冯晟和杨章恨不得往后将通身本事都传授给他。 而自己这个“尊贵”的嫡长子越来越边缘化。 这一点心里疏漏暗藏的不忿,被杨胤抓住。 导致在败军之后的朝廷审问中,冯睿业未能和李君玘统一战线,奋力一搏。 杨胤继续呼风唤雨,而李君玘就算保下一条性命,亦只能黯然离开长安,闲居洛阳。 冯睿业猛咳一阵,彷佛要将心肝肺一起咳出来,三司官员吓得都想跑过去给他顺气,幸好缓过来了。 冯睿业无力道:“非战之罪,我父的威名不该蒙羞。” 人人都道,冯晟一世威名,教出来的儿子和外甥只会打败仗。 冯睿业除了证词,上交了冯家交“砍头财”的账本,还有当年从大雪中刨出来的军械。 最后一点,交待了这几年陆续查出的,和“砍头财”关联的人。 其中有些人或追随杨胤谋反,或被打为杨胤同党,但还有两三人尚站在岸上。 冯睿业这一手,算是把他们彻底推到水里,永无翻身之机。 冯睿业佝偻着身体,缓缓走出大理寺正堂,外头阳光正盛晃眼得紧,不禁抬手挡住。 门外等候的下人,急忙将披风给他裹上,唤来肩舆。 曾经驰骋草原的武将,如今吹不得一丝风,只能靠肩舆出行。 冯睿业将上肩舆时,瞧见两边廊道各自站着的李君璞和冯睿达。三兄弟之间默默无言,就由我这个将死之人,将所有是非一肩担了。 杨胤及其党羽都完了,樊笼已破,不代表冯李两家面前便是坦途。 李君玘死了,连自己这个曾经领兵的继任陈国公也快死了,家族再没拿得出手的人物。 余下的兄弟子侄只能从头做起,运气好的话,二十年或许能恢复昔日荣光。 冯睿业之后是冯睿达。 三司作为外人,见冯睿业的情况,都心惊胆战。结果亲兄弟冷眼看着,果如外头传言,关系极差。 三司请冯睿达来,与冯睿业所告之事无关。 叛乱平定,该死的都死了,该进去的都进去了! 从洛阳送回来的那批“废物”,交待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杨胤召去黎阳的人中,本有冯睿达,他却临时毁约不去。 废物们可不知道,冯睿达是被李君璞关到万年县大牢里去了。 但三司有必要走个过场,让冯睿达解释清楚,证明事先并不知道杨胤可能谋反。 不然瞒而不报,往后就不是论功,而是论罪。 冯睿达化身活体滚刀肉,“杨胤确实让我去黎阳,两家以前有那么点关系。若不是大哥道出真相,真不知他曾暗算过我们家,我那时候才多大呀!只以为想重修旧好。” “我那时正和谁,去洛阳两月,连她名字都忘了,打得火热。” “黎阳乡下地方,庸脂俗粉没眼看,就想着给那谁赎身,携美去黎阳。” 冯睿达挠挠头,苦思冥想,“平康坊南曲,有个唱竹枝词格外好听的歌姬,三位大人知道是哪个么?” 石任:“歌姬的名字不重要,冯县男请继续说。” 冯睿达:“分家得的那点家产,田产铺子契纸被我家母老虎锁起来,说都是我儿子的。” “身无分文呐,只能去找表弟借钱。哪知道他做事那么狠,直接把我锁大牢里。” “不知道杨胤狼子野心,只当坏我好事。从牢里出来找他麻烦没打过,得找人主持公道。” “我大哥的样子,几位大人瞧见了,喘口气都难。没法子只能去洛阳找表哥,结果表哥偏袒亲兄弟,反将我捶了一顿。” “伤刚养好,杨胤起兵的消息,传来了!” “表哥被朝廷起复,我只能跟着披挂上阵。” 冯睿达一推四五六,全推李君璞身上。 冯睿达:“家里没有活钱,母老虎只能变卖嫁妆,帮忙还账。” “我那狠心的表弟不收,说天底下没有拿嫂子嫁妆的道理,非让我自己把钱填上。” “我哪有钱呐,嫁妆家产都动不得。一天实职没任过,几位大人知道,如何预支朝廷俸禄?” “这钱再还不上,他成天找我麻烦。几位大人知道的,我表弟他升官了,要见天把我往京兆府大牢里扔,日子还过不过?” 这个提议,恐怕除了冯睿达本人反对,他的亲人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冯睿达之后是李君璞。 原先万年县的冷面县尉变成京兆府冷面法曹,论和犯人打交道的经验,李君璞不比三司的人少。 能在京县官任上稳住这么多年,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君璞“卖”冯睿达毫无心理压力,“我四表哥是个混账,听不懂人话,他一直以为我俩关系很好。” 接触这么久,李君璞摸鱼的本事没进步几分,但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 “去年闹过一次,为了舅舅的清名,我出面替歌姬赎身,远远送走。然后把事情透出去,三表哥把他捉到祠堂行家法,我观刑,逼他签了借条。” 李君璞腰间系的白布,证明他丧家的身份,取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被精心保存的纸张。 三司之人验看借条无误,差几个月,没必要特意做旧。 李君璞:“这钱不用还,日后再犯浑,我照样把他请到京兆府大牢里作客。” 李君璞一日在京县官上打转,冯睿达就难逃牢狱之灾。 第627章 孙家教子 李君璞手里的借条是真的,三司的人没法指责他公器私用。再者冯睿达下大狱,喜闻乐见。 李君璞:“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打好招呼,没人会借钱给他。” 话放在明面上,李君璞整治冯睿达,冯家没人反对。 想那几十个纨绔,要有这么明事理能下狠手的家人,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偶尔去大牢坐坐,驱邪避祸清心。 往常说范成明是长安和南衙纨绔之耻,但人最多砸范成达手里,不会砸范成达脚上! 卫王谋反,让刑部和大理寺的牢狱为之一空。 杨胤的乱军平定,但他牵连的党羽,又快把三司的牢狱填满。 龚瑞做出头鸟是不得已为之,他是龚家人,最开始并不知道龚敏投靠杨胤,因为龚敏不在长安,他早前去洛阳游玩。 一时联系不上,只以为路途遥远,通信不便。 因为龚敏,把整个龚家都拉到危险的边缘。 当冯睿晋找上门来说,景乃权与宋道平相交莫逆时,龚瑞就知道华阴私兵另有隐情。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本事不及,没查出来。 但这件事一旦翻开,本可以早发现杨胤谋反的苗头线索,被他们生生掐断。 龚瑞已经来不及想,庞谦和徐文怀究竟谁在搞鬼,他和龚家必须尽快,再多向皇帝表忠心。 否则给杨胤陪葬的家族,不缺龚家一个。 龚瑞和冯睿业把杨胤截留军需,发“砍头财”的事捅出来的事,传过来时,大军正行军经过潼关。 段晓棠仰望巍峨的关隘和群山,忽的想起来,那首元曲的全文是: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林金辉押送辎重随后返程,据他所言,齐地已有乱象,有些势大的匪徒,敢结群抢掠大军辎重队,幸而被打退。 走到中原和河东才好些,毕竟大军刚刚经过,剿灭叛军。 南衙有吴岭坐镇,杨胤不敢发财到他们头上来,但军器监的气受过不少回。 华阴私兵把军器监拖下水,南衙诸卫跟在范成明后头,拿了不少好东西,结果许多都落在辽东,便宜了高句丽。 范成达捂住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我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竟敢动到军需头上。” 为了逼冯李两家低头,以次充好,累的北征军大败。 难怪李君玘不惜己身,也要拼掉杨胤,因为他身上背着几万条北征军的冤魂。 范成达不敢深思,突厥怎会那么巧知道军队出发的时间和路线,往后接任驻守边关的柴岳,人生地不熟,就敢跟突厥交市做生意。 段晓棠低头,李君璞说过,砍头财的事,皇帝和朝中诸多大佬都知道。 他们或许觉得无伤大雅,殊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杨胤的野心就这样一点点被养大了。 南衙诸卫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江南大营不行,轮到孙文宴坐蜡。 孙文宴此次入京,除心腹外,只带了一千精兵,其他留在洛阳大营,稳定局势。 砍头财发的是哪些人,不就是地方军头么。 此时进京,简直是三司送上门的污点证人。 早知有今日,不如在巩县县衙气死算了。 砍头财,两边都要砍头。靠平定杨胤叛乱的功劳,皇帝不会真砍孙文宴的头。 但他认了这件事,会很有面子么? 孙安世吞吞吐吐道:“去年我将离京时,李玄玉,就是李大将军的次弟,专门请我和卢照赴宴,询问砍头财之事。” 孙文宴:“难为他们能忍这么多年。” 夜间,大军没到华阴县城,露宿野外。 他们出发之时,土地上空空荡荡,此时郁郁葱葱一片。 周水生提前带火头营骑马跑到扎营的地方,找定水源,在周边村落边上看准菜地。 林金辉谈好价钱,招招手几十条精壮汉子下地拔菜,一车车蔬菜往营地里拉。 别看量多,供不了几万人吃两顿。 洗菜切菜起锅烧火,一切井井有条。 范成明啃着一根黄瓜,见地方有些眼熟,同孙安世周浦和指点,“看见那几棵榆树么,我们出关前最后一晚歇在附近,当时还去扒了嫩榆钱。” “可惜叶子老了,吃不了榆钱饭。” 有人浩浩荡荡入关,有人急急忙忙出关,潘潜就是其中一个。 杨胤叛军被平定,宋道平被抓,不代表尘埃落定。 皇帝不会息事宁人,他就是要趁机清理一批旧贵族,大办特办严办。 新的一轮风暴正在形成。 杜乔打听回来的消息,潘潜这条小鱼没上通缉名单,或者说暂时没上。 此地不宜久留。 潘潜立刻向祝明月请辞,顾不得潼关外兵荒马乱,急冲冲回家乡躲几年风头。 祝明月再可惜未完结的新三国,也只能放人走。 再留下去,说不定书没了,人也没了,人书两空。 大军胜利归来,吴越又把快落灰的明光铠翻出来擦一擦,进城的时候换上。 范成明骑马行在他身后,手搭凉棚,哀叹道:“我的眼睛……” 快瞎了! 旁人不理会他作怪,只纷纷把头扭到一边去,是有点晃眼。 孙安世没想到吴越在打造对外形象上,这么狠。 当天长安头条是平叛的南衙三卫和江南大营精兵进城,转天就变成孙文宴教子。 因为他一回家,就把孙安世衣裳扒了,先打二十五军棍,剩下的二十五军棍暂且记下,过三日再打。 据去探过病的狐狗,知名不具的范某人所言,二十五棍半点不打折,险些折了孙安世半条性命。 难怪要分两次打,合并成一次,孙文宴恐怕要背上“杀子”之名。 劳苦功高的世子大哥都落到这下场,底下的弟弟们更逃不过。 孙文宴使人去京兆府、万年县、长安县调档,看看几个混账往日怎么个“调皮”法,再审讯亲近下人。 一旦在官府落名,其他三个儿子也逃不过。起步十军棍,上不封顶。 军法治军也治家,公子挨打,底下的刁奴也跑不掉。 孙家日日都在行刑,哀嚎声日以继夜,邻居夜半惊醒,说不得以为闹鬼。 第628章 夫妻缘薄 不理会妻子的苦苦哀求,照打不误。 孙文宴的规矩,老子把你打疼了打哭了,再慢慢说道理。 待敌人如是,待儿子亦如是。 先考察秉性挨完军棍,再来谈武艺文学,学不会练不会再打。 他少说要在长安待几个月,有的是时间。 旁人不知道孙安世为何挨打,但想想孙安轩的所作所为,几个小的也不冤枉。 只当孙文宴是被儿子气得狠了,气得疯了,一块诛连。 其他门第见孙文宴的作为,再想想往日在两都浪荡的纨绔,险些把家族拖下水。有样学样,兴起一股“教子热”。 纨绔们屁股受罪,李君璞乐见其成,近来清净不少。 范成明庆幸上岸得早,免了一顿毒打,转天就哭着来大营。 真哭了! 庄旭急忙问道:“出什么事?” 范成明委屈不已,“我哥要和我分家。” 范成达躺在床上养伤,私下已经让俞丽华清点家中产业。 段晓棠无所谓道:“挺好的,可以当家做主。” 范成明:“我不想当家做主。” 他和陈灵芝两个都不想分出去,当家做主多累,不如背靠大树好乘凉。 知名哥宝男和姐宝女,真天生一对。 段晓棠考虑一番,照此时风俗,他们这家非分不可。 无他,范成明爬的太快,官职太高,必须分出去顶门立户。 一个屋檐下住两个高阶将领,没道理。 说的难听点,你去甲公司老总家拜访,却遇见乙公司副总。 或者要拜访乙公司副总,人家指点你得去甲公司老总家。 让客人心底怎么想。 尤其他俩还是打着亲兄弟旗号的冒牌堂兄弟。 和李家又不一样,李君玘是长兄,弟弟年纪小官职低。 三兄弟又多外任,不分家留一人看家。但实际李府内部他们是分了住处的,东西中三路院子,各住一路。 照他们从前的计划,至少要等李弘业成亲生子后,再考虑分家的事。 段晓棠:“不想和哥哥嫂子分开?” 范成明彷佛迷茫的小兽,“肯定不想呀!” 段晓棠:“两个办法。” 庄旭:“别卖关子。” 段晓棠:“第一种大宅隔出一半分给你,中间砌墙打通开门,往来方便。” “第二种把邻居家房子买下来,你搬过去。” 范成明陡然精神起来,“我回家找我哥商量。”一溜烟窜出去。 段晓棠摇摇头,问道:“范家的邻居是谁?” 去过几次,但真没注意过邻居。 庄旭:“不大容易打主意。” 段晓棠:“范二做事,只问结果不问手段。”他邻居有的头疼。 吴越交接完军务,不似往常一般回右武卫大营,而是回到久违的河间王府。 陌生而熟悉的院落中,有必须要见的一个人。 牛韶容苍白着一张脸,挺着硕大的肚子。说起来她的月份比白秀然大,人却更瘦,由此显得有些可怖。 吴越打量牛韶容许久,似乎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往常总是顶着厚重的妆容,叫人看不清神情模样。 牛韶容又何尝了解吴越呢,说来他们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桩利益结合的婚姻。夫妻做了总共不到一月,半年后重聚,已是物是人非。 当初怀揣新嫁娘的喜悦,嫁入河间王府。却发现富贵不是那么好享的,没有寻常人家的婆母规矩,妯娌争风。可做世子妃的日子并非万般如意。 王府很大,时常只有她一个主人。因为吴岭吴越都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吴越少言却不温和,猜不中他的心思,能做的只有顺从。 说来王府待她不差,旁人有的都不缺。但这不是体贴亲近,只是体面。 吴越出征走东莱,吴岭让左屯卫去辽东。她满心欢喜,以为这桩婚事终于迎来好结果,牛家能凭借征高句丽的功劳再上一层楼。 再后来发现怀孕了,她将真正站稳脚跟,往后在王府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没过多久,一切都变了。 先是吴岭忽然派了一队护卫回来保护她,说长安有人作乱。 不到一日,这些护卫又将她囚禁起来,因为留守长安的牛家人伙同卫王谋反。 最后知道的一条与牛家有关消息是,左屯卫反了。 她枯守在院落里,她的新房中,耳目断绝。 将树叶由嫩绿看到深绿,以为会看到金黄乃至落地时。 她的夫君回来了,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牛韶容眼含泪光,嘴唇嗫喏几许,还是问出来:“牛家如何?” 吴越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的机器,宣布最后的结果,“牛家完了。” 无需进一步说明每个人的下场,因为对牛韶容而言,这四个字已然是一种残忍。 牛韶容:“世子,要如何处置我?” 面上镇定,心中却惶恐不已,这时候,她甚至不敢去摸一摸肚子,苟活到今日,最大的倚仗。 吴越宣布决定,“孩子生下来,你出家吧!” 出家,贵族女眷最后稍显体面的出路。 牛韶容鼓足勇气,摸着肚子,肚子尖尖是男孩,肚子圆圆是女孩。 吴岭之前请过几个不同的医者来把脉。 所以她怀的是个女儿吧。 先开花,结的却是苦果。 一出生就要面临母女分离,她在她肚子里,相依为命度过最艰难的几个月。 牛韶容盯着吴越的嘴唇,民间说法,唇薄的人都薄情。 却还是问出来,“我以后还能见她么?” 吴越本想回应一句,有你这个母亲,对孩子往后未必是好事。 世情规矩,儿女身份地位从父不从母。但牛家事涉谋逆,到底敏感了些。 想了想,吴越还是松了口风,“她成亲前,你们可以见一面。”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 牛韶容躬身致谢,“谢世子恩典。” 吴越转身离开,今后他会搬去一处新院子。 黑漆大门在身后合上,锁住的是他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和未出世的孩子。 或许世间情缘皆如此,强求不得。 他已经占尽人间富贵,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何须在意那点虚妄的世俗儿女情? 第629章 背后女人 吴越转头回右武卫,将对牛韶容的处置办法一说。 望着段晓棠的脸,略带几分迷茫,“我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段晓棠本想说对得起自己良心就好,恍然想起,依吴越的身份,做事靠的从来不是良心。 段晓棠:“只要此刻觉得没做错就行。” 若真像大夫诊脉一般,是个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往后有的风波。 河间王府第三代长孙,原配嫡子,偏偏是谋逆家族的血脉。 男人在这个社会天然比女性拥有更大的自由和权利。 血缘天然割不断,他长大后,会不会挂念他的母族。 和现代罪犯子女考公,在公检法部门有限制一样。万一哪天飞黄腾达,会不会替他的家人翻案? 说的难听点,两卫和当日被困在牛府的女眷,天然和牛家有仇。 若换做一个女孩,养了也就养了,不得不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幸运。 段晓棠回家将这事一说,问道:“中医把脉看胎儿性别,几分准?” 林婉婉不肯把话说死,“肯定没有b超准。” 祝明月暗道,俞丽华恐怕真要去送子娘娘庙,求神拜佛,求牛韶容生个女儿。 牛韶容或许不知道,牛彬死在弘农宫战场,牛家其他人折在黄和渡口一役。 段晓棠凑到桌边,其他人不停地在盘点,“怎么样?” 祝明月最终还是接下帮两卫处置战利的活计,因为段晓棠一时半会退不出来。 祝明月:“商路断绝数月,市场需求巨大,不过先得梳理渠道。” 段晓棠瞥见戚兰娘手肘边的纸上,记满各种瓷器,算算回来都一两天了。 段晓棠:“瓷器不好处理?”去年销得最快。 祝明月:“去年帮我们牵线搭桥的刘洪成刘东家,是越国公府的人。” 受宋道平谋反牵连,主枝越国公府,还在牢里呢。 段晓棠:“刘东家如何?” 祝明月:“商行查封,家产没收,刘家一家人都进去了。” 指着林婉婉,“高德生是雇佣的良籍管事,逃过一劫。现在给林大夫赶车做护卫,顺便在作坊干活。” 高门在外头做生意,只要底细不摆在明面上,不把暗账翻出来,外人绝不知内情。 偏偏去年宋道怀为摆脱嫌疑,主动把刘洪成和商行交待出来,挂在明面上。 官兵抄家,除了朝廷的命令,也为油水。怎么可能放过刘氏商行这条肥鱼。 可笑当初宋道怀扯的理由,没有抢劫自家人的道理。偏偏谋反的私兵里,真有宋家一股。 刘洪成不是个例,往常合作的很多商户,都因为种种原因下大狱。 有些真有干系,有些纯属被人浑水摸鱼。 所以祝明月今年做这门生意,还要重新搭建一些渠道。 段晓棠:“刘东家往后会如何?” 祝明月:“运气好家产罚没,人平安出来。运气不好,籍没为奴或者流放千里。” 段晓棠沉默不说话,刘氏商行做到今日,不乏越国公府的帮扶,但和刘洪成的辛苦经营也脱不开关系。 林婉婉贴过来,看看数张清单,济生堂拿下不少药材,祝明月则代表春风得意楼拿下绝大部分海鲜干货。 千里迢迢从东莱运到长安,有价无市。世道眼看不清明,往后再想见海货,可不容易。 林婉婉:“不如开个超市,所有货物都能卖。” 祝明月:“一年开张半个月的超市?” 防盗和计价不好处理,不可能像现代超市一般自由选购,顶多一个大型杂货铺。 不过他们现在的产品类型,的确多而杂。 段晓棠不参与经营,“我去隔壁看看。” 林婉婉追出来,“帮我给小弘业带两块蛋糕过去。” 天可怜见的,小孩守孝,不食荤腥。但李君玘已经下葬,可以稍微放开一点,蛋奶吃点无妨。 李君璞又是个严厉的,觉得小孩子三餐吃够,少吃零食才对。 段晓棠:“嗯。”提着装着两块小蛋糕的食盒过去。 段晓棠回来的第一晚,就向家人交待身份暴露的前后,唯独不敢说吴越提出的神经般的解决办法。 祝明月沉吟片刻,“我翻阅各种史书成例,发现你这种情况大概率不会死。” 段晓棠:“不会死?” 祝明月:“花木兰都没死,你怎么会。” 段晓棠若只是一个底层军士,推出去砍了便砍了。 但她凭军功升职,此次大概率拜将,且在练兵方面表现出非凡的才华,更不可能死。 朝廷不会无缘无故杀一个有功的将领,哪怕她是个女人。 段晓棠:“我能解甲归田?” 祝明月:“花木兰解甲归田的前提是战事平息,天下安宁。”大吴显然不符合这一前置条件。 段晓棠:“保留职位,继续在南衙干活?” 既然能保住性命,就没有以前那么排斥。 段晓棠隐隐明白,天下没那么太平,身上有官手里有权,比当个平头百姓更安全。 祝明月:“也不大可能。” 段晓棠:“那我怎么办?” 祝明月:“从牛家宴会一事,我发现最有可能的解决办法是——” “一旦身份暴露,你嫁人,军职让给丈夫,做他背后的女人。” “运气好,丈夫自己选;运气不好,朝廷赐婚。” 这也是祝明月为何不遗余力推动,南衙诸卫女眷的功劳挂自己名下的缘由。 若白秀然高于徐昭然品级的外命妇诰命请下来,至少明确表示功劳是女方的,哪怕只是一个妇人诰命,至少算往前迈进一小步。 段晓棠不禁翻个白眼,“我要有儿子,官职给儿子?” 祝明月:“对。” 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挣来的官职,别说不知高矮胖瘦的丈夫,就是亲生儿女,段晓棠都不愿意给。 她凭什么要做背后的女人! 祝明月揶揄道:“我替你想了一条后路,万一身份暴露,马上找隔壁李二成亲,把军职让给他。” 要身份有身份,要情分有情分,而且李君璞有本事,不会辱没段晓棠让出来的官职。 比朝廷随便塞来勋贵子弟,好上十八条街。 林婉婉幽幽道:“强人所难。” 说的不仅是段晓棠也是李君璞,两个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般撮合。 尤其李君璞,他想要战功和军职,会自己去取,而不是靠段晓棠让。 第630章 将来谋划 李家叔侄照旧在校场,李君璞的丧假销了,白日去京兆府应值,李弘业在家读书。 下值回家叔侄两在校场比划,李君璞接李君玘的班,教导侄子练习李家祖传的枪法。 段晓棠过来时,李弘业正在校场中间扎马步,李君璞负手站在一旁监督。 见段晓棠过来,将人引到校场边的桌案旁坐下。 李君璞:“怎么过来啦?” 段晓棠将食盒提上来,“婉婉让给小弘业送两块小蛋糕,补补身体。” 李君璞:“零食吃多了坏胃口。” 段晓棠:“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讲什么克制。” 能吃什么吃什么,不用家长哄着喂饭就谢天谢地。 “蛋糕主料是蛋奶,都是养人的东西。你看三郎每日多吃一两块,是不是比去年更壮实。” 说实话,李君璞真没看出来。小孩子随着年纪增长比往年更壮实,不是正常? 柳三郎一天零嘴没停过,不过放在同年龄段,他好像是三兄弟中最敦实的一个。 段晓棠:“而且三郎读书,不比弘业练武一天消耗大。” “出多进少,身体不就亏了么!” 李君璞抬眸,“道理一套又一套。” 段晓棠挺起胸膛,“婉婉是大夫,我是厨子,说起怎么对身体好,肯定比你懂!” 几个人都没亲自养过孩子,架不住理论经验丰富。 李君璞勉强信了,记下来往后让家里厨房做些小糕点,或者让下人去步步糕买。 开门的小蛋糕能落到目标人物嘴里,任务完成一半。 段晓棠转入正题,“这次东征和平叛,南衙损兵折将,往后定要招兵买马。” 直视李君璞的眼睛,“你有没有兴趣来南衙?” 李君玘冯睿业几乎和杨胤闹了个同归于尽,冯李两家过去的底子几乎被打散,只剩虚名。 他们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进入南衙北衙,这两处地方离皇帝最近的军队。 往后不管转型成为南衙将门或者筹谋地方,都有余地。 李君璞动心一瞬,随即唇角牵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已经商量过,我往后外放地方。” 商量? 李君璞能和谁商量,定然是和冯家的表兄弟们。 段晓棠格外不理解,“外放?” 李君璞安慰道:“你大概不明白,郡县官员也是可以领兵的。”前提是战乱时。 大吴地方军政一体,只是少有亲民官真能如将帅一般,指挥军队如臂使指。 段晓棠这才反应过来,李君璞平日好兵事读兵书,但他入仕的轨迹是县尉和法曹,专管治安缉盗。 以京县的更新换代速度和同僚落马率,一人多用,实际大部分事务他都接触过。 换言之,李君璞能文能武,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只是他更喜欢兵事而已。 比不上直接从军,但于他而言,不算辱没,尤其是能从京县的泥潭里爬出来。 段晓棠:“选好地方了么?” 李君璞瞟一眼认真扎马步的李弘业,“非是一时半会的事,还在挑,大约是边郡。” 边郡苦寒,不及中原富庶,但对李君璞刚刚好。 况且李弘业年纪小,没学出个模样来。若不管不顾追求马上功名,万一真有不幸,交到其他人手里,尤其他那不着调不省心的表兄弟,李君璞更不放心。 另一个问题,段晓棠明知不该问,还是问出了口。 “你全家都不甩南衙?” 南衙招牌那么大那么亮,就业市场上竟遭冷遇。 李君璞:“我弟弟和冯四大约投奔南衙。” 柳家有柳三,李家也有李三。 段晓棠:“你弟弟性格怎样?” 李君璞:“踏实稳重。”不会多出彩,但也不会犯大错。 李家一贯的策略,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君璠从涿郡回来,李君璞外放去地方,一内一外。 段晓棠拱手作祈求状,“麻烦你那四表哥,千万别来右武卫。” 弘农宫一战,冯睿达有几分本事,但段晓棠确定自己消受不来。 不提他和李君璞的表亲关系,这个人出身背景就是个雷。身上有爵位战功,爹虽然走了,但比许多人的活爹都管用。 冯晟和杨章一样,或者单纯在战事上,比后者强上两分,毕竟杨章早年从沙场隐退去坐镇中央。 威名跨越山头派系,走到哪儿都得被人赞一句厉害。 李君璞:“放心,他不会去右武卫。” 右武卫出了名的军纪严明,又有吴越坐镇,别人或许想去烧热灶搏富贵,冯睿达绝不会去找死。 次日清早,段晓棠去大营看庆功宴的筹备进度。 不管平定卫王还是杨胤叛乱,右武卫上上下下都有功劳。 韩腾大手一挥,另拨一份钱帛,合在一起办。 办完庆功宴,右武卫就要从战后的休整中,恢复训练。 是的,整个右武卫。 同样是南衙诸卫派出的轻骑兵,右武卫承担的任务更重,表现更抢眼,伤亡却最低,差点将同样是精兵的右屯卫甩到泥里。 右武卫三位大佬,吴岭吴越韩腾终于下定决心,照段晓棠的练兵办法来。 此次南衙损兵折将不计其数,须得另谋前路。 全永思神神秘秘凑上来,彷佛地下党接头一般,“段校尉,冒昧问个问题。” 段晓棠犹豫地转身,一个直肠子居然知道“冒昧”两个字。 段晓棠:“问吧?” 全永思:“你之前是不是摸过,我们右武卫大营?” 周围人耳朵不由得竖起来。 段晓棠打哈哈,“怎么这么说?” 全永思:“范大将军不许你再跨进左武卫,是不是把他们的大营也给摸了?” 别看都是武卫,也要集体荣誉感。 段晓棠:“没摸过。”只摸了半个,没摸完。“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全永思将一张纸塞到段晓棠手上,杨胤和宋道平在上元夜的对话。 那天宋道平带去的人不只潘潜一个,大人物审完,终于轮到被台风扫到的小人物。 潘潜幸好逃得够早。 段晓棠看到“武安君”之比,难以理解,“谢谢他,看得起我。” 第631章 书遇良人 段晓棠拿着一张通篇“妄语”的口供到公房。 范成明迎面过来,“正在查,从哪儿漏出去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论理各个都是心腹。 但追随杨胤叛乱的人,不少也曾是朝廷忠臣。 杨胤本人身死,相关人等,或死或被抓,这条线未必能揪出来。 跟在身后的全永思,恍然明白,为何攻打黎阳仓时,吴越会先问段晓棠是否记得布防。 摸营,专业的。 段晓棠实在跟不上杨胤的脑回路,“斩草除根绝户计,不招降不留俘赶尽杀绝?” 对屋内众将官问道:“我是这种人么?” 众人常腹诽,段晓棠怜香惜玉,论手段狠辣,在南衙诸多将官中,少说排倒数几名。 刘耿文硬着头皮,“校尉,从结果上来说,有点像。” 段晓棠:“剿匪不剿干净,留着春风吹又生?” “留俘虏作甚,又不需要人运辎重又不吃他们肉。难不成招进右武卫,南衙正规军,让一群有案底的土匪进来,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地方的土匪,交给地方处理有错么?这就是赶尽杀绝?” 刘耿文点点头,“有道理,是杨胤对你意见大。” 不过杨胤为何格外针对段晓棠呢? 段晓棠振振有词,“再说出征前,没人说可以招降。”打得过为何要招降? “没人教过,我也不会呀!” 振聋发聩,剿匪当然是“剿”啦! 段晓棠的针对性解释流传到韩腾耳中,右武卫诸多高阶将官面面相觑。 韩腾:“段校尉不会招降?” 为何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翻车! 直属上司范成明不能指望,韩腾的目标转向托管上司吕元正,“你没教过她?” 吕元正只觉飞来横祸,关中剿匪之事,和自己有半文钱关系? 反思一下,平定杨胤之乱中,偶尔一两座降城,都是看风向不对,主动来降,几乎没有招降的例子。 吕元正:“世子和荣国公恨毒杨胤,平叛中亦少有招降。” 孙文宴作为江南统帅,不可能不懂招降。 吴越面上软,关键时刻强硬无比。换言之,吕元正觉得他俩可能一样的毛病,心底根本没有可以招降的念头。 韩腾听明白下属的暗示,默默记下,提醒吴岭,赶紧给他儿子补补课。 身在南衙的吴岭同样在看那份玩笑般的口供,杨胤对段晓棠的敌意,不由得想到结案糊涂,位置最紧要的华阴私兵。 不过杨胤敌我倒是分得清楚,那晚提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给他或轻或重插上过一刀。 人老觉少,吴越的表现,终于能让吴岭承认,他是有些老了。 再多历练几年,应该够了! 人老了更会念旧。 吴岭:“召京兆法曹李君璞来南衙,带上他的手稿!” 陈锋:“是。” 吴岭原以为李君璞早年的声名,是杨章冯晟特意夸张宣扬。 尤其是和段晓棠搞出,把戏一般的断头蛇阵后,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已。 可上次果断来南衙报信,显然是个看得清局势时机的。 没想到私下居然在替冯晟着兵书,一般武将别管多狂妄,都不敢轻易提着书立说。 哪怕冯晟,曾是大吴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冯晟,真是养出一个好外甥。 而冯晟的兵书里,必然绕不开一个人——杨章。 李君璞不归南衙统辖,但吴岭位高权重,不得不翘班回家,带上手稿,惴惴不安地来南衙候着。 幸好往日有誊抄过,送去洛阳让李君玘查看。现在这些信件都好好保存着。 狡兔三窟,甚为必要。 陈锋到门口,请李君璞进去,面见吴岭。 李君璞恭恭敬敬行礼后,将手稿奉上。 到吴岭的地位,无所谓窃技偷艺和门户之见。 通篇以冯晟的视角展开,偶尔嵌入一两句“章曰”。 不同于段晓棠看阵法雾里看花,吴岭看九军阵,只看文字就明白五六分,余下的只剩实践。 能写到这一步,可见李君璞纸上谈兵的本事过关,着兵书不是徒求虚名。 吴岭见猎心喜,“你的志向为何?” 李君璞知道现在有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答应,从小的夙愿就能实现。 可想到早已做好的决定,只能违心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 但王爷你千万别提拔我,这条小命经不得你提拔。 吴岭万万没想到,将门世家居然出了一个立志做亲民官的人。 想想李君璞提笔着书,说不定骨子里是好文的。 招招手,陈锋将一个两尺高的锦箱放在李君璞面前。 吴岭:“箱子里是从杨家抄出来的,杨章的手稿,或许会对你着书有所助益。” “拿回去吧!” 李君璞迟疑些许,“多谢王爷厚赐!”激动之下,手指却不敢去触摸箱上的纹路。 吴岭:“杨家已经没人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人有错,他的法门却没错。 “兵书写完,本朝不要拿出来!” 有吴岭作保,李君璞的兵书可以继续写下去。但哪怕书名是《陈国公兵法》,间或出现的“章曰”,若皇帝听闻,只怕不乐意。 李君璞乖顺道:“下官明白!” 吴岭挥手,“去吧!” 望着李君璞离开的背影,吴岭不由得想起当年,那时他还年轻,随侍在先帝身侧。 杨章文武英奇,冯晟锋锐莫当,两人性情南辕北辙,竟万分合得来。同为国家柱石,一内一外为大吴打下偌大江山。 虽然冯李两家后辈都只认与杨胤的私怨,但他们和杨家渐行渐远,却是从杨章冯晟晚年开始的。 恐怕那时,冯晟发现不对劲,却不愿附庸,再掀波澜。 没有告发杨章,代入冯晟的处境能理解。为友不义,为臣不忠,直到酿成今日之惨祸。 人越老越信冥冥中的天意,因为这一段渊源,李君璞知道大头的一字长蛇阵。 数年后教授给段晓棠,两个不曾亲临战场的新人,东施效颦摆出一个大断头蛇阵。 自己看出症结,给一群年轻人讲古,讲杨章早年的威风和他的毒蛇藏信。 第632章 夜读书稿 黄河渡口一战,大孝子杨硕联合左屯卫的残余重骑,想复刻毒蛇藏信。 反被提前看出,作出应对,结果左屯卫六百重骑,被宁封的“假世子”钓出来坑杀。 若他们不知道左屯卫大批重骑,不知道毒蛇藏信又会如何? 被重骑冲击损兵折将,好一点一战受挫,坏一点损失难以计量,只能退回东莱。 杨胤手上有更多的兵马,范成达和李君玘在弘农宫根本拖不住他,长驱关中是早晚的事。 一切早在冥冥中注定,一饮一啄,皆是报应。 李君璞不管内心有多激动,外头还是一副冷面模样。 现在只恨骑马来,不是乘坐马车,不然就可以在车里翻阅手稿。 南衙派出两个军士帮他送箱子回家,李君璞不能去右武卫把段晓棠叫回来,只能给东院门房留信,让段晓棠归家后过府一叙。 段晓棠从大营回来,听到李君璞的传信,有些奇怪。 去隔壁李家,经过校场时,只有李弘业孤零零一个人练枪。 什么事重要到,能让李君璞放弃小侄子的课业。 段晓棠被引到书房,李君璞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拿着各式纸张不停地分成一堆一推。 段晓棠弯腰站在纸堆之外,“是什么?” 李君璞眼睛中微微有亮光,“杨章的手稿。”抄本。 段晓棠身体陡然紧绷,讶声道:“你抢了朝廷的库房?”为写书这么拼。 李君璞仰头略显无奈道:“王爷给的。”来路清白。 段晓棠:“河间王?” 李君璞:“嗯。” 段晓棠约莫猜到缘由,急忙蹲下,“这么多?” 李君璞:“还是散佚不少。” 杨章是个文化人,心血手稿不止这么点。但倾家之祸前,能保留下来些许,已是幸运。 段晓棠见李君璞对待稿件尊重珍视的态度,问出心底的问题,“你不讨厌杨章?” 李君璞:“作古多年,恨他作甚。” 说来杨章毁誉参半,骨朽人间骂未销,连墓都被人掘了。 但于冯李两家的子弟而言,杨章和冯晟无论合作还是争斗,都维持在合理范围内。 真正白热化是杨章和冯晟过世后,杨胤上位,不择手段,两边都是年轻人脾气盛,闹到愈发不可收拾难以弥合。 冯睿达在战场上追着杨家人砍,早有源头。 段晓棠蹲在遍地书稿旁边,犹豫道:“有没有毒蛇藏信,我能看看么?” 李君璞从身后取出一叠纸稿,“先清出来这些,看吧!” 段晓棠长舒一口气,高声和门外的李家下人道:“找个人去我家说一声,晚上不用等。”说不定要熬通宵。 李君璞:“去吧。” 恰有此意! 段晓棠刚看几眼,深刻感受到杨章是个文化人,对自己的冲击! 看不懂! 一句话七八个字,拐五六个弯,脑子里都能拼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段晓棠痛苦地捂住脸,“能不能把长林找来。”我的学习型外挂! 李君璞挪过来,“哪里不明白,我同你解释。” 想到李君璞的过往战绩,和杨章隔着生死时空脑电波能对上,但和吾等凡人说不到一块去。 段晓棠垂首,“我自己看。” 盘腿坐的久了,段晓棠不仅腿麻还腰酸,站起来走动一番,坐到往日李君璞常坐的书案后的圈椅上。 坐了一会又觉得不自在,挪到对面的炕上。夏季不烧炕,但炕席还是铺上的。 段晓棠上半身躺在炕上,双腿垂直搭下来。看了半晌,腰背是舒服了,但眼睛有些发热,且光源不足。 段晓棠算明白了,李君璞的书房里就没有一个能舒舒服服看书的地方。 她需要一个沙发,再不济懒人沙发也行。 书房里每个角落都有段晓棠的身影,或躺或坐,或站或蹲。 李君璞不能直言晃得眼晕,只能专心垂眸整理书稿。 李管家站在门外回话,“二郎君,小郎练完了!” 李弘业小小的身影扒在门口,怯声怯语,“二叔。” 李君璞温言道:“我同段郎君有事谈,去吃饭吧。可以去隔壁找你柳三叔玩一会,之后洗漱睡觉。”安排得明明白白。 段晓棠反应了许久,才想清楚“你柳三叔”是比李弘业小两岁的柳三郎。 头一次对柳三郎的辈分有切身认识。 李弘业默默地点头,“嗯。” 段晓棠没见过多少武将家的孩子,但门风如此,李弘业显得过分乖巧了。 待人离开,段晓棠方才提起,“弘业,可能有点缺乏安全感。” 相依为命的父亲战死,跟算不得熟悉的叔父,从洛阳到长安。往昔熟悉的人事物,都不在了。 李君璞听得陌生的词语,“安全感?” 李家狠抓子弟品性和武艺培养,已经远超大部分人家。至于孩子的心理,抱歉,一千多年后都没有正式摆上台面。 但凡李君璞不那么负责任,说不定以为衣食保暖,潜心授艺已是顶格的条件,哪里缺乏安全感。 段晓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你多陪陪他。不光陪练武艺,还要陪他读书玩耍。” 李君璞眼睛微微睁大,“玩耍?” 长辈该时刻保持威严,学段晓棠嬉皮笑脸,往后还有何威信可言。 段晓棠甩下一句,“反正你往后注意点便是。”再和佶屈聱牙的文字作斗争。 李君璞只觉得陪孩子玩耍的要求,比让他温和些,更叫人头疼。 夜幕低垂,段晓棠和李君璞两人简单用些糕饼,继续在书房内各自做自己的事。 段晓棠把椅子拖过来,坐到李君璞旁边,书稿盖在脸上,“没事读那么书作甚,炫技之作,难为学渣,今晚肯定睡不好。” 李君璞不理会段晓棠的意有所指,专心致志整理书稿。 第二天,段晓棠打着哈欠挂着两黑眼圈,早早到右武卫大营。 范成明抱着一碗炸丸子过来,“昨晚干嘛去了?”偷牛还是偷人? 段晓棠:“偷书。” 庄旭眉头一挑,段晓棠可不是好书之人,“什么书?” 段晓棠:“毒蛇藏信的阵图和文字说明。” 范成明眼睛一亮,“我们能练吗?” 第633章 庆功之宴 段晓棠:“你懂重骑还是我懂重骑?”昨晚顶多当看一遍错题本。 范成明已经在心头盘算,南衙诸卫除了左屯卫,还有哪几卫练重骑。 军士装备的发展,从单纯的步兵到车兵、骑兵、重骑。 对军士素质要求越来越高,养兵的消耗也越来越高。 段晓棠:“还是说右屯卫养得起?” 两场战事下来,右屯卫损兵折将,就这样剩下的人马照段晓棠的练兵法来,都是勒紧裤腰带,遑论吞金大户重骑兵。 一涉及到钱财问题,庄旭顿时脸黑。 庄旭:“快进去吧,周水生他们都把材料准备好了。” 小校场上一边是十几口大锅,另一边是几十口大缸,范成明把它们搜罗过来不容易。 周水生赶忙过来,“校尉,材料都备齐了!” 身后跟着一个个提筐抱菜的伙头兵。 段晓棠随机检查几个缸,都清洗干净,再将伙头兵的位置调整一番。 在前头领路,吩咐道:“大缸材料放三份,小缸一份。最底下先放鸡鸭各三只,猪蹄六个……” 鉴于在东莱佛跳墙广受好评,正好带了些干货回来,今日右武卫庆功,专门做一个删减再删减版本的佛跳墙。 不用太费心,伙头营已经能独当一面。 段晓棠只管站在锅灶旁边装相,“接客”的事由吕元正和范成明代劳。 今日除了右武卫自己人,还请了右屯卫江南大营和左右翊卫、左武卫的将官。 关系有亲有疏,但大家都是平定杨胤之乱的袍泽兄弟。 范成达这次不能来给兄弟压场子,只能在家静养。 段晓棠没吃早饭就从家里出来,拿个包子垫一垫。 夏天食材选择远比他们上回庆功,入冬后丰富。 保留上回广受好评的菜色,另加几个时令菜特色菜齐活了。 小校场上布置起来,客人们陆陆续续进来,无不先去大校场“瞻仰”两面城墙。 万俊艾仰头,“真有啊!”转头对孙文宴道:“国公,要不我们回去也建几面?” 孙文宴打量身旁的将官,论理他们都能爬上去,但如何让普通军士上去是一个难题,也不知道是如何训练的。 到了小校场更是被震撼住,军队开锅造饭不是没见过,但几十口锅灶聚在一处的阵势非同一般。 周浦和默默竖起大拇指,“右武卫的伙头兵,真是……” 难怪能摘平定杨胤之乱的最大果子。 今天江南大营也有一人没来,孙安世,刚挨了打养伤。 这几日,秦景作为来过一次长安的人,天天带着一群将官,去长安各大坊市,找不错的酒肆。 总不能待在孙府,天天看孙文宴打孩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周浦和格外积极,一来他喜欢和秦景混在一处,二来他这个年纪,谁没干过几件调皮捣蛋的事。 再待下去,万一周阳夏“触景生情”,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身边蹦跶。 怕的不是有过必惩,怕的是防范未然,那可就冤枉了。 周浦和在校场转了一圈,只看到范成明如花蝴蝶一般满场转,不见段晓棠的踪影。 周浦和:“段校尉呢?” 秦景往锅灶堆中间一瞧,准确找出一个穿白衣摇折扇的人影,指给周浦和看,“在那儿呢。” 周浦和惊讶道:“她做饭!” 全永思:“庆功宴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段校尉。”不然宴不成宴。 时不时见右武卫的年轻将官从旁边路过,顺手捞点炸好的肉丸肉条吃。 庄旭引着右屯卫一行人进来,“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开宴。” 俞怀光:“你们这庆功宴花了多少?” 庄旭老调重弹,“营里赏赐了些牲禽,从外头订了几头猪几桶鱼,配些素菜,大头在酒水,实际没花多少。” 问,还是嘴硬! 俞怀光拍拍滑头表弟的肩膀,一路走了几千里,哪能不知道右武卫的伙食底细。 你就吹吧! 天上是愈加毒辣的太阳,段晓棠恨不得有两把扇子,一把遮阳一把扇风。 几经计较,还是决定用来扇风。 夏天的厨房,不管室内还是室外,都不是好过的。 朝廷会给大臣赐冰,可惜段晓棠没资格。 吴越踱步过来,悄声道:“朝廷的封赏,大约近几日就会有结果。” 往常提拔几个人,一些微不足道的位置,吴岭一言以决之。 但平叛功臣的确认,牵涉人员众多,甚至可能改变南衙的权力重心,必须呈报皇帝。 偏偏皇帝不在长安,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间。 段晓棠万事看开,“哦!” 反正吴越先前透过风,没给她的军功打折,现在就想拜个将保个命。 吴越顿时觉得没意思,将段晓棠手上的折扇对着自己那面的,“吾是不是太客气了”,翻转成“三省吾身”,勉强顺气了些。 吴越:“一同来的,应该还有白三娘她们的封赏。” 段晓棠注意力陡然被吸引过来,“哪个诰命?” 吴越留下一句,“你猜?”转身离开。 段晓棠气得在背后跺脚,“小气。”吴越都知道消息,白家应该也不会慢。 转身看锅里菜的成色,“大火收汁,起锅!” 将官和军士的桌席各自搭好,先上凉菜,再次热炒、炖菜和汤菜。 本次联合庆功,吴岭也来,他坐上席。往下是吴越孙安宴,以及诸卫大将军。 底下的将官没多大的区别,要么找卫属,要么找相好的。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吩咐道:“开盖吧!” 周水生随即带着十来个伙头兵,将炖煮佛跳墙汤的大缸抬下来,砸碎黄泥盖。 顿时香气冲天,不说盈满太平坊,至少右武卫校场遍布。 吴岭刚吃几口,唇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还真是个厨子。” 薛曲不明就里,外头都传言,吴岭最开始是和白隽抢厨子,后来才知道厨子能摸营。 吴越解释,“这是一道汤,名唤佛跳墙,意为佛陀闻到都要跳墙来吃。” “用的是在东莱捕捞的海产,两卫带了些回来,索性用以庆功。” “若是从前未曾尝试过海鲜的,头次勿食过多。” 第634章 酒楼重逢 两卫有三四个人,走到东莱海边,半点海鲜都沾染不得,一吃就起疹子。 首席上的汤,专门炖的一个小缸,用的最好的材料。 全永思和宁封等人坐一桌,感慨道:“段校尉在东莱炖的那缸汤,材料已经删减。长安不靠海,材料再减一遍。” 周浦和:“完整的材料哪里有?” 全永思:“岭南。” 周浦和:“为了一锅汤……”它到底值不值得。 众人翘首以盼,周浦和怜取眼前菜,看到一道豆腐造型奇特,问道:“这是什么菜?” 秦景解释,“豆腐箱,齐地菜。” 宁封:“段校尉和火头营,这趟东莱没白走!” 菜色上了大半,段晓棠入席。 庄旭偏过头低声问道:“最后的糕点真上列巴?” 段晓棠:“火头营说,必须给他们正正名,加了核桃仁和葡萄干,保证新鲜出炉。” 为图保险,额外补充一句,“没让他们做多,一人一片!” 庄旭:“好吧!”新鲜的列巴,味道还是不错的。 列巴上的时候,两卫和江南大营的人,ptsd都快犯了。后来闻到独属于面食发酵的香气,才试探性的拿起一片。 孙文宴故作轻松,“今天有列巴!” 吴越:“姑且算右武卫火头营的拿手菜。” 薛曲作为全然的局外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列巴。” 一块砸晕杨硕的列巴,泼天的军功,说来就来。 信手拿起一块,味道竟还不错。 唯独孙文宴和吴越作为亲身经历者,动作稍显迟疑。 全永思一桌都是东莱联军的将官,也不避讳。 全永思:“之前的列巴配方,还不是最差的。”下限可以再放低一些。 周浦和:“差到哪儿?” 全永思:“木屑糠皮。” 周浦和筷子一顿,确实够差。 一顿庆功宴宾主尽欢,有些人继续吃饭喝酒,有些去旁边的大校场上比划。 昨晚熬夜,加上碳水饱和犯困,段晓棠确认没什么事,回营房补觉。 庆功宴后,右武卫重新开始训练。 头一项任务就是遴选伙头兵,周水生摆明态度,生是伙头营的人,死是伙头营的鬼。 不管朝廷给他什么封赐,坚决不肯回到战兵的队列,同时毫不犹豫地把跟他一起抓杨硕一行人的七个小兄弟踢出火头营,追寻光辉的前程。 段晓棠尊重他的意见,周水生有天赋,且真心热爱做饭。 有个正式将官坐镇,可以表达右武卫对军士饮食的重视,比之前庄旭林金辉半生不熟管带,好处多的不是一星半点。 伙头营出现缺额,且又要新立几个炊事班,必须添人。 有兴趣的提前报名,遴选的前提条件,军事考核过关。 武俊江再也不敢说火头营是“铁甲小乌龟”,事实证明,火头军就是右武卫的精兵和底牌。 难怪段晓棠说,她家乡最厉害的兵种是炊事兵,果真说的不错。 在右武卫,一般人混不到火头营里去。 孟章忽然有个疑问,“要选进去的人,不会做饭怎么办?” 武俊江:“切菜烧火总会吧!” 轮到伙房的孙师傅等人瑟瑟发抖,火头营一统天下。 伙房现在还负责将官饭菜烹制,但两次庆功宴操办下来,证明火头营能做复杂美味的饭菜。 再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火头营兼并伙房,他们这群人怎么办? 离营归家还是编入火头营,天天背着大铁锅出操? 前途莫测! 右武卫庆功宴后,周浦和念念不忘,扭着秦景问:“段校尉以前在哪家酒楼?” 秦景:“春风得意楼。” 周浦和:“名字怪怪的,我们明天去尝尝。”看有段晓棠几分功力。 秦景:“行,记得换身儒雅些的衣裳。” 周浦和:“儒雅?”我们是武将! 秦景:“春风得意楼做文人生意。” 是日临近中午,秦景带着两个好奇宝宝万俊艾周浦和去春风得意楼。 待进入这座东市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周浦和才明白秦景为何提醒他们穿的儒雅些。 万俊艾难得怯场,“这么多诗,看的过来么?” 三人的文化水平,加起来写不出一首诗。 秦景要了一个雅间,三人被小二引领上楼。 祝明月下楼,久逢故人,笑意盈盈,“秦仲行。” 秦景仰头,颇有些意外,“祝娘子。” 不过在春风得意楼,见到祝明月,似乎并不算意外。 见到秦景身后还有两人,祝明月:“带朋友来?” 秦景微微点头,“嗯。” 祝明月身体微侧,手遥遥往楼上一指,“白二和你前后脚来。” 秦景:“同孙二郎君?” 祝明月:“他两个袁家的表兄弟。”孙无咎成亲后,出来“游荡”的时间明显减少。 “哦。”秦景略有些惊奇,其中一个应该是被林婉婉在庆元春缝回来的。 祝明月吩咐小二,“好生招待。” 小二:“是。” 秦景颔首致意,“祝娘子,慢走!” 祝明月:“你们先行!” 楼梯很是宽敞,两方交错而过。 临到踩到二楼地板,万俊艾方才问道:“仲行,刚刚那位娘子是……” 秦景:“段校尉的表姐,酒楼便是她所有。” 秦景本想待会去和白湛打个招呼,孰料雅间的门根本没关,瞧见一行人路过。 白湛立刻叫道:“秦大哥!” 秦景:“原来你们在这儿。” 白湛是自来熟,瞧见秦景同行还有两人,“江南大营的同僚?” 秦景:“对。” 白湛立刻招呼,“一起坐,正好说说你们一路平叛的经历。” 盛情难却,两边合在一处入座。 两边叙过姓名出身,周浦和万没想到对面三人竟是世家名门子弟。 不过这时候还能在街市上晃,没被亲爹教训的,应该是长安城有名的乖巧孩子。 后来周浦和才想明白,白湛亲爹尚在辽东,想求教训而不得。 秦景回到刚开始的问题,“晓棠没同你说?” 白湛:“你还不知道,她一半篇幅都在说东莱的水产,尽馋人。” 偏偏白湛的情况,经不得馋。 第635章 我会凫水 秦景:“你们想知道哪一节?” 白湛:“黄河渡口一战。” 他感兴趣的是左屯卫的重骑,偏偏段晓棠说到此处总是避重就轻。 秦景几人的位置和段晓棠一样,都是骑兵前锋,说来视角都差不多。 袁昊安:“我们就好奇,怎么看出毒蛇藏信的?” 袁家兄弟甚至问过袁奇,但袁奇不领兵,顶多知道杨章善用一字长蛇阵。 流传几百年的固定阵法,谁能想到杨章说改就改,且威力巨大。 周浦和:“不是王爷说的么?” 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见多识广的好处。 白湛一拍脑袋,“如此看来,重骑在战场上,亦非无敌。需得友军策应,孤军深入容易掉进陷阱。” 右武卫几乎一人无损,就拿下左屯卫六百重骑。 而这六百骑要养起来,仅耗费的资源都是海量。 秦景:“战场上没有常胜的军队,也没有常胜的将军。” 周浦和:“段校尉从军至今,似乎没打过败仗,连招降都不做。” 段晓棠的战绩如此耀眼,难怪杨胤对她恶意满满。 白湛笑道:“她是真不会招降,不是开玩笑。” 轮到万俊艾吃惊,江南各种势力林立,哪怕孙文宴手握重兵,还得和各方头头脑脑虚与委蛇,交换利益,招降一二呢。 白湛:“头一回出征,范二将军怕不稳妥,专门请范大将军给几人讲解剿匪要点。” “范大将军何种风格,大家都清楚。” 所以,这个锅不能甩到吴岭吴越韩腾头上,分明是范成达没教全套。 往昔人人只知,范成达作战勇猛,年轻有为。但弘农宫一战,才真正看出这位新晋大将军和左武卫的底色。 李君璞这边有冯睿达,段晓棠可以找梁景春几人,一番打听,拼凑出弘农宫战场的全貌。 段晓棠直言,若守在弘农宫的人是她,恐怕防线被撕开的一瞬,就在思考如何撤退。 段晓棠的作战理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伤亡到那份上,她这个主将说不定比军士更先崩溃。 段晓棠不是只能打顺风仗,逆风战也能打,但绝境翻盘,未必扛得住。 当日弘农宫的统帅只能是李君玘和范成达,只有他俩才能扛住杨胤的攻击强度。 白湛一番辩白,范成达继吴岭之后,成为南衙第二头铁的娃。 小二陆陆续续上菜,另专门放了一盅红枣当归鸡汤在袁昊嘉面前。 袁家两兄弟看起来都不甚强壮,时日日久,秦景也分不清到底是三还是四,这会明白了。 白湛乐得做东道,“尝尝春风得意楼的菜色,长安数一数二的美味,比我家好吃多了。” 正小口喝汤的袁昊嘉微微抬头,质疑道:“二者有可比性?你家的饭食,狗都不吃。” 白湛辩解,“其实也没那么难吃。” 袁昊嘉:“那你回去吃,来酒楼作甚。” 白湛不欲多与虚弱的表哥争辩,也确实没什么底气,“来都来了。” 论到万俊艾周浦和好奇,白家的饭食有多难吃,才能把子弟逼得出来找外食。 不都说长安高门,各个家学渊源,连菜方子都是私房。 其实白家的饭菜称不上难吃,不过清汤寡水,不符合大多数人口味。 其中就包括享受惯了,爱大油大糖的白家人。 一边是健康,一边是口腹之欲,每一次博弈,体现的都是赤裸裸的人性。 有秦景和白湛在中间做润滑,两边相处倒是不错。 吃完饭想着还有何处消遣,周浦和:“去平康坊看看歌舞?” 万俊艾:“小周,你在巩县没跳够?” 周浦和真的只是想去开开眼界,要真想做些什么,也不会大白天去,纯属少年人好奇。 再者他在巩县时,还没开跳,就打起来了,根本不存在跳不跳的问题。 孰料对面三个高门公子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 袁昊嘉:“平康坊鱼龙混杂。” 袁昊安:“若被家里知道,会被拖到祠堂打断腿。” 尤其现在祠堂装备更新换代,花样更多。 白湛:“不如去曲江池游玩,或者去城外跑马。” 周浦和暗道,难怪你们三个,这时节还能出来在街面晃荡。 白湛对曲江熟得很,不光他常去玩耍,还要带外地进长安的亲友去转一圈。 不愧是长安知名打卡地点。 曲江经过规划,许多地方有专人负责打理,故而风景比寻常山林湖泊,更有趣味。 白湛:“若是早一两个月,正遇上端午赛龙舟,周围好不热闹。” 秦景和万俊艾忽而将几个少年人往身后一拨。 周浦和探出头,声音莫名有些兴奋,“哇,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有人预备翦径劫道!” 刺激! 预备,证明犯罪未遂。 但这几个人手上拿着麻袋,鬼鬼祟祟,难不成抓野猪! 话说到半截,前头那些人连面巾都掏出来了,显然目标在接近。 白湛盘算己方兵力,两个久经沙场的将官,加上自己一个英雄少年,亲兵随从加起来十来个。 嗯,优势在我。 白湛把袁家兄弟往旁边推一推,“待会打起来,你俩往树后躲。” 袁家兄弟从善如流,“嗯!” 前头围墙忽然转过来一行人,竟是范成明。 万俊艾:“他们要收拾的人,是范将军?” 周浦和疑惑道:“范将军,在长安名声这般差?”连路人都想打他。 白湛隐隐觉得拳头硬了,他也挺想揍范成明的,没想到有人会付诸实践。 范成明一无所知危险靠近,白湛只后悔为何选这条路,不然何必纠结。 墙角一群鬼鬼祟祟突然袭出,恶声恶气道:“范二,拿命来!” 高高举起麻袋,就要往他头上罩! 范成明身旁只有两个亲兵,自知不敌拔腿便跑。 后面追兵紧追不舍,高高举起的仿佛不是麻袋,是风筝。 两帮人沿着池岸跑了十来丈,蒙面人不管亲兵,只管追范成明。 范成明一不做二不休,一头扎进曲江池里。 蒙面人哪能眼看他跑掉,跟着跳进去。 范成明刨呀刨,隔了两三丈距离爬上岸,一群蒙面人却深陷在水底淤泥中。 范成明双手叉腰,骄傲万分,“傻了吧,老子会凫水!” 第636章 暗度陈仓 范成明衣发皆湿,狼狈无比,神态动作却仿佛刚打了一个胜仗。 秦景等人过来,关切范成明安危。 周浦和:“范将军,有事么?” 范成明:“没事。” 有些奇怪,两堆人怎么混到一处的。不过想想他们有共同的朋友段晓棠,似乎说的过去。 袁昊嘉身上多穿一件外袍,解下来搭在范成明身上。 袁昊嘉:“范二,披上。” 范成明:“多谢!” 拢紧外袍,走几步从树根底下捡起一根两三尺的细树枝。蹲在岸边,树枝在地上轻轻拍拍,彷佛一道凌厉的鞭子。 范成明:“追我,还想套我麻袋。袭击朝廷官员,想去京兆府走一圈?” 蒙面人头领,“走个鬼,快拉老子上来!” 这么一听,哪里还不明白,两边是认识的。 范成明站起来,“连个声音都不变,生怕人不知道你是谁。” “举个麻袋就想打埋伏,水里泡着吧,凉快!” 池子里一共泡了六个人,眼看范成明铁石心肠,这会往岸边走,说不得会被踢下来,只能另寻他法。 另一人开口,“袁三,拉一把!” 袁昊嘉没有范成明的眼力耳力,没认出来,“你哪位?” 两边都给干沉默了。 范成明乐得拍巴掌,“哎呦,情义值千金!”贴脸开大。 袁昊嘉装傻,“要不把面巾拉下来,我认认。” 范成明:“眼红我官大,要不往后入南衙诸卫,自个上战场搏功名富贵。” 招呼众人,“走!” 离开半截,袁昊嘉方才问道:“范二,不把他们拉上来?” 范成明:“不用拉,他们的家丁随从,肯定躲在附近。” 这事上纲上线没意思,六个纨绔亲身上阵,举起一个麻袋,赤手空拳来找麻烦,摆明就是无伤大雅作弄一番。 周浦和:“范将军,怎会来曲江池?” 范成明:“在东莱时我就说,要把南衙诸卫赶到曲江池里去,今天来踩地盘。” 周浦和:“王爷同意了?” 范成明:“右武卫先下。”下水这事不用经过吴岭同意,属于诸卫自行训练的任务。 右武卫先下,然后是右屯卫和左武卫,至于其他卫如何安排,看他们考虑。 往后他们能爬墙能凫水,天底下除了大江大河和长安洛阳这样的坚城,都是坦途。 秦景深知范成明树大招风,“不如我们送范将军去太平坊或回府。” 范成明也知道只带两个亲兵,在外头有些势单力薄。发誓以后不带十来个家丁护卫出门,不姓范。 往常没发现,长安的纨绔各个像吴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心眼比针尖还小。 范成明:“去昭国坊,找庄三,他在那儿。” 白湛侧身回头,“恒荣祥?” 范成明没去过,“好像是这个名字?”他现在一身湿漉漉的,总要找个地方换衣裳。 白湛大约知晓庄旭今天去恒荣祥,所为何事,一路将人带到目的地。 恒荣祥外正在装车,祝明月和庄旭正站在马车旁说话。 周浦和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祝明月,她不是开酒楼的吗? 庄旭瞧见范成明狼狈的样子,惊讶道:“范二,怎么回事?” 范成明翻身下马,“遇见几个竖子,把他们全诓到曲江池里去,没吃亏。” 在两辆马车前徘徊,“给我找套衣裳换换,记账上。” 林金辉亲自装的车,熟悉布局,随手给范成明翻出一套合适的衣裳鞋袜来。 徐达胜带范成明进去换衣裳。 祝明月:“怎么回事?” 秦景:“似乎是范将军的朋友,同他开玩笑。” 祝明月看不来半点纨绔行径,“今日玩笑把人往水里逼,来日岂不是要赶进火里。” 玩笑开得半点没有分寸,万一哪天牵连段晓棠怎么办? 其他人不管会不会水,都觉得夏天在水里泡泡不成事。 唯独秦景表现不一般,“嗯。” 祝明月原想到何事,要问一问秦景,脑子忽然卡壳,似乎并不是很重要。 只能道:“你何时去长林家?” 秦景:“约的休沐日,明天。” 祝明月:“嗯。”如果想起来,可以亲自问,也可以让杜乔代为问一句。 范成明换完衣裳出来,一副标准的右武卫军士便装打扮。 向众人告别,“我和庄三,先回大营,你们慢慢玩!” 白湛等人也同祝明月告别,骑马向坊门方向走。 出了坊门,周浦和恍然想到,“庄校尉怎会和祝娘子走在一块?” 论关系,他们认识不奇怪,但总觉得有些违和。 白湛:“生意上的事。” 周浦和仔细思量白湛的话,他似乎清楚其中内情。 但一个右武卫大营的校尉,一个抛头露面的女人,能做什么生意? 左右都和他们江南大营没有利害关系,周浦和放弃思考。 一行人再度走到东市,预备经过东市再分手。 白湛掏出几张蛋糕劵,指使两个袁家下人,去步步糕买东西,“这时辰奶油蛋糕没了,肉松小贝和奶油面包各来三斤。” 说完自己躲到墙角处,一看就没少干过。 袁昊安:“二郎,吃的完么?” 白湛:“我们兄弟姐妹分一分,一人一个就没了。” 袁昊嘉爱怜地拍拍表弟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是破落户呢。” 一人一个,听着就心酸。 白湛不得不向几位外地朋友解释,“我父亲慕道,向来饮食清淡,家里嘴管得严。” 秦景自认识白湛开始,他饮食方面似乎就受到某种限制,不能放开吃,并不觉得奇怪。 瞥见铺面位置,好像是原先陪祝明月等人,看过的铺子之一。 周浦和听到奶油蛋糕眼睛微微一亮,虽然不满孙安世的为人,也得承认他是个嘴巴刁会吃的。 “奶油蛋糕好吃么?” 不待白湛回答,袁昊嘉猛点头,“夏天做的少,需得早早来排队不可。” 周浦和再问:“肉松小贝和奶油面包好吃吗?” 袁昊嘉:“好吃,我带你们进去。” 周浦和扭头,疑惑道:“白二公子不去?” 第637章 西院做客 袁昊嘉:“我表姐,白二嫡亲的姐姐,同步步糕打过招呼,不许放一个姓白的进去。” 难怪白湛要指使袁家的下人去买糕点。 愈是靠近空气中甜蜜的气氛愈发浓烈,万俊艾周浦和根本拒绝不了这种诱惑。 和袁昊嘉单纯的口腹之欲不同,他们是武将体格,天然对高热量的食物难以拒绝。 袁昊嘉:“有甜有咸,喜欢哪种?” 万俊艾周浦和异口同声,“甜的。”江南人嗜甜。 袁昊嘉找到先进来的袁家下人,让他带两个新手选蛋糕。 然后周浦和眼睁睁看着袁家下人,用一沓纸,帮他们换来几大包糕点。 袁昊嘉一个高门公子,哪知道其中关窍,一点小钱不会在意。 三人出门时两手空空,回来时满载而归,几个亲兵手上挂满各种油纸包。 孙文宴之外,其他将官在长安没有宅邸。除了住军营,只能住在孙府。 周浦和向来人缘不错,又不像白湛有禁口令。 三人买一两贯钱的蛋糕,每个路过的将官分几块就没了。 周浦和特意问过白湛,奶油蛋糕和奶油面包,饼坯不一样,奶油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考虑到孙安世挨了打,看来凄凄惨惨,周浦和大慈大悲,给他留了一个奶油面包。 周浦和:“奶油蛋糕卖完了,我问过伙计,伤者能吃奶油面包。” 打定主意,明天早早派亲兵去买奶油蛋糕,然后吃给孙安世看,馋死他。 孙安世病中无聊,随口问道:“你们今天做什么去了?” 周浦和数流水账般将一天的经历道出,末了一句话收尾,“范将军在长安,有些招人眼。” 孰料孙安世关注点在别处,“你们遇见段校尉的表姐祝娘子?” 周浦和:“嗯。” 孙安世不清楚,段晓棠有几个祝姓表姐,若要具体描述长相,又说不出来。 只能笼统问道:“长得很漂亮的祝娘子?” “嗯,”周浦和点头,“你见过?” 孙安世:“见过。” 原还想帮秦景提亲,幸好没提。别以为看不出来,两卫对秦景有些蠢蠢欲动,若亲事做成,人肯定得留长安。 孙安世:“以后他俩再见,小周你记得把人分开。” 周浦和:“我干嘛要做恶人?”再不通人事,也知道秦景和祝明月之间,哪怕不是男女之情,关系也不错。 孙安世趴在床上,也不耽搁信口开河,“小周,你不知道。” “之前长安有个卫王,和杨胤前后脚谋反。其中卫王府典军,什么名忘了不重要。” “五品官比仲行都高几阶。三五几句话,被这位祝娘子套到坑里,束手就擒。” “现在全族关在牢里,等候问斩!” 周浦和敌我分的清楚,“卫王不是谋反么?” 孙安世怒其不灵醒,猛拍床榻,“你想想,这女人心机该有多深,手段得多毒辣。” 孙安世私心以为,男人都该喜欢单纯良善的小娘子。 这话给小年轻周浦和说,纯属浪费,该找个机会透露给秦景知道。 殊不知秦景早清楚祝明月的为人行事,和气生财,睚眦必报。 要真犯到她手上,手段不是一般利落狠辣,龚波和其家人的下场,就是明证。 周浦和将信将疑,“哦。”不都说人美心善么。 秦景段晓棠包括刚认识的白湛,为人都正派,祝明月又非烟视媚行之流,人以群分,品行定然差不了。 周浦和直觉孙安世没憋好主意,顺手端起放在床旁小几上,装奶油面包的小碟。 “想起来,没问清楚外伤内伤,还是先别吃了。”抬脚就走。 孙安世趴在床边,使劲扒拉无果,“倒是告诉我,哪家铺子?”好叫人去买。 次日一早,秦景离开孙府,去胜业坊。 周阳夏过来找人,“仲行呢?” 万俊艾:“去同乡家吃饭了,晚上回来。” 齐州济州相邻,在千里迢迢的长安,说是同乡不算错。 周阳夏:“同乡?” 万俊艾:“说是去年来长安认识的,和他那生死兄弟还有点亲戚关系。” 江南大营没多少将官见过葛寅,但都知道秦景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母亲在老家,都是兄弟帮忙照料。 时隔一年,秦景对胜业坊并不陌生,比起去过几次的东院,西院无疑要生疏些。 但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扣门。 杜家的门房开门,秦景:“我姓秦,来找贵家主人。” 门房急忙将大门敞开,“原来是秦郎君来了。” 一边开门,一边冲门里吆喝,“郎君,秦郎君来了。” 杜乔等人急忙从院中长桌旁起来,“仲行来啦,快过来坐。” 亲兵将礼物交给杜家下人。 西院仿照东院,也在院角搭了一张长桌,天气稍微凉爽些,就在院子里吃饭消遣。 如今院中坐着一群男人,都是在长安的老朋友。 两个略显陌生的面孔,一个是早在洛阳见过的李弘业,另一个应该是杜乔的弟弟杜谦。 徐昭然让开位置,“快同我们说说,你们一路是怎么打过来的。” 听到同样的问题,秦景哑然失笑,“晓棠没说么?” 徐昭然:“一半都在说东莱的海产。”欺负他们没去过海边。 白湛陡然骄傲起来,“你看,我没说错吧!” 孙无忌:“我听说右武卫庆功,炖了一锅汤,香满太平坊。” 转头四顾,似乎在寻求印证。 徐昭然:“我那天没去太平坊。” 白湛听到这里精神,“晓棠说今天再炖一锅,我倒要看看能让佛陀跳墙的汤羹,有多厉害。” 李君璞:“激将法!” 秦景实事求是,“比之寻常汤羹,浓香数倍。” 几人都坐在长桌旁,顾忌李君璞叔侄两居丧的身份,没有酒水,只有清茶。 秦景:“晓棠呢?” 杜乔:“在她家里忙活。” 时隔一年,西院比东院更多一些生活气息,用最朴实的话来说,看起来像是过日子的人家。 原先被杜乔种得蔫头耷脑的青菜,早不复昔日模样,显得精神无比。 第638章 无人生还 秦景的说法和段晓棠大同小异,南衙的战报说他们是“犁”过去的,半点不掺水。 在东莱联军加入战场之前,杨胤简直是历代权臣造反的“正面典型”,卡时机、宣志向、高门士族云行景从,周边城池纷纷附逆……形势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 然后久攻洛阳不下,被拖慢进程,惨遭几路大军围攻。 哪怕李君玘在洛阳指出,杨胤实际是初次上阵,但他的表现,足可以横压当世九成以上的武将。 所以他往日的高傲,不是全无来由。 林婉婉不知潼关外的“焦土”惨像,仅以身边参加的各种白事葬礼而言,亦可知战况激烈,。 林婉婉:“他这样权势身家,搞政变不好么,非得搞兵变?”前几朝有现成例子。 牵连几十万人,照段晓棠的说法,齐地、中原、河东都烂了。 祝明月:“政变走不通,才起兵。” 大吴事实上的都城有两座,西京长安东都洛阳。 洛阳是新都,一水儿被皇帝新提拔起来的官员,不管能力如何,大体是偏向皇家的。 长安势力盘根错节,杨胤的根基也雄厚,但最为重要的军权不在他手里。 哪怕吴岭身死,能鼓动几个左卫站在他这边,但右卫和北衙不会听从。 其他高门也不会附逆,仅以白家举例,时人重亲戚,皇位上坐的是他家表亲,还是没干系的旁人,意义决然不同。 皇帝提拔亲戚,不是幸进,叫有人情味。 不过有些问题,秦景也看出来了。 秦景:“地方大营和南衙军风格、号令皆有所不同,作战之前需得仔细斟酌。” 东莱联军之所以一路能大致上和和气气走过来,全因他们利益一致——要灭了杨胤。 孙文宴和江南大营被杨胤污蔑谋反,必须得正名; 吴越出自宗室,两卫来自长安,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胤挥师东进。 江南大营长期盘桓在江南,杨家的势力没有延伸过去。两卫又出自立场坚定的右卫,所以两边才有联合的基础。 但一路上磕磕碰碰不少,除了小规模精锐部队作战配合尚且能过去,其他时候各自为战,仅做策应,就像围攻黎阳仓一样。 他们真正打破建制,是在黄河渡口一战,只看兵种和任务,全部交由孙文宴指挥。 过河之后还是保持小股精锐兵力联合作战的传统,因为大部队实在跟不上。 而反例则是左武卫和洛阳守军,两位大将军彼此信任合作,但最后却险些因为叛徒出卖差点功亏一篑。 假若李君玘统领是他北征的边军,定然不会出现这等问题。 训练、行事风格、号令,加之上层利益分歧,由此引发地方军和中央军的信任问题。 段晓棠追剿时让底下人对洛阳守军多留两个心眼,一是担心叛军假借守军的身份金蝉脱壳,二也是怀疑守军的“纯洁性”。 一群人中除了秦景,其他人都没有深入接触过地方大营。 天下东西南北四个大方向,排得上名号的,除孙文宴统帅的江南大营也就是扬州大营外,还有幽州大营、并州大营、荆州大营、益州大营…… 地方大营的做派,除了当地民风,亦和统帅的气质息息相关。 孙文宴是皇帝心腹,换言之他心向朝廷,才会和吴越率领的两卫亲近。 而某些大营的统帅,在大吴势力延伸过去之前,他们本就是当地的“土皇帝”。 秦景:“除此外,饮食、风俗、口音等,亦是问题。” 白湛趴在桌上,“后来为追赶时间,偏重夜袭,江南大营抽调精锐,”直视秦景,问道:“而两卫能整建制的拿出来。” 秦景:“右武卫最强,右屯卫稍次。”下结论,“两卫各五千人,大部分都能夜袭。” 杜乔和李君璞对视一眼,当初段晓棠交上去的几篇兵法,没提夜袭。 李君璞沉吟片刻,“叛军围攻弘农宫时,左武卫亦曾发动过夜袭。” 范成达可不像其他人小打小闹,他的夜袭少说断掉杨胤一条臂膀。 右武卫右屯卫左武卫,都是吴岭所倚重的,也都和范家兄弟脱不了干系。 再想想几卫的构成,都被打个半残,但并没有因此泄气。 单凭范成明要把诸卫赶去曲江池“下饺子”的豪气,往后肯定有大动作。 一支能上马能下马,能凫水能爬墙,令行禁止的军队。往后大吴所有的小城池营寨,在他们面前,都只能瑟瑟发抖。 段晓棠摇着新扇子过来,正面“扇解人意”,坐在空位上。 李君璞头微微往后仰,瞧见背面题字,“我不解”。 段晓棠:“秦大哥来啦,你们说到哪儿了?” 白湛微微仰头,“说几卫都能夜袭。” 段晓棠早猜这件事会被有心人看出来,不以为意道:“王爷不让往外说。” 徐昭然身体微微前倾,“真有法门!” 段晓棠点头,“嗯。” 法门是有,但能不能从吴岭手里掏出来,养不养起,是另一回事。 段晓棠:“千牛卫不存在这问题吧。” 连个普通军士,都是高门子弟出身,长得难看点,还进不去。 徐昭然半点不掩饰,“好奇。” 段晓棠:“你的好奇心,在王爷跟前不值钱。”换你们大将军来。 长安这点供应量,供应几卫都极为艰难,遑论再添人。 三卫回归,南衙采买中饱私囊变本加厉,又到吃苋菜的季节。 在东莱打鱼的经历,让庄旭多一丝灵感,觉得可以去渭河上打鱼,补充饮食。 段晓棠不知渭河的鱼获产量,但总感觉右武卫的打渔船开出去,说不定真能让渭河龙王“断子绝孙”。 白湛眼看段晓棠不能道出关节,白旻分量不足,只能掂量掂量,白隽在吴岭面前值不值钱。 白湛:“三姐她们呢?” 段晓棠手望东院一指,“还在打麻将。” 祝明月一对多打盲牌,压得几个牌搭子起不来。 差距! 看架势,不“杀”到开饭,不会挪步。 孙无咎:“谁赢了?” 段晓棠:“除了祝总,无人生还!” 孙无咎轻轻拍着额头,不该抱有期待的。 第639章 辽东表弟 临到开席前,李君璞叔侄告辞离开,他俩还在孝期,不能参加宴饮。 祝明月她们没把麻将桌子搬过来,也是考虑不能给叔侄俩添上游乐的名声。 段晓棠感慨道:“他们的孝期也太长了,要是家族人多点……”严格论起来,大半辈子都在守孝。 孙无咎:“你们孝期多久?” 段晓棠把孝期和丧假等同,“三天。” 孙无咎顿时不说话,他以为段晓棠父亲走了,理所当然地清楚守孝的规矩。 三天,头七都不过,祖籍祖坟远些的,都不够扶灵回乡。 孙无忧:“祝姐姐,真是这样么?” 祝明月一顿,“我年轻,没经过事,不清楚。” 段晓棠和林婉婉对视一眼,要经过事,比起亲人离世的伤心,祝明月不说高兴家业全落在手里,更要忙着处理各种遗产继承和随之而来的问题。 为了招待秦景,张法音和杜若昭做了许多的家乡菜。 两州相邻,哪怕饮食有些微不同,口味也差不多。 两卫带回来的海鲜,于其他人陌生,但张法音母女两熟悉,大多知道如何整治。 段晓棠只另添了一锅佛跳墙汤。 段晓棠:“齐州当地盛行碧筒饮,将酒浆盛在荷叶中饮用。” 白湛:“风味如何?”跃跃欲试,想去摘张荷叶试试。 段晓棠:“范二喝过,说和寻常酒没多大差别,喝起来还麻烦。” 白湛左耳进右耳出,不该对范成明的品味抱有期待,风雅之事怎能单纯牛饮。 打定主意要和孙无咎去摘荷叶,尝尝长安版本的碧筒饮。 女席桌上,林婉婉小声道:“秀然,有些东西你从前没碰过,第一回尝小心些。” 怀孕对女人而言,口味大变已是小节,更麻烦的是,从前不过敏的东西,可能变得过敏。 白秀然:“嗯。” 孙无咎的妻子封令姿略带羡慕的望着白秀然,她正月成的亲,半年过去,连点消息都没有。 酒足饭饱,林婉婉宣布,“我以后一定要去海边,生蚝螃蟹吃个够。” 段晓棠:“只能带嘴过去吃,我在东莱的时候,就想到你俩在长安,连蚝油生菜都吃不上。” 林婉婉:“你不知道带点回来?” 段晓棠的理由简单直接,“带回来坏了!” 林婉婉“悲伤”地捂住脸,“我的生蚝、螃蟹、荔枝、哈密瓜……自由。” 祝明月泼冷水,“白天不要做梦!” 林婉婉的悲伤抑制不住,“我还想要东北的榛子和松子。” 被林婉婉这么一提醒,祝明月终于想起,和秦景有关的是何事。 宴席已经撤了,李君璞叔侄俩又溜达过来。 几个男人站在院子中间比划,段晓棠兴致缺缺,她在秦景面前基本没有翻盘的可能,其他几个人太熟了。 “老对手”白秀然大着肚子,平日行动都要小心,遑论比武。 两人索性在场边点评,谁谁谁进步了,谁谁谁退步了。 休息时分,祝明月踱步到秦景身边,问道:“卢小郎给你写信了么?” 秦景抹抹额上的汗水,动作一窒,“没有,我们上次通信还是去年冬日。” 祝明月明白,秦景跟随孙文宴移防,后来又一路平叛,卢照便是写信,他也未必能收到。 还是依照程序道一句,“还请节哀。”虽然只是一个过世数月,未曾谋面的姑父。 秦景整个人定住,彷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缓缓开口,“谁不在了?” 祝明月看秦景的表现,哪里还不明白,搞差了。“燕国公,于辽东战死,你不知道么?” 秦景咽咽口水,“我不知。” 祝明月:“你没看邸报?” 秦景身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我不看邸报。” 他没有看邸报的习惯,连段晓棠的消息,都是孙安世见同名,闲时透露的。 杜乔:“朝廷在辽东战死一位国公,两位大将军,底下将官折损无数。” 战死的那位国公,就是卢照的亲爹,秦景没见过面的姑父,燕国公卢茂。 秦景的跟脚在江南大营,怪只怪葛寅存在感太强,旁人提起秦景的兄弟只能想到他,忘了辽东还有一个小表弟。 秦景:“阿照情况如何?” 祝明月:“不清楚,我回家拿邸报。” 辽东战场离长安太远,众人之前的心神全被中原的杨胤乱军吸引住。 对遥远的北方,那场虎头蛇尾的战争关注度自然而然下降,所在意的只有皇帝的动向。 李君璞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卢照请封世子没有?” 这时候再去翻礼部的档案太麻烦。 秦景:“去年的通信里,阿照没提过。” 去除两地通信的遥远距离,请封世子必然要早做筹谋。 卢照去年冬天没提,来年春天又要开战,无暇顾及,也就是没有了。 祝明月不仅取来,标记卢茂战死的邸报,连往后的邸报都一一取来。 几个月邸报,加起来也没有几张,多是记载官员升迁委任的消息。 卢茂几乎在辽东刚开战没多久,就战死了。 往后邸报上,再没有一字一句,和卢家有关的消息。 哪怕有,他们也不知道辽东军内部派系关系,哪些是属于卢家的势力。 李君璞先前问,卢照是否是世子,也意在于此。 若卢照除了是卢茂的儿子外,另有一个政治身份,邸报上无论如何,都会出现他的名字。 白家和李家都是有爵之家,李家不仅在边军待过,当前同样面临爵位传承问题。 李君璞在这方面相当有发言权,几张邸报打量许久,迟疑道:“卢照的情况,恐怕不好。” 杜乔:“怎么可能?”不都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么。 卢茂战死,于情于理都该推恩其子,尤其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但卢照的名字从来没出现过,仿佛辽东军中,从来没这个人。 李君璞:“这种事仲行应该清楚,若荣国公不虞,往后该如何处置?” 孙文宴倒下,孙安世接过大旗。 若孙安世也倒下,朝廷会将孙文宴留质长安的某个子嗣遣到江南大营效力。 第640章 辽东姑父 若两地交通隔绝,无法赴任,也会给一个高阶的虚职安抚其部。 就像孙安世范成明驰报御前,皇帝赏官职一样,不是他们多能干。而是刚好在那个节点,他们做了正确的事。 皇帝必须做点什么,表达他对吴越孙文宴的信重和安抚。 官职,就是现成的道具。 周浦和今天吃到心心念念的小蛋糕,尤其是当着孙安世的面吃,看他心痒吃不着抓狂的模样,格外满足。 乐的充当孝子,带周阳夏和万俊艾去春风得意楼再搓一顿。 一小一老一壮,鸟都不鸟墙壁上的诗文,专心美食,大有一日吃成酒楼vip的架势。 周浦和年纪小眼睛利,进府门前发现秦景和几个男男女女站在对面巷子口。 看模样,他们似乎在劝秦景。 周浦和:“段校尉祝娘子。”其他三人不认识。 徐昭然和白秀然的衣着,一看就是出身长安的高门大户,文士打扮的杜乔最可能是秦景的同乡。 一群人说过话后,徐昭然和白秀然乘马车离开。 段晓棠三人继续劝着,好不容易劝得缓和些。 段晓棠见周阳夏等人站在门口,显然发现几人,故陪着秦景一块过来。 “周总管万将军小周。” 周浦和清楚,秦景早上出门时还高高兴兴的,这会回来,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往常便是战事稍有受挫,也不是这般神态。 秦景在周阳夏几人面前维持基本礼节,寒暄几句便托辞入内。 周浦和年纪小无需顾忌太多,直接开口,“段校尉,秦大哥遇见什么事了?” 段晓棠不知该如何解释,秦景现在的状态,显然是担心姑姑和表弟的安危。 事关重大,只能模糊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节哀顺变’,你却不知道自家哪个人不在了。” 周浦和反应过来,“秦伯母……” 段晓棠立即否认,“不是。”转而问道:“孙世子情况如何?” 周浦和:“还在床上趴着。” 段晓棠:“多给他备点伤药吧!” 虽然秦景不会趁人之危,但孙安世全盛也不是对手。 段晓棠:“家中还有事,就不进去拜访荣国公,告辞!” 转身上马,和祝明月杜乔一起离开。 周阳夏支使儿子,“浦和,你去看看。” 他和万俊艾位高权重,不好掺和,尤其涉及到秦景与孙安世之间的矛盾。 周浦和年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去凑一凑,“是。” 去秦景的卧房说人还没回来,转到去孙安世的院落,院门紧锁,只偶尔听见孙安世一句,“我真的忘了!” 秦景一身疲惫地离开,周浦和才蹑手蹑脚地进去。 见孙安世前所未有地颓丧,趴在床舷边。弯下腰,直言道:“你忘了什么?” 补上一句,“他家谁的丧信?” 心中有些奇怪,秦景母亲健在,其他人也不可能涉及到丁忧的问题。 孙安世仰头,“你怎么知道?” 周浦和:“你别管,瞒是瞒不了一辈子的。” 孙安世若有所思,避重就轻道:“他姑父死了,我事务繁多,忘了告诉他。” 周浦和肯定孙安世说了真话,但绝非全部。 转回秦景的卧房,发现秦景已经入睡,只能去找周阳夏。 周阳夏:“姑父?” 秦景出身将门,但早已破落,仅剩孤儿寡母两人。 姑父,算起来也是实在亲戚。 万俊艾:“我往常都不知,还有其他亲戚。” 周浦和:“秦大哥以前提过,他有一个表弟,只比我大一岁多。” 秦景爱屋及乌,故而多照应周浦和两分。 只是那时周浦和也不知道,秦景的表弟是姑家还是姨家,高矮胖瘦。 万俊艾:“他姑父是哪个?” 周阳夏思及将门惯来的联姻习俗,“估摸也是将门。”且战场牺牲,段晓棠他们才能知道消息。 单纯死个姑父,秦景的脸色,绝不会难看成那样。 周阳夏:“这事你们先别往外头说,我去问问国公。” 万俊艾领情,“明白。” 周阳夏晃荡去孙文宴的书房,装若无事道:“刚刚见仲行回来,神色不大对,一打听才知道,说是他姑父走了。” 孙文宴一时有些愣住,“姑父?”脑子里得先转一圈,秦景的姑父是哪位。 孙文宴前一阵被杨胤搞得心力交瘁,到长安后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平时接触的都是朝中高官和南衙诸卫,关心的是皇帝的动态。 哪怕提起辽东战事,亦是可惜两位大将军和牺牲的大小将官。 孙文宴这才想起,闲谈中似乎还提及,死了哪位大人物。 唤来亲兵,“把陛下到辽东后,所有的邸报找出来。” 这段关系平时太低调,孙文宴一时真想不起来。 秦景要是学范成明,天天把我有哥哥(姑父\/弟弟)挂在嘴边,旁人绝对忘不了。 周阳夏明白,秦景的姑父,在辽东征伐高句丽的大军中,且位置不低。 刚翻了两页,孙文宴木然地抬起头,对老搭档道:“燕国公战死。” 周阳夏:“燕国公是仲行的姑父!” 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姑父,死了确实有点可惜。 孙文宴:“今日才知道?” 周阳夏有些不自在,“赴同乡宴,旁人让‘节哀顺变’,才知燕国公之事。” 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尴尬! 周阳夏目的达成,转身回去找儿子和半拉子下属。 “仲行的姑父,是燕国公。” 万俊艾:“那他来江南大营作甚?” “新欢”到来,让“旧爱”瞬间“失宠”。 但秦景为人仗义本事出挑,万俊艾和他关系出人意料的不错。 秦景在果毅都尉位置上,一卡数年。若去辽东,那边异族多,又在亲姑父旗下,自家人还能不照应。 以秦景的本事,军功容易挣,只怕早拜将了。 周阳夏:“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中关节,孙文宴无疑是知道的,现在又去进行一项老少都不宜的活动——打儿子,且目标明确,孙安世。 李君璞都能看得出来的问题,孙文宴更清楚。秦景与其说哀伤未曾谋面的姑父离世,不如说担忧姑姑和表弟的处境。 第641章 辽东消息 孙安世不仅了解这种关系,他还去过辽东,不可能不知道卢茂战死的消息,却一直对秦景隐瞒。 孙安世先前瞒下来,考虑的是大战当前,怕乱了先锋的心。 后来各种事务纷至沓来,回长安又挨了两顿军法,他是真忘了。 孙安世又挨打的消息,无疑牵动孙府内无数的人的心。 前两次行的是军法,孙文宴直言,孙安世之前处置胡宁一事失衡,五十军棍给他长长记性。 这次不同,关了门孙文宴亲自动手,前因后果都没公开。 只知道秦景前脚去孙安世养伤的院落,周阳夏后脚去书房,再然后孙文宴就过来打儿子了。 难不成孙文宴现在的左膀,未来的右臂联手,给孙安世上眼药? 孙文宴气得要命,要不是底下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现培养小的来不及,非把孙安世废了不可。 时人讲究“孝大过天”、“死者为大”,秦景和卢茂再不亲近,亲戚关系是真的。 姑父,也带个“父”字,更何况其中牵涉卢家满门的安危。 孙安世若早将实情道出,让秦景慢慢有个接受的过程还好,可以尽早谋划。 但兜头一猛子下来,“节哀顺变”,连节哪个的哀都不清楚。 孙文宴都不敢想,秦景当时的表情。 这边打完儿子,孙文宴还得去安抚秦景,分析局势,只觉得心累不已。 原还想孙家能成为武阀豪门,为陛下永镇江南。 现在看看子嗣成色,往后能平平安安做富家翁,就谢天谢地。 吴岭运气真好,只剩一根独苗苗都还能支棱起来。 若有可能,想和他换一换。 回程路上,祝明月杜乔和军中都没有干系。段晓棠亦不讳言,“我和秦大哥,从东莱奔赴黎阳时,他就提过,想辞官回乡。” 杜乔:“辞官?”此战必然拜将,还会辞官? 段晓棠长吸一口气,“嗯。” 祝明月:“他在江南大营,待遇不好?” 段晓棠:“待遇顶格,可能心底有其他念头吧。” 段晓棠在右武卫,还常常被吴越和范成明气呢。秦景在江南大营,不说上上下下捧着,至少目之所见,都待他友善。 卢照可能出事,中间又连着秦景。 小伙伴纷纷行动起来,提出去找门路,打听辽东战事和卢家的情况。 段晓棠有一条最直接的路子,“我明天找范二,他去过辽东。”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 不止范成明,孙安世一样去过,他还知道秦景和卢照的关系,却隐瞒至今。 当初冯晟不愿附逆杨章,除了不愿再起风波和臣子本分,说不定也有瞧不上杨章几个儿子的因素,哪怕各方面看来都优秀的杨胤。 将冯晟的处境代入秦景,似乎能理解一二分。 孙安世本分,没太大野心,但总犯一些让秦景无法接受的“错误”,让人觉得拎不清。 以现在将门附庸的情况,孙文宴一走,就是秦景苦难人生的开始。 偏偏以他的品性,深受孙文宴大恩,不能说个“不”字。 加上看不惯江南大营某些风气,辞官回乡,似乎是唯一体面的选择。 所有人行动起来,段晓棠去找范成明,白湛找白旻,白隽没上前线,但他原把守粮道末端,消息汇聚,只看有没有在寄回长安的信件中提及。 徐昭然等人寻各自同僚打听,别看他们没有参与辽东战事,无非是桥搭桥的事情。 但凡能放在明面上的消息,应该都能打听出来。 次日一早到营中,段晓棠找到范成明,“你在辽东,听说过燕国公家事么?” 范成明:“燕国公,你帮秦都尉打听?” 段晓棠:“你知道?” 范成明:“孙世子说的。” 段晓棠:“燕国公战死,他的妻儿情况如何?” 范成明:“母子两都失踪了!” 段晓棠:“失踪!” 范成明:“你不知道?” 段晓棠人都快抓狂了,“孙安世回来,提都没提过!” 范成明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对孙安世的认识再次刷新,一看就是出事了,这也能瞒! 原看秦景跟个没事人似的,以为是关系不亲近,亦或接受现实,结果人根本不知道。 范成明张大口,“秦都尉不知情?” 段晓棠:“我们同他说‘节哀顺变’前,他什么都不知道。” 再追问卢家母子的消息,范成明也不清楚,失踪这事,都是孙安世透露给他的。 范家和辽东没牵连,范成明不认识卢照,打听也没用。 段晓棠:“左右翊卫认识人不?”这两卫是从辽东回来的。 范成明:“认识几个。”看段晓棠着急,“走,去找他们喝酒。” 临近中午,吴越到校场找人,只见吕元正主持大局,底下全是尹金明之流的小将官。 吴越:“吕将军,范二晓棠没在校场么?” 吕元正帮忙打马虎眼,“营中有公文,要送去左右翊卫,他俩跑腿去了。” 这种随口扯的谎,吴越只信一点,他俩目标是左右翊卫,目的不明。 午后,段晓棠扶喝得半醉的范成明回来。 吴越愈发笃定,他俩出去办的是段晓棠的事,要不然范成明酒气熏人的模样,早把他甩开了。 段晓棠把范成明扶回营房安置好,吴越冷眼在门外候着,等人出来,才问道:“你找左右翊卫作甚?” 左右翊卫位置靠后,并没有亲临一线,所以才被先行派回南下平叛。 加上范成明认识的人,官职都偏低,知道的消息不全面,就比邸报上多一点内容。 顶多知道一星半点卢茂战死的内情,至于卢家母子的下落,不得而知。 他们连卢茂有几个儿子都不清楚。 段晓棠考虑吴越可能知道上层消息,“我和燕国公的儿子卢照是朋友,想打听他的消息。” 吴越挑眉,“嗯?” 这点动机,不大可能让段晓棠放下训练,大中午出去同人饮酒。 段晓棠:“卢照和江南大营的秦仲行,是表兄弟。” 吴越有些惊讶,“表兄弟?”原先可不知道这重关系。 段晓棠:“早些年世道乱,骨肉离散,近两年才相认。” 吴越微微点头,类似事情不只一两桩,也解释得通秦景不去投奔亲戚,反而去江南大营。 吴越:“他家坏事了!” 第642章 姑姑其人 段晓棠迟疑,“不会诛九族吧?” 人有亲疏远近,和卢照比起来,当然是秦景更亲近。 卢家若真摊上大事,优先还是把秦景捞出来。 不怪段晓棠敏感,近来长安高门人人自危,不仅怕自家不孝子掉链子,同时担心亲戚掉链子。 心底一盘算,秦彤作为国公夫人,不可能不记载出身来历,秦景作为将官同样。 虽然一南一北,姑侄俩从未见过,但两相一比对,绝对合得上。 国家真要开动暴力机器,孤儿都能找出九族来。 吴越不知道,段晓棠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联想。 寻常人想诛九族,没那么容易。 吴越:“那倒不至于,不过他家的爵位可能保不住。” 段晓棠:“人能保住么?” 吴越同样远离辽东战场,不清楚具体情况,“照往常的例子,削了爵位已是重罚,家人子女沦为庶民。” 若真要牵连卢家其他人等,邸报上就不会只写卢茂战死,而是战败了。 别看卢茂和孙文宴同为国公,但地位绝不等同。 孙文宴跟了皇帝几十年,是真正的帝王心腹,可以独掌江南大营。 卢茂不过是幽州大营内,势力最大的一份,说他是皇帝的人,不过是因为朝中其他势力沾不上,投靠皇帝最合适。 同样是战败,李君玘有杨胤落井下石,丢官去职,但保住爵位和性命。 用一家公司来比喻,李家为公司服务几代人,劳苦功高,是近年来的优秀员工,亲戚还是创业元老。 卢家顶多算外包员工,出事你不背锅谁背锅。 段晓棠:“我们打听到的消息,说卢家母子两都失踪了!” 吴越略有些惊讶,“失踪?”显然不是朝廷或者皇帝的意思。 段晓棠点头,“嗯。” 范成明的消息从孙安世来,刚刚左右翊卫的人并没有提及。 而以孙安世在辽东的情况,虽不知信源为何,但从他的角度,应该是可信的。 段晓棠讨好道:“世子,能说说卢家怎么坏事的吗?” 吴越考虑一番,这件事如何说,都不会牵连到南衙和段晓棠身上。 清清嗓子,“我只说我能说的,你也劝劝秦都尉,山高路远,只能放宽心。” 段晓棠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西院的大门,里头的人与昨日大差不差,气氛却截然不同。 每人身边一盏清茶,祝明月和白秀然坐的远些,不为避嫌,纯粹嫌弃男人身上的酒气,也就秦景和李君璞稍微清爽点。 为了打探消息,也是真拼了。 一群人团团围坐,面色都不怎么好,七嘴八舌将事实拼凑出来。 东征早期不顺,大家都知道,却不清楚是这么个不顺法。 朝廷大军远去辽东,舟车劳顿,打头阵的自然是幽州大营的地头蛇。 皇帝早年经历战阵,自认兵法娴熟,二八添作五,亲自下场指点诸将如何打仗。 先期遇上高句丽的散兵游勇,自然势如破竹。 直到卢茂所部,按照皇帝的布置行军,却掉进敌军的陷阱,应对失措,险些全军覆没,将幽州大营的本钱折光。 这一场仗他们远在长安,也不说准皇帝和卢茂,谁坑了谁。 反正卢茂败军后,皇帝才下令让诸将自行其是,放开指挥权。 曾经发生在这间小院的争论,是否该“为尊者讳”,今日终于见到实例。 众人万分“艰辛”,遮遮掩掩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 在座都是可信之人,只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只能说给最最信任的人听。 段晓棠先前还奇怪,为何范成明从辽东回来,忽然对吴越的态度好上那么一丁点。 不多,但能感觉出来。 不然在洛阳段晓棠追打吴越时,就不是劝和,而是起哄。 段晓棠:“爵位大概保不住,但朝廷没有清算卢家妇孺的意思。” 白秀然:“从哪打听的?” 段晓棠:“世子告诉我的。” 吴越背后是辅助监国的吴岭,他的消息应该是最全面最官方的。 徐昭然按住眉心,“燕国公统帅的是他所属的军队,并非如外头传言一般,险些将幽州大营全赔光。” 折的只是卢家的势力,而非幽州大营全体。 白湛:“燕国公死后,幽州大营群头并立,皇上有意提拔两位,彼此制衡。” 杜乔:“有几封恩荫幽州大营子弟的文书,从河北发来,刚到吏部的案头。” 只是杜乔见识浅薄,看不清他们背后的派系。 格外补充一句,“没有一个姓卢的。” 李君璞:“可惜不知道他们的姻亲关系。” 天高皇帝远,天高军镇也远。 直至此时,关于卢家母子的消息,还是只有孙安世那一条源头。 祝明月:“孙世子的消息,从何而来?” 秦景:“他在御营附近,遇见一个曾跟阿照一起来长安的幽州子弟。” “对方只知道母子两下落不明,燕国公灵前空虚。” 死生事大,若非真出了意外,卢照母子两不可能不出席卢茂的葬礼。 对卢照身边的人,孙安世比秦景清楚,他俩从前为催要军需,同进同出许多次。 而卢照每次来找秦景玩,都是轻车简从。 白秀然:“卢小郎当时在何处?”家还是军中,亦或其他地方。 卢照的年纪,不上不下,刚好可以到战场历练。 秦景:“只知在军中,具体在哪个位置,不清楚。” 祝明月:“你姑姑为人如何?” 这件事中,最奇怪的就是,连秦彤也下落不明。 一个妇人,丈夫儿子都没了。但凡不是深仇大恨,都不会朝她下手,留着苟延残喘便是。 但偏偏连丈夫的葬礼都没有出席,她在哪儿? 若担心她说些不成体统不合规矩的话,如何处置,早有范成明打样。旁人在旁道一句,哀毁伤身,不能自已便混过去了。 秦景眼中瞬间划过一道光,“姑姑离家时只有十五岁,据母亲所言,性情爽利,弓马娴熟。”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在那个混乱的世道存活。从齐地的故乡,流落到陌生的辽东,依然倔强地活着。 第643章 南衙封赏 祝明月从不认为秦彤是个简单的人。 一个女人失去家门庇佑,只剩一个空落落的出身,而世人最看重的家族男丁,在官方已然消失。 流落异乡几十年,成亲生子,坐稳国公夫人位置。荣华富贵加身,也念念不忘找寻家人,甚至耳提面命让儿子帮自己找,从未放弃过。 她的前半生,放小说里妥妥的坚韧不拔大女主。 祝明月:“卢小郎对他母亲的形容是什么?” 秦景脑子里盘算一圈,一言以蔽之,“慈母。” 这年头,悍母才是少数。 祝明月:“卢家亲族关系,了解么?” 秦彤势单力孤,不代表卢家没人,真要人丁单薄,卢茂坐不上燕国公的位置。 秦景莫名有些紧张,“只知阿照有几个叔伯兄弟和表兄弟,”关系还不大好,“其他不清楚。” 祝明月长叹一口气,白眼只想翻到天上去。你们一块玩,是不是只知道喝酒比武,不说半点有用的。 比如卢家在辽东的势力分布,秦彤在卢家亲族和幽州大营内的影响力…… 祝明月有些心烦意乱,无奈道:“战场情况不知,但你姑姑的失踪,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一定是意外。” “她手里或许掌握一定底牌,或者旁人觉得她有威胁。” 若是后者,恐怕就得被人斩草除根。 “综合来说,你姑姑活着的概率,比表弟高。” 与常规情况相反,一来卢照说不定在战场上,生死无常,二来秦彤的经历表明,她绝非坐以待毙的后宅妇人。 若真是闺阁掌中娇,早被辽东的风霜刀剑摧折。 杜乔:“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女人。” 当初卫王和元成业小看女人,没想到女人们生生从牛府内杀出来。 祝明月的直言不讳,让秦景微微有些难受。他不在意卢茂的生死,但希望自己的血亲能得以保全。 北地众所周知的民风彪悍,反倒不如母子两失踪,是被朝廷收监。 果如孙文宴分析一般,可能有幽州本地势力下手。 夜幕降临时,秦景脚步略有些沉重地踏入孙文宴的书房,拱手道:“国公。” 孙文宴竟期待段晓棠等人能打听出新东西来,“有消息么?” 秦景:“并无。” 孙文宴:“主意改了没?” 秦景坚定道:“并未。” 孙文宴无奈道:“其实可以改一改的。” 见秦景并未动摇,孙文宴站起来,紧紧握住爱将的手,“老夫纵横半生,听我的,稍待几日,等朝廷的封赏下来。” “一个都尉和一个将军,说话的分量,决然不同!” 秦景声音微微哽咽,“属下,多谢国公厚待!” 孙文宴拍拍秦景的肩膀,“往后带家人到江南常住吧!” 秦景眼睛微红,“是。” 事无转圜,孙文宴只能用拖字诀,希冀几日时间内,能不能打消主意。 卢家母子俩的安危,不会因为几日时间改变。 御驾已至河东,朝廷的封赏先一步到,务必要让群臣在皇帝进长安前,都高高兴兴,欢欣鼓舞。 南衙除了统率十六卫,名义上节制天下兵马。 故而此刻南衙院落内,除诸卫的将官外,还有江南大营的人。 连回到长安养伤,少有露面的范成达都被范成明扶着出席。 看范成明忙前忙后的模样,吕元正摇摇头,“现在满南衙,谁不说范二孝顺。” 兄弟一般说孝悌,但放在范家兄弟身上,说孝顺也没错。 杜松:“范大,算是苦尽甘来熬出头了。” 听起来,范成达竟有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苦逼感。 武俊江幽幽道:“他两兄弟关系好,和邻居都快闹翻了。” 邻里关系势同水火。 范家分家之势是必然,狐狗们悄悄帮范成明寻摸地方。 孰料范成明看上邻居的宅子,亲自抱了一箱金子过去,据说比市价高一成。 言说只要屋子,其他家具布置,甚至花园里的花草都可以带走。 零零总总加起来,白赚不止一两成。 远亲不如近邻,范成明不仅要当他哥的好弟弟,还要当好邻居。 邻居也是住了许多年的人家,不说习不习惯,范家兄弟一逼就搬家,岂不显得他们家势败落太无能,当然不愿意。 眼看要闹起来,俞丽华赶忙出来做和事佬,陈灵芝把“丢人现眼”的丈夫拎回去,忙不迭道歉。 但范成明一个手心向上的前纨绔,吃饭都只能吃霸王餐,哪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金子,还不是范成达默许的。 好事之人去问范成达的意见,只说家中屋宅狭窄,了不得另寻宽敞的新地建房,反正他们兄弟两不分开。 范成达说是这么说,但早先并不在意范成明住的远近,反正总要学会自立。 但范成明不愿意啊,白天去大营还好,晚上回来就冲着他嚎呀! 别人养伤是静养,范成达养伤,晚上耳边一阵嚎,没个清净的时候。 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无奈之下,只能勉为其难答应这缺德主意。 范家兄弟开价到这份上,邻居再不答应,照范成明的行事风格,说不定要在违法的边缘左右摇摆。 等范成达的封赏下来,再不搬,可就真没眼色了。 平定卫王和杨胤叛乱,涉及的将官人数众多,真要一封封念下来,宣旨之人得换两三个嗓子。 将官们跪着接旨的,真要全程跪下来,南衙不战而损兵折将。 故除了几个领头的有单独的圣旨,其他的只能算集体嘉奖。 先告诉你结果,升到哪个位置上,其他的程序往后慢慢补。 打头的是平定卫王叛乱的功臣,段晓棠听得几个熟悉的,韩腾封县伯,杜松封县男,和冯睿达爵位等同。 武俊江晋位宁远将军,孟章补上游骑将军。 总体来说,卫王叛乱小打小闹,不过发生在首都腹心之地,打头的又是国家亲王,显得“声势浩大”。 还是那句话,“反是上午造的,人是下午抓的”,不值一提,能掉落几个爵位,已经是卫王给南衙积德。 实际就是一个小精英怪。 第644章 我的选择 真正的军功大头是平定杨胤叛乱。 范成达封建安县侯,底下将官各自升职不提。 东莱联军这一路,俞怀光升任忠武将军,吕元正比他高一阶云麾将军,和杜松平起平坐。 无他,下属太给力,生生把上司抬上去。 两人都封县子,五千兵马换来一个爵位,谁不说他们划算。 范成明位置不动,宁岩连跳两阶宁远将军,段晓棠连跳不知多少阶,同样是宁远将军。 右武卫继同时存在三个游击将军后,再次迎来三个宁远将军。 庄旭升任致果校尉,而原致果校尉全永思升振威校尉。 尹金明录事参军事,刘耿文司戈,都是段晓棠和庄旭担任过的职务。 圣旨末尾,皇帝专门赏赐几个火头军,周水生升任仓曹参军事,看来皇帝誓要将杨胤恶心到底。 以后右武卫的人要找仓曹,只能去伙房,幸好每营配备仓曹两人,往后只能独当大任。 俞怀光听到宁封从骑曹参军事升任中候,暗道往后太平坊六罴名副其实。 罴者,猛兽也。 江南大营方面,周阳夏封山阴县侯,秦景封游骑将军,比段晓棠低半阶。 一方面段晓棠功劳确实更高,另一方面靠山很重要,河间王府的金字招牌显然比荣国公府亮眼些。 至于吴越和孙文宴两个打头的,升无可升,各增一千食邑。 男人们的猪肉分完了,该轮到女人们。 俞丽华和裘彦慧领头,带着一群打扮庄重的南北衙女眷入内,端端正正跪在院子中间。 段晓棠看白秀然挺着一个大肚子跪在那儿,都想去扶一把。 或许皇帝是真恶心卫王和杨胤,亦或者被两都的软骨头纨绔气得够呛。 袁奇的奏折一递上去,白隽的小风哗哗地扇。 皇上,这是我女儿,也是你侄女,向来待长辈孝顺! 不得不说,潘潜骂卫王夸女眷,有两把刷子。 文字面圣,一下把皇帝的气捋顺了。有些不方便开口的话,都代皇帝说了。 白隽看了奏折副本,绝非袁奇的手笔,不知从哪找来的捉刀人。 回长安后打听一番,非是挖人墙角,人才共享矣! 朝廷官员任命要慎重,轮到女眷时,皇帝大方多了。 凡是符合诰命要求的,全部赐诰命,不符合的赐金赐帛赐绢。反正国库不缺钱,大力赏赐。 比起将官们搞“集体荣誉”,挤在一张圣旨上。 女眷们各个“小单间”,人人手持一封圣旨,足够供奉进祠堂夸耀。 女人,图的不就是这点荣誉么?所费不过是一点虚衔钱帛,再加文学士的头发。 这个夸质性和婉,那个赞志行明淑,天知道这群女人做了什么,才被下旨褒扬。 皇帝说不定连她们的面都没见过,遑论品性。 比起其他女眷从夫从子的待遇,白秀然无疑更特殊,加封为五品襄武县君。 “武”字很好理解,但“襄”难免有襄助之意。 段晓棠书读得稀稀拉拉,“夸武艺好?” 庄旭解释,“襄武,是白三娘的祖籍。” 一家里头,五品的诰命和六品的职官,也不知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压东风。 武俊江嘴角抽抽,“老子出生入死,差点比不过女人参加一场宴会。”单纯以获得的赏赐而言。 孟章说风凉话,“不然往后让嫂夫人,多参加几场。” 武俊江立刻拒绝,“别!” 上次是幸运,有白秀然祝明月等人压阵,往后再有,未必说得准什么结局。 升官发财死娘子,有前两件好事就行。 圣旨宣读完毕,气氛陡然轻松起来,皇帝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受男男女女欢迎。 谁不喜欢财神爷呢. 白秀然以一种不符合她身体情况的矫健速度,跑到段晓棠面前。 白秀然:“晓棠,我是五品的县君了。” 段晓棠笑道:“我也是五品的将军了。” 我们终在五品相遇。 周围的右武卫将官齐齐惊悚,连老将韩腾往常总是耷拉显得无神的眼睛,陡然闪过一道精光。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要让我们见证这种事! 分享喜悦的第一人选不该是你的丈夫徐昭然么? “第一人选”正不急不缓地剥开人群过来,先问候诸位同僚。 再问道:“三娘,高兴么?” 白秀然灿然一笑,重重地点头,“高兴!” 徐昭然:“想怎么庆祝?” “告慰祖先,”白秀然低头看看肚子,似乎很多活动都不能做。 语气旋即有些低落,望向段晓棠:“开三天三夜流水席?” 白姐,有钱,可劲造! 别看高门贵族平时有许多风雅的活动,但真到要紧时候,还是吃喝更管用。 段晓棠都不想说两个小年轻张狂,只低头虚空指指白秀然的肚子,“你能吃?” 再看徐昭然,“还是你能吃?” 流水席,不能“与民同乐”,还有何意义。 徐昭然先前同白旻闲谈,提及幼时肥胖之事。 白旻若有所感,“你父亲兄弟,都长得有福气。” 自家“祖传风疾”一出,白隽父子两看谁家都要想想他们有没有祖传症候。 白秀然出一回风头,连带妹妹们的婚事都水涨船高。 不过白隽的女儿从来不愁嫁,原先结亲要看家世门第,人才品行。现在再加一条,看父母命长。 白家祖先留下的那点东西,不怕瘦就怕胖。 白旻根本不用请林婉婉问诊,也不再问徐家是否有特殊的“胖娃娃”饲养技巧。 只悄悄提点白秀然一句,饮食跟着再清淡一回。 徐昭然“同甘共苦”,夫妻两一块“健康养生”。 大开流水席,他俩是能陪吃还是陪喝? 后来白秀然悄悄和林婉婉提过一句。 林婉婉暗道,徐家果然阔过好几代,一般人家根本养不出如此“整齐”的胖子。 但最不能接受,徐昭然是限定型帅哥,看了今天可能没明天。 对白秀然殷殷托付,“一定要敦促他习武。”保持身材。 各家借南衙的地盘,商量要不要办庆功宴升迁宴。 原先被宴会搞怕了,但这么久也缓过来。再者是喜事,又不是外人。 有些原先想不办的,被周围一起哄想办了;原先想办的,看人扎堆只能缓缓。 白秀然最终决定,在徐家办几席小宴,邀请亲戚朋友,和徐昭然的同僚。 徐昭然见秦景路过,顺势邀请道:“仲行,三娘封诰命,到时你可得来。” 秦景笑容有些微苦涩,恭贺道:“恭喜三娘子,不过恐怕不能参加了。” 徐昭然有些奇怪,时间还没定,如何知道参加不成。 徐昭然:“荣国公派你回江南整兵?” 秦景只摇头,并不言语。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孙文宴的心腹,新晋游骑将军秦景,在拜将次日,递交辞呈,辞官了! 第645章 秦景辞官 孙文宴说得清楚,“仲行是独子,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回乡为母尽孝。” 旁人若质疑,可以娶一房妻室,放在老家,代为尽孝。 孙文宴理由十足,“儿媳哪有儿子在跟前放心!” 说明白了,秦景是独子,照大吴征兵的规矩,都不会征到这类人头上。 嘴上说得容易,实际孙文宴还想撺掇秦景,为母亲请封诰命,一来二去几个月,说不得打消念头。 吴岭拗不过各方请求,想将秦景等人调入南衙扩充实力,但没打算强抢,想着能不能拿治夜盲的法子和孙文宴交换一番。 江南近海多河流,鱼虾定然不缺,比他们满长安搜罗肝脏方便得多。 听闻这个消息,果然放弃想法。 秦景是孙文宴的人,而后者对外的说法,显然已经同意。 俞怀光是表现得最为激烈的人,在右屯卫帅帐内,走来走去,眼看就要“发疯”。 难不成孙文宴看出南衙想暗戳戳挖墙角的想法,不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让秦景回乡避风头。 俞怀光:“我都吩咐好家中,筹备花宴 。” 俞怀光回长安,先看家中女眷打扮得愈加朴素,连首饰都纯金鎏金混着戴。 原以为家业败落,后仔细听牛府宴会一事,只能听之任之。 不得不说,鎏金首饰比纯金能做的花样更多。抛却价值考量,更得女人们喜爱。 俞怀光和妻子把亲戚人家的适龄女郎,都盘算一通。预备筹备一场花宴,变相组一个相亲局。 除邀请秦景,还有其他适龄未婚将官,这种宴会,最是容易结善缘。 结果,他看好的人选,辞官了! 俞怀光,怎能不发疯! 他和吕元正两人出征时都是中郎将,资历战功差不多。 不然吴越不会找他们两个人去东莱,路上一碗水端平,轮着来。 杨胤叛乱,是俞怀光领着右屯卫右武卫的精兵充当先锋。 吕元正多半在后头为吴越参谋,制衡孙文宴。 结果一通军功算下来,吕元正反倒比俞怀光高。 没办法,吕元正是右武卫事实上的最高指挥官。而右武卫的兵将肉眼可见,比右屯卫精锐,取得的战功战果更多。 其他不说,让右屯卫成建制的去夜袭,做不到。 吕元正,生生被段晓棠抬上去了。 由此可见段晓棠的练兵法,确有可取之处。 吴越借吕元正的云麾将军,正式向南衙上下宣告,想升官拜将,照他的法子来。 俞怀光曾经找范成明庄旭打听过一遭,看起来似乎挺简单,却想不通关节在何处。 现在再看,立功拜将,不仅得看本人的时运能力,还得看下属。 秦景,就是俞怀光提前选好的得力下属。 结果,人辞官了! 薛曲看俞怀光转来转去眼晕,无奈道:“人要回家尽孝,你能拦着?” 孝道,在官场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忠臣必出孝子之家,人若是不孝,必然不忠。 俞怀光:“他又不是文官!”要求名养望,武将的名声从来是战场上见真章。 薛曲:“荣国公现在比你还急。” 俞怀光顶回去,“他急有什么用,我急!” 秦景的行动,不仅把暗戳戳预备挖墙角的南衙诸卫搞蒙了,连江南大营的人也不能接受。 周浦和追问道:“秦大哥,你若想看伯母,回家探亲便是,为何辞官?” 秦景:“我家人丁单薄,这次正好收拢亲戚,回乡共享天伦。” 周浦和有些奇怪,秦景向来洒脱,他母亲在家乡有兄弟照应过得不错,为何辞官返乡? 周阳夏比寻常人看得明白,直接冲到孙文宴的书房,质问道:“国公,为何要同意仲行辞官的请求?” 孙文宴透过周阳夏的脸,怅然道:“我年轻时,亦曾为血亲复过仇,手刃杀我伯父之人。” 只是那时的孙文宴只是一介白身,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功名富贵不是那么好舍的,没想到秦景至情至性,说舍就舍。 周阳夏舌头打结,“血亲复仇?” 转而想到,前几日差点闹出一阵风波的燕国公战死之事。 战事无常,卢茂死在战场上没什么值得讨论的。而秦景的血亲,说来只有嫁去的卢家的姑母及其所生子女。 显然亲戚遭遇了意外,此次根本不是直接回乡,而是转道去辽东查探接应。 一旦卢照母子的遭遇是人为,说不得要杀人。 辞官,是为不牵连孙文宴和江南大营。 孙文宴只能压下心头种种不安,“待他事情了结,再回江南官复原职便是。” 周阳夏喟然道:“只得如此。” 转身出来,看见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万俊艾周浦和。 周阳夏:“你们在这作甚?” 周浦和:“父亲,事情如何?”从头到尾都透着奇怪。 周阳夏:“别担心,说不定仲行在家乡待几年,又回江南了呢。” 万俊艾:“总管,要几年?” 周阳夏:“不关你们事,回去吧。” 见周阳夏不再多说,两人只能悻悻离开。 周阳夏望着儿子的背影,他升官封爵,自然有恩荫名额。 原想将幼子如同他兄长们一般在江南安置,地方人面都熟,可此时想,要不要再等几年,年纪大点,送来长安历练。 孙安世去辽东,定然早知此事,却一直不曾对秦景吐露。 退一万步说,周阳夏亦不想家人消息因各种原因被截留,哪怕是噩耗。 周浦和返身去找秦景说话,扭着他答应,往后一定去江南看他。 门子忽然来报,道是秦景的同乡来了。 秦景:“请进来吧!” 秦景原以为只有杜乔一人,孰料祝明月跟着来了,她一进来,恍然屋中都明亮两分。 杜乔身上还穿着青色的官服,显然是从衙门急冲冲翘班出来的。 托杨胤的福,虽还在九品打转,但小升半阶。比不上段晓棠秦景等人火箭般的升迁速度,但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文官,安安稳稳地升迁,也不差。 有些缘分该死的作孽,杜乔两次仕途转折点都和杨胤有关。 第646章 坦坦荡荡 周浦和扒在院落之外,“祝娘子是秦大哥同乡?” 万俊艾摇头,“应该不是。”没想到秦景的同乡是个实打实的文官。 祝明月进门先道歉,“抱歉,那天不该问你的。” 秦景:“和你无关,迟早都会知道。” 杜乔:“他们干系太大,就我俩来了。” 其他人各有背景来历,这时候来,说不得刺孙文宴的眼。故而只能一个文官一个女人出面。 秦景:“前几日麻烦你们了。” 杜乔:“我们是朋友,平白说的生分。” 祝明月万分不理解秦景的决定,为了一个没见过的姑姑,一个相处没多久的表弟,辞官孤身冒险。 以大吴的社会背景,一朝拜将改换门庭,光辉前程近在眼前。 再隔三五年,到底是晚了。 祝明月直接问道:“为何做的这么绝?”慢慢通过官场关系去疏通打听不行么。 世道洪流,人命草芥,有些事强求不来。 秦景缓缓抬头,眸色清亮,“若出事的是晓棠或者林娘子,祝娘子会如何做?” 祝明月微微扬起下巴,“我要他全家的命!”比秦景更决绝。 世间事难就难在将心比心。 祝明月明白,或许在秦景心里,秦彤和卢照并非无足轻重的远房亲戚。 他不适应官场的利益交换,索性用最擅长的方式。 劝无可劝,祝明月转而问道:“家里交待好了么?” 秦景:“我已与母亲写信,说去辽东接姑姑和阿照返乡,详情都告诉飞鸿。” 对大吴的人情关系,祝明月实在理解不能,连后事和父母供养都交待给朋友。 但看秦景和杜乔都没有异议,似乎是世所公认的处置办法。 祝明月:“何时出发?” 秦景:“明日一早。” 头天拜将,次日辞官,后日出发,半点余地都不留。 秦景打定主意,劝是劝不回来的。 两人只能关心他的行李准备得如何,看能不能帮上一点。 话已说完,秦景亲自送两人出来。 对杜乔道:“祝长林往后前程似锦。” 望着祝明月的脸,恍惚一下,正色道:“愿娘子往后平安喜乐。”抱歉,还是无法祝你早觅佳婿子孙满堂。 杜乔:“我们明日去送你。” 祝明月恶狠狠道:“不许提前跑掉!” 秦景笑道:“是。” 周浦和不由得失望,秦景打定主意,孙文宴同意。他们一群江南和长安的朋友都劝不回来。 祝明月瞧见周浦和在后面探头探脑,招招手请人过来。 周浦和手指着自己,“我。” 祝明月笑道:“请周小公子过来一叙。” 周浦和慢慢挪动过来。 祝明月面色和善问道:“周小公子知道,秦仲行何时走么?” 周浦和点头,两相一对过,时间城门都不差。 祝明月:“小公子知道,他不爱给人添麻烦。我们这些做朋友的,想为他添置一些东西。” “麻烦你看住他,别提前跑了!” 周浦和难以置信,“提前跑?”秦景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杜乔描补:“仲行不想让亲友担心。” 周浦和:“哦。” 祝明月笑意盈盈,“我知道他家在哪,他兄弟家在哪,跑了也没事。往后若去齐州,保管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三人在齐州还有两套小院呢,总有机会。 周浦和听明白祝明月的威胁,木然地点点头,“我会转述给秦大哥的。” 难怪孙安世说祝明月不是善茬,原以为人美心善,哪想到路子这么野。 父亲,长安好危险,我要回江南。 杜乔半点不理会祝明月的狠话,拱手道:“麻烦周小公子了。” 两人并肩离开,祝明月问道:“回衙门?” 杜乔抬头看看天色,“算了,去接幼娘回家。” 祝明月:“正好,我去找婉婉,拿些常用药。” 周浦和尽职尽责把祝明月的话带到,然后见秦景的脸瞬间有些变色。 不是,你真打算提前跑呀? 秦景亦是不忍别离,想着要不提前半个时辰出发,免得两相难过。 祝明月的威胁是有效的,他们在齐州有委托葛寅托管的产业,将来说不准真会过去。 孙安世自知无颜见秦景,只能把向来不对付的周浦和找来,打听情况。 孙安世:“祝娘子劝也没用?” 在周浦和的印象里,劝导的主力应该是同乡杜乔,而非作为搭头的祝明月。 周浦和:“为何祝娘子劝会有用?” 人都要走了,孙安世没必要保守秘密,“小周,你难道没看出来,仲行喜欢祝娘子?” 周浦和怔愣片刻,“我只看到他俩坦坦荡荡。” 孙安世趴在床上,垂头丧气道:“我去年还差点去帮仲行提亲。” 幸好被卢照劝住,不然迎接的就是两个恼羞成怒的人的报复。 烛火中,祝明月正在清点行李,尤其是从济生堂取回来的药。 祝明月:“路上的头疼脑热内伤外伤,应该都够了。” 戚兰娘:“要不再添点保暖的衣物,这会从长安出发,到辽东时说不定天都冷了。” 祝明月:“只有两匹马,一匹载人一匹驮行李,衣物塞进去占地方。” 他们考虑的出行方式是用马车搭载物资,东西可以准备得宽裕些,但不适合秦景轻骑出行。 祝明月扭头问道:“璎珞,幽州大营的事,你知道吗?” 赵璎珞摇摇头,“不清楚。” 段晓棠端着盘子进来,“尝尝,刚烤好的列巴。” 林婉婉拈起一片暄软的列巴片,摇头晃脑,“郎心如铁,祝总亲自去劝,差点使出美人计都不行,结果反倒被说服倒戈!” 段晓棠轻轻拍林婉婉的肩膀,“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秦景的意思哪怕再隐晦,慢慢也能品过味来。 他喜欢祝明月,但一直没有任何引发误会的动作言语,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祝明月也不想平添烦扰,只能当做不知。 两方都是体面人。 秦景的选择虽然背离普世的价值观,但设身处地,若真落难,能有一位亲友,不顾一切相救,想来也是一种宽慰。 无论对活人还是死人。 第647章 我也想溜 卢照生还的几率小,但秦彤的失踪大概率是幽州本地势力下的手。 幽燕之地民风彪悍,古有闻名。 连孙文宴都没把握,能通过官方层面的周旋,找到秦彤和卢照的下落。 正是深知这一节,秦景才会辞官,铤而走险亲去辽东寻找。 熏风催人心,一行人再度在路旁送别秦景。 段晓棠将一个大背包挂在驮马上,“担心行李超重,准备的东西都塞里头了。” “比之寻常多了医药睡袋,还有两条列巴。” 大吴远行可不像现代,带钱或手机出门就行。真到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段晓棠清楚列巴名声在外,“多放了葡萄干杏仁核桃,味道比寻常要好。” 越说声音越低,列巴干硬之后味道都差不多。 秦景:“多谢!” 朋友们一句一句道别,李君璞重重拍拍秦景的肩膀,“等你再来长安,我们一块喝酒。” 恐怕等秦景回来,他已经外放了。 徐昭然:“等你再来,我孩子都出世了。” 秦景:“一定给小侄儿备上贺礼。” 徐昭然:“说好了!” 孙安世不顾伤痛,搭乘马车来送行,犹犹豫豫从胸前取出一封信,交到秦景手里。 “父亲伤怀,就不亲自来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要真有万一,把它拿出来。” 信中内容乍看没有特别的,寻常举荐勉励之语。 但秦景真要“落网”,把这封信拿出来,有孙文宴作保,辽东官员和幽州大营的将领,就不能不管不顾把他杀了。 先把命保住,其他的往后再做计较,实在不行,江南亦有几个流放地。 秦景感念孙文宴的厚待,“多谢国公。” 孙安世:“行了,走吧!别误了宿头!” 秦景投奔江南大营只带了两匹马,离开时亦只有两匹马。 原先获得的赏赐,绢帛早散给周围的兵将,只留下方便携带的金饼。 长安热热闹闹,有人来有人走。 送走秦景后,小伙伴们纷纷散去,各回各的作坊衙门大营。 段晓棠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双脚搭在桌子上,整个人显得少了一半生气。 范成明:“秦将军走了?” 段晓棠:“嗯。” 范成明感慨,“说辞就辞,有魄力!” 庄旭:“不敢想大表哥的心情。”刚知道人辞官,还不晓得人已经走了。 范成明:“等秦将军在家乡待够了,来京城谋官,刚好进右武卫,我们这萝卜坑多。” 庄旭:“你想得美!”人找老东家不方便么。 范成明总不能说,秦景和孙安世处不到一块去。 段晓棠唉声道:“我也想辞官。” 几人平日开过的玩笑多了,范成明没在意,“辞官作甚?” 段晓棠:“给春风得意楼步步高研发新品,走这么久,富贵都不认识我了。” “我种的菜熟了,得收!” 范成明:“让下人做不就行了。” 段晓棠无力地摇摇头,“你不懂。” “我本就不喜欢兵事和战场,也不好功名利禄,更没有光宗耀祖的想法。” “这个将军做的,没什么意思。”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三天都想辞职。” 剩下的十二天,发俸禄。 范成明庄旭二人看段晓棠说得头头是道,估摸人来真的。 两个将才新秀,一场仗下来,一个已经辞官,一个正准备辞。 杨胤有毒! 转念一想,段晓棠说的不错,旁人在乎的俗世富贵,在她眼中并不重要。 范成明使个眼色,让庄旭赶快去找吴越,继续开导。 范成明:“开发新品养猫种菜这些事,休沐的时候也可以做。” 段晓棠:“休沐只有一天。” 范成明强调,“是五天有一天休沐。” 一年加起来有多少,凭他的学识,一时算不出来。 段晓棠:“休沐日就该什么都不做,放空脑袋好好休息。” 范成明凑过来坐在旁边,“段将军,有一件事你恐怕忘了。” “将领其实不用日日来营中点卯的。” 本就是不用天天打卡签到的工作,换言之,工作日想做什么都可以。 段晓棠日日在校场盯着训练,连带相关的将官也要来。 论将官的出勤率,右武卫在南衙诸卫遥遥领先,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段晓棠工作认真惯了,“真的?” 范成明举事实讲道理,“隔壁的宁封,以前不够格去南衙点卯,薛大将军若不升帐,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同僚。” 段晓棠想一想,刚进右武卫时,只有范成明和庄旭两个人支应,的确没见过其他将官。 段晓棠:“训练若不盯着怎么办?” 范成明:“右武卫一万多人,你一个人两只眼睛盯得过来?” “上头有大将军吕将军,下头的尹金明刘耿文等人也该历练历练。” “你也该松松担子,别把自己压得太紧。” 范成明是什么知心小哥哥,天降暖男! 学好难,学坏只要一瞬间。 段晓棠试探道:“那我回家撸猫了!” 范成明不在意地挥挥手,“回吧,回吧!” “你家富贵,公猫还是母猫?” 段晓棠:“母猫。” 范成明:“下了崽送我两只。” 段晓棠浑身上下都在拒绝,“我们富贵还小呢。” 刚达成一致,吴越从门外进来,不知先前两人说了什么,只把段晓棠叫出来,站到空旷地带。 左右四顾,确定无人,方才小声道:“怎么忽的想辞官了,你是朝廷的宁远将军,哪怕身份暴露也不会死,不用怕。” “《木兰辞》读过吧,木兰解甲归田,我会保你的。” 段晓棠正色道:“我知道。”故意气吴越,“刚刚范二已经讲通了,暂时不想辞了!” 段晓棠的情况,若身份暴露,不嫁人能平安落地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寻常官员致仕有半俸有虚职,赐绢赠钱、择人侍养、配备车马、定期派人上门慰问、给予医疗丧葬费用、恩荫子孙。 同样出生入死,她却只能求平安。 段晓棠:“世子不用再劝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吴越摸不着头脑,只能回去找范成明了解情况。 听完叙说,面无表情道:“她心要玩野了怎么办?” 段晓棠想给自己找乐子,办法多得是。 范成明:“我的世子呀,段二就是想歇歇,框她那么紧作甚。”说完就往门外走。 吴越:“你去哪儿?” 范成明兴奋道:“邻居搬家,我回去帮忙。” 难怪刚才只说大将军吕将军,因为他也想溜。 第648章 酒楼考察 对铁了心摸鱼的段晓棠,吴越无可奈何。 他努力工作有一座王府,有泼天的权势继承。段晓棠再努力有何用,上限和下场摆在那里。 只能传信过来,叮嘱别大摇大摆去春风得意楼步步糕露面。 官员在工作日大肆吃喝,甚至在平康坊公然招伎都是寻常。但一个将官钻到酒楼后厨,给客人做饭,南衙的脸面下不来。 对此,段晓棠只有三个字回应,“知道了!”背地里嗤之以鼻。 吴越但凡在夏天的厨房待过,都不会这么交待。 段晓棠脑子又不是糊了,乐意往火炉里钻。 转头就和林婉婉去春风得意楼,不同的是,段晓棠是去视察工作,林婉婉是去吃的。 姜永嘉拱手向前,“恭喜段郎君。” 段晓棠:“同喜同喜,姜掌柜,这一阵的新菜都上一份吧,我看看。” 林婉婉补充一句,“上小份,别浪费了!” 姜永嘉:“是。” 去年段晓棠刚离开的时候,春风得意楼上下包括姜永嘉,都以为她是去右武卫做伙夫。 后来才晓得是去做将官的,酒楼的人根本不知道段晓棠会武。 战绩说来没有多少,去年简简单单把关中的土匪削了一遍。今年平定杨胤叛乱,手下的火头军抓住贼首。 从军不过一年,直接拜将! 搞得长新楼的钱掌柜神神秘秘道:“姜掌柜,你家的王师傅该不会也身怀绝技吧?” 现在外头都传言,南衙诸卫中右武卫最强,右武卫中火头军最精锐。 姜永嘉还能怎么说,只能推辞,“我眼拙,没看出来。” 只暗地里叮嘱酒楼几位大师傅出入小心些,万一外人以为他们骁勇善战,平白遭一回罪。 大吴的酒楼不比现代,供应的菜品从不固定,因为食材来源不稳定。除了肉食,蔬菜和水果只能应季。 春风得意楼原先上新菜的速度极快,后头慢慢降下来,根据时令,一个月上两三个。 客人若问为何不上新菜,姜永嘉总不能说,我家大厨出门打仗,没空研究新菜谱。 段晓棠离开前,在祝明月处留下过菜谱,视情况决定上哪个菜怎么上。同时酒楼的师傅也会根据个人经验,试制一些新菜。 姜永嘉估摸着段晓棠出征的时间,将这几月酒楼上的新菜理出来,亲去后厨下令。 姜永嘉:“段郎君来了,要尝尝新菜,把你们这一阵练的本事都拿出来!” 王师傅顿时如临大敌,真正的考验来了。 整个后厨唯一稍显悠闲的大概只有郑师傅,段晓棠不饮酒,其他几款新饮都是早调配好的。 酒楼陆陆续续上客人,段晓棠和林婉婉没去前头占位置就在后院找个阴凉地方支桌子坐下。 虽全是新菜,但酒楼自有章法,尽量遵循先凉后热再上汤的顺序。 林婉婉只吃自己喜欢的,段晓棠各样菜都尝一口,她订制的菜谱做出来的菜味道都不差,重点尝酒楼厨师自行摸索的新菜。 有些搭配看起来有些黑暗料理的架势,但入口味道出人意料的不错,不愧是经过市场检验的。 段晓棠看见番茄炒蛋还有些意外,林婉婉解释,“四野庄上的菜,成片成片的熟,祝总作主,把菜放到五谷豆坊卖,优先供应春风得意楼。” “放心,长得最好的,都留种了!” 祝明月当初接下华天楼的烂摊子,就是想推广五谷豆坊的新食材。 招不怕老,有用就行。 春风得意楼打头,推出新菜,其他酒楼琢磨出一点苗头,自然会跟上。 段晓棠诚恳道:“都还不错。”离开自己以后,酒楼也能立起来。 林婉婉:“不要小看普通人的智慧。”只要划定方向,顺着道路,总会有人往前奔。 春风得意楼致胜的法宝,说来不过两条,独特的经营理念和菜色。 铁锅炒菜,只要油放的多加肉加调料,锅气加持下,难吃不到哪里去。 至于在文人心中独特的地位,只能说钱帛迷人眼。 春风得意楼三巨头,段晓棠白秀然武德充沛,祝明月是个内心暴力但受限于现实情况,不得不表现温良的奇女子。 为了钱财,三人只能“含泪嘤嘤嘤”。 两人边吃边聊,一餐饭食吃到午市结束。 几个帮工收拾厨房,王师傅等人忙完站到一旁,眼睛不住往桌上“残羹剩饭”瞧,哪道菜用的比较多。 一桌菜都没大问题,段晓棠勉励一番,众人渐渐放松下来。 姜永嘉还敢开玩笑,“长新楼拿一个番茄蒸熟,淋上蜜,再洒上些干桂花,就敢卖出天价。”原先拿豆芽在鸡汤里洗澡都算良心了。 春风得意楼一盘番茄炒蛋,两个番茄两个鸡蛋,价钱还不到一半。两相对比之下,搞得姜永嘉内心都有些不平衡,想暗戳戳提价。 段晓棠心中大动,实在不敢想象是何味道。 王师傅:“番茄入菜除直接下锅外,糖醋菜也颇受欢迎。” 糖醋鱼、糖醋排骨、糖醋里脊……长安百姓对甜食的追捧,并不意外。 林婉婉十足捧场,“我也喜欢。” 姜永嘉:“祝娘子前阵子进了一些海货,照方子制佛跳墙,每日一坛提前预定,段郎君改日可以来尝一尝。” 鉴于佛跳墙的名声,向来供不应求,但碍于高昂的价格,许多人只能望而却步。 每日开坛香飘十里,勾的楼内外的客人馋虫四转。 右武卫做佛跳墙没避过人,外头大多知道材料不菲,只不清楚具体材料和配比,哪知道段晓棠是丰俭由材。 长新楼家大业大,钱掌柜倒是想仿照做一锅“观音出门”,可惜长安海货难寻不得其法。 两人在春风得意楼用完饭,骑马出城去四野庄,把祝明月一人扔在城里。 四野庄刚开荒时段晓棠就出征,故地重游模样大变。“差点不敢认。” 林婉婉:“金钱的力量,让大自然鬼斧神工。” 凑到段晓棠耳边,“旁边有个庄子,原主人在礼部,栽了,祝总用了些手段弄过来!” 第649章 转制成药 段晓棠:“手段?”很怀疑资本家的本性。 林婉婉:“田庄没官后,借用一点白家的权势,落到祝总手里。” 利益到了一定程度,背后的交易心照不宣。 段晓棠:“用什么东西交换?” 林婉婉:“全套的羊毛操作办法。” 白家姐弟在恒荣祥有股份,又有掌柜管事在,毛线不是秘密。 段晓棠恍然大悟,“羊吃马?” 林婉婉点头承认,“祝总肯定留了暗门。”白旻若是精明点,说不定能看出来。 祝明月可不是段晓棠,会倾囊相授,真本事是另外的价钱。 林婉婉:“现在两个田庄打通,忙得不可开交。正好你回来,现成的监工。” 段晓棠扭扭脖子,“祝总,人尽其用啊!” 天色尚未清明,段晓棠把林婉婉从床上拖起来,一张凉毛巾糊在脸上,人瞬间清醒。 林婉婉耍赖,“晓棠,起那么早干嘛?” 段晓棠:“不是你说要体验摘菜?” 林婉婉瞬间绝望,木瞪瞪地盯着房梁,她所说的摘菜,是挎着小竹篮,去菜地摘两颗意思意思。 不是天蒙蒙亮时,真当苦力去摘菜! 段晓棠兴奋万分地拖着林婉婉去菜地,后面跟着两个白得的帮工,曹学海于广富。 彭十二和种植组的人早蹲在田地中摘茄子、黄瓜、番茄…… 段晓棠:“彭庄头,我们摘哪样?” 彭十二原想说是粗活,用不着东家动手,但看两人的模样,或许想体验一二。 “郎君娘子,摘番茄便是,篮子盛满倒在竹筐里。” 林婉婉蹲地上摘了一会番茄,嫌腿软腰酸。将篮子中的存货,整齐地码在裹满稻草的竹筐中。 转头去扒篱笆架子上的豆角,“晓棠,待会试试豆角焖面?” 段晓棠:“你做我就吃。” 林婉婉一窒,我要会做,叫你作甚? 天色微亮,四野庄中驶出五六辆牛车,满载蔬菜米粮蛋奶,过段时间可能还会添上家禽牲畜。 林婉婉还是吃上了豆角焖面,不是段晓棠亲手做的。只告知四野庄的厨娘做法,在旁指导而已。 说摸鱼当然是各方面都要摸。段晓棠说到做到,吃完早饭,问彭十二要了一根鱼竿,拎着马扎去鱼塘找阴凉地方坐好,检验四野庄养鱼技术。 识不识相,聪不聪明,容不容易受引诱? 林婉婉跟着赵大夫爷孙俩,打一套五禽戏。 林婉婉:“赵大夫在庄子上,越发精神。” 赵大夫:“老夫天天上山下地,为了谁?” 林婉婉装作一副正经模样,“为了医学进步!” 赵大夫旁观者清,济生堂看来一片红火,林婉婉大手大脚之下,竟还小有结余。 林婉婉打着善治妇人病的旗号,多为女患诊病,可以立足,到底路走窄了。 她原先的情况,求安身立命就行,但现在明明能走得更远,却顿足不前。 赵大夫:“真打算一辈子治妇人病?” 林婉婉:“慢慢来,我五个徒弟呢!” 赵大夫恍然大悟,林婉婉是想精益求精,开出一条道来,择一二弟子继承这一份衣钵。 赵大夫:“遇上麻烦了?” 林婉婉无奈道:“半年多来,我看过少女、孕妇、产妇,人身体的奥妙无穷无尽。” “但从大夫的眼光看,有时候严重的不是病,是人心。”尤其女人的病,千百年来一直隐晦。 打着风俗、传统的旗号“折磨”女子,经历过现代医学洗礼,对某些“陋习”实在看不过去。偏偏“从心”惯了,只能忍。 赵大夫少治妇人病,论医术只是大路货,但论对世情人心的了解,说人老成精过分,但确有独到之处。 赵大夫:“说到底,是你没有名望。” 哪个在长安立足的大夫,手上没有救死扶伤的案例。 林婉婉多是为民间女子治疗,或许在这一条细分赛道中,潜心经营十余年,旁人才会承认她是长安一等一的带下医。 到那时,她说的话,才会有人认真听。 余下时候,或许就像开春大慈恩寺义诊一样,哪怕提出的建议再中肯,顶多被人认可一二条。 林婉婉当然知道症结在哪里,瘸了的一条腿尽量的补,但缺少的名望,有速成的法子,但不敢干。 林婉婉:“我想走得稳妥一点,安全一点。”她是拖家带口的人,轻乎不得。“有一个新想法。” 赵大夫猜定不是小事,“说说。” 林婉婉:“既然医道走不通,不如走药道。” 赵大夫:“何意?” 林婉婉:“济生堂治病之外,也制药。” 赵大夫:“可我们的药还没长出来。” 林婉婉:“从外头买进药材制药。” 赵大夫:“同祝娘子商量过么?” 林婉婉的说法,一看就不是小打小闹,济生堂的家底扛不住。 林婉婉:“简单提过两句,还需慢慢谋划。” 药材的采购、筛选、药方的拟定、销售的渠道……涉及方方面面。 赵大夫深知林婉婉几人向来不走寻常路,自己这把老骨头,只能帮他们把把关。 赵大夫:“此事急不得。” 林婉婉:“明白。”制药一是为牟利,二是为囤药。 天色大亮,高德生充当车夫,把五个小徒弟一齐送到四野庄,参加实践课。 师徒几个头戴草帽,上午上山培植草药,下午在院子里炮制草药。 庄子上地方宽敞,况且有些草药带毒,不好在五谷豆坊炮制。 丘寻桃乐呵呵地向同门比划,“比我上次来,长高半个指节。” 五个徒弟四个有医家背景,林婉婉种植药材的事瞒不住。 原以为是有钱师傅千金搏一笑,没想到真有进度,现在只看能不能种成,以及最后的药效。 几位医家亦是竭尽全力,帮林婉婉搜罗新药苗,看哪些天材地宝,能在四野庄生根发芽。 有些送过来没几日就死了,有些半死不活勉力维持,有些看起来似乎养住了。 谢静徽:“它们多久才能成熟?” 朱淑顺:“师父以前说过,要两三年。” 一般的农家不是种不起,是等不起。 第650章 路上遇袭 姚南星:“不过田地里的药材,隐约比山上的,要粗壮些。”明明都是差不多时候种下的。 杜若昭语气一顿,“我们施肥了!” 天知道,从没想过有给药材施肥的路子。 每一块试验田,肥料还不一样,有些是最简单的草木灰,有些是树叶腐土和人牲粪便的混合物,还有些加了各种骨头…… 这么做,显然林婉婉和赵大夫心里也没底,只能一样样试。 有底气时,穷举法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林婉婉划出大致格式,赵家爷孙两常驻四野庄,日日记录。 幸亏庄子上能造纸张,否则光买纸,就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小半年来,成果斐然,至少确定,某些路子确实走不了。 余下的交给时间去检验,能不能走通,能走多远。 杜若昭也没想到,她在老家没下过地,到长安拜师学艺,时不时还要上山采药下地种药。 其他几个师姐更是没经历过,往昔顶多有点养花的经验。 不过好歹经历一场,现在在家养花,都换成薄荷紫苏一类,能吃能治。 临到午间,为医学事业添砖加瓦的药材小组下山吃饭,路过池塘瞧见段晓棠还在那儿支鱼竿。 林婉婉溜过去,往桶里一瞧,空空如也,“鱼呢?”不是说钓鱼佬永不空军。 段晓棠:“钓上来只有巴掌大,我就放了。” 赵大夫哭笑不得,“段郎君,鱼塘里的鱼苗开春投下,半年它只能长那么大。” 段晓棠恍然大悟,“下午去水渠边试试,”瞧见旁边一众大大小小,“钓了鱼给你们做烤鱼吃。” 杜若昭举双手双脚赞成,“好!” 段晓棠:“想吃什么味道的?” 林婉婉:“先把鱼钓起来再讨论。” 段晓棠:“放心肯定有鱼,还有曹学海和于广富呢。” 林婉婉手指着小伙伴,得意笑道:“你看,一句话就露怯了吧。” “你要真能钓上鱼,拿亲兵充数?” 段晓棠的“伪装”被揭开,气急道:“管鱼谁钓上来的,吃不吃?” 林婉婉相当有节操,“吃!” 申时许,药材炮制告一段落,林婉婉仿佛山大王一般,拍拍手,“走,我们去河边逛逛,看晚饭准备得如何?” 愿意陪她顶着大太阳去河边走走的,只有谢静徽和杜若昭,再加一个赵金业。 四野庄的河道旁架设各种水力器械,水流相对湍急。 段晓棠为了钓鱼,只能带曹学海离开庄子,去王才里的地界。选偏上游的地方,经过的河岸还有妇人在浣衣。 村中人家不多,人头都是熟的。见段晓棠脸生得很,又从四野庄方向过来,猜她是庄子里的人。 王才里的村民对四野庄印象不错,庄头是熟人,换了新东家后,时常招人去做短工,平白让他们生活宽裕几分。 听说连隔壁的庄子都并过去了,但幕后东家具体是哪个,请恕他们孤陋寡闻,只隐约听说是个将军。 不过四野庄有一点奇怪,照说种地是男人下力得多,但里头女人竟有不少。不过这点无人置喙,因为四野庄招短工时,也不计较男女,能干活就成。 段晓棠挑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放下小马扎,插上鱼竿,静待贪吃鱼上钩。 “学海,往后怎么想的?” 曹学海愣住,“继续给你当亲兵!”主将的亲兵不都这样么,生老病死,荣华富贵绑在一处。 段晓棠:“你和广富不可能一辈子跟着我。” 身上有雷,算不得一棵大树。万一哪天栽了,能安排的尽早安排。 “可以提前想一想,是学门手艺安身立命,还是转回营里当个小将官。你们身上有战功,当将官也使得。” 曹学海不知内情,“跟在你身边学,不也是安身立命么?” 段晓棠并不讳言,“我学的杂想得多,跟我学,说不得学歪了。” “真想安身立命,跟周营长学。”没有饿死厨子的道理。 曹学海笑道:“周仓曹的本事不容易学。”自认没能耐挺着大肚子背着大铁锅跑步。 周水生升官,私下有的称呼仓曹,有的照旧叫营长。 段晓棠知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慢慢想,还有时间。” 曹学海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却说不上为什么。 林婉婉一行人路过浣衣的地方,问道:“嫂子们,有没有见两个钓鱼人经过,其中一个穿白衣裳。” 比起段晓棠,林婉婉可要熟悉多了,至少妇人们知道,她是庄子上的东家。 一个妇人应道:“娘子,他们往前头去了。” 林婉婉笑道:“谢谢啊!”手一挥,招呼三小喽啰,“走,我们去前头。” 烤鱼在召唤! 段晓棠两人离得不远,林婉婉远远喊道:“你可真能找地方,都快出村子了。” 段晓棠:“但凡没跑到山上钓鱼,方向都不算错。” 林婉婉眼睛往水桶里瞧,两条约两三斤的鱼放在里头,“谁钓的?” 曹学海:“将军钓的!” 林婉婉将信将疑,“一条麻辣,一条蒜香,差不多能尝尝味道。” 段晓棠点头,“也行,今天就这样吧,回去了!” 几人齐心协力将东西收拾,加起来每人也分不到一样,无非一个水桶,两根鱼竿再加两张马扎。 林婉婉挽着段晓棠的胳膊,“你突然钓鱼,让我以为年纪陡然上去一二十岁。” 段晓棠平静道:“人总会在特定的年纪,爱上特定的事物。” 段晓棠原以为钓鱼可以静心,结果发现枯坐有些无聊,还是更喜欢满满的收获感。 比如洒一网下去,满载而归。半下午只有两条鱼,实在不划算。 相邻的岔道上,迎面过来一个年轻女人,手上端着一个盛满衣裳的木盆,显然也是上午事多,来不及洗衣,只能这时候出来。 而她身后,隐隐约约有四五个男人跟踪,手持麻袋木棍,甚至铁锹。 段晓棠急忙冲她大喊:“快跑!” 女人不明所以,回头望一眼,大惊失色,手中木盆一扔,急忙往段晓棠等人的方向跑。 第651章 拍喜之俗 几个男人跟着她跑过来,段晓棠曹学海全速往前冲,将人护在身后。 林婉婉等人将女人扯过来,帮不上忙,只能大声呼救。 等河边浣衣的女人听到动静成群结队跑过来,几个跟踪者已经被段晓棠三下五除二,踹到地上动弹不得。 段晓棠唇角微微挑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拦路抢劫!” 其中一个男人蜷缩着身体,否认道:“我们不是……” 段晓棠和土匪打的交道多了,当然知道这群人虽“贼眉鼠眼”,但确实不是干刀头舔血买卖的。朗声道:“曹学海,快马回城报官!” 几个大男人,偷偷手持兵刃利器跟踪一个独行的女人,会是好事? 曹学海拱手道:“是!” 王才里的妇人们,认出被跟踪的女人,靠过来询问道:“刘三家的,怎么回事?” “刘三家的”名叫周水云,人吓坏了,只不住摇头,哭泣道:“我不知道!我出来洗衣裳……我不知道!” 地上的男人不停挣扎,鼓足全身力气道:“我们是她丈夫请来的!” 话音一出,四下皆静。 段晓棠意味深长道:“谋杀妻子?” 周水云怔愣半晌,木然的看过去,人虽叫不出名字,但的确是刘三的朋友。 口中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王才里的妇人们再看几人,分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地痞流氓。 段晓棠察觉远处草木动静,大喝一声:“藏头露尾,出来!” 脚下的男人挣扎道:“刘三,你出来!” 不一会,林木后头转出一个人来,两手各抓着几颗枣,颤颤悠悠出来,恰是周水云的丈夫刘三。 强行解释道:“她进门三年,连个蛋都不下,我们是催生。” 段晓棠挑眉,“有这样催生的道理?” 周围人一致摇头。 曹学海进城报官之前,先回庄子一趟把人手叫来,带着绳子把相关人等捆拿到王才里的晒场上去。 此事涉及到周边三个乡里,事情发生地王才里,刘三周水云居住的村子,以及周水云的娘家。 幸而长安周边村落密集,不至于相隔十里八里,不一会儿,相关人等以及看热闹的纷纷聚集,连庄子里都有人出来。 刘三自言,周水云进门三年无所出,他家祖上是从南方迁过来的,有“拍喜”之俗。请人用棍棒敲打女人,打得越疼哭得越惨,越容易生儿子。 等时候差不多,丈夫会手持酒水果子出来,请众人停手。 涉及到风俗和子嗣,让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时不能反驳。 刘家父母也力证,确有此俗。 林婉婉不为所动,“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差不多?” 刘三梗着脖子,“把她那股不能生的气,打下去就行!” 林婉婉:“犯得着用铁锹,打算打到头破血流还是残疾,或者伤重不治?” 话音一落,如醍醐灌顶。 普通人挨这么一顿打,哪能善了。周水云哪怕不立时闭气,只要刘三拖延请大夫,都没好下场。 南方的风俗不清楚,但长安有长安求子的法子,刘家在这边住了两三代人,不可能不清楚。 分明是不想和周水云过了,又觉得休妻不光彩,便借风俗之名让她死去。 周水云被娘家人抱在怀里,哭喊道:“求子的菩萨汤药,哪样我没尝过?家中的事务哪样落下了,你竟如此待我。” 刘三咬死不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拍喜’只是想让你尽快生儿子。” 娘家人大怒,要生儿育女必要身体健康,哪里是‘拍喜’,分明是要拍死。 不然真要走习俗,用草把子便是,犯得着用铁锹木棍? 刘家干出这等事,周水云今日遇上段晓棠等人逃过一劫,来日未必躲得过去。 生死关头哪还管得了往后,周水云和周家人都是烈性的,当场嚷嚷着要和离。 和事佬劝道:“她和离了又能怎样?” 周家人:“她回来,我们养她!” 话虽这样说,但心底没多大底气。家里平白多一张口,三五几日还好,时间长了,骨肉也要处成仇人。 周水云不能生,往后大约只能嫁个鳏夫,给人当后娘。 若真心待继子,或许年老有靠;但若继续留在刘家,说不得立时没命。 曹学海回城报案还能找谁,当然是李君璞。 因为李君玘战死,朝廷恩荫赏了李君璞一个五品的虚职,同时职官升任京兆府司录参军,鉴于新任法曹没有到位,原先事务仍由他兼任。 李君玘追封为辅国大将军,李家的真正的军功大头在爵位,由永康县公变更为东阳郡公,现任郡公年方八岁。 李君璞带着一群京兆府的衙差出城直奔四野庄,原听说京郊之地,公然袭击妇人,还以为王道教化不足,滋生匪患。结果听一耳朵香火子嗣、和离纠纷。 李君璞眼神微微不耐,“刘三,你家祖籍何处?” 刘三:“小民祖籍金陵,家中迁来长安三十年。” 李君璞环手抱胸,“据本官所知,‘拍喜’之俗盛行于岭南闽县。” 话音一顿,“同在南方,闽县距金陵一千八百余里。” 质问道:“金陵有此风俗?” 你问问金陵百姓,答应不答应! 李君璞手指天,“闽县拍喜只在正月十五,炎炎夏日所图为何?” 李君璞将最后的遮羞布挑破,周围人登时明白,刘家就是要借此风俗之名打死周水云。 他们或许不知道闽县在何处,但岭南是知道的,在许多人印象中,天底下最最遥远的地方。 南方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千多里近两千里的路程,少说走几个月,隔着几十上百道风俗。 刘家分明是不知从何处听来‘拍喜’,借它的名头用一用。 京兆府的衙差起哄,“你们这门婚,到底离不离?”官爷们出城一趟不容易。 周水云斩钉截铁,“离!” 两方人员齐备,亲族里老俱在,和离书说写就写。 庄子里的工人,给远道而来的京兆府官吏送来食水。 段晓棠和李君璞之间无需太多计较,但得替手下人考虑。 和离书写完,余下的只剩周家人去刘家抬走嫁妆,端的是干脆利落。 第652章 回家晚了 李君璞抬抬手,衙差们手持锁链镣铐上前,将一干人等缉拿。 刘三急忙嚷道:“我们是家务事。” 李君璞手指着段晓棠:“那位是朝廷新封的宁远将军,以民殴官,罪加一等。” “带走!” 将刘三一行人锁回大牢,只是为了让周水云能顺利带走自己的嫁妆。 可悲的是,罪名不是他意图杀妻,而是与官殴斗,哪怕是段晓棠单方面殴打他们。 说到底李君璞只是找了一个由头,关不了几日,只能小惩大诫。 衙差先行一步,李君璞落到最后,问道:“回城么?” 段晓棠眼神微微有些茫然,“我在庄子上休息一阵。” 李君璞点点头,“行好好休息,若有事,派人回城传信。” 段晓棠:“嗯,你带婉婉他们走吧!” 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应该能赶在城门下钥前进城。 济生堂几个徒弟,哪怕要连续几日在庄子上干活。 林婉婉也不愿意让她们在田庄上歇宿,宁肯麻烦一点早晚接送,如此她们的家人才能心安。 林婉婉走到周水云身边,轻声道:“我是个大夫,会治一些妇人病。今天有些晚了,明后天会来庄子上,到时可以帮你瞧一瞧。” “你若信得过,就到旁边的四野庄,和守门人说,他会放你进来的。” 周水云迟疑,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林婉婉:“放心,诊脉看病,不收你钱。” 然后不管周水云如何应答,转身将几个徒弟赶上马车,跟着京兆府一行人回城。 王才里里正王德佑期期艾艾开口,“将军……” 段晓棠:“王里正好,我姓段。称呼段郎君或者段将军皆可。” 王德佑:“段将军,刚才那起人都不是我们王才里的。” 段晓棠:“我知王才里民风淳朴,”转向四周拱手道:“刚才多谢诸位婶婶嫂嫂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瞥见彭十二程珍玉都在,交待道:“日后庄子上招短工,刘三一行人和他们的亲族,都不要。” 人家未必看得起这份工,但段晓棠态度得摆出来,学祝明月挥舞金钱的大棒。 彭十二程珍玉应声:“是。” 亲族这玩意不好说,有的指没分家的一大家子,有的指所有沾亲带故的人。 程珍玉落在后头,和几个刚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一道去隔壁村里,看着周家搬走嫁妆。 王才里的妇人们几个月里,断断续续在四野庄上做过短工,别看彭十二是庄头,但他老实巴交,只懂地里的活计,后来的程珍玉才是新东家的心腹。 程珍玉貌似闲聊道:“待秋收后,新庄那边动工,到时几位婶婶嫂嫂们,若是瞧得上,尽可来应工。” “成!” 程珍玉待看到周家人顺顺当当带走周水云剩余的嫁妆,才跟着王才里的村民返回。 回城的马车上,师徒几个闷闷不乐。 她们学医日久,知道生不出孩子,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可能是夫妻两个没缘分,也可能是男人不能生。 林婉婉:“别想太多,回去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杜若昭呐呐道:“那也不能因此打杀周娘子的性命呀!” 林婉婉:“因为在有些人眼里,男人的面子,比女人的性命更重要。” 一行人比往日更晚回到济生堂,徒弟们下车跟着家人回家。 林婉婉嘱咐道:“明儿一早,也在医馆集合。” “是!” 谢静徽跟着乳娘归家,谢大夫夫妇两原还有些心急,照往常的安排,早该回来了,今日不知怎的就晚了。 谢大夫问道:“今天遇见什么事了么?” 谢静徽作为亲历者,叽叽喳喳将下午一通见闻道出。 谢娘子颔首道:“那位周娘子做的对,拖泥带水,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谢静徽口无遮拦,“生不出孩子,也不一定是周娘子的问题。” 谢大夫轻咳两声,阻止道:“这话可不要到外头去说。” 世情人心都清楚,说女人有毛病,总比指点男人,后果来的没那么严重。 高德生回到暂居的小院,同样面临一通“审问”。 何春梅:“今天不是去庄子上么,怎的回来这么晚?” 高德生:“下午遇上点事,耽搁了。”将河边发生的闹剧一五一十道出。 何春梅俏目圆睁,“怎么,你也想对我‘拍喜’?”她也没生儿子。 高德生连忙否认,“没有的事。” 我单纯陈述事实,招谁惹谁了! 何春梅不过借题发挥一下,“行,去把院子里的菜浇了!” 高德生原先在刘氏商行做管事,报酬丰厚,但长期漂泊在外。 杨胤一举兵,刘洪成因为越国公府的缘故牵连入狱,商行自然经营不下去。 高德生待家人实诚,一问就说东家的东家,牵涉谋反下狱了。 何春梅看出高家人心底害怕,煽风点火将严重性一说,高家人忙不迭把他们一房分出来。 何春梅着急分家,家产方面并没有多争取。一家四口简单收拾些贴身东西出来,在离恒荣祥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安顿。 房子不大是租的,但何春梅觉得日子比前十年都畅快。 暗暗盘算,等恒荣祥今年冬天的旺季过去,工资和奖金加起来,应该够一家人在外城置办一个小院。 何春梅不懂朝堂,但清楚谋反事大。刘洪成下狱是因为杨胤宋道平造反。而长安负责镇压平乱的是河间王,段晓棠就是南衙的人。 忙不迭找祝明月帮忙想想法子,高德生侥幸没下大狱,但万一官吏如狼似虎一通牵连却说不准。 最好能在祝明月手下谋份事,一来二去岂不也算和河间王沾上边,洗脱嫌疑。 何春梅知道祝明月忌讳,高德生不可能到恒荣祥,哪怕去四野庄上种地也成。 祝明月也是那时才知道刘洪成下狱,感慨真是冤得慌。 高德生本身清白无牵连,何春梅只是关心则乱,担心他不明不白陷进去。 正好林婉婉出外诊,往来城内外,差一个赶车人,正好过来填上。 第653章 牢狱管教 工钱肯定比不上在刘氏商行做管事,胜在安全离家近。 小院里同样在讨论这件事。 林婉婉摇头晃脑的感慨,“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大夫看过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太多,消化能力比旁人好些。 赵璎珞的表述直接多了,“‘拍喜’?老娘先拍死他!” 看得出来,真的很气,连“老娘”都出来了! 林婉婉“痛心疾首”道:“璎珞,你怎么变得这么粗鲁?” 赵璎珞不以为意,“粗鲁么,我喜欢!” 换今天的赵璎珞来,装柔弱做戏?不把褚家拆光,留一条完整的桌子腿,都算她心慈手软。 赵璎珞:“李二郎说是哪里的风俗?” 林婉婉:“岭南闽县。” 戚兰娘赵璎珞默默记住这个地方。 林婉婉察觉赵璎珞情绪不一般,“今天谁气你啦?” 赵璎珞:“还能有谁?那个庄校尉呗。对个账磨磨唧唧,一会问这一会问那,一点都不爽快。” 原来在祝明月跟前,怎么不敢问,还不是看自己面皮嫩好“欺负”。 “他要是真本事,学着兰娘到处去销货。我们赚点钱容易么!” 林婉婉:“他要真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认了,晓棠晚上才该睡不着觉。”成天尽顾着担心公款会不会突然没了。 并非不信任,某种意义上,最有效的保全办法,就是互相监督。 道理都明白,只是赵璎珞想到憋气的对账时刻,心底只一顿气。 戚兰娘:“今日庄校尉在恒荣祥看了毛线袜子和手套,说要回去看看要不要添上一点。” 毛线衣裤算下来有点贵,毛线鞋不如普通布鞋方便行动,能打主意的只有袜子和手套。 祝明月:“晓棠在城外,这事暂时定不下来。” “他们若要,问清楚数量,做便是。” 戚兰娘点点头,“嗯,时间不急。” 右武卫哪怕照老规矩,秋后再次出征,且有几个月呢。那时天气也不冷,不过到恒荣祥的旺季,恐怕忙不过来。 李君璞出城一趟,拎回来一串犯人,不过堂,直接往京兆狱里扔。“关他们三日,醒醒脑!” 罗石见几人都是庶民打扮,李君璞向来不和小老百姓计较,心底有些奇怪。问道:“玄玉,他们所犯何罪?” 京兆府派系林立,真正的庙大妖风更大,水深王八泥鳅多。 罗石和李君璞原在万年县是上下级,到了群魔乱舞的京兆府天然属于同一阵营。 李君璞避重就轻,“祖籍金陵的丈夫,借岭南的风俗‘拍喜’,想要打死妻子,刚好被右武卫的段将军撞上,两边发生争执。” 罗石反应良久,才明白略带生疏的“右武卫的段将军”,其实是祝明月的表亲,两人私下熟得很。 唯有一事不解,“‘拍喜’是何物?” 李君璞给孤陋寡闻的少尹开一回眼,简单介绍一番来龙去脉。 罗石听明白,难怪李君要客套一句“右武卫的段将军”。 打着风俗的旗号,行动未遂被阻止,真按杀妻罪无法认定,只能定冲撞官员,小惩大诫。 李君璞估摸着段晓棠和林婉婉背地里有一肚子牢骚要发。 他常在实务部门,干治安缉盗的活计,抓审一体,论律法条文的熟悉程度,与孙无咎不相上下。 “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论。诸妻殴夫,徒一年;若殴伤重者,加凡斗伤三等;需夫告,乃坐。死者,斩。”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若言称妻子平日对长辈不敬,要奉养老人抚育子嗣,再加上独子承继宗祧等等情况,说不定打几十板子就了事。 于是民间许多丈夫杀妻,都借口妻子辱骂公婆。而公婆哪有不帮儿子的道理,不过欺负死人不会说话而已。 罗石轻飘飘一句,吩咐来提人的狱吏,“把他们关到死刑犯旁边去。” 既然要长记性,就好生长一长。 李君璞轻轻往门口几间牢房一扫,见里头关的人有些眼熟,只将疑问压在心头,离开大狱方才开口询问。 “少尹,为何多了几个膏粱子弟?” 罗石轻轻往京兆狱大门口一瞥,低声道:“那几个家里管不住,又到街面上惹事,被捉住了。家里发话,该关就关该罚就罚!” 家里打也打了关了关了,实在架不住人“心慕外头的自由”,又犯到京兆府手里头。 往常遇见这种事,说不定人前脚刚进府衙,后脚家里说情的人就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本家直接发话不管,敢从家里跑,难道还敢从京兆狱跑?希冀关个十天半个月,人能老实些。 罗石半点没有“抖起来”的舒畅感,“堂堂京兆府,难不成是帮人管教孩子的?” 升官了,还是受夹板气! 李君璞学一句从段晓棠处,学来的话,“子不教,父之过。” 长安这些纨绔之所以敢藐视王法,根源都在他们家里人身上。 但凡子嗣犯事能明正典刑,其他不用多说,子孙触犯王法,家中长辈有爵削爵,无爵削官,一个个管教孩子肯定比前一阵还积极。 棍子没打在自己身上,故不觉得疼。 现在还能混过去,无非是看起来“无伤大雅”,罚酒三杯而已。 罗石暗道此言道理不差,可惜不能拿出去说,否则得罪满长安一半高官。 李君璞自从养了侄子,某些方面格外有觉悟。 次日一早,师徒几个又坐着心爱的小马车到四野庄来了。 林婉婉暗自思量,徒弟再多,“校车”位置该不够了。 一进庄子,程珍玉迎上来,“林娘子,昨天的周娘子和她家人来了。” 周家人之所以如此积极,一是段晓棠势大,二也是林婉婉答应看病不收钱。 现在人就在赵大夫的小院里。 林婉婉带着几个徒弟进去,见周水云眼下虽有些青黑,但精神并不萎靡。 显然她在刘家过得并不好,一朝解脱,心中虽彷徨,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林婉婉很是欣赏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气质。 第654章 玉米收获 林婉婉替周水云把脉,身体有些亏损,问道:“以前看过大夫么,吃过哪些药?” 周水云收回手,扯扯衣袖遮住手腕,“没看过大夫,药都是刘三的娘拿回来的。” 具体是什么药,治什么用的,她不知道。刘家人说是生孩子的,只能吃。 林婉婉将周水云带到旁边的空屋里,给她做身体检查,好在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赵大夫为图保险,也帮忙诊一回脉。 林婉婉:“周娘子往日辛劳,身体有些亏损,平时多注意营养便是。” 跟周水云一起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看年纪是她的哥嫂。 嫂嫂有些急性,“林娘子,那我妹子往后子嗣……” 林婉婉话不肯说死,“我们种地都知道,土地贫瘠,种子落在上头不能生根发芽,侥幸发出来也长不好。” “首要做的是让土地变得肥沃,至于子嗣,看缘分。” 周家兄嫂一时有些不明白,林婉婉说的到底是能生还是不能生? 真要计较起来,没有一口断定,周水云不能生,已然是好事。 林婉婉边在纸张上记录药方,边问道:“周娘子在家里做些什么?” 周水云:“洒扫做饭喂鸡鸭,帮忙带带侄子侄女。” 说完低下头,这样的生活不知能持续多久。 看的出来,她娘家条件不差,至少不用大归的小姑子下地。 林婉婉将药方递给周家人,给送客的程珍玉使个眼色。 程珍玉送周家人出庄子,路上便问周水云,有没有兴趣来四野庄做工。 旁的人若要这般问,说不定以为是要收奴仆。 但四野庄开张半年,平日也招长工短工,并不少见。 程珍玉:“和城里铺子伙计上工一样,周娘子若有意,明儿一早过来就成。” 机会已经抛出去了,人愿不愿意接看个人造化。 第二日一早,周水云如约到庄子上来。 程珍玉将人引到山脚下禽舍旁,“你先前说在家里养鸡鸭,有过经验,这边禽舍每一舍大约有一百只。” “平日工作的内容就是喂食捡蛋,鸭子还要从水里赶回来。” 周水云:“这么多!”她在娘家养的,也不过五六只。 程珍玉招来一个养殖组的老员工,带周水云熟悉环境。 周水云看得只剩眼花缭乱,原来每个禽舍的鸡鸭吃的都不一样,有些糠多些有些菜多些,有的还要吃蚯蚓。 糠皮去河边的工坊运,至于菜叶,田地里最好的菜运去城里卖,次一点他们自己吃,再次的养殖组内部分,进牲禽的肚子。 实在埋汰的,扔进堆粪里,往后做肥料。 周水云刚在禽舍适应了两天,就听说地里忙,养殖组要抽两个人去地里帮忙,周水云则被调去工坊顶一天。 秦嫂子见人来上工,和气道:“水云,把排好队的粮食倒到磨盘里,磨好的扫出来,再添新的。” 说完心中一叹,周水云运道好,婆家靠不住,但娘家愿意拉一把,不像自己,两边不靠。 周水云往日来过工坊运糠,平日热热闹闹的,“秦嫂子,今天只有我们两个?” 秦嫂子:“地里农忙,他们都去帮忙了。” 秦嫂子来的久,知道几块地名义上归种植组管辖,但用荆棘篱笆围起来。侍弄的人手,都是签了死契的奴仆,旁人不得靠近。 平日里那些人也不会提,里头种了什么东西,只埋头干活。 想必是那几块地里的东西熟了! 遥远的齐州葛家庄,葛寅手里拿着一个煮熟的玉米,蹲在田坎边上。啃一口玉米,叹息一声。 旁边和他同样姿势的孙印,不解道:“姐夫,叹气作甚?” 葛寅不知如何向小舅子解释,叹的就是这口玉米。 段晓棠去年给一个半生不熟的玉米,剥下来的种子发出来的苗稀稀拉拉。长出来的玉米,多是被葛寅直接煮熟,当零食吃了。 后来送来一袋种子,颗粒饱满,数量不多,加起来洒了不到半亩地。 长势却出乎预料的好,葛寅种过一回玉米,对它如何抽条结果心知肚明。 这批玉米若顺利长成,收获定然吓死所有人。 葛寅隐约察觉,当初那份玉米种植指南,被划掉的字说不定是亩产。 它的亩产是多少呢?难怪段晓棠说它是救荒作物。 葛寅一边期待,一边又害怕。 农家人都知道一个道理,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不到半亩地的玉米作种,又能铺洒出多少田地? 比起虚妄的玉米粥、玉米馒头……葛寅当务之急的是保住这批玉米,段晓棠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必须派心腹来守着,最好在玉米收获前,都闭门谢客,否则哪日被外人瞧见,说不得引来一场麻烦。 孙印煮玉米吃的津津有味,“姐夫,这种子在哪淘换的?” 葛寅:“去年在长安,同西市的胡商买来的。” “不过你别去外头嚷嚷,人人都来要,我也经不住吃。” 孙印答应得爽快,“明白,不知道秦大哥怎样,是不是做了将军,威风凛凛?” 葛寅:“谁能想到大吴的楚国公谋反了!” 孙印:“不是平定了么!” 葛寅:“你看看我们周遭的响马,是不是比往日多了!” 孙印一窒,“东莱还驻扎着江南大营数万大军呢。” 葛寅:“他们不出来祸害就是好的,还指望平乱!” 孙文宴周阳夏都不在营中,群龙无首,不出事还好,出了事…… “近来无事不要出城,好好在州衙里做事,有空姐夫会去城里看你的。” 孙父帮儿子在齐州谋了一份差事,不入流的小吏,有份正经事做,省的在外头东游西荡。 孙印透露新得的消息,“姐夫,你不知道,罗刺史在长安的侄儿升官,官阶都快赶上他了。” “罗刺史天天求神拜佛,求他侄儿调任,再不济贬官外放。” 不知情的还以为叔侄两是前世的仇人呢。 葛寅:“他侄子做的什么官?” 孙印神神秘秘道:“京兆府少尹。” 葛寅想起李君璞曾经半死不活的样子,“阿印,这才是亲叔叔。” “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是天底下最难当的官。” 第655章 修长生道 孙印:“长安锦绣繁华,当官还有不好的?” 葛寅:“阿印,你看啊,岳父和齐州城内县令比,哪个日子更舒畅?” 孙印点头,“明白了!” 葛寅:“长安城内遍地朱紫,哪个好惹,上上下下都受气。” 孙印:“难怪刺史都不求侄儿升官。” 没几天,葛寅收到秦景从长安寄来的信和礼物,借的是孙文宴联系东莱江南大营军队的路子。 惴惴不安地到庄上的一个小院,秦景的母亲刘妙真便居住在此。 葛寅的妻子孙娥英不住宽慰道:“干娘,仲行往后回乡谋职,一家人就能长长久久在一块儿了。” 刘妙真原指望儿子能重续家门荣耀,可等到秦景真投去江南大营,在千里外的战场上,却是日日悬心。 她也去过江南,可惜实在不能适应南边的气候,秦景只能将母亲送回齐州,让葛寅帮忙照顾。 刘妙真声音略低,“是我耽搁了他。” 孙娥英:“照仲行的品级,回来就是我们当地数一数二的将官。” “依我家胖子的说法,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差事。” “齐州城里好女郎,都可着你挑,转年就能抱上孙子。” 孙娥英不知秦景为何放弃千辛万苦的将职,但事到如今只能往好地方想。 刘妙真:“他是个有主意的,喜欢什么样他心里有数。” 孙娥英:“到时还不是你把关。” 刘妙真瞧见葛寅一颗胖头在外探头探脑,问道:“飞鸿,仲行同你说了甚?” 有些事,可能会瞒家人,却不会瞒兄弟葛寅,尤其是辞官去辽东走一圈。 说辞各方面都对得上,但刘妙真总觉得奇怪。 葛寅:“干娘,不是说了么。仲行去辽东走亲戚,见姑姑和阿照。” “若顺利,说不定能带姑姑回来,去干爹坟前祭拜一番。” 葛寅和秦景从小一块长大,亲戚都混着叫。 刘妙真叹息一声,她也没想到兵荒马乱几十年,还能再找回一个亲人。 曾经偌大的秦家,不分姑表竟只剩两条血脉。 刘妙真:“没其他的了?” 葛寅状似为难道:“阿照的父亲战死了,仲行过去,是为了帮他稳定局面。” 刘妙真早年亦是出身将门,清楚其中的门道,担忧道:“阿彤母子两还不知道怎么惊慌呢,仲行去搭把手也好。” 葛寅附和道:“干娘,你放心,等姑姑他们缓过来,仲行就回来了。” 夫妇两好一通安慰,方才离开。 走到空处,孙娥英方才说道:“仲行岂不是要有一个国公表弟!” 去年从辽东来的人马,除了带来秦彤给刘妙真的平安信外,还有许多礼物,连葛寅的家小都有。 故而孙娥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印象大好。比起没打过交道的姑父,还是表弟更亲近些。 葛寅左右四顾无人,“阿照母子两都失踪了!” 孙娥英惊讶得捂住嘴,“那……” 葛寅:“仲行是去辽东找人的。”若是人找不到,恐怕就要杀人。 “所以你心里有个底,别到外头去传!” 刘妙真不常出门,孙娥英在外却是有交际的。 孙家是官吏,但论祖上跟脚,也是豪强。 在这片盛产豪杰的地界上住久了,孙娥英哪能不知道秦景会怎么做。 郑重地点点头,“上回姑姑派人回来,有些人也知道的。” 葛寅:“他们没有大张旗鼓,知道的都是亲近朋友,我会嘱咐。” 另外交待一件事,“你常去的道观,请个道士回来,近来庄子上不接待外客。” 孙娥英不解,“请道士作甚?”不年不节不作法。 葛寅:“我学道。” 葛寅交游广阔,庄子上人员往来频繁,一时闭门谢客,必然引人怀疑。 托病不吉利,忽然就想到白湛的老爹白隽向道,由头说来就来。 孙娥英情知葛寅借修道躲人,玩笑道:“你能修出个什么道道来?” 葛寅:“长生不老道。” 孙娥英盘算最近来庄子里的人,都是熟人,难不成谁背地里犯了事,葛寅要躲嫌。 “庄子里难不成有什么不干净的?” 葛寅牵着孙娥英到庄子里一处偏僻地方,将玉米指给她看,说清楚重要性。 孙娥英吃过煮玉米,只觉得味道甚好,其他并不多在意。 听到葛寅估算产量,不由得瞪大眼睛。说到底豪强的根基在土地,地里出产的粮食越多,好处越多。 葛寅:“你那傻弟弟,和我一起蹲田坎边,一点没看出来。” 孙娥英猛捶葛寅胸膛一记,笑道:“他傻你不傻就行了!” 段晓棠在田庄上狠忙两天,将地里的玉米收回来,堆在一处新院子里晒干脱粒,单独入仓。 好不容易歇下来,提脚去木工院子隔壁,里头放了几台织机。 屋檐下堆的都是从恒荣祥送来的,各种染好色的羊毛羊绒。 女工们坐在旁边,小心将毛纺成细线,要求比毛线更高。 所有纺好的细线,会按照一定规律,缠绕到织机上进行纺织。 刘梅花早忘了他们经历过多少次试验,纯羊毛、掺杂蚕丝麻线……想到浪费的那些材料,头皮都在发麻,幸而如今小有进度。 经纬之间,梭子一穿一梭,一种新的布料——呢绒,正在成型。 段晓棠手指抚上旁边已经纺织成型的布料,比以往的触感更薄一些。 “一匹布需要织多久?” 刘梅花:“一匹四丈,全职纺布需一月,若是在家中纺织,两到三个月。” 段晓棠:“能做多少衣裳?” 刘梅花:“大约两件成年男子外袍。” 半个月一件呢子大衣,段晓棠实在不敢苟同,“同周师傅他们多沟通下,提高效率。” 刘梅花恭顺地应道:“是。” 第一个穿上呢子大衣的人,肯定是徐昭然,这个看脸的社会。 真被冻过的人才知道,要风度没温度,还是裹紧我的棉大衣。 想到地里看起来短短的棉球,棉大衣任重道远。 第656章 曲江水训 于广富进来通禀,“将军,范将军来了!” 段晓棠心底一奇,他来作甚。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能放弃。 范成明是个粗豪的,旁人觉得茶水回甘清甜,他只会用来解渴,然后嫌味道苦。 冲曹学海打听消息,“你们将军在田庄上,都做什么?” 曹学海避重就轻,“多是四处走走,闲时钓钓鱼。” 范成明以为听错了,“钓鱼?” 见段晓棠进来,问道:“你钓多少鱼?” 段晓棠并不正面回答,“反正够我吃。” 范成明去年底庄子交接时来过一回,今天去胜业坊找段晓棠,说人不在家去田庄休养。 若是旁人,不定知道是哪个庄子。 但范成明清楚,循着记忆跟着官道骑马过来,一时竟不敢认。 无他,变化太大了! 庄丁来报时,曹学海也不敢真将范成明撂在烈日底下,只能请进来。 范成明打量一圈段晓棠暂居的小院,不大,三面合围小一进院,但修成两层模样。目之所见,附近还有几个类似的院落。 范成明:“这就是你说的,两间小草房?” 段晓棠半点没有推诿被抓包的尴尬,“我走的时候,确实只有两间小破房子,你不是见过!” 范成明来了兴趣,“怎么做到的?” 范家兄弟既然分家,肯定也要分产,跟着学习一手。 一路进来,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看着就是打理得不错。 段晓棠:“金钱的力量。” 范成明:“费多少钱帛?” 段晓棠:“范大将军会心疼的地步。” 都不拿范成明举例,这是个没有心肝的人,钱多钱少不在乎。 但一提起范成达,范成明就知道,这份钱拿不出来。“这么多?” 段晓棠:“不然你以为半年大变样,靠菩萨保佑!” 范成明:“值么?” 段晓棠:“看怎么算账!” 不打算继续和范成明扯田庄的闲篇,“你来干嘛?” 范成明声音拔高,“明天就要下水了,你不回去看看?” 段晓棠听范成明说的这般兴奋,还以为是航母下水呢,结果是军士下水训练。“和京兆府协调好了?” 范成明:“原想找京兆尹的,结果他中风了。后来通过李二的关系,找了罗少尹。这才耽搁两天。” 段晓棠:“李二,你们这么熟?” 范成明不以为意挥挥手,“我大哥和他大哥在弘农宫并肩作战,我和他理所应当算兄弟!” 段晓棠暗道,李君璞恐怕不乐意,听你这般形容。 范成明:“你要在城里,哪还用我去跑!” 段晓棠和李君璞的关系,翻个墙传句话的事。 段晓棠:“行行行,我知道,明天会回去的。” 范成明眼神往下落,盯着自己的脚尖,“这就完了?” 段晓棠:“不然呢?” 范成明猛地跳起来,“不留我吃顿饭?我顶着大太阳从城里跑到郊外!” 段晓棠玩笑道:“庄子上粗茶淡饭,你老要不受个累,回城享受珍馐美食。” 范成明一蹦三尺高,“我那是受累么,是受罪!” 最后段晓棠还是留范成明吃了一顿饭,几个亲兵的马背上各挂了几篓菜。 范成明见番茄颜色鲜红,手指试探性往上戳戳,“这是什么?” 段晓棠:“番茄。” 范成明:“有毒么?” 段晓棠:“见血封喉!” 范成明:“讲真的。” 段晓棠:“可以生吃,你尝尝呗!” 基于对段晓棠的信任,范成明拿起一个,啃一口连连点头,人心不足,“再多拿点!” 段晓棠拒绝无理要求,“多了没有,五谷豆坊有售,请多支持!” 段晓棠如此“公私分明”,范成明也无法。 范成明:“不跟我一块回去?” 段晓棠:“庄子里还有些事要交代,你先走!” 范成明:“行!” 天色刚刚破晓,右武卫除巡防外,全体在校场集合。 往日的早操,是绕着校场骑行跑步,今日不同,他们要从大营直接跑去曲江池。 照理说野游最好等太阳升高水面升温后再下水,但长安是都城,行人众多。 那时大部队再出营不方便,只能大清早出营,在曲江池训练一日,下午再回来。 一队骑士肩扛卫旗,在前面领路。身后是右武卫万余军士,以营为单位,前后衔接,延绵不绝。 从太平坊到曲江池,不多不少十二里。对往常习惯早上只跑五六里热身的军士,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队伍四周安排有游骑,维持秩序之余,接应掉队的军士。 清早出门的长安百姓,看到南衙军队离开大营,以为哪里又打仗,惊疑不定时,发现这群军士,既未着甲也未携带刀兵,一打听才知道,是右武卫去曲江训练。 心下一放松,有心情看热闹,乍一看,跑得挺整齐的。 吕元正和杜松早在目的地等着,右武卫的军士跑到最后,队形散了,好歹到的时候,没像溃兵一般没形象地摊在地上。 吕元正:“还得再练!” 杜松斜睨一眼,你这话放到其他卫去,要挨打的知道不。 段晓棠一身玄色衣裳,仿佛一只欲搏翅的苍鹰,脖子上挂着哨子,放到嘴里吹一声。 大声命令:“集合,整理队伍,报数!” 曲江池到底不是专门的练兵场,范成明哪怕专门挑了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但军士们还是站的拥挤,只能勉强活动开。 段晓棠:“这块地方,顶天能容纳一万人。” 范成明歪着头,“今年先凑合凑合,明年我挑好地方,把树砍了!” 宦海沉浮一年,范二霸王也知道不能无理取闹,要拿成绩说话的道理! 利益当前,段晓棠也不能指责范成明破坏生态环境,只能道:“多清点地方。” 范成明:“放心,我有数!” 段晓棠忽然不知道,该不该放心,范成明办事的路数,向来清奇。 管他呢,目的达成就行。 早饭馒头,午饭是周水生向江南大营学来的饭团,或者说饭包菜。 早午两顿主打就是一个不用碗筷,不给火头营添麻烦。 范成明将馒头掰开,夹进段晓棠带来的辣椒酱,对周围一遭原留守长安的将官,“虎视眈眈”道:“你们会凫水么,要不要我教?” 第657章 订立标准 一众将官全当没听见,自顾自吃喝说话。 武俊江将装辣椒酱的罐子挪到孟章面前,“段二的辣椒酱着实不错,入口像是一把火烧起来,尝尝。” 孟章点点头,“那我尝尝。” 范成明见都不理自己,梗着脖子道:“你们到底学不学?” 段晓棠抬手将范成明手里的馒头,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 右武卫将官一堆狗刨,能看? “你那泳姿也得改!” 范成明强调,“我会凫水!” 段晓棠:“狗刨易学但游不远费力。你看江南大营的教头,哪个用狗刨?” 没人教,范成明还能自学成才,也是奇人。 原在东莱海边学凫水,一是有成熟的条件,二来也是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渡海船翻,能自救。 当时学习时间短,故而没有正式的标准。 范成明心头一颤,预感成真,段晓棠果然要在凫水上头搞距离和时间测试。 武俊江:“听说你们过黄河的时候,和野猪比赛凫水?” 孟章:“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说连世子都脱了衣裳下水。” 全永思微微愣神,“我们过黄河时有遇上野猪?”他不在右武卫第一批渡河序列里。 段晓棠笑问道:“世子输了还是赢了?” 武俊江还未开口,吴越板着脸出现在后头,“我没和野猪比过凫水。” 回忆一番当时船上的人,找到最有可能的目标,轻踹范成明一脚。 范成明身体微微一歪,“我……”理由也没那么充分。 他是跟范成达说过,渡黄河时遇上野猪,游得比他们还快。 吴越:“何时下水?” 段晓棠:“吃过朝食,休息一刻钟,热身后下水。” “原在东莱学过的,今天适应一番,明天正式开始开始训练,其他先学习凫水。” 不用从江南大营借人,右武卫可以自己教。 孟章头从水里猛抬起来,大口大口喘气,实在太憋闷。 旁边宁岩箍住范成明的身体,帮他纠正姿势,“范二,手不要往下探,往前伸!” 范成明一脸绝望,盯着蹲在岸边的段晓棠道:“我刨也能刨过去,为何要改?”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你能刨三十丈还是三里?” 范成明无话可说,同样的距离下,宁岩的确比他游得快。 段晓棠:“练吧!” 孟章心如死灰,我为何要在右武卫!三里,直捣龙宫么? 宁岩看出他的沮丧,劝道:“东莱海水苦咸,呛一口呕许久,曲江好多了!” 孟章半点没有被安慰到,曲江再好,也是水! 他祖上十八代都是北人,从来没哪支军队要求北人善水的。 段晓棠不再管将官这一堆,绕着水岸前行,去看军士训练情况。 在东莱学过凫水的要自在些,这天气泡水里更舒服。 其他人就要惊慌些,一声声“不要”,一句句“救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案发现场。 人群外围巡游着几只小船,上头全是善水的军士,随时准备救溺水者。 吴越见段晓棠过来,原有些惊慌,这边的军士,大多赤裸上身,底下只穿长裤,更有甚者,只剩一条犊鼻裈。 但看段晓棠一路过来,并无异色,才想起她家乡衣着开放之事。 这点小场面,在段晓棠看来确实不是事,君不见海水浴场边的男男女女。 吴越:“怎么过来了?” 段晓棠:“过来看看,顺便找几个人做做测试。”在东莱时没条件。 以前若有这样的“好事”,吴越一脚就把范成明踢出来,但范成明现在自顾不暇,忙着纠正姿势。 段晓棠招来尹金明:“找二十个善泳者来。” 尹金明:“是。” 段晓棠乘坐小船,在远离人群处划出固定距离,曹学海于广富搬出右武卫“不记名”财产——青铜滴漏。 河间王府家大业大,吴岭说不定也不记得这一件东西,放在右武卫一直没拿走。 滴漏比燃香更准确,段晓棠需要计时时,常把它擦擦拿出来用。 哨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十个健儿拍水出发,段晓棠根据他们到达终点的时间,一一记录。 吴越看不懂段晓棠记录的数字,但清楚意思,“找一队江南大营的军士来试试?” 要找就找最好的,知道他们差在哪儿。 段晓棠:“也行,世子和荣国公打招呼?” 吴越:“不必我出面。”大张旗鼓。 让范成明找江南大营的将官,借十个军士出来就行。“范二,你去。” 刚爬上岸喘口气的范成明,有气无力道:“行。” 段晓棠:“找谁?” 范成明:“还能是谁,小周教头呗!” 这件事又不是全要瞒着孙文宴,不用上升到官方层面。 段晓棠:“行。” 范成明不打算马上去,天气热的时候,在水里多舒服,训练结束再说。 吕元正在东莱见过江南大营的弄潮儿,在水里不说如履平地,至少是应付自如。比右武卫磕磕绊绊拉扯不知强多少。 吕元正:“会不会定得太高?”担心右武卫的人拍马也追不上。 段晓棠:“不可能拿他们做标准,主要看差距。” 江南大营的弄潮儿别说在长安,放眼天下说不定也是顶尖。 他们重心到底在北方,不可能和江南大营比拼水战,训练凫水只是补全短板。 最终的效果,大概和江南大营那群会骑马的步兵一样。 不需要优秀,但一定得会。 知道段晓棠没有好高骛远,吕元正就放心了。 悄悄站在人群后的周水生脑袋一缩,往日营里出早操,军士们都是轻装跑步,唯独火头营要背着大铁锅,往后他们该不会背着铁锅凫水吧! 午食是杂粮饭团,中间裹着各种炒制好酱味重的蔬菜,米饭摊平放在麻布上,添上一勺菜,两手用力一捏,一个饭团就做好了。 有菜有肉,还不费碗筷。 军士们借曲江池的水洗过手,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段晓棠掰开一个饭团,里头夹的是豆芽炒肉丝,肉丝有两条,算她运气好。 段晓棠手往辣椒酱的罐子伸,拿过来一看,空空如也。“我的辣椒酱呢?” 第658章 我的新郎 范成明耸耸肩,“吃完了,明天多带点。” 全永思点点头,“辣椒酱最是下饭。” 段晓棠恨不得把饭团糊他两脸上,吃吃吃,尽知道吃,当自家东西呢。 另拿出一罐来,狠挖了一勺,放在饭团上。 范成明凑过来看,“咦!怎的是黄色,”闻一下,“味道也不像!” 段晓棠:“蛋黄酱,”补充一句,“甜的。”热量炸弹。 话音一落,七八只手同时伸过来,转眼只剩一个底。 范成明尝一口,“有点像肉松小贝里酱料的味道。” 段晓棠:“就是它。” 这东西放不了多久,都是直接去步步糕拿做好的。 范成明意犹未尽,“他们怎么不直接卖酱料?” 段晓棠斜睨一眼,怕把你胖死! 半下午时,伙头营装车回大营,准备午饭。 周水生信誓旦旦道:“将军,今天估算过,可以让三分之一的人,跟大部队一起出来。”其他轮换。 在保证后勤的基础上,让火头营参与训练。 段晓棠微微颔首,“可以,你安排便是!” 右武卫的“铁甲小乌龟”,要走出大营,走入长安百姓的视野! 武俊江捂脸,明天跑过来的军士,若连背铁锅的伙头兵都跑不过,才真是丢人。 段晓棠:“把滴漏带回去。” 吴越阻止道:“王府在附近有别院……” 段晓棠:“世子,顺路的事。” “借”出来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还的。 次日一早,周浦和带着江南大营的弄潮儿来曲江池边汇合。 刚一见面就大惊小怪道:“你们当真从太平坊,一路跑过来的?” 范成明给“中间人”一点面子,勾肩搭背道:“我不是,我骑马过来的。” 周浦和轻轻摆手,将人推开,谁问你了。 范成明:“吃饭没?”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周浦和:“还能再吃点。” 范成明扔给他一张煎饼,“添什么料,自己加。” 眼睛落在旁边的辣椒酱罐子上,“怎么看起来和昨天的不一样。” 段晓棠:“我从作坊拿的,挑的最大号的。”再往上,就该论缸。 范成明尝了一口,有辣味但没有昨天的味道好。 显然昨天是段晓棠自己做的,今天是五谷豆坊拿来卖钱的大路货。 范成明悄声问道:“你这辣椒酱,能供应大营么?” 段晓棠:“太贵,买不起。” 哪怕没打算牟取暴利,但辣椒产量摆在那里,一时半会价格降不下来。 范成明是懂如何曲线吃饭的,“我让伙房采买。” 伙房现在还独立于火头营,负责将官们在营中的餐食。 将官份例高,伙房采买后,分一点给火头营,他们在外岂不是也能吃到。 段晓棠庆幸,范成明没什么捞钱的心思,不然妥妥一个贪官奸臣预备役。 再往后一点,连预备下水的右屯卫和左武卫也来人了。 将官捎带将官,还有几人面生,也不知道是哪个卫来凑热闹的。 青铜滴漏再次出场,所有人都知道是来真的。 段晓棠将人带去昨日划定的泳道,来自江南大营的弄潮人热身完毕。 哨音响起,双臂奋力向前,双腿不住摆动,几十丈距离,见识一个个浪里白条的实力。 刘耿文报出一个个成绩,尹金明记录。 昨天右武卫测试的结果,自己人都清楚,这么一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脸色顿时难看得紧。 范成达没穿劲装,宽袍大袖,加之大伤初愈气势不显,彷佛一个出来消夏的阔郎君。 在他眼里,江南大营的人是游得快,但比不上在岸上跑步,更不用说骑马。 范成达:“差距很大?” 范成明:“一倍以上。”明显到好似幼儿和成人比武。 江南大营拿出的是他们的好手,右武卫难道不是。 难怪人家能吃水军这碗饭。 段晓棠早有预料,暗暗揣测里头有几个,说不定有现代参加世界级比赛的实力。 “休息两刻钟,待会试试长距离。” 周浦和披上外袍,薄薄一层腹肌隐隐若现,喝下亲兵递过来的姜汤,爽快道:“没问题。” 头转向对岸,“怎么这么多人?” 全长安的百姓都来了? 段晓棠轻描淡写,“好事之人。” 瞥见人群之中,有不少女郎,也可能是好色之徒。 怀疑她们脑中的bgm是,“谁是我的新郎,谁是我的新郎……” 曲江池是长安百姓的公共财产,右武卫借地训练,顶多封闭一段路一片水面,不许人经过。 但不可能高高竖起罗帷,人站在远处,一样可以看得清楚。 林婉婉顾盼儿白秀然坐在远处,地上铺了一层布,供顾小玉小朋友爬行。 林婉婉早知道,真正的习武之人,不可能是八块腹肌。因为他们肌肉脂肪不是为了观赏,自有其实用性。 但四块六块腹肌,也比白斩鸡好看,点名知名不具的袁某人。 林婉婉:“小孩子学凫水最容易,他们没出生在娘胎就生活在羊水里。” “说是天生会凫水也不为过,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忘了这项技能。” 顾盼儿想到儿子每次洗澡,小腿都蹬得极为用力,但为人母者,另有一重隐忧,“善泳者溺。” 不会水的人,出于畏惧,通常不会主动靠近水边。 白秀然出于生存方面的考虑,“若会水,有朝一日落入水中,还能爬上岸。若不会……”恐怕只能留在水里当水鬼。 顾盼儿转念一想,“三娘子说的是。”不如先在家里的澡盆里练一练。 她恐怕一辈子只有一个儿子,自然看得极重,恨不得方方面面打算到。 右武卫在曲江池旁训练,军士消夏玩水,百姓乐得的看热闹,最大的受害者又是李君璞。 不得不又像端午时一样,调配人手,维护曲江池旁的秩序。 趁段晓棠回家,找过来问:“你们还要在曲江池训练多久。” 段晓棠给了一个准确的答复,“八天。”话音一转,“目前商量的是,一卫十天,再往后是右屯卫和左武卫。” 李君璞简直不敢想,在曲江池边连轴转一个月的日子。 第659章 人设问题 今天俞怀光过来凑热闹,也是下“最后通牒”,右武卫在曲江池耍十天行了,接下来的事薛曲会去找韩腾沟通。 他们右屯卫也迫不及待想来曲江池泡泡澡。 南衙诸卫将官可以休沐出营,普通军士服役期间除了出征,只能待在营中。 若能到曲江池练习凫水,哪怕两点一线,也算出来透风。 右屯卫有把握,能管控好军士,中途不会脱离大队,或者发生恶性事件,左屯卫同样如此。 左屯卫不比右屯卫,分兵去过东莱,全员旱鸭子。只能是两卫看在同袍之义上,拨些教头。 李君璞后悔,为何要拗不过范成明的请托,帮忙牵线搭桥,白给自己找事。 今年施行,明年如果继续,从三月到八月,都是可以下水的季节。 转念一想,明年自己都不在长安了,谁爱干谁干。 实则李君璞的工作量,不是南衙军队带来的,他们自身管束得极好。 京兆府管民,他和衙差头疼的是,曲江周边突然加大的人流量,简而言之,凑热闹的老百姓。 李君璞:“左武卫之后有吗?” 段晓棠:“暂时没人排队,但往后说不准。” 右武卫去曲江池,实打实训练。但其他卫说训练有,借机玩水也可能。 往后真推广开,曲江池不说是南衙的后花园,至少算澡堂子。 李君璞语气稍顿,“若是有新安排,知会一声。”有个心理准备。 段晓棠答应得爽快,“没问题。” 李君璞离开后,林婉婉趴过来,“千牛卫监门卫有下水的计划没?” 语气稍显激动,下水说出下海的亢奋。 段晓棠:“怎么,今天没看够?” 林婉婉实事求是,“姿色差点!” 哪像千牛卫监门卫各个高门出身,盘靓条顺。 段晓棠出于姐妹情谊,诚恳道:“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林婉婉感动道:“好姐妹。”有福同享,“祝总到时一块去看。” “兰娘也去,璎珞也去。” 戚兰娘不比林婉婉见识广博,脸色微微一红。 祝明月幽幽道:“她俩还小呢,你别带坏人。” 林婉婉强词,“分明是树立正确的审美观念。” 经营三人组一直在算账,祝明月今天没跟着“胡闹”,也是因为要和庄旭交账。 林婉婉搂着她的肩膀问道:“祝总,这一票赚了多少?” 祝明月将账本最后一页翻出来,给众人瞧,“还不错。” 照祝明月的抽成规矩,两卫所获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林婉婉:“范二庄三,扒地皮的本事了得。” 赵璎珞:“比上次带回来许多破烂,好多了!” 林婉婉:“这么一想,范二办的都是狠事,为何大部分人觉得,他是个没威胁逗乐子的活宝?” 庄旭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略过不提。 潜伏、下药、抓人、审讯、抄家、洗劫军器监仓库……换个人,说不定落个心狠手辣的评语。 三司积年的老吏,说不定都没有他参与的大案、抓过的人、抄过的家多。 两年入仕资历,十年三司执业经验。 戚兰娘没和范成明直接打过交道,被一言点醒,“是哦!” 论迹不论心,范成明的事迹,分明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祝明月:“当然是人设问题,在婉婉点破之前,提起范二,你们最先想到什么?” 赵璎珞:“武力渣渣!” 戚兰娘:“听话,听哥哥、嫂嫂、娘子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乖宝小甜心。 瞥一眼段晓棠,“也听晓棠的话。” 最后总结道:“听所有对他好的话。” 不是对他好的人的话,而是对他有利的话。换言之,这人在辨别得失上,非常敏感。 林婉婉:“运气贼好。”和李君璞形成鲜明对比。 段晓棠:“野蛮生长、不受道德伦理束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时至今日没有长歪,只能说范家祖上积德,加上范成达爱的棍棒教育到位。 祝明月下结论,“嘴上不着调,加上做事总能搞出几分喜剧效果,所以人人以为是个活宝。” 林婉婉:“难怪明星都爱立人设。”哪怕有些微瑕疵,都可以掩藏在人设之下。 曲江池水清依旧,“下饺子”人换成右屯卫。 长安百姓一下就感受到差距,右武卫是跑过去的,右屯卫是走过去的,哪怕跑也跑得稀稀拉拉,不比人家整齐。 范成达是个好强的,拎着手下将官们耳提面命,“好生练,要连右屯卫都比不过,闷死在左武卫大营里头算了。” 将官们连连称是,大将军都拿“娘家”当外人,他们底下人还能怎么办。 八月初,大吴皇帝吴杲,终于回到他忠诚的长安。 段晓棠终于发现拜将的副作用,起早参加大朝会,哪怕站在末尾当壁花,也得去。 原来在古代当皇帝和高官,不全然是好事。 大朝会后回南衙开大会,大会开完,再回右武卫大营开小会。 一天就在会会会中过去。 大朝会后皇帝依次召见各个心腹重臣,或勉励或宽慰或训斥…… 孙文宴亦在其中,率先向皇帝请罪,其罪有二,无诏擅自出兵,教子不严。 第一条早已有定论,但第二条连皇帝都不知该如何宽慰,论大势,孙安轩是几十个纨绔里最拎不清的。 孙文宴没指望能保住他性命,也不想保。为一己之私,往全家身上捅刀的儿子,要不起。 指天发誓其他几个儿子通通教训过,保管让他们往后知道敬畏进退,长长久久为皇帝尽忠。 搁现代叫恋栈权位,但在大吴的社会背景下,这才是真正忠诚的表现。 早在关中剿匪撞破私兵直接莽上去,吴杲就知道这个堂弟头不是一般的头铁,只是没想到东莱发兵的主导人竟也是他。 吴越先做出决定,孙文宴迫于形势,只能加入。 吴杲对河间王府排行靠前的几个王子熟悉些,但吴越,前些年真没多少接触了解的机会。 吴杲:“文宴,你觉得七郎如何?” 孙文宴早已深思熟虑过,“世子,是能听进话的。” 往好里说,是善于纳谏;往坏里说,是耳根子软。 第660章 破家灭门 吴杲回到长安,想到堂弟受的“委屈”,抬手给他指了一位侧夫人。 据俞丽华所言,这位侧夫人不同牛家军功之家,乃是世家名族,出身京兆杜氏,论来历当王妃也使得。 妾不可扶正,是民间的规矩,皇室可不管。 牛韶容生育后出家,这位杜夫人当即可以扶正。 若吴越不喜,亦可以另择正妃。 林婉婉脱口而出,“这不害人么?”侧室进门,还不保证扶正。 若运气不好,一辈子不明不白活着。 俞丽华小声道:“杜家有几个男人沾上是非,这位杜夫人算运气好,她一位姐妹进宫。”连个封号都没有,才是真无名无分。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杜家便当没这个人。 男人犯事,用家中姐妹女儿献媚讨好,打的一手好算盘。 祝明月:“韦家呢?” 京兆韦杜并称,本地落地生根,多和长安高门联姻。 俞丽华:“韦家算是倒了大霉,先韦公和杨章交好,多和杨章所部联姻。” 举两个最显眼的例子,“牛家的韦丽容,潘岳的儿媳,都是韦家女。”遑论其他小鱼小虾。 杜家只是湿了鞋尚且站在岸上,皇帝和河间王府可以接受他们的示好。 韦家半只脚踏进去,非得交待出几条人命,族中少说削掉半数官职。 祝明月想到原先和李君璞定亲的韦十七娘,后来嫁给李君玘的朋友,可以说他们是一个婚姻圈子。 皇帝回归,仿佛吹响某种号角。 卫王赐死,其他涉案人员一一定罪。照律令,高品官员可以在隐秘处自尽或处以绞刑,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但事涉谋逆,吴杲没打算给他们留面子,每天都有公爵之家、朱紫门第的人,被从三司狱中提出来,送去东西市处斩。 引来不少百姓观看,原先立在云端的人,跌落到泥里。 胜业坊和东市相邻,祝明月感觉都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柳家兄弟两近来被母亲秦本柔勒令,不许出坊门,就怕他们年纪小,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故而兄弟俩这几天只能在周围几个邻居租客间打转。 柳恪来寻杜乔说话,两个平时提笔握书的文士,这会坐在院中长桌边,一手执针一手捏线,穿针引线却不是为了缝补衣裳,而是装订书籍。 时人纸书多卷成一卷,祝明月等人习惯将书装订成册。 杜乔亦觉得如此更简便,平时抄书整理后装订,防止文稿散佚。 杜乔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整个人龇牙咧嘴。 将小指长的粗针狠狠刺进书页之中,书稿还没张法音平时纳的鞋底厚,怎么这般费力?总不能真找个钻子来吧。 柳恪见他戳完几下,脸都憋红了,劝道:“歇一歇。” 杜乔长舒一口气,“这本书我原在洛阳见过,当时只在书铺中浅读过一回。回长安后,在同僚家中遇见,才借来抄了。” 柳恪默默抚平纸页上的褶皱,幽幽道:“大哥写信回来,说领了永丰仓粮食的百姓,也被打为杨胤附逆。” 杨胤攻打永丰仓,到范成达李君玘抢回来,中间有一两日空当。 杨胤除自己取粮外,亦打开仓窖任周边百姓拿取。 底层小民哪知道什么叫大义?他们只晓得永丰仓放粮,背了粮食回家就能不饿肚子。 杨胤放粮时没有强抓壮丁,反倒有些人眼看跟着叛军能吃饱肚子投身进去,后来这批人大多死在弘农宫战场。 朝廷可以追讨被背走的官仓之粮,却不该将他们打为乱民,破家灭门。 杜乔的眼神陡然变得幽深,藏着愤怒与哀鸣,喉头耸动几许,方才说道:“二郎,莫要再往外头说。” 柳恪缓缓点头,“我明白。” 待柳恪离开,杜乔返身,一脚踹上桌脚。 张法音出来,见儿子少见情绪外露,“长林,怎的踢桌子?” 杜乔随意扯了一个借口,“脚痒。” “母亲,我回房看书了。” 张法音情知,杜乔心里憋着事,不然外头光亮好,为何回房。 但杜乔不说,她也不多问。 东西市处斩的人,有的罪有应得,有的含冤而死,还有的“幸运儿”暂时逃出生天。 长安各个城门,每天都有不同的犯人离开,去往各个偏远的流放之地。 有的无人问津,眼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有的与亲人相拥诀别,此一去,既是生离也是死别。 祝明月和高德生早早等在路边,越国公一家已死,作为附庸的刘洪成一家人,被判流放辽东。 祝明月和刘洪成并不算多熟悉,只能吩咐高德生,“待会你多看着点,刘东家他们过来提醒一声。” 高德生:“是。” 自从陆续有人流放以来,这样的事祝明月做过几次。有的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有的是各种宴会上认识,还说得上的话的人。 说伪善也好,作秀也罢。祝明月拔下一点毫毛,送些衣食,说不定千里流放路真能救下几条命。 原先刘洪成无论是感念段晓棠的救命之恩,还是真的有利可图,不遗余力牵线搭桥,让处置战利品的事推进得极为顺利。 今年再做生意,中间少了穿针引线的人,处置起来平白多了几重困难。 城门处走来一队穿着粗布麻衣的犯人,男女各行一列,手脚皆系有麻绳。 照律令该是脖套枷锁,脚系镣铐一路走去流放地,可近来犯人太多,枷锁镣铐不够用,只能系麻绳。 高德生:“祝娘子,刘东家来了。” 押送的衙差留下一刻钟,容犯人与亲友告别。 高德生连忙挎着两个大包裹跑过去,里头全是何春梅趁着处置战利品大甩卖,买回来的“破皮烂袄”,别看样子破旧,保暖没问题。 真正鲜亮的东西,流放路上保不住。 高德生解开包裹,将最面上的皮袄,系在刘洪成腰间,“东家,别嫌热,越往北走越冷。” 树倒猢狲散,刘洪成没指望会有人来送自己,不受牵连便是好的。 刘洪成眼眶微红,“德生,你怎么来啦?” 第661章 白湛成亲 高德生:“我打听到你的消息……” 他十二岁进刘氏商行做学徒,要不是刘洪成照顾,不可能娶妻生女,养家糊口,人得知道念恩。 刘洪成见包裹里许多旧袄子,对高德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现在做什么营生?” 高德生:“我娘子搭线,去段将军家,给林娘子赶车。” 刘洪成想到何春梅的背景,知道陌生的段将军,其实是在华阴遇上的段司戈。“拜将了,挺好。” 高德生再沾上娘子的光,逃脱一劫。 高德生不好多说,段晓棠拜将,是因为平定杨胤叛乱,虽然和刘洪成的遭遇没有直接关系。 正好祝明月过来,高德生便往后走,给刘家其他人送衣裳。 若非高德生认出来,祝明月恐怕在人群中找不出刘洪成。 过去的刘洪成衣着体面精神健旺,此刻说不出的狼狈落魄,彷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刘洪成原在华阴遭难时,就生出隐退之意,想着和主家慢慢交割,带家人返乡做个富家翁,只是没想到祸事来得这么快。 祝明月:“刘东家好。” 刘洪成更想不到,祝明月来了。 祝明月指指手中的包袱,“里头装了几块列巴,别嫌难吃,能扛饿。还有几瓶常用药。” 不嫌刘洪成样子腌臜,将包裹挂在他脖子上。累是累点,只能等途中解手时再放到肩上去。 祝明月安慰道:“刘东家切莫泄气,天生我材必有用,到辽东说不定能大展拳脚。” 刘洪成:“谢娘子吉言。”他现在只求能一家人能手脚俱全到辽东。 借着身形遮挡,祝明月将一个小荷包塞到刘洪成手里。 刘洪成久经商事,一过手就摸出来,荷包里装的是金豆子。“这……” 祝明月:“算我借给刘东家的本钱。” 刘洪成走南闯北,做惯大生意,原先这点金子在他眼里算不得事,可现在陡然生出一股豪气。 刘洪成:“谢娘子看的起,算刘某借的,利息九出十三归。” 他若能东山再起,再高的利息也不怕;若不能,只能辜负祝明月一份情义。 祝明月暗道,刘洪成待自己够狠,笑道:“好,我等着收刘东家的利息。” 高德生散完衣裳回来,包袱底还多两件。他按照刘家的人头准备,刘家有两个人,在这段被监禁的日子里死了。 高德生一不做二不休,将包裹重新系上,挂在刘洪成长子脖子上。 然后急忙忙去押送的衙差处打点,甚至搬出段晓棠的名头,只求一路能多照应刘家人两分。 等到祝明月傍晚回家,只见段晓棠和林婉婉对坐在桌边,手上各拿了一封喜帖,面容却称不上高兴。 祝明月:“谁要成亲了?” 林婉婉:“白二和无忧。” 祝明月:“什么!”早先一直没听到风声。 段晓棠:“无忧的舅舅被贬官了,想在走之前看着外甥女终身有靠。” 祝明月:“他两才多大!”白湛十六,孙无忧还小两岁,初高中生的年纪,成亲,开玩笑呢? “等个三五年,再调回长安筹备婚礼都来得及。” 林婉婉:“无忧的舅舅,被贬去交趾。”照此时的观念,基本等于有去无回。 祝明月:“怎么会?” 孙无忧的舅舅高行之,一个闲散官员,位卑职低,不大可能卷进是非中。 段晓棠:“原先去华阴查私兵的大理寺少卿庞谦,被查出来是杨胤的同党。无忧舅舅早年同他有些来往。” 这话得打个折扣来听,整治龚波的时候,孙无咎能把人请出来,看得出早年关系应该挺紧密。 不过听孙无咎的评价,估计也是性情不和渐行渐远。 祝明月:“所以,这是托孤!” 于高家是托孤,于白家可能是想避避风头。 段晓棠重重点头,“梁国公和白二都同意了,还让我们都先去高家。” 白湛生怕到时高家门庭冷落,路过的时候,现给柳恪一张帖子,让他也去凑凑热闹。 林婉婉虽然看不惯小孩子成亲,但放在当今世情下,“白家做得挺厚道。” 高门联姻是为巩固利益,孙无忧父族不靠,亲哥哥没有出仕,仅有的依靠舅舅也贬官交趾,说只剩一个出身也不算错。 祝明月翻开帖子,“三天后,这么急?” 林婉婉:“贬官的旨意昨天下发,无忧舅舅必须在半个月内启程。” 高行之简单安排好家人之后,即刻去找白隽商量婚事。 长安婚事筹备繁琐,三天,也不知能搞出什么模样来。 等到正日子,祝明月与去年白秀然婚礼比对,或许没有那么隆重热闹,但该有的都不缺。 林婉婉凑过来,悄声道:“孙家本家的人也来了。”还指给祝明月看,“那个脸垮得最厉害的,就是他们亲大哥。” 孙家除了一个亲大哥,还有几个亲姐姐,混在孙家一众堂亲里不显眼。 孙无忧最终还是从高家出嫁,虽然当初将一双年幼弟妹赶出家门时,几乎撕破脸。 但今日若不是想断亲,失去白家这门显贵姻亲,捏着鼻子也得来,一个个称呼高行之舅舅。 封令姿当初成亲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孙家亲戚,今天为了让孙无忧顺利出嫁,不得不耐着性子招呼。 看见张法音祝明月一行人过来,笑容陡然真诚几分。 今日在孙家送嫁的人员分为三类,孙家本家的亲戚、高家的亲眷,加上孙家兄妹两朋友。 三方互不打扰,泾渭分明。 似祝明月他们两边都不熟悉,只要安安静静当壁花即可。 但孙家和高家早年结亲险结仇,迫于种种原因不得不维持面子上的和平。 祝明月实在不懂,这种背后插刀的亲戚还认来干嘛,老死不相往来,舒心自在不好么。 细节看来,竟是高家忍让更多,因为他们要顾忌孙无咎兄妹俩的想法。 新人拜别时,白湛和孙无忧先拜孙家父母牌位,再拜高氏舅父舅母。 连白湛的女婿新酒都是敬给高氏夫妻,孙家人连句酸话都不敢说。 一没立场,二没底气。 第662章 一年三熟 高府内部的诡异氛围,让段晓棠心有戚戚,低声问道:“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要真打起来,拉架还是帮孙无咎打架? 李君璞断定,“不会。”大局为重。“为何觉得会打起来?” 他们自幼是大家族里长起来的,小时候动手还可以说年纪小不懂事,及到年长,为了脸面也会忍下去,大不了不理会便是。 段晓棠:“因为我觉得我不会忍。”不当面闹起来,也会背地里套麻袋。 李君璞用四个字下结束对话,“这是长安。”想混下去,得遵守一定的规则。 李君璞早知道,段晓棠三人都是不会看眼色的,并非驽钝,只是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不大在意旁人的看法, 哪怕公认心思深的祝明月也是如此,当她开始琢磨旁人想法时,肯定要暗戳戳搞点事情。 大部分时候三人的喜怒哀乐表达简单而直白,比李弘业这个八岁小孩都好懂。 家庭简单,独生子女,捧在手里心长大,没摔过跟头……李君璞甚至怀疑,段晓棠早些年敢跟她父母跳脚。 李君璞遍数身边,顾盼儿是独生女,白秀然姐弟也受家中宠爱,都没有养出这般“唯吾独尊”的性情。 一个人是意外,三个人都这样,只能说家乡风气如此。 李君璞嘴上说着守规矩,但教训冯睿达不见手软,可见心底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杜乔招呼人,“走,走,去白家。” 胜业坊一行人汇合走在一处往白家去,不想沾高家和孙家的浑水。 林婉婉两边都来过,从未意识到白家和高家距离这么近,不说如柳家李家比邻而居,但走几步路就到了是真的。 林婉婉悄摸同祝明月说小话,“我以前看小说,这种时候最容易闹出事来。” 比如借着下婿的机会,给白湛来个狠的。 祝明月唇角微微翘起,“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孙家人全体出动,难道是顾念骨肉亲情,还不是看在利益的份上。 这时候哪怕有人私底下想闹事,他们也会先动手按下去。 林婉婉啧啧道:“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她十几岁的时候,脑子里最重要的事是学习,剩下的一点点空当,想的是好吃好喝好玩。 而这群大吴高门十几岁,想的是成亲生子,家族兴衰荣辱。 与之相比,真的是晚熟。只长个头,不长心智。 哪怕现在混到二十郎当岁,更多的也是随心而为,而非考虑家族利益。 哦,对了,她们也没有家族。 祝明月在白家见到不少熟人,包括南北衙的将官家眷。 将官们本人没来,但家眷来了。 实际白家和南北衙本身没多大关系。 祝明月见裘彦慧也在其列,“夫人怎么过来啦?” 裘彦慧小声道:“三娘下的帖子。” 白湛的婚事实在举办得仓促,加之近来朝堂动荡,原本拟邀的宾客未必合适。 白隽实在不想小夫妻两场面冷清,放开门槛,能来的都来。 白秀然便请了一干南北衙的家眷过来充人头。 别说裘彦慧等人心里不打鼓,原先牛家也是突然行事大变,广宴宾客。 但悄悄打听一番来龙去脉,了解大概。 孤女自幼寄养于舅家,舅舅帮忙订了亲。现在舅舅受牵连即将远去交趾,贬官认了,没想过找人求情。但临走前担心外甥女往后无依无靠,想看着两个小儿女提前完婚。 但凡了解内情的人,谁不道一句,高行之慈爱。别说舅舅,亲爹能考虑到这份上的都少。 另外只能感慨一句,白家守信厚道。人费尽心思广邀宾客,就没有捧高踩低的心思。 两方都做得体面厚道,唯一可能不大高兴的就是孙家,早年旧事又被人翻出来。 人性和伦理兼备的故事,最是引人深究。 系出名门,兄弟撑腰,生儿育女,但为人继室,彷佛天生矮了一头,丈夫一死,连带儿女一起被撵回娘家。 但更多人是暗自指责孙家不孝不友悌。 裘彦慧也是继室,还没有子嗣傍身,但有诰命有俸禄。私下琢磨万一往后重演孙家旧事该如何。 哼,她才不忍呢! 三人参加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庆活动,回到家里的表现就比较“没良心”。 段晓棠:“总算遇上一个去交趾的人。”那些蒙尘的热带种子。 祝明月:“怎么给?”说起来不是喜事,她们凑上去,指不定适得其反。 林婉婉:“给我吧,我去找无咎他们说。” 说来她们只认识孙家兄妹,和他们的舅舅高行之真心不熟。 段晓棠格外提醒,“婉转点。” 林婉婉点头,“嗯,知道。” 等到孙无忧三日回门后,林婉婉估摸高家的兵荒马乱已经过去,方才将孙无咎夫妻两约到医馆来。 林婉婉:“家里现在怎样?” 封令姿低头,“舅舅帮我们置办了一个小宅子,往后搬出去另住。” 孙无咎:“家人都留在长安,舅舅孤身赴任。” 林婉婉从身后柜子里提出一个大包,“里头是我配的丸药,包括应对瘴气的方法和药丸,详情和用法都写在纸上。” “你们带回去吧!” 孙无咎:“多谢!”这类药物他们也准备了许多,但南方多瘴行路难,多多益善总是没错的。 林婉婉诚恳道:“另外想请你们帮个忙。” 封令姿疑惑,“帮忙?” 他们现在的情况,不拖累旁人便是好的,哪能帮上忙。 林婉婉:“你们知道的,我们三个从家乡带了一些种子出来。其中有一些性喜炎热,长安种不了。” “能请你们舅舅,带去交趾一试么?” 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中间。 孙无咎:“交趾能种?” 林婉婉:“应该可以!” 手指轻轻拂过种子,“种出来算它们运气好,种不出来算我们运气不好。” 孙无咎:“怎么种?” 交趾虽是不毛之地,但若让高行之躬耕陇亩,孙无咎还是觉得太辛苦。 林婉婉:“在交趾找块土地埋进去就行了。” 孙无咎:“不用浇水施肥?” 林婉婉:“拜托,那是交趾啊,水热充足土地肥沃,连水稻都是一年三熟。” 孙无咎惊讶道:“一年三熟!” 第663章 背景调查 林婉婉:“小时候在书上看过,据说比中原的稻种更好。” “你舅舅若是有心,可以在当地找一找。” 孙无咎:“具体在何处?”交趾很大。 林婉婉摇头,“现在为何名不清楚,只知道在交趾附近。” 孙无咎:“你不是读过书么?”一年三熟的良稻说忘就忘。 林婉婉能说她的年代,广泛种植的是杂交水稻,占城稻早已成为历史。 “十几年前书里一行字,能记到如今,已经很厉害了。” “那个地方,名字里有一个‘占’字,占有的占。” 孙无咎默默记下,交趾并非化外蛮荒之地,对高行之而言,或许是个安慰。 高行之即将远行,白隽时常打发新晋小夫妻回高家帮忙。 白湛见孙无咎提着一个大包袱回来,问道:“打哪儿回来?” 孙无咎提起包裹,“林娘子给舅舅准备了一些,应对瘴气的丸药。” 对坐在上首的高行之道:“另外她想请舅舅帮个忙。” 高行之反应与孙无咎之前如出一辙,“帮忙?”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孙无咎:“她手头有些种子,性喜炎热,想请舅舅帮忙,带去交趾试种。” 高行之修养好,“可我从未侍弄过稼穑。” 孙无咎:“不用特意照应,种进地里就行。” 白湛:“什么种子?” 孙无咎:“说是一些水果,滋味极佳。” 白湛:“真的不用管?”小院后头种的菜,还得时时浇水施肥呢。 孙无咎挑起引子,“交趾土地肥沃,不用特意照顾,听说有一名叫‘占’的地方,稻谷一年三熟,是中原少有的良种。” 白湛:“一年三熟!” 孙无咎微微颔首,“对,林娘子幼时在书上看过。” 高行之博览群书,又将去交趾任官,自是了解过不少,“说的当是‘占波’,原属林邑国。” 孙无咎没想到真有这个地方,而且高行之还知道。 眉心微微皱起,“当初朝廷大军平定林邑,未曾听闻稻谷一年三熟之事。” 白湛倒是清楚一些,“大军不曾在林邑久驻。” 加之语言风俗隔阂,长安与林邑远隔千里,未必清楚。 三人幼学多而杂,常常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能说出来的,往往都经得住验证。 比如林婉婉曾经提起的三七,治疗外伤,果有奇效。 白湛脑子一转,“这倒是一条路子,舅舅若能寻得良种,引进中原,于国有功于民有利,或许能调回长安。” 孙无咎亦不想高行之就此消沉,不如给找点事做,“舅舅,或可一试。” 高行之明白两个晚辈的心思,安慰道:“我幼习经书,不曾想临到头要侍弄稼穑。” 同孙无咎玩笑道:“告诉林娘子,她的果树包我身上了。” 段晓棠在右武卫大营里,可不知道林婉婉给高行之找了一条升官回朝的路子。现在另有头疼的事。 南衙十六卫,除了左右候卫始终按兵不动,其他十四卫,或东征或平定卫王杨胤叛乱,各有损失。 左屯卫叛变全军覆灭不提,段晓棠原以为打到左武卫那样已经算损失巨大。 没想到回到长安,发现右武卫右屯卫两线作战,同样损失不小。 等到其他六卫随皇帝回长安,才知道何为天涯沦落人,怎一个惨字了得。 春日兴兵东征,已经耽搁些许春耕,秋收更轻乎不得。 朝廷已然决议,秋收之后再补充诸卫兵员。至于左屯卫,实在晦气,先空置两年。 杨胤叛乱,拉了朝中近半高门下水,朝堂一番清洗,空出许多职位,但这些萝卜坑,如杜乔这些寒门士子肯定是碰不到的,顶多沾点“残羹剩饭”的福利。 哪家高门不是讲究多子多福,子孙繁衍,有的是人。 南衙底层军士多自农家选拔,秋收后才能上番。 但将门子弟没有这重担忧,现在就可以活动起来。 宫中四卫外,其他十二卫中,右武卫是首选。 一来是精兵中的精兵,二来吴越亲领右武卫,热灶人人都喜欢烧。 吴越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纸,上头记录着一个个名字,“这是此次恩荫的名单。” 他们的父兄,都在几场战事中立功或死难,必须妥当安置。 韩腾发话,“右武卫的子弟,直接进来。”这是旧例。 范成明接过来看,其中有没有认识的狐朋狗友。 段晓棠跟着凑过来看,范成明:“有你认识的人?” 段晓棠摇头,“都不认识。”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格式,“孙安丰,荣国公的儿子?” 范成明:“嗯。” 看在孙文宴的面上,皇帝留孙安轩一命,但三司判他流放且末郡。 名字陌生不重要,只要知道在西域就行。 哪怕流放岭南,孙文宴伸伸手,都能够得着。但西域,可见无论皇帝还是亲爹,都没打算照应这个不孝子,让他自生自灭去。 吕元正作为亲历人,见识过孙家两个儿子的“熊”操作,心有余悸。 “国公之子,还是去监门卫千牛卫这样清贵地方好。”怕嫌弃之意太明显,补充一句,“离陛下近。” 不说还好,一说画蛇添足。帐中诸将暗道,吕元正恐怕知道孙家儿子哪里不妥当,避之不及。 范成明:“孙安丰是三子,庶出,荣国公教训儿子,他挨打最少。” 不为回护,纯属解释清楚情况,人没那么差。 但听到段晓棠耳朵里,就是比烂了。 吕元正不为所动,“嗯,既是良才,还是去宫中四卫好。” 意味深长道:“范二,听说俞将军前一阵情绪激动,差点把薛大将军的帅帐拆了!” 别以为人都是瞎的,秦景辞官,肯定和孙安世脱不了干系。 想借孙安丰拉拢孙文宴,哪怕供起来也行,但若弟弟像两个兄长,关键时候拎不清,怎么办? 范成明无话可说,“额!” 段晓棠:“人挑诸卫,诸卫也挑人。右武卫不是两市的商铺,想进就进。不如做个背调。” 杜松:“背调?” 段晓棠:“背景调查,出身肯定没问题,打听一下他们的品行。” 第664章 魔芋豆腐 段晓棠:“无法无天的纨绔,能闯出什么祸来,大家想必都清楚。” “右武卫军纪严明,真要触犯军法,罚不给他们父兄面子,不罚难成其军,功亏一篑。” 右武卫如今的精锐仰仗段晓棠练兵,但练兵的前提是严明军纪。 韩腾作为大将军,右武卫自有其傲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 “范二,你们年轻人熟悉些,多去打听打听。” 纨绔最了解纨绔。 范成明:“是。”心底琢磨,怎么人托人,把所有人都打听一遍。 回到公房,段晓棠:“范二,名单抄我一份。” 范成明:“你去哪儿打听?”春风得意楼也不搭界呀! 段晓棠:“我有路子。” 段晓棠能有什么路子,她打算走“官方”渠道,查这些人有没有案底。 下午归家,段晓棠提脚去隔壁李府,把李君璞请进书房,名单往书桌上一拍。 “南衙恩荫子弟,帮忙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 李君璞:“怎么个熟悉法?” 段晓棠:“比如平时在市井里坊欺男霸女、打架斗殴,更有甚者手上有人命官司。” 李君璞:“认他们作甚?” 段晓棠:“右武卫庙小,供不起这些大佛。” 李君璞熟悉的纨绔子弟,大抵都是爱在两市平康坊闹事,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 李君璞抬头,“怎么分?” 段晓棠:“纵马游街、平康坊招伎、醉酒口角这些算小打小闹。” “踩踏青苗、伤人杀人等算另一等。” 李君璞总结,“一个滋事,一个犯法。” 段晓棠重重的点头,“对。” 李君璞提笔沾墨,在每个名字后作出标记。 段晓棠:“为何没有看到你四表哥的名字?”李君璠尚未归来,没有他的名字正常。 李君璞:“这上头全是未出仕的子弟,白身。” 段晓棠恍然大悟,“对哦,他有爵位。” 李君璞否认,“他早入仕了,玩忽职守,官职被削。” 固然少不了杨胤的手笔,但冯睿达的问题也很大。 段晓棠想明白,李君璞都出仕当官,冯睿达年纪更长家世更顶,不可能一直在家吃白饭。 “不是说投奔南衙,定了没?” 李君璞:“监门卫,”抬头见段晓棠面色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段晓棠大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比划道:“你表哥不是好招蜂引蝶么,皇帝放心他看大门?” 李君璞:“冯四浪荡,但脑子没坏!”何况监门卫不参与后宫宫禁。 段晓棠深有所感,“对哦。” 第二天段晓棠把一张做过标记的名单,拍到范成明面前。 段晓棠:“名字后画圈,是有违法记录的;画横线,是行为不检的。” 范成明通看一遍,“画点的呢?” 段晓棠:“家里有一个犯事的,但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他,你顺手查一下吧!” 时人名字号排行混称,未必能迅速定位到本人身上。 范成明瞧见孙安丰名字后只有一条横线,难怪挨打最少呢。“真作死的,比我想象的少。”画圈圈的最少。 段晓棠:“嗯,长安纨绔最顶尖那一批,早去黎阳了。”真往死里作。 范成明一下认识到这份名单的重要性,优选没有劣迹的,画圈圈的绝不考虑,画横线的须得酌情,最好保证日后谨言慎行。 范成明一阵奇怪,“你从哪儿查的?” 一夜时间,近百个将门子弟能摸排一遍。 段晓棠才不会把李君璞露出来,平白招人记恨。“山人自有妙计。” 范成明脑子里转一圈,他哪怕从小在南衙将门里打转,也不可能认识这么多人。谁能神通广大到认识这么多将门子弟? 思路一变,他认识的可能不是南衙将门,而是在长安街头浪荡的纨绔。 范成明:“李二告诉你的?” 段晓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再猜?” 范成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他人,“还能往哪儿猜!” 不过范成明很快想到这份名单的另一种妙用,悄声问道:“这几个记号保真不?” 段晓棠心中一惊,“你要干嘛?”该不会想南衙诸卫共享吧! 范成明:“梁五和宁封的妹妹,和你家林娘子玩的特别好的,那两小娘子最近要议亲。” 段晓棠嘟囔道:“想不明白,这么着急干嘛?” 林婉婉赵璎珞回家,见厨房外头放着一麻袋黑呼呼的东西。 赵璎珞:“什么东西?” 祝明月:“蒟蒻,庄子上送来的。” 赵璎珞:“巨弱?”奇奇怪怪的名字。 林婉婉反应过来,“魔芋!这玩意怎么处理?” 戚兰娘认出来,“以前生在野外,常人碰了痒手。庄子上种了?”四野庄上种的东西太多太杂,一时分不清楚。 祝明月:“早前让彭十二从野外挖了一些回来,在田地里培植。” “等晓棠回来再做计较。” 段晓棠回到家,只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林婉婉按住跃跃欲试的发财脑袋。 林婉婉:“发财,这不能吃,会变香肠嘴。” 段晓棠凑过来,“干嘛呢?” 祝明月手指地上麻袋,“你自己看!” 段晓棠只认识它的终极模样,“什么东西?” 祝明月:“魔芋,庄子上种出来了。” 段晓棠内心挣扎不已,既畏惧生魔芋的威力,又忍不住想尝尝味道。 段晓棠:“家里有鸭子么?” 陈娘子:“庄子上送了一只来。” 段晓棠撇嘴,故意引诱我。 无可奈何道:“鸭子杀了,找些油布和布条,再澄些草木灰水来。” 一刻钟后,赵璎珞见段晓棠两只手被裹成粽子一般,最里面是油布,外面一层一层缠绕的布条。 赵璎珞:“至于吗?” 段晓棠引诱道:“要不感受一下蒟蒻的威力?” 赵璎珞忙不迭摇头,“不要。”段晓棠这般如临大敌的表现,可见绝不好受。 段晓棠试图活动双手,只勉强握住刀和魔芋把。 没有防水手套的世界,就是这么难办。 段晓棠吩咐道:“彩云,明天找羊皮缝一双手套,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缝,最外头贴一层油布。” 第665章 自制辣条 防水效果肯定比不上橡胶手套,但算是当前所能做到的极致。 朱彩云躬身应道:“是。” 段晓棠将澄清过滤后的草木灰水倒在盆中,魔芋去皮,用瓦擦擦成泥浆状,置于盆中,并不断搅拌。 段晓棠一次性擦了五个大魔芋,方才停手,最后将木盆中的浆液和草木灰水混合在一处,放在一旁静置。 让戚兰娘用葫芦瓢舀些清水,冲洗干净,再慢慢解开手上绑的布条和油布。 段晓棠翻看被闷得有些发白的双手,庆幸道:“还好,防护得当。” 林婉婉蹲在一旁,想摸又不敢摸,“要多久?” 段晓棠也不知道具体时间,“等它凝固,再煮一回。” 林婉婉翘着嘴,“人家想吃辣条。” 段晓棠:“今天先烧鸭子,明天再试试辣条。” 祝明月:“如果做成功的话,作坊可以每天做两锅出来试试。” 段晓棠:“还是春风得意楼先打样。” 祝明月:“行,就上魔芋烧鸭子。”思索一番,“魔字太高调,不如换成磨,石磨的磨。”还能掩藏它真正的原材料。 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没人会反对。 林婉婉大有守着这盆魔芋到地老天荒的劲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以前把魔芋当减肥餐,当零食吃,还嫌它没味道,现在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段晓棠转而问祝明月:“庄子上种了多少?” 祝明月简单报出一个数字,“半亩。”至于半亩地有多少产量,不清楚。 段晓棠低头看着满满一盆魔芋,“如果每天两锅,应该要不了几个。”一直在地里也占地方。 “成熟的可以挖出来,清洗切片晾干再磨成粉保存。” 祝明月:“先看看明天防水手套的效果。” 朱彩云不大清楚段晓棠和祝明月商谈的是何事,但知道自己肩上任务很重。 谁知道在长安推广魔芋,最大困难不是原材料,也不是制作办法,而是防水手套。 段晓棠只知道皮肤直接接触生魔芋会痒会麻,具体程度不清楚,但并不打算“以身试法”白遭罪。 等了将近一个半时辰,魔芋才慢慢凝固。 林婉婉望眼欲穿,“想吃一口真不容易。” 段晓棠将魔芋划成巴掌大的小块,倒入装满水的锅里,再添上一点剩下的草木灰水,慢慢煮透。 用锅铲的尖刃划出指尖大一块,递到祝明月林婉婉面前。 只有她们三个以前吃过魔芋,也只能她们来尝。 段晓棠这个动作,明显是不想试吃,祝明月向来拒绝任何危险动作。 林婉婉动作大义凛然,但嘴里话可就不大好听了,“把唯一的大夫放倒,看你们怎么办?” 段晓棠冷哼一声,“吃不吃?”她确定魔芋无毒,只是不喜欢它这时候的味道。 林婉婉:“吃!”拈起碎魔芋,放进嘴里,半晌后发表吃后感,“一如既往,没滋味。” 赵璎珞疑惑,“怎么可能没滋味。” 林婉婉:“你尝尝就知道了。” 段晓棠将煮熟的魔芋捞起过凉水,“切成细条。” 戚兰娘洗手,“切多大?” 段晓棠交待,“两指宽一指头厚。”自顾自下料炒鸭肉。 赵璎珞拈一块碎渣,放进嘴里,彷佛受到莫大欺骗,“真的没味道,有什么好吃的?” 林婉婉:“待会你就知道了。” 等魔芋烧鸭子出锅,赵璎珞再尝,她不知道q弹的说法,但想到另一个词语,“味道不错,劲道。” 段晓棠:“分四碗出来,给周围几家邻居送过去。” 陈娘子:“是。” 晚餐时,大家都不想理碗盆里的鸭肉,尽挑着魔芋吃。 祝明月边吃边给戚兰娘安排工作,“让庄子上估摸下种子和产量,再在作坊里试验用量。” 戚兰娘知道只种了半亩地,“如果不足,可以在作坊收购。” 蒟蒻若非荒年饿极,普通人是不会去吃的,向外收购费不了多少钱帛,最大的缺点是不稳定。 祝明月:“嗯,先把成本和产量核算出来。” 段晓棠把右武卫将官挑选要求划出道来,便甩手不管,全心全意投入魔芋和辣条产品的尝鲜,不,开发当中。 林婉婉蹲在一旁,第一百回唉声叹气,“面筋还有多久洗出来?” 段晓棠费了好一番力气,“别问,加水!”继续揉搓面筋。 林婉婉往盆里添上半瓢水,“等试验出来,我们把这活外包给作坊。” 为了吃上一份辣条,搞出一条产业链,也是没谁了。 低头看着洗面的水,泛着清澈的白色,有些可惜。“这些水,只能倒了么?” 段晓棠:“可以摊凉皮,做澄粉。” 林婉婉非厨艺爱好者,“澄粉?” 段晓棠:“用来做虾饺、肠粉。” 林婉婉恍然大悟,“有一点透明的皮。”往后五谷豆坊洗面筋不洗出火星子来才怪。 好不容易洗出一团巴掌大的面筋,往后步骤让两个人同时犯了难。 林婉婉:“牛筋面要煎还是蒸?” 段晓棠:“两样都试试。” 林婉婉听她的语气没多大把握,“不然我们拿根筷子来,直接卷面筋吧。” 段晓棠最后的倔强,“先试试。” 锅底薄薄地刷上一层油,将面筋摊薄切成条,放入锅中,小火慢煎。 段晓棠将微微泛黄的面筋条夹起来,放到林婉眼前,“怎么样?” 林婉婉接过筷子,吹几口气,“我尝尝。”片刻后,点评道:“没那么泡,但确实是牛筋面的味道,注意别煎糊了。” 两人试验一番,还是蒸法来的快些。 段晓棠:“陈娘子,洗面,多多的洗!” 辣条在召唤! 家庭留守人员将各色材料准备齐全,等祝明月等人回来。 段晓棠各种原材料放入木盆中,魔芋干、牛筋面、豆皮干、腐竹依次放入。 倒入各色香料调料,盐、糖、花椒粉、胡椒粉、小茴香、辣椒面、蒜、白芝麻…… 起锅烧油,放入八角香叶桂皮,炸出香味捞出,热油分次慢慢倒到调料上,香味直扑口鼻,引人口齿生津。 搅拌,不停地搅拌…… 别看都是素的,论付出的心力和成本,比一盆肉都贵。 第666章 触犯国法 辣条的美味,连经过各色美味的现代人都无法抵抗,何况现在。 赵璎珞诚恳道:“越吃越开胃。” 祝明月原本看不上这些不健康食品,但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忍不住多吃了些。 不出所料,第二天脸上冒出两颗小红包,只能戴面纱出门。之前火锅烧烤,都没弄成这样。 垃圾食品,诚不欺我。 段晓棠做的多,给诸位邻居留一些,特别叮嘱,少吃一点,败胃口。其他的用油纸一裹,系上麻绳,带去营里。 午食拿出来给众人尝尝。 范成明左看右看,“这是什么?” 段晓棠:“辣条。” 庄旭迟疑,“很辣么?” 段晓棠估摸着庄旭的接受程度,“不算太辣。” 范成明胆子大,夹了一块魔芋干放进嘴里,眼睛陡然亮起来。 全永思看他的表现,眼疾手快,挑了同一样尝。 范成明虽是个禽兽,什么都能吃下去,但好不好吃,能明显分辨出来,何况还出自段晓棠的手笔。 吴越和韩腾过来,众人纷纷起身。 “世子,大将军!” 韩腾:“你们在干嘛?” 段晓棠:“属下从家里带了些吃食来,分给大家尝尝。” 吴越:“我同大将军也尝尝看。”你又忘了我那一份。 段晓棠迟疑,“不然让伙房上碗水,世子和大将军涮一涮再吃。” 其他人皮糙肉厚,你俩一个老一个弱,别吃出问题来才好。 到韩腾这个年纪,吃食上禁忌颇多,段晓棠说要过水,不会不信邪,尝了两块便停住筷子。 吴越嫌弃过水没滋味,第二次直接入口。 范成明好奇,“什么东西做的?” 段晓棠:“面粉、豆腐、野菜。” 范成明鼓着腮帮子,低头看一眼,再直视段晓棠,含义不言自明,说瞎话呢! 他虽然不会做饭,但面食、豆腐和野菜还是认识的。 段晓棠:“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知道不?” “为了搞出这一点,历经数道工序,折腾好几天……不,得从春天开始种,这时节才能收获。” 庄旭信段晓棠不会说假话,单凭一包吃食,看不出本来模样,就知道耗费多少心力。 范成明护食,“孟伯文,不许同我抢。”官升得太快,都有底气直呼孟章的字。 孟章:“各凭本事。”你一张嘴能吃多少。 段晓棠养生魂上身,劝道:“别吃太多,吃多了没好处。” 范成明无赖道:“总不能有毒吧。” 段晓棠:“那倒不是,吃多了败胃口。” 辣条,除了好吃,一无是处。 “以前家里人,都不让我多吃。”自制辣条,干净卫生,同样不健康。 范成明全当耳旁风,“正好,我哥也不让我多吃饭。” 诸人带入范成达视角,原话大概是,成天只知道吃吃吃,只长个子,不长心眼。 或者,吃饭作甚,浪费粮食。 范成明:“你卖不?” 会不会放在商铺作坊售卖,想吃随时都能吃到。 段晓棠明白他的意思,“不卖。” 范成明化悲愤为食欲,就这折腾劲,能一年做一次就不错了,能不能落到自己嘴里,还是未知数。 全永思感慨道:“段二你手艺这么好,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 吴越猛地一抬头,观察全永思的神情,看了两瞬,发现就是随口一提,没过脑子。 段晓棠可比吴越表现镇定多了,“抱歉,你官太低了,看不上。” 全永思捂脸,“呜!”杀人诛心。 宁岩重重地拍他肩膀,笑的乐不可支。段晓棠本事大脾气好升得快,全永思比她先入营起步高,现在只爬到段晓棠原本的位置上。 以他的本事,不可能像段晓棠一步升数阶,只能慢慢爬。 段晓棠:“喜欢饭做得好,不讲究门当户对,找厨子就好了。选择面不要那么窄,你看孙师傅周营长怎么样?” 全永思羞得人直接趴桌子上。 范成明:“人越缺什么越提什么,永思娘子会做饭么?” 庄旭暗笑,“不知。”倒听说棍法耍得挺好。 范成明:“你可以自己学嘛,周营长是现成的师傅。” 全永思抬起头,“我学了,天天让你吃。” 范成明全身上下都在拒绝,“我一个皇上亲封的定远将军,天天忙里忙外,哪有空吃你做的东西。” 除了全永思烧的开水,其他但凡需要一丝操作的,都不敢尝试。 范成明的话毫无疑问惹了众怒。 吕元正:“范二,查得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干得又是得罪人的事,范成明毫不犹豫把段晓棠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反正他不怕得罪人。 范成明:“查得差不多了。” 其他卫“添丁进口”,大将军或几位高阶将领一言以决之。 大家和和气气,有商有量。 右武卫情况不同,首先他们有两位巨头,其次军纪严明。 营中将官每人身后都有两三个托请,自从段晓棠提出背调之后,都看出来了,入不入营靠关系,但凭范成明的调查,绝对可以做到一票否决。 吴越韩腾再加上杜松吕元正,齐齐坐在帅帐内听范成明解说。 一张恩荫名单,再加上营中诸位将官的请托,都是范成明的调查对象。 韩腾微微将纸张放得远些,看得清楚些,“上头的标记什么意思?” 范成明特意叫人重新誊抄过一回,不是不放心李君璞的判断,而是不能交上去一份东西,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故而循着方向,专门在京府两县和坊间打听过一番。 然后感慨,李君璞的日子过得真憋屈。虽然在大断头阵上栽过一回,但人品武艺都不差,何不来南衙。 范成明:“画圈的是曾触犯过国法的,画横线的是爱滋事行为不检的。”范成明原属于第二档吊车尾的。 “名字后空白,是暂时没查出事的。”可不会真觉得人是一朵白莲花。 触犯国法,多新鲜的说法。 其他几人不由得凑过去瞧一瞧,看一看。 吴越想起巩县那群混账,怒气直冲天灵盖,“触犯何种国法?” 第667章 三族待遇 范成明:“欺男霸女、伤人、杀人……手上反正不干净,照律法少说五十杖起步。”军法更重。 多新鲜,范成明这样的莽子,嘴里出现“律法”两个字。 吕元正瞥见吴越眼睛不住扫,嘴唇微动,显然是要将这些人记下,以他的心性心眼,哪怕功臣子弟,往后顶多给个职位,荣养起来。 要真犯到他跟前,但凡不是独苗苗,栽了也就栽了。 以当前的社会环境,功勋是一大家子的,兄弟子侄间流转正常。 杜松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个应嘉德怎么回事?”人是武俊江荐的,名字后硕大一个圈。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他啊,武将军的外甥。”梁景春的姨表兄弟。 “一年前,在城外长安县地头上打猎,强抢民女入府做妾,还打伤人,后来家里使了钱,把事情压下去。” 吴越眼神陡然锐利,“这事武将军知道么?” 范成明:“他一个当舅舅的,还能管到外甥的床帏上?” 只看武俊江同梁景春相处也知道,不是走知心舅舅路线的,关键时候能拉一把就不错了。 他要知道应嘉德的事,除非想要外甥的命,否则不会往右武卫里送。 几位右武卫头头脑脑,顺着名单看相熟人家的孩子。 范成明别看这些书读得差,字写得一般,记性也不好。 但近来打听一番,大开眼界,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吕元正:“这事,你没往外头说吧?” 范成明陡然迟疑起来,“前阵子,宁将军侄女议亲,帮着剔了两个实在不靠谱的。” 宁岩的侄女,就是宁封的妹妹宁婵。 现代结婚都建议查征信,开无犯罪记录证明。现在名单上的一个个人,身家倒是清白,行事却不清白。 吴越没有亲姊妹侄女,不大在意。就是真所嫁非人,还有丧夫再嫁一条路。 其他三人陡然意识到这份名单的另一种作用,谁家没有待嫁的小娘子…… 韩腾:“孙安丰怎么回事?” 范成明无奈道:“他和荣国公不大一样,喜文,武艺稀松。平时好给平康坊的歌舞伎写些酸诗。” “因此与其他高门子弟争执,动手不敢,但有些口角。” 大约因为身世的原因,没孙安轩那么嚣张。 杜松好奇,“稀松到什么份上?” 范成明:“比我差点。” 范成明武艺一般,胜在有副好身板。 韩腾以老年人常有的口气,微叹一口气,慢悠悠说道:“既然如此,还是把人收进来吧。” 吴越在旁边,剩下半句“供起来”没出口,但谁都知道意思。 韩腾:“范二,你同孙世子熟悉些,同他打声招呼,往后别让孩子老往平康坊跑。” 收人的前提,孙安丰承诺往后少去平康坊这等是非之地。 孙文宴亲自出面和吴岭请托,孙安世伤养的半好,出来替弟弟活动。 孙家一个江南军头,向南衙靠拢,吴岭哪能不答应。 孙文宴对儿子官阶没要求,只非要塞到右武卫来。 照理说人是看得起右武卫,该与有荣焉。 韩腾问吴越吕元正,提起孙文宴都是交口称赞,但一提及孙家的子嗣,哪怕年老听力下降,都能听见那沉默,震耳欲聋。 吕元正作为韩腾的嫡系,和上司交心,“不求子肖父,但求弟不肖兄。” 吕元正原以为范成明和孙安世早有交情,一起跑了一趟辽东。却发现两人回长安后反倒有疏远的迹象。 悄悄把范成明拉过来一问,两边不是外人,吕元正又不是大嘴巴。 范成明隐下卢茂的身份,只说秦景的姑父在辽东战死,家小下落不明。孙安世回来偏偏忘了把这件大事告诉当事人,秦景还是后来翻邸报才知道的。 吕元正联想到吴越方才的表现,“世子知道?” 范成明:“人托人,托到七郎跟前打听消息,七郎只能让放宽心,哪料到人后脚辞官归乡。” 对此,吕元正的评价只有四个字,自毁长城。 他们总共见过孙家两个儿子,结果……不怀疑孙文宴教子的手段,只能说祖坟风水有问题。 南衙最想招揽的是秦景,若非要送个尊贵的“质子”来,周浦和也行,小孩挺机灵的。 结果周阳夏表示,儿子年纪小,还想带在身边教导几年,等长两岁再送来长安。 人不是托词,周浦和的年纪不上不下,虽然已经上过战场杀敌,但真正出仕还是太嫩。 结果江南大营偏偏来的是孙安丰,行为不检,架不住亲爹牌子硬,只能供起来。 诸卫“添丁进口”,优先考虑的是平日武艺兵法出挑的子弟,这部分说不定要靠抢。 其次是主动找关系请托过来的,第一人有意愿,二来有门路。 万一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怎么办,双向选择最好。 鉴于右武卫的特殊性,还要加上一条,行事清白。 几个头头脑脑一通商量,基本把哪些人入营敲定下来。 从帅帐出来,杜松把武俊江拉到一旁,问道:“你那姓应的外甥娶亲了没?” 武俊江听杜松的语气有些生硬,实话实说,“定亲了,没成亲。” 杜松:“那你知不知道他纳妾?”将范成明查出来的事一通说,“你知不知道,世子之前因为此事,亲手杀了一个江南大营的校尉!” 吴越的影响力和威信慢慢建立,迟早要统领南衙,应嘉德若犯到他手上该如何? 年少慕艾,谁不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但你踏踏实实走程序,哪有仗着家世强抢的。 杜松最后提点心腹一句,“别忘了,你是他的母族。” 这年头,想混个诛九族不容易,但随杨胤起事的纨绔,好几个喜提夷三族待遇。 不是人人都如孙安轩,有个立大功的亲爹,谋逆能不祸延家族,保下一条性命。 尤其他们领兵,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武俊江想到刚才吴越也在里头,顿时气冲头顶,告退离营。 撸起袖子去行使一项当舅舅的权利,揍外甥。 第668章 认错人了 舅舅不光能帮外甥抢家产,还能打外甥,武将家的家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舅舅揍外甥——白挨。 武俊江冲到应家,和姐姐姐夫外甥一对质,果有其事,但不觉得是大事。能进高门大户,是那女子的福气。 一家几口都没认识到事情严重性,武俊江和应家姐夫不大亲近,场面上的说教话不入耳。 总不好直说吴越心眼小记仇,很是厌恶这类行为,往小里说是触犯律法,往大了说耽搁全家前程命数。 只能把嫁到应家四姐武兰菱拉到一旁,让她以后好生管教孩子。 若父母当真愿意管教,应嘉德不可能长成今天的模样。 武俊江论情论理都讲不通,只能放狠话,“往后别怪我不给你撑腰!” 武兰菱话赶话,“刚升宁远将军,就敢说撑腰!”你算哪个牌位上的人。 她嫁进来几十年,生儿育女,早站稳脚跟。哪怕是娘家人也不能随意指指点点。 武俊江也就胜在年轻,没气成脑溢血。从应家出来,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提脚去六姐武兰薇家中。 时人盛行亲上加亲,应嘉德的未婚妻,正是武兰薇的女儿。 武俊江尽量将事情原委不添油加醋道出,“四姐夫和嘉德都有些糊涂,四姐性子也孤拐,外甥女的亲事,不然缓一缓。” 还能退婚怎的,略显疲惫道:“以观后效?” 武俊江回到家冷静下来,迟疑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靳梅英对镜卸钗环,冷哼道:“做都做了,后悔作甚!” 不曾想没几天,事情闹大了。 盖因为外甥女的祖母遇上一个游方道士,对方不由分说拦住老夫人,一通掐算,把家中的事情说的清楚明白。 提到外甥女,掐算应嘉德的生辰八字,说若是嫁过去,恐有血光之灾。 老人迷信,怜惜孙女,回家就绝食,闹着要退亲。 孝字当头,外甥女家中无法,只能期期艾艾找应家退亲。 这借口一看就找的不用心,大家夫人出行,哪个不是前呼后拥,能随意让一个没跟脚的游方道士拦着。 连个性命不保的说法都舍不得,丧命是血光之灾,割破手指也是血光之灾。 两家做亲,三书六礼走到哪一步不清楚,但当姨母的,想知道外甥的生辰容易得很。 所以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键时候就是好用。 武俊江前几日气冲冲从两个姐姐家出来,根本瞒不住人。 亲舅舅出手,斩断外甥外甥女的姻缘,闻所未闻。 范成明半点没意识到,这件事是自己开的头。盘腿坐在校场角落,和一帮心腹梳理前因后果。 因为梁景春的关系,他对武家的家庭关系,相对了解一些。 范成明捡起几块石子指代人物,“嫁去应家那位是四娘子,正妻生的。她和武将军,还有左屯卫梁五的母亲,三人是亲姊妹。” 特意提武兰菱的出身,暗示武俊江是小妾生的。 “外甥女家那位家里行六,和他们是隔房的堂姐妹。” 姐妹一起排行,关系也不远,同一个祖父传下来的。 段晓棠感慨,“他们家人真多!” 前头姐妹都六个,而且和武俊江年纪差蛮多,加起来不知道能开几桌麻将。 范成明摆摆手,“那是你没见识。” 继续说正题,“应家爵位不高,也是有爵之家,但没落到应嘉德亲爹头上。”早年也是阔过的。 “应家当家人是右御卫的忠武将军,应父是滕王府司马,滕王是皇上的侄子。” 李开德总结,“都比武将军官职高。”难怪人不把他话当真。 范成明:“武家几个老辈都是养老的虚职,下一辈中,武将军看来是发展最好的一个。” 横向看武俊江的官职是不高,但在同龄人中,不和范成达等人对比,他升的算快的。正常发展下去,摸到三品不难。 “外甥女家里姓窦,是右骁卫的,家世不如应家,但也不差。” 段晓棠掰着手指头算,“南衙十六卫,武将军是不是在每卫都有亲戚?” 范成明:“这是重点么?” 段晓棠:“难道不是!”八卦讲究随心所欲。 庄旭按住额头,“梁五先还说,武将军鼓动他们几个小辈,把应嘉德拖到校场上教训一番。” 应家父母拦着,武俊江就不能真动手。但归结到小辈校场比试,证明不想真撕破脸。 “武将军,估计没想到闹这么大。” 原话是缓一缓,没真想拆散婚事。结果六姐家里比他想象得果决得多。 据说武家内部分裂,单独指责某一个人的,这就三种说法。 指责某两个人的,三个一起骂的,对应的还有夸的,劝分的劝和的……幸好武家人丁兴旺,每种说法都能找到人。 梁景春家里母子三人,都有三种说法。 武兰蕙认为家和万事兴,三个人都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不该做的太绝,往后怎么当亲戚? 梁林芳只觉得武俊江这个舅舅有点好处,没包庇外甥,知道提醒外甥女,以后要多孝敬两分。六姨母家只有四个字形容,干的漂亮。 梁景春在家夹在母亲和妹妹中间,休沐日出来碰上未婚妻,还要他就此事发表看法。 左右为难,只想一头扎进曲江池里淹死算了。 李开德:“没想到长安高门的鸡毛蒜皮,和乡下没区别。” 代入一个乡下人的看法,“亲上加亲不就是,图婆家能待女儿亲近。” “应家连娘家舅舅都不尊重,姨家表妹能有什么好下场。” 婆家真要磋磨起人来,有的是手段。 娘亲舅大,武俊江这个娘家兄弟,肯定比出嫁的姐妹地位高。都受到如此对待,何况远了一层的堂姐妹。 范成明点头如啄米,“也是。”人不能单纯心疼女儿么,问道:“你们觉得呢?” 段晓棠:“我公平地反对,每一桩有血缘关系的亲上加亲。” 庄旭:“奇怪的想法。” 段晓棠:“家乡风俗。” 范成明思路转得快,“你们不知道吧,昨天南衙点卯的时候,连王爷都好奇。” “问了一句,应将军是不是右武卫武俊江的姐夫。” 李开德不敢说吴岭糊涂,只能道:“王爷认错人了!” 武家亲戚关系有点复杂,右御卫的应将军,是武俊江姐夫的兄弟。 第669章 上有所好 段晓棠:“那个被强抢入府的女子呢?” 不愿称之为妾,早先能闹出来,可见她和家中,都是不愿意的。 但世事奇诡,有些人解决不了问题,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解决不了武俊江,可以解决引起所有问题的“红颜祸水”,或者说泄愤。 范成明:“应将军出面,赠她钱帛,放她归家。” “然后把应嘉德拎去祠堂行家法,亲自带着礼物去窦家赔罪,请求婚事继续。”武将之家的教导办法,一顿不行,就两顿。 段晓棠:“窦家同意?” 范成明:“老夫人又闹绝食了!”喜闻乐见的结局。 应嘉德这个名字,取得名不副实。 段晓棠回家同家人分享八卦,“武将军卷了铺盖,打算长住营中。”避避风头。 想想家中许多亲戚,不管站谁,一人一句,都够他受的了。 赵璎珞:“常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是外人做的,说不定早打上门去。” “偏偏是亲舅舅,另一边的岳母是堂姨母。”同时得罪两个亲戚。 以赵璎珞的人生经历,她只会觉得,有些亲事,早散早好。 武俊江功德无量。 段晓棠:“窦家心疼女儿。”应家不是通情理的,应嘉德更不是良人。 祝明月:“哪有那么简单。” 林婉婉:“不就是亲戚间闹矛盾么?” 祝明月循循善诱,“武俊江原先不知道的,对吧?” 段晓棠:“嗯。” 祝明月:“那他为什么要气冲冲去应家呢?” 竖起一根手指,“因为第一,这件事的确做的不对;” 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事情闹到吴七跟前,照他以往表现出来的行事作风,不喜欢这种行为,连带可能影响对舅舅兼举荐人武俊江的观感。” 不管吴越是不是真的认同,但他年轻新上位,必然要拿出与吴岭不同的东西。 吴越选择的第一条道路已然显现,严明军纪。 段晓棠点点头:“有可能。” 祝明月:“武俊江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去应家把道理讲开,给应嘉德一个教训,长个记性,态度摆出来就好。” 武俊江不是细腻人,应该没考虑过那名无辜女子的安置,他的重点从始至终都是应嘉德。 “结果应家父母选择包庇,后面转去窦家,无非应家冥顽不灵,而且不尊重他,企图让岳家参与施压。” 戚兰明补充,“可能还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把事情闹大。” 亲舅舅去对另一个姨母兼未来岳母,说外甥全家人品不好,亲事缓一缓,指责该有多重。 而武俊江之前费尽心思,拉拔外甥入右武卫,还不是因为亲戚关系太瓷实。 结果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两幅面孔。 这一点祝明月有点怜惜武俊江,“一个正常人,连续和几个蠢货说话,是会被气到的。” 武俊江又不是要明正典刑,只是要个态度,往后在吴越面前好交待。 应家小惩大诫,哪怕背后只罚酒三杯也行,毕竟这件事早压下去了。但应家夫妻选择无脑包庇,彻底激怒他。 赵璎珞:“武将军恐怕也没想到,他堂姐这么果决。” 武俊江和应家的纠纷还可以说是矛盾,但窦家退婚,就是彻底撕破脸,不打算要这门亲戚了。 家族人一多,不可能每个人都知根知底,能把人认全就不错了。 同床共枕的夫妻,还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遑论隔房的堂姐妹,宅门一关,万事不知。 应嘉德婚前有妾,窦家应是知晓的,但之前恐怕不知是强抢进来的。 祝明月纠正说法,“不是他堂姐,是整个窦家。” 老夫人的招牌是那么好打的?显然是窦家全体的决定。 “就像李开德说的,站在道德高地的亲娘舅都受到如此对待,矮了一头的堂外甥女嫁进去,能有好果子吃?” “肉眼可见,应家上下脑子都不好,智障是会传染的。” 前一阵长安倒下多少高门,本身没有罪过,不过养了一个没脑子的纨绔,或者联了一门不合适的姻。 万一应家关键时候站错队,窦家少说赔进去一个女儿,多了说不定全家赔进去。 要知道应家背后站着一个滕王,同样是皇侄,卫王殷鉴不远。 皇室宗亲,可以平庸,但不能糊涂,连他们的近人也是如此。 林婉婉:“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和傻瓜论短长。” 接下来是祝明月的一家之言,“或许窦家以为,武俊江去应家要说法,出自吴七的授意。” 段晓棠摇头,“不是。”吴越不是那么无聊,或者说“正义”的人。 祝明月:“但其中体现吴七某种偏好,不然应嘉德入营的事,不可能泡汤。” 段晓棠无法否认,“额!” 吴越越权,亲手杀了江南大营的胡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玩真的。 祝明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句话原本说的是男人。” “应嘉德,一个不受未来南衙主人喜欢的女婿,扔了就扔了,还能顺便表表忠心。” 林婉婉:“是不是有点阴谋论了!” 祝明月:“不然河间王日理万机,真能糊涂到认错亲戚?” “偏要去问应家一个没多大干系的兄弟,他是不是武俊江的姐夫,怎么不问窦家的?” 范家兄弟,官大不得不分家,应家兄弟到今天的地位年纪,树大分枝,说不定逢年过节才能见一面。 吴岭的表现说明,他是知道的这件事的。 人的语气变化会有不同含义,若原话不错,吴岭话语的重点是武俊江,其他都是附属,倾向不言自明。 “不然右御卫的将军兼应家当家人,会去帮那对糊涂夫妻,收拾烂摊子?” 明面上牵涉进去的只有右武卫和右骁卫,但武俊江去应家的节点,正是右武卫敲定入营名单的时候,传递的是吴越的某种偏好。 应家置之不理,当然要敲打一番。 别管右武卫通过何种方式挑人,是否有争议,吴岭都是站儿子这一方的。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上位者的喜好,只要稍稍暗示,自会有人附从。 第670章 新人入营 谁赞成,谁反对? 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 祝明月:“亲儿子和没多大干系的下属之间,都知道怎么选。” 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事实上的独子,人只是路线偏一点,又没做错,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远的不说,孙文宴的选择不也一样吗? 孙安世做错不只一件事,受了颇重的教训,但愿意教训,就证明没有放弃,还想挽救一下。 真要是不相干的下属,轻点也是闲置的下场。 连番大战,诸卫都要舔舐伤口,今年关中剿匪的任务只能落到左右候卫头上。 去年右武卫只派出一千人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左右候卫也不好太大张旗鼓,各派一千人,划了地方,派出一些需要军功的将官出战。 哪怕已经尽量注意,关中诸郡县还是怨声载道,加上东征失利,民间亦有怨言,表现比前几年更激烈,因为人家见过好的。 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飘进长安,李君璞人在京兆府,仅凭奏章,都能判断他们的行军路线和接下来的方向。 两卫大将军天天被一群太守县令骂得狗血淋头,时间全拿来应对申饬。 与此同时,诸卫新晋将官名单公布。 有心人开始研究,每个人的出生来历,以及所授官阶,甚至包括入营背后的关系。 尤其是右武卫的人,武应窦三家的热闹刚刚过去不久。 应嘉德不去原便宜岳父兼姨夫的右骁卫,不就是想烧热灶么,现在该看看热灶的成色。 整体官阶安排都偏低,打头一个孙安丰,中候,正七品下。 谁都没想到孙文宴会把儿子安排进右武卫。 往下的十几人,本事、出身,甚至人品都没有可以置喙的地方。 这时候才有风声传出来,此次将官入营,全是范成明一手操办。 韩腾年老,杜吕两位将军操持营中事务,无暇分身,于是这件大事,只能交托给年纪轻轻的范成明。 范成明做事向来不走寻常路,头一次操办这种大事,六神无主。又想起在巩县让他不得不亲赴险境的十几个混账。 把所有备选子弟的底细查了个底掉,应嘉德就是行事不端落选。不然凭武俊江的关系,肯定有他一个名额。 这事不能说人办错了,当官也有品德要求。但没想到会针对未出仕的将门子弟,而且还真执行上了。 接下来吃瓜群众热议的,就是原有意去右武卫的落选子弟,你是关系不够硬,本事不过关,还是小尾巴被范成明抓住了。 范成明除了帮右武卫,顺手当一回贴心小棉袄,帮范成达“以权谋私”,谁也不希望自己手底下有刺头。 小将官可以招新,但左武卫弘农宫一战,高阶将官损失太多,单靠本卫提拔不顶事。 范成达只能拿出高薪高官位去其他卫挖墙角,其中就包括武俊江的六姐夫窦鸿云。 将官入营的事尘埃落定,旁人陡然意识到范成明手上名单的另一种价值。 俞怀光将一份名单拍到范成明面前,“这些是下回宴会的客人名单,参加的都是你的姨妹姨侄女,家里的实在亲戚,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客人。”悄悄将新入营的将官掺在里头。 范成明只觉得一个人住实在没安全感,早先没分家,范成达肯定帮他拦住了,哪轮得到俞怀光“长驱直入”。 迫于俞怀光的“淫威”,范成明只能就范,勾出两个名字。 俞怀光:“他俩犯什么事?” 范成明:“不然去西市和平康坊打听打听。”犯罪地点还很多。 在军士上番之前,新将官会先入营报到。 新将官们和右武卫千丝万缕关系,说不定先前就是熟人。 范成明拍上温茂瑞的肩膀,“小子,落我手里了吧!” 温茂瑞面无表情地把范成明的手拨下来。 范成明嬉皮笑脸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呢。” 段晓棠看不过眼,“有完没完!” 范成明一脸蛮横相,“要你管!” 胳膊搭上段晓棠的肩膀,又被毫不留情的拨下去。 范成明:“无情。”转而又去撩拨温茂瑞,“凫水学会了么?” 温茂瑞就是在曲江池旁准备套范成明的人之一,还是领头那一个。 范成明对此事定性是玩笑,其他一查,温茂瑞的底子干净,条件也符合,就把人放进来了。 温茂瑞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人家不高兴,范成明就高兴了,“哈哈!” 段晓棠没眼看,撇过头,太欠了。 韩腾安排让范成明段晓棠出面迎接新入营的将官,反正这些新鲜小白菜,往后都要落到他们手里。 段晓棠不乐意做迎来送往的差事,只管把范成明踢出去“接客”,反正他干熟的,自己在后头躲清闲。 范成明每个人说几句话,打个招呼,又去外头迎接新人。 温茂瑞见段晓棠也不喜欢范成明,顿生同仇敌忾之感,“范二真是……”想起是右武卫的地盘,止住话头。 段晓棠慢慢转过头,“人在屋檐下,那是比你高十几阶的上上上司。” 说完从腰后掏出折扇,八月都快过完了,天气还这么热,想躲个清净都不行,转身离开另寻地方。 范成明都招了些什么牛鬼蛇神进来! 温茂瑞:“这,这……”这人太没有礼貌了。 等段晓棠离开,孙安丰才出来“做好人”答疑解惑,“那是段将军。” 右武卫只有一个段将军,就是段晓棠。 温茂瑞怒视几个狐朋狗友,“怎么不提醒我?” 狐狗无所谓耸耸肩,“没看周围,没人去和她搭话么?” 外头传段晓棠性情古怪,其中有一条,就是不爱搭理生人。 新人全部到齐,韩腾升帐,一通勉励劝诫,最后包袱一甩,“范二,带他们下去熟悉一二。” 范成明跃跃欲试,“是。” 诸将官纷纷散去,薛豪眼看一大堆新人入营,略有隔阂,“招一群兔子进来干嘛?” 范成明只是查人有没有案底,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就是一群温驯的兔子,而军队最好是虎狼之师。 第671章 入营考核 武俊江近来被一群亲戚接连搞心态,平等地想搞其他人心态。 “你猜,为什么吕将军去东莱,没带你?” 薛豪不解,“他统率的是中军!”他又不是中军的人。 武俊江:“你就是在中军,他也不大可能带你。” 薛豪:“为什么?” 孟章眼看不对,连忙把武俊江推走,“薛校尉,慢慢想啊!” 照往常的经验,欢迎新人,联络感情,最好去酒肆或者平康坊潇洒一圈,但在右武卫的不大行得通。 可以几个人私下去消遣,但聚众就算了。 尤其平康坊,上次一起去记忆太深刻。 范成明直入正题,把新人带到校场,双手背在背后,嘴角噙着莫名的笑容,在温茂瑞看来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范成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庄旭带人将营中属于每个人份例的盔甲兵器送上来。 别管人看不看得上大路货,该给就给。 至于衣裳就算了,担心这群膏粱子弟穿不惯,能省则省。 范成明:“大家都认识,就不多介绍了。” 从腰带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张,“诸位官阶已定,走马上任之前,营里想摸个底。” “五天内,你们能达成上面的考核要求,即可上任。若考核不过关,再留五天,等军士上番。” 温茂瑞:“范将军,考核哪些?” 范成明:“体能弓马骑射,这些都是营内军士需要达到的。诸位出自将门,幼习武艺,不成问题。” “本来还有凫水的,但时间刚好岔开了,你们家里若是有池塘,可以练一练,或者等休沐去曲江池寻左武卫。” 纸张在新将官中传看,除了少数几个在某方面实在短板的,其他人接受程度尚且良好。 范成明:“这已经是精简过的,你们若是知道原来的考核要求,会哭着来谢我的。” 段晓棠知道这些都是将门子弟,比军士基础好多了。 提出要不然仿照科举,准备一场考试,考各种兵书段落、战场上各种情况应对、八百字战例分析…… 范成明急忙道:“打住,将门子弟文化要求不高,能把字认全就不错了。”不是每个人都熟读兵书。 考试,你不是为难考生,是为难考官。他们犯了什么罪,要受这种折磨。 校场上,范成明另外拿出一本《五字经》,“一个月内把它看完,不要求倒背如流,但要知道说的是什么。” 温茂瑞:“怎么参加考核?” 范成明手往旁边指着刘耿文,介绍道:“找刘司戈。若刘司戈不在,可以寻武将军,他近来常驻营中。” “奉劝一句,武将军最近心情不大好,别犯他手上。” 有自恃本事的人,立马在刘耿文处登记,参与考核,连热身都不用。 唯独孙安丰苦着一张脸,有些项目,对他而言有难度。 简直不敢想象,要在训练营中待上十天,孙文宴会把他怎样。 孙文宴用三千精兵从吴岭处换来一张治疗夜盲的方子,外加一个入营名额。 孙文宴看清方子上的文字,不可置信的望向吴岭。 后者只神秘莫测道:“精兵都是钱帛堆出来的。” 孙文宴不由想到,在东莱时两卫军士堪称奢侈的伙食,原来不是两卫富,而是为了保持战斗力,不得不这样吃。 荷包还没打开,就一阵肉疼。 吴岭给出的是治疗夜盲的方子,至于江南大营做不做,能不能训练出夜袭如风的精兵,全看孙文宴的选择。 转手就把还只存在账上的三千精兵,划拨给左武卫。 江南的悍兵与关中的硬汉,不知能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 范成明在校场边上看了半上午的热闹,临到吃饭时,才把一群新人带去伙房吃饭。 “吃多少拿多少,喜欢吃什么拿什么。” 伙夫将一盆盆菜,分装进精致的小瓷碗中。 孙安丰打眼一看,鸡鸭鱼羊皆有,提着小心问道:“范将军,不分份例么?” 范成明摇头,“不用。” 范成明又不是多体贴的人,把人带到吃饭的地方功成身退,连忙去找自己的饭搭子。 段晓棠和庄旭早把菜端齐,三个人吃五个菜差不多。 范成明瞧一眼菜色,“我去拿点辣椒酱。”回来时除了一碟辣椒酱,还带了一碗槐叶冷淘。 庄旭实在受不了,捂着额头,“又吃!”转而向段晓棠道:“菜谱不能再这样安排下去!” 段晓棠瞟一眼,“没事,没多久过季了。”想吃还吃不着呢。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你们不吃就行了。” 庄旭:“换一个成吗,凉面?” 范成明:“今天没有。”转而提起,“今天会有第一个考核通过的人。” 庄旭低声道:“温六?” 范成明:“薛留。”要不是人多需要排队,说不定早做完了。 庄旭:“薛大将军的侄儿?” 范成明点头,“嗯,所有人中他是底子最干净。” 段晓棠诧异道:“这么纯洁?” 范成明扔一个白眼,“他以前在山上,过年回长安待两天,老子上哪儿查去!” 段晓棠:“隐居?” 范成明:“没看他名字‘留’么,小时候怕养不活,寄在神佛名下,在终南山上修行。” 段晓棠:“道士?” 范成明:“没出家。” 段晓棠扭头,“哪个?” 庄旭悄声道:“吃饭最凶的。” 段晓棠:“看来终南山上伙食不好呀!” 范成明:“这是重点么!” 吃完饭临走时,范成明从伙房的菜篓子里掏出三个番茄,置饭后水果秋梨于无物。右手握着两个番茄,递给饭搭子,“吃吗?” 段晓棠:“饱了。” 庄旭:“没洗。” 范成明撇嘴,“讲究。” 带着一群新人去营房区域,“刚开始两人一间,若是熟悉的,可以搭伙住。” “作为过来人,建议夜里打呼磨牙说梦话的住一起,别祸害旁人。” 孙安丰和大部分人都不大熟,授官的品阶最高,单单把他落下。 范成明笑道:“恭喜你,喜提单间!” 第672章 考核通过 不出范成明所料,薛留果然在头一日通过所有的项目,正式走马上任。 考虑到每个项目需要的时间,加上相应的排队等待,几乎全部一次通过。 范成明凑到段晓棠耳边表功,“我们缺先锋,人是我专门抢过来的。” 薛留和薛曲关系太近,南衙十六卫,哪卫都可以去,唯独右屯卫去不得。 偏偏人在长安露面少,别说外头人,连薛家子弟都对他不大熟悉。 范成明不可能凑到薛曲身边去,问他侄子如何。只能通过俞怀光曲线打听,据说自幼习武,底子不错,其他就不清楚了。 最终决定赌一回,人要实在不行,就当安置一个大将军侄子。 结果还不错,除了人愣点,吃得多点外,暂时没看出其他问题。 段晓棠原先只指望不进刺头,她的重心还是慢慢提升军士能力。 观察薛留一会,好歹没张口来一段,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念及人从小长在山上,环境有些单纯。 段晓棠:“要不给他找个‘猥琐’点的带教师傅?” 范成明斜睨一眼,明白段晓棠说的不是形容猥琐,而是打仗手段多变,不全靠莽上去,想的是取长补短之意。 盘算一番营中将官,这年头勇将不缺,智将才稀有。 范成明:“吕将军老谋深算,不然让他过去受受熏陶?” 段晓棠:“你和吕将军商量就好。” 薛留是直接走高层路线过来的,和营中其他将官都没干系。 照理说这种人,直接放在韩腾名下的最好,可他精力不足,连营中事务大多都分派给底下两个从三品将军处理。 如今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为吴越占住右武卫大将军之位。 等哪天吴越彻底站稳脚跟,自可以退位让贤,回家含饴弄孙。 段晓棠:“另外让他们多读读兵书。” 范成明:“你看他们像那块材料么?” 段晓棠:“他们不会,就回家让父兄亲长教。” 段晓棠最开始接触到的几个将门子弟,白湛徐昭然李君璞,连不打算从军的孙无咎都熟读兵书,让她对大吴将门子弟的文化水平产生错误认知。 结果真接触下来,别说普通将门子弟,连成名在外的将军都未必读书,顶多小时候学过一些兵书,知道其中的道理。 等长大上战场,学到的经验,才是日后最有用的。 所以别看众人平时嘲笑段晓棠字写得难看,但凭她一个休沐日啃下一本兵书,一个多月把市面上常见兵书看完。 谁不竖起大拇指,暗道一句生猛。 后来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本《五字经》,后半截兵法理论虽浅薄直白,但道理是没错。 或者说成书之初,就是为了浅白,不是不能往深里写。 范成明庆幸去年段晓棠还没这么“嚣张”,不然让范成达教,恐怕范家这会就没弟弟了。 薛留成功上岸,把温茂瑞气得不轻,在小校场上冲犯范成明张牙舞爪。 差两个项目,就是差一天,就是差一辈子。 范成明:“温六,别急,明天早点来就成。” 温茂瑞哪能不急,左看右看没见着刘耿文的身影,再想想还是没胆子把武俊江薅过来,只能作罢。 第二天早早来到营中,军士正在大校场上出早操,转道去小校场上。 没想竟有人到的比自己还早,看着有些眼生,不像昨日见过的人。 吴越刚练过一段剑法,温茂瑞挡在前路上,“兄弟,我们来比划比划!” 吴越面无表情道:“不比。”和营中将官比武,输赢都没意思。 温茂瑞再想进一步,被陈彦方拦住,反应过来,默默让开道路。 赔罪道:“属下无状,冒犯世子!” 吴越:“无碍。” 范成明为省事,特意等温茂瑞考核过关,把两人一块带去帅帐,杜松和吕元正,一个憨的配个心眼多的。 温茂瑞抚着袍角,“我回家和祖父要明光铠!”嫌弃营中发放的铠甲不够光鲜。 范成明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右武卫没人穿那傻不愣登的玩意,想去战场上当箭靶?” 肩膀上挨了一记,转头见是吴越举着剑鞘。 话锋一转,“但用对地方有奇效。七郎,你怎么来了?” 吴越把话堵回去,“我不该来么?”示意范成明去一旁说话。 两人往旁边走几步。 吴越问道:“晓棠不愿意带?” 范成明:“她忙着练兵,嫌麻烦!” 新入营的将官各个有出身有来历,吴越范成明都忍不住想利用他们背后的关系。 唯独在段晓棠看来,是麻烦是累赘,直管往旁人手下推。 段晓棠行事独具一格,只要守规矩本事过关,待人向来平等,没有门户之见。 所以哪怕分去其他人手下,未来也不影响行军作战。 多个师傅多条路,多学点本事总没错。 吴越:“你平日多和他们联系一二。” 段晓棠不屑于拉帮结派,但维护关系的事总得有人去干。 范成明点头,“我明白。” 薛留温茂瑞一朝走马上任,杜吕两位也知道是帮段晓棠带的人,他们手上一堆事,任务一派发,就落到宁岩和孟章头上,只管紧要时候指点一二。 照理说武俊江和宁岩平级,为何独独跳过他? 众所周知武俊江近来被家事纠缠头疼不已,温茂瑞以前和范成明混一块,又跳得那么欢。 万一触景深情,让武俊江联想起不成器的外甥,岂不遭了。 宁岩孟章也没多少经验,只能让他两四处转转,熟悉营中,有不懂的来问便是。 薛留不爱说话,任由温茂瑞作主,在大营中走动。 两人先去小校场,“问候”一番昔日小伙伴,再转道去大校场观察军士训练。 段晓棠见人来了,并没有撵开,招手让人过来,别挡着路。 举起铁制喇叭,“清场!” 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出列,将周遭无关人等再往后驱离,不想射成刺猬就躲远点。 尹金明吹起竹哨,场中的稻草人底座上安有滑轮,牵出一条长长的麻绳,在暗处人手控制下,即刻移动起来。 第673章 棘手病例 远处数百名军士手中弓箭离弦,形成一阵箭雨。 滑轮的稻草人拉到底,箭雨停歇,段晓棠把喇叭递给尹金明。 尹金明:“清点,收箭支!” 温茂瑞没想到,右武卫大营训练都用的‘活靶’,其中有些稻草人已被射碎,草渣铺满半数场地。 这么一看,对他们的考核要求是不太高。 段晓棠不断提高要求,“下回让两边都动起来。” 尹金明:“是。” 段晓棠:“方向不能只设置往前冲,太死板,东西南北都试试。” 尹金明:“那先练相反方向。”模拟追击。 段晓棠微微点头,“可以。” 尹金明继续主持训练,段晓棠才有空招呼两个新人。 段晓棠:“现在谁带你俩?”听到是宁孟两人,略微放心一些,“两位将军人都不错。” 薛留的为人不清楚,但据庄旭介绍,温茂瑞比范成明心思多些,本事大些,人正派些,钱多些……既然把人放在一起对比,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一丘之貉”。 至于几人的关系,庄旭说得极为诚恳,温茂瑞若不是因为家里有事,出仕晚了,太平坊挨打的人肯定有他一份。 当然如果他在,白秀然不一定能大显神威。 庄旭能轻描淡提起太平坊,可见人有了自己的价值,就能理性看待过去的一点的小挫折。 白秀然留给他的阴影,还是不够深。 薛留在脑内组织好一会语言,吞吞吐吐道:“段将军,能否向你请教?” 段晓棠:“请教?” 薛留做了一个起手式。 段晓棠微微点头,“去旁边。” 外头把段晓棠传得神乎其神,温茂瑞也想探探她的底细。 两人都是徒手,随意找了一块空地比试起来。 让温茂瑞没想到,段晓棠竟然落败。 接触下来,知道薛留没什么心眼,若让段晓棠误会,薛留是想踩着她搏名声……幸而段晓棠没有露出愠色。 连周遭熟悉她的将官,脸上只稍微有些惊讶,却没有回避的意思。 段晓棠从不觉得输赢重要,她的身手在同辈人中算不错,尤其徒手比试。但被营中资深将领血虐的时候也不少。 难怪范成明说是特意抢来的,的确当得起。 段晓棠:“用的什么兵器?” 薛留:“剑。” 段晓棠盘算一圈营中将官的武力值,“你更适合向宁将军请教,才能清楚不足之处在哪里。” 薛留重重的点头,“嗯。”他的目标明确了。 两人继续留在大校场观摩训练,反正照右武卫的“高出勤率”,他俩也不可能归家。 范成明溜达过来,勾住温茂瑞的肩膀,“温六,怎么样?” 温茂瑞手指薛留,说道:“刚刚长生和段将军比划一场,险胜。” 范成明点点头,“不错哈!” 温茂瑞:“没点其他反应?” 范成明:“我赢段二才是奇闻好么!” 右武卫低阶将官,自从宁岩升上去,连个招牌都不剩,水平众所周知的一般。 他们能在南衙诸卫打响名声,靠的不是将官,而是军士素质。 武艺除非出众到秦景的地步,不然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校场边缘位置,今日火头营轮换出来训练的军士,正在外围跑圈。 背最重的锅,跑最大的圈。 薛留仰头,估算离午食还有多久。 范成明:“若是饿了,去伙房找点吃的。”将官供应没那般严苛。 薛留:“右武卫饭菜好吃。”也不知是和山上还是右屯卫作对比。 这般直愣愣的夸奖,范成明坦然接受,“那是,我们右武卫的伙食,整个南衙都是有名的。” 薛留迟疑,“不嫌吃得多?” 范成明奇怪,薛留是比其他长身体的吃得多些,但不到耸人听闻的程度。 玩笑道:“你看那边的段将军,她最喜欢饭桶了,觉得吃的多身体强壮。” 前提,有钱的。 济生堂五个女徒,林婉婉一直要求家人接送。 杜家不想让杜若昭生出失落感,哪怕在同坊,可以和林婉婉等人顺路,同样接送。 早上通常是家中奴仆送她过来,到了下午,就是杜乔下衙,顺道过来接回家。 今日杜乔来的早些,杜若昭还在抄书。 林婉婉正在医馆内与一个妇人说话,看表情动作,不像是诊病。 杜乔转道从五谷豆坊进去,见赵璎珞也在。问道:“赵娘子,林娘子接待的,是三姑六婆?” 许多人的出身职业,都可以从外表看出来。 三姑六婆走街串巷,名声并不好。 赵璎珞以为杜乔作为家长,担心杜若昭染上是非,解释道:“那是李稳婆,和婉婉来往大半年,人品靠得住。” “稳婆?”杜乔才不是担心名声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奇而已。 和林婉婉最能沾上边的是药婆,没想到却是稳婆。 赵璎珞:“婉婉常通过她,接触产妇,试验一些新办法,积累经验。” “放心,她从不带徒弟去。” 杜乔无奈点头,“我知道。” 林婉婉心里有数,不可能把小小年纪的未婚女郎,带去生产现场。 难怪杜乔之前都不大清楚,林婉婉还在接触产妇。 当然杜乔也不敢放言说,让林婉婉带杜若昭去开开眼界,信任不是这么用的。 产妇的话题相当敏感,杜乔亦不敢继续问下去。 济生堂内,李稳婆正和林婉婉讨论一个相当棘手的案例。 李稳婆正是当初给顾盼儿接生的人之一,而且是表现更稳重的那个。 林婉婉后来通过顾盼儿找到她,提出合作。 李稳婆带她去接触各种产妇生产,积累案例经验。 林婉婉则给她提供医学后盾,同时教导使用产钳。 这场合作中,相对而言林婉婉吃亏更多,但谁叫她一个未婚的大夫没门路,不及专业稳婆在坊间有名声。 两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小半年来,也算合作愉快。 李稳婆感恩更多,一个真正的大夫能给人增添不少底气,不论产妇还是稳婆。 加之产钳经过检验,的确有用,不论大小,救下过几条性命。 第674章 保大保小 一个现代医学生和古代稳婆,许多方面认知都有不同。 比如李稳婆预防难产的法子,是将弓弦剪断烧成灰,混于酒水中,让产妇饮用。林婉婉则格外强调洗手消毒。 两个人的草台班子,只能求同存异,彼此磨合,好在合作效果暂且表现不错。 产妇发动是急事,李稳婆通常即刻被叫走,只能让家里人来济生堂报信,留下主家地址,林婉婉若有空便去瞧一瞧。 若是出外诊或正好有病人,只能错过去了。 今日李稳婆特意登门,也是因为遇上一个格外棘手的孕妇。 李稳婆:“我帮陈家接生过两代人,可这次瞧他家二娘子,实在情况不好。” 林婉婉:“怎么个不好法?” 李稳婆:“孩子太大,胎位不正,母子都保不住。” 林婉婉:“还没生?” 李稳婆:“八个多月了,我同他家里的嬷嬷一起,帮着正了几天胎位,都不行。” 林婉婉听李稳婆的话音,胎儿的情况未必能等到足月。哪怕能,未来一个多月,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好转。 经年的稳婆,打眼就知道,产妇是半只脚,一只脚,还是两只脚迈进鬼门关。 李稳婆算是比较有良心的稳婆,大胖孙子,婆家人喜欢,生母就得遭大罪,甚至送命。 有些人家信奉胖儿孙有福气,家养的嬷嬷会刻意将胎儿养大,以待孩子出生后获得丰厚的赏赐。 至于母体,轻则伤身,数年难以再孕,重则难产。 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或者为了种种目的,装作不知。 林婉婉摇摇头,“如果……”想了想还是止住口。 如果在现代,可以剖腹产,但在长安,连输血设备都没有,遇上大出血,救都救不回来。 李稳婆:“林大夫有法子?” 林婉婉伸出手在眼前翻转,空空如也,“以前有,现在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稳婆:“是何法子?” 林婉婉:“剖腹取子。” 李稳婆以前也听过这法子,“难道真的只能等死后取子?”虽然能让生者死者好受些,但母亲一旦死去,胎儿也极容易在腹中憋死。 林婉婉:“当然是生前。” 见李稳婆眼神有些诧异,补充解释道:“用麻沸散麻晕产妇,剖开她的肚子取出胎儿,再把肚子缝起来。” 合该庆幸,华佗的麻沸散,在此间并未失传。 李稳婆想起,林婉婉曾经“缝”过人,救回袁家公子一条小命,希冀道:“能活?” 林婉婉点头,“当然。” 李稳婆:“以前做过么?” 林婉婉摇头,“只看过。”视频。 “长安的条件简陋,许多设备和工具都没有,成功率并不高。” 成功率不高,也就是有,比现在必死的局面好多了。 李稳婆再向林婉婉介绍具体情况,不是产妇的身体情况,而是她的家庭情况。 简单说来就是,陈家二郎运气好,娶了一位贵女。夫妻两情投意合,唯有一桩缺憾,成婚三四年膝下空虚。 好不容易结束外任,妻子也怀上胎,难免多在意两分。 结果回到长安,妻子的情况越发糟糕,无论婆家娘家都派了积年嬷嬷来看过,再加上李稳婆这样知根知底的。但看过后,结论都不好。 两家遍寻长安出色的稳婆,可惜听说他家的情况,只有避之不及的份。 李稳婆想请林婉婉去看看,一来好歹是两条性命,二来陈家话里话外暗示,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追究稳婆的责任,反有重谢。 似他们这样走家串户的职业,最怕的就是卷进莫名的是非,背上不明的罪责。 陈家如此态度,李稳婆才敢来请林婉婉。 林婉婉:“倒是有担当!” 李稳婆唇角微微翘起,脑袋往桌子中间靠,低声道:“陈家二娘子,娘家是吏部天官。”情义是情义,利益也是利益。 陈家高娶,要多靠岳家两分。但媳妇和外孙都没了,姻亲自然断了,说不定反受怨怪。 现在朝中空出不少萝卜缺,岳家不一定相助,但想做坏容易得很。 林婉婉:“这次不会有保大保小的问题了。” 林婉婉和李稳婆去生产现场,最烦的就是保大保小。尤其是那些刚发动,婆家就嚷嚷着一定要保小的人家。 李稳婆本着一份慈心,尽量保全产妇。而林婉婉的脑海里从来没有“保大保小”的选项,说得冷酷些,胎儿出生前不算人。 李稳婆:“林大夫愿意去陈家看看么?” 林婉婉:“其他不用多提,先看看情况。” 李稳婆:“那成,我去同陈家说一声。”定了再请林婉婉上门。 林婉婉送走李稳婆,转去教室,查看徒弟们抄书的进度。 确定完成后,让他们放学回家。 杜若昭走到杜乔身边,挽住赵璎珞胳膊,“大哥,赵姐姐。” 赵璎珞佯怒道:“辈分错了!” 她该跟着林婉婉来,长一辈。叫姨母还是姑母先不论,总之辈分要大。 杜若昭是个聪明的,压根不提杜乔,“赵姐姐若是和师父一起论,岂不同母亲一辈。” 尊老是本分,赵璎珞不可能与张法音同辈。 杜若昭:“我叫师父师父,和叫你姐姐不冲突。”反正林婉婉不会突发奇想,称呼赵璎珞“大侄女”。 林婉婉从医馆出来透气,见三人站在一处说话。“长林,有件事想请教你。” 杜乔:“尽请直言。”总觉得不是好事。 林婉婉:“你对你们家尚书了解多少?” 杜乔:“哪方面?” 大吴官阶二十九阶,他和骆闻一个天一个地,差了二十多阶。骆家举办宴会,都没有进门的资格。 林婉婉:“他家小儿女的婚配情况,比如嫁去谁家,关系如何,清楚不?” 杜乔斩钉截铁的否认,“不清楚。”他又不打算做上门女婿,了解这些作甚。 “若想知道,可以帮你打听。” 林婉婉暗道,果然上道。“骆家一位女郎,嫁去一户陈姓人家,成婚三四年,刚刚回京。辈分不清楚,可能是女儿,也可能是孙女。” 第675章 登门陈家 杜乔:“为何打听她?”一个刚回长安的外嫁女。 林婉婉:“她可能会成为我的病人。” 杜乔爽快答应,“行,明日我去帮你打听。”吏部的人,打听尚书家事,地利人和。 林婉婉海口一夸,“多谢,改天请你吃饭。” 杜乔:“你欠我多少顿饭?” 林婉婉理直气壮,“不都让晓棠还了么。” 杜乔勉强接受这个解释,细论起来,的确他吃东院的饭菜多些。“幼娘,我们回家!” 杜若昭同两人挥手作别,“师父,赵姐姐,我和大哥先回家了。” 林婉婉:“回吧。” 这个位置,显然是赵璎珞和杜乔原先站这儿,杜若昭放学后才过来。 林婉婉:“你和长林刚刚在说什么?” 赵璎珞略带迷惑道:“他一直很在意幼娘的学业,也担心她和师姐们处不好。” 靠近道:“你是不是把徒弟逼得太紧,让幼娘在家边做作业边哭,吓着他了?” 林婉婉冷心冷肺,“哭算什么,我以前还想上吊呢。” 嘴角微微上翘,学业心理问题,不和老师沟通,找连助教都算不上赵璎珞。 晚间回家,林婉婉把戚兰娘拉到角落,“兰娘,你在作坊值班的时候,长林过来,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戚兰娘重复一遍,不解道:“特别的话?” “不就过来买菜,打个招呼么?” 林婉婉:“那他问过你,关于幼娘的事么?” 戚兰娘:“幼娘的事,我怎么会清楚。” 林婉婉意味深长道:“哦!” 临睡前,躲到被窝里告诉小伙伴,自己的“惊天”大发现。 段晓棠叹息一声,“少女,什么cp都磕,只会害了你。” 祝明月顺着线索发现一丝苗头,可惜并不看好,“齐大非偶。” 若赵璎珞家人尚在,一个没落士族女,一个寒门学子倒是旗鼓相当。 但现在赵璎珞家人俱无,哪怕在幽州还有些许亲族,但凡能靠得上,她也不会孤注一掷,千里迢迢来闯长安的虎狼窝。 而杜乔早已入仕,位卑职低,到底是官身。 如果将男女双方的条件,一一拿出来在天平上称量。 世人眼中,赵璎珞最重要的砝码——美貌,会随着年岁增长衰减,而杜乔的前程会节节升高。 不是祝明月“势利”,而是真想要过得长长久久,最好要“相配”。 林婉婉倒是很看好,“真爱无敌!” 段晓棠:“璎珞有意思?” 林婉婉顿了一下,“没有。” 赵璎珞是瞎子,没看出杜乔的意思。但瞎子也能看出来,赵璎珞没意思。 论在心底的分量,杜乔还没有褚生重,额,后者主要是恨意。 祝明月:“长林往后不论和谁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好。” 因为杜乔本身是很好的人,也因为世俗对男人更宽容。 “而璎珞,必须遇上一个对的人,才能过好一生。”否则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还不如单着。 赵璎珞好强,在祝明月看来自是不错,但落到“择偶”上,在世人眼光中,稍显不足。 祝明月压低声音,“如果她俩真正一起,闹矛盾,我们帮谁?” 帮理不帮亲,是对圣人的要求,人心本就是偏的。 赵璎珞嫁一个相对陌生的人,她们都会毫不犹豫站她。若对象是杜乔……清官难断家务事,左手右手都是肉,别闹到最后两边不是人。 段晓棠决定当鸵鸟,“好麻烦,当不知道吧,” “他俩能走到一起,是缘分;错过,是有缘无分。” 林婉婉啧啧道:“大慈恩寺周围,天天那么多新闻,他怎么单单记住璎珞了呢!” 祝明月劝道:“不做媒人三代好。” 林婉婉:“你们难道不想看到,甜甜的爱情发生在眼前?” 祝明月:“我只想看到,闪闪的金子在眼前。” 林婉婉:“庸俗的女人。” 祝明月:“金子和爱情你选哪样?” 林婉婉:“当然是金子。” 祝明月肯定道:“现实的女人。” 段晓棠:“所以,就像你以前塌房的小哥哥们一样,暗地里嗑生嗑死吧!” 摆到明面上,杜乔和赵璎珞两人,就不好再来往。 林婉婉强调,“也不是全塌了。”最后一个爱豆,还没确定塌没塌呢。 祝明月:“对,还有谋反诛九族的。”塌到十八层地狱去。 段晓棠不禁笑出来,察觉对林婉婉的嘲讽太直白,收住笑声。“往后再看上哪个男人,记得早点提醒,我们躲远点。” 林婉婉怒极,扬起被子往两个损友头上盖,“我跟你们拼了!” 等高德生赶车送林婉婉去陈府时,是李稳婆到医馆后的第三天。 林婉婉不能指责陈家不重视,因为长安就是这般风气,凡不是急症,都要慢慢筹划。 和现代但凡瞧见哪个疾病症状和自身有几分符合,忙不迭查资料往医院跑的速度,形成鲜明对比。 据杜乔提供的情报,嫁到陈家的是骆闻的小女儿骆凝华。 陈家的门第没有林婉婉想象的那么低,出自江南士族,主君刚履新少府少监。至于其中有没有亲家出力,不得而知。 江南陈家,不算陌生,谢蓉安的丈夫陈镇和他们是同族。 李稳婆来陈家通报,不敢提林婉婉的方案,只说认识一位善治妇人病的女医,可以搭线请来看看。 林婉婉在长安城混了小一年,也不是全无名气。 陈家稍一查探,并非招摇撞骗的混子,开起一座医馆,受过朝廷的旌奖。旌奖的内容和医术无关,但可以确定是一位官眷。 虽然没听她做接生,但知道她的医家,都言其医术有独到之处。 不管旁人吹捧还是实事求是,陈家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林婉婉先去陈家后院花厅见过陈家主母,也就是骆凝华的婆母。 发现不只婆家人在,连娘家人也来了。 妇人生产九死一生,骆凝华更是险象环生,全家都知道情况,唯独瞒着她。 崔惠昭作为亲娘自是担忧不已,顾不得礼仪,时常去陈家看望女儿,总担心见一面少一面。 偏偏要在骆凝华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只能背地里抹泪。 第676章 剖腹取子 寻常人家还要担忧婆家趁机保小,耽搁女儿性命。可骆凝华的情况……外孙哪比得上女儿亲。 崔惠昭急问道:“林大夫可有法子?” 林婉婉没看到病人前,不肯说准话,“得先看看二娘子的情况。” 听到崔惠昭耳朵里,就是林婉婉有法子。 崔惠昭心急,越俎代庖道:“来人,带林大夫看娘子房里。” 谢蓉安作为同族妯娌,过府探望,顺道宽慰骆凝华,此刻正在她房中,说些家常话。 两人陡然相见,都有些意外。属于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但没直接打过交道,只微微点头致意。 望闻问切,林婉婉只看骆凝华第一眼,就知道她的情况比李稳婆说得更糟糕。 孕妇多体热,骆凝华却比旁边的谢蓉安多穿了两件。 她成亲三四年,哪怕早婚,也该有十八九岁,可单看身形,说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也不为过。 或许大部分人营养不良,身体不算强壮。也可能有些人就爱娇小玲珑这一款,但轮到生育时,就是大大的不妙。 骆凝华的肚子养得太大了,配上她娇小的身材,说得难听些,好像肚子上长了一个人。 林婉婉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上前道:“二娘子,我先给你把把脉。” 看过脉象,“二娘子,我们进内室检查检查。” 女医就是这点好,可以直接宽衣检查。 最后进内室的,除了病人和婢女,还有她的两个母亲。 婢女先将内室的门窗合上,拉上挡风的帷幕,被林婉婉阻止,“触诊需要光线。” 婢女只能搬进来一个火盆,这才九月初呀! 林婉婉:“二娘子,畏冷?” 崔惠昭代为回答,“华儿从小就怕冷,晚上一个人睡,手脚都是冰凉的。” 林婉婉将手搓热,缓缓放到骆凝华肚子上,轻轻按压,骆凝华立刻叫疼。 手再多按几下,骆凝华接连惨叫,脸色惨白显然疼得厉害。只能放轻力道,给她揉起来,脸色慢慢好一些。 崔惠昭看得心头一紧,早有稳婆说过,“生产之痛,非同小可,忍得了便生,忍不了便死。” 林婉婉替她合上衣裳,问及她孕期的一的饮食坐卧情况,最后道:“二娘子,你先休息,我同你家人商量下药方。” 骆凝华皱眉,“还要吃药?” 林婉婉宽慰道:“不会很苦。”但会很疼。 谢蓉安自知事关重大,没有跟上来,留在原处,照应骆凝华。 花厅内,还是林婉婉和两位夫人,再加上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女婿陈致,无关紧要的人都被遣出去。 林婉婉开门见山,“二娘子的情况很不好。” 三人眼中涌动的希望瞬间熄灭,虽然这样的话,他们已经听说过许多次。 接下来的话老生常谈,“孩子养得太大,胎位不正。二娘子骨盆太小,身体又娇弱,靠她自己生不下来。” 崔惠昭眼圈微红,埋怨道:“她怎么管不住嘴呢!” 骆凝华是在外地怀上的,身边没个长辈看着。心疼孩子来得不易,想多多进补。陈致和嬷嬷看着实在不像话阻止,她又要闹。 也就是回到长安,眼看情况不好,生母婆母一起出手,才把她的嘴管住,停了各色补品,只食三餐。 陈致愧疚道:“岳母,是我没看好华儿。” 崔惠昭:“不与你相干。”嘴上这么说,心底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林婉婉:“二娘子并非贪食,而是消渴症。”用现代医学术语来说,糖尿病。 骆凝华不是馋嘴,是病了,各种debuff叠满。 这个说法三人倒是第一次听说,之前请来的大夫和稳婆都没提过。 再对照消渴症的各种症状,的确和骆凝华的表现对得上,只是没人往孕妇身上想。 陈致听出林婉婉有些门道,急问道:“林大夫,可有其他法子?” 之前他们不是没想过打胎,不说考虑骆凝华的心情,孩子太大,打胎伤及母体,就算侥幸打下,也娩不出来。 林婉婉:“我原考虑过剖腹取子,但二娘子的情况,成功率太低。” 崔惠昭蹬的站起来,“这时候,就要置我女儿性命不顾!” 林婉婉不急不缓解释,“夫人误会了,我所说的剖腹取子,不是直接剪开产妇肚子,是做手术,用刀在肚子上划一道口子,取出孩子后再缝合起来。” “优先保证产妇的性命安全。” 林婉婉的剖腹取子与时下说法,最大的不同,就是在产妇生产前进行,而且诉求是保证产妇能存活。 陈致听出林婉婉的暗示,成功率不高,不代表没有,已经比之前听到的种种“必死”判断好多了。 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林大夫,若剖腹取子,成功率有多少?” 林婉婉:“母子均安,三成。”不到一半,“也可以到生产前再看看,万一胎位正过来了呢。” 后半句只是推脱之言,孩子头太大,正过来生产同样不容易,大夫也是趋利避害的。 两家请过不少大夫和稳婆看过,哪能不知道,若胎位正过来,换到其他强壮妇人身上或有一线生机,但落到骆凝华身上,还是同样的困境。 陈致脱口问道:“若只保大人呢?” 林婉婉:“可能高上一两成。”若不顾胎儿,麻沸散可以加大剂量。 三成加上顶格的两成,骆凝华就有一半的生存几率。 崔惠昭:“林大夫以前做过剖腹取子?” 林婉婉坦言,“我开过腹,但没做过剖腹取子手术,只看过。” 崔惠昭迟疑道:“她们活下来了么?” 林婉婉:“除了少部分极端情况,都活下来了。” 一个“都”字,证明林婉婉见识过不少。 最后还是陈致出面,奉上诊金,送林婉婉离开,“今日多谢林大夫跑一趟,我们再考虑一二。” 林婉婉理解患者家属的心情,陈致这时候还能想到“保大”,已经超越大部分丈夫。 李稳婆今日同样来了,不过她主要作用是把林婉婉引进门。 第677章 决定方案 李稳婆惊讶道:“消渴症?”她只懂接生术,治病全然的门外汉。 林婉婉点头,“消渴症的表现多饮多尿多食及消瘦疲乏、尿甜,孕妇发病率一到两成。” 李稳婆:“那剖腹取子能做么?” 林婉婉无可奈何叹口气,“情况比我想象得更差。”真到这一步,完全是赌命和运气。 换到现代,设备仪器齐全,林婉婉哪怕是个没上过产科手术台的实习生,也可以话里话外强硬的暗示家属,选择剖腹产。 可在长安一穷二白,只能交给家属做决定。 如果两家决定做手术,林婉婉想请李稳婆做助手,李稳婆没有拒绝的道理,一口答应。 送李稳婆回家后,林婉婉让高德生赶车送她去徐家。 白秀然,集两家debuff于一身的孕妇。 林婉婉到时,正在家中校场上舞剑。朋友过来,剑自然也不舞了。 听林婉婉说完,白秀然诧异道:“剖腹取子,可行么?” 林婉婉:“在我们那儿挺多的,我就是被剖出来的。” 白秀然:“那令堂?” 林婉婉:“她嫌顺产疼,主动选择剖。我小时候表现不聪明,她还被人指责,就是因为剖腹产,没经过产道挤压,才这么笨。” 白秀然十分不理解这种说法,生孩子是疼,但肚子上划一刀就不疼了么。 而且孩子聪慧与否,怎会与生产方式有关。 白秀然:“骆家小娘子的情况,真的不好?” 林婉婉无奈的点头,“嗯。”骆凝华属于先天条件不好,后期保养又不当的典型代表。 和白秀然的情况截然不同,白秀然身体强壮,家族那点毛病,顶多是概率问题,但孕期一直注意保养。 林婉婉叹息一声,“不过好在家人疼爱,情况这么糟糕,不管娘家还是丈夫,优先想的都是‘保大’。” 白秀然感慨道:“事到如今,也就这点好了。” 可预见的,徐昭然今晚的日子,不会好过。 陈家母子送走忧心忡忡的崔惠昭,急忙把谢蓉安找来,两人照面时的表现,显然是认识的。 元秀仪先前一直表现沉默,实则在儿媳孙子生死问题上不好开口,免得两边不讨好。 这会只剩自家人,自然要多方打听,“四娘,今日来的林大夫,你认识?” 谢蓉安不知林婉婉提出一个如何“惊悚”的治疗办法。实话实说道:“我只在李大将军葬礼上见过她一面,没说过话。” 陈致:“葬礼?” 谢蓉安:“林大夫是南衙右武卫段将军的家人,和李家有些来往。听说南北衙的女眷,都爱找她看病。” 一来是亲近,二也是林婉婉医术过关信得过。 元秀仪:“她手上可有以何出色的案例?” 具体情况谢蓉安又如何清楚,“听说太常寺袁家的公子,是被她救回来的。” 陈致刚结束外任不清楚长安的旧闻,元秀仪却是听说过的,“被人开膛破肚的袁家公子?” 去年还被他们当做教育孩子,不要往平康坊跑的反面案例。 谢蓉安:“好像是。” 元秀仪:“二郎,快去打听打听!” “是。”陈致拔脚就往外跑。 谢蓉安试探问道:“三婶,弟妹的身子,林大夫怎么说?” 元秀仪知道谢蓉安晓得轻重,也想找个人出出主意,“林大夫,说要剖腹取子。” 谢蓉安瞪大眼睛,“舍大保小?” 元秀仪摇头否认,“大小一起保,只保大成数高些,但也不到一半。” 谢蓉安无奈道:“总比其他办法,听起来把握高些。” 元秀仪:“是呀,现在看骆家有什么说法。” 娶个贵女,家中有仰仗,但处处受掣肘。 在不通医学的人眼中,肚子和肚子没多大区别,无非一个男一个女,一个少年一个孕妇。 袁昊嘉开腹能活,骆凝华存活的概率就更大,至少证明单剖腹关腹一项,林婉婉是有把握的。 但袁昊嘉的肚子,又不是风景区,买门票想看就能看。 陈致辗转找到一个曾经去“参观”过的纨绔子弟,证明肚子确实被破开口子,被林婉婉救回来。 比起陈家“拖泥带水”,骆家爽快多了,因为骆家真的有子弟去凑过热闹。 崔惠昭把人找来,一通询问,恨不得连袁昊嘉肚子上针脚都数清楚。 但哪能记得清楚,就对肚子上一条长蜈蚣印象深刻。 没人愿意身上莫名多一条伤口,但性命当前,美丑顾不得。 崔惠昭:“袁家三郎胸腹受伤,躺两三个月?” “凑热闹的”摇头否认,“肚子上的伤,没多久拆线。他是腿摔折,伤筋动骨躺了一百天。” 崔惠昭:“袁家三郎后来恢复如何?” “凑热闹的”:“看起来和常人差不多,但平时恐怕要多注意些。” “叔祖母,怎么打听起他?”遍数家中未婚的女郎,似乎和袁昊嘉搭不上。 崔惠昭推脱道:“偶然听人提起,好奇。” 有袁昊嘉的蜈蚣肚子作保,骆陈两家对林婉婉的信任陡然增加,哪怕只有三成可能,也是现在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次日,林婉婉再被请去陈家,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家属详细讲解手术方案,列出一连串东西。 “准备一个空房间,只放木榻和桌椅,房间要提前用苍术熏过。” 还要准备一些药材,除两家打下手的稳婆外,林婉婉自己也会带助手来。 骆凝华也要注意活动身体,现在做的一切,聊胜于无。 约定好,等骆凝华发动,去济生堂找她。 林婉婉回到医馆,却并不轻松。助手仅靠李稳婆肯定不够,说到底她是稳婆,不是医者。 只能把两个大徒弟找来,征询意见,“你俩以前有没有接触过妇人生产?” 谢静徽摇头。 朱淑顺沉默片刻,答道:“我娘和婶婶以前生产,我会打下手。堂嫂生产,我在里头陪着。” 林婉婉估摸打下手是指烧水送水跑腿,听到后半句不由得动容,“你进产房?” 朱淑顺:“祖父说,我是医者,不该有那么多忌讳!” 第678章 朝会朝会 朱淑顺十三岁,马上十四岁,若非学医,也要开始议亲,顶多两年内出嫁。 林婉婉把徒弟当温室里的花朵,孰料家里让她们“野蛮生长”。 林婉婉直言,“我接了一个病人,身体不同寻常,只能剖腹取子。随时可能发动,近来休沐,你们不要出城。” “到时淑顺一助,静徽二助。” 朱淑顺唇角嗫喏几下,还是问出来,“她会死么?” 林婉婉实话实说,“一半一半,我们要在她生产时,剖开肚子取出胎儿,再缝合。” 林婉婉紧急给两大徒弟补习产育知识,另一边还要去订做刀具和针镊。 孙铁匠的铁匠铺子扩大不少,多打铁锅,现在外头都叫他“孙铁锅”。 林婉婉订制的都是小件,一副自己备用,其他是给徒弟们准备的。 先把自己那幅拿出来,让徒弟们先练习。 林婉婉演示完,“你们针线活都比我好,应该不成问题。” 朱淑顺等人眼神略有畏惧,徒手拿针谁都能秒杀林婉婉,可若有镊子加持,又是另一种说法。 林婉婉:“一个一个来。”用手术刀在刚缝合好的伤口旁边再划下一道伤口。 朱淑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我来。” 执针镊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害怕还是兴奋。 林婉婉看她动作,“别着急,手要稳。” 几个徒弟轮流来,直到猪蹄的皮和筋,再也找不到一块好肉。 师徒六个一天猪蹄,一天肘子练着,接近人体肤质,而且好吃。一天一换,不会厌烦。 晚间放学,朱谢两位大夫亲自来接。 谢大夫也没想到,自家不过家境好些,人口少些,就错过做一助的机会。 转而想想,以谢静徽的胆子,哪怕打下手,能全程撑下来,亦是不小的进步。 虽然林婉婉没有透露过病人家庭信息,但一天时间,结合种种线索,足够两位大夫打听出骆成两家的背景。 甚至他们还找过去陈家看诊的大夫,旁敲侧击打听过一番,十死无生。 朱大夫:“没有其他办法吗?” 林婉婉:“没有,我推演过,手术过程不是问题,最大的麻烦是术前麻醉。”孕妇的身体太特殊了。 朱大夫有过麻醉经验,但一般到他手上的病人,要么已经晕死过去,要么无需顾忌太多。 朱大夫:“全剂量的麻沸散,或者让病患大量饮酒。” 这算讲究些的做法,其他包括不限于把病人打晕,或者嘴里咬根木棍硬来。 “都不适合孕妇。” 但凡林婉婉只是寻常开腹拿出何物,都不必如此纠结。 谢大夫常治疗小儿病,用不上麻沸散,但幼儿和孕妇同样是危险人群,用药分量方面倒能提供一些建议。 三人讨论一番,搞出一个弱化再弱化的麻醉方案,没有条件做人体实验,林婉婉只能让四野庄送两只羊来小院,做动物实验。 这年头,连小白鼠都是稀缺资源。 晚间回家,段晓棠问道:“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去庄子上玩几天?” 林婉婉:“你不是单休么?” 段晓棠兴奋道:“可以翘班!” 林婉婉:“一起,还有谁?” 段晓棠:“明月、秀然、白二和无咎他们。” 林婉婉听到第一个名字觉得奇怪,转向祝明月问道:“祝总热爱劳动?” 祝明月波澜不惊的解释,“棉花和红薯熟了。”秋收后,新庄也要抓紧建设。 徐昭然在宫里连值几天班,把假调出来,带白秀然一块去田庄上散心。 等段晓棠开过朝会,回南衙和大营把事情一交代,就可以走了。 至于白湛和孙无咎,两无业游民,带上媳妇,说走就走。 杜乔和李君璞这两不好甩脱工作,只能留在城里苦哈哈地上班。 段晓棠:“你呢?” 林婉婉:“接了个剖腹产的活,随时可能发动,得留在城里。” “你们好好玩吧!”无限的憧憬和遗憾。 段晓棠:“在长安做剖腹产手术!” 林婉婉把骆凝华的情况一说,“赌一赌说不定能活,不赌,连机会都没有。” 以祝明月浅薄的医学常识,“她这种情况,往后最好不要怀孕。” 林婉婉绞尽脑汁想出的治疗方案,放在现代,简直是草菅人命的水准,现在却是唯一可能挽救母子二人性命的办法。 可想而知,长安的医疗水平。 林婉婉:“已经说过,婆家岳家达成一致。”唇角微挑,“现在只有病人本人不知道。” 祝明月顾不上病人的知情权,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说道:“最好别告诉她!” 孕妇本就容易情绪激动,骆凝华的性情,瞧着也不是能稳得住的。 万一激动下来,出了岔子,后悔都来不及,倒不如继续“暗度陈仓”下去。 段晓棠玩笑道:“人肚子一疼,一碗药下去,再醒过来,肚子平了,孩子没了!” 林婉婉不得不得指出一个常识性错误,“产妇刚生产完,肚子不会是平的。” 段晓棠深刻反省,“抱歉,是我无知,孤陋寡闻。” 林婉婉打蛇随棍上,“写个八百字检讨来!” 段晓棠:“八百?能给你八个字就不错了!” 段晓棠没想到距离差点写检讨的机会,这么近。 朝会不似南衙大营点卯,若有事不参与,提前打个招呼就行,非得有正式的请假奏折和批复才行。 绯衣在旁人看来是荣耀,于段晓棠是沉重的负担。 朝会上哪怕有些新鲜消息,但以段晓棠的站位和知识存储量,不可能第一时间抽丝剥茧。 能不能打个申请,让祝明月代她去上朝,她回家睡觉。 段晓棠起个大早洗漱,吃了两块蛋糕填肚子,连水不敢多喝。 急冲冲往皇城去,刚出坊门,还没拐上朱雀大街。 见两拨原打算去东市做生意的摊贩,在路上发生争执。 段晓棠看半天热闹,都没弄清楚的来龙去脉。 曹学海催促道:“将军,朝会快迟到了!” 段晓棠顾不得热闹,立刻驾马往皇城奔。 第679章 踩点踩点 偏偏朱雀大街限行限速,非诏命不得疾驰。 段晓棠以顶格速度往皇城去,临到广场前,跃下马,缰绳往后一甩,自有曹学海接手。 扶住帽子,直往城门跑。眼睛不住往城楼上瞟,似乎有内监要过去敲钟了。 一群监门卫士拦住段晓棠,段晓棠即刻从袖中掏出门籍递过去。 再等他们慢慢查验,钟声响起,可就迟到了。 段晓棠认出监门卫领头的人,双手合十,语气热情到谄媚的程度,“冯四哥!” 冯睿达听得陌生的声音,天色尚未清明,举起灯笼凑到段晓棠身边,“你是?” 段晓棠总不能说我曾经给过你一手刀,或者我们在李君玘葬礼上见过,听起来都不像是能好好拉关系的话题。 “段晓棠,李二的邻居呀!” 无事献殷勤,冯睿达知道段晓棠所图为何,从军士手上接过门籍,只瞟一眼就还回去,“进吧!” 段晓棠握着门籍一溜烟往城门里跑,只留下缥缈的两个字,“多谢!” 刚跨进城门,钟声响起,还有一刻钟,足够她疾步到太极殿。 皇城城门之外,刚刚的监门卫士开口道:“我以为段将军是端方威严之人呢。” 冯睿达点头,“我也以为是。” 没想到和李君璞混一起的,是如此能屈能伸的滑头。 段晓棠在皇帝升座前几息,成功插入右武卫将官的队列。 范成明听见动静,不能转身只皱眉道:“又踩点!”才升职拥有朝会资格多久,都成“惯犯”了。 哪怕隔着武俊江宁岩,也知道说的是谁。 范成明清楚“打蛇打七寸”,“朝会迟到,扣一季俸禄,还要挨二十杖。” 段晓棠无奈道:“我知道。” 但打工人打工魂,签到打卡踩点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早到一秒,都是对资本家的妥协。 范成明不明白,段晓棠平时去营里风吹雨打不动,怎么轮到早朝总踩点呢。 当然是因为太早了! 范成明觉得继续下去,段晓棠早晚有一天要真迟到栽跟头,思考一大早去段晓棠家里锤门叫人的可能性。 只考虑一秒果断放弃,行不行另说,后果肯定很严重。 段晓棠嘴唇微动,“你们是不是,半夜跑皇城根下打地铺?” 范成明:“监门卫会许?早早来候着,只要想着迟到,要挨二十仗,不醒也得醒。” 段晓棠眼尖,瞧见范成明发根处有水汽,回敬道:“你早上又是被泼醒的?” 不确定是陈灵芝还是范成达干的,范家兄弟比邻而居,范成达揪弟弟起床参加朝会,不会多麻烦。 段晓棠差就差在,周围没有和她一起上朝的人。 柳家父子没入仕,李君璞和杜乔官品太低,不够资格。 范成明咬牙道:“那是洗脸!” 武俊江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脸黑线,提醒道:“别斗嘴,御史过来了!” 言之无物的枯燥朝会终于过去,官员们鱼贯而出。 范成明问道:“什么时候走?” 段晓棠:“回大营,把事情安排完。” 范成明:“算你有良心。” 段晓棠:“良心是什么,能吃么?” 大吴的会虽多,但尚简练,段晓棠几个会开下来,把接来三天的事务安排妥当,离开太平坊,也不过辰时。 白秀然夫妻俩在坊外等着。 段晓棠问道:“他们呢?” 徐昭然:“先行一步。” 白秀然的身体,不可能骑马疾行,索性在后头和段晓棠一块走。 段晓棠把白秀然扶上马车,再和徐昭然随后上去。 心有余悸道:“今早在路上看了会热闹,赶到皇城门前,差点迟到。” 白秀然:“啊!” 段晓棠:“幸好今天是玄玉表哥管门禁,抬了一手,刚跑进城门,钟声就响了。” 白秀然劝道:“以后早点出门,别只顾着看热闹。” 今天算运气好,碰上冯睿达,有些香火情,愿意放点水。 段晓棠不住点头,“嗯,可早朝太早了。” 段晓棠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可这个朝会时间,实在挑战认知极限,谁家单位早上五点开会,反手一个举报! 经此一事,段晓棠觉得凡是能按时上朝的皇帝,都可以加一个勤政的标签。 温瑞茂等新晋将官,既不用上朝也不参加点卯,故而来得晚点。 午间吃饭时,温茂瑞见只有范成明庄旭两人,问道:“段将军呢,早上还在坊门口看见她。” 范成明:“早上来营里把事情交待完,回去歇两天。” 温瑞茂点点头,“嗯,看到她和家眷在一块,段将军何时当爹?” 范成明一口否认,“她都没成亲!” 温茂瑞:“那女人怀孕了!” 范成明瞬间找到目标,“温六,你难道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 对三人的关系,原本有些捕风捉影的说法。可几人一直表现磊落坦荡,让人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思想龌龊? 温茂瑞扒拉一圈段晓棠的人际关系,“白三娘!你们被一个孕妇打得满地找牙!” 庄旭抬手把一块胡饼塞到温茂瑞嘴里,有没有可能,她当时没有怀孕。 吴越下午从南衙归来,同样没见到段晓棠,只能找来挂牌上司询问,“她去哪了?” 对着吴越,范成明不必故作高尚,“庄子里把菜熟了,请两天假回去收菜,顺便把没写完的兵法写了。” 管她是早有存稿还是现写,总之能交出来就行。 “军士上番前,一定回来!” 吴越:“怎么听说,和白三娘夫妻俩一块走的?” 范成明:“呼朋引伴,说不定秋收缺人手,找朋友去帮忙。” 吴越听明白了,段晓棠就是找朋友一块去庄子上玩的。确认道:“上番前回来?” 范成明:“不会误了正事的!” 段晓棠的性情喜好,在常人眼中可能有些古怪,只能一张一弛,时不时放出去松快一会。 不然不知道拐到哪儿去,说不定又琢磨起辞官来。 第680章 我是鹅呀 范成明向来觉得四海之内皆朋友,同一个场合见过,说过两句话,喝过一顿酒,哪怕不认识,中间有个熟悉的人,也算朋友。 结果在段晓棠那儿,分得格外清楚,右武卫一大群人,只是同僚。 在营地里共同训练,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一旦出了大营,说当不认识不可能,但路上碰见,顶多打个招呼。 范庄两人来往多些,勉强够得上朋友的边,其他人真只是纯洁的同僚关系。吴越关系更远一层,大营公务以外,理都不想理。 她私底下只会和白秀然等人玩,而不会去找范成明消遣。 段晓棠觉得自己的分法没问题,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 职场上待过的人,实在不理解办公室恋情,以及爱上上司的离谱设定。 “爱”心没有,杀心常在。 处得久了,谁没有想“刀”同事的心呢! 打从一开始,三人小组除了休沐和晚上,都常在营中。 事情向来是不做没有,一做做不完。 南衙若是评选优秀将官,金银铜奖都能包揽。 好在段晓棠“懂规矩”,不说平时有没有把上司放在眼里,但不来营中,肯定会提前和范成明说一声。 不像其他人,说不来就不来,派个亲随来报信,都算有心。 只要知道段晓棠过几天回来,范成明和庄旭就有撑下去的决心。 被列为“指望”段晓棠和白秀然夫妻俩,作为第二批次人员,抵达四野庄。 段晓棠让小伙伴,自己挑个院子住进去。以他们三对的关系,挤在一处住也不用避讳,但各自带了随从仆人,还是分开为好。 路过池塘的时候,段晓棠见白湛和孙无咎坐在池塘边钓鱼,问道:“你俩不是来摘棉花的吗?” 孙无咎没想到,段晓棠如此“实诚”,真要把人往地里赶。 他们顶多来看看,把仆从指使过去就不错了,哪有亲自下地的道理,再说他们也没干过农活呀! 孙无咎辩解道:“内子和小妹去了!” 我们出人了! 其实他俩去看过,可惜受不了摘棉花的枯燥,当了逃兵,来做钓鱼佬。 段晓棠不真指望公子哥能干活,“池塘里的鱼只有巴掌大,想吃鱼去外头河边。” 白湛:“我们就是想钓鱼!” 段晓棠深刻感受两位公子哥,体察民情的决心,“行,随意!” 白湛忽然拉住段晓棠衣袖,问道:“庄子不错,怎么整治出来的?” 他是第一次来,不知从前是何模样,偶然听林婉婉提过,除了一块地,其他一穷二白。 可此次来,竟是一副欣欣向荣模样,叫人向往不已。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合该如此。 段晓棠“光棍”道:“有钱就行。” 孙无咎好奇,“多少?” 段晓棠:“细账不清楚,少说几千上万贯吧!” 白湛和孙无咎顿时转头,看鱼竿去了。 他们穷,不配! 白秀然一路走来,竟不知哪里才是花钱的大头,或者说哪里都花钱。 白秀然:“庄子上不种主粮行么?” 段晓棠:“种菜比粮食收益高,关键有现成的渠道,五谷豆坊可以销出去。” “普通农家肯定不能这么做,填饱肚子是第一位。” 白湛点头,“也对!” 简单吃过午饭,几人围着两麻袋摘回来的棉花“品头论足”。 孙无咎,“棉花,干的。” 白湛:“花如雪,样子倒是不错。” 徐昭然:“真能织成布?”抬头望着周遭亲友。 白湛摇头,“我不会织布。” 祝明月拿出一小块布,递给众人传看。“种子是何金找来的,棉花在西域也叫‘白叠’,织出来的布匹就是白叠布。” 白湛抚摸着白叠布的纹理,“较之丝绸粗糙,但比麻布细腻。” 现在棉布纺织处于起步阶段,纺出来的布,不如现代细腻,但也比麻布好多了。 白秀然:“纺织工找到了吗?” 祝明月:“长安市面上连白叠布都少见,遑论千万里外找纺织工。” “打算让庄子上的女工们试试,她们前一阵用羊毛羊绒纺出呢布,从头开始研究棉布有经验。” 段晓棠:“产量多少?” 祝明月:“还没摘完,彭庄头估算一番,大概百斤,若取出棉籽,不知还剩下多少。” 段晓棠对纺布的损耗不得而知,“一亩地也能做几床棉被几身棉袄。” 祝明月:“往后慢慢估算。” 孙无忧早发现棉花和芦花有些相似,都是蓬松性质,“棉花能御寒?” 祝明月:“嗯。” 孙无咎想到去年拿出来的毛衣,“先看看做出来的效果。” 祝明月拍拍手掌,让外头等候的程珍玉周木匠等人进来。 吩咐道:“先将棉花里的棉籽挑出来,做一件复衣短袄,以棉花填充,其余的尝试纺织成布。” “周师傅,试试能不能制作剥棉籽的器具。” 两人齐声应道:“是。” 祝明月手上有种子但地不多,哪怕将新庄的土地纳进来,也不能全种棉花。 倒不如借助白秀然等人家中的庄园土地,扩大原材料来源。 等两人带着几麻袋棉花离开,白秀然才问道:“哪些地方适合种植?” 段晓棠直言,“西域。” 白秀然:“除了西域。” 段晓棠:“关中应该能种,再往南往北的地方,不知道。” 这方面白湛等人倒不在意,他们家里不缺几亩口粮地,大可以从南到北都试验一回。 正事就这么说完了,下午孙无咎等人在庄子上四处走走转转,看什么都新鲜。 最后回到池塘边,水面上支起鱼竿,水岸上支起麻将桌。 段晓棠觉得他们明天继续开启度假模式,旁边大概还会多一个烧烤架。 地里种的魔芋都挖出来了,两个工人戴着羊皮油布手套,小心将清洗后的魔芋削皮切片,晒干后入库。 段晓棠让人拿些魔芋干去磨坊磨成粉,晚上现煮一锅魔芋。 白湛见段晓棠经过,问道:“做什么去?” 段晓棠简短回答,“抓鸭子,烧菜。” 白湛主动请缨,“我去抓,鸭子在哪儿?” 段晓棠指了方向,“水渠尽头。” 白湛一溜烟窜出去,不一会儿拎着一只白鸭子回来,递给段晓棠。“还挺凶,一只够吗?” 段晓棠低头看一眼,并没有接过来,只问道:“你抓它时,它有叫唤吗?” 白湛:“叫了呀!” 段晓棠:“知道它说什么吗?” 白湛摇头,“不知道。”他又不懂鸭言鸭语。 段晓棠一本正经道:“它在说,我是鹅,我是鹅呀!” 第681章 原汁原味 孙无咎捧腹大笑,“哈哈!”不留神将最后两张麻将牌推倒,连忙扶起来。 徐昭然以看“鹅”的眼光,点评“大白鸭”,“还没长大。” 白秀然这回是真捧着肚子笑,“哎呦,笑死我了!” 孙无忧和封令姿给白湛面子,用团扇遮住唇再笑。 白湛难以置信道:“鹅!” 他走到水渠边上,见一群鸭子在水里凫水,挑了其中最神气肥壮的一只,一把捉住,拎着脚就回来了。 偏偏这“鸭子”脖子灵活嘴又叼,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结果这是鹅,鸭群里为什么要混进一只鹅! 段晓棠看人都快气哭了,安慰道:“说不定是鹅卫士去放鸭子,都算水禽,一般人分不清楚。” 白湛委委屈屈地强调,“我分得清楚!” 但我没想到鸭子堆,会混进去一只鹅。 你把它俩分开,我肯定分得明白。 段晓棠:“好好好,知道你分得清家禽,这鹅有点小,放了吧!” “明天抓只大的,铁锅炖大鹅。” 白湛:“好吃么?” 段晓棠发誓,“香飘四海,味震九州!” 白湛点头,“好!”弯腰从地上拔下一根杂草,当做项圈系在颀长的鹅脖子上。 “这只鹅给我留着,等它长大,我吃了它!” 拍拍白鹅不大的脑袋,让你装鸭子。 “我再去抓。”顺手把鹅给拎走,不知是不是要做个模样参考。 徐昭然把麻将位置让给白秀然,追上去,“二郎,我同你一起去!”不知是去看热闹,还是真为晚饭出力。 白湛和徐昭然一离开,麻将桌上的人,更没有“良心”地笑出来。 段晓棠问道:“你弟弟这么记仇?” 白秀然:“二郎在哪儿栽了跟头,定是要找回来的。”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和袁家兄弟不愧是表亲。 明明白湛不在这里,孙无咎依然以手掩唇,不知防谁,鬼鬼祟祟道:“三娘子,二郎认识鸳鸯么?” 鸳鸯亦是水禽,万一下次再抓鸭子又错抓该如何? 孙无咎打定主意,若白湛不认识,想方设法都要弄两只送过来,下回专门套路白湛去抓。 白秀然玩笑道:“这事,该问无忧才对。”反将孙无忧闹个红脸。 段晓棠对号入座,“我好像不认识。” 从武功出发来长安时,在驿站附近的绣品摊上见过,还是靠常识认出来的。 家里有一些绣品,但照一家人的调性,绣鸳鸯不如绣熊猫呢。 白秀然边摸牌边说道:“鸳鸯没什么大不了,你认识鸡鸭鹅,这些好吃的就行。” 看来孕期各种忌口,把威风凛凛的白三娘子,逼出一些“怨气”。 忽然有些好奇,“鸳鸯能吃么,好吃么?” 段晓棠心底陡然“惊悚”一下,颇有焚琴煮鹤的意味。左右四顾,幸好徐昭然不在。 猜测道:“不好吃。” 封令姿诧异,“段郎君吃过?” 段晓棠摇头,“鸳鸯若是美味,就不会只是象征情侣的观赏性动物。” 请相信吃货的节操,市面不多几道清蒸鸳鸯、红烧鸳鸯、油炸鸳鸯……说不过去。 真要好吃,生物入侵都能吃成濒危。 孙无咎打出一张九筒,附和道:“话糙理不糙。”人性恰在其中。 段晓棠万分不满意这个评价,她的话哪里糙了,分明是鸳鸯肉糙。 庄子上用铜钱不便,他们一家子骨肉亲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碟炒黄豆做筹码,打耍耍麻将。 孙无咎面前的豆子最少,段晓棠刺一句,“无咎,一下午成果如何?” 孙无咎:“豆子味甚美。”言下之意,豆子少,不是输的多,是吃得多。 孙公子的牌技人品都有保证。 段晓棠拉长声音,“哦,真的?” 一边打牌一边吃豆子,卫生不? 要不等他们打完,让人把麻将洗一遍,消消毒。 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白秀然乐意抬轿子,笑道:“当然是真的。” 段晓棠:“我待会去仓库,找找有没有其他适合当筹码的。” 孙无咎望着眼前一堆麻将,若有所思道:“旁人博戏一掷千金,我们打麻将,顶格一堆铜钱,现在更是换成豆子。” 段晓棠:“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们当长辈的,要树立模范带头作用。” 孙无咎向来灵光的脑瓜子,一时没转过来,“长辈?” 段晓棠微微弯腰,双手手心向上,指向白秀然的肚子,隆重介绍道:“铛铛铛,这里!” 白秀然笑道:“没错!” 孙无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孕妇。他们一群人和孕妇赌博,但没赌钱,算好还是坏? 绞尽脑汁都没想通,最后唯有开解自己,律例并未禁止。 他们几户人家不像杜乔等人离得近,做好后送过去一盘就行。 今天还是头一回吃到魔芋,吸满汤汁的魔芋称得上美味。 众人视调味的鸭子如无物,专心吃魔芋。 孙无咎感慨道:“今天的鸭子,没得冤枉。” 段晓棠评价标准只有一个,“好吃就行,死得其所!” 白湛夹起一块魔芋放在眼前打量,试图看出它的前世今生,半晌无果,只能放弃。 四野庄多为朴素之物,段晓棠亦非奢侈之人,不可能拿珍奇之物来招待。 白湛:“何物所制?” 段晓棠:“一种野菜。” 白湛绞尽脑汁,把认识的野菜都想了一遍,没找到任何一项与之相似的,“我见过么?” 段晓棠考虑一番,时人对新鲜魔芋的看法,摇头道:“你应该没见过。” “它的制作过程,有点像豆子变成豆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样形态。” 白湛亦不深究,“哦!”总有一天会知晓的,或许在段晓棠公布正确答案之前,他先找出来呢。 段晓棠说到做到,第二天特意派出“捉鹅大将军”白湛,亲自执行捉大鹅的任务。 锅底放上包括土豆在内的各色蔬菜,锅边贴上玉米饼子。这做法,不知该叫铁锅炖大鹅,还是柴火鸡。 厨房里做好,舀到盆里端出去,香倒一片人。 对此,祝明月做出如下指示,“改日让彭十二,搭个凉棚,棚里砌个灶台。” 现烧现炖现吃,原汁原味。 第682章 入营安排 白湛喜新厌旧,最喜欢的菜色,不知换了多少轮,终于换到铁锅炖大鹅。 日日去鹅群巡视,精挑细选适合入口的大鹅。 专门请教养殖组的工人,昨日误抓的鹅,多久能长大。 得到答案后,兴冲冲找到段晓棠:“等年后,我过来吃了它。” 半点不顾,那根脆弱的草绳,根本坚持不到年后。 段晓棠并不在意,“随时都能吃。”顺手给一群麻将搭子抓一把花生。“用这当筹码。”好歹有壳。 孙无咎:“这是什么?” 段晓棠:“花生。” 孙无咎拿在手上晃晃,听见里头有果仁晃动,“怎么吃?” 段晓棠拿起一粒花生,拇指和食指稍稍用力,花生壳裂开,露出红色的花生粒。 把花生粒放在嘴里,“就这么吃!” 白秀然试探性拿起一粒,“我能吃么?” 段晓棠:“多吃点,对身体好。” 白秀然:“哦!” 白湛转头四顾,“无忧呢?” 段晓棠:“去看纺棉花了!” 白湛:“我去找她。” 段晓棠:“我去找明月,你们慢慢玩!” 一群小伙伴,早上四处出去走走,午后孙无咎又组局,在池塘旁边打麻将。 旁边支起鱼竿和烧烤架,自有下人帮他们料理,论行事颇有几分现代农家乐的趣味。 段晓棠跑到新庄找祝明月,建言道:“感觉能开一个农家乐。” 祝明月一针见血,“只有白二他们才会觉得农家乐。” 高门子弟和现在的城市年轻人钟情于农家乐,是因为不必亲自下地,感受耕种之苦。 白秀然等人是他们的朋友,知情识趣不多事加上四野庄秘密种植的作物,都收的差不多,才敢放进来。 至于其他人,抱歉,没有招待的心情。 新庄地面上,原先种植的粮食都收得差不多,祝明月照老规矩,土地全部收回来。 固然让周边几个村落,少地的佃户无地可种,但人本处于弱势,也不能过多反抗。 祝明月只能让彭十二招工的时候,多照顾一些原佃户。 秋收后李匠人的火炕大队再度出动,满长安替人盘火炕。 祝明月这边开新庄也需要人手建房开渠,李匠人亲自带人过来设计监工,至于底下干力气活的工人,只能在周边招募。 段晓棠见工人赶牛翻耕土地,“肥料够么?” 山上的腐土,春天才薅过一回,现在没多少量。 祝明月表情略有些麻木,“兰娘找了夜香人,买了几十车夜香。” 段晓棠:“够用么?” 祝明月:“这是第一批。”往后说不定隔两个月就要买一批发酵成肥料。 段晓棠:“什么时候运来?” 祝明月:“半个月后。” 段晓棠不知庆幸还是失落,“这么久?” 祝明月:“你不知道,夜香俏,拿钱买还要排队。” 化学肥料横空出世前,粪便是最易得的肥料来源。 以四野庄的体量,隔几个月才买一回,也是因为庄子上养着各色牲禽,能作为补充。 若不施肥,祝明月只能选择轮耕,待地力慢慢恢复。 不然就眼看着土地逐渐板结,颗粒无收。 段晓棠搜肠刮肚,“鱼塘清塘后,塘泥亦可用。” 祝明月微微颔首,勉强算是一条开源路子,聊胜于无。 以现有养鱼情况,两年才能一清塘,几块鱼塘的产量,杯水车薪。 白湛在四野庄上找到新乐子,工坊内靠水力驱动的水磨水碾,看得入神极了。 他以前只知道有这两样物什,却没见过实物。 不住向工人打听其原理,秦嫂子等人哪知道,只知晓放粮收粮,道都是周木匠做出来的。 白湛不光自己看,还热情相邀孙无咎和徐昭然一块来看新鲜。 三个公子哥一块蹲在磨坊看舂米磨面,甚至亲自上手体验过一回。 段晓棠实在没get到他们的兴趣点。 及至短暂的农家乐体验期结束,白湛不光舍不得庄子上的鹅,还对会自己转的水磨水碾恋恋不舍。 看得孙无忧“心疼”不已,想着以后若有适合的庄园,也给白湛建两个“解解馋”。 祝明月有更平民版的解决办法,“给他买个小磨和药钵。” 一个磨一个舂,原理相同,体积更小更迷你。 白秀然不禁失笑,白湛感兴趣的是水力驱动,不是想自己费力气。 祝明月出的主意,太损了! 一群长安人,大包小包返回喧嚣的都市。 林婉婉全是“久别重逢”的幽怨,“早知道,我也去了!” 骆凝华这几天都没有发动,林婉婉去把脉,情况似乎好一点,看起来似乎能坚持到九个月。 段晓棠安慰道:“从庄子上带回不少菜,给你做好吃的行不行?” 林婉婉半点不客气的提要求,“我要甜的。” 段晓棠:“没问题。” 第二天范成明见于广富手上拎着篮子,围着段晓棠打听:“带什么好吃的?” 段晓棠向来“懂规矩”,不吃独食,家里若是做了好吃的,偶尔想着一群苦哈哈在营里“吃糠咽菜”的同袍。 段晓棠没透露谜底,“去公房。”今天来的有些晚,已经错过饭点。 段晓棠把篮子往大桌上一放,“南瓜饼,胡萝卜鸡蛋饼。” “随便拿,边吃边说。” 这月份,天气不算凉,吃点冷饼不碍事。其他将官各自取了饼,或站或坐。 范成明拿了一块南瓜饼,眼睛微亮,“甜的!” 感慨够了,转回正题,“军士明天入营,选了一批老兵,过去担任伙长队正旅帅。” 照原来的规矩,军士以什么编制入营,就以何编制留下来。 顶头的伙长队正旅帅原来是谁,入营后依然是。这是为了安抚底层军士,保持架构稳定。 而段晓棠的意思是,军士全部打散重新安排,由老兵去指导,让他们快速融入右武卫。 至于原有的队正旅帅,给一两个月时间,若通过考核留任。 不行的话,降级或者从小兵做起。 是否可能激起军士的抵抗情绪,段晓棠并不在意。 民以食为天,军人亦如是。 第683章 贬官外放 右武卫的待遇放在南衙都是顶尖,以此推论,整个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 庄旭:“宿舍食水都安排好了。”军士刚入营时,饮食安排简单,伙头营现拨几个过去能支应。 一旦上正轨,火头营就要招兵买马。 现在右武卫公认,最缺不得的人是庄旭。段晓棠撂挑子一两天,底下人按部就班还能撑撑。 庄旭撂挑子,全营都得喝西北风。 韩腾连他的升官路线都想好了,下一步立个大功,升任长史,名正言顺把右武卫的庶务管起来。 一个挂名校尉,又不打仗,浪费! 吴越慢条斯理吃一个胡萝卜鸡蛋饼,旁听不发表意见。 见范成明手里的南瓜饼吃完欲再取新的,果断把手里半块没碰过的饼撕给他,“尝尝!” 旁人做这种事是恩宠,以示不分你我。 但放在吴越和范成明身上,直截了当,吴越不喜欢胡萝卜的味道,不想吃,又不能当段晓棠的面扔掉,只能把范成明当“饭桶”。 范成明本不计较这种事,看其他人吃胡萝卜鸡蛋饼没有异样,果断接过来。 尝一口,酥酥脆脆,味道好极了。 暗道吴越不识货。 众人一通商量,把军士新入营的大部分事务定下来,方才各自散去。 公房里只剩四人,段晓棠方才问道:“不喜欢胡萝卜?” 吴越:“嗯。”觉得味道怪怪的。 段晓棠:“下回不吃就行。”谁还没个挑食的时候。 吴越微微有些失落,因为段晓棠说的是让他不吃,不是不做。 果然,符合她一贯的做事风格。 吴越:“我去南衙。”这会还在右武卫,也是为等段晓棠收假回来,把事定下来。 吴越一走,范成明立马凑上来,“胡萝卜在哪买?” 段晓棠:“我自己种的。” 范成明:“外头没卖?” 段晓棠:“胡萝卜,”重音落在‘胡’字上,“好不容易得来的种子,刚开始种。” 范成明估计和番茄一样,“有多少,我让伙房采买。”给吴越上眼药,半点不落后。 他又不是把伙房的供应,全换成胡萝卜,挑挑拣拣,吴越还能吃点小咸菜和辣椒酱过活。 段晓棠:“产量小,供不起。” “其实胡萝卜吃了对身体好,但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尤其小孩子。” 庄旭:“怎么个好法?” 段晓棠:“比苋菜肝脏都好。” 庄旭瞬间会意,“夜盲!” 段晓棠:“对!” 庄旭急问道:“好种么?” 段晓棠:“带个‘胡’字,它也是萝卜呀!” 庄旭不确定段晓棠的态度,只此一家的种子,是否愿意外流。 想到五谷豆坊售卖的西瓜番茄和辣椒,同样别无分号,卖价是贵,但不到天价。 她还曾把种子散给因伤退役的军士。 庄旭试探问道:“我能要些种子吗?或者等大规模上市,营里采买。” 段晓棠对大部分种子都大方,恨不得手把手教人如何种植。 “我和庄子上传话,过两天送来,你要多少?” 庄旭“得寸进尺”,“你能给多少?” 段晓棠听话音,不是小打小闹,“你能种多少?” 庄旭胸有成竹,“你的种子若供得上,我能把全营将官家的田庄,都发动起来。”来自左武卫的先进经验。 年初范成达发动左武卫的将官大量种植苋菜,养猪。 四五月份好不容易见到成效,苋菜粥没吃两天,左武卫全军支援洛阳。 苋菜不能烂在地里,只得便宜右武卫和右屯卫。不用出去搜罗,菜送到家门口。 好人范成达,一生平安。 可惜等左武卫回师,从天而降的苋菜没了,又要忙手忙脚出去找菜。 若这样办,就不是朋友间礼节性赠送,而是要做一门种子生意。 段晓棠摇头,“有心无力。”没那么多种子。 照庄旭的搞法,恐怕全营都要吃成胡萝卜色。 范成明:“可惜!” 不知他可惜哪一处,是军士的夜盲失去一条稳定的解决道路,还是失去给吴越办一桌胡萝卜宴的机会。 范成明:“我也要点种子。” 段晓棠:“没问题,等两天。” 一群新晋将官离开公房,心中踌躇不已。 温茂瑞迟疑道:“到时我们去新军?”新将官配新兵,正合适。 孙安丰低声道:“应该是。”他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赶在第五天前通过考核。 否则不敢想,孙文宴知道这个消息,会是如何暴怒。 孙安丰并不想体会,沉重的父爱。 诸位新将官,不愧是被范成明精挑细选过的,全部在第一轮考核中通过,没真等到军士上番入营丢脸。 薛留:“我们到时要留在营中么?”特指夜间留营。 通常新兵入营,低阶将官都会亲自参与训练。 温茂瑞:“应该只有直属将官会留下来,我去打听打听。” 一时有些矛盾,要不要留下来。 直接训练新军,意味着有自己的班底;但营中条件肯定不比家里。 段晓棠忙着安排军士上番,李君璞则在灞桥边折柳,送别故人。 回家约杜乔段晓棠喝酒。 李君璞杜乔喝酒,段晓棠喝南瓜汁。 杜乔:“罗少尹走的好么?” 李君璞神色顿时怔愣,段晓棠埋头大笑,杜乔反应过来失言。 想解释时,李君璞已经开口,“走的挺好的。” 这两日,李君璞遭遇一场“背叛”。在他二十余年的经历中,排不上号,但又往骆驼身上压了一根稻草。 和他一块在京兆府共患难的上司罗石,犯了点不大不小的错误,被人揪出来贬官外放。 至于为何说“背叛”,当然因为这是罗石主动为之。 明明说好的,大家一块在京兆府熬,结果你却先逃脱苦海。 对李君璞而言,称不上背叛打击,但实在有些郁闷。 在段晓棠看来,就是上司和下属都在原部门干的不甚愉快,琢磨着转岗跳槽,彼此心照不宣。 没想到上司路子广胆子大,直接贬官求外放。 徒留李君璞一人,苦哈哈在京兆府独撑。 没办法罗石官阶高,再贬都有容身之处。李君璞官位就那么大点,外放出去,不愿意再做佐官,想要有话语权,选择面就要小一些。 所以说,官大就是有好处,连贬官都比旁人占便宜。 第684章 仵作验尸 段晓棠:“罗少尹离开,你会不会被人为难?” 李君璞摇头,“不会。” 他只是和罗石交好,而非一党。京县这些年,也不是白混。不愿意与人纷争,不代表真的好惹。 京兆府内的人,不知道李君璞想外放,但大致清楚他想调走,好聚好散不好么? 杜乔:“你弟弟何时回来?” 李君璞:“一个多月吧。” 段晓棠估算时间,李君璞从洛阳扶灵回长安时,恐怕已经向涿郡去信,召回李君璠。 一来一回,加上交接公务,处置涿郡的家当,耽搁些时间。 等李君璠回来,差不多快到年底,外放少说要拖到明年初。 段晓棠:“正好,你们一家能好生过个年。” 过个年,而不是过个团圆年。 李君璞垂眸,“嗯,”忽而抬起来,对段晓棠道:“我想送两个人去作坊做工。” 段晓棠一口答应下来,“我回去和明月说一声。” 李君璞嘴里的作坊,指的是恒荣祥。 虽然李家派了霍忠去,但他主要负责走商护卫,不参与生产。 段晓棠回家提起,祝明月自是答应。股东提点小要求当然可以,别说两个普通工人,派个账房来查账,都是合情合理。 祝明月:“看来选好地方了。”一个靠近羊毛产区的边县,“以后得称呼李县令。” 赵璎珞:“怎么是县令?” 祝明月:“他的官品,不想当佐官,只有县令一个选择。” 李君璞不敢像罗石一般“破釜沉舟”,就是因为他的官品不大不小,再往下贬,连县令都做不得。 赵璎珞撇嘴,“杜长林想做县令还不得呢。” 她刚搬过来时,看李君璞的官位眼热的不行,觉得现管刚好。 结果接触久了,才晓得李君璞在他的亲友圈子里,称得上仕途坎坷。 再结合段晓棠打听回来的消息,说句身心煎熬都不为过。 但这绝不是把李君璞和杜乔放在一处比较,两人性情起点截然不同,单纯吐槽而已。 林婉婉意味深长问道:“璎珞,你怎么知道,长林想做县令?” 赵璎珞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和盘托出,“他提过一回。” 林婉婉扭头冲段晓棠,拉上声音,“哦——” 杜乔的志愿分明是太守,何时放低目标成县令? 段晓棠头一次在林婉婉脸上,看到一种名曰“猥琐”的表情。 看不过去,把她的脸扭向另一边。 林婉婉立刻惊声尖叫,“谋杀呀!”险些刺穿耳膜。 林婉婉八卦起来,半点看不出正经模样。但该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鉴于李君璞李二郎君,很快要甩脱京兆府的大包袱。 林婉婉决定当关系户,走一回后门。 大吴衙门没有专门验尸官,仵作只是临时工,地位卑微。 林婉婉走李君璞的路子,想接点京兆府的仵作活。 如果嫌弃性别,她也可以只验女尸。 女仵作验女尸,多方便呀! 林婉婉当然不是出于“为生者权,为死者言”的崇高理想,有自己的小算盘。 李君璞听到这个请托时,大为不解,哪有放着好好的大夫不做,上赶着当仵作的,平白染晦气。 林婉婉无奈,“我的医术要求对人体组织结构,足够了解。” “言传耳闻,终不如实践,总不能去乱葬岗刨尸吧!” 李君璞和杜乔来往颇多,隐约听闻林婉婉对徒弟们的疯魔“劝学”。 担心他这里不答应,林婉婉真带着徒弟们去乱葬岗刨尸。 李君璞:“你徒弟们的家人同意么?”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自该多看顾两分。 林婉婉斩钉截铁,“医者,不该有那么多忌讳!” 实则她不大可能带徒弟去刨尸,大吴讲究死生事大,惊扰亡者安宁,是要遭报应的。 仵作虽卑微,好歹有正经理由解剖尸体,算是给徒弟们找的免费大体老师。 为了医学事业的进步,临时工可以做一做。 李君璞答应替林婉婉居中拉线找机会,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 照理说一个正经大夫肯屈尊当仵作,求之不得。林婉婉的劣势,懂的都懂。 但林婉婉有两个好处,专业过关,对钱帛要求不高。 若实在不行,甚至可以倒贴钱来参与验尸。 林婉婉最想要的肯定是能开膛破腹的活计,可哪能事事如愿,先混进去就不错了。 李君璞果然给林婉婉找到机会,一大早师徒六个一水换穿男装,带上璞头,被车夫高德生带着,去京兆府外候着。 杜若昭三人学医不过半年多,但机会难得,不知有没有下次,一块带上。 林婉婉老母鸡似的交待,“若受不住,便出去透气。” 李君璞从府衙出来,招招手,把几人带进衙门。 边往里走边介绍情况,“是在渭河内发现的一具女尸,没查到来历。” 走到府衙内停尸房,李君璞向同僚介绍道:“这是林大夫。” 林婉婉行礼道:“诸位大人好。” 京兆府众官吏也没想到,一具无名女尸,李君璞竟找来一个女仵作。 别看林婉婉换了男装,但一眼就能看出性别来,连身后几个小药童都是女郎。 丘寻桃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递给衙头,笑意盈盈道:“诸位大人好,这是家里做的桂花糕,你们尝尝看。若吃着好,下回再带些。” 衙差也被搞糊涂,头一次接仵作的食物。尴尬道:“多谢!” 京县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官员落马率稳居全国前三。 底层的吏员尚算稳定,倒不如趁现在和吏员打好关系,找谁验尸这种活计,用不着官员指定。 师徒几个在门口戴好口罩,缓步迈进停尸房。 正中间的木板上,一具女尸仰躺,双手僵硬地置于身侧。 林婉婉一看尸体状态,心底哀叹一声,大概用不着开腹了。 林婉婉全程亲自动手,为尸体宽衣。 五个徒弟围站在侧,接受程度比预计的要好。一来女尸还没有腐坏到有碍观瞻,二来她们的生存环境不是全然的温室,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死人。 林婉婉先观察她的皮肤颜色,手掌轻轻按在女尸腹部,再查看口鼻耳眼和四肢情况。 第685章 幽州商队 教学时间到,林婉婉提问,“看出什么来?” 谢静徽期期艾艾回答:“不是溺死的。” 林婉婉继续问,“还有呢?” 几个徒弟一致摇头。 朱淑顺拧眉,“她的致命伤在哪里?” 第一回验尸,林婉婉不打算让徒弟们动手,亲自脱了女尸全身衣裳。 林婉婉:“验女尸另有两条需要注意,第一生前有没有遭受过侵犯,第二有没有怀孕。” 林婉婉将女生全身上下都看过,没有找到致命伤口,最后将目光转移到头上。 蹲下身仔细观察头发内的缝隙,隐约发现一点血迹,手指缓缓解开头发,往头顶摸去,慢慢拉出一根细长铁钉。 朱淑顺瞪大眼睛,“百会穴!” 林婉婉:“这就是她的致命伤。” 将铁钉扔在一旁的案板上,起身为女尸穿上衣裳,拢好头发。 任务完成,丘寻桃找衙差打来水,给林婉婉冲手。 林婉婉抬头问一众差吏,“验尸报告怎么写?” 京兆府差吏没想到林婉婉这么快验完,立马找来一个文书。 林婉婉双手举起晾干,不知道大吴衙门验尸文书该怎么写,只能照自己的习惯来。 “无名氏女,二十二至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五尺二寸,无生育史。” “尸体皮肤泛黄,肚皮不胀,口鼻耳眼无水流出,手指缝隙无泥沙。乃是被人谋杀后扔下水。” “致命伤为头顶百会穴刺入的铁钉,死亡时间三天。” 朱淑顺捧上装有铁钉的托盘。 林婉婉说的太快,文书记得比她慢多了。 别看林婉婉说的少,但要素齐全。比如女尸的身份年纪,不是黄花闺女,定然已经嫁人,但这个岁数未曾生育,寻找起来范围小了许多。 最后一句算是林婉婉的个人意见,“杀人者是个行家。” 朱淑顺谢静徽学医近两年,施针找穴尚且要慢慢摸索,遑论稳准狠地往人百会穴插进一根铁钉。 李君璞被同僚叫走,差头送师徒几个离开,顺便奉上验尸的钱帛。 王差头打听,“林大夫怎么出来做仵作?” 师徒几个看起来身家背景都不差,怎会做仵作的下贱差事。 林婉婉:“养家糊口,补贴家用。” 王差头:“你和李司录?” 林婉婉:“街坊,下次衙门若有验尸的活计,大可去胜业坊门口的济生堂医馆找我。” 刚搭上关系,林婉婉也不能挑拣活计。 王差头忙不迭点头,“嗯嗯。” 林婉婉头一次干兼职,专业性秒杀所有仵作,这样的辅助工具人谁不喜欢呢。 离开京兆府大门,几人上马车返回医馆。 林婉婉仰头瞪着车顶,“我们初来乍到,没有挑拣的余地。” 吐槽已过,转回正题,“你们回家跨个火盆洗个澡,医馆里存着艾草菖蒲柚子叶,可以带些走。” “家里供奉老君观音,也可以拜拜。” 迷信是迷信,信仰是信仰,不冲突。 谢静徽扭头望向越来越远的京兆府,“衙门好像没传说的那么可怕。” 林婉婉向徒弟们传授人情世故,“因为我们是李大人带进去的。” 衙门的人看在李君璞面子上,不会特意为难她们。 “行走江湖三种人不能惹,僧道、女人、小孩。若无特殊的本领,绝不敢独自行走。” “表现得不卑不亢,他们自然以为我们背后有天大的倚仗。” 谢静徽似懂非懂,“哦!” 丘寻桃:“师父,僧道为何不能惹?” 林婉婉:“常有犯罪之人,假托僧道逃脱刑罚。再者化外之人该清修,红尘游荡岂不是六根不净心有妄念。” 丘寻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千里之外,北边已然换成凛冽的朔风,行人换上厚袄,在驿站饮酒取暖。 “假道士”第一万次向同伴们解释自己的出身来历,“长安洛阳的锦绣繁华留不住,不如回家修道去。” 商队的伙计们笑道:“潘郎君,你是没入两都贵人眼吧!”才灰溜溜回乡。 潘潜有火发不出,他不仅没入贵人眼,还因此沾上一身腥,不得不回乡避祸。 杨胤已死,宋道平被抓,听说送到御前受审,不知尸骨散在何处,连收尸都成奢望。 潘潜装模作样哀叹一声,“我邢州潘氏在河北亦是名望之家,结果到长安洛阳,连个声响都没有。” 这时候没声响,比有牵连强多了。 潘潜在兴大狱之前,借祝明月的关系,找一支商队去洛阳。 在洛阳待几日,换一支走幽州的商队,平时言谈间,洛阳与长安并举,尽量模糊过去一年的行踪经历。 潘潜转而端着酒,去问角落里另一个被商队捎带的同伴,“秦兄,去幽州作甚?” 秦景说得简洁,“投奔亲戚。” 潘潜:“亲戚?” 秦景:“姑姑。” 说来秦景混进这支商队,渊源颇深。他一路出关,长安洛阳到黎阳一路都是走过的,轻车熟路。 但离开洛阳范围后,零星匪盗开始出现。以秦景的本事自然不惧,但蚁多也会咬死象。 潘潜所在商队路上遇上一大批土匪,恰时秦景如神兵天降,连发数箭,射死匪首。加之商队的护卫,击退匪盗。 商队东家一看秦景为人正派本事了得,听闻他要去幽州,目的地相同,立刻抛出橄榄枝。 秦景考虑到黎阳之后的路不认识,且不太平,决定加入商队一起走。 秦景不难相处,行事爽利,出手大方,但潘潜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感觉在遮掩什么。 通身气质官不官、民不民、侠不侠……上次见这么奇怪的人,是段晓棠。 潘潜:“秦兄姑姑在幽州做什么营生?” 秦景说的半真半假,“数年前收到家信,听说嫁了一个幽州本地兵。” 潘潜:“哦,秦兄打算去投军?” 看秦景的年纪从军亦说的过去,潘潜万万不敢想他拜将了。 秦景饮下一杯酒,“看看情况再说。” 潘潜听出秦景的迟疑,“亲人团聚也好,能有娘家侄儿去探望,心中必然安慰。” 第686章 兵过如篦 秦景再饮下一口闷酒,“我没见过姑姑,但姑姑应该能认出我。” 潘潜不知该作何评价,一般说这种话的不都是打秋风的亲戚,但秦景的情况,并非如此。 陆续有人过来喝酒聊天,潘潜知趣的往后坐,听天南海北的闲聊。 道旁野驿没有像样的下酒菜,潘潜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荷包,取出油纸包裹的糖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手指摩挲着荷包,糖虽好,但剩的不多了。 旁边人好奇,“潘郎君,你这荷包上绣的黑白团子是何物?” 潘潜原也不认识,但听杜乔介绍过,照本宣科,“食铁兽,也叫熊猫,长在秦岭一带。” 旁边人点评,“看着憨态可掬。” 潘潜强调,“这是熊,远古时候,是蚩尤的坐骑。” 段晓棠护身符上都绣的这图案,以猛兽护身?也不知杜乔怎么知道的。 商队东家常在洛阳幽州一线活动,“是长安时兴的花样么?潘郎君有,秦郎君也有。” 他见秦景某些行李上也绣着这样的图案。 潘潜脸皮有些僵硬,“可能是吧!” 商队东家并未起疑,秦景潘潜两个单身汉,不可能亲自做针线,绣品要么是外头买的,要么是亲友赠送。 秦景原也不认识熊猫,只当是某种特殊绣样,没放在心上。 但刚刚潘潜陡然僵硬的神态,说明这个图案很特殊,或许只有某些人会用。 所以,潘潜是祝明月他们的朋友? 潘潜可没有秦景那么想得开,他在小院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三人虽是一家,但交际圈子重叠不多。 能拿出熊猫绣样的东西,必然是情分到一定程度的朋友。 现在问题是,秦景走的哪条路子,谁的朋友? 林婉婉的个人圈子多是病患和大夫,秦景不符合。祝明月从商,一般的合作伙伴,不值得如此精心。 秦景从未隐瞒过,是从长安出发的,他有两匹马,如果前期疾行追上来,说不定是在段晓棠回京后,才出发的…… 段晓棠的朋友,大多是官面上的。 潘潜全身汗毛陡然竖立,命运的后脖颈又被拎住了,真是熟悉的感觉! 总不可能怕被自己拖下水,专门派秦景来敦促返乡,不是浪费人才么?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一撞,一切尽在不言中。 鉴于一个离开长安目的不纯,一个去幽州目的不纯,短期内不可能推心置腹。 稍晚些时候,两人避开商队其他人耳目,围在庭院中的篝火旁。 潘潜往火堆中添上两根柴,尴尬的开启话题,“长安东市有一座春风得意楼,秦兄去过否?” 秦景点头,“去过。” 秦景从武不从文,去一座文人酒楼作甚? 潘潜昧着良心道:“姜掌柜长袖善舞,东家祝娘子亦是扶危济困,乐善好施,一等一的善心人。” 秦景含笑不语,他原没有疑心的,但潘潜一番作态,不打自招。 潘潜一时不明白他是信还是不信,心一横摊牌道:“祝娘子哪哪都好,就是有点霸道。” 祝明月在外人面前端的作态,一副好名声。但稍微了解一些的,都晓得她不是什么温柔敦厚人。 总之我是祝明月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秦景不禁失笑,信了七八分,潘潜的确认识祝明月。问道:“潘兄,为何离开长安?” 潘潜似是而非道:“我原帮春风得意楼抄写文书,后来不慎得罪一位高门公子。” “主雇一场,祝娘子保了我一把,局势稍微稳定些,就打发回乡避几年风头。” 听起来符合逻辑,秦景多嘴问一句,“潘兄得罪的哪位公子?” 自卫王起事后,潘潜不是被关在小院,就是被困在四野庄,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 搜肠刮肚把以前得罪的一干纨绔,随便拎一个出来,“龚六郎。” 秦景追问,“工部尚书家的?” 潘潜笃定道:“对,龚尚书的孙子。” 秦景缓缓起身,不紧不慢道:“潘兄,下回换个人选吧!” 潘潜:“啊?” 秦景:“龚六郎追随杨胤谋逆,在巩县被捕,现在不是身死就是流放。” 以祝明月对邸报的钻研劲,不可能不关注哪些纨绔参与谋逆。 若潘潜惹上的人是龚敏,祝明月只会恭喜他仇家伏诛,可以重见天日,怎么可能让仓惶返乡。 潘潜在长安惹上麻烦,不得不回乡避风头。招惹上的人,比六部尚书来头都大。 秦景善意的提醒,潘潜接收到了,待人离开后,右手不轻不重地在脸上扇个巴掌,叫你画蛇添足! 半晌反应过来,本来想互相探底,为何到最后,自己的底被摸光,秦景的半点没探到。 往后的行程,潘潜不由得更关注秦景的一举一动。 偶尔找商队东家套套话,他在文士中间,算是见多识广,到底比不过走南闯北,生就一双势利眼的生意人。 商队东家笃定,秦景出身行伍。 潘潜做足一副后辈模样,“为何?” 行商路上无聊,不就指望东拉西扯打发时间么。 商队东家:“你看秦郎君平时用的剑和弓,但他的驮马上,还有一杆裹起来的长兵器。” 潘潜能把各种兵器认清楚就不错了,“枪、矛?” 商队东家故作神秘,“非也非也,是马槊。” 马槊威力强大但造价昂贵,往往只有少数将门子弟和高阶将官装备。 秦景行止有度,长短近兵器都能使,虽是独身出门,但来历定然不简单。 有他在,商队一路都能平安两分。 秦景没有半点被人的作倚仗的欣慰感,他原以为,黎阳和洛阳之间的广阔土地,经过大战,满目疮痍可以理解。 但黎阳以北同样不安宁,隔三差五有匪盗。 需知御营大军刚经过一两月,土匪便如韭菜一般冒出来。 兵过如篦原来是这意思,梳理的是匪盗,还是百姓? 千里外的长安,林婉婉可不知道,老鼠胆的潘潜,差点被老实人秦景摆一道。 她眼前放着一个大消息,骆凝华见红了! 第687章 决定手术 林婉婉急问陈家来报信的下人,“二娘子怎么见红了?” 陈家来的是一位中年仆妇,面上有些惊慌,“早上吃了朝食,二娘子遵医嘱,去花园走动走动,提脚过门槛时,不知动作是不是太大,肚子就疼起来了。” 林婉婉知道这种情况,不能用常理度之,但陈家的门槛都是正常高度,它不是墙啊!怎么过门槛就不好了呢。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林婉婉整好药箱,“李稳婆那边,派人去通知了么?” 陈家仆妇:“派人去请了。” 林婉婉召集徒弟,“淑顺静徽我们走,南星你们仨在前堂看书,病人来就说我出诊去了,约下回。” “若是拿药方抓药,老病人没有问题的直接抓。你们看不懂,或者不清楚药效的,支使到其他医馆去。” 这是赵大夫教给林婉婉的生存之道,是药三分毒,许多草药能救人也能杀人。 客人从外头拿来药方,不能看都不看直接抓药。要辨别是否对症,有无毒性。 比如当初林婉婉到赵氏医馆买卤料,药不成药,方不成方,赵金业看不明白。 让赵大夫看过一回,确定吃不死人,才给她抓的。 姚南星一口答应,“师父,放心,我们明白。” 林婉婉和李稳婆前后脚到陈家,谢蓉安出来引客,“林大夫,二弟妹她动了胎气见红,这会直嚷嚷着疼。” 林婉婉面容镇定,“我先去看看。” 骆凝华抱着肚子半躺在榻上,面色苍白,额角沁出一丝冷汗。 林婉婉搓热手,安抚道:“二娘子,别怕,我先给你把把脉。” 阴在于下,虚涩燥急。脉沉细无力,濡养无源。 林婉婉若无其事道:“没事,我去给你开药!” 转头去厢房,能对骆凝华接下来命运做主的人,都在这里。 林婉婉进去,发现婆家娘家父母俱在,还有额外请来的大夫。 崔惠昭站起来,面容忧愁,“林大夫,我女儿怎样?” 林婉婉无法从另一位大夫脸上,看出他的结论,开诚布公道:“我的建议是现在剖。” 元秀仪双手紧握,显得有些纠结,“马上满九个月,不能再保几天吗?”七活八不活。 林婉婉直言,“继续保下去,二娘子身体受不住。”没多大助益。 崔惠昭忽的站起来,想要开口却先看骆闻的神色。 骆闻微不可察的点头,靠着夫妻之间那点默契,了然于心。 显然另一位大夫,得出的结论,也是催产,但常规的生产方式,于骆凝华而言,等同于催命。 崔惠昭立时和元秀仪商量起来,这件事上,连陈致都没有发言权。 两个女人出面,好歹还有缓和的余地。 片刻后,元秀仪颤颤巍巍开口,“林大夫,我们剖。” 林婉婉确认道:“二娘子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陈致肯定答复,“朝食。” 林婉婉:“贵府朝食,哪个时辰?” 陈致:“辰时,内子吃完不超过辰时两刻。” 林婉婉早有交代,若要开腹,需得禁食,连水都不能喝。 他们也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骆凝华嚷疼嚷饿,也不敢给她吃东西补充体力,一切只待林婉婉来做决断。 麻醉问题轻乎不得,林婉婉再找来一个贴身服侍的女婢,确认骆凝华后面确实没吃过东西。 抬头遥望外间天色,“手术室准备好了么?” 陈致点头,“照你的嘱咐,都腾空了。” 林婉婉微微颔首,“时间定在未时吧。” 骆闻脱口而出,“这么急!” 林婉婉:“事缓则变。” 从药箱里拿出准备好的低配版麻沸散,主要材料包括曼陀罗花、火麻子花…… 吩咐道:“淑顺,待会你去手术室消毒。静徽,你去看着煎药。” 这两项一个都轻乎不得。 生产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看起来骆凝华没碍谁的眼,但一点小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朱淑顺谢静徽:“是。”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安排妥当,但林婉婉纠结另一件事,要不要进行术前告知。 依大吴的习惯,骆凝华的父母丈夫公婆,最能对她身家性命指指点点的五个人,都同意剖腹取子的方案。 哪怕骆凝华本人不同意,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老实照章执行。 林婉婉也不愿意平添波折,借着安胎药的名义,麻沸散一灌,肚子一开,孩子一取。 事已成定局,骆凝华醒过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何必横生枝节。 但数年的经历告诉林婉婉,骆凝华是一个成年人,她有知晓自己健康安危的权利。 她可以选择治疗方案,甚至有拒绝的权利。 人不管是何身份角色,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能代替他人作决定。 能决定个人命运的,只有自己。 思考片刻,林婉婉决定还是遵从本心,“两位夫人,我去和二娘子,交代一些手术注意事项。” 崔惠昭当即表示反对,“她小孩子家家的,知晓了平白害怕。” 亲娘也不看好,女儿的接受能力。 林婉婉糊弄道:“二娘子若万事不知,麻醉后潜意识里生出抵抗之心,反而不美。” 其他人不是专业医者,不清楚人麻醉后,是否还有意识。 照理说人晕过去,六感皆无。但剖腹取子,开的是骆凝华的肚子,取的是她的孩子,母子连心,万一呢? 崔惠昭担心女儿关键时刻掉链子,“林大夫,我同你一块过去。” 正屋内,陈致安慰骆凝华,后者却不住喊饿,让拿点心来。 自林婉婉看过后,骆凝华的一日三餐更加清淡,但中间还是有两餐小点心,是真的小,顶多一块,能填填肚子。 崔惠昭听着来气,厉声道:“陈家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喝,少吃一顿怎么了!” 骆凝华本就情况不好,又无端受亲娘指责,眼泪啪啪往下落。 崔惠昭说完,看女儿委屈的模样,心底亦觉得难受,说不出软话来,只能坐在一旁按着心口。 林婉婉看她只是习惯性动作,而非身体真出问题,不想掺和母女两间的口角。 第688章 生辰八字 林婉婉坐在骆凝华榻旁的小几上,右手搭住她的脉。 温言道:“二娘子,恐怕你也有所察觉,这一胎情况很不好。” 骆凝华面色愈加苍白,想要将手往后缩。 她原以为怀孕期间辛苦,是理所当然的事,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但来来去去的稳婆大夫,亲人们暗地里愈加沉重的神色,无不暗示怀像不好。 但骆凝华仍有所希冀,孩子已经八个月,马上满九个月,很快就能瓜熟蒂落。 林婉婉打破她的幻想,“胎儿养的太大,你的骨盆太小,正常生不下来,最好的办法是剖腹取子。” 骆凝华顾不得听林婉婉详细的解释,放开陈致,去够崔惠昭的手,“娘,你们不要我了么?” 崔惠昭握住女儿的手,安慰道:“不会不要你的。”代替林婉婉解释剖腹取子手术的过程。 为了表示诚意,连袁昊嘉都拉出来,“林大夫做过这类手术,袁家四郎还记得么,你们小时候一块玩过。” “林大夫救回来,现在能跑能跳,你堂弟亲自去看过。” 担心骆凝华逆反,连蜈蚣疤都不敢提。 骆凝华抚摸肚子,袁昊嘉是男子,肚子里再如何,也不会有一个胎儿。“那我的孩子呢?” 林婉婉头还是没那么铁,说得模糊:“尽量做到母子一起保全。” 骆凝华追问,“如果只能保一个呢?” 林婉婉一窒,这种事问大夫作甚,该拿来拷问你的丈夫。 陈致上道,“华儿,我们还有以后呢。” 林婉婉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大家子都是拖延症晚期患者,绥靖政策坚定拥护者,能拖则拖,能瞒则瞒。 骆凝华眼中泪光闪烁,“还有以后吗?”这胎来得不易,往后还会有吗? 崔惠昭坚定地握住女儿的手,“嗯。” 林婉婉简单把接下来的手术注意事项交待,留下病人家属安抚情绪。 刚出来,就被骆闻陈伦这两亲家请过去。 林婉婉心底有些奇怪,之前不都是女眷出面? 骆闻开门见山,“林大夫,剖腹取子是否能选时辰?” 他们不知道手术具体过程,只听林婉婉形容过,既然能选择开刀时间,估算划开肚子需要的时间,是否就能预估出孩子离开母体的时辰。 林婉婉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陈伦进一步补充,“生辰八字。” 林婉婉没想到,长安第一台剖腹产手术,就能把主意打到这上头去。 “得看手术和产妇具体情况。” 骆闻再次确认,“大致需要多久?” 林婉婉咽咽口水,“麻醉后,顺利的话,两到三刻钟。” 两个官场老油条没想到生孩子这么轻松,似乎在辨别是真是假。 现在三个问题摆在眼前,麻药何时起效,能维持多久,手术顺不顺利。 陈伦递出一张纸,“这是我与亲家公,自未时后估算的几个时辰,若做八字,都是平安长寿之像。” 八个月的胎儿实在难养活,能多增一分保障是一分。 至于背后有没有附加家门富贵,子孙兴旺之类的buff不得而知。 林婉婉暗道,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去外头找人,只能是他俩自己算的。 大吴的官员,个顶个思路灵活,多才多艺。 你俩能做亲家,果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林婉婉接过生辰纸,揭开一看,暗暗松口气。大吴粗糙的计时方式,生辰八字按时辰算,不需要精确到分秒,容错率大大提高。 嘴上不能松口,只能道:“具体得看手术情况。” 陈伦点头,“我们明白。” 时辰已到,骆凝华进产房,崔惠昭元秀仪卸了钗环香囊,换了干净衣裳,进去陪产。 远处是赶来关心或者看热闹的一众妯娌嫂子。 崔惠昭握住女儿的手,安慰道:“别怕,娘在呢。” 骆凝华强行镇定,“嗯。” 不知是饿的,还是麻沸散起效快,骆凝华很快睡过去。 手术器具早已消毒,林婉婉取出手术刀,在骆凝华肚子上摸一摸,手起刀落,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黄白色的皮肤被划开,露出鲜红的血肉。元秀仪不由得退后几步。 林婉婉一层层往下滑,朱淑顺和谢静徽,手上拿着纱布,将流出来的血沾掉。 心底有些紧张害怕,但手上动作不停,她们往后是要做大夫的人。 不能怕! 崔惠昭看到骆凝华肚子里,有一个圆圆的大包,隐约见婴儿的形状。 林婉婉刀一划,婴儿的手脚就展露在众人面前。 林婉婉放下刀,手往里一伸,把婴儿掏出来,交给李稳婆。 李稳婆熟练地拿起消毒后的剪刀,麻利地将脐带剪断。 随后轻轻拍了婴儿的手脚,发出一声细微的哭声。 元秀仪慢慢挪过去,查看亲孙子的情况,眼口耳鼻,手指脚趾都俱全。 别看早产一个多月,或许胎里养得太大,看起来和足月出生的孩子差不多。 崔惠昭只外孙出来时瞟了一眼,余下的时间,全盯着骆凝华和林婉婉。 新生儿早被陈家的嬷嬷接手过去,去掉秽物,包裹起来。 婴儿的哭声渐渐传出去,亦有陈家下人隔门报信,“生了一位小郎君。” 陈致趴在门上,松口气,追问道:“娘子如何?” 下人也看不懂情况如何,只能道出事实,“还睡着。” 院落内的亲友议论纷纷。 “进去有两刻钟么,这就生了?” 但凡生育过的女子,谁不是哭喊得震天响,若是初产,说不得被折磨几天几夜。 骆凝华睡一觉无知无觉,两刻钟就把孩子生下来。 谁不道一句好运气! 产房内气氛称不上轻松,因为现在重要的是尚在昏睡中的产妇。 林婉婉一层层缝合,缝得慢,但很仔细。 两刻多钟后,扭动僵硬的脖子,吩咐道:“清点器具纱布,上药。” 崔惠昭生怕声音大些,把女儿的魂吓走,轻声问:“林大夫,华儿没事吧?” 林婉婉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摸到骆凝华的脉,运气好,没有大出血。 “过一会就该醒了,先观察几天。” 第689章 母子均安 格外强调,“她的情况非同寻常,不要让无关人来打扰,探病服侍的人也要如刚才一般,换衣消毒。” 元秀仪一口答应,“没问题。” 照往常规矩,妇人生产后,常有亲族探望。但据林婉婉所言,因消渴症的缘故,骆凝华的身体和伤口,比袁昊嘉更脆弱,经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 产房门打开,陈家仆婢领着几人下去梳洗。 围在产房外一众亲友,只看到几人外袍上有些许血迹。 至于里头的骆凝华,无声无息,人事不知。 陈致见过孩子,立马凑上来,“林大夫,内子如何?” 林婉婉:“尚算安定,待会我过来守着。” 陈致勉强得了一句准话,脸上露出笑容,想往产房里奔,被元秀仪拦住,“换衣裳去。” 亲夫君都这待遇,其他人更不用提。 元秀仪向诸位亲友致歉,“大家的心意都知晓,二娘情况特殊,等她出了月子再招待诸位。” 谁能想到骆凝华这一胎艰险,落到剖腹取子的地步,结果半个多时辰就生完了。 林婉婉换了衣裳过来,一群女眷立马热情的围过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阻止道:“二娘子尚未脱离危险,我先去看她,其他的以后再说。” “林大夫,你慢走。” “二娘吉人自有天相。” …… 林婉婉重新回到产房,骆凝华还没醒,孩子被抱下去喂奶,只崔惠昭和陈致在旁边陪着。 崔惠昭焦急道:“林大夫,华儿怎么还没醒?” 林婉婉:“再等等。” 麻沸散剂量稍微下得重一点,担心手术到一半,产妇醒过来,不成生剖了么。 骆凝华受不受得了不谈,反正挺挑战林婉婉的心理极限。 不一会儿,骆凝华悠悠醒转。 林婉婉竖起两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比划,“这是几?” 骆凝华缓缓答道:“二。” 林婉婉点头,清醒效果不错,默默退开,留出空间,让他们一家人说话。 骆凝华没有半点痛苦的记忆,眼睛落到被子上,中间突起的一部分似乎比先前扁平一些。 迟疑道:“孩子呢?” 陈致:“抱下去喂奶了!” 骆凝华:“是男是女?” 陈致点头,“男孩。” 骆凝华松了一口气。 过后不久,乳娘将喂饱的孩子抱回来,让他们一家享受天伦之乐。 骆凝华不由自主伸出手指,隔空描摹儿子的眉眼,嘴角是欣慰的笑容。 看过儿子,骆凝华心满意足,这一番苦头没白吃,她对苦痛没有印象。 竟还觉得生孩子,挺简单的,不痛不痒就生下来了。 林婉婉看出骆凝华的轻松窃喜。挥一挥手,示意把孩子抱走。 坐到榻边,正色道:“二娘子,作为一个大夫,我必须郑重告诉你,为了性命安全,以后最好不要再生育。” 骆凝华的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不是很轻松吗?” 林婉婉:“你只有一副好肚皮,我只能帮你开一回刀。” 陈致头摇成拨浪鼓,“不生了,不生了!” 骆凝华全程被瞒着,不知一路有多艰险。 林婉婉不再理会骆凝华的问题,“我来帮你排恶露。” 伸出手,在骆凝华的肚子上揉来揉去。 哪怕知晓林婉婉不是没轻没重的人,崔惠昭亦是心惊胆战不已,骆凝华的肚子内外几层伤口,怎么经得住。 果不其然,骆凝华顿时面色苍白,冷汗连连,呼痛不已,“我不生了,不生了!” 顺产是生产时疼,剖腹产是产后疼。 林婉婉嘴上说,“没事,还有一下,马上就好。” 手上动作却不停,估摸快到骆凝华的临界点,方才收手。 “歇一歇,等会再来。” 崔惠昭知晓女人产后,都是要按压恶露的,只是这话不好当着女婿的面说。 骆凝华缓过一阵来,在月子里抽抽噎噎不敢哭,“我想吃鸡汤炊饼!” 算下来,大半天水米未沾,饿得狠了。早知道,朝食多吃一些。 崔惠昭和陈致先看林婉婉的意见。 林婉婉:“二娘子得先排气,才能吃东西。” 唯有骆凝华不懂,“排气?” 林婉婉将它最本真的意思翻译过来,“放屁!” 林婉婉在产房里,时不时给骆凝华揉肚子,安排她下床走两步。 骆凝华声音里都在打冷颤,“下床走两步!” 不说她是刚生产完的产妇,肚子上一大条伤口,放哪都是重伤,还要下床走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婉婉言简意赅,“促进排气。” 崔惠昭拉拉女儿胳膊,“听林大夫的话,起来,走。” 她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都想好了,没想到柳暗花明,骆凝华肚子上挨了一刀醒过来,还能犟嘴,欣慰不已。 家里家外,没一个人帮自己,骆凝华只能委委屈屈下床,被婢女嬷嬷搀着胳膊,在屋内走动起来。 又痛又饿,惨上加惨。 林婉婉安排陈家的车马把徒弟送回医馆,回家安排两个小科目,沐浴和求神拜佛,生怕把徒弟吓着。 “同家里说一声,我晚上不回去。” 朱淑顺:“要送换洗衣裳来吗?” 林婉婉:“不用。”陈家会准备的。 次日上午,段晓棠去营中,受到前所未有的热情。 范成明站在公房中,两手在胸前摊开,“口子划拉这么长,结果醒过来不久,人就能下地了!” 论生产论重伤,都不该这么快。 范成明见过袁昊嘉的伤口,可惜十之八九见不到骆凝华是伤口,无从比较。 见段晓棠进来,范成明急问道:“骆尚书的女儿,真的是剖腹取子吗?” 段晓棠一推四五六,“我哪知道。” 众人见段晓棠恍若平常来营中,定然没出大事。 一个个围上来介绍道,自己的母亲、妻子、女儿、儿媳、姐妹、弟妹……这些还算能直接提的,还有更远的二姨家表外甥女之类的远亲。 听得段晓棠一个头两个大,“谁的母亲?”儿子出仕做将官,高龄产妇。 温茂瑞眨巴眼睛,“继母。” 睡一觉就能把孩子生了,这种好事谁都想要。 一个个跑段晓棠这儿,拿剖腹产的号码牌! 第690章 中气十足 段晓棠哭笑不得,“真当睡一觉,就能白得一个大胖儿子!” 发觉话有歧义,对男人来说,可能真是“睡一觉”的事。 翻个白眼道:“我给你肚子上划拉一个口子,受得了再来说剖腹产的事。” 范成达在弘农宫受伤,回长安养了几个月,现在还虚呢。 南衙拿得出手的武将都这样,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段晓棠奇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刚过去一个晚上,南衙的武将和六部的文官也不搭界。 旁边人七嘴八舌介绍,什么邻居二舅的表侄女,媳妇表姨的外甥女……亲连着亲,人连着人。 八卦从来都是传得最快的。 范成明凑上来,“剖腹取子真那么神?” 段晓棠斜睨一眼,“操哪门子心,你嫂子媳妇又没怀孕。” 范成明有理有据,“打算要长远!” 段晓棠:“那是没办法的办法,能生还是自己生的好。”换到现代,林婉婉干的事叫草菅人命。 看周遭同僚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爱信不信,其中原理和你们解释不清楚。” 温茂瑞瞪大眼睛,“段将军知道原理?” 段晓棠恐吓道:“把你肚子划开,肠子搬开,切点零碎下来,肚皮一盖,绣花针缝两针,不就成了!” 温茂瑞背后一阵阴风扫过,颤悠悠道:“真的?” 范成明回忆袁昊嘉的肚皮,“好像是这样。” 如果说段晓棠身边人只是猎奇的话,林婉婉在济生堂,可谓是自开业以来,第一回门庭若市。 济生堂和五谷豆坊连在一起不是秘密,许多以前只派伙计买菜的酒楼食肆掌柜,这两天都亲自过来瞧一回新鲜。 神医啊,活在身边,真正的神医! 长安众多医家,默契地不提,林婉婉医术,瘸条腿的事。 人家把短板补上,真正把命悬一线的病人救回来了。 现在回春堂的诸位大夫,谁不赞一句,朱大夫慧眼识珠。 他怎么想到,把孙女送到林婉婉门下学医的? 私下向朱大夫打听,林婉婉收徒弟是怎么个收法,谁家没有女儿姐妹孙女。 林婉婉的医术不同寻常,连收徒方法也别具一格。当世医家,少有人会同时带五个徒弟。 朱大夫亦是有苦难言,他是希望朱淑顺学医路上少些忌讳,走得更远。 但没想到会没忌讳到这份上,进产房开腹、去京兆府验尸。 即使明白林婉婉的医术,必须对人体足够了解,但谁也没想到,林婉婉能豁出去到这份上。 京兆府衙门内,王差头在李君璞身后亦步亦趋。 试探问道:“李司录,你上回带来那位林大夫,莫不是为人剖腹取子的林神医?” 李家没有女眷,李君璞在这方面消息差点,“你说的那位林神医,在哪坐堂?” 王差头:“胜业坊。” 李君璞:“就是她吧!” 王差头:“人那么厉害一神医,跑我们京兆府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想了好一会,“大材小用。” 偷窥李君璞的脸,周正是周正,但不像能讨小娘子喜欢的性格。 李君璞照样一张冷脸,“自有她的道理。” 王差头:“司录,以后还能请她来验尸吗?”万一水涨船高,够不上呢。 验尸虽然不是好活,但一来二去不就熟悉了么,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 “林神医本事大着呢,上回顺着她验尸的结果,轻轻松松把人抓着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李君璞:“大可去请。” 王差头想起上回那篮桂花糕,显然人也是愿意和京兆府打好关系的。 “司录,林神医喜欢哪种活?” 投其所好,验尸也分好活烂活。 李君璞直言,“能开膛破腹的。”林婉婉现在有挑拣的资格。 王差头以为听错了,“啊!” 李君璞:“你也说,她是剖腹取子。” 喜好虽有些奇怪,但王差头决定满足她。 李君璞下衙回家,路过济生堂,瞧还没歇业,见里头没有病人,大大方方进医馆。 林婉婉见是李君璞进来,自己人没必要客气,依旧仰靠在椅子上,隔着桌子问候,“李二哥,买药?” 李君璞:“来看看你,今天很忙?” 林婉婉有气无力地抬手,指着药柜方向,“生意兴隆,客似云来,我的成药都快卖光了!” 济生堂只有林婉婉一个当家大夫,其他只能算药童。 来瞧新鲜瞧热闹的多了去,有病治病,没病买药。 林婉婉往常空的时候,制的药多了,对症的,养生的都有。 尤其是针对妇人病的三大神药,备得多着呢。 今天客人多,林婉婉都不想用病人形容,歇业晚,把其他四个徒弟放走,留住的最近的杜若昭收拾残局。 时隔两年,林婉婉再次在医疗行业里卷生卷死。 李君璞:“能坚持下去吗?” 济生堂开门营业,不设门槛,不挑拣病人,只要出得起诊金药费,都是林婉婉的病人。 林婉婉:“我托人带信去庄子上,请赵大夫进城,帮忙支应两天。”把长安百姓的新鲜劲耗过去。 李君璞见林婉婉心有成算,道明此行真正来意,“你上回验的那具尸体,凶手抓住了!” 林婉婉早有预料,“大夫?”一不小心“坑”了同行。 李君璞微微点头,“嗯,附近村子的村医。” 李君璞未曾提及具体案件情况,就回家了。但林婉婉猜测,不是医疗纠纷就是情感纠纷。 无论到哪里,都是狗血一大盆。 长安城每天都有新故事新奇人,横空出世。 林婉婉的热度维持不到七天,哗哗往下掉,渐渐回归正轨。 这时候,才有空回应一些亲朋好友的“问候”。 对顾盼儿的说法是,剖腹产会在肚子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 对白秀然则是,剖腹产容易大伤任脉气血,她身体很好,完全可以自然生产。 骆凝华拆线,比普通人更晚两天。 中间竖起一道屏风,几个亲近的女眷换过衣裳坐在屏风外。 这段时日,她们也没见过骆凝华真人,顶多隔着门窗,说过两句话,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 第691章 东窗事发 骆凝华拆线的反应比袁昊嘉大多了,林婉婉不得不叫人按住她的四肢。 活脱脱一副逼良为娼的场面。 屏风外的亲眷们听得心中不忍,隔着模糊的布帛空隙往里看去,瞧不出个究竟。 现在众人也明白,剖腹取子难受的是,生产后。 乡里的农妇,有些可以生产后就下地,但似骆凝华的情况,是万万做不得活的,只能静养,参照身受重伤的人。 内室骆凝华满头冷汗,不知吓得还是痛的,低头看向肚子上一道鲜红的纹路,不禁悲从中来。 往常换药后,都马上用布裹上,骆凝华也没空仔细观察。 可现在一条长长的蜈蚣疤长在肚子上,配上有些松垮的肚皮,难看至极。 疤痕往下,长出几条褐色纹路,一直向下延伸。 骆凝华低声乞求,“林大夫,有祛疤祛纹的药吗?” 林婉婉眼神微微沉,“我这方面没研究,长安城中应该有不少现成的药,不如去找一找。” 如果说疤痕还能想方设法淡化,妊娠纹一旦长出,只能听天由命,接受现实。 时至今日,崔惠昭算是看明白了,林婉婉治病,话从来只说七分,如果连点口子都不留,那就是真没办法。 只能往后宽慰女儿,黑灯瞎火也看不见…… 朱淑顺将消毒完毕的器具,收回药箱,背在背上。 林婉婉和一众人交待注意事项,“药继续吃,二娘子往后的饮食定要清淡。” 对刚生下的孩子,林婉婉更摸不着皮毛,只能道:“所谓七活八不活,不过因为众所周知,七个月孩子瘦弱,照顾得更精心。” “八个月看起来更壮硕,少上了两分心,实际还是需要仔细看护。” 元秀仪忙不迭点头,“我们明白。” 这个孩子可能是陈致此生唯一的嫡子,和骆家往后的纽带。 林婉婉从内室出来,几个女眷围上来,不知猎奇还是真关心。 “二娘子如何?” 元秀仪代为回答:“肚子上已经拆线,往后好生将养。” 却不肯放她们入内,说不定待会人离开后,还要用苍术再熏一熏屋子。 忽而一阵有些尖利的声音,问道:“林大夫,听说你给京兆府验尸,抓住一个凶徒。” 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这边给活人开腹,那边给死人摸尸,寻常人怎么受得了。 崔惠昭在外头向来端着贵妇人的款,此刻却恨不得吃了说话的女人。 先前不知道这件事,但大庭广众之下揭林婉婉的短,有何好处? 她就是背地里杀人,救了骆凝华的命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问这话不是膈应林婉婉,是刺骆凝华,存心不让她好受。 偏偏她现在最受不得刺激! 林婉婉亦是想到此处,头不由得往里一转。声量不低,里头肯定听见了。 有些人或许想显摆消息灵通,或许只是想看旁人下不来台的羞窘模样。 崔惠昭狠狠剜了刚才说话的女人一眼,转身进去内室稳住骆凝华。 林婉婉不紧不慢道:“京兆府相请,我一个寻常大夫哪有拒绝的道理。” “开腹手术,不知道肚子里何种构造,怎敢轻易下刀。” “我不开死人,难道去开活人?” 最后一句话,说的阴森无比。 林婉婉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主持公道、教学目的,都是虚的。 不如直指靶心,“橄榄枝”是京兆府伸过来的,去是为了精进医术。 神农尝百草把自己尝没了,她林婉婉不过兼职做仵作,顺便练练手。 又没有真去乱葬岗上捡尸体。 林婉婉知道,这件事传出去,肯定会影响部分人的观感,生出忌讳。 但她又不缺病人,少点正好休息。 元秀仪打圆场,“林大夫,这次多亏了你,才能把二娘的性命救回来。” “我送你出去。” 半点不搭理刚才说话的亲眷,默默作出决定,拎不清轻重的,往后不要上门。 离得远了,林婉婉向元秀仪说道:“这事是我做的疏漏,你们若是介意……” 元秀仪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林婉婉指名道姓,是为救骆凝华性命。 她不光不能指责,还要百般维护。 元秀仪:“为了我家二娘,辛苦林大夫,你的心意,我们都清楚。” 别说林婉婉只是去摸个死人,她就是去杀个人……后面这种有点难接受。 林婉婉满面歉意,“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边互相给台阶,总算把场面上的事糊弄过去。 马车上,朱淑顺心有不安,“师父,京兆府往后还去吗?” 说不怕尸体是不可能的,但朱淑顺也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讲解图画就能明白的。 那天林婉婉划开骆凝华的肚子,血呼啦啦一片。 朱淑顺和谢静徽根本分不清是哪个器官。 林婉婉坚定道:“决定了的事,哪能轻易半途而废。” 现代大体老师泡在福尔马林里,大吴没有条件,只能找新鲜尸体。 林婉婉:“待会回去,你们练一练拆线。” 朱淑顺:“师父,你不回去吗?” 林婉婉:“我去徐家,看看白三娘子。” 白秀然不会忌讳林婉婉摸过死人,她可是真真切切杀过人的。 真要计较起来,不知道谁要避嫌。 新军入营,段晓棠在校场上盯着训练,今年的新人军事素质差一些。”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去年入营的军士,不管自幼学习,还是在地方经过简单训练,近一半会骑马。 今年的只有不到两成,断崖式下跌。 原因不言自明,东征高句丽,不仅南北衙的精锐,连地方的精兵也抽得干干净净。 范成明和庄旭站在人群之后,旁观训练。 范成明啧啧道:“我原以为,段二家里有一个良善的,没想到都是狠角色。” 说的是林婉婉。 祝明月让人明明白白意识到不好惹,是在牛家给元成业挖坑之后。 林婉婉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小妹妹。 庄旭跳开视线,“你难道忘了,我们头回出征的时候,林娘子一直跟在后头,收治伤员?” 第692章 练兵练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范成明恍然大悟,“是啊!” 别看只有半个多月,林婉婉情绪比段晓棠还稳定。 怎么能把她当做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娘子呢。 这么一看,一家三口,说话做事,都有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新军刚完成队列训练,勉强能看出几分样子。 新将官全部下沉,每人分管一到两个旅。 杜松原还指望,新入营的军士能有几个出挑的。 结果摸排一遍,尽是些普通货色。看来吴岭在分配兵员时,没有偏袒的意思。 段晓棠看过训练成果,“现在练的是拳脚和兵器,再下一项是骑术,阵法往后挪动。” 吕元正亦感受到兵员素质下降的掣肘,但右武卫军士在训练阵法时,相当占便宜。 因为他们平时一举一动,都习惯令行禁止。 大营内新老对比太惨烈,吕元正灵机一动,“我们去其他卫串串门。” 除了左右候卫,其他卫都被打得半残。 左屯卫大营暂停使用,其他卫并没有合并,而是重新招纳新人。 也就是说,南衙诸卫,大部分都处于新旧融合状态。 杜松伸个懒腰,“去看看也好。” 他和吕元正一块出动,大张旗鼓目的太明显。 杜松把机会让出去,提醒道:“带几个新人去长长见识。” 新来的关系户,是敲门砖。 旁人虽不会把吕元正拒之门外,但还是熟人好说话。 吕元正在营中搜罗一番,右武卫观光小分队正式出发。 近水楼台,第一站就是隔壁的右屯卫。 段晓棠隐约有些兴奋,“成为将官以来,第一次去其他卫。” 左武卫那次不算,还是妾身未明的状态。 孰料段晓棠刚踏进右屯卫大门,俞怀光等人眼神不由得往她脚尖上落。 段晓棠半点不觉得尴尬,该进还得进。 吕元正只想拍拍额头,失策,忘了段晓棠有个说不得的爱好。 宁封跟在俞怀光身后,暗道这回不知道段晓棠,能不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吕元正目的明确,拖着老战友俞怀光,直往校场奔。 南衙将门盘根错节,诸卫拉拉关系,都能在右武卫找出人脉来。 吴岭没下过封口令,右武卫每一个阶段的训练目标,都是明明白白的,不难打听。 哪怕不像范成达韩腾,能看见完整练兵方案,但照着学不难。 段晓棠打眼看右屯卫的校场上,应该不是全军。 照人头看,大约是去东莱的队伍,再加上新兵。 俞怀光清楚右武卫的进度,感慨道:“和以前完全不能比。” 段晓棠开出“良方”,“照一张白纸来描画。” 俞怀光无奈点头,“只得如此。” 接下来冬天不大可能用兵,还有几个月时间。 吕元正带着右武卫秋游小分队,接连走了几个卫。 第一感觉就是冷清。 不像右武卫全日训练,不论将官还是军士,哪哪都是人。 有些卫还是照老规矩,每日只一操。或者只少部分精兵训练,其他人晒太阳闲唠嗑。 路过右御卫时,过门不入。 吕元正不经意瞟了一眼落后一步的武俊江。 不仅是顾忌武家亲戚间的烂事,更因为右御卫是乐安郡王的地盘。 右武卫这么明显的吴越标签,还是不要上赶着去刺眼。 吕元正:“走,去左武卫看看。” 左武卫现在有三部分人马,老人、新人,再加三千江南大营精兵,刚从洛阳营地调来。 一行人来时,范成达正高坐点将台,对一群从江南远道而来的“精兵”摸底。 吕元正不急不缓开口,“范大将军,可还满意?” 这种时候范成达除了点头,还能有其他回应么。 孙文宴亦是“吝啬”,三千人配套的将官不足一半,只有少数几个愿意来长安搏富贵的,还不是“原配”。 范成达不是段晓棠,非要将触角伸到底层。不管什么人,进了左武卫就要听他的话。 幸好左武卫不缺小将官,拨过去几个支应一段时日。 南北差异又成了障碍。 范成达将这个问题,抛给吕元正。 吕元正没有其他好办法,哪怕合兵之时,他们都是和江南大营的将官沟通,谁会理会底层军士。 范成达:“我看他们演练的,都是一些小阵法。” 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配合。 吕元正为难道:“我们在黄河渡口时,荣国公分拨命令,结阵挺顺利的。” 那时兵员更多,情况更复杂,都能结阵。 兵还是那些兵,为何偏偏进了左武卫不行了。 问题只能出在,作为枝干的将官身上。 言下之意,江南大营过来的将官本事不到家,无法完全将军士调动起来。 范成达意会,长叹一口气,“唉!”任重而道远。 一行人折腾大半天,打道回府。 作为江南大营的老熟人,吕元正问段晓棠,“看出什么来?” 段晓棠:“军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往昔或许就是上司让前进两步,左转三步之类。” “一旦上司不能领会阵法意图,全抓瞎!” 吕元正:“有没有解决办法?” 段晓棠吞吞吐吐,“练兵也要练将。” 武俊江想到前一阵,段晓棠想要他们出题考新入营的将官,头皮发麻。 他们像是能出题的人吗? 段晓棠之所以迟疑,是因为在大吴待得越久,越能体会到这里风气。 练兵,底层军士学习的无非技巧;但练将,就涉及到兵法阵法等等原理。 惜技,不只是匠人。 各家的传承都不一样,这是将门吃饭的本事。 吕元正陷入和范成达一样的困境,“唉!” 半晌后,提出一个折中之策,“让他们回家,多向亲长讨教一二。” 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各家传承有多有少,有些严格的,只有嫡支能学。 传下来的东西各有侧重,就算亲长能教,又能教多少。 将门亲子关系向来简单粗暴,一教一学,指不定出多少暴力事件。 而这只能解决,将门出身有传承的将官的学习问题。 像尹金明李开德这些新提拔起来的,没有根基的“泥腿子”,又该怎么办? 第693章 懒人沙发 回到大营时,一天都快过去。 段晓棠把底下的小将官们召来公房,复盘训练情况。 如今右武卫军士的要求,除了体能,还有文化。 段晓棠最开始不敢做的太明显,先让认字,后来逐步发展到会写。 字迹称不上筋骨,许多人连支正经毛笔都没有,只能以指或树枝在沙地上作画。 有一回,武俊江开玩笑,说:“外头都传,右武卫的人,能吃会做字写得难看。” 是揶揄也是佩服。 前两项是物资充足,后面一项,能写就一定会认,士人够不上,但能和一般的庶民拉开差距。 往后退役返乡,东家若不计较,说不定能做一个,记流水账的账房。 段晓棠默默听尹金明汇报,顺便观察一群小将官。 大致分两类,一种将门出身,家里多少有些根底。另一种就是因功擢升,不管家底如何,在军事一项“一穷二白”。 体能训练进度,先进和后进之间差距不大。 倒是孙安丰分管的两个旅,文化学习上和其他旅拉开颇大距离。 所有军士都是打乱来分的,孙安丰若不是开局天胡,全摸着读书人。 就是在这方面多下了功夫,才能把成绩提上来。 事后段晓棠一问,果不其然,孙安丰多趁休息时间,教导军士《五字经》。 武力不高,爱写点酸诗,也不是没好处。 会后,段晓棠将尹金明等人留下来。 孙昌安打量公房内一干人等,都是原先左厢军的骨干。 暗道段晓棠召集心腹,想商量何事? 段晓棠开门见山,“你们认字了,去年至今,看过那些书?” 李开德摸不着头脑,“黄历算么?” 段晓棠直言,“兵书。” 这些人的底细,段晓棠都清楚,除了尹金明家富裕念过书,其他都是普通农家。 刘耿文一头雾水,他连市面上有哪些兵书都搞不明白。 其他人亦如是。 尹金明最后开口,“我买过《孙子兵法》,但有些文字,不解其意。” 除了《孙子兵法》,他还买了段晓棠提过的《三国志》,感觉更复杂。 段晓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如果我也不清楚,就去找能说清楚的人。” 摸底情况如此糟糕,段晓棠挥挥手,让他们先去做事。 刘耿文等人,限于眼界和喜好,没想过通过学习来提升能力。 营中另一部分人,段晓棠对他们的学识和“求学路径”也不抱多大期望。 新将官论总体素质过得去,但真对兵书理论的了解,估计没几个比得过孙无咎。 差距啊! 不光得看求学意愿,还得看教学意愿! 像范成明那种货,让范成达教,他宁可去跳曲江池。 段晓棠回家问祝明月,“潘潜写的三国放在哪儿?” 祝明月奇道:“怎么了?” 段晓棠:“想试试三国兵书教学,是否可行。” 祝明月不问细节,转身去后院回房间,取出稿件,递给段晓棠,“事发突然,只完成不到一半。” 祝明月送给潘潜不少程仪,打的旗号也是让他回乡,记得补全下部。 但以潘潜的处境,和此时的交通通讯情况,只是空谈。 段晓棠去年底,将任务甩手给祝明月后,紧接着是兵荒马乱的出征和平叛,细说起来,只看过前几章回。 潘潜写得足够通俗,段晓棠看,还是需要花点时间。 提脚到后院的小菜园,跳起来越过围墙看,李家叔侄俩果不其然在校场上。 段晓棠高声喊道:“玄玉,有空没,我过来找你。” 李君璞见段晓棠没正行的模样,无可奈何道:“过来吧!” 今天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段晓棠身影从围墙边消失,李君璞缓缓道:“弘业,再练两刻钟,歇一会吃夕食,不用等我。” 李弘业慢慢回答道:“是。” 段晓棠跑厨房去转一圈,看看有哪些食材,找点能填肚子,不脏手的。 段晓棠:“陈娘子,待会炸点芋泥球、红薯丸子,再加土豆泥。装成一大一小两份,送去隔壁李府。” “大份是我和李二郎的,小份给弘业。”格外强调,“小的不用给多,尝尝味道就行。” 陈娘子:“行。” 以前家里没帮工,祝明月等人忙没空做饭,段晓棠回家冷锅冷灶,也不想开火。 索性在大营里,吃完饭再回来。 现在有陈娘子料理,还是家里的饭菜更好。 段晓棠招呼于广富,“把新做的懒人沙发扛到隔壁去。” 于广富哭笑不得,“将军,不然换个名字。” 沙发是何物不清楚,但“懒人”一听就不对劲。 那物什坐上去,看着就不像正经人。 段晓棠考虑一瞬,“屈服”道:“叫软椅也行。” 棉花下枝,段晓棠想到上回熬夜看书坐立难安,让朱彩云缝了一个沙发套。 棉花量少,塞了许多碎布充数。 外头光鲜,里头全是破烂。 装备料理齐全,段晓棠直奔李家校场,眨眨眼睛,“李司录,明天有事吗?” 李君璞顿时领会到段晓棠的意思,似笑非笑道:“熬夜非是正途。” 段晓棠轻拽李君璞胳膊,往书房方向走,“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年轻人,晚上别只晓得睡觉。光阴似箭,只争朝夕,晓得伐?” 李君璞唇角掠过一丝笑,“道理都叫你说尽了!” 段晓棠拽着李君璞往前走,不忘和李弘业打招呼,“弘业,给你准备了一点小零食,待会送过来。” 连“借用”叔叔的贿赂都准备好了。 李弘业眼角弯弯,“谢段郎君。” 李君璞观念向来是三餐为本,零食只会败胃口。 好在知道段晓棠心底有数,不会胡乱塞吃食。 离得远了,李君璞劝道:“你莫太娇惯孩子。” 段晓棠:“这叫娇惯?” 李君璞:“不是吗?” 段晓棠放弃争辩,敷衍道:“哦,你说是就是。” 接着感叹,“要人人都像你家这样,严格教导子弟,我也不会头疼了。” “你小时候也像弘业这般,一对一精细指导?” 第694章 审阅三国 李君璞神色顿时有几分莫名,仆役打开书房门。 段晓棠不用仆役动手,一手提一个角,把门外的懒人沙发搬进屋,于广富进不了李君璞书房。 两人隔着书案,分主宾位置,段晓棠猛踹一脚,把懒人沙发往中间一踢,轻身跃下,大半躯体被柔软的沙发包裹。 舒服! 段晓棠没正形的模样,李君璞只当没看见。继续刚才的话题,“家中自来对子弟教导严格,但我幼时,没有这般条件。” 段晓棠:“怎么可能?” 那时李君璞父兄俱在,连舅舅也在,比现在光景好多了。 李君璞慢慢道出缘由,李家父母走得早,他连基础都没打完。 冯晟见外甥孤苦,把三兄弟接过去养。 李君玘年纪半大不小,被冯晟带在身边历练。 剩下两个小的,跟着年纪最近的冯睿达混。 士族高门最注重嫡长子的教养,其他子嗣或许会延请名师,但总归没那么上心。 何况将门,出了名的放养。 李君璞李君璠两个乖孩子,跟在冯睿达身后,着实体验了一把放纵的快乐,然后被暴怒的李君玘狠狠收拾了一顿。 大哥的棍棒在前,两兄弟只能紧着皮读书习武。 偏偏冯睿达总来撩拨,李君璞觉得这个表兄着实不会看眼色,坏得很。 很难说李君璞幼时下死力气练武,是不是受了冯睿达的刺激。 再后来李君璞天赋显现,冯晟李君玘不放心把他交给别人,偏偏他俩都忙,只能抽空教一些。 李君璞小时候的求学经历,总结起来就是,前半截跟着冯睿达胡混,后半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哪像现在,李君璞忙归忙,每天好歹能回家,盯着李弘业的课业。 段晓棠略有些诧异,“我以为你小时候是乖乖崽!” 古古板板,别人家的孩子。 李君璞笑道:“怎么可能!” 转而想到,段晓棠说李弘业乖巧得过分,却无从解决。 总不能真放手,让李弘业去跟表叔混,解放天性吧。 段晓棠:“哎呦,你们到今天没长歪,靠的是根正苗红。” 再加李君玘棍棒教育到位。 “不怕跟你说,右武卫大营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范二不提了,到柳家二郎的年纪,才把字认完。” “庄三也是一个奇才,兵书读的比我都歪,我当时看情况不对,宁可自学。他身后也拖着一个弟弟,不知道往后怎么教。” “新来的薛留,右屯卫薛大将军的侄儿,从小送到终南山。兵书没看两本,《度人经》滚瓜烂熟,我怀疑他换上道袍,能去做法事。” “孙安丰,情况你清楚,几本兵书是荣国公拿鞭子压着,临时抱佛脚背的,不懂应用。” 段晓棠越说越激动,遍数知道底细的将官,越说越头疼。 “还有我手下七八个因功,从军士擢升的将官,一年多过去,只有一个人试图看兵书,但读不懂。” 李君璞直指核心,“其他人不清楚,但你最后说的那些将官,不读书也不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发挥。” 段晓棠:“可我觉得,他们有潜能,可以走得更远。” 说白了,李君璞和这些人殊无接触,没有期待。 李君璞微微挑眉,“那你想如何?” 段晓棠念念有词,“揠苗助长要不得,但增加一点精神调剂是可以哒。” 拿出早准备好的文稿,“潘潜潘蕴华记得吗,这是他写的六十章回三国。” 李君璞状似无意问道:“他现在如何?” 段晓棠:“收拾包袱滚回老家了。” 李君璞并不计较,潘潜后来未曾将上元夜,杨胤宋道平的谈话和盘托出。 一来他或许觉得荒唐,二则没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一个表面和南衙没有干系的礼部尚书,为何会对左右武卫的阴私,了如指掌。 李君璞:“想要我作甚,陪你看话本?” 段晓棠双手合十,“李二哥,你老看看有没有常识性错误,比如一夜从幽州疾驰荆州,山顶扎营之类。” 段晓棠看小说囫囵吞枣,宽容得很。文学价值不提,但军事知识决不能有硬伤。 潘潜绝对把文稿,给杜乔看过。两个纯文人脑袋碰一块,未必能看出问题。 不如找李君璞这个半专家把关。 刚才还是年轻人,现在就成“你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李君璞啧了一声,“你上次在皇城门前,也是这么跟冯四讨饶的?” 段晓棠羞得以手支额,顿了半天,结结巴巴道:“都是熟人,打个招呼嘛!” 李君璞不再与她言语纠缠,翻开书稿慢慢看起来。 段晓棠阅读进度在前,看的是后面章回,提醒道:“这是话本,千万不要带入正史。”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李君璞:“托段将军的福,第一次正儿八经看话本。” 段晓棠缓缓摇头,“你的人生缺了好多趣味。” 话是这般说,却不打算给李君璞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人各有志,人各有好,李君璞若有意愿,大可顺着“门缝”偷溜进去。 段晓棠翘着二郎腿,仰靠在懒人沙发上看书。 两个字,舒坦! 黄金三章名不虚传,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东汉末年民生凋敝,时局混乱。 李君璞越看越入神,好不容易将目光从书稿中抽出来。 见段晓棠还是老样子,坐在远处不动,半点没有上回,不知哪块骨头搭错的劲头。 不知是修养进步,还是屁股下奇怪椅子的功劳。 看不出材质,混看像一个墨绿色大包裹,又有几根棱角。 李君璞好奇:“这是什么椅子?”能把活猴封印。 段晓棠拍拍沙发面,“懒人椅,要不要试试。” 李君璞果断拒绝,“不用。”凭这个名字,他就不乐意。 段晓棠瞬间明白,李君璞何处介意,“也可以换个名字,豆豆袋!” 懒骨头就算了! 谁能想到,懒人沙发的平替关键词是大号狗窝呢! 李君璞恐怕更不喜欢,说不定立时要将段晓棠连人带窝,一块扔出去。 第695章 抄写话本 李弘业在书房门外探头探脑,鼓着一双略圆的眼睛,小声说道:“二叔,段郎君家里送吃食来了。” 李君璞瞥一眼段晓棠,“让他们拿进来吧!” 段晓棠见李弘业眼巴巴的,分明是想多和李君璞多待一会,反正他们干的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问道:“弘业吃了么?” 李弘业缓缓摇头,“没有。” 段晓棠邀请道:“不如和我们一起吃。” 李君璞略瞪段晓棠一眼,收回目光。他可以接受和段晓棠胡乱垫巴两口,但孩子不能胡来。 扭头去书房门外候着的仆役吩咐道:“把夕食送这来。” 段晓棠送来的零食,成了添菜。 三人净手简单吃完饭菜,段晓棠眼看李弘业有些无所事事。 想将李君璞刚看过的文稿的递过去,潘潜文笔克制,没有多少血腥暴力场面。 打发时间之余,还能学习点历史知识,一箭双雕。 刚要动作,被李君璞伸手拦住,“我现在都忘不了,三郎背《逍遥游》,鲲之大,一锅炖不下,一个多糖,一个微辣。” 潘潜的三国写得再精彩,也是话本,与正史有出入。 李弘业年纪小,不懂分辨,万一将话本内容当了真,往后闹笑话。 段晓棠站直身体,以示清白,“不是我教的。” 李君璞微微颔首,“我知道。” 林婉婉和柳恪开玩笑,结果只有柳三郎这个吃货当了真。 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山海经》,这会算休息时间,可以看一些和课业无关的书籍。 递给李弘业:“看它。” 段晓棠瞥见封面上几个字,低声笑起来。原来李君璞不是不看闲书,只是他对闲书的定义不一样。 李君璞奇道:“很好笑吗?” 段晓棠乐不可支道:“我小时候把《山海经》当食谱看。” 李君璞第一次听到这般“奇异”的说法,“食谱?” 段晓棠:“上面写的每个物种,几乎都有两个字‘食之’,说的是它的食用效果。” “包治百病,不是美食,也是药材集。” 李君璞越想,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和李弘业目光相撞,摆手道:“看吧!” 本是想让孩子了解上古地理的,现在变成美食书。 三人据书案一角,各看各的书。 半晌后,李君璞取出一张新纸,提笔着墨记下一笔。 段晓棠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看不清纸上字迹,“有谬误?” 李君璞:“徐州不该出现在经行路线中,先记下来,往后再看看,笔误还是另有安排。” 可惜潘潜逃之夭夭,不能当场对质。 段晓棠往后躺倒,“哦!” 她看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 书房内只剩呼吸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李弘业遇到难点,抬头见李君璞翻阅前头的书稿,同时在纸张上记什么东西,只能转而向段晓棠求助。 李弘业手指着纸卷上一个字,问道:“段郎君。” 段晓棠皱眉看了半晌,宣告放弃,“小弘业,问你二叔吧,我不认识这个字。” 学渣人设,屹立不倒。 李弘业:“段郎君,幼时不是读过吗?” 段晓棠笑道:“我从不难为自己,不认识的字,绕过去就行啦!” 要不是中间隔着书案,李君璞非得给段晓棠两个脑瓜崩。 误人子弟! 李君璞收笔,“拿来,我看看,哪个字?” 李弘业当即起身,将书卷递过去,手指指着陌生的字。 李君璞:“‘其声如痹’,‘痹’者,雌鹧鸪也。” 李弘业挠挠头,不解道:“雌鹧鸪叫声是怎样的?”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君璞也学不出来。 道:“下次去打猎,若遇上,可以仔细听一听。” 李弘业乖巧地点点头,“哦。” 段晓棠捂着肚子,扭头向一边笑。 李弘业一头雾水。 段晓棠印象里,鹧鸪体积不大。李君璞认得鹧鸪无疑,但很怀疑,他能不能分清雌雄。 李君璞猜到段晓棠笑点在何处,对侄子补充一句,“不用学她,她不认识鹧鸪。” 段晓棠,珍爱生命,不行猎不吃野味。 认得的禽类,脱不得鸡鸭鹅三样。 等到李弘业就寝时间,李君璞便让他回自己院子去睡觉。 李弘业期期艾艾道:“二叔,《山海经》能否借几日?” 李君璞颔首,“完成课业后再看,若是生字,便来问我。” 李弘业翘起嘴角,露出酒窝,“多谢二叔。” 见这一幕,段晓棠才明白为何长安高门,主要靠家传家学传承。 外头请来的西席,到底不如血亲间请教,来得方便。 李君璞对李弘业的问题,一是一,二是二,不会藏私,更不会掩饰自身观点。 杜乔把弟弟杜谦送去私塾,学的是大路货。精细的地方,还得靠杜乔给他梳理。 杜乔又是怎么学的呢,他父亲打的底子,聪明脑袋加上多年的钻研。 教育是个轮回,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卷家长。 两人熬了半夜,主要是李君璞熬,段晓棠是看闲书的。 将六十章回版三国,军事硬伤挑出来,更正一遍,勉强能拿出去过眼了。 已经宵禁,段晓棠打算从李家校场直接翻回去。 踢踢脚下的懒人沙发,“放你这儿了,下次再用。” 李君璞半点不惯着,“拖屏风后头去。” 这么个“丑货”放着有碍观瞻,他的书房偶尔也有外人来,陈设不能太出格。 放屏风后头,平时遮掩,段晓棠来的时候,拖出来就能用。 段晓棠“退一步”,“得嘞!” 弯腰拎着沙发一角,往李君璞背后的屏风拖,临到木框处,一脚踹进去,“走你!” 李君璞无奈摇摇头,“弘业都比你稳重!” 段晓棠:“只比我稳,不比我重!” 次日一早,段晓棠到营中,一反常态,先去公房。 吩咐留守的林金辉,“找两个字写得好的文书来。” 林金辉不敢问段晓棠的目的,“将军,要有多好?” 段晓棠:“工整。” 林金辉点头,表示明白了,段晓棠以她自己为标准。 抄书工到位,段晓棠把书稿拍在中间,“我找到一本范将军喜欢的书,你们各抄一份,待会我给他。” 别管范成明读不读书,段晓棠说他喜欢,他就必须喜欢。 第696章 说书之人 有范成明开头,往后推广可就容易多了。 林金辉在旁边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范二将军有诸多“优点”,但绝不包括好学。 段晓棠问文书:“需要多久抄完?” 文书瞄一眼厚厚的书稿,估算字数,给出一个相对保守的数字,“大约半月。” 段晓棠微微瞪大眼睛,这么久,潘潜挣点零花钱不容易啊。 转念一想,手写速度是跟不上。 段晓棠:“如果只求字迹工整能辨认呢?” 文书语气有些弱,“或许会快一两天。” 段晓棠摆手,“成,你们抄吧。如果手上有其他事,找个顶班的来。” 林金辉狗腿道:“将军,要的很急吗?” 段晓棠:“越快越好。” 林金辉:“属下多找两个文书来。” 书稿是拆开的,分开抄写速度更快。 段晓棠:“行,他们需要茶水点心,我请了。” 转头吩咐曹学海,拿些钱帛,去伙房预备说一声。 虽然不知道范成明是不是急着求学,但段晓棠肉眼可见的急。 林金辉转头把大营内,空闲的文书全薅过来。 要是再不够,只能找军士里字写的好的人。 林金辉一直跟着庄旭做事,段晓棠又不遮掩,转头庄旭就知道了。 庄旭歪着脖子,满脸诧异,“范二,书?” 这两鬼东西能联系到一块? 他俩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块玩耍,这么些年,见范成明摸书的场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能把字认全,就是文曲星在范家祖坟头顶,吉星高照。 庄旭不担心,段晓棠借机整治范成明,但很好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为了抄书方便,林金辉专门腾一间大屋子出来。 一群文书,分为两组,按照书稿先后依次坐下。 原稿散的七七八八,庄旭看不着,“开头抄完了吗,我看看。” 为首的文书,将墨迹新鲜的一页纸地过去,“庄校尉。” 不到半个章回,庄旭看了两刻钟,方才抬起头,“这书叫什么名?” 文书:“《三国演义》。” 庄旭:“写的是何内容?” 文书亦未曾看过全本内容,“似乎是东汉末年故事。” 庄旭表面淡定,内心激动无比,“继续抄。”负手离开房间。 山猪怎能吃细糠,给范成明,纯属浪费。 庄旭转头跑到校场上,一会抓着段晓棠的肩膀,一会抓着范成明的肩膀。 前后摇晃,混似两棵桂花树,要摇出点什么来。 质问道:“为什么给他,不给我?” 范成明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迎来好兄弟,“爱”的摇一摇。 甩甩脑袋,眼神慢慢变得清澈,“出什么事了?” 庄旭张牙舞爪,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手指着段晓棠,义正辞严道:“她给你找了一本书来,正让营中文书抄写。” “给你不给我!”厚此薄彼。 段晓棠:“我不想着你俩不分彼此,能一块看吗。” 庄旭原以为段晓棠抄两份,另一份是自己的,结果连个名头都落不下。 心寒,真正的心寒。 庄旭:“另一份呢?” 段晓棠:“留给营中的将官军士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范成明一头雾水,“我是看书的材料吗!” 武俊江凑热闹,“范二,做人要有志气。段二让你看书,肯定不是要害你的。” 范成明双手抱胸,嘴角一撇。光是看书这个事,就是在害我。 庄旭在范成明肩膀上,大气地拍两下,“兄弟,我先帮你看了。” “再跟你好好讲,里头的内容。” 范成明左看摸不着脉的段晓棠,右看惯来滑头的发小,不知该信谁。 迟疑道:“不然我先看看。” 庄旭大忽悠术使用失败,退一步,“成,我俩一块看。” 范成明陡然意识到,这绝对是件好事,不然庄旭不会上赶着。 世上真有好看的书吗? 段晓棠又不会给他避火图。 范成明顶了由头,段晓棠打量周遭一圈将官,要文化水平过关,还能放下身段。 段晓棠:“孙中候,听过寺院的俗讲吗?” 孙文宴孙安世返回江南,新军上番,孙安丰平时便住在营中。 孙安丰支支吾吾道:“听过。”但听得更多的平康坊小娘子,唱的小曲。 段晓棠:“那每日夕食后,入睡前,你在校场边上,给营里的弟兄们,读读书。” 格外强调,“要俗不要酸。” 孙安丰硬着头皮答道:“属下遵命。” 现在连书的影子都没看见,但段晓棠是上司,上司有命,只能答应。 段晓棠安抚道:“不要有压力,就图个乐呵。” 人群散开,孙安丰不敢去问段晓棠,只能找庄旭。 孙安丰:“庄校尉,到底是什么书?” 庄旭:“我也不知道,刚看了个开头。” 孙安丰:“开头写的是何内容。” 庄旭:“东汉末年故事。” 孙安丰一头雾水,东汉末年的书,有什么好看的。 庄旭这里问不出答案,孙安丰只能去抄写的房间里,找第一手答案。 一看就看的入神,反复追问:“后面的呢?” 文书无可奈何道:“孙中候,还在抄。” 夕食后,孙安丰摩挲看了半下午的文稿,颤颤悠悠地站上,点将台下方的小台子。 说是台子,不过比地面高上一层。 尹金明等人早得了段晓棠的吩咐,将手下有空的军士,全赶到校场上来。 此刻孙安丰面前,就是近千个盘腿而坐的军士。 最前头,是一些来凑热闹的将官。 尹金明举起喇叭,宣布纪律,“不许说话,保持安静,听孙中候念故事。” 然后将平时训练喊话的喇叭递给孙安丰,“中候,你拿着。” 孙安丰哪有面对这么多人说话的经历,眼一闭,心一横,全当底下是一群萝卜。 再睁开眼,嗯, 果真是一群萝卜。 温茂瑞起哄,“快点,快念啊!” 孙安丰扭过头,不看他,这个会说话黑心萝卜真讨厌。 声音先是颤抖,而后慢慢坚定。 “《三国演义》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立首功。” 第697章 熬夜读书 孙安丰:“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温茂瑞心里一咯噔,和庄旭同一个想法,这种书,是范成明能看的? 太看得起他了吧! 纸短意长,孙安丰手上拿着书稿,要将稍显书面的语句,翻译得更白话一些。 军士们没多少文化,能了解自家三代以前的事,就算家学渊源了。 孟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低声问道:“刘关张是结义兄弟?” 宁岩摇头,“不记得。” 说的是不记得,而非不知道,显然史书只囫囵吞枣看过,不清楚具体细节。 武俊江皱眉道:“张飞应该不丑吧!” 段晓棠环手抱胸,“就是一个话本,别当真。” 孙安丰拉拉扯扯小半个时辰,总算念完。 武俊江全当一个新故事听,有点意思,意犹未尽,高声喊道:“第二回呢?” 孙安丰无奈应道:“等明天。” 武俊江原没多大兴趣,但只听一个开头抓耳挠腮,“段二,范二念书,都是白瞎,不如我先帮他收着。” 范成明原是不紧不慢,等着抄完拿全本,然后搁书架上生尘。 但人的劣根性如此,往前不在乎,有人抢那就必须是自己的。 我说不爱读书是自谦,你说就是侮辱了。 范成明梗着脖子,“这是段二专门找来送我的,我两天下第一好,是不是?” 段晓棠还没回答,庄旭和温茂瑞先挑事。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不说我俩是天下第一好么!” 是不是真的好,他们各自心里清楚。 段晓棠半举起右手,做休战状,“你们慢慢掰扯,我得回家了,再晚赶上宵禁。”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除开范成明,武俊江是场中官阶最高者。 武俊江:“孙三,再念一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前一次孙安丰是站着,第二次状态更轻松,索性台上台下,一块面对面盘腿坐,不分彼此。 中途尹金明还给他送上一杯水,润润嗓子。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校场上支起的火把,纸上的文字再也看不清。 孙安丰背不下全文,只能囫囵收尾,各回各的营房。 手刚摸到门框,陡然被锁喉,背后一阵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识相的把稿子交出来!” 孙安丰全无畏惧,扭动脖子,往旁边瞧,五六个人,全是一块入营的新将官。 头再往后仰,与锁住他喉咙的温茂瑞眼对眼。 势不如人,孙安丰只能“屈服”,“我只拿到前三章。” 温茂瑞:“三章就三章,我们先看看。” 孙安丰:“放手,我开门。” 孙安丰独自居住,屋子里收拾得整齐,一帮小将官不是多讲究的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椅子不够,就坐到床上去。 全没一个人想到,可以回自己屋中搬椅子过来。 孙安丰不矫情,直接翻出另外两页大纸,“看吧!” 刚才听的时候没在意,但现在看到,密密麻麻全是字。 薛留头皮有些发麻,“孙三,要不你再念一念!” 孙安丰也是有脾气的,毫不留情地拒绝,不合理要求,“再念,我明天别想说话。” 说到此处,立刻从水壶中倒了一杯水饮下,能救一分是一分。 到底一块混了小半个月,还是有些情谊的。 孙安丰从袖中掏出第一章,三章合在一起,“你们自己看吧。” 温茂瑞接过,才发现刚刚孙安丰只念了内容,扭头问薛留,“梅花道人,认识吗?” 薛留摇头,“不认识。” 你们为何觉得,我会认识一个写书的道士? 温茂瑞看到那首临江仙时赞叹不已,“这长短句写得不错啊!” 孙安丰以为听错了,“仅仅是不错?” 温茂瑞光脚不怕穿鞋的,“其他的我也夸也不出来呀!” 现代人一句“卧槽”走天下,温茂瑞相差仿佛。 孙安丰估量营中宵禁前,他们看不完,把营房留给几人,自己出去找相熟的同僚挤一挤。 只临走时警告一番,“这是段将军的东西,不能污损。” 温茂瑞忙不迭答应,“放心,我们晓得。” 温茂瑞这些小年轻还是江湖日浅,只知道去孙安丰那儿找残羹冷炙。 全永思蹑手蹑脚往公房走,在自家营地里,生生走出鬼鬼祟祟的模样。 越是靠近,感觉更盛。 走到抄写的公房外头,心中惊奇,竟是灯火通明。 难道段晓棠催要得急,熬夜抄写? 全永思调整一番动作,如何自然的假装路过,进去视察工作。 靠近门口,却无一丝声音。推开门,屋中只有三人。 武俊江孟章庄旭一起抬头。 武俊江笑道:“永思来啦!”小脑瓜子挺聪明。 全永思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庄旭手往孟章旁边指,“坐孟将军旁边就行。” 原有三人依次而坐,武俊江坐最中间。 无他,阅读速度不一样。 庄旭看的最快,武孟两人看得慢,还时不时讨论一二。 全永思乖乖坐好。 孟章提醒,“第一章在最下面。” 全永思:“孟将军,抄书的文书呢?” 孟章:“休息去了。” 段晓棠又不是催命,哪能真让人熬夜抄书。 庄旭和武孟两人不约而同来公房,文书们正要收拾残局离开。 庄旭一发话,立刻加一小会班,把段晓棠拿来的原本整理好,放在三人面前。 庄旭抚摸着熟悉的纸张和不熟悉的字迹。 段晓棠有一回说漏了,她现在用的纸,都是自家造的。 纸张用的是自造的,字迹又全然陌生。 庄旭心底暗自奇怪,段晓棠行事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多占大营一丝便宜。 这次却大张旗鼓,召集营中文书帮忙抄书。 有些地方军头,做的过分的,会将军士当做自家奴仆,甚至让他们去帮自家耕地。 但段晓棠不是这种人。 一式两份,一份给范成明,一份留在营中。 说不定在段晓棠心里,第二个才是真正的目的,范成明不过是个招牌而已。 一份话本,能有何作用? 出于探究和对新书的好奇,庄旭打算熬夜读书。 公房内,蜡烛燃了整夜。 第698章 黄金屋书 次日一早,温茂瑞见武俊江双眼红肿,问道:“武将军,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家里的事没完,昨天又闹起来。 武将军:“昨晚把段二拿来的稿子看完了。” 温茂瑞:“在哪看的?” 武俊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猜?” 温茂瑞才不入局呢,转移话题,“结局如何?” 武俊江拍拍后辈肩膀,“当然都死啦!” 你小子没读过史书吗! 段晓棠入营,武俊江立刻凑过去,见连两亲兵都两手空空。 问道:“段二,六十章回以后的呢?” 孟章跟上,“对啊,下面呢?” 段晓棠状若寻常道:“下面,没啦!” 潘潜人生第一本书,宣布无限期断更。 也可以说它,太监了! 武俊江可不知道这种新鲜说法,“还有多久才能看?” 段晓棠半点不居功,“这书我手上只有前六十回。” “写书的道士,不知何许人,听说修长生不老去了。” 武俊江现在想杀人,第一个杀写书的梅花道人,第二个是段晓棠。 没写完的书,拿出来作甚! 武俊江:“古往今来,有几人修成长生不老。” “那道士在哪座山上清修?” 后面半句杀气腾腾,怀疑想上门催更。 段晓棠无能为力道:“我也是辗转借来的,不知何许人。” 要怪就怪杨胤造反,把好好一个,写话本赚零花钱的兼职道士,逼成逃犯,不得不回乡躲风头。 段晓棠平地放下一颗大雷,转头去校场盯训练。 孟章见段晓棠不似玩笑,只能转头劝武俊江,“不然回去翻翻《三国志》?” 把正史当话本的代餐,估计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武俊江坚定拒绝,“不看!” 他要喜欢看史书,早看了。 范成明稍后一步,半点没有自己的礼物被人抢先“拆盒”的不忿,“武将军怎么了?” 庄旭冷冷道:“突然获知一个不幸的消息。” 范成明:“什么消息?” 庄旭:“和你无关。” 有时候学渣,也是一种幸福。 他也想去套一回段晓棠的麻袋。 及到晚间,武俊江哪怕已经读过后面的内容,依然在校场上听完第二章内容再回家。 只是每提到一个新人物,都要在张口跟上一句,“他死了。” “他也死了!” “这个也死了!” …… 孟章一脑袋黑线,幸好武俊江声音小,只旁边人听见。 随着夜晚读书活动连续几日举行,校场旁看热闹的也越来越多。 反正军营里头,没多少娱乐。 连带着,孙安丰读书,不,说书的本事都水涨船高。 庄旭召集更多文书和善书的军士,加班加点抄写。 不出三天,两份六十章回的《三国演义》抄写完毕。 范成明没有半点激动的心情,心安理得拿自己的一份。 段晓棠既然打了他的旗号,那就是他该得的。 抄书班正式解散! 营中感兴趣的将官,早摸黑熬夜,在三个夜晚里,以权谋私看完了。 武俊江商量,“范二,借我抄一抄。” 营里那本动不得,只能把主意,打到范成明头上。 家里搜搜捡捡,也能找出几个人来全职抄书。 范成明抱紧书稿,“我先拿回家看看。” 武俊江只能转头找段晓棠:“段二……” 周遭几个将官闻声也转过来。 段晓棠观察一番,“哪些要抄?” 一时之间四五个人站出来。 段晓棠:“能凑出多少人手?不如找块地方,集中抄写,每人固定抄几章内容。” 白得的从来不知道珍惜,“我要还的,只能借出来五天。” 武俊江一口答应,“没问题。” 三个人,五天就能抄出一份来。 吕元正组局,“我家有个闲置的小宅子,哪些要抄的,自己出人。” “抄出来的书,出得多先拿!” 家底若薄一点的人家,识字的仆役都没几个,遑论抄书。 说不定要抽出自家子弟。 吕元正只出地方,不包食宿。 孙安丰现在也知道《三国演义》只有前六十回的噩耗。 嗫喏道:“段将军,梅花道人真不写了?” 抛开休沐,只能讲两个多月。 段晓棠:“要哪天他……”差点说漏嘴,“我特么都不知道他在哪旮沓修仙。” 段晓棠是个大度的人,开放二创,“要不你试试续写?” 写酸诗的,至少文化水平过关。 孙安丰的表情甚至有点委屈,“段将军,你知道有个词,叫狗尾续貂么!” 段晓棠点头,“知道。” 不然让杜乔再出去寻摸寻摸,找个替身,呸,枪手来。 范成明从营中归家,归的不是自己家,是以前的家。 前面十章,范成达看得极为仔细,后面的只瞟一眼章回题目。 范成明和侄子侄女玩得满头大汗,回来坐下,接过婢女送上的手绢擦汗。 范成达慢慢开口,“这就是最近右武卫流行的话本?” 范成明点头,“嗯,我问段二为何,她也不说。” 范成达:“不说才是好的。” 范成明:“大哥,什么意思?” 范成达:“你就当是一个话本吧。” 范成明擦汗的手一顿,“难道不是?” 范成达:“不只是。” 有人是稀里糊涂跟风凑热闹,右武卫不乏聪明人,但都默契地假作不知,只当是打发时间的话本。 武将家的门风,似范成明这样,对任何文字,都不感兴趣的才正常。 让他听说书可以,看书只会头疼。 范成达把书稿卷成一卷,当把折扇似的,在手上轻拍几下,“二郎,话本我借几天,带去营里抄。” 范成明没半点意见,“拿走便是。” 他要想知道内容,在营里跟着听就好,还热闹。 次日清早,范成达一跨进左武卫,立刻唤来梁景春,“把营里空闲的文书,全部找来。” 左武卫不像右武卫家底“厚实”,若文书不够,只能让能书会写的小将官顶上。 文书们全部集中到一间空屋里,范成达把书稿交给梁景春,“分派下,五天内能抄几份是几份。” 至于五天后如何安排,再说。 窦鸿云瞟了一眼,封面上的文字,“大将军,右武卫的话本?” 范成达:“你知道?” 窦鸿云:“内弟昨日来借人抄书。” 梁景春:“舅舅昨日也来我家借人。” 书里是有黄金屋还是美人,上赶着抄! 第699章 过明路了 范成达:“你们借了?” 梁景春点头,“借了。” 借个把人而已,不是多大事,只是从头到尾透露一丝古怪。 范成达暗道,武俊江是个滑头。 嘴上吩咐,“营中找几个嘴皮子利落的,明天开始说书。军士随意,在营中的将官,全都得听。” 应鸿云以为听错了,“说书?” 脑子中间,一根弦猛地串联起来。 花样繁多的右武卫忽然流行起话本,连惯来不喜文墨的武俊江都急忙忙四处凑人抄书…… 应鸿云恳请道:“大将军,属下能看看吗?” 范成达:“本就是拿来看的。”他无所谓。 范成达和李君玘在洛阳的萍水缘分,至少知道李家子弟,要求熟读兵书。 后来回长安才知道,吴岭竟将杨章的手稿,交给李君璞,显然是相信他着书的本事。 范成达不算全然的莽夫,但兵书仅限于读过。 最近几个月因为身体原因,倒是多看了一些。 比起少年时期的懵懂,有过战场经验,再回看,许多地方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但兵书到底晦涩,不比话本“平易近人”。 消遣的时候,潜移默化的把军事知识灌注进去。 不知段晓棠从哪儿翻出来的,刚提出将官良莠不齐的问题,就能找出一个二十余万字的话本。 可惜没有完结! 天杀的梅花道人! 应鸿云花了大半天时间,勉强看完一半。 刚要出去,迎面撞上进来的梁景春。 梁景春:“应将军,去哪儿?” 私底下称呼姨夫,但在大营中,公事公办。 应鸿云冷哼一声,“找你六舅舅!” 梁景春:“舅舅怎么了?” 应鸿云:“给他加人,抄出来的书,得分我一份。”借款变投资。 左武卫也抄,但不知道范成达怎么分配,还是双管齐下为好。 应鸿云:“景春,要不要?” 梁景春暗自琢磨,舅舅堂姨夫都是有见识的人,上赶着的,肯定是好事。 赔笑道:“要,麻烦姨夫同舅舅说一声。” 南衙内,吴岭正快速翻阅书稿,抬头问:“哪来的?” 段晓棠:“偶然得来的。” 吴岭:“写书的梅花道人是何人?”看得出来是胸有沟壑者。 段晓棠迟疑道:“听说和杨胤逆案有些牵连,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可以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也可能是不知死活。 外人绝难想到,是段晓棠主动找人写话本。 吴岭拧眉,“六十回后补不回来了!” 段晓棠:“我找过营中几个会读书的,都说不敢接!” 吴岭对右武卫的将官关注最多,勉强有些了解,靠他们只能狗尾续貂。 段晓棠:“王爷,你路子宽人面广,能不能介绍点人?” 吴岭只有四个字回应:“痴心妄想。” 将书稿扔回段晓棠,“拿回去吧!” 段晓棠接过,“是。” 吴岭暗地里盘算,杨胤身边的文人太多,打头一个宋道平,不是能放下身段写话本的。 余下的小鱼小虾,更不熟悉。 如今市面上的话本,艳情居多,且篇幅不长。 不曾想有人另辟蹊径写三国故事,二十万字,写了不到一半。 段晓棠走出南衙,长舒一口,这关算是过了。 吴岭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段晓棠连和祝明月预编好的瞎话都不用说。 不是没想过,直接开班教学,讲授兵书,连老师都是现成的,杜乔杜长林。 段晓棠亦非敝帚自珍之人,真要缺人,也可以顶上。 就像四野庄制作的纸张,不敢公开销售一样。 公然教授兵法,踩上一条红线,可能激起将门的对立。 曲线用话本开智,等尹金明等人脑子再灵醒些,段晓棠地位再稳固些,就可以开一个兵书精品班。 不想杜乔死的话,就不能让他掺和进浑水。 李君璞的教法,是会逼疯人的。 段晓棠不怕事,但她都不敢保证,在哪个阴暗角落瘸条腿,把人带沟里。 回到营中,段晓棠把抄本交给孙安丰,“拿去吧!” 孙安丰松口气,差点以为今晚要开天窗。 这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不然等休沐,去长安各大寺院,听听俗讲,精进技艺。 离开公房时与吴越迎面撞上。 孙安丰:“世子。” 吴越眼睛落在孙安丰怀中的手稿上,随即移开,挥手让他出去。 段晓棠捕捉到动作,“世子若想看的话,”混吕元正的私宅不大合适。 “不如叫范大将军,多抄一份。” 手抄二十多万字,放哪儿都是不小的工作量。 吴越早知她没想过自己,开门见山,“书打哪来的?” 段晓棠:“来历没有问题。” 潘潜杜乔李君璞都过过手,内容没有犯忌讳的地方,大吴的文字狱并不严重。 吴越:“父王态度如何?” 段晓棠:“大概是不反对。” 吴越:“以后这些事,先与我商量一遭。” 段晓棠敷衍道:“嗯。” 不造成既定事实,万一你左右顾忌,岂不耽搁时间。 吴越:“休沐日有安排吗?” 段晓棠警惕道:“想干嘛?” 吴越:“乐安郡王府开宴,要不要去凑热闹?” 段晓棠:“约了人打猎,就不去煞风景了。” 李君璞决定带侄子去见识见识,雌鹧鸪的叫声。 天知道这时节,长安周边有没有鹧鸪。 吴越:“打猎,和谁?” 段晓棠不是爱行猎的人。 段晓棠:“就是出去秋游,散散心。” 话说到这份上,吴越亦不继续追问,怕段晓棠的心散不出去,拿他们散气。 若是往常,第一次正式打猎,林婉婉说不得要从头到脚凑一身“专业”装备。 但采过几回药,也是看开了。爬山下河,最好穿的简单些,外头再罩一件,破烂衣裳,要多埋汰有多埋汰。 林婉婉现在少有出外诊,但今天陈家请她过去,说骆凝华刀口痒。 林婉婉不得不去看一眼,幸好不是发炎,只能配些药膏暂时支应。 骆凝华现在后悔不已,早知道自己生了。 “林大夫,以后只能吃素吗?”她也知道肚子里是羊肠线。 生出和袁昊嘉一样的疑问。 林婉婉:“不是全吃素,但为健康着想,必须吃得清淡些。” 第700章 出城打猎 向白家看齐。 孰料返程的路上,果然看见白家人,只是场景有些奇怪。 白湛拽着一个脸生的小娘子胳膊,往前走。 白二,你记不记得,你成亲了! 好在两人虽是拉扯,却无逼迫之意,顶多算较劲。 白湛眼尖,见林婉婉从车窗里露出脑袋,双眼瞪得溜圆,一副八卦模样。 腹诽今天的事,不解释清楚,往后在朋友圈子里,不知被传成什么样。 冲着林婉婉一挥手,“林娘子,捎一程。” 将小娘子推到车辕边,高德生急忙让开。 白湛把人往上推,“上去!” 小娘子扭头委屈巴巴,“二哥。” 林婉婉:“你妹妹?” 小娘子看着十四五岁,身量比孙无忧高些。梳着双环髻,肤色白皙,下巴有些尖。打扮得低调,但看得出家境不错。 单看外貌和白秀然并不像,考虑到是异母所出,不像也情有可原。 白湛:“我家四娘。” 林婉婉对白家其他姊妹并没有多大印象,或许在婚礼上打过照面。 白若菱显然是知道林婉婉的,先寒暄道:“林娘子。” 林婉婉:“四娘子,你们出来玩吗?” 白若菱点头,“新昌观有法会,我同二哥来看看。” 白湛颇有几分郁闷,“嗯。” 林婉婉回想刚才的情景,白若菱似乎恋恋不舍的模样。 林婉婉:“着急回家啊!” 白湛:“总在外头待着不好。” 太阳打西边出来! 街溜子知道着家啦! 白湛婚后也没“收心”,不过从一个人到处交游,变成常带孙无忧一块出来玩。 几人一路闲聊,把白家兄妹送回家。 临到门口,白湛让白若菱先进去,欲言又止。 林婉婉跳下马车,往前走几步,站在白家围墙底下,“说吧!” 在马车上说,容易被周边护卫的白家随从听见。 白湛近来头疼不已,遮遮掩掩将事情和盘托出。 白家祖传有疾,父子几个借“向道”的名义养生。 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了! 家中真出了一个向道的,白淙有一回见白若菱,在院子里模仿道士的禹步。 说的简单点,白若菱喜欢跳大神。 在大吴人眼中,信仰可以神圣可以肤浅,但最好不要“专业”。 但在林婉婉看来,无非孩子到了中二期,行动爱标新立异。 她小时候还披过床单,模仿仙女。 林婉婉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一个小娘子,有几年快活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白湛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四娘原订亲的对象,过世了。” 白家不忧心女儿“砸”在手里,但很担心她一时想不开,看破红尘。 理由动机都是现成的。 林婉婉:“怎么走的?” 白湛:“病故。” 白隽不会高兴排除一个身弱的准女婿,只能让白湛多看顾点。 林婉婉:“所以你们担心她出家?” 可白若菱看来是一个正常的小娘子,还有点活泼。 白湛:“嗯。” 人生遭逢大变,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林婉婉:“你妹妹学习怎么样?” 白湛顺嘴答道:“一般。” 林婉婉:“正经道士获得度牒要验证经义。” “给你妹妹准备几本复杂的经书,不就行了!” 让人好学不容易,但让人“厌学”还不简单。 白秀然无人教导,阅读兵书都磕磕碰碰,遑论更为深奥的经书。 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娘子,哪晓得道士读哪些经书,还不是任白湛拨弄。 白湛恍然大悟,“明白了,多谢林娘子指教!” 拔腿往府宅内跑,不找出十七八本晦涩难懂的经书,他不姓白。 林婉婉回到家,垂着脑袋,一副“快来问我”的模样。 祝明月捧场,“林大夫,今儿唱的哪一出?” 林婉婉唉声叹气,“干了一件缺德事。” 祝明月:“说来听听,有多缺德?” 林婉婉:“摧毁一个小女孩的向学之心。” 段晓棠拉长声音,“哦——” 前卷王不让别人卷。 林婉婉添油加醋,补全细节,把白若菱一事前因后果道来。 别说祝明月,连赵璎珞戚兰娘都不曾动容。 赵璎珞:“她一个高门贵女,不愁吃喝,有什么过不去的。” 戚兰娘:“梁国公疼爱,必不会短了女儿。” 她两一度山穷水尽,实难理解,白若菱那点小忧伤。 休沐日一早,数辆马车从胜业坊驶出。 李君璞穿着一身青色的骑装,显得精神无比,彷佛一棵挺拔的青松。 骑马挎弓,见车架角落的几支细竹竿,几度欲言又止。 强调,“我们去打猎。” 段晓棠不觉得安排有问题,“你们打猎,我们钓鱼,不说那儿有河流吗。” 鱼竿已经够刺眼,李君璞更难接受旁边的锅灶。 果然是段晓棠的作风。 柳家和杜家兄弟四人,乘坐同一辆马车。 柳三郎揉揉眼睛,“祝娘子不去吗?” 杜乔:“作坊有点事,要去处理。” 柳三郎:“哦!” 掀开窗帘,趴在窗弦上,认认真真看李弘业骑在一匹小马上。双手紧握缰绳,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 柳三郎:“弘业没有马高,怎么能骑马呢?” 李弘业是个实诚孩子,“骑马不需要比马高。” 低头看一眼胯下的小马,他三四岁时,就开始学骑马了。 柳三郎赌气,放下车帘,嘴上仿佛能挂个油壶,“二哥!” 柳恪:“身高不够,上下马要人抱上抱下,二哥抱不动你。” 柳恪这点力气还是有的,只是不能久抱,再说还有仆从,糊弄柳三郎脑子转的不够快。 柳家纯粹担心柳三郎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受伤。 人心单纯,柳三郎勉强接受解释,再度掀开车帘,兴奋道:“弘业,我和你一块骑!” 他看过旁人带人骑马。 李弘业有些犹豫,他没有经验,只能保证自己骑行无忧。 李君璞拽住缰绳,马蹄往车边缓缓挪动,伸出手,“三郎,我带你!” 柳三郎毫不犹豫走到车辕边上,小胖爪子伸过去。 李君璞长手一捞,人稳稳地落在身前。 柳三郎眼睛微亮,“好高啊!”手指不经意掠过马匹微热的皮肤,“还会动!” 第701章 路上闲谈 队伍驶出坊门转向大道,和徐昭然等人汇合。 白湛骑马倚在一辆马车前,冲里面道:“四娘,经书读完了吗?” 语气要多欠有多欠。 车厢内白若菱沉默不语。 林婉婉拉着杜若昭下车,跑到白秀然这里来。 林婉婉:“四娘子也在?” 白秀然灿然一笑,“四娘在家待得烦闷,来陪我两天。” 实际是被白湛的道家经书砸晕,躲出来的。 白若菱一个未婚小娘子,能去的地方不多,只能跑徐家投奔姐姐。 当事人在此,白秀然也不揭破,馊主意是林婉婉出的。 林婉婉:“那正好,一块玩的人又多了!” 李君璞他们要打猎,林婉婉等人跟不上,也没有兴趣,全当去郊游野餐。 白秀然心知是两批人,“哪些?” 林婉婉掰着手指算,“我、晓棠、若昭、三郎不上山。” 总之,胜业坊一行人,真正打猎的只有李君璞叔侄俩,其他是去散步的。 白秀然的情况,肯定是去不了的。 林婉婉:“令姿无忧,四娘子,你们怎么安排?” 白若菱:“叫我若菱便好。” 林婉婉从善如流,“好,若菱。” 封令姿:“到地方看看。” 白若菱:“我再想想。” 孙无忧:“我陪三姐。” 林婉婉等人都是至交,可信任之人。但不能将白秀然一个人放在山下,没有自家人照料。 林婉婉算是明白了,别管孙无忧等人,面上如何温柔娴静,但真到猎场,都是能搭弓射箭的。 单论水平,甩杜乔柳恪十八条街。 车窗露出一条缝隙,白若菱对胜业坊一行人不熟悉,见李君璞抱着一个孩子,以为是李弘业。 问道:“那是东阳郡公?” 白秀然:“小郡公骑马在后头一点,”人被李君璞高头大马挡住了。 “玄玉前头坐的,是柳尚书的孙子柳三郎,邻居家的孩子。” 转而问道:“三郎怎么骑马?” 林婉婉:“三郎见弘业骑马新鲜,闹着要共骑。” “弘业哪敢带他呀!” 白秀然好奇,“他们现在怎么样?” 林婉婉领会意思,“过得去!” 若李君玘还在,李君璞教导侄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反正最后有亲爹托底。 但现在的情况,轻不得重不得,只能将就。 好在两个人,都不是古怪性子。血缘天性,相处得不错。 段晓棠私下怀疑,李君璞在外表现坚定,内心不知道土拨鼠尖叫过多少次。 带孩子,最难的情绪稳定。 白秀然吐槽,“不像他当初说的那么糟糕嘛!” 林婉婉:“那是侄子。”父母都没了的侄子。 白秀然微微颔首,“也对。” 外人不知李君璞秉性,但经李家承爵一事,也知为人正直。 白隽幼年承爵,不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 李家的郡公爵位,既是李君玘以命换命挣来的,也属李家全体所有。 李弘业年纪小,可以先做世子,待成年后再正式继承。 但他直接承爵,敲定名分,可见李君璞的决心。 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和一个小郡公,意义绝不等同。 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但一个朝廷正式册封的郡公,一举一动都不是小事。 冷血的说,李君璞承爵,才是对李家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于他个人而言,有爵位加持,无论从文从武,中品官阶中没有限制。 对李家全体而言,李君璞有才华且已成年,缺的只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但李弘业只是一个孩子,等他崭露头角,少说等十年。 如今的局面,既是李君璞不愿意苟且,也是对兄长的敬重。 封令姿好奇,“婉婉,骆家小娘子现在如何?” 一车厢里,两个未婚两个已婚未孕,只有白秀然走在前头,怀孕还未生。 林婉婉:“还好。” 林婉婉谁的八卦都会说,唯独不会提病人的,至少在外人面前不会。 封令姿:“听说要大摆满月宴。” 剖腹取子的产妇和婴儿,死里逃生,养住了,放哪儿都是奇闻。 林婉婉收到帖子,却不知陈家的规模,“很大吗?” 孙无忧:“家中收到帖子。” 郑惜娘打算去瞧瞧热闹,孙无忧亦可跟去。 孙家徐家,远的扯不上关系。 白家和陈家骆家以前没多少人情往来,可见是大办特办。 白秀然接受能力强,不害怕谈论这些事。 封令姿尚未有孕,已经在担心生产事宜,“剖腹取子,睡一觉能把孩子生下来?” 林婉婉:“真有这种好事,我第一个用在秀然身上。” “陈家二娘子月子坐了大半,一直没见人,你以为如何?” “别人坐月子,她是坐月子加养伤,谁身上划条大口子,也是重伤!” 也就陈家有条件,请得起乳娘。 否则让骆凝华一个娇小姐亲自喂奶,三管齐下,能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折腾掉大半。 这个理由强大无比,人有远近亲疏,真要是好事,林婉婉早推荐给白秀然了。 封令姿叹息一声,“就没有无痛生孩子的办法吗?” 林婉婉笑道:“我比你更想。” 车厢外,柳三郎在马上坐了一会,新鲜感过了,双腿受不了。 柳三郎:“李二哥,我回马车坐。” 李君璞:“行。” 驱马靠近车厢,右手将柳三郎,一个沉沉的肉团子提着,单手递过去。 车夫急忙接过,放进车厢里,动作丝滑得如同糕点入盒。 柳三郎是个喜新厌旧的,“还是竹马好。” 过了一会又变口风,“高头大马好。” 杜谦逗他,“三郎,到底哪样好?” 柳三郎左右食指对对碰,纠结道:“不能都要吗?” 转而思考,马驾竹马他骑马,或者他在马上骑竹马的可能性。 白湛打马到段晓棠身边,神神秘秘问道:“南衙现在流行的《三国演义》,是不是潘蕴华写的那本?” 段晓棠:“嗯,”交待一声,“他染上些是非,你们别往外头说。” 白湛:“明白。”也不多问下落。 想起当初为女眷请功的奏折,明明是潘潜的笔触,祝明月却“多此一举”誊抄一回。 或许是那时候出的事。 第702章 朽木疙瘩 白湛:“我能借来看看吗?”纯属好奇。 一群朋友知情或深或浅,有的只知道写书的人,有的知道写书的意图,有的知道全情。 段晓棠:“还在抄,等几天。” “你姐排在后头,到时你去徐家看,或者安排人抄写。” 三国做胎教一般,勉强算打发时间的玩意。 说起来,四大名着在这方面都不符合。 白湛:“抄写?” 段晓棠:“字数有点多,军中的文书说,抄完一本要半个月。” 军中文书,干的是誊抄上传下达的活计,换言之,专业的。 他们抄写要半个月,寻常人打个折扣,说不定要二十天。 孙无咎倒吸一口凉气,“宏图巨着啊!” 他没看过内容,能被军中莽夫喜爱的,论文学性应该不高,单纯感慨字数。 潘潜写三国,为求深入浅出,不用文言文,而是夹杂白话,过往的话本了不得几千字。 白湛迟疑,“怎么抄?” 段晓棠:“军营里的文书抄,私下要的,各自组织人手。” “营里的武将军,听说亲戚家里借遍了。” 孙无咎:“他不是把亲戚得罪光了吗?” 关系远是远,但八卦拉近他们的距离。 段晓棠顿了一下,“也不是都得罪了。”往死里得罪的只有应家。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城后,行人渐少,杜乔和柳恪也出来透气。 杜乔平时多乘车或步行,骑马若见人多,不免胆怯。 白湛:“长林,你以后若出急差远差,总不能绑马上运过去吧!” 杜乔扶额,“能不能盼点好的!” 段晓棠:“话是没错。” 当初庞谦等人能被选中,身体条件过关,才能随军疾驰华阴,只后头事办砸了。 杜乔晓得道理,叹气一回,“以后骑马上下衙。”该练还得练。 李君璞挑的地方亦属终南山脉,离四野庄有些距离。 循着记忆,找了一块好扎营的地方,把白秀然等人放下。 徐昭然:“林子没什么好玩的。” 白秀然:“去看看也好。” 徐昭然:“不然我还是留下陪你吧。” 白秀然半点不矫情,“不用。” 徐昭然挎弓和李君璞等人往前走,问过两次,看是真不需要自己陪伴。 杜乔几人亦跟着去凑热闹,徒留一个短腿跟不上的柳三郎。 连李弘业都背着小弓一块走。 段晓棠指挥人手,从车架上搬行李,地面铺上油布,搭帐篷大费周章了些,但几棵树中间,可以拉一块布,遮阳挡光。 林婉婉将折叠桌椅打开,“为了出行方便,祝总专门让人做的。” 瞥一眼白秀然的大肚子,“槽糕,应该再做高一点。” 白秀然:“没事,我带了坐具来。” 林婉婉:“今年夏天已经过了,等明年夏天,你也卸货了。” “我们找一条小河沟,去河里打麻将,凉快,说不定还有小鱼在脚边游来游去。” 白若菱一方面想着在野外脱鞋袜不好,另一方面又实在好奇。“不如现在去。” 林婉婉:“我的四娘子,入秋水凉,受不住。” 段晓棠路过,玩笑道:“脚边要是小螃蟹呢?” 以前的林婉婉或许会说,找一条没有螃蟹的河,现在,“我吃了它。” 杀气腾腾。 小营地初具规模,林婉婉等人在小矮桌边上砌长城。 白秀然坐在首次上阵的白若菱身后,充当军师。 段晓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打麻将?” 林婉婉手里摸着牌,头都不回,“你去找个画师来,给我画扑克。” 段晓棠:“无能为力,请向祝总许愿。” 林婉婉不服气的回头,见段晓棠手里拎着竹竿,“钓鱼啊!我要喝鱼汤。” 段晓棠没信心打包票,“我尽量。” 白秀然扶着肚子站起来,“我也去。” 柳三郎跳起来,“我要去捞鱼。” 段晓棠:“行行,一起。”吩咐道:“学海,多拿两根竹竿。” 没有专业的折叠鱼竿,只有现砍的竹枝。这种东西,段晓棠多的是。 白秀然拔腿就走,最激动的是白若菱,伸出手挽留道:“三姐!” 刚学会砌牌,什么都不懂,你不能抛下我呀! 白秀然不顾姐妹死活,执意去钓鱼。 段晓棠坐中间,一左一右是白秀然和柳三郎。 那点浅薄的钓鱼经验,打窝荡饵一概不知。 段晓棠只晓得,选定地方,挂饵挥杆,和直钩钓鱼没多大区别。 白秀然想起孙无咎等人在四野庄的战绩,“能钓上来吗?” 野外的鱼,应该比豢养的更聪明些。 段晓棠:“反正不靠它填饱肚子,当红尘练心。” 钓不上鱼,容易暴躁,要学会接受。 白秀然对钓鱼没多大兴趣,但被最后几个字打动,“最好,能给婉婉煮一锅鱼汤。” 段晓棠:“我也希望。” 转而问道:“送去的椅子,坐着行么?” 之前给白秀然送过一个懒人沙发,孕后期坐沙发,肯定比靠软枕舒服。 白秀然:“样子怪了些,坐上去模样也不成体统。”自己人无需多避讳,“但真的舒服!” 要不是体积太大,搬运不便,非带出来不可。 “能不能帮我再多做一个,书房再放一个。” 白秀然的书房是徐家的内书房,她一个人用,平时不见外客。 段晓棠爽快答应,“没问题。” “玄玉嫌样子太丑,不许我放他书房里。” 白秀然:“他平日端方惯了,没试过不知道好处。” 段晓棠:“嗯,所以我塞他书房屏风后头,用的时候再拉出来。” 白秀然:“麻烦。”想到此处,“再多做一个,外书房也要。” 白秀然把平时在家里常待的地方划出来,除了校场实在不便,基本照应到了。 段晓棠:“我这边做内芯,你让擅长刺绣的丫鬟,缝外套就行。” 白秀然:“多做几个换着用,也给你做点,说不定套上,玄玉就不嫌弃了呢。” 段晓棠迟疑一会,“我觉得他不是嫌长相,是嫌没坐相。” 白秀然只有四个字评论,“朽木疙瘩。” 第703章 山上相遇 话说另一头,“朽木”李君璞几人未曾事先让仆从结阵驱赶猎物。 故而猎物分散,收获多是野鸡野兔等小猎物。 白湛:“连只鹿都没有。” 孙无咎:“京畿行猎者不知凡几,能有收获就不错了。” 白湛:“也是,不能和御苑比。”瞥见树后有一丛嫩芽,“长林,你看这是不是野菜。” 杜乔上前看一眼,“不认识。”转头就走。 杜乔几个读书种子跟上来,纯属长点见识,顺道提个菜篮子摘些野菜。 林婉婉有言在先,别摘蘑菇,一个不留神,一块躺板板。 杜乔几人只挑认识的摘了。 白湛不死心,“看着像是能吃的,不然摘了回去,让晓棠认认。” 林婉婉上山采药是熟手,但论辨认野菜,段晓棠才是专家。 要不是没找到合适的画工,说不定能整出一本关中野菜大全来。 右武卫的王牌火头军,为何发现杨硕一行人的踪迹,还不是摘野菜撞见的。 这个馊主意杜乔半点不上心,段晓棠只会嫌给她增加工作量。 猎犬呜咽,后腿微微曲起。 李君璞辨认动作,“有人来了!” 生人! 行猎之时,最忌遇上生人。 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把你当人,还是“猎物”,不留神挨支冷箭,岂不冤得慌。 李君璞抬手,支使一个仆从,“去前头通报一声。”不要误伤了。 不一会儿,两方相遇,对面也是一群年轻人,带的猎豹和猞猁。 李弘业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李君璞记在心里,家里不能养太大的东西,猞猁勉强可以。 徐昭然倒是被人认出来,“徐千牛。” 徐昭然哪怕不认识他们本人,也认识他家长辈,寒暄几句,只说陪朋友一块来打猎的。 两边一块吐槽京畿猎物,一年不如一年。 寒暄几句错开,各选一个方向前行。 杜谦小声道:“什么人,敢带豹子?”猛兽啊! 徐昭然:“南衙的将官。” 李君璞进一步补充,“右武卫的。” 一言以蔽之,全是段晓棠的下属。 白湛意气风发,招呼道:“走,继续往前走。少说要猎头鹿!” 柳恪追问,“白二公子,要是没鹿呢?” 白湛想得开,“那就没有吧!” 刚刚离去的人,也在谈论徐昭然等人,年轻人、小孩、还有文士,怎么看怎么奇怪。 反正山林里,没什么新鲜的,好不容易见到新鲜的人。 温茂瑞:“刚才的是白三娘夫婿?” 徐昭然有官职,但在右武卫,他只有一个身份。 靳华清:“就是他,相貌英俊吧?” 温茂瑞点头,“难怪能进千牛卫,一起的又是哪些人?”隐隐看白湛有些面熟。 靳华清想一会,“好似有白家公子,另一个是李大将军的兄弟,其他不认识。” 神神秘秘道:“李二郎原是万年县尉,后来调入京兆府。” 当初右武卫筛选人员时,范成明挑明说去坊间和京府两县打听过。 范家在京府哪有人脉,但借范成达和李君玘的情分,说不定能联系上李君璞。 换言之,眼下一群人,是李君璞手下的“漏网之鱼”。 一起行猎的年轻人,都是右武卫的新晋将官。 照大营如今的风气,酒色不要想了,剩下能选择的集体活动不多,干脆约着一块打猎。 山下柳三郎耐心不足,坚持一会受不住,把鱼竿往地里一插,“段郎君,麻烦帮我看着,鱼来了叫我。” 段晓棠:“三郎要去作甚?” 柳三郎手往河滩上一指,“捡石头,捡好看的石头,带回家。” 段晓棠:“行,别跑远了!”转而对一旁的柳家仆役道:“多看着他点。” 没过多久,白秀然摸摸肚子,“有点饿了。”出门太早,只吃了点心。 段晓棠把鱼竿一插,“走,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各家带了吃食,段晓棠连锅具和烤架都打包带来。 现成的吃食已经摆放整齐,烤架的炭火已经生起来,正在串菜。 段晓棠让白秀然选,“吃哪样?” 白秀然迟疑,“能吃吗?” 段晓棠窥一眼,沉迷麻将的林婉婉,“吃一点,应该不成问题。” 白秀然:“我要鸡翅、鸡爪、猪蹄、五花肉、土豆、魔芋、茄子、芋头、加莲藕。” 段晓棠默默计算份量,哪怕每样只准备一串,也当得普通的一餐。 我们的心有灵犀,是不是对“一点”的理解,有偏差? 但看白秀然实在被憋得狠了,段晓棠也不忍心,“我味道放淡点。” 白秀然默默点头,“嗯。” 林婉婉见准备开火,紧急呼叫,“晓棠晓棠,把叫花鸡埋了!” 起意近两年,终于找到机会吃叫花鸡。 段晓棠:“中午吃一只,剩下两只给山上的人留着。” 打猎一天时间有些紧,李君璞他们中午不下来,对付点干粮算事。 段晓棠主厨的原则只有一个,不分主食零食,吃不能停。 烧烤摊子正式营业,怕耽搁诸位娘子的麻将大业,影响发挥,烤好的菜肉,有条件的都拨下来,放进盘子里。 白若菱从刚开始吃,嘴里就没停过,压根分不清哪是正餐。 唯一能分清时间的,大概是中午吃了焖饭和叫花鸡。 吃完饭段晓棠继续去守着她的鱼竿,时不时和白秀然起来走一走。 看得林婉婉差点无语,“钓鱼佬不分性别。” 转头没看到两个小孩的身影,“若昭和三郎呢?” 封令姿手往山脚下一指,“不捡石头,去山坡上摘花草,过家家了。” 林婉婉顺着方向瞧过去,看远处有两个仆役,方才放下心来。 吐槽道:“三郎就算了,若昭和我采药种药,没做够么?” 封令姿:“能一样么,平时是学习,现在是玩乐。” 叹口气,“还是出来玩轻松,什么都不用想。” 孙无忧把手,轻轻地和嫂子放在一起,以示安抚。 林婉婉也不多问,孙无咎夫妻分出来单过,连小姑子都嫁出去了,看起来是最轻松的日子。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知道暗地里有哪些麻烦事。 第704章 下山遇见 杜若昭大半年来,认识不少野草草药,寓教于乐,教柳三郎。 “这是蒲公英,。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洗净蘸点酱汁,可以生吃,略带苦味的鲜香。” 柳三郎只听懂了一个字,“苦”。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缓缓蹲在蒲公英花前,静静地凝视它,眼中全是好奇。 细长的花茎上,花冠洁白如雪,轻盈如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伸出手指,触摸其中一朵花瓣,柔软而有弹性,像一片云朵。 小心翼翼地吹一口气,蒲公英花瞬间散开,化作一团洁白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绒毛随微风飘荡,像是一场无声的雪,缓缓落下。 柳三郎伸出双手,试图抓住飘落的绒毛,但它们只是轻轻地从他指缝间滑落,落到尘土里。 整个过程有趣而生动,柳三郎转动身体,寻找周围还能“吹吹”的蒲公英。 段晓棠盯着鱼竿第一百零一次叹息,“怎么不上钩,饵料不好吃?”之前用这玩意,在永安渠钓上来过。 低头看罐子里的蚯蚓,不知道鱼喜欢吃什么,反正不合她口味。 林婉婉试探性提出意见,“换个地方?” 段晓棠:“你是出于科学还是玄学,提出的?” 林婉婉环手抱胸,“心理学。” 段晓棠明白了,毫无参考意义。 “下次带网来。” 林婉婉:“再带一个小竹筏!” 段晓棠冷哼一声,“我把你的乌龟壳扒下来,当竹筏。” 林婉婉抱着白秀然的胳膊,声音差点夹出蜜来,“秀儿,她好凶!” 段晓棠撇过头,左按住额头,右手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故意往林婉婉的方向扔偏。 “吃你的烧烤去,别吓着我的鱼儿。” 林婉婉从善如流,“吃什么?” 段晓棠点菜,“五花肉、馒头片。” 林婉婉:“没啦?”才两个。 段晓棠:“再加两串土豆。” 林婉婉:“秀儿呢?” 白秀然:“鸡翅还有没有?” 林婉婉跑到临时烧烤摊前查看,高声喊道:“只有翅尖啦!” 白秀然:“两串!” 林婉婉:“得嘞!” 正好见封令姿等人在附近转悠回来,“几位夫人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小摊应有尽有,物美价廉。” 白若菱清清嗓子,“行,来盘鱼鲙吧。” 林婉婉下巴往河边扬,“鱼师傅没钓上鱼,正暴躁呢。” 封令姿悄声道:“那么多根鱼竿,都没有?” 林婉婉装模作样叹息一回,“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几人过去送烧烤,发现段晓棠白秀然已经破罐破摔,打水漂,比谁扔的远。 段晓棠在地上捡石子,递给白秀然充当弹药,边递边劝:“悠着点,动作幅度别太大。” 林婉婉摇头啧啧道:“哎呦喂,你俩生怕不打水惊鱼呢。” 段晓棠:“河里的鱼不识相,吓吓它们。” 一群人在河边撸串,纷纷建言献策。 封令姿:“鱼儿通常雨天跃出水面。” 段晓棠仰头看天,她是有点向钓鱼佬发展的倾向,但不到风雨无阻的地步。 小风吹着,小食吃着,才对嘛! 孙无忧:“鱼竿太密?” 段晓棠:“三根,连人海战术都够不上。” 白若菱:“那一定是鱼食的问题。” 段晓棠:“我以前都用它钓的。” 这点小事,似乎没有攻略可查。 柳三郎从山上跑下来,“林姐姐,给你们花花!” 每个人都分了几支,林婉婉那一束最多。 白若菱瞪大眼睛,头一次见这么朴素的花。“这是什么?” 柳三郎忘了杜若昭教的花,拿出一支做示范,“吹,吹!” 飞絮绒毛随风而起。 白若菱眼睛猛地瞪大,伸手试图抓住绒毛,一无所获。 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两支,轻轻一吹,只吹落半朵。 柳三郎仰头道:“大力吹!”鼓起腮帮子,做示范动作。 几人跟着吹,顷刻间,一方小天地落起一片白色飞雪。 白若菱摊开手,任由飞絮在身侧旋转飞舞。 转瞬的浪漫,来自一个六岁小郎君。 白若菱不顾柳三郎刚才刨土摘花的手脏,拉上就走,“再去摘点。” 两大一小又兴冲冲地往山坡上跑。 白秀然示意身后的家丁,“跟上,别让他们跑得太远。” 林婉婉:“以前觉这种行为幼稚。” 段晓棠帮忙补全下半句,“现在刚刚好。” 轻吹一口气,最后半朵随风飘扬。 无根的浮萍叫人觉得没落无助,无根的蒲公英却象征自由。 温茂瑞等人从山里钻出来时,见道旁蹲着两个小娘子加一个小孩子摘野菜。 这组合放哪都是少见,尤其在深山老林边缘,太像传言中的精怪。 幸好不远处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仆役,才让温茂瑞等人放下心来。 薛留见三人衣着不差,却摘野菜,好心劝道:“这时节婆婆丁老了,不好吃。” 白若菱埋头苦干,“不用你管。” 语气是寻常,但配上她的动作姿态,难免叫人以为不放在眼里。 温茂瑞顿时气急,“怎么说话呢,我兄弟好心提醒。” 白若菱抬头,见对方五六个年轻公子,后面倍数的家丁仆从。 不欲争执,只强调,“我、不、吃。”一字一顿。 薛留这才看清楚,三人只摘花,没动叶子。 拉扯温茂瑞衣袖,“不说饿了么,下山埋锅造饭!” 温茂瑞好男不跟女斗,一行人顺着大路前行,发现最好的一片地方,已经被人占了。 要么再往前走,要么饿着肚子回长安。 靳华清定睛看向一片白色的身影,唇角露出一抹微笑,“段将军?” 饭票有着落了! 温茂瑞眯着眼睛,“还真是!” 最中间是几位女眷,显然刚刚遇见的两大一小,和他们是一伙的。 再定睛一看,旁边有个大肚子的,“白三娘!” 合着徐昭然等人上山打猎,把家眷留在山下,让段晓棠守着。 说明什么,信任? 段晓棠休沐日不想看见同僚,既然撞见,肯定要打个招呼。 缓步过来:“你们来打猎?” 温茂瑞:“嗯,”眼睛瞟见不远处的餐食,“段将军,我们一天水米未进,能吃点吗?” 段晓棠这回真信,温茂瑞以前和范成明一块混的。 脸皮是真厚啊! 第705章 出馊主意 段晓棠转头吩咐,“学海,给他们弄点吃的。” 靳华清看得懂眼色,主动道:“段将军,我们猎了一些野物,你拿点。” 段晓棠对野味没兴趣,“不用,吃食准备多了,吃不完,我还得带回去。” “进你们的嘴,不浪费。” 听到一众将官耳中,就是段晓棠实在“公私分明”,半点不讲情面。 段晓棠当“请”他们,温茂瑞等人也不能反对。 段晓棠见只有新晋将官中的一半,“只有你们几个?” 温茂瑞略微给孙安丰争取点印象分,“孙三去寺院听俗讲,学学怎么把故事讲好。 “还有些在营中值守没出来。” 经过他不懈的打听,终于从范成明嘴里撬出一星半点消息。 虽不知具体情由,但从东莱回来的将官,一致认为,孙家两兄弟太坑。 连带对孙安丰印象大减,敬而远之。 好在段晓棠给他安排“讲故事”的工作,慢慢打开局面。 段晓棠挑眉,“哦。” 瞥见随从拉着的豹子,不认识猞猁,只当捉来的猫,嘱咐道:“豹子牵好了,这里多是女人小孩,别伤着人。” 没有动物保护法的世界,就是胆大,公然牵豹子穿山越岭。 温茂瑞:“将军放心,它不咬人。” 段晓棠心道,每个遛狗不牵绳的狗主人,都是这般说的,没来及表达一丝丝看法,听见河边白秀然大喊:“晓棠,鱼,鱼上钩啦!” 段晓棠拔腿跑过去,白秀然已经有再不过来,她亲自提杆的趋势。 段晓棠立刻阻止道:“我来!” 望着段晓棠飞奔的身影,温茂瑞迟疑道:“段将军喜欢钓鱼?” 不是七老八十的爱好么? 靳华清摇头,目光有几分呆愣,“没听过。” 段晓棠期待万分地握紧鱼竿,慢慢提起来,鱼线出水,连带末端的鱼,一起被摔在河滩上。 巴掌大的小鱼,尾巴甩甩,展示不俗的生命力,让闻讯来看热闹的齐齐沉默。 段晓棠咂咂嘴,“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吧!” 这么大点鱼,煮鱼汤还是喝洗澡水? 林婉婉主动为段晓棠挽尊,“河的问题,鱼都养不大。” 封令姿不开口了,先前在河边走动的时候,见过大鱼的。 段晓棠也没想到,林婉婉会甩锅,甩得这么远。 战绩有些焦人,科学不够玄学凑。 段晓棠:“长安城有没有灵验点的龙王庙?” 钓人小弟,先问大哥。 但这个信仰,实在有些小众。 长安城近些年风调雨顺,没人把龙王当回事。 孙无忧苦思冥想,“沣河桥头有座龙王庙,子午岭抱龙峪庙观中,供奉有龙王。” 段晓棠:“行,有空去看看。” 手握住小鱼,高高举起投掷进河里。 重新上好鱼食,挥杆埋进水中。 其他几人无所事事,回到小桌旁,重砌长城。 白秀然捧着肚子和林婉婉落在后头,低声问道:“晓棠怎么突然喜欢钓鱼,以前没这爱好!” 林婉婉神秘莫测道:“情绪积压,总得有个发泄的渠道。” “她只是钓鱼,没出去乱搞,已经很好了!” 酒色最容易愉悦身心,好在段晓棠对自己要求高,脑子里有根弦,不会随意放纵。 一晌贪欢容易,贪欢的后果不好承受,尤其是女人。 祝明月和段晓棠压力都大,也不敢轻易尝试。 林婉婉勉强靠妇人科,在长安立下一点名声。 祝明月抓她的“科研经费”也不像从前那般紧。 保胎药、堕胎药、避孕药。三项之中,哪个最容易立项,甚至让祝明月主动拨款? 温茂瑞远远见段晓棠的动作,“没钓上来!” 曹学海先给他们送过来一盘烧烤,“诸位先垫垫肚子,剩下的在烤。” 温茂瑞闻着香气扑鼻,想着烤一个小烧烤架,能做多少。 “能借火借调料吗?” 他们身上只带了盐,让下人去把猎物处理了,正好烤食。 曹学海:“没问题。” 白若菱等人,从山坡上下来。举着一大把蒲公英向白秀然几人炫耀。 “三姐二嫂,你们看!” 白秀然正摸牌,怕他们漫天吹吹到牌桌上,“走远一点玩。” 白若菱作为“过家家”小分队队长,发挥带头作用,“若昭三郎,我们去石头那儿!” 河边突出一块石头,不到半人高。 白若菱杜若昭合力,将身量最矮的柳三郎托举上去。 三人勉强到同一水平线,且角色分配明确。 柳三郎吹,白若菱杜若昭追着蒲公英跑。 幼稚无聊,但快乐。 温茂瑞远远看着,撇嘴,“有什么好玩的!” 男女有别,且没有渊源。 段晓棠未曾向他们介绍过,这群女眷的来历。 只认识一位白秀然,看亲密程度,大约都和白家有些关系。 右武卫一群小将官有自觉性,只当来蹭饭的。 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另一头李君璞等人也正往回走。 经过大半天的辛苦,只用小弓的李弘业亦有不少收获。 人虽小,好歹将门种子,折腾半日,精神头比杜乔几个看起来还好。 且记路的本事不差,李君璞任由他在前头领路,只昏了头偏离方向时,才主动提醒一二。 李弘业一脚没踩稳当,身体歪斜倒在地上,不呼痛不喊人,手撑地爬起来,继续前行。 徐昭然打量李君璞神色,没有半点动容。 徐昭然:“玄玉,你不担心么?” 李君璞:“担心作甚,若真摔得厉害,弘业自会说的。” “昭然,莫非以为他第一次进山打猎?” 李君玘好行猎,待李弘业年纪大点,经得住折腾起,没少带出门去,不动手也得在旁边看着。 单论打猎频率,比困于案牍的李君璞,高多了。 这次不过是熟悉长安周边的猎场,第一次在无人帮扶的情形下猎物。 论起来,李君璞温柔多了,让从小猎物练手。 小时候第一次打猎,冯晟和李君玘把野狼赶到旁边,让他们射。 李君璠一个畏高的,吓得爬到树上哇哇大哭。 几个人年纪小,箭头不准,只能拼数量,生生把一只狼射成刺猬。 冯睿达气上头,差点和冯晟李君玘断绝关系。 等缓过来,又是另一句话,“和狗没区别!” 徐昭然想了一会,道理是道理,人情是人情。 李君璞带侄子,颇有些一板一眼的味道。 出一个馊主意,“玄玉,女人家到底细心些。” “你不如娶一门亲,照料弘业的衣食起居。” 有女性长辈安慰,好歹能弥合一两分。 第706章 东北名菜 李君璞不为所动,“衣食起居,仆从也能照料。” 明白这只是补充作用,有些情况无法代替。 “哪怕我现在成亲,娶回来的娘子,能比弘业大几岁,谁照料谁?” 长安盛行早婚,女子出嫁年纪比前些年推迟,也好不到哪里去。 加之李君璞谋求年后外放,家眷只会拖累。 一个李弘业已经头疼不已,再来一个,日子不用过了。 李君璞毫不犹豫往徐昭然心上插一刀,“你与三娘子,谁更细心?” 插得稳准狠,插得徐昭然只想吐血,刻板印象要不得。 徐昭然夫妻俩把白若菱带来,倒不是想直接促成婚事,先见一面,有没有意向。 婚姻大事,向来是广撒网捞大鱼。 李君璞秉性正直,李家情况简单,和白家虽不是一个圈子,但也算门当户对。 白家诸人倒不是想借婚姻牟利,只是每个人对好婚事的定义不同。 有的图人,有的图名,有的图利,有的图权……最后还得白隽拍板。 但徐昭然万万没想到,李君璞打算单蹦下去。 算了,强求不得,他和李君璞没有做连襟的命。 李君璞半点没看出徐昭然撮合的意思,也许头回干,业务不甚熟练,痕迹不明显。 “不必担心,我三弟带家眷一块回来。” 对李弘业而言,二叔母三叔母,谁承担半个母职,没有区别。 徐昭然的注意力被引开,“家眷?” 李君璠赴任时尚未成婚,不可能从长安千里送嫁。 “在任地娶亲?” 北地哪怕高门,论门第亦不如长安。 李君璞点头,“嗯,我大哥同意的。” 李家之前的风波,不仅李君璞被退亲,李君璠的亲事亦不成。 李君璠非承嗣子,婚事没必要严苛。 妻子只要家世人品过得去,本人又愿意,李君玘没有理由反对。 再者当地娶亲,有助于打开局面,站稳脚跟。 李君璞吩咐随从,“带几只野鸡先下山,请段郎君看着料理。” 他们收获最多的是野鸡野兔,但李君璞哪怕未成亲,也知道孕妇对兔子有些忌讳,故而只让送野鸡下去。 山下白若菱吹着蒲公英,兴奋过头,脚下不由得动起来。 靳华清一盆烧烤吃完,百无聊赖,望过去不解道:“她跳的什么?” 薛留抬头看一眼,复有低下头,闷声道:“跳错了!” 手势不对,步伐更不对。 温茂瑞一两年不在长安活动,新花样知道的不多,“时兴的舞蹈?” 薛留否认,“不是。”想了想,还是得提醒一声,隔得远,找不到人传话。 只能高声喊道:“跳错了要遭罚的!” 不是被人罚,而是“神”罚。 白若菱若知道她跳的是什么,自然会停下;若不知道,不知者不罪。 白若菱闻言果然停下,审慎地确定喊话人员,又是那个好多管闲事的。 有段晓棠在上面压着,这群右武卫将官,闹不出事,白若菱才敢过来质问,“哪里跳错了?” 明明是照着法会上道长的步伐练的,只是没学会手势和咒语。 话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说,薛留只能示意到一边去。 白若菱打量四周,亲朋好友都在,和薛留往旁边挪了十来步。 薛留缓缓道:“坎双艮只步交乾,震上双飞兑亦然。坤只离单双步巽,三台归去便朝天。” “行步时,立于地户巽上,面向神坛,握固闭气,叩齿存神。 先举左足,踩于离卦,右足踩坤卦。 左踩震卦,右踩兑卦,左从右并作兑卦,右踩艮卦,左踩坎卦,右踩乾卦。 左踩天门,右踩人门,左从右并在人门上立。 足踩九宫八卦,为九迹,反复进退三次,为三反,闭目存神,调气归息。” 白若菱只听懂最后八个字,“说的什么?” 薛留:“禹步的口诀,”见白若菱一脸懵,“娘子不懂周易八卦?” 白若菱摇头,她连道家经书都看不懂,遑论更深奥的周易。 薛留看她的模样知道是没人领进门,瞎学的。 劝道:“步伐复杂,还要根据四季变化走不同卦象。” “禹步祷神,娘子若心中不够娴熟,还是莫引来神灵注目。” 白若菱:“你会?” 薛留点头,“会一点。” 白若菱不得其法,“能教一教吗?” 薛留果断拒绝,“不能。” 白若菱:“我可以出束修。” 薛留有原则,“我没有教授的资格。” 远处白秀然问晃荡来去的段晓棠,“和四娘说话的谁?” 段晓棠:“薛留薛长生,入营前在终南山上修道十余年。” 白秀然:“帮我说一说。” 具体说什么,段晓棠自行领会。 不一会儿,段晓棠主动承担“棒打不成功师徒”的责任。 走到两人身边,“四娘子,你二哥他们快回来了,要不要去迎一迎。” 白若菱一下被捉住痛脚,要让白湛知道,十几本经书砸过来,忙不迭跑了。 段晓棠对另一个当事人转达家长的意思,“不许教她跳大神。” 薛留急忙辩解,“我没教。” 段晓棠点点头,“记住就好,不然她全家找你麻烦。” 薛留不过好心说句话,连白若菱姓甚名谁,出自何家都不知道,平白摊上一堆烂账。 冤得慌! 段晓棠走到将官堆旁,问道:“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滚。 温茂瑞摸摸肚子,“没有。” 段晓棠:“下次出远门,东西带够,不然让伙房做两个列巴带上。” 靳华清:“段将军,没必要这么狠吧!” 段晓棠往他们猎物堆里张望,“有野鸡吗?借两只。” 李君璞送下来那点,塞牙缝都不够。 温茂瑞打蛇随棍上,“刚杀的,段将军,你随便拿。” 双手合十,“能不能把我们这一口,也做了。” 烤鸡吃太多腻,段晓棠锅灶齐全,能做的花样多了。 段晓棠示意亲兵拿猎物,“等着吧。” 转头吩咐,“烧水褪毛,把带来的菌菇泡发。” 段晓棠不许杜乔等半瓶水在山上摘野菌,但从家里带了干菌来,个顶个的野生加安全。 东北名菜小鸡炖蘑菇,原名蘑菇炖飞龙,“飞龙”学名花尾榛鸡,国二,和熊一个级别。 后来飞龙不让了,改成蘑菇炖山鸡,山鸡也不让了,变成小鸡。 一堆野鸡,段晓棠眼拙,分不清品种,管它什么保护动物,稀里糊涂瞎炖了。 第707章 惊悚想法 李君璞等人下山,见营地旁多了一群人,不出意料,是南衙的将官。 徐昭然:“他们怎么在这?” 林婉婉摇头晃脑,“跑上司这儿来蹭吃的。” 徐昭然:“挺灵醒的。” 军中等级严明,但南衙将门多沾亲带故,故而私下未必讲究规矩。 若换做尹金明等人,顶多喝碗水就告辞。 柳恪走到最后,是被白湛扶下来的,连李弘业都没比过。 柳三郎围着转圈圈,关心道:“二哥,怎么啦?” 白湛帮忙补充,“你二哥得歇两天。” 柳恪身软嘴硬,“不用两天。” 白湛:“那就一天。” 孙无忧出面帮众人归置猎物。 段晓棠刚炒完料,“去洗手,两刻钟后开饭,可以先吃点烧烤垫垫。” 见杜乔篮子里只有一层底的野菜,问道:“你们不是摘野菜吗?这么点。” 还想焯水添个凉拌野菜呢。 杜乔万分无辜道:“翻了!” 菜摘了,人摔了,野菜没了! 段晓棠无语地走开,靠你们养家得饿死。 柳三郎关心完哥哥,关心起小伙伴兼侄子,“弘业好脏。” 李弘业弯起嘴角笑道:“三郎也好脏。” 反正都不干净,柳三郎拽着小伙伴的手,“走,我们去摘花花。” 小孩子生龙活虎,段晓棠自愧不如,“精力旺盛呀!” 李君璞问道:“钓了几条?” 段晓棠木然道:“你看我的表情。” 段晓棠脸上没写数字,李君璞:“你是不是从没钓上过鱼?” 段晓棠气到差点跳脚,“怎么没有!我在永安渠钓上来过,学海他们可以作证。” 李君璞:“鉴于你们的关系,亲兵的话,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段晓棠冷哼一声,“闭眼听,还以为是无咎说的呢。” “你的嘴脏了!” 李君璞愣住半瞬,直接追过来,段晓棠早逃之夭夭,两人绕着徐昭然夫妻俩做圆周运动。 哪怕明知没有危险,徐昭然依旧把手护在白秀然身上,无奈道:“又怎么啦?” 段晓棠从“人肉防线”后探出头,求饶道:“李二郎君,是我错了,行不行?” “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李君璞:“你错在哪?” 若非要说出个一二三,反省出七八百字心路历程——段晓棠挺直腰杆,“那我没错!” 破罐破摔,你能拿我怎的! 李君璞发现果真没有“反制”段晓棠的法子,倒把自己气笑了! 白秀然:“刚刚说什么呢?” 段晓棠下巴指指李君璞,“讲学海可以证明我钓上过鱼,玄玉第一反应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这些年县尉法曹没白干呀!” 徐昭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换从前李君璞想不开的时候,说不定一句话能郁闷一整日。 现在不说全想开,能反追段晓棠,可见心底介意也没多少。 另一头,林婉婉催促白若菱,“菱啊,不用看无咎的脸色,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经验之谈。 孙无咎摸牌,主打一个气定神闲,不管输多少,范是拉起来了! 白湛过了这村没这店,等回长安,又是清汤寡水的日子。 亲自站在烧烤架前,选喜欢吃的菜,一个个上烤架。 温茂瑞挪过来,终于想起为何见白湛有些面熟了,上回在曲江池边套麻袋,他和范成明是一伙的。 温茂瑞:“白二公子,能多烤点吗?” 白湛转头示意旁边的桌案,“上头有糕点,你拿吧!” 温茂瑞:“烧烤好吃。” 指望段晓棠亲力亲为招待不可能,看鱼竿都比看他们亲切,只能发挥‘自己动手找食’的精神。 白湛不禁一笑,“你们幸好是遇上晓棠。”手指指菜架,“看上哪些,放上来!” 段晓棠从土里刨出来,两个带着余温的小泥包。 徐昭然:“什么东西?” 白秀然中午吃过,“叫花鸡。” 段晓棠随手拿起一根木柴,敲打泥壳,露出里头熏绿的荷叶,剥开芳香扑鼻。 “这回准备不够充分,下次往鸡肚子里塞点料。” 徐昭然:“还算叫花子吗?” 段晓棠:“原版叫花鸡,毛都不去,徐大公子吃吗?” 徐昭然坚定道:“不吃。” 段晓棠拿筷子拨出半只,分给温茂瑞等人半只,后者感动到差点痛哭流涕。 段晓棠冷心冷肺,“走远点哭,别脏了我的鸡。” 下午的主食就是叫花鸡、小鸡炖蘑菇,配上烧烤,再加上各家准备的冷菜。 温茂瑞吃得停不下嘴,“真香。” “下回出来也带个锅!”让随从背上。 靳华清:“那你得去火头营学两天。” 一群人吃饱喝足,估量天色,将家伙行李装车,预备返程。 李君璞把李弘业放到马车上,“和三郎玩!”小孩腿嫩,再骑马回去,受不住。 段晓棠再看一群南衙将官,全部轻骑,速度更快。“你们呢?” 温茂瑞主动往段晓棠车架上塞了不少野鸡,当做伙食费,“段将军,我们先行一步!” 对常人可能不够礼貌,但对段晓棠的性子了解几分,就知道她求之不得。 段晓棠:“嗯,慢走不送,注意安全。” 格外交待一句,“路上别惹事。” 靳华清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 谁不说他们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乖宝宝”。 回到家,白秀然洗去一身疲乏,才去书房,找徐昭然问问,李君璞的意思。 白秀然旁敲侧击过,白若菱对今日诸人的看法。 结果白若菱印象最好的是柳三郎,其他生人,都只是平平。 夫妻两一对口供,两边都没意思。 白秀然嫌弃外书房没有懒人沙发,坐的不舒服,随口提起,让段晓棠帮忙再做几个,常待的地方都放上。 连李君璞嫌弃没坐相,不让段晓棠放在明面上,非得折腾到屏风后的事,都当玩笑道出。 徐昭然脑子里突然有一根弦断了,神情有些呆愣,“三娘,你往外书房放置物品,自无不可。但你我是何关系?” 夫妻一体啊! 对他们而言,书房是最隐秘的地方,藏着最多秘密。 这等“惊悚”的猜测,让白秀然不由怔愣片刻。 第708章 医术进步 李君璞那儿有不少段晓棠的物品,同理,段晓棠手上,也有不少李君璞的东西。 两人都是光风霁月之人,来往得坦坦荡荡,不存半分暧昧。 段晓棠“弱气”一点,因为她经常图方便躲宵禁,直接翻墙,显得行迹鬼祟。 出于朋友的立场,白秀然坚定地澄清,“他俩没这意思!” 不然头一个炸的是祝明月。 李君璞得从好邻居挪到暗杀名单上。 徐昭然:“他们会毫不顾忌的,往长林书房里塞东西吗?” 答案必然是不会。 有各种原因,专业不同、性情相异…… 徐昭然:“玄玉不知道晓棠身份吧!” 白秀然:“不知道。” 要知道早避嫌了。 这对“黑心夫妻”不怀好意,等真相揭开时,看李君璞的大惊失色的表情。 次日进营,范成明按着额头扑过来。 段晓棠灵活地躲开。 范成明委屈道:“温六都说了,你昨天给他们做鸡吃,我没吃到。” 段晓棠:“刚好遇上,蹭饭的。” 范成明不依不饶,“我也没蹭上呀!” 段晓棠见范成明今天有点蔫,不复往日生龙活虎,“昨晚干嘛了,偷牛?” 范成明瘫回椅子上,“昨天七郎带我去乐安王府,那帮人真能喝,喝到半夜!” 范成明的酒量在南衙“有口皆碑”,喝垮过几个县衙的夺命酒徒。 能让他隔一夜没缓过来,段晓棠合理怀疑他们昨天不是喝酒,是泡酒里了。 段晓棠左右张望,“世子呢?” 今天营中要商议一些要事。 范成明喝成这样,遑论酒量一般的吴越。 范成明:“大概在王府里趴着吧!”关心少,嘲弄多! 背后不能说人,吴越清冷凛冽的声音响起,“我来了!”没趴着。 看起来比范成明半死不活强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他王府世子的身份,少灌了点。 吴越身上的酒气极淡,只发梢有些水汽,比范成明精神多了。 段晓棠试探道:“冲的冷水澡?” 照吴越的性情,应该不会慢悠悠泡澡解乏。 吴越面无表情,“嗯。” 他不是比范成明喝得少,只是对自己比较狠。 这时节虽不到寒冬腊月,但冲冷水的感觉定然称不上好。 段晓棠:“醉后冲冷水,容易出事。” 吴越缓缓点头,“等议完事就好,”向段晓棠解释,“我事先真不知道,他们喝得凶。” 不敢想把段晓棠带去,一群人喝疯了,会发生何事。 段晓棠嘴角扯出一抹公式化的微笑,“所以以后宴会,都不用叫我。” 吴越低首,“嗯。” 酒精入脑,让他反应都慢了几分。 段晓棠于心不忍,“我去给你们找点解酒的来。” 范成明拒绝道:“不喝解酒汤。”来之前,灌了不少,嘴巴和胃一起苦。 段晓棠:“放心,我不会煮。” 段晓棠在伙房柜橱深处,翻出孙师傅精心保存的蜂蜜。 不要钱地挖几大勺,兑上一大盆温水,看得孙师傅心疼不已。 端回公房,段晓棠:“快喝!” 范成明有气无力,“什么呀?” 段晓棠:“蜂蜜水。” 吴越:“有用吗?” 段晓棠:“我以前看人是这么解酒的。” 范成明:“段二,你对我真好。” 就是不醉酒,他也喜欢喝蜜水。 段晓棠:“对你不好,就兑醋了!” “多喝点,把身体里酒气排出来。” 范成明脑子有点懵,“排?” 段晓棠想敲敲他的脑子,“茅房放水。” 出于对段晓棠一贯的信任,吴越范成明猛喝蜜水,再喝就该水中毒了。 不知是跑动多了,还是真有效,觉得脑子清醒多了。 韩腾升帐议事,两人好歹有个人样子出席。 没过多久是陈家的满月酒,一个长安高门,一个江南势族,铁了心往大里办,自是门庭若市。 不说救人性命的成就感,陈家骆家给的报酬,堪称林婉婉至今遇到的最大方的病人。 毕竟是两条命,论数量就比袁昊嘉多。 李稳婆介绍林婉婉去,还参与手术,所获亦是丰厚。 林婉婉额外给朱淑顺谢静徽封了一个大红包。 朱淑顺急忙拒绝,“师父,我们不该拿!” 徒弟学艺,哪有拿钱的道理。 林婉婉暗道,这就是资本家最喜欢的社畜呀,差点心动了。 好在还有点良心,“我说你们该拿就该拿,师父的话都不听了?” 谢静徽有些局促,“听。” 林婉婉趁机教导徒弟,“这是你们学医,赚到的第一笔钱帛。可以给家人买礼物,也可以补贴家用。” “但有一句话,算我私下嘱咐你们的。” “无论男人女人,既得有傍身的本事,也要有自己的钱。” 朱淑顺谢静徽懵懵懂懂的答应。 陈家满月宴,林婉婉大大方方带两徒弟赴宴。 陈家将她安排在次席,首席是两家的长辈和王公贵族,譬如难得来一趟的郑惜娘。 朱淑顺谢静徽穿了最体面的衣裳,到偏厅入席。 林婉婉的脸在文官系统中,有些面生。 元秀仪同相熟的客人介绍,“这是救了二娘母子性命的林大夫,是右武卫段将军的表妹。” “去年袁家四郎,也是她救回来的。” 总之不是没根底没来历的小大夫。 众人往常对林婉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竟是个年轻靓丽的女郎。 不敢质疑医术,人是实打实救回来了。 资深神医的高深莫测,林婉婉学着实在不像话,只能装温柔娴静,不到祝明月半成功力。 一些见惯人事的老夫人,打眼就知道她是个活泼好动的。 林婉婉只当来参加病人家属答谢宴,顺便科普女性保养知识。 在别家宴会上把脉不合适,但身上的小病小痛,竭尽全力讲解一些保养知识。 稍微复杂些的,请她往后找个大夫,仔细瞧瞧。 宴会最高潮,是骆凝华抱着孩子出来。 当初袁昊嘉在家中结结实实躺了两三个月,旁人未必知道,他腿也受伤。 见骆凝华一个月出来,只当林婉婉医术进步神速。 第709章 开新医馆 骆凝华可不是袁昊嘉,不在乎脸面。 肚子谁想看就能看的。 时至今日,骆凝华肚子上“丑陋”的疤痕,除了亲人和近身服侍的婢女,再无其他人见过。 众人只见她面色红润,行走无碍,体态身形不曾受影响,便当恢复良好。 注意力全被襁褓中的,陈家新晋小郎君吸引过去。 白白胖胖,半点看不出是早产儿。 林婉婉不居功,坦诚不善小儿科,是陈家照料得好。 反倒赢得不少人好感,什么功都抢,只会叫人觉得轻浮。 若有人认准她这块“金字招牌”,林婉婉直接让人去济生堂候诊。 倒让一群贵夫人贵女不适应,她们向来是请人上门看诊。 林婉婉随意扯了一个解释,医馆工具药品更齐全。 今日吃席,提了一篮子红鸡蛋回去,顺便拉一点客源人脉。 林婉婉回到医馆,脱了华丽的衣裳,卸下沉重的钗环,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装扮。 祝明月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身后,“有没有想过,换个大点的地方?” 林婉婉做梦都想,但出于对资本家本性的了解,清清嗓子,“我辈医者,安贫乐道!” 祝明月环手抱胸,半靠在桌案上,上上下下打量,充满审视的意味,“真的?” 林婉婉知晓祝明月不经意的玩心理战,挑明道:“想干嘛,直说,别绕圈子。” 祝明月:“想请你腾腾地方。” 林婉婉:“腾地方?” 祝明月右手手指,有节奏地在胳膊上敲击,显得气定神闲。 “知道么,济生堂的常规流水,比不上五谷豆坊的零头。” 常规流水,没将病人的额外的谢礼算进去。 林婉婉强撑一口气,“我利润率比他们高!” 祝明月不否认,“嗯,规模效应懂么!” 林婉婉拉着一张脸,“你想干嘛?” 祝明月微微挑起唇角,“想请你们师徒几个走路,地方腾出来给作坊。” 林婉婉:“那我们去哪儿?” 祝明月:“已经让陈牙人预挑地方,最后你拍板!” 林婉婉半点没有地盘被侵占的愤怒,兴奋地挽上祝明月胳膊,“预算多少?” 财神爷主动给钱,当然得接着,过了这村没这店。 祝明月:“你现在的本事名声,足够支撑一家综合性医馆。挤一挤挪一挪,应该够把地方盘下来。” “我顶多把后勤补上,专业性人才,得你自己想办法。” 林婉婉高兴得在原地转圈圈,“能不能就在胜业坊?” 离家近,通勤时间短。 祝明月歪头,“得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林婉婉搂住祝明月肩膀,“亲爱的,爱死你了!” 作势要亲上去,被祝明月一把推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我清楚,你爱的人太多了!” 林婉婉语气娇嗔,“怎么会,我最爱你!”的钱。 祝明月眼珠在眼眶里转一圈,强忍住向上翻的冲动,“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钱悠着点花,还得备药呢。” 林婉婉小鸡啄米点头,“知道,知道!” 祝明月吹完风离开,林婉婉从桌案上拿出一张纸,记下新医馆的布局,制药作坊、药铺、诊室、教学室、还要留出住院的地方…… 大掌柜请赵大夫先顶上,林婉婉自己可以兼外伤和妇人科。 再招几个坐堂大夫,把大致框架搭起来。 还得联系药材商,订购大量药材,梳理成药药方,而这些药材如何变成成药,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林婉婉掀开后屋的帘子,去作坊办公室,找戚兰娘。 问道:“今天还有去庄子上的人吗?” 戚兰娘:“已经走了。” 林婉婉:“我给赵大夫写一封短信,明早让庄子上的人带回去。” 戚兰娘:“行,我记着。” 林婉婉转头去教室,把五个徒弟扒拉出来,宣布她们要搬新家的好消息。 顺便让她们和家长透风,帮忙寻摸合适的人才。 这种事,还是医学圈子里做起来容易。 林婉婉到底根基浅,认识的大夫都是“有主”的。 晚间谢静徽回家,不留神向谢大夫甩下一个大雷。 “师父说,祝娘子嫌医馆赚钱少,要撵我们走。” 谢大夫久经世情,林婉婉两刀成名,济生堂一炮打响,不可能就这么关停。 谢大夫:“你们去哪落脚?” 谢静徽摇头,“没定,师父正让牙人,找新地方。” 谢大夫明白了,是要另寻新址开医馆,“新医馆有多大?” 谢静徽脸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比回春堂康乐棠更大。” 谢大夫倒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林婉婉的路子和普通大夫不一样。 最简洁明了的话形容——她是资本。 求职不成,便在自家看诊。但这样的“憋屈”日子,没过两月,济生堂开门营业。 在林婉婉看来,济生堂是小打小闹,几间屋子折腾不开。 但作为正式医馆,济生堂的规模,已经碾压长安不少小医馆。 如今扩大规模,也是应有之义。 在外人看来,林婉婉不缺钱,搞间大医馆来玩玩,不是不可以。 谢大夫原是送谢静徽去当徒弟的,现在倒有几分,林婉婉帮他养孩子的意味。 当初收徒时说好,谢静徽等人出师,就在济生堂坐堂。 当时五谷豆坊规模不大,医馆地盘小,容不下多余的大夫。 谢大夫以为是三五年后,侵占作坊的地方,没想到反倒是医馆先被“挤走”。 谢家奴仆送谢静徽上下学,顺便就在五谷豆坊买菜,只听说生意极好。 生意好到,二选一,是东家的医馆让路。 谢大夫:“爹爹能做什么?” 林婉婉若是无所求,大约只会新地址敲定后,通知徒弟和家长,换地方上课。 谢静徽:“师父想请爹爹帮忙寻摸人,大夫、药师、药童都可以,不限男女。” 谢大夫:“要求呢?” 谢静徽:“人品医德医术过关即可。” 林婉婉自认要求不高,她都没要求圣人品性兼医术精湛。 谢大夫也不能说要求高,没人放条件的时候,连基础考察都不做。 第710章 药妆生意 林婉婉心知肚明,将“招聘”任务外包出去,日后的济生堂,或许会像国企一般,裙带关系盘根错节。 但没办法,医家本就是一个有专业门槛的小圈子。 她人脉不够,只能倚靠徒弟家关系。 天地君亲师,她和几家关系绑定得深,绝不是高德生去刘氏商行,做学徒管事一般,能轻易撕扯开。 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差。 几家不会故意坑她,预先筛选一次,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朱大夫等人江湖经验丰富,比林婉婉清楚行业规矩,不会犯忌讳。 大不了以后站稳脚跟,多招一些像杜若昭的人,不断稀释各家势力。 段晓棠回家撸猫玩,富贵近来更胖。大概段晓棠在家待的时间多,见得多了,脾气也更温顺,可以任抱任摸。 院门打开,见李弘业和柳三郎在街道上跑来跑去。 段晓棠多事叫一句,“跑慢点,别摔了!” 柳三郎献宝似的喊道:“段郎君,你看,弘业的小猫。” “小猫呀!”段晓棠笑着走过去。 孰料温顺些的富贵,突然喵喵叫起来,段晓棠手扶在毛皮上,甚至感觉到它炸毛了。 段晓棠顺毛撸道:“富贵,不怕,这是你的后辈。” 见富贵还是有点受惊的模样,不能让两猫科动物和解。 段晓棠花心得很,“等等,我送富贵回窝。” 段晓棠快速转回院子,将富贵放回窝里,摸了两把转身就走。 好在有点良心,“广富,看看厨房有没有小鱼,给富贵添一条。” 段晓棠的手在衣摆上擦两下,方才伸出手指隔空戳戳,李弘业怀中的小猫。 大体是浅黄色,身上带些斑点,不似狸花猫是一块一块的花纹。 “斑点猫呀!”少见。 李弘业:“是猞猁,二叔说,以后可以陪我打猎。” 段晓棠:“猞猁!” 可能体型尚小,除了斑点,没看出与猫的差别。 难怪富贵会炸毛,这是比它凶猛的中型猫。 就知道,李家的传统,李君璞不可能送小侄子猫。 没养老虎豹子,已经收着来了。 段晓棠:“它有名字吗?” 李弘业大大方方道:“衔蝉奴。” 柳三郎是个有文化的好孩子,主动为段晓棠答疑解惑,“段郎君,你看,它嘴边有几个小黑点。” 段晓棠不是在古文环境下长大的,大约理解这几个黑点,就是“蝉”的来源。 段晓棠:“衔蝉奴吃什么?” 李弘业:“兔子、老鼠、鸟雀。” 彻头彻尾的食肉动物。 段晓棠知道眼前的小玩意的杀伤力,提醒道:“它这么厉害,富贵有点怕,弘业你可得看牢了!” 李弘业年纪小小,已经有主人的自觉,重重点头,“嗯。” 他和柳三郎两个,以前没少和富贵发财玩耍。 人的劣根性,不分男女老少,都是喜新厌旧的,但好歹念点旧情。 晚上吃完饭,段晓棠认认真真洗完手,才敢重新抱富贵。 还是猫毛柔顺,猞猁毛有点扎手。 段晓棠:“果然是野兽,老鼠鸟雀就算了,连野兔都敢搏杀。” 幸好富贵猫听不懂人话。 祝明月若有所思道:“可以让庄子上试着养殖一些兔子。” 当然不是给李弘业的衔蝉奴做口粮。 春风得意楼没有兔肉菜,兔子或者称为野兔更合适,来源主要的野外捕猎或者陷阱。 至少祝明月没见谁家养兔子,当宠物的不算。 家兔繁殖快,生长周期短,出肉率高。 四野庄有地盘有人手,当然可以试一试。 活脱脱的,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至少彭十二等人,得从收野兔做起。 林婉婉口齿生津,“兔骨清热止渴,平肝祛风。” 正经到此为止,“麻辣兔头、红油兔丁、仔姜双椒兔、跳水兔……晓棠会做吗?” 段晓棠:“要不试试,自力更生?” 林婉婉一口否决,“自力就不更生了。”躺平比谁都快。 土澳的兔子泛滥成灾,堪称种花家人十大美食未解之谜。 现在体内有各种病毒残留不敢吃,以前呢? 放开吃,种花人能把它吃到绝种。 不理解,十分的不理解。 祝明月转向正题,“医馆规划得怎么样?” 林婉婉:“布局和人员构成,已经有雏形。” 祝明月:“怎么和其他大医馆,差异化经营。”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主要收女患。”有家底的女病人。 如果家底微薄,男人的救治意愿,比女人高。女人不管主动被动,都会放弃。 所以济生堂的女患来源,至少是中等以上家庭。 祝明月:“靠你的名声引流?” 林婉婉凑近道:“祝总,我们搞一波药妆行吗?”不如说美妆。 新的济生堂立起来,不光买房置地的钱帛,更大头是买药材。 说不定会把家里的流动资金抽调一空,必须快速回一波血。 准确的说,愿意为自己花钱的女人,钱好挣。 祝明月“可耻”的心动一回,钱途广阔,况且现代药房,不也搭着卖保健品护肤品吗? 这是传统,虽然是逆向的。 林婉婉平时会做一些东西,但祝明月对她的技能池,未必了解。 祝明月:“产品积累够吗?” 林婉婉摇头,“我可以去找盼儿凑点,不过在商言商哦!” 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 祝明月冷静道:“应有之义。” 顾盼儿送过林婉婉不少胭脂水粉,祝明月用过,比市面上的行货更好。 段晓棠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商量,选择相信她两的执行力。 不知肉兔和香香,哪个先来? 第二天一早,林婉婉兴冲冲杀去宣阳坊顾家,找顾盼儿。 先抱一抱长安二十年后的第一美男子,“我们小玉,又沉手啦!” 顾盼儿笑道:“成天吃和玩,半点不操心,哪能不长肉!” 亲娘吐槽起来,半点不留情面。 抱久了林婉婉也累,只搂着小宝贝,坐在椅子上。 林婉婉:“盼儿,有没有兴趣赚点脂粉钱,或者给小玉存点书本钱?” 顾家的情况,顾盼儿再养在深闺,也要沾染庶务。 顾盼儿:“哦,说来听听。” 第712章 新址确定 林婉婉半点不遮掩,“济生堂要另寻新址,扩大规模,除了诊病,也做成药生意。” “成药之下,再开一条支线,做胭脂水粉药妆。” “脂粉铺子可以在开在现济生堂的地方,也可以在新地址,辟几间铺子出来。” 顾盼儿眼睛微微睁大,“脂粉铺?” 和豆腐作坊、药铺做邻居,怎么听,都觉得不大对。 林婉婉明白言下之意,“济生堂,多收女患,来往方便。” “再者,药妆除了美容,亦可养肤养身。” 顾盼儿不是没经历过世情的小女孩,情知林婉婉找上自己,是为调脂弄粉的本事和方子。 “如何合作?” 林婉婉:“我初想的是,你用方子入股,我们分成。” 不提买断之类的话,大吴士族谁家没些私房的香方菜谱,并以此为傲。 顾盼儿不缺小钱,花大钱一掷千金,林婉婉怕祝明月,把她皮扒了。 林婉婉:“派人参与经营、查账都可以。” 以顾盼儿“浅薄”的市井知识,林婉婉给的条件极为公道。 顾盼儿爽快道:“行,我答应了。” 两人一通商量,顾盼儿拿方子入股,出两百贯本钱,占三成,且负责后续产品开发。 林婉婉没想到她这般果断,“不再考虑下?” 顾盼儿轻描淡写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时候去看铺子?” 比起来,未命名的脂粉的铺子,还是挨着济生堂更像话些。 林婉婉:“明天。” 她要等赵大夫进城。 话已敲定,顾盼儿让婢女取来一个小匣子,打开全是各种脂粉方子。 林婉婉:“这么多?” 顾盼儿:“有些是从古籍中翻出来的,有些是我自己琢磨的,做出来效果一般。” 林婉婉做的东西,用料、效果、成本心中有把握。 但顾盼儿没有这种思维,在乎的只有效果,顶多不会饮鸩止渴,为了美白,添加伤身的铅粉之类东西。 林婉婉看到其中一张方子,皱眉道:“沉香?” 原料如此贵重,成品该卖多少? 顾盼儿两指一掐,“只敢用一丁点。”大概就一点沉香屑。 一两沉香值百金,她用的也心疼。 林婉婉放下一翻,“这么多香方?” 顾盼儿爱调香,但不到痴迷的地步。 香方的数量,多的有点异常。 顾盼儿若有所思道:“从前因缘际会学过一些,近两年怀孕生子,倒用的少了。” 林婉婉将香方挑出来放在一旁,“不用是好的,有些香料作用古怪。” “小玉年纪小,更不要胡乱沾染。” 譬如常说的麝香,不孕不育是假的,但可能增加流产的风险。 顾盼儿斜睨一眼,无限风情,“知道。” 林婉婉看过方子,纸面上没有妨害的地方,“还要仔细计算一番成本。” 顾盼儿:“成本?”她从来不考虑。 林婉婉:“姐姐,我们是要卖钱的,总不能亏了吧。” 顾盼儿微微颔首,“是极,算出来,成本之上加个几成。” 林婉婉甩包袱,“定价这种事,让专业人才来。”比如祝明月戚兰娘。 顾盼儿巴不得轻巧些,“也好。” 次日清早,陈牙人领一大帮人,穿街过市。 先去常乐坊,长安数家大医馆,都在此处。 赵大夫摇摇头,“两进的院子,到底有些小了。” 林婉婉提过,主要做成药生意,必然附带制药作坊。 还要分给脂粉铺子两间,更需要大地方。 不过药铺和脂粉铺开在一处,闻所未闻。 陈牙人连连点头,“赵老说的是。” 祝明月给出的选址条件,就是临街铺面,地方够大,所在坊市治安良好。 陈牙人默默补充一个条件,有井水。再不济,能打出井水。 林婉婉:“胜业坊没有合适的地方吗?” 陈牙人:“林娘子,真没有。不过隔壁的崇仁坊,倒是有一处。” 哪怕赵氏医馆关门歇业,作为长安的高档里坊,济生堂也不是胜业坊唯一的医馆。 猛一抽身,不会对胜业坊居民的日常生活,造成不便。 顾盼儿今天把儿子往家里一扔,跟着出来看铺面。 马车坐久了也有些腿麻,不经意地跺跺脚,“崇仁坊也不错。” 离胜业坊宣阳坊都近。 林婉挖唉声一回,“我现在巴不得,明月把所有事情包办好,直接开业。” 顾盼儿点点她额头,“做梦呢!” 最后一站是崇仁坊,这也是一个大坊,居住的百姓不少。 一行人到这里,差不多精疲力竭。 三进半院,是今天看的所有地方中,最贵的一处。 赵大夫:“有人气。” 街市密集,人流如潮。 顾盼儿看到此处,已经在脑中勾画,哪两间铺子归脂粉铺用。 林婉婉连价钱都不问,陈牙人既然领她来看,必然在祝明月预算之内。 林婉婉:“德生,你去家里,请祝娘子来看看。” 终究要付钱的人来拍板。 两刻钟后,祝明月三人过来。 祝明月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连房主都没见,直接问陈牙人总价和付款方式。 祝明月:“行,明天去京兆府过契。” 衙门有人好办事,原先李君璞在万年县,她们自然去万年县过契。 现在人换到京兆府,当然要“紧跟潮流”。 顾盼儿少有与祝明月接触,震惊于她的果决,“这就完了?” 林婉婉:“不然呢!” 陈牙人去寻房主说话,祝明月拍拍手,“兰娘,请李周两位师傅明天过来。” 戚兰娘:“是。” 李匠人在城里,开始接盘火炕的活,周木匠还在四野庄上。 赵大夫主动请缨道:“正好我下午回去,跟周师傅说一声。” 祝明月:“麻烦赵大夫了。” 拍拍手道:“趁着这会有时间,你们看看院子怎么布局规划。” 另外嘱咐赵璎珞,“给他们重新立本账。” 林婉婉私下同顾盼儿挑眉道:“皮紧点,别乱花钱。” 祝总查账的本事,可是很厉害的。 一通商量,脂粉铺子占两间铺面,和半进院子。 其他地方被赵大夫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厅售药,中厅诊疗,后院承担制药之责。 第712章 王府生产 顾盼儿和林婉婉商量,脂粉铺子的装修方案,先把框架搭起来。 祝明月看重的只有脂粉铺子带来的利益,不免关心一句,“名字想好了吗?” 顾盼儿:“祝娘子可有指教?” 祝明月:“唤我明月便好,指教不敢,提点意见。” “蝶恋花、花想容、露华浓?” 顾盼儿中意后面两个,“花想容、露华浓?” 祝明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顾盼儿询问林婉婉意见,“哪个?” 林婉婉:“花想容吧!” “祝总,麻烦写个牌匾!” 祝明月:“没问题。” 顾盼儿:“那我明日直接去济生堂。”要重新计算各项产品的成本。 过契不必掺和,她的两百贯,扔进去连个水声都听不见。 加之往事悠悠,和李君璞见面,终归有些尴尬。 段晓棠不知道小伙伴如此给力,把前期工作都给搞定了。 在右武卫大营中随意穿梭,隐约发现,今天校场周围,年轻将官含量似乎低了一丝丝。 正遇上吴越和庄旭过来。 庄旭:“见着范二了吗?” 段晓棠摇头,“不知道窝哪儿去了,一整天没见着人。” 庄旭瞟一眼旁边的吴越,念叨,“找他有正事呢!” 真正要找范成明的,是吴越。 段晓棠:“左不过那几个地方。” 三人顺着范成明平时常躲懒的地方,一个个找过去。 终于在营房一角找到正主,除了范成明,还有几个年轻将官。 范成明嘴里念念有词,“果然是好东西,慢点,别翻太快。” 温茂瑞吐槽,“你是瞎子吗!” 范成明抱着温茂瑞的脑袋晃荡,“你才瞎子呢!” 段晓棠环手抱胸,好奇地伸长脖子了一眼,长针眼不至于,但出于科学的角度,很是怀疑,这是人能做到的? 清清嗓子,咳嗽两声,提醒道:“训练完了?” 几个将官仿佛被拎着脖子的猫,木然转过头,只见段晓棠站在背后,意味深长地笑。 再往后两步,是吴越和庄旭。 吴越哪怕没看见内容,也猜到了。 军营里,能让人私下传看的,还能是什么东西。 丢人! 靳华清将书册往怀里一塞,乖觉道:“段将军,我马上回去。” 生怕晚跑一步,书册被段晓棠搜刮走。 段晓棠摆摆手,“去吧!” 众将官马上如鸟兽散,段晓棠担心一帮小年轻,热血上头,自恃艺高胆大。 提醒道:“看看就行,别跟着学。” “如果非要学,预备好大夫。” 众将官还没混成老油条,练出城墙厚的脸皮,闻言,一个个面如滴血。 低头缩肩落荒而逃。 吴越语气不善,“范二,去公房。” 范成明脸皮功力稍厚一些,走在前面,解释道:“我是来逮他们的。” 庄旭只想扔一个白眼,然后你就与民同乐,同流合污了。 为何人看见段晓棠会羞愧,没拉着一起。 还不是范二将军,立身不正。 吴越和段晓棠落在后面。 吴越仔细观察段晓棠的神色,没有半分羞窘,坦然极了。 低声问道:“你不惊讶?” 段晓棠微微挑眉,“需要装一下么?”满足一下你的常规心理。 吴越想起,段晓棠家乡民风开放,在军营中这么久,见着半身赤裸的男子,如若寻常。 只是今天的事情到底不一样,难道她私底下…… 到公房,吴越将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开,“范二,你去打听打听,南衙诸卫的训练情况。” 范成明不解道:“上次不是看过吗?” 吴越坚持道:“让你去,你就去。” 明面上看见的,和私下打听来的,既可以相互印证,也可能截然不同。 范成明:“得令。” 吴越:“庄三,把回长安以来的花销,全算一遍。” 庄旭咽咽口水,“哪一种?” 真的还是假的? 吴越言简意赅,“如实。” 庄旭:“好,何时要?” 吴越:“三日后,交给我。” 庄旭:“行!” 吴越转移目标,“晓棠,新军何时考核?” 段晓棠:“先前呈报大将军,是五日后。” 吴越:“行,就五日后。” 几人把营中的事务商量一通,陈彦方忽然进来,附耳与吴越说了两句话。 这种情形,从前少有。 吴越瞳孔微张,很快变为寻常神色。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将各项事务简单过一遍,方才起身,一脸肃色道:“回王府。” 望着吴越的背影,范成明又开始抖起来,“好像有人踩了他尾巴!” 段晓棠接梗,“老虎尾巴,还是狐狸尾巴?” 范成明目送吴越离开,绝不怕他忽然再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蛇尾巴。” 庄旭越来越有社畜的自觉,“干活啦!” 范成明没正形惯了,搂着庄旭的肩膀,“三你成亲的时候,我送你两本。” 转过头问:“段二要不要?” 段晓棠摆摆手,“没兴趣!” 范成明瞪大眼睛,“你莫不是打算,出家当和尚?” 段晓棠:“轻舟已过万重山,懂不懂?”说完转身离开。 范成明自言自语,“不懂!”问狗头军师,“三,听明白了吗?” 庄旭斩钉截铁,“她看不上。” 日渐西斜,吴越同护卫赶回河间王府。 一路上尽量不让自己显出紧张和惊慌的神色。 王府在望,方才缓缓吐一口气。 一路赶到曾经居住的院落,杜和儿急忙迎出来,“世子!” 吴越拧眉:“牛氏如何?” 杜和儿:“已然送进产室!” 吴越:“怎会早产?” 杜和儿:“只收到照顾的嬷嬷传信,说发动了!” 牛韶容院中,上下伺候的,都是吴越父子的人。 她侧室进门,疯了才会把手伸进不废而废的正室院中,平白担上干系。 以牛韶容的情况,养胎到如今,才是奇迹。 没有足月,但九个月,不差几日。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太没用,杜和儿补充道:“参片和鸡汤都备好,待牛姐姐用。” 吴越终是没有踏进眼前的院落,提脚去了隔壁院子。 “你看着吧!” 杜和儿躬身道:“是。” 暗地里翻一个白眼,吴越个没良心的,有没有想过,她没生育过,也会害怕。 再者她一个侧室,拿何种身份去主持,正室生产事宜? 第713章 牛氏生女 吴越在隔壁院子坐了一夜,庭院深深,本该听不见牛韶容的痛呼。 但他总觉得,耳边有女子惨叫。 杜和儿熬了一夜,里里外外调派人手。 天色刚刚清明,来找吴越回话,两人皆有些疲惫。 吴越按摩眉头,“还没生下来?” 杜和儿:“稳婆说,牛姐姐是头胎,生产要困难些。” 吴越不清楚女子生产事宜,但熬了一夜都没生下来,自觉不妙。 抬头瞧了一眼外头,尚有些昏暗的天色。 转头吩咐,“彦方,请林娘子来。” 陈彦方:“是。” 杜和儿听过林婉婉的名声,同样细细打听过,剖腹产的条件,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骆凝华只是幸运。 杜和儿欲言又止,“这……” 吴越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有备无患。” 若牛韶华能自己生下来最好。 不一会儿,吴岭前来,面容威严,问道:“情况如何?” 吴越眼眸低垂,“还没生下来。” 吴岭目光幽深,河间王府亦是多年不闻婴儿啼哭之声,“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吧!” 吴越:“是。” 牛家反叛之时,没有杀了牛韶容,现在也没必要趁她生产虚弱,要她的命。 往后好生在寺庙清修,安度余生便是。 杜和儿回到产房附近,陪嫁的嬷嬷在椅子上,再加两个软枕,勉强靠上,解一解疲乏。 眼见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杜和儿不敢直视,只撇开头,“嬷嬷,你进去看看。” 这会产房内忽然安静下来,或许缓过一阵来。 杜和儿垂眸,吴岭父子不多情,但也没那么绝情。 她不该怨的! 陈彦方赶到胜业坊时,五谷豆坊正是热热闹闹的早市。 他不知济生堂具体位置,直接找到家里去。 于广富开门时见着人,有些惊讶,“陈护卫!” 众所周知,段晓棠不喜同僚上门。 陈彦方快速道明来意,“世子妃生产,奉世子令,请林娘子过府。” 牛韶容没有遭废黜,对外还是河间王府世子妃。 于广富自知病情紧急,“稍等!”拔脚就往平时不常去的后院跑。 过前后院交接处,简单说明情况,让陈娘子把段晓棠林婉婉叫出来。 片刻后,林婉婉跟着陈彦方上马车,“在坊门口的医馆停一下,我拿药箱。” 家里的药箱里,只有常备药和工具。 马车停在济生堂门口,林婉婉下车,直奔进去,只姚南星一人到了。 林婉婉从药柜旁拿起药箱,“南星,随我出诊。” 提脚掀开后面的帘子,对路过的女工交待:“待会传个信,我出诊去了,让她们照老规矩看书!” 车厢的密闭空间里,姚南星心头直跳,林婉婉有几个不同的药箱,眼前这一个,对应的是妇人产育。 姚南星心底有些害怕,“师父,要做手术吗?” 之前给骆凝华剖腹,可是准备了许久。 林婉婉神情凝重,“不一定。” 听陈彦方形容,情况不到危急的时候,唯一的问题是,产妇家属位高权重,有点难缠。 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不好说。 好在吴越还愿意给牛韶容请大夫,不算凉薄到底。 应该不会叫大夫和稳婆背锅。 林婉婉以前来过王府,但没去过后院。 陈彦方只将师徒俩带到院落外,交给一位年长的嬷嬷。 嬷嬷又将两人带到一个年轻女子面前,口唤:“夫人。” 林婉婉看她年纪气质,猜是被皇帝赐给吴越,出身京兆杜氏的侧室。 杜和儿站起来,“林娘子,烦请你看看牛姐姐的情况。” 林婉婉在门外净手,将姚南星留在外头,自提了药箱进去。 林婉婉以前不曾近距离见过牛韶容,如今鬓发散乱。 人生狼狈,连模样也狼狈,没有哪个产妇能体面。 牛韶容面色苍白,双唇紧闭,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头发。 双手紧紧抓住绳索,身体前倾,用力地呼吸着。 望闻问切,在此刻都行不通。 林婉婉不得不安抚牛韶容,让她拿出一只手来。 太医院的太医晚到一步,姚壮宪见姚南星守在门口,猜林婉婉在里头,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男女有别,贵族之家更讲究,少有能直接触摸内眷身体的。 悬丝诊脉,准确性有多高,谁用谁知道。 姚壮宪瞅着空当,悄悄问道:“八娘,你师父进去多久了?” 天知道,姚壮宪更擅长金疮科,今天能被捎带来,全因为吴越信任他。 姚南星:“进去一刻钟了,叔祖……”有些担心里面的情况。 姚壮宪止住话头,“等着便是。” 这时候林婉婉没动静,才是好消息。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屋中忽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 嬷嬷在里头喊道:“生了,生了,是位小娘子。” 杜和儿手绢一挥,指使一个婢女,“去,给世子报喜。” 这个结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喜事。 屋内众人,齐心协力将母女俩收拾整齐,避了一夜风头的吴越,方才施施然出现。 瞟一眼襁褓里的孩子,双目紧闭,身上泛着红,裹在红布包里,更显得难看,不知牛韶容,为何能满眼爱怜。 牛韶容见吴越进来,满面警惕,尽管产后虚弱,亦想将孩子抱进怀里。 她怕吴越是来抱走孩子的。 吴越止住脚步,不再动作,冷淡道:“给她取个名字吧!” 没有半点温情,既不像对妻子,也不像说的自己孩子。 林婉婉背身收拾药箱,暗道这种态度,换在现代,都得劝离。 牛韶容一只手轻轻护在襁褓上,眼睛望向小佛堂的位置。 “乳名就叫宝檀奴吧!”让菩萨保佑她。 吴越一口答应,“好。” 牛韶容忽而激动起来,“世子,让妾来哺育宝檀奴吧!” 急切道:“就这一个月。” 吴越微微愣神,世家的孩子,多是自幼交给乳母哺育。 少有贵妇人会亲自照料孩子。 牛韶容彷佛等待了一万年,方才等到吴越一声,“嗯。”差点以为听错了。 吴越默许牛韶容的做法,不再上前,反而退出去,将空间留给母女俩。 第714章 产后血崩 牛韶容慢慢松口气,嬷嬷近前来教她通乳之法。 林婉婉折腾一圈,没出多大力,和太医们各回各家。 下午段晓棠从大营回来,问道:“生了?” 林婉婉点头,“生了个女儿,乳名宝檀奴。” 段晓棠:“好奇怪的名字。” 戚兰娘:“可能从宝檀华菩萨来的。” 段晓棠:“那奴呢?” 好好的叫孩子奴隶。 赵璎珞科普,“奴是乖巧可爱的意思。” “若前头若是菩萨名号,就是把孩子送给这位菩萨做奴婢,希望能保佑平安长大。” 在大吴民间,各个菩萨的奴婢,成群结队。 段晓棠撇撇嘴,“肯定不是吴七取的。” 吴越既不信佛,也不是这么有爱心的人。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猜对了,我看牛世子妃,有心气得很。” “说不定在寺庙里,熬上一二十年,等女儿接她出来。” 牛韶容去向已定,王府容不得她。一入寺庙,再不能随意出来。 但一二十年后,时移世易,牛家谋反的事都被淡忘。 河间王府的小郡主,接生母出来养老,没人会跳出来反对。 吴越态度明确,夫妻情分已尽,但牛韶容能搏出一条生路来,他不会做恶人。 那时候,他们早桥归桥路归路了! 河间王府内,牛韶容忍痛给女儿再喂过一回奶,轻轻拍着奶嗝。 扭头对床边侍立的嬷嬷道:“请杜夫人来。” 她人虽遭囚禁,但看在孩子份上,没有被故意折辱。 不能出去,但想见个名义上的侧室,还是可以。 吴越性情淡漠,她离开后,说不定直接扔在后院,交给乳母照料。 一个奴婢,能保护宝檀奴吗? 牛韶容必须趁还在王府,为女儿找一位养母。 眼下,只有一个人选。 吴越的后院,定然还会再添人,会不会再迎娶正妃也是未知数。 但杜和儿,赢面最大。 宝檀奴跟着她,才是最好的出路。 杜和儿听到侍女传信,心知肚明,牛韶容寻她是何事,欣然赴约。 生母与养母之间的交易,心照不宣。 从那以后,杜和儿常去小院,不多待,只让宝檀奴多熟悉熟悉,对她不排斥。 林婉婉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孰料一天夜里,小院的门忽然被砸响。 陈彦方急促道:“林娘子,世子妃忽然出血!” 林婉婉扎头发的手一顿,产后大出血,情况不妙啊! 急声道:“快走!”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吱吱声。 陈彦方拿着河间王府的令牌,才砸开宵禁的坊门。 王府小院灯火通明,林婉婉来时,吴越正质问一位太医,“生产完八九日,怎还会出血?” 太医急忙解释,“世子,妇人产后一月,都可能发生血崩。” 吴越若有所思道:“她现在是不是很痛苦?” 杜和儿心中一惊,吴越说这话肯定不是体贴牛韶容,该不会想给她一个痛快,不让治了吧! 林婉婉一路估算,牛韶容的出血量,却毫无头绪。 听见吴越的问题,本想说,病人求生意志非常强。 孰料杜和儿先开口,“世子,牛姐姐为女自强,必不想宝檀奴背负‘克母’之名。” 林婉婉稀里糊涂走到房门口,猜想杜和儿,放到宫斗剧里,能熬到第几集。 脚还没踏进门,一个嬷嬷慌里慌张跑出来,跪在吴越面前,“世子妃薨了。” 厢房中原本熟睡的婴儿忽然惊醒,不知道是被外头的兵荒马乱吵醒,还是感知到生母已逝,哭得撕心裂肺。 吴越看向原地抱着孩子哄的乳母,“带宝檀奴进去,见她母亲最后一面。” 杜和儿阻止不及,小孩子心明眼亮,哪怕里头的是生母,也是死人,万一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婉婉将牛韶容的脉象鼻息都看过,确定没有气息。 牛韶容年纪轻轻,不会准备寿衣,侍女找来一件不曾上身的新衣,趁肢体还软换上。 杜和儿见宝檀奴告别后,被抱出来,有些心疼,想要伸手接过来,“世子,妾身……” 把孩子带下去安置。 借这机会,名正言顺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 话未出口,吴越先吩咐,“挪到我院中去。” 杜和儿眼睛陡然瞪大,到手的女儿飞了! 你要孩子作甚,你能带孩子吗! 万般不甘,都只能压下去! 杜和儿:“世子,婴儿不知事,若哭闹起来,影响你休息,不如妾身把她带下去。” 吴越铁了心,“不必。” 召来王府长史,吩咐道:“在高阳原,为世子妃择一块吉地。” 高阳原上,是河间王府的家族墓地。 吴越百年之后,不会和牛韶容合葬,但她已无处可去。 长史躬身应道:“是。” 等屋内收拾告一段落,吴越方才进去。 牛韶容双目紧闭,双手放在腹间,烛火映照下,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吴越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已经想不起新婚时,牛韶容是否是这般模样。 天将亮时,林婉婉归家。 段晓棠见她是昨夜出门的装扮,却衣衫整洁,心中不安道:“怎么样?” 林婉婉歪在椅子上,“还能怎样,产后大出血,我刚到,人就没了!” 祝明月心有戚戚,“鬼门关啊!” 再问道:“身后事如何安排?” 林婉婉:“我出来时,王府已经挂上白幡,大概正常办吧!” 人死万事消,既不会隆重,也不会简陋。 祝明月叹一口气,“那我们要去举哀。” 牛韶容的葬礼,所有人走过场一般,表演一番,方才尘埃落定。 段晓棠好一段时间没见吴越,看他眼下有些青黑,问道:“没休息好?” 吴越摇摇头,“宝檀奴哭了半夜,哄她呢!” 段晓棠大为惊奇,“你带?” 长安高门的风气,别说亲爹,连亲娘都未必亲自带孩子。 更别说,吴家祖传的亲情淡薄。 吴越:“杜氏嫌宝檀奴克母吵闹。” 段晓棠深刻怀疑,是不是误会了。就算杜和儿真有这份心思,也不会让吴越发现。 四下无人,吴越露出几分怅然,“你说,是不是报应?” “母亲生我时血崩,牛氏也是血崩。” 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 牛韶容生产时,他没进院子,不是凉薄,是不敢。 第715章 羊绒大衣 段晓棠恍然想起,吴越口中,不仅少有提及吴岭,更从来没说起他的母亲。 只能不咸不淡地安慰道:“都是意外,你不必为此自责。” 吴越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我曾想查访关于她的点滴,却发现一无所知。” 是不是连吴岭,也不记得她了! 段晓棠忽然觉察出一点细枝末节的东西,譬如吴越其实是庶室所出。 但河间王府行到今日,没人会再计较他的出身。 段晓棠蹲下身,与坐着的吴越平视,“知道吗?以前父母不许我吃一些东西,比如辣条,说对身体不好。” “等长大能做主了,曾经有段时间,疯狂买辣条吃。” “因为我在补偿,小时候求不得的自己。” 爱是常觉亏欠。 用吃食比喻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许不恰当,但这是段晓棠能找到,最相近的形容。 吴越:“有用吗?” 段晓棠:“心理上会好受些。” 吴越:“心理?” 段晓棠:“因为辣条吃多了,真的对身体不好。” 吴越扑哧笑出来,转而问道:“晓棠,你喜欢孩子吗?” 段晓棠正色道:“我只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吴越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说法,“为何?” 人不都是爱亲生的吗? 段晓棠:“因为别人家的孩子,只用高高兴兴陪玩。” “不喜欢、讨厌了、哭了、闹了,都可以扔给他父母。” “亲生的,只能砸自己手里!” 吴越点头,“有道理!” 段晓棠再给吴越灌点心灵鸡汤,“其实孩子对父母的爱更无私,因为他是你的镜子,满心满眼都是你。” 但等吴越回王府,发现宝檀奴半点不似昨夜依赖自己。 黑又亮的眼珠子,只盯着摇车上悬挂的红布球看,不往亲爹这边转。 暗骂信了段晓棠的鬼话! 长安城中渐渐有了寒意,徐昭然换上新衣。 白秀然窝在懒人沙发上,从《三国演义》抄本中抬起来,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样子倒是不错!” 不知说的人,还是衣裳。 徐昭然摸摸挺括的面料,“比裘皮丝绵轻便。” 白秀然关心道:“冷不冷?”看着有些单薄。 徐昭然:“还好。” 室内紧闭门窗,甚至觉得有些热。 祝明月这个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股东,惦记给徐昭然做衣裳,比白秀然还勤快。 她现在有钱有人手,不必像毛衣似的,抠抠搜搜,先紧着徐昭然来。 每人都有,好东西,当然自己人先用。 大手一挥,何春梅带着几位转职毛衣工的绣娘,再度捡起老本行。 将四野庄新织出来的羊毛呢裁剪缝合。 设计稿先让几位女股东的过目,至于男人的意见,见鬼去吧。 成品一出来,林婉婉只有四个字,“德里德气。” 祝明月全当她是夸赞了! 其他人穿还好,唯独杜乔,左看右看,只觉得有些别扭,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难看不至于,但没其他几人穿着气质卓然。 衣裳只是衣裳,半点没起到加分作用,只能归结到是脸的问题。 很久以后,祝明月灵光一闪,忽然想明白,大概设计之初,就没考虑过杜乔的死活。 从南衙点卯出来,范成明忽然拈起段晓棠的衣袖,连带把胳膊也抬起来。 段晓棠疑惑道:“范二,发什么癫?” 范成明眼睛都快看成斗鸡眼,才下结论,“你和徐千牛,穿一样衣裳?” 段晓棠一拳将范成明的蹄子砸开,“眼瞎呀!颜色样式都不一样。” 范成明:“料子一样。” 他们看衣裳,先看的是料子。 “挺软和的。” 段晓棠:“出门左转恒荣祥,谢谢惠顾!” 他们用同一家店的布料。 范成明:“恒荣祥不是卖毛线吗?” 段晓棠面无表情道:“也卖布了!” 范成明:“你们穿的不错,我也去买一匹,我和我哥一人一身。” 世界上最大的错觉就是,模特穿好看,我穿也好看。 段晓棠化身销售员,“也有鲜艳的颜色,要不给你娘子嫂子做一身?” 范成明点头如捣蒜,“说得对!” 一家人就要穿得整整齐齐,急忙忙带随从去挑布料。 庄旭负手慢慢踱上来,他和段晓棠学过一个词,“你就忽悠他吧!” 段晓棠没有半分负罪感,“我是救他一条狗命!” 惦记给哥哥做衣裳,忘了妻子,像话吗? 像范家的情况也蛮好的,范成明和他哥混一块,俞丽华和陈灵芝也能处到一起,各过各的。 庄旭玩笑道:“你竟然不打算白送?” 段晓棠正色道:“挺贵的,送不起!” 转头庄旭就知道有多贵了。 范成明买货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空落落的荷包,在段晓棠眼前晃荡。 “你没告诉我,这么贵呀!” 还得让人,回家另支钱帛。 好在陈灵芝看用途正当,方才派人送来。 差点他人就要压在恒荣祥了。 段晓棠偏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穷!” 将眼前的蹄子拨开,“别装,你的荷包里,几时装过钱。” 大笔的钱帛,都在随从身上。 范成明贴身带的,顶多一些小钱,买零食还成,买布只会被打出去。 范成明收起无用的“道具”,“比锦缎裘皮还贵!” 段晓棠翘起二郎腿,“当然是物以稀为贵!满长安你找不着第二家。” 范成明退后两步,歪着头仔细看段晓棠,把人看的有点发毛。 段晓棠神色有些尴尬,“看什么呢?” 范成明回答得理所应当,“看看衣裳怎么做的,回家和针线上人说一说。” 段晓棠拢紧衣裳,“你抄也抄个好的,看徐昭然去呀!” 她的款式是中性风,女人穿潇洒,男人,尤其是范家兄弟这种体格,大概只会觉得怪异。 范成明转念一想,段晓棠体型细条,是不大合适。 只能绞尽脑汁,回忆徐昭然的衣裳样式。 温茂瑞进来送文书,见范成明严肃深沉的模样,“吃错药啦!” 庄旭冷嘲热讽,“被人灌迷魂汤了!” 温茂瑞:“啊!” 谁敢给范成明下迷魂药? 庄旭:“见段二徐千牛穿的衣裳好看,特意买料子,打算回家做两身。” 温茂瑞耸肩,“男人,在乎皮相作甚!” 成了亲的人,更不用在乎。 但私下找范成明,打听布料的出处。 行动很诚实嘛! 第716章 李三回京 长安只是寒风起,幽州城内已是朔风肆虐。 潘潜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掀开挡风的门帘。 秦景拨弄火盆中木柴的手一停,头并不转过去,“潘兄,怎么来了?” 这样的动静,只会是潘潜搞出来的。 潘潜脱下外头罩的大毛衣裳,搭在架子上,和秦景一起蹲在火盆旁。 秦景确认潘潜不是被冻僵,只是本能地向往温暖,随他去了! 潘潜:“秦兄,你不是要打听燕国公那支军队的消息么,今天我去一个宴会,听说了一点。” 秦景对外的说法,是他姑父在燕国公麾下效力。 可到幽州城内找一圈,人去楼空,只能把主意打到主帅头上。 秦景在军中待过,借机找幽州大营不同的人喝酒攀谈套话,甚至使钱查看过完整的军报。 卢茂一战的前因后果已明白八九分,幕后黑手眼下有些眉目,只待最后的确认。 秦景意味深长道:“潘兄,何必搅进幽州这一团浑水!” 潘潜叹息一声,“我是放不下这颗功名利禄心。” 本该走到邢州和商队分道扬镳,但潘潜还是想来北方大本营幽州,搏一搏富贵前程。 看能不能投入哪位大人物旗下,做幕僚。 长安洛阳留不住,但幽州天高皇帝远,蛰伏几年,避过风头,又是一条好汉。 两人原本关系一般,尤其潘潜单方面很是忌惮秦景。 直到某一次夜宿驿站,潘潜嫌弃店家做的豆腐没滋味,吐槽道:“做个豆腐箱多好!” 店家小二没听清楚,“客官,你要豆腐箱子?” 小店做不到呀! 潘潜随口一句,“你听差了!”将人打发走。 吃完饭,秦景状似无意道:“潘兄见识广博,连豆腐箱这种齐地小菜,都知道。” 潘潜摇摇头,“以前在长安朋友家吃过。” 估算潘潜和商队接上头的时间,他离开长安时,段晓棠尚未班师。 秦景单刀直入,“来自齐地的进士?” 外头人或许知道杜乔做官,但未必晓得科举这个冷门的做官途径。 潘潜不打自招,“秦兄认识长林?” 秦景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他是我兄弟的亲戚。” 潘潜松一口气,有杜乔在中间,比段晓棠祝明月靠谱多了。 “当初就是长林,介绍我去祝娘子那儿接活。” 秦景:“他介绍你去?” 有危险的人,杜乔不会放到祝明月身边去,必然会筛选一番。 可见潘潜人品是有保证的。 潘潜:“对啊,活干完了,祝娘子钱帛一结,还送了好些程仪。” 半点不提他为何要离开长安,刚好,也是秦景不能说的。 秦景:“既是长林的朋友,我们也算他乡遇故知。” 潘潜感慨一番,杜乔的人品可比祝明月靠谱多了。 决定单方面和秦景冰释前嫌,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一进幽州城,秦景说要去找他姑姑,两人分开。 后来意外在街面上遇见,秦景才说,姑姑家从原先信件上的地址搬走,燕国公败军,连个下落都没法打听。 潘潜热心,在各种宴会文会中流连时,偶尔听一耳朵燕国公败军的始末。 万一,秦景要找,也能找对地方拜祭。 潘潜能听到的大路消息,多的是各家关系复杂的八卦,倒是补充上部分细节。 秦景不欲牵连潘潜,“潘兄,老家传信唤我归家,不日就要离开。” 潘潜疑惑,“顶风冒雪,年打算在路上过?” 秦景:“出来久了,该回家了!” 潘潜:“到时我去送你!” 秦景:“好!” 只是待潘潜离开后,立刻变一个身份,换一家客栈住下来,隐匿行迹,潜伏下来。 千里外的长安,冯睿达顶着寒风跺脚。 在哪儿都逃不过守门的命运,平时看皇城门,今天守城门。 冯睿达:“三郎还有多久才到?不然去前头迎一迎。” 李君璞冷言道:“然后岔开?” 冯睿达:“我本该在平康坊喝酒,为了劳什子兄弟情谊,在这受冷风吹!” 李弘业善解人意,“四叔,你冷吗?抱抱衔蝉奴!” 李家没有行四的兄弟,加之李弘业和冯睿达亲近,向来把“表”字省去,直接称呼“四叔”。 李君璞不悦道:“他不是冷,是痒。” 皮痒! 冯睿达抱着衔蝉奴,尚且安分些,只一会问,“是这个城门,没错吧?” 过一会再问,“是这个时辰,没错吧?” 聒噪得李君璞烦不胜烦,若不是大庭广众,非得当场表演一个,何为表兄弟阋墙。 李家前去接应的下人,回来报信,“回二郎君,三郎君距离城门只三里。” 李君璞翻身上马,激动道:“我去接他!” 声音落下,只留下一阵烟尘。 冯睿达冷笑,阴阳怪气道:“不是会岔开吗!” 把猞猁往表侄怀里一塞,“小弘业,抱紧你的衔蝉奴,你二叔不要你了!” 李弘业人小主意正,不信冯睿达的鬼话,“二叔不会不要我的。” 只抱衔蝉奴的手更紧一点。 一刻钟后,李君璞和另一个年轻人并驾齐驱,向城门方向而来。 李君璠先看见目标更大的冯睿达,但下马第一个抱起来举高的却是李弘业。 “弘业,还记得三叔吗?” 他自小畏高,旁人若是把他举高高,非得气一把。 但现在时移世易,角色变换,他倒喜欢把孩子举起来,觉得有意思。 叔侄两分开时,李弘业年纪还小,论存在感,到底不如离得近的李君璞重。 但话问到跟前,李弘业只有一个回答,“记得,三叔带我学骑马!” 李君璠将李弘业放下来,转头对李君璞道:“二哥,弘业打小记性就好!” 冯睿达歪着一边肩膀,吊儿郎当道:“我呢!这么大个人呢,没看见呢!” 李君璠近前一步,一把抱住冯睿达,低声道:“四表哥!” 冯睿达拍拍他的肩膀,难得正经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若非男儿有泪不轻弹,李君璠非得哭一场。 他原以为一辈子都不能回长安,与家人团聚。 没想到三四年就有转机,而代价是李君玘战死。 第717章 外地媳妇 冯睿达把李君璠的脸扳过来瞧,比前些年成熟一些。 除此以外,只多仆仆风尘,不见凌人风霜。 涿郡的日子,虽然苦寒,到底是熬过来了。 冯睿达一手牵上表侄,一手攀上表弟的肩膀,“走,我们回家!” 李君璠脚下不动,“四表哥,等等。” “我家小还在后头呢!” 李君璞只和弟妹打了一个招呼,就把人扯前头来了。 冯睿达愣住,好似是有这件事,李君璠在任地成亲。 但细节清楚得不多,问道:“男孩女孩?” 李君璠神情都变得温和一些,“男孩,刚一岁!” 再拍拍李弘业的肩膀,“弘业,有弟弟了!” 李弘业半点没有“独苗”地位动摇的忧虑,反而高兴道:“弟弟会说话了吗?” 李君璠迟疑一瞬,“会叫爹了!” 冯睿达:“我家也有个小子,四岁了。” “回回见老子,都不给好脸色。” 李君璞纠正说法,“你儿子只有两岁。” 虚岁也不是这么虚的。 李君璠心中落定,就说离开长安时,王玉耶刚进门,突然冒出一个四岁的儿子。 总觉得是冯睿达要去跪祠堂的“事故”。 不多时,一行车队从远处驶来,李君璠忽然奔上前,从马上牵引下来,一个年轻女人和孩子。 王宝琼曾听李君璠提及家中人事,很容易辨认出李君璞和李弘业,毕竟相貌有一些相似。 一家人各自见礼。 唯独看到冯睿达犯难,李君璠小声提醒,“是冯家的四表哥。” 王宝琼躬身行礼,“表伯好!” 冯睿达回礼,“弟妹好!” 襁褓中的李弘安尚且睡着,没意识到旁边一群亲人围着他。 冯睿达歪着头,“小二郎睡得挺香的!” 李君璞:“走,回家。” 王宝琼透过车窗的缝隙,看街面的景色。 长安的繁华,是涿郡不能比的,也就路上经过的洛阳可以一分秋色。 李君璠望着街面两端的坊墙和槐柳,感慨道:“好似什么都没变。” 只是物是人非。 冯睿达打包票,“长安城,别说十年,一百年都不会变。” 他守的皇宫,里头的主人会换,但宫殿不会换。 等进了胜业坊,才是李君璠最熟悉的地方。 他模糊记得从坊门到家,一路街上的老铺子。 李君璠:“坊门口的医馆不开了?”名字记不清楚。 李君璞轻描淡写道:“屋主收回房子,老大夫去乡下种了大半年地。” “现在去崇仁坊,预备重操旧业。” 李君璠:“哦!” 刚转进巷道,发现段晓棠和于广富各提着一个菜篮子走在前头。 段晓棠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转过头,冲李君璞道:“人接到了?” 李君璞:“嗯,买菜呢?” 段晓棠:“晚上煮火锅,家里菜不够。” 李君璠心头一惊,两人的语气太随意。 若不够亲近,都称得上无礼的程度。 李君璞介绍道:“我弟弟李君璠,邻居段晓棠,租柳家的院子住。” “段郎君。” “李三郎,冯四郎!” 冯睿达阴阳道:“哎呦,不叫冯四哥啦!” 看门大爷位置太紧要,叫一句哥又不会少块肉。 段晓棠笑道:“冯四哥!” 李君璠认识那种笑,叫皮笑肉不笑。 好在冯睿达只单纯想逗逗人,并没有生气。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确定段晓棠便是顺风耳,也听不见。 冯睿达方才说道:“差点吃一回教训,大朝会倒是准时,但每次提前,不超过半刻钟。” 李君璞:“没迟到,不是么?” 段晓棠并非懒惰之人,但有些想法根深蒂固,扳都扳不过来。 譬如她认为大朝会,去的太早,就是吃了莫大的亏,让朝廷占了便宜。 日日去营中点卯,出勤让南衙众将官望尘莫及,也没说是让朝廷占了便宜啊! 李君璠:“大朝会?” 段晓棠若是有品级的官员或者宫中宿卫,会提一篮子菜招摇过市? 冯睿达:“右武卫的宁远将军,杨胤的脑袋就是她抢回来的。” 末了补上一句,“二郎私下和她玩的可好啦!”竟还有两分酸意。 冯睿达当初放水,看的根本不是李君璞的面子。 若是李君璞的朋友,犯到他手上,说不定还要作弄一二。 看的全是杨胤那颗大好头颅的情面。 王宝琼在李家门口下车,乳母手上抱着儿子。 打量这座陌生的宅邸,四界进深,脊柱落地,中间两根柱子间,两扇黑漆大门。 沉重厚实的门上,镶嵌排列有序的门钉。 严肃有余,于近乎呆板的对称之中,透露出带着威严的凝重。 她和李君璠是私下看对眼的,一个从长安新来的功曹,一个本地大户之女,勉强算登对。 王宝琼后来才知道李家的情况,有爵之家,只有三兄弟,人口简单,余下的都是远亲。 李君璠私下袒露过,李家已经有败落之像,只剩一个空头的爵位。 但王家并不在乎,好歹是长安有根底的人家,亲戚的名声,涿郡当地亦有耳闻,说出去好听。 再者两人在涿郡生活,和本家没多大关联。 婚礼前夕,才收到李君玘派人,从洛阳送来的聘礼和贺礼。 王父当时只说了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成婚后,小两口单独在外居住,难免和娘家亲近,李君璠算当了半个上门女婿。 好在他本人不大在意,独在异乡,有门亲戚来往,热闹些。 结果好日子没过两年,本家来信,李君玘战死,李君璞召弟弟回长安。 那时王宝琼是忐忑的,本来嫁在家门口,若跟着李君璠去长安,岂不成远嫁。 日后再难见爹娘亲人的面。 早在嫁人之初就想过,似李君璠这等流官,可能在当地扎根,也可能某日高升,满天下做官。 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孩子都生了,和离是不可能的,再者也舍不得李君璠。 王宝琼不得已,只能来长安的龙潭虎穴闯一闯! 李君璠领着妻子单独去东路院,边走边介绍每一座建筑的用处。 李弘安睡梦中,也听了不少。 第718章 五颜六色 王宝琼奇道:“你住东路,二伯住西路?” 大吴以东为尊,论长幼,大房住中路理所应当。 但东西分,该李君璞住东面。 李君璠:“家里不讲究那些,西路离校场近,二哥住方便。” 王宝琼只恨李君璞没娶亲,不然还能有个引导的人。 现在满府上下,只自己一个女眷,两眼一抹黑。 好在老李管家在外头候命,李君璠交待好娘子管家,安置行李。 自去西路书房,找李君璞冯睿达说话,了解这几年长安的变化,以及弘农宫一战的始末。 到了书房,只见冯睿达和李弘业坐在屋檐下头。 李君璠:“怎么在外头?” 冯睿达嘴里塞着蛋糕,“二郎不许我在里头吃东西。” 李弘业在外陪着,当然不是和冯睿达叔侄情深。 而是李君璞同样不允许衔蝉奴入内,担心野性难驯,污损书籍。 李弘业:“段郎君来的时候,就可以在里面吃。” 倒不是李君璞厚此薄彼区别对待,完全是冯睿达吃相一般,掉得满嘴满地渣。 李君璞疯了,才放他进去。 李君璞出来一看,人到齐了,饿狼冯睿达,也告一段落,擦嘴擦手。 “弘业,去小书房看书。” 是李君璞特意在书房旁腾出来的一间屋子。 李弘业抱着衔蝉奴退下。 李君璞:“猞猁交给下人,带去喂食。” 读书抱着宠物,算怎么回事。 李弘业心底微微不愿意,但只能同意,“是。” 冯睿达不屑道:“只要能把书念下来,管他是玩宠物还是喝大酒念的。” 本想说,念书有什么用,上战场靠的是武艺和运气。 表叔的亲身体验。 但想到这句话实在挑战,李君璞的认知,只能换一个说法。 管教李弘业,连李君璠都不敢轻易插手。 一是长幼有序,二来李君璞才是李家本事最高的人,他来教最合适。 难不成放着名师不用,找庸师? 也就冯睿达滚刀肉惯了,才敢开口。 李君璞轻言道:“自小习惯要养好。” 段晓棠就是小时候被溺爱放纵,今日读书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随性得很。 兄弟三人在书房一番详谈,李君璠心思细腻,不禁红了眼眶。“明日我去拜祭大哥。” 李君璞:“早点回来,亲戚们要来给你接风。” 李君璠:“嗯,不会误了正事。” 李家的亲戚并不多,大抵是冯家人,再加上两辈的远亲。 段晓棠回家一说,林婉婉只感慨道:“弟弟一家回来,李二哥今年,至少不用和舅舅家,一起过年了!” 李君璠早已将家中亲戚关系告诉王宝琼,但他离开长安数年,有些新人并不熟悉。 李君玘去世不到一年,李家不可能大张旗鼓开宴会。 只一群亲戚聚一聚,吃顿便饭,碰碰头。 次日只有两个人没来,李家兄弟二舅和大表哥冯睿业。 都是因为身体原因,一个年老一个体弱,寒风中不好出门。 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全看老天爷心意。 李君璠:“赶明儿,我去看望他们。” 李君璞:“把弟妹一块带上,舅舅见了高兴。” 小孩子就不带去,免得沾染病气。 李君璠点头,“好。” 王玉耶抱着两岁的儿子和王宝琼怀里的,碰碰头。 王玉耶:“叫什么名字?” 王宝琼:“弘安。” 王玉耶:“他们哥俩年岁近,以后一块玩。” 王宝琼应道:“听表嫂的!” 王玉耶出自太原王氏,哪怕只是旁枝,也是涿州乡野,难以企及的门第。 旁边冯睿晋的妻子罗观照道:“弘安和他爹、大哥都不像。” 王玉耶和丈夫关系一般,但妯娌之间意外处得不错。“看着挂相呀!” 罗观照:“不是相貌,性情不像!” 她进门早些,知道得多些,“三郎和弘业,小时候都抱不住的,一错眼就要哭闹。” “哄他俩要费好一番工夫。” 小时候“闹”的两个,长大了都温和乖顺。 小时候不闹的…罗观照直觉,李弘安长大是个混世魔王性子。 说不定向四表叔看齐。 冯睿达插进来,对王玉耶道:“儿子给我,带去给二郎三郎看看。” 孰料孩子刚递过去,瞧见冯睿达一张大脸,即刻哭闹起来。 王玉耶马上抱回来哄,对着丈夫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开,走开!” 冯睿达只能“含恨”离开。 人一走,马上就不哭了。 王玉耶吐槽道:“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回,我都怀疑儿子,知不知道他有个爹。” 白天不用想,等晚上冯睿达鬼混回来,孩子早睡了。 罗观照笑道:“两岁记事了,哪能不知道呢!” 有时候觉得王玉耶日子过得一团糟,但反过来一想,有儿子傍身,夫妻俩各过各的。 除了没养面首,不知道有多畅快呢! 王玉耶瞟一眼,冯睿达没拿到儿子当玩具,便去逗弄几个年幼的侄子外甥。 李君璞一如既往一张冷脸,但王玉耶直觉他见这一幕心情应该不大好。 “把人撩拨火了,迟早有一天,又得去蹲大狱!” 王宝琼以为听错了,“啊?” 谁家娘子盼望夫君去蹲号子呀! 王玉耶和罗观照没法解释,冯睿达进监狱,未必是坏事。 王玉耶:“冯三乱来,说不定要被其他几个兄弟,踹个屁股蹲。” 余下几日,李君璠要不带上王宝琼去拜访以前的亲友,要不王宝琼被新认识的表妯娌约出去拜佛逛街。 夫妻俩慢慢融入,现在的长安交际圈子。 新店装修非是一朝一夕的事,顾盼儿只能时不时来济生堂报到。 林婉婉千辛万苦,在本就不富裕的地盘上,给她挤出一间临时实验室。 几个徒弟空闲时打打下手,为悦己容,也算陶冶情操。 好在许多脂粉原料,也可以算作药材,腾挪起来方便。 顾盼儿重新整理一份文书,上面记录的各项产品的名录。 顾盼儿:“口脂多种颜色可以理解,但水粉为何也要不同颜色?” 林婉婉:“你几种方子都试过,难道没发现,除了质地,它们本身的颜色亦有所不同?” “有的纯白,有的白里带黄,有的白里透红…” 世上不光有五彩斑斓的黑,还有五颜六色的白。 第719章 鸡蛋过敏 顾盼儿:“得准备光亮些的铜镜。” 长安的铜镜不比林婉婉印象中的模糊,照起人来亦是清晰。 但论看清脸上的明暗变化,比玻璃镜子差不止一筹。 林婉婉:“比起铜镜,不如期待带灵巧的婢女,或者靠谱的朋友来。” 脸面的事,最后要交给其他人决定,听起来莫名好笑。 顾盼儿:“我想去订制一些瓷盒瓷罐。” 以前自己做来玩,自然是挑精巧些的来。 但若要往外卖,精巧的划不来,不如做些稍微精致的,充充门面。 林婉婉挠挠头,“我记得明月之前给酒楼订瓷器,买过一遭。” 春风得意楼所用的器具, 顾盼儿勉强看得过眼。 顾盼儿:“那你回去问问祝娘子,是哪一家?” 林婉婉比划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哪怕顾盼儿看不懂,但她会不自觉地比。 仿佛在内心加深一重暗示。 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顾盼儿小手一招,“走,回去吃饭了!” 她今天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顾小玉现在在柳家,陪舅舅们玩,或者说,被舅舅玩。 林婉婉忙不迭站起来,“走,走!” 作坊的大锅菜,哪比得上家里的小灶。 好在有一点职业道德,“淑顺,我回家吃饭。如果有急症病人来,到家里找我。” 朱淑顺:“是。” 杜若昭喜欢和同龄的师姐们待在一处,不搞特殊,中午通常是不回家的。 今天翘班得早,林婉婉先跟顾盼儿去柳家,盘一盘顾小玉小朋友。 王宝琼亦是坐在柳家花厅内,嘴上不停夸赞,“多少年没见过三郎这么机灵的孩子,也没见过小玉这么标志的娃娃。” 柳三郎骄傲的挺起胸膛,“外甥像舅。” 王宝琼笑的眼睛都弯起来,“是没错。” 转头问秦本柔,“小玉,会说话了吗?” 秦本柔:“去年腊月生的,将将十个月,只会咿咿呀呀的叫唤。” 柳三郎手指隔空停留在李弘安脸上,并没有戳下去,“小玉太小,弘安多久能长大,陪我和弘业玩?” 王宝琼:“快了,他现在小,多睡点,才能长高。” 柳三郎:“哦!”抬头看见顾林两人进来,急忙跑过去,“盼儿表姐,林姐姐。” 秦本柔连忙介绍:“这是李三郎家中的王娘子,刚从涿郡回长安。” “这两个,一个是我外甥女顾盼儿,另一个是住东院的林娘子。” 两厢叙过,林婉婉去炕上陪顾小玉玩,手挡在脸上,忽的拿开,“嘿,小玉,认得姨姨吗?” “没几颗牙齿之徒”用两行清口水,表达对林婉婉的热情。 李弘安比顾小玉大几个月,几人谈起育儿之道。 顾盼儿:“老人说,这时候该吃点辅食。” 斜睨一眼炕上玩得不亦乐乎的顾小玉,“可我这儿子,挑食的很,除了奶水,其他的都不愿意碰。” 王宝琼有一些经验,“我们回来的一路上,若能投宿驿站,早晚给他蒸碗鸡蛋羹。” 路上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 “安儿倒是喜欢吃,每次吃完就安安稳稳的睡觉,一点不闹人。” 顾盼儿:“我也试试,怎么做?” 王宝琼:“鸡蛋加水在碗里打散,撇去浮沫,上锅蒸一刻钟就够了。” “若觉得滋味不够,出锅的时候,可以倒上两滴香油,但不能多倒。” 林婉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站起来,走到王宝琼旁边,“王娘子,我能看看他吗?” 王宝琼一时有些诧异,但并没有拒绝,“林娘子,你看。” 林婉婉不似寻常妇人,接过来逗弄,而是顺势将包被拉开一条缝隙,搭上李弘安的右手脉搏。 幼儿向来难诊,林婉婉一时没法确定,看露出手和脸都没有异常。 只能问道:“弘安身上有没有红肿块、白团?” 王宝琼摇摇头,“没有。” 林婉婉:“他一天睡多久?” 王宝琼:“少说十个时辰。” 这么折腾还不醒,林婉婉心头已经确认七八分。 李君璞对鸡蛋没有特别反应。 林婉婉:“李三或者你娘家人,吃鸡蛋吗?” 王宝琼愣愣地点头,“吃的。” 林婉婉:“王娘子,先把孩子的鸡蛋羹停一停。” 秦本柔看出点东西,“王娘子,别看林娘子年轻,可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官眷中极为知名。” 王宝琼目光呆滞,“安儿……” 林婉婉:“他不是睡过去,是晕过去了!” 王宝琼:“晕?” 林婉婉:“姑且称之为‘过敏’。” 中医里没有准确形容过敏的名词。 “他可能天生不能吃蒸鸡蛋,一吃就会昏过去。” 王宝琼吓得急忙伸出右手试探儿子鼻息,手指上有微微的气息拂过。 悬着的心才敢放下来。 林婉婉话只敢说七分,“鸡蛋羹先停一停,看是否会精神些。” “一岁多的孩子,每日睡这么久,也不大对劲。” “到时请个擅治小儿的大夫看一看。” 秦本柔急忙道:“我认识一位谢大夫,二郎三郎小时候,都是他看的。” 王宝琼面色有些苍白,“我一直以为安儿是路上累了,到长安水土不服。” 林婉婉:“情况还算好,往后再看看。” 顾盼儿:“若严重会怎么样?” 林婉婉:“全身红疹,更有甚者,直接死掉。” 王宝琼急忙忙归家,顾盼儿迟疑道:“小玉就不吃鸡蛋羹了吧!” 林婉婉:“不用大惊小怪,这是小概率事件。” 顾盼儿:“以前没听说这种说法?”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因为小病不在意,大病死了也不会追究。” 幼儿夭折多寻常啊! 秦本柔:“竟然不能吃鸡蛋!”柳家几兄弟都是常吃的。 绞尽脑汁想了一番,李君玘不清楚,但下面两个小的,嘴上都是没忌口的。 下午离衙归家,李君璞终于和回来几天的二侄子,眼对眼。 叔侄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可喜可贺。 李君璞:“弘安睡醒了!” 李君璞偶尔怀疑过,这小子是不是睡神转世! 李君璠心中忐忑不已,“二哥,住柳家东院的林娘子,是大夫?” 第720章 孝父行为 李君璞:“嗯,她治妇人病居多。” 打量王宝琼不在,低声问道:“弟妹身上若不好,找她瞧便是。” 李君璠听明白,林婉婉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手上真有本事,才能让李君璞信服。 支支吾吾道:“林娘子今天看了安儿。” 李君璞暗道,林婉婉甚少看幼儿,怎会无缘无故给李弘安看诊。 “怎么说?” 李君璠:“林娘子说,安儿不能吃鸡蛋羹,之前多睡,是晕过去了!” 李君璞饶是见多识广,也是头一次听这么新鲜的说法,“晕过去?” 李君璠:“中午回来,就没喂了。” “午间小睡一会,后头便醒过来了!” 十之八九保准! 李君璞:“除了鸡蛋羹,其他的呢?” 李君璠:“没问。” 王宝琼当时都慌神了! 李君璞按着额角,有些头疼,“走,去问问。” 李君璞直接把弟弟带到小院门口,敲开门问道:“林娘子回来没?” 孟二良:“刚回来。” 李君璞:“请她出来一下。” 不一会儿,林婉婉跑出来,“李二哥。” 李君璞开门见山,“弘安除了鸡蛋羹,还有哪些不能吃?” 林婉婉摇摇头,“没法验证。” 以长安的医学手段,根本无法排查过敏源。 只能靠日常生活来观察,一旦过敏,若反应强烈,没有快速抢救手段,说不定一命呜呼。 李君璠追问道:“林娘子,以后鸡蛋一概不碰吗?” 林婉婉诚恳道:“依我从前看过的例子,分很多种。” “有些人不能吃蛋黄,有些不能碰蛋白。” “有些则是蒸煮的不能吃,但炒的可以。” “其中原理十分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但为安全起见,最好都不要吃了。” 李君璠连连点头,“记下了。” 林婉婉最后嘱咐道:“等小弘安情况稳定些,找个善小儿科的大夫看看。” “若有熟悉的大夫可以请来,常乐坊康乐堂的谢大夫也不错。” 李君璠:“知道了!” 李弘安连续两天没碰鸡蛋,渐渐有些他爹和大哥,小时候不安分的模样。 王宝琼满心忧虑,“谢大夫,孩子往后会不会有影响?” 谢大夫第一次听到食物过敏的说法,还是大户人家,最常见的鸡蛋。 但林婉婉向来“胆小怕事”,苟中圣手。没有十八分把握,绝不会开口。 谢大夫沉吟片刻,“暂时没看出来,小公子年纪尚小,往后慢慢调理便是。” “但鸡蛋万万不能再碰!” 王宝琼连连点头,“已经交待下去!” 谢大夫捞了一把诊金,转头去济生堂。 伏在药柜旁的谢静徽眼睛陡然睁大,“爹爹!” 不早不晚,来作甚? 谢大夫:“你师父呢?” 谢静徽:“在后堂。” 谢大夫:“我寻她有事,请她出来一趟。” 林婉婉刚一出来,谢大夫直接问道:“林大夫,如何看出来,李家小公子不耐鸡蛋?” 他把过脉象,与寻常小儿,并无差别。 林婉婉:“并非看出来,以前听说过类似例子。” “小弘安,刚好符合。” 谢大夫松口气,还以为自己何处诊差了。 “以前知道人有忌口,但通常都是表现严重的。” 忌口不一定是挑食,也可能是发现某些东西真不能碰。 但这类表现通常是呼吸急促,遍身红疹,救治不及,就会丧命。 似李弘安,这般无知无觉的,真的容易看走眼。 也就林婉婉见多识广,方才看出来。 否则说不定哪一天,鸡蛋量过线,听到的就是丧信。 这个时代,一个孩子夭折,太平常不过! 林婉婉低声道:“有没有留下后遗症,或者影响以后生长发育?” 谢大夫:“孩子尚小,暂时没瞧出大问题,慢慢养着吧!” 年纪尚幼,千里回京,遭过“鸡蛋罪”,似乎没什么影响。 只能说这孩子命硬。 经此一事,王宝琼倒是和林婉婉熟悉起来。 一来救了李弘安性命,二来也是性子投契。 林婉婉下班回来,她就抱着孩子来串门。 王宝琼数落道:“之前安静得过分,现在活泼过了头。” 仿佛要将之前睡过去,都补回来。 有时候被闹得头疼,王宝琼都想再喂一碗鸡蛋羹下去。 林婉婉关注点在其他地方,“孩子都是你带?” 王宝琼:“不然呢?” 林婉婉:“李三呢?” 王宝琼:“出去见朋友。”趁着这段时间,把从前的交情捡起来。 但王宝琼在长安举目无亲,属实不认识几个人。 拢共加起来,就是李家的亲戚和胜业坊的邻居。 林婉婉出馊主意,“你把孩子扔给他呀!” 王宝琼:“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 林婉婉:“不还有乳母吗,反正现在没当差,当亲爹的多照看点孩子,不行吗?” “男人没经过十月怀胎,对孩子哪有天生的情谊。” “正好让他们培养点感情,知道知道父母恩重。” 王宝琼想到冯睿达父子,幼儿无知,见了亲父亦是哭闹不休。 李君璠当然比冯睿达做得好,但还可以更好不是。 王宝琼:“说的对。” 林婉婉:“晓棠有一个同僚,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嫌丑,别说抱,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后来孩子生母意外没了,只能抱到自己屋里养。” “渐渐情分上来,私下三句话不离孩子。” 段晓棠看得出来,吴越不是装,是真心喜欢宝檀奴。 怎么能不喜欢呢,喂奶、把屎把尿、换洗尿布……育儿中最艰难的工作,都由下人接手。 他只要享受育儿的快乐,哄孩子陪孩子玩就行。 果如段晓棠所言,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依赖他。 连宝檀奴会吐泡泡这种小事,都和段晓棠说。 总要有人分享新手爸爸的喜悦,其他人都不合适。 吴岭不会在意,要和范成明等人提及,说不得背后嘲笑。 段晓棠被迫了解,并不想了解的育儿知识。 暗地里评价,吴越疯了! 这人孝子说不上,但以后“孝父”是一定了。 第721章 和亲选择 段晓棠恶趣味上来,找了一个最容易刺激新手爸爸的话题。 “以后宝檀奴成亲怎么办?” 吴越:“找个她喜欢的。”看的出来,答得很勉强。 段晓棠:“若不喜欢呢?” 吴越:“换一个。” 莫名有些杀气。 非常符合位高权重,道德底线低的人设。 段晓棠找到最诛心的问题,“若和亲呢?” 吴越前所未有的正常,“只要我掌控南衙,就不会让我的女儿去和亲。” 吴越不会允许,皇帝也不会让。 手握重兵实权亲王的女儿,嫁去外藩,若内外勾结……人性经不起考验。 皇帝宁可让真公主去和亲,都不会让宝檀奴去。 吴越:“知道和亲公主怎么选吗?” 段晓棠迟疑道:“合适的?” 吴越:“什么算合适?” 段晓棠:“年纪、性情、才能……” 吴越摇头,“都不是,首选宗室弱枝。” “谁弱,就选谁家女儿!” 吴越若有朝一日,从权位跌落,那他的女儿就是和亲公主的第一人选。 哪怕宝檀奴出嫁,也可能轮到他的外孙女。 毕竟吴岭父子俩,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段晓棠感慨,“还真是赤裸裸。” 吴越:“本就如此。” 吴越往常还有些听天由命的感觉,仿佛被人推着走。 现在突然主动几分,似乎对统率南衙势在必得。 父死子继是常事,但敏感的军权上未必。 吴越接手南衙,最大的对手是乐安郡王吴巡。 相对而言,吴越赢面更大。 除了父兄打下的好底子,他脓包废物的性格,稀松的武艺,关键时刻格外灵醒的脑子,都让上上下下格外放心。 英明神武是说来好听的,一个并不出色,不胡乱插手的继任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往外说一句,吴越最大的心腹,是范成明,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吴越突如其来的上进,段晓棠只能提醒一句,“别表现过头!” 吴越:“我有数。” 段晓棠不知该不该放心,吴越经常抽冷子插一刀,但插谁身上,可说不定。 顾盼儿去崇仁坊,看一回花想容的装修进度,乘车到胜业坊济生堂。 顺手搬下来的,还有颜料和画具。 顾盼儿:“我去看了瓷器铺子的花样,都只平平。” 难怪春风得意楼的器具纹样简单,因为复杂的更容易露相。 “我问过,若重设纹样,特别烧制,每样价钱上浮一到两文。” 林婉婉选择相信顾盼儿的审美,“你决定便好,只要别把我们的账目花漏了便成。” “你会画画?” 顾盼儿:“学过一点,不算精通。”但画个花样子,不成问题。 林婉婉:“盼儿你好厉害,调香做脂,写诗绘画。” 下半句就不怎么正经了,“不如今天晚上别回去,我也想试试,红袖添香的感觉!” 顾盼儿挑眉,举起一支沾满墨汁的毛笔,威胁道:“走开!” 顾盼儿并没有画多精细的图案,那种花样只能拿到官窑烧制,价钱不是一两文能打住的。 林婉婉见“大功告成”,举起一沓厚纸,眼巴巴凑上来。 “盼儿,能不能帮我画一画?” 顾盼儿:“画什么?” 林婉婉:“梅兰竹菊各十三张,再加牡丹芍药各一朵。” “一共五十四张画。” 什么叫因地制宜? 黑桃梅花红桃方片换成梅兰竹菊,大小王换成牡丹芍药。 不变的只有扑克牌的规则。 顾盼儿想到五十四幅画,手隐隐作痛。 但看林婉婉期待的神色,问道:“很重要。” 林婉婉小狗似的乖巧点头,“嗯。” 但五十四副,顾盼儿真的做不到。 顾盼儿:“不如我画六幅,其他你找人临摹。” 林婉婉:“那线条画简单点,别太复杂。” 顾盼儿一口答应,“嗯。” 林婉婉才不打算找人临摹呢,学祝明月,找人刻章。 一时半会盖上去,再添上数字标识,一副扑克牌就成了。 她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 中午时分,顾盼儿把东西一收,“收拾收拾,隔壁崇仁坊新开一家食肆,去尝尝!” 若是味道合适,等搬过去,说不定成常客! 顾盼儿觉得这段时间的日子,十分充实,比往日在家中闷着,好玩多了! 只要带上下人,父母都不怎么管她。 但要把儿子带出门,可就得三申四请,麻烦得很! 林婉婉急忙招呼几个徒弟,“小的们,我们走。” 开荤去! 顾盼儿:“等等,二郎三郎还没来!” 柳家兄弟俩姗姗来迟,路程近,一行人步行过去。 到地方分两桌坐下,大快朵颐。 林婉婉评价,“还不错!”值得常来! 饭毕,几人喝枸杞饮消食。 顾盼儿探头,“二郎,还没点完吗?” 柳恪吃了两样菜,觉得滋味不错,想打包带回去,给父母尝尝。 林婉婉:“等夕食时,再来不好么?” 顾盼儿:“这间铺子,只做午食。” 林婉婉:“那我也带点。” 段晓棠祝明月不似林婉婉没脸没皮惯了,加上公事繁忙,少有去同行店里。 林婉婉倒不是自己想吃,主要想着小伙伴,贴心! 顾盼儿站起来,“要哪些,我去看看。” 林婉婉报了几个菜名,顾盼儿去柜台寻柳恪,顺手就点了! 这家铺子人手紧张,顾盼儿向掌柜兼上菜小二,报上打包的菜品名字。 掌柜立刻钻进后厨去下单。 顾盼儿见柳恪一直盯着水牌看,“看甚?” 柳恪:“许多菜名,都未曾听闻。” 顾盼儿:“这儿主要做扬州菜。” “你不曾去过扬州,哪能知晓!” 柳恪:“日后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鉴于皇帝对扬州的推崇,长安不少人都有一个“扬州梦”。 顾盼儿盯着表弟略有些苍白的脸瞧,你这副“病病殃殃”的模样,谁敢放你出门远行? 食肆内里忽然走出四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跌跌撞撞过来。 见顾盼儿站在门口柜台边上,直挺挺走过来。 柳恪立刻横跨一步,挡在前头,将顾盼儿遮在身后。 第722章 同甘共苦 柳恪险些被拨了趔趄,但神色坚定,寸步不让。 几个醉鬼酒气上头,更是逆反,几人一块使劲,将姐弟两个一块往外推。 林婉婉和两家下人见状急忙站起来,过去帮忙。 食肆掌柜从后厨出来,看两拨客人动起来手来,吓得目瞪口呆。 顾盼儿姐弟,已经被推搡到铺子外头去了。 林婉婉急忙冲上前,把风波中心的顾盼儿往外头拉。 柳恪和两个下人挡在前头,对面四个醉鬼酒气上身,胆气无双。 顾盼儿被一番拉扯,人都有些懵,半靠在林婉婉身上。 林婉婉着急向周围行人求助,“帮帮忙啊!” 邱寻桃从柜台旁边,抄起一根店家用来挑货的扁担。 不打头和手脚,认准肉多的肩背屁股和大腿敲。 恰好一个过路的大家娘子,派遣家丁过来帮忙。 其他几个徒弟,有样学样,抄板凳抄扫帚,兜头盖脸扑过去。 京兆府内,王差头一反常态,到李君璞的公房找人。 “李司录,林大夫来了!” 李君璞:“公事公办即可!” 把人带到停尸房去。 王差头:“不是验尸来的,她们师徒几个,当街与人打架斗殴进来的。” 李君璞仿佛听了笑话一般,“打架斗殴!” 林婉婉三人,别看个顶个性子张扬。但论手段,一个比一个温良。 以前别说打架,连吵架的经验都少有。 怎么可能当街与人斗殴! 李君璞疾步往公房看,法曹端坐上头,面色有些难辨。 地上中间躺了四个面上青肿的酒鬼,顾盼儿离得最近,满面怒火。 她身后其他人都算常见。 唯独一人有些出乎意料——韦十七娘,同样脸色不好。 李君璞当即想把脚收回去,他不该来的。 但人已经进来,就不能退。 李君璞只能放宽心,至少眼前的场景,不是顾盼儿和韦十七娘打起来了! 和众人微微颔首,姑且算打过招呼。 上前去同法曹打听前情,说来简单,就是几个醉鬼酒后滋事,见色起意。 结果遇上受害人奋起反抗,加之路人仗义相助。 林婉婉都盘算好了,官府要是判他们“互殴”,立刻让柳恪装病。 他的模样,不装都有七分像。 案情简单,李君璞作为经验丰富的前任,给出意见,“该怎么判怎么判!” 不看李君璞的情面,林婉婉和京兆府的合作关系。 法曹亦要奉公执法,“拉下去醒酒,杖二十。” 林婉婉等了许久,没等到他们的判决,罚钱可以,挨打就算了。 法曹停顿半响,“诸位受惊,可以离开了!” 林婉婉半点不多废话,“大人青天明鉴。”拉起徒弟和小伙伴们就走。 至于那几个被打成猪头的醉鬼,管来作甚。 她既不是弥勒,又不是圣母,不讲医德也不是这一回了! 没给他们伤口洒点痒痒粉,算她心慈手软。 没算他们互殴,没人谴责顾盼儿打扮得花枝招展,没人指责他们没有忍气吞声大事化小…… 大家精神状态都很美好。 李君璞只当自己是个领路的工具人,安安生生把一群人礼送出门。 身后传来一片祈求的声音,“李二哥!” 柳恪拱手装可怜,“别和家里说!” 李君璞:“身上没伤着吧!” 柳恪:“挨了两拳,林姐姐看过,没大碍!” 男孩子打架,在李君璞眼里根本不算事。 何况是为保护亲人,又没有受重伤。 李君璞瞄一眼,半人高的柳三郎,“把三郎的嘴封好!” 柳三郎趁机提条件,“我要两块,不,三块奶油面包。” 柳恪:“吃的完吗?” 柳三郎掰着手指头数,“我一块,弘业一块,弘安一块。” 亏他还记得,顾小玉年纪小,吃不了。 李君璞:“弘安小,不能吃!” 柳三郎从善如流,以两块奶油面包的成交价和柳恪达成一致。 杜若昭怯怯道:“李二哥!” 李君璞:“问你师父去。” 杜若昭立刻跑回林婉婉身边,同门几个一致意见瞒下来。 反倒林婉婉有些踌躇,她带的不是乖乖巧巧的小徒弟吗,怎么有点彪呢? 顾盼儿落在后头,低头道谢,“刚才多谢你仗义出手!” 顾盼儿一行人人多势众,但小的小弱的弱,到底比不上韦十七娘派来的家丁壮硕能打。 韦十七娘冷声道:“便是素不相识之人,我也会救。” 两人之间有些渊源过节,但哪怕如此,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顾盼儿,落入不堪的境地。 顾盼儿客套道:“不若改日约上出来玩?” 韦十七娘:“我要离开长安了!” 今日出门,亦是为了采购行李,与亲友告别。 顾盼儿:“离开?” 韦十七娘:“外子早前履任敦煌郡丞,一家人不能分隔两地,我要去追随他。” 顾盼儿:“边地苦寒……” 韦十七娘:“我想的很清楚。” 顾盼儿这才想起,今日韦十七娘再见李君璞,没有半分异常,可见是真的看开放下了。 顾盼儿:“哪天走,我去送送你?” 韦十七娘:“后日一早。” 林婉婉回到医馆,找来高德生问道:“会拳脚不?” 高德生点头,“会一点。” 以前跟随刘洪成走南闯北,不会也得会啊! 林婉婉:“往后每天抽半个时辰出来,教淑顺她们练一练。” 她也跟着学一点,等学有所成,再让段晓棠来讲解一点秘诀。 这年头去他的贤良淑德,要的就是彪悍! 高德生爽快道:“没问题。” 顾盼儿踱步进来,“帮我拿一些适合出门远行的成药。” 林婉婉:“你要出远门?” 顾盼儿:“给十七娘拿的。” 林婉婉不奇怪,经过今日一事,两人一笑泯恩仇,但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顾盼儿:“她夫婿调任西域,她不日也要启程去一家团聚。” 想都不用想,长安大姓子弟,无缘无故不可能去边疆任职。 十之八九是受了先前杨胤谋反的牵连,能保住一条性命,远谪边地,也算幸运。 顾盼儿本身和韦十七娘没多大交集,连她所嫁何人都未必清楚。 想必夫婿待她极好,不忍她受边关风沙磋磨,才会孤身赴任。 而韦十七娘也义无反顾,抛弃长安的富贵锦绣,夫妻同甘共苦。 第723章 有仇报仇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说韦十七娘退婚退的好,有点不顾李君璞死活。 好在后头嫁人嫁对了! 顾盼儿:“今天那家食肆,往后不去了!” 哪怕玉盘珍羞,也不值得再光顾一回。 食肆掌柜后来倒是想,赔他们一桌菜了结,但众人齐齐拒绝。 人在店里闹事,知道你势单力薄,好歹劝几句,结果直接躲开! 换谁不膈应。 林婉婉回家把事情一交待,祝明月提点道:“下次再碰上这种事,身单力薄的,不好反抗。” “直接砸周围的店铺摊位,把其他人拖进来。” “求救,也要有明确的求救对象,大哥大姐大叔……” “你不说明白,人人都以为事不关己。”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祝总,高见!” 段晓棠:“这些喝醉的,最讨厌!” 戚兰娘:“高声嚷嚷,说他们是拍花子的。” 说杀人犯,旁人未必敢上前帮忙,但拍花子,最是人憎狗厌。 林婉婉点头,“学到了!” 富贵裹着一身松软的皮毛,从众人脚边走过。 祝明月仔细打量,“富贵是不是又胖了?” 林婉婉一把将猫捞起来,抱在怀里撸一把,“橘猫嘛……”话没说完,撸猫的手一顿。 段晓棠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林婉婉:“富贵好像怀孕了!” 段晓棠第一反应,是否认,“怎么可能,富贵都不出门的。” 赵璎珞倒是看得开,“它常在围墙上走来走去。” 言下之意,说不定会遇见李柳两家的家猫。 段晓棠出去陈娘子问一圈,家里最近有没有来过野猫。 一无所获。 祝明月:“等生下来,你拿着花色,比对去!” 段晓棠人都快炸了,“这是小猫,不是花布!” 祝明月:“不都认花纹么!” 继续甩锅,“一直没发现,不都是你这个当主人的,失职吗?” 戚兰娘看猫狗从来没有宠物属性,“几个作坊店铺可以抱两只去。” 祝明月摸摸富贵的胖脑瓜,“你好,我的捕鼠官!” 在长安着实做过一段阴沟老鼠的潘潜,在幽州也称不上如鱼得水。 潘家的家门在幽州比长安值钱些,但幽燕之地民风慷慨。 潘潜这种全然的文学士子,不大能吃得开。 一场场文会宴会奔赴下来,一无所获。 潘潜和几位刚认识的朋友,走在幽州主干道上,遥望尽头的幽州大营,以及数位正要入营的将官。 幽州虽有行政衙门,但军营的分量无疑更重。 潘潜感慨,“总不能投到幽州大营,去做文书吧!” 朋友恭维道:“潘兄文才,军中粗鲁汉哪能欣赏!” 潘潜在幽州举目无亲,这会只想找个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排遣一番。 可惜上次见过之后,秦景原地消失,不知是否回乡。 前面巷口忽然拐上来一人一马,许是怕风雪催人,头脸遮得严实。 忽的搭弓射箭,锋矢裹挟寒风,直指前头的幽州将官。 旋即之间,应声倒地。 蒙面人抽出身侧马槊,打马冲锋,直指另一个目标。 数息之间,周边人等被打落下马,目标胸口一道血线,栽在雪上。 蒙面人营盘之前,杀人扬长而去。 朋友急忙将呆若木鸡的潘潜拖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潘潜如遭雷击,不是被远处的血腥吓着,而是他隐隐认出来,杀人者是秦景。 衣裳换了,但马没有换! 而且商队东家曾提过,秦景带了一柄马槊,来历非常。 他当初说来幽州投亲,是真的吗? 一直在打听燕国公的事,所图为何? 潘潜回到客栈,头痛欲裂。 交友不慎,又要跑路。 秦景不会被抓了吧! 秦景当然没有被抓,潜回住所,将马槊藏好,外袍扔进火堆烧掉。 路过马厩的时候,瞥见自己的坐骑混在其中。 暗道以段晓棠做事的谨慎,是不是要给马染个颜色。 秦景在幽州蛰伏近两个月,调查一切与秦彤母子相关的事。 大战将起时,不知卢茂是否看出皇帝行军布阵有问题。 没有将卢照带上,而是让他在后方一座堡垒,转运粮草军械。 可战报上却说卢茂父子一齐战死。 秦景去堡垒附近看过,有激战的痕迹,却没有第二种行军痕迹。 不是说没有其他人,而是行军自有章法。 高句丽有高句丽的规矩,幽州大营有幽州大营的规矩。 当时去那一片的,只会是幽州大营的人。 他杀的第二人,是当时附近唯一领兵的将领。 而他杀的第一个人,则率军去卢府逼迫秦彤,让她交出卢茂印鉴。 而后幽州大营印鉴齐全,秦彤则不知所踪。 迎面撞上一人,闻见秦景身上的酒气,说道:“葛三,大清早又喝酒!” 秦景坦然应对,“刚刚出去打了点酒!” 对面人提醒道:“最近不要出去!” 秦景:“那何时走,我还想回乡过年。” 对面人:“等过了这一阵风头。” 潘潜所在的客店里,聚居的士子们也在商量,如何避风头。 一致决定,最近不要出去。 两个将官在营门前被杀,不说大肆缉拿真凶。 混乱的幽州大营随时可能火拼。 潘潜暗叹一声,看来真得回家过年了。 几个朋友唉声叹气道:“燕国公去后,幽州城越发乱了。” 潘潜:“朝廷没定承爵之人吗?” 朋友:“燕国公只有一个独生儿子,父子两一块战死了!” 潘潜:“小公子年岁几何?” 朋友:“十来岁吧。” 肯定不是秦景。 “天妒英才,”潘潜鬼使神差问道:“燕国公夫人出自哪家高门?” 朋友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听说姓秦,一个孤女,和本地大户联宗认的干亲,也是手段了得。” 秦景来幽州,要寻的姑姑,该不会就是这位秦夫人吧。 他来的时候,卢家父子死大半年,尸骨都凉透了。 谁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何况这位秦夫人明面上无亲无眷,谁能想到她还有娘家人!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潘潜直觉秦景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今日两位将领,必然与卢家有所干系。 第724章 远方亲戚 幽州大营里同样议论纷纷,都知道今日死的两人,和卢家父子有莫大关联。 “卢照那小子回来了?” 当时在堡垒附近,找到一个穿着卢照盔甲衣饰的人,可惜血迹斑斑,脸都花了,无法辨认。 至于看身形,更不可能。 一来其他人未必熟悉卢照,二则卢照的年纪,正是窜得最快的时候,一天一个模样。 幕后黑手不只一个,但秦景力有不逮,只能诛杀首恶。 旁边人纠正被吓傻的同伙,“卢照用的长枪!” 外头人分不清楚也就算了,行伍中人怎么可能分不清长枪和马槊的区别。 己方损失两员大将,带来危险的不止行踪诡测的刺客,还有对手阵营下黑手。 长安不知辽东的风云,天气越来越冷,林婉婉越来越消极怠工。 天黑的早,医馆歇业比旁边的作坊早得多。 这时节,在哪儿也不如炕上舒服。 勉为其难,可以接受在炕边上打麻将扑克,林婉婉给后者改了一个名,花牌。 王宝琼:“一对六。” 林婉婉望牌兴叹,“要不起!” 王宝琼玩笑道:“对三要不要?” 林婉婉:“要。” 王宝琼变了一副脸色,严肃道:“可惜我没有!” 赵璎珞从门外进来,先问候主人家,“六娘子。” 手搭在林婉婉肩膀上,低声道:“医馆有病人求诊。” 林婉婉看一眼手上的牌,不能舍弃几个牌搭子,果断道:“璎珞,帮我打一下。” 赵璎珞讲义气,“行吧。”瞟一眼牌,眼一闭,吐槽道:“什么烂牌呀!” 林婉婉已经跑远,“璎珞,我相信你!” 赵璎珞:“我不相信你呀!难怪跑这么快!” 赵璎珞再是神机妙算,也抵不过一手烂牌,第一轮含恨败北。 好在本钱是林婉婉的,输了不心疼。 打牌打的就是一个随性。 秦本柔边摸牌边道:“也是有缘,你两同乡。” 张发音织毛衣的手一顿,“是啊,王娘子是涿郡人,赵娘子是幽州人。” 说来离得不远,还是同一治所,在千里外的长安,怎么不算同乡。 赵璎珞和王宝琼先前并不熟悉,顶多打过照面。 王宝琼还以为赵璎珞和林婉婉一样,是京兆武功人。 赵璎珞想到一种可能,李君璠不是在长安成亲后赴任,而是在任地娶亲。 试探问道:“尧夏王氏?” 王宝琼兴奋的点点头,王家是小郡望,在长安没多少人知道。 影响力只在涿郡周边,连幽州都出不去。 等林婉婉搞定病人抓完药回来,继续会牌友。 见几人神色有几分莫名,问道:“怎么啦?” 张法音笑道:“王娘子赵娘子是亲戚!” 赵璎珞有几分尴尬,“同乡。” 她俩算什么亲戚,诛十八族都诛不到的亲戚。 王宝琼拍拍赵璎珞的肩膀,“对了好一阵,我是璎珞姑祖母!” 北方人是不是都有一点辈分癌? 难怪赵璎珞不愿意承认,平白矮两辈。 士族寒门婚配范围集中,一个地区一个圈子,怎么算大约都有亲戚关系。 区别只在远近。 林婉婉环手抱胸,笑的前倾后仰,“这么大个孙女,这么年轻的祖母。” 亲戚都是虚的,利字当头,“过年发压岁钱吗?” 王宝琼哈哈大笑,“发啊,当然发!” 林婉婉对赵璎珞调笑道:“恭喜你,发财了!” 亲戚关系虚无缥缈,但同乡是实打实的。 赵璎珞和王宝琼往后走得近一些,偶尔说起故乡风物。 王宝琼回家,直去校场边寻李君璠。 李君璞不知弟弟在涿郡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比试过一番,案牍劳形是肯定的,竟还有点退步。 于是在李君璞上班的时辰内,李君璠在校场把本事捡回来,顺便指点李弘业。 主打一个叔侄俩共同进步。 李君璠白天看侄子,晚上看儿子,越看越心力交瘁。 他原和李君璞打的同一个主意,现在眼看不成。 见李君璞对李弘业尚算和蔼可亲,不由得想让二哥接手儿子。 王宝琼避开扎马步的李弘业,悄声问道:“柳家东院住的赵娘子,是幽州人,算起来我们祖上还有亲。” 李君璠暗道隔壁段晓棠带着几个小娘子住,怪里怪气的。 这件事李君璞知道吗,若知道怎么不提? 李君璠:“她怎么来长安?” 王宝琼摇头,“没说。” 李君璠:“她不说,你就别问。” 陈彦方领吴越的命令,将段晓棠带到小校场。 段晓棠:“找我什么事?” 吴越抬手,将身边护卫支开,低声道:“幽州大营两位将领,在距离营门口不远的地方,被人当街刺杀。” 段晓棠牵动嘴角,“长安幽州千里遥,和我们有关系吗?” 吴越笑容有些嘲讽,“是没关系,不过幽州大营给他们报了剿匪身亡,同时还有几位将官年老请辞。” 幽州大营内部四分五裂又自成一体,但朝廷也不是没放耳目,任他们瞒天过海。 段晓棠:“就当看他们笑话了呗!” 吴越微微点头,“说的对!” 段晓棠听完笑话,回校场继续听说书。 吴越看着她的背影,吐出两个字,“滑头。” 这样才能混得长久。 反正消息已经送到。 孙安丰在台子上说,段晓棠在下头支颌思考。 她和吴越一样的猜测,秦景干的。 从之后幽州大营一系列动向来看,他们没抓住真凶,反而借此机会排除异己。 秦景踩到幽州大营脸上去,看来卢照母子俩,十死无生。 孙安丰在大营里,拉起十来个口齿伶俐的,下沉到各个营里去。 每日一章回,休沐日重复播报。 范成明这种不爱读书的,听说书都能明白一星半点。 如今看来小有成效,直到某天刘耿文问出一个问题,“将军,我们之前乔装打扮,算美人计吗?” 段晓棠的白眼只想翻到天上去,“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是吗?” 美人,会告你登月碰瓷的,好吗! 孙安丰换一个人继续说,从台子上下来,凑到段晓棠身边。 问道:“将军,真的没有六十一回吗?” 段晓棠心比铁石还硬,“没有。” “你以前不是认识许多文人吗,琢磨一遍,谁能接下这个活?” 孙安丰扁着嘴,那群狐狗还不如自己呢? 再说,他们懂三国吗? 孙安丰:“年前肯定会说完呀!” 段晓棠:“那就从头再说一遍。” 她都没计较《黑猫警长》只有五集,作品好坏,不在于篇幅。 《红楼梦》除外! 第725章 家长联盟 林门师徒几个加上赵大夫爷孙俩,将药材商送到新医馆的药材,分门别类入库。 赵大夫微叹一声,“得快点招人。” 冬季农闲,药材田不需要爷孙两个日日盯着。 索性进城在新医馆药堂住下,顺道炮制药材。 百事初创,哪里都是活,老胳膊老腿顶不住。 爷两只有四只手,怎么能做得过来。 偏偏制药是个极为专业的事,旁人打下手,还要担心不通药理,放错药材或炮制失误。 医药之道,错一点就是性命大事。 林婉婉:“候选人明后天过来,到时我们见见。” 技术品德眼缘都要看一看。 赵大夫微微点头,“嗯。” 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就是帮林婉婉把关的。 虽然都是各个徒弟家荐来的,到底分了亲疏远近,济生堂和旁边花想容,又多是女子。 有些方面还是需要多考察一番。 赵大夫:“招两个?” 林婉婉:“你我,再加两个,四个坐诊大夫,前期足够。” “把金业算上,就是六个药童。再加他们各自带来的,差不多了。” 赵大夫的意思是两个是不是多了,再者不是所有大夫都会收徒授艺。 转念一想,等开春医馆运转正常,他和赵金业的的主要精力肯定要放到药材田上。 林婉婉杂事多,又好玩,未必时时待在医馆。 两个大夫可以彼此支应。 至于林婉婉打旁人徒弟的主意,赵大夫不予置评。 大概率想多了! 林婉婉:“最好是和我们擅长科目不一样。” 赵大夫微微颔首,以表认同。 人出诊坐堂,不是来学艺的。 两人商量一通,将医馆添丁进口的事定出一个框架来。 林婉婉正事忙完,抬脚去隔壁花想容凑热闹。 拍拍垫脚伸脖子的两徒弟肩膀,“学会了吗?” 寻常徒弟被师父抓包不务正业,说肝胆俱裂是假的,但绝不会气定神闲。 好在林婉婉平日除了逼她们读书,课余不拦着玩乐。 当然她们也没什么时间消遣。 杜家是外来户,杜乔平日同僚朋友家中红白事,也会赴宴交际。 但杜若昭少有机会,能见兄长同僚朋友家的同龄女郎。 首先要赶上休沐日,其次杜若昭若不是赶作业,就想好好睡一觉。 所以家眷方面,只张法音出面。旁人若是问起,就说杜若昭在家跟着师父念书。 杜若昭有自知之明,摇头道:“看着简单。”做起来肯定难。 祝明月用一把兔毛刷子,蘸取少量眉黛粉末,扫在模特鼻侧脸颊部位。 慢慢直起身子,问道:“如何?” 顾盼儿作为评委,谨慎点评,“鼻梁还好,脸颊阴影压得重了点。” 顾盼儿跟几人混得久了,也学会一些外来词。 比如阴影,比如模特,之前都叫“样儿”。 长安的审美着重平面,而非强调立体轮廓,高鼻深目是胡人的特征。 爱的是面如满月,锥子脸敬谢不敏。 祝明月选择相信本地人意见,冲四个精挑细选的销售员道:“两两分组,练一练。” 以长安的风气,寻常女子不会在外人面前梳妆打扮。 但她们既然干了这份活,只能抛去羞耻心。 不光自己化,还要给同事化,以后给客人化。 市面上流行的妆容发髻,乃至服装样式,都要有所涉猎。 赚微薄的工钱,操富贵人家的心。 花想容一样是前铺后作坊的格局,铺面管事,是顾盼儿以前的丫鬟,叫碧青。 后头工坊管事的,是从五谷豆坊调过来的冯小迎。 从做豆腐卖豆渣,到脂粉行当里,跨度太大。 但冯小迎当初去做工的时候,也不会做豆腐,不会就学嘛! 现在她也知道,当初让家人偷偷倒卖豆渣,犯了祝明月忌讳。 好在一年多表现踏实,加之豆渣生意往来清明,才有机会调来做管事。 做豆腐讲究火候,做脂粉更要精细。 林婉婉溜达到后头,瞥见墙角堆着几个大南瓜,拿来做花黄的。 南瓜做化妆品,日后让我如何面对南瓜饼。 但在此时长安司空见惯,脂粉原料无非几种,食材、药材、矿物。 祝明月提醒林婉婉:“平日多看着点,尤其是时令。” 许多脂粉原料有强烈的季节性,譬如最重要的花朵。 林婉婉:“我排个班。” 不是给人排班,是给原料排班。 该收购的收购,处理的处理。 祝明月:“药准备得怎么样?” 林婉婉:“先做了几样耐储存用途广的,幸好有淑顺她们帮忙,不然肯定忙不过来。” 靠近祝明月身边,低声问:“她们现在半工半读,等搬过来怎么算工钱?” 赵金业能当一个全工用,和几个徒弟性质不一样。 古代师父等同于父母,如何“压榨”都不为过。 林婉婉淋过雨,折腾童工心里又过不去槛。 祝明月:“给点零花钱,有空多带她们出去吃顿好的,比什么都强。” 几个徒弟家境都不差,至少衣食不成问题。 给的多了,做师父的林婉婉,在旁人眼里,成冤大头,几个小徒弟,说不定成肥羊。 林婉婉受教,“明白了!” 等林婉婉在新医馆忙完,刚转进巷子口,远远看见李君璞兄弟俩进杜乔家院子。 再回家的瞧见小院大门半敞开,段晓棠抱着猫时不时往外探头探脑。 这绝不是看门的状态,有八卦呀! 林婉婉兴奋道:“咋啦!” 段晓棠摇头晃脑,“玄玉终于冲弘业伸出‘毒手’,然后被反杀了!” 林婉婉一知半解,“什么意思?” 段晓棠:“家长受害者联盟再添两员大将呗。” 林婉婉双手揣进袖子里,一副村口唠嗑的姿态,“李三不可能吧!” 李君璞不用想,他给段晓棠等人免费讲解,都得不着好。 段晓棠神神秘秘道:“玄玉觉得李三教得差劲,兄弟两差点打起来。” 这种说法当然是段晓棠夸张,李家兄友弟恭,不可能当着孩子动手。 单论理论水平,李君璠比右武卫大部分将官都强,毕竟是从小学出来的童子功。 但他的理解,又和李君璞有差距。可见同一批老师教出来的,也有批次之分。 第726章 又开课啦 李君璞听了一会,忍不住“指手画脚”。 搞得李弘业不知听谁的好,二叔说的听不懂,三叔说的勉强明白。 但看李君璠气势不足,不像能经得住考验的模样。 左右为难,难,难,难! 林婉婉:“这么着急干嘛,以后有的是时间。” 段晓棠:“玄玉要带弘业走。” 大吴政治环境宽松,没有勋爵不能离京的明文规矩。 但除开像李君玘原先的特殊情况,许多人为了仕途经济,留在长安。 李弘业年纪小,留在长安钻营不出多少东西。 不如就此跟着李君璞去边郡,见识历练一二。 边郡条件不如长安,但叔侄俩又不是一穷二白,去白手起家的,基本衣食饱暖没问题。 外任三年起步,李弘业三年后回来,刚刚好。 李君璞深知自己不是教书的材料,就等到李君璠回京。 像段晓棠当初读兵书一样,在离京之前,让李弘业把重要的兵书过一遍,有个印象。 他们一家子兄弟,大致理念差不多。 若是教书的是李君玘,李君璞绝不会插嘴。 但剩下的两兄弟都没战场经验,公认还是李君璞纸上谈兵的水平高些。 林婉婉:“求全责备。” 既然把理论教学大业交出去,就不该插手。 偏偏李君璞一打岔,连李君璠都开始怀疑自己,怎么继续往下教? 最怕半瓶水响叮当。 原本不大自信的李君璠,更不自信了。 李君璠先还奇怪,为何把教授兵书的重任交给自己,合着是李君璞知道他更不适合, 段晓棠挠挠富贵的下巴,“带孩子没谁不疯的,”尤其是辅导作业,“是吧,富贵?” 富贵喵一声以作回应,不知是否同意。 段晓棠前因后果知道的如此详尽,林婉婉不得不怀疑,“李二哥找过你?” 或者更进一步,想让段晓棠教李弘业。 李君璞确有此意,但段晓棠疯了才会接下来。 谁疯谁知道! 段晓棠祸水东引,“不如问问长林。” 李弘业只是要入门而已,他这个年纪,精通才是怪事。 为增强可信度,段晓棠拿范成达做例子,“范大将军小时候,兵书读的平平。但现在再回头看,一切了然于心。” 许多东西,是需要阅历加持的。 就像幼时学的诗词,只会直白的生搬硬套。等长大,才会恍然大悟。 在某一天,某一种情境下,跃上心头,正中眉心。 这种类似“科普”的工作,让段晓棠或者李家兄弟来,都不合适。 因为他们是兵家,有各人的观点,随时可能掺杂私货。 李君璞之所以这么急,也是心里对自己有点数,去了边郡,全靠他一人,未必能教完。 不如趁现在好生利用李君璠这个工具人。 结果很明显,工具人没想象中好用。 失策了! 段晓棠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靠谱,现代父母和子女哪怕从事同一职业,除某些小众传统行业,没有从基础知识教的道理, 不都是在学校上课,学大路货,顶多回家开点小灶。 有利双方身心健康和亲子关系和谐。 而且杜乔在这方面,格外有纯粹文人的修养。 完完全全照本宣科,没有一丝一毫个人观点。 问他有没有军事方面的见解,答案肯定是没有。 那些书,仿佛在心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达成的只有读过和教过兵书的成就,这才是纸上谈兵的最高境界。 李君璞说回去考虑考虑,不一会儿兄弟两个联袂去西院找杜乔。 因为李君玘从前在信中说过,杜乔的兵法水平,很适合启蒙。 不多一会,李家兄弟两从西院出来,关门动静太大,段晓棠和林婉婉各躲到一扇门后。 林婉婉悄声道:“成了没?” 段晓棠:“应该成了。”看李君璠的表情。 李君璞那张脸,不近距离仔细观察,很难看出来。 再过一会,小院门铃拉响。 杜乔进来,兴师问罪,问道:“你给我找的活计?” 林婉婉见势不妙,早溜了! 段晓棠不以为忤,“能者多劳,术业有专攻。” 杜乔反倒有些迟疑,“能行吗?” 李弘业毕竟是李家未来的当家人,小郡公。万一把人教歪了,牵涉甚大。 他又不似段晓棠白秀然是成人,有辨别的能力。 段晓棠郑重道:“相信我,你的兵法理论,没有一点威胁性。” “就是给孩子扩展些知识,打点地基。” 方便李君璞日后施为,若不满意,大可把这点基础拆了。 段晓棠的话对旁人称得上“侮辱”,但对重任在肩的杜乔而言,是恰到好处的安慰。 正因为了解,他才格外知晓,不是读过两本兵书就会行军打仗的。 段晓棠读兵书,与其说是提升自己,不如说了解潜在的对手。 她的战术只是看起来花哨,实际解构下来,相当简单。 杜乔松一口气,“行,我回去翻翻书,看明天怎么教他们三个。” 段晓棠奇道:“三个?” 难道李君璞兄弟俩打算陪读! 杜乔:“刚刚二郎也在,他说让三郎来旁听,我再把阿谦带上。” 这两才是真正的陪读。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一块溜,债多了不愁。 亲友间相互指教,不是正式拜师,无需束修磕头之类繁琐的仪式。 第二天杜乔下衙归家,简单收拾一番,杜老师兵法小课堂顺利开课。 三个萝卜头呈高矮胖瘦分布,坐的端端正正。 李君璠抱着李弘安,去接他堂哥回家。 痴心妄想,几年后,李弘安应该也坐在里头。 他不用受儿子折磨,也不用受二哥折磨。 恍然回忆,他们小时候是怎么学的。 边学边挨揍,不是因为书读的不好,而是因为和冯睿达一块淘气,被舅舅和大哥一块揍。 现在想想,真的是因为他们淘气,还是因为读书不合意,才被借题发挥。 偏偏李弘业乖巧得过分,兄弟俩想说两句,都找不到由头。 李君璠一时有点纠结,李弘安日后是像大哥,还是淘气点好呢? 第727章 赶工作业 吴越刚回王府,杜和儿使人求见。 吴越心中一凛,杜和儿少有主动凑他面前来的时候,难道是为杜家请托? “让人进来。” 杜嬷嬷进来,行礼道:“娘子今日去寺庙礼佛,特意为小娘子求了一道平安符。” 手上捧着的托盘里,平安符与香囊分开摆放,切实说明,没有一丝一毫作怪的可能。 吴越不咸不淡道:“多谢你家娘子记挂。” 屋中侍立的婢女,接过托盘。 杜嬷嬷识趣地退下,这对年轻男女,真正做到至疏夫妻。 她在吴越面前说不上话,杜和儿也劝不动,竟是全无办法。 吴越问过积年嬷嬷,没有习俗妨碍,方才将平安符装进香囊里,挂在宝檀奴的摇床上。 用温柔的目光打量,宝檀奴的素色襁褓,觉得有些刺眼。 吴越从前哪怕虚应故事,也知道小婴儿穿大红喜庆。 但牛韶容新丧,宝檀奴万事不知,也要守孝。 吴越隔空刮刮女儿没多少起伏的鼻子,“等你周岁再大办吧!” 乳母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吴越不知轻重,把宝檀奴闹醒。 好在吴越新手父亲实习过一段时间,不只图自己高兴。 杜和儿对镜梳头,见嬷嬷回来,问道:“世子收了吗?” 杜嬷嬷:“收下了!” 杜和儿不再问,只漫无目的的梳理一头秀发。 杜嬷嬷是她的乳母,心中焉能不急,接过木梳,仔细梳理头发。 劝道:“娘子,那位走了,你总要为自己打算下呀!” 杜和儿轻嗤一声,“等王爷和世子打算吧!” 皇帝接受了杜家婉转的示好,轻饶了杜家的男人,敲打就落到杜家两姐妹身上。 譬如杜和儿提前进门,和牛韶容两女并立。 侧室,说白了还是妾。 但凡再等几个月入府,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继妃。 杜和儿嘴上不以为意道:“着急什么,世子的媵妾都是从六品。” 等吴越继承王位,她怎么都能捞个正五品的孺人当当。 杜嬷嬷情急道:“杜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妾。 好在知道是揭杜和儿疮疤,转口道:“你也不能总往寺庙里转呐!” 杜和儿:“那我去哪?” 既已出嫁,不好和娘家多往来;偏偏这样尴尬的身份,南衙诸多女眷也不知该如何拿捏分寸。 杜和儿往常觉得,家族人口繁茂,人人心底都有算计,叽叽喳喳吵闹得紧。 偏偏进了河间王府,清净到可怕的地步。 去佛前听听讲经,才能念头通达。 杜嬷嬷:“娘子好生打扮一番,去世子跟前露露脸,或是炖盅汤送过去。” 杜和儿斜睨一眼道:“世子说不定怀疑我,别有居心呢。” 杜嬷嬷梳头的手一顿,她随杜和儿入府,知道吴越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却不想二人防备至此。 另边厢,祝明月问道:“大夫们面试完了?” 林婉婉点头,“嗯。” 祝明月:“定了没?” 林婉婉继续点头,“嗯。” 祝明月:“带几个白工来?” 林婉婉:“资本家不要总想着剥削人好么!” 祝明月:“那就是没有喽。” 开门收徒是需要实力的,出来坐堂自己都漂泊无依,哪里养得起徒弟。 不待林婉婉反驳,祝明月:“下一个。” 把家当做会议室。 戚兰娘:“花想容基础货品已经备齐,帖子还有几张没送出去。” 受限于季节原因,许多胭脂原料无法找到,只能等明年春天再想办法。 戚兰娘怀疑,庄子上新养的野兔,未来毛皮可能不会拿来做衣裳,而是做刷子。 台面上的事,顾盼儿不会出面,全仰仗林婉婉等人。 赵璎珞:“明天庄子上会将冬菜送来,还有一部分干菜,已经和西院说好了。” 去年他们经验不足,临到头急急慌慌准备。 吃到最后,哪怕有肉食补充,祝明月林婉婉脸都快绿了。 每到吃饭时,林婉婉就在那儿要死要活的。 今年他们有自己的地,种类丰富不少,加之早有准备,应该能过个“肥”年。 柳家李家都有路子,要管的只有西院的杜家。 当然亲兄弟,明算账,该给钱帛还是要给的,顶多打个折。 戚兰娘:“葱黄和韭黄预备上市,已经提前和那些大酒楼、常采买的府邸打过招呼。” 头年上市,价格有些昂贵,普通的小食肆,大概只能看着。 去年来不及,今年秋天彭十二一口气,挖了十几口地窖,就为了年前年后,发一笔横财。 祝明月:“李玄玉送去恒荣祥的人怎么样?” 戚兰娘:“是一对夫妻,除了染色,其他都学了。” 祝明月好人做到底,“同王还说一声,教几个常用的颜色。” 戚兰娘:“是。” 迟疑一会,“霍管事可能要走。”观察猜测来的。 祝明月不以为意,“没事。”本就是个添头。 李君璞把人带走,位置空着,或者再放个人进来,都不影响大局。 祝明月:“让庄子上准备杀猪宰鸡,”做腊肉。 “具体数量,等晓棠回来定。” 扭头问道:“人呢?” 林婉婉手往隔壁一指,“快到死线,去隔壁赶作业。” 李君璠抱着儿子,溜达到李君璞的书房来。 自打王宝琼听了林婉婉的“瞎话”,恨不得这父子俩时时黏在一处。 “安儿今儿醒过来,没见到你,哭闹好一会!” “先前睡那么多,三魂七魄也不知稳不稳当,正需要阳刚之气镇一镇。” …… 李君璠也是真的受用。 一迈进书房,见三人围坐在书桌周围,旁边只放着一个火炉。 唯一的区别是,李君璞杜乔正襟危坐,段晓棠歪在一个大布包上。 段晓棠盯着火炉,“不能烧火炕么?” 杜乔义正严词,“治学当严谨。” “正义”面前,段晓棠只能头往后一倒摆烂。 瞥见李君璠过来,挥挥手,“嗨!” 有客在,李君璠不忙着进来,“二哥,我去盯着弘业看书。” 实际是叔叔陪侄子看书,还是哥哥陪弟弟玩,不得而知。 李君璞:“嗯。” 工作流程三人都是做熟的,拿到最后结果,段晓棠不满道:“写了几十页,就换来这么几张纸!” 第728章 再见褚生 李君璞半点不留情面,“写的都是废话!” 段晓棠说不过,梗着脖子道:“以后你就知道,这是时代的选择。” 白话文运动,懂么? 杜乔在战火边缘徘徊,说出一个符合“穷书生”人设的结论。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省笔墨?” 段晓棠不敢苟同,“费脑子。” 吃那么多核桃,不是为了浪费在这上头的。 段晓棠弹弹纸页,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有几个月清闲日子。” 杜乔点头,“嗯。”他也清闲了。 临到小院门口,杜乔给段晓棠挑明一个“噩耗”,“玄玉外放,往后怎么办?” 段晓呆愣在原地,心底土拨鼠尖叫,她还没找到替补! 李君璠空手进来,没见到段晓棠刚才坐的“布包”,不知道藏哪去了。 李君璠坐到杜乔刚才坐的地方,“二哥,我不想去千牛卫。” 轻松体面,但这不是李家人的追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想去十二卫。” 李君璞抬眸,他还想去呢。 但嘴上不能这么说,“李家与南衙少有渊源,千牛卫宫中南衙都可倚靠,往后路子走得宽些。” 李君璠想到,冯睿达如今也老老实实在监门卫看大门。 李冯两家当初被杨胤轻易抽底,不就因为中枢没人吗? 李君璞外放后,李家的确需要一个人,在长安联络交际。 李君璠勉强答应,“嗯。” 李君璞:“过两日我带你们夫妻两去徐家走动。” 李君璠脑中过一圈,不在李家过往的交际圈。苦思冥想,“徐家?” 李君璞:“千牛备身徐昭然,你未来的上司。” 准确的说,是上司的上司。 隔日休沐,杜嬷嬷为杜和儿梳妆,念叨,“听说世子出门去别苑了。” 休沐日也不留在府中,全无亲近的机会。 至于哪座别苑,他们对王府庶务所知不多,分不清楚。 杜和儿丝毫不在意吴越的去向,佩戴上耳铛。“我出门礼佛,院子里的事,嬷嬷多看着点。” 杜嬷嬷也不知她为何犯了左性,泥塑是神佛哪有眼前人重要。 苦劝无果,只能默默叹息。 杜乔早上在家里搬了半上午菜,临到时间,方才急急忙忙换衣裳出门。 参与半日文会,文才没沾到半点,曲江池的冷风吹了不少。 无奈归家,刚走不远遇上赵璎珞。 杜乔:“赵娘子,怎会在此处?” 几人生意没做到这边来。 赵璎珞举举手上最后一张帖子,“兰娘在接待客户,花想容开业,有几张帖子没送完,我帮她送了。” 杜乔估量时间,赵璎珞送完差不多该回家。“我同你一起吧!” 赵璎珞拒绝道:“不顺路。” 杜乔:“走一走,活动活动骨头。” 赵璎珞还未开口,眼角余光扫到远处行来一人。 即刻拽住杜乔胳膊,拉到旁边巷子里,一直往里拖。 直到看不到巷口,赵璎珞方才质问道:“你们还有来往?” 刚刚来的人是褚生。 杜乔只觉得冤枉,他也没想到赵璎珞和褚生会遇见,低估了女人的记仇心理。 解释道:“只是在今日宴会上见过,连招呼都没打。” 切割得干净。 鉴于杜乔一贯来的人品,赵璎珞选择相信。 她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真恨。 回避不是怕尴尬,是怕自己真动起手来,抽他几十鞭子。 老鼠碰玉瓶,现在她才是玉瓶。 再从巷口出去,难免不会遇见,两人另择了一条路。 走了一会,赵璎珞支支吾吾问道:“他现在怎样?” 这口气,若不清楚赵璎珞为人,说不定以为余情未了呢。 杜乔直觉接下来的话,赵璎珞不会喜欢,“听说受亲戚提拔,做书令史。” 赵璎珞拧眉,褚家哪有显赫的亲戚,不对,可能是符家的。 想到此处,不服气也得憋着。 人攀高枝,真得着实惠。 赵璎珞迟疑道:“几品?” 杜乔:“流外官无品,”想了想实话实说,“三年一考核,考核通过即入流。” 赵璎珞:“入流就是九品?” 杜乔:“嗯。” 三年,不,两年后,褚生就和他平起平坐。 赵璎珞想起当初的“毒计”,“不是说他名声坏了么?” 杜乔:“但他有亲戚保举。” 就如文会上,大部分人知晓褚生无德无行,但除故意想找茬的,没人会把旧事翻出来。,顶多背后取笑。 何况男女那点事,无足轻重。 除非日后有人特意整他。 现实点说,人能借着一桩亲事翻身,就是结的值。 说到底,赵璎珞势不如人。 赵璎珞气得胸口几度起伏,只要褚生过得不好,她就高兴。 但偏偏人青云直上,实在气不过。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套一次麻袋。 赵璎珞:“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杜乔被“扫”习惯了,辩解道:“也不是人人都如此,你看徐昭然,李三郎,还有我,都不是啊!” 事实胜于雄辩,赵璎珞退一步,“行,你们不算。” 两人继续往前走,刚要出巷口,杜乔忽然伸手拦住赵璎珞。 赵璎珞知机,顺从地往后退两步,再慢慢伸出脖子,向外探看。 巷口处是两个年轻男女,赵璎珞原以为是一对,男才女貌倒也登对。 再看觉得不对劲,无他,男人穿着虽体面,但在女人通身富贵映衬下,显得有些黯然。 落魄士子和高门夫人,原来是一对野鸳鸯! 赵璎珞口型:“认识?” 杜乔默默点头,准确的说,只认识前头的男人。 柳信,河东大族旁支,五百年前,大概和柳恪家有点亲戚关系。 柳信颓丧道:“和儿,我是无能,若我能早点鼓起勇气,去你家提亲,就不会……” 杜和儿沉声道:“柳郎,你我有缘无分。从前种种,只当一场幻梦,散了吧!” 柳信忽然激动起来,想要拉杜和儿的手,后者微退两步躲开。 柳信:“和儿,不如我们抛弃长安的荣华富贵,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再不管外界的纷纷扰扰。” 杜和儿震惊不已,你哪来的荣华富贵,只我有。 她为何要舍弃长安的繁华,跑到野山林子里去! 傻了吗! 第729章 小惩大诫 但这样的绝情话,不能说出口。 杜和儿:“既已入王府,过往种种就该放下。否则王爷和世子,不会放过我们的。” 柳信一副凛然不惧的姿态,“我不怕他们,我就在长安,守护你。” “迟早有一日,我会身着朱紫,与他们不分轩轾。” 杜和儿:“你如今不过一个白身,拿什么和他们斗!” 柳信捉住杜和儿的手,恳切道:“我现在只缺一个机会,一个入仕的机会!” 杜和儿眼睛陡然睁大! 赵璎珞原以为前头的贵妇人,嫁入某户王姓人家。 再往后听,才知是亲王府。 哪里是深情厚谊,分明要为他求官! 哼,狡猾的男人! 杜和儿猛然挣脱,推辞道:“柳郎高才,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掏出手绢,遮住眼角,转身欲走,“我们缘分已尽。” 柳信图穷匕见,“和儿,你不能在世子跟前,为我说句话吗?” 杜和儿放下手绢,正色道:“我在世子跟前就是一个物件,怎么说!” 和吴越说,我想替从前的情郎,求个官! 牛韶容殷鉴在前。 杜和儿不再虚与委蛇,转身去寻自家带来的护卫婢女。 柳信追上来,拽住她不让走。 杜赵两人眼看他们拉扯,也不敢轻易出头,牵涉甚大,缓缓向后退去。 赵璎珞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扔在旁边的围墙上,砸出轻微的响声。 旁人心里有鬼,会如惊弓之鸟一般散开,杜和儿自然能够脱身。 岂料柳信对私情被发现的后果,估量过重,不管不顾追进来。 不用追上,只要照面就行。 杜乔和柳信都很尴尬。 杜乔:“柳兄。” 柳信:“杜兄。” 接下来便是沉默,总不能说今天天气真好吧! 别看刚才柳信杜和儿差点闹翻,但现在他们是同一条战线。 赵璎珞暗骂姓褚的晦气,手不自觉摸到身后的鞭子上。 杜乔先开口打破沉默,“柳兄,杜某先行告辞。” 其他尽在不言中。 柳信杜和儿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放过。 杜和儿轻声问道:“不知两位是何关系?” 杜乔有根底,自然不会乱说话,但旁边女子未必。 杜乔坚定道:“我们是朋友。” 赵璎珞左手忽然拍上杜乔肩膀,装腔作势道:“这时候是朋友了,你在将军家与我眉来眼去的时候,可顾念过朋友之谊?” 人家不放心他俩,那就交出一个“同病相怜”的投名状,同时也是威胁。 他俩也不是没靠山的。 杜和儿:“敢问娘子和将军是何关系?” 赵璎珞:“将军家里的小妾。”有婚书的。 对峙的气氛陡然松懈片刻,互相手里都有把柄,就能放心了。 杜乔牵住赵璎珞的手,往来时路走,巷口留给另外两人。 偏偏巷口处传来一阵冷冽的声音,“赵娘子是哪位将军家的小妾呀?” 声先至人后到,杜乔赵璎珞杜和儿,见着来人,离肝胆俱裂也不远矣。 堵在巷子口的人是吴越。 柳信哪怕不认识人,但也猜到!顿时抖若筛糠,差点跪在地上。 杜和儿见他的表现,对吴越的害怕去两分,全加到对柳信的嫌弃上。 赵璎珞脑子里一直转,是把段晓棠还是白秀然抬出来,才能让吴越把见证“家丑”的两人放过去。 吴越也没想到,巷子里还藏着两个人,一个段晓棠的朋友,一个段晓棠的“小妾”。 看他们表现,也是意外,走了这条路后悔不已。 吴越:“把事烂到肚子里,还不快滚!” 杜乔连礼节都不顾,拉起赵璎珞就往巷口跑。 吴越让他们滚,当然要抓住机会,快速的圆润的滚。 柳信也想跑,奈何腿使不上劲。 吴越瞥见杜和儿藏不住的嫌弃,薄唇轻启,“今天我帮你料理了!” 吩咐护卫,“小惩大诫,打断他的腿,扔到城外去。” 威胁道:“日后再在长安出现,就不是一条腿的事了!” 冲杜和儿道:“走吧!” 杜和儿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跟在吴越身后,临到马车前,听见身后的惨叫。 本能地往后看一眼,但一切阴暗和痛苦,都掩藏在黑黢黢的巷口里。 杜和儿反应过来,收回目光,亦步亦趋跟在吴越身后上马车。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同车。 车厢轻轻晃动,马车启程。 吴越坐在主座,仿佛对外间的“恶事”充耳不闻。 嘲讽道:“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够差的!” 杜和儿的惧怕,全化作反骨,反唇相讥道:“是啊,这不是嫁了你么!” 你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要不是气氛不对,吴越差点气笑了,杜和儿终于留出端庄面具下,张牙舞爪的一面。 吴越:“他拿住你什么把柄?”才敢一次次纠缠,提过分的要求。 杜和儿否认道:“没有。” 不过因为从前有一段情谊,她是女子,嫁的又是吴越,自是投鼠忌器。 男女之事,男人说出去是夸耀,对大部分女人而言,未必。 杜和儿过去的确对柳信有情,以为能借他逃脱樊笼。 但渐渐发现,剥去重重伪装,柳信不过是个俗人。 志大才疏、色厉内荏、品德亦不高华……并非良人。 只是不待两人正式断掉,杜和儿便被作为“赔罪”的礼物,送进河间王府。 吴越情知,这种时候没必要说谎,略一思考,明白原委。 “他第一次纠缠时,就该严词拒绝。” 像当初段晓棠做的一样,吴越敢不敢继续纠缠是一回事。 但柳信绝对不敢,正因为杜和儿第一次妥协,才有后来的得寸进尺。 杜和儿:“若不死心,继续纠缠呢?” 吴越厉声道:“你的嬷嬷婢女,家丁护卫是摆设吗!?” 杜和儿摸不着吴越的路数,但明白一件事,吴越不打算追究,至少不严厉追究。 杜和儿:“多谢世子教诲。” 冷心冷肺薄情寡义不是没好处,他不把杜和儿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大动肝火。 临到王府门前,吴越嘱咐道:“日后谨言慎行,莫丢了王府的脸面。” 第730章 冯四转职 杜和儿恭敬应答:“妾明白。” 吴越的心眼是不大,让他想发火的事也不少,但杜和儿这点首尾还够不上。 只要他不在意,柳信就掀不起风浪来。 再者,不能让外人,连续看两次笑话。 杜和儿劫后余生,回到小院,将柳信抛诸脑后,仔细思量一番吴越的表现,的确没打算秋后算账。 柳信不足为虑,巷子里的男女吴越认识,不会把这件事透出去。 那么她暂时是安全的。 杜和儿:“嬷嬷,拿针线来。” 讨好吴越不容易,讨好他女儿还不行么。 杜乔赵璎珞顾不得形象,玩命往胜业坊跑。 往昔晨练终于看到成果。 生怕慢一步,吴越变主意,追杀他们。 什么无妄之灾啊! 赵璎珞顾不得拉门铃,直接拍门。 戚兰娘开门,眼光先落到两人牵着的手上。 赵璎珞把杜乔甩开,刚才是怕他跑得慢,落到魔爪里。 杜乔喘着粗气,“晓棠回来没?” 戚兰娘:“在后面换衣裳呢。” 赵璎珞轻轻推开戚兰娘,提脚进门,“我去找她!” 戚兰娘急道:“出什么事了?” 正屋门户大开,众人围在炕边。 赵璎珞灌下一口热茶,方才说道:“今天我去送请帖,在曲江池边,遇见姓褚的晦气东西……” 杜乔抬手打断,“我来说。” “我们换了一条路走,遇上河间王府的杜夫人和一个男人拉扯,世子忽然出现!” 林婉婉:“你们见势不妙跑啦?” 赵璎珞:“姓吴的让我俩滚。” 若是凡夫俗子,了不得多一件茶余饭后的闲谈。 但这件事往大了说,是皇家丑闻。 绿帽子,哪个男人愿意忍? 段晓棠:“没说其他的?” 杜乔:“让我们把事烂肚子里。” 赵璎珞:“要不要躲一阵风头?” 怕吴越小心眼,事后报复。 依段晓棠对吴越的了解,没当场把两人拘起来,后头不大可能大动干戈。 段晓棠:“以后别往外传就行了。” 祝明月探究细节,“拉扯到哪一步?” 说话、肢体动作、钻被窝……刺激程度绝不一样! 赵璎珞:“他俩好像是旧情人,男的是长林朋友,要挟那位夫人,为他求官!” 林婉婉:“渣男啊!” 段晓棠:“长林,你的朋友圈含渣量有点高啊!” 杜乔强调,“点头之交。”只是认识。 祝明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赵璎珞连连点头,“说的对!” 戚兰娘有些内疚,“早知道,我去送了。” 褚生不认识她,自然不用避让。 想起倒霉的源头,赵璎珞义愤填膺,“你们不知道,姓褚的当官了!” 林婉婉:“从哪儿听来的?” 当初骂那么狠,都没断褚生的仕途吗? 赵璎珞手指杜乔,“他说的。” 杜乔:“似乎受妻族提携入仕。” 眼看其他几人就要骂起来,段晓棠急忙把杜乔推出去,“回家拿大葱洒洒水,再借阿姨的佛像,念叨两句阿弥陀佛。” 已经进门,跨火盆用不上。 “没事,好好睡一觉就成!” 以防万一,段晓棠特意在南衙和大营,远远观察吴越几天。 没敢凑太近,因为这件事说来有点尴尬。 吴越知道段晓棠知道,段晓棠知道吴越知道她知道…… 林婉婉亦是借姚南星的名头,打着请教的名号,去找姚壮宪。 有些府邸宽松,主人御下不力,早上吃什么,中午满大街都知道。 有些管得严,里头人死光了,外头都不知道。 河间王府是后者。 有的解决手段酷烈点的,血肉淋漓。“温和点”,就离不开医家手段。 经过林婉婉一番试探,王府内似乎没有异常。 又到南衙点卯日,吴巡状似亲密地问道:“七郎,听说你前几日,教训了一个河东士子?” 吴越不以为意道:“嗯,冒犯到我跟前,小惩大诫罢了!” 吴巡:“七郎倒是慈善。” 吴越:“恩是恩,威是威,放他一马,又有何妨!” 院子里,段晓棠见到一个熟人,隔着人问道:“范二,冯四怎么去左武卫了?” 范成明:“南衙诸卫之间正常调动呗!” 段晓棠挑眉道:“真的?” 范成明和武俊江宁岩换位置,和段晓棠咬耳朵,“他大半年在监门卫挺安分,又有李大将军的情面,我哥就把人收了!” 前提是冯睿达本身有意愿。 这人在战场上是条疯狗,凶悍! 但这半年在监门卫安安分分,可见是个识时务的。 冯晟的儿子,愿意投奔南衙,且表现出诚意,吴岭和范成达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他以前的放荡不羁,全当是被杨胤压迫,不得已为之。 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是么! 反正冯睿达是再三保证,以后痛改前非。 范成达敲打道:“我以后不会去京兆府大牢捞你吧?” 冯睿达胸脯拍的震天响,“大将军,你放心,绝不会!” 李君璞都要外放了,往后谁敢抓他! 段晓棠这才明白,低估了将门对军功的渴望。 冯睿达在监门卫,压根不是混日子。是去挣表现,当跳板的。 名义上,宫中四卫,也属南衙统辖。 这样的大事,绝非冯睿达个人胡闹,李君璠回来入千牛卫,是给他当备胎的。 李君璞要存身,要教养李弘业。 冯家老大今年都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老二早亡,老三冯睿晋早年过继给二房,听说武艺一般。 盘算来去,真是冯睿达更合适,前提是他压得住性子。 至于乖巧听话,性格更温和的李君璠,但凡能早半年回来,说不定调动就是他了。 一步慢,步步慢。 李君璠穿上崭新的千牛卫制服,没高兴两天,听到冯睿达进左武卫。 人都快气死啦! 李君璠原还想,他和冯睿达两个人都在宫中,是否有点浪费。 进出宫门没打两天招呼,表哥抛下他走了! 李君璞:“我没想到,他这么快能说动范大将军!” 李君璠憋闷的同时,也识大局。 冯睿达有爵位有战功,进左武卫起步就是将军。 比李君璠苦哈哈从小将官干起,划算多了。 用祝明月的话说,叫性价比,利益最大化! 第731章 虎头帽子 没两天,吴越收到杜嬷嬷送来的虎头帽,放在手上随意转了两圈,另一只手上横躺的宝檀奴眼睛鼓溜溜盯着不放。 虎头栩栩如生,仿佛一只真实的虎儿跃然帽上。 眼睛炯炯有神,犹如两颗明亮的珍珠,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仿佛在发出阵阵咆哮。 虎额上醒目的“王”字,更是点睛之笔,使得整个虎头形象更加威猛传神。 吴越:“娘子亲手做的?” 自那天和吴越一块回来,杜和儿便翻出针线来。 杜嬷嬷就知道,定是哪里得罪了吴越,才急急忙忙找补,不敢谎瞒,“是呢,娘子做了三日,手上都扎了几个针眼。” 高门贵女默认的规矩,亲调羹汤,是站在厨房门口,指挥庖厨忙碌。 针线是吩咐屋里的善针黹的婢女,放在虎头帽上,大约就是在眼睛上绣两针的事。 但这次杜和儿亲力亲为,可见诚意。 吴越将虎头帽靠近宝檀奴,问道:“喜欢么?” 宝檀奴咿咿呀呀一阵,婴言婴语听不懂,吴越全当她喜欢。 屋子铺了地龙,并不寒冷,吴越摘掉宝檀奴戴的软帽,露出稀疏的头顶,将虎头帽戴上去。 或许身上陡然添加了陌生的物什,一时不适应。 宝檀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吴越有些经验,立刻将女儿抱起来。 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了,不哭了,把你的帽子还给你,好不好?” 头上重新戴上小软帽,宝檀奴哪怕睫毛上带着泪水,也没有再嚎啕大哭,只眼睛盯着刚摘下的虎头帽看。 吴越自言自语,“不喜欢戴,但喜欢看,是不是?” 杜嬷嬷回转,杜和儿急忙问道:“如何?” 杜嬷嬷:“世子收下了,小娘子极是喜欢,放在眼跟前,半刻错眼都不成。” 杜和儿松一口气,“那就好!” 她也是有心机的,妇人给孩子做针线活,多是做肚兜。 吴越院里哪怕有地龙,宝檀奴也不可能只穿肚兜睡觉,不如做个帽子戴在外头显眼些。 杜嬷嬷奉上一个匣子,缓缓打开,露出里头的首饰。 “娘子,你看,这是世子送你的!” 乌木匣子内部垫衬红布,静静地放着一只翠翘金凤花冠。 杜和儿拿在手上把玩,细细的金粒环绕出的宝相花底座中,嵌入红翠二色宝石,花心又以金丝累编起一只展翅站立的金凤。 饶是杜和儿见惯宝物,亦不得不感慨一句,精巧与名贵。 戴在头上肯定沉,但架不住亮眼。 吴越一礼还一礼,可见事情确实过去了! 杜嬷嬷:“世子喜欢娘子的针线,想请娘子,再做一顶食铁兽帽子。” 吴越也是给杜和儿找点事做,省的每天东想西想,东走西走,惹出祸事来! 杜和儿脸上略带迷茫,“食铁兽!”什么玩意? 打听一圈才知道,是秦岭上的一种黑白色野熊。 一猪二熊三老虎,杜和儿以为是将门某种奇异坚持,要个比老虎更厉害的,野猪太粗鲁,便选了熊。 但等杜和儿千辛万苦做出来,宝檀奴却不屑一顾,她更喜欢颜色鲜艳的虎头帽。 食铁兽帽子,只能束之高阁。 对吴越每日公务之外,回家奶孩子享受天伦之乐的行为,吴岭不予置评。 说妇人之仁,不一直都是吗? 旁人家隔代亲,但吴岭别说孙子辈,儿子辈一样不亲近。 “重男轻女”得明明白白,河间王府的门楣,日后总要男丁才能撑起来。 终究是长女,宝檀奴的身世,吴越多宠爱两分也不打紧。 宝檀奴年纪小,冬天不能轻易见风,而吴岭少有去吴越院子的时候。 以至于降生一两个月,爷孙俩就见过一两回。 平均下来,一个月一回,可能比吴越小时候见吴岭频率还高。 给首饰毛都没两根,给妆田年纪太小。 吴岭只能吩咐长史,将伺候的人手配齐,库房里找些好料子,多做几条襁褓包被。 好在吴越没在女儿奴的温柔窝里迷失自我,该干的事,还是要干。 和韩腾等人在帅帐谈完事,转悠到公房,左看右看,右武卫的劳模竟然不在。 吴越:“晓棠呢?” 范成明双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吊儿郎当道:“家里有事,今儿不来了!” 吴越:“何事?” 范成明:“当然喜事啊!她家富贵生了,段将军喜得贵子,高兴疯了!” “这会正拎着小崽子,街坊邻里翻个遍,找罪魁祸首呢。” 阴阳怪气,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吴越:“生了几个?” 范成明比个手势,“一胎八宝!” 温茂瑞越听越不对,原以为是段晓棠屋里人,再听觉得红杏出墙,再往后生八个,老母猪呢! 温茂瑞:“富贵是?” 范成明嘿嘿一笑,“她养的猫啊,还有一条狗叫发财。” “段二喜欢猫,嘴上说一碗水端平,实际重猫轻狗。” 温茂瑞听得一脑袋黑线,人受重视就是不一样,上司连你家宠物都如数家珍。 吴越:“知道这么清楚?” 范成明:“我和庄三各要了一只,等断奶了,上段二家聘狸奴去。” 他们三个,这辈子结儿女亲家不大可能,勉为其难,结个猫亲家。 事实只有一半,其他都是范成明瞎编的。 譬如富贵确实生了,但段晓棠没有拎着一篮子小猫崽,在街坊邻里中比对花色,而是和林婉婉去晋昌坊转悠。 晋昌坊除了知名景点大慈恩寺,还有褚家。 进入腊月,花想容顺利开业,济生堂也一点点搬迁到新址。 赵璎珞手头事务,暂告一段落,又想起新仇旧恨来。 事实证明,虚名都是虚的,拳拳到肉才是实的。 不教训褚生一顿,她说不定一辈子念头不通达。 但再往后,也该放下了。 本来暴力行为不值得提倡,但在乏味的生活里,所有人都有点“变态”。 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主要大家都有空。 段晓棠和林婉婉两人充当排头兵,亲自去踩点。 第732章 北方商队 好巧不巧,正好符四娘乘车回来,中途下车去香烛铺采买物什。 旁边街坊窃窃私语,“又回娘家了!” 两人顺势跟进去,只盯着柜台上的神像瞧。 符四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过柜台上的蜡烛。 比起当初的娇弱的模样,多了一丝贤妻良母味道。 段晓棠不由得和她抱着的孩子看了个眼对眼。 孩子双眼皮如同翻滚的波浪,层次分明,使他的眼神充满灵动和生气,看起来天真又无邪。 段晓棠忍不住多看两眼,只换来符四娘的防备。 林婉婉拉拉段晓棠的袖子,适时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符四娘两只胳膊箍着孩子,空出来的一只手掌,抓紧蜡烛,就这样回家了。 段晓棠和林婉婉顺势跟着撤了。 回来小院,赵璎珞急忙迎上来,“怎么样,选定地方了吗?” 她们打算在褚生下衙的必经路上套麻袋。 林婉婉憋不住笑,“璎珞,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下,要不要揍他!” 赵璎珞严肃道:“不需要考虑。” 不教训他一顿,难泄心头之恨。 段晓棠:“事情有点复杂了!” 祝明月:“别卖关子。” 林婉婉食指拇指不断开合,“我们刚才,看见他俩的孩子,双眼皮布林布林的。” 祝明月:“说人话!” 林婉婉清清嗓子,“褚生和符四娘都是单眼皮,但他们的孩子却是双眼皮,懂了吗?” 戚兰娘摇头,“不懂。” 林婉婉:“两个单眼皮生下来孩子,大概率也是单眼皮。” 赵璎珞:“大概率,有多大?” 林婉婉:“大到无穷大,但要容忍一些极个别的情况。” 以林婉婉的风格,话已经说到九点九九成满。 林婉婉合掌道:“还记得吗,璎珞逼上门,符家的婢女没去褚家报信,反而去了别处。” 赵璎珞食指竖在唇前,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段晓棠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接盘侠!” 符四娘若非脚踏两条船,就是珠胎暗结后找褚生做接盘侠。 因为孩子的亲生父亲,不可能娶她! 赵璎珞注意力转移,“符四娘的情人是谁?” 单纯八卦,赵璎珞并不打算把这件挑出来,以此时风气,说不定要闹出生死之事。 她恨,也不是这么个恨法。 看褚家一无所知替别人养孩子,不好么? 段晓棠:“我忘了。” 林婉婉提醒,“你们当时不是遇上徐昭然么,他肯定知道地方。” 祝明月假装正经,“秀然月份大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段晓棠以为听错了,这种瞎话不是林婉婉常说的么。 祝明月有充足的理由,要将对赵璎珞潜在威胁掐灭在萌芽中,八卦只是次要。 白秀然在家闲的都快长毛,许久没看到这么庞大的访客队伍。 白秀然:“你们怎么来了?” 林婉婉狐狸尾巴藏不住三秒钟,“你孩子他爹,在家么?” 白秀然:“还没回来,有事?” 林婉婉一脸兴奋道:“大事,人命关天呐!” 靠在白秀然身边,把前因后果一通拉扯。 白秀然万万没想到有如此内情,嘴巴长成一个“哦”形,“真的?” 赵璎珞:“晓棠婉婉亲自去看过。” 林婉婉:“秀儿,你还记得地方吗?” 白秀然:“我也不记得了。” 等徐昭然回家,迎接他的就是六个女人,十二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群狼环伺。 段晓棠:“昭然,你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在哪里吗?” 徐昭然心头一百匹骏马奔驰,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很值得纪念的事么。 白秀然急道:“当时不是说访友,哪个朋友?” 徐昭然一头雾水,“很重要。” 林婉婉:“非常重要。” 徐昭然回忆良久,终于从记忆角落里,翻出一个名字和地址。 段晓棠几人把徐昭然当纯纯的工具人,用过就扔,立刻告辞。 白秀然在背后拍着腿喊道:“记得告诉我结果。” 段晓棠转头道:“没问题。” 夫妻私话时,徐昭然问道:“到底何事?” 既然成了亲,有些事没必要瞒到底。 白秀然隐去赵璎珞,再掐头去尾,只剩一句话,“我和晓棠出现在那附近,是帮人捉奸的。” “当时都以为跟错了!” 徐昭然忆及,认识段晓棠都快两年,“现在呢?” 白秀然:“我和晓棠亲自出马,怎么可能跟错!” 听起来竟还有点骄傲! 徐昭然:“怎么发现的?” 白秀然:“晓棠婉婉今天无意间看到那孩子长相不对,意识到找错正主了。” 徐昭然:“难不成有什么奇异之像?” 白秀然:“婉婉说,两个单眼皮的人,不大可能生出双眼皮的孩子。” “生母无误,生父就有待商榷喽!” 这种事谁听都会惊讶,徐昭然亦不能免俗,“真的?” 白秀然:“骗你作甚!” 徐昭然眼睛落在白秀然的肚子上,“那我们孩子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白秀然:“我特意问过,父母双眼皮,孩子大概率也是双眼皮。” 显得眼睛大点,最好像徐昭然多些。 遥远的齐地,葛家庄院中大锅熬粥,里头放了粟米、豆子和磨碎的玉米粒。 葛寅时不时指挥下人添柴搅锅,免得煮糊! 忽然庄户来报,道庄外来了一支商队。 卫钦蹲在旁边,奇道:“商队?”寒冬腊月,怪异得紧。 听庄户口气,明显不是附近熟悉的人。 齐地今年年景差,响马多,各家的坞堡田庄都加强防守,防备被人抢了过肥年! 这时节,怎么会有陌生商队上门。 葛寅镇定道:“还说什么?” 庄户:“说打北边来的,去年来过一回,见过郎君你。” 齐地半截在海里,北边不是水还能是…… 葛寅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也许真是从北边来的,“我去看看。” 卫钦凑热闹,“飞鸿,我同你一起。”顺便搭把手。 葛寅站在坞堡墙上往远处看,十几骑,两辆马车。 卫钦眯着眼睛,“有点行伍味道。” 田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雪,队伍为首者控住马缰绳,凝望远处的庄门。 “看来齐州的情况也不好。” 赫然是一阵女声。 第733章 南下探亲 葛家庄的地理位置,离齐州城并不远,快马不过一个多时辰,如今竟有几分风声鹤唳之感。 庄门大开,葛寅打马走在前方。 “商队”中同样走出一骑,距离葛寅十来步停下,在马上拱手道:“葛郎君,久违了!” 葛寅认出来人,惊讶道:“陈黑!” 去年为秦彤从辽东来齐州探亲的护卫。 葛寅惊声道:“老亲家里如何?” 恍然忆起刚刚陈黑在从属的位置,胸中忍不住生出一点庆幸。 陈黑心中有些黯然,“郎君走了,小的送夫人和小郎归乡。” 葛寅往“商队”后瞧,只有两辆马车,不见棺木。 心中又觉得奇怪,卢照风风火火的张扬性子,齐州没人认识他,怎么藏头露尾到现在都不出现。 商队中为首一骑缓缓过来,走得近了,葛寅看见她帽子下的脸。 说女版秦景不合适,但眼角眉梢有两分相似。若两人站在一块,说不定以为这才是秦景的亲娘,再结合陈黑的背景。 葛寅脱口而出,“秦家姑姑!” 秦彤拱手:“托大叫你一声飞鸿,这次是我们做了恶客。” 葛寅:“哪里哪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娘要知道你们回来,不知该多开怀。” 再问道:“阿照呢?” 秦彤轻轻叹息一声,“马车里。” 葛寅打马过去,轻轻掀开车帘,卢照面色苍白半靠坐在车座上,身上拥着裘皮,有气无力打招呼,“葛大哥!” 葛寅从接到秦景的信时,预料到辽东和卢家局势不一般。 最差的打算一家三口都没了,但万万没想到,母子俩活下来。从前扬鞭策马的卢照,变成一副病公子模样。 葛寅瞟一眼,裘皮边角露出来的肢体,好在胳膊腿俱全。 葛寅:“怎会这样?” 卢照嘴角嘲弄一笑,“打了败仗,母亲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葛寅哪怕不通将门规矩,也知道卢家定是坏了事,才会远来齐地。 顾不得许多,连忙招呼道:“快进庄子,暖和暖和!” 卢照这副模样,千里路上主事的只能是秦彤。 葛寅将车门合上,转到秦彤身边,问道:“姑姑,你们可曾遇上仲行?” 秦彤:“仲行?” 葛寅:“他在长安得知辽东的消息,辞官去找你们了!” 秦彤握住缰绳的手一顿,“没有,我们一直躲在山林里。” “我不知道仲行去了辽东,他去辽东作甚?” 葛寅低声道:“他恐怕是知道你们不好……”后面的话无需多说。 秦彤:“是个好孩子。” 葛寅:“仲行是拜将后辞官的。” 秦彤不解道:“荣国公放他走?”怕的是秦景仓促启程,得罪孙文宴。 葛寅:“中间似乎有其他事,仲行信中也没写清楚。但荣国公主动为他遮掩了许多。” 更难为的事情还在后头,为了安慰刘妙真,葛寅编了一段瞎话。但现在正主来了,秦景不见踪影。 谎话怎么圆,是个问题。 葛寅:“姑姑,我怕吓着干娘,说仲行去辽东,帮阿照去了!” 分离几十年,别说秦彤对齐地不熟悉,连对刘妙真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这对姑嫂拢共没相处过两年,新媳妇、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和家破人亡的妇人,能一样吗? 卫钦站在围墙后,见葛寅引着一行人进来。见为首的秦彤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特意问到:“飞鸿,客人来啦!” 若是能说,葛寅自会顺着话头往下说,若不能,就打岔过去。 葛寅:“仲行的姑姑表弟回乡探亲” 秦家宅子只剩一个看房子的老苍头,刘妙真都搬来葛家庄住。 秦家的亲戚探亲,自然要往葛家来。 但卫钦只有一点迷惑,秦景出了名的独苗苗,连个旁支亲戚都没有,何时冒出姑姑表弟来。 刘妙真接到葛寅先派人来传的话,以为听差了,秦彤母子两怎的突然回来,急急忙忙迎出来。 葛寅的母亲宋仙仪站在旁边,和刘妙真一胖一瘦相映成彰。 宋仙仪心中有些迟疑,“妹子,二十多年不见,还记得你小姑子的模样吗?” 去年礼到人不到,心情虽然激动,但都能压得住,客客套套把场面应付过去。 刘妙真自打秦景葛寅从长安带回,找到秦彤下落的消息。 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不是难相处的性子。 下人将其他护卫带下去安置,葛寅亲自领着秦彤后院,另有陈黑扶着卢照下马车行走。 两方甫一见面,之前的种种顾虑都打消。 刘妙真和秦彤抱头痛哭,秦家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两个女人。秦景和卢照年纪小,没经历过当年事。 等哭声稍止些,卢照方才上前,“外甥卢照见过舅母。” 刘妙真站在他面前,压根不敢碰,转头问秦彤,“阿彤,这是怎么回事?” 秦彤轻描淡写道:“受了些伤,慢慢将养便是。” 宋仙仪孙娥英婆媳俩,借口下去准备饭菜,将地方让给几人。 刘妙真并非不知世事,葛寅的瞎话能瞒住一时。但过三五日醒过神来,秦景若去助卢照一臂之力,一张调令过去便是,哪用得着辞官。 必然是有些内情在的,如今见卢照情况,哪里还不明白。 秦彤堂堂国公夫人,如今的排场,称得上仓皇落魄。 四人分主次坐定,秦彤才将半份实情娓娓道来。 幽州军中势力林立,卢茂作先锋大败,幽州军即刻上门逼迫秦彤。势不如人,秦彤只能假意妥协,交出各种印鉴。 然后趁防守松散之时,带领心腹护卫冲出燕国公府。秦彤知道,父子俩没走一块,卢照在更安全的后方。 卢茂死局已定,卢照却还有生机。秦彤连丈夫的身后事都顾不得,只能先去找儿子。 卢照遇上埋伏,被亲兵冒死救下,就此藏进山林。 秦彤在附近找了将近一个月,才找到卢照的踪迹。 母子两就这样在辽东东躲西藏几个月,等朝廷大军离开,局势平稳后,慢慢筹谋南下。 第734章 悲喜不通 葛寅刘妙真倒不质疑这番说法,许多时候兵匪一窝。 逼得秦彤母子东躲西藏的,无非幽州各个军头。 燕赵民风彪悍,军队作风只有更彪悍的。 葛营打包票,“姑姑阿照,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幽州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齐州来。” 秦彤:“是我们母子叨扰了!” 葛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葛寅顺道把卢照带下去安置,留姑嫂两个,说道半生飘零事。 走到半路上,卫钦忽然冒出来,“飞鸿,我给秦家表弟看看。” 葛寅一把拍开,“别凑热闹!” 转头对卢照道:“阿照,别让他摸脉开方,治牲口都嫌寒碜。” 卢照忍不住大笑起来,痛的捂住胸口。 葛寅两边介绍,“卢照,仲行表弟。卫钦,字景初,算是我家远亲。” 卢照:“远亲?” 葛寅:“大概和长林差不多,他小时候跟在我和仲行屁股后长大。” 卫钦看出来了,这表弟不是病弱,是受了重伤。 照理说该接风洗尘,但秦彤卢照母子两有孝在身,没有安排酒宴。就着家常菜,填饱肚皮。 混着玉米粒的稀粥入腹,卢照浑身都暖起来。方才有气力念叨旁的,“表哥,还有多久回来?” 葛寅:“年前年后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所有人眼前都只有一件事,过年。 旁人忙碌,赵大夫清闲的紧,年底前,正是医馆最冷清的时候。 赵大夫和新来的郑鹏池揣着袖子,站在门扇后头看隔壁客似云来。 济生堂原先那副对联挪过来,但愿世间人无恙,何妨架上药生尘。 林婉婉称得上经验理念的,就是莫太生意兴隆。 隔壁人潮如织,越发衬得济生堂门庭冷落,连当家大夫都去隔壁作坊帮忙装胭脂。 花想容定价并不便宜,哪怕现在种类不多,大类项只有水粉、口脂,加上一点眉黛、养肤膏。 但架不住包装精美,颜色丰富,连水粉都至少有三个颜色,白、粉、黄,细分更多。 若出得起价钱,还能专门调和出最适合的颜色。 但令林婉婉最想不到的是,除了正红的胭脂外,卖的最好是死亡芭比粉。 哦,现在叫桃花姬,尤其是加了云母的。 白湛徐昭然不算全然眼瞎,长安人民喜欢尝试新鲜事物。 祝明月只能叮嘱销售员,让客人别下手太狠,尤其是那些肤色不适合的客人。 否则传出去,坏的是花想容的名声。 林婉婉在胭脂作坊里,帮忙熬制养肤面霜,装进顾盼儿精心绘制图样,烧制出来的小瓷罐里。 不到巴掌大的小罐,卖好几贯钱。 林婉婉若是调试配方,再往里头加上几根人参须,价钱还要加个零。 别说百年,十年五年的人参,也是人参啊! 好不容易忙完,转到医馆大堂,见赵大夫两人斜眼瞟向隔壁,眼神那叫一个羡慕呀! 林婉婉凑过来,“看什么呢?” 赵大夫:“老夫在想,会不会跟着你,再搬一回。” 赵大夫这一年多堪称漂泊,从胜业坊的医馆,搬回老家,又从老家搬去四野庄。 这次倒不用大动干戈,庄子上东西齐全。但居家过日子,哪能潦草。 现在又从城外庄子,搬进城里重操旧业。 但济生堂的生意,看着实在是让人心忧。 因为比五谷豆坊赚钱少,被撵出来是玩笑话。 但花想容一样是前店后作坊的格局,若生意做大要扩张,首先侵占的还是济生堂的地盘。 再者现在天天开门,进了好大一笔药材,养着几个大夫药童,连洒扫打杂都有专门的人手。 他们天天闲的,只能偶尔去后头,帮忙制作一些成药预备着。 林婉婉:“哪会呀,他们用的药材,不走我们的账吗!” 赵大夫不敢苟同,那点进账,杯水车薪。 林婉婉走到药柜旁,今天值班的是赵金业和丘寻桃。 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帮我把这些分样装起来,账目记清楚,明天祝总来付账。” 赵金业拿起纸张看一眼,要的量都大,且是生药材。 结合时机,肯定不是熬药的,该是拿来年前年后走礼的。 林婉婉刚才同样在花想容下一张单子,老规矩,挂祝总账上。 各家铺子作坊拿些货,再从外头买些香料布匹。各种排列组合,就是一份体面的礼物。 走礼的大头,是段晓棠的各位同僚和上司。论礼品的厚重程度,大多排在第一等。 多是一些土产,真论价值,不值多少钱。 一家人在正屋里包装各种礼物,幸好四野庄上能产纸张,厚薄不等,不然又是好大一笔花费。 赵璎珞边包边道:“步步糕练出来的手艺,没想到用到这儿。” 戚兰娘:“步步糕入腊月,出货量多不少,许多人都拿蛋糕走礼。” 祝明月:“铺子作坊的年货订好了吗?” 戚兰娘:“胡师傅那订了年猪,两斤肉起,今年再加半斤步步糕的饼干。” 如果只给工人们发钱,他们未必会买肉吃。 四野庄的猪养得精细,就是全宰了,都填不上,只能让胡屠夫去外头寻摸。 戚兰娘:“明年就能用上庄子里的兔子了。” 戚兰娘也没想到,兔子养的这般快,比鸡鸭生肉快多了。 段晓棠急急忙忙从外头进来,祝明月问道:“出什么事了?” 段晓棠:“玄玉他们大表哥好像不行了,叔侄三个都赶过去!” 赵璎珞:“怎么把孩子带过去了?” 祝明月:“弘业承李家爵位。”未来的李家当家人。 两家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能放下了。 次日清早,王宝琼将李弘安交给下人照顾,急急忙忙去冯家吊丧。 二代陈国公冯睿业,最终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带着满心不甘辞世。 段晓棠迟疑,“我们去吗?” 祝明月:“没关系,不用去。”他们和李家走得近,但李家和冯家只是表亲。 人与人悲喜并不相通,冬天总是难熬的,平民百姓,贵族之家,都有不少丧事。 几家欢乐几家哭,从来如此。 第735章 香料种植 年底正是祝明月几人最忙的时候,盘账卖货,恨不得一人分出三个分身来。 医馆年底清闲,军营也进入“积极怠工”阶段,于是筹备过年的事落到段晓棠林婉婉头上。 林婉婉敲打自己的肩膀解乏,“以前怎么觉得过年,是那么简单的事呢?” 段晓棠:“你是说在网上买一堆零食,年夜饭在酒店预订,剩下的假期瘫在床上刷剧看小说?” 林婉婉哀叹一声,“是啊!” 好在去年经历过一回,大宗采买祝明月早就联系商家送到家里。 何金从马背上提下来一个大包袱,放在桌子上。“祝娘子定的货,都在这儿。” 有些东西李记香药行没有,便从同行处借调一些。 祝明月买香料的品类,和寻常大户人家不同,人家是熏的,她是用来吃的。 三人刚来长安,一两胡椒都舍不得买,现在虽然不是动辄几斤,但买几两炖羊肉不成问题。 不放胡椒的羊肉汤没有灵魂。 林婉婉送上一杯茶,配上刚出炉的蛋糕,请何金吃。 段晓棠:“今年在外头走动,太平吗?” 何金喝口茶,觉得心尖上的油腻都去了两分,叹息道:“老样子,和去年冬天不能比。” 实际和往年相比,还要乱些。 去年冬天,关中匪患扫荡一空,就算有一二漏网之鱼,也是缩紧脑袋做人。 何金和法依则借着机会,往潼关跑了好些趟,接了不少货回来。 再后来胆子大些,两人干脆各带一批人跑,货物也不只局限香料范围。 何金:“右武卫何时再出动剿匪?” 把法依则的缺德主意漏漏风,“我们在外头跑商,被那些土匪祸害惨了,经过他们地盘的时候都要提着小心。” 段晓棠摇摇头,“得看王爷和大营各位将军的意思。” 通常而言,剿匪缴获少军功也少,“志向远大”的未必看得上。 林婉婉坐在旁边,问道:“何金,你们香药行,收不收花椒?” 花椒除了是一道调料,一味药材,还是一种香料,可谓用途广泛,横跨三界。 何金:“林娘子有?” 林婉婉:“我种了几十颗。” 论品质肯定不如蜀地,但凑合凑合够用了。 何金:“种?” 这玩意不都野生的吗! 林婉婉:“种来试验的,长势良好,应该能结果。” 何金:“树多大了?” 林婉婉:“刚种一年。” 何金:“后年就能见果子了!” 林婉婉在商言商,“嗯,如果结果,我请你来看货。” 说不定,能把长安的花椒价格打下来。 何金答应林婉婉保密,提着一篮子年礼回家。 林婉婉伸个懒腰,“辛辛苦苦种药材干嘛,我该种香料啊!” 论单价,香料比药材高点。 段晓棠:“热带香料能在长安生长?” 目前的情况,搭不出暖棚,温度和光照只能保证其一。 林婉婉掐指一算,以为是算命,实际是算账。 半晌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啊——为什么不把我们投到南方去!” 段晓棠呷一口茶水,“岭南吗?” 林婉婉换做一副端庄模样,“算了,还是在长安吧!” 岭南荔枝虽好,但怕没命享受。蛇虫鼠蚁、瘴气……温室里的娇花经不住。 等晚上祝明月等人回来,林婉婉不顾小伙伴辛劳,热情贡献出发财大计。 祝明月四个字戳破虎皮,“长安能种?” 以她们现在的实力,不可能远赴千里,去西域开荒。 林婉婉语气一弱,“想一想,不是罪!” 吃过晚饭,戚兰娘和赵璎珞往外走。 林婉婉:“这么晚了去哪儿?” 戚兰娘:“作坊和步步糕出货量太大,三班倒,我两晚上去盯着。” 忙的只有这一阵,临时招工来不及,哪怕招进来,也只能做最基础的工作。 不如现有的工人晚上多轮一班,多赚一份工钱。没有嫌辛苦,只有高兴的。 祝明月对林婉婉道:“明晚换我俩去。” 林婉婉一口答应,“没问题。” 第二天不死心,找到在药柜后头,拿鸡毛掸子掸灰的赵大夫。 林婉婉:“除了花椒,其他值钱的香料都不能种吗?” 赵大夫想了一番,昂贵的香料多是从西域以西,千里迢迢运来。 虽未曾亲自踏足,但亦听闻产地气候炎热,雨水充沛,和长安实在不搭。 但如果目标不放那么高,种一些稍微“平价”的香料调料。 两人借柜上的纸笔,一通勾画。 林婉婉:“好像只有小茴香。” 四野庄没有安家落户在一块风水宝地上。 赵大夫:“再寻摸寻摸!” 比药材值钱多了,若真能种出来,还能补贴补贴,他们起步艰难的药材种植事业。 去年种下去的药苗,尤其是田地里那一份,枯萎不少,年后开春要继续补苗。 当然若是活下来的,长势大多比山上的更好,只看最后药效的差别。 林婉婉自觉是个好师父,给徒弟们放的寒假,足足一个多月。 当然必要的寒假作业也不能少。 从未有一刻,如此怀念《寒假生活》。 赵大夫忽而问题,“你明年还收不收徒弟?” 长安像林婉婉这样,大方厚道有前途的师父可不好找。 除了费家长、累点,偶尔剑走偏锋,比如去验尸外,没其他缺点。 林婉婉难得迟疑,“我也在纠结,”伸出一只手,“现在五个徒弟,勉强能安排下。” “但再添人,济生堂容不下了。” 如果早就决定,林婉婉会在放假前宣布,让学生回家吹风。 几家借过年走亲访友,把消息放出去。 林婉婉能把几个女孩子从内宅拉出来,恰是因为她能给徒弟提供坐堂问诊的机会。 若不提供就业机会,只招收能自谋出路,或者本家有医馆,不避讳女子坐堂的人。 哪怕付出高昂的束修,也与林婉婉培养徒弟耗费的心力不成正比。 赵大夫本想说,林婉婉门下未必都做大夫,也可以做药农。 转念一想,还是将话咽回去。 种药辛苦,药农哪有大夫体面。 赵大夫:“不然停一年?” 林婉婉点点头,“嗯。” 她也是头一遭当师父,徒弟太多,未必带得过来。 第736章 县令生客 段晓棠去隔壁李家,校场上李君璠正教导李弘业练习枪法。 李君璞这样的好日子没多久了。 书房门半开,段晓棠探进头,“李二郎君,我可以进来吗?” 李君璞听出声音,头也不抬,轻轻“嗯”了一声。 段晓棠负手进来,没去屏风后拖专属坐椅,另拉一张椅子坐在对面。 李君璞只低头看手中的书卷,骨节分明的手指再翻过一页。 段晓棠在家里待得无聊,过来见李君璞沉迷书海,更觉无聊。“别看书了,看我!” 李君璞终于抬起头,“若无事可做,找三郎玩吧!” 段晓棠:“我和他玩什么,骑竹马还是抽陀螺?” 李君璞:“林娘子她们不在家?” 段晓棠:“年底忙呢!”祝明月等人见了钱比小伙伴还亲热。 李君璞:“要不去大营?” 段晓棠:“我疯了么?” 放假主动加班,社畜有这样的觉悟,活该当一辈子社畜。 段晓棠忽而问起一个很正式的问题,“衙门快封印,缺定下来了吗?” 若等到年后开印再跑官,说不定要等到入夏才赴任。 李君璞将手中书卷,为首几个字放到段晓棠眼前,“看清楚了么?” 段晓棠一字一顿,“代郡云内县。” 李君璞点头,“嗯。” 旁人避之不得,李君璞求之不得,根本不用特意跑官,官职就落在手里。吏部说不得还怕他不愿意呢。 段晓棠:“还真是守在长城边上,”雁门关以北,好在不是真正的边境,“怎么选了这个地方?” 李君璞:“云内附近守军,是大哥的旧部。” 这些人不说听李君璞的话,至少要卖两分面子。 在边地,军队与民政相比,前者才是重中之重。 段晓棠:“你这个云内县令,手下有多少人?” 李君璞:“整个代郡只有五千户。” 云内离边关近,离郡治所远,有八百户就谢天谢地了。 段晓棠:“没三瓜两枣啊!” 李君璞:“边关就是如此。” 人往高处走,百姓若有选择,谁愿意在边关,直面突厥南下的威胁。 李君璞:“年后我想请教祝娘子,羊毛生意!” 他要安民,要抚军,想试试是否真能借羊毛玩死突厥。 段晓棠沉吟片刻,“她肯定会宰你一笔。” 李君璞微微翘起唇角,笃定道:“我受得起。”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豪气!”拈起几张散落的纸张,是代郡官员的履历,“这么多东西,从哪找出来的?” 大吴没有信息公开制度,最多的是据说、听说、传说。 李君璞:“长林帮的忙!” 杜乔在吏部,冯睿晋在兵部,近水楼台。其他几部的资料,人托人,自然能找到。 关键是路子。 段晓棠想通其中关节,“真不容易!”想有所作为,得先疏通人情。 “我看你,换身文士袍去上任得了!” 李君璞:“一般的文士,在边关可混不下去。” 段晓棠:“那你这不一般的,肯定能大展宏图。” 李君璞:“借你吉言。” 赵璎珞连轴转几天,眼下微微有些青黑,轻轻用些橘色的胭脂抹在眼下,再敷上一层脂粉,涂上口脂,显得人气色好些。 祝明月和戚兰娘在各个作坊铺子,应付源源不绝的客人。 赵璎珞的任务就是收钱,去外头各个大客户处收账。 当然人家若是愿意带上钱帛来作坊主动付账,她会更乐意些。 东市大客户集中,赵璎珞身后带着五辆骡车,每一辆车配两个护卫。 钱掌柜看着厚厚一叠账单,心都在滴血,上个月多太多。哪怕长新楼家大业大,也经不住开销! 钱掌柜:“赵娘子,韭黄太贵了!” 赵璎珞:“抵不过长新楼一碟韭黄两贯钱,大家一起发财。” 最让东市同行怨念的是,长新楼一只羊腿撒上几颗韭黄碎,就敢翻倍。 钱掌柜:“大家老熟人,不能便宜点?” 赵璎珞:“钱掌柜,要是拿金子结账,我保管给你算便宜些。” 钱掌柜:“赵娘子,你开玩笑,谁不知道金子好!” 嘴上走个过场,钱掌柜让伙计将钱帛点清。 赵璎珞用携带的笔墨,写了一张收条,表明上个月货款已经收到。 工人从马车提下一个篮子,赵璎珞递给钱掌柜,“新年喜乐,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篮子里装的是各个作坊铺子的产品,惠而不费。 钱掌柜喜不自胜,“赵娘子,这也太破费了!” 赵璎珞:“你明年多照顾照顾我们便是。” 钱掌柜:“能拜托你件事吗?” 赵璎珞:“你说。” 钱掌柜:“帮忙订五十斤韭黄,再来三十斤蒜黄。” 他背后的东家,年前年后也要办宴席走礼。 赵璎珞没一口答应下来,装作为难道:“大概多久要?” 钱掌柜:“二十二之前。” 赵璎珞:“我回去问问,有了准信,明天伙计拿菜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钱掌柜:“行。” 酒楼前院传来一阵喧闹。 赵璎珞:“今儿这么热闹?” 钱掌柜:“衙门不是快封印了吗?有些衙门上下一块聚聚。” 有钱的衙门,主官大方的去平康坊。次一等的在东西市大酒楼,再往下就长安各个不知名的小酒肆。 钱掌柜低声道:“你不知道,今儿这附近三四个衙门!” 赵璎珞:“你今天见的官儿,说不定赶上皇帝了。” 钱掌柜冷哼一声,“只有陪小心的份。”钱难挣,但钱好花呀! 钱掌柜将赵璎珞送出门,转身回去继续招待客人。 赵璎珞从挎包里掏出铅笔和本子,记下钱掌柜的要货数量。 赵璎珞招招手,“去宝隆和!” 褚生下楼方便,隐约见掌柜和一个女子同行,身形有些眼熟。 赵氏? 随口向掌柜打听,“方才那位娘子是何人?” 钱掌柜见他貌不惊人,衣着不显,绝不是能入赵璎珞眼的人物。 笑容和气,嘴上推脱道:“酒楼来来往往人多了,哪能都认识,生客!” 别说,赵璎珞真没在长新楼用过饭,生的不能再生。 第637章 罪魁祸首 赵璎珞将周边几座酒楼的账都收了,拐去春风得意楼。 陈账房听伙计传话,急忙出来接待。嘴上道:“今儿客人多,掌柜在前头招呼,小师妹你先喝口茶。” 他俩一块学记账,算起来的确师出同门。 赵璎珞从善如流,将单子拿出来,“师兄,你先看看。” 旁的地方掌柜一言为定,但春风得意楼涉及到大笔钱财往来,非得账房经手不可,哪怕他本质上和姜永嘉是一伙的。 他俩要是合不来,当初就不会使力把另一个账房送回白家了。 陈账房看着账单也是一阵头疼,五谷豆坊其他东西都不昂贵,唯独入冬后两把“青菜”,加上春风得意楼菜谱上主要都是用的那些食材… 加起来可不少! 姜永嘉赶过来看过账单,他们心底有数,大致拿了哪些,该准备多少钱帛都清楚,无非增减几贯钱的事。 姜永嘉点点头,“给赵娘子结账。” 说来他们是半个自家人,左手倒右手的事。 春风得意楼有一点好,他们乐意用金子结账,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赵璎珞将两份年礼交给二人,“提前祝新年大喜了!” 姜永嘉:“同喜同喜!” 赵璎珞收账都是挑着酒楼空闲的时候来,往常来时,春风得意楼才刚刚上座,今日却有点忙的团团转。 嗯,或者说团团赚! 赵璎珞:“今儿客人多!” 姜永嘉手指天,“三楼吏部包场,明天是太常寺。” 赵璎珞一听话音,比钱掌柜稳定多了,“这么多?” 姜永嘉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最后得把他们花哨的钱帛,折算成票数,分给几位主官。” 刷票,就真金白银地刷! 春风得意楼的标准是一桌消费五百文即有一票,按桌论,不可累计。 但三楼包场可不一样,消费满一贯就有两张票,两贯四张票,以此类推。 一群官吏聚会,菜少不了,大头的酒更少不了。 一场下来,花销不在少数,拿公家的钱,满足自己的私人爱好,何乐而不为。 就算主官本人不喜诗文,但他没有喜欢的亲友,属意的下属…散两张做做人情如何,重在参与。 赵璎珞:“今年还是悄无声息的办了?” 姜永嘉:“哪能啊!今年请了几个小有文名之人,大年二十八公开唱票。前十的作品,就不抹了。” 赵璎珞:“明年抹?” 姜永嘉:“一直留在墙上。” 祝明月说,哪怕有一天春风得意楼搬新址,墙上留存的诗文,也得拓下来带走。 赵璎珞:“我记下了,到时有时间,来瞧瞧热闹。” 姜永嘉:“得嘞,提早说,给你留个雅间。” 赵璎珞摆手拒绝,“你的好意心领了,雅间拿来赚钱,我随意找个角落窝着便是。” 姜永嘉:“赵娘子果然时时刻刻念着钱!” 赵璎珞不以为意,“我知道,背后管我叫赵要钱。” 姜永嘉立刻撇清关系,“我没说过。”周围同行背后还称呼他为“老姜”呢! 赵璎珞:“幸好不姓史!” 赵璎珞结完账,一半银钱直接送回作坊,做日常开支,另一半送进金银铺,兑成金子,带回家藏起来。 他们现在不只在白秀然名下那一家兑换,只要火耗钱收的合理,几家分开兑换,不容易被旁人打听出虚实来。 春风得意楼里,三楼客人下来方便。路过几面诗墙,不时张望一两眼。 公款吃喝的票被部中几位高官分了,但大佬们手指头里也要漏一点出去,稍微近一些的能分到一两张。 吏部都是文官,不一定是文人,但绝不可能是睁眼瞎,基础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除了少数真佛系的,其他人各有偏好,并努力游说手中有票的同僚,为自己心爱的诗文,或者关系户诗人投出宝贵的一票。 同僚耿鸿指着一首诗,对杜乔道:“这个别号是一位太常寺官员常用的。”而且官职不低。 诗文内容不作评价,着实平平无奇。 袁奇选春风得意楼,也许是想照顾照顾外甥女生意。但太常寺的官员,会没眼色到不支持同僚的半公开马甲? 耿鸿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某倒想看看,一群老饕选出来的诗文是何模样。” 杜乔:“思远,这是一座酒楼。” 其他都是噱头,就算不尽如人意,只能推脱说是食客喜欢的品味。 耿鸿小声道:“走,我俩看看,有没有入眼的。” 杜乔心中了然,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僚,手上恐怕是握着票,也不知投靠哪方大人物。 段晓棠“骚扰”李君璞小半日时光,李君璞看她着实无聊,推荐道:“不然看书?” 段晓棠撇嘴,“我不爱学习!” 李君璞:“话本?” 段晓棠:“不好看,”勉强写的能入眼的潘潜,还停更了。 “你有话本?”《三国演义》之前,连话本都没看过的人。 李君璞:“三弟有!” 段晓棠不得不为李君璠默哀三秒,才回来多久,被抓了现行。 幸好李君璞不是教导主任,不会没收书本。 段晓棠考虑一秒,否决这个荒唐的提议,“算了,我去找秀然玩吧!”她现在肯定也很无聊。 李君璞:“你们玩什么?” 段晓棠:“聊聊天,再不济打打牌!”白秀然的身体情况,也不容许,更多激烈的活动。 李君璞看她确实惫懒无聊,以前可不会主动参与这些休闲活动。 “去吧!”只要徐昭然不介意就行。 段晓棠起身告辞,“李二郎君,你老慢慢在书海畅游吧,我先上岸了!” 离开的没有半点留恋。 刚出书房所在的院子,见墙角一只狸花猫晒太阳,惬意悠然。 段晓棠本想去撸一撸,念及这是有主的,只能“含恨”而走。 半晌倒退回来,狸花有所察觉,转身欲逃,终不及段晓棠眼疾手快。 “喵——”叫声凄厉! 段晓棠拎着狸花的后脖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打量。 花色正确,性别正确。 终于找到你了,罪魁祸首! 第738章 呦呦鹿鸣 段晓棠冷哼一声,“记得隔壁的小富贵吗!” 渣猫,这么久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喵——” 来人啊!有人谋杀喵呀!救喵啊! “喵——” 李君璠叔侄两在校场上汗水挥洒足够,来找李君璞。 李君璠瞧见段晓棠脸上有几分“邪恶”的笑容,问道:“段郎君,这是做甚?” 段晓棠:“抓住罪犯了!这是你家猫?” 李君璠:“嗯。看粮库的,偷吃你家肉?” 一只猫能犯下的罪过,顶多如此! 段晓棠:“我家富贵刚下的崽里,有三只和它花色相同!”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要把它的蛋蛋噶了,做喵公公!” 李君璠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很清楚后果,伸手做阻止状,“段郎君,刀下留猫。此事是非曲直还没有辨清楚!” 段晓棠:“事实很清楚!” 段晓棠虽然不知道李家的粮库在哪里,“它能摸到你哥书房外头,再经过校场,跳上我家围墙轻而易举。” 逻辑通! 李君璞听见外头的动静,出来一瞧,没想到段晓棠会和一只猫计较。 环手抱胸,歪靠在门墙上,“那你知道这条街巷的人家,大多在一个地方聘猫。附近和它毛色相同的叔伯兄弟,不说十只,也有八只。” 段晓棠言之凿凿,“但它距离最近,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君璞:“如果这样说,我们也认!夫妻本为一体,怎可分居?把你家富贵和小猫一块送过来。” “一大八小,李家不缺它们一口吃的!” 段晓棠气急,“李玄玉,你趁火打劫!” 李君璞并不多做辩白,从段晓棠手里抢下猫,轻轻扔到地上。 狸花甫一逃脱虎口魔爪,即刻顺着墙根一溜烟跑了。 妈妈,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我要回去守粮库。 李君璞按住段晓棠的肩膀,把人往外推,“不是说要去找三娘子么,再不去可就晚了!” 段晓棠若是个皮球,李君璞非得往屁股上踹一脚,踢飞出去。 段晓棠离开,李君璞回转,李君璠还闹不清楚原委。 李君璠:“段郎君刚才是怎么了?”看着奇奇怪怪的。 李君璞面无表情道:“闲出毛病来了!过两天就好了!” 李君璠:“这正常吗?” 李君璞:“对她而言,很正常!以前说间歇性发疯,有利于身心健康。” 段晓棠说这句话的背景是,李君璞原先看起来情绪太稳定太正常,也太压抑。 需要找个途径发泄一下,也就是“发疯”! 李君璞敬谢不敏,谁家“好人”发疯? 他觉得自己没问题! 李君璠一时搞不清楚,自家二哥和邻居对正常的定义,与自己是不是一样。 段晓棠骑马到徐家,果不其然,白秀然同样无聊,厅门口放了一个比寻常小口的铁瓶子,旁边素云抱着一囊箭枝。 白秀然一支一支投,投中了不会高兴,没投中也不会气恼。 大家娱乐生活都很匮乏! 白秀然:“这样枯燥的日子,我都过好几个月了。” 哪怕知道是老生常谈,段晓棠也只能道:“过两月卸货就好!” “把孩子扔给他亲爹,自个出去逍遥。” 白秀然摸摸肚子,“到时又有其他事!” 难得自在逍遥。 段晓棠抽出一支箭,“我来试试!” 事实证明,顶着新手保护期光环,也比不过熟手。 段晓棠:“还是无聊!” 白秀然:“不如请一班舞乐来。” 徐家担心徐昭然年轻不知轻重,闹出事来,故而不曾豢养家伎。 每到宴会之时,只能从外面请舞乐来助兴。 年底正是各家宴会多行之时,徐家常来往的舞乐班子亦是生意繁忙。 因要得紧急,临到头来,只凑出五个人,歌舞各一人,剩下三个乐师,实在寒酸。 恰恰舞乐也是这般想的,无酒无宴无席无宾客。只厅内上首置一副桌案,放上几碟干果两盏清水。 客人只有一位年轻郎君和一个——孕妇? 白秀然:“先唱两首长安城时兴的曲子来听听。” 歌者唱起竹枝词,舞者乘兴起舞。 白秀然的身体状况,连蜜饯糕饼都不能多吃,只能吃点核桃、花生、瓜子,骗骗嘴巴补补脑子。 段晓棠一边给她夹核桃,一边说起在巩县乔装成舞乐混入县衙的经历。 白秀然:“真的很丑吗?”问的是他们的妆容。 段晓棠:“多看一眼,晚上都要做噩梦。舞乐,厉鬼差不多。客人请去要倒找钱!” 白秀然:“你应该会画一点吧!”难道是不愿暴露身份? 段晓棠:“还没准备好呢,范二拿着一堆水粉胭脂,往我脸上狠狠地拍。我这辈子都没那么丑过!”怨念深重。 白秀然笑的肩膀抽抽,“他不是成亲了吗?” 经过牛府一事,白秀然和俞丽华陈灵芝妯娌两关系不错。 对白秀然不待见范成明这件事,她俩可谓接受良好。 有些经验不过是推己及人,段晓棠灵光一闪,“所以有次你眉毛一高一低,徐昭然画的?” 白秀然右手按住眉角,急问道:“哪次,很明显吗?” 段晓棠:“具体哪次忘了,也不是很明显。” 段晓棠当时都没注意到,还是林婉婉嘟囔了一句。 林婉婉眉毛生的有些稀疏,以前都用刘海挡着,故而格外在意旁人的眉形。 白秀然极少上妆,突然撸一个全妆,林婉婉当然会注意到有点不协调的眉毛,好在不影响整体效果。 段晓棠没想到真诈出来了,笑道:“徐大公子的手艺还需要精进!” 半晌反应过来,“他要真会,才该担心啊!”有时候笨手笨脚挺好的。 白秀然气不过,在段晓棠胳膊上轻锤一记。 歌者连唱几曲,总算让两位各种意义上的“家里蹲”,了解一些长安流行趋势。 白秀然问道:“还想听什么?” 段晓棠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腮,考虑了好一会,她对长安的流行乐文化并不熟知。 瞥一眼白秀然的大肚子,“诗三百,思无邪。诗经里的歌会唱吗?” 歌者:“会唱一些。”看得出来,这二位纯粹想消遣消遣,没其他想法。 这时候不可能现搜曲谱乐谱,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段晓棠:“那唱《关雎》和,”停顿一会,转头问道:“有一句词,呦呦鹿鸣?” 白秀然:“《鹿鸣》。” 第739章 年节准备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歌者声音婉转悠扬,舞者在场中起舞,以肢体模仿动作,仿佛一只林中活泼的小鹿。 及到徐昭然回来,在厅门口转悠几步,方才问道:“你们怎么了?” 段晓棠双手支颌,“无聊啊!” 徐昭然眼角轻扫一眼厅中“寒酸”的排场,看得出来,两人确实是无聊的紧。 段晓棠招呼徐昭然,“快坐,我们刚才看了几个节目,还不错。” 让舞乐精彩节目重演。 徐昭然在边角位置坐下,冲白秀然苦笑道:“这是我家!” 白秀然只轻轻点点头,确认他的“家主”地位,转头问段晓棠,“晚上想吃什么?” 段晓棠想到徐家的“养生伙食”,怎么也不肯留下来陪他俩同甘共苦,“我回家吃!” 徐昭然替白秀然剥核桃,闲聊道:“胜业坊没人吗?”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每个人都有事,就我一个人闲下来。” 这个时间差,很要命! 白秀然:“做什么去了!” 段晓棠手指轻压,按出两粒花生,“家里那几个,忙着搂小钱钱,房东出门吃席,长林衙门有事,玄玉在为年后做准备。” 徐昭然:“地方定下来了?” 段晓棠点点头,“嗯,边郡!” 具体情况,三人都不多言,涉及到李君璞的前程,走漏风声,说不定横生枝节。 段晓棠在徐家混了一顿干果舞乐,顶着寒风骑马回家。 去偏房看过几只大小猫,指着几只小狸花道:“我找到他们爹了?” 林婉婉:“是哪个?” 段晓棠:“隔壁李家看粮库的。” 林婉婉:“其他的呢?” 一胎猫崽,未必是同一个父亲。其他几只,肉眼可见花色一不样。 段晓棠:“还没找到。”多给富贵喂两条小鱼干。 林婉婉装模作样叹息一声,“狸花是猫中美人,我们富贵也不算吃亏!” 段晓棠不同意,“能这么算吗?” 林婉婉拍拍她的肩膀,“想开点!” 入了腊月,右武卫内部排班,每天一两人在营中值守即可。 除了盯训练,段晓棠需要去营中报到的日子没两天。 这方面庄旭吃亏些,他管庶务,鸡毛蒜皮离不得人。 庄旭现在面前站着三个人,周水生孙安丰林金辉。 右武卫潜规则,凡是不打仗的,都归在庄旭手下。 周水生还好,领着仓曹的职务,实际做的火头营长。 至于右武卫的仓库出入,全仰仗另一个同僚处置。 孙安丰顶着中侯的职位,本就权责不清。但孙文宴估计也没想到,儿子最后会混到庄旭手下去。 但对这个结果,右武卫上下以及孙安丰本人都很满意。 孙安丰呈上两页纸,“从小年起,营中训练暂停,改为马球、蹴鞠、拔河、摔跤等活动,以营组为单位。” 既是消遣,也能展示一定训练成果。 庄旭对赛程设置只快速缓过一眼,着重看最后的奖励,“笔墨奖品减半,换成肉食布帛。” 右武卫军士好学,笔墨昂贵,作为奖品自无不可。 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吃穿更实惠。 孙安丰:“是。” 之后是周水生,他呈上来的纸张,比孙安丰厚多了。一来是字写的粗大,二则缺少文才,只能白话。 庄旭看得多了,也能适应。 周水生写的是过年期间的伙食安排,从菜单到食材准备一一在列。 庄旭先看肉食,其次酒水,这两项到位,才算过年。 贵价的羊肉、体积小的鸡鸭肉占比小,多是猪肉。 庄旭:“这么多猪,能供得上吗?” 周水生:“已经和采买打过招呼,正慢慢寻摸,买回来我们自己杀!”一点也不浪费。 庄旭将两份文书都交给林金辉:“所需物资算出来!” 林金辉:“是。” 庄旭:“范将军和段将军何时归营?” 林金辉迟疑一瞬,“大概要等南衙点卯。” 以这二位的秉性,哪怕回营里,也是露个面就走,不会让庄旭逮住干活。 庄旭:“嗯。”思虑半晌,大年底下堵到人家里去,恐怕要挨白眼,反正不是多重要的事。 入了腊月,各个高门大户走动起来,亲友是必须的,场面上的交际也不能少。 俞怀光第三次和范成明确认,“段二真不来?马球会,多热闹!” 范成明:“她来才有鬼呢!这时节她宁可在家抱着猫烤火。” 俞怀光:“许多人想见见她!” 范成明装傻充愣,“大朝会、点卯哪儿不能见!” 俞怀光:“是一个理吗!” 段晓棠无根无基,但如今拜将,也算鲤鱼跃龙门。有些不大讲究的门第的人家,也愿意将她纳入考虑范围。 大朝会、点卯,那是父兄见的,现在人家小娘子想看看真人。 图穷匕见,范成明也不再多推脱,“俞家大哥,段二她志不在此!” 俞怀光:“她家只剩她一个,不思量开枝散叶,如何能成?” 范成明:“她家乡风俗,本就不重子嗣。”不然段晓棠能九族系于一身? “讲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俞怀光将信将疑,“真的?”段晓棠的脾性是有点怪。 范成明:“你看她什么时候,掺和过这些事?” 俞怀光:“也是。” 以前不熟也就罢了,但东莱一行大家同生共死一回,若在大营,段晓棠知无不言。 但若出了大营,想把人从长安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不容易。 连右武卫的新将官都知道,大营外头见到段晓棠,打个招呼就散。 俞怀光多说几句,告辞离开。 范成达不解道:“这人啊,还是得有个家,段二一个将军,单着不像话!” 范成明笑嘻嘻道:“段二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原话说过不下去就离。她要离了,得罪两头,里外不是人。” 俞丽华:“真的?”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人。 范成明对危险感知敏锐,要从他这儿递一根红线出去,说不定换来的一顿暴打。 范成明:“段二爹不好的时候,段二想过成家生个孩子,让老人走的安心。结果她爹严词反对,说这样才是死不瞑目。知子莫如父!” 第740章 爆爆米花 什么缘故,才会让一个父亲觉得自己的孩子成家生子不是好事。 陈灵芝回忆一圈,“祝林两位娘子,也不在意这些俗事。” 话题中心的段晓棠正耐心翻炒半锅沙子。 林婉婉伸脖子瞄一眼,“能行吗?” 段晓棠摇摇头,“不知道。” 刚才试了直接用油炸玉米粒和米粒,表面只有一点破裂,不够膨胀。 锅内沙子仿佛流沙一般,鼓起一点泡泡,段晓棠倒下大半碗玉米粒,用锅铲盖进沙粒里。 不一会儿,锅内有了响动,是粮食表面破裂的声音。 段晓棠挥舞锅铲,翻出轻微变形的玉米粒。估摸成色差不多,铲起来放到簸箕里,漏掉沙粒。 林婉婉主动伸手,拿起一粒,即使表面没有灰尘,还是习惯性甩一甩,“比刚才的泡一点!” 但簸箕内还有许多,只是焦了一圈,并没有膨化。 段晓棠跟着尝一粒,卖相味道都一般,说凑合都勉强。制作方式和品种可能都有差异。 段晓棠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欲望,“你拿个袋子,把好的装去医馆,做零食吧!” 林婉婉:“你呢?” 段晓棠:“我去找孙师傅,看能不能做个大炮手摇爆米花机。” 这年头,想弄口吃的不容易。 段晓棠走到孙记铁匠铺,直觉门脸比上次来时,宽敞不少。 探头问道:“孙师傅,忙呢!”看起来不是很忙的样子。 孙铁匠一见来人,心中诧异,“段郎君,稀客!有何贵干?” 段晓棠:“想请你打个炉子。” 孙铁匠:“炉子?” 段晓棠形容一通,孙铁匠皱眉道:“段郎君,你要打个炼丹炉?”没听说有这爱好啊! 段晓棠暗道,拿炼丹炉爆爆米花,想死么!手上比划道:“炼丹炉是竖着的,我要的炉子是横着的,而且小一点。” 孙铁匠:“还有别的要求吗?” 段晓棠:“密封性要好,炉子和盖子合起来不能有空隙。” 这次的活计有些难度,段晓棠身上无事,索性在铁匠铺盯着。 年根底下,许多活都收了。孙铁匠和几个徒弟全围着段晓棠的“横式小号炼丹炉”转。 不知道具体做什么用,但看段晓棠的慎重态度,直觉很重要。 完全没想过段晓棠的“关心”完全是闲出来的。 人在铁匠铺,也不能只盯着人打铁,段晓棠从李君璠处借来两册话本,看了两页,深刻认识到潘潜的可贵。 中午回去吃完饭,把话本还了,换成《三国演义》,果然是打发时间的利器。 偶尔去铁炉旁边,查看进度. 段晓棠:“炉壁再厚一点。” 孙铁匠:“成。”挥舞着锤子一下一下敲打。 李君璞敲响东院的门,问道:“晓棠在吗” 陈娘子:“段郎君出去了!” 李君璞:“去哪儿了?” 陈娘子:“孙师傅的铁匠铺子,这两天都在那儿。” 李君璞一时不知道段晓棠打什么主意,转身去西院找杜乔,不成想柳恪也在。 李君璞:“二郎最近在作甚?” 柳恪:“父亲说,年后去太学读书,好生预习功课。” 太学是国子监下设学堂,柳恪能入学,当然不是靠的天资聪颖,而是有一个高官祖父。 这就是封妻荫子,不光子,连孙也能享受。 至于杜乔李君璞的现在的官品,想让子嗣入律书算三学,都有些难度。 李君璞念及国子监一贯风气,“那你好好读书吧!” 柳恪去太学,不是真去读书,,而是结识人脉,寻求出仕途径。以他的年纪,少说要在里头待上四五年。 能安心读书最好,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看来柳家人亦是如此想法。 杜乔:“听说国子监内有一座藏书楼?” 柳恪点头,“听姑父说起过。” 但国子监管理严格,非监内官吏学子不得入。 杜乔轻叹一口气,想能不能把身上的官职,换一个入学名额,饱读藏书。 转而问道:“晓棠呢?” 李君璞:“听说去铁匠铺了。” 杜乔以为听笑话,段晓棠、铁匠铺,抡铁锤吗? 段晓棠在几个成品里,挑了三个像模像样的带回家里。 西院的大门被敲响,于广富进门找到李君璞:“李二郎君,听说你在这儿,将军让我找你借点东西。” 李君璞:“借什么?” 于广富:“盾牌。” 段晓棠家中少说有三面盾牌,还借? 李君璞:“做什么?” 于广富:“将军想做点东西,觉得不安全,想用盾牌挡一挡。” 杜乔:“吃的?” 于广富点头,“嗯。” 为了点吃的,差点连命都搭上。 杜乔起身,“我过去看看。” 等到东院,发现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行动起来。 林婉婉从西厢房里提出药箱放在门口,祝明月站在廊檐下看热闹。 戚兰娘不敢上前,怯怯道:“晓棠,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段晓棠换上全套盔甲,“安全第一。” 李家下人送来三面盾牌,连李君璠都带着侄子过来看热闹。 段晓棠:“小弘业,带衔蝉奴回家去玩吧!” 李弘业摇头,倔强道:“不。” 乖小孩学会拒绝安排,该是高兴的事。 段晓棠:“行吧,待会别吓着了。” 李君璞看几个怪模怪样的炉子,“你炼丹呢。” 段晓棠:“炼粮食!” 吩咐道:“点火!” 曹学海同样穿上盔甲,等段晓棠将小号炉子架上火堆,立刻点燃旁边的香计时。 其他几个人各持一面盾牌护住周围。 林婉婉:“这要炸炉,我们全完了!” 瞥一眼杜乔柳恪生疏的持盾手势,脚尖从心,挪到李君璞身后。 从人盾后头小心翼翼探出来,“晓棠,行了么?” 段晓棠慎重道:“再等十个数。”看起来密封性不错。 戴上厚手套,将小炉子抬下来。 段晓棠:“口袋套上来!” 三条麻布口袋缝在一起做成一个长口袋。 几面盾牌围在人与炉子口袋之间,段晓棠用铁杆撬开炉盖。 于广富和孟二一左一右牵着口袋,段晓棠将炉盖打开。 “砰——”口袋飞出去了! 第741章 爆米花香 天上下起一阵“白”雨,已经没人在意。 “哇哦——”衔蝉奴浑身毛炸起来,凄厉一叫, 挣脱李弘业的怀抱,三步并两步,跃上围墙。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动物的表现比人敏捷多了,孟二良被响声吓得跌坐在地,于广富比他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手上无力地扯住麻袋一角。 段晓棠第一锅爆米花,少部分由于惯性,落在麻袋底部,其他的落在旁边看客头顶身上,或者散在院子地面,远的已经射到十几步远的外墙边上。 李君璞面无表情将肩头的爆米花粒拍掉。 孟二郎反应过来,“郎君,我……” 段晓棠放下炉子,摆手道:“没事,把地上的扫起来,长林带回家喂鸡。” 柳恪拽着杜乔胳膊,好在牙齿没打颤,“还能吃么?” 段晓棠:“怎么不能!” 把麻袋底部和炉口的干净爆米花收集起来,不过小半碗。 段晓棠端起来,“尝尝!” 鉴于段晓棠惯来积攒的好“名声”,众人将信将疑地各拿了一颗。 林婉婉拈起一颗,外形白而圆,略带黑色的纹路,放进嘴里,评价道:“不甜!” 段晓棠颇有几分头疼的样子,“大小姐,我上哪儿给你找糖精去,凑合凑合吧!” 李君璠可不觉得是凑合,酥、香,带着粮食本身的香气,和一点点热度,恰到好处。 而且这种口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祝明月综合各方面考量,“还行,继续!” 第二次段晓棠换了一个炉子。 林婉婉:“不能用第一个吗?” 段晓棠:“总得试试,哪个最好。” 段晓棠刚刚已经做过示范,曹学海模仿动作,缓缓转动炉子。 门铃忽然响起来,孟二良开门,是柳家的秦嬷嬷。 秦嬷嬷入内看到院中景象,差点吓一跳,盔甲齐全……要不是看到柳恪也躲在后头,非得以为段晓棠在谋划何事呢。 老实说,她也是第一次见段晓棠着甲,却不想是这种情景。 林婉婉上前,“嬷嬷,家里听见动静了?” 秦嬷嬷木然地点点头,“好大一声,还以为打雷。”再想方向不对,不是天上,而是前头院里,故才来看看。 林婉婉:“做点零食,动静大了点。” 秦嬷嬷:“怎么盔甲盾牌都搬出来了?” 林婉婉:“有点危险,先预备着。” 秦嬷嬷实难想到,做零食能有什么危险之处。 不过秦嬷嬷的到来,倒是提醒李君璠,得给家里报个信,免得吓着。 第二炉开锅,没有先前的响动,许多都没有膨胀发泡,直接被段晓棠倒进给杜乔的“鸡饲料”里。 段晓棠:“密封性不是很好,有些漏气。” 孙铁匠点点头,“嗯。”现在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虽然有些奇怪。反正响动越大越好。 接着上第三个炉子,接玉米花的麻袋鸟枪换炮,前头套了一个两头掏空的箩筐。 李家兄弟俩一脚踩一头,段晓棠迟疑道:“这种时候,就不讲究上阵亲兄弟了吧!” 真要炸了,李家一下栽进去两。 李君璞:“别废话,开!” 段晓棠在撬杆上用力,掰开炉口,“砰——”爆米花稳稳的落在麻袋底部。 于广富将爆米花倒出来,和第一次试验的“幸存者”放在一起比对。 段晓棠:“怎么样?”问两个小伙伴的意见。 祝明月林婉婉异口同声,“第一个。” 段晓棠从善如流,拿起第一个大炮手摇爆米花机,正儿八经开始爆米花。 李君璞这才想起正事,“这是什么东西?” 段晓棠:“粮食放大器啊!” 李君璞又不是万事不知的小年轻,以为能凭空增加粮食,转念一想,虽然不知原理,实际是将粮食颗粒放大,看起来多。 段晓棠给孙铁匠装了一袋新鲜出炉的爆米花,“孙师傅,你照着这样子,再帮我打两个。” 孙铁匠提着两个“残次品”回炉重造,“没问题。” 段晓棠迟疑一瞬,还是交待道:“这东西有点危险,往后最好不要给其他人打。”乱操作后果很可怕。 孙铁匠亲眼看着段晓棠穿甲执盾操作,她对后果肯定比旁人,甚至比自己这个铸造者都清楚。“行!” “砰——” “砰——” …… 连衔蝉奴都学乖了,每逢开炉跳上围墙,等没动静了,再回来找小主人。 不光周围几家邻居,连坊丁和巡查的差役都上门来问过情况。 动静太大,瞒不住。 李君璞人面熟,出面分解,只说是年下爆爆竹玩。 坊丁差役虽见院中有盔甲盾牌,但这里住的本就是一个将军,有这些东西很奇怪吗? 再者院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怎么看都不是谋反之像,只能说他们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 连甚少露面的柳家夫妇都带着柳三郎过来看热闹。 周围几家邻居,大概只有李弘安因为年纪太小,被父母“无情”地遗弃在家。 爆米花的声音太响,令人害怕又莫名兴奋。 段晓棠试验过许多种食物,玉米、大米、小米、胡豆……甚至想试试土豆。 祝明月阻止道:“你想洗机器?” 段晓棠当然不想,只能继续爆干粮。 林婉婉在正屋里陪客人打牌,听着外间的动静,吃着喷香的爆米花。 秦本柔:“玉米花味道不错!” 张法音:“米花也不错!” 王宝琼人虽年轻,但牙口不想硬碰硬,“胡豆有些废牙。” 林婉婉综合一下意见,玉米和米评价最高,现代爆米花机,最常爆的也是这两样东西。 柳三郎迈过门槛进屋,拉住秦本柔的袖子,“娘,我们回家取米,让段郎君爆米花好不好?” 林婉婉:“有三郎的,不用回家拿!” 柳三郎年纪小,说不上为什么,只能道:“不一样的。” 秦本柔倒是知道,笑道:“那麻烦段郎君一回了。” 段晓棠送是情分,不送是本分,不能总占人便宜。帮忙加工虽也是占便宜,到底少占些,不白拿人家的粮食。 段晓棠在外头仔细拿碗量过,“一碗玉米膨胀后体积能达到二三十倍,大米也差不多!” 第742章 公开处刑 柳六郎柳清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颌下一缕长须,看起来文雅得紧。惋惜道:“可惜不是分量翻倍!” 段晓棠不能解释质量守恒定律,“只当换换口味!” 李君璞盯着爆米花机瞧,再看段晓棠身上的盔甲,问道:“攻击力如何?” 段晓棠强调,“这是做零食的!” 李君璞:“以前出过什么事?” 要没出过事,会郑重其事的穿甲执盾? 段晓棠也没想到,李君璞什么都会联想到兵阵之事上。“以前听说在铁门边上放,把铁门轰倒的。但那是靠的近,不像我们的麻布口袋,伸那么长。” 她最怕的,其实是炸膛! 李君璞眼睛往院门口的木门上瞧。 段晓棠玩笑道:“不要乱来,大小房东都在这儿,别害我流落街头。” 柳清:“不会不会!” 修房建宅都讲究风水,段晓棠住进来,鱼跃龙门,正说明柳家的宅子带贵气好风水。 这年头好租客难找。 李君璞:“去校场!” 段晓棠:“几步内的攻击力有什么用,还没刀剑有用。” 瞥见旁边的线香将要燃尽,赶忙道:“不能再加热,快提出来!” 爆米花机首秀,段晓棠也不知道爆了多少锅。 反正到后头,几个邻居各提了两麻袋回去。一袋玉米花,一袋米花。 第二天杜乔“找上门”来说,他家鸡不下蛋了。 吓得段晓棠赶忙去偏房看富贵和几只小猫,好在一切如常。 今天是年前,南衙最后一次点卯的日子,不管亲不亲,今年也就这样了。 点卯后各自回大营,自入冬后,韩腾少有在右武卫露面。他年纪大,身体还没有吴岭好,最好少折腾些。 老生常谈的勉励劝导话语说完,该散就散。 将官们聚在公房里,闲聊一会。 曹学海于广富往公房里搬了四个麻袋,看着轻松得很。 范成明:“什么东西?” 段晓棠:“爆米花。”知道是新事物,进一步解释,“吃的。” 范成明头一个扑上去,“段二,你下血本啊!” 什么烂人真心啊!她对我“烂”,但是真心对我好。 段晓棠可不知道范霸王表错情,“备年货做多了,找不到地方销。你们要是喜欢,拿干粮袋子多装点,不喜欢就留在营里,给值守的当零食。” 庄旭:“你做了多少?”能多出来四袋。 段晓棠摸摸鼻子,“十几袋。” 围观者最后已经失去对爆米花的迷恋,纯粹想听个响。 大炮手摇爆米花机,提前给新年放礼炮。 范成明手上抓一把,尝了味道,怔愣半晌,“我没干粮袋子,这袋我拿走。” 温茂瑞看看半人高的麻袋,怒吼一声,“无耻啊!” 段晓棠:“给人留点。” 范成明:“哦!”扭头问道:“卖吗?” 段晓棠:“不知道。” 范成明:“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段晓棠:“因为过程有点危险,可以当做炼丹,我穿盔甲拿着盾牌炼的。” 范家人没有磕丹药的爱好,所以范成明也不清楚炼丹的流程,只能询问半个内行,“长生,炼丹要穿甲吗?” 炼丹不穿甲,穿道袍。 薛留又不是真傻,只能道:“我不炼丹。”不知道。 范成明换一个话题,“你今年怎么过?” 段晓棠:“还能怎么过,吃饭睡觉打牌!“ 范成明仿佛头一回认识段晓棠,这么不求上进? 范成明:“没其他的?” 段晓棠:“初一大朝会啊!”回忆一番,“去年下朝回家,玩了一会上牌桌,打到初二上午睡觉。下午补一觉,晚上接着打。” 温茂瑞低声问庄旭:“没看出来,段将军喜欢博戏。” 庄旭不屑道:“她没瘾,凑个趣,一晚上下来,整桌人本钱只百来文。” 你看哪个赌鬼只有百来文的,小家子气。 范成明要不是深知段晓棠秉性,非得以为是哪位绝世赌棍。“没其他吗?” 段晓棠理由充分,“我初二又不走岳家。” 这么一想,牌搭子还是去年那些,没有变动。 一年来,小伙伴们的感情生活,没有任何进步! 段晓棠开范成明玩笑,“你明年初二,大姑爷上门头一回啊!” 范成明往年都跟着去俞家,去陈家还是第一回。 武俊江:“范二,知道怎么做吗?” 范成明信心满满,“我千杯不醉!” 武俊江点点头,“不错,已经领悟到真意!” 孟章补刀,“肯定是看过范大将军的表现!” 全永思:“范大将军什么表现?” 武俊江:“被抬回家!” 有些丰功伟绩不定为人知晓,但丑事一定会在朋友圈子里传遍,一代传一代。 武俊江给一帮小年轻传授经验,“新女婿头一年上门,就两条,多喝点嘴甜点。” 往后大家知根知底,没必要太讲究,或者说太装。 范成明不耻“上”问,“还有呢?” 范成达的经验对他而言,未必适用,反而武俊江更合适,他俩都长了一张“烂嘴”。 武俊江正色道:“范二,要不提前灌副哑药,哈哈!”怕陈家人听见闹心。 范成明恶狠狠道:“我先灌你!” 段晓棠也不是全然家里蹲窝里睡,大年二十八,春风得意楼终于“扬眉吐气”一回,能名正言顺品评的长安文人的诗作。 段晓棠和赵璎珞一个想法,雅间拿来赚钱,或者留作急用。自己人随便找个地方凑热闹就行。 楼上的雅间大多被熟客预订,其他人聚在楼下。 开票时间定在上午,恰是东市和酒楼正清闲的时候。但今天的春风得意楼,高朋满座。 范成明被人拖着前行,偏偏技不如人,挣脱不得,“你拉我去干嘛!” 不知道我和白秀然的恩怨吗! 温茂瑞:“安丰也在春风得意楼题诗,万一被选中了呢!我们是不是得去给他镇场子壮声势!” 范成明怒目向罪魁祸首,你小子以前不是在平康坊写酸诗吗?怎么还和春风得意楼有联系,看来老子的调查还不够全面。 一旁的孙安丰羞愤欲死,他只是随口一提,想来春风得意楼,看看自己与长安去菁才的差距,不是想被公开处刑! 第743章 投票开始 可惜孙安丰和范成明一样,一只胳膊被靳华清钳住。 故地重游,范成明感慨万千,最后出口的只有四个字,“好多人啊!” 而且氛围让他格外不适应,文人含量过高。 好在他们几个除了提刀挎剑,没太多武人特征,看起来就是长安芸芸纨绔中的一员。 范成明扭头问道:“你们以前来过吗?” 庄旭点头,“来过。” 范成明惊讶道:“你怎么会来的?”在太平坊的时候,不是没来过吗? 庄旭提脚,率先跨进大门,“徐大请的!” 伙计迎上来招呼,庄旭开口,“开个雅间。”庄三公子不差钱。 伙计为难道:“不好意思,客官,今天的雅间都订出去了!” “不然给你安排旁边的桌位,清净,视野也好。” 庄旭点点头,“行!” 温茂瑞拉拉范成明的袖子,示意他往二楼走廊上看。 楼上楼下刚好看了个眼对眼。 范成明:“陈护卫。” 暗叹流年不利,试问陈彦方独自一人来春风得意楼消费的可能性有多高? 范成明:“七郎是常客。” 靳华清:“因为段将军?” 范成明:“在段二入营之前。”万般不愿,也要把场面上的事做足。“走,上去打个招呼。” 吴越最好保持常态,不要理会他们,让他们自由飞翔。 二三楼比大堂清净些,但也有限,楼梯上上下下不止。 许多和范成明几人情况相同,见到相识,上来打个招呼,或者顺势坐下不走。 吴越听了陈彦方的回报,“让他们进来吧!” 范成明见偌大包间内,只有吴越一人,桌上也只有一杯清茶。问道:“段二呢?” 今天的场面,段晓棠肯定会来的。 吴越轻轻挑一挑下巴,“后头。” 温茂瑞暗道,段晓棠真是和吴越“见外”。 吴越:“你们怎么来了?” 范成明:“孙三也题过诗,我们来看看,有没有瞎眼的投他。” 孙安丰气得脸色涨红,碍于范霸王惯来的淫威,无能为力。 吴越:“题在何处?” 自家人知自家事,孙安丰有意遮掩,“忘了。” 温茂瑞:“内容呢。” 孙安丰活鸭子也嘴硬,“忘了。” 不用交待,也知道他的成色。 吴越:“楼下乱糟糟的,你们就在这坐吧!” 突如其来的热情好客,让范成明无所适从,“七郎,打什么主意呢?” “好心容留”无处可坐的下属,竟叫人怀疑居心。 吴越:“出门往左第五间是白家的雅间,白大公子来了。你想和他打照面?” 范成明:“我和他又——。”不认识。 转念一想,他和白旻没恩怨,但白秀然很可能在里头,话音一转,“七郎,多谢你招待!” 陈彦方带进来一个伙计,送上精心设计的菜单。 吴越:“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范成明确认道:“你请?” 吃完饭不给钱,把自己压在这儿的事,吴越是干得出来的。 吴越:“嗯,你又没钱了?” 范家分了家,范成明有家产又有俸禄,虽被管得严些,但不至于一顿饭都吃不起。 庄旭有气无力道:“买了一把刀。” 吴越笃定,“又是假的。” 范成明气急,“真的,真的,削铁如泥!”这回不是古董,是兵器。 化悲愤为食欲,“烤鸭来两只,韭黄炒肉、韭黄炒鸡蛋……”什么贵来什么,什么好吃来什么。 伙计从口袋里翻出记事本和铅笔,快速记录。“客官,酒水要哪样?” 吴越:“豆奶,热的。你们呢?” 范成明:“上些清酒来。” 伙计退出去,范成明无所事事,拈起饭前的小零食炒黄豆,往嘴里扔,别说,挺有准头。 庄旭只担心他,一不小心扔到气管里,呛住! 范成明百无聊赖,“还有多久开始?” 吴越轻抬眼皮,“不是只在意吃的吗?” 范成明:“看看热闹也好啊!” 孙安丰趴在窗口往下看,“抬了几块板子出来,”定睛一看,“是木板上糊了白纸。” 靳华清凑过来,“我看看,打算怎么开票?” “记在纸上?还以为投花呢!” 范成明:“当平康坊选花魁呢!” 几块白板架设在大堂中间,平时用于表演的舞台上,伙计在旁边放上书案笔墨。 雅间内慢慢开始上菜,姜永嘉从三楼引下几位老者。 孙安丰竟还认识几位,“头一位是城东葛老郎君,平时最好开文会,接济士子。”有钱有理想没文才。 “第二位不认识,第三位是长安城有名的书法家,擅长行书。第四位薄有文名,长于辞赋。” 总之这几人,在长安文人圈子里,属于中上层人物,德高望重。 他们写诗,但却并不专于诗,和春风得意楼满墙的作者作品,没有直接冲突。 请他们做评委,自然称得上公正。 楼上楼下都喧闹,孙安丰等人也听不见,姜永嘉上台说了什么。只看见,他把一把钥匙交给葛老郎君。 伙计将两尺来高的朱红投票箱抬上来,葛老郎君将木箱打开,向底下观众展示里头的票。 四位开票人,两两为一组。两人念票,两人计票。 范成明吃了几口,肚子里有底,握着一个硕大的烤鸭卷走到窗边,往下一看。 已经开始计票,写了有四五行字,抬头是作者和诗名,若没有就空着,或者以《无题》代替。 烤鸭卷都差点忘了吃,张大嘴,“居然记‘正’字。” 谁多谁少,一目了然。 靳华清对文人的印象并不好,至少没有将门豪爽,“要遇上个器量小的,票少不得气死。” 温茂瑞:“万一人知耻后勇呢?” 靳华清:“你信?”作诗靠的是天赋和灵感,不会就是不会,没有就是没有。 庄旭过来瞧一眼,“票数很集中。” 验票开始快一刻钟,白板上只留下十来首诗的名号,其他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投票者对诗文好与坏的评价,相对一致。 孙安丰遗憾道:“早知道把梅花道人的《临江仙》长短句写上去,定然一骑绝尘。” 第744章 投票结果 这种好事范成明乐意掺和,“孙三,待会你就写上去,让长安文人看看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魅力。” 孙安丰有底线,“又不是我写的。” 范成明:“落梅花道人的款呀!” 孙安丰:“行。” 吴越的雅间两边开窗,楼内楼外的景象,无需出门就能看见。 军营里不讲究惯了,范成明等人既想填饱肚子,又不想耽搁看热闹。 索性将几样方便的吃食,放在窗台上,边吃边看。 温茂瑞提醒,“小心点,别掉下去砸着人!” 以至于还在桌子上坐着的,只有吴越和庄旭。 孙安丰忽然“咦”了一声,拧眉道:“有点不对!” 温茂瑞:“哪里不对?” 孙安丰伸出手往下指,“你们看最后一首诗,忽然增加了十几票,还在增!” 范成明兴奋道:“作弊!” 惊动另两个安静吃饭的同伴。 吴越走到窗边,“看得清名字吗?” 温茂瑞眼睛用力,“曲江感怀,作者是沈什么杰。” 吴越:“原来是他啊!” 孙安丰显然是看过这首诗的,一时有些迟疑,“有这么好?” 范成明:“七郎,你认识?” 吴越:“不认识,但听说过。” 范成明:“这人很名吗?” 吴越:“太常寺上下得了几十张票,全投到他名下去了。” 听说的是太常寺上下团结一致,干的“骚操作”。 孙安丰:“这也能行?”文名怎能用金钱衡量。 吴越:“钻规则的空子,怎么不行!” 这是酒楼又不是国子监,要挣钱的。 如果真不行,祝明月早想办法,把空子堵上了! 范成明灵光一闪,“我要是在墙上,写一首四六不通的诗,再买通人投票,是不是也能做一回长安大文豪?” 庄旭打蛇打七寸,“你有钱么?”春风得意楼的票是要真金白银买的。 吴越以上司身份“威胁”,“别丢南衙的脸。” 太常寺是个清闲衙门,出不了大彩也惹不了大祸。 诗文水准过得去,可上可不上,同僚间搭把手不无不可,当凑个趣。 杜乔被耿鸿拉着往前挤,两人看着或密密麻麻,或稀稀拉拉的“正”字啧啧称叹。 耿鸿:“太常寺的人真干的出来呀!” 杜乔:“名次恐怕得上升几位。”入围了。 葛寅的本家葛老郎君,哪怕从事的机械劳动,也是兴致百倍。 “长陵野老,《早春有感》一票,投票人附带一句话,卿风流俊望,真后来之秀。” 底下人哈哈大笑起来,自号‘野老’,却被人看破,背后是个年轻人。 投票的卷面巴掌大小,正反面皆可书写。有些投票人会附带上一两句话,写的好,或者有趣的,念票人都会读出来。 这些简短的评论,比干巴巴的票数有趣多了。 “孙三,书之平康坊,方是适尔地。”这是被人看破马甲的。 “字不失份,投汝一票。”看在你字写的不错的份上。 “最后一句第三字,以敲更宜。”这是讨论用字的。 “吾友,两在长安何逢也!”隔空认亲的,我俩都在长安,怎么没遇上呢。 “予亦为贵人作诗,但无汝工。”我也给这位高官投过拜谒诗,但没有你写的好。 葛老郎君念出一张新票,计票人对这个名称有些陌生,该是写过的,却找不到位置。 耿鸿急道:“第三板,第六行。” …… 段晓棠手里捧着一个小篮子,里头装满爆米花。身边几个小伙伴,都往里伸手。 段晓棠:“这样能行么?”诗文公开唱票,总觉得有些奇怪。 祝明月:“没找几个文坛宿老,闭门商量,已经够公平了!” “再说,不露点破绽,哪来的讨论度?” 黑红也是红,何况他们这不太黑的。 白秀然拈起一颗爆米花,“年前年后一走动,定然要提起。” 段晓棠微微扭头,“秀儿,你庸俗了!”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俗事。 白秀然:“没办法,一大家子要养!” 林婉婉见徐昭然不在,努力“踩”他,“徐大公子,有脸就行了!” 祝明月不参与几人的玩笑,转头问道:“兰娘璎珞还没来吗?” 林婉婉:“璎珞账还没算完,兰娘陪她,稍晚一点过来。” 盛会终有散场,四位评委兼公证人,清点完所有票,也不计数,感谢诸位新朋旧友支持后,即退场离开。 “正”字放在那里,有心人自然会去数。 伙计拿出两根长麻绳,将小舞台圈起来。客人们可以在圈外自由观看记录结果。 耿鸿:“真让他闯进去了!” 杜乔:“并不算失格。”和它水平相当的诗文一大堆,只是这位金钱优势格外突出。 看热闹的人,知道结果后,渐渐散去。余下的有的欣赏食客评选出的优秀诗文,有的继续当食客,把午饭解决了。 宗族家人在长安的,年节下自然是忙得团团转。 但对长安漂而言,在春风得意楼与三五好友小聚,也是不大不小的安慰,若只身回旅舍,显得凄凉不已。 许多雅间的客人都离开了,包括白旻。 范成明拍拍肚子,刚才那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吃的有点多。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吴越:“回王府。”宝檀奴该想他了。 温茂瑞:“回营里!”换来几只狐狗侧目。 温茂瑞:“今天下午右厢军马球赛!” 范成明眼睛一亮,“那是得回去看看!”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晚上回家就行。 一群人顺势下楼,各奔东西。 虽然孙安丰咬死什么都忘了,但架不住温茂瑞眼尖,看见一副熟悉的字迹,“孙三,是不是你的?” 孙安世只想捂脸走。 靳华清跟着念出来,“万古伤怀抱,秋天夜夜霜。什么意思?” 温茂瑞吊儿郎当道:“秋天很冷,寒衾孤枕一个人睡不着!” 靳华清:“谁叫分营房的时候,把你落下了!” 孙安丰早知是这个结果,伤春悲秋在右武卫根本行不通。“一个人住一间,挺好的。”才不想闻你们臭脚,听打呼和梦话。 范成明跳到投票板前,见孙安丰名下居然有一票,“孙三,你自己投的?” 第745章 新仇旧恨 孙安丰不知借投票喊话的事,只以为长安哪个角落,有人慧眼识珠。 撇清关系道:“范将军,这如何能玩笑,刚刚我们一直在一块儿。”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范成明从逻辑推断,“你以前来的时候的投票。” 杜乔听见旁边人言语,转过头打招呼,“范将军。” 范成明认人的记性不错,“哦,段二家里上树下不来的邻居!” 当时扛梯子扛得挺欢的。 杜乔解释,“我没上树!” 他们也就是打过照面的关系,段晓棠当时根本没介绍两边认识,问候一句就行。 杜乔打算再去找找上榜的诗文,转身就看见一个不想看见的人——吴越。 两人眼神一交汇,连忙低头,本是去诗墙的脚,直接往大门外走。 走出大门,耿鸿低声问道:“怎么了?”杜乔刚才的表情明显不对。 杜乔叹息一声,“遇上一个冤家!” 天涯何处不相逢,但他真的不想逢。 刚才人乌拉拉过来一帮,看起来好似是一帮纨绔,耿鸿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杜乔的“冤家”。 杜乔:“思远,不如你单独进去看吧,我先回家了!”半路放朋友鸽子,是不大道德,但没办法。 耿鸿清楚,必然两方有忌讳之事,才会让杜乔如此回避。“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回再来便是。” 戚兰娘和赵璎珞相携而来,杜乔急忙叫住人,“怎的来迟了?” 赵璎珞:“家里有点事,刚忙完。”往远处的酒楼张望,“活动完啦!” 杜乔点头:“嗯。” 赵璎珞:“怎么在外头,不进去吗?” 杜乔:“范将军他们在里头。”重音在“他们”。 答非所问,赵璎珞灵光一闪,冲杜乔做了“吴”的口型。 杜乔沉默地点点头。 赵璎珞放开戚兰娘的手,“兰娘,你去吧,和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家了!” 戚兰娘本就对诗文不感兴趣,是来看热闹的。现在热闹已经过了,留与不留没多大区别。 戚兰娘:“一块回吧!” 几人并行离开春风得意楼,杜乔介绍道:“同僚耿远思,邻居赵娘子戚娘子。” “耿郎君好。” “两位娘子好。” 耿鸿虽好奇杜乔为何与两位妙龄女郎熟稔,但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并未多想。 赵璎珞:“刚刚伯母送来一个礼馍,花花绿绿着实好看,让在菩萨面前供一会。” 杜乔:“是齐地的风俗,年节以礼馍供奉祖宗神佛,祭祀求保佑。” 赵璎珞:“家里没有请菩萨。” 杜乔:“菩萨道君,往后请一尊便是。” 依祝明月等人的性情,说不定佛道兼修,还要再添一份财神像。 “若是来不及,放在灶头,供奉给灶王爷。”灶王爷,家家都有。 估计张法音也没想到,东院信仰方面一片空白。 赵璎珞:“供奉之后呢?” 林婉婉说过,大户人家宴席上有看菜,只能看不能吃。 杜乔:“吃了它呀!”祭祀祖先神灵的东西,自带福气,味道是其次。 张法音只从前年景好时,才做礼馍。 这一二年来,杜乔眼看能支应家门,今年日子平顺,加之杜若昭年纪不大不小,该学学手艺。 张法音才重新准备材料,筹备制作礼馍。 这样的习俗,耿鸿闻所未闻,“有多大?” 杜乔:“我幼时随父去本家祭祖,供奉在祠堂的三层高,三尺见方,感觉比我人都大。” 赵璎珞:“你分了多少?” 杜乔:“巴掌大一点。”小孩的巴掌又能有多大,旁支幼子,意思意思就成。 赵璎珞:“好吃吗?” 杜乔笑道:“忘了!”光记得冷风冷食了!提醒道:“供奉后吃之前,可以再蒸一蒸。” 几人说说笑笑,不曾发现身后有一双怨毒的眼睛。 褚生从旁边铺面伙计手里抢过扫把,直扑前头两人,大喝一声,“奸夫淫妇!” 杜乔冷不防被从后扫一下,往前趔趄半步,被旁边的耿鸿扶住。 赵璎珞转身看见来人,新仇旧恨叠加,心头火起。厉声道:“闪开。” 从腰后抽出鞭子,挥舞出猎烈风声。 钱掌柜从长新楼出来,先听伙计解释扫把被抢了,再看一男一女在旁边打起来了。 揉揉眼睛,打架的一方是他的合作伙伴。 再听周围人叙述的前因后果,鞭子挥得急,眼看是赵璎珞占了上风,这架不大好拉。 钱掌柜吩咐伙计,“快去春风得意楼报信!” 人皆八卦,尤其褚生的由头喊得那么劲爆,但围观群众看了一会,着实分不清状况。 到底哪个是奸夫,哪个是淫妇,哪个又是正义之士。 不过女郎当街抽打男子,亦是少见。 长新楼的伙计急急忙忙跑到斜对面的春风得意楼门口,停住脚步,招来一个酒楼伙计,慌慌张张说道:“快叫姜掌柜出来,赵娘子和一个男人,在我们酒楼旁边打起来了!” 伙计伸脖子往长新楼拐角的方向张望,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 这事情没必要诓人,伙计拔脚就去后院找姜永嘉。 哪里的热闹,范成明和温茂瑞都喜欢凑。 范成明不想看让脑子发胀的诗,踮起脚尖,“看不见呀!” 温茂瑞:“走,出去看看。” 大过年的,就爱看点热闹。 伙计疾跑到后院,却没看到姜永嘉的身影。 段晓棠看他着急的模样,问道:“出什么事了?” 伙计:“刚刚长新楼的人来说,赵娘子在外头和人打起来了!” 祝明月和姜永嘉去招待几位评委了。 段晓棠:“我去看看。” 林婉婉:“我也去!” 白秀然:“我也……” 段晓棠回头道:“你待着。”外头乱糟糟的。 褚生也不是单独出门,身边有三五个朋友,听见充满“正义感”的理由,想搭把手,却发现无从下手。 杜乔自从站稳后,立刻退到一旁,给赵璎珞让出位置。 他没参与,也没有去拉架,褚生的朋友们自然不好冲他下手。 场中赵璎珞鞭子舞的威风,旁人根本不敢靠近。褚生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在赵璎珞面前显然不够看。 第746章 不是东西 赵璎珞原本武艺只是平平,能对付点地痞流氓。但这一两年生活天翻地覆,不得不习武自强,竟还有点高手的风范。 褚生的朋友眼看不成,“我说句公道话……”想借这机会把人救下来。 赵璎珞才不吃这一套,恶声道:“滚,不然连你们一块抽!” 庄旭在场边围观,不曾想在外头打架的“赵娘子”是赵璎珞。心底不断嘱咐自己,下回和她算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态度。 温茂瑞算半个行家,“这是泄愤啊!” 赵璎珞的打法不是要压制褚生,分明是在撒气,两人绝对怨气深重。 段晓棠林婉婉拨开人群,看清楚场中间的人肉沙包,嫌恶的别开眼,转而关心起来龙去脉。 林婉婉:“怎么回事?”真要在路上普通遇见,赵璎珞不会是这副模样。 杜乔张口欲言,结果还是闭紧了嘴巴,褚生的言辞实难说出口。 戚兰娘顾不得那么多,解释道:“我们在前头走着,姓褚忽然从后打长林,还骂长林和璎珞,骂得很难听。” 一男一女骂得难听,还能有什么词。 段晓棠对褚生的印象再下降几个度,直接降到十八层地狱。 靳华清拍拍狐狗的肩膀,提醒道:“你们看段将军的表情!” 那都不叫嫌弃,直接是恶心了! 温茂瑞和旁边人打听,“怎么打起来的?” 看客兴致勃勃道:“地上那男的发疯,先动手,喊了一句‘奸夫淫妇’,然后就被小娘子抽到现在。” 赵璎珞若真是行为不检,首先是会羞愧,绝不会如此愤怒。 孙掌柜挪到钱掌柜身旁,问道:“什么情况?” 钱掌柜放弃“以和为贵”的生意思想,“有个疯子,抢了我们店的扫把打人。” 段晓棠人来了,都没发话,冷眼看赵璎珞大发雌威,他着什么急。 孙掌柜:“市署来人了!” 市署差役一至,赵璎珞即刻收回鞭子,卷好插到腰后。 孙掌柜小声道:“我以前都以为是马鞭!”装饰用的,哪知道真能打人。 褚生被朋友扶起来,身上疼脑子也晕,缓了好一会。瞪赵璎珞一眼,再冲着杜乔喊话:“杜长林,枉我视你为友,你竟与赵氏不清不楚!” 杜乔脑子空白一刹那,疾步走到褚生面前,“赵娘子立身持正,何故污蔑她清白!” 赵璎珞反应直接多了,上前一巴掌扇过去,扇完还不解恨,再往褚生肚子上踹一脚。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就别长嘴!” 怀疑这些动作话语,私底下演练过无数次。 褚生恶狠狠道:“贱人!” 差役伸手拦住欲再动手的赵璎珞,“赵娘子!”别让我们难做。 赵璎珞常在胜业坊和东市走动,孝敬给够,和市署的差役至少面熟。 差役:“几位回市署里分辨吧!”谁能想到年根底下还能遇到这种倒霉事。 以前不都是醉鬼闹事、奸商偷秤、强买强卖…… 褚生:“去就去!”他现在好歹是个官,赵璎珞一介女流,入了公堂,日后如何做人。 钱掌柜终于想起来,看人有些面善,必须解释清楚先打个防备。 往常因为段晓棠官位骤升,有半分同行情谊,不好过多来往,此刻顾不得了。 钱掌柜小心挪到段晓棠身边,低声道:“段郎君,这人之前同我打听过赵娘子。我当时觉得不大对,什么都没说!”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酒楼掌柜迎来送往,自然有几分眼力。 段晓棠:“什么时候的事?” 钱掌柜:“作坊结账那天,赵娘子来收钱,走的时候遇上了。但此人是哪里的客人不记得了。” 段晓棠:“多谢提醒!”褚生的身家背景,她当然清楚。 范成明凑上来,“这人什么来头?” 段晓棠把人往旁边一推,“别裹乱了!” 范成明:“我给你助拳!” 庄旭格外讲义气,“相识一场,不能眼看赵娘子受难。” 段晓棠默默叹口气,“我在呢,哪用得着你们捞!” 孙安丰:“这是段将军家里人?” 温茂瑞指着杜乔道:“那书生是段将军邻居,以前一块打猎。不对,段将军在山下钓鱼,书生跟着徐千牛他们上山打猎。” 说曹操曹操到,温茂瑞刚在市署大堂外站住一个好位置,扭头看到话题中心人物。 温茂瑞呐呐道:“徐千牛!” 范成明反应更大,往后跳一小步,差点踩到吴越脚上,“白,白三娘!” 冤!家!路!窄! 段晓棠:“不是让你们在酒楼里待着吗?” 白秀然:“看热闹呀!” 段晓棠:“这有什么好看的!” 白秀然:“善始就要善终。” 段晓棠:“鬼的善始!”是赵璎珞险些沦落为长安一抹幽魂,还是差点把路过的徐昭然当“贼”抓了! 市令问道:“堂下何人?” 褚生:“工部书令史褚生。” 杜乔:“吏部吏部司掌固杜乔。” 赵璎珞:“妾赵氏,祖籍幽州。” 市令:“尔等三人,何故在闹市斗殴?” 赵璎珞:“此事与杜郎君无关,他是受了池鱼之殃。是我与这姓褚的恩怨。” 褚生捂住脸上伤处,“你们二人在闹市上打情骂俏,还不能让人说了!只怕在之前,你们背着我早有牵连。” 杜乔挡在赵璎珞身前,“赵娘子身在孝期,你莫胡乱攀扯!” 话说到此处,周围人哪里还不明白,牵涉男女私情。 耿鸿站出来作证,“我们在路上遇上,说的是寻常糕饼吃法,并无逾矩之处。反倒此人,先下恶手,口出秽语。” 自证永远无用,赵璎珞先下手为强,向前一步,“我来说吧!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北地女棒打无情郎。一个是我,一个是这姓褚的,退婚快两年了!” 此言一出,围观人等立刻闹哄哄的。 孙安丰小声道:“好像听说过!” 温茂瑞:“说的什么?” 孙安丰拧眉想了一会,“细节忘了,但男的不是东西!” 温茂瑞瞟一眼,褚生青紫的脸庞,“怎么个不是东西?” 第747章 事情真相 纯属好奇! 孙安丰想了好一会,“好像是男的背信弃义,另攀高枝!” 温茂瑞:“抛弃糟糠!” 白秀然强调:“只是订过亲。”没成亲。 徐昭然少有盯着一个男人的脸看许久,终于确定,“这就是你们上次说的‘单眼皮’?” 林婉婉问白秀然,“徐大公子知道多少?” 白秀然:“就知道这么一点点。” 徐昭然半点没有的“感同身受”“物伤其类”的感觉,他和褚生又不是一类人,“难怪你们那么高兴。” 林婉婉言不由衷,“怎么会呢。” 另一头钱掌柜故意和孙掌柜说话,也是说给周围人听,“赵娘子在东市行走,知根知底的,没有半点风言风语传出来!!” 孙掌柜来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背地里说她是钱串子,但行得正坐得端,从来没说是狐狸精。” 赵璎珞:“我家与褚家世交,自幼订的娃娃亲,后来褚家举家搬来长安。两年多前,家父过世,我在家乡无处存身,热孝过后,千里迢迢来长安投奔褚家。” “岂料褚家不仅将我赶走,还污蔑我家收受财物,已然退婚。后来打听才知道,褚生与人私定终身,怕我耽搁他前程,才悔婚的。” “我可以不要这门婚事,但不能背负污名,让家门蒙羞。再度拿着信物和婚书去褚家对质,名正言顺的退婚。” “此事,晋昌坊坊正和街坊邻里皆可作证。因为你,我在长安两年,大慈恩寺一次都没去过。” “我从前说你褚家满门上下,撒谎成性面宽心奸,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一样不占。现在还这么说!” 戚兰娘气喘吁吁跑进市署,将一个卷筒交到赵璎珞手上。 赵璎珞从中抽出纸卷,展示给市令和围观群众看。“这是当初的退婚书!” 市令眼角抽抽,他不是京府两县的亲民官,平时多处理的商业纠纷。 头一次见把退婚书装裱起来的,看来赵璎珞是真的非常厌恶褚家。 赵璎珞之所以独辟蹊径,装裱退婚书,无非某次祝明月开玩笑,这是她的放身契。 孙安丰点点头,“好像就是这样。” 赵璎珞的事清楚明了,争辩不得。 褚生再度将矛头对准杜乔,“杜长林,枉我视你为友,你竟与赵氏苟且!” 杜乔已经解释得累了,“我们并非友人,不过点头之交。” “既说是友人,那你说说,春秋三传,我读哪一传?” 无论褚生说哪个答案,都一定是错的。 褚生牙齿耸动,却始终未能说出一个字。 吴越站在段晓棠旁边,问道:“褚生以前条件比你朋友好很多,但近来日子不顺?” 境遇颠倒,所以才会一直针对杜乔。嘴上骂的是赵璎珞,不过借着由头拉杜乔下水,因为男女情事最难分辨。 这么一比,吴越简直心宽似海。 不对,他为何要与褚生相比,全无可取之处。 段晓棠:“长林一直很好。”但褚生好不好,就不好说了。 褚生挣扎半晌问出来:“你们什么关系?”还是想从这里突破。 赵璎珞:“我被你家逼得走投无路,差点做了长安的水鬼,杜郎君搭了一把手,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这话说的没错。 杜乔:“话既说到如此,我就不能白担了名声。” 林婉婉听得稀里糊涂,“什么意思!” 段晓棠:“有点绕。” 吴越冷哼一声,并没有挑破。 赵璎珞的心思全在锤死褚生,上前禀告道:“大人,是褚生无故寻衅,我正当防卫!” 论私心论利益,市令都没有偏袒褚生的道理,技不如人,算他倒霉。 市令挥挥手,“此事到此为止,褚令史,日后不可再骚扰赵娘子!” 赵璎珞:“大人,能麻烦你件事吗?” 市令:“说!” 赵璎珞:“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伤,汤药费我出。” “今儿这事必须了结,此人无品无行,我怕他日后讹我!”再在褚生本就不堪的名声上,划一刀。 赵璎珞多是在撒气,没真下狠手,加之冬衣厚重。褚生只是看着惨,有些皮肉伤。 市令示意差役去请人。林婉婉侧身,假装自己不存在。 褚生气急,“我堂堂朝廷命官……” 赵璎珞打断,“我知道,流外二等,顺利的话,六年后能入品。那你知道,这个不入流的官位怎么来的吗?” 褚生:“亲戚提携!” 赵璎珞:“我俩三月初退婚,你三月底成亲,九月孩子就出生了!” 褚生:“那是早产。” 赵璎珞:“我去褚家对质之前找过她,想劝劝那个傻女人,今日弃我,明日就能弃她。但事实并非想象的那样,傻的只有我这个乡下人,当时就发现她怀孕了!” “但你猜,我逼上门,狗急跳墙,她的婢女去了哪里,见了谁?你这个不入流的官职,经手人是谁,哪个亲戚?” 有些事不必说的太清楚,说多了便是破绽。 “本来这件事,是想压在心里十年八年。等你儿子办喜事那天,再说出来。但今天天时地利人和,告诉你便是,不用谢!” 赵璎珞深知,褚生的生活不如预料中顺利,必然心有不忿,见不得她好。 光脚不怕穿鞋的,褚生若一直盯着自己,千日防贼难。 要么把人“压死”,要么“祸水东引”,如今的符四娘,不是褚生能动的。 褚生激动道:“你胡说!” 赵璎珞将退婚书塞回卷筒中,不屑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有数!” 褚生转头四望,只见一片震惊、兴奋、好奇……如同一道道巴掌扇在他脸上,忍受不得,直奔出市署。 段晓棠示意,曹学海跟上去。 赵璎珞:“大人,你看见了,我是想请大夫,但他不要。以后出了什么事,可和我没关系。” 孙安丰呆若木鸡,没想到去年初的都市传说,今年年尾还会有后续,还是这么劲爆的结果。 杜乔不知具体顺序,只以为赵璎珞退婚之前便已经勘破所有来龙去脉。 第748章 手气旺旺 吴越轻嗤一声,“女人的报复心!” 赵璎珞是眼睁睁看着褚生掉进“火坑”,但这是他该得的,不是么。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范成明:“刚刚说褚家在哪儿?” 温茂瑞:“晋昌坊,大慈恩寺旁边。” 范成明:“不然去那边逛逛。”俞丽华陈灵芝正在无聊,八卦吗,要有头有尾。 靳华清:“不是说回去看马球赛吗?” 温茂瑞:“马球赛又不只一场,今儿右厢军,明儿左厢军,再不及还有中军和决赛。缺一两场不碍事。”八卦可不等人。 身体好的纨绔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可以亲临一线。 范成明急切道:“七郎,我们先走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一拨的。 吴越:“去吧!” 一群纨绔以最快的速度转移阵地,范成明还记得提醒段晓棠,“小狸奴给我们留着!” 段晓棠随口应道:“知道了!” 杜乔语无伦次,“这,那,这……”以前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赵璎珞:“你是君子,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算计人者,人恒算计之,他俩天造地设的一对!” 杜乔苦笑一声,“呵!” 吴越见这一幕,小声向段晓棠道:“赵娘子前一阵同我说,她是你小妾。” 段晓棠故作不知,回道:“什么时候同你说的?” 吴越一窒,“忘了!”转身离开! 祝明月姜永嘉姗姗来迟。 祝明月:“完了?” 林婉婉:“璎珞快刀斩乱麻,一点余地都没留。”大杀四方。 祝明月:“行,回去吧!” 杜乔闻言,拍拍衣袍上的褶皱。 祝明月瞥一眼,“别拍了,长新楼的扫把自带财气。”前因后果都打听明白了。 杜乔还没说话,赵璎珞先开口,“但姓褚的晦气!” 晦气许多回了! 钱掌柜反应过来,“我的扫把呢?”光顾着看热闹,褚生抢了他家扫把。 孙掌柜:“好像被扔在大街上了!”长林楼的伙计机灵,会捡回来的。 白秀然扶着大肚子往外走,给徐昭然上弦,“你以后,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徐昭然如遭雷劈,“我……”他的朋友圈子还不够干净么! 陡然想起,那次相遇时,他是去访友的,访友的…… 徐昭然又遭了一回池鱼之殃,“我真的不知道!”他私底下是那种人! 林婉婉:“我信!” 他们最开始查的时候,也摸不准具体是谁。一个大宅子里住的人挺多,和符四娘辈分年纪相当好几个。 最开始一个个排查,后来有一回集体进香,祝明月跟着去瞧了一眼,找出一个人选。理由是男女之间有没有故事,看眼神就知道。 那是最不可能的人选之一,当场把段晓棠雷得外焦里嫩! 但女人,尤其是祝明月的直觉必须得相信,跟着查下去,果然找到蛛丝马迹。 这也是刚才赵璎珞打哑谜的缘故,因为根本没法直说。 只能说符四娘不负她的姓氏。 祝明月留在最后,交待道:“找客人中和工部有关联的,散出去!” 姜永嘉:“是。” 一行人回到胜业坊,林婉婉跑到前面,先拍西院的门。 交待杜若昭:“点个火盆,再找根葱出来!” 杜若昭一脸迷茫,“谁要去晦气?” 林婉婉:“你哥。” 杜若昭着急道:“大哥怎么样?” 林婉婉:“没事!” 柳家东西院门同时打开,杜乔赵璎珞各在门口跨过火盆,然后由家人手执大葱沾水去邪。 张法音不知前情,“出了何事?”看起来像是和隔壁的赵璎珞一块遭了殃。 杜乔随口解释,“在东市遇上一个疯子,我挨了一记,人被赵娘子收拾了!” 张法音将儿子前前后后打量,“伤着哪儿了?” 杜乔:“没伤着,就衣裳脏了点。” 张法音:“快脱下来,给你洗洗!” 冬天的衣裳,只要不大脏,擦擦就行。但这事太晦气,必须得洗一洗。 次日一早,戚兰娘带着几份丰厚的礼物,直奔东市,有给市署的,也有给几位帮腔的掌柜。 钱掌柜恋恋不舍地摸着呢绒布料细腻的表面,“戚娘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戚兰娘:“钱掌柜,昨儿多谢你帮忙说话,不然外头还不知怎么传呢!” 钱掌柜:“唉,说两句公道话。赵娘子行得正,我们都清楚。” 戚兰娘:“就怕些风言风语的,你也知道,女人比男人更经不得谈论。” 钱掌柜:“这事和赵娘子有何干系,错的是那两口子。你不知道吧,昨儿下午闹着和离,那娘子母家外家都来人了!” 戚兰娘假作不知,“真的?” 钱掌柜:“褚家娘子咬死了不认,说是冤枉了她!但街坊邻里都说,孩子长得和爹不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喊得大声,要真被冤枉了,符四娘头一个去找赵璎珞麻烦。 戚兰娘:“你从哪儿听来的?” 钱掌柜:“刚才吃饭的客人说的,赵娘子如何?” 戚兰娘:“还能怎样,在家抹眼泪呢!本来已经放下,亏吃了就当长个教训,现在又被翻出来。” 钱掌柜才不信赵璎珞会吃哑巴亏呢,步步筹谋退婚,手里还捏着一个把柄,等时机合适再翻出来。 嘴上却安慰道:“赵娘子哭作甚,善恶到头终有报!” 二人再寒暄几句,钱掌柜送戚兰娘离开,恰好孙掌柜送客人出来。 孙掌柜直觉钱掌柜收的礼比自己重些,挪过来打听,“戚娘子说什么?” 钱掌柜:“还能说甚,谢我昨天仗义执言。你呢?” 孙掌柜:“说赵娘子昨晚上哭了一夜,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的。” 老实说,主角换成姜永嘉都比赵璎珞靠谱两分。 孙掌柜:“戚娘子,送的什么?” 钱掌柜:“一点土仪。” 孙掌柜:“没说在五谷豆坊给你打个折?” 钱掌柜意味深长道:“老孙呐,五谷豆坊打折,好处能落你手里?” 做假账贪污,被东家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不如明明白白的谢礼落自己手里。 各种传说中,在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赵璎珞,手上摸起一张牌,不用看,直接摸出花纹。淡定把身前的麻将往前一推,新牌往边上一拍,“胡了!” 今天的手气格外旺! 第749章 运气秘诀 林婉婉也格外疑惑,“今天怎么了?” 把最后的家底一文钱付给赵璎珞,“七文先欠着,再借我三十文。” 赵璎珞数出二十三文递过去,沾沾自喜道:“晦气东西去了,可不得手气好吗!” 林婉婉叹息一声,“可惜只能用一回。” 赵璎珞深有同感,“早知如此,和你两打浪费,”搓一搓手,“该去赌坊里发一笔小财!” 在家几文钱打来打去,林婉婉还老是借钱。 林婉婉:“小赌怡情!” 王宝琼附和,“就是,赌运这东西,不能乱来,讲究多。”但走到最后的赌鬼,都是一个下场。 林婉婉:“李三郎还没放假?” 王宝琼:“年节下宫中庆典多,初来乍到,他不上谁上,等到年后才能歇两天。” 称不上职场霸凌,一点点潜规则而已。 本来年前年后,王宝琼该和李家的亲戚们走动起来。但李家最近的一门亲冯家,刚遭了丧事,闭门谢客,她也就闲下来了。 王宝琼:“段郎君呢?” 林婉婉:“去营里看热闹了!” 段晓棠此刻不光看得热闹,也听得热闹。 马球入网,段晓棠顺势鼓掌。 耳边是范成明喋喋不休,“符四娘当即不认,抱着孩子要跳井,被丫鬟拦下来。哭诉褚家污蔑她,闹着要回娘家。” “褚家哪肯放她走,就要把她和陪嫁一块锁起来问清楚。丫鬟跑回娘家叫来人,怕人不够,还从舅家借了人,才把娘俩抢出来!” 温茂瑞:“原来符四娘的舅舅,在千牛卫任职。” 范成明:“现在闹和离,人和细软回了娘家,大件的家什还没抬走。” 温茂瑞:“看褚家的做派,剩下的东西应该拿不走了。” 赵璎珞当初抓着把柄,都差点脱一层皮。何况被反手拿捏的符四娘,她能全须全尾从褚家出来,靠的是娘家势大。 不用通天,只要比褚家大就行。 范成明:“反正那不入流的官位留不下来。” 不说官职本就是符家出力跑下来的,就褚生现在的名声,工部都不会留他,本来也不是多紧要的人。 背信弃义另娶新人,顶多被人背后鄙夷不屑。但被人戴了绿帽子,是个男人都会看不起他,风气如此! 符四娘表现得贞烈,但看起来一眼假,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从褚家脱身。 范成明悄声道:“段二,奸夫是谁?” 段晓棠一推四五六,“我哪知道!” 今天告诉范成明,明天整个南衙都会知道,等到后天,就得传出长安了。 范大喇叭,名不虚传! 听到这个回答,范成明温茂瑞顿时兴致缺缺,他们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知道答案么。 段晓棠的嘴,不是那么好掰开的。 范成明犹不放弃,“段二,我发誓绝不说出去!我俩偷偷说。” 段晓棠信他才怪,“就是拿你亲哥发誓都没用。” 不说,范霸王难道不会钻空子,偷偷去看,然后舞到正主面前? 段晓棠:“关你什么事!” 范成明平白挨了一记白眼,“打听打听不行么!”反正新年无事。 段晓棠:“不行!” 范成明无奈冲温茂瑞道:“段二这嘴,比塞紧了的瓶口还硬。” 温茂瑞习惯了文盲的绝望,谁叫他朋友是呢。“这叫守口如瓶。” 段晓棠再看场中,“庄三怎么上场了?” 范成明:“营中后勤单独组了一队,火头营、文书之类。庄三算他们的头头。” 段晓棠:“他会打马球?” 温茂瑞:“怎么不会!”庄旭的水平在长安纨绔里只能算中等,但放在右武卫,算是领头羊的一拨。 可惜马球不是一个人的比赛,庄旭厉害,也带不动一堆新丁。尤其他们的对手,还是一批训练有素,配合无间的职业军人。 但没关系,马球输的场子,全在拔河上找回来。后勤团队,横扫千军。别管什么将官文书,全换伙头兵上。 段晓棠跑到伙头营的地盘,帮周水生包包子。 段晓棠:“年底忙得过来吗?” 周水生:“没问题,弟兄们都挺愿意来帮忙的!”简直一呼百应。 段晓棠:“那就成,年过得好不好,全看火头营。” 周水生混的久,胆子也大了,“是看庄校尉,他手头多松一松,我们就过得富裕些。” 私下无需多正经,段晓棠笑道:“说的对,这是我们财神爷!不过他今年松了,明年我们就要勒紧裤腰带。” 周水生:“明年有明年的事。” 段晓棠:“也是。” 武俊江在伙房捞了一圈,又跑来伙头营找食吃,瞥一眼段晓棠包的包子,问道:“段二,什么馅的?” 段晓棠:“白菜猪肉馅。” 武俊江冲周水生抬抬下巴,“有熟的没?” 周水生急急点头,“有,马上取去,武将军要几个?” 武俊江:“先来四个。” 段晓棠见他手上还拿着其他东西,“不打算吃饭了?” 武俊江:“伯文还在校场上呢。”几个人的份。 段晓棠:“不回家玩?” 武俊江:“在营里一样玩!”家里那群亲戚,今年是不打算让他好过,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段晓棠在大营里混了一天,回家天都快擦黑了。点一点人头,“兰娘还没回来?” 赵璎珞无奈点点头,“嗯。” 事情闹得有点大,祝明月的意思是,趁着过年,赵璎珞在家里避避风头。 年前的活戚兰娘多担待些,等到年后再歇。 好在终于赶在宵禁前回来,戚兰娘一边脱外头的大毛衣裳,一边说道:“年货都发下去了,恒荣祥花想容今天收摊,作坊和步步糕明天再做半日生意。” 赵璎珞过来搂着她的腰,“兰娘,是我连累你了!” 戚兰娘笑道:“没事,我年后轻松。今天在家玩什么?” 赵璎珞:“还能干嘛,打麻将啊!今天手气好的不行,是不是揍了姓褚的才这样!不然以后每次打牌前,都去找他麻烦!” 段晓棠:“别太过分啊!”穷寇莫追。 戚兰娘:“赢了多少?” 赵璎珞下牌桌时,手上没多少铜钱,恍然想起来,直奔后院,高喊道:“林婉婉,还钱!” 翻过年是新年,要讨口彩,就不好要钱了。 第750章 菜但爱逗 一大清早一家人起来,段晓棠把富贵从窝里抱出来,放在灶台旁边,前面放上的张法音送的礼馍。 时间紧,没来得及请菩萨道君像,就用灶王爷和招财猫代替。 五人虔诚地拜上一拜,看起来架势十足。一低头一弯腰,就这么得了。 段晓棠:“水开了 ,放下去蒸!”礼仪到了,该讨论点实际的。 林婉婉:“祭品能吃么?” 祝明月:“这是粮食。” 富贵见无人搭理自己,“喵”一声,回窝里看崽子去了。 祝明月:“待会我在市场上看看,能不能买点菩萨道君像。” 清醒的“无神论”者,就是信仰自由。什么都不信,但什么都信一点,尤其对自己有利的。 如果要融入长安的社交环境,菩萨道君都是很好的切入点。 林婉婉纠正道:“要说请!” 祝明月从善如流,“哦!” 林婉婉:“选择面不用太窄,传说中其他神通广大的神仙,也可以请来家里做客。” 祝明月:“比如?” 段晓棠林婉婉异口同声,“财神!”信女只求荣华富贵。 祝明月:“嗯。” 礼馍蒸热,段晓棠切成一个个小块,家里每个人都分了一块,连富贵和发财都有,希求祭祀的力量,带来祝福。 唯一漏掉的是,几只小猫崽,它们只能吃礼馍化成的奶水。 林婉婉微微颦眉,“好像没什么味道。”就是馒头味。 赵璎珞:“以前听说,祭品再拿来吃就没有味道。” 戚兰娘心里有点毛毛的,“滋味被神灵‘吃’了?” 段晓棠三个字解决玄学猜测,“放久了。” 林婉婉捧着礼馍块,吃的有些艰难,“是么?” 段晓棠:“你能想到其他说法?”正常的,合理的,一针见血的。 林婉婉纠结片刻,认清现实,“你说的对。” 吃过早饭,祝明月和戚兰娘出门看生意。其他人留在家里筹备过年。 段晓棠:“婉婉,把对联福字贴了。” 林婉婉答应得爽快,“得嘞!” 今年的对联还是祝明月写的,特别说明,没胡来。 赵璎珞爬上梯子,比划道:“正了没?” 林婉婉退后两步,连连点头,“正了,正了。” 跑上前,把浆糊递上去,让赵璎珞刷。 赵璎珞将横批和两边贴好,在门前审视一番,“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吉星高照。不错!” 俗是俗了点,架不住意头好。 林婉婉:“走,去贴其他的。”瞥见远处走来两个人,挥手打招呼,“祝三,英英,这么早!” 祝三:“来早点,看能做些什么。” 林婉婉也不客气,“那你去厨房帮忙,英英,我们去贴春联!” 祝英英看着刚贴好的对联,不解的读出来,“愿汪成真,生活旺旺,狗壮家旺!”感觉比去年的值班室更离谱。 然后更看不懂的是富贵窝前的对联,“仰天长声喵,俯地无限好,喵里喵气。”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祝三走到厨房檐下,陈娘子刚给鸡褪完毛,见儿子来了,吩咐道:“去柴棚里抱一把干草来。”把拔不下来的细毛烧掉。 祝三:“嗯。”提脚往草棚里去。 段晓棠正在往卤缸里下肉。 祝三手往干草堆一指,“给我娘抱把草,烧鸡毛。” 段晓棠:“你忙完帮我从厨房带副碗和勺子来。”打泡沫。 祝三:“行。” 长安城所有人家,今天都只和一件事有关——过年。 临近饭点,周围几家邻居都送了些食物来,冷修羊、花折鹅糕、脂花餤…… 李君璞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黄金鸡和阔尾羊窟利。”知道段晓棠不喜欢吃羊肉,特意解释,“阔尾羊窟利是弟妹特意给赵娘子做的,幽州做法。” 段晓棠:“哦!” 李君璞注意到,段晓棠身上穿的厚衣裳,和林婉婉赵璎珞的样式差不多,只花纹有差别,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李君璞:“你穿的是什么?” 段晓棠在李君璞面前转一圈,“省服(长款),厚实、保暖、经脏。未来几天不出门的话,我就这一身了。” 能上炕能上灶,能上牌桌能下地。袖子一揣猫一抱,就是一副标准的街头巷尾大槐树下,听八卦的模样。 林婉婉出的怪主意,衣裳做出来,连祝明月也不嫌弃它土,穿着的满足感,仅次于貂。 东院古里古怪的行为多了,不缺这一桩。 李君璞只提醒道:“新年大朝会,你别穿这身去就行了!”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段晓棠:“我穿官服。”反驳道:“别看它丑,每一个穿上的,最后都会真香!” 李君璞:“你慢慢香吧!”转身欲走。 段晓棠:“着急什么,你回去又没事!” 一看李君璞穿的精神抖擞,打扮得玉树临风,就知道他今天只有两件正事,早上祭祖,晚上年夜饭,其他的杂事有仆役接手。 李君璞:“我和三弟去冯家看看。” 段晓棠本想说,今年李君璠回来,李君璞不再是独身一人,没必要去舅舅家搭伙过年。 转念一想,冯家刚办了丧事,新年里身上带孝不好上别家门。就连正月里,李家兄弟也不好去拜访,只好趁今天去略坐一坐。 段晓棠挥挥手,“去吧,去吧!”也不细问,他们去冯家哪一支。 午后,祝明月和戚兰娘回来,简单用过午饭,补一会觉。 祝明月起来,站在厨房门口,“需要帮忙吗?” 正在扒蒜的林婉婉嘴一翘,“来听听祝总的话术,如果真的想帮忙,她会说,我能帮什么忙。” 段晓棠:“帮倒忙,你俩都是。” 祝明月微微挑起唇角,微凉的手,直接伸进林婉婉脖子里。 林婉婉扯着嗓子喊,“啊——” 对此段晓棠评价,“又菜又爱逗!” 和段晓棠发出类似感慨的人,是葛寅。 远处卢照逗庄子上的鹅,追着他跑。缓缓跑一截,忽然杀个回马枪,反手一掐鹅脖子,恶狠狠道:“欺负我受伤是不是,吃了你!” 第751章 秦景归家 葛寅喊道:“阿照,小心鹅啄你!” 卢照不以为意,“一个小畜生,还能把我怎样。” 世家公子吃过鹅,但没抓过鹅,哪知道其中凶险。 反正被叼一口不是大事,卢照穿得厚实,不会有大碍。 葛寅索性也不管他,“玩够了送去厨房,拿来下酒。” 庄户忽然奔来,“郎君,秦郎君回来了!” 卢照立刻撇下鹅,“表哥,回来啦!”心可以落进肚子里,他日怕夜怕,秦景独身赴幽州,有什么三长两短。 卢照跟上葛寅的脚步,原地只留一只晕头转向,找不到仇家的呆头鹅。 葛寅劝道:“你慢点!”这破破烂烂的身子,经不得折腾。 转头吩咐下人,“快去后头报信!” 秦景自从脱离幽州势力范围,立刻变换身份形容,一路疾驰归家。 进入庄门,见到卢照亦是吃惊,“阿照!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都死了。 卢照缓缓走上去,抱住秦景,“还活着!” 秦景反手想要拍拍表弟的肩膀,葛寅立刻阻止道:“轻点!” 秦景松开表弟,卢照安抚道:“身上受了点伤,娘就带着我回来了!” 秦景:“姑姑……” 葛寅:“好得很!”比卢照情况好多了。 要没秦彤,卢照早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山野林子里。 刘妙真和秦彤姑嫂俩急忙走出来。 秦景忽的跪在地上,“娘!” 刘妙真摸摸儿子的脑袋,不知安慰秦景还是安慰自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行人回到居住的院落,秦景给各位长辈见礼,尤其是新晋姑母秦彤。 秦彤:“在幽州顺利么?” 人多眼杂,秦景也不能多说什么,“还行。” 刘妙真急切道:“这回能在家待多久?” 秦景:“少说一年半载,好好陪陪娘。” 刘妙真:“这些年东奔西走的,也在家里好好歇一歇。” 秦景:“嗯。” 秦彤听到秦景说一年半载,就知道幽州即便有些风波,也不大。这段时间,既是避避风头,也是休养。 等其他人都离开,秦景才来得及和卢照,说起近一年的经历。 卢照听说两个大仇人死了,快慰不已,再听秦景曲折的消息获知过程,只剩下一句,“我以前知道他不靠谱,但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连丧信都能忘了! 秦彤:“孙家在江南,也就荣国公这一代了。” 凭孙安世的本事和脑子,压根镇不住江南的士族和军头。下一代抽身去长安享受高官厚禄,方是保全之道。 除非他还有其他得力的子嗣。 秦景:“是啊!我离开时,荣国公有意将幼子送去南衙,河间王世子旗下。” 秦彤微微拧眉,“听说此人软弱无能。”孙文宴怎会走一步臭棋。 葛寅附和,“上次过齐州时见过,看着有些文弱。” 他们远离军营朝堂有一段时间,消息不灵通。 秦景:“河间王世子文弱,但是一个不错的主帅。”具体情况不知该如何形容。 “南衙河间王之下,有一个世子还有一个郡王,荣国公更看好世子,说对大家都好。” 卢照不知,孙文宴所说的“好”是哪种好,反正南衙事,与他们沾不上干系,只当听个新鲜。 卢照问道:“段晓棠怎会在右武卫?” 秦景:“我也不知具体缘故。” 孙娥英在屋外喊道:“出来吃饭了!” 这一餐既是过年也是团圆。 济济一堂,军营里的事少说,幽州的事不能说。秦景只能说起长安的见闻。 卢照听得一愣一愣的,“升官被套麻袋,还被逼跳进曲江池里,得多招人恨!” 葛寅:“泼天的运气招人恨!” 家家户户都在开宴,吃饱喝足,林婉婉躺在摇椅上,脚边是是一个炭盆,手上抱着一个皮套,里头装着一个手炉,双手放进去,暖暖和和。 段晓棠:“这身装备,坐院子里都不惧北风。” 林婉婉双目微阖,“出太阳,我再出去!”看来佛系得很。 段晓棠:“不然睡炕上去!” 林婉婉:“睡久了皮肤干,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一年四季皆可睡。这人呐,就是没精神!” 赵璎珞把炕桌安好,招呼一声,“婉婉,打牌!” 林婉婉立刻精神百倍,“来啦!”将皮套和手炉塞到段晓棠怀里,蹦蹦跳跳奔赴“战场”。 段晓棠自言自语,“好假!” 将皮套和手炉放好,转头找来一张铁丝网,搭在火盆上。上头挨个放上小红薯、花生、栗子…… 林婉婉瞄一眼,还想围炉煮奶茶,“家里有牛奶吗?” 段晓棠:“过两天。”步步糕歇业了,城外四野庄等两天,才会再送东西进城。 林婉婉无奈接受现实,瞥见铁丝网上上细条的小红薯,这点火力不知烤到猴年马月,一两口就没了。 林婉婉:“棠棠,能不能帮我拿两个大的,塞到灶膛里去呢。嗯~” 段晓棠:“别夹,舌头捋直了说话。” 嘴上没答应,身体却很诚实的去地窖,挑出个头大小合适的红薯,一个个塞进灶膛里。 再从梁上割下几节香肠,拿竹签穿了,拿进屋放在铁丝网上烤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段晓棠坐到刚才林婉婉的位置,忽略背景和人物,和前些年不差多少。 段晓棠还想更闲,“明年过年吃火锅吧!”不想再麻烦了。 林婉婉毫无意见,“可以。”只要不叫她喝西北风就行。 戚兰娘:“过年吃火锅?”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但想到滋味,“好像也不错。” 过年不就是吃好喝好,什么好吃吃什么,火锅有菜有肉,还是热的。 祝明月在正屋另一头的大桌子上练字,段晓棠闲坐无聊,起身去看,“祝总,写的什么?” 祝明月:“自己看。”不认字么。 段晓棠认真瞧上一眼,“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道德经》啊!做什么用?” 祝明月:“静心。” 段晓棠:“敲木鱼应该更有用吧!” 祝明月笔停滞在半空,神情凝重,“听听你说的像话么。” 第752章 新年变动 段晓棠反应过来,佛道兼修久了,搞混了,这俩不是一家的。 双手合十,前后左右各拜一拜,“是我无知,勿怪,勿怪,太上老君勿怪。” 林婉婉出牌的间隙,语重心长道:“什么叫众生百态,这就是。一间屋子里,俗人在打牌,雅人在练字。中间一个不俗不雅的求神拜佛。人生呐!” 赵璎珞半点不管林婉婉的心灵鸡汤,“对九,要不要?” 戚兰娘:“要不起!” 灶膛里的红薯先一步烤熟,段晓棠将他们从灰中扒拉出来,每个掰成两截,怕弄脏手,还在外头套一圈纸,最顶端插上一把小勺子。 林婉婉接过,甩出一个飞吻,“晓棠,爱死你了!” 段晓棠坦然接受,“谢谢,你已经爱我千八百回了,每次都是嘴上说说。” 林婉婉故意道:“不然呢,你还想要实际行动!” 赵璎珞笑道:“婉婉,你这算盘响声,人怕是在曲江池都能听见。” 林婉婉:“哎呀,人家不能白担了名声!”毕竟是段将军,私底下的小妾。 见赵璎珞没有一点异常的反应,忍不住笑出来,不知呛到哪根管子,笑声比较奇怪,“嘎嘎嘎……” 段晓棠捂脸,“天啦!” 有一群爱整活的小伙伴,该怎么办?凉拌! 年夜饭一如无既往的丰盛,展翅高飞(蒜香鸡翅)、年年有余(清蒸鱼)、招财进宝(蒜蓉粉丝)、鸿运当头(红烧肉)、节节高升(糖醋排骨)、蒸蒸日上(肉末豆腐蒸蛋)、花开富贵(京酱肉丝卷饼)…… 林婉婉打量菜色后,问主厨:“想这么多名字,费了多少头发?” 段晓棠正色道:“不要跟我提头发的事。” 举杯道:“来,先饮屠苏酒!”微抿一口,酒味和中药味,滑过舌头和喉咙。 林婉婉给年纪最小的祝英英,夹了一块排骨,念道:“节节高,长得高。” 赵璎珞:“我们呢?” 林婉婉也不厚此薄彼,各夹了一块,“你们也长高!”都还在可以抽条的年纪。 天色擦黑,院落中燃起爆竹堆,陈娘子和吕嬷嬷将各种装饰用的花灯点上。 这时节市面上有花灯卖,只是不比上元节时精巧,图的是个热闹喜庆。 祝明月再将琵琶抱出来,弹奏一些熟悉的曲调。 林婉婉回屋拿吃喝,见朱彩云一人坐在灯下缝补衣裳,是今天段晓棠不小心划破的围裙,劝道:“歇一歇,年后再缝。” 朱彩云笑道:“就几针的事,正月好些日子不能动针线呢。” 林婉婉:“行吧,做完了出来玩。” 朱彩云:“嗯。” 朱彩云来家里之后,林婉婉等人,才深刻体会到,女红对一个古代家庭有多重要。 这还是建立在,林婉婉等人外头的大衣裳,是在绣庄里做的基础上。 加之他们常常在外跑,等于家里小十来号人的制衣缝补活计,都压在朱彩云一个人身上。再算上时不时的“奇思妙想”,工作排的满满当当。 正月不能动针线,与其说是禁忌,不如说老祖宗找借口,给女人们放假。 段晓棠的“毛病”朋友圈子里人尽皆知,李君璞生怕她新年头一天朝会迟到,半夜就来敲门。 称不上打扰,正常朝会,也到快出发的时候了。 孟二良连忙将人请进来。 李君璞:“你们郎君起来没?” 孟二良:“守岁呢,没睡。” 麻将声就在耳边,李君璞与其相信段晓棠是守岁,不如信她们昨晚打了一晚上麻将。 进了正屋,段晓棠已经穿戴整齐,她又不是真的傻,平时踩点和开大会能一样吗? 新年第一天,可不想被树立成反面典型,讨个坏彩头。 以前的惯例,李君璞新年不参加朝会,因为他要坐镇一线。但去年调入京兆府,加之马上外放,没人会不长眼到,再让他值班,主打一个好聚好散。 李君璞先开口,“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段晓棠脱口而出,“恭喜发财!” 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各自升职后,却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对方穿官服的模样,一浅绯一浅绿。 林婉婉坐在炕上挥手,“李二哥,新年好!” 李君璞笑道:“愿诸位娘子,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走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天上只星子两三点,背后还能听到林婉婉的呼声,“哎呦,腿麻了!” 再汇合李君璠和杜乔,段晓棠把除了恭喜发财外的吉祥话都说了一遍。 顺道偷师几句,待会和同僚道贺。 一行人点着火把灯笼一路出坊门,融入进朱雀大街上浩浩荡荡队伍。 黑夜的幕布下,寒风凛冽,哪怕里头穿了棉衣,还是觉得刺骨的冷气透过衣裳,侵袭骨头。 周边火把灯笼光影阑珊,根本辨不清谁是谁,只隐约看见,都是一副庄重而沉静的表情。 天光大亮,杜乔和李家兄弟都回来了,唯独往年第一个到家的段晓棠还没回来。 林婉婉:“怎么回事,河间王拖堂?” 却是林婉婉想差了,拖堂的不是吴岭而是吴越。 以段晓棠的浅薄的经验,南衙只有吴岭一个人有发表指导意见的资格,往下各位大将军,要勉励训话,回各自大营去。 今年吴岭说完话后,偏偏坐在侧位上的,穿紫色团花绫罗,腰系玉带钩的吴越接着发言,语气局里局气,平白老了二十岁。 南衙其他头面人物,神情一如寻常沉静。 吴越没说多久,但段晓棠就是感觉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隐约见右武卫的同僚有兴奋之色。 段晓棠找到消息发散器,“怎么回事?” 范成明特意附到段晓棠耳边,“新年宴会上,陛下格外夸赞七郎,忠心勤勉,堪称宗室表率。” 范成明的官职,混不到这个宴会上,但谁叫范成达够格呢。 段晓棠挑眉,“稳了?” 范成明确定道:“稳了!” 南衙的格局不会有大变动,除了个别,大部分人都平安落地,他们的富贵和军功,少说能延续二十年。 第753章 平民美食 段晓棠挠挠富贵的圆下巴,岁月静好。 林婉婉犹不可置信,“就这么定下来了!” 祝明月:“不然呢。” 虽然不知道另一个竞争对手,吴巡是圆是扁,但没人比吴越更合适。 从她们的道德观点来看,吴越性格有瑕疵,但公事上从没掉过链子。 南衙在皇帝眼皮底下,掌握长安绝大部分兵力。这么紧要的位置,怕的不是败家子,而是野心家。 河间王府走到今日,吴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谋反。 杜若昭蹦蹦跳跳进门,吉祥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林婉婉忙着打麻将,只管让她吃零食。 杜若昭:“段郎君,什么时候再爆米花?” 段晓棠:“家里的吃完了?” 杜若昭摇摇头,还有一半,“热闹。”比爆竹热闹多了,想听个响,爆米花是顺带的。 段晓棠:“又要把你家鸡,吓得不下蛋。” 杜若昭:“过年吃了。”唯一的障碍已经除去。 段晓棠:“好,等安排日子。” 赵璎珞去解决个人问题,直接让杜若昭补位,林婉婉半点不提误人子弟之类的话。 因为她“以身作则”常驻牌桌,这就是言传身教。 林婉婉:“你哥呢?” 杜若昭有两个哥哥,但没有特别说明二哥,那在东院,就只有一个人。 杜若昭:“书房看书呢。”说是特意借来的,年后要还。 “师父,有事找大哥?” 林婉婉拖长调,“哦——就是很久没看见他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岂不是九年没见了。 林婉婉也就嘴上揶揄两句,才不挑破呢,免得两面不是人。 再问道:“李二哥他们呢?” 段晓棠:“出城上坟。” 年后开印,李君璞的调令下来,随即就要准备赴任,等不到清明。 他要的不是肥缺,旁人选官,都爱往富庶之地去,吏部还怕他改主意呢。边郡到底不安全,将门出身的人,总要稳当两分。 段晓棠现在看小院,除了缺少烟雾缭绕,颇有些现代麻将馆的影子。 随着杜家其他三口人加入,正式分成两桌,手上忙着,嘴上也没闲着。 八卦内容从街坊邻里到朝堂大事,乃至长安哪座寺庙灵验。 林婉婉对最后一个话题兴致缺缺,她只对哪里的财神庙灵验感兴趣。 杜乔先胡一步,偏过头瞧赵璎珞的牌,微微拧眉,“怎么会这么打?” 赵璎珞不理会他的意见,坚定自己的思路,“观棋不语真君子。” 杜乔:“我又不是君子。” 张法音抬眸看两个年轻人,神情坦荡,复又垂眸只看自己手上的牌。 林婉婉暗道,一张麻将桌,风起云涌,吃瓜吃个正着。 “长林,你不知道,璎珞最近手气旺得不行,想输都难。” 杜乔心底不信,“是么。” 另一头,戚兰娘几人打纸牌。 戚兰娘以手掩唇,微微打个哈欠。 杜若昭:“戚姐姐,昨晚守岁很晚才睡么?” 戚兰娘:“是没睡。”早上吃了汤圆后,才补了一会眠。 杜若昭人小鬼大,“那你接下来几天,应该都是这样了。”复又提醒道:“二哥,出牌。” 过年期间,就是这样幸福的烦恼,醒了睡,吃了饿,玩了闲…… 祝明月坐在正屋门口,有光亮又不至于寒冷,穿着一身土了吧唧的棉服,头发随意挽了一个纂,脚上趿拉着一双毛线着,整个人都透着乡土气。 唯独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显得格外不一样。 以段晓棠等人的审美来说,省服无论换什么花色,只要形制放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是接地气。 但以大吴本土的眼光来看,不算精致,但还过得去,关键轻便又暖和。 林婉婉嚣张得紧,“祝总,给我来个恭喜发财、好运来。” 战歌,起! 祝明月:“不会,唱一段试试,我看能不能弹出来。” 林婉婉右手食指伸出,做指挥棒,跟着节奏舞动,“叠个千纸鹤 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你勤劳生活美 ,你健康春常在……” 新年限定歌曲,祝明月怎么可能没听过,没看过谱,只能试探弹一小段。 段晓棠放下核桃夹,鼓掌道:“对味。” 两人旁边放着一个小火炉,本着东院“勤俭节约”的本性,最顶端放着一张铁丝网,烤些香肠栗子一类,充当零食补给站。 祝明月弹久了疲乏,将琵琶装进袋子里放好。问道:“剥核桃花生做什么?” 段晓棠灿然一笑,“米花糖啊!想吃不?” 祝明月矜持道:“可以尝一点。” 段晓棠递过去一把花生,“要不要为我们的米花糖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祝明月:“不要,你自己剥吧!”管吃不管做,向来如此。 段晓棠只能一个人寂寞地,继续美食事业,顺便打发时间。 第一次只做些来尝尝,好不容易把果仁剥完,想叫陈娘子烧火,恍然想起来,她过年放假了。 瞥见倒座房下,其他几人,正在聊天。 段晓棠高喊一声,“谁有空,来帮忙烧个火。” 于广富起身过来,坐在灶膛前,小心将埋住的火重新拨弄起来,问道:“将军,大火小火?” 段晓棠将锅里的热水,全部舀到鼎锅里,静待最底下的慢慢烧干。“先大火。” 锅中倒入大量油,待油热,倒入大米炸制,起泡膨胀微微泛黄即可捞出备用。 剩余食用油舀出来,锅中倒入适量清水、白糖、蜂蜜熬制糖浆。 段晓棠第一次做,把握不准度,便用筷子沾了一点糖稀,放在清水碗中查看,能结晶应该是可以了。 再倒入先前准备的炸米花、核桃仁、花生仁、芝麻……搅拌均匀,放在铺满油纸的簸箕上。 最顶端上盖上油纸,段晓棠拿起擀面杖干擀平后,将油纸揭开,另放到通风的地方放凉。 一道老少咸宜的平民美食只待最后的分切。 说“平民”是针对段晓棠的条件而言,真放到市场上,不说蜂蜜白糖,光那些米,普通百姓,就很难凑齐。 第754章 云内规划 李家几口人从城外回来时,天色还早。李弘业欲寻小伙伴柳三郎不得,走亲戚还没回来,只能跟着王宝琼来东院玩。 王宝琼进来,见两张牌桌空了大半,问道:“林娘子他们呢?” 张法音往厨房方向一指,“在那儿呢。” 王宝琼倒跨一脚,身体半仰望厨房方向张望,只见几个人围在一处。 笑道:“几个花袄子,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只看得见衣裳和一个个乌压压的脑袋。 段晓棠握紧菜刀,小心将米花糖切割开,先切成一指宽的长条,再切成一指节厚的薄片。 见李弘业站在外围凑热闹,放下刀,拈起一小块,“弘业,尝尝!” 也不一定老少咸宜,比如有些人就不喜欢吃甜的。 李弘业欢天喜地接过,“谢谢段郎君。” 段晓棠将其他的装盘,给诸位沉迷于牌桌的大小赌鬼攒一攒零食。 林婉婉接过,手一挥,山大王回桌啦! 段晓棠将簸箕、油纸、菜刀收拾好,出来见李弘业还在慢慢咬米花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好像在换牙。 段晓棠:“弘业,只能吃一块哦!” 李弘业听话惯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段晓棠:“你二叔三叔呢?” 李弘业:“在家里。” 段晓棠也不管他们,“行吧。” 大年初一在米花糖的香气中慢慢过去,等到第二天,段晓棠还在扒花生。 祝明月路过,“今天又搞什么花样?” 段晓棠:“花生糖。” 初二走岳家,周围几家年轻人中,只有李君璠成了亲,但他的岳家在千里之外。 柳家有客,要找人玩,只能来东院。 李君璠是新手,由王宝琼在后头指导。 林婉婉“质问”牌搭子,“你一个人来作甚,把你儿子抱来呀!” 顾盼儿:“舅舅舅母抱着亲香,”转头问道:“李三,你家孩子呢?” 李君璠一愣神,“对啊,安儿呢?” 王宝琼气急反笑,“在家睡觉。” 林婉婉“怀疑”无良父母的节操,“你俩出来玩,给他喂鸡蛋?” 王宝琼自证清白,“他自己睡的。”和我们没关系。 一桌人说来说去,说起各自身边的八卦。 譬如李君璠说起一个千牛备身,不是徐昭然,其他人。娘子刚走,被高官看上,想做媒。 现成的高枝来了,出乎意料的被拒绝,人觉得夫妻情重,一时半会走不出来。 林婉婉低头一笑,抿着嘴憋了好一会才说,“这人我知道。” 顾盼儿:“怎么样?”以为有其他八卦。 林婉婉:“长得不错,果然是能进千牛卫的人。” 混的久了,林婉婉什么底细,顾盼儿能不清楚,她俩一块偷看的杨胤。 顾盼儿:“管管你的嘴,别把人搞塌了。” 林婉婉长叹一声,“他在我这儿早就塌房了。” 顾盼儿忽然来了兴趣,扭过身子,“怎么回事?” 整个人神采飞扬,林婉婉觉得她是在使美人计,坚定道:“不能说。”八卦也要有底线。 顾盼儿:“不告诉杜郎君和李三,我俩偷偷说。” 林婉婉:“我答应了人的,不能说。” 顾盼儿:“好吧。”本来也不认识的人,没多大的兴趣。 林婉婉也不多交待王宝琼,听说话就知道李君璠和人不熟。 东厢房里,祝明月将原先给白旻的计划书重新抄了一份,交给李君璞。 鉴于大家的紧密关系,祝明月给点友情待遇,让李君璞边看边提问。 李君璞在经济上没多少独到的讲解,一切思路只能跟着祝明月的文稿来,只读起来的确可行。“我能拿回家慢慢看吗?” 祝明月:“没问题,你考虑过羊毛生意如何发展吗?” 李君璞:“还能怎么做?” 祝明月:“最常见有两种运作方式,第一种是云内县作为原料中间商,收购的羊毛大批运往长安加工,第二种本地收购加工。” 朝廷不许和草原互市,连柴岳都因为走私,左武卫大将军的位置被撸了。 但两地相邻,怎么可能没有往来,柴岳不过因为干的动静太大,又是杨胤的人,才被借故发作。 李家久在边军,其中的分寸自然能把握。 李君璞:“祝娘子的意见呢?” 祝明月:“收到的羊毛,先运到长安,本地只留少量加工。” 李君璞旋即想通,“因为云内人少。” 祝明月:“对。” 别看恒荣祥只有几百人,但这部分工人,主要负责羊毛初加工,和毛衣针织教导,作坊外的毛衣工、纺线工更多。 整个云内县加起来,不知有没有这么多能脱产的女人。 李君璞考虑一会,现实如此,何况他的关注点在羊毛,而非毛衣。 “还望祝娘子给个公道的价钱。” 祝明月:“怎么会呢,让霍忠去收啊!”生意算恒荣祥的。 李君璞先前想把霍忠带去云内做帮手,现在看,他倒可以再跑两年商。 李君璞,“是极,是极。” 祝明月:“我打听过云内的情况,除了羊毛,还有一样能做点文章。” 李君璞:“何物?” 祝明月:“石炭,汉时便用石炭冶铁。” 李君璞断然拒绝,“这不能碰。”赚钱和要命的区别,他分的清楚。 祝明月:“怎么可能冶铁,火炕你用过,冬日效果如何?石炭烧火炕,比木柴更持久,只是要格外注意通风。” 李君璞:“原来如此。” 段晓棠端着一叠花生糖进来,递到两人面前,“吃吗?” 祝明月李君璞各拿一块。 李君璞:“天天琢磨吃的?” 段晓棠:“不然呢。”琢磨怎么建功立业,她是这样人吗。 李君璞和祝明月商量完事,去正屋见证李君璠开年第一输,不是技术不是脑子,纯属运气问题。 忍不住思量,他和孙无咎,谁才是垫底的那个。 李君璞本身对麻将纸牌没多大执念,只和段晓棠一块在火盆前烤火说话。 下午回家时,李君璠问出一个问题,“二哥,塌房是何意?” 李君璞:“你听谁说的,林娘子?” 李君璠:“嗯。”将前因后果一通道出。 李君璞神色莫名,考虑一番方才用格外正经的语气,说起一个不大正经的话题。 “晓棠他们常开玩笑,说林娘子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凡是她觉得不错的男人,轻则丑闻缠身前途尽毁,重者……”顿了顿,“她上次觉得不错的人,是杨胤。” 第755章 师徒拜年 杨胤是何下场,九族皆覆。 李君璞为何会知道此事,毕竟林婉婉猜测两家恩怨,哪怕只喜欢杨胤的脸,也不会舞到李君璞面前来。 是徐昭然告诉他的,徐昭然还是杨胤事败之后,白秀然感慨“又灵验了”,才知道的。 总觉得她们私底下的话题,有些“少儿不宜”。 白秀然实在不懂林婉婉的审美点,换在她个人身上,从白秀然懂事起,杨胤就在长安高门间行走,说差一辈不可能。 但白秀然扎着满头小揪揪,啃手指玩时,杨胤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实在欣赏不来。 等白秀然长成青春少女,杨胤已经“老了”。 白秀然的“老了”和祝明月“当爷爷”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林婉婉的冲击,仅次于帅哥秃头。 呜呜……明明看着还不错,怎么有种瞬间下头的感觉呢。 奶爸有人嗑,但谁听说过嗑奶爷爷的。 但仍让徐昭然心有余悸,他知道林婉婉没有“非分之想”,就跟欣赏一朵花似的。 看着好看,走心夸两句,但走过就过了。 但实在架不住,太灵了! 忧虑无处排遣,只能找李君璞说道说道。 祝明月曾认真分析过,和杜乔的朋友圈子,含渣量颇高一样,属于基本盘的问题。 换言之,帅哥恃靓行凶! 但若是换个长相普通的,谁愿意啊!反正暗地里嗑一嗑,又不花钱。 以至于徐昭然现在成最后的防线,他要是塌了,就真论证了祝明月的观点。 王宝琼没见过杨胤,但知道此人和李家不对付,以前李君璠不敢多表露,自从杨胤举起反旗,他也不遮掩,挑点能说的,和妻子交待了。 李君璠的态度,自然影响王宝琼的观感,以至于她一直以为杨胤的长相,不说青面獠牙,也是贼眉鼠眼,一脸奸相。 哪曾想是个美男子,不过这不影响王宝琼的态度,杨胤哪怕潘安在世,和她有关系么。 李君璠:“这也太灵了吧!”转而想到,“那徐千牛……” 李君璞:“他是白三娘的夫君。” 白秀然新晋称号,徐昭然的护身符。 李君璠连连点头,“也是。”朋友夫,不可负! 李君璞回到家中,招来管家,“上次给家里砌炕的李师傅,请他带几个工人,初八初九挑个日子,来家里一趟。” 李管家:“二郎君,何处要再盘炕?”去年砌过一回,家中勉强够用。 李君璞:“是我要学。” 当然不是李君璞本人从砌墙抹缝开始学,他见过盘炕,大致流程清楚,但细节处未必了解。 但他身边,跟随去云内的人,可以学。 云内更靠北,天气更冷,哪怕石炭不能使用,用木柴烧也是好的。 李管家:“行,明儿一早,就使人去李师傅家传话。” 干活和学艺肯定不是一个价钱,好在李君璞也不是在长安抢生意。 大年初三,林婉婉脱下穿了两三天的棉服,换上正式衣裳,因为今天徒弟们要来拜年。 收了各家的年礼,林婉婉给徒弟们发过压岁钱。 随即说起来,长安医学界的时兴消息和新鲜病例。 杜乔听得满头雾水,和他相同表现的是丘寻桃的父亲丘靖,丘家本业是做药材生意的,医术懂得不多。 谢大夫确认道:“今年不招了?” 新济生堂气派不少,论规模,不比长安的各大医馆差,而且它随时可以扩张。 谢静徽回来道,赵大夫每日看着隔壁生意兴隆,忧心忡忡,生怕再被撵一回。 谢大夫直接回道:“再被撵,也是越搬越好!”济生堂再扩张,长安各大医馆就没有能和它相较的。 林婉婉:“先把她们五个教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谢大夫得了准话,心里有数,往后亲友打听,也有话说。 西厢房里,小姐妹几个“久”别重逢。 朱淑顺:“你们作业写完了吗?” 谢静徽双手搭在桌上,脑袋又压在胳膊上,苦恼道:“怎么可能写完!” 林婉婉布置的作业不多,最基础的医书读写,具体到每天读几页书,练多少个字。 林婉婉没指望徒弟们练成书法家,写的工整能辨认就行,但抄写一遍,不是能巩固记忆吗,还能多出一本书来。 鉴于当前的社会条件,林婉婉给徒弟们布置过课外读物作业,不能只读医书做医呆子。 像杜若昭自家有书的,可以自己找书,也可以去济生堂,把林婉婉的书借回家看,话本除外! 谢静徽:“你们过年做什么?” 朱淑顺:“还能做什么!”洒扫、缝补、带侄子……还不如去医馆上学呢。 丘寻桃:“我的堂表姐妹,都在学规矩学本事,预备定亲成亲。” 没有生疏,但能感受到隔阂。 说生出思嫁之心不可能,林婉婉杵在那里,拜师的时候就说好的,几年内不能婚嫁。 此时人重信守诺,绝不会中途毁约。 何况林婉婉亲身演示,一个女人有本事,过得能有多自在。如果嫌不够,还能看祝明月,有多威风。 谢静徽:“若昭,你过年做什么?” 杜若昭:“吃、喝、玩,”想了想,补充一句,“睡。” 谢静徽:“师父呢?” 杜若昭:“师父睡的少点。” 丘寻桃低声道:“没追着你写作业?” 杜若昭:“师父说,喜庆的日子,不想两个人都不开心,让我往后自觉点。” 谢静徽重复一遍,“自觉点。” 杜若昭:“我大哥说,乐游原西北的梅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谢静徽来了兴趣,“什么时候?” 她们的假期还有好些日子,正月里多是拜访亲戚,师姐妹几个,左拼右凑,终于找到一个所有人都有空的日子。 兴致勃勃地商量,要带哪些东西出门玩。 送走拜年的家长们,林婉婉回屋里的补眠,下午起床,重新梳妆打扮。 对,没错,轰轰烈烈的长安结婚季又开始了。 林婉婉曾经很好奇,为什么总挑着正月成亲。 祝明月:“人齐、闲、婚礼和过年物资可以一起筹备。” 第756章 聘猫流程 林婉婉:“腊月也可以啊,娶个媳妇好过年。” 祝明月:“过年多忙,你不知道吗?”尤其高门大户,年前年后祭祖拜神走亲访友,规矩一大堆,新媳妇进门不知道细节,绝对会手足无措。 林婉婉:“但这时候成亲,往后就是春播了。” 祝明月:“你觉得我们去的人家,有几个需要女眷下地的。” 她们去的人家,有段晓棠的同僚,祝明月的生意伙伴,林婉婉的同行……最次,也是一个小有资产。 一家四口,分四拨走。至于赵璎珞,继续在家避风头,等年后开市。 林婉婉:“终于知道世家大族,那么多人口,是做什么用的。”全用在走人情走亲戚上头。 家里人口少了,还走不过来。 几家邻居早出晚归,再不复前几日的“颓废”之态。 以至于王宝琼都在感慨,“换一个场子,遇上差不多的宾客。”都想把客人集聚在一块,新人流水的过,两相得宜。 宫内四卫和宫外的十二卫交往少,除少数沾亲带故的,交际圈少有重合。 再加上李家的老关系,东院更是沾不上边,以至于竟是好些天没见。 王宝琼摸摸脸,“今天遇上四表嫂,说我圆润了些。” 林婉婉:“圆润是福气。” 别说他们胖了,连右武卫的军士过年都胖了些许,只是今年过年活动丰富,保持运动量,恢复训练时,不像去年那般痛苦。 范成明跟在队伍后面跑了几圈,感觉难受极了。保持形象,回来公房,人往榻上一摊,四肢大敞,哀叹道:“我不行了!” 旁的地方,矮塌是端坐会客,在范成明这儿,就成随时都能躺下的小床。 温茂瑞强调,“男人,不能说不行!” 范成明反骨上身,“就是不行了!” 段晓棠:“你过年干嘛去了?”虽然大家过年时候的状态,都不会有多积极向上。 但纨绔们的看家本领,骑马、打猎、马球…… 庄旭好歹打过几场马球,保持运动量,跟上训练轻松的很。 但范成明又不是多勤奋的人,从大营一出去,习武强身,那是什么,没听过! 范成明想了好一会,“干了什么呢?”总不可能喝酒,把所有时间都喝过去了吧。“忘了!” 光凭这两个字,就能断定,范成明过年期间,既没有干过什么好事,也没闯下大祸。 回家时,范成明庄旭和段晓棠一起走。 范成明亲兵手上,拎着两串从伙房带出来的小鱼,用柳枝细细串起。 范成明拍着胸脯道:“我选的鱼,保管你家富贵喜欢。” 段晓棠:“你知道它喜欢什么吗?” 范成明理所当然道:“不知道啊,但我知道猫喜欢什么。”富贵再挑,它也是猫呀! 庄旭附和道:“没错!” 段晓棠将两个未来猫主子带到富贵窝前。 庄旭见到喵里喵气的对联,忍不住笑出来。 段晓棠:“笑吧,笑吧!”没人不笑的。 段晓棠有言在先,黑猫招财,两只小黑猫是要留下的,其他六只,随他们选。 庄旭默念相猫经,“猫之毛色,以纯黄为上,纯白次之,纯黑又次之……” 六只小猫没有一只像富贵的,退而求其次,选狸花。 把小鱼串放在富贵窝前,捞了一只最顺眼的抱在手上。 富贵或许早已知晓,毕竟它曾经历过一次,只围着小鱼喵喵叫。 范成明有样学样,跟着挑了一只。 段晓棠安抚道:“富贵,他两家大富大贵,小猫去吃香喝辣。” 范成明强调,“也得捉老鼠啊!” 段晓棠翻了个白眼,这两人根本不是找宠物,是给家里招员工的,捕鼠的猫员工。 几人回到正屋,庄旭着手写聘书,聘书上写明聘猫的日期,小猫的外貌和性格特征,还有对小猫的期望。 范成明喋喋不休,“要好好捉老鼠,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偷吃东西……” 聘书写就,两只小猫被装进篮子里,里头放上一根沾染富贵气息的树枝,回家插在猫窝附近的土堆里,就是便溺的地方。 范成明拿两块厚布,将篮子罩得严严实实。 段晓棠:“怎么搞得像绑架一样!” 范成明:“聘猫就是这个流程啊!” 聘富贵是林婉婉出面,段晓棠还真不知道流程,大约是怕路上小猫受惊吧! 段晓棠:“还有吗?” 庄旭:“回家以后,还要拜灶王爷和狗,告诉他们家里添丁。” 段晓棠想了一会,灶王是神灵,拜狗子是希望它能够和小猫,一起愉快的玩耍,不要起纷争。 聘猫的每一个环节,环环相扣,世情人伦神灵,都考虑到了,看起来比婚俗还合情合理。 临时走,范成明塞给段晓棠两包芝麻。 段晓棠:“给我干嘛?” 范成明:“送主人的聘礼。”通常送酒,但段晓棠不喝酒,就选了芝麻。 若是野猫生的,给母猫两条鱼就行,但富贵是家猫,主人也有一份。 送走两位新晋猫主子,段晓棠琢磨剩下几只该怎么安置。 家里留一只,其他五只继续往外聘? 戚兰娘:“晓棠,你愁错了!店铺作坊只有不够分的。” 段晓棠:“老鼠很多吗?” 戚兰娘是饱和式养猫理论支持者,“也不多,但总比让老鼠咬坏了东西强。” 林婉婉:“幼娘同我说了,她家也要一只。”连小猫都看好了,只待下聘。 段晓棠:“西院不是有猫吗?” 杜乔刚搬进来时,格外怕老鼠“咬文嚼字”,从柳家抱了一只猫回去。 算是借的,但一年多养下来,和家猫也差不多。说的也不错,本来看的就是柳家的房子。 林婉婉:“多养一只不费事。”真正的穷人家,养不起猫狗。 戚兰娘盘算一通,“作坊和步步糕,要不偷吃的,其他的送去恒荣祥。” 那边没什么可吃的,如果非要吃,吃羊毛? 林婉婉:“忘了济生堂和花想容吗?” 戚兰娘:“哎呦,那还不够欸!” 林婉婉玩笑道:“以后富贵再去勾搭几个,绝世帅喵……” 段晓棠:“滚!” 第757章 乐游原游 年后开市,赵璎珞补上年前的欠账,狠忙了一场。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转头四顾,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杜乔过来还书,见赵璎珞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有些无聊的模样,问道:“她们呢?” 赵璎珞:“有事出去了!”看起来不到晚上,不会回来。 赵璎珞觉得再待在家里也没意思,不如出去转转。东市走得多,去西市好像也没意思…… 杜乔:“我娘和六娘子待会去乐游原赏梅,你要不要一块去?” 赵璎珞:“这不好吧!”事先没打招呼,临时加塞。 杜乔:“邻里之间出去走走,有何不可!”走的也不远。 赵璎珞转念一想,都是熟人,结伴出去转一转没大碍。 杜乔回家和张法音的说法则是,东院原想去乐游原,但各个临时有事,把赵璎珞落在家里。听说他们要去乐游原,想跟着去。 张法音当然没有意见,她们也是相熟的。 唯独赵璎珞兴冲冲和陈娘子交待好去向,发现所谓的组团出门,就是张法音秦本柔,再加杜乔和柳恪。 赵璎珞坐上马车,问道:“幼娘二郎三郎呢?” 秦本柔:“三郎去他姑姑家玩了,昨天就没回来。” 张法音:“和同门出去玩了!”各有各的同门。 一群小伙伴结伴出去玩,恨不得天亮就出发,哪像他们挨到时间半长不短,天气不冷的时候再慢慢走。 秦本柔:“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我们两个出去了。”儿女各有各的交际。 张法音:“哪能啊,再过两年,你家大郎该调回来吧!” 秦本柔:“他往后在哪儿任职都不定,如果不能回长安,不如留在洛阳呢。” 张法音:“洛阳是好地方,当初中途经过,觉得一辈子没见过那般宏伟的城市。” 赵璎珞:“我听说有个马寺钟声,却不知何故?” 秦本柔:“说的是洛阳白马寺的钟声,月明风清之夜,晨曦初露之时,钟声飘扬数里,叫人心旷神怡。若能在除夕之时听见,新一年百病全消。” 张法音赵璎珞顿时怅然,他们经过洛阳之时,都是在赶路,无缘聆听。 到了乐游原上,人潮不如春日。 赵璎珞:“还好不用人挤人。” 秦本柔:“天气还没转暖,等开了春,你看这原上有多少人。” 赵璎珞:“婉婉念叨两年,要来乐游原上放风筝,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成?” 秦本柔笑道:“今年定是能成的。” 张法音转头问杜乔:“你说那几棵梅树在哪儿?” 杜乔也没来过,“听说在西北角。” 张法音:“那慢慢转过去吧。”赏梅是次要的,活动身体才是紧要。 赵璎珞:“大家都没来过吧?” 秦本柔:“赵娘子,我们像来过的吗?” 赵璎珞:“不如猜猜,梅花是何颜色?” 杜乔:“有彩头吗?” 赵璎珞:“取个乐子便好,长辈先来。” 秦本柔:“我猜红梅。” 梅花脱不过几种颜色,红、粉、白、黄、浅绿,红色是长安最多见的。 张法音:“粉梅。” 众人依次猜取,轮到杜乔,只有一个选项了。 赵璎珞得意道:“呀,你是绿萼梅!” 杜乔:“绿梅便绿梅。” 如此笃定的态度,反倒让赵璎珞怀疑,杜乔知道梅花是何颜色。 一行人到目的地,发现竟是红与粉各半。 柳恪:“娘和伯母猜中了!” 赵璎珞注意到,张法音在四处张望,小声问道:“伯母,找人吗?” 张发音:“幼娘他们几个,说是来这边玩,没见着人影。” 赵璎珞:“兴许在附近其他地方玩呢。”十来棵梅树,小娘子们看一会就够了。 另一头,杜若昭几人,已经不知道转悠到哪块地方。 丘寻桃:“文人怎么那么喜欢梅花?” 谢静徽:“花中君子。” 朱淑顺将刚冒到嘴边的梅花的药用咽下去,转口道:“这时节,除了梅花,还有其他花可看吗?” 她们刚才也在梅林处徘徊,忽然来了一群文士,吟诗作对,互相吹捧。 杜若昭几人,读医书也读诗书,若是真作的好,也能欣赏。 偏偏这群文人,各个酸才,吟的诗文勉强入耳。更不堪的是他们吹捧的本事,叫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丘寻桃:“若昭,你哥哥们平时在家也这样吗?” 杜若昭当即否认,“他们要脸!”才不会这么没下限呢。 谢静徽已经开始畅想以后,“下次我们来踏青放风筝。” 丘寻桃:“师父一直想她的飞天蜈蚣。” 谢静徽:“不是美人风筝吗?” 姚南星:“二者可得兼。” 杜若昭:“美人长了一个蜈蚣身子,还是蜈蚣头美人身?” 姚南星追打乱开玩笑的师妹,“那还能看吗!我是说两个风筝可以一起放!” 乐游原的天空那么大,几十几百个风筝都能盛下。 几人在平原上追追打打,丘寻桃忽然指着远处,“你们看,长安城!” 乐游是长安城内地势最高耸的地方,登高远眺,可将城池揽入眼中。 姚南星:“济生堂在哪里?” 杜若昭习惯性踮踮脚尖,“好似看不到。” 谢静徽:“离这儿远着呢。”当然看不到。 朱淑顺:“能看见大慈恩寺。” 杜若昭:“在哪儿呢?”她不是长安土着,不熟悉各坊布局。 朱淑顺手往东南方向指,“那儿,乌黑的瓦顶,看见了吗?” 杜若昭:“我们待会大慈恩寺走一走。” 谢静徽:“好。”这时节,能去的地方也不多。 她们旁边也站着一群人,同样商议去大慈恩寺欣赏风景,也不知这时节,能有何种风景可赏。 忽然其中一人手往前伸,似乎想要抓住身旁人,却一无所获,直挺挺地往地上栽去。 同伴吓坏了,半跪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喊道:“泰初,泰初!” 杜若昭闹不清楚情况,“怎么回事?” 第758章 地瓜烧酒 朱淑顺拨开人群,“我看看。” 围观人群见她一个小娘子,本想阻止。但朱淑顺已经捞起晕倒的泰初的手腕,把脉姿势看起来十分专业。 朱淑顺把完脉心底有数,将位置让给谢静徽。两人是学医最久最深的,眼神交换意见。 此时晕倒的人悠悠醒转,有气无力道:“我,我……” 我了半天,都没说出具体的话。 朱淑顺:“上次用餐是何时?” 泰初眼神有些木楞。 朱淑顺:“朝食用了么?” 同伴代替回答:“没用。” 朱淑顺再问:“昨天夕食呢?” 另一位同伴:“好像也没吃。” 一个穷苦人昏倒在地,普通人想的是他饿昏的还是病昏的。但一个衣着锦绣的小公子,谁能想到,是在新年期间饿昏的呢。 朱淑顺询问四周,“谁有吃食?” 杜若昭:“我有。”解下荷包,取出一块花生糖递过去。 泰初小口咬着花生糖,脸上慢慢恢复血色。 朱淑顺缓缓站起身来,同伴赶忙道:“小娘子,泰初,他这……” 朱淑顺:“找个正经医馆看一看,再带他好生吃顿饭。” 同伴:“多谢,还未请教几位小娘子名姓。” 谢静徽干净利落,“不用。” 师姐妹几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句感谢。 走得远了,才开始八卦。 姚南星:“穿着不错,长的也细皮嫩肉。” 丘寻桃:“看起来不像遭受过虐待。” 大夫才是世界上最八卦“势利”的人,望闻问切,除了看病人的气色,也要看他的整体气质。 比如有些病是富人病,有些病是穷人病,更刻薄点说,有些病症药到病除,但受限于病人的经济条件,只能替换部分药材,慢慢将养。 就像赵大夫用肉苁蓉巴戟天替代鹿茸一样。 杜若昭:“总不能是他家饭不好吃吧!”过年谁家不是好吃好喝,还要去别人家吃好喝好。 朱淑顺:“他是不思食,脾胃素虚,不饥不纳。” 谢静徽:“所以才让找个正经医馆看看。”她俩能辨出病症,却不会治。 朱淑顺:“回家找找书。” 谢静徽觉得翻书太慢,回去问爹,他肯定遇见过许多。 危泰初在同伴陪伴下,缓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一块花生糖吃的干干净净。 几个同伴也很纠结,先去医馆还是食肆? 看起来没大碍,正月去医馆,好似兆头不好,但不去又不放心。 最后一通商量,先把人送回家,让他家人决定。 赵璎珞回来得早,其他人还没到家。哼着小曲,给富贵发财喂了食。 段晓棠裹着一身寒气回来,见她换了出门的衣裳,问道:“去哪儿玩了?” 赵璎珞:“乐游原。” 段晓棠:“人多吗?” 赵璎珞:“感觉能跑马。” 等到祝明月回来卸了钗环,人才算回来齐。 祝明月:“四野庄今天送来的东西在哪儿?” 赵璎珞:“放在厨房和地窖,要哪样,我去取。” 祝明月:“酒。” 转眼赵璎珞从厨房柜子里拿来一小坛酒。 段晓棠:“这是什么?” 祝明月:“地瓜烧。” 段晓棠:“啊!” 祝明月以为段晓棠不明白,“就是红薯酒。” 段晓棠:“我知道,怎么想到酿酒?” 祝明月:“红薯哪怕窖藏保鲜,时间也有限。以现有条件,能做到长期保存,也能大批消耗,淀粉、酒,剩下的就是晒红薯干。” 地瓜烧说起来并不复杂,红薯清洗后,切块煮熟后捏碎,降温后加入酒曲,搅拌均匀。倒入容器中,加入两倍的凉开水。 发酵一个月,接下来轮到林婉婉制作的蒸馏器上场,蒸馏两次,地瓜烧就酿成了。 祝明月看着程珍玉写的短笺,“一斤红薯二两酒。” 戚兰娘打听过行情,“比其他粮食低。” 祝明月:“想想产量。”红薯最优秀的,不就是它的产量吗。 赵璎珞找出几只酒杯,“尝一尝。”每只酒杯里倒入澄清的酒液。 除了祝明月,其他几人论品酒都是外行。 祝明月:“勉强可以。” 林婉婉:“听说后劲很大。” 都是听说了,肯定也没把握。 段晓棠:“还有吗?我找两只小白鼠来。” 赵璎珞:“还有两瓶。” 段晓棠拿着其中一瓶,去隔壁找李家兄弟,他俩加起来,少说喝过市面八成以上的好酒。 李君璞见段晓棠又提着酒来,心里一噔。 段晓棠:“李三呢?” 李君璞:“你到我书房,找我弟弟?” 段晓棠提起手上的东西,右手一坛酒,左右两只酒杯。“庄子上新做的酒,请你俩尝一尝。” 李君璞确认,“只是喝酒?” 段晓棠不知自己在李君璞心底到底是何形象,肯定道:“当然,你俩是行家呀!” 李君璠不一会过来,见书房内格局有些奇怪。 段晓棠抱着干果啃,李君璞面前则放着酒坛和酒杯。 李君璠:“这是?” 李君璞:“晓棠请我俩喝酒。” 李君璠愣住半晌,他再不熟悉,也知道段晓棠不喝酒的。 段晓棠:“家里新酿的酒,我们喝不出好坏。你们兄弟两是行家,帮忙品鉴一下。” 李君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李君璞缓缓倒出清亮的酒液,有些像之前林婉婉给喝的烈酒,但一入口滋味又有微微不同。 李君璞中肯评价,“入口甘甜,入喉辛辣!” 李君璠简单些,“好酒!” 市面上最常见的是便宜的浊酒,滤去杂质后则是各种清酒,但酒液似这般清亮香醇的,少有。 段晓棠连忙劝道:“少喝点,后劲挺大的。” 李君璠:“有多大?” 段晓棠:“有些人第二天都缓不过来!” 李君璠眼睛微微发亮,“真的?” 段晓棠:“听说的,我也没喝过。” 李君璠不信邪,“能让我缓不过来的酒,还没见过呢!”得试试,再倒一杯! 第二天李君璞来敲门,告诉段晓棠一个“悲伤”的消息,“确实没缓过来!” 段晓棠上下打量李君璞,看起来很正常,刚刚走的也是直线,“你没事吧?” 李君璞:“没事。”他才喝两杯。 段晓棠:“要不让婉婉过去看看?” 李君璞:“没大碍,还有吗?” 段晓棠:“你喜欢?” 李君璞:“我四表哥喜欢。” 段晓棠审视李君璞,总觉得你的使用方式,背离酒的初衷。 第759章 酿酒用的 祝明月在纸上描描画画,“我让春风得意楼的人尝过,反响还不错。” 戚兰娘:“春风得意楼多是文人……”喝酒本是助兴,一碗烈酒下去,把人放倒怎么办。 祝明月:“酒不错,但与春风得意楼定位不符。”只能少量售卖。 段晓棠慎重道:“红薯怎么推广?” 光靠四野庄的土地,想种植出可以支撑酿酒业的红薯,有些勉强。 祝明月:“我问过秀然,白家的红薯已经全部运去老家的田庄。”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在王才里周围几个村庄,寻找愿意合作的农户,给他们种块。他们种,我们收!” 林婉婉:“这样能行吗?”红薯的产量会很吓人。 祝明月微微挑眉,“谁说我种的是粮食,这不是酿酒的材料吗?” 和给白秀然种的花,异曲同工,总之绝不是丰产粮食。 祝明月伸个懒腰,“所以酿酒的作坊,一定得开起来!” 林婉婉:“对,是酿酒!”酿酒一向被称为浪费粮食的行为。 戚兰娘:“庄子上还能多养几头猪。”酿酒的残渣能喂猪喂鸡喂鸭,再不济还能堆肥。 赵璎珞从成本方面考虑:“我们在庄子上酿,运到城里销售,只要一个铺子。还是在城里找个地方建作坊。” 戚兰娘:“四野庄水源多。”酿酒必不可少的水源。 林婉婉:“酒装坛子里,路上磕碰一下,岂不是全完了。” 段晓棠:“做好防撞措施应该可以。” 祝明月:“两边都做,城里先把地方留出来。”需要声势的时候,随时都能拿出来。 “兰娘,明天找一下陈牙人看地方,让彭十二联系周围几个村庄的里长村老,定个日子说说事。” 戚兰娘:“好。” 林婉婉:“是不是太早了?”红薯还没种下去呢。 祝明月:“你难道没发现,长安的酒类品种不全?” 段晓棠从来没关注这个问题,“缺哪种?” 祝明月:“花酒和果酒。”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而且不稳定。 段晓棠差点岔了气,“花~酒。”花做的酒。 祝明月:“春酿桃花夏荷花,秋天桂花兼菊花,”手托腮问道:“难道你们不想再喝点葡萄酒?” 长安滋味上佳的葡萄酒,都是从西域运来的,价格昂贵。 本地酒商仿制的,微带酸苦。 祝明月知道原因,葡萄品质和酿造技术跟不上。但她有一个大杀器——多放糖! 正儿八经的葡萄酒不行,葡萄汁还不行么。 林婉婉是棵墙头草,不用风吹自己就倒了。“祝总,放心大胆搞,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祝明月甩个白眼,只有四个字,“信你有鬼!” 事实证明,祝明月可以不信林婉婉,但陈牙人必须信祝明月,活,它又来了。 两年来,陈牙人不仅帮祝明月找房子,还兼职高级猎头,找染工、养蜂人、酿酒师……想要什么人才,只要钱给够,都能找到。 再三和戚兰娘确认房屋要求,陈牙人确定,又是一个大活。 陈牙人忽然提及,“祝娘子偌大产业,有没有想过买一处宅子。” 几人“蜗居”在柳家的小院子里,当初看着大,现在则有些狭小了。 如果体会过现代居住条件,单论面积,一百多平,就能称为大平层。 柳家的东院可以称为大大大平层了。 房屋情况ok,区位条件ok,邻里关系ok……没什么不满意的。 房子是租的,但生活不是。 戚兰娘客套道:“行商不都讲究风水么,我们自打住进去,事事顺利,岂不是好事。” 陈牙人连连点头,“是,是!” 陈牙人手上没有现成的房源,顾不得没出正月,紧急联系同行,佣金分成都可以商量,先把祝明月的事办好。 次日,祝明月和戚兰娘赶到四野庄。 乡下没有城里高门那么多亲戚要走,宴会要赴,最主要的是每个村里都要有代表,彭十二自然将事情敲定得快。 彭十二已经同人寒暄过好一会,每个座位旁放了干果和点心。 所以一群乡老里长来的早早晚晚,并不心急。 彭十二找的,自然是对四野庄印象还不错的人。 人齐了,祝明月信步入内,“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许多人知道四野庄的主人是女子,故而招纳了许多妇人。 祝明月开门见山,“今天请诸位不辞辛苦,奔劳一趟,是想你们帮个忙。” 王德佑作为王才里的里长,和四野庄关系最亲近,村里不少人都在这做长工短工,“祝娘子,你说话便是。” 祝明月:“我办了一个酿酒作坊,差点原材料。” 周家村里长周兴言:“你要买粮食?” 祝明月:“周里长说对了一半,我酿酒用的材料,市面上没有,只能现种。” “四野庄地方不够,想和周边的村落合作,种子我可以用便宜的价格出售,种植办法也可以教,种出来我收。不占用好地,什么犄角地方,一亩两亩,一分两分都可以。” 白送的种子,不付出代价,怕被人糟蹋。 王德佑:“你要种什么?” 祝明月:“红薯。” 程珍玉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选的是地窖里品相最好的红薯。 诸人互相传看。 周兴言:“这是菜还是果子?” 祝明月不容置疑道:“菜。” 彭十二支支吾吾道:“产量和白菜差不多。” 祝明月:“今年第一年合作,种出来,我照白菜的价格收,有多少收多少。” 周兴言:“那要是种不出来呢?” 祝明月:“我把种子钱退给大家,可以立契。” 乡里人家,谁房前屋后不种几垄菜,今年不过是将白菜换成红薯。 往年的白菜只能自己吃,但今年的红薯能换钱。 就像祝明月说的,一分两分菜地也可以。 祝明月:“烦请诸位回村后帮忙宣传宣传,有意的,开春后约个时间,到庄子上学种植办法、领种子。” 简单说几句,彭十二给几位乡村宿老,安排一桌饭菜,不够精致,但肉管够。 王德佑只关心一个问题,“红薯种子怎么卖?” 彭十二不敢把话说死,“肯定比白菜种子便宜。”种植办法不一样,一亩地的白菜种子,连红薯的零头都够不上。 第760章 花灯灯谜 彭十二是个老实人,王德佑就这样把心放进肚子里,专心吃菜。 常言道条条大路通罗马,常言道条条关系通四野庄。 周兴言回村,找到周家,“侄女在家么?”论辈分,周水云是他侄女。 周水云工作稳定下来后,搬到四野庄里住,不留在家里“碍眼”,只放假和过节回来,反而一家人亲近。 周水云出来,唤道:“叔!” 周兴言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你们庄子上,有个东西叫红薯的,知道吗?” 周水云实话实说,“吃过,甜丝丝的。” 周兴言:“还有呢?” 周水云略有些尴尬,“猪也吃。”实际这才是常态,家里有什么猪吃什么。 周兴言:“今儿你们庄上的祝娘子,把周边几个村的老人找过去,让我们帮她种红薯酿酒。” 周水云:“酿酒?”这却是没听说过的。 周兴言:“你不知道?” 周水云:“庄子上人多,尤其是工坊那边,隔得太远,往来不多。” 周兴言:“能种么?” 周水云:“当然种呀,祝娘子从来不亏待人。”当即问清楚条件,转头回家鼓动家人种红薯。 祝明月和戚兰娘将庄子大部分地方都走过,到了下午和送货的车辆一块返程。 祝明月见程珍玉刘梅花提着大包袱,爬上最后一辆车,问道:“进城看灯。” 刘梅花激动的点点头。 祝明月:“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若是现代,出门旅游找个酒店就能住进去。但她们两个女孩子,单独住店并不安全。 不像男人,只要晚上不被冻死就行。 去年程刘二人住在恒荣祥,就在城内,看灯方便。但她们调到四野庄整一年,宿舍显然不会保留她们的铺位。 程珍玉:“是在恒荣祥,带我们的秀娟姐家。” 祝明月不熟悉邓秀娟的为人,隐约知晓还在恒荣祥做事。既然程珍玉刘梅花权衡过,大约是可以信任的。“灯市人多眼杂,注意安全。” 程珍玉点头,“嗯。” 夜色初升,长安已经变成灯火的海洋。 此刻,它就是世上无与伦比的伟大与繁华。 胜业坊邻里观灯团刚出坊门,人心就散了。 柳家去和顾家汇合,杜家去务本坊,那边有灯谜会文会。 李君璠王宝琼夫妻俩,把李弘安撇在家,小孩家家没记性,看了也记不住。何况年年都有孩子走失,他们也不敢带出来。 再走两步,没有半点孝悌友爱精神,故技重施把李君璞叔侄俩丢下。这时候他俩是比满街花灯更闪亮的灯。 段晓棠微微吐一口气,转头问李君璞:“你有多久,没看过灯了?” 李君璞:“年年都看。”社畜就是嘴硬。 段晓棠笑道:“也算。” 段晓棠再问:“弘业,看过灯吗?” 李弘业:“洛阳有灯。” 林婉婉弯下腰说道:“弘业真厉害,我们都没见过洛阳的灯会。那等会好好看看,长安洛阳的灯,哪里不一样。” 李弘业重重的点头,“嗯。” 段晓棠交待:“把孩子拽紧了。” 年年都有孩子走失,李弘业比其他孩子聪明强壮些,到底是个孩子。 走了一截,林婉婉收获两盏战利品,嘟囔道:“早知道,做一个像糖葫芦的草靶子,把所有的花灯插上去。” 戚兰娘:“那得多大啊!” 糖葫芦插的是竹签,挂花灯的可是竹竿。 林婉婉长吁短叹,“世上花灯千千万,每一盏我都爱!” 段晓棠:“你博爱的有点过分啊!” 林婉婉:“天性如此!” 人不要脸,段晓棠只能完败。 林婉婉忽然被前方摊位一盏灯吸引住目光,“你们看,那盏螃蟹灯,是不是比去年的更大,更威风。” 祝明月:“所以呢?” 林婉婉:“买它!” 可惜事不遂人愿,螃蟹灯不卖,要猜灯谜。 段晓棠茫然四顾:“长林呢?” 他把我们抛下了,还是我们把他抛下了? 呼叫外援,我的外置大脑。 林婉婉:“一个字,炙,怎么解?” 赵璎珞放弃,“不然看看其他螃蟹灯。”没必要吊死在一个字上。 林婉婉扁着嘴委屈道:“不要。”转头祈求道:“祝姐姐,李二哥。”一群人中最有文化的两个。 祝明月:“万事莫强求。” 李君璞:“无能无力。” 嘴上这么说,但两人认真看了半天,一无所获。 段晓棠:“谜面太短,没有线索。” 戚兰娘哄道:“婉婉,先放在这里,待会回来慢慢解。”最大的可能,就是待会抛之脑后。 林婉婉:“好吧!”不甘也得干,谁叫队友不给力。 一行人刚走出两步,喧闹中一道声音,格外清晰,“摊主,红烧肉,是吗?” 摊主:“郎君,说对了!” 一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转头看见,摊主恭敬地将螃蟹灯摘下来,递出去。 林婉婉难以置信,“谜底是红烧肉?” 心底土拨鼠尖叫,天底下有谁比我们更了解红烧肉! 林婉婉:“晓棠,你没认出来?”长安红烧肉的“发明创造者”。 段晓棠果断承认,“我没文化。” 李君璞:“‘炙’上半部分为‘肉’,下半部分为火,火上烤肉为红烧肉。”事后诸葛亮,人人都当得。 祝明月:“侧面反映出,红烧肉深入人心。”强行找补。 人均受伤,林婉婉伤得最重,“我的螃蟹!” 段晓棠无力道:“往前走吧!”凡是能花钱解决的事,就不要为难脑子。 灯会第一天,人潮汹涌,随从们护卫在周围。 祝明月四人手拉着手,李君璞和段晓棠落后一步,中间的李弘业提着一盏老虎灯。 纸糊的老虎,色彩斑斓,造型栩栩如生,精致而威猛。 一行人经过一个路口,李君璞和段晓棠不约而同往一座楼上看。 去年今日,杨胤端坐楼上,指点江山。 不曾想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不过半年,杨胤兵败弘农宫,身首分离。 段晓棠:“你当时在想什么?” 第761章 花灯故事 旧事重提,李君璞微微失神。重复一遍,“在想什么?” 停顿片刻,“无聊!” 轮到段晓棠呆住,谁知道看花灯还要做阅读理解题。 李君璞到底说的是杨胤无聊,还是他本人无聊,亦或者提出这个问题的,段晓棠很无聊? 段晓棠放弃思考,“看灯,看灯。” 林婉婉提着一盏兔儿灯,发表长篇大论,“小时候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觉得意境好美。但我在长安看了两年灯会,一个都没遇上。” 祝明月泼冷水,“可求不可遇。” 林婉婉装模作样叹口气,“人生呐!” 许多朋友都混在灯会如潮的人流里,白湛小夫妻俩显然比李君璠两口子,有“良心”得多。 比如他俩出来,还把几个想出门的弟弟妹妹一块带上。 周边家丁护卫丫鬟婆子团团围住。 白湛犹觉得不放心,交待道:“若是挤散了,”手指着一座不远处的高楼道:“就去那儿汇合。” 灯会不是听话紧紧跟,就能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忽然来一阵人流,或者多看一盏灯两眼,就见不着人影了。 白若菱挽着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二嫂孙无忧的胳膊,答应得爽快,“放心吧,二哥!” 白湛吩咐几个贴身奴婢,“跟好你们主子。” “是。” 白淙见着一盏灯合心意,即刻吩咐人买下。卖家本是留着招揽客人的,哪能第一天就卖掉。 白淙示意随从直接取下来,随从陷入两难,眼神征求白湛的意见。 白湛暗道若是第一时间出高价,还有商量的余地,这会都差点变强抢了。 长手一伸,揽住白淙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走,去前头看看,有更好的灯!” 白淙高声道:“我就要那一盏!二哥你帮我拿下来!” 白湛:“不拿!” 白淙:“我回去告诉大哥!” 白湛:“告诉大哥也不拿!”说不定还要把你修理一顿。 白淙想要来“硬”的,奈何被白湛的胳膊箍住肩颈,反抗无效。 白家的随从之一,留下来同摊主赔礼。摊主不以为意,这样的熊孩子,在灯会上每天都要遇见好些个。 对面忽然来了一大群人,两边迎面撞上。 白家的“阵型”被冲散,白湛身边围着两个弟弟,再一看女眷那边,好消息媳妇还在,坏消息妹妹丢了。 白湛:“还有谁不在?” 孙无忧:“四娘和她的丫鬟。” 白湛立刻吩咐人在周围找一找,若是没找到,就去事先约定的地点候着。 白若菱仿佛被一阵汹涌的海浪兜头扑过来,等醒过神来,身边只有一个紧紧搂住她腰的丫鬟,没有被挤散。 小柳有些后怕,“四娘子,我们怎么办呀?” 白若菱举目看向白湛定下的会合地,离得不远也不近,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靠她们两个小娘子,硬挤还不知道挤到哪儿去呢。 白若菱:“先站到台阶上去,等一等。”等人流稀疏一些,再过去。 薛曲和几个堂兄弟一块出来,灯火明灭间,见到一个略微熟悉的人影。 堂弟薛恒问道:“六哥,认识?”那模样神态,一看就是走丢了。 薛曲:“见过。” 薛曲越过重重人群,走到白若菱面前,问道:“娘子,为何在此处?” 他不知白若菱名姓排行,只能如此稀里糊涂称呼。 夜间冒然与女子搭讪,算是无礼。 好在白若菱见薛曲并无轻浮之态,隐约看着还有点熟悉,“你是?” 薛曲:“上次在终南山脚底下。” 白若菱身体微微前倾,看清楚人,“原来是你啊!” 薛曲:“怎么单独在此处?” 白若菱大致知晓,薛曲是南衙的将官,加之有段晓棠在中间做联系,好歹有几分信任,“同家人挤散了!” 薛曲:“我送娘子回家吧!”夜间行路难,哪怕等人流散去,一主一仆也很难摸黑回去。 白若菱第一反应是拒绝,认识是认识,但并不相熟。手指着远处的高楼道:“我和家人约在那处会合。” 薛曲:“那我送你过去吧!” 白若菱:“多谢!” 皇城之上,今年和吴越站在一起的人是杜和儿。 皇帝赏灯完毕,退回内宫。 吴岭:“回吧!”父子俩骑马,杜和儿乘车。 此时大部分观灯之人,已经归家,街道上勉强可以行马过车。 吴越若看上哪盏灯,自会吩咐人去取来,一路上竟还积攒了不少。 以至于让吴岭怀疑,旁边的不是吴越,是杜和儿。 到王府时吴越特别“贴心”地问道:“父王,可有合意的?” 吴岭:“你自己玩吧!”他心累。 吴岭一走,吴越立刻吩咐,“挂院里去。” 瞥见旁边还站着一个杜和儿,“夫人喜欢哪盏?” 杜和儿听懂言下之意,只许拿一盏。说出一个最大众化的选择,“妾喜欢那盏兔儿灯。” 吴越怅然道:“是么?”示意陈彦方将花灯交给杜和儿的下人。 去年今日,千金公主和亲,他于心不忍,想送一盏花灯给她做念想,牛韶容选的也是兔儿灯。 吴越回到已然张灯结彩装扮一新的院子里,问道:“宝檀奴睡了么?” 乳母:“小娘子下午睡得久了一些,这会刚醒。”也不知吴越听到这个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吴越去了身上寒气,到摇篮边上一看,果见宝檀奴眼睛睁开,两只脚用力地往半空中蹬,也不知在蹬什么。 吴越:“宝檀奴,想父亲了吗?” 宝檀奴充分发挥一个无齿之徒的容貌优势,只管咧开嘴,以常人的理解,应该是在笑。 吴越见女儿头顶只戴了一顶薄帽,吩咐道:“找顶厚实帽子来。” 自己动手,将摇篮内两床垫被掀起一角,把宝檀奴团团裹住,再带上一顶厚实帽子,齐活了。 吴越颇有成就感道:“走,我们去看灯。” 说是看灯,父女俩也只是在门口往外看。夜间风急,宝檀奴才几个月大,经不得风吹。 宝檀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也不知能看见几分。 第762章 期待开学 吩咐下人取来几盏兔儿灯,依次举到女儿眼前,“宝檀奴喜欢哪一盏,挂在你的摇篮边上,好不好?” 从女儿的动作声音判断,“要红色的,是吧!” 吴越拍拍女儿的襁褓,“明年我们去城楼上看,那里能看见全长安的灯海。” 宝檀奴咿咿呀呀回应,也不知是不是再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正月十五,段晓棠严阵以待,穿上盔甲,盾牌竖立在四周。 段晓棠再三确认,“鸡鸭猫狗都打好招呼了吧?” 杜若昭点头,“嗯。”不听招呼的都吃了。 李弘业:“衔蝉奴在家里。” 段晓棠在院子里架火烧爆米花机,有过上回经验,不会再出现爆米花满天飞的景象。 杜若昭右手提着一袋米,左手提着一个干净的空麻袋,李弘业也是同样的装扮。 段晓棠:“谁先来?” 柳三郎从院门拖着袋子一角进来,重量大头靠柳恪提着,他主要是出人不出力。 柳三郎:“段郎君,还有我。” 段晓棠:“石头剪刀布吧,谁赢谁先来。”先把邻居们的份爆了。 “石头剪刀布!”柳三郎胜出,新手buff到现在都有效。 段晓棠无所谓,谁先谁后都行。 “砰——”一声声能让母鸡止蛋的响声再次传出。 巡街的差役们都不再上门,不就是爆竹声格外的响么,习惯了就好。 林婉婉搂住杜若昭的肩膀,小声问道:“若昭,明天就要上学了,高兴吗?” 哎呦,她好坏啊! 杜若昭真心实意,“高兴。”她在家玩的都有些无聊了。 杜乔杜谦各有各的事,她在家主要是陪着张法音。 母女两说说话,或者张法音教女儿一些技艺。 出门一般也是在邻里几间转,聊天打牌,鉴于杜若昭的年龄,只要不是实在凑不齐人,通常也不会叫她去凑角。 以至于杜若昭只能和几个师姐约着出门玩。 还不如去济生堂读书呢,闲时还能看看花想容的姐姐们调脂抹粉,好不自在。 林婉婉看出徒弟是真心,只能感慨,孩子的娱乐手段太单一,才会这么盼望上学。 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原来是不好玩呀! 李君璞听见动静过来,主动请缨道:“我来试试。” 段晓棠:“悠着点啊!” 段晓棠不怕李君璞不懂操作,他为人聪明,看也看会了。怕的是他想测试极限。 说把整个东院炸上天是夸张,但万一把爆米花机烤炸了,碎片崩裂,也够喝一壶的。 李君璞:“放心,我有数。”家小都在此处,怎么可能胡来。 李君璞:“马如何?” 段晓棠:“怕受惊,我都提前把它们的耳朵塞起来。” 李君璞:“军马无虞,调教时会不断用铜锣在旁敲击,让它们熟悉,免得以后因为响动受惊。”但爆米花的动静到底还是有些大,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而且东院的马厩里不止军马,还有祝明月等人平日出行的马匹。 杜乔家只有鸡受惊不下蛋,没提马的事,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表现不明显。 段晓棠知道李君璞这段时间都在为外任做准备,问道:“盘炕学的如何?” 李君璞:“还行。”通晓所有环节,指导旁人没有问题。 段晓棠:“那就好,”瞥见李家的米不多,只有一小口袋。“要不多爆一点?” 李君璞:“要那么多作甚?”零食,家里只有李弘业王宝琼喜欢吃,李弘安暂且看不出来。 段晓棠:“带路上做干粮呀!” 爆米花是占地方,但李君璞又不是单枪匹马出行,有的是放行李的地方。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真走到荒郊野外,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段晓棠:“弘业,快回家再拖两袋米来。” 李弘业听在耳朵里,见李君璞没有反对,答应道:“好。” 刚出东院门,遇上杜乔过来,口中唤道:“杜先生!” 他本就矮一辈,杜乔又教过他。称呼先生,倒也过得去。 杜乔:“弘业,去哪?” 李弘业:“回家。” 柳三郎:“杜大哥,你快来看!”是来听才是。 杜乔也没想到操作员换成了李君璞,而且他还不似段晓棠一身戎装,算什么,身高人胆大? 新手操作,自然是平添顾虑。 李君璞:“行了么?” 没有气压计,段晓棠也只能靠经验判断,“差不多了。” 李君璞将爆米花机从火上提起来,林婉婉连忙拉着两个小听热闹的,往后退,退的比上回远多了。 无关信任,就是本着基本的逻辑来,李君璞毕竟第一次嘛! “砰——” 段晓棠看看麻袋里的成品,“合格。” 李君璞的手掌微微有些发麻,耳朵也有点嗡嗡的,毕竟他离得最近。 原来是这种感觉。 李君璞:“继续!” 次日济生堂再度迎来“阔别已久”的小劳工们,林婉婉将一篮子爆米花放在桌上,“吃吧!” 指着朱淑顺和丘寻桃道:“你俩待会去药柜守着。” 马上开春,赵大夫爷孙俩回四野庄看药苗去了。 至于三个小的,“南星今天跟着我打下手,静徽和若昭上午练习缝合。” 只能上午练,练完还能赶上午饭。 众徒弟齐齐应道:“是。” 至于林婉婉,当然是检查作业啦! 徒弟们认真做了,她当然要认真检查,否则岂不成了形式主义。 但今天注定林婉婉不能安心批改作业,过了十五,默认某些属于正月的禁忌不需要再遵守,比如看病。 许多慢性病人今天齐齐出动,到各个医馆药房看病抓药。 郑鹏池接待的是一个“生客”,或者说一家。具体说来,就是其他家人在花想容,病患身边陪着的亲爹娘。 母亲面带忧愁,“前些日子在外头昏过去,家里请了大夫,六君子汤、参苓白术散也吃了,可半点不见效。” 父亲亦是心焦,“还是吃不下东西。”这样下去,岂不是平白饿死。 郑鹏池把过脉,病症下方都无误,连之前的药方也看过,没问题呀! 第63章 黑暗料理 郑鹏池能做的,顶多是给病人再扎两针,配合推拿治疗。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让其他同事也给看看。 郑鹏池先叫来和他一块入职的郭景辉。 郭景辉同样看过,加上病人家先前请的,前前后后三四个大夫看过,都是一样的结论,但没有起色又是何故? 郭景辉:“不然请林大夫看看。”林婉婉知晓的疑难杂症多。 郑鹏池去林婉婉的诊室找人,“林大夫,有个病人我们不大确定,麻烦你也来看看。” 林婉婉:“什么病症?” 郑鹏池:“纳呆之症。” 几步路郑鹏池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不算要命的病,但现在病人没有半点起色。 姚南星跟着一块进门,轻轻“嗯”了一声,这不是在乐游原上晕倒的人吗? 显然危泰初并没有认出她,他当时人迷迷糊糊的,只后来听说,是被几个小娘子救的。 三个大夫同时会诊,让危家三口如临大敌,以为有什么要命的病症。 林婉婉看着十岁出头的病人,齿白唇却不红。 相似的病症,加之姚南星的反应,猜测就是她们之前在乐游原上救治的病人。 林婉婉以前听过一句话,孩子不吃饭,建议带到肯德基检查一下。 玩笑是玩笑,道理也是道理。 林婉婉另辟蹊径,“平时家里谁做饭?” 危娘子代为回答:“家里厨娘做的,都是祖上传下来补身的方子。” 林婉婉:“令郎平时外食吗?” 危娘子摇头,“都是在家里吃。” 林婉婉:“快到午食,我们能不能见识见识贵府常用的饮食。”怕人担心他们占便宜,“一碗就好。” 花生糖能吃,其他食物应该也能适应。 林婉婉:“南星,把人带到休息室,再拿点点心零食来。” 姚南星:“是。” 一出门就找师姐妹们报告新消息。 危家人被请到休息室里,朱淑顺奉上两杯茶一杯白水。 谢静徽送进来一碟小食,交待道:“小郎试试,能否吃得下。” 危泰初看见瓷碟边缘叠放在一起的三块花生糖,问道:“上次在乐游原上,可是几位娘子施以援手?” 听起来还有些有气无力。 谢静徽:“举手之劳而已。”人是自己醒过来的,不算她们救醒的。 危娘子急忙站起来,“多谢几位小娘子,救了我家孩子。” 人家做好事不留名,没想到兜兜转转又遇见了。 谢静徽还不适应着直白的说法,干巴巴道:“医者父母心。”赶忙退出去。 诊室内,郑鹏池问道:“林大夫,看出什么来了?” 周围几只小耳朵同时竖起来。 林婉婉考问徒弟,“知道纳呆之症因何而生吗?” 朱淑顺:“心眼小。”书上是这样写的。 林婉婉:“是也不是,我通常归纳为几种原因,生理的、心理的,还有一种被逼的。” 郑鹏池:“被逼?” 林婉婉:“因为长期饮食不合口味,表现出挑食甚至厌食。” 姚南星:“不可能吧!”危家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家里饭菜不会到难吃到哪里去。 再者厨娘做的难吃,还能在主家做事吗? 危家的亲眷先行回家,仆役从家里带了一只食盒来济生堂。 郑鹏池再三确认,“危郎君,这是你家日常所食之物?” 危弘博:“确实,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最是强身健体。” “羊血羹补血,蜜渍鱁鮧、圣齑佐餐最是合宜……” 危泰初微微瞥过头,鉴于是家族祖传的方子,危弘博只简单提了一句它们的做法…… 至于滋味,郑鹏池不打算尝了,没有勇气。 林婉婉:“你家祖上是南方人?” 危弘博:“我家是侨姓士族,在长安想找齐这些食材不如南方便利。” 所谓侨姓士族,就是西晋末年,迁去南方的北方士族。论跟脚是北方人,但他们的生活习惯,早已南方化。 林婉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危小郎是长安土生土长的,未必吃得惯南方饮食。” 总不能直说你家饭菜难吃吧,南方有很多好吃的,但危家尤好黑暗料理。 危娘子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林婉婉:“正常治疗,家里再添一个厨子单独给他做饭,或者你们常带他,去外头吃饭。”否则治标不治本。 郑鹏池附和道:“恰是如此!” 郑鹏池在原有药方基础之上,加了一道穴位贴敷,将丁香、肉桂、山楂制成粉剂,帖敷在神阙穴、中脘穴。 郑鹏池:“家里的六君子汤和参苓白术散继续吃,接下来三天,小郎每日来医馆,做帖敷。” 医馆只收了危家的诊金和帖敷的药材钱。 丘寻桃将一个纸包递给危泰初。“拿回家慢慢吃吃吧。”是他刚才吃剩的零食,一个人只吃了一块指头大的花生糖、一角米花糖,小鸟胃口。 危娘子:“小娘子,医馆内点心,是在何处购的?” 丘寻桃:“家里做的。”至于厨师,概不外借。 正儿八经的朝廷将官,哪能去给人做家厨。 送走危家一家人,济生堂几人才抽出空来吃饭,顺便讨论讨论危家的伙食。 郭景辉笑道:“老郑呐,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说这件事。” 郑鹏池:“说一说又能怎么样。” 谢静徽:“没想到根子是在他家饭菜上。”看了病吃了药,好不容易有些好转,再看到家中饭菜,又不想吃了。 丘寻桃:“师父,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婉婉:“你们上次不是给了他一块糖么,就证明他不是对所有食物都排斥。”只要找出危泰初排斥的食物种类即可。 常在家中用餐,就先看看他家伙食如何。 挑食就挑食呗,先让人把东西吃下去,这时候可没有条件挂葡萄糖补充营养。 朱淑顺:“怎么知道是他家饭食有问题呢?” 林婉婉:“因为我看过太多,家里饭菜难吃,让孩子挑食甚至绝食的例子。” 如果家里是祝明月做饭,林婉婉大概也会四海为家。 郑鹏池:“危小郎能长到如今,也不容易。” 蜜渍鱁鮧、圣齑闻所未闻,只听材料和做法,就已经失去尝试的欲望。 羊血豆腐羹,他倒是吃过,但谁见过羊血尚未凝固,就和粳米一起煮成褐色糊糊的。 第764章 三国灯谜 你说这是南方菜,那就不得不怪他拉踩南方了。 即使几位大夫都没点破,但危弘博也知道,病根在自家饭菜上。 危弘博:“泰初,你不喜家中饭菜?” 危娘子思索一通,儿子不外食,但在家的确用的少。 他们夫妻和家中年长之人到长安后吃不惯北方饭食,不曾想儿子反而吃不惯南方饭食。 危娘子:“以前怎么不说。” 危泰初:“一粥一饭当思之不易。”何况作为晚辈,他不该对家中餐食指点,吃不惯也只能少吃甚至不吃。 危弘博叹息一声,今天来不及找新厨娘,“走,今天我们也去试试长安食肆的成色。” 虽然外食的结果,危泰初也只吃了几口,好歹肚子里有货,不至于忽然昏倒了。 唯独危弘博心中疑惑,自家的饭食真的很难吃吗? 蜜渍鱁鮧可是连前朝皇帝都喜欢的食物,祖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来食方。 今天是灯会的最后一夜,林婉婉哀叹一声,“只有灯,没有夜市。”趣味少了一半。 长安各街道坊市中有趁着上元节摆摊的,但并没有形成规模。 零零星星,未有夜市之美。从家里带食物出去,感觉都不一样。 杜若昭过来敲门,“师父,去看灯吗?” 林婉婉转头遥望满院的战利品花灯,“算了,今天歇一歇!你们呢?” 其他人看够了热闹,没多大兴趣,唯独赵璎珞有意,“我要去,兰娘一起?” 戚兰娘摆手拒绝道:“明日要起早去作坊盯着。” 最终只有赵璎珞和杜家兄妹三人一块出去看灯。 赵璎珞和杜若昭在前头手挽手,杜家两兄弟走在后面。 赵璎珞:“今晚人比前两天少了。” 杜若昭:“嗯,灯也少了。” 若怕拥挤,可以今晚出来,但终究少了两分热闹。 杜家人物欲不如林婉婉三人旺盛,多是只看不买,只拎两盏应应景。 杜乔:“喜欢哪盏便带回家吧。” 赵璎珞:“带不走的,好多要猜灯谜。” 杜乔笃定道:“我来猜。” 赵璎珞将信将疑,“真的?” 杜乔微微阖目,“真的。” 杜若昭:“赵姐姐,我大哥猜灯谜可厉害啦,没他猜不出来的。” 鉴于杜乔一贯表现出来的学问,赵璎珞暂且相信。可家里已经有许多花灯,再买只是重复。 他们走了许久,看的灯都是司空见惯的。 赵璎珞忽然看见一座走马灯,灯面上少见的百戏图样。“桃园结义有刘张,打《诗经》一句。” 刘关张结义,是《三国演义》的私设,若是未曾读过此书的人,十成十不知道说的是何事。猜个十万八千里也不算事。 杜乔沉声道:“兄弟既翕。” 摊主惊喜道:“郎君猜对了!”将灯摘下来递给赵璎珞,他看出来,是这位小娘子想要的。 摊主疑惑道:“帮我出谜面的书生,打包票说满长安,找不出几个人知道,敢问郎君,是如何猜出来的?” 三日来,这盏花灯不知招揽来多少顾客,又劝退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杜乔:“多看了两本闲书。” 《三国演义》的流传范围并不广,主要在南衙将门之中,而这群人哪怕读过《诗经》,也不会倒背如流。 赵璎珞拿到心仪的灯,问道:“怎么猜出来的?”拿着答案都想不通。 杜乔负手道:“这是蜓尾格谜,上下分拆谜底的最后一字,如蜻蜓之尾,再与谜面扣合。” 赵璎珞摇头晃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出自《诗经.常棣》篇,本就是称颂兄弟亲情。 “桃园结义有刘张,还差一个关羽,是也不是?” 杜乔微微点头,“赵娘子果真聪慧。” 赵璎珞不理会裱糊的夸赞,“我算哪门子聪慧!”要真聪慧,就该第一时间猜出来。 杜乔:“人不该妄自菲薄,你有你的长处。” 赵璎珞:“那你说,我有什么长处?” 杜乔一时语窒,去掉所有不能说的,干巴巴挤出一句,“待工作认真?” 赵璎珞勉强满意,杜乔算是夸对了地方,自得道:“那是!” “我们前天晚上出来,好多灯谜都猜不出来。如果和你在一块,该多好。” 杜若昭:“你们遇见什么灯谜,这么难?” 赵璎珞竖起一根手指头,“炙,猜猜是什么?” 杜若昭:“是一句诗、一个人、还是一件物品?” 杜谦用常理推断,“肯定不是人。” 杜乔:“你们没猜出来?” 赵璎珞试探问道:“你猜到了?” 杜乔点头,“春风得意楼的招牌菜之一。” 赵璎珞轻轻跺脚,“你真聪明,那天一群人围着,都没猜出来。” 杜乔谦虚道:“小聪明而已。” 该如何评价三人在长安两年来的所作所为呢,她们做的菜,编的书,已经深入长安百姓的日常生活,成为上元花灯的组成部分。 赵璎珞回到家中,将百戏走马灯展示给小伙伴们,“好看么?” 林婉婉点头,“好看,多少钱?” 赵璎珞:“没花钱,猜来的?” 林婉婉难以置信,“你猜的?” 大家都一样的灯谜渣,怎么今夜你表现格外优秀? 赵璎珞:“杜长林猜的。” 林婉婉:“哦——他送你的?” 赵璎珞怔愣片刻,“应该——不算吧!” 灯谜是杜乔猜的,但灯是直接到她手上的,杜乔并没有说送。 听完赵璎珞的逻辑,林婉婉只想掐住她的脖子,一边摇,一边大喊,我恨你是块木头。 次日清早,戚兰娘赵璎珞都出门了,林婉婉拉住将要出门祝明月段晓棠。 指着屋檐下的百戏走马灯,将前因后果一通说。 林婉婉:“你俩谁去敲敲边鼓,再这么撩下去,说不定撩过火了!” 最重要的是,赵璎珞没长那根弦,杜乔又一直不挑明,蛛丝马迹都是他们抽丝剥茧看出来的。 要不是对杜乔的品性了解,还以为他要当海王呢。 不过见识过赵璎珞对方褚生的手段,料杜乔也没胆子把赵璎珞当“鱼肉”宰。 林婉婉:“祝总,你看他们有没有戏?” 祝明月:“我只对露骨的男女关系有了解,但对他们这种连暧昧都算不上,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雾里看花。”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第765章 酒坊选址 陈牙人经过多方筹措,果不其然,找到几座合适的房源。 众人约好时间,一道去看房子。 祝明月等人不喜欢旁人登门,包括陈牙人这个长期合作伙伴。 陈牙人知晓规矩,双方约定在春风得意楼汇合。 姜永嘉将陈牙人请到雅间稍候,告知祝明月手上还有一些事情亟待处置,马上就来。 陈牙人:“不着急,不着急。” 雅间门合上,一旁侍立的徒弟问道:“师父,我们还要等多久?” 事关重大,陈牙人连调教的徒弟都带来了,专做跑腿的活计。 陈牙人品一口甜豆浆,身上一暖,笃定道:“不会等太久。” 祝明月是守时守信之人,今天是他们为表诚意,来早了两刻钟。 姜永嘉说的话倒不是托辞,祝明月的确脱不开身,但要处置的不是事,而是人。 罗满为,原春风得意楼合作伙伴。 为何加一个“原”字,当然因为现在不是了。 罗满为和刘洪成同人不同命,靠山都被卷进杨胤叛党,但罗满为幸运的是,干系较小,赔上一副身家后,一家老小保住了。 他原先给春风得意楼供应酒水,不算大供应商,好在踏实勤恳,酒水质量也不错,一直以来也算合作愉快。 祝明月要开制酒作坊,当然要找一个台前的掌柜,罗满为就这样进入她是视线。 一番考察后,各方面都合格,罗满为提前走马上任,先去四野庄酿过一回地瓜烧。 或者说,和几个四处寻来的酿酒师父,从无到有研发出地瓜烧。 毕竟祝明月只负责提供思路和大概方法,具体细节,还需要专业人士摸索。 罗满为同样需要调整心态,他和姜永嘉徐达胜两人不一样,他们是“家奴”出身,无论生意做得多大,都习惯“上头有人”,甚至是男是女都不在乎。 因为他们的归属,很容易随着家中产业划分而变更。 罗满为以前是做东家的,虽然产业不大,但从上到下都是自己做主。 现在只能做掌柜,上头还有三个人,祝明月、戚兰娘、赵璎珞,三个女人,以前只简单和祝明月打过交道,戚赵两人,只听说过名声。 新奇的体验,前所未知的挑战。 祝明月比他习惯得多,以当前人的眼光,祝明月用人的办法有点奇怪。 她不介意手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家奴还是外聘,甚至连是不是自己人都不在乎。 春风得意楼还不明显,但恒荣祥的架子,大半是靠几个股东支援的人才,支撑起来的。 容易是容易,但一旦合伙人闹内讧,恒荣祥的运转就要出问题。 但祝明月并不在乎,只要听话,把事情办了钱赚了,连下属是不是人她都不在乎。 祝明月起身,“走吧,我们去看看备选的房子。” 伙计将一行人引到陈牙人的雅间。 两相见面,祝明月先行致歉,“陈牙人,抱歉,让你久等了。” 陈牙人笑道:“是我想念春风得意楼的好饭食,来的早了。” 转头看到身后有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问道:“这位是?” 戚赵两人都是相熟的,唯独此人未曾见过,而且站在一堆女人后头,显得有些突兀。 但陈牙人直觉此人和今天的事脱不了干系,故而略带“无礼”的打探。 祝明月:“这位是罗掌柜。” 陈牙人:“罗掌柜,幸会幸会!”原来是酒坊未来的掌柜。 发挥职业特长,打量一番,以粗浅的职业嗅觉来看,此人从前必然和酒有关联。属于之前祝明月要找的目标人才之一。 罗满为:“陈牙人,久仰大名。”实际从未听过,生意场上的客套而已。 祝明月:“走,我们去看看地方。” 陈牙人在前头引路,一行人骑马的骑马,骑驴的骑驴。 这方面罗满为和陈牙人倒是有共同点。 陈牙人仔细规划过路线,确保不走冤枉路,并且在每段路上,都详细介绍下次将看的屋宅是何情况。 字字句句,一言一语,仿佛都是站在祝明月的角度分析,连房东能接受降多少价格的底牌的抛出来了。 让从前少有接触的罗满为叹为观止,车船店脚牙,原来还有实诚人。 陈牙人若知道他的腹诽,定然要冷哼一句,你知不知道,给祝明月撮合成一桩生意,陈氏牙行两个月都不用开张。 要不是专业不对口,他都想投奔到祝明月手底下去。 看看他介绍过去的李匠人,现在建灶台盘炕,手底下百十来号人,一年连轴转,赚的盆满钵满。 这次目的明确,陈牙人连挖井队都没有预备,因为必须要有现成的水。 没井的,看都不看。最好是有井有渠,双管齐下。 第一处地方,各方面看过都比较满意。罗满为打上来一桶井水,不顾寒凉,双手捧住观察片刻,再灌进嘴里。 其实长安的地下水质,只能说一般,比不上山中甘泉。 但筹备中的酒坊,本来做的就是大路货,质量过得去就行。 何况烈酒经蒸馏得出,若是品酒人还能尝出水质的区别,那他的舌头该有多灵。 祝明月对生水凉水敬而远之,看罗满为表情有些严肃,“如何?” 罗满为尚不确定,“祝娘子,我去周边转转。” 祝明月:“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赵璎珞站在井边,伸出头往下瞧,“水有问题?” 戚兰娘看一眼桶里的清亮的水,并不浑浊,“看起来没有问题。” 至于尝一尝这个选项,三人不约而同的回避掉。 这么冷的天,喝生水该有多难受,一口也不行。 有罗满为当小白鼠就够了。 不一会儿,罗满为归来。 赵璎珞是急性子,问道:“怎么样?” 罗满为:“后巷第三家开的染布作坊,两边屋宅用的同一条暗巷。” 纺织品印染属于高污染的行业,长安的染坊不用化学染剂,都是植物染料,但不代表那些废水没有危害。 恒荣祥给羊毛染色,精打细算惯了,一缸染料反复利用,好在挨着一条活水,才没让周边暗渠,成为臭鱼烂虾聚集之地。 第766章 百思不解 祝明月当机立断,“去下一处!” 陈牙人:“下一处在晋昌坊。” 祝明月:“晋昌坊内有大慈恩寺,香火旺盛,酒坊开在那处,总归有些不恭敬。” 传来的小道消息,褚生和符四娘和离了。对,没错,是和离,不是休弃。 不知具体内情,或者交换了何种利益,总之两人明面上好聚好散,全当有缘无分,一场误会。 但褚家还住在晋昌坊,赵璎珞出来进去难免遇上。 哪怕赵璎珞鞭子耍的威风,让褚生畏而远之。但不代表他们不敢背地里做其他的,哪怕相安无事,平白遇见也是恶心。 陈牙人:“是我思虑不周。” 陈牙人知晓祝明月或许有其他顾虑,若真照此执行,全长安但凡有佛寺的坊市,食肆酒楼酒坊连带肉铺都开不下去。 但还是将“罪过”担在自己身上,他不挣钱谁挣。 罗满为原想介绍自己原先的作坊,虽然现在成别人的,但添点价钱能买回来。 不为牟利,纯粹一点情怀和不舍,但跟着看过几个备选地址后,罗满为将原先的想法团巴团巴,扔进曲江池里去。 放着大作坊不要,选一个小铺子,脑子进水? 一行人连着看了四五处地方,都有各种不足。 不是小了就是周边太冷僻,或者房屋布局不合理。 最后在曲江池边找到一处勉强合意的,当然不是紧邻曲江池的好地方,那都高门大户的别院,只能说勉强沾点曲江的水汽。 祝明月和罗满为在一旁商量。 祝明月:“如何?”从硬件条件上来说,她是满意的。 接下来要看的是行家的意见。 罗满为思考片刻,“后院有几间屋子,恐到夏季阳气过甚。” 说人话就是,太热了。 而储存酒的地方,最好阴凉些。 这点小瑕疵对祝明月而言不是问题,从房屋改建角度出发,阴凉想要变成向阳不容易,但反其道行之,办法有的是。 祝明月作为外行,顷刻之间就能想到七八种,遑论专业人士。 实在不行,可以改变房屋用途。不能放酒,也能做办公室,或者宿舍。 办法总比困难多。 日常经营者没有其他异议,祝明月决定道:“照屋主的价钱来,若是同意,明后日便去官府过契。” 陈牙人确认道:“祝娘子,万年县衙还是京兆府?” 祝明月:“京兆府。” 李君璞人走茶凉,但耐不住进婉婉偷偷接仵作活计,和京兆府的吏员们混上几分交情,熟人好办事。 京府两县只是官员换的勤快,底下干活的吏员相对稳定。 陈牙人同合伙的牙人交代一声,对方立刻去找屋主拿准话了。 这处房源是陈牙人从别处得的,牙钱自然是两个人一起分,至于分多少,祝明月不关注,反正她只出一份。 祝明月:“璎珞,请李师傅周师傅来看看。” 赵璎珞:“好。” 陈牙人:“就让我这小徒弟去吧,他这会正该教练跑腿传话的活。” 说是徒弟,其实也是远房亲戚。 陈牙人手轻轻一招呼,小徒弟一溜烟就往外跑,去两位工匠家找人。 陈牙人知道祝明月不管是买是租,最后都要在屋舍上“动动手脚”。 故而提前给徒弟交代好李匠人周木匠家地址,连算命堪舆的王瞎子的下落也说过一次。 祝明月:“你们先看看区域怎么划分。” 这座地方并不小,四进院宽宽敞敞。 不一会儿,合伙的牙人回转,冲陈牙人交代几句。 陈牙人对祝明月道:“祝娘子,屋主同意了,明天一早就能过契约。” 祝明月一如既往的爽快,“没问题。” 不久后,李匠人周木匠带着一二徒子徒孙赶到,众人商量的内容变成如何改建。 先把前头的铺子整治出来,开业回一波血。制酒可以暂时放在庄子上。 另一头,危弘博风雨无阻算不上,连续带在家吃不下饭的儿子来济生堂做贴敷。 回家仔细回想才发现,危泰初不仅仅是不喜欢吃,他连看见,眼光都要回避。 可见是真心不接受家中祖传的饮食。 危家同心协力,数管齐下,紧急寻牙婆买了一个善调羹的厨娘回家,然后发现,不仅危泰出能多吃两口,连带其他人,胃口也变得略大了些。 一切向好发展,至少不会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昏过去,让人怀疑命不久矣,或者家中虐待。 但前些时候,危泰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饿”昏,又被大张旗鼓送回家。 现在“病根”查出来,病症也在慢慢解决。但危家不知该如何对外解释,危泰初饿昏的原因,只是因为不喜家中饭食。 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危家祖传的菜方,或许不合长安人的口味。 那天郑鹏池举箸踌躇的神态,他们都看在眼里。 这叫一向以自家私房菜为傲的的危弘博,顿感失落。自己谦辞叫敝帚自珍,没想到最后真成“敝帚”了。 诊室里燃着炭盆,温度略有所提高,危泰初做贴敷需要解开上衣,即使理智告诉他没有那么冷,但解开衣带的一瞬间,也不禁起鸡皮疙瘩。 杜若昭敲门进来,“郑大夫,药配好了。” 危泰初急忙将衣裳合上。 郑鹏池接下药,“若昭,先出去吧。” 杜若昭:“嗯。” 危弘博原以为杜若昭等人,是医馆内的奴婢,耳濡目染略通些医术。 但只听名字,若昭、静徽之类,绝不是奴婢会用的名字,甚至没点底蕴的人家,根本想不到这些名字。 后来才知道,这几个小娘子是正儿八经的小药童,有朝一日出师,就是长安少见的女医。 郑鹏池搓热手心,将贴敷的药材放置正确的穴位。一边敷一边交代,“现在有些起色,家中的汤药吃完,便换六君子丸。这是丸药,服用方便些,早晚各服一丸。” 大户人家不缺熬药的的奴婢,但药丸总没汤药那么苦。 尤其对危泰初这种脾胃久经“伤害”的人而言,少苦一点是一点。 第767章 外放确定 危弘博出来方便,贴敷需要一段时间,诊室内有些无聊,但危弘博并不敢乱走。 因为济生堂的特殊性,不少病患都是女子,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头戴幂篱,从头到脚遮得干净,全然不顾是在室内。 有些有家人陪同,有的则是孤身一人。 加之隔壁是一个脂粉铺,门面处来往又多是女子。 好在这些女患者多是冲着林婉婉来的,让郑鹏池还有机会,慢慢给危泰初贴敷。 朱淑顺见危弘博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手指着角落上一个空房间道:“危郎君,那边有个休息室,人比较少。” 危弘博微微颔首,“多谢小娘子指点。” 顺势进屋,坐了一会,复又回到郑鹏池的诊室,见危泰初双目微阖,显然是快入睡的模样。 危弘博和主治大夫郑鹏池无声地打个招呼,退回休息室。 实在不敢乱走,就怕听见不该听的。 危弘博时不时去诊室看两眼,自家书童陪着,危泰初睡得十分安详。 医馆内大部分病人都已经散去,危泰初贴敷完毕,危弘博陪着儿子回家。 还没跨出医馆大门,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危弘博:“杜长林。” 杜乔:“危大人。” 二人同在吏部任职,不过部门官职有别,平时并不熟悉。 危弘博:“你来此处为何?” 杜乔:“接妹妹,大人呢?” 危弘博:“犬子抱恙,过来拿着药物。”将危泰初叫过来见礼,“令妹如何?” 一场病人家属之间的对话。 杜乔:“挺好的。” 危弘博只以为是不方便说,两人简单寒暄几句。 危弘博客套两句,“改日一起吃饭。” 杜若昭从后面过来,喊上一声,“大哥。” 危弘博反应过来,杜乔妹妹身体确实挺好的,因为杜若昭是济生堂的药童,而非患者。 杜若昭:“危郎君,危小郎。”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小心而隐蔽的拉扯一下杜乔的衣袖。 杜乔心念一动,随意与危弘博客套两句,便分开了。 杜乔:“怎么了?” 作为一个懂事的妹妹,却阻止正在交际的哥哥,不要那么懂事。 杜若昭左看右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大哥,知道危小郎生的什么病吗?” 杜乔第一反应,风寒或者外伤,但这种病症行动都有妨碍,不大可能亲来医馆。而且和危泰初的外表也不相符。 杜乔:“不知道。”放弃瞎猜,等待答案揭晓。 杜若昭悄悄将危泰初的病症病因一股脑交代,重点描述她师父林婉婉的“英明神武”,一眼看出病灶。 杜乔半信半疑,“真的很难吃?” 他对家中伙食滋味不足的成因,主要有两个方面的理解,贫困亦或者见识。 前者受限于资产情况,无法做到更好。比如人人人都知道饭菜油盐充足才好吃,但贫苦人家哪来的油盐! 其次则是不知道如何做才算美味,比如南人善制鱼,北人善烹羊。少吃鱼的人,说不定连如何去腥都不知晓。 最后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如家人未来的杜乔一般,厨艺糊弄学资深爱好者。 这一类人并非不知如何将饭菜做的美味,而是受限于个人技艺和可能耗费的精力中做出取舍,选择“糊弄”了事。 但“糊弄”的结果并非难吃,只是不甚美味而已。 杜若昭轻哼一声,“色香味,原材料一样不占。当时危家的饭菜拿来,郑大夫看了一眼,听了一耳朵,都没勇气下筷子。” 等后来危泰初来做贴敷,郑鹏池还常拿她们几个小娘子的零食,让危泰初尝尝。 别管什么坏牙之类的话,能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 但凡他知道世界上有炸鸡腿炸鸡翅这种“垃圾食品”,一定会鼓励危泰初多吃点。 杜乔终于明白了,原来还有第四种理由,舌头坏了。 否则危家是如何忍受数十年如一日的黑暗料理。 也不多解释,所谓的改天一起吃饭,实则只是一种成年人的客套。 改日,就是改到没有日子。 在部里,他和危弘博都不是热衷交际的性子。 杜若昭:“大哥,今天怎么是你来啦?” 搬家之前,杜若昭一直是杜乔接送,但搬到崇仁坊来后,杜乔就没那么顺路了,故而是张法音和家中仆役接送多些。 至于和杜若昭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样在外读书的杜谦,一个人上下学,都习惯了。 顶多下雨的时候,家里有人送蓑衣或者伞。 杜乔:“刚好有空。” 另边厢李家书房里,段晓棠正色道:“调令下来了?” 李君璞微微点头,“嗯。” 段晓棠感慨道:“终于能跳出长安这个泥坑了!” 李君璞:“长安是世间一等一的富贵地,你这话说出去,要遭人白眼的。” 段晓棠挑眉,“不然你继续在京兆府干?”口是心非的男人。 李君璞不再说话,再在京府两县干下去,恐怕想的就是自请流放岭南了。 段晓棠:“你以后会怀念长安的人吗?” 李君璞远近亲疏分的明白,“哪一种?” 段晓棠琢磨一会,“比如你以前的当事人?” “当事人”的说法对李君璞而言,有些生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但愿江湖永不再见。” 要不是公务在身,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和纨绔打交道。 怀念,绝不可能。 李君璞:“你也想外放?” 段晓棠摇头,“不知道。” 头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如果你爱她,把她带去长安,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她,把她带去长安,因为那里是地狱!” “现在我对长安也是一样,又爱又恨!” 李君璞不明白段晓棠为何将“爱恨”挂在嘴边,大约明白其中含义,进不得退不得。 对段晓棠而言,投靠河间王府,只要吴岭父子地位稳固,前程自然不成问题,但加上“独特”的个性和身世,段晓棠在南衙体系中,类似孤臣。 若是外放,兴许能创出一番局面,但段晓棠在地方全无根基,情况比其他人更困难。 第768章 杏花村名 李君璞谨慎分析道:“以当前情况,我不建议你外放。” 段晓棠:“你都可以,我为何不行?” 李君璞:“人的名树的影,明白吗?” 李家不是全无根基的人家,经营几代,旁人不知道“初出茅庐”的李君璞,也听说过他父亲、兄长、舅舅的名声。 但段晓棠向上靠的是吴岭父子的提携,向下与右武卫军士有些香火情。 她的名声局限于南衙,顶多扩散一部分到江南大营。 而她参与的所有战役,哪怕是她主导,最后挂名的主帅,是范成明、吕元正、吴越。若是消息不灵通的人,很容易将她的角色定位为佐将。 扮猪吃老虎可以,但想立威,却差点意思。 李君璞:“军中自成一体,地方比南衙更排外。” 南衙的性质,注定不可能是一块铁板,段晓棠只身入南衙,身后没有任何势力派系,就算要分润战功,也影响不到其他人的利益。 而且她本事过人,从来只有分润给其他人,没占过别人的便宜。 上有吴岭吴越提携,中间有范成明保驾护航,所以至今没有遇上称得上段数的明枪暗箭。 地方军队又是另一种情形,一家一姓,上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平白插进去一个陌生人,本就难以融入。而段晓棠的性情,也不是甘于听从旁人意见的。 也有内部山头林立的,比如幽州大营。但这种彪悍的作风,一般人更不能适应,没看卢家赔个底掉吗。 除非她从一开始,就获得区别于其他人的高位。 段晓棠无奈点点头,“我再看看,俞将军外放,倒是一把手。” 有范成达挡在前面,嫡亲的郎舅,俞怀光在南衙绝无出头机会,索性去地方搏一搏机会。 范成明再往上升,也是同样的困境,要么止步不前,要么另寻出路。 像俞怀光一样外放地方,或者转任文官。 范成明做文官,简直不敢想是怎样的灾难。可能是对他自己,也可能是对旁人。 有时候亲戚太能干,不一定是好事。 段晓棠:“正好看看,你在地方会遇见什么情况。” 李君璞不再像从前那般介意,甚至还能开点玩笑,强调,“我是文官。” 正儿八经的文官,是像杜乔那样的。李君璞外放,本就不是冲着当正儿八经的文官去的。 段晓棠:“好吧,李文官大人。” 李君璞:“南衙诸卫不可能一直困守长安,必然要出征,你正好趁着这机会,看看诸地大军的情况。” 中肯之言,段晓棠自然听得进去,“嗯。” 李君璞:“年后南衙有动作吗?” 段晓棠:“有肯定有,但还没听到风声,大约是扫平匪患叛乱之类。”肯定不是像东征高句丽之类的大动作。 李君璞:“正好借此机会,多听多看多学多练。” 满打满算,段晓棠至今只参与过两场战事,论经验,的确欠缺。 段晓棠感慨一声,“前路茫茫,道阻且长。” 李君璞:“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幸运。”比如我。 段晓棠盯着李君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李君璞眼睛微微顿住,心底仿佛一根琴弦被拨动,半晌转移话题,“真的不要富贵吗?” 一语双关。 段晓棠:“小富即安。” 李君璞:“我看祝娘子的架势,不像只要小富贵。” 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哦,我们对大小的定义,可能和明月有点差别。” 玩笑道:“吃软饭的快乐,你不懂!” 李君璞哪怕早知道段晓棠几人经历异于常人,偶尔也被他们独特的思维弄得无语。 比如以能吃得上“软饭”为荣。 并且不遗余力地鞭策姐妹兄弟上进,以待日后自己能当鸡犬升天中的“鸡犬”。 是的,鞭策的对象是姐妹兄弟,而非对象。 李君璞:“是的,我不懂。” 以前顶多能靠上点李君玘的裙带关系,现在转身四顾,亲戚圈子里自己最靠谱,悲哀啊! 段晓棠扯了一通闲篇,回到家。 林婉婉挑挑下巴示意,“什么时候出发?”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二月初。” 林婉婉:“那没多少日子了。” 京兆府的衙差说,李君璞已经开始交接。继任者还没任命,就先交接给同僚。 李君璞这样的积极性,可能是怕交接不及时,走不了。 林婉婉:“行李收拾好了吗?” 段晓棠:“没问,李家这种家底,不会苦着他的。仲行千里走单~双骑,玄玉也不差啊!” 林婉婉:“能一样吗?李二哥还要带上小弘业呢。” 长安对林婉婉来说,已经是穷乡僻壤,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吃不到新鲜的榴莲荔枝草莓……边郡更偏僻更苦,简直不敢想象,生活该有多不方便。 立刻就去翻箱倒柜,找出之前准备的各种行李单子,看有没有能给李君璞添上的。 段晓棠补充一句,“多带药。” 林婉婉头也不回,“知道。” 比起李君璞早已确定的去向,祝明月显然是心系“富贵”。 祝明月:“酿酒坊的名字想好了吗?” 林婉婉站起来,双手起势,“花间酒,人间月,公子何不留下,与我共饮一杯。” 祝明月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你确定这是酒坊,不是平康坊?” 林婉婉冷哼一声,“谁调戏谁,还不一定呢!” 段晓棠玩笑道:“你想调戏谁?” 林婉婉手指轻轻抬起段晓棠的下巴,“当然是你呀,段将军!” 段晓棠将林婉婉的手指拍开,“谢谢,没兴趣。” 林婉婉戏精上身,眼睛眨巴眨巴,双手握拳挡在胸前,万分矫揉造作,“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段晓棠回台词,“你才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林婉婉:“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段晓棠:“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有些东西不用特意记忆,需要的时候就能脱口而出。 祝明月听不下去了,敲敲桌子,维持秩序,“想名字!” 段晓棠:“杏花村。”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戚兰娘迟疑道:“可长安没有杏花村呀!” 他们酿酒的地方,叫王才里,或许有两棵杏花树,但不成气候,更不以此为名。 第769章 璎珞婚事 祝明月一锤定音,“就叫杏花村!” 有些事心知肚明,留个念想。 至于如何向客人们解释,相信罗满为会拿出妥当的说法。 罗满为给祝明月打了几个月黑工,如今终于“人有所依”,却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罗满为:“祝娘子,敢问杏花村三字是何意?” 祝明月:“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罗满为不知祝明月的情结,只当是两句平平无奇的宣传语,打定主意,下次去王才里,一定去拜拜那几棵老杏树。 这么一个意有所指的名字,谁还能想到他们杏花村真正的生产地,是在王才里四野庄。 祝明月不停往里走,“装修得如何?” 罗满为:“只需简单打整一番,加上备货,预计二月初开业。” 祝明月眼看几个工人从外头抬进来几个半人高的大缸,心有所感,问道:“罗掌柜,会酿醋吗?” 东家问起来,必须会呀! 罗满为确实酿过醋,不过是酒酿过了头,酿出来的。 醋的价钱,能和酒比吗! 罗满为咬牙道:“会。” 醋酿出来,春风得意楼是现成的销路。 祝明月发布任务,“试制果酒时,试试酿果醋。” 罗满为:“果醋!记下了!” 祝明月视察完杏花村的进度,转去恒荣祥。 徐达胜年前紧忙了一阵,年后好不容易松一口气。 祝明月到时,他正在见客人。岂料客人见祝明月来了,连忙请徐达胜帮忙引荐一二。 徐达胜为难地在祝明月面前说出请求,祝明月不以为意,“见一见也好。”都是生意伙伴。 徐达胜踌躇道:“祝娘子,殷掌柜不是为了见你,是为赵娘子来的。” 祝明月疑惑道:“璎珞?” 徐达胜:“殷掌柜他看上赵娘子了。” 徐达胜口中的殷掌柜,是恒荣祥的一位合作伙伴,既为他们供给羊毛,也帮忙分销毛衣毛线,后者是大头。 祝明月心中暗火,“殷掌柜四十开外了吧?” 老牛吃嫩草! 徐达胜爱瞎琢磨,以前还想戚兰娘赵璎珞位高权重,是不是和段晓棠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比如侍妾通房之类。 毕竟钱财生意大事,怎能轻易交托到外人手上。 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人家就是清清白白的上下级关系。 徐达胜连忙说道:“殷掌柜是替他儿子相看的。” 必须得解释清楚,不然岂不成了为老不尊。 祝明月:“他儿子你见过吗?” 徐达胜可不敢多沾干系,急忙撇清,“没见过。” 只知道他有个儿子,至于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全然不知。 这种事情对祝明月而言,有些陌生,捋一捋裙子上不显眼褶皱,“那就见见吧!” 祝明月见完殷掌柜,为了避开赵璎珞的“耳目”,特意跑去济生堂找林婉婉商量。 林婉婉“蹭”的一下站起来,“有人给璎珞提亲!” 八卦先得把无关npc打发走,“若昭,去泡壶茶来。” 杜若昭“恋恋不舍”道:“好的。”转身将门合上。 祝明月:“主业做毛皮生意的,两间铺子,养着十来个伙计,还有一座三进院的宅子。” 林婉婉:“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祝明月:“年纪应该和璎珞差不多,路人甲长相。”但凡相貌出众些,不至于不提。 从父亲的相貌来看,除非母亲是天仙,否则就是一副普通长相。既没有帅到惊天动地,也不会丑到鬼哭神泣。 林婉婉思量祝明月的话,“你没见过呀!” 祝明月:“是当爹的相中璎珞当儿媳。” 林婉婉心内觉得奇怪,“相看女方这种事,不该母亲出面吗?” 祝明月:“当娘的卧病多年,少有出门。” 林婉婉:“怎么瞧上璎珞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祝明月将和殷掌柜谈话内容,以及徐达胜打听来的消息综合一下,分析出实情,“他家儿子没出息,想找个管家婆。” 儿子眼看扶不起来,就得指望孙子,殷掌柜不可能一直春秋鼎盛,中间就得倚靠厉害的儿媳撑起来。 将双方条件放到天平上称量,似乎也相合。殷家不挑拣赵璎珞孤身一人,说不定觉得这样才会和自家一条心。 而赵璎珞只要忍过最初两三年,在殷家站稳脚跟,就能当家做主。 林婉婉:“得多没出息,才会年纪轻轻就被亲爹断定扶不起来。该不会是黄赌毒都沾的败家子吧!” 祝明月:“听说只是普普通通的没出息。” 林婉婉:“这怎么能听说呢,要打听清楚!” 祝明月:“我已经回绝了!” 林婉婉:“不和璎珞通气?” 祝明月:“何必平添烦忧,她肯定看不上的。” 赵璎珞差点栽进褚家的天坑,婚姻方面肯定慎之又慎。 殷家小郎从目前打听出来的人物画像,顶多也就是个心没那么高,手没那么狠的褚生。 赵璎珞心里憋了一口气,一定要把日子过好,否则对不起她千里跋涉的苦。 殷家小郎这样的人物,肯定看不上。 当初赵璎珞初到长安,全无依凭,为了生存,明知道褚家是火坑,也不得不跳。 殷家是同样的情况,若赵璎珞面临生存危机,当然是上佳选择。 可现在她已经摆脱生存问题,正展现和创造自己的价值,怎么可能甘心,委屈自己,只求一片能遮身的瓦。 林婉婉点点头,“也是。” 殷家的条件,算起来是赵璎珞高攀,但奇异的是,赵璎珞也看不上他家。 说不定殷家背地里也打着,借赵璎珞和恒荣祥、祝明月加深联系的主意。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就是两家人的事,何况他们这没有爱情的。 林婉婉捏着满肚子八卦,却无处诉衷肠,差点把自己憋死。 只能等到回家,和段晓棠悄悄摸摸地说。 一旦舞到赵璎珞面前,鞭子的滋味,不是很想体会。 西院的杜家可没有这种顾虑,夕食时,张法音说起胜业坊三巷几家邻里的婚丧嫁娶。 她和秦本柔走的近,和周围的邻里来往也更多些。 第770章 搅合黄了 东院不同,她们从住进来,除了林婉婉外,其他几个都是行色匆匆,和柳李家之外的其他人家,来往不多。 东院几个人肉眼可见的不着急,也不乐意提及婚事,张法音等人自然不会摆出过来人的款,指指点点。 或者自以为好心的牵线搭桥,说不定讨人嫌呢。 杜若昭天真道:“赵姐姐可能好事将近。” 杜乔急道:“你怎会知道?” 杜若昭:“今天祝姐姐特意来找师父,说有人给赵姐姐提亲。” 杜谦好奇,“什么人呀?” 杜若昭:“长安的大掌柜,家里有几间铺子,还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其他的没听清楚。 杜谦一听条件,“果然是大掌柜。”长安的三进宅子,以杜乔当前的俸禄,少说要攒几十年。 张法音:“这事别往外说。”无论成与不成,都不该从他们家人口中透出去。 杜若昭闷声道:“知道。”所以只说给家人听。 杜乔强自镇定道:“不可能,赵娘子还没出孝,不会谈婚嫁的。” 守孝三年,守的严些就是三年整,松一点就是二十七个月,再松懈点,一年多也是有的。 杜乔心里有这根弦,但不敢保证祝明月等人有没有,段晓棠可是说过她丧假只有三天。 放下筷子,“我去东院,提醒一下。” 说来有些失礼,但眼下顾不得了。 张法音眼看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幼娘,你们搬去崇仁坊,你大哥去接过你几次?” 杜若昭摸不着头脑,“大哥不顺路,就去过一次。”差点参加一场“鸿门宴”,幸好被她救下来了。 张法音暗道,崇仁坊和胜业坊相邻,就算不顺路,也绕不了多远。无非现在的济生堂旁边,没有五谷豆坊。 杜谦:“赵姐姐在守孝吗?”这事以前都没听说过,关键是杜乔怎么知道的。 只知道是王宝琼远亲,有来有历的,只是她为何到长安,一直是一个谜。 杜乔急慌慌地拉响东院的门铃,结果只有林婉婉一人在家。 刚好这也是最容易突破的。 杜乔深呼吸一口气,状若寻常道:“听说赵娘子在议亲?” 林婉婉当即否认,“没有的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别看林婉婉背地里嗑生嗑死,实际是个见面怂。正主面前,连句话都说不圆。 杜乔:“我就提醒一句,赵娘子还未出孝,此时议亲并不妥。” 当然时下也有折中的办法,先说定,等孝期过后再过礼。 这触及到林婉婉的知识盲区,“璎珞父亲什么时候走的?”时间太久忘了。 杜乔:“三月,还有一个半月出孝。” 林婉婉鬼使神差来一句,“所以你一直在等璎珞出孝?” 话一说完,两个人同时汗毛乍起,仿佛被人踩住尾巴。 杜乔仔细观察林婉婉的神色,确定她不是一时舌头打结说错话。 难得结巴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婉婉只想给自己一耳光,让你嘴瓢,说漏了吧。把话挑明有什么好处,当撮合的红娘还是棒打鸳鸯的王母? 老老实实静观其变不好吗! 林婉婉没底气道:“猜的。” 杜乔很怀疑林婉婉的保密功夫,“还有谁知道?”末了绝望道:“赵娘子知道吗?” 怀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再好一点,求赵璎珞本人不知道。 林婉婉:“璎珞不知道。” 杜乔明白言下之意,只赵璎珞本人不知道,东院其他人都知道,只能寄希望于柳家李家,隔得更远的白秀然等人不知道。 两人站在屋檐下,一时相对无言。 杜乔想问林婉婉,是怎么发现的。 林婉婉想问杜乔,是怎么打算的。 “额!”长久地沉默。 “你先说吧!” 林婉婉:“你怎么看上璎珞的?”采访一下心路历程。 杜乔深思熟虑一会,缓缓开口,“其实她第一次找上褚家之时,我就在场。当时觉得这位小娘子性情坚韧。” 林婉婉:“然后呢?” 杜乔:“漂亮。”人都是视觉动物。 林婉婉:“还有呢?” 杜乔:“聪敏、良善、有底线、有责任感……” 林婉婉做“停止”的手势,“停!既然这么好,你拖拖拉拉还得等一个半月?” 杜乔迟疑道:“孝期内提出来,有些不尊重。” 尤其赵璎珞情况特殊,说不定以为是看她孤女一个,欺负人。 林婉婉:“你当初把璎珞送过来,就打得这份心思?” 杜乔否认道:“绝无此心。” 当时请林婉婉等人收留照顾赵璎珞,纯粹是看她可怜,加之孤身一人漂泊在长安很危险。 鉴于杜乔一贯来的优秀表现,林婉婉勉强信了。 林婉婉:“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做?” 杜乔略微有些颓丧道:“原本想的是,等她出了孝再徐徐图之。” 接地气的说法,温水煮青蛙。 若赵璎珞有心嫁人,第一人选绝对是自己,天时地利人和,杜乔全都占了。 婚姻大事当前,杜乔也顾不得君子风度,“长安的大掌柜虽家资丰厚,但我也不差啊!” 这算是杜乔自谦,士农工商,就算杜家家产不及殷家的零头,但杜乔做官,实际社会地位更高。 更恶毒的话,杜乔说不出口,比如商人重利轻别离,或者说不定大掌柜大腹便便不堪入目,更甚者妻妾成群,进门就当后母…… 私心觉得,赵璎珞值得更好的。 杜乔嘟囔道:“我连媒人都想好了。” 林婉婉:“谁呀?” 杜乔:“隔壁李家的王娘子。” 王宝琼和赵璎珞既是同乡,也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亲,两边都能说上话。 林婉婉冷嘲热讽道:“想得够远的。”赵璎珞不答应,一切都白搭。 杜乔迟疑道:“你能帮帮忙吗?” 林婉婉只想翻一个白眼,“没把你的底揭了,就算对得起我们的交情。” “不当绊脚石就好了,还指望当踏脚石,做梦呢。” 杜乔:“提亲的人家,是什么底细,你告诉我一声。” 林婉婉万分警惕,“你想干嘛?” 搅合黄了? 杜乔轻咳一声,“过过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771章 被抓包了 林婉婉一时不知,杜乔是要自己掂量掂量“情敌”的分量,还是帮赵璎珞过过目。 万一人真各方面都优秀,唱一首《嘉宾》,祝你两百年好合?君子也不是这么当的。 林婉婉试探道:“万一人真的不错……” 杜乔小心眼道:“肯定有不足之处!” 他发誓,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来。 林婉婉:“人那么大一片家业,璎珞进门就能当家做主。” 杜乔难得迟疑道:“当家累呀!” 杜家的情况,不可能全放手给赵璎珞。 林婉婉:“但璎珞喜欢拿主意。” 杜乔不耻下问,“那我该怎么办?” 他虽然没读过《西厢记》,但隐约知晓“红娘”的重大作用。眼下看,杜若昭难担当此重任,只能指望林婉婉敲边鼓。 林婉婉脑中警铃拉响,戒备道:“给你通风报信就不错了,还指望我出主意。璎珞是我姐妹,不能出卖她。” 杜乔强调,“这不是出卖,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促成一段……” 林婉婉打断道:“你会寻死觅活,还是说成不了,就要跳江跳河?” 若真是如此,还是慎重考虑——把人踢掉。 杜乔是个理智的人,“不会。” 他对赵璎珞的喜欢有,但不到寻死觅活的程度,而且那副样子太难看。 哪怕把杜乔的书全都烧了,他也不会如此失态。 林婉婉稍微放心一点点,看在往日交情上,指点道:“这种事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 杜乔:“赵娘子喜欢什么?” 林婉婉仿佛在通往新大陆航线上,发现一座冰山,马上就要相撞了。“你不知道?” 筹谋一两年,连意中人的喜好都不清楚! 心意在哪里,诚意在哪里! 杜乔:“知道一部分。”但论了解肯定不如林婉婉深刻。 但赵璎珞讨厌什么,杜乔抓得透透的。 林婉婉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璎珞喜欢芍药。” 杜乔点头,“嗯。”思量这时节上哪儿去找芍药。 随即两人的表情就像寒风中颤抖的芍药一般,莫名感觉到背后有一股杀气。 齐齐转头,背后站着一脸冰霜,紧紧握着鞭子的赵璎珞。 把他们撂一块,也不是赵璎珞的对手啊! 林婉婉发出指令,“跑!” 这时候往后院逃,那是关门打狗,两人一致冲出院门。 林婉婉:“分开跑!” 赵璎珞再厉害,也只一个人一条鞭子,还能分身不成。 两人跑出门,林婉婉慌不择路,选择西院方向,杜乔只能往李家跑了。 林婉婉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二者择其一,恼羞成怒的赵璎珞,肯定是追着罪魁祸首杜乔跑,自己这条小池鱼不就逃出生天了么。 岂料赵璎珞不按安排的剧本来,死追着林婉婉不放。 赵璎珞的逻辑很简单,内外亲疏有别,而且她的确是恼“羞”成怒,不好去找杜乔算帐。 林婉婉算计落空,只能没命的奔逃,见到李君璠归来,忙呼救道:“李三,救命啊!” 李君璠看林婉婉的速度,的确是把拼命的劲头拿出来的。 杜乔听见身后的动静,转回身看见后面的情况,既庆幸又失落。 林婉婉躲到李君璠身后,悄声道:“拦一拦她。” 李君璠见赵璎珞只是握着鞭子,并没有挥起来,尚存理智。瞥见远处的杜乔,显然两个人是一块被撵出来的。 也不知两个人一块干了什么惊天动地事。 李君璠:“赵娘子,有话好好说!” 赵璎珞气道:“我和他俩没什么好说的。” 林婉婉躲在李君璠身后,探出头来,怯怯道:“璎珞,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出卖你,我就是虚与委蛇,身在曹营心在汉……”说到后头自己都糊涂了。 赵璎珞举起鞭子质问道:“杜长林许你什么好处了?” 林婉婉猛一拍大腿,“他没给我好处!” 亏了! 杜乔小跑过来,劝道:“赵娘子,我,我,我……” 我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璎珞怒目而视,“回你家去!”剩下半句,我们的账以后慢慢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杜乔心知几个人再纠缠,说不定赵璎珞怒气上头,真在外头动起手来。 杜乔:“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林娘子全无干系。” 杜乔展现的男人的担当,岂料林婉婉立刻借坡下驴顺便拆台,不甚坚定道:“就是,我是无辜的,顺着长林的话头往下说。” 彻底把话题带歪。 赵璎珞挑眉,“是么?” 林婉婉心里没底,不知道赵璎珞听见多少。不确定道:“是,也不是?” “长林,是吧?” 杜乔现在终于明白,林婉婉当绊脚石是什么模样了。 整理一番话术,“赵娘子……” 赵璎珞执鞭指着西院,“回去,我先和林婉婉算完账再说。” 杜乔心知,再待在此处是火上浇油,“千错万错皆在我一人,你若心有不甘不平寻我便是。” 拱手行礼,退回西院。 李君璠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林婉婉杜乔背地里说赵璎珞坏话,被捉了现行? 林婉婉碎步从李君璠身后挪出来,“我们回去说!” 赵璎珞收回鞭子转身,林婉婉跟上,最后对李君璠交待道:“李三,你快去看看,晓棠回来没!” 这事祝明月来都没用,必须段晓棠的绝对武力介入。 李君璠点头,“嗯。” 李君璠目送两个女人迈进东院大门,确定没听见某种惨叫,长舒一口气,转身去向坊门口,寻找段晓棠的身影。 瞥见西院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杜乔的面孔,平日光风霁月的人,此刻竟有些鬼鬼祟祟之像。 李君璠:“长林,怎么回事?” 之前都不知晓赵璎珞会武,但杜乔林婉婉两个人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李君璠想的是,自己能不能压制住赵璎珞。 杜乔长叹一口气,“玩笑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无非就是温水煮青蛙的计划失败了而已。 阖上门,转头见张法音站在身后,“母亲!”陡然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紧张感。 第772章 姐妹筹谋 张法音望着乌黑的大门,忽然想起,他们娘几个千里迢迢,从济州到长安。 是赵璎珞拿来钥匙开门,将里里外外打理妥当。 杜乔打量一番大门,先前门没有打开,家里人应该不知道门外的闹剧。 上前扶住张法音的胳膊,“母亲。” 张法音试探道:“先前竟不知,赵娘子家中谁故去了么?” 杜乔老实道:“赵娘子出身幽州士族,其父驾鹤西归,家乡难以存身,故来长安投奔旧交。” “岂料旧交家不肯收留,险些流落街头遭了大难。我侥幸救她一回,那时祝娘子正在筹办五谷豆坊招工,我就将她介绍过来。” 听起来逻辑通顺,清清白白。 张法音思量两人交往情形,东院几个小娘子,平日和杜乔来往最多的是林婉婉,不过是因为她为人热情。 赵璎珞反倒看起来交情平平。 张法音:“赵家老郎君故去多久了?” 杜乔:“二十七月孝守满,三年孝还差一个半月。” 张法音:“你倒是记得清楚。” 杜乔试探道:“我本来打算过了三月再提。” 张法音:“赵娘子不知道你的心思?” 杜乔一口咬定,“不知。”一刻钟前,她都不知。 张法音长叹一声,“长林,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高娶是捷径,但全家人总得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 就像杜乔先前说的,长安某个士子攀上一根高枝,结果新娘子早就与人珠胎暗结,他喜当爹。 若是在长安本地的没落士族或者寒门小户中择亲,杜家是外来户,要求还要再降两等。 秦本柔倒是私下提过几个,但张法音看来各有不足。 赵璎珞的为人,张法音清楚,明是非懂事理知进退,和家中各个人相处都不错。只有一处短,亲缘薄。但架不住杜乔自己喜欢。 事情尚未挑明,且看往后如何发展。 与西院的其乐融融相比,东院称得上剑拔弩张。 赵璎珞眼圈微红,质问道:“你是看不惯我么,非得着急把我扔出去!” 林婉婉站在墙角,委屈道:“我不是。” 祝明月轻轻敲敲桌子,不耐烦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君璠本想搬一只名叫段晓棠的救兵,结果段晓棠反而比祝明月戚兰娘晚回来一步。 林婉婉扭头问:“璎珞小姐姐,你从哪儿听的?” 赵璎珞又羞又急,“你还问我!” 林婉婉只好从实招来。 戚兰娘听完,只有一个感觉:???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小伙伴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段晓棠憋住笑,“够纯情的。” 照杜乔按部就班的规划,再加上长安繁琐的婚俗,修成正果那一天,搁现代,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祝明月冷淡道:“这是能开玩笑的吗?” 接着正色道:“璎珞,事情已经挑破,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得拿出一个态度来,不能当缩头乌龟,绥靖解决不了问题。” 但凡赵璎珞没有露出行迹,只要杜乔没表白,大家都能继续相安无事处下去。 但她没忍住一时之气,跳了出来,天知地知杜乔知赵璎珞也知了,必须有个说法。 赵璎珞迟疑道:“还可以不成?” 祝明月“嘁”一声,“男欢女爱,你情我愿。” 强按牛头能喝水? 略微露骨的话,让赵璎珞羞红了脸。 祝明月问道:“你喜欢长林吗?” 赵璎珞摇头,似乎这般回应有些太无情,找补道:“但也不讨厌。” 这才是正常反应。 祝明月:“反正你年纪小,不着急。” 赵璎珞急道:“要回绝他么?” 祝明月:“你想回绝吗?” 赵璎珞:“会不会伤他情面?” 祝明月:“会伤一点,但不是大事。只是你俩以后不好直接来往。” 赵璎珞坐在炕上,两只手握在一处,都快扭成麻花,无比纠结。 她容貌姣好,受过同龄小郎君们的讨好,但似今天这种情形,却是第一次遇见。 事情堵在跟前,必须有个说法。 赵璎珞乞求道:“你们说,怎么办?”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祝明月思考片刻,“不承认,也不否认,吊着!” 本来充当隐形人的林婉婉插嘴道:“祝总段位太高,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当斩则斩,你学不来。” 话有些陌生,意思隐隐约约能体会,但“吊着”两个字,赵璎珞肯定自己,把握不住精髓。 段晓棠:“长林或许不擅长花前月下,但很适合结婚。” 这种人曾经有个名号“经济适用男”,但放在大吴整个社会层面,杜乔的条件,前缀至少得加上“豪华”两个字。 林婉婉:“你想的太简单了,”手指向屋外,“上元节的花灯还在檐下挂着呢。” 那天就算她们跟去了,恐怕杜乔也会创造机会,送一盏花灯。 段晓棠:“你站哪边的?” 林婉婉:“中间。”混乱中立阵营。 并步走到赵璎珞身边坐下,“璎珞,如果未来你的对象是个陌生人,你俩但凡有点事,我肯定毫不犹豫站你。” “但长林太熟了,不好下手。”所以你们千万不要给我出难题。 赵璎珞心中憋了一口气,段晓棠林婉婉的建议是发展试一试,祝明月则是不要忙着拒绝。 赵璎珞询问最后一位军师,“兰娘,你说呢?” 戚兰娘吞吞吐吐道:“杜郎君毕竟救过你……” 林婉婉手心向前阻止道:“兰娘,抛弃道德负担。” “英雄救美之后,如果美人对恩公动了心,便会说,无以为报愿今生以身相许。若美人对恩公无意,便会说无以为报愿来生结草衔环。” “璎珞当时可什么都没承诺,是吧?” 杜乔非貌似潘安,能让人一眼相许,又不是金子,能让人一眼就赖上。 赵璎珞斩钉截铁,“没有。” 转而问道:“你们早就知道。” 戚兰娘摇头否认,“我刚刚才知道。” 其他三人就没那么清白了。 林婉婉心虚道:“先前瞧出些苗头,”想到一张白纸似的的赵璎珞,解释道:“从长林那儿。” 第773章 后续事宜 林婉婉:“先前济生堂挨着五谷豆坊,长林日日去接若昭,偶尔还向你打探若昭的情况。兰娘,他找过你没?” 戚兰娘想起林婉婉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样的答案,“没有。” 林婉婉:“我们搬去崇仁坊,长林就只露过一两面。” 把亲妹妹当工具人,活该追求路漫漫。 林婉婉:“还记得年前,姓褚的指责你俩有不正当关系,长林当堂说过一句话,他不能白担了名声。你说是什么名声?” 赵璎珞一窒,她当时气急上头,只顾着把褚生按死,哪里能记住,杜乔说了什么。 伸出手,捂住脸。 段晓棠:“处心积虑啊!” 祝明月:“你若想成亲,可以试着和长林处一处。若只想体验情爱,换其他人练手!” 赵璎珞满脸震惊,仿佛听到天外之语,“这种事,还能练手!” 祝明月:“怎么不行!临时情缘,临时情劫不是一回事么。” “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奢求天长地久。” 林婉婉:“春华秋实,各有其好,怎么能甘心吊在一棵树上。” 林婉婉说出这番话,赵璎珞并不奇怪,她可是爱着许多不同的小哥哥。 祝明月:“结婚的前提,对方是一个好人。这样的人,即使时光流逝,热情消退,感情淡化。婚姻破裂,也能够体面地离开,而不会让你深受伤害。” 戚兰娘怯怯道:“只要是个好人就行么?” 祝明月:“这只是最基本的前提,还有许多参考条件呢。比如长林,好人,适合结婚;隔壁李二,好人但不适合结婚。” “范二,不是好人,但适合结婚。”前提是像陈灵芝一样,全家帮你“扎起”。 “隔壁李二他四表哥,既不是好人,也不适合结婚。” 赵璎珞吐槽,“都是男的。” 祝明月手指向段晓棠,“好人,但不适合结婚,亲爸认证。” 段晓棠双手揣进袖子,略微侧身,撇清关系,“扯我干嘛!” 赵璎珞双手交叉,可见内心天人交战,眨巴几下眼睛,“如果我和杜长林处不到一块,还能留在院子里吗?” 林婉婉手搭在她肩上,“我们才是姐妹,长林是外人,懂么!” 身后有退路,赵璎珞也不怕了,“如果我只和他试一试,但不想成亲呢?” 段晓棠心中一惊,孩子什么时候养歪的? 祝明月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赏神色,叮嘱道:“别让他知道。” 人非草木,赵璎珞对杜乔未必没有好感,只是这种好感掺杂的要素太多,喜欢、感激、信任……少有人能区分清楚。 将周围的男人拉个遍,论信任度,赵璎珞对杜乔是最高的。 所以杜乔的温水煮青蛙计策,不是没有用。 次日清早,东院大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几个脑袋,从上到下分别是戚兰娘、林婉婉、段晓棠。 段晓棠左右张望,确定道:“无人蹲守!”放下心来。 林婉婉招招手,“走,走,上班。” 忽然旁边来了一阵阴影,三人一齐扭头,松一口气,是李君璞。 或许昨晚说了一点,李君璞的坏话,戚兰娘还有点心虚。 段晓棠林婉婉脸皮厚多了,全无异色。 李君璞大清早过来,一是昨晚听李君璠说起,东院闹内讧;二是有事找段晓棠。 李君璞:“你们没事吧?” 段晓棠当机立断否认,“没事,婉婉扯璎珞头花,还回去就没事了。” 李君璞透过大门缝隙,看见三步外站在一处的祝明月和赵璎珞,看起来一片和乐。 李君璞:“有点事找你。” 段晓棠:“紧急吗?” 李君璞:“不急。” 段晓棠:“今天有军议,我得去营里,回来找你,行么?” 段晓棠有正经工作,和李君璞这种空窗期休假的,没有可比性。 李君璞:“行。” 一行数人,急忙从院内离开,奔赴各自工作岗位。 林婉婉抽空问杜若昭,“你家昨晚有没有动静?” 杜若昭一头雾水,“什么动静?” 林婉婉随口扯一个理由,“听说巷子里闹耗子。” 杜若昭:“没听见啊!”会不会是睡得太熟了。 继而问道:“赵姐姐,真的在议亲么,对方什么人?” 林婉婉一时愣住,这是杜若昭自己好奇,还是杜乔借她的嘴问的。推脱道:“郎有情,妾无意,她还没出孝呢。” 官方理由再重申一遍。 段晓棠下午回家见到李君璞的第一句话,“杨胤真是开了一个好头。” 李君璞心领神会,“平叛?” 段晓棠点头,“嗯。” 天字一号的权臣公开谋反,底下人有样学样,官员、士族、豪强、百姓……层出不穷。 大家似乎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意外。 从古至今,叛乱从来是此消彼长,没有真正太平的年份。 让段晓棠再再再……再次适应不良,深觉水土不服病要犯了。 段晓棠:“找我什么事?” 李君璞:“我在想,到云内后,该如何入手?” 段晓棠头一个打退堂鼓,“这种事,我实在给不出意见。”还容易把人带沟里。 李君璞:“长林一会就到。” 三个没有任何实际主政经验的文武官员,拼拼凑凑出一份地方治理攻略。 段晓棠:“玄玉啊,你悠着点。” 万一玩翻车了,别报出我们的大名。 李君璞:“放心,我心中早有定论。” 李君璞将两人送出来,一出李家大门。 杜乔忙不迭问道:“晓棠……”一切尽在不言中。 段晓棠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江湖闯荡二十年,居然被林婉婉炸出来!” 杜乔同样悔不当初的样子,他也没想到时机会那么巧。 段晓棠:“你自求多福吧!” 要照杜乔润物细无声的法子,赵璎珞全无防备,或许真落进“温柔陷阱”。 但现在杜乔的心思被摊在阳光底下,他面前只有赵璎珞一人,但背后有四个指手画脚的“军师”。 感觉前途多舛。 不是一点两点的惨。 杜乔:“那赵娘子……” 段晓棠:“光顾着和婉婉算账了!” 杜乔松一口气,没有果断拒绝就好。 第774章 折柳送别 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出细条柳叶,也裁出了别离。 那是一个勉强算风和日丽的清晨,比之前两个月,稍显得温暖一些。 青翠的柳枝轻轻摇曳,仿佛在向离别的亲友诉说不舍之情。 李君璞手中握着一支柳枝,是刚刚冯睿达摘下送给他的。 林婉婉遥望此情此景,煞风景的来一句,“要每走一户,都折一支,灞桥柳树再繁茂,也得秃了。” 一番提醒,让周遭一圈朋友齐齐愣住,不住打量附近的柳树。 依旧繁茂,依旧青翠! 白秀然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后头天气转暖,出发的人更多。” 灞桥边的柳树,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桩,该是何情景。 林婉婉眼瞅着她的大肚子,难免担忧道:“没多久就生了!” 白秀然温柔地摸摸肚皮,“嗯,趁着还能动弹,出来走走。” 另边厢,白湛“伙同”柳三郎,摘了一根柳枝,根部圈成圆环,反复缠绕,编成一个头冠。 孰料头次编织,估量不足,直径放得大了,直接从李弘业头顶掉掉到脖子上。 柳三郎安慰道:“弘业,等你回来,我给你编一个更大的。” 李弘业大两岁,思量再大点,岂不是要掉到腰上去。心领了柳三郎的好意,“多谢柳三叔。” 大人有大人的朋友圈,孩子有孩子的交际圈。 李弘业身边,除了连话都不圆的堂弟,邻居柳三叔,就剩下冯家的表表兄弟。 冯李两家恨不得把杨胤从十八层地狱里,拉出来鞭尸。曾经的显赫之家,如今官职爵位最高的,竟是两个孩子。 一个家族想要振兴,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要败落,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预备役陈国公,比李弘业大不了两岁的冯昊慨,将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递给表了两代的表弟。“送给你!” 他没有可以带他去边郡历练的叔父,只能继续困守长安。 李弘业:“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三郎,你要好好认字啊!”连叔都不叫了。 柳三郎赌一口气,“我认字,比你们都认得多。” 另一头,李君璞和亲人告别完毕,抽出身来,和朋友们说话。 正式的程仪早已送上,段晓棠补上一份,“另做了一些耐储存的食物,你们拿着路上吃。” 李君璞:“多谢!” 徐昭然:“等你回长安,我们再喝酒。” 段晓棠:“等你回来,我就站在这里接你。” 李君璞:“记住了!” 徐昭然:“不会忘!” 段晓棠:“我把你们的酒包了。” 段晓棠格外交待:“甜食我都用黑线包的在油纸包外面。” 白湛低头看一眼,“这么多甜食!”李君璞又不爱吃甜食。 实际经过段晓棠孜孜不倦的“投喂”,李君璞现在也能吃一点。 段晓棠:“长途跋涉,就需要甜食补充能量。” 冯睿达只听到甜食,凑过来瞧一眼,“我尝尝。” 说完爪子往包里一伸,只拿最外头的饼状物尝尝味道。 说实话,他没吃过段晓棠做的饭菜,只有听来的传闻。 冯睿达牙齿与“饼干”碰撞,“咔嚓”一声。 左手捂着腮帮子,右手举着饼干,质问道:“什么东西?” 暗器吗! 段晓棠轻描淡写道:“列巴。”居家旅行必备。 鉴于其“便宜皮实”的特性,故而没有额外包装。 考虑到李君璞在路上不方便,段晓棠还格外贴心的在刚出炉时切成片,方便食用。 冯睿达声音都在颤抖,“列巴!” 他是半路到左武卫“出家”,从始至终,对右武卫的“终极武器”,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没想到今天有这样的缘分。 这不起眼的模样,这能嗑碎牙的硬度,难怪能一块砸死杨硕,成为打击己方士气的不二利器。 有冯睿达“以身试法”,李君璞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列巴。 列巴,被嫌弃的一生。 李家叔侄俩带着几截长安柳枝,奔赴遥远的代州。 他们身后,是霍忠率领的恒荣祥商队,搭上一趟顺风车,前去开拓原材料市场。 送走了正主,冯睿达本想找段晓棠套套近乎,看不久后出征,他能不能蹭上一波。 孰料段晓棠先行一步,跟着徐家夫妇俩走了。 冯睿达想起南衙内似是而非的传闻,“他们三个到底什么关系?” 冯睿晋爽快多了,“清者自清。”不清者就不清呗。 冯睿达正色道:“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冯家最近几年背字走多了,连冯睿晋都比从前迷信,“什么预感?” 冯睿达:“我离吃列巴的日子不远了!” 列巴的做法不是秘密,就是冯睿达这个从未参与过的人,理论上也能说上七七八八。 作为军粮,列巴除了难吃,没有别的缺点。 范成达和范成明的关系,想打听出具体配方和做法,并不是难事。 以左武卫吃紧的财政,行军时以列巴果腹,是个不错的选择。 冯睿晋松一口气,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嘴上吃点亏,总比官职上吃亏好。 段晓棠小心翼翼将白秀然送回家,见她还有精神,问道:“有什么想玩的?” 白秀然:“叫班舞乐来听听。” 林婉婉的“最新”理论——胎教。 书,白秀然看的一个头两个大,哪怕徐昭然念,也止不住不耐烦。 索性像上次一般,叫来舞乐吟唱,《诗经》以其普适性,成为最常出现的曲目。 白秀然想着,如果孩子在肚子里,就能把《诗经》倒背如流,也省了往后一段苦楚。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苦楚的,只能想想罢了。 白秀然觉得,要不生个“天才”出来,都对不起她受的一段“委屈”。 虽然她本人也喜欢听。 舞乐到场,白秀然点歌,“先唱《无衣》再《绸缪》,晓棠,你呢?” 段晓棠对《诗经》所知不多,挑了一个略熟悉点的,“《采薇》!” 没人关注徐昭然的意见,安安静静当听众就好。 白秀然忽而想到,“那年端午,你还说我们包船去曲江上玩呢。” 一转眼,都快两年了。 第775章 蜂蜜酒水 祝明月等人送别李君璞之后,即刻骑马前去四野庄。 春天到了,复苏的不只柳叶,还有农作物。 她们今天去四野庄,便是为了落实地瓜烧专用原材料——红薯的种植。 为此,祝明月特意将忙于筹备酒坊开业的罗满为叫去王才里站台,不,现身说法。 我们确实是酿酒的!!!强调三遍。 赵璎珞:“会有多少人种?” 戚兰娘:“照珍玉先前收集的情况,还在预估范围内。”准备的种薯数量足够。 “不过,大多预备申请的人家,都和四野庄有关系。”来自庄上长工短工的亲友。 祝明月:“没关系。” 她只要红薯,谁在乎是在哪块地上长出来。 罗满为清早出门,没有在城门处耽搁一回送别,反倒比祝明月一行人来得早些。 他以前是在四野庄上,待过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酿造地瓜烧。 但只见过从地窖中取出来的红薯,至于红薯具体如何种植生长,一无所知。 隐约知道是长在地下的茎块,已经算他好奇心旺盛了。 不过这怪不上罗满为,他曾经也对这种新奇的酿酒作物好奇,向程珍玉彭十二打听。 程珍玉顾左右而言他,彭十二闭口不言,罗满为就知道,这不是他能知道的。 酒坊掌柜,好好酿酒便是,管那么多作甚。 罗满为先到一步,把庄子上能走的地方都走一遍,主要是巡查酒坊的原材料情况。 祝明月要的那些花酒果酒,大头还不是四野庄上出。 正好为庄子上一些不好处理的产出,找条销路。 药材田周围围着一圈竹篱笆,防君子不防小人。 如果小人非要进怎么办? 旁边有犬舍,豢养猛犬,没拴链子那种。 赵大夫握着一把小巧的花锄头,小心给药材根部松土。 看起来长势旺盛,也不知最后能剩几分药效。 反正已经“落后”一截,不如再施一点肥料,让“卖相”好些。 四野庄上配置有几种肥料,用哪种好呢? 赵大夫扶着腰站起来琢磨一阵,再过段时间,春耕正式开始,让林婉婉把空闲的徒弟,带来庄子上做田野实践。 旁的药童跟着师父上山采药,济生堂的学徒跟着师父下地种药,药材组再添几个小劳工。 林婉婉印象中的假期是寒暑假,但长安的学生们有田假和授衣假。 所以春耕时,济生堂还能剩几个徒弟,也是未知数。 罗满为瞧见篱笆,格外懂事的保持“君子”风度,停住脚步。 赵大夫叫住他,“罗掌柜。” 罗满为招呼道:“赵大夫,你老亲自下地啊!” 不说虚的,别看赵大夫一副老人像,单论身体素质,超过七成年轻人,括弧现代。 赵大夫:“主要是来看看。”省的药材组的工人,手忙脚乱搞错步骤。 赵大夫叫住罗满为是有正经事的,“罗掌柜,你那里地瓜烧还有吗?” 庄子上没有现货。 罗满为有生意人的圆滑,“你老知道,现在酿酒全靠那一窖红薯,用完就没了,下半年的原料还没种下去呢。” “但你问,肯定是有的。” 不说二人是同事,赵大夫在祝明月林婉婉面前,可比他地位高多了。 赵大夫情知罗满为会错意,解释道:“老夫想试试泡药酒,看与其他酒有何区别。” 这是给地瓜烧“正名”,添加新品类的好机会,罗满为当然得抓住。“赵大夫,除了治病的,有没有养身的药酒。” 赵大夫:“你派人先送十斗酒来庄上,钱帛记账上,其他的以后再谈。” 药酒,济生堂能卖,杏花村当然也能卖,人家专业还更对口。 罗满为拍着胸脯保证道:“下午回城,我就交待下去,明儿一早给你送来。” 话音一转,“赵大夫,我许久不来,庄子上有哪些新出好东西?” 赵大夫作为四野庄的“半常驻人口”,人头熟权限高,罗满为去不了的地方他能去,罗满为不知道的事他知道。 也不知祝明月是怎么经营的,同样是种地,四野庄就是比旁的田庄赚头多,多得多。 去年冬天,不知道种了多少茬的韭黄蒜黄,让种植组狠狠赚了一笔。 长安城里一碟韭黄的价格,一碟子铜钱叠得高高的,都换不来。 罗满为这样“失败”的生意人,摸摸荷包,狠不下心吃一盘。 反而在四野庄上钻研酿酒时,在食堂吃大锅饭时尝过几次,虽然大多是摘菜剩下来,品相不好的断叶,但切碎了谁看得出来。 种植的稀罕作物更是数不胜数,其他农人的种的蔬菜,只能自家吃用,多余的拿去馈赠亲友。 但四野庄种植的菜蔬,就是一筐筐,一车车运去城里,卖出好价钱。 更不用提,赵大夫身后的小药园。 说药材组在偷偷种人参,赵大夫辟谣过许多次。但看旁边只派了一条狗看守,肯定是没有人参灵芝这类天材地宝。 看病贵,很大一部分就在药材贵。 四野庄上很多人,也是赵大夫常驻庄子上后,才知道许多房前屋后随意长的野草野菜,也能入药。 四野庄的经营理念极其“功利”,路边长的一株野草,要么能吃要么能用,再不济也得牲畜用得上。 纯纯的观赏性植物,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赵大夫心有意动,手指遥遥指向不远处的两座山,神秘莫测道:“去年底,祝娘子招了几个养蜂人,和你前后脚来的。” 当时为了这一群蜜蜂的归属,种植组和养殖组差点打一架。 蜂蜜珍贵,但凡能纳入旗下,己方都能如虎添翼。 最后祝明月亲自拍板,养蜂人归入养殖组。 赵大夫能打主意的只有四野庄蜜蜂养殖事业发展起来后的产品,能入药的部分,蜂蜜、蜂蜡、蜂胶、蜂毒、蜂王浆、幼虫…… 罗满为:“蜂蜜酒?” 蜜酒不需曲,但因以蜂蜜为原材料,售价昂贵,是不折不扣的贵族酒。 罗满为以前那点家底,压根不敢尝试,酿点普普通通的酒水,赚点普普通通的小钱。 蜂蜜酒这是高收益伴随高风险的东西,知道就行了。 第776章 肥料困境 但在祝明月手下待两个月,罗满为也摸着女东家一点路数。 他不知道未来有一个词可以概括,叫做集邮癖。 但祝明月鼓励他,多尝试酿制不同品类的酒。 蜂蜜酒,是条不错的路子。 自家庄子上出产,价格应该会便宜些吧! 赵大夫会泡药酒,酿酒也会一点,但仅限于浑浊的农家腊酒。 “撺掇”罗满为试酿蜂蜜酒,也是因为听说此酒可以治疗风疹、风癣。 罗满为随意瞄了一眼道旁的野花,打听情况,“赵大夫,现在有几箱蜜蜂?” 赵大夫只管出主意,不管售后,“去年寒冬腊月只剩半箱,最近一段时日,天气转暖,堪堪养出两箱来。” 蜜蜂冬天靠吃蜂蜜维生,现代还能喂食白糖。但长安市面上没有白糖,只有步步糕用红糖提炼白糖自用。 西式糕点是用糖大户,别看步步糕门脸比其他几个铺子作坊小,但它的用糖量在长安首屈一指。 长安周边没有甘蔗,总在外头买红糖不只麻烦,也不是事。 祝明月都在思考,要不是在外头收购一些甜菜,在四野庄上制糖,自产自用。 庄子上就不种了,不划算。 所以蜂蜜过冬无论是喂蜂蜜还是喂白糖,代价都太昂贵。 所以只能“残忍”的保存部分火种,来年重新繁衍。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罗满为也不说大话,“赵大夫,你看那些蜂蜜,能落到我手上吗!” 罗满为入职许久,至少摸清几个和自己同级别的小伙伴。 济生堂制药要蜜,更别提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两个做吃食的用蜜大户。 轮到杏花村,这个资历浅,没赚回多少钱帛的新丁,哪有开口的机会。 赵大夫转念一想,现在蜂蜜都不够分。“明年越冬的蜜蜂多了,产的蜜也多,应该够用了。” 但明年又有明年的用当和用处,世事难以预料。 远处一个工人喊道:“罗掌柜,彭庄头请你去见见人。” 罗满为今天就是露露脸站站台,简而言之,当壁花。 罗满为提着袍子。急冲冲赶到四野庄门口的地头上,先向祝明月等人致意。 彭十二介绍道:“这是杏花村的罗掌柜,就是他要红薯制酒。” 罗满为不同为地里刨食农人的气质和打扮,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奸商”。 罗满为若知道这个评价,非得大呼冤枉,他向来是诚信本分经营,否则也不会入祝明月的眼。 彭十二不是多能寒暄客套的人,言归正传,向周围二三十个来取“红薯经”的远近邻里倾囊相授。 彭十二:“依长安本地的气候,红薯种植时间比麦子晚一些,大约三月底,一年可以种两茬……” 祝明月手上拿着程珍玉记录的红薯种植要点,彭十二的讲解太“通俗”,偶尔掺杂一两个土词,不通农事的人未必听得懂,比如祝明月。 有了这一张纸,两相对照,倒能明白七八分。 但若让乡亲们们看文字,他们更不懂,反倒听彭十二念叨,心中清楚得紧。 说起种地,他们不是行家里手,也是熟手。 鉴于没到时节,彭十二只在口头上讲解,没有演示。 和众人约定,等到育苗后,重新开班,现场演示。 围观群众,有的真有意种植红薯,有的就是来看看热闹。 但都是庄家老把式,听口头说一通,也明白五六分。 只要是棵苗,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不能种似的。 罗满为成功完成露脸当壁花的任务,转过头再去找赵大夫,问清楚有哪些药酒。 确认不犯忌讳,跑到养殖组的地盘,看见心心念念的蜜蜂。 叶公好龙,罗掌柜好蜂,恨不得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今年说什么都要搞两罐来,先把蜂蜜酒的酿造办法摸索清楚。 祝明月几人在四野庄上随意走着,原先山脚下的荒地呈现一片绿意,竟然隐约有点草原的意味。 程珍玉介绍道:“去年初将荒地上的树桩和巨石都搬开,耕牛简单犁过一遍。”差点把犁头弄坏。 “不时施肥,撒了一年的苜宿种子,彭庄头说往后再种一年豆子,差不多就是下田了。” 以四野庄的资源,开荒都如此艰难,遑论那些单打独斗的农户。 苜宿是个好东西,能做牧草能食用,以四野庄不种无用之物的传统,上上下下利用得干干净净。 听养蜂人念叨,苜宿花也能酿蜜。 程珍玉原先有一双能绣花的纤纤手,但经历过一番磋磨,后面被调到四野庄来。哪怕不需要下地,多是做案头文书工作。 但工作场所放在这里,双手难免变得粗糙,以后恐怕再也做不了精细的绣花,会摸毛那些细如丝的丝线。 可程珍玉却觉得,如今的日子才算踏实。 祝明月重复两个字,“下田!” 长安周边的下田也是有价无市。 “堆肥情况如何?” 程珍玉:“去年两座山上积累的腐土并不多,年后开始对外收购,但收效甚微。” 附近的山林都是有主的,平时去捡点掉落的枯枝当柴火可以。 但要把人整座山的腐土薅走,就太过分了。 更远一点的终南山山高林深,倒有一些无主的地方,但太远了。 祝明月:“和附近山林的东家管事商量商量,用钱用物交换都行。我们自己派人去运土。” 程珍玉点头,“好,我去办。” 戚兰娘:“我和城里的夜香人联系,送来的夜香春耕前至少再翻一倍。” 横亘在以农为主的四野庄面前,阻碍它发展,最大的问题就是肥料不足。 经过彭十二和几个优秀庄稼汉研究,在传统农家肥基础上,多添了许多东西。 粪尿、腐土、草木灰、果蔬残渣……再加上大量培育的蚯蚓。 但四野庄还是面临肥料困境,因为除了冬季少数时候,庄子上的土地,是不休耕的。 最次也得撒一把苜蓿上去,做绿肥。 地力不断被消耗,只能靠肥料补充。 这头进那头出,不知哪头多。 第777章 出征在即 一行人下一个目的地是兽舍,四野庄不养无用之物。牛出卖劳力,猪羊则是看上它们一身皮肉。 当然他们的粪肥制造能力,也不容小觑。 赵璎珞玩笑道:“庄校尉倒是说过,庄子上养的猪,肉质比外头的好。” 这倒不是庄旭客套,是实情。 四野庄的猪,吃的洁净,住的也洁净,哪是外头的“野”猪能比的。 庄旭今年真情实感再订一头年猪,经他的“大嘴巴”一宣传,右武卫倒有许多人起了心。 听庄旭吹的妙,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草药,三五不时洗澡,圈舍隔一两日就要清洗一番。 论及爱干净的程度,比许多军营的糙汉过得还细致。 天啊,段晓棠过得什么日子! 段晓棠怕麻烦,能推则推,最后只有范成明靠着走后门,定下一头猪。 本来想要两头的,但段晓棠万万不同意,范家人口又不多,兄弟两分一头够了。 四野庄上养的猪,自己都不够吃,哪还能往外订。 程珍玉看着一只正在给小猪仔喂奶的老母猪,眼神温柔,“今年庄子上,打算再多养二十头猪。” 拿米糠来喂猪,多是舍不得的,顶多少量添加一点,给猪猪们改善伙食。 但田间地头,那么多菜蔬,随便砍两棵,就能给他们糊弄一顿饭。 再者论起“造粪”能力,猪牛可比羊表现优异多了。 四野庄上的猪都是圈养的,若有人挑剔肉不够筋道,建议他去山林里头打野猪。 祝明月:“做好防疫。”猪瘟一起,全军覆没。 程珍玉:“是。” 她们此来,本就是为了摸一摸有红薯种植意向农户的底。 回程中,祝明月忍不住盘算,“二十来户人家,能有多少土地?” 肯定不是他们所有的土地,而是能拿来种植红薯的边角地。 戚兰娘:“半亩一亩吧!”算的是他们的菜地。 赵璎珞:“红薯能种两茬,第二次剪枝扦插。”买一次种子,能种两茬。 这么一算,种植量说不定翻倍。 这件事太敏感,祝明月只能求稳,不敢多做动作。 祝明月:“这是最好的情况。” 田庄里,彭十二同样摸不着头脑,只能找与自己处境相同的程珍玉打听,“祝娘子什么意思?” 红薯他亲手种过一年,总觉得拿来酿酒,路走歪了。 这明明是可以入口饱腹的好东西。 如今四野庄上,彭十二名为庄头,但他只管田间地头下劳力的事。真正打理庄子的,是程珍玉。 程珍玉联想到段晓棠敏感的位置,镇定道:“娘子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不用多想。” 最后还是安抚一回老庄头,“长安城内美酒价高,能赚更多的钱帛。” 四野庄——向钱看,向厚赚。 别人经营田庄,种粟米种麦子粮满仓。四野庄百来号人守着百多亩地,口粮是从外头买来的。 卖油娘子水梳头,不外如是。 程珍玉料定,四野庄今年种植的红薯,会比其他散种的人家先成熟。 到时食堂多安排几顿红薯餐,画个样子出来便是。 段晓棠松闲一段时日,返回右武卫,投入工作之中,对得起自己领的俸禄。 孙安丰将资料放到桌上,“这是兵部收到的,关于绛郡反贼的军报。” 段晓棠同样甩出一沓资料,“绛郡周边官吏的资料。” 来源当然是吏部小叮当——杜乔。 范成明不知段晓棠从哪找到的,这些东西说起来不算机密,但得有门路。 范成明:“文城郡的有吗?” 段晓棠点头,“有。” 范成明哀叹一声,“这事让我们怎么办呀!” 吴越只透露过他们可能要去剿灭绛郡周边的反贼,但哪些人去,怎么打都还没有定论。 武俊江随手翻阅一些光明正大的“小道消息”,轻蔑道:“老子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打的!” 怒火不是没来由的。 “哼,几千人的反贼,剿了半年,剿成几万。” 绛郡周边被打成一个烂摊子。这时候过去,很难捞得着好。 孟章补充道:“六万。” 吕元正琢磨,右武卫的兵员人数,在南衙诸卫中不占优势。全军出击,也不及叛军的一半。 势必要引入其他势力,比起调用地方军,尤其是并州大营的兵力,还是知根知底的南衙军更好。 抽调两到三卫的兵力,一起去平乱。 但右武卫为了让吴越顺利入驻,有个天然的劣势。 大将军韩腾年老体弱,根本无法出征。 这和去东莱做监军不同,他们担当的是偏军之责,嗣亲王领军,勉强说得过去。 但论起真刀真枪打仗,势必得有一位大将军领衔,右武卫先天不足。 想到此处,吕元正不由得和杜松相视苦笑。 有些事,是命。 若说把韩腾换掉,比如换成精明强干的范成达之人。 阵营相同,利益大致一致,但同在一卫,范成达和吴越之间说不定要生出矛盾。 右武卫如今行事,给朝堂诸公南衙同袍,深刻演绎一种新型权力分配形式——吉祥物的正确用法。 韩腾压制高阶将官,范成明杵在那儿震慑中低级将官校尉,最上头吴越说起来也是个不会打仗的吉祥物。 结果右武卫发展反倒有欣欣向荣之意,成了南衙诸卫之中的标杆。 几个头面人物是这般情况,那右武卫谁干活。 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都出力,彼此之间和谐友善。 庄旭才是此时最头疼的人,挠挠脑袋,“物资都不知道该如何筹备。” 全军,半数兵力? 长安划拨粮草,还是就食地方? 杜松:“待世子和大将军从南衙归来,一切分明。” 简而言之,现在着急也没用。 右武卫的将官们盼星星盼月亮,差点真盼到月亮出来。 没人不长眼的喊一句,去南衙门口听听消息。 窥探南衙,找死么? 都快到下班的时候,段晓棠都琢磨起下班后干嘛。 吴越和韩腾终于归来,召集众将官到帅帐议事。 无论何时,临到下班时候开会的领导,都讨厌。 韩腾开门见山,说出两件大事。 第778章 招抚大略 韩腾:“此次前去绛郡剿灭反贼,右武卫与右屯卫合军,薛大将军统率全军。” 众将官的目光落在薛留身上,得和同僚的伯父搞好关系。 韩腾:“其次,剿抚并行。”停顿一会,问道:“你们会招抚吧?” 这个问题说起来有些儿戏,但不得不问。 全来自段晓棠闹的笑话。 谁能想到一个历经数战,勉强有名将之姿的武官,不会招抚,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振振有词的一条条辩驳。 帅帐内的气氛有片刻的冷凝,但凡没有真正的招抚过的,都不得不被怀疑,有没有点过这个技能点。 段晓棠第一个出局,其次是吴越。 一个“打手”,一个吉祥物,都是这种人,右武卫的整体风格,不言而喻。 杜松迟疑道:“末将早年招降过敌军。” 韩腾和杜松不是老搭档,哪知道他早年的事迹,问道:“多少?” 杜松:“一千。” 实际招降和招抚有微妙的不同。 “实绩”如此,让韩腾对其他人更不抱希望。 照理说“招抚”这种事,应该是下达给地方亲民官的任务,但落到即将出征的朝廷大军身上,显得有些违和。 仿佛被套上一个紧箍咒,不能全力施为。 这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这反贼剿得让武俊江大呼不可思议。 先前平乱的人怎么做的呢?不问黑白,涉案村坞全被烧毁,投降的全被坑杀。 这都不激起民变,还能怎么激起民变。 乱烧野火,终致燎原。 段晓棠很是关心了一把,这位主事人的下场,结果人家什么事都没有。 范成明一言以蔽之,两个字,“背景。” 这才是有靠山的人,为所欲为。 现在还要吴越和右武卫去擦屁股。 吴越和右武卫绑定,这段时期的主要目标,就是不断经历各种战事历练。 从小打小闹的剿匪,到略带政治意味的监军,虽然两场战事,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越打越大。 现在终于要到正面战场一搏,附带一个考校小目标:招抚。 段晓棠的层次太低,无从深究,到底是先选定右武卫和吴越,还是先定下策略。 无论如何,右武卫都是最适合这一策略的选择——因为军纪好。 对现在一点火星子就能着的绛郡而言,右武卫至少不会火上浇油。 需要人手支持,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定下右屯卫。 去东莱的路上,至少右屯卫表现出来,只要下定决心,他们也能管得住自己。 冯睿达先前想蹭一波的军功,也是这一场。 但可惜他头顶的主将范成达,因为某种原因被排除在外。 总不能让吴越一个人,拖着两卫大军行走在外,连个托底的大将军都没有。 范成达出局,当然不是因为他没教过段晓棠招抚,可能自己也不会,这种可笑的理由。 或者说范家兄弟两一块出征需要避嫌,上阵亲兄弟父子兵的情形多了去,大不了把范成明这个吃白饭的撇下,留给韩腾使唤。 全赖范成达先前打出了风格,打出了水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会打硬仗,招抚不是不会,至少是短板。 范成达冤,实在是太冤。 他只是某些“长板”格外突出,才显得短板短。 作为一个成名日久的武将,少壮派的中坚力量,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段晓棠估摸,更深层次的原因,大约去年东征情况类似。 吴岭要留一手,留一支可信任的预备队,应对突发情况。 以正合,以奇胜。 吴岭当初给段晓棠解释兵书,“奇”字做战时预备队之意。 段晓棠在南衙待的越久,越感觉里头水深。像左右武卫这么“纯洁”的队伍,少见得很。 杜松问道:“发兵几何?” 韩腾:“右武卫两万,右屯卫一万。” 某种熟悉的“平衡”,薛曲官高却兵员少。 吕元正状似无意的提及,“不到反贼的一半。” 孟章先前提及的六万,还是前段时间的战报,等他们兵发绛郡,说不定已经滚成十万。 当然这数万反贼,并不都是精兵,但他们裹挟的百姓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何况两卫出兵头上还顶着“招抚”的紧箍咒,难以全力施为。 韩腾顺着说道:“兵力缺口,可征调地方郡兵,或请求并州大营支援。” 范成明小心瞄一眼吴越的神色,果然很不妙。 吴越信得过地方军才怪! 并州大营虽然路子没有幽州大营那么野,但也不遑多让。 何况并州大营主要任务是防备突厥,说的好听是“寻求支援”,也就是吴越没有皇命在身,只能好声好气同人商量。 什么价钱,人愿不愿意帮,都是另一种说法。 绛郡周边闹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作为“近水”的并州大营和地方郡兵,难辞其咎。 所以他们真正能倚靠的只有从长安带去的三万人马。 吕元正再问道:“粮草如何解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韩腾:“就食地方。” 策略、兵员、粮草都确定了,接下来就是更细致的事务。 韩腾:“范二,后日你同右屯卫的人一起,去军器监将所有军械领回来。” 这是他们和薛曲商量好的,范成明——撞开军器监库房大门的不二神兵利器。 范成明拱手应道:“末将领命。” 段晓棠估摸着今天说不定得加班,中场休息时,找来于广富交待:“今天说不定到什么时候,跟家里说一声,如果太晚,我就在营里住下,不回去了。” 于广富:“是。” 两万人,差不多是要把右武卫绝大部分“家底”都带走。 军士们好说,关键将官们何去何从。校尉不提,至少得留个将领下来,给韩腾打下手,主持营中日常事务。 不然让韩腾这种“老弱”强撑身体,天天盯着营里,那也太不像话了。 右武卫别看一团和气,将官们中间也有亲疏远近,或者用更高层次的“派系”来形容。 范成明等人“蹭”到段晓棠周围。 段晓棠也不见外,问道:“吕杜两位将军,谁走谁留?” 第779章 初步定议 范成明庄旭异口同声道:“吕。”肯定是吕元正留下。 庄旭补充一句,“如果俞家大表哥没有外放,说不定吕将军还有机会。” 先前他们合作得挺不错,有两人在中间润滑,右武卫和右屯卫关系才能更亲近。 另有一重原因,不大好公之于众。范成明等人隶属于左厢军,以偏顶正,做了吴越的嫡系。 吕元正和杜松各有跟脚,如吴越一直偏靠吕元正,疏远杜松一系,不利于右武卫内部的平衡和团结。 段晓棠透过门板空隙,见吕元正正在和韩腾说些什么,同样没避开吴越。 不过他们三个打什么主意,犯不着关心。 天塌下来,推范成明出去顶着。 段晓棠问起另一个问题,“薛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 纯属好奇。 段晓棠知道范家是右屯卫出身,却不知道薛曲是右屯卫升上来的,还是外头调入的。 和范家老一辈,算同袍还是点头之交。 范成明清清嗓子,打量左右都是信得过的人,压低声音道:“薛大将军为人,和他名字一样,心思九曲十八弯。” 老狐狸一个。 这种人做对手很头疼,做队友——说不上放心,但好在薛曲没有背刺同伴的记录。 段晓棠:“和薛留性情完全不一样。” 范成明:“能一样么,薛留是在终南山道观里长大的,说起来叔侄两相处的时间,还没我两多呢。” 但薛曲能费尽心思“走后门”,把薛留塞进右武卫,可见叔侄两关系不差。 今天他们必须商量出个框架来,因为明天得和以薛曲为首的右屯卫将官会面,两边进行初步的沟通。 比上次远去东莱复杂多了,毕竟上次兵员更少,而且出发时都没想过会真打仗。 在当监军之前,先干的是民夫的活。 很快段晓棠就知道吕元正和吴越韩腾说的是什么。 吕元正留守大本营,但他旗下的将官人马不留,以宁岩为首,归入范成明麾下。 为了不让吕元正当光杆将军,杜松那边顺势留薛豪给他打下手。 别看都姓薛,薛豪和薛曲不是一家人,也不是同宗。 右武卫的留守阵容初步定下来,大将军为首,底下高阶将领和中阶校尉为辅。 余下的大家有什么小道消息,通天的路子,全都摆出来。 初步商议一个大略出来,具体情况,还要等明天薛曲过来,继续沟通。 受南衙行事果决风气的影响,踩着下班的点开的会。散会的时候,不到宵禁。 既然吴越没有叫小团队留下来私下商议,段晓棠也不打算加班,招呼道:“走啊,回家了!” 庄旭摆手,“你们走吧,今晚我留在营里。” 出征之前千头万绪,搞后勤的一定要绷紧每一根弦。 晚上不好查库存,先把账本找出来,看看右武卫有多少家底,哪些带哪些留。 吴越回到王府,烛火明灭间,神色有些茫然。 并非因为绛郡的战事,此前已经在心头演算过数次。 而是,他若出征,宝檀奴谁来管? 他在,仆役自然照顾得精心,但他一旦离开……宝檀奴又不会说话,受了委屈都没处诉。 出征便是数月,时日一久,谁知道奴仆们会生出何种心思? 恶毒不至于,怠慢是肯定的。否则范成明何至于一度瘦到皮包骨头。 河间王府人口简单,说来说去称得上主子的只有两个半。 吴岭父子,加上居于侧室的杜和儿。 吴越现在有两个选择,把宝檀奴托付给亲祖父或者庶母照顾。 都说血浓于水,但吴越自己幼时过得什么日子,还能不清楚吗? 吴岭忙于国事,儿子都顾不上,哪还能顾及孙女。 吴越揉揉眉心,“请杜夫人来。” 他捏着杜和儿的把柄和软肋,不怕她对宝檀奴不好。 杜和儿接到婢女的传话,心下一阵忐忑。不禁看一眼天色,快入夜了……吴越这时候找她去,想做什么? 自从去年底一场闹剧后,吴越明面上并没有惩处她。但到底是个男人,心中难免有疙瘩…… 杜和儿简单梳妆之后,行到吴越所在的院子,却被引进偏厅。 杜和儿期期艾艾道:“世子……” 吴越开门见山,“我不日将要出征,宝檀奴就托付给你了!” 杜和儿压制住心底的窃喜,缓缓道:“那妾身回去着人收拾屋子,将小娘子挪过去。” 吴越冷淡道:“不必,宝檀奴仍留在我院中,你每日过来看看她便是。” 杜和儿这才明白,吴越不是让自己做养母,而是让自己监督奴仆,不能怠慢他女儿。算半个养母兼高级仆役。 杜和儿能屈能伸识时务,“妾身明白。” 吴越:“你的前程,全在此次。莫要让我失望。” 杜和儿要家世有家世,要嫁妆有嫁妆,宠爱与否于她根本不重要。 真正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位份和子嗣。 如果杜和儿能证明她值得信任,吴越并不介意在牛韶容周年祭日后,立她为正妃。 杜和儿:“妾身,必不负世子所托。” 段晓棠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素蓝色的帐子顶部。念叨道:“要出征了!” 祝明月:“定下日子没?” 段晓棠摇头,“钦天监还没掐算出日子,但左不过六七日。” 总不可能连着六七日,日日都忌启程出征吧! 黄历不说忌,那就是行。 祝明月:“这次的敌人很强大?” 段晓棠再次摇头,“不强,但很麻烦。” 祝明月:“又是朝廷大臣叛乱?” 这一阵忙于生意,没多关注这些事,但没听说哪位朝廷大员又反了。 段晓棠意味深长道:“土鸡瓦狗的反贼。” 向小伙伴介绍具体情况,“大概是去年夏秋之时,踩着一点杨胤叛乱的尾巴。刚开始小打小闹,但那时候朝廷和地方的军队大多被抽调去东征和平叛,由此造成地方军事力量薄弱。” “平叛完成,军队回归,又去镇压绛郡的叛乱。结果越平越乱,短短半年间,由几千人暴增至数万人,少说翻了十倍。” 林婉婉不解,“怎么会这样?” 第780章 狗屁理由 780 照理说朝廷的军队,就算训练稀松了些,但装备也能碾压绝大部分叛军。 怎么可能半年,越剿越多? 段晓棠冷哼一声,“知道兵匪是怎样的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说点政治不正确的话,最初起兵的理由不追究,后头乱军越来越多,她都觉得人家反的有理。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场战事里,朝廷平叛的军队、所谓义军或反贼,丧尽天良的事都没少干,没有谁的手真正干净。 祝明月再问一个称得上“定性”的问题,“反贼的主体是什么?” 论起来,反贼里最多的,是被裹挟的贫苦百姓。 但祝明月问的不是这个,而是…… 段晓棠直言,“豪强。” 她看过各方汇总的消息和文书,反贼里称得上头目的人物,绝大部分都有豪强背景。 也就是说,他们起兵之初,有钱有势,不是日子真过不下去的贫苦百姓。 祝明月:“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让段晓棠减轻一些负罪感。 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语带怅惘,感慨道:“我只是觉得,他们这般司空见惯的表现,很奇怪。” 他们,指的是右武卫的将官同僚们。 别说地方上几万百姓反叛,就是夜晚烧烤店里打人,被监控录下来,传播到网络上,都能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祝明月:“他们有他们的世情逻辑,你有你的道德观念。” 段晓棠:“那怎么办?” 祝明月:“求同存异。” 段晓棠:“如果这‘异’存不下来呢?” 祝明月言简意赅两个字,“憋着!” 不服憋着。 段晓棠:“憋不了,不平则鸣!” 祝明月:“想想你的小命,想想我们的小命。” 段晓棠的真实想法摆出来,吴岭都保不了她。 祝明月劝道:“若想以后能不憋着,甚至改变一些事,那就从现在开始,保存己身,积蓄力量。” “当你站得够高,你说的话才有人听。” 甚至不说话,也会有人琢磨着投其所好。 不要低估了人的谄媚之心。 经过将近一整天的南衙闭门会议,等范成达归营,冯睿达终于知道“噩耗”。 这次平乱,没有左武卫的份。 明明他们那么能打,和右武卫关系那么好……大将军的亲弟弟还压在右武卫呢。 结果没有他们的份,右武卫又和右屯卫勾搭上了。 听完范成达介绍情况,冯睿达眼神奇怪的看着范成达,想试试摸老虎屁股是什么滋味。 冯睿达:“大将军,你是不是不会招抚?” 范成达还没表态,窦鸿云先急了,“冯将军,何出此言?” 本意是想劝和来着,岂料冯睿达顺着解释,“外头都传,大将军给段晓棠开小灶,教剿匪要点时,就没教过招降。” 范成达一个字回应,“滚!” 他没有招抚的实绩,不是不会。 只是当时教段晓棠三人时,确实没想起来。 何况范成达心知肚明,左武卫留在长安,不是因为狗屁的大将军不懂招抚,而是为了吴岭。 次日清早,段晓棠终于近距离见到薛曲。这位右屯卫将军,外表并不像武夫,长相颇为儒雅。 大吴的文官,绝大部分武德充沛体格健壮。薛曲若是换一身文士袍,充作文人,并不突兀。 薛曲身后是右屯卫这次出征的将官,大部分是上次走东莱的老熟人。 薛曲也遗憾,俞怀光外放,让两卫之间少了一道沟通的桥梁。 说起来都是老生常谈,两卫的思路都差不多,具体情况,还要等到绛郡,再实地考察。 现在这烂泥塘,绝对是雾里看屎。看不清楚,但隔得再远,都能闻着臭。 可见吴岭在这方面绝无偏袒之意,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摊到亲儿子头上。 该给薛曲的尊重,吴越自然会给,两卫大军的统帅毫无疑问是薛曲。 余下的人,皆听命于他,包括右武卫诸将官。 行军大略商量完,刚到午时,韩腾邀请右屯卫诸人留下用餐。 高阶将领们,留在帅帐内入宴。其他人没那么多规矩,去偏厅。 武俊江官阶最高,介绍道:“我们右武卫的伙食,那是一绝。” 余项明笑道:“还用武将军你说!” 他是跟随右屯卫去东莱的老人,至今对那一坛佛跳墙念念不忘,可惜回了长安,再凑不齐材料。 武俊江:“照理说,该去西市找个好酒肆,好好喝一场。但营里不知拜错哪路菩萨,每次将官们成群结队出去找乐子,都要遇着点事。” 适度暴露一点“弱点”,有利于拉近双方关系。 余项明来了兴趣,顺嘴问道:“什么事啊?” 偏厅的宴席亦是分案而置,段晓棠照老习惯往末座上缩。 被武俊江不着痕迹的拉住,今天宴客,哪能像平时那么随便。作为偏厅内的三号主人家,怎能只顾自己吃喝。 好在武俊江在南衙人面广,宁岩也是老熟人,有他俩在,和右屯卫众将官也算其乐融融。 每人案上一壶淡酒,段晓棠亦有,但曹学海仗着“地利”,早给她换成白水。倒入杯中,比其他人澄亮两分。 席中多有心明眼亮之人,看出段晓棠酒壶里有机巧,也没人点破。 这人滴酒不沾,出了名的。 何况一壶淡酒,拼酒也拼不起来,尝个味道而已。 酒量差点的,也只喝到微醺。 一顿饭宾主尽欢,将右屯卫的人礼送出营。 吴越抹一把脸,问道:“范二,怎样?” 范成明刚才光顾着劝酒,压根没吃几口。这会正悄咪咪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糕点填肚子。 闻言将嘴里的糕饼咽下去,“没有特别的坑货。” 和段晓棠混久了,口癖沾上一点。 薛曲有心,没把右屯卫那几个凑数的“滥竽”、“鱼目”、“老鼠屎”塞进来。 薛曲或许也是怕,把这些人带去绛郡,一不留神,坑了自己。 吴越熟悉的只有上回跟着俞怀光去东莱的那部分人,其他的生面孔,大约晓得他们的履历,但未必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有范成明的保证,哪怕都是“中人之姿”,也能放心一点。 第781章 无需卖身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范成明微带酒气,走在段晓棠旁边。 低声问道:“上次去弘农宫,你给我的药还有吗?” 段晓棠给的药不多,但用在范成达身上效果极好,少了发炎发烧,人很快清醒恢复。 段晓棠:“要多少?” 范成明:“额!”保命的东西当然越多越好。 段晓棠:“如果只要一点,我可以分你。若要的多,得找婉婉。” 范成明:“你牵线。” 段晓棠:“哪用我牵线,去济生堂就成。” 范成明猛拍一下额头,差点忘了林婉婉是开门做生意的大夫。 段晓棠行事非同一般,别人重人情,段晓棠几个,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绝不因私废公。 下午晚些时候,范成明拉着庄旭去胜业坊,两人围着五谷豆坊绕了几圈,才知道搬去隔壁崇仁坊。 庄旭:“我俩来干嘛?” 范成明:“买药,战场上刀枪无眼,当然得多准备保命的良药。” “上次段二给了我两样药,用在大哥身上,有效得很。” 说酒精和金疮药救回范成达性命是假的,但让人少遭罪,少些亏空是真的。 两人一路骑马赶到崇仁坊,抬头打量新济生堂的全貌。 范成明吐槽道:“真成大医馆了。” 他们没多少去医馆看诊的经验,哪怕生病也是请大夫上门。 身后的亲兵将马匹拴在拴马桩上,因为马匹太多,医馆内有人出来帮忙。 庄旭:“高德生,你怎么在这?” 高德生看见来人也有些惊讶,镇定心神,“范将军、庄校尉,刘东家的生意不做了,内子介绍我来医馆上工,做些牵马赶车的活计。” 庄旭点点头,“哦。” 恍然想起何春梅在恒荣祥做事,是祝明月的体己人。 至于高德生,那次他们剿匪归来,处理战利品的时候,高德生还跟在刘洪成身后…… 恍然想起,刘洪成是越国公的跟脚,大约受了牵连。 高德生能安生换份工,也是幸运。 高德生:“你二位来是?” 范成明:“找林娘子有事。” 找林婉婉诊病的多是女子,高德生只从面相看,两人血气充足,瞧着没大碍,也不敢多做询问。 只管将两人引进医馆,带到候诊区的长凳旁。 高德生:“二位先坐,林娘子在诊治其他病人。” 高德生提脚去柜台旁取号,有备无患。林婉婉若要提前见两人,自然会让他们插队,若不然,顺位即可。 三排长凳,第一排坐着两位头戴帷帽的女子,看样子是一起来的。 范成明庄旭果断去隔得最远的最后一排。 高德生:“静徽,拿一块林娘子的号码牌。”转头交到二人身后的亲兵手上。 交待道:“这是你们的号,我去后头看看林娘子如何。” 这事不好让人转达,只能去和林婉婉通报。 范成明扯过竹木牌,复述上头的文字,“甲字十三号。”不解其意。 谢静徽拿着鸡毛掸子,拭去柜台上的浮尘。 见后排诊室区走出来两人,手上捏着一张熏黄的纸张,显然是要抓药的。 低头看一眼,三行号码牌,再抬头,候诊区只有两拨人,有一拨还是刚来的。 病患将药方放在柜台上,想要抓药。 谢静徽客气道:“你稍等一下。”绕出柜台,快步跑到门口张望,一无所获。 无奈提脚向隔壁走几步,并不入内,只在门口喊一声,“丙字六号,到你了,就诊。” 重复喊两次,“丙字六号,就诊。” 不一会儿,一对年轻夫妻从花想容出来,跟随谢静徽的指引,去丙诊室。 而谢静徽回到药柜旁,帮前头的病人抓药。 谢静徽稳当的抓完药,从柜台侧面抓出一把小算盘,拨弄几下,算出药钱和诊金。 收下钱帛,拿出柜台抽屉里的账簿和铅笔,记下一笔。 最近病患增加的有点多,济生堂人手紧张。 赵大夫还想让他们去下地,算是白打主意了。 范成明好奇扭头,问道:“隔壁什么铺子?”病患连候诊都顾不得,也要去逛一逛。 庄旭摇头,“没注意。”看着出来进去的人挺多。 亲兵提脚出门查看,回来禀报,“是脂粉铺子。” 范成明难以置信道:“脂粉铺子!” 怎么每次和济生堂搭伙的商铺都八竿子打不着呢。 另边厢林婉婉的诊室门关着,高德生不敢随意进去,只能在外头敲三下门。 半晌后姚南星从里头探出头,身体牢牢地堵住门内景象。 高德生隔了四五步之外,冲她招手。 姚南星轻声喊道:“高师傅。”人跟着出来,走到高德生旁边。 高德生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两句,姚南星点点头,示意明白,转身进诊室传话。 林婉婉的问诊告一段落,姚南星附在她耳边,“高师傅说,范将军庄校尉来了,就在外头。” 林婉婉挑眉,“看病?” 这两人能有什么病,武力不足恐惧症? 姚南星:“没说,现在拿着十三号。” 林婉婉低头将药方写完,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倒想看看,这两卧龙凤雏打的什么主意。 水来土掩,兵来,晓棠挡。 姚南星送病人出去,顺便把二人带进来。 范成明庄旭两人进门,来不及打量诊室的布置。 林婉婉问道:“两位来作甚?” 范成明开门见山,“之前见段二那里有两种药不错,她让我来找你。” 林婉婉:“哪种?” 范成明:“一种是金疮药,可以内服也可以外敷,另一种用锡瓶装着,打开有强烈的酒气。” 要不是当时照段晓棠的交待,给范成达清洁伤口,范成明都想尝尝。 林婉婉通过模糊的提示,找到目标,“知道了,你们是自用,还是给营里采买?” 范成明:“自用。”用得好,给营里采买。 林婉婉:“也是,那两种药贵得很。”大规模采买不现实。 提到钱,范成明没多少底气,试探道:“有多贵?” 林婉婉玩笑道:“放心,不需要你卖身!” 第782章 乐极生悲 范成明,四品定远将军,右武卫第四号人物,舔着脸也能称呼一句,朝廷高阶将领。 他卖身,得什么价格? 庄旭:“多贵?” 林婉婉:“金疮药比胡椒便宜点。” 范成明:“难不成金子做的?” 林婉婉:“和胡椒一样,原材料从千里外来。” 白家当初找上的那个蜀商,见三七有利可图,小试牛刀往长安贩了一批。 林婉婉当机立断,费了大价钱,买走八成货物,甚至还和蜀商签订订货协议。 一个有货源,一个有药方,双赢。 蜀道难,滇道亦难,下一批三七,不知何时才能到长安。 林婉婉又不像袁家,有实力组建商队,直接去六诏寻找,只能当坐地户收购。 如今手上这点三七,当然要省着点用。 范成明:“那和酒相似的东西呢?” 林婉婉:“比寻常美酒贵。” 段晓棠把人支过来,自然是在商言商。 林婉婉:“你们考虑一下,要多少?” 胡椒美酒再好,能救命么? 范成明“痛”下决心,“照给段二的分量,准备四份。” 林婉婉提笔在纸上写下药物名称数量,抬头问道:“你们为出征做准备?” 庄旭点头。 林婉婉:“其他的丸药、散剂要不要?” 范成明肉痛道:“有哪些?” 林婉婉:“安宫牛黄丸、片仔癀、小柴胡丸、六神丸……有些价格昂贵,只能现制。现在出征,战事拖延,仁丹也能备一些。” 林婉婉终究是有良心的药材商人,不忍心敲客人竹杠,“唉,最可能面临的是外伤,拿点金疮药和酒精就够了!” 知道范成明好酒,忍不住提醒道:“范将军,酒精非酒,可不能随意拿来喝!” 不是战斗民族,就不要干不要命的事。 林婉婉转头交待道:“带范将军他们去拿药,顺便说一说用法。再把十二号叫进来。” 姚南星:“是。” 谢静徽从柜台下方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侧旁的柜子,取出一个个药瓶和小坛子。 范成明眼皮一跳,林婉婉让他不要当酒喝,结果是拿酒坛子装的。 到了算账的时候,范成明松了一口气,没林婉婉先前说的那么昂贵。 谢静徽再将两小瓶仁丹放在一旁,“郎君,这是仁丹,若因暑热出现恶心、胸闷和头昏,可服食一粒。” 庄旭:“这个多少?” 谢静徽:“不用钱,师父让送的。” 林婉婉的好意范成明庄旭心领了,剩下的零头也不用找了,算是打赏。 亲兵们手上提得满满当当出门,范成明扭头望向隔壁,拽上庄旭,“走,我们去看看。” 庄旭拨开发小的手,“我两去,算什么事!” 范成明:“凑凑热闹。” 他们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总得把家里安抚好了。 一进花想容,两人差点被眼前的琳琅满目晃花了眼。 顾碧青见两人形容,知道是头次来,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顾碧青:“两位郎君,看些什么?” 范成明粗声粗气道:“你们有什么?” 顾碧青:“口脂、敷粉、眉黛、霜膏都有。” “郎君给谁看的呢?”总不能是自己用,这种体格,一看就不是敷粉的儿郎。 范成明:“内子、嫂子、伯母。” 顾碧青心下简单将三人划为两拨,问道:“不知三位娘子肤色如何,是白是黄还是黑?” 这可真把范成明和庄旭问住了,愣了半晌。 范成明不确定道:“白。”比我两白。 这种男人顾碧青几个月来看的多了,根本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只能选最不会出错的选择。 顾碧青:“不若看看玉肌散和口脂套装。” 两个什么都不懂的男人,在花想容狠出了一笔血。 晚间范成明将几个瓶瓶罐罐交到陈灵芝手上。 不待范成明说话,陈灵芝就认出来,“你哪来的花想容的东西?”目光满是审视。 范成明:“你认识?” 陈灵芝不接话,“哪来的?” 范成明:“今天和庄三去济生堂取药,看隔壁热闹,买了一点。” 陈灵芝勉强信了三四分,手往梳妆台上一指,“原先祝娘子送了许多。” 范成明天天从那儿经过,愣是一点没发现。 陈灵芝接过,“刚好,我的快用完了。” 范成明挠挠头,“还给嫂子带了一份,明天你找个机会带给她。” 陈灵芝半点不介意,“好。” 翻开口脂盒子,一个个审视颜色,嘟囔道:“下次不要买桃花姬,上唇一般,顶多画画花钿。牡丹冻、芙蓉脂最好。” 陌生的名称,直让范成明眼冒金星。 好在这点晕眩,睡一觉就好了。 次日一早,范成明在右武卫门口,等待右屯卫的人汇合。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又去军器监砸场子,不,拿货了。 军器监的人,一看范成明来了,心里一咯噔。 那个男人,他又又又来了! 连句委屈话都不能说,去年南衙诸卫领了那么多军械,结果全丢在辽东。 军器监的大爷们,在范成明面前,既不能甩脸色,也不敢要孝敬,只求好好把事办完,别闹幺蛾子。 果不其然,范成明一出马,军械手到擒来。 宁封打着鬼主意,“范二,少府监有人吗?” 右屯卫还有一批衣袍,压在少府监,快一年了。 范成明慢悠悠道:“人贵知足。”他要在少府监有人脉,还会让恒荣祥赶工衣裳? 范成明有正事要做,领取军械,登账入库。 段晓棠绝不肯多沾一星半点分外事,一到下衙的时辰,立刻溜出去找白秀然玩。 白秀然最近一段时日,再听曲又觉得吵闹,结果却不嫌弃,手搓麻将的声音刺耳。 段晓棠舍命陪孕妇,加上徐昭然素云,凑足四方。 白秀然问道:“日子定了吗?” 段晓棠有气无力道:“五日后。” 徐昭然:“这次莫要太出头,万事有世子和薛大将军作主。” 肉眼可见的烂摊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秀然心神一半在聊天,一半在摸牌。 段晓棠:“秀然,该你摸了!” 白秀然兴致勃勃地摸起一张牌,手指略微摩挲两下,心底有数,放到眼前确认。 兴奋道:“六筒,胡了!” 许是乐极生悲,没笑两声,白秀然忽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模样,“肚子疼!” 第783章 平安生产 段晓棠第一反应,“要生了?!” 徐昭然和白秀然没经验,都是一脸懵的模样。 素云心底早已彩排过千百遍,“请稳婆。” 段晓棠补充,“快让婉婉来!” 素云立刻指挥仆役,“请林娘子来。” 段晓棠:“愣着干嘛,送去产房啊!” 徐昭然当即把白秀然打横抱起,送去早已布置好的产室。 旁的人提心吊胆,白秀然坐在矮塌上缓过气来,“不疼了!” 段晓棠:“别说话,稳一会。” 果然话不能乱说,片刻后,阵痛又开始。 徐家家中供奉的稳婆赶到,“郎君们先出去。” 徐昭然一把将段晓棠拉出门。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白家通知了么?” 女人生产,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倒不是不信任徐昭然,有娘家人在场,妥当两分。 徐昭然:“我立刻使人去传信。” 段晓棠瞟了一眼天色,天将暮,再过不久宵禁,也不知能不能赶到。 白湛和孙无忧来的时候,直接被引到产房外头。 徐昭然抬头望向他们身后,问道:“岳父呢?” 白湛心底七上八下,生怕白秀然情况不好,“父亲和大哥赴宴去了,还没回来。” 徐昭然只是觉得,这时候有个长辈看着,心底能安稳两分。 哪怕白隽没生过孩子,到底见证过几个孩子出生,有经验些。 段晓棠颤着牙道:“无忧,你去厨房看看,给秀然熬的补气汤好了没。” 徐昭然:“麻烦二弟妹了。”先把人支使走。 白湛孙无忧这才发现,段晓棠坐在角落。 孙无忧点点头,“好。”转身离开。 白湛问道:“晓棠怎么在这儿?” 段晓棠:“我们打麻将,秀然刚胡牌,就发动了。” 产房内一声惨叫,段晓棠面色更苍白两分,身体微微颤抖。 千军万马中杀过的将军,也怕生产,尤其当事人还是自己的好友。 徐昭然心跟着揪一把,这就是必须把孙无忧支走的原因。 产房门打开,婆子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徐昭然急忙奔过去打听情况,“里面怎么样?” 婆子一脸茫然,“郎君,不知道。”她就是一个打下手的。 段晓棠扑到产房窗棂上,拍打几下,大声喊道:“秀然,白二来了,你爹在路上,马上就到!” 产房内林婉婉复述道:“秀儿,坚持住,你家人都在外头呢!” “听我的,不要怕,吸气,呼气,放轻松!” 白湛坐回位置上,问道:“三姐,发动多久了?” 徐昭然:“快一个时辰!” 暮鼓声起,一声接一声,宵禁了。 段晓棠:“这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之前检查,秀然的情况都不错。” 产房内白秀然满头大汗,前所未有的狼狈,好不容易迎来一阵缓冲期。 有气无力道:“婉婉,要不给我一碗麻沸散,剖了吧!”太疼了。 她宁肯腹部重伤,在床上躺一个月。 林婉婉用手绢给她擦拭汗水,“歇一会,缓口气。” 从旁边拿来一盅汤面,“先吃点,补补力气。” 白隽大跨步从外头进来,身上微带酒气,显然是闯了宵禁来的。 一照面,立刻问道:“三娘如何?” 徐家传话的人也不说清楚,白隽生怕白秀然有个万一。 徐昭然:“发动一个多时辰,这会刚能歇口气。” 白隽没亲自生过,但经历过不少,“今晚有的熬。” 明儿一早,能顺顺当当生下来,就不错了! 段晓棠继续拍窗棂,“秀然,梁国公来了,就在门外头。” 白隽隔着窗户念叨,“三娘,父亲在这儿呢,好生保重自个。” 白秀然在产房里头,听得眼泪汪汪,刚想回应,又一阵阵痛袭来。 白湛亦有些吓着,白秀然是什么人,胳膊上划一刀,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奇女子。 结果生孩子呼痛到这份上。 孙无忧领着徐家的仆役,送来迟到的夕食。 白隽叹息一声,对孙无忧道:“去看看给孩子准备的襁褓够吗。” 孙无忧躬身应道:“是,父亲。”顺从地退下。 产房外几个人都无心饮食,只竖着耳朵听产房内的动静。 听久了白秀然的惨呼,段晓棠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 挨到子夜时分,产房内忽而响起一阵婴儿啼哭声。 几人齐齐抬头,白隽一拍大腿,“生了!” 一个婆子出来报喜,“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是位小公子。” 徐昭然只咧开嘴笑,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白隽追问道:“三娘如何?” 徐昭然反应过来,“夫人怎样?” 婆子连连点头,“母子均安。” 段晓棠双手合十,左右都拜一回,“无量天尊,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林婉婉和素云等人,合力将白秀然身上收拾干净,扶到床榻上歇着。 徐昭然去里间看白秀然,白隽等人在外间看新生儿。 白隽点评道:“鼻子像他爹,眉眼像他娘。” 段晓棠在后头伸脖子张望一眼,只有四个字形容——丑了吧唧。 她从前根本没见过,月子里的婴孩。 也不知白隽怎么从皱巴巴的五官中,看出像谁的。 徐昭然掀开帘子出来,白隽问道:“三娘怎样?” 徐昭然:“有些脱力,睡着了!” 白隽:“孩子取名了吗?” 徐昭然:“早前去信给父母,尚未收到回信。” 白隽:“你们先取个小名,叫着吧!” 徐昭然忙不迭点头,“是,岳父,你不如先去休息一会。” 白隽上了年纪,撑到这时候,也有些疲累,“行,你们好好照料三娘和孩子。” 尘埃落定,孙无忧方才进内室,帮白秀然掖了掖被角,“三姐生的真快!”少遭了许多罪。 林婉婉:“秀然身体底子好,孕期保持运动,再者一直忌口,没把孩子养得太大,才生的容易。” 当然此处的“容易”,是和其他产妇对比。 孙无忧垂眸,“孩子养得健壮些,不好么?”没人同她说过这些道理。 林婉婉:“孩子太大,会危及母体。” 十斤大胖小子提起来是“福气”,说不定要母亲半条命,医学昌明的现代都如此,更何况现在。 第784章 六筒其名 白秀然迷迷糊糊醒来,见徐昭然坐在旁边椅子上守着,问道:“孩子呢?” 徐昭然:“抱下去喂奶了!你要不再多睡一会。”总共加起来不过一刻多钟,相当于打个盹。 白秀然觉得这会清醒得不得了,“不睡了!” 徐昭然:“岳父看你和孩子平安后,支持不住,先去休息了,其他人还在外头。” 白秀然低头道:“长到如今,还要父亲为我操心。” 徐昭然扯开话题,“父亲那边孩子大名还没确定,岳父让我们先取个小名叫着。三娘,你说叫什么好?” 白秀然:“刚好生下来六斤多,不如就叫六筒吧!” 徐昭然万事顺白秀然的意,“好。” 白隽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立刻获得消息,大外孙有名字了。 白隽,“‘六同’即六吕,善音律,好名字。” 不过音律这种事,徐昭然白秀然两人都不擅长,怎会取这个名字? 白湛嘴角抽抽,他这会真信,白秀然生产之前,是在打麻将。 段晓棠庆幸,白秀然摸的最后一张牌是六筒,要是幺鸡二条,更没眼看。 以后徐六筒小朋友,每逢人打麻将都要悬着心紧着皮,因为他们总是要“打六筒”、“打六筒”。 段晓棠职责在身,一大早去营里报到。 这会儿正趴在伙房桌子上,慢吞吞舀粥喝。 范成明:“你昨晚去哪儿了?”早上进太平坊的方向,都和平时不一样。 段晓棠:“徐家。” 范成明:“徐千牛家?” 段晓棠:“嗯。” 范成明:“你在他家过夜?” 段晓棠:“想哪儿去了,我们本来在一块玩,秀然突然发动了,我就留下来守着。” 庄旭:“生下来没?” 段晓棠:“生了。” 庄旭:“男孩女孩?” 段晓棠:“男孩。” 庄旭:“洗三礼办不办?”、 段晓棠:“洗三是什么?” 庄旭:“生下来第三天,给孩子举办沐浴仪式。” 段晓棠:“我哪知道。”第一反应,孩子不会着凉吗? 范成明好奇道:“那孩子长什么模样,俊俏不?” 段晓棠:“五官、手指脚趾俱全,其他的看不出来。” 除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否则她根本分不清,长得像不像。 段晓棠林婉婉昨晚都没回来,说是白秀然发动了。 天一早,祝明月急急赶往徐家。 白秀然成功卸货,只躺在床上休养觉得有些无聊,头上戴着孙无忧新做的抹额,据说是防风防头疼的。 平安生产的消息,早就送出去。接下来几天,会有不少徐家白家的亲眷来探望。 林婉婉对孙无忧交待道:“女眷们来招待坐一会就行,六筒顶多给她们远远看一眼,别亲密接触。” 转头对白秀然道:“往后我每天来给你看回脉。” 当初牛韶容也是刚生产完没事,忽然就血崩了。 白秀然已经快忘了生产的疼痛,“我现在觉得精神很好,只是有点无聊。” 林婉婉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找人聊聊天吧!” 白秀然也没想到,生完还要坐一个月牢。 经过徐白两家亲眷的轮番洗礼,徐六筒小朋友的名字,广而告之。 通常有三种解释,第一种和白隽一样,以为是“六同”,为音律之意。 第二种以为是“六童”,即在徐家大排行中,排第六。 最后一种会打麻将的,才知道,就是一张牌。 六筒,胡了! 洗三那日,收生姥姥在上首供奉上碧霞元君神像,将光溜溜的徐六筒小朋友,往用槐条、艾叶熬煮温汤的铜盆中一放。 先从徐家本家亲眷开始,依尊卑长幼往盆中添一勺清水,谓之添盆,再往后就是外家白家,以及其他亲友。 添水的同时,还要往盆里撒一些小物件,大到金银锞子,小到干果。 添清水,就说长流水,聪明伶俐; 添些枣儿、栗子之类的喜果,就说早儿立子、连生贵子。 你添什么,收生姥姥就说什么。 林婉婉瞥一眼,盆底的金银锞子,徐白两家都是大户,出手不能小气。 附到祝明月耳边,小声道:“又找到一条发财路子,我都想去做收生姥姥。” 最后盆底这些财物,都归收生姥姥。 祝明月:“痴心妄想。” 收生姥姥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 水搅匀了,开始给徐六筒小朋友洗澡,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徐六筒受凉哭起来,周围人不仅不担忧,反认为吉祥,谓之“响盆”。 看得林婉婉心都快揪起来,一洗完澡,孩子拿襁褓一裹,同素云说道:“快带到后头去,和他娘待在一处。” 这不是折腾人吗? 封令姿望着哭得中气十足的徐六筒,眼神不乏艳羡。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封令姿抓住机会,把林婉婉请到一旁说话。 封令姿犹豫道:“婉婉,你有没有助孕的药?” 林婉婉上下打量封令姿,“助孕?” 封令姿双手绞在一起,显然内心十分挣扎,“成婚一年多,一直没信儿。” 林婉婉:“子嗣看缘分。”你俩才结婚多久,着急干嘛! 封令姿强调,“必须有个孩子。” 不说往后那份并不丰厚的家业传给谁,孙无咎若膝下无嗣,还能去哪儿过继,呕都要呕死。 林婉婉对孙无咎的私生活并不了解,秉承着男女双方都可能有问题的猜想,问道:“家里侍妾通房,有孕信吗?” 封令姿摇头,“没有。” 林婉婉:“今天不大方便,这样吧,明天来一趟医馆,我给你做个详细的检查。最好你们夫妻两一起来。” 封令姿:“这与郎君何干?” 世俗将不能生育的罪责压在女人头上,连女人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 林婉婉简洁明了的解释,“一块地长不出粮食,可能是地的问题,也可能是种子的问题。” 甚至地和种子都没有问题,单纯不相性而已。 封令姿难免迟疑,“这……” 第785章 夫妻就诊 夫妻俩一块来,不过是林婉婉的保底政策。 世情如此,她哪怕给孙无咎做检查,也不会比封令姿更详尽。 况且有些项目,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查不出来。 林婉婉也不是专业的生殖科医生。 结束一天的客套,段晓棠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红鸡蛋,习惯性看自己的手指,微微带红。 段晓棠:“红鸡蛋怎么染的色?” 林婉婉:“苏木煮水。” 段晓棠:“有毒么?” 林婉婉:“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吃吧,没毒。” 转头和小伙伴们说起新的发财路子。 林婉婉:“我都想在济生堂门口,挂块牌子,写上:快马轻车,林氏收洗。白发一笔大财。” 赵璎珞:“若不想让收生姥姥白得,直接把东西挂在孩子身上就行。” 林婉婉:“能行?” 赵璎珞:“怎么不行。” 不过她家以前不及长安高门大户阔气,往盆里扔的是铜钱。 不光林婉婉想去捡,赵璎珞也想。 赵璎珞吐槽道:“不如改行算了。” 林婉婉作势拍拍她胳膊,“别当着祝总的面说。” 赵璎珞思路宽广,“兼职,赚外快。” 林婉婉语重心长道:“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办个满月周岁,亲朋好友聚一聚就行。洗三就别办了,纯属折腾人。” 徐白两家是高门大户,承嗣孙降生,必然大操大办。 其他人家,能省则省。 戚兰娘回避道:“我们哪来的孩子!” 林婉婉:“说的以后的事儿。” 有对怀孕避之不及的,也有迫不及待的。 后者代表封令姿,第二天果然把孙无咎诓来了,打得是买补身药材的名义。 子嗣大事,谁都避不得。 林婉婉也不计较他们夫妻俩排同一个号,省了一笔挂号费的事。 林婉婉:“手伸出来!”说的是孙无咎。 孙无咎一无所知将手腕伸出来,林婉婉搭脉。 半晌后,林婉婉:“舌头伸出来,看看舌苔。” 孙无咎愣住片刻,还是依言伸出来,不过马上缩回去,只看了个影子。 林婉婉:“别讳疾忌医!” 孙无咎:“我也粗通医术。” 接着问他日常活动安排和习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若是一个陌生人,林婉婉自然“公事公办”把接下来的隐私问题一个个抛出来。 偏偏他们是朋友,而且是封令姿主动提出,把人诓来的。 林婉婉头皮有点发麻,“孙二公子,你要不出去一会,我和令姿说会私房话。” 孙无咎并不在意,“你们慢慢聊。” 等人一离开,封令姿主动伸出手放在脉枕上。 林婉婉安慰道:“别紧张。” 封令姿不知对林婉婉,还是对自己说,“若问题真出在我身上,给郎君纳妾便是。” 林婉婉:“你想哪去了!别给自己压力。” 结婚才一年,生子压力这么大么!家里又不是有皇位继承,别说皇位,爵位官位都没有。 林婉婉详细给封令姿检查一番,问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夫妻私密问题。 幸好两人不是面子夫妻,孙无咎的情况,封令姿都能答出来。 林婉婉十指交叉,慎重地说出结论,“你们夫妻两身体都没有大亏空,只要好生调养便是。” 封令姿默默地松一口,“如何调养?” 林婉婉迟疑一会,“额,要不和无咎商量商量,这事你一个人也办不成呀!” 封令姿心底纠结,“我考虑一下。” 要把孙无咎再叫进来,必然要开诚布公,或恐伤了面皮。 但子嗣大事当前,许多都顾不得。 封令姿站起身来,“我去同他说。” 林婉婉不好亲临一线凑热闹,只好把小耳报神朱淑顺派出去,若夫妻俩吵闹起来,马上回报。 一刻多钟后,孙无咎封令姿重新踏入的诊室,只孙无咎脸色阴沉些。 先说来抓些补身药,结果林婉婉先给自己把脉。现在又说有调养身体,利于子嗣的偏方。 孙无咎哪里不明白,是被两个女人联手“摆了一道”。 他自己都不急,也不知道妻子为何着急到这份上。 林婉婉招呼一声,“坐!” 先把人稳住,“你们身体都不错,调理一下就行。” 封令姿急切道:“怎么调理?” 林婉婉先指着孙无咎道:“你,戒酒,亥时前上床睡觉。” 孙无咎瞪大眼睛,“戒酒!”睡觉的问题都可以先不管。 林婉婉:“先戒个半年吧!” 孙无咎仿佛成了一个“无情”的复读机,“半年!” 日子还过不过! 强按牛头不喝水,林婉婉也不多管,“你自己考虑。” “令姿,你也一样。” 封令姿忙不迭点头,这两样她都做得到。 林婉婉:“令姿,习武吗?” 封令姿低下头,“小时候练过。” 林婉婉:“那就捡起来,每天练小半个时辰。如果是硬功不大合适,五禽戏也行。” 林婉婉:“你俩平日多吃些菠菜、莴苣、番茄、柑橘、豆制品、动物肝脏、坚果类食物。” 孙无咎:“这些有什么用?”都不是一个季节的食物。 林婉婉:“里头有对孩子好的东西。” 孙无咎还想把读的半吊子的医书拿出来辩驳,上面并无相关的记载。 封令姿坚定道:“我们吃!” 接下来就是更加露骨的行房日期、姿势、频率…… 孙无咎恨不得找个角落钻进去,很想问问林婉婉,一个未婚小娘子,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 林婉婉大约会回一句:一点点基础备孕知识。 临走时,封令姿问道:“不用吃药吗?” 林婉婉:“是药三分毒,当铺子里糖丸呢!药不能乱吃,庙里的符水更不能乱喝。” “你心情愉悦,好事才能将近,懂么?” 封令姿点点头,“明白。” 夫妻二人登上马车,车轮滚滚向前,车厢内却是无言的沉默。 孙无咎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原来你一直心忧子嗣之事。” 封令姿绞着衣角,“一出门,大家都在问。” 舅舅家、娘家、孙家本家,甚至不相干的人,都盯着她平坦肚皮,急不可耐的询问。 第786章 营门离别 孙无咎安慰道:“子嗣原是天意。” 封令姿顾虑他的心情,没多问一句,他们若没孩子,真甘心过继侄子? 临到家门口,孙无咎道:“你先回去,我出去一趟。” 封令姿:“去哪儿?” “找白二,”孙无咎本想说喝酒,话临到嘴边,改成,“喝茶!” 那也是个不能多喝酒的。 晚上林婉婉回到家,感慨道:“有人生太多,有的生不了,人和人的命运,差太多。” 祝明月有感而发,“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女人不孕大多会离婚,男人不育大多会领养。” 过继不大可能,现代人生的都少。 段晓棠:“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对,”语气一弱,“八九成吧!” 林婉婉:“现实!” 戚兰娘:“所以周水云的前夫不能生?” 林婉婉摇头,“不一定,但男人通常都不愿意去检查。”缺乏实锤。 祝明月:“你遇着一个愿意检查的?” 林婉婉:“被诓来的。”不宜多说,转移话题,“我去看看晓棠行李收拾得怎么样?” 赵璎珞帮忙把段晓棠的衣物叠放在一块,边叠边数道:“薄、厚都有,参加宴请的锦衣也预备上。” 段晓棠:“里衣多带些,外头随便点。” 林婉婉清点药箱里的常备药,外伤药最多。转过头说道:“衣食住行,杂物你自己清点啊!” 两亲兵住在倒座房,为防身份泄露,一般不到后院来的。 门铃响起,孟二良开门,“小祝娘子来啦!” 祝英英提了提手上两大包东西示意,“我来送东西。” 戚兰娘迎出来,“英英来啦!”瞥见身后无人,“这么多东西,一个人送来!” 祝英英笑道:“也没多少。” 段晓棠昨天给步步糕写了单子,是预备路上带的,都是饱腹耐储存的高热量食物,以月饼为主。 每样不多,一到两斤的样子。 有些东西因为销量问题,步步糕已经不做了。但段晓棠要求,只能把材料备齐,重新开始制作。 自家有蛋糕店,就是方便。 祝英英喝了一盏茶水,去厨房和陈娘子打一声招呼,急冲冲赶回东市上班。 段晓棠的行李收拾出两个箱笼来。 祝明月:“要不要再装点烧烤料、火锅底料、卤料包?” 段晓棠:“带了,”扫视两个箱笼,“是不是太多了?” 秦景千里走双骑,一匹马身上也驮不了这么多行李。 林婉婉:“不多,你看这些吃食杂物,不出一个月就得消耗完。除了衣服药品什么都剩不下,空的地方正好给我们带点土特产回来。” 以前收拾得少,是她们没经验,以为什么都能用钱买到。 戚兰娘:“占大头的被褥都没有,你们三个直接三个睡袋解决。” 裹成一团,捆在马背后面都成。 段晓棠被说服,“你们想要什么土特产?” 林婉婉:“我哪知道,你看着办。” 赵璎珞在门外喊道:“收拾好没,出来吃饭了!” 今天的夕食比平时早很多,吃完饭后段晓棠等人要去右武卫大营中候命。 全家人在正屋汇合。 段晓棠问两亲兵,“行李收拾好了吗?” 曹学海代为回道:“都收拾好了。” 今天的夕食简单,祝明月:“出门饺子回家面。” 桌子上摆着的是一盘盘不同馅料的饺子。 段晓棠随意夹起一个,送入口中,“白菜猪肉馅,不错!” 祝明月:“回来想吃什么面,先说好。”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凉面吧!” 祝明月轻轻点头,“好。” 吃完饭众人合力将箱笼行李搬上马车,杜乔从西院过来送行,“一路珍重。”比说什么旗开得胜更得心。 段晓棠微微点头,“长林,我离开后,家里麻烦你多看顾些。” 杜乔:“没问题。” 祝明月等人一路骑马,将段晓棠送入太平坊,送到右武卫跟前。 看见有些陌生的女眷,总的说来,太平坊作为屯兵重地,少有女人的身影出入。今天来也是为了送段晓棠。 祝明月低声问道:“右屯卫的吗?” 段晓棠看向打头的男子,摇摇头,“不是,其他卫的。” 天下祸乱不平,明日出征的,不只右武卫右屯卫一路队伍。 营门前众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林婉婉提出要求,“好好地回来!” 段晓棠:“放心。”话题一转,“我不在长安,你们遇上什么事,别一个劲的往上莽!” 林婉婉回敬,“放心,我们怂得很。” 祝明月冷言道:“只有你而已。” 几人说话间,范家一行人,自远处而来。 范成明热情万分冲段晓棠招呼,“段二,你也来啦!” 他身旁的范成达尴尬得扭过头,现在想假装不认识这个弟弟,来得及吗! 赵璎珞幽幽道:“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离别搞出一种放假的兴奋感,不符合人之常情。 戚兰娘补一刀,悄声道:“范二将军非常人。” 人已到齐,再在营门口耽搁下去毫无意义。 范成明和段晓棠单方面勾肩搭背未果入营。 后面亲兵抬着各自的行李。 营门再往里一点,躲着一群先来看热闹的校尉。 温茂瑞扭头问道:“老李,你见过段将军的家人吗?” 李开德:“没见过。” 温茂瑞指点道:“那个穿红裙的,是段将军表姐,就是上次长安变乱,把卫王府那谁,诓得渣都不剩的奇女子。”随便安了李开德亲戚的名头。 “旁边穿绿衣的,就是林神医。要是肚子划条大口子,或者家里谁生孩子难产,都能找她救命。” 全永思:“我没想到林神医这么显年轻!”看起来不大靠谱。 孙昌安是实际主义者,“能治病救命就行。” 温茂瑞:“后面那两位,好像也是她家远亲,都一样的狠角色。”赵璎珞挥鞭子揭露渣男嘴脸历历在目。 靳华清:“段将军住在女人堆里?” 温茂瑞:“你不知道啊,南衙诸卫一等一的怜香惜玉人。” 上次他们去终南山脚底下打猎,段晓棠不就和一群女人孩子混在一处。 温茂瑞:“至于范二的家属,不用多介绍,大家都脸熟。” 小时候范成达没少吓唬过他们。 第787章 入营集合 范成明和段晓棠绕了一段路,出现在这群人背后。 范成明板着脸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温茂瑞被吓一跳,回头看是范成明,松一口气,“看谁家送别的时候,会哭鼻子。” 范成明挑眉道:“我要看!” 一秒融入,毫无痕迹。 段晓棠仰头看天,好无聊,好好奇。 范成明一脸鬼鬼祟祟样,眯着眼睛,往营门口看,“现在骑马过来的孟将军,他新娶的娘子没来送!” 温茂瑞:“何必惺惺作小儿女态。” 范成明:“看老将没用,多少次出征了,得看你们这些新将官的。”笑话。 温茂瑞转头看一圈,“还有谁没来?” 靳华清先点几个出挑的,“孙三和薛长生。” 温茂瑞:“他俩没意思。”猜都猜得到是什么情形。 薛留身后没什么人大张旗鼓送行,反正他在军中有亲伯父和同僚照应,没什么不放心的。 论起来孙家的底蕴肯定比其他人家丰厚,但孙安丰身后的随从和平时没区别。 范成明知道一点原因,“他还在家里做夹心饼干?” 温茂瑞:“翻翻去年最后几个月,营中的值宿记录,孙三和武将军,名列前茅。” 我们为什么能在下班后自由奔跑,因为他俩替我们负重前行。 都是受了家事拖累。 孙家人口不多,但情况复杂。 孙安丰在继母眼皮底下过活,亲爹离得远靠不上。偏偏他的就职单位,是一不小心把继母亲生儿子,坑到流放千里的右武卫。 两边靠不上,孙安丰索性以营为家,深深扎根右武卫。 这般工作状态,让吕元正背地里瞎琢磨,下次进新人,要不照孙安丰的情况,再找两个。 值宿的人有了,右武卫也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温茂瑞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都不知道,孙三这局怎么破?”难道等孙文宴调回长安。 靳华清:“成亲了就好。”让娘子和继母去打擂台。 全永思撇嘴,“这不坑人么!” 段晓棠环手抱胸,“入赘不就好了!” 从孙安丰平时的做派来看,孙文宴离京前,该给的肯定都给了,无论人手还是钱帛。 但照此时的风俗,结婚也不可能分家。不如入赘,一了百了。 温茂瑞对段晓棠的思路“叹为观止”,“孙三的出身官职,得到什么人家入赘呀!” 什么样的人家,才要得起国公之子当赘婿! 生怕孙文宴的板子不够厚,孙安丰的骨头不是硬,是吧? 看了好一会没看到好看的“热闹”,范成明反应过来,“人要掉的眼泪,要嗑的头,都在家里做完了,怎会到营门口来表演。” 其他人恍然大悟,只是症结由范二霸王来点破,有些羞耻。 范成明恍若未觉,问道:“七郎,来了吗?” 温茂瑞:“一早就从南衙过来了!” 夜幕降临,范成明在营房周围呼朋引伴,从伙房拖了一头羊来,架在空地上烤起来。 刷油、洒调料,透着一股专业的范。 温茂瑞偏过头,和庄旭咬耳朵,“范二做的东西,能吃吗?” 庄旭反问:“你吃过?” 温茂瑞:“吃过。” 庄旭:“怎么样?” 温茂瑞:“给我烤了一只鸟,牙磕掉了。” 庄旭打量温茂瑞露出的牙齿,“没见你缺哪颗呀?” 温茂瑞:“我那时候刚到换牙的年纪。” 庄旭公正道:“那不能怪到范二身上。” 温茂瑞斜睨一眼,你懂什么叫心理阴影吗! 段晓棠和武俊江巡营归来,看着一群人围着一只羊嘴馋。 营中大小将官,加起来几十号人。一头羊顶多分几片尝尝味道,要的是个气氛。 吴越裹着一件厚衣裳站在场边,考虑要不要把范成明换下来,不想明日出征,结果右武卫的将官,集体拉肚子。 瞥见段晓棠过来,问道:“你要不露一手?” 段晓棠果断拒绝,“我不会烤羊。” 吴越:“不会?” 段晓棠:“不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要费心钻研!” 现场每个人,论烤羊的手艺,都比自己高超。 作为一个厨子,段晓棠不从心,但随心。 吴越眸光瞬间黯淡,“熟了就好。”不能要求更高。 好在范成明只是上去“装腔作势”表演一番,就把活计交给孙师傅。 吴越位置太高,杜松又生来严肃,不爱在外人面前宣讲。只能轮到这次出征队伍中的三号人物——范成明,闪亮登场。 范成明:“弟兄们,我们明天出征,干什么大家都清楚。不用慌不用急,敌人是乌合之众,见着南衙精兵肯定望风而逃。” “至于那个烂摊子,不是还有世子、薛大将军和杜将军在么,天塌下来他们三顶着,我们不用挂在心上,听命行事就行!” 底下一阵“哈哈”、“好”的起哄声。 温茂瑞:“范二学识见涨啊!”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成语。 庄旭:“嗯。”他帮范成明改了一回,深藏功与名。 吴越幽幽道:“我在这儿呢!” 杜松接上,“我也在呢!” 范成明手搭凉棚,“天黑眼拙,背地里说话,没瞧见你二位,嘿嘿!” 周围又是一串“哈哈哈”的笑声。 段晓棠暗道,范成明这一手,战术效果不知道,但战略上的确做到藐视敌人,还帮众将官卸下心理包袱。 至于吴越三人能不能扛起责任,不做考虑,扛不起来也得扛。 孟章挥手赶人,“范二,你离烤羊远一点,最让我们放心!” 全永思起哄,“就是,离远点。” 范成明坚决不听取“群众意见”,反向前迈一步,“孙师傅,调料给我,我再洒一遍!” 孙师傅正迟疑,孟章和温茂瑞一跃而上,把范成明薅下来,牢牢控制在“群众”中间。 等到羊肉烤熟,范成明招呼道:“馋酒的今晚喝一点,但别喝醉了!” 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一旦进入行军状态,想喝酒可不容易。 段晓棠随大流,尝了两片羊肉,干爽焦嫩,并不难吃。 范成明凑到旁边,“听说绛县的羊肉不错!” 段晓棠兴致缺缺,“没兴趣。” 第788章 两卫合军 吴越:“绛郡的山楂不错。” 段晓棠:“也没多大兴趣。”喜欢吃糖葫芦的人不是她。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难道我们要在绛郡待到山楂成熟?” 那可真是泥足深陷了。 吴越咽下一块羊肉,点点头,“也是,说不定两卫今年还能在曲江池多泡一段日子。” 具体的招抚办法,一直是吴岭吴越薛曲杜松几人在讨论,段晓棠不知内情。 看起来,吴越似乎颇有信心。 段晓棠:“希望如此。” 其他众将官围着篝火饮酒跳舞,火焰中映照出各自满怀激情的脸庞。 次日清早,号角声起,吹破晨曦的寂静。 薛曲领兵从右屯卫纷踏而出,经过右武卫时,吴越和护卫们汇入其中。 右屯卫的兵员过完,右武卫的人接上。 段晓棠跟在武俊江宁岩身后,出太平坊门,再次踏上朱雀大街。 不用回头看,后面应该还跟着一到两个卫的兵力,和他们不是同一路。 路边早早出门的行人,避让到一边,表情有兴奋有畏惧,格外符合吃瓜群众的人设。 而那些脸带担忧忐忑的,或许是出征将官军士的家人。 段晓棠在人群中看见祝明月等人。 刚出城门,段晓棠控马停在路边一阵,等到后头押运辎重的庄旭。 段晓棠:“休息的时候,挖两袋土带走。”心理安慰也是安慰。 庄旭:“记得呢。” 转头把这件事交待给林金辉执行,“挑细土。” 人数一多,不可能全部是轻骑,行进速度难免拖慢。 中午不埋锅造饭,靠干粮顶过去。 这种时候范成明格外喜欢往段晓棠身边凑,通常都能混到好东西。 范成明:“吃什么?” 段晓棠把油纸包推到中间,“卤肉。”从春风得意楼拿的。 范成明:“你没吃多少?” 段晓棠:“没胃口。” 范成明也不多劝,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歇会呗。 段晓棠:“家里饿着你了?” 范成明:“别人碗里的比较香。”尤其是段晓棠碗里的。 愣了片刻,“怎么和春风得意楼的味道那么像?”看来平时没少偷偷摸摸吃外卖。 段晓棠:“就是在那儿拿的。” 范成明:“不自己做了?” 段晓棠:“有现成为什么要自己做,谁还不能偷懒似的。” 范成明思索片刻,“也对。” 恰时杜松过来再提醒一次,“记得晚上扎营的时候,不分卫别,只按军种来,和右屯卫混编。” “俊江、石韵、段二你们三人分别领右中左三军的骑兵,伯文你带剩余的步兵,庄三辛苦点,把后勤辎重管起来。” 一口气安排了五个人。 众人齐齐应是。 杜松再强调一遍,“范二,你跟着世子,寸步不离。” 这些事是早商量好的,范成明叹息一声,“总不能晚上睡一起吧!” 杜松:“你俩要是愿意,也可以!” 这就能看出杜松和吕元正的不同,换后者来——大概会说的委婉些。 范成明梗着脖子,当然不愿意了! 杜松一把将范成明拉扯起来,吩咐道:“快过去,右屯卫的人你都熟。” 总不能让吴越一个人面对,右屯卫的“豺狼虎豹”。 并非说右屯卫有坏心,只是到底和右武卫自己人隔了一层。 说来薛曲也是“有心”,右屯卫领兵的将官,无一人官阶能与杜松比肩。 杜松原以为是他在示好,后来才知道其人“野心”甚大。 前次两卫联军,前半程都是分开立营,一前一后行军,哪怕平叛,大部分时候也是各自执行任务。 没想到薛曲一上来就给个下马威,两卫直接合军。 三万人,绝不是薛曲指挥的上限。 但两卫能否毫无隔阂的听从指令行动,尚是未知数。 晚间扎营后,众将官集合到帅帐听议。 入乡随俗,将官们不再按照卫别,而是照官阶交叉站立。 段晓棠并不在乎,无论怎么分,她前边不是是武俊江就是宁岩。 吴越居于上首,薛曲侧坐,说起一些明日的行军要领。 今日也算众人正式拜见主将。 帅帐集议散去,段晓棠出了营帐,见孙安丰的说书班,正在空地上开讲《三国演义》。 周围围着两三百人,分不清是右武卫还是右屯卫的人。 段晓棠交待道:“别说的太晚。” 孙安丰:“每天只说半个章回。”不耽搁时间。 段晓棠:“营里的人能放过你?”以前都是一个章回。 孙安丰:“我们营里的都听过,右屯卫没有。” 段晓棠:“好吧。” 帅帐内,吴越迟疑道:“薛大将军,可以吗?” 薛曲:“世子,我把右屯卫训练的最好的一万人都带出来了。”包括和俞怀光一起去东莱的老班底。 “他们和右武卫,用同样的操典,进行同样的训练。除了不在同一片校场,没其他区别。” 前次两卫联军没有脱节已是幸运,如今两卫合军成为现实,既可以显示出薛曲的领军水平,也能证明段晓棠所着操典的价值。 薛曲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年头大将军也不容易,不仅要当老子的心腹,还要混成儿子的心腹。 幸运的是,吴越“击败”吴巡,稳成下一任南衙当家人。诸卫大部分将官不再有改投门户的顾虑。 但担忧的是,吴岭还能坚持多久? 这对父子感情生疏,好在不似天家皇帝和太子一般,隐隐对立。他们必然要相辅相成。 但又面临一个问题,吴越年轻,谁能留到他执掌南衙的时候。 论在河间王府的根基,右屯卫比左武卫深厚的多。 薛曲和范成达一天没在吴越手下混过,但论及信任度,薛曲比不上“老”下属。 没办法,范成明天天在吴越眼前晃,虽然心烦,但增加不少存在感。 谁能想到,范成明居然成南衙子弟“年少有为”的典范。 何况薛曲比起范成达还有一个劣势,年纪。 岁月给了他阅历和战功,也让他离衰弱更近。 薛曲信心满满,出了帅帐,漫步在篝火和月光映照的大营中。 忽然听到有人在说,桃园结义的故事。 《三国演义》薛曲当然看过,但真正下死力推广到基层军士中间的,只有左右武卫。 薛曲隐隐感觉,两卫合军,或许没那么简单。 第789章 心腹地位 热闹过后,杜松的小团体聚在帐篷中议事。 各自压低声音,谁知道隔帐有没有耳? 杜松定性,“薛维颖所图甚大。” 武俊江:“想借韩大将军不能领兵的机会,一统两卫,以壮声势?” 下次再有出征的机会,他便能直接统率右武卫,增强实力。 原先想的杜松、吕元正假大将军名节制全军的路子根本行不通。 外来者插一脚,也能将右武卫内部的权力之争压下去。 吴越原先将右武卫护得紧,因为他只有这一块地盘。现在放眼南衙,自然谁有用就用谁。 孟章拧眉,他们总不能背地里给薛曲下绊子。不说那是名正言顺的主将,一句依军法从事,就能把他们的身家性命压下。 再者这些小动作未必能瞒得过吴越,他只是不会打仗,不代表不懂这些算计。 谁耽搁他的大事,他记谁的仇! 杜松问道:“段二那边什么想法?” 右武卫内部分营,但说起来都是段晓棠一手训练出来的,她才是和底下的小将官、军士最亲近的人。 武俊江手一摊,“世子都没说话,她能有什么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杜松:“宁石韵呢?” 武俊江:“一样。” 宁岩的靠山不在这儿,跳出来干嘛,反正他跟范成明段晓棠一伙,都习惯了。 杜松长叹一声,“唉!” 人心不齐,想挑事都找不着人。 只要薛曲处事公正,不把右武卫当炮灰,段晓棠等人自然不会找事。 如今右武卫不过是和当初俞怀光率领的右屯卫,处境掉了个。 次日行军,薛曲主动和范成明搭话,“范二,右武卫的军士都认字?” 薛曲的身份地位,注定不会关注底层军士的情况。 段晓棠的操典中,也不会把这件事写上去。 范成明打马虎眼,“薛叔,要不我去问问?” 薛曲笑道:“少来虚的!” 以前你哥在我面前,我在你爹面前,说话都不是这调调。 范成明状似为难道:“薛叔,你看操典,上头需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偏偏翻遍右武卫,找不出几个认字的人。” “为了不耽搁训练,只能让他们互相教一教,需要用时直接顶上。” 薛曲冷言道:“现在的右武卫不是一群军士,而是士!” 范成明脊背陡然拔正,“这怎么说呢?” 那么多人都看出来,只有你挑破了。 “认得几个常用字,写的横不成横,竖不成竖,拿出去都是丢人现眼。” 薛曲拉紧缰绳,“总之会读会写,放在乡间,也是学问人。” 范成明双眉微微抬高,显得有些诧异和忐忑。 薛曲:“听说你们搞了一本《五字经》?” 一听“们”,范成明果断把黑锅背起来,“是啊!” 薛曲:“怎么写出来的?”他绝不相信,右武卫的将官,有这水平。 范成明一如既往的单纯,“还能怎么写,手写啊!请人吃两顿饭就行。” 薛曲一时语噎,不知道范成明是真傻还是装傻。 两顿饭,你侮辱人还是侮辱饭? 薛曲放弃探究,“找来我看看。” 范成明:“成。”转头吩咐亲兵,“去找孙中侯,借本《五字经》来。” 重音放在“借”,有借当然有还。 薛曲听说孙安丰不似其父,是个好文的。但家学渊源,第一反应是他编的。 转念一想,据传《五字经》,是在去东莱之前出现的。 薛曲:“你们还在营里说《三国演义》?” 范成明点头如捣蒜,“热闹吧!” 薛曲头一次听到如此评价,“是挺热闹的,范大没让你多看看?” 范成明脸皱成苦瓜样,“薛叔,你不知道,我一看带字的东西,头就疼。” 薛曲阖上眼皮,有些孩子,不对他抱有期待的时候,也挺不错的。 暗地里盘算,韩腾在大将军位置上,还能坚持多久。 接班人是杜松、吕元正二者择其一,还是等范成明或者段晓棠爬上去。 吴越统率南衙,手里肯定要有自己的死忠。 薛曲转头找来去过东莱,和右武卫有香火情的余项明。问道:“段晓棠为人如何?” 余项明一时不知何故,“人挺好的。” 薛曲:“没其他的?” 余项明:“性子有点奇怪。” 薛曲琢磨一番,段晓棠的种种异常,都可以用一句“性子怪”遮盖下来。 薛曲:“她在营中和谁走的近?” 余项明:“范二和庄三。” 薛曲:“和世子关系如何?” 涉及私人问题,余项明回忆一番,“不好说。” 薛曲:“怎么说?”心腹关系还有不好说的说法? 余项明:“公事上肯定一致,但私下关系,右武卫的人都说,世子、范二、段二三个人,哪天打起来,一点都不奇怪。” 不就和那些年少气盛的年轻人一样,好的时候能穿一条裤子,吵闹的时候挥拳相向。 范成明转头找上段晓棠,抹下装傻充愣的面皮,急冲冲道:“薛大将军,注意到《五字经》和《三国演义》了。” 段晓棠淡定道:“那又怎样!”吴岭吴越和韩腾都默认的事,外卫的人还能怎么插手! “问起来,你就顶着呗!” 范成明背的黑锅和白捡的战功必须成正比。 范成明鼓起脸,“已经顶着了,但怕顶不住啊!” 段晓棠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你是世子的人,有个大将军哥哥。” 安慰到位,范成明挺直腰背,“是啊!” 杜松不是让他寸步不离么?转头钻进吴越的马车,把“心腹”地位砸瓷实了。 几十里开外的长安城,祝明月正在进行一项封建迷信活动——拜佛求平安。 活动组织者,右屯卫薛曲的夫人元波若智。 受邀请的人员,主要是两卫出征将领,以及一些核心的校尉的家眷,简称圈子。 有一些平时没多大来往的人,此时也会出现,比如孙文宴的妻子,孙安丰名义上的母亲。 人平时混的圈子,比两卫将官高端得多,但今天不得不来,有些事面上得做到位,何况也是一个扩展交际圈的好机会。 第790章 莫管闲事 祝明月见孙夫人身旁有个小男孩,问陈灵芝,“亲生的?” 今天其实是祝明月和陈灵芝,第一次没有俞丽华在场的情况下相处。 加之周围好些陌生人,陈灵芝自然而然和更相熟的祝明月走在一处。 陈灵芝摇头,“不知。”她没范成明那么爱打听。 依此时风俗,所有孩子名义上都是正妻所出。 儿女的身份地位从父,除了利益相关时刻,没人会把嫡庶挂在嘴边。 理论上,除了嫡长子,其他儿女都是“庶”。 一行人中,除了孙夫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香火情,大部分都在牛府同进退过。 宁婵从后追上来,问道:“祝姐姐,林姐姐呢?” 祝明月:“出诊去了!” 宁婵哦一声,退回去扶着宁老夫人的胳膊。 祝明月程式化的大雄宝殿跪伏祈愿,添上香油钱。 林婉婉若在这儿,恐怕想把寺庙的功德箱抱走,总做白捡钱的梦。 刚出大雄宝殿,陈灵芝问道:“三娘子生了?” 祝明月:“生了,是个男孩。” 陈灵芝:“做满月吗?” 祝明月:“还没说法。” 记得问一下白秀然,如果做满月,可以邀请俞丽华和陈灵芝。 反正范成明不在长安,有来有往,交情不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么。 一行人还要留在庙里吃一顿素斋。 宁老夫人说道:“这庙里的素斋,味道不错。” 她是长安各大寺庙的常客,随着各路大军出征,寺庙道观也是香火旺盛。 头一桌祝明月和陈灵芝混不上去,索性和几个相熟的夫人娘子坐一桌。 靳梅英悄声问陈灵芝,“听说营里的温六,和你家范二是发小,他的情况你知道吗?” 武俊江乱说话,拆散一桩亲上加亲的婚事。既然得罪了,不如得罪到底。 右武卫这群新将官不管本事如何,至少家世人品过关。 武俊江的窦家外甥女,如今还待字闺中呢。 陈灵芝:“不大熟悉,我成亲时他也不在长安,莫不如问问武将军。” 靳梅英摇头道:“他哪知道。” 武俊江最熟悉的,是总和他一块值班的孙安丰。 陈灵芝:“听说营里有个靳姓将官,是你娘家人?” 靳梅英:“论起来是我侄儿。” 血缘太远,靳华清入营,主要托的也不是武俊江的关系。 祝明月不动声色,将一切记在心上,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很可能因为一桩亲事改变。 离开的时候,一行人气氛尚算不错。 孙夫人忽然回头,祝明月身体微微右倾,挡住身后的宁婵。 孙夫人收回目光,柿子挑软的捏,陈灵芝身份太稳不好动,将目标对准祝明月。“祝娘子,是段将军表姐?” 祝明月笑意盈盈,“是啊!” 其他人齐齐进入吃瓜看戏的状态,论家族权势是孙家大,但祝明月也不是好惹的。 忽然想起来,这位除了是孙安丰的母亲,还是孙安轩的亲娘,和范成明段晓棠不共戴天。 孙夫人:“祝娘子至今待字闺中,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今儿大家都在,帮你想想法子。” 这话十分不客气,陈灵芝欲要开口,被祝明月阻止。 祝明月:“家乡风俗,盛行晚婚。” 孙夫人:“多晚?” 祝明月:“三十岁之前,能把终身大事完成,都算早。” 孙夫人语带怅然,“在长安可不成,拖到那般年纪,再是模样鲜艳,也只能为人续弦。” 祝明月:“这有什么,夫君是现成的,儿女也是现成的。” 孙夫人:“若是儿女调皮如何?” 祝明月:“管他们作甚,没得操心!我曾请教过一位高僧,他活百岁的秘诀为何?” 宁老夫人:“长寿秘诀是什么,老身也想听听。” 祝明月压下唇角,“莫管闲事!” 陈灵芝笑的格外夸张,“还真是,我得想想,怎么长命百岁。” 孙家的家事是一笔糊涂账,两卫的女眷,没谁想去主持公道。 但火烧到祝明月身上,确实是池鱼之殃。三人的态度清晰,那些目的明确的相亲宴,从来托词不至。 孙夫人踢到一块铁板,只能尴尬笑道:“祝娘子年轻,想得浅了!” 祝明月貌似恭顺道:“你说是就是。” 上香参佛队伍前后相距越来越远。 靳梅英低声道:“那些话你怎么想出来的!”听得可是太畅快了。 祝明月:“有感而发。” 孙文宴再是权势滔天,也仅限于江南一地。长安的孙家家眷,说是荣养,也是变相的人质。 孙文宴在扬州,鞭长莫及难以教育子嗣,长安的孙家人又能反过来影响他多少。 中间夹杂着孙安轩之事,她们之间再如何都做不到友善相处。 得罪了,就得罪了! 孙夫人若是给好脸,祝明月才要怀疑她别有居心呢。 元波若智挽上孙夫人的胳膊,亲密道:“前头有一株梅花,开的正好,我们去看看。” 杜松的妻子蒋营秋同样说道:“这株老梅花,三十多年了,在长安城内颇具声名。” 孙安轩虽不是杜松手下人抓的,到底是右武卫干的。 孙文宴都“不计前嫌”把三子塞进来,全当没生过来讨债的次子。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妇道人家又能说什么。 孙夫人非得找个人怨恨的话,不如去洛阳杨胤的挫骨扬灰地,找上百八十个和尚道士,咒他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时下又有几人会去反思,儿女犯错,是父母的原因呢。 宁老夫人扶住膝盖,“老身有些累了,歇一歇!”就不去前头看梅花了。 宁老夫人暗觉元波若智走了一招臭棋,就算要拉关系,也不该把孙夫人和右武卫的人请到同一场合。 没看右武卫的家眷联谊,从来没请过孙家人吗?除非孙安丰日后娶亲,独成一家。 宁婵示意身后的仆婢拿上来一个垫子,垫在亭子里木椅上。扶着宁老夫人的胳膊,“叔祖母,你坐。” 有人带头,其他不愿意往前凑的,顺势留下来,多是右武卫的家眷。 众人说些闲话,宁婵对养生话题不感兴趣。转头四顾,发觉另一条路口走过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一位颇为英俊的郎君。 祝明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唇角挑起一抹笑,有意思。 第791章 放风筝啦 祝明月并不爱管闲事,只是有点八卦。 靳梅英:“好像是千牛卫的人。” 陈灵芝:“难怪了!” 孟章的新妻子梁丹彤瞥一眼远处相处的情景,“这是……” 众人默契不提,相亲局。 祝明月简直想扶额哀叹一声,为什么总找寺庙清净地相亲。 靳梅英:“娘子过身不到半年,这就出来了。” 梁丹彤撇嘴,“一年都守不过去!” 靳梅英说起一些妇道人家的话题,“男人花心的紧,三妻四妾尚不知足,总惦记着更新鲜的。” 她要哪天一蹬腿走了,都不指望武俊江守身如玉,只要对她的孩子好就行。 祝明月笑道:“哪能说花心,分明是专一。不管多大年纪,只喜欢年轻漂亮的。” 女人则不同,帅的、高的、有财的、有内涵的……统统都喜欢。 活体实验品——林婉婉。 靳梅英憋不住笑道:“祝娘子说的对。”差点竖起大拇指。 于阳煦,鳏夫一个。千牛备身,相貌英俊,官职尚可,故而在婚嫁市场上,颇具竞争力。 同时也是符四娘的堂舅,其他关系就不大好说了。 祝明月单从他的表情上看,无法断定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是没想到人群最后还吊着一个熟人。 王宝琼现在的状态,确实很像被“吊着”。 李君璠同僚家的女眷,约她来上香,她就真来了。没想到“偶遇”于阳煦,这才明白,人家是拿她做挡箭牌。 一个外地人刚到长安,哪能弄清楚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系。 偏偏王宝琼因为林婉婉一时戏言,专门仔细研究过。 林婉婉说人塌房了,但王宝琼又不知道塌在何处。知道不是良缘,偏又不好说。 瞧见祝明月在远处,顾不得失礼,忙不迭告罪,说遇见邻居,去打个招呼,待会就一道回去了。 遛之为上。 祝明月好心“收留”王宝琼,介绍道:“这是东阳郡公李家三郎的娘子,本家姓王。李家三郎在千牛卫任职。” 众人一看王宝琼奔过来时,简直是一副身在修罗场,见着救星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靳梅英问道:“王娘子,刚刚怎么回事?” 王宝琼有一肚子的嘈要吐,话到嘴边只能变成,“说都是千牛卫的人,但我年前才从涿郡来长安,哪认识人。一通介绍下来,脑子都糊涂了。见着祝姐姐,可算松口气。” 适时露出新嫁娘的娇羞,实际孩子都一岁多了。 陈灵芝先以为王宝琼是年前才嫁到长安,思及那时李家家主李君玘逝世不到半年,她应该是李君璠在地方任官时娶的妻子。 休息够了,正事也办妥了。 一行人起身,缓缓走出山门归家。 王宝琼和祝明月挤在同一辆马车,长叹一声,“唉!” 祝明月:“怎么了?” 王宝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会想起来,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男方还是女方主动偶遇,亦或者双方都有意。 知道于阳煦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李君璠自认从林婉婉嘴里掏不出真相,但徐昭然以前和于阳煦走得近,近来邀请去喝酒聚会,徐昭然都以白秀然即将生产为由推脱。 但旁人邀请,却未必拒绝得那么绝对,可见是主动疏远。 徐昭然夫妻和林婉婉关系多近,说不定知道点什么。李君璠有样学样,大概没有表现得格外明显,王宝琼还是被卷进去了。 王宝琼头痛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祝明月:“我从来认为,不做媒不做保不做中,好三代。”本来就是一个镶边角色,忧愁作甚。 王宝琼想通自己的定位,放下心来,“也是。” 祝明月回家向林婉婉转述,“宁婵小妹妹,又想找你玩。” 林婉婉摸摸脸,自恋道:“我就是招人喜欢。” 手指着院墙边上,“看,我徒弟孝敬我的芍药,好看吧!” 祝明月望着几个还没开放的花骨朵,感慨道:“这时节,想找盆快开花的芍药也不容易。” 话音一转,“不过,确定是孝敬给你的?” 林婉婉硬着嘴回答:“我不也能饱眼福么!” 等赵璎珞回来,林婉婉又显摆一回,“看,若昭送来的芍药。” 戚兰娘一无所知,“什么颜色的?” 林婉婉:“猜一下呗,璎珞你先来。” 赵璎珞:“我不猜,你们猜吧!” 林婉婉摇头晃脑道:“赤橙黄绿青蓝紫,祝总,你猜是什么色?” 祝明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林婉婉很快找到机会,挑了一个最近的休沐日,邀请一群大朋友小朋友,以及小徒弟们去乐游原放风筝。 社畜最讨厌休息日团建,但工作日不是有工作么。 林婉婉很是批评一番杜乔柳恪一番,“拿个风筝架子,糊上一张白纸,算哪门子诚意。” 柳三郎指着白纸道:“林姐姐,你看,风筝上有字。” 趁东风,轻振翅,九重天。 林婉婉挑眉,振翅,你们倒是买个白板的燕子风筝啊。 比如杜若昭手上的燕子风筝,双眉上挑,两眼炯炯有神,还有一对尖利的剪刀尾巴,比真实的燕子更活泼可爱。 一看就是一只——上好肥燕。 林婉婉挥一挥手,“你们自己玩吧!”转头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梁林芳在远处招手,“林姐姐,我们在这儿呢。” 林婉婉带上小徒弟们跑过去,“林芳、小婵,这是我的小徒弟们。” 朱淑顺等人乖顺道:“姐姐好。”各论各的。 梁林芳奇道:“林姐姐,你真的收徒弟啦!” 林婉婉伸出五根手指,笑道:“对啊,五个呦。走,我们去放风筝。” 宁婵手上拿了一个蝉形风筝,梁林芳则是双鱼风筝,看起来精致无比。 几个徒弟手上有拿长尾鲶鱼、蜻蜓、莲花风筝……两市上买的大路货。 但以林婉婉的眼光来看,都称得上艺术品。 林婉婉一副山大王样式,招呼一群小的,“放起来,放起来!” 阳光明媚,微风拂面,放飞风筝同时也是放飞心情。 第792章 行军路线 林婉婉许多年不曾放过风筝,手中握着线筒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放呢?” 谢静徽:“师父你还念叨两年,居然不会放?” 林婉婉理直气壮,“我十来年没放过了!” 后来每每想起,不是季节不合适,就是没时间。 杜若昭捂住额头,她们几个也才十几岁。 朱淑顺:“师父,你放一些线出来,我把风筝带远一点。” 有了提醒,林婉婉就想起来,“然后我再跑起来,对不对?” 朱淑顺点头,“师父说的对!” 林婉婉把蝴蝶风筝交给朱淑顺,“来吧!” 师徒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朱淑顺估摸距离差不多,“师父,往前跑吧!” 林婉婉:“行!”握着线筒背身顺着风向跑起来。 身后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道牵扯,蝴蝶风筝乘风而起。 林婉婉转头兴奋道:“飞起来啦,飞起来啦!” 谢静徽:“师父,握紧点,别把线筒丢了!” 一行人的风筝次第飞起来,梁林芳指着天上道:“你们看,好多风筝呀!” 可比在自家院子里放风筝,有趣多了! 宁婵:“比比谁飞得高!” 梁林芳没有那般强的好胜心,“要飞你飞。” 一群人放飞自己的风筝,顺道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天上各色风筝。 杜若昭少见多怪,“那个风筝还会飘花瓣!” 姚南星:“那是送饭风筝。” 杜若昭:“送饭?” 丘寻桃:“风筝底下挂有一个小盒,里头盛放纸屑花瓣,随风飘洒。” 杜若昭:“为什么要叫送饭呢?” 丘寻桃:“可能因为那个盒子,像食盒吧!” 谢静徽:“给老天爷送饭?” 宁婵:“半路撒了!” 梁林芳:“哈哈!” 不远处,顾盼儿和王宝琼各扶着儿子,让他们在草地上缓步走。 王宝琼:“在家不耐烦活动,出来见着人多倒是爱蹦爱跳。”看来往后也是个人来疯。 顾盼儿:“小玉跟着安儿,倒是能多走两步。”喜欢和同龄的小孩玩。 两个幼儿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要往哪儿撞。 李弘安目标明确,抱住前方收放风筝的李君璠小腿,忽的跪下来,“爹!” 顾小玉有样学样,跟着趴下,一声模糊不清的“爹”。 远处看热闹的赵璎珞等人见状,哈哈大笑。 祝明月:“悠着点,别把风筝笑掉了。” 李君璠无奈的望着腿上两个新增挂件,偏偏手上拿着线筒。 身后随从上前,想要帮扶一二。 李君璠摇头摆手拒绝帮助,原地坐下,两个小挂件被圈进长腿组成的围栏里。 手里举着线筒,向两个小家伙示意,“来,我们来放风筝,天上有个大螃蟹,两个钳子八个爪。” 林婉婉眼看风筝越飞越远,收紧线筒,将风筝拉高,“等明年,我们自己做风筝,做个几十丈长的大蜈蚣。” 梁林芳:“能飞得起来吗?” 林婉婉:“气势先拿出来!” 林婉婉一步步往后退,忽的与人撞在一处,转头见是一个锦衣郎君,打眼瞧着唇红齿白。“不好意思!”扭过头继续拨弄拨弄风筝。 锦衣郎君结结巴巴道:“无事。” 宁婵在远处大喊道:“林姐姐,你看,我的风筝飞的多高。” 今天的乐游原是属于各种风筝的。 宁婵缓过最初兴奋,忽而挂念起无法参与这一场热闹的亲人,“不知道我哥他们走到哪儿了?” 林婉婉:“照脚程算,快到华阴了吧!” 华阴——范成明的“起家”之地。 一到华阴,薛曲便把和地方打交道的任务交给范成明。 范成明倒不扭捏,念叨着:“物是人非。” 当初和他打过照面的华阴官吏早已被清洗,徒留几个眼熟的士族代表。 范二将军的名声,在华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说的话,自无不应。 但范成明一直对华阴印象不佳,除了当初私兵一事,也因为叛军叩关之时,狗急跳墙掘了杨章的坟,刺激攻打弘农宫的杨胤。 比起华阴县城的各色人等,范成明反倒更再在意路旁几棵榆树。拍拍树干,“你们也是有幸,年年都能遇上我。” 最好的季节,最好的时候。 周水生拎着麻袋等待良久,“范将军,我们可以摘了吗?” 范成明:“给我留一棵。”亲自摘。 温茂瑞:“范二无不无聊啊!” 庄旭:“吃的时候,你别张嘴就行。” 温茂瑞:“不张嘴怎么吃?” 庄旭:“是啊!” 温茂瑞:“我缺一口榆钱吃么?” 事实证明,榆钱饭蒸出来,温茂瑞是抢的最凶的人之一。 行军数日,虽然军中和地方供应充足,到底不及在长安日子逍遥,嘴里淡出个鸟来。 范成明:“去年出关的时候,老子就扒了这几棵榆树,没成想今年又走潼关。” “段二,你说这榆钱饭如何?” 段晓棠:“不知道。” 范成明:“问你味道如何?” 段晓棠:“无从比较,在你打路边榆钱主意之前,吃都没吃过。” 范成明:“榆钱啊,这么普通的东西,你以前竟然没吃过。” 段晓棠:“有好吃的,谁吃野味野菜啊!” 范成明:“你这日子,过得比七郎还养尊处优。” 段晓棠:“是啊,一辈子的苦日子,都在这两年过了。” 旁人也分不清他俩是说真话,还是玩笑。 吴越从背后拍拍范成明的肩膀,“榆钱好吃吗?” 范成明艰难咽下口中饭,“七郎你觉得呢?” 吴越:“还不错!”说谁养尊处优呢。 范成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觉得不错,就不错。”但还是不要背后吓人为好。 临出关前,众将聚议,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段晓棠:“出潼关,过永丰仓,自此渡河。需得先行联系当地官衙,准备船只。” 一道黄河延绵千里,九曲十八弯,但能承载大军渡河的渡口并不多。 薛曲:“走蒲津渡口。” 段晓棠:“是。” 薛曲:“范二庄三,你俩去准备。” 范成明庄旭拱手应道:“属下领命。” 段晓棠:“接下来就是的路线就是河东、汾阴,直达绛郡。” 只规划路线,段晓棠就觉得长安的权贵百姓,晚上还能睡着觉,也是心大。 第793章 渡河闲聊 大军按部就班行进,范成明蹲在黄河岸边,以手掬水洗一把脸,感慨道:“上次过河时,都没好好看看。” 段晓棠:“你不是看野猪过河了么。” 范成明不以为意,“今儿怎么没野猪了!” 前方三步远的吴越,脸唰一下变得阴沉。他都被传成赤膊下水和野猪比试凫水,关键还输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想把这两个心大的踹进河里。 段晓棠嘴里说着野猪,心底却念着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但论及本人文化水平,大约就是看这风景美如画,本想吟诗赠天下,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段晓棠学着范成明的模样,蹲下身手捧起河水,感慨道:“原来这时候,水已经浑了!” 范成明听得不真切,搭一句,“河东的水就是浑的。” 段晓棠说的是自然条件,范成明答的是社会环境。 河东亦是士族聚居之地,背景深厚。 范成明原还想在河东“耀武扬威”替天行道一番,挑几个匪寨,补充一下军资。 毕竟他们此行是平乱,而乱子已经闹到河东家门口了。拔除当地匪寨,以绝里应外合…… 结果刚一开口,就被吴越打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河东盘桓太久于大局并无好处。 万一攻打匪寨期间,挖出哪家河东士族的隐私……这方面,吴越和范成明都很相信自己的运气。 再者绛郡反贼裹挟数郡之力,还没闹进河东腹心之地,影响力不过黄河。 这些河东士族明里暗里没少出力,没必要现在得罪人。 陈彦方回报:“世子,薛大将军请你登船。” 吴越:“对岸情况如何?” 这次他们三万大军,光渡河就不只一日光景,已经先派人去对岸探路。 陈彦方:“当地官员士族正在码头迎接,并在城内设下酒宴。” 吴越冲两个“心腹大患”招手,“走吧!” 段晓棠拍拍范成明的肩膀,“以后吃香的还是喝辣的,全看你的了!” 范二霸王的重任在肩,不只陪酒,还包括收礼。 两卫出一趟远门不容易,让就食地方,手头紧也可以理解。 他们一离开河东,进入叛军的地盘,就是一副烂泥沼,吃食在哪里都不知道。 吴越冲当地豪强士族下手,总比剥没二两肉的泥腿子皮,来的快捷稳当。 范成明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唉!”这种奉命受贿的感觉真好,干熟了的。 比起做虎将,范成明觉得自己更有当佞臣的天赋。 可惜吴越既不打算卖官也不打算鬻爵,所为有限,顶多收的土仪厚一点。 一行人登上高大的楼船,与薛曲的座舰遥遥相望。 楼船的乘坐体验,论起来可比上次去追击叛军,赶时间找的小木船好多了。 但在广袤的黄河中,船只仍然像漂浮的树叶一般渺小。 滚滚东流的黄河水,叫人心中生出无限激荡。 河水泛着黄沙,宛如一条黄色的绸带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翩翩起舞。 段晓棠背身站在甲板上,静静地仰视着船上“楼阁”。 高大壮观,船头和船尾高高翘起,看起来威武无比。船身上的多层甲板像楼阁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宫殿。 每一层的甲板和房间都有不同的用途,有的用于居住,有的用于存货,有的用于战斗,还有的用于观景…… 巨大的帆布在船头高高挂起,借助风的力量使船只航行。 船身周围浪花四溅,仿佛在为这只巨大的船只喝彩。 范成明从一个窗口伸出脑袋,兴奋冲段晓棠招招手,“段二,这船怎么样?” 段晓棠迎风负手,笑的从容,“比曲江池上的画舫大。” 范成明不同意这一见解,“哪能比!”明明这艘船威风多了。 段晓棠摇摇头,不都是木船么! 吴越从范成明身侧露出脸来,声音不大,提醒两人,“快靠岸了!”注意仪表,别把脸丢在河东。 段晓棠回舱内,听见吴越同范成明说道:“河东五大氏族,裴氏、柳氏、王氏、薛氏、司马氏,优先注意他们的动态。” 段晓棠忽然想起,差点害得杜乔赵璎珞被堵在巷子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是河东柳氏。 不知吴越还记得他么,不过段晓棠也不会特意去提醒。 范成明答应得爽快,“没问题,不过薛大将军那边怎么办?” 薛曲薛留叔侄俩,和河东薛氏有些联系。不用五百年,二百年内的亲戚关系是能捡起来的。 他们本是同一支,往上数六七代,大约是同一个祖宗。 吴越:“薛家那边,薛大将军去处置。” 范成明:“行。” 码头修得够大,数艘高大楼船前后脚靠岸也能应对得宜。 在整支大军的渡河序列中,将领们的序列总体靠前,但已经有一两千排头兵渡河,先行去往营地,顺便给在码头等候的河东本地人一点震慑,来自吴越和薛曲的一点小心思。 别看只隔了一条黄河,河东与河西绝对是两种生态。 去年他们在巩洛之地打生打死,说起来永丰仓和陕州,与河东也只隔着一条河而已。 河东本地人确实有些震撼,去年杨胤叛乱,火只烧到河东边上,引发了一些小乱子。连后来的偏师左右翊卫,也只河东边境上擦了一个边。 但弘农宫的战火,他们哪怕不能亲见,也有所耳闻。 这年头大军过境终归不是好事,河东当地官民心念一致,只想把两卫大军礼送出境。 据长安亲故传来的消息,吴越仁弱,并非暴戾之人。 但去年同样是这支大军,联合江南大营的孙文宴,从东莱杀入中原跃进巩洛,一路杀得人头滚滚。 下游联军渡河之地,至今夜能闻鬼哭。 皇帝的堂弟多了去,但这位堂弟背景格外硬实,又有军功傍身,实在惹不起。 几艘船只搭上木板,吴越先行下船,范成明段晓棠紧随其后。旁边与薛曲同船的将官依次下来。 河东当地官民代表急忙上前拜见,在此之前,他们早已将大军的头面人物打听清楚。 第794章 河东宴会 段晓棠不知道河东诸士族是否以薛氏为首,但既然这次领军的是薛曲,薛氏自然排在头一个,口中亲热的称呼“四哥”! 光凭这个排行,段晓棠就断定,长安薛家和河东这边族谱没有一起排,不然薛曲的排行少说要往十来开外走。 不过河东本家给足面子,派来是一个平辈,不然以大家大族的调性,薛曲头上有几个穿开裆裤的叔爷爷不足为奇。 双方都做过充足的功课,从码头到城中,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从长安的某某和某某某,到河东的山、河东的水、河东的人杰和地灵……从没有叫话题掉地上过。 前期吴越和薛曲还能客套两句,但本质上两人都不是多能吹牛,不,健谈之人,最后只能由范成明solo全场。 若换个场合,范成明这样年纪,站出来夸夸其谈,旁人都不会理会。 奈何他年轻,切切实实位高,论官品与太守等同。 而且这是吴越真真切切的心腹,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走哪儿都没拉下过,没看两人是一条船上下来的么。 吴越和薛曲一点都不嫌弃,范成明的大嗓门遮掩了他们的光芒,正好省了他们的口水。 范二霸王那张嘴,说了多“露怯”,老于世故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这样的人,能爬到如此高位,不是靠山硬,难道运气好? 河东当地年长之人,慢慢退出闲聊,只留几个年轻后生,陪着范成明散“谈性”。 杜松一点都不眼红范成明这份“众星捧月”的待遇,东拉西扯也是一样本事,至少表达双方都没有“恶意”。 杜松悄悄召武俊江往前,低声问道:“营里还有哪些人特别能说?” 两卫将要在河东休整三日,既是为渡河,也是他们挺进绛郡之前,最后的轻松时光,难免要都和当地打点交道。 武俊江盘点道:“去年新进的将官都挺活泛,温六孙三嘴皮子挺利落的。”当然利落的方向不同。 温茂瑞才是和范成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杜松嫌弃小将官们官职太低,没有范成明那般能唬住人,“你不也挺能说的么?” 武俊江差点猛男落泪,“将军,我几岁,范二几岁?” 吹牛不打草稿,范成明说的只会让人哈哈大笑,不计较真假。武俊江开口,那就得赌上名誉和信誉了。 再说,他只是在熟人面前放得开而已。 城中酒宴歌舞齐备,营中将领分两拨,一拨赴宴,一拨扎营。 段晓棠本想去扎营,但被强拉壮丁,说是去见识见识河东的人文之景,实际还是以防万一。 不过段晓棠对这一决定不予置评,就是真发现危险,她是能替吴越挡刀还是挡箭,顶多提醒大家赶快跑。 段晓棠赴宴的老规矩,自动往末座滑,吩咐道:“你俩往前坐。” 孙安丰薛留,两个刚摸到校尉门槛的小将官,靠裙带关系混进宴会。 一个国公之子,一个大将军的侄儿,说出来就是排面。 段晓棠身旁忽而撩起一片阴影,是一位女子跪坐在桌案旁边侍酒,正欲举起酒壶往杯中倒酒。 段晓棠瞥一眼女子略微有些露骨的衣着,摆手拒绝道:“不用,有饮子吗?” 侍女迟疑道:“有。” 段晓棠:“拿一壶过来,再拿一只新杯子。” 侍女低下头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温顺地应道:“是。” 不一会儿,侍女奉着一张托盘入内,取下一个类似茶壶的大肚陶壶,和一只配套的杯子。 侍女缓缓往杯内注入液体,飘出一缕幽香。 段晓棠:“这是什么?” 侍女:“沉香熟水。” 段晓棠从前听说过,但未曾喝过。 在香炉上把一小块沉香烘焙得开始散发香气,再把一片干净的瓦片在灶中烧到微红的程度。 将烧烫的瓦片放在平地上,将焙热的沉香块放上去,拿个瓶子倒过来,瓶口扣住沉香,倒立在瓦片上。 热瓦就如同炭火一样熏烤着香料,让沉香不断散发香气,随着烟气逸出的香气会吸附在瓶子的内壁上。待到香烟大致散尽,不会再有香气产生,再把瓶子翻转过来,急速地向瓶内倒入滚水,密封瓶盖。 如此静置一段时间,瓶壁上的沉香香精融入水中,就得到了沉香熟水。 一两好沉香价值百金,顾盼儿制香都不舍得多用,河东宴会上却能用只存一缕香气的沉香熟水待客。 差距啊! 得叫范成明多敲一点竹杠! 段晓棠摩挲滚烫的杯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轻声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温顺道:“是!” 隔壁的薛留有样学样,对身边人道:“你也下去吧!”他不适应身边有人侍酒的场合。 两个侍女没有多说话,只面上有些惊惶。有的客人不让人侍奉,是因为秉性孤僻,不愿让人近身。有的则是嫌弃侍女容貌粗陋。 两个侍女不敢离远,只能退到一旁的墙根下跪坐。 段晓棠只扭头看一眼,压下种种心绪,并不言语。 舞乐进场,段晓棠见舞姬身着翠绿舞裙,缓缓扭动腰肢,带着三分柔美,两分力度。 段晓棠:“这是什么舞?” 孙安丰从薛留旁边探出身体来,答道:“绿腰。” 段晓棠恍然想起来,她其实是看过的。 吴越单独坐在上首,只开宴时讲过两句场面话,其他时候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喝酒,不喜也不怒,叫人琢磨不透想法。 段晓棠猜他指不定在想,堂中这些狗大户,能榨出多少油水来。 军中作风本就豪放,范成明挑头,拎着酒壶到处寻人拼酒。 不光连河东当地的官吏、致仕的高官,连本地的士族也照顾到了。 胸脯拍得嘭嘭响,说是一见如故,下次去长安,一定请人去家里吃酒。 段晓棠心底哂笑,只邀请不报家门地址,都是虚情假意。 再者,就算真打听过去,两个范府挨在一处,谁分得清楚。 第795章 宴会见闻 其他人觥筹交错,段晓棠和薛留只负责闷头干饭。 大鱼大肉,有盐有味,但总觉得差点滋味,不如回营地开小灶呢。 将官这边,席分两排,段晓棠前头坐的是右屯卫的游击将军翁高阳。 当然,他去东莱时只是一个校尉。 翁高阳举杯转身道:“段将军,走一个。” 段晓棠放下筷子,眼神在面前两只杯子前梭巡,不知该举哪只杯子。 翁高阳:“你随意。” 段晓棠举起装沉香熟水的杯子,程序化的碰了一杯。 翁高阳顺着段晓棠的座次,再往前寻薛留和孙安丰喝酒。别看两人位卑职低,架不住背景大,前途不可限量。 段晓棠抽空往席位前方瞟一眼,吴越依旧不动如山,仿佛醉心欣赏歌舞。 薛曲和河东的老亲戚说话,不知在聊什么。 不一会儿,薛曲忽然喊道:“六郎。” 段晓棠敲敲埋头吃饭的薛留胳膊,“薛大将军叫你呢。” 薛留抬头确认一番,赶忙搁置下碗筷,迈着大长腿龙行虎步过去。 薛曲指着薛留,向老家亲戚介绍道:“这是我不成器的侄儿,家中行六,单名一个留,字长生。” “六郎,这是你十五叔。” 薛留拱手道:“十五叔。”其他的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河东薛家的族长薛明哲没想到,薛曲身边真带了一个薛家子侄,看模样不像跟着主将的两艘船渡河的人,应该是后赶上来的小将官。 薛明哲:“好,头角峥嵘,是我们薛家的麒麟儿。”解下随身的玉佩,当做见面礼。 薛留双手向上,恭敬地接过,“多谢十五叔。” 薛明哲看薛留身形高大,愣是愣了点,但好在有亲伯父照拂,关切道:“六郎成亲了么?” 薛留小麦色的皮肤,硬是挤出两片不显眼的红晕。 薛曲笑道:“现在一丝功名也无,长安城的小娘子们哪看得上。” 薛明哲打消做媒的念头,总不能自降身价,说河东的岳父们,看得上有右屯卫大将军的侄子吧。 两边客套几句,薛留逃跑似的回到桌位。 孙安丰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 薛留不回应。 孙安丰恍然大悟,“问你婚姻儿女,不好意思啊!” 段晓棠劝道:“初来乍到,第一次见面,不问工作婚姻,难道谈人生理想啊!” 姑且算一种“社交礼仪”,许久不来往不熟悉的亲友,往往用这类话题开启聊天,以表达关切。 他们不清楚这些话题可能会令人生厌么,也许知道,但没有更具有普适性的切入点。 谈天气,太无聊;谈理想,太遥远,也不懂;谈别人的隐私,怕暴雷…… 翁高阳以过来人的姿态指点道:“听段将军的语气,老滚刀肉了。” 段晓棠没有半点含羞带怯的姿态,坦然道:“主要是从来没人这么问过我。” 翁高阳变成一副正经神色,“那我问了,段将军你打算何时成婚?” 段晓棠四个字解决八婆同撩,“有生之年。” 翁高阳:“到时长安的小娘子们都老了。” 段晓棠:“但长安总有年轻的。” 翁高阳被驳的哑口无言,难怪和段晓棠走的近的范成明庄旭没有半点动静,他们自家没有亲姊妹,亲戚家总有年纪合适的小娘子吧! 范成明领着一堆人过来敬酒,身旁是河东郡尉裴子晋,当地首屈一指的武官。 身后则是一群刚混熟的本地官吏士族代表,多是一些年轻人。 河东本地大约也没想到,大军中除了薛曲和杜松称得上老将,其他的将军清一色的年轻人。 如武俊江孟章的年纪,大约也能说一句,人到中年,天知道他们才三十出头。 总体而言,两卫的将官偏年轻化,一个两个三个……毛都没长齐,官品比胡子一大把的太守还高。 范成明带着人,按照官职从高到低的介绍。 介绍杜松:“从戎三十余年,历经大小百余战。打小的叔伯,一直都很照顾我。” 杜松饮下一杯酒,本来不想照顾的,但耐不住青云直上,不得不照顾了。 介绍武俊江:“大家大族,亲戚遍及十六卫,找他办事准没错。” 武俊江哭笑不得。 介绍右屯卫诸将,一个熟络得好似自家兄弟。 “翁将军,我俩一块在东莱捉鱼。” 翁高阳举杯道:“是差点一块淹死在海里。” 范成明:“这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裴子晋笑道:“去年杨逆对河东旅有侵扰,多亏诸位将军护佑地方平安。” 翁高阳:“应有之义。”河东这块地方是左右翊卫平定的。 范成明领着人群没有往回走,直接介绍后面的段晓棠:“段将军,喜静不饮酒,回回宴席都往后头躲。” 因为从前并未见过,下船之后只介绍过几个头面人物,这位跟着吴越下船的第三号人物,加之坐在末席,裴子晋只以为是吴越的护卫。 哪能想到看面容,说不定比范成明还年轻些的人,会是一位将军。 看两卫其他的人的态度,见怪不怪,应当就是这么一副秉性。 旁的人通过衣着形容和范成明的三言两语,大约能知晓出身来历,偏偏段晓棠叫人捉摸不透。 段晓棠站起来,举起装熟水的杯子,“相逢即是缘,我以水代酒,先干为敬。” 看起来爽快,但想到她手上的是一杯熟水,河东诸人感觉怪怪的。 年轻而位高,没人会不长眼的说一句,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一位将军肯起身以水代酒,已经够给面子了。 “干了,干了!” 范成明顺着介绍旁边人,“薛长生,薛大将军的亲侄子,半个我们河东人。” 哪怕薛留有生之年,从未来过河东,但他两三百年前的祖宗,不是从河东出去的么,硬拉关系也能拉上。 裴子晋笑道:“薛家表弟年少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本地士族联姻无数,姻亲关系复杂,不是堂就是表。 裴子晋保证,他和薛家能拉出数段表亲关系,什么辈分都有。 第796章 包括卖身 薛留勉强道:“谢郡尉吉言。”举起酒杯满饮。 裴子晋明白了,这是个老实的闷葫芦。 范成明说起下一个目标,“孙中侯,大老粗堆里的难得的风雅人,他父亲你们肯定都知道。” 裴子晋:“难道亦是河东本地人士?”河东有着姓孙氏么。 范成明:“总不能什么人杰都出自河东,孙中侯是江南人士,荣国公家的公子。” 裴子晋:“原来系出名门,家学渊源。” 孙安丰半点没有要寻求自我认同的意思,要求旁人不能提孙文宴。人要有自知之明,走到今日,靠的是踏实肯干么,还不是靠爹。 真靠自己,他连右武卫的大门都进不了。 能一辈子被人吹捧是孙三公子,也是一种幸福。 孙安丰谦虚道:“不给家中抹黑就好。” 河东本地年轻郎君问道:“孙公子,平时爱做何种消遣,书画还是歌舞?” 孙安丰可不敢这时候冒头,推脱道:“范将军开玩笑的。” 范成明和自己人喝一圈,再和本地人喝上两三圈。路走不成直线,但自认思路清楚。暗道河东比齐州的人斯文多了。 若是旁的高官来河东,说不定挑选几个文学苗子来展示一番,既风雅又体面。 可眼前一群赳赳武夫,只能以武会友,过江龙和地头蛇之间掰掰腕子。 原先河东方面选定的“沙包”是段晓棠,身形称不上魁梧,又坐在末席,哪怕输了,也不会重伤两卫的脸面。 结果这是一位高品阶将官,只能另择人选。 两卫赴宴的人,低阶武官只有孙安丰和薛留,其他的全是将位。 只得让人感叹,南衙果真富裕,将军不要钱似的批发。 孙安丰直接表示,他在营中全是做文书工作,不折不扣武官里的文官。 言下之意,你们要试试软硬,直接去踢薛留这块铁板。 不管胜负都有话说。 薛曲在这方面倒是信心十足,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哪怕是他几百年前的家乡,但族谱所示,的确是本家。 段晓棠从始至终都拒绝吃饱饭喝醉酒后比武,认为不利于身体健康,但薛留已经执剑站在院落中间。 在繁花似锦的春日,阳光透过轻纱似的云层,洒落在苍茫大地上。绚烂的背景下,一场比试即将上演。 薛留对面是裴子晋的弟弟裴子卓,手上举着一对铜锤。 武俊江:“此人如何?” 孙安丰打听了一番,“在本地颇有勇武之名,手上那对混元锤重达四十斤。” 武俊江点评道:“长生武器吃亏。” 剑乃百兵之君,文武皆可用,但论杀伤力没有其他武器大。 被刺一剑可轻可重,但挨四十斤的锤子,绝对重伤。 段晓棠发话,“输赢不重要,大战将起,不能出现不必要减员。” 诸将对此都没有异议,薛留听在耳内,冲段晓棠微微点头。 薛留和裴子卓在一个小范围内绕着圈,彼此试探,掂量斤两。 瞬息之间,两人似乎同时动了。 薛留如同一只优雅的豹子,矫健而沉稳。他的剑,冷冽而锐利。 裴子卓则如同狂风暴雨,无畏而威猛。他的双锤,仿佛两座山岳,沉甸甸的充满力量,每一次挥锤,都带来一股好似要毁天灭地的力道,要将身周的世界砸碎。 两人在阳光下交错而过,剑光和锤影在半空中,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薛留的剑法灵动多变,既有斩铁之势,也有刺穿之锋。裴子卓的双锤则是力大无穷,既有砸地之威,又有横扫之势。 两人实力相若,一时竟难分胜负。然而薛留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判断力,逐渐占据上风。 每一次出剑,都彷佛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让人惊叹不已,将裴子卓渐渐逼入绝境。 裴子卓虽然威猛无比,但在薛留灵活的身法面前,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试图再挥舞双锤阻挡剑锋。 然而无论如何挣扎,薛留始终保持冷静和从容,最终一记精准的刺击,剑尖指在裴子卓脖前两寸。 对好胜之人而言,自古艰难唯认输,偏偏裴子卓不得不认,双锤无奈垂落,“我输了。” 武俊江:“没发挥出长生八成的本事。” 薛留入营之后的角色定位是先锋,一往无前才是本色,偏偏和裴子卓的比试中的,靠的是身法和灵活度,欺负的就是裴子卓身形和武器笨重。 余项明:“裴家小郎缺一匹好马。”马匹的冲锋加上铜锤的力量,一般人避无可避。 段晓棠:“或者试试锻炼下肢灵活度。”似乎有些难为人。 武俊江:“跑圈?”右武卫的军士都是这般训练的。 段晓棠摇摇头,“裴小郎的身体素质更好些,可以试试绑铁砂袋。” 武俊江“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最毒上司心。 比试结果让裴子晋略有些失望,弟弟没能一鸣惊人。实话实说,裴子卓输得并不难看,有不少可取之处。 但不只两卫的将官,连两卫的领头人,吴越和薛曲没有半点见猎心喜的模样。让裴子卓的晋身之阶又少了一份。 薛曲压住唇角上翘的冲动,不到“小儿辈大破贼”的程度,决不能露出喜悦轻狂之态。 作为大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样他一定得装了。 吴越神色从容,“裴小郎英姿勃发,勇气可嘉。彦方,取吾一匹良驹,赠予河东勇儿。” 陈彦方:“是。” 裴子卓拱手,“谢世子赐马。” 吴越:“愿尔胸怀壮志,砥砺前行,成为朝廷栋梁。” 范成明都不愿意正眼瞧吴越一眼,不就是看裴家官府士族两边都说得上话,糖舌蜜口拉拢人么。 但要说两卫当场把人收了,不说裴家有没有这方面意向,以当前两卫的状态,未经过专门训练的人,不一定融得进去。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两卫将官无论如何都不肯留在城中,非得回营地休息。 范成明和本地贤良“依依惜别”,片刻后,面露难色走到段晓棠身旁。 段晓棠:“有话快说。” 范成明:“送了我们二十个美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二十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进军营,会发生什么…… 裴子晋不理解,范成明为何向下属征询意见,敲边鼓道:“都是本地士绅的一点心意,不好拒绝。” 拿军规说事段晓棠都嫌乏味了,嘲讽道:“我们拿的那点俸禄,还包括卖身?” 第797章 折扇提字 武俊江“扑哧”一声笑出来,骑在马上捂着肚子道:“太损了!” 摸着良心讲,朝廷给中高阶将领的俸禄并不少,不需要他们卖身,但要卖命。 段晓棠偷换概念,你河东一片盛情,送美人来暖床,我就必须收下,当卖身的呢? 心中有鬼的人,能说一句营伎自古有之,但军法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只有不拿前程当回事的草台班子,才敢大喇喇把女人带入军中。 无非是靠的是“民不举,官不究”这一个默认的潜规则。民和官的定义有待商榷,但定然一抓一个准。 南衙是国家正规军队,吴越统管两卫,军法向来执行严格。 别说在军中招伎,连女子舞乐都不许。 河东此举不过是看两卫将官年轻气盛,讨好一二,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裴子晋说地方好意,难以拒绝,段晓棠直接一巴掌呼到脸上,卖身,到底是谁卖身? 南衙将官拿朝廷俸禄,连命都卖,但没说能收地方美色贿赂。 范成明当然知道不能收,跑过来问一句,无非是问怜香惜玉人要不要救助这二十个女人。收下来,往后再做打算。 陈彦方打马过来,“世子问,要不要出发了!” 范成明语气坚定道:“还有一点小事,马上解决。” 马上转过头,借用“军法”的名义,严词拒绝。实际有点心疼,人不要,能折现吗? 但段晓棠的“卖身”之说,经由几个旁观人士传播,不胫而走。 因为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离谱了! 裴子晋问弟弟,“阿卓,你观段将军是何种人?” 关键这么离谱的话,周围数人,竟无一人表示反对。 要么就是两卫上下共识,严守军法,只当玩笑推脱。要么就是段晓棠平日就是这么“荒唐”的人。 裴子卓用刷子仔细给新得的宝马洗刷,“不知道。” 裴子晋:“我刚才听一个熟人,比试时他站得离两卫诸将近,听他们的说起,你的武艺若要更上一层楼。既要良马,也可绑上铁沙袋训练。” 裴子卓思量一番,良马有了,铁沙袋亦可一试。“我试试。” 两卫诸将未必是江湖高手,但久经战阵,见识不俗。 裴子卓:“三哥,我打听了,今天和我比试的薛郎君,在营中跟着一位宁将军锤炼武艺。” 裴子晋拧眉,“不是段将军么?” 比试时,其他人都没发话,段晓棠越过吴越薛曲,直接给薛留下令,裴子晋还以为薛留是段晓棠帐下属官。 裴子卓:“不姓段,姓宁。” 裴子晋:“今天没有一位宁将军赴宴。” 徒弟都打不过,还想去会会师父? 裴子卓这个败军之将有良驹,吴越回到营中,一碗水端平,奖励给薛留一把长戟,这是他另外练习的长武器,格外适合冲锋。 庄旭专干苦活累活,见着众人,仿佛见着救星。“你们可算回来了!” 吴越见营地初具规模,问道:“还有多少人没渡河?” 庄旭:“今日只过来一半,孟将军还在对岸照应。” 即使早早通知两岸准备渡河船只,但三万大军,加上大量的马匹辎重,三日的休整时间将将够。 庄旭:“粮草如何?” 范成明:“明日运过来。” 庄旭:“刚刚我还让底下军士,拿上渔网,借现成的船,去黄河上捕鱼。” 渔业兴盛,便有渔霸。黄河上的渔霸背后势力再盛,能比调动大军的庄旭更霸道? 黄河鲤鱼细嫩鲜美,加之河东渡口在去年与杨硕军队决战的上游,庄旭更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范成明搂住庄旭的肩膀,“三儿,你越来越勤俭持家了!” 庄旭一把推开范成明,“滚,你们吃香喝辣去,留我一个人累死累活。” 范成明:“功劳怎么能全揽在自己身上,宁将军不也搭手了么。” 宁岩,当牛做马又一人选。 次日一早,范成明找上段晓棠,“段二,借我把扇子使使。” 带把扇子,更像长安纨绔恶少,仅限于范成明个人形象。 段晓棠看范成明的模样,不似热得慌,必然别有用途。从箱笼里找出一把折扇,“扇面没提,你自个写。” 范成明:“写什么呀!” 段晓棠:“附庸风雅不会么。” 范成明:“我像么。” 段晓棠:“不然正面写‘心腹’,背面写‘大患’!” 范成明:“生怕不碍七郎眼是吧,我待会要跟河东的人出去吃酒。” 福至心灵,“你上次那个‘三省吾身’怎么写的?” 段晓棠稍微改动一番:“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范成明没有与人动手的资本。 范成明四处找笔墨,“写下来。” 段晓棠断然拒绝,“我俩的字能看么!”有点自知之明吧! 范成明单纯知耻而不勇,“也是哈,我去找人!” 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四处寻摸善书之人,孙安丰刚好撞到枪口上。 范成明:“孙三,走,帮我做点事。” 孙安丰不明就里,“范将军,做什么?” 温茂瑞:“范二,你说清楚啊!” 范成明的状态,一看就不是干正经事。 范成明把人拉到营帐,“写几个字而已。”啪一声把空白折扇放在桌上。 孙安丰第一反应,“给段将军的?” 去年他们入营时,天气尚且炎热,营中将官,有用蒲扇的,有用手作蒲扇的,唯独段晓棠不嫌麻烦,多用折扇。 范成明:“就是从她那儿拿的,我用。” 孙安丰:“写何文字?” 范成明:“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 孙安丰:“圣贤之书怎能……”如此曲解。 温茂瑞撇嘴,“你怕是从没认真看过,段将军扇子背面写的什么。” 迫于范成明的“淫威”,孙安丰只能含泪写字,为此还先练习两遍。 扇子功成,范成明“啪”一声打开折扇,扇两把风,身体不由得抖一抖,“有点冷!” 温茂瑞翻个白眼,“才二月。”刚入春,谁带扇子啊! 有病! 为了右武卫的发财大计,范成明只能含泪受冷玩扇子。 第798章 粮草入营 已经渡河的两卫诸将齐聚帅帐,过了河到河东,能收集到的反贼消息更多。 远超来自朝廷和河东方面的官方消息。 宁岩先丢出结论,“据从绛郡逃难来的百姓言,反贼已达二十万。” 宁岩渡河之后,没去参加地方的酒宴,反而散出人手去寻从三郡逃难过来的百姓,汇总消息。 人的精力有限,由此可见,在立营这件事上,帮不上庄旭多少忙。 杜松半阖眼皮,“话得打个折听。” 至于打几折,少说五折。 吴越:“绛郡临汾各七万户,文城少些两万余户。” 总共才多少人口,就算三郡尽没于贼,去除老弱,能有多少精兵。 薛曲:“料敌以宽。”总之比他们先前收到的消息,规模又有所增加。“在长安说的多少?” 武俊江:“十万。”顶天也就十万。 他若有十万人,也敢吹二十万。 吴越:“晓棠,河东郡兵可用否?” 段晓棠:“军容齐整,当鼓吹的好料子。” 从他们的船到码头,一路在道旁维护治安的就是河东郡兵,裴子晋的嫡系。 段晓棠从军时间不长,总共没见过几支军队,无非南衙诸卫、江南大营、杨胤短时间内拉起来的叛军,以及几个倒霉鬼家族被翻出来的私兵。 “啦啦队”的说法同僚们不懂,段晓棠就说“鼓吹”。 总之,别看挂着郡兵之名,职责是保境安民。遇上一般流匪有用,但对上成了气候的反贼,只能充人头。 武俊江轻蔑道:“他们甲胄兵器倒是光鲜。” 段晓棠:“河东有钱嘛!” 吴越:“范二。” 范成明心领神会,“明白。” 不光要河东的粮草金银,还要甲胄兵器。既然不能拉到战场上出力,不如支援两卫。 好东西要用在刀刃上。 吴越:“并州大营呢?” 薛曲:“春季草长,境外突厥部落有异动,不能擅动。” 杜松气道:“突厥通常秋季南下。”当谁没戍过边呢。 去年秋天并州大营确实抽不出兵力,只能从洛阳调兵平乱。 但洛阳兵显而易见把事情搞砸了,成人人皆知的烂泥塘。 并州大营不愿意下水,只加强与三郡接壤之地的巡逻,让乱兵不能北上。 范成明琢磨的一番昨日河东本地人士的态度,既害怕两卫如先前洛阳骄兵一般蛮横,在当地作乱。 又期待他们赶紧北上,和反贼拼过你死我活。 范成明要敲地方竹杠,当然好生打听过先前洛阳兵的做派,既要拿好处,又不能结下死仇。 梳理一番来龙去脉,范成明只能感慨,幸好河东几个大世家腰杆子硬挡在前头,不然真被祸害成又一个绛郡。 吴越薛曲自知胳膊没能长到管到并州大营里,只能转移话题。 薛曲:“几个贼首呢?” 这些资料在长安就摸透了,背得滚瓜烂熟,无非到了河东,看看有没有老人伏诛,新人冒头。 段晓棠:“都没有军旅背景,但排位靠后的几人,曾在郡县做小吏。” 段晓棠的关注点在时人看来有些奇怪,乱兵不需要专门从军,学习军旅知识。对地方豪强而言,有坞堡有庄丁,从小就生活在半农半军的环境中。 至于在郡县为吏,更不足为奇。扎根地方的豪强士族,千里做官未必是好事,还不如在家乡做小吏日子舒服。 余项明担当右屯卫的发言人,“大小贼首十余人,几经更迭,自叛乱兴起以来,核心唯有两人,隗建柏游景焕。” “隗氏扎根绛郡百余年,家中积累土地数百顷。游氏则是新迁入当地两三代人,祖上任职县令。” 豪强士族,就是二人的底色。 时至今日,再无人去深究,这一场叛乱的根由从何而起。 陈彦方进来通禀,“世子,河东输运粮草的人来了。” 吴越侧头,范成明站起来,兴奋道:“我去迎接河东父老。” 叫上庄旭,亲去营门口接应粮草。 范成明亲热喊道:“裴郡尉。” 裴子晋:“范将军。” 范成明介绍道:“这是庄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在营里挂个校尉的职,管着后勤辎重。” 裴子晋:“庄校尉。” 庄旭:“裴郡尉,”转头吩咐,“金辉,清点粮草入库。” 林金辉:“是。” 范成明注意到,河东方面运送粮草的队伍中有不少不该有的人。 比如裴子晋拎锤子的兄弟,以及数个穿着锦衣的年轻郎君。 他们是能背粮食还是推粮车,不就是来营地探底吗。 范成明恍若未觉,反而问庄旭,“周营长呢?” 庄旭:“出去了。” 范成明夸张道:“他可别又给我搞个人头回来。” 庄旭还能不知道范成明想做什么,吓吓河东人呗。一唱一和道:“那种事哪能天天遇上。” 周水生出营,是给大军找菜找肉去了。 右武卫向来秉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狗大户吃狗大户的光荣传统,走哪儿都不落空。 时至春日,万物生发,不只野菜,春笋、韭菜、萝卜……都到能进口的时候。 范成明:“裴兄,你可得叮嘱好民夫,不能在营中乱走。” 裴子晋:“知道规矩,早交待好了。不知世子如何?” 范成明推脱道:“帅帐军议呢,和其他将军一块头疼,绛郡的乱子该怎么平!” “刚收到消息,说乱军已达二十万人,我们才几个人,刚到零头。” 裴子晋拉扯脸皮笑道:“都是以讹传讹。” 现在看起来,两卫还算守规矩,他们若是怯战,在河东乱来,才是坏了事。 范成明将河东代表请去自己的营帐,经过小半个营地,裴子晋经过战阵,自有一番见识。 限于场地和时间原因,营地功能并不完备,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只是一个临时场所,故而无法开展大规模操练。 过往的军士风貌行止而言,远超河东郡兵。无需真刀真枪,也知两方对阵的结果。 迎面一队兵马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牵马而行的年轻人。 从他们的状态和行李来看,应该是刚渡河会合的两卫军士。 范成明扑过去,“封儿,你终于过河了,我想你想的好苦呀!” 第799章 私下酒宴 宁封把大号挂件从身上撕扯下来,“起开,等我复命后,再找你玩。” 范成明:“行!” 两方交错而过,范成明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提一句,“那也是我从小的兄弟。” 裴子卓好奇道:“范将军,在军中你有多少小兄弟?”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打小撒尿和泥的,六七个吧!” 言下之意,他在两卫吃得开。 河东人对南衙诸卫的编制不清楚,但上上下下七八个总角之交,都是实权的将官。 这是南衙军还是范家军? 裴子晋吹捧道:“英才多是聚在一处。” 范成明谦虚道:“和英不英才没关系,主要看父兄本事。有爹靠爹,没爹靠哥,再不济叔伯姐夫也行。” 岳父就算了,软饭吃的太明显。 裴子晋无言以对,从风貌而言,两卫似乎是支强军。但关键位置安插六七个范成明似的纨绔,靠这群人保卫河东,平定绛郡之乱? 再往前走,范成明等人遇上数辆平板马车,车上端放数只大木桶。 裴子晋瞟一眼,里头像是从黄河打上来的鱼。“黄河鲤滋味甚佳,非得在黄河边才能吃着新鲜的。” 范成明撇撇嘴,“说不定谁闲着无聊,驾船去河上玩,顺道弄回来的。” “黄河的鱼能比得上海里的,我们当初在东莱海边,看见的鱼比人还大。” 范成明官阶高,营帐在营地中心地带,透过掀开的门帘,斜看过去就是高大的帅帐。 河东人既想结交长安的高阶将领,又想知道帐内在说什么,于河东有何影响。 因为地理原因,两都中河东对洛阳更为熟悉。 去年领教过一回洛阳兵的骄横,也不知长安兵是何秉性。 范成明东拉西扯,帅帐内不停有人出出进进。不久后,帐内众人鱼贯而出。 范成明主动站起来,“我去打听打听。” 实际范成明奔过去,根本没打听消息,反而和吴越薛曲说起,“河东的人来了,就在我帐内。待会我把温六他们一块带出去。” 凡是拜过年的都知道,一个孩子一份压岁钱。范成明要是多拉几个长安纨绔去,不得多拿几份见面礼。 说相声还得有捧哏呢,范成明也需要敲边鼓的。 吴越微微点头,“去吧!” 段晓棠:“你们悠着点玩!” 纨绔这种生物,上限不一定多高,但下限会不断创新低。 薛曲:“把六郎带去?” 范成明在一个靠谱打手和不合群小伙伴之间左右摇摆,“算了,长生太正直了!” 薛曲哭笑不得。 从裴子晋等人的方向看过去,就是范成明和营中几位大佬,有说有笑,关系亲密。 范成明呼朋引伴,拉上温茂瑞和宁封,一块当河东接待小组成员。人设主旨就两个字——纨绔。 裴子卓一听宁封的姓氏,即刻来了兴趣, 不一定以为此宁封是彼宁岩,但二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裴子卓问道:“宁将军和你是什么关系?” 宁封:“如果说的是右武卫,那是我叔。” 裴子卓:“我俩来比比。” 宁封对自己的拳脚功夫有充分认识,眼一斜,“我剑下不挑无名之辈。” 裴子卓拱手,语气正式,“河东裴子卓。” 宁封拿捏纨绔做派,把话说透,“唉,裴小郎,朝廷正式将官和白身,私下比试不合适。” 薛留上场,那叫回馈家乡父老。 宁封连白秀然都打不过,能挨裴子卓几锤子?个人丢脸面是小,连累南衙名声是大。 太平坊六罴改名太平坊六饼?前者还能迷惑世人评价,后者问怎么成饼的,被人锤成饼的,能听么! 宁封看裴子卓脸气得通红,生怕把人气狠了,不留神挨一锤子,安抚道:“改日你去长安求官入仕,想要多少南衙将官来喂招,我都给你拉来。” 以河东裴氏的名声,只要舍得下本钱,不求官职官品,入仕还不容易! 裴子卓确认道:“真的?” 温茂瑞:“君子一言。” 前提,宁封不是君子,连伪君子都算不上。 宁封背地里一身冷汗,还以为是和范成明出来吃吃喝喝,结果差点挨顿打。 河东郡兵没干上的鼓吹活计,温茂瑞宁封先做上了。 眼睁睁看范成明在酒楼舌战群土着,东拉西扯,就是没半句准话。 人家奉上礼物,才勉开金口,“后日大将军会向北移驻。” 向北多远,是否会离开河东境内,如何攻打反贼一句不提。 更让人关切的是,吴越的动向,是和薛曲一起走,还是留驻河东。 从昨日的试探来看,送美人是没用的,又一份珍品送到跟前,请范成明品鉴。 范成明:“大将军会派一支先遣队进入汾阴试探。” 范成明心中暗道,下次能不能让人放出风去,自己只喜欢金饼。那些宝石玉石,别拿眼前来。 范成明收一份钱漏一份消息,有真有假,有多有少。最后图穷匕见,“裴郡尉,我们心忧绛郡局面,从长安出来的急,军械甲胄未带得齐全,河东可否支持一二?” 裴子晋为难道:“需要诸位大人商议。” 范成明也不强迫,他军器监去的熟,当然知晓库曹规矩,“七郎一入河东,便觉此地人杰地灵,合该多出几位英才为朝廷效力。” 言下之意,若官面和地方人士能够配合,吴越愿意出面保举。本人升官不够,家里小辈难道不需要? 卖官鬻爵称不上,一点点人情往来。 酒酣胸胆,范成明三人满身酒气,相携回营。 身后是范成明胆大包天,收受的几车贿赂,还有河东父老,给吴越薛曲的心意。 毕竟他们不可能大喇喇送去营地,只能委托范成明转交。 出了城,押送车辆的李开德等人亦信得过。 三人才敢褪下一副酒蒙子的模样。 温茂瑞不客气道:“合着范二你出来干脏活的!” 范成明毫无愧色,“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首先别人没有范成明那么不要脸,再者也找不出几个人像他这样,随机应变的不靠谱。 换薛留那种老实人来,只能闭紧嘴巴,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第800章 打鱼校尉 范成明给两发小传授经验,“像我们出征在外,和地方上喝酒,千万不能醉得不省人事。” 这其中有利益勾连,也有军方和地方的矛盾。 宁封入营后基本没和地方官衙打过交道,温茂瑞更是新丁。 宁封:“怕人下药?” 范成明的成名之战,不就是无数包蒙汗药,药倒一个县衙。 范成明:“下药要死要晕,算好的。” 温茂瑞:“还能有更严重的?” 范成明:“要是喝醉了,把你放在床上,旁边谁家娘子谁家老母,满身是嘴说不清,全家声名赔进去。要提什么条件,你敢不答应?” 男人酒后的节操本就不敢打包票,哪怕明知是做局,也无从辩解。 宁封温茂瑞思量几番,全无破局之法。 宁封:“人心险恶。” 温茂瑞:“如履薄冰!” 两个损友感慨到此为止,温茂瑞:“范二,你遇上了?” 他之前“搞定”过不少县衙,说不定也被人“搞定”了呢。 范成明当即否认,“当然没有,段二提醒我的。” 推演一番,是没有底线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宁封:“段将军不饮酒,该不是怕被人做局吧?” 温茂瑞解释,“她是真不喝酒。” 另一头,裴子晋和数位河东贤良醉七倒八歪。 好在大家都是互相演,没有谁真醉到人事不知。 中间跪着一位穿着布衣的人,恭敬地回禀,“营地东西开门,西面是渡河的两卫军入内,东面对应城市,少有人进出。” “除了偶尔几位将官领着亲随护卫出营外,并无普通军士出入。” 裴子晋心底落下一块石头,只要这群骄兵能管得住手脚就行,“继续。” 下人回应,“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后来见进城路旁一块田地清空,打听一番,是两卫进城的采买看上地里的菜,买了!” 柳星渊讶然,“买?”他们不都做无本生意么。 下人回答:“说是一个仓曹还是营长做主,买下地里的作物,还问田主要布帛还是铜钱结账,给得极是丰厚。” 裴子晋暗道,事情干的如此地道,兵匪转性了? 柳星渊按着太阳穴,“这个范将军收了那么多钱帛,应该会催促两卫大军尽快上路吧!” 两卫本就是混军,架构关系复杂,外头人短时间难以分清轻重。 范成明跳的最欢,两卫上下亦有意纵容,姑且算抛出来探路的棋子。 柳星渊:“这位世子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却全无与吾等亲近之意。” 这却是想的深了,有没有可能吴越和两卫缺钱,又拉不下脸刮地皮,才曲线受贿宰肥羊? 范成明拖着几车贿赂回营,温茂瑞宁封分文不取出场费,取了以后不好说话。 早已让李开德提前一步去通知人,范成明把东西拖到暂做库房的营帐。 吴越和庄旭早在其中等着,范成明见着“同谋”,大拇指和食指不停摩挲,“还是抄家来的快点。”多点。 庄旭:“这事能在河东干么!”生怕局势不够乱!转头指挥林金辉干活,尽快把单子列出来。 范成明嫌弃道:“尽送些玉石古董。”能看不能用,变现不容易。 要送点宝马好刀,范成明都能先打欠条,回长安再结账。 吴越冷眼看打开的各色装藏宝物的箱匣,怀疑这一刀,剐得不如洛阳兵一半狠。 范成明:“唉,他们也是倒霉遇上咱们!” 要没有绛郡的乱军,河东大族继续奏乐继续舞,但时局一乱,本地先挨了洛阳一刀。 吴越等人受限于本身贫窘,又打算把他们当肥羊宰。 除了大军本身所需,还要留下安抚三郡百姓的份量。 两卫就食地方,难以从几个大仓取粮,但三郡当前的情势,哪能供应得上。只能从周边几个姑且算安稳的郡县身上想办法。 吴越:“我已行文给周边郡县,要求他们支援一批粮草。” 这时候好言好语,当然要不来多少,但有枣没枣打一棒。 头疼的问题范成明不愿意再想,问道:“段二呢?” 老子劳苦功高,她居然不来迎接。 庄旭:“火头营。” 范成明瞬间原谅段晓棠的不露面,“制备干粮?” 刚拿了大一笔粮食,大军马上开拔,当然要制作干粮。 庄旭:“弄鱼呢。” 锅盔这玩意根本不用段晓棠出手,周水生回来,再多召集些军士,就能开干。 段晓棠的重点在如何解决那些黄河鲤鱼。 做咸鱼没那么多盐,晒鱼干天气一般,耗费的时间太长。 这两天打上来的鱼,大多是简单腌制一番后熏制。 在长安,黄河鲤鱼亦算一道昂贵菜品,用来做鱼烩最佳。 但段晓棠说多食生鱼对身体不好,右武卫的火头营自然不供应这道菜了。 庄旭原先在海上打鱼,所获颇多,但大部分没个鱼样,让多为北方人的两卫无从下手。 江南人觉得好滋味的螃蟹,他们连下嘴的地方都找不到。 现在庄旭在黄河上打鱼,倒大多数是鱼了,偏偏限于客观条件,只能做成辨不出味道的熏鱼。 单论价钱,一落千丈。 吴越范成明去火头营找段晓棠的时候,发现全永思和宁封温茂瑞几个人端着小马扎坐在外头。 宁封温茂瑞不言而喻,醉酒之后,找点食物填肚子。至于全永思更不用说…… 三人手上各捧着一个小陶碗,拿筷子夹着某种物什。 范成明:“什么东西?” 全永思:“鱼松。” 除了常见的猪肉松,鱼肉也可以做成肉松。 范成明:“我尝尝!”一点不嫌弃地拿起宁封的筷子。 “味道不错,新干粮?”有口福了。 段晓棠从锅灶旁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一擦,“尝尝味就行了。”其他的别多想。 “成本高、制作麻烦,而且保存期限短。”前两项主要是与锅盔列巴比较。 范成明:“能保存多久?” 段晓棠:“这样的天气,半个月吧!” 范成明:“那没问题。” 右武卫菜单上再添两道新菜,熏鱼干和鱼肉松。 段晓棠:“让庄三多打点鱼吧。”打鱼校尉名副其实。 第801章 长安来信 在某些守旧的将门眼中,庄旭的升职定然是有问题的。 作为一个从事战斗职位的校尉,从军三年,从未一次与敌人短兵相接过。 仅有的几次战斗经验,还是指挥弓弩手从远方策应,连皮都没蹭掉过。 这实在太不将门了。 现在更是“沦落”到管后勤这类在其他军队中,够不上分量的角色。 人送外号“打鱼校尉”,在海上打鱼,在黄河打鱼,还想去渭河打鱼。 说庄旭是右武卫的灵魂人物不恰当,但他要是“摸鱼”,右武卫可能肉身没了。 如今右武卫的年轻将官里,打仗的跟着段晓棠,不打仗的跟着庄旭,混日子的看范成明。 鉴于右武卫积极追求上进的良好风气,范成明只能是单枪匹马的孤勇将军。 范成明:“待会同他说说。” 不在场的庄旭,成为职场受害者。 于广富拿出两副新碗筷,里头装着刚出锅鱼肉松,送到吴越范成明手上。 范成明得陇望蜀,“夕食吃什么?” 段晓棠蹦跶到火头营来了,一点鱼肉松哪能打住。 这么一看范成明和河东贤良来往,果真是为求财,连留在城里吃夕食都不愿意。 曹学海手上拿着几个油纸包赶过来,“将军,东西取来了。” 范成明看包装隐约有些眼熟,四四方方的块状物,“火锅底料?” 段晓棠接过油纸包,“火锅鱼吃吗?” 以黄河鲤鱼的价值而言,拿来烫火锅是暴殄天物。 但段晓棠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以当前的食品保质手段,几包火锅料已经放得够久,再之后忙着出征,少有能开小灶的机会。 范成明顾不得吴越就在旁边,问道:“梁国公的牛又死啦?” 段晓棠:“你怎么老惦记白家的牛。” 范成明撇嘴,还不是别人偷人你偷牛。你吃白家的东西,连白隽本人都落不到嘴里。 段晓棠:“吃不吃?” 吴越咬牙,“吃!” 刚刚炒制肉松的锅已经洗净,段晓棠倒油,下的却不是火锅底料,而是酸菜。 毕竟总有人不能吃辣! 于是当日夕食中多添两盆菜,火锅鱼、酸菜鱼。 武俊江抽抽鼻子,“好香啊!” 全永思热情道:“段将军做的,红汤是辣的,清汤是酸的,不辣。” 武俊江:“酸的?” 全永思说实话,“酸辣,一点点辣。” 这话说的,对辣味接受度不高的将官脚步踌躇,又被霸道的香味刺激得口水直流。 段晓棠,多好一厨子啊! 孟章:“下次再想尝到段二的手艺,恐怕得等庆功宴。” 范成明扒拉一口饭,“你这话说的,段二要在,都不会搭理你。” 孟章:“怎么不搭理了?” 范成明冷笑一声,“大战之前段二哪怕心里再想,嘴上也不会说战后如何如何。她管这叫‘插旗’,不吉利。” 孟章刚才的话立g,段晓棠若是应了,就代表她和孟章两人至少有一个吃不上庆功宴。 孟章:“真的?” 范成明:“还能有假的,你想想,她说过类似的话么?” 武俊江凑过来,“还真是。” 军中各有各的迷信,有的甚至南辕北辙,但只要有利于胜利和安全的都信。 孟章顾不得唇上油腻,手掌在嘴上轻拍两下,“小子言语无忌,罪过罪过。” 差点被立了g的段晓棠此刻正在吴越的营帐中。 长安的信使刚入营,段晓棠来看有没有祝明月她们搭顺风车送来的信件。 反正她在火头营折腾半下午,尝尝咸淡都把肚子填饱了。 所以周水生如今的体型,真算是“因公负伤”。 上首的吴越拆开信件看起来,唇角忽然翘起来,显得格外喜悦。 段晓棠心中疑惑,这位主不大可能升官发财,还能有什么让他如此高兴。看什么都淡淡的,如果非得加一个前缀,冷淡。 世俗的富贵,他生来就有。 吴越主动分享,“宝檀奴长牙了!” 段晓棠愣住片刻,从无齿之徒进化到有牙之婴,“能吃辅食了!”可喜可贺。 吴越没想到段晓棠如此缺乏常识,“等几个月。” 段晓棠:“我之前认识一户人家,孩子乖巧得很,喜欢吃鸡蛋。后来才知道,他家孩子是不能吃鸡蛋的,一吃就晕过去。” 吴越:“晕过去?”他听说过要命的“忌口”,可鸡蛋太寻常了。 “现在如何?” 段晓棠:“找到根由,停了鸡蛋。孩子天天闹腾的,当爹娘的能忍住没再喂鸡蛋,已经是一片慈父母心。” 说的是李君璠一家三口。 段晓棠掂量信封的厚度,估计里面不只一封信。 吴越可以向段晓棠提及部分家信内容,段晓棠却没有这般“坦诚”,“我回营帐看信。” 吴越:“去吧!”他两不知谁防备谁更深。 段晓棠回到营帐,撕开信封,竟有一种拆快递的兴奋感。 除了家里人,还有谁会给她写信? 果不其然,祝明月的信封内,还套着一个稍小的信封。 段晓棠经过两年多耳濡目染,渐渐学会辨认字迹,是李君璞的。 大约是他中途往长安报平安,结果信到的长安时,段晓棠已经出征,故而只能由祝明月转交。 信封有开口的痕迹,显然祝明月等人已经拆看过。本来算侵犯隐私权,但以三人的时间信息观念,根本无法接受当前的消息传递速度。 外地友人给段晓棠的信件,本来该直接转交给段晓棠,由她斟酌。若寻常平安信还好,若其中有任何紧要消息,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 所以段晓棠出征期间,若有信件,祝明月和林婉婉都会先行拆看,及时处置,以防延误时机。 以前她们的交际范围不大,外地的朋友不多,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段晓棠出征期间写信,让李君璞撞上了。 他恐怕也没想到,信会现在祝明月林婉婉手上过一圈。 段晓棠考虑,李君璞信中会写什么,如果只是简单的平安信,祝明月只会在家信中提一笔,而非将原件转交。 第802章 远方书信 段晓棠还是决定先看家信,然后感慨一番,文言文有其必要性。 若全部换成白话文,又以毛笔写就,说不定就是几大页纸。 信件正文由祝明月执笔,主要内容无非家中诸事平安,她们去乐游原上放风筝。白秀然月子坐到一半,已经快坚持不下去,整个人大写的无聊。 其后附赠的则是各种长安最新消息。 段晓棠另外抽出李君璞的信纸,开篇报平安是老生常谈,余下则是记录叔侄俩的一路见闻,字里行间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和轻松,甚至称得上“浪”。 叔侄俩近身搞死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便秘的熊。 段晓棠怀疑出力的主要是李君璞,依李弘业的年纪,在熊面前能镇定自若就是好的。 李君璞在长安关了许多年,是该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看脚下的土地和百姓民生。 似乎他从前还曾经跑去南方看人家宗族斗战,也不知道那时候年纪多大,究竟跑了多远。 不过斗熊勇士,是不是浪过头了! 那头倒霉熊当时的状态,让段晓棠对传说中的熊掌,实在生不出期待。 轻松已然写尽,接下来则是略微沉重的话题,李君璞沿途见闻。 他任职之地远在云内,若是太平时候,最便捷的路线则是通过河东过绛郡,一路赴任。 以如今形势,只能取道迂回前进,走更遥远但安全的路线。 段晓棠并不担忧李君璞的安危,不说他身边有为数不少的精壮家丁,身后还跟着霍忠率领的恒荣祥半武装商队。 一般的小土匪拿他根本没办法,他不对别人起坏心就好了。 李君璞一路向北,有一段竟然擦着朔方的边走。 段晓棠怀疑他此举不是为了避险,纯粹想借绕道的名义,亲自走一回。 谁家好人绕路绕到长城边上去的。 而李君璞提及的却是,当他终于想起身上还有官职,经过交战地带后,终于走上传统而古典的正确道路后,进入并州大营势力地带。 鉴于他之前擦边走的行径,“隔岸”观察过反贼动向,加上沿途见闻,对并州军的推测,他们或许有意吸纳贼军青壮扩充实力,但若出兵,并州大营就得做好出一波血的准备,故而还在摇摆当中。 贼军好剿不好灭,无论并州大营还是绛郡反贼,都有意向西“发展”。 于并州大营而言,反贼若被打散向西,远离并州大营的管辖范围,头上的责任可以甩开。 对反贼而言,北有并州大营,南有两都精兵,能发展的方向只有东西。 东面富庶,地方实力强。西面稍显贫瘠,但无论朝廷还是士族势力都没有完全铺陈开,有空子可钻。 人皆向往富贵繁华,但东边的骨头难啃,外部有并州大营的压力,说不定真的只能往西逃。 段晓棠在脑海中复盘李君璞的路线图,他一路前行,实际是游走在长城和绛郡反贼势力的中间地带,难道发现反贼意图向西的蛛丝马迹? 段晓棠手指摩挲着信件末尾的日期,已经半个多月。他们现在得到的消息,并州大营毫无动静,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引而不发? 李君璞离京前只知段晓棠将要平定民乱,具体何处并不知晓,毕竟天底下乱的地方那么多。 是他中途和李君璠通信知道了,猜到了,亦或只是随口在信中提及? 南衙诸卫在皇帝眼皮底下,少有能吃空饷的机会,加之戍卫地点的特殊,军士主要从良家子中招纳。 降兵至少要在军中观察数月,确认没有危险才敢带回去。不可能像地方大营一般,不管好的坏的,直接往自家划拉! 地方军急于扩充实力,通常都与“不臣之心”挂钩,但并州大营此刻的情形,似乎并不相干。 另有一种可能并州大营兵员缺省严重,只能从其他地方找补。 最普遍的情况是吃空饷,或者因为某些原因,军士死伤过多却并没有往上报,瞒了下来。 后续朝廷和地方再补新兵,自然补不到位。 大军虚实,外人很难看清。尤其并州军并非全部驻防一地,更难摸清。 白家和并州有些关联,但白湛白秀然哪可能知道。白隽就算知晓一二,也不可能把这种要命的事往外说。 所以祝明月补充的内容,只有朝廷前三年并州大营的各种官方统计,军士人数,朝廷下发的各种军械,以及经历的战事。 段晓棠无法从冷漠的数字中,察觉其中猫腻。 手指紧紧捏住信纸,纸短意长,最恨这种话不说清楚打哑谜的人。 段晓棠深知先前的计划,并没有将并州大营考虑在内,他们愿意当甩手掌柜,两卫就自己挑头干。 同时也没有重点防备西面,不过是常规谋划。 并州大营是地头蛇,和三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两卫开战时,搞些小动作。 他们跟在后头捡人,驱使贼军向西败逃,不一定让两卫功亏一篑,但或许会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段晓棠几经思量,还是去找吴越商量,他的官方消息更全面。 吴越去段晓棠的去而复返,很是意外,“晓棠,怎么了?” 段晓棠:“李玄玉去代州任职,途经贼军和并州大营辖区,他在信中提及,并州大营或有意吸纳贼军青壮,并驱使其向西。” 吴越直接间接和李君璞打过几回交道,如果是信,只可能是在刚刚自己转交给段晓棠的家信中。“何时的?” 段晓棠:“二十日前于离石。” 吴越的信使少说是四百里加急,从河东到长安,不过三四日时间。李君璞的信件经过半月辗转,到达长安也说得过去。 吴越:“信呢,我看看。” 段晓棠将已经撕下私事部分的信件原文递过去。 吴越扫了一眼,吩咐帐外留守的护卫,“请薛大将军、杜将军、范将军来。” 薛曲晚上吃鱼,差点被鱼刺卡住,拍拍鼓鼓的肚子,思量下次吃鱼,还是找个光线好的时候。 忽然接到宣召,心中一阵狐疑,吴越的性子,可不爱晚上与人推心置腹。 三人前后入帐,段晓棠起身问好。 吴越将信件递出,“你们看看。” 薛曲一看行文,一封没有前言后语的私信,内容称不上惊悚,但恐怕会让他们麻烦一阵。问道:“此为何人所书?” 第803章 临时应对 段晓棠:“我的友人,李大将军次弟李玄玉。” 薛曲:“他在并州大营任职?”直觉信中的口吻和角度有些奇怪。 段晓棠:“他去边郡任县令,途中经过离石。” 薛曲拧眉,“其人如何?”靠不靠谱。 先以为李君璞是武职,并州大营的“内鬼”,结果竟是文职县令。 将门子弟良莠不齐,上限范大,下限范二。 吴越抢先开口,“父王很是欣赏,曾将杨章残存的手稿转赠于他。” 薛曲陡然将人对上号,被吴岭杨章同时肯定过的人,定然不差。 杜松:“他怎么看出来的?”字里行间缺少来龙去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段晓棠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他的思路和普通人不一样,很少有人跟得上。” 现在再去信找李君璞问清楚不可能,一来来不及,二则以他飘忽的路线,说不定追岔路。 范成明捏着半张信纸,正看反看,疑惑道:“没其他的?” 段晓棠:“其他的都是私事。” 范成明:“私事。” 段晓棠:“叔侄两想尝尝熊掌咸淡,捣了熊窝。” 范成明:“李二不是那种人。” 范成明和李君璞交情虽不深,但知道他不是为了口吃食,让自己置身险境大费周章的人。 段晓棠也不会为了熊掌去猎熊,但她会为一口魔芋,从头种蒟蒻。 吴越无意纠结熊掌,问道:“杜将军,你观并州大营如何?” 前年几乎与段晓棠等人关中剿匪的同一时间,杜松曾率兵去往雁门平叛,与并州相距不远。 且他早年有戍边经历,并州大营的底细,该是几人中最清楚的。 杜松沉吟片刻,“若并州大营如此行事,不足为奇。” 地方军人员缺省吃空饷已是常态,不是潜规则,而是明套路。 李君璞知不知道段晓棠是随军主将之一,已经不重要。以一个合格将门子弟的素养,不会信口开河,挑拨两军关系,所以大概率并州大营的确打过这样的主意。 而时隔半月,并州大营对两卫的回应却截然不同。 同时还需要关注贼军的动向,向往繁华之地是人之常情,若并州大营和东边郡县联手,围三缺一,把贼军往西边赶…… 杜松深思熟虑,发表意见,“行军方略需调整,得防一手。” 防备的到底是贼军还是并州大营,杜松并未明说。 有时候友军不一定是来帮忙的,还可能拖后腿。 两卫上午制定的方略背景,是并州大营在北边当布景板,三郡舞台任由他们表演。 若并州大营不出工不出力,借由两卫平乱在背后捞好处,大军向北到与并州接壤的地带,必然发生争执。 段晓棠沉默地叹息一声,这年头打仗,不光得对付敌人,还得协调地方关系,防备友军。 心累! 此行最开始定下来的“招抚”,段晓棠从字面理解是拿高官厚禄金银财宝招安乱军。 后来才知道大吴所谓的“招抚”,其实是“剿抚并行”,先把你打疼了,再说招抚的事,顶多温柔一点。 不然吴越千里迢迢带三万大军来搞武装巡游? 薛曲:“东中西路重新调整。” 杜松:“大将军,末将可去西路。” 杜松是大军中军职仅次于薛曲之人,原安排他走中路,持重稳妥。 但如果并州大营真在背后打主意,煽风点火。中路和东路拉不拉得住是个问题,西路无疑压力最大,因为不能让贼军趁乱逃脱。 杜松该有的担当还是有的,作为诸将中资历最深者,他站了出来。 薛曲:“你多领一千军士。” 吴越:“我会征发周边郡兵,同时去信给并州大营。”既是警告也是证据。 薛曲:“如此一来,中路何人领兵?” 原来安排走西路的是右屯卫的将领,但把人换到中路,未必扛得住。 杜松坚定道:“段二,你行么?” 照理说武俊江孟章才是杜松的心腹,但段晓棠无疑更合适。用兵不一定如神,但一定如风,她在中路,东西都能随时支援。 段晓棠坚定道:“我可以。” 薛曲:“剩下的部分明日再讨论。” 兵将换线可不是简单的把人换一遍就行,牵涉的事多了,细节得调整,该交代的得交代,该提醒的得提醒。 吴越最后说道:“范二,给河东本地名宿下帖子,后日我在城中别苑宴请他们。” 范成明爽快答应,“是。” 临时下帖子,是有些不礼貌,但谁叫现在河东吴越最大呢。 宴请是假,要钱要人要兵是真。 大军开拔之后,吴越会移驻城内薛家别苑,加强与河东本地联系。 至于当前的营地也不会废弃,打鱼校尉不还要晒鱼么。 段晓棠出营帐后尚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完了?” 是造成一些麻烦,但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 范成明悄声道:“这种事,其实挺常见的。”打仗,既要打敌人,还得防人背后捅刀子。 “远的不说,弘农宫你记得吧!” 段晓棠:“知道。”奸细打开防线,差点功亏一篑。 范成明:“害不害人暂且不提,防人之心不可无。并州大营这事不算出格,但太不要脸了。” 能让范成明评价一句不要脸,可想而知——有多不要脸。 嘴上说我们不干涉,私底下算盘打得啪啪响! 你痛痛快快说我们缺人,两卫在这方面又没有多大需求,贼军不能全杀也不能全放,私下一勾兑,范成明说不定也客串一把人口贩子。 早几十年世道混乱那会,私下买卖人头也就是军功的事,不乏少见。 但背后耍阴招,不出钱不出力,让两卫吃哑巴亏,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范成明见薛曲杜松都已走远,没有和段晓棠私授机宜的心思。“我们去找宁将军,让他跟你说说。” 段晓棠还是吃了没见识的亏,不知道战场之下有多少险恶。 她接触过几回地方军,哪知道他们的做派。当初孙文宴和江南大营表现配合,那是因为东莱的暖风熏人。 第804章 出征前夕 吴越和两卫负监军之责镇在旁边,孙文宴一家独大,身为铁杆保皇党,无意掀起纷争。 后来孙文宴和江南大营被架在火上烤,更是不得不配合。 幽州和并州两座大营,势力最盛,出了名的山头林立,作风狂野。 四大营之一的益州大营,又是另一种风格。 至于其他地方军镇,更不用多提。没看吴越初出茅庐之时,宁肯自己多受点累,都不愿意去征调关中郡兵么。 炮灰不一定,反成拖后腿的。 战场上遭人背刺,有些只是添些麻烦,有的却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范成明等人耳濡目染,从小没少听说此类故事。但段晓棠为人太“正直”,没往那方面想。 要么不放在心上,要么成惊弓之鸟。故而才想让宁岩补补课,树立正确的“友军观”。 这却是范成明看走眼了,段晓棠正直但不傻,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而已。 生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知道的下黑手的故事太多了,稍有不慎就拐到阴谋论上面去。 难怪军中看重将门传承,许多事真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外行人”想学,说不定要付出血的教训。 段晓棠也不介意,再去听听宁岩的心得,算是对大吴将门的一次近距离观察。 回到休息的营帐后,点灯熬蜡奋笔疾书给李君璞的回信,质问他为何给自己甩一个惊天大雷。 虽然不知道这封信猴年马月才能到李君璞手中,何时才能收到回信,将其中的疑惑解答。 次日一早,诸将再集聚帅帐,薛曲宣布新的攻打方案。 经过一夜,诸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俊江摩挲眉心,“并州这帮孙子……”打仗不行,拖后腿第一名。 薛曲提点道:“若向北而行,遇上并州大营的人,行事多思量一番。不能坠了南衙威名,也不要与并州交恶。” 典型的既要又要。 余项明:“大将军,并州孙子实在不地道,谁知道背后会耍什么阴招。” 薛曲:“那就给他们教训。” 并州有并州的势力,南衙有南衙的威名。 范成明记下重新安排后诸将行进方向,伸个懒腰,并州大营真给他找事,两边若真擦出火,还不是他去扯皮。 转头问道:“我待会去城里,要不要一起去?” 段晓棠摇头,“没兴趣,帮我带几身女装回来,再搞点胭脂水粉。”一事不劳二主。 范成明爽快答应,“行,要什么样的?” 段晓棠:“胭脂水粉随便,衣裳要好点的。” 两人说得大大方方,唯独上首的吴越遮住半张脸,觉得两人嚣张得紧。 贼军在三郡的行径,与土匪有何区别! 都不用庸脂俗粉队出手,几个烧火丫头搭配一车粮食,就是行走的小肥羊,还能不引来贼军抢。 离了帅帐,范成明站在门口,被一个个面色怪异的将领,拍着肩膀嘱咐道:“帮我带点。”反正又不是他们穿。 右武卫首创的钓鱼剿匪,终于要在三郡开花。 范成明进城安排送帖子的事宜,顺便做点采买。 薛明哲捏着墨迹尚新的请帖,疑惑道:“九郎,你说世子想做什么?” 吴越在城中的暂居的别苑,就是借薛家的。薛明哲当然是想同宗的薛曲留下,两方更好说话。 吴越不言不语,但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薛宇达:“父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薛明哲长叹一声,“这有兵又有将。” 薛宇达:“四叔既然待我们和善,便是不想把关系闹僵。” 提及今日的发现,“范将军的亲兵去估衣铺,买了一些衣裳。” 薛明哲:“这有何奇怪。” 薛宇达:“全是女装,还买了胭脂水粉,且为数不少。” 嘴上说得高尚,不收敬献的美人,实则还不是在军中潜藏女子。 范成明递给段晓棠一个包裹,再指着其他几个道:“都分好了,随便拿一个就行。” 胭脂水粉管够,女装意思几件就行,要更多的靠缴获。 段晓棠习惯性检查一番,“胭脂呢?” 范成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段晓棠瞥见熟悉的花纹,“哪来的?” 范成明:“我娘子不喜欢这个颜色,就想着别浪费了。” 一片公心,发挥勤俭节约精神,千里迢迢从长安带到河东。 说范成明从陈灵芝梳妆台上偷的,也不尽然,毕竟是全新,不曾开封使用,没那么多忌讳。 段晓棠接过,面无表情的打开,果不其然—— 好久不见,桃花姬。 段晓棠:“不用,普通货色就行。” 她要真用了,花想容会向今日所有人索取品牌形象损失费。 武俊江凑过来,公正点评,“挺好看的。” 孟章回忆一番,主要颜色特殊印象深刻,“我娘子用过这一种。” 武俊江:“好看吧!” 孟章反锤一拳,“说什么呢!” 范成明捧着瓷盒不知如何处置,“带都带来了。” 段晓棠手向西指,“献给河神吧!” 范成明:“河神会喜欢吗?” 段晓棠:“只要没吐上来,就是喜欢!” 到底有没有河神存在,神仙问题暂不讨论,小瓷盒和小石子有区别么? 次日清晨,临时营地旌旗烈烈。以吴越为首的留守人员和诸将在帅帐前告别。 吴越拱手道:“前线仰仗大将军了!” 薛曲回道:“此乃末将本分,后方托付世子了。” 吴越:“大将军放心。” 段晓棠经过时,吴越低声道:“保重。”既是祝福她个人,也是为所有出征之人。 今日大军将要奔赴战场,薛曲会在河东北境扎营,作为真正的后方大本营。其余兵马在各自主将带领下,从不同方向进入三郡。 两卫这么多将军带兵出来,只为了官面上好看?当然是让他们独领一军,也独领风骚。 城内街道早已清空,大军过境。河东贤良们独占高楼指点江山。 薛宇达:“军容齐整,一支强军。”去年的洛阳兵连提鞋都不配。 裴子晋:“恐怕只有北边与突厥对峙的并州大营才能与之相较。” 柳星渊:“某方才信,去年是这支大军从东莱杀回洛阳,平定杨胤之乱。” 第805章 识人之明 柳星渊张望经过的大军,长眉微颦,“薛、杜、武、段、余、孟、翁,七杆将旗。” 大军从眼前过,军士和民夫风貌差别泾渭分明,军士人数绝做不得假。 裴子晋:“南衙的底蕴,比我们想象得深。” 两卫并未全军出动,随手就能拿出七八个将领来。加上留在吴越身边的,没有在宴会上露面的,总共有多少将军? 这些将军全力出击,能剿灭多少乱军。 裴子晋将一沓纸放在桌子中间,“这是我托人打听来各个领兵将领消息。” 唇角微微挑起,“有些和我们以为的,大不一样。” 薛宇达:“子晋,别卖关子!” 他们先前打听的消息集中在主帅,也就是吴越和薛曲,一时没想到底下还挤了许多大小将官。 没看范成明年纪轻轻,官阶和河东太守一般无二。 裴子晋:“范将军的确是世子头号心腹,范家兄弟极受河间王府倚重。” “不过其为人性情,”特意停顿一会,“阴险狡诈,心黑手辣,颇是狠厉。” 不出意外换来两位友人的诧异,“啊!” 世上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人多了去,士族头顶清名,私下何种德行就不提了。 薛宇达柳星渊自认有识人之智,范成明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仗势的贪婪小丑。 和裴子晋打听来的消息南辕北辙。 薛宇达:“如何可能?” 柳星渊信不信暂且不说,率先架火,“宇达,你族叔没有提醒么?” 薛宇达止住口,薛曲只提点他们,好好听吴越的话。 柳星渊:“子晋,我自认有几分识人之明,不可能看错。” 裴子晋:“这位范将军,心思深沉,干的全是抄家灭族的事。” 时至今日,栽在范成明手里的,都不说有多少人,而是多少家多少族。 薛柳二人头对头看向关于范成明的记录,上面是他的官方履历。 柳星渊自负清流,但看范成明的升迁速度,不得不生出些许妒忌,“他是河间王私生子吧!” 旁人年少登高位,皇亲国戚出身,担任的也多是虚职,哪像范成明实权的将军。 裴子晋掀开第二页,“真正被怀疑私生子的是这位,世子的第二号心腹。” 宴会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段晓棠。 薛宇达暗道这些都是什么怪胎,一个升得比一个快。 柳星渊:“差点赶上范成明了。” 裴子晋:“你看看她的起点,再看看现在的官阶。而且此人是庶人出身。” 柳星渊:“庶人!” 范成明好歹有个大将军兄长,而且他父亲曾是薛曲上司,可见家世不弱。 段晓棠凭什么? 裴子晋:“河间王慧眼识珠,将其简拔入营,甚是青眼。” 薛宇达回忆宴会情形,“两卫诸将校,都待其友善。”甚至称得上讨好。 旁的不说,一个国公公子,一个大将军的侄子,本该倨傲,偏偏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裴子晋:“杨胤曾评价段晓棠,用兵斩草除根,杀性不比武安君弱。” 薛宇达咽咽口水,“这评价不低了!” 他不曾与杨胤来往过,但听闻其人心高气傲,权势滔天的时候,能抬眼看段晓棠一眼,算她的福分。 柳星渊:“至少不必担心三郡贼军波及到河东。” 裴子晋:“你们怕是不知道,杨家两兄弟最后都落到段晓棠手上。” 然后果如杨胤评价的一般,被斩草除根了! 薛柳两人想起,原先对段晓棠的印象是颇为和善,没想到也看走眼了。 深觉背后吹来一阵冷风,幸好段晓棠领兵征讨去了,短期内不用和这个杀神打交道。 段晓棠——冤枉都说倦了! 消息互通有无,显然三家在对待两卫上进退一致。 三人将留在城内的诸位将官的履历背熟,打理好衣衫配饰,便去薛家别苑参加吴越的宴会。 远在长安的林婉婉则在进行一项极富意义的活动——义诊。 今年是她雷打不动参加义诊第三年,实际总共在长安,连三年都不到。 第一年孤身一人,第二年有间小医馆,第三年改头换面成大医馆。 充分让长安的同行认识到——金钱的力量。 林婉婉有靠山,主要客户群和其他大夫少有重合,减少和同行的冲突。 济生堂现有四位坐堂大夫,等林婉婉五个徒弟出师,便有九位正式大夫。 长安哪家医馆能比得上它的规模。 让诸多大夫不禁生出期待,一座医馆养得起九个大夫么? 当然其中不乏想看林婉婉和济生堂笑话的人。 女医帐内,朱淑顺谢静徽左右各坐一头,身后各跟着一位师妹打下手。 去年她们为义诊病人诊治过,但诊脉开方需要林婉婉把关。今天独立看诊,只遇到疑难问题,才需要寻求师父帮助。 就像林婉婉第一年参加后说过,大部分都是“穷”病。 谢大夫出来透气,路过女医帐时微微颔首,虽然想见女儿独立看诊的风姿,但还是按捺住激动,里头都是女患,他进去并不合适。 朱大夫溜达过来,他今年不在义诊大夫名单内,只是过来转转。站在旁边说道:“来义诊的女患一年比一年多了!” 因为林婉婉这位女医的出现,可以单独为女患者诊治。 谢大夫:“是啊!” 谢大夫透气结束,“朱老,要不要去我的医帐坐坐。” 朱大夫果断拒绝,“去作甚,老夫要拜佛。” 嘴上是这般说,实际并没有离开,仍在场地内转悠,不留神转到药材处,发现一位熟人。 朱大夫:“丘三郎,竟是你守在这儿。” 丘靖点头招呼,“朱叔,”起身将座位让出来,“家中捐了一批药材,我来帮帮忙。” 老爹在后头看药,女儿在前头诊病。 两个学生家长还能聊什么,当然是孩子和学习了。 丘靖:“在家抱着医书读,生怕落后于同门。” 比不上前头两个师姐便算了,同一年拜师的三人中,总不能垫底吧! 朱谢姚三人都是医家出身,姚家还有个太医。论起来只杜若昭背景单薄些,但杜家是读书种子,背书全然不是问题。 丘寻桃家里做药材生意,认药可以,但谈及医理,实在给不了多少支持。 第806章 选择困难 朱大夫还能怎么劝,说不通医理更好。林婉婉离开长安那段时日,两徒弟全靠“家教”,把家长折腾透了。 丘靖只是随口一说,若让去找林婉婉,给丘寻桃减减担子,他是万分不愿意的。 不说师道尊严,只看朱淑顺谢静徽如今的表现,也知道做师妹的丘寻桃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绝对错不了。 谁家的药童学两年多,就能独立诊病,虽只是一些小病,到底也算半个大夫。 济生堂内的洒扫杂事,都是另聘人手。 旁人倒是想学林婉婉的教学办法,却发现教不起。 填鸭式教学还是明面上的,像她们师徒几个跳去京兆府验尸房这种事,是万不敢往外头说的。 不远处的医帐内,朱淑顺半分不敢放松,心道果如林婉婉所言,大部分来义诊的病患,归根结底都是穷病。 她们若有家资,能够看病吃药,不会拖到如今的地步,甚至有些人只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症状就能大大缓解。但许多人手停口停,没有休息的条件。 朱淑顺扭头,“南星,我看看药材单子。” 姚南星将抄录的药材单子递过来。 朱淑顺仔细看一遍,实在凑不出一副药来。面露难色,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你拿这方子去药房抓药。” 最后的结果,大约是被束之高阁,浪费笔墨而已。 朱淑顺于心不忍,补充一句,“平时食用黄芪蒸鸡,能益气升阳、养血补虚。” 但黄芪和鸡,对眼前的女人而言,亦是昂贵。 益母草为何不能包治百病。 女病人枯黄的一张脸,麻木地牵起嘴角,“多谢大夫。” 朱淑顺和姚南星目送她离开医帐,许多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生生熬干了。 不一会儿,林婉婉带着杜若昭进来,“两组轮换去后头吃饭。” 朱淑顺:“静徽和桃子先去吧!” 谢静徽摸摸有些干瘪的肚子,不多客气,“嗯。”起身和丘寻桃掀开帐帘去后头吃寺庙准备的斋菜。 不说大慈恩寺是常来的,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义诊,路线都是熟的。 旁的大夫看见两个小娘子进来,晓得她们的根底,也不多言。 谢静徽和丘寻桃两人吃饭全无形象,称得上狼吞虎咽,一则是饿了,二来赶时间,女医帐需要支援。 谢大夫刚好进来,看不过眼,低声道:“慢点。” 见大胖闺女也是饿得很了,心疼道:“晚上回家,让你娘做好吃的。” 自从谢静徽拜师后,脑子用太多,饭量越来越大。 谢静徽声音压低,仿佛在和谢大夫说一个小秘密,“师父说,明天带我们去吃饭。” 以林婉婉的手笔,定然不会差。家里的不能错过,师父那份也不能缺席。 谢大夫都不想提醒女儿少吃点,该说的是别撑着。 一日义诊连轴转结束,师徒几个身累心也累,杜若昭歪靠在车壁上,只剩四个字感叹,“民生多艰。” 姚南星:“今天把命苦的都见了一遍。” 林婉婉:“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又是新一天。” 谢静徽等三人,跟着参加义诊的长辈归家。 高德生绕一点路,先把姚南星送回家,然后把师徒俩送回胜业坊。 林婉婉沐浴后趴在桌子上晾头发,满身欣慰和疲惫,“他们可能一辈子就看这么一回大夫。” 如果义诊能持续开办下去,许多人至少一年有一次机会。 祝明月泼冷水道:“义诊未必能坚持下去。” 原因不消多说,缺乏可持续的制度和动力,如今不过是靠长安各个医馆和大夫的良心行事。 林婉婉:“到时我领头。”正好自己说了算。 祝明月:“我看你像冤大头。” 领头人要出最多的物资,林婉婉没有这实力。从各处“化缘”,尤其是官方,更不可能。 林婉婉:“别把人看扁了。” 祝明月:“我把你看圆,又能怎样!” 林婉婉气得想张牙舞爪,却碍于实力只能作罢,趴回桌子,“晓棠现在怎么样?” 祝明月:“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林婉婉:“杏花村的酒卖得怎么样?” 祝明月:“托李三冯四的福,广而告之,生意兴隆。” 只怕李君璞归来,两个兄弟成酒蒙子。 地瓜烧的滋味,不适合文人雅聚,反倒与武者豪饮相配,些许“后遗症”,不成问题。 当然只是玩笑的说法,李君璠冯睿达两张嘴,又能推销多少。主要靠的还是长安各个酒肆,非同寻常的滋味,自然让人流连忘返。 祝明月找罗满为来做掌柜,不就是因为他是内行人么。 原先的渠道,加上五谷豆坊的助力,打开局面不成问题。 祝明月翻找出一小壶酒,对几位小伙伴道:“喝一杯?” 赵璎珞表现矜持,“尝一点。” 地瓜烧对她而言,洒洒水啦! 戚兰娘诚恳多了,“只能喝一点。”总要对自家产品有所了解。 喝过一口,忍不住张嘴吐舌头,“好辣!” 以前只尝过农家自酿的浊酒,甚至连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戚兰娘:“不明白他们怎么那么爱喝酒。” 林婉婉摇头,“我也不明白,大概就和有人视金钱为阿堵物一样。” 赵璎珞:“更不理解了!”会有人不喜欢钱么。 祝明月:“语不惊人死不休,搏名而已。” 林婉婉是个好师父,小伙伴们私下可以喝两口小酒解乏。但轮到师门聚餐,只有各种不含酒精的饮子。 就算喝酒,也得等徒弟们长大,且休息的时候。 她可是很有原则的人哦。 师徒六人中午在春风得意楼开个雅间,熟悉且安全,加上味道不错,最合口味,故而聚餐常来这里。 每当林婉婉想远方小伙伴的时候,就来春风得意楼吃饭,睹菜思人。 林婉婉:“想吃什么,自己点。” 谢静徽:“烤鸭!烤鸭!” 几个徒弟有商有量,以前吃过好吃的不容错过,新菜也想试试看。 只要不浪费,林婉婉向来不限制她们。 选择太多,困难症犯了! 第807章 学生群架 师徒几个吃得肚皮溜圆,差点扶墙出。走路回济生堂,顺便消食,差点就上山楂丸了。 刚回医馆,林婉婉走到药柜兼前台的位置,问道:“下午有号没?” 临时兼职前台小哥的郭景辉摇头道:“没有。” 对于林婉婉带徒弟们出去开小灶的行为,郭郑两位大夫并无言语。 昨日师徒几个一头扎进大慈恩寺,医馆全靠两位外聘的大夫撑起来,林婉婉也给他们点了菜送来。 一言不合发钱发美食的庸俗行为,符合人性的贴心。 下午无事,林婉婉心想是去后院搓药丸子,还是去看在家坐月子坐的快发霉的白秀然。 有些事真不能多想,林婉婉尚在纠结,从店门外跑进来一个人。 柳安气喘吁吁道:“林娘子,二郎叫我来传话,待会送几个受外伤的友人过来。” 柳安是柳恪的书童。 林婉婉:“严重么?”外伤有轻有重,处置方法绝不一样。 柳安迟疑道:“看起来像皮外伤。” 林婉婉不担心柳恪的安危,柳安的模样只是着急并不慌乱,可见没大事。 细问一番来龙去脉,简而言之国子监两帮学生意气之争打群架。 他们既不能让监内知晓,也不敢让家中知道,只能跑到医馆来处置外伤。 好在国子监规定,学生入内读书,至多只能携带一位书童,才没演变为大规模械斗。 林婉婉对刚接前台班的姚南星道:“把诊室旁边的房间整理出来。” 大厅倒是够宽敞,但这群国子监学生要隐私,万一被人瞧见传出去怎么办。 姚南星:“是。” 林婉婉:“等苹婆果上市的时候,每天买几个放在柜台供起来。” 姚南星满脸迷惑,“师父,有什么说法?” 林婉婉:“平平安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医馆内几人片刻内将治疗的药品和材料准备齐全,担心房间内位置不够,高德生临时抬了几条长凳进去。 不多时三辆马车停靠在医馆门前,柳恪第一个捂着肩膀跳下车,苍白着脸道:“林姐姐。” 林婉婉点头,“先去后头的处置室。” 高德生横跨一步,站出来引路。 柳恪微微颔首,跟着走了。 三辆马车,连带学子书童一共十来个人。林婉婉站在门口,简单将每个人的情况扫一遍。 幸好学生哪怕打群架也讲武德,一不打脸,二不动兵器。 处置室内,郑郭两位大夫早已就位。 郑鹏池:“受伤的入内,没受伤的在外头等着。” 柳安扶着柳恪头一个进去。高呼道:“大夫,快帮我家二郎看看。” 郑鹏池隐约见柳恪有些眼熟,“过来,哪儿受伤了?” 屋内除了几张临时搬进来的长凳,还有三张没有围栏的矮榻。 柳恪坐在上头,倒吸一口凉气,“肩膀疼。” 郑鹏池:“把衣裳解了。”看一眼柳恪的肩膀处,“还好,只是一些淤伤。” 十来个伤患,济生堂三个大夫每人分几个就行。 林婉婉进来得最晚,她的经验是,急诊时叫唤得最厉害的未必有事,真正危险的反而是那些不声不响的。 所以那些排在末尾,感觉自己没什么大事的,她一样看了。 不到两刻钟,十来个不好好读书,非得打架的学生被处置完毕,最严重的也就肩膀脱臼。 只是他们现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难言的味道,一时出不得门。 姚南星站在药柜后面,拨弄算盘,招来柳安,问道:“你们分开结账,还是一起结?” 柳安:“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一个脸生的仆役站在药柜旁边,“我们一起结了。” 显然柳恪不是一群人中领头的,或者打架起因不在他。 姚南星:“承惠三贯一百五十四文。”有零有整。 杜若昭将几个扎好的药包摆上柜台,“有些患者需要吃药。” 对着大厅喊道:“肩膀脱臼的,来领药。” “背上淤青的,来拿药!” 明明大家一起打的架,为何有的有药有的没有。 拿到药的人,没觉得占便宜,反而委屈。 显而易见的,他们受伤更重。 林婉婉见柳恪坐在角落闷闷不乐,安慰道:“放心,不告诉你父母。” 从收治伤者的只言片语中得出,错不在柳恪。 柳恪低头,“说了也没事。” 入四门学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还是准备少了。 难怪以前李君璞每每提起国子监,都欲言又止。 风气实在太差! 柳恪入学之初,就知道求学次之,主要是结交人脉,了解官场规矩。 他尽量与人为善,平日也少掺和是非,除了听诸位博士讲学,多闷在书楼看书读书。 结果他不参与是非,是非反而找上他。 今日和柳恪在一起的一群人,好学不一定,但勉强算安分守己之人。 哪知道简单一句话,就与其他人起了口角,平白受一顿拳脚。 整个国子监,都放不下一张能安静读书的书桌。 早知道,不如在家自学呢。 林婉婉从顾盼儿处,听说不少国子监的传说。有名师有尖子生,但学风一般。 不适合乖宝宝,范成明这种混世魔王,说不定混得如鱼得水。 国家最高学府在红灯区旁边,现代家长们得疯吧! 林婉婉:“青春正好,不如趁这段时间,多交点朋友。” 更多安慰的话,林婉婉也说不出来,人哪能不受环境影响,柳恪也只有十来岁而已。 指着远处的国子监生道:“人生三大铁,你们达成两项,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 柳恪:“还有一铁是什么?” 林婉婉:“一起分过赃。” 柳恪点头,“有道理。”有利益关系,手里对方的小秘密或者把柄。 危泰初鼻子颇为灵敏,刚进济生堂大堂,差点被刺鼻的气味轰出去。做足心理建设,屏气凝神才敢入内,直接走向柜台。 姚南星:“危小郎来啦!”既是熟客无需客套,“诊脉还是抓药?” 第808章 肠痈病人 危泰初面色迟疑,“有山楂丸么?” 姚南星以为听错了,“山楂丸?”与旁边的小师妹对视一眼,没听错。 危泰初和她俩年岁差不多,但男孩子发育晚,加之危家的“家族传统”,危泰初的个头比她俩矮多了。 杜若昭瞟一眼,危泰初平坦的肚子,“我要问问师父和郑大夫。” 照理说,客人买成药,钱帛落兜里,卖就是了,无需多言。 山楂丸,主要用于食积、肉积,停滞不化,痞满腹胀。 和危泰初有一丝一毫关系? 郑鹏池过来把过一回脉,问道:“危小郎为何买山楂丸?” 危泰初:“想吃。” 谁家嘴馋,会到医馆来? 但危家的伙食,彻底重塑危泰初的饮食观。凡是入口的,都是能吃的。 郑鹏池猜他或许在哪里吃过山楂味道的东西,觉得不错。知道医馆有山楂丸,故而来买。 旁的药铺未必会备这道药,但济生堂因为东家的个人美食爱好,还真有。 是药三分毒,但山楂丸的成分是什么,山楂、糖、蜜。 在医馆它叫山楂丸,治病用的。在厨房它叫山楂糕,当零食吃的。 危泰初的身体不在乎对不对症,能吃就行。 郑鹏池:“给危小郎拿一瓶。” 姚南星:“是。”转身去对应的抽屉取药。 杜若昭悄声问道:“你喜欢山楂的味道?” 危泰初沉吟片刻,“尚可。” 杜若昭:“东市的步步糕,秋冬卖的冰糖葫芦就是山楂做的,味道可好了,你一定喜欢。” 危泰初:“秋冬?”现在季节不对。 杜若昭:“嗯,那时候才有山楂嘛!你一定要尝一尝。他家其它糕点也好吃。” 以杜若昭浅白的经验,没人会不喜欢步步糕的东西。 把自家生意往别家推,她是头一个。 姚南星取出一瓶山楂丸放在柜台上,危家小厮将药钱付了。 银货两讫,旁人吃山楂丸温水送服,危泰初直接倒出一粒,放进嘴里嚼碎。 果真当糕点吃了。 危泰初好奇道:“他们怎么了?” 一群士子身上散发难言的味道。 杜若昭当然不可能说国子监学生打群架,模糊道:“皮外伤!” 危泰初:“打输了!”孩子个头小嘴挺毒的。 这么多人一起受皮肉伤,总不能是集体跌倒。 姚南星见危泰初又摸出药瓶,提醒道:“危小郎,一日最多吃三丸。” 危泰初恋恋不舍将药瓶放回怀里,问道:“还有好吃的药么?” 这个问题很好,少有听人提及。 杜若昭不考虑药性是否冲突,“甘草?” 危泰初摇头,他不喜欢。 殷鸣嗅嗅自己的胳膊,“柳二,味道还要留多久?” 药酒擦在身上,不是简单沐浴换衣能解决的。 这家医馆是柳恪介绍的,他与医馆中人也的确相熟。但现在两位大夫不在,殷鸣也不想去问站在药柜后的两个小女郎。 柳恪:“反正晚上回家还要擦的。” 殷鸣面露绝望,“带着这身味道,我怎么回家。” 不全是酒,还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殷鸣气狠狠道:“下次再遇到那帮孙子,一定要打到他们哭爹喊娘。” 刚刚的药钱,也都是殷鸣结的。 柳恪不搭话,闭目养神。 他们在国子监内不是最底层,勉强算中坚。家世顶尖的,不会轻易动手,一动就是大事。底层的不敢动手,只能万般忍耐。 只有他们这些最为庞大的中间阶层,家世不高不低,三亲六眷中少说有个排面人物。 不上不下,行为恣意。 一阵喧闹打断柳恪的养神。 “大夫,大夫,救命啊!” 病情如火,杜若昭不管林婉婉等人在后面诊室能不能听到,拔脚就去叫人。 姚南星从柜台绕出来,指挥道:“先扶到旁边凳子上坐下,这位郎君怎么了?” 家属勉强找回神志,“他肚子痛!” 林婉婉从后堂赶过来,问道:“痛多久了?” 家属:“早上开始,后来越来越痛,中间还吐过两回。”实在坚持不住,才来医馆的。 林婉婉没有选择先把脉,而是先按压病人的肚子,“哪里痛?” 病人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双眼中带有明显的痛苦之色,身体蜷缩在一起,似乎在忍受难以名状的痛苦。 额头上的碎发粘在一起,衣服上沾满汗水,看得出来,已经在疼痛中挣扎了一段时间。 孰料林婉婉按压的第一个位置就得到肯定回应。 病人:“就是这儿。” 林婉婉给病人把完脉,让开位置,“郑大夫郭大夫,你们来看看呢。” 殷鸣小声嘀咕,“什么病啊?” 郑鹏池郭景辉先后给病人诊过,同样面露难色。林婉婉不是没看出来病症,而是确保手术指征万无一失。 三人目光交流,郭景辉说出共同的答案,“肠痈”。 在现代,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急性阑尾炎。 若病人症状再轻一点,还能试试牡丹大黄汤,成不成事另说。 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既要受活罪,也要受死罪。 宗储五官皱在一起,“肠痈痛到如此地步,九死一生。” 国子监的学生学识不一定高深,见识一定是有的。 林婉婉有法子治疗,但同时伴随巨大的风险。 看向送病人来的一女两男,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三人一通回应,女人是妻子,两个男人,一个兄弟一个帮忙的邻居。 林婉婉:“病人现在的情况,一般的汤药没效果。我另有一种法子,剖开肚子,取出病变的部位再缝合好。” 病人兄弟:“开腹?” 林婉婉:“我之前做过几场类似的手术,算运气好,病人都活下来了。但手术风险依然很高,你们先商量下。” 国子监学生们窃窃私语,一会问,“这是给袁三缝肚子的大夫”?一会说,“就是她开腹取子。” 殷鸣不管病人和家属就在旁边,一点不见外的征询同窗意见,“动不动手术?” 同窗们将评论国事的热情,移到素不相识陌生人的死生大事上。 宗储:“不动就痛死。” 病人和家属来济生堂,不大可能对林婉婉一无所知。 几人简单商量一番,病人兄弟鼓足勇气,“我们做手术。” 第809章 知情同意 林婉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交待道:“郑大夫,麻烦你帮给病人针灸一下,足三里穴。”减缓痛苦。 “淑顺准备手术用具,静徽熬一份常规麻沸散,南星桃子你俩消毒手术室。” “若昭,准备手术知情同意书,让他们签了。” 被点到的诸人纷纷应是,郭景辉知道,值班的又是自己。 济生堂内所有人纷纷行动起来,殷鸣伸长脖子,“要不我们再待会。”看看热闹。 宗储忙不迭点头,“是极,是极!” 济生堂的手术知情同意书,是林婉婉专门找孙无咎参考现代版本,结合长安本土情况拟定。 孙无咎专研律学,但对林婉婉让病人及家属签订撇清关系契约的行为,嗤之以鼻。 林婉婉只有一种回答,“手术风险巨大,如果顺利,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但若出了事,不事先防备,说不定被反咬一口。” 人命从不轻贱,但有时消逝得十分戏剧,且不得安宁。 杜若昭按照模板抄了一份,和笔墨印泥放在一个托盘上,一起送到大堂内。 林婉婉同病人及家属一一交待风险,“创口手术风险巨大,术中术后都可能出血……” 嘴上说的正式,本质都是甩锅。 病人及家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眼看消下去半截,感觉好容易死的样子。 心下没有主意,茫然四顾。 柳恪一群人穿着体面,一看就是读书的士子,这样人见识少不了。 病人家属自言自语,“该不该做?” 宗储嘟囔道:“做手术一半死一半活,不做必死。” 话说的狠心点,但道理没错。 以林婉婉的人生信条,如果站在旁观者位置,绝不会开口。 一来未必符合他人利益诉求,二也怕担上干系。 林婉婉不知宗储开口,是当真看透事实,信任自己医术,还是单纯凑热闹。 病人被疼痛折磨得几欲昏厥,听大夫和旁边士子的话音,不做手术,大约就是这样活活疼死。咬牙道:“做。” 林婉婉将手术知情同意书拿过来,“如果决定要做,你们就把它签了。认字吗?” 几人摇头。 林婉婉:“那按手印吧!”扭头问旁边的诸士子,“哪位郎君能帮忙念一念?”顺便做个见证。 殷鸣主动请缨,“我来!” 盯着纸张上的一字一句读道:“按其人病,宜手术可疗,必有创恶。盖躯体不可测,或生不虞,大折至于死也……吾既知风险,为医者详告诸风险者毕解,过慎思之,惟此手术也。吾愿当须承风及从令,合医毕疗之,并从其费。” 病人兄弟疑惑道:“什么意思?” 殷鸣不是杜乔,没有耐心一字一句解释,归纳总结要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出事,跟医馆大夫无关。另外你们得交钱。” 病人妻子眼泪汪汪,“若人真没了……” 殷鸣看得清形势,“大夫才是最希望他平安的人。” 不说名声受不受损,人死在医馆不嫌晦气么。 病人兄弟:“我们签。” 病人王云,和他的兄弟妻子先后在同意书上按手印。 虽然妻子才是直系亲属,但以长安的传统,生死大事上,说不定兄弟话语权更重。 若非见证人已经有一群,林婉婉还得让乐于助人的邻居一块按印。 病人妻子毕二娘:“林大夫,还需要做什么?” 林婉婉:“回家取干净衣裳被褥,手术后王郎君要在医馆住五到十日。” 看几人衣着勉强算光鲜,治疗费不用催着交。就算囊中羞涩,林婉婉真能见死不救么? 毕二娘忙不迭答应,“好。” 这会又舍不得离开,一旦进了手术室,说不定就是生死诀别。 只能手术开始后,再回家取行李,衣裳被褥用得上才是最好的。 以往林婉婉做开腹手术都是在别处,各方面未必如意。 新济生堂地方大,林婉婉专门布置了一个手术室。 郑鹏池:“林大夫,我们能不能参观。” 林婉婉点头,“消毒换衣。” 济生堂的手术室有专门的手术服,绿色类似罩衣的形制。 郑鹏池和郭景辉忙不迭洗手换衣,他俩远远参观,不会凑到手术台边上去。 林婉婉不忌讳医馆大夫观看手术,但其中的技术技巧能否学会,得看机缘。 相对应的,郑郭两位大夫不涉及秘方的大众医术,也要与林婉婉师徒几人交流。 病人服下麻沸散,人逐渐昏昏沉沉,获得今日以来难得的宁静。 林婉婉凑到病人耳边轻声喊道:“王云,王云!”没有回应。 消毒的手术刀划过消毒的肚皮。 手术室外,杜若昭正对人群,双臂张开作阻拦状,“不能再往前走了!” 殷鸣伸长脖子,“我们就看看。” 杜若昭:“就是走到门口,进不到手术室,也什么都看不到。” 心中暗气,若不是医馆今天有这么多闲杂人等,说不定她也能进去。 殷鸣:“反正都看不到,我们可以再近一点。” 杜若昭一跺脚,“柳二哥。” 柳恪拉住几个同窗,“别给人添麻烦。” 如国子监学生是单纯看热闹,家属王雷则是担忧心切,站在手术室外度日如年。 王雷:“怎么还不出来,怎么没声响?” 杜若昭:“王二郎,要不去外头长椅坐会。” 王雷摇头,“我就在这儿等着。” 郑郭两位大夫站得稍远一点,距离更近的则是朱谢姚三徒弟。眼不错的盯着林婉婉的动作。如果非要用一个成语形容,大约是大巧不工。 王云的腹腔打开,林婉婉借机给手术室内的徒弟同事“开课”,镊子指着病灶,“看,这就是病人发炎的阑尾,红肿变形。” 郑鹏池郭景辉发誓,他们连正常的阑尾都没见过,遑论发炎的阑尾,今天算是开眼了。 林婉婉手起刀落,割下红肿的阑尾,放进姚南星早准备好的托盘中。 丘寻桃在外头敲门,郑鹏池问道:“什么事?” 丘寻桃:“有病人求诊?” 郑鹏池:“何种病症?” 丘寻桃:“腿摔折了!” 郭景辉只想拍一下额头,马上关腹,结果来病人了。“等一下,我马上来。” 第810章 意识清醒 于是手术室院子外一众吃瓜群众就看见,里面出来一位大夫。身上没有半点血渍,将貌似干净的绿色罩衣脱下来,扔进门口的竹篓里。 王雷上前几步,问道:“郭大夫,我兄长怎样?” 郭景辉:“病灶已经切下来,正在关腹。” 王雷结结巴巴,“切,切下来!” 郭景辉:“他发炎的阑尾,待会你还能看看。” 转头向丘寻桃,“病人在哪?” 丘寻桃:“你的诊室里。” 一点点小心机,叩门的时候没提哪位大夫。但林婉婉脱不开手,郑郭二位大夫中,郭景辉更擅长治疗跌打损伤。 众人这才知晓,郭景辉出来,是因医馆来了新病人。 郭景辉和丘寻桃越过人群离开。 王雷不知道手术具体流程,只能问杜若昭,“小娘子,还需要多久?” 杜若昭:“顺利的话,一刻来钟。”知道家属关心情切,解释道:“手术结束后,大约还要观察半个时辰左右,也见不到病人。” “观察后没有异常情况,才会转入病房。” 说起来,济生堂的病房还是第一次启用。 王雷估摸着,想要确认是否平安,还要等一段时间。 跌打损伤处置起来快,郭景辉揣着袖子过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位被家人扶着,一只脚单蹦过来的病人。 爱热闹的习性,不分身体状态。 郭景辉估量时间,这会消毒换衣再进去,顶多看个收尾,不如在外头等结果。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绿”人走出来。 如郑鹏池只是远观,脱罩衣即可。 林婉婉师徒三人依次摘下口罩、帽巾、罩衣,扔在竹篓内,后续会有人拿去清洗消毒。 王雷瞪眼看着,师徒三人衣上有血渍,心中一惊,连跨几步,问道:“林大夫,我兄长怎样?” 林婉婉:“手术顺利,再观察一段时间。” 朱淑顺捧着一个托盘上前。 林婉婉:“这是割下来的阑尾,你们自己收起来,还是我们处理?” 王雷喉结上下耸动,紧张地看着托盘中央,一指来长的红肿肠子,就是这玩意差点要了王云的命? 王雷:“我们收起来吧!” 好歹是出生时自带的零件,往后走的时候也要带齐。 林婉婉点头,“没问题。”吩咐道:“找个容器装起来。” 猜到王家人的打算,尊重理解。 人群自动给林婉婉等人让开一条道路。 殷鸣小声道:“进去三个大夫,三个小娘子。出来三个大夫,两个小娘子。” 简单的数学题谁都会做,里头除了病人,还有一个人守着。 林婉婉等人下去收拾,走到半截想起来,“待会王家衣裳铺盖送来,你们检查下。” 现在许多人家的卫生情况并不合格,好不容易开刀救回来的人,最后因为不干净的被褥感染,多冤枉。 但济生堂先前无人住院,故而没有准备相应的物品。 谢静徽一口答应,“好。” 朱淑顺:“师父,我们要不要准备点呢?” 林婉婉是不差钱的主,“先准备两套吧!”万一病人不似王家坐地户,不方便拿取衣裳被褥呢。 毕二娘提着两个大包袱赶来,跑的飞快,在手术室前停住脚步,声音怯怯的,“二叔,郎君怎样?” 王雷:“嫂嫂,手术顺利做完了,兄长在里头观察,待会就能出来。” 毕二娘心里石头落地,“没事了!” 王雷不敢答话,有没有事,还得看观察结果。 谢静徽收拾一番,拨开人群向前,喊道:“王家家属来了么?” 毕二娘:“来了,来了!” 谢静徽:“跟我去病房收拾一下。” 国子监学生们先前挨了打,又在手术室外站好一会。 殷鸣挪动发僵的双脚,“真要在这儿等半个时辰?” 宗储一句话打消所有的疑虑,“来都来了!” 殷鸣:“也是。”抬抬袖子闻闻,身上的味道散了许多,“不然先出去转转,差不多到时间再回来。” 旁边人起哄,“正好肚子饿了。” 殷鸣长手一挥,“走走,去吃东西,我请客。” “柳二,附近有什么好食肆么?” 柳恪转眼想到,上次和顾盼儿等人吃的那家,味道不错,可惜最后也打了一架。 摇头道:“不知。” 危泰初不言不语站在角落里,倒出一粒山楂丸。问道:“林大夫的剖腹之术,是否何处出了问题,就将哪里切下来。” 杜若昭惊讶道:“啊?”以为听错了。 危泰初:“阑尾出了问题,将阑尾切割。肠胃若是出了问题,同样切割?” 杜若昭一时被绕了进去,但直觉没那么简单,“不是这样的!” 危泰初:“那是怎样?” 杜若昭:“一时解释不清楚,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危泰初:“好。” 等一群披着学生皮的纨绔吃饱喝足回来,刚好赶上时间。 高德生和王雷一前一后抬着担架两头,将未曾醒来的王云送到布置好的病房,小心翼翼放在病床上。 鉴于病人稀少,享受单间待遇。 林婉婉:“家属留个人晚上陪床,郑大夫住在医馆内,有事可以找他。” 郑鹏池,一次应聘,成功从坐堂大夫变成住堂大夫,连房租都省了。 王雷:“我留下来。”出门在外,他一个男人方便些。 毕二娘感激道:“麻烦二叔了!”待会还要回家再准备一套被褥送来。 王雷:“林大夫,兄长还有多久醒来?” 林婉婉:“再等两刻钟左右,你们先陪着他,有事叫我。” 不一会儿,毕二娘跑来诊室,“林大夫,郎君眼珠动了。” 林婉婉疾步到病房,王云眼睛尚未完全睁开,意识还在朦胧中。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木呆。 林婉婉上前,伸出两根手指,“王云,这是几?” 王云虚弱地回应道:“二。” 林婉婉松一口气,手术这关算是过了。“好好照顾,别让他碰伤口。” 王雷:“明白,多谢林大夫。” 王云缓了好一会,意识逐渐清晰,“肚子不疼了。”麻沸散的劲儿还没过去,才有的错觉。 第811章 要劁猪了 当天所有不愿意让家中知晓打架之事的学生们,无一不向家人转述手术室外闭门羹的滋味。 避重就轻,去医馆不过是听到风声凑热闹。 至于身上一星半点味道,刚好有人腿摔折擦了药酒,他们站在旁边,熏入味了。 隔了一夜,药酒味道不曾散去,那只能是药酒味道太霸道。 在撒谎一道上,大家不约而同,心有灵犀。 柳恪不想瞒,但更不想让家人担心,在西院盘桓些许时候。身上有伤,连借酒消愁都不行。 柳恪难得松懈身板,趴在院中长桌上,“这学,我不想上了!” 杜乔对国子监的学风有所耳闻,能让一个好学之人生出退学之心,可想而知。 学生们的处置方法真简单,直接打一架。 杜乔拨弄茶杯,“国子监是一个小号官场,”直视柳恪的眼睛,“二郎,日后只想治学么?” 柳恪神色一顿,他天资聪颖但并非绝世,专心治学,大约五六十岁能成大儒,假如他能活到那时候。 祖父过世前已致仕多年,柳恪对他在世时的仕途生活记忆模糊。换言之,柳家实际已远离官场多年。 柳慎远在洛阳做小官,独木不成林。柳恪若贪图清闲,退而治学。不出几十年柳家就会彻底败落,泯然众人。 靠着祖产收收租子,成为一般富户,再难谈仕途经济。 而这样的“富裕”生活的前提,是柳家不再度分家。否则被分出去的柳恪柳三郎,生活更紧张。 另一方面,柳恪身弱,却有自己的志向和傲气,不愿因小小挫折做逃兵。 柳恪直起身体,“治学之事,致仕后再说。”选择已然做出。 迷茫的少年人再露出端倪,“可我该怎么办?” 杜乔:“多听多看多想。” 论起点杜乔不如柳恪,杜父只在长安短暂停留过寥寥几次,官卑位小,无从教授儿子经验。 杜乔运气好一朝得中,直接被甩进官场,别名修罗场。 段晓棠在南衙,背后好歹有几个纸上赵括,杜乔孤身一人,如履薄冰。 柳恪赌气道:“我已经不主动惹事,躲进书楼看书了。”还是避不开是非。 杜乔:“光躲没用。” 嘴上这么说,若易地而处,杜乔一定钻进国子监书楼不出来。俗气点形容,耗子扎进米缸里。 杜若昭被家仆接回来,一进门见柳恪坐在院中,脚步踌躇。 他这是招了还是没招,我是说呢还是不说? 柳恪先开口,“幼娘,王大郎醒了么?” 杜若昭:“醒了。” 柳恪:“没事了!” 杜若昭:“得看往后几日的情况。” 在林婉婉身边别的没学到,话只说七分满倒是钻研得透透的。 柳恪起身,“我先回家了!” 柳恪离开后,杜乔方才问起国子监学生受伤的情况。 柳恪从柳家大门进去,穿过廊道,遇上在旁边抽陀螺的弟弟。 柳三郎抽抽鼻子,“二哥,你身上什么味道?” 柳恪:“回来前在西院坐了一会,和杜大哥喝了几杯。” 只是单纯道出事实,他的确在西院坐了一会,和杜乔喝了几杯,但没说喝的是酒、茶,还是白水,更没说味道是在西院染上的。 柳三郎:“这酒味道怪怪的。” 柳三郎觉得药酒味道怪,但有人趋之若鹜。 宗储站在药柜前面,“若昭小娘子,王大郎如何?” 昨天听林婉婉是这么称呼的。 杜若昭眼一抬,强调道:“我姓杜。” 经过林婉婉长久以来的“调教”,杜若昭几人逐渐习惯自己的名字。不似寻常女郎,介意旁人称呼,但宗储不是熟人。 宗储客气道:“杜小娘子。” 昨日已经知道,济生堂几个小徒弟是正儿八经的医女,当前尚在学艺,但不出意外,往后几年,开人执刀必然有她们一份。 杜若昭:“病情稳定下来了!” 经过乐子人们一夜的传播,加之王家人情往来紧密,今天的济生堂客似云来。 林婉婉生怕王云被探病人的“热情”一波带走,不得不站出来做恶人,不近人情的规定,每天只接受三人探视,且不能过度靠近病人。 其他的看看病人家属,礼物留下就行。 礼到人不到,才是林婉婉理想中的探病最高礼仪。 现在治病的账单还没出来,王家亦是小有家资。但来探病的亲故不约而同放弃华而不实的礼物,要么换成补身的肉食鸡蛋,要么直接给钱帛。 宗储站在柜台前不走,杜若昭问道:“郎君还有何事?” 宗储:“昨天的药酒效果不错,再拿几瓶。” 杜若昭:“要几瓶?” 宗储接受现实,“三瓶吧!” 总觉得以后用得上的时候很多。 宗储将钱帛结清,尚未抬脚离开,旁边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头戴帷帽,一看就是大家娘子。 帷帽娘子开口道:“乌鸡白凤丸有么?” 杜若昭:“娘子要多少?” 帷帽娘子:“四十丸。” 杜若昭暗道大生意,见帷帽娘子身后仆役手上提着不少花想容的东西。 一张脸当然用不了这么多胭脂水粉,多是要散出去的。 能直接开口报出药名的必是熟客,但这四十丸药不一定她自用。 杜若昭眼神示意宗储赶紧走,她要好好同人说说药丸的用法用量和禁忌。 杜若昭费了好一通口水,将药性讲解清楚。 帷帽娘子:“贵号还有哪些适宜妇人的成药?” 杜若昭:“娘子用过哪些?” 帷帽娘子:“之前只服用过乌鸡白凤丸,效果甚好,但我要归乡了。” 家乡好,但家乡没有医术精妙的带下医,妇人若是生病,只能熬。不只她,所有女人都一样。 杜若昭心有所感,“当归片、益母草丸、定坤丹比较适合。” 杜若昭简单罗列一张单子,将所有药品对应的症状和禁忌写下来,交给往后三五年或许都不会再光顾的大客户。 林婉婉等王云的病情稳定下来,才带着徒弟们去城外四野庄履行一项早已说定的事——劁猪。 再不动手,可爱的小猪仔都长大了。 第812章 一块玩完 济生堂的事务,只能交给两个留守大夫。 杜若昭早知第一次上手实践轮不上人,但没想到猪,而且是劁猪。 学医日久许多地方都能想开,唯独这方面有些放不开。 扭头看几位师姐,一个比一个穿的俭朴,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破烂。 别的不说,杜若昭身上的就是杜谦的旧衣裳。 谢静徽仰天长叹,“沦落得太快了!” 前两天她还在开腹割阑尾,今天成劁猪匠,一个天一个地。 乡下大夫人和牲畜一起治是常态,但她们可是都城长安的大夫。 呜呜~ 耍宝结束,谢静徽正色道:“劁猪怎么劁的,你们知道吗?” 林门师姐妹几个一齐摇头,她们住在城里,家中都不养猪。 再者过去的养猪户,猪未必劁,上哪去见识。 几人都是女子,难以感同身受,对即将练手的劁猪活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反倒昨晚杜若昭和家人提及今日去向,到四野庄练手劁猪,杜乔杜谦两兄弟心头一惊胯下一凉,第一次怀疑从小看到大的小妹是何种狠角色。 去年四野庄劁猪请胡屠夫来做的,林婉婉跟着试了几头。 今年“以权谋私”,给徒弟们留了几头练手。 一行人站在猪圈外头,周围挤满看热闹的人群。 林婉婉叉腰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 早有养殖组的工人捉住一头小猪,放在面前,林婉婉率先演示一番。 左脚踩住猪头和前蹄,使小猪只能叫不能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待割除的睾丸部位,右手持刀划下去作切割、挖剔动作,手起刀落,几息之间,血淋淋的恶物便取出。 随即从小皮囊中取出针线,右手中指套上顶针圈,从容不迫的一针一线缝下去,需缝合的伤口不是很长,五、六针即已到头,收针、打结、断线、审视,看起来和手术后缝合伤口没有任何差别。 胡屠夫劁猪时并不缝合,直接抹上一把草木灰作消毒用。 林婉婉认为要给伤口基本的尊重,练手的几只都缝合过,伤口都恢复的不错。 林婉婉:“给你们留了十头,每人两头,互相帮忙捉猪。” 四野庄也要培养自己的劁猪匠,林婉婉也不打算一上来给徒弟们开困难级副本。分给她们劁的都是小公猪,没有小母猪。 朱淑顺等人过去没劁过猪,但划过不少猪蹄猪肘子,甚至观摩过手术。 受林婉婉影响,她们在消毒防感染方面格外注重,简单的劁猪手术对她们而言不成问题。 难的是—— 谢静徽追着一头从猪圈偷跑出来的小猪,大喊道:“我的猪!” 赵大夫对林婉婉道:“你徒弟身体比你好多了。” 小猪在阳光下自由奔跑,只有一时的快乐,最终逃不脱谢静徽的魔爪。 林婉婉:“我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事实胜于雄辩,比从前的自己进步一点点就是胜利。 赵大夫不多言,反正林婉婉第一次让他直观认识到,四体不勤几个字怎么写。 林婉婉:“等猪的事完了,我们去看看药。” 赵大夫:“你还记得有药啊!” 他原本想把林婉婉师徒几人拉来当劳工,结果城里济生堂事情一大堆,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帮忙。 赵大夫只能在庄上现成人手中,添几个信得过机灵的来帮手。 林婉婉:“发财大计,怎么能忘呢!” 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钱,能换成钱的药材当然不能忘。 千里之外,吴越从河东城池中启程,去和薛曲汇合。 身后除了三千兵马,新搜罗的粮草,还是有数十河东子弟随行。 吴越和范成明在宴会上,借招揽人手的名义,“扣”下十来个河东名门子弟。 说人质不恰当,吴越虽有借这些人“要挟”他们家的心思,和杨胤当初行径并无差别。 但想的是“以和为贵”,河东子弟名义上为吴越效力,入临时幕府,他们的家族提供粮草物资。 吴越给这些子弟的仕途履历贴层金,日后好聚好散。 是否会真用上这些人,还是未知数,至少战场上用不上。 吴越对两卫的战斗力非常有信心。 故而从启程起,河东子弟们单独立营,聚在一处,并未混入两卫兵将之中。 吴越和范成明骑马并行在前,身周皆是河间王府的护卫,说话不虞外人听见。 吴越:“这批人中有得用的吗?” 范成明:“我看就裴子卓像个样子。” 裴子卓有几分武力,但并非收进来就能用。 吴越:“庶务呢?” 范成明肩膀一耸,“那不知道。” 世家子弟模样口才顶呱呱,但落到实务之上有几分功力,全是未知数。 现在风气还算好的,早一二百年,世家热衷谈玄,只愿意担任声望清高,不用处理实际政务的“清官”,而视负责实际事务的官员为“浊官”。 如果吴越想让这帮河东子弟去三郡做浊官,不说能力及不及格,有些眼高于顶拈轻怕重的说不定以为是轻视侮辱呢。 以前段晓棠等人在关中剿匪,匪一剿俘虏交给地方官衙就算完事。但乱军发展至今,三郡的官吏没被迫举旗造反就算对得起朝廷了。 平乱不难,难的是过后如何安定地方。 吴越对河东子弟尚存几分指望,好歹地理相近联络有亲,说不定有些效果。 至于北边的并州子弟,自打知道并州大营打算趁两卫平乱搞小动作时,就将他们排除在外,他就是迁怒又怎样。 吴越知道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催催吏部。” 三郡官吏缺省严重,若全让河东子弟充任,岂不任由他们坐大。 范成明为难道:“七郎,人也不傻!” 三郡眼看是个烂摊子,但凡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来。 杜乔想当县令想疯了,也没打算来三郡试水。别到时候富贵没搏到,把全家埋了!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够格,以官品而言只能做佐官,称不上主政一方,吸引力不大。 吴越咬牙道:“如果到时人不够,我就把你报上去。” 范成明一副无赖样,“我和三郡一块玩完?” 第813章 行军中途 经过地方郡兵和洛阳兵捣乱,三郡乱军已成燎原之势。 但南衙评估只是小疾,两卫精兵一出,平乱不成问题,难的是平乱之后如何安定地方。 南衙掌兵,吴岭吴越父子两长处既不在此,也不愿接手,引来非议。 但若放任三郡继续烂下去,往后难免死灰复燃,牵扯大批兵力。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两卫平乱,朝廷抓紧时间派遣官吏入驻,安抚地方。 现在吏部没跟上脚步,把吴越架到火上烤。 说把范成明踢出去打理地方是不得已为之,但凡稍微晓得内情的都知道,这是一个着名的沙场兼官场混混,毫无威胁。南衙和两卫因此能得到一些政治上的腾挪空间。 可惜范成明不是那块料,担不起安抚地方的责任。哪怕做招牌,底下也要有做事的人,否则结果就是大家一块玩完。 事实如此,吴越不以为忤,无奈道:“你说怎么办?” 实在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听听馊主意也行。 范成明灵光一闪,“七郎,李二也是县令,估摸脚程现在还没到任,把他调来。三郡许多上县中县,比在边关吃沙子强多了。” 范成明一片好心,李君璞将门出身,在京县历练过,管理地方不成问题。能文能武,哪怕治下有异动,也能解决。 这样一来双方得利,至少一个县的责任甩出去了! 吴越几经挣扎才把握住的拳头松开,长叹一声,“你猜他去边郡任职,为何要将他侄子带上?” 李家即使没落,李君璞不是谋不到富庶之地的好职位,非得去边郡吃苦? 范成明眨巴两下眼睛,“他侄子,小郡公?” 吴越:“嗯。” 范成明反应过来,“段二说过,他们叔侄两捣了熊窝。”还是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吴越:“你不是和冯家李家相熟么,不知道?” 范成明:“我们算哪门子熟人!”表面客套而已。 范成明和李君璞之间是全靠段晓棠拉起来的关系。冯睿达虽投到左武卫,但范成达也不敢狠用他。 吴越和范成明一脑门子官司,午间休息时没多少心思,直接吃军中配发的干粮。 范成明掰开一块饼,“运气不错,鱼松馅的。” 胳膊勾上庄旭脖子,“三儿,鱼打得不错呀!” 庄旭冷哼一声,“我留了一队人在河东。”主要任务是收集各种物资,副业或者消遣才是打鱼。 范成明:“不错,不错。” 宁岩巡营归来,禀道:“世子,距离薛大将军行营尚有百二十里,两日后会合。” 他们带着大量辎重和“闲杂人等”,自然走不快,河东子弟以及河东郡兵都属于后者。 吴越:“看好他们。” 范成明、宁岩:“是。” 宁岩责任心强,作为这支军队的实际指挥者,事事亲力亲为。几日接触下来,发现河东郡兵不光战斗力堪忧,军纪也奇差无比。 段晓棠说他们是做“鼓吹”的好料子,实在高看了。 要知道南衙当“鼓吹”的监门卫千牛卫真拉出来,也是一支天下强军。单论战斗力,其他十二卫未必是对手。 范成明就真的只是嘴上答应下来,实际和河东子弟们对接的人是孙安丰,官阶、私人身份都拿的出手,只当文书说话本浪费了。 这个任务对孙安丰的确不难,吴越对外人冷淡,但看在河东捐献许多粮草物资的份上,给足他们面子。 单就位置而言,这群河东子弟,靠近吴越的中军。从物理距离上看,很是亲近。 裴子卓吃食上不挑,不难吃能饱腹就行。其他世家子弟未必有他这么好的胃口。 他们刚离开城池不久,家中准备的路菜不少,但不远处吴越都在啃干粮,身份低一层的世家公子们更不好大快朵颐,只能跟着吃噎得发慌的干饼。 鉴于和薛曲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加上确实想和长安加强联系,薛家派了几个子弟来助阵,薛宇达领头。 吴越对他们冷淡,称不上礼贤下士。范成明倒是亲亲热热,嘴上叫着兄弟。但薛宇达等人深知其为人,随时可能翻脸。 每当看范成明同人勾肩搭背,都忍不住背后发毛。 好在后头换了孙安丰来对接,薛宇达等人的心才算落下来,但对吴越的冷待还是颇有微词。 孙安丰只能解释,吴越为人淡泊,对谁都一样。 总不能说他就是一副苟脾气生疏性,不只军中上下,连和亲爹都不熟。 孙家倒是有两个热情开朗的,你问问南衙上下敢不敢要。 再者地方世家什么脾性还不清楚,天老大他老二,皇帝都得往后排。要是礼节到位,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往后更不好拿捏。 幸好之前洛阳兵过境,杀了一回威风,教他们知道单只名望,在兵权面前什么都不是。 宁岩干粮啃了半截,亲兵附耳说了几句话。锅盔吃不下去,只能收起来,和众人告罪,“永思找我。” 吴越:“去吧。” 宁岩赶到营地边缘,见全永思背后绑缚数人,一看衣着就是河东本地郡兵。“出人命了吗?” 全永思闷声道:“死了两个。” 宁岩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扶不上墙的烂泥。”骂够了方才道:“把人带上,随我去见世子。” 全永思:“是。” 吴越见宁岩全永思绑了数人,面色不虞地走来,隐约猜到是何事。 果不其然,河东郡兵一小队人中途脱队,祸害周边百姓去了。 行军之前三令五申军法,当耳旁风呢。 吴越面无表情道:“请河东的主事人来。” 开放式营地,根本瞒不过人,何况宁岩根本没想过遮掩。 所以裴子晋等人过来时,便已经知道情况。 问安之后,吴越并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直言道:“永思说吧!” 全永思出列,“末将领斥候在周边巡查,察觉附近村落有异常,一番查探,这六人在村中行不轨之事,杀村民两人,伤一人。” 第814章 押后押送 吴越:“此六人身上伤来自何处?” 全永思:“末将逮捕时,他们反抗落下的。” 柳星渊冷眼看着,全永思没在郡兵的唇舌上做手脚,若胡乱定罪自然会辩驳喊冤。一言不发,当是说的实情。 裴子晋作为郡兵的领头人,想也知道几人的算计,威逼村人拿些好处,没料到遭反抗。郡兵毕竟见过血,一时被激出凶性…… 裴子晋的心思还没转完,吴越已然做出判决,声音冰冷。“动手杀人伤人者斩,其他照军法从事。” 他不是叫裴子晋等人来商量,是让他们来观刑的。 郡兵归属权在地方,但吴越有临时征发之权,理论上他才是最高领导。 范成明:“七郎,这地太小了,换个地方。” 手往后方一指,右武卫和郡兵的中间地带,两边都警醒些。 吴越从善如流,“可。” 柳星渊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词,杀鸡儆猴。 杀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儆这些心高气傲的河东本地官吏和世家子弟。 空地上孙安丰将六名郡兵验明正身宣读罪状,行刑军士刀起,四颗人头滚落。 另两名郡兵罪责稍轻,鞭刑一百,少说要去大半条命。以当前条件,大约也落不得好结果。 范成明嘲讽道:“我们是过路户不提,郡兵都是本地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就是这么念家乡父老香火情的!” 范成明的声音并不低,周围凡是听到的河东人羞愧不已。 吴越:“庄子升,好生安抚苦主。”连少有称呼的字都出来了。 庄旭拱手应道:“末将领命。”钱帛能换来亲人的性命安康么。 裴子晋不由得提高此事的意义,跟着行军两日,对身边这支右武卫军队架构该清楚的都清楚了。 范成明军职最高但并不管“俗务”,行军路上一应大小事务都压在宁岩身上,就是裴子卓的心心念念的宁将军,宁封的叔叔。 在那份千辛万苦搞来的资料中,宁岩排不上号,吴越的第三号心腹是官阶不显的校尉庄旭。 宁封有数百重骑中来去自如的战功做标榜,庄旭似乎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劳。 这种敏感时候把庄旭搬出来,可见重视。 吴越:“裴郡尉,叫几个人随庄校尉一起,你们乡里乡亲好说话。” 阴阳满级,说的话做的事,像是对待乡亲的态度么。 裴子晋:“卑职领命。” 人头落地,河东郡兵内部议论纷纷,裴子晋只能吩咐下属,尽量弹压,重申军法。 能怪谁呢,怪他们倒霉撞到右武卫刀口上。 落实完军中事后,裴子晋赶去河东子弟聚集之地。郡兵说起来都是没见识的泥腿子,吓一吓就行。真正麻烦的是这些自负身份的世家公子哥。 他得提醒这些七拐八拐的亲戚,万千脾气都收敛上。吴越冷淡归冷淡,杀人也是真杀人,说到底他是军头,天底下有数的军头,作风怎么都称不上温和。 没想到孙安丰刚宣布执行军法杀人,这会已经来敲警钟了。 孙安丰不认识江南大营几个人,说起来没有半点心理压力。“世子向来重军法,别说普通军士,他连我父亲手下的将官都杀。” 听得一群世家子弟心有戚戚,以吴越的身份,杀个小将官不稀奇。但为了维护军法越权杀到孙文宴手下去,可见决心。 吴越何时能接触江南大营的将官,当然是他和孙文宴精诚合作平定杨胤之乱的时候。这种紧要时刻吴越都敢杀人下孙文宴面子,遑论其他。 孙安丰对一群刚认识不久,连酒肉都混不上的朋友,贴心贴肺道:“我们平日在家金尊玉贵,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若想做什么,脑子里先想一想,再不济同我商量下。” 最好别给我找麻烦。 薛宇达不通军法,问道:“哪些不能做?” 孙安丰:“范将军都不做的事,绝不能做。待会我叫人送军法条例来,你们看看,心里有数。” 不教而诛之,谓之虐;教而不化,诛之,谓之王道。 柳星渊笑道:“范将军……” 孙安丰不得不维护范成明的权威,“军中能只有世子能指点范将军。” 名义上是如此,至于私底下……自家事自家知。 右武卫将官在范成明的带领下,深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的技能。 孙安丰“敲钟”完毕,回去找范成明复命。 范成明环手抱胸,“说了?” 孙安丰:“交待清楚了,还送了几本军法条例。”留下书面证据。 范成明语气不屑,“就看他们识不识相了!” 吴越和范成明一路征战,死他们手上的官吏士族不计其数,不缺河东这几条小命。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裴子晋的觉悟比不上孙文宴。 小兵无理由脱队远行作恶,周围人报上去,孙文宴早私下解决了,不可能等到全永思巡查时发现。 以裴子晋的官阶爵位,和孙文宴相比,算给他抬咖,比不上似乎“情有可原”。 等到下午启程时,裴子景听到下属禀报,千余右武卫军队绕行到他们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依原先安排,右武卫在前郡兵在后,但现在布置改变,事前竟无一丝察觉。 右武卫在调兵上堪称令行禁止,如果针对对象不是自己的话,裴子晋恐怕会死命夸奖一番。 李开德带着数十兵马过来,礼貌道:“裴郡尉,郡兵行路缓慢,宁将军担忧军士掉队,赶不上夜宿的营地,故让全校尉押后。” 名为押后,实为押送。实在不怎么信任裴子晋的虚应故事。 小心无大错,无非是担心行军途中当众处刑,引发河东郡兵哗变,故而两面包抄。 裴子晋皮笑肉不笑道:“安排极是妥当。” 送走传话的李开德,裴子晋急忙招来诸位下属,摊牌道,他们若是解决不了底下人的情绪,轮到右武卫来解决,恐怕难以善了。 裴子晋名为河东郡兵的统帅,但真正如臂使指的不到一半,其他不过是各大世家过了明路的私兵。 第815章 差点拆穿 地方郡兵构成多是如此,裴子晋手下几个小头头,要么投靠世家,要么就是世家旁支子弟、女婿充任。 他们护的不是家乡父老,而是世家利益。 这也是吴越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将后背交托郡兵的缘由。 等到夜宿的营地,吴越以行路辛苦为由,赏赐全军肉食。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一张一弛,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右武卫向来恪守军法无需多说,郡兵头头晓得轻重,底下郡兵图衣暖食饱,一顿肉食安抚下来,再兴不起风浪。 哪怕三两个有心人想闹,也要想想是不是右武卫的对手。他们绝对有能力无惊无险的把郡兵拿下来。 软刀子硬刀子两边插下来,河东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眼看官府、世家子弟两方都不受重视,不得不另谋出路,琢磨一番把裴子卓推出来。 虽然先前和薛留比试落败,但勇气极佳,军中风气简单直接,加之裴子卓性情磊落,裴子晋没利用弟弟做阴私之事,故而右武卫将官们对他观感都不错。 绝不是看在裴家捐献的钱粮份上。 裴子卓拎着两把与身形相比堪称“娇小”的混元锤,走到宁岩面前,“宁将军,小子可否向你请教一番?” 宁岩不明就里,“请教?” 裴子卓:“听说你教导薛参军,小子想知道差距有多大。” 明知不敌,还是迎难而上。 薛留是年长几岁的同龄人,宁岩则是军中宿将,裴子卓想知道他的前路有多远。 宁岩实话实说,“我只指点薛长生武艺,他是段将军麾下。” 裴子卓以为宁岩是推脱,急忙道:“小子晓得规矩,将官和白身比试不合规矩。”声音逐渐低落,“但我们不是在军中么。” 宁岩听得奇怪,“谁同你说的?” 裴子卓道出“罪魁祸首”,“宁中侯。”你亲爱的侄子。 三言两语说清前因后果。 不远处范成明仰头看天,“今天天气不错!”乌漆嘛黑。 宁岩顾不上搭理言辞恳切的挑战者,扭头道:“范二!” 范成明急忙撇清,“和我没关系,封儿自学成才。” 全永思主持公道:“脸呢!” 官职为中侯,为人可不忠厚。 宁岩不再纠缠谁带坏谁的问题,三拳两脚解决年轻的挑战者,满足他的愿望,顺便保住老宁家的颜面。 裴子卓落败有些许颓丧,河东的天空太小,终归是让他眼界狭窄了。 孙安丰安慰受伤的少男心,“宁将军武艺出众,又是当打之年。” 其他人与之相比,不是生嫩就是英雄迟暮。 偏偏裴子卓钻了牛角尖,“宁中侯为何不愿意同我比试?” 从宁岩的态度来看,宁封的借口并不真切。 孙安丰不可能揭宁封的老底,糊弄道:“宁中侯在右屯卫,我在右武卫,与他不相熟。” 裴子卓有些武痴性子,“我们去行营,宁中侯在吗?” 连宁岩都和他比试了,宁封还有何借口推脱。 孙安丰:“或许出征了吧!” 招惹谁不好,偏招惹愣子。 记得提醒范成明,让他的狐狗小兄弟藏严实点,否则真要挨两锤子。 河东子弟之中老于世故的人,或许猜到宁封或许哪里不妥当,才没有接裴子卓的比武邀约。 但万万没想到他的身手会废到那份上。 孙安丰好意把身心都受挫的河东子弟送回他们的营帐。 途中经过一片空地,右武卫的说书班开门营业,正说到温酒斩华雄一节。 表演形式与时俱进,前头有人说书,后面还有凑热闹的拿着对应的武器比划。 鉴于演技和武艺都不过关,孙安丰决定取消这一形式。 柳星渊:“这是什么?” 孙安丰:“一出话本,说的三国时期故事。” 柳星渊当然知道是三国时期的事,拧眉道:“华雄不是被孙坚斩杀么!”世家子弟,正经读过史书的。 孙安丰:“这就是一出话本。”如有改编,纯属故意。 薛宇达:“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用词甚妙,从何而来?” 作者不必问了,真正的大家不会写话本。 孙安丰:“段将军从市井淘换来,分给范将军看,慢慢传开了。营里弟兄爱热闹,读不明白就听一听呗。” 裴子晋也混官场的,“他俩私下看话本?” 他都不和同僚干这不上台面的事,问起来都说看的《论语》、《春秋》。 孙安丰笑道:“范将军和段将军的年纪才多大,看些闲书不碍事。” 他都当孝子,假公济私给孙文宴抄过一本,快马送去江南。孙文宴有没有范成达的觉悟,参透其中关键,暂且没回音。 裴子晋点点头,被两人各种迷惑的操作搞糊涂,都忘了他们还是年轻人。 裴子卓走不动道,混元锤垂放身侧。其他人见状,跟着驻足,见识一番右武卫特色曲艺文化。越听越入迷,高潮处跟着拍手叫好。 薛宇达耳朵灵,听见前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借着篝火的余光,仔细辨认。“范将军?” 范成明和李开德混在人群中听说书,闻言转头。 范成明招呼道:“是你们啊,一起听!” 范成明都让一块了,没有兴趣的也得听听,遑论有兴趣,越听越有滋味的。 听完一节,军士们各自散去。 似薛宇达这种有文化有兴趣的,嫌弃听说书太吵闹,问道:“范将军,可否借文本一观?” 范成明是不看书的,问孙安丰,“有么?” 孙安丰相当分得清里外,“只有几个常说的段子。” 南衙是同僚,孙文宴是亲爹,河东算什么?文本想要就要,庶人想从世家求经书都没这么容易。 再说哪来的完本,它根本就没完本。 范成明:“跟着听热闹,”转头说起,“孙三,我看他们比划的有趣,不如过年的时候装扮上,像傩戏似的。” 孙安丰半点不提他刚才觉得表演不及格想叫停的事,“得问庄校尉。” 傩戏装扮得要钱,庄旭肯拨钱,就装扮上乐呵乐呵。 庄旭要是学铁公鸡一毛不拔,更没意见。 第816章 私下商议 次日范成明起了大早,转悠到伙房,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周水生点头,“准备好了。”手往一旁一指,面粉清水,不用特意准备都有。 范成明负手道:“那就做吧!” 周水生手上用劲揉面,多嘴问一句,“将军,营里谁生辰?”能让范成明记挂的,多半是营里的将官。 范成明:“做就是,不用管别的。” 周水生识趣不再多问,专心和面。“将军,要多少?” 范成明:“越长越好。” 周水生明白其意,和好的面团放在一旁醒发,转而去处理配料。 行军途中朝食简单,配些汤粥胡饼就算不错了。 范成明在伙房混个肚饱,用食盒把各色餐食一装,拎着就走。 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晃晃悠悠到吴越的营帐。 一开口就没好话,“你说这日子挑的,平白比旁人少收几份寿礼。” 吴越少有大操大办生辰,除了生母的缘故,也因日子实在不巧。 其他人嘴上说牢记上司生辰,但仗打起来谁还记得,也就范成明这个闲人记性好。 庄旭笑道:“说点好的吧!” 范成明:“真金白银呐。”他现在算掉钱眼里了。 庄旭接过食盒,“看看有什么?” 范成明:“上一层是七郎的,底下是我俩的。” 食盒上层是一海碗长寿面,瘦而长白如玉,搭配浓郁的汤汁,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范成明将长寿面放在桌案上,庄旭摆放竹箸。 范成明:“寿星公,生辰吉乐。” 庄旭:“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吴越笑道:“多谢!” 范成明眼睛看向长寿面,抬手做邀请状,“寿星公,请吧!” 吴越一手执箸一手扶碗,开动。范庄二人分食其他东西。 吴越刚吃的时候,觉着滋味不错,但越往下吃便有些受不住。 军中分量本就大,周水生厚道做的扎实。吴越胃口本就一般,偏偏长寿面讨意头必须吃完,吃到最后都快噎到嗓子眼。 下回过生日,一定要吩咐人,长寿面得用精致的小碗装。 范成明你个棒槌,差点让自己成第一个被噎死的寿星。 全永思通报入内,“世子,宁将军说,两刻钟后启程。” 吴越歇口气,道:“嗯,昨夜河东人有动静么?” 全永思:“老实得很。” 范成明招呼道:“永思,朝食吃了么?” 全永思:“还没来得及。” 范成明挪开半个位置,“来吃点。” 这一路仰仗宁岩和全永思两人统筹全军,千万别饿坏了。 吴越:“吃吧!” 全永思也不假客气,坐下就吃,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三人一起,吴越却单列一席只吃汤饼。 庄旭:“明日就要和薛大将军会合,也不知战况如何?” 他们在后方能获得一些消息,到底不如前线清楚。 全永思:“说来正式发兵六七日,汾阴已平定,现在该向文城进发。” 汾阴是后来受波及,非是乱军控制的核心区域。文城若下西线压力骤降,乱军再难西进。 前线的战报各路将领汇报给薛曲,薛曲再转送吴越,不排除吴越有其他途径和右武卫将官沟通,但一来二来,消息差了三四日。 吴越神情深重,“打得太快未必是好事。”打下来,以两卫当前实力治不了控不住。 宁岩再当人肉快递,将数千人马运去行营。 孟章离营十里迎接,两卫诸将并未全部出动,毕竟薛曲手上要留些机动兵力,以防万一。 范成明:“战况如何?” 孟章:“文城只剩一两个县负隅顽抗。”以当前的消息传播速度,说不定此刻已全境光复。 范成明嘻嘻哈哈道:“薛大将军高兴坏了吧!” 孟章怀疑范成明是故意说反话,他天天跟在吴越身边,能不知道吴越想的是怎么“苟”么,“气坏了。” 范成明:“怎么可能?” 孟章悄声道:“他们打得太快了。” “收复失地”太快,后方跟不上。汾阴还好,有少数幸存官吏。文城的情况更糟糕,打下来怎么处置。 难道让两卫军士去安抚百姓,反正朝廷不派官吏前来,薛曲就打算把战争进度压一压。 到薛曲的位置,考虑得不应该只是打仗的事情。 不到十日时间,收复两郡,让先前来“捣乱”洛阳兵脸往哪放。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孟章:“而且他们打得太飘了。” 范成明:“飘?” 孟章:“段二把她在关中剿匪那一套拿出来,武哥和她一块飘。” 杜松和余项明一东一西守住两线,相当于划出一个战区,由着他俩在里头蹦跶,可不就花样百出了么。 乱军人多,但两卫兵精。敌军少点就硬碰硬,人多就合兵,再不济还能向杜松余项明求援。 最主要的兵力供应者是余项明,杜松在西边压力大,当真让人钻了空子逃走才是后患无穷。 流匪流匪,最怕的不是匪,而是“流”。 孟章面露难色,“世子,请借一步说话。” 吴越身边都是谁呢,河东子弟们在最外层,顶多瞧见人影,内里是右武卫的将官和河间王府的护卫。 换言之,是大面上可以信任之人,何事让孟章非得私下和吴越说道。 吴越:“前方风景甚好,伯文我们去看看。” 二人驱马前行,与诸将官拉开十余步距离,动作姿态落在眼中,但听不见言语。 更远处的河东子弟见此情景,也只当是吴越和孟章私下亲近。 吴越:“孟将军,有何为难之事,尽请直言。” 孟章单独将吴越请到一边也是不得已为之,右武卫整体气氛不错,但私底下也有亲疏远近的派系之分。 如武俊江孟章是杜松一手提拔,宁岩则归属吕元正麾下,加上异军突起的范成明,就是右武卫现存三大山头。 孟章面露难色,“世子,武哥有个内侄儿靳华清,你有印象么?” 段晓棠现在都闹不清楚,庄旭和武俊江的表亲关系,遑论更远的内侄儿。 第817章 脑子一热 吴越:“我记得他入营就在武将军麾下效力。” 段晓棠虽然负责训练,但按照营属划分,靳华清在武俊江的名下。 吴越对靳华清印象深刻,全因其性情活泼开朗,换言之,哪有热闹就有他。 和范成明温茂瑞一个德行,年轻人里比较“跳”的那一种。 吴越心想,该不会武家又冒出一个不省心的亲戚吧! 孟章:“这孩子主动请缨,干起‘庸脂俗粉’的活计。” 吴越:“哦,是么!” 他知道有的男子自尊心强,宁死不穿女装。但有爱玩乐的,对此乐此不疲。孟章说出“庸脂俗粉”四个字,吴越就知道,定是靳华清这个乐子人主动为之。 孟章:“他舍身诱敌再破敌,立下不小战功,但这现在身受重伤。” 吴越听后皱起眉头,“战场上诱敌受伤?” 孟章摇了摇头,不卖关子,“是下了战场后被敌所伤。战事结束之后,华清尚未换下装扮,路过俘虏营地遭偷袭,反抗时被捅了一刀。” 无论是被看破身份遭报复,还是俘虏在生死关头见色起意只想逍遥快活,亦或深陷樊笼也不忘掠劫女子做往后资财,靳华清挨这一刀都着实冤枉。 吴越不禁拧眉问道:“武将军做了什么?” 如果只是靳华清出事,孟章犯不着私下找自己言谈。 孟章毫不隐瞒,“他让降军各自出首,举报奸淫掳掠为非作歹身负恶绩者,皆杀之。” 自古以来,杀降都被视为不祥之事。然而,为何还有那么多坑杀,甚至以俘虏做军粮的记录呢?还不是因为降军难以处置。 兵员奇缺之时,可以尽数招揽;但兵员充足时,曾盛行过抽杀之事。光明正大摆明规矩,让降军抽签,每十人中杀几人以达到立威之效。 另一方面,杀降对主将名声有损,有心者参一本,足够让人喝一壶的。 孟章如果和武俊江关系不好,直接指责他“杀降”。那就是在挖坑,顺便添捧土。但先将靳华清受伤道出,也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吴越表情没有变化,淡淡地问:“杀了多少?” 孟章:“六百人,大约占了总数的三成。” 意味着武俊江一战接收的俘虏两千余人,与他本部的兵马相差无几。 若其中有人心怀不满,振臂一呼,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化为乌有。武俊江的暴起并非只因靳华清的事情,而是多日多场战役累积的结果。 两卫精兵扫平乱军如土鸡瓦狗,但没有地方支撑,俘虏安置成大问题,尤其当俘虏人数远胜于军队时。 看管俘虏需要大量的兵员,薛曲派出翁高阳暂时负责此事。在汾阴境内还好,当地还有一些郡县架构尚在,勉强可以组织起来。 然而,一旦深入文城,俘虏只能由出征的军队先行看管。这不仅拖慢征伐的脚步,还留下不小的隐患。现在是春天,抓紧时间还能赶上春耕,不可能把俘虏全部关起来。 但如果让他们下地耕种,哪怕只是拿到简单的农具……历史上拿着农具造反的乱军并不少见。 吴越思量先前传来的战报,俘虏问题已经给大军造成不小的阻碍,甚至有刚放走就再次从贼的案例。 三郡之所以混乱成如今的模样,除了那些胆大包天的贼首、无能的官吏、贪婪残忍的洛阳兵之外,被裹挟的底层乱军也并非全然无辜。 战场上杀人是职责所在,但乱军流匪战后纵兵劫掠才是常态。 以吴越的认知,武俊江诛有恶行者,隔一个杀一个都有的是漏网之鱼。 平定后的三郡需要百姓,但不需要鱼肉百姓之人。手上沾过血的人,没那么容易认命…… 吴越:“何时的消息?” 孟章:“今早行营收到武将军的请罪书。” 孟章特意出来迎接,既是想替武俊江求情,也是薛曲特意为之,先私下通气。 薛曲身为主帅,手握重权,但对武俊江这位右武卫的将领也不能随意处置。 杀降本就是灰色地带,幸好武俊江没有脑子一热,把所有降军尽数坑杀,而是打出“诛恶”的名义。 端看吴越愿不愿意把责任扛起来,他若是帮武俊江扛了,就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往后升迁转任不成问题。 吴越若是认为不妥,武俊江自己承担后果,万一朝中有人发难,就回家看几年孩子。 吴越冷哼一声,“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更像段晓棠能做出来的。”没想到武俊江先下手了。 佛门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段晓棠向来嗤之以鼻。如果手拿的杀猪刀,不用放都是佛,若是杀人刀…… 放下刀就能成佛,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段晓棠常被人取笑怜香惜玉,但一旦下定决心,也能做一些她认为狠辣的事情。 段晓棠若真是“守规矩”,剿匪时就不会放任受欺辱的女子手刃仇人。 吴越甚至觉得,前头有武俊江这个先例,过不久就会接到段晓棠有样学样的消息。 孟章听吴越的话有些奇怪,心念电转。如果是段晓棠闯的祸,吴越肯定二话不说护住。 换到待上恭敬的武俊江身上,并非原则性问题,伸手挡一挡自无不可,一颗心勉强落下来。 吴越:“我那儿有好伤药,待会派人给靳华清送去,让他好生养护,别伤了根本。” 孟章的一颗心彻底落下来,“末将替华清谢世子厚爱。” 这是给靳华清的伤药,更是给武俊江的定心丸。 范成明在远处好奇地窥探两人神色,吴越常年一张木脸,但孟章到后半截明显轻松下来。 等二人回归大部队,范成明找个机会,偷偷问道:“七郎,孟伯文找你干嘛?” 武俊江“杀俘”之事到了行营众人自然会知晓。 吴越没必要瞒一时半会,只低声问道:“武将军是不是经常脑子一热?” 范成明回想了一下范成达对武俊江的评价,“武将军用兵还是稳妥的,段二的信上亦多有夸赞。”他们私下和右武卫派遣的将官有联系不是秘密。 范成明想了一个相对褒义的形容,“只是私下比较真性情。” 吴越疑惑道:“真性情?” 范成明:“你忘了,他那姓应的外甥吗?” 武俊江脑子一热,挑拨两姐姐断了姻亲。他当时若愿意忍一时之气,窦家的亲没那么容易退。 第818章 俘虏之议 若易地而处,范成明换到武俊江的位置,说不定还要反踹一脚,彻底把应家打痛。 吴越心里默背一通武俊江的履历战例,幸好没有战场上头脑发热的前科。 薛曲身为大将军,在行营门口迎接吴越,率先扫一眼孟章,见其并无愁苦之色,心中稍安,看来武俊江平安落地了。 薛曲:“世子远道而来,辛苦了。” 吴越:“大将军在前线殚精竭虑,才是真正的辛苦。” 薛曲自谦道:“立营时考虑不周,这哪里是前线,分明是后方。” 薛曲选择的营地位于河东与汾阴交界之处,原本是实打实的第一线。没想到战争迅速推进,使得这里反成了后方。 他们在此地驻留不了多久,便要再次移营。 薛曲吩咐道:“伯文,带河东郡兵去安置。” 孟章领命而去,行营中除了两卫军队,还有受吴越征发命令而来的周边郡兵,暂由薛曲节制。 两卫仍旧混营,但薛曲私心觉得,右武卫的军士就是比右屯卫的机灵些。再是亲生的大将军,都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远道而来摇旗呐喊当鼓吹的郡兵们,另外立营,但仍在两卫的控制下。 裴子晋临出发前,反复叮嘱那些年轻气盛的亲戚们,别只顾着出风头,他们这一趟主要目的是镀金,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郡兵的营地在行营北面,看着郡兵的营地位置,裴子晋猜测薛曲对郡兵的使用也心存疑虑。 比起同行,裴子晋还是觉得靠着守规矩的两卫军更有安全感。大家都是郡兵,还不知道什么德性么。 裴子晋等人最近几日路上行军,早到行营的郡兵们的消息显然更为灵通。 当裴子晋提着礼品来找邻居家的同僚拉关系,不出意外获得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来自河南的参军宗兴文透露,“文城也就这一两日光景了。” 裴子晋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嗫嚅了几下,喟然道:“竟然这么快,还不到十日!” 汾阴算纸糊的,文城却是实打实的硬骨头,洛阳兵啃了半年都没啃下来。 两卫精兵共三万,吴越身边有三千人,行营内亦有数千人。真正在前线作战的,顶多两万。 宗兴文:“是啊!” 看裴子晋的眼神都透着怜惜,从洛阳到绛郡,最便利的路线就是从河东过境。 汾阴之所以落入乱军手中,全是洛阳兵平乱不利造成。若不是河东世家尚有几分底气,联合朝中势力直接参了上去,调兵换将。河东恐怕就是下一个汾阴。。 闹成这样,洛阳兵的主帅拍拍屁股就走,留下满地烂摊子。 换成身份更高权势更重的吴越,河东人能不感到害怕吗? 想到此处宗兴文不禁庆幸,河南离得远,去年杨胤之乱,当地世家不少都卷进去,大伤元气。 裴子晋:“看来不出一月,隗、游两贼首即将伏法。” 宗兴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是啊!” 裴子晋的眼神变得空洞,但他的目光却朝着行营的方向望去,“南衙的军队真是能打啊。” 宗兴文回忆道:“当初两卫和江南大营从东莱千里奔袭平叛,一路追着杨胤的叛军,势如破竹,一直追到了陕州。裴兄在河东隔河相望,应该也听说过吧。” 裴子晋恍然想起,两卫是从河南取道过河,宗兴文该是领教过两卫兵锋之利。 他还知道杨胤的首级最后落到段晓棠手里。 两军汇合是喜事,行营内设宴接风洗尘,两卫诸将官、郡兵首领按照官阶高低各自入席。 河东世家子弟代表无官无品,列于末位。 范成明本色出演酒席混子,顾不得和孟章等人叙旧,专心和各个郡兵头头拉关系。 裴子晋注意到宗兴文对范成明态度十分恭谨,与其他人勾肩搭背的形象截然不同。 裴子晋:“宗兄对范将军格外敬重。” 宗兴文看裴子晋举止郑重,并不讳言,低声道:“两卫过境河南平杨胤之乱时,我原先的上司,上司的上司,都是范将军亲自督刑抄家。” 他能当上参军,少不了范成明隔空助力。 宴饮后,吴越和薛曲简单通气,接着是两卫将官的闭门会议。 薛曲:“文城若下,军士疲惫。行营移至文城,暂且休整,监视乱军动向。”稳扎稳打。 军士疲惫只是摆在明面的借口,军士可一点都不疲惫,还能再战两郡。 吴越:“汾阴太守弃官而逃,治下六县只剩三个县令,文城情况更糟糕,四个县当前仅找到一个县丞。” 这些是在岗的,其他人不在岗的原因,或许是逃了,或许是殉职了。 吴越:“安丰,与河东子弟们透透气,是否愿意去两地县府效力。” 缺人呐! 孙安丰:“世子,不知规矩如何?” 吴越:“汾阴每地一人,文城每地两人。” 吴越没有任官的权利,但他可以临时征辟,上书朝廷,让这些人挂上署理的衔,应急官职位卑职低。 但如果这群世家子弟真有做事的能力,抗得过乱军的反扑,当地残余势力的阻扰,自然能转正。 倘若不能,就灰溜溜回老家,甚至把性命交待在这片地界上。 孙安丰拱手应道:“是。”但对结果并不乐观。 官职如一块肉,但人人挑肥拣瘦。长安求官的士子那么多,但若让他们去岭南任官,恐怕避之不及。 如今这片地界的凶险性,不亚于岭南。 话分两头,段晓棠和武俊江同处战区,远比行营更快知道消息。 俘虏尾大不掉,一直是让他们头痛的问题。 比起武俊江单纯现实利益的考虑,段晓棠还有一重道德感作祟。 一路征战她看见焦土疮痍,既可怜那些被裹挟的无辜百姓,又深恨在杀戮中迷失人性,挥刀向更弱者的畜生。 有些人,或许还有机会改过自新,重新找回他们的人性;而有些人,或许只有重新投胎,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尹金明看到段晓棠坐在路边,发呆已有一段时间,关切道:“将军,有什么为难事,能说来听听么,说不定老尹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段晓棠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问道:“你知道武将军的事情吗?” 尹金明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但仍然努力保持镇定,回答:“知道。” 第819章 我意孤行 段晓棠和尹金明并肩坐在道路旁,目光都聚焦在西北方向,那里是刚刚被平定的乱军俘虏的营地。 太阳照射下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拉得长长的,仿佛预示着接下来即将展开的讨论。 尹金明率先打破了沉默,“将军,依我之见,这些俘虏虽已被我们制服,但内心未必真正臣服。如果轻率地改变对他们的处置方式,恐怕会引发动乱。”尤其是俘虏人数与军队相差无几。 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将军,安全第一。”不仅仅是大军的安全,还有段晓棠的安全。 尹金明深知,虽然武俊江先行其事,段晓棠紧随其后,不出事还好,若出事段晓棠一定比武俊江栽得更狠。 武俊江身后有家势亲戚,了不得赋闲一段时日。段晓棠虽有吴岭吴越青眼,但却是孤身一人,极容易被拿来当儆猴的那只鸡。 这些想法,在过去,尹金明从未想过也不该想,但跟随在段晓棠身边的两三年,他从一名普通军士晋升为将官,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渐明白一些事情。 段晓棠听完尹金明的话,眉头微皱。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几块小石子,一边问道:“老尹,你知道现在天下有多少乱兵?” 尹金明从未思考过这一问题,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回答道:“大约很多吧!” 段晓棠继续拨弄着石子,“我曾收集过南衙、兵部各种奏报,一场民乱一处匪祸,我便在舆图上放上一颗棋子。你猜最后怎么着?” 尹金明好奇地问道:“怎样?” 段晓棠敲击着石子,“万里山河一片黑白。” 这些民乱匪祸,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连朝廷都认为只是芥藓之疾。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如杨胤一般的功臣勋贵、封疆大吏掀起的祸乱。 尹金明见识过战场的尸山血海刀光剑影,但想想那种情形,只觉得脊背发凉。 段晓棠:“老尹,你家是富户吧?” 尹金明:“是。”有点钱能给子弟开蒙,但不足以改换门第。 段晓棠:“知道兴兵处,是何种模样么?” 尹金明知道段晓棠想说什么,“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情况或许比文城强一些,但强不了多少。 世家豪强还好,他们有钱有家丁,可以花钱买平安,也能据坞堡庄园以自守。遭殃多是普通百姓,家产被抢,壮丁被抓,妇人遭掳掠…… 段晓棠长叹一声,“我走到哪儿都想立规矩,如今不仅仅是想立规矩,也是想给人敲警钟。” 尹金明:“将军,想做什么?” 段晓棠:“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凡事指望老天爷不可能。今日我们对残民害民的的乱军不闻不问,他日新的乱军崛起,又怎会放过无辜的百姓?” “我们的兵马,不仅仅是为朝廷平定战乱,更是为了保护百姓。” 尹金明眉头紧锁,似乎被话语触动:“将军,你要立什么规矩?” 段晓棠目光坚定,“让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谁,只要敢凌虐百姓,就必将受到制裁,老天不报我来报。” 从此后段晓棠的兵锋,就是悬在各种恣意妄为者头顶的利剑。 “这样,未来的乱军才会心存忌惮,不敢再轻易欺凌百姓。” 尹金明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终于,他长叹一声:“将军,这条路很长很难。” 段晓棠并不气馁,“我知道,但看见人做坏事,却不用付出代价,我心有不甘。” 尹金明:“将军,你想怎么做?” 武俊江只是让俘虏们互相举报,段晓棠想让那些遭受暴行的百姓参与指证,另一种形式的公审大会。 至于配套的诉苦大会,暂时用不上。 段晓棠:“升帐吧!” 段晓棠可以和尹金明说一些心里话,但在正式场合,面对麾下诸将官,理由必须“光明正大。” 开场白还是同一句,“武将军的事情,知道吗?” 两军相近,消息互通有无。 众将官的眼神中流露出犹豫和不安,杀俘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着实敏感。 温茂瑞支支吾吾道:“华清被捅得挺狠,武将军气狠了。” 比起玄之又玄的亲戚关系,武俊江和靳华清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更为单纯的同袍和上下属。 温茂瑞轻描淡写,将有些“违规”的行径定性为泄愤和为同袍报仇,在大众观念中,更为常人所接受。 段晓棠并没有戳穿温茂瑞的小心思,她承认:“事实如此,俘虏的处理确实棘手。” “我想——我们也该消减一番。” 薛留难以置信的盯着段晓棠的脸瞧,一不留神换了芯子? 这件事谁出头都不奇怪,唯独段晓棠不可能。虽然杨胤泼了一盆污水,但亲近之人都知道,她心慈。 薛留跟随宁岩锤炼武艺,连做派也跟着学习,甚少在战事以外的事务上发言,但现在不得不开口,“将军,事关重大。” 段晓棠:“文城一郡四县的官衙已经形同虚设,百姓逃离,田野荒芜。” 经过一年多的战乱,原本富饶的郡县已经濒临崩溃,急需人们耕种,为朝廷缴纳赋税。 他们都知道,这些俘虏不能一直被关押,更不能全部杀掉。 段晓棠:“若将恶绩累累者放归乡里,日后恐成祸乱。”有些底线一旦被突破,再次触犯就会变得更加容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段晓棠想挖出一条隔火带,不至成燎原之火,烧干黎民的血泪。 说得不负责任点,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温茂瑞建议:“将军,不如等朝廷派遣的官吏来处理这件事。” 段晓棠挥手道:“此事不为意难平。朝廷若有怪罪,我一力承担。” 薛留温茂瑞等人是正经将门子弟,掂量的是责任。 刘耿文生于乡野,身边不乏经历过兵祸匪祸的例子,深有同感,“将军,你说怎么做!” 段晓棠沉声说道:“照武将军例行事,同时通知县城内的百姓,让他们前来指认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 孙昌安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担忧地问道:“百姓们能认得出那些人吗?” 刘耿文却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恨透了一个人,化成灰都认识。” 第820章 一路走好 春风依旧带着几分料峭,空旷的场地上,俘虏们眼睁睁地看着熟悉或陌生的人被带走,再也没能回来。内心充满了绝望与恐惧,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一场风暴。 空地上,一座座帷帐隔着数丈支立起来,居中并排两张书案,摆放上笔墨纸砚。 只四周有布帷遮挡,除此以外称得上露天席地,所为不过是隔绝不同俘虏的耳目。 俘虏们原本被打散编制关押,但在提审时又被重新组合,让相近之人共同受审。 项志勇生硬地握着笔,记录下眼前这些俘虏的隶属和姓名。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你们中间,有人抢劫过百姓的财物吗?”纪锐立在发问。 问法简单直接,没有丝毫技巧,却让人措手不及。 俘虏们彼此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一名士兵颤抖着声音,指向了旁边的一个同伴:“他……他抢过!” 被指名的俘虏立刻反驳:“不,是他!他抢了粮食还杀了人!” 随着审讯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罪行被揭露。按照段晓棠命令将这些俘虏一一记录在案。 段晓棠独坐在一排排帷帐后的的小土坡上,眼神冰冷而坚定,但内心却充满挣扎。 她知道一旦开始就无法收手,至少会有数百人因此丧命,她的双手将沾满鲜血。她也知道其中或许有冤枉的,或许有漏网的,但她不可能停下来。 审讯的原则只有一个——杀人者死。 经过帷帐内简单审讯的人被分成三拨押送,他们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土道,周边缓缓有百姓聚集。经过土道后分别押送至不同的方向。 往东的是没有找出罪过的人,关几日就会被遣散归乡。往西的稍有罪过,但罪不致死,往后大约是劳改以赎罪过。 至于他们劳改多久,全看段晓棠在文城盘桓多久。 估计很快就会移营,应该就是文城的方向。依段晓棠对吴越薛曲的了解,接下来他们可能会“苟”一段时间。 最后一个方向向北,路的尽头是县城的市场,这是一条断头路。 三拨人每一个都从段晓棠眼前走过,心中哪怕惊涛骇浪,也只能冷眼旁观。 土道旁,刘耿文身披铠甲,大声呼喊:“父老乡亲们,如果你们在贼军中有仇人,就请指认出来,今天右武卫将替你们主持公道。” 城内百姓被街巷内锣鼓声敲出来,既惊且惧还想看点热闹。 朝廷的军队刚收复县城一日,难道想将百姓都骗出来,让天再高三尺? 然而,总有些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顾一切。 一个老妇人从人群中冲出,抓住一个俘虏的衣领,愤怒地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抢走了我的孙女。” 军士们立即上前将老妇人拉开。 刘耿文严肃地问:“单子呢?” 负责押送的军士立刻呈上单据,刘耿文看了一眼,一个劳改货色,有抢劫财货妇人的前科。单子上并未有该老妇人孙女的记录,若交待了不可能漏写,大约是与他共同审讯之人并不知晓此事。 尽管如此,刘耿文还是在众人面前仔细询问了时间、地点等细节,都能吻合。格外询问了老妇人孙女的下落,那个可怜的女人遭欺辱后被弃之一旁,再无踪迹,大约凶多吉少。 事不过三,前科累累,刘耿文无需留情。挥挥手,命令道:“送北边去。” 押送的军士齐声回答:“是。” 未知的前方,俘虏心中忐忑不安,预感并非好事。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刘耿文心头揪得慌,明明主持了公道,为何还是难受。喉咙一紧,“阿婆,你跟去前头吧。”看看你仇人的下场。 老妇人茫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机械地听从指示。 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尤其是当好事者顺着前路跑到底,发现是一座刚布置起来的简易刑场。 来真的了! 百姓们纷纷涌向道路两旁,瞪大眼睛寻找自己的仇人。 道旁热闹更甚,不得不投入更多的人力维持秩序。 段晓棠骑马而来,道路两旁再次发生纷争。一位老翁被军士拦住,右手使劲往前指,高声喊道:“他抢了我的羊。” 仅靠刘耿文一人在此应付显然不够,薛留站出来帮忙。手持单子,字迹张牙舞爪,但不耽搁认字。并无多少恶行,勉强算个清白人。 薛留大声问道:“他在何时何地抢了你的羊?” 老翁义正严词地回答:“去年腊月,城西槐树村,他抢了我的羊!” 薛留质问道:“老翁的羊是你抢的吗?” 抢羊贼低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原本打算偷羊,结果被发现,只能明抢了。 薛留继续追问:“羊呢?” 抢羊贼回答:“吃了!” 老翁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拍着大腿说:“他还伙同人抢了里长家的牛!” 薛留再次追问:“牛呢?” 抢羊贼晋升为抢牛贼,“牛不听话,被他们砍了几刀,养不好就吃了!” 在这个时代,高门大户都只能偷偷吃牛,普通人家更是把耕牛当成命根子。 案值达到一定金额,薛留不多废话,“送去劳改营。”本来离自由只差一步而已。 段晓棠看了一眼这个新晋的“偷牛贼”,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是一个孩子啊! 随即收回目光,奔赴独属于她的战场。 简易的刑场不过是市场旁的一片空地,内层是维持秩序的士兵,而外层则是围观的百姓和观刑的俘虏们。 段晓棠独自坐在高台上,目光如炬,凝视着每一个因她而走向死亡的人的面孔。 自座椅上起身,高声道:“吾为右武卫宁远将军段晓棠,今日尔等凌虐百姓,罪不容赦。” “本将念尔等曾为人子,亦曾受父母养育之恩,今日虽将伏法,仍愿以忠言相告。人生在世,应行善积德,方能得享天年。尔等今日所犯之罪,皆因背弃道义,无视法纪,实乃自作孽,不可活。” “尔等当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之刑,实乃尔等自身行为所致。本将奉劝尔等,在此最后时刻,当诚心悔过,向天地、父母、受害者忏悔,求得宽恕。” “愿尔等来生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望尔等好自为之,一路走好。” 第821章 行刑场上 段晓棠语毕,脸色一沉,坐下不再言语。 尹金明则站在台前,开始宣读俘虏们的罪状。他没有提及他们的军职隶属,姓名前标注的是籍贯,及所犯罪行。 “正平人周行,建业九年六月于曲沃,杀害郑姓人家五口,七月于稷山又杀三人,劫走一女,罪大恶极,当诛。” “闻喜人李二虎,建业九年十月于翼城杀害夫妻二人,劫其女,罪行累累,当诛。” “吉昌人王小六,建业十年正月,于文城县西街杀害两人,勒索商户,当诛。” …… 一桩桩一件件,与他们在战场上表现无关,全是他们虐待百姓、残害无辜的恶行。 被提到姓名的人,被押送到场地中,排成两排。负责行刑的军士们饮下一碗壮胆酒,然后将剩余的酒倒在刀上,准备行刑。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官府处刑,不需要砍头,只要朝着要害部位捅一刀或者划一刀就足够了。负责行刑的军士们都是老兵,经验丰富,不会出现几刀都杀不死人的尴尬情况。 文城的百姓们原以为这场杀俘大戏,只是朝廷军队为耀武扬威所作,没想到竟是替天行道,难怪先通知他们出来指认。 一些之前因为害怕而不敢出头的人,不禁感到后悔,错过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那位曾在道旁指认孙女凶手的老妇人,此刻仰天痛哭,“妮儿,奶奶给你报仇了!” 终于明白让她来看什么了! 那位老翁也观看了几场处刑,但并没有看到他想看的人。 他不知道薛留的品级,只要不是穿官服朝服,以右武卫惯来“猥琐”,不,闷声发大财的传统,外人很难分得清将官的官阶高低。 然而,老翁记得薛留在道旁负责分派犯人,看起来冷酷,但脾气并不坏。于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小将军,被砍杀的犯人里,怎么不见偷我家羊的贼子?” 薛留记人脸的本事一般,但对“偷羊”一案记忆犹新。婉转地解释道:“老翁,偷羊犯不着偿命!”偷牛也只是参与者之一,罪行并不重。 老翁倔强,“羊金贵啊,以前若遇上贼子,都是直接打死的。” 世道变了,乱兵四起,百姓的生活变得朝不保夕。牲畜资财被抢走,能留下性命已是万幸。 薛留深知乡野之间“粗暴”的规矩,但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更符合期待。 段晓棠独自坐在高台上,双手垂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掩藏在衣袖之下。眼神冰冷,望着一条条因她而勾绝的性命。 周围的百姓看客,有的扭头,有的遮眼,有的踮脚伸脖子往前看,恐惧、喜悦、兴奋……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她今日坐在这里,既是承担责任,亦是在一遍遍锤问己身,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无愧于心。 一头猪的血多久放干,一个人的血多久放干……文城市场上杀人如麻,总不能任由尸山堆叠。 被杀之人的尸体被抬到平板车上,运到城外刚挖出的土坑中埋葬,单门独户不用想,全是集体宿舍。 段晓棠没有虐杀,也没有堆京观的爱好。能给他们保留全尸,入土为安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整个流程,右武卫的军士只负责看守,其他环节全部由俘虏,尤其是劳改俘虏参与,杀鸡儆猴。 逃过一劫的俘虏们才明白糊里糊涂的一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不禁后怕起来,差一点刑场上就有他们一份,他们或因为良善、懦弱,甚至只是掩藏得好,没被人交待出来。 往后哪怕受些活罪,好在命保住了。 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被刘耿文拦住,“寇主簿,所来何事?” 这人是寇嘉平,原文城县的主簿。如今城中仅存的官员。文城被乱军攻破时,他逃到乡下躲藏。至于他的同僚们是生是死,仍是未知数。 按照朝廷一贯的处置办法,如果寇嘉平的同僚和上司再不出现,他大概会接任文城县令。 额外提一句,文城是附郭县,意味着他在城内的地位原本并不显赫。 寇嘉平复任只两日,手下小猫三四只,命令连县衙前的大街都出不去。 城内城外治安,全都落在了段晓棠率领的右武卫身上。 就在昨天,寇嘉平接到了段晓棠的传话,说要借用城内市场。当时他正忙于整理被乱军破坏的各种资料,没顾得上询问借用的目的。 现在终于知道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寇嘉平经历过一些阵仗,不至于见血就腿软。他担忧是这场“任性妄为”之后的政治风险,虽未参与杀俘之事,但却是在文城的地界上发生的,难免担上一二干系。 寇嘉平急切地对刘耿文说:“刘司戈,事关重大,不能任性妄为啊!” 刘耿文冷漠地回应道:“寇主簿,这是军中事务。” 俘虏是由右武卫抓捕的,决定处决的也是他们,与地方官府无关。 右武卫没有入驻城中的两处官衙,地方官府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寇嘉平只在复任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与收复文城的主将段晓棠见过一面。 右武卫清算俘虏罪行,不是在营地中无声无息杀了,而是拉到闹市,大庭广众之下处决。 段晓棠亲自坐在这里,而不是让默默无名的军士出面,可见无论功过是非,她都自己扛了。 寇嘉平和段晓棠的官阶相差悬殊,甚至比不得刘耿文。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长期的逃亡生活,让寇嘉平不复以前一般在意形象,舔舔干燥的嘴唇,安心看一场“好戏”。 尹金明负责朗读罪行条状,声音既要洪亮又要吐字清晰。念了一会儿后,嗓子都快冒烟,不得不下去喝水休息一会儿,换成孙昌安接替他。 在惩治恶性俘虏这件事上,出身底层的将官和军士,表现更为积极。 寇嘉平听了好一会,宣读的俘虏罪状,没有一条是因这些人战场上两军对垒,杀伤朝廷军队,全是战场之下犯下的残民虐民之举,颇有几分替天行道的意味。 寇嘉平意味深长地问道:“段将军以前是不是游侠出身?” 他观察着段晓棠一身气度,加上年少登高位,绝非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富贵之家的子弟,许多仰慕游侠的风采,行侠仗义,追求无畏自在的生活。 刘耿文当即否认:“不是。” 右武卫人尽皆知,段晓棠以前是做厨子的。 第822章 淡淡酒气 在文城市场的一天落幕之际,地面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消散的血腥气息。 行刑官已经换了几拨,最终统计的数字是一千零七十二人。而段晓棠,这位行刑场上的唯一没换过班的人,始终如一地坐在台上,目睹这一切。 当最后一名罪人断气,尸体被抬上板车时,段晓棠终于站起身来,淡淡地吩咐道:“清理一下场地。”声音冷漠而坚定。 尹金明等人恭敬地应命,立刻行动起来。 文城的百姓们震惊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处决,人数之多令人咋舌。 但每一个人被杀之前,都严谨的宣读罪状。 冤么,冤!有的人只被一刀杀了,才是冤枉,活该千刀万剐。 若非押送和维持秩序的兵将们都穿着战甲,手持利刃,文城的百姓们或许会误以为这是一帮江湖豪侠在替天行道。 寇嘉平站在一旁,目睹一切。双脚站得麻木,但内心却异常清醒。暗自思忖,这支军队或许与他以前见过的军队有所不同。 军士们开始清理现场,他们用水冲刷石板地,在黄土地上撒上新的沙土,试图掩盖触目惊心的血迹。 寇嘉平不禁感叹,如果这是命案现场,这样的处理方式无疑是在掩耳盗铃。然而,考虑到右武卫的还愿意收拾一番,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寇嘉平是文城县的老人,过去并非鱼肉乡里之辈,劫后余生,故乡遇故知,文城的百姓们对他比从前更加亲近。 一位百姓走到寇嘉平身边,“寇主簿,我家房子先被贼人烧了,你能不能和营里的将军说句话,让我找俘虏指认。” 普通百姓未必清楚二人的地位权势差距,只能抓住最近的一根稻草。 寇嘉平过耳不过心,“我们再看看。”别看段晓棠今日雷厉风行大动干戈,但后面肯定要安分下来。 文城沦落将近一年,城破之日,寇嘉平并非唯一逃脱的幸存者。那些不愿殉职的同僚们,各施手段躲藏。 回想起去年洛阳发兵平乱之时,寇嘉平身在乡下,耳目闭塞。听闻两位消息灵通的同僚投奔了洛阳军,然而乱军继续占据文城,洛阳兵撤走,那两位同僚却杳无音信。 时至今日,寇嘉平仍不知二人遭遇如何,更不知他们为谁所害。然而几十年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与各路军头打交道,必须慎之又慎。 如今,右武卫大军驻扎在城门军营,他在县衙。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营地帅帐内灯火通明。段晓棠召集众将官分配事务。 “金明,你将今日各种口供文书汇总。” 本应趁热打铁,集思广益,查找审讯和行动执行中的不足之处,但此事终究敏感,只能押后再办。 “耿文、茂瑞,你二人明日去见寇主簿,询问城中有何工事劳务需要兴建。苦活累活优先派劳改营去。” 特意把温茂瑞带上,是因为他大家出身,官场上基本套路懂的都懂 。和范成明混到一块,近朱则赤。 和地方交往,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一不留神就得被那些官场油子给卖了。尤其是大吴官场格外不纯洁的时候。 刘耿文办事踏实,但过分的老实怕玩不过对方。 照理说这时节最重要的是补上春耕,但若和文城官衙沟通此事,说不定就被派去给哪个大户种地。 至于私下去帮助贫民春播,段晓棠暂且不抱指望。这不是军民鱼水情的时候,她要是敢去,能吓得一个村子晚上都不敢闭眼。 段晓棠吩咐道:“长生,营中防务交给你了!” 被点到的诸人纷纷应是,各自领命而去。 大事分配完毕,段晓棠临入房门前,同亲兵交待:“我要给世子和大将军写奏报,如非要事不要打扰。” 段晓棠众所周知的文化苦手,夜幕低垂,星光稀疏,又是一个漫长而充满挑战的夜晚。 曹学海轻声提议:“将军,要不给您准备点夜宵?” 段晓棠微微点头,声音略显疲惫:“煮碗粉丝吧。” 粉丝是他们自带的干粮,耐储存,通常留到最后才吃。当段晓棠出征路上开始吃粉丝的时候,意味着其他从家里带来的食物所剩无几。 曹学海好奇地问:“将军,加点什么臊子?” 段晓棠毫不犹豫地回答:“除了羊肉,其他的都可以。” 曹学海点头应下,转身去准备夜宵。于广富则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段晓棠则独自在屋内,不必避讳站得太远,在门口避风处,直接放上一个小马扎坐下,方便随时召唤。 段晓棠将两扇门合上,身体背靠着门扇长叹一口气,缓缓放松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没有立刻去书桌旁处理繁琐的奏报,而是走到床榻边,从箱笼中找出一个巴掌大的银壶。里头装的是林婉婉特制的烈酒,用软木紧紧塞住。 段晓棠用力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立刻弥漫在空气中。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上,倾斜银壶,让酒液缓缓流出,落在地上,积成一摊水渍。 然后慢慢地将银壶摆正,一抬手,酒液便倒入口中。或许是烈酒的刺激,或许是心中的苦涩,猛地咳嗽起来。 右手持酒,左手不自觉地抬起,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满手血腥。 苦笑了一下,难怪将门人家喜欢拜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呐!。 不知过了多久,曹学海端着热腾腾的粉丝敲门,“将军,夜宵来啦,做的杂酱臊子,你看怎么样?” 段晓棠开门,点了点头,声音略显沙哑:“挺好的。” 随手从托盘上取了一碗粉丝,拿上筷子进屋。 于广富见状,急忙将门合上,两人在附近的桌子旁坐下开始吃夜宵。 尽管食物简单,但在这漫长的夜晚里,一碗热腾腾的粉丝足以温暖他们的身体和心灵。 曹学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望着紧闭的屋门,思绪万千。刚刚和段晓棠面对面站得极近,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在军中,士兵们偶尔饮酒解乏并不罕见,但段晓棠却是个例外。 段晓棠号称滴酒不沾,但曹学海当亲兵近一年,知道她是能喝一点酒的。 譬如新年的屠苏酒,再是节庆饮品,也不能掩盖它是酒的事实。 第823章 闹个大的 武俊江与段晓棠二人皆在中路,营地相隔不远,因此每日派遣军士互通有无,确保信息畅通无阻。 是日,从文城返回的军士归来时,武俊江正在阅读杜松的回信。 由于战线推进迅速,西路压力有所减轻,杜松决定率兵北上,横亘在并州势力与文城之间,以防对方暗中搞鬼。 杜松的战绩与威望,即便是并州大营的主将亲自前来也不惧。 若非距离遥远,他恐怕会亲自前来将武俊江痛骂一顿。然而,事已至此,单纯的责骂无济于事。 杜松开始思考如何最大限度地保护武俊江。他建议主动给吴越薛曲写信陈情,同时要求武俊江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切断与长安洛阳的联系。 吴岭韩腾除外,吴岭是他们在朝上最大的靠山,韩腾是右武卫大将军,他们若对此事一无所知,极易陷入被动。 杜松深知他们的为人,只要有可能,绝不会将武俊江推出去定罪。只要控制得当,此事根本无不会拿到朝廷上去讨论,风波便会无声无息地过去。 需要防范的是底下的将官们不慎在家信中提及此事。他们或许并无恶意,但大家族几头下注是常态,万一风声走漏,拿到朝廷上攻讦,后果不堪设想。 杜松提的第一件事,武俊江已经做了,第二点建议,之前虽然未曾想到,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立即下令众将官不得与外人谈论此事,违者军法处置。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武俊江才有空询问从文城返回的军士,“段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军士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回答道:“段将军甄别出俘虏中有恶行者千余人,将他们全部推到闹市斩杀了!” 武俊江听后惊愕不已,“闹市?” 他可不会觉得段晓棠的行为是“有难同当”,说不定自己还要背上一个教唆的骂名。 段晓棠杀俘性质最“恶劣”之处,便是她将人推到闹市杀掉,众目睽睽人尽皆知,无疑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而武俊江是在营中动手,只要控制得当,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天知地知出征的兵将知,不会拿到朝上去讨论。 如今好消息是不愁没人保,段晓棠的作用和前途比自己大多了。坏消息是这件事一定得会过明路。 武俊江揉了揉额头,叹道:“真是让人头疼。” 杨胤曾妄言段晓棠杀性太重,但右武卫的人都清楚,段晓棠的毛病其实是“妇人之仁”。 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真应验了。 武俊江不禁责怪起那些无能的吏部和三郡官员,如果他们能有所作为,他也不必一边打仗,一边管理俘虏,还要维护当地治安、招揽民夫、输送粮草…… 一个行兵打仗的将军,竟然被逼成了多面手,精力被牵扯到许多无用之事上。 好在不久后,他收到了吴越已经到行营汇合的消息,同时还带来了给靳华清的伤药。 武俊江估摸时间,吴越应该不知道段晓棠刚刚干出的大事,但他还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伤药。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让吴越头疼去吧! 别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武俊江却是为了“庸脂俗粉”,想想都觉得冤枉。好在靳华清眉清目秀,不至于沦落成“烧火丫头”,否则更过意不去。 如今,靳华清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养伤。 武俊江一走进房间,就看见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悦地说道:“又没上药!” 靳华清见武俊江进来,挣扎着起身,“将军。” 武俊江按住他的肩膀,“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靳华清回到刚才的问题,“我不想着,等见到世子和薛大将军,去卖个惨么!”他并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药还是上了,只是分量少些,好得慢点。 这些小心思,在武俊江面前无需隐瞒,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靳华清大意遭了俘虏暗算,清醒过来知道武俊江为他报仇杀俘。虽然事情办得有些毛糙,但说不感动是假的。 年轻人向来直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武俊江亦是后悔不已,因为靳华清和靳梅英关系太远,从前鲜有交集。当右武卫纳新时,武俊江自然更倾向于提拔自己的亲外甥应嘉德。 好在靳华清另有门路,加上身家清白,硬是挤进营中。加上两人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最后也分到武俊江麾下。 武俊江这会再想起不争气的亲外甥,气得心肝肺一起疼,早知应家是这种人物,还不如拉拔远房内侄儿。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是否投机,真不看血缘。 武俊江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靳华清婉言谢绝道:“将军,我这里有药。” 武俊江解释道:“这是世子派人送来的。” 靳华清闻言,兴奋得一个鲤鱼打挺却半途跌落,捂着肚子吸气,“我们的事儿过了?” 武俊江沉声道:“过不了了,段晓棠在文城大开杀戒,把俘虏中的刺头推到闹市斩首示众。” 事情闹大了! 靳华清难以置信道:“段将军吃错药啦!” 虽然话有些不敬,但确实在理。这种事情应该瞒着才对,哪有大张旗鼓地宣扬的道理。 武俊江挠挠头,“我特么也在想这事。” 当用快马急报时,文城与汾阴行营之间的消息传递只差一两天的时间。 在吴越抵达行营的第二天,也就是收到武俊江头脑发热消息的次日,段晓棠的奏报紧随而至。 好消息是文城全境已经收复,但坏消息也随之而来—— 吴越紧握着信纸,青筋暴起。他原本以为段晓棠可能会效仿武俊江,却没想到她会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薛曲一看吴越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温言道:“世子……”该不会杜松没挡住,真让并州大营摸了他们的后路。 利益得失先不说,着实丢脸。 吴越胸膛起伏几下,压下怒火,将奏报递给薛曲。要气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气。 第824章 想祝娘子 薛曲接过奏报,双眼瞪得溜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这怎么可能?” 不禁怀疑起右武卫的风水,胆大妄为之辈怎么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杜松暂且不提,范成明那厮简直就是个奇葩,平日里看起来老实的武俊江和段晓棠,一上战场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这些人中,唯二让薛曲觉得还算正常的,只有宁岩和孟章。然而,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在暗地里肯定也会搞出幺蛾子来。 薛曲皱了皱眉,说道:“世子,依我看,不如先向朝廷上封请罪折子。”认小放大,轻拿轻放。 吴越却摇了摇头,“不急。”派人去把范成明和孙安丰叫来。 范成明接过奏报,左看右看,试图从中找出段晓棠留下的暗语,但最终一无所获。嘀咕道:“段二这家伙,难道不想当官了?” 段晓棠想不想当官,众所周知,吴越对此并不在意,反而问道:“武将军的事情,营中有风声传出来吗?” 两卫算是自己人,吴越问的是郡兵和世家子弟这些外人是否知情。 范成明回答道:“他们可能知道武将军杀俘的事情,但其中的内情未必清楚。” 武俊江没有杜松那么老辣,事发后并没有及时控制消息渠道。再加上行营人员复杂,消息的保密程度自然无法与长安的南衙诸卫大营相提并论。 武俊江这把火都捂不住,更何况段晓棠烧得如此“光明正大”,火光冲天。 吴越再次问道:“安丰,河东子弟中有多少人愿意应职?” 孙安丰面色羞窘地回答道:“汾阴三人,文城两人,总共五人。” 这五人即便是出身世家名族,也只是旁支远戚,底蕴不足。 他们看不上吴越拿出的官位,位低权低离家远危险大,自然不愿意做。 如果吴越拿出的是县令之职,或许还能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万一做不了,还可以学高士做派,挂印归家。 吴越原先的构想是通过河东世家和朝廷流官的结合,不断向本地豪族中掺沙子。 国家权位岂可轻予,他们若能展现相应的能力,吴越自然不吝于举荐。然今日这些人却倚仗家族背景,自视甚高,岂能容忍其傲慢。 果断下令:“范二,明日派兵护送应征的河东子弟赴任。” 范成明恭敬地回应:“遵命。”一定操办的热热闹闹。 吴越又言:“安丰,草拟一份奏折,详述乱兵过后三郡官吏凋零之状,以及我们面临的困境,催促吏部尽快解决,措辞严厉些。” 孙安丰点头称是。 乱军过处官衙瘫痪,但朝廷自有法度,吴越无法就地任命官吏保境安民,单靠军将自然不可能事事做的妥帖。 几路大军能迅速收回文城,靠的是“快”,但现在俘虏不好处理,又无人接收,拖着俘虏行军风险巨大…… 总之都是本地官吏没本事,吏部不干人事,才落得如此困境,不管有没有用,先在这儿埋个引子。 薛曲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他看出吴越的策略是以守为攻,利用这个漏洞,把心怀不满者钓出来,连推卸责任的人和由头都找好了。 除非吴越全面节制三郡的军政民,否则负责任之说只是妄谈。 这样的权力皇帝不会给予,吴越也不会要。 吏部天官势大,但吴越手握军权也不容小觑。更何况,他亲爹还在长安,岂会坐视亲子爱将受责难? 我们是做错了,但是迫不得已,强词夺理也是理。 吴越早有盘算,原先还想着武俊江那点“小打小闹”引不出有心人的兴趣,没想到段晓棠闹个大的。 但私下和范成明吐槽,“他俩用的同一个文书么?” 范成明秒懂,两人“推卸”责任的话术差不多。笃定道:“不可能。” 写检讨书这种丢脸的事情,狐朋狗友知道就行了,若要抄,必须是过命的兄弟。武俊江和段晓棠的交情显然还没到那份上,只能说心有灵犀。 吴越转而说道:“范二,我们马上要移营,郡兵派去绛郡以东防备贼军东进。你能拉住他们吗?” 范成明知道自己的斤两,喝酒拉关系还成,其他方面……“得给我派个统兵的。” 李开德长期跟随范成明,但主要是保护他的安全。让李开德赶几千头猪都有点困难,遑论几千个人。 吴越不禁翻个白眼,几千郡兵派两个将军去镇着,他手下人才何时这么富裕。 浪费。 但郡兵那儿不放个自己人也不放心,官小压不住,非得是个将领过去坐镇。 范成明出主意,“段二和武将军闹这一出,接下来可能会被薛大将军冷一冷。” 吴越:“派他俩去?” 范成明:“郡兵德性你还不清楚,段二那脾气,说不定没上阵,先砍自己人。” 吴越位高权重,杀几个无名小卒自然不是事。但段晓棠前途未卜,说不定就被人欺生。 不需要挑拣,余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武俊江一无所知的时候,范成明讲义气的给他拉了一个好活。 范成明进完“谗言”,转头就去找庄旭。看到庄旭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样子,问道:“想什么呢?” 庄旭回答:“想祝娘子。” 没有半点旖旎之思,纯属一个事业批思念他的工具人。 在长安时,庄旭只要统筹好用度,付得起代价。想要什么,祝明月都能给他办好。 但出门万事难,此次出征就食地方,地方当然按照最低额度供应,放在寻常军队都未必能吃饱,何况养成大肚皮的两卫。 一路走来没饿肚子,全靠两卫发挥自力更生精神,加上吴越和范成明贪污受贿。 路过永丰仓的时候,范成明眼睛都在发光,想起当初在黎阳仓,忙着追击,没来得及多捞点粮食走。 只要一想起来,就捶胸顿足的悔恨。 曾经有一个泼天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非于此…… 第825章 依计行事 战事推进至此,渐渐有了缴获,不断运送到行营中。 庄旭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整理分类战利品,像祝明月一样分的那么细不可能,只能整理出个大概。 哪怕想就地处理一些,客观条件也不允许,附近几个郡县烂成这副鬼样子,最受欢迎的货物是粮食,两卫自己吃还不够呢。 庄旭不仅想祝明月,他还想戚兰娘和赵璎珞。若让手下军士出面,找不找得到渠道先不提,还容易亏本售卖。 祝明月等人也有短处,在长安勉强算坐地户,但过了黄河,人生地不熟,不知能发挥出几分功力。 庄旭也只能想想,祝明月等人不可能千里迢迢来此地,只为帮两卫处置一些战利品。 庄旭另起一个话题,“世子叫你过去作甚?” 帐内只有两人,范成明无需隐瞒,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庄旭不再是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图什么?” “声援”武俊江,绝不可能! 范成明摇了摇头,“不知道,段二估计也不会和我们说。” 别看段晓棠在营中和两人最相熟,但三人之间,也不是什么心里话都说的。 尤其段晓棠经历特殊,很多想法都与常人不同。 她开玩笑时别人以为说的真话,说真话时偏偏以为在开玩笑。 庄旭:“官面理由是什么?” 范成明:“和武将军一样,俘虏管理尾大不掉,杀人立威。” 杀人立威在军中从来不是道德问题,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有效手段。 说它有效,当然是许多人都用过,而且切身体验过效果。 令人诟病的是他们在战后杀俘,段晓棠的性质更“恶劣”些,闹市杀人。 庄旭摸摸下巴,“世子想做什么?” 范成明不以为意,“肯定没憋好主意,等着给人挖坑呢。” 庄旭:“你说谁会跳出来?” 吴岭位高权重,同样也树敌众多,吴越脾气好些,从不主动挑事,但他的存在,定然会妨碍某些人的利益。 “那可太多了,”范成明扳着手指头数,都不算和吴岭过不去的人。“洛阳一帮子人、乐安郡王……” 庄旭点头附和,乐安郡王是老对手,洛阳就是一个筐,从上到下倒出的勋臣宿将不少。 范成明:“还有滕王和应家。” 庄旭:“这和世子没关系吧!” 范成明:“不是和武将军结怨么?” 吴越铁了心要保,火力自然往他身上招呼。 庄旭:“段二没什么仇家吧?” 范成明摇头道:“如果不算挡了谁的道,她平时深居简出,少与人来往,也少与人结怨。” 但不代表段晓棠安全,她的危险,恰恰在于“挡道”。 韩腾年纪大,人人都知道是个吉祥物,迟早会退下来。 但段晓棠年少高位,往后还有许多年可以往上爬,高阶将官的位置都是有数的。 她占了,别人就上不去。好在如今右武卫一团和气,也信服她的本事。 杜吕二人在上头卡着,过几年右武卫将官大爆发。右武卫内部安置不了,要么外放要么往他卫发展,去占别人的位置,可不就是结仇了么。 庄旭深知吴越的心思,现在朝廷和地方各种扯后腿,逆反心理一上来挟“乱”自重。 反正这片地界已经乱了,索性让它更乱点。 庄旭:“范二,我有个主意。” 范成明:“说来听听。” 庄旭附耳,将刚刚灵机一动的思路简单说出。 范成明摸摸下巴,“有点丢脸。”但丢的好。“去找七郎。” 庄旭:“走。” 吴越没想到两心腹,给他出了一个堪称“心腹大患”的主意。“能成么?” 范成明态度洒脱,“不就是造势么,你不说,谁知道我们困难呢。” 吴越拧眉,“市井之事,如何能传到朝堂上?” 范成明:“不是带着许多河东子弟,待会我和孙三去找他们,给家里写两封信。不用多说,让照应照应不就成了。” “到时我们的人带着信上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吴越思量一番,“行,做吧!” 吴越拍板,范成明和庄旭分头行动。 庄旭回到营帐,找来得力干将,“金辉,你让人把前线收回来的‘破烂’理一理。” 林金辉不解,“校尉,理它们作甚。”首要任务不是把值钱的先清出来么。 庄旭和盘托出,“原先戚娘子她们恒荣祥旁边搞的清仓大甩卖记得么?” 林金辉点点头,“记得。” 庄旭:“东西清出来后,你亲自押回河东,在闹市甩卖。既不主动表露身份,又要让有心人看出来历。” 凡是要求“既要又要”的上司都事多。 林金辉:“然后呢?” 庄旭:“拿卖破烂的钱,去河东各大粮铺买粮。” 林金辉久在后勤,三万大军加上数量巨大的民夫,一日所耗就是天文数字。好在郡兵们是自带干粮来助阵,才让他们的压力稍减。 林金辉:“怕是供应不上吧!” 不提这事的敏感性,一个粮铺能有多少粮食。真正的粮食大户是他们背后世家庄园里的粮仓。 庄旭:“你高调地把河东城里的粮铺都问一遍,明面上能买的粮食都买走。然后去拜访几个世家,借他们之力再买粮。” 林金辉心底算一通账,“校尉,大甩卖那点钱不够买粮。” 破皮烂袄换来的钱帛,供应大军几日所需都够呛,更别提把河东的粮铺买空。 人家好歹是富裕了几百年的大城,哪是一条街就走完的小县城。 庄旭立马想到借口,“就说价钱贵了,找世家帮忙买点低价粮。” 林金辉:“我能上世家的门?” 他一个商户子弟,身上的微末官职在庶民面前还有点威慑力,除非带兵上门,否则世家都不带正眼瞧的。 庄旭:“范将军会去找几个河东子弟写信,你拿着这些信去当敲门砖。” 谁写信买谁家粮食,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把大军缺粮的消息透出去。 林金辉不知道庄旭的意图,只要按照指令做事就行。“属下明白了。” 第826章 有三条路 范成明和孙安丰在河东子弟堆里滚一圈,带回好几封信。 范成明将书信一交,“还是薛大将军的本家够意思。” 也就薛家多是文学士子,不合诸卫的性子,不然非得给他们留几个入南衙的将官名额。 庄旭:“旁的人想靠上来,还没这么好的理由呢。” 几百年隔着几千里,也是同族的宗亲。 范成明:“还要带几个人回去。” 庄旭:“他们回去作甚?”不镀金了! 范成明冷哼一声,“嫌弃军中管得严,生活清苦,受不住了!” 他范二霸王和吴小心眼含着金汤匙出生,都没叫嚷,这帮人反倒叫起苦来。 正好放几个回去,省点粮草,安安河东人的心。扶不起来的阿斗就别扶了。 庄旭心细,“河东大世家有人走了吗?” 范成明:“那没有。” 两卫也怕人背后捅刀子,他们就是想走,也不能让啊!放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 行营各路人马汇聚,单论兵力郡兵与两卫相当,但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裴子晋正在头疼,手下人叫嚷,吃的连两卫的民夫都不如。 这是夸张了,郡兵们吃的比民夫好些,但比不上两卫精兵是真的。 吴越坐镇于此,御下甚严,几支郡兵连打野食的机会都没有。 接连砍了好些脑袋震慑,宗兴文表现最为乖觉,“他们是真敢杀人!”去年就知道了。 裴子晋:“你知道了?” 宗兴文:“杀俘嘛!”俘虏的命不算命,连官都照杀不误。 裴子晋刚送走宗兴文,柳星渊后脚就来。 柳星渊:“两卫的粮草或许不济。” 裴子晋:“怎么说的?”天天看他们放开肚皮,还以为粮食储备许多呢。 柳星渊:“刚刚范将军和孙三过来,说要派人回河东,央我们给家里写信求个方便。” 裴子晋:“买粮?” 柳星渊:“猜的是这样。” 河东供应两卫多少粮草,吴越范成明私下又拿走多少,他们心底明白得很,供应三万大军的确紧张。 现在吴越手里有粮,还能管束得住军队,若是粮草见底,大军饿急了眼,就得祸害地方。 裴子晋:“他们要买多少粮草?” 柳星渊:“说是用战利品换,现在还不知。” 裴子晋:“这事麻烦了!” 裴家有粮食,但不是裴子晋一人的。私下支援一点可能,但若是养活几万大军绝无可能。 加上两位领兵大将在外“杀俘”,可谓内忧外患,朝堂地方无一处太平。 几百里外的段晓棠可不知道吴越等人又琢磨去搞河东的心态,割人韭菜。 她只关心文城地里的韭菜何时长出来,但人要填饱肚子,单靠蔬菜不行,还是得看主粮。 把装模作样的检讨书往上一交,吴越扛得住就扛,扛不住她就回春风得意楼当厨子去。 昨天火头营加班加点做东西,总算能歇会了。 尹金明:“将军,有些俘虏想加入我们。” 有的出于慕强心理,想要搏一搏富贵,有的纯粹想找个吃饭的地方。 一路战事顺利,将没折但兵卒损失不少,接下来还有无数场硬仗要打。 东征遗痛尚在,再等朝廷和南衙补兵不现实。 军队损员多少,段晓棠心知肚明,对暂且没查出恶行的俘虏,不该戴有色眼镜。“上限二百人,收入营后打散分配,严明军法。” 尹金明:“寇主簿也想要些人。” 段晓棠:“给豪门大户为奴?” 尹金明:“民户。” 文城十室九空,就算战乱平息后,流亡在外的百姓返回,户口也是大降。单以对地方官员考核的硬指标而言,绝对是大大的差评。 段晓棠:“粮食、种子、土地、农具、房屋、牲畜……给么?” 尹金明:“将军,你要求太高了。”能把前几项落实就不错了。 寇嘉平手上若有这些东西,分给老乡邻不好么。 尹金明:“现在天气转暖,地里搭个草棚也能睡。” 段晓棠:“三条路,让他们自己选吧!”返乡、落户、从军。 补充一句,“落户的条件,让寇主簿自己来说。” 右武卫毕竟是客军,无法久驻,许诺的再好也是镜花水月。 再者照地方官吏豪族做派,万一毁约,锅也不该右武卫背。 段晓棠现在的做派,越来越有林婉婉的风范。 尹金明点头,“知道了。” 刘耿文急去县衙,找到寇嘉平,让他自己去和俘虏说道。 文城人口户口损失严重,寇嘉平的确看上这批和本地人没有私怨的青壮,心中也早有腹案。 刘耿文只提醒一句,“寇主簿,说到可就要做到。” 不仅涉及个人和官府的诚信,这些俘虏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不同于一般的乡勇。 好不容易安静几日的俘虏营热闹得彷佛菜市场。 尹金明站在台上,高声喊道:“肃静。” 鉴于他在市场主持处刑的形象太过深刻,众俘虏不由得安静下来。 尹金明:“外头世道纷乱,你们身无恶行,在我们右武卫待了一段时日。”再待下去,养不起了。 “有三种安置办法,加入右武卫,落户文城、归乡。接下来请文城的寇主簿来讲一讲落户的条件。” 尹金明让开位置,寇嘉平一时有些不适应这种登台演说的形式。 他从前安置过流民,习惯的方式是“盲婚哑嫁”,哪有开诚布公谈条件的。但尹金明把他架上去,就不得不说了。 段晓棠站在台下,静静地听寇嘉平提出的条件,无主之地可以分,种子农具可以发,从春耕到秋收之间的口粮也能补贴一部分。但后几样往后都要还。 想当初在武功落户,还是托白家的人情,哪像现在这般容易。 估摸自己种地的本事,怕是还不上。只能问身边粗通农事的其他人,“你们看,这笔买卖划算不?” 刘耿文久未摸锄头,但从小到大的本事没落下,“若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勒紧裤腰带干个三五年,说不定能攒下三瓜两枣。” 段晓棠不禁感慨,“地里刨食难!” 第827章 释放俘虏 刘耿文困惑地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村里的富户,不都是靠种地发家的吗?” 段晓棠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你说得没错,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再加上家中无人重病,或许能攒下一些积蓄。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好时光能有几年?” 刘耿文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被问住了,“这……”支吾着,没能立刻回答。 段晓棠:“地种得好,只能填饱肚子,但要想发家致富,单靠种地是不够的。” 刘耿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补充道:“就像刘地主家,在镇上有铺子,不仅靠种地,还有其他的生意。” 段晓棠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要想真正富裕,除了种地之外,还需要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比如开铺子、做手艺、甚至读书做官。这样,即使遇到天灾人祸,也能有足够的财力来应对。” “种地靠天活,一旦天时变化,颗粒无收,抗风险的能力太差。” 孙昌安思量自己现在的本事,“还能当猎户,猎物能换钱。” 陶富康是真当过猎户的,甘苦自知,“当猎户都是无奈之举,地里种的粮食若能养活人,谁还去当猎户!” 孙昌安:“一只野鸡一头鹿,能换不少钱。” 陶富康:“若是遇着狼,遇着野猪,遇着老虎呢?” 运气好碰上好欺负的能换来钱帛,运气不好受伤,甚至葬身兽口。猎户,说到底是富贵险中求,不及种地来的稳定。 段晓棠:“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在手。反正叫我去种地打猎都不行的。” 刘耿文玩笑道:“将军你是有技艺的。”多好一厨子! 段晓棠轻松地回应道:“也是,饿不死。” 其他人闻言哈哈大笑。 段晓棠长叹一声,“这种时候就得记下范二将军的至理名言,泥腿子才值几个钱!” 孙昌安小声道:“范将军的话,好像不是用在这儿的。”宰大户的时候才这般想。 段晓棠笑道:“意思到了就行。” 望着台上慷慨陈词的寇嘉平,段晓棠疑惑道:“文城怎么拿出这么多东西?” 无主之地分了就是,但后头的种子、口粮和农具,却是实打实的物资。 大吴的官吏不缺钱,但官衙叫苦叫穷是常态。 尹金明知道一点内情,低声在段晓棠耳边说道:“之前乱军过时,许多人家破家灭门,寇主簿收拢了他们的家产。”这算是捡漏,非得本地熟知民情的人,才能稳准狠的找到这些漏网之鱼。 尹金明:“再者城中还有一些大户,鼎力支持。”最后四个字语调格外怪异。 段晓棠恍然明白,乱军入主文城,这些大户还能保留下资产,明面上投靠不可能,但暗地里定然通过款曲,把柄都是现成的——通匪。 如此看来,寇嘉平不管本心是忠是奸,但论及手段,的确是个会办事的。 段晓棠不禁琢磨起几条出路的优劣性,再入军旅战阵搏杀生死不定,就地落户孤家寡人说不定忙活几年一场空,千里归乡也是前途不定,竟没有一条好走的路。 尹金明重新上台宣布,“从军、落户、归乡,选好了,照左中右站好。” 纪锐立在下头气得直跺脚,大喊道:“分不清左右么,老子这条队是从军的。” 招呼维持秩序的军士,从头到尾喊,每一支队伍对应的出路。 想入右武卫的人比想象得多,但不可能全收下来。既要维持内部的稳定,也要考虑消化能力。 识字体格好的优先录取,落榜的总还有两条出路。 不管是跟着文城衙差离去,到各个乡村去种地,还是三三两两同乡结伴返乡的。 尹金明和刘耿文都在俘虏营门口,每人派上两块列巴。 尹金明:“这是干粮,拿着路上吃。” 刘耿文:“味道一般,但是扛饿。”春天万物生发,加上野菜野物,混个五六成饱不成问题。 旁边的纪锐立又差点气到跳脚,他人生的转折点就是进入伙头营做了列巴。味道差点怎么了,这是他的勋章。 尹金明:“出去以后安分守己好生做人,现在下地还能赶上春耕。” 刘耿文唱白脸,“要是为非作歹,再落到我们手里,就是一个死字。”尤其对那些返乡的俘虏,他们最容易出问题。 若是太平时候,右武卫说不定能按照他们的家乡远近,组织起护送队伍,直接送他们归乡。从直接到终点,人回到家乡心也就定了。 但现在战事纷乱,这些人身边没有辖制,怎么走,走去哪里都是未知数。半路会不会遭人掠劫,会不会落草为寇为非作歹……只能听天由命。 俘虏营的热闹传到不远处劳改营,辛劳一天的劳改俘虏,听着昔日的同袍的好消息,一时悲喜万千。 照着乱军中的情谊,与其说同袍,不如说同伙,为了利益互相拼杀也是常事。 段晓棠公开杀人后,俘虏营一分为二,一边是普通俘虏营,活计轻些,看管得也松散。一边是劳改营,能进这里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背着一些案子。 大到奸淫掳掠,小到小偷小摸,若在太平时候,经官府审理都要下大狱的。只是现在文城官衙自顾不暇,他们才由右武卫看管劳改,这几日都在忙活修缮城墙的事。 一人望着俘虏营的方向,自言自语,“他们走了,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 右武卫现在执刃压着他们做活,虽然没动刀子,但段晓棠先前在文城大杀一通,谁能不胆寒。 乱军中的头头脑脑,战场上杀了大半,后来审讯又杀了许多。劳改营里又是打乱分配,一整个群龙无首。 罗小谷才不管旁人的看法,念念叨叨,“这里不好么?” 认真干活不会挨打,虽不能吃个溜圆,但也能混个六七分饱,而且按时按点,比之前在乱军中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多了。 第828章 两卫通病 罗小谷就是那个偷羊贼,俘虏营的几条出路,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再入军营,体格不占优势;种地也没学到精髓,返乡更不可能,老家都没人了。 如果能一直安安生生待在劳改营里干活吃饭,也挺好的。 近日无战事,普通的俘虏被释放,段晓棠的重心便放到劳改营上。 段晓棠:“劳改营看管如常。”人心思动,难免浮躁。 刘耿文:“如果他们问起来,该如何回复?” 劳改营的处置办法他们心知肚明,但问题是那些俘虏不清楚。 段晓棠:“不言不语,若再询问,一切推到我身上来。” 段晓棠的凶名,很能震慑一批心怀不轨之徒。 往上司头上甩锅,在别处是忌讳,但在右武卫是常态。 尹金明背着人劝道:“将军,照消息通报,大将军行营今日开拔。” 你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段晓棠早知有此一天,“我心里有数。” 数百里之外的河东,任凭底下暗流涌动,明面不受战火纷扰,一片和乐。 如今河东最热闹的不是春日踏青,而是市场突然冒出的一伙人。 全是青壮,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旧货,在市场墙根下一溜摆开。 “真正的清仓,真正的甩货,你不用问价,也不用讲价,也不用怕被宰。随便挑随便选,三文两文,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真正的物有所值……” 魔性入耳,谁能抵御这个诱惑。 庄栋当初被祝明月“抓壮丁”,当街练过摊,作为唯一的熟手,指点道:“看好钱箱。” 看面前汹涌的顾客群体,大喝道:“拿到身前比划比划就行,哪能上身呐!” 再吩咐身边的大小军士,“看好货。” 不远处林金辉半蹲在地上,守着面前的摊位,一小捆碎布料,半旧的单衣……“十文,通通十文。一口价,不还价。” 脾气横点的还能再加一句,“爱买买,不买滚。” 这泼天的热闹,泼天的“破烂”,豪门大户看不上,老百姓可喜欢得紧。 单论人流量,大约河东百姓都来摊位前逛过一回,还没算上周边乡镇的人口。 许多人就是不买,也要来看看热闹。 一个中年妇人,在各个摊子前挑挑拣拣,每过一个摊子,必有一份收获。但总是不满足,问道:“兀那汉子,你们还有多少货?” 看货物总量,不似一个大户人家能拿出来的。 林金辉笑道:“嫂子,有的是,不着急。” 旁边的军士双手举起一件布衣当招幌,高声吆喝道:“清仓大甩卖,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机会难得,买到就是赚到!” 受此感召,顾客们更是热情,只有富贵人才会挑拣新旧,他们有的穿就不错了。哪怕自己不合适,也能给家人带。 林金辉见摊子上瞬间空了大半,找到庄栋,“栋哥,东西快卖完了,得再拿点。” 庄栋点头,“成,我回去,你看着点场子。” 他们此行没有特意遮掩行踪,还是住在薛家的别苑里,房子大省租金。 林金辉退后一步守着几个钱箱子,也就光天化日之下,不方便数钱。 林金辉等人的行踪,河东高层有所耳闻,但不明白一群兵丁怎么当街练摊。底层小民可不管他们的来历,只要有好货就成。 瞒下不瞒上,以至于市丁们看不清形势,平白冒出一群青壮在闹市摆摊,既不交摊位费也不交保护费,全看不懂眼色的模样。 哪怕是下山的土匪,也得守市场里的规矩。 市丁大喇喇地站在摊位前,耀武扬威道:“叫你们领头的出来!” 林金辉上前,“什么事?” 市丁:“你们的摆摊两日,一文钱摊位费都没交。” 林金辉不欲多事,示意身后军士送上一小吊钱。没打听过河东的行情,但这点钱在长安都够了。 市丁犹不满足,“你们摊子摆的这般长,占了许多地,声音吵闹扰民,来往人多,平白添了许多污垢……得再交两贯钱。” 林金辉冷哼一声,“两贯,你比土匪还能抢呀!” 土匪抢劫,好歹要豁出一条性命,做刀头舔血的买卖。哪像如今空口白牙张张嘴就要两贯钱。 市丁仰起胸膛,“土匪可管不到河东市。” 林金辉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物,举在众人眼前,冲为首的市丁腿上踹一脚,“老子剿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市丁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块铜符,看不出具体文字内容,但显而易见是官符。颤颤悠悠道:“大人……” 林金辉拉下脸,“滚,别耽搁老子事!” 试问他如果还是商户子弟,哪敢顶撞市丁,只能忙不迭讨好送礼。 所以说,官是人的胆。 庄栋归来,听闻刚才一场热闹,反想得深了,“是不是故意来试探的?” 林金辉摇摇头,“就是见钱眼开。” 把钱箱子们推到后头,让庄栋守着,“栋哥,你看着生意,我去买粮。” 庄栋:“现在就去?”还没多少钱呢。 林金辉:“先去探探路。”把声势闹起来。 市丁们回去一说,谁能想到一个朝廷官员会当街摆摊呢。 人肯定不是河东本地的,官员当官通常有任地要求,哪有乱跑的……忙不迭的报上去。 河东高门将惨遭“退货”的几个阿斗找来,认认人。 心腹的心腹和心腹中的心腹,其实也不差多少。 林金辉遍地买粮,甚至手持书信求上门,让河东知道一件事——两卫的平乱大军粮草不济。 当一件事超过一个人知道,也就算不得秘密。 不仅河东知道、连长安和洛阳也知道。 格式化的公文不算,私下的利益交换才作数。吴越既然拉不下脸来求粮,他们也当做不知了。 两卫是否真的缺粮,刚开始的时候是缺的。但战事一开,乱军祸害汾阴文城一年多,所获的民脂民膏最后都落入两卫囊中。 不管贫家、富户、甚至府库的粮食,过了一遍乱军的手,最后都算两卫的。 官衙叫穷是常态,出征的大军叫苦也是常事。只要庄旭不跳出来指证,两卫有多少积蓄,外头人从何而知。 两卫从上到下都有病,粮草不足恐惧症。 第829章 荒唐心酸 移营一事大抵确定,段晓棠在赶回行营“挨骂”之前,先去一趟劳改营,给劳改人员念念紧箍咒。 除开处决和释放的俘虏,劳改营中尚且有三千余人。 段晓棠行军打仗“飘”,行为可不“彪”,古之名帅为以示诚意夜宿敌营或者让俘虏守夜这种事,她绝不会做。 反而派遣重兵牢牢看守劳改营,毕竟里头大多是些恶性犯。 是日,段晓棠穿着便装,身后的将官却是全副武装,踏入劳改营。所经之处,众俘虏纷纷避让,甚至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夕阳渐下,俘虏们完成一日的工作,正在排队打饭。 段晓棠扫一眼俘虏们手中的干饼,问道:“吃的什么?” 尹金明:“杂粮野菜饼,早晚各一个。” 段晓棠远远看一眼,饼子做的还算厚实,“粮食从哪儿来?” 尹金明:“寇主簿送了五车粮食来,”声音降低,“大约占了一成。”主要还是靠右武卫的军粮养着。 说起来以俘虏服徭役,活是给的地方干的,这些人一旦脱刑,大概率是入文城的户口。但钱粮却要右武卫出,天理何在! 段晓棠:“既然做徭役的活,就按照徭役的口粮算的清楚明白。老刘、茂瑞,落实到文书上去。” 刘耿文、温茂瑞拱手应道:“是。” 文城或者寇嘉平有这么多粮食么,抠抠搜搜应该是有的。但会拿出来养俘虏么,绝不会! 他们就是要造成这样一个既定事实,纸质证据。 段晓棠不信任劳改营里的纪律,说的底都是一群见过血的人,还是弱肉强食。右武卫的守兵不说包庇,只能让他们别闹得太过。 段晓棠:“看着点,不许他们抢夺同伴口粮。” 尹金明:“定了规矩,分饼子的时候,至少要当着守军的面吃下一半。” 剩余的一半,留着后面吃,亦或者给其他人“进贡”,至少一天两个半饼子入肚,不会饿死人。 段晓棠微微颔首,满意道:“安排得很好。” 总体而言,右武卫没多少安置俘虏的经验,一切只能靠摸索。 吃过饭后,劳改营中大小头目聚集在空地上,加上围观的俘虏,围成一个大圈,但没有人站到将官们身后去。 军士搬来几张马扎,段晓棠坐在为首的一张,其他人依次坐下,俘虏们不讲究那么多席地而坐。 段晓棠曾经思索过该如何拿捏对这群人的态度,单以道德观点论,奸淫掳掠不在少数。没让他们死,那是法律拉的一道保险绳。 冰冷的文字记录,看得人咬牙切齿,但眼前却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段晓棠的拳头借着衣袖遮掩握紧,沉声问道:“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应的却是一片沉默。 段晓棠左手一指,“就从这位队长开始吧。” 劳改营刻意规避军中的编制,每一百人设立一位队长,底下是若干小队长。 被点到的男人神色一顿,结结巴巴道:“俺以前是种地的。” 段晓棠:“家里有几亩地,几口人?” 男人:“六口人,前些年爷爷生病,仅有的两亩地都卖了,在地主那儿赁了三亩地来种。” 段晓棠:“怎么加入贼军的?” 男人:“隗大帅打过来,杀了地主,被拉了壮丁。” 段晓棠:“老家还有人在么?” 男人忽然捂住脸,哭道:“没了,都没了!” 男人断断续续哭诉,他和兄弟都被拉了壮丁,兄弟前两月死了。家里只剩两老幼子和年轻的妻子,以当前的情势,年轻女子生存艰难。壮劳力都不在,剩下的两老一下根本活不下去。 段晓棠等人心情稍微平复下来,继续问道:“因为什么进来的?” 男人红肿着眼,“破城后抢劫百姓财物,他们都在抢,我也跟着抢。我只想拿点回家的路费。” 段晓棠无从深究,男人是否美化自己的行为。只是想来,若非风云变幻,他大约一辈子都是一个老实种地的农民。 尹金明高声道:“按照顺序来,下一个。” 余者渐渐明白规矩,说一说从前做什么,因何加入贼军,不怕臊的还会说说自己干的混账事。 农人、货郎、篾匠、杂货铺伙计…… 满场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说起来似乎都是苦水里泡大的。 汤新霁平静道:“原绛郡郡兵旅帅。” 段晓棠来了兴趣,“老尹老刘,你们同行啊!” 尹金明当即否认,“我们没在郡兵干过。” 段晓棠问道:“在贼军中是何位置?” 汤新霁:“微末小兵。” 段晓棠:“朝廷正规军的旅帅,若是投效贼军,手下少说能领几百人吧。” 汤新霁梗着脖子道:“同袍皆战死,侥幸逃脱一条性命,冒的手下军士的名姓,没人认出来。” 名姓是假的,但体貌特征是真的,投敌可是大罪。 段晓棠问道:“你的家人呢?” 汤新霁:“都没了!” 段晓棠:“怎么没的?” 汤新霁:“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太守,就是如此。” 他在前方死战,后方不思抚恤,反而惦记他的家业。 问清楚汤新霁是哪个县,段晓棠斜睨道:“太平县令、绛郡太守都死了!”仇算报了一半。 汤新霁争辩道:“可朝廷给他们授功旌表,恩荫子弟。” 三郡之乱,哪里只有心怀不满的豪强参与,那些火上浇油的官吏难道没有责任么! 段晓棠无意与人辩论,“我只管打仗的事。我好奇的是,作为前官军,在贼军中是何种感受?” 汤新霁当然明白,于公于私段晓棠都不可能给他主持公道,甚至安慰一二。低头回道:“行尸走肉,得过且过。” 段晓棠直击痛处,“你怎么进来的?” 汤新霁:“同伙抢劫,我虽未参与,但也没阻止,后头还分了钱帛。” 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么,段晓棠清楚汤新霁避重就轻。他在贼军中虽无实职,但因为过去的军旅经历和专业能力,威望该是不低。 是他出的主意,亦或给强者上供?真要给无关紧要的人封口,一通拳脚威胁就是了。 第830章 鼓励兼职 忆苦大会进程过半,段晓棠不打算思甜,也没什么甜可思的。 扶着腰间刀鞘站起来,“说来各个都有一段心酸往事,我不想难为人。你们好生听话做事,自会厚待。” “但若心怀鬼胎,我的刀也未尝不利。” 周围的俘虏不禁脖子一缩,刑场血未干。段晓棠用实际行动表明,她可以做到,也无惧杀人。 将官一行人纷纷站起来,跟随段晓棠往营外走。 罗小谷不清楚段晓棠的话到底是何意,鼓足勇气喊道:“将军,我可以一直留在这儿吗?” 这种别具一格的要求,倒是第一次听说。 段晓棠停住脚步,寻找声音来源,俘虏们乖觉的和发声人拉开距离。大部分人可不想留在这里,谁知道屠刀何时落下来。 段晓棠见眼前瘦小的人影,恍惚有些印象,“你偷过羊?”被薛留一笔勾画送进来。 罗小谷怯怯的点头,“是。” 段晓棠温言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罗小谷:“爷爷说贱名好养活,叫罗小谷,十四岁。” 段晓棠:“谷能养人,一点也不贱。为何不想离开?” 罗小谷迟疑道:“这里日子比外头好。” 段晓棠:“你一天吃多少?” 罗小谷:“两个饼。”当着守军的面吃,旁人别想从他嘴里掏出来。 段晓棠长叹一声,“十四岁啊!” 她十四岁时在读书,薛留十四岁时在山上当道士,温茂瑞十四岁时和范成明一块胡闹,尹金明等人那时候大概在种地,而眼前的小孩…… 罗小谷见段晓棠不复之前在刑场的凶煞模样,语气转软,“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将军,你收下我吧!” 段晓棠:“收你作甚?”一个半大孩子。 罗小谷:“我可以当火头军!”在军中火头军地位低门槛低,但能吃饱饭。 右武卫的将官们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段晓棠:“你做不了!罗小谷的队长何在?” 汤新霁站出来,“是小的。” 段晓棠:“别让人欺负他。”相信老兵油子的本事。 罗小谷不同于众的选择,或许会被人视为背叛,偏偏段晓棠并未发善心将他收下,事后可能会遭人报复。 汤新霁:“是。” 人群渐渐散去,罗小谷颓丧道:“队长,我连伙头兵都做不得吗?” 汤新霁拍拍他的脑袋,“右武卫最强的就是伙头军,你细胳膊细腿能成么?”偏偏选个最难的,哪怕说给段晓棠当牛做马都还有点可能性。 其他浑浑噩噩的同命人,或许连旁边军队的番号,主将的姓氏都闹不明白,汤新霁无疑见识更多。 他当过官军剿乱军,也当过乱军迎击官军,右武卫的战斗力与之前接触的洛阳兵,一个天一个地。 无论乱军组织起多厉害的防线,在右武卫面前都一样触之即溃。仿佛世间的一切艰难险阻,都能轻轻松松跨过去。 汤新霁今日大胆说出自己的来历,破罐破摔和借此机会一搏,两种矛盾心态共存,没想到段晓棠不接招。 俘虏内的小头目说来没多大权力,但总归轻松一些。今日众多大小队长敞开心扉,汤新霁收集一番来历过往,发现妨害女子者少之又少。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汤新霁不知段晓棠来历,暗地里猜测她是否由女性尊长抚养长大。 刚出劳改营的众将官,也在讨论刚才的事。 温茂瑞迟疑道:“那个汤新霁……”对朝廷和官员怀有不忿之心,若放出去未必肯安生过日子。 段晓棠一锤定音,“我们只管打仗,其他的随缘吧!” 转而说起一事,“金明,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寺庙僧侣,请到劳改营里,讲一讲善恶有报的故事。” 尹金明点头,“是。” 本土道教为何发展不如佛教,当然是因为在劝民向善维护统治这一块,不如后者。 道爷有反他是真造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听说过么? 宝相庄严的和尚借由宗教的名义,劝这些身负罪行的劳改人员向善。比右武卫说一百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都有用。 段晓棠:“长生,家伙事带了么?” 薛留一愣,“什么家伙?”来之前没说啊! 段晓棠:“道袍、罗盘、铜钱剑……”具体的也不清楚。 薛留:“将军想做什么?”不玩庸脂俗粉烧火丫头,改冒充出家之人? “超度、往生?”段晓棠不知明确的说法,“等和尚到位,你能和他一块做法事,送牺牲的弟兄们一程么?” 入乡随俗,佛道兼修,双管齐下。 薛留站得愈加挺拔,朗声道:“将军放心,没问题。”说起来是尽心的事,没有往外推脱的道理。 薛留虽然没拿到正式度牒,但从小在山上耳濡目染,论根底比许多山野道士强得多。 法器不全,富裕有富裕的做法,不趁手也有不趁手的解决办法。 右武卫向来鼓励将士发展副业,一人多用。比如在段晓棠带领下欣欣向荣的火头营,比如薛留的半兼职道士。 比起从外头请来念经不知根底的和尚道士,无论从专业还是人情,大家都更信任薛留。 温茂瑞吐槽道:“下次营里进人,是不是找个俗家的居士!”连请和尚的钱都省了。 将门之中信佛的人蛮多的,差别只在专业程度。有的只会念阿弥陀佛,有的熟读经书。 上一批入营的新将官中,孙安丰授官最高,没办法靠爹他赢在起跑线。但后继发展乏力,一则限于本身资质,二来是营中对孙家子嗣质量的担忧,未来大概率和庄旭一般,在后勤方面发力。 此次出征表现最亮眼的是薛留,填补段晓棠麾下缺乏的先锋的弱点。加之这一路表现优异,主将又是亲长,前途不可限量。 哪怕中间出了“杀俘”之事,但段晓棠一力承担,推诿责任都落不到他一个小小将官头上。 本来跟随武俊江的靳华清也有一争之力,但不是栽在庸脂俗粉上么,只能往后退一步。 第831章 佛道兼修 清晨的风猎猎,营地中央搭建起两个高台,说高并不恰当,离地不过一尺。 尹金明特意请来的和尚,没去劳改营,先来右武卫驻地。 大和尚笃竹脸上有菜色,身上的袈裟也有几分破旧,身后的小沙弥悟林亦是如此,看来前阵子文城纷乱,出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笃竹急切道:“尹施主,既是做道场,老衲一人势单力孤,莫不如再请几位同门前来。” 普通人家做法事,少说也要请六个和尚来念经。 生活艰难,军营虽是险恶,但笃竹还是想为同门找点饭辙。 尹金明:“一人足矣。”心意到了就成。 关键他们这边只有一个道士,对面摆出十几个和尚,不就失衡了么。 尹金明:“我们还请了一位道士,待会你两商量下,这法事怎么做。”担心薛留没有与和尚合作的经验。 悟林跟在后头眉毛微微颦起,佛道接触几百年,虽不似其他教派斗得你死我活,但也称不上融洽,无非井水不犯河水。 没想到军营这般不讲究,硬要将两派捏合在一起。 尹金明将人带到预设的道场,见薛留早候在这里,介绍道:“这位是薛参军,原是一位俗家道士,自小在终南山长大。” 薛留拱手问候道:“笃竹法师好。” 笃竹双手抱拳,左手压于右手上,“薛道友,无量福。” 随行的悟林亦是同样的做派。 在尹金明没开口介绍前,笃竹其实摸不准薛留的身份,身姿如松,深色长袍看着与形容不相当的古朴,手上握着一柄剑,气质着装都与军营有些格格不入,以为是在幕府效力的世家子弟。 不曾想身上有军职,还有一个隐藏身份。 这身打扮无非是未带法袍法器的折中之举。 尹金明问道:“大师,营中准备了素食,请先用一点。” 法事流程长,看这师徒俩的模样,万一坚持不到法事结束出了岔子怎么办? 笃竹:“尹施主,我师徒二人已用过朝食。”无功不受禄,他们还是替人做过法事后,再用餐比较好。 再者军营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 尹金明:“行,我让灶上热着,你们先商量商量,法事怎么办?” 各做各的也行,但相互有个辉映,才显得场面美观。 薛留不是骄狂性子,笃竹又是将吃人嘴短,两方放下教派争议,专心为法事谋划。 笃竹隐约琢磨出右武卫的想法,不管去东天还是西天,总归让他们的同袍往后极乐。 营地中央渐渐聚集起不少人,薛留是常见的,但和尚的光头更醒目。 “这是要做什么?” 孙昌安:“将军说给死去的弟兄们做场法事,死后往生,下辈子投个好胎。” 纪锐立拧眉道:“做法事之前不需要斋戒沐浴么?”薛留早上还和他们一块吃肉饼。 孙昌安:“人家说的是重大典礼祭祀前,沐浴更衣,洁身清心。”重点是后两个字,不是吃斋。“和尚才吃素呢!”薛留是道爷。 温茂瑞学识更丰富些,解释道:“佛教刚传入中原时,和尚并不忌荤腥。” 纪锐立有一点曾当过伙头兵的自觉,“后来怎么不吃了?” 温茂瑞:“南朝某位皇帝脑袋一拍,发布了《断酒肉文》。” 纪锐立啧啧道:“这皇帝和佛门有仇吧!” 温茂瑞不再多言语,这皇帝是着名的佛教信徒。 薛留和笃竹就位,各据一侧高台,衣袍无风自鼓。 薛留施食炼度,超度生方。脚踏罡步,三步九迹,迹成坎、离卦。口诵诵救苦经,发给亡灵生天功据。登临法坛诵经超度亡灵,济拨亡灵之幽苦,从而超生天堂,不堕地狱之乡。 往常薛留并不在军中展示童子功,薛曲也不乐意让人联想起他把无父无母的侄子往山上“扔”的往事。 故而右武卫的人大多知道薛留这段经历,但并不清楚他的“专业”水平,更没想到段晓棠会让人“学以致用”。 刘耿文手挡在额前,“眼睛都看花了!” 和尚道士一静一动,笃竹只坐在原地念经,薛留却要舞剑踏遍全场。 段晓棠看薛留的动作,暗含的某种规律,却抓不住头脑,“学不会呀学不会!”她可是学过几套广播体操的人,居然没看懂。 往后再也不说和尚道士白赚钱,那么长的经书,那么繁复的动作……那是人家该得的。 临近午时法事终于完成,尹金明将师徒两人请去一个单独的房间,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素食。“大师自便。” 笃竹:“多谢尹施主。”再晚一点,师徒两个或许就要在法事现场饿晕过去了。 薛留功成身退,卸下兼职道士的皮,混到将官堆了用餐,他才不陪和尚吃素呢。 尹金明离开后,笃竹和悟林师徒俩各自念诵一段经文,立刻开动。虽不到狼吞虎咽的地步,但也能看出来进餐的速度极快。 酬劳早已准备好,但尹金明盘算一番,将布帛的数量减少,换成等量的粮食。 营门前,尹金明双手合十,“今日多谢大师。” 笃竹:“能为阵亡将士略尽绵力,是老衲的荣幸。” 悟林的眼睛则时不时瞟向他们辛劳半日的酬劳,两袋粮食一匹素布。 却不知笃竹早已打算好,两袋粮食留足寺中几日口粮,余者散给寺庙周围的贫苦人家。 尹金明:“另有一事需麻烦大师。” 笃竹:“施主尽请直言。” 尹金明:“我军收容部分乱军俘虏,想请大师为俘虏们讲道。” 笃竹想起城内市场变刑场那一日,心中陡然一紧,“讲道?”确定是讲道,不是给他们超度? 尹金明:“不瞒大师,如今俘虏营之人,身上或多或少背负些许罪孽,想请大师为他们讲一讲何为善恶有报,引导他们走上向善之路。” 笃竹松一口气,不杀人就好。问道:“总计多少俘虏?” 尹金明:“三千余人,还望大师出面联络九位高僧,一同入营。” 传说中高僧讲道信徒数万,连花鸟鱼虫都来听,但为了改造效果,还是小班教学为妙。 第832章 诸将回营 尹金明补充道:“俘虏们白日要为城中营建工事,故而只有傍晚才有空闲时间。我们会为大师们安排起居。” 住在劳改营太危险,若在大军营地,又拦不住这群和尚传道。好在城中空置屋舍极多,找一所离得近的便是。 最关键一句,“为以示诚意,入营讲道的大师,每日半斗粮。” 半斗粮食能让三个成年人饱腹,省着点能养活一家老小,在现在的文城,这份“薪酬”相当有吸引力。 包吃包住,再者右武卫只让他们晚上出力,白日若想出去做个兼职,办个法事之类,他们也不拦着。 笃竹果断答应,“老衲即刻去联系,今晚就能开始。” 不光他寺里的人口粮解决了,连带周边几个寺庙都能拉一把。 战乱一起,寺庙道观纷纷受冲击,每家逃得只剩小猫两三只,日子过得苦哈哈。 十个能讲经讲法的大和尚,笃竹一家寺庙凑不齐,非得找师兄弟们凑凑人手。 尹金明:“那今晚某便在此恭候大师。” 笃竹:“必不负施主所托。” 摆足得道高僧的高僧的模样,但师徒俩一拐过街口,即刻现了原形。 笃竹:“悟林,你带一袋粮食和布回去,把除了你二师兄以外的其他人都叫来城中。半袋留给他做口粮,另半袋散给山脚下几户苦人家。” 悟林点头,“是,师父。”二师兄资质鲁钝,还是个结巴,的确不适合干这个活计。 笃竹送走徒弟,还得去找两家寺庙支援人手。 尹金明为何独独找上他们,还不是因为——离得近么! 一家远的笃竹心疼的付了钱帛叫一位车夫去送信,并带去半袋粮食,现如今家家日子都不好过,离断炊不远了。 另外一家估摸路程能打一个来回,便亲抱着半袋粮食上门“求援”。 考虑到薛留今日“将就”的造型,笃竹特意提醒,把家伙什带齐了,看起来得像得道高僧。 右武卫虽然有家养的道士,但开解俘虏这活他们真干不了。 于是当晚劳改营里的俘虏累的不想动弹时,却发现营地里有了新花样。 十来个光头入营,宣讲佛法。 罗小谷将本已躺在草堆里的汤新霁拉起来,“汤大哥,快起来,高僧入营讲经了!” 汤新霁倔强道:“我不去。”死后极乐或者下地狱有何用,他只想要现世报。 似汤新霁这般特立独行的人少之又少,劳改营大师讲经班授课第一日,应者云集。每位大师身旁都围着百十来号人。 营中事务多有了安排,段晓棠留下尹金明、刘耿文、温茂瑞三人主持营中日常事务,带一半兵力回行营。 回去挨骂。 寇嘉平当即坐不住,亲自来送行。文城破败,又有几千俘虏在此。原先有段晓棠这尊煞神镇着还好,如今朝廷大军和俘虏人数整个颠倒,实在寝食难安。 段晓棠只得安慰道:“寇主簿勿忧,金明他们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官场套话谁不会说,但寇嘉平也明白,段晓棠能牵制住右武卫大军,不给他添麻烦就是最大的支持。 寇嘉平:“卑职必当竭尽全力。” 等段晓棠一走,寇嘉平立刻找上刘耿文,“刘司戈,要不再去找几位大师来。” 旁人不明白,只当是热闹,但寇嘉平一眼就看出右武卫的“险恶用心”和深谋远虑。 只恨当初段晓棠动手之时,没多杀些人,一千多南衙兵,如何镇得住两倍于己的俘虏。 如今文城的心腹大患,不是被那些被打散分配的前俘虏,而是眼皮底下的劳改营。 一旦炸营,就是文城再度倾覆之祸。 刘耿文还未答话,温茂瑞抢先开口,剔着指甲说道:“寇主簿,管好你那一摊就行,其他的交给我们。它就算炸了,也压得下去。” 寇嘉平憋着气,拱手告辞,“一切就托付诸位了。” 待人走了,温茂瑞才道:“对这些地方官,别太好说话,要不就该得寸进尺了。” 今日能派和尚入营,明日就敢插手军中事务。 刘耿文回忆一番范成明在地方的做派,四个字道尽,作威作福。“说的是。” 脚上的泥还没洗尽,面对朝廷官员的确难硬气起来。 新行营位于文城临汾中间,直面绛郡,对乱军而言,威胁性十足。 范成明熟悉一番新地盘,和庄旭躲到营帐里开小灶,吃的是火锅。 没有段晓棠特供的火锅底料,全是伙头营自己调配的料汁。味道肯定比不上原版,图的就是一个热气腾腾。 范成明:“三儿,你说谁最先回来?” 庄旭夹了一片肉放进锅底,“余将军。”他的防区最近。 范成明:“杜将军最后?” 庄旭:“如果杜将军最后,那他肯定不是一个人,得把武将军捎上。” 杜松回行营,势必经过中路的地盘,走段晓棠那方有些绕路,但武俊江恰好在他必经之路上。 以两人的私交,一路上武俊江都得被杜松喷得狗血淋头。 如果有段晓棠在,杜松可能还要“见外”收敛一些,但段晓棠不在,这份来自上司的“厚爱”,只能武俊江独自承受。 两人煮火锅论英雄,万万没想到,从开头就错了。 先跑回来的是翁高阳,如今的俘虏管理者,两郡最大的包工头。 范成明见到风尘仆仆的翁高阳,一开口就不是好话,“翁将军,一月未见,明显见老啊!” 翁高阳刚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恶狠狠道:“范二,我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吴越薛曲不在,翁高阳不禁真情流露,“你们是不知道啊,我那活……” 范成明打断,“知道,知道,如今薛大将军手下都没你人多,威风得紧吧!” 两卫三万人,经过不断分兵,薛曲直属的人马早不如先前,何况右屯卫本身只有一万兵力。 翁高阳斥问左右,“谁能把他嘴缝上,轰出去。” 宁岩坐在旁边幽幽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好轰。” 他何曾把范成明当做过上司,特殊时候除外。 第833章 自黑到底 翁高阳不想再提糟心的俘虏,杀又不能杀,放又不好放,世家缺庄户,并州大营缺兵丁,但他们敢把人交出去么! 玩笑开过,翁高阳左右四顾,“孟伯文呢?” 范成明:“领郡兵向东防守去了。” 虽然范成明极力推荐武俊江接任,但薛曲考虑一番,还是让与郡兵先有过一段时间接触的孟章领兵。 武俊江和段晓棠两个祸头子,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被他们玩的溜溜的,必须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别人都是因祸得福,孟章因为表现不“突出”得祸,有资格和翁高阳并称两大冤种。 翁高阳之后归来的是意料之中的余项明,以及他手下的将官。 比如活蹦乱跳的宁封,来不及得到狐狗们的提点,就被人盯上了。 裴子卓拎着小锤锤窜到宁封跟前,“宁中侯,能与你比试一番么?” 宁封狡辩,“我俩不合适。” 裴子卓:“我问过军中没这条规矩,宁将军也接受了我的请教。” 宁封歪着头,“你赢了?” 看这兴奋劲,宁岩马失前蹄? 裴子卓并不气馁,“输了。” 宁封不解道:“那你还找我干嘛!” 裴子卓:“想找你比一比。”不比试一番念头不通达。 两人都算营中半风云人物,不少爱凑热闹的渐渐围拢过来。 宁封当着众人面撒谎不打草稿,“可是我受伤了!” 裴子卓好奇道:“哪里受伤了?如果是手脚,我也可以绑起来不用的。” 坦诚得让宁封眼前一黑,他为何要跟着范成明去凑热闹,招惹一个愣子! 宁封手缓缓往上抬,捂住胸口,面容愁苦,“心疼!” 裴子卓再傻也晓得宁封在推脱,质问道:“你不愿意同我比!” 宁封急忙点头又慢慢摇头。 不远处看半天热闹的庄旭实在看不过眼,转过身手搭在范成明肩膀上捂着脸笑。 宁岩看侄子耍宝,哪怕和余项明站得不远,也不打算问问他在战场上表现如何,精神状态说明一切。 柳星渊和薛宇达交头接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薛宇达摇头,“看不明白。”两卫所有人都表现奇怪。 裴子卓在行营混吃混喝这么久,就好一个以武会友。自恃武艺出众者自会去找他比试,对手更新换代,吴越和薛曲并不限制他的行动,端的是如鱼得水。 宁封一跺脚,把底细交待得清楚明白,“兄弟你别为难我了,我真的挨不过两锤子。” 裴子卓步步紧逼,“不可能!” 他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清楚两卫赏罚公正,宁封身上的官阶又不是假的。 宁封:“我就是个绣花枕头,风一吹就倒。”自黑到底。 裴子卓:“你不是屡立战功么?” 宁封避重就轻,“入营靠的祖先恩荫,你不懂我们这些人,有爹靠爹没爹靠哥,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保养好这张脸,找个有权有势的岳丈。” 小话一套一套,裴子卓听得双目圆睁,不自觉后退半步,“真的?” 宁封忙不迭点头,“真的,你看我真诚的眼睛。” 翁高阳看不过眼,扭头道:“太不要脸了,和谁学的?” 宁封的主将余项明想不开口都不行,“近墨者黑吧!” 宁岩替余项明正名,“打小和范二他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翁高阳念念叨叨,“他们这一条裤子塞了好多人呀!” 庄旭摇头晃脑,“太不要脸了!” 范成明无所谓道:“封儿真不要脸的话,就会要求比试骑术。” 裴子卓武艺大开大合,若到了宁封的长项上,稍微操作一番说不定能给对方种下心魔。 庄旭站直身体,重新划分阵营,“我们和你不是一类人。” 我们有底线! 裴子卓站在原地,一时分辨不出宁封说的是真是假,茫然四顾转头看向一起从河东出来,更信任的柳星渊薛宇达。 柳星渊急中生智,“子卓,我家中新送了糕点,走,我们去尝一尝。”急忙把人拉走。 宁封若全然废物,两卫的将官就不会如此轻松的看他笑话。 裴子卓被拽着转身,回头看了一眼。 宁封挥手笑道:“谢谢,我不吃!”全不顾人家没邀请,自个把戏做足了。 人一走,宁封脸上的笑容陡然卸掉,冲到范成明身旁,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大喊道:“你给我招惹的什么人呀!” 范成明好不容把晃得到处都是脑浆子找回来,“人品问题,温六一块去的,怎么只找你不找他!” 宁封生出祸水东引的主意,“温六呢?” 庄旭:“他留守文城,不回来!” 宁封撇嘴,“唉!” 翁高阳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拍宁封的肩膀,“打铁还需自身硬!” 宁封:“我就是不想被当铁打!” 看看裴子卓的对手,再看看自己的对手,武力值一换算,也知道打不过嘛。 宁封现在真看开了,若是刚被白秀然揍成猪头那几个月,不蒸馒头争口气,说什么也要上场试一试。 现在嘛,结局已经注定,不如爽快认输,换得皮肉不受苦。 说到底他有军功傍身,没那么在意虚名了。 吴越和薛曲在人群之后,看完整场由宁封引导的笑话。 薛曲趁机向吴越灌输一些择将的要求,“河东薛氏曾举荐过裴子卓,但我觉得他尚欠缺一点历练。” 河东世家长于文才,论武力实在找不出几个像样的。反正年纪小,有时间再练练。 吴越:“人情世故?” 薛曲点头,“对。” 裴子卓心思无垢,若是无关紧要的子侄后辈,自是招人喜欢的。但若当下属,上司得气死。 和段晓棠武俊江的气法还不一样,他两是太有能力做了出格事让人气。但裴子卓一定是让人无语的那种气。 薛曲:“单论勇力,裴子卓或可为将,但为将者不可只有勇力。顺风顺水还好,一旦天时地利不如人意,就得栽一个大跟头。” 最好的用法是当一小卒,只管冲杀便好,但裴子卓和他的家族绝不满足于此。 第834章 夜间试探 薛曲生出此等心思,全因吴岭年轻时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偏好猛将。等年纪上来,才意识到靠脑子打仗的重要性。 吴越又是另一个极端,偏重智谋。撇开军士的战斗力,所倚靠的段晓棠,把南衙诸将的武力拉到一块对比,中等偏上。 重谋略但帐下欠缺勇将,不然不会把新人薛留当先锋用。 薛曲也是担心,吴越缺啥补啥,脑子一热把人拉入帐下。多年混迹沙场的经验告诉他,裴子卓往后绝对是个大坑。 比起武艺潜力巨大的裴子卓,薛曲更看好是他兄长裴子晋,但仕途迷人眼,人已经成官场油子。 范成明顶多算是一个官场混子,东挨西蹭私心小,都是冲外人下手,裴子晋可不一定。 裴家兄弟潜力巨大,但是一把双刃剑。 河东世家的心思,吴越何尝不清楚,既想要功名富贵,又不想弯腰,难道想等他三催四请? 撇开定然落在最后的杜松,以及段晓棠武俊江两个当事人,其他将官该回来都回来了。 众人集聚帅帐,把宁封刚才的笑话抛诸脑后。 吴越:“高阳将军,俘虏营如何?” 翁高阳叫苦不迭,“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哪都是事。看守的军士左支右绌,既要防着俘虏逃营造反,又要制止他们在营中闹事,人手实在不足。” 天天压着干活,不是为了折磨人,是怕人静极思动更不安分。 范成明有句话没说错,不算管理的俘虏,翁高阳手下的军士人数,都比得上出征的几路大军。 而且他只接收了前期的俘虏,后面实在收不下,才叫武俊江等人自行管理。 两卫近三分之一的人马,都被数量庞大的俘虏牵扯住。 偏偏没地方交出去,只能砸在自己手里。 虽在帅帐内,但气氛并不严肃,算是迎接诸位先行回营的将官。 翁高阳差点猛男落泪,“世子、大将军,我就是头山猪,实在干不了细活。” 翁高阳私心觉得段晓棠武俊江做的对,并非因为他们杀了为非作歹之人,而是因为他们杀的是最能“挑事”的那一拨人。 祸头子没了,其他人的心气自然就散了,能安生过日子。 但翁高阳一个新晋将军,没那份胆量,也担不起责任,所以不敢提出来。 翁高阳:“天天和俘虏待在一起,生怕哪个暴起,拿锄头铲子把我脑袋给削了。再待下去,不如跳黄河算了!” 叫他战阵搏杀不带怕的,但古之名将有多少疏忽大意,在俘虏身上翻车的? 范成明幽幽道:“我们离黄河百十来里呢!” 翁高阳:“骑马一天就到了!” 这个苦必须叫,不是故意露怯,而是必须有个说法,否则接下来两卫的处境太危险了。 俘虏人数都赶上军队,偏偏汾阴和文城尚有朝廷法度在,不可能任意行事,只得处处受制。 薛曲:“这两日朝廷该有消息了。” 吴越准备好了千般应对,就看谁先跳出来。 薛曲略过这一节,问道:“项明,东线如何?” 余项明原先防守东线,任务是切割战场,防止绛郡临汾两地的乱军越境增援,但文城汾阴的乱军逃过去,却是不管的。 压力比杜松小一些,加之大将军行营移动,相当于薛曲接过他肩上的担子。 余项明诚恳道:“情况尚可,兵力损失不多。但绛临两地的贼首,实力恐再度扩充。” 薛曲不强行贴金,“接下来的都是硬仗。” 如果两卫只管打不管埋,哪怕敌人数倍于己,薛曲亦有信心横扫乱军。 但没想到泥足深陷,叫薛曲头一次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人祸。 这个坑是乱军、本地官民、洛阳兵、朝廷一起给他挖的,不得不跳。 众人再说几句闲话,各自散去,寻相合之人喝酒说话。 翁高阳一身晦气,众人出于同袍情谊没避着,但他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接。 非得是个将领不可,一时间人人皆危。 宁封大口吃肉,“这事得等段将军他们回来,再看看朝廷的申饬,才有落定。” 虽然没得到朝廷的消息,但肯定不是好话,这种破事,难不成还表扬么? 范成明直接将庄旭刚煮好的肉夹走,“武将军不清楚,但段二心里肯定憋着气。”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吴越曾琢磨过把范成明扔出去背黑锅。无奈的是,两地相隔太远,范成明伸长脖子都够不着,只能作罢。 宁封不解道:“她能有什么气的?” 庄旭:“我们一个多月来束手束脚,你不憋屈?” 宁封闻言,只想扔了筷子附和,但舍不得肉,用嘴声援,“还真是,仗打得越好,打完仗后越憋屈。” 数百里外的文城劳改营,汤新霁在屋内闭眼假寐,估摸着时辰。陡然坐起来,将旁边熟睡的罗小谷拍醒,“走,陪我去撒尿。” 罗小谷揉揉迷蒙的眼睛,任由汤新霁将他拉起来。劳改营内的规矩,不许一人独行。 两人从外头守门的军士手中接过号牌,向茅坑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的改了方向。 罗小谷心中惊奇不已,因为他们去的右武卫在劳改营内的值房,照理晚上该是没人的。 两人被门口值守的军士拦住。 汤新霁开口道:“小的有要事禀报。” 军士:“何事?” 汤新霁张口就来,“原文城贼首收拢了一批财宝,就地藏了起来,小的知道地方。” 右武卫的值房并不设在劳改营中间,而是一角单独隔开来,经过值房,还有一条向外的出路。 依照汤新霁的观察,每晚大概有一位旅帅级别的人值守。 军士问道:“为何不白日来报?” 汤新霁:“白日人多眼杂。” 军士问了两人的姓名隶属入内禀报,不一会出来,“进去吧。” 罗小谷一无所知的跟着汤新霁入内。 汤新霁早打算好的腹案,在看到昏暗的屋内,全身着甲的刘耿文温茂瑞时,散的干干净净。 温茂瑞嗤笑道:“防守是松散了些,但你能摸过来,原先在郡兵里没白干啊!” 第835章 夜半惊变 温茂瑞一句话连消带打,让汤新霁所有打算都胎死腹中。心下惴惴不安,他知道我,甚至记得我的来历过往…… 汤新霁不知道,温茂瑞早看出他的不甘心,曾经想铲除这个祸害,被段晓棠拦下了。 温茂瑞坐下,盔甲上的甲片带着轻微的响声,“说吧,财宝在哪?” 屋内的烛火并不明亮,只能从声音判断温茂瑞的情绪——漫不经心。 合上门外面未必能发觉,周围没有其他动静,但汤新霁深知,附近的空屋内,定然潜藏伏兵。 枕戈待旦。 汤新霁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只是一个借口,没有财宝。” 刘耿文:“那你来值房作甚?” 汤新霁:“进来躲一躲。” 温茂瑞:“躲什么?” 汤新霁:“他们想跑,我想躲到值房避避风头。如果可以,还能借另外一扇门撤出去。” 温茂瑞听出汤新霁的言下之意,哪怕出去他二人也在右武卫的控制之下,没打算单独跑。 温茂瑞:“不跟着一起跑?” 汤新霁:“我知道营啸的可怕之处。” 不分敌我,见人就杀。汤新霁哪怕有些武艺,总归双拳难敌四手。 说到底他不看好某些人策划的逃跑活动,加之深知夜晚的可怕,演变成炸营也在情理之中。 罗小谷在几人一问一答中,才反应过来,“谁要跑?”有人想踢掉他的饭碗。 刘耿文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营啸!” 汤新霁的忧虑放在其他军队上不无道理,劳改营一旦炸营,连带旁边的右武卫营地也会受到影响。 战场上军士经历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每天都面临着生死考验,一旦受惊,可能失去理智。 但右武卫不同,军士待遇优渥,同时注意疏导情绪。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习惯夜间行动,并不会因为黑夜而恐惧。 在长安时,要不是因为担心吓着隔壁邻居,段晓棠非得得寸进尺,在右武卫大营里练练夜间紧急集合。 温茂瑞:“何时行动?” 汤新霁:“月上中天之时。” 罗小谷左看右看,他不说和汤新霁形影不离,但从干活到休息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却一点不知道。 刘耿文招来守门的军士,吩咐道:“让我们的人撤出来。” 守卫巡夜的军士虽有刀剑甲具,但混乱中谁说得准呢,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汤新霁:“你们早就知道?”有其他人告密,难怪两人全甲在身。 温茂瑞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说道:“看守人数不足,是我我也跑。” 这是早预料到的事,当段晓棠带走一半兵力,就注定劳改营不会安分。 温茂瑞:“会写字吗?” 汤新霁老老实实道:“会。” 温茂瑞:“把你知道参与的人写下来!” 愣的领头人冲在第一线,希冀第一个逃出去。但老谋深算的,会躲过最开始的风头,再找机会偷溜出去。 汤新霁趴在桌上,借着昏暗的烛火,记录参与人的姓名。出卖劳改营的人没有半点心理压力,说到底和他们没多少情谊。 温茂瑞敲敲罗小谷的脑瓜,还有闲心开玩笑,“你这位队长,有点良心但不多。”好歹记得把你捞出来。 罗小谷的身格体型,若真发生营啸,十之八九横尸当场。 温茂瑞原先自视甚高,觉得郡兵都是乌合之众。但观汤新霁,也有可造之材。他身上背的事并不算大,但右武卫不能招揽。 因为此人对朝廷和官吏心怀不忿,一旦坐大,必然惹出祸事。 易地而处,汤新霁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刘耿文冲温茂瑞点点头,“我出去了。” 温茂瑞:“嗯。” 罗小谷看着刘耿文的背影,问道:“将军,你不走么?” 温茂瑞坐在老位置上,“我算哪门子将军,连个校尉都不是。” 话音一转,“各司其职,信任你的同袍。” 刘温两人分别把守劳改营两扇大门,尹金明坐镇本部,是第三道防线。 寇嘉平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喊杀声吵醒。先以为是做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才知是现实世界,急忙睁开眼睛。 脑子来不及醒来,但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披上外袍,蹬上鞋子,抓起床头的包裹,大声喊道:“去右武卫营地。” 这时候城里哪儿都危险,只有军营最安全。 家仆急忙冲进来,高呼道:“郎君,右武卫炸营了!” “右武卫,炸营?”寇嘉平将昨夜喝剩的茶水泼到脸上,以图清醒,“当真?” 家仆颤颤悠悠道:“是那个方向。” 另一家仆从前衙赶来,“郎君,右武卫尹参军派一队人来传话,说俘虏作乱,请你带衙差管束城中秩序。” 寇嘉平将冠帽整理好,出去见右武卫派来的人,急问道:“俘虏营情况如何?” 纪锐立:“并无大碍,尹参军他们能解决。” 正因为知道衙差支棱不起来,他才带人来帮忙。 纪锐立:“寇主簿,得让百姓安居在家,不要随意走动。” 寇嘉平点头应道:“是,是。” 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右武卫营地附近火光冲天,寇嘉平并不敢带人靠近,只能在稍远一些的里坊中维持治安。 好在文城的百姓饱经忧患,知道没有两把刀的话,越是乱越不能在黑夜中出门,幸而外头还有衙差敲锣时不时经过,昭示城池并未失陷。 寇嘉平提心吊胆半夜,天刚蒙蒙亮急不可待地赶去右武卫营地。 军营一切如常,反倒劳改营外围有战斗过的痕迹。 寇嘉平经过请示入内,一路见军士们在搬抬尸体,俘虏身体上多是插着羽箭。 时不时还有军士从人堆里押出一二人,有的是汤新霁交待的,有的是他们早就掌握的。 寇嘉平疾步走到刘耿文身旁,问道:“刘司戈,昨夜情形如何?” 刘耿文面色不虞,“伤了十来个弟兄。” 寇嘉平:“俘虏呢?” 刘耿文:“死了两百来号人,具体数字还未统计出来。” 段晓棠不喜欢斩首、悬尸示众这一套,理由是容易生疫,所以昨夜被杀的俘虏,大概率是拖去外头埋了。 第836章 长安回应 接触一段时间下来,寇嘉平知道,排除右武卫的暴力属性,本质上很好说话,风纪比过往接触的任何一支军队都好的多。 但这种印象只维持不到一秒钟。 温茂瑞信步过来,似宣布道:“寇主簿,情形你也看到了,今日恐怕没法出工。” 俘虏们如同惊弓之鸟,放出去容易,广袤大地上再做点什么,谁都说不准。 寇嘉平当然知晓,待在营里才是最安全的,“无碍。” 温茂瑞:“老刘,你先回去歇着,我来看着。” 刘耿文也不多客套,“行,稍后放饭。” 人心思安,有饭吃就没那么害怕了。 温茂瑞:“再把大师们请来念念经。” 高僧们今天上长白班,且危险系数增加,薪酬自然要涨一点。 刘耿文提脚回到右武卫营地,尹金明力求保险,再问一遍,“如何?” 刘耿文:“都按下去了,老尹,快给我饭吃。” 军士将早准备好的饭食奉上,刘耿文撕开一个饼子,往其中夹酱料,边吃边问:“那两个呢?” 劳改营一闹起来,汤罗两人就被送到本部看管。 尹金明:“另一头吃饭。” 刘耿文直言,“温六的意思是,把人甩给寇主簿。” 右武卫肯定是不收的,但劳改营他俩也回不去了。常理而言还有两条路,归乡这条道走不通。 尹金明点点头,“行,你歇着,我去安排。” 刘耿文到底没歇下去,一人一袋口粮,算是给他们昨夜“投诚”的奖励,亲自将人交到寇嘉平手中。 对汤新霁没什么好说的,“你是个聪明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里清楚。” 但对罗小谷却有几句交待,“等安稳下来,再去学门手艺,木匠泥瓦匠,厨子也不错,学到了总能傍身。”读书识字对他而言,太遥远。 罗小谷低着头,声音哽咽,“记住了。” 刘耿文:“去吧!” 劳改营里可怜人很多,罗小谷总归是他们能看见的,不只是一个数字。 两人抱着粮袋沉默地跟在寇嘉平身后,去县衙入籍。 罗小谷忽然说道:“右武卫的饭食好吃!” 汤新霁低声问道:“还有呢?” 罗小谷:“把我们当个人。” 心里清楚他们的身份是俘虏,是犯人,虽然杀人如麻,但细枝末节上总能体会到,右武卫上下,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寇嘉平闻言心绪万千,战乱让消息传递不便,但这会他也听闻,另一支右武卫军队同样干了杀俘之事。 寇嘉平:“你们若是领情,就不要白费他们一番苦心,回去好生种地,收一茬粮食。今年不收赋税,好歹能混个温饱。” 劳改营作乱是在段晓棠离开文城的第二日发生,此时她已近行营。 少说一半的兵力被抽调走,防备俘虏作乱,是每个将领必做的功课。 段晓棠和杜松武俊江一前一后回来,具体说来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范成明怀疑,段晓棠之所以跑这么快,就是怕被杜松追上,多挨一顿骂。武俊江的脸色比段晓棠差上些许,该是杜松骂的。 人既已到齐,该上正餐了。 连在行营中混天混日的河东贤良们,听闻两位煞神回来,说话都不自觉轻一点。 上次帅帐集议,严肃中带着活泼,翁高阳还能自嘲一句“山猪”,今天只有正襟危坐的份。 段晓棠武俊江两位主角半跪在帐中间,薛、杜作为军中官阶最高的将领依次发言,把两人喷了一个狗血淋头。 杜松在路上已经演练过一回,受薛曲启发,又找到一些新角度。 两人全方位无死角的喷,让吴越觉得他再说一句都是多余。 吴越等两位将军泄了心中一口怒气,不想再问两个平时冷静的人,怎么做出脑子一热的事情来,直接甩下几封抄本,全是吴岭在长安专门叫人抄写快马送来的。 皆是言辞犀利,角度新颖的货色,那种跟在后头鼓吹、老调重弹滥竽充数的吴岭不屑于浪费笔墨。 段武两人各自捡起一本,看他们干的混账事在长安拨弄起何种风云。 段晓棠看了一会,抬起头神情纠结。 薛曲看她脸有迷茫之色,心一软,“知道错了?” 段晓棠沉默半晌,“看不懂,他们一个个学问高深,用词经典,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 没文化,别人骂你都听不懂,以及太有文化,骂人别人也听不懂。不知哪个更值得呕血。 吴越眼一闭,他就知道是这样。 武俊江将抄本放下,不打算再装了,他其实也看不大明白。 其余将官中倒有文化高深的,能参透其意,但总不能一字一句帮两人翻译,朝中那些大臣是怎么骂他们的,尤其某些语句涉及人身攻击。 范成明捡起最近的一本,翻开看前几行,啧啧道:“上书者,安德县公的叔父。” 安德县公杨守礼,皇帝的亲外甥。名为守礼,平日却不拘小节得很,出入宫闱不禁。上次洛阳兵出征,皇帝让外甥来镀金。 杨守礼的位置和如今的吴越有些相似,若能扛起责任,就是名副其实的主帅;若扛不起来,就好好当一个镀金的吉祥物。 范成明颇听说过一些杨守礼的事迹,原先洛阳兵只是富贵兵不能打,但名声不像现在迎风臭三里,其中杨守礼功不可没! 也只有这位皇亲国戚亲自出马,才能让河东世家忌惮万分。 换言之吴越出征,是给他远房堂外甥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这种时候,杨家人还敢跳出来,果真是不要脸啊! 范成明将背后的祸头子挑出来,一时帅帐内同仇敌忾,他们落到如今的尴尬地步,究竟因谁而起。 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兴风作浪。 陈彦方捧上一张托盘,送到两人面前,上面放着三份奏折。 吴越:“你们看看吧,这是我拟定的奏折,没有异议,吃完夕食抄写一份,明日一早递送入京。” 这是什么神仙领导,不仅找好代笔,还记得他们没吃饭。 自己上传的文书肯定要负责任,段晓棠哪怕“文盲”也得认真看。 吴越辩驳的主旨只有一条,“地方疲敝,无以供粮,或为暴乱,杀俘省粮”。 绝口不提惩恶扬善,成年人不说是非,只有利益。 第837章 回辩理由 没粮,养不起;没人,管不了。不如杀掉了事。 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若非深知吴越为人,非得以为是个暴戾性子。 实则这是最简单的破局办法,在军中待过的人都知道,一场战事的成败,关键在于粮草。 两卫大军就食地方,但看看现在文城汾阴的鬼样子,像是能供应起来的吗? 他们要养大军养民夫,再养与大军人数相差无几的俘虏,亏本的生意谁做。 吴越不需要多好的名声,好名声于他而言反倒危险。 吴越往常在奏折里程序化的叫苦连天,缺粮缺人,一切有以前的奏表为证。 私下为了换粮食,都派人去河东卖破烂了。 缺人更是放在明面上,两军十来个县,现存的朝廷官员,不到二十之数,民间更是十室九空。 给段武两人分配的折子,则是在细节处叫苦,他们孤军奔袭粮草所携不多,军士都吃不饱,遑论给俘虏。 这些话与段晓棠的初衷背离十万八千里,但她也深知,当前首要目的是将政治上危险卸掉。 阵前换将斩将是大忌,但万一皇帝脑子崩了呢? 段晓棠补充一条证据,“我离开后两日,文城俘虏营暴乱。” 武俊江点头附和,“我那也是。” 翁高阳心有余悸,他是孤身回来的,手下的将官一个不敢往回带,就是生怕再出大乱子。 吴越将符存请来,在奏折上添上三言两语。 段晓棠:“真要抄啊,我那手字实在见不得人。” 吴越:“写不写是你的诚意。” 段晓棠无奈点头,“我一定慢慢写工整些。”武俊江都抄了,万一皇帝认为她犯错道歉没有诚意怎么办。 符存简单在原有的字句上添上两笔,那些关在营中的俘虏,除了费粮食之外,又添一项罪名——屡教不改。 揉揉酸痛的手腕,他近来忙得很,吴越展示的只有三份奏折,因为只这三本是在辩解杀俘之事。 其他大部分精力全是在找茬,骂吏部乱军横行郡县一年多,一点没想过本职工作补充官吏,尸位素餐妄做官。 这是骂得最狠的,其他矛头则指向参与弹劾之人。 他动不了杨守礼,还动不了他叔叔么?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放过,不愧小心眼的评价。 薛曲在朝堂上混得够久人面熟,范成明“耳聪目明”,两人贡献不少官员的黑料。 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人么! 吴越能亲自回骂的就亲自回,不方便的就把姓名往长安一送,让吴岭找人参。 说到底他们父子两用的同一套班底,没必要分你我。再者吴越的要求也不是多过分,只想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东主憋着气,就苦了符存,每天得过手好几份弹劾奏章。 吴越一改往日不主动挑事的作风,拉了小半个朝堂下水,人人都看出他眼下很是暴躁。 段武两人各领一份抄写任务,众人说起眼下最头疼的俘虏处置问题。 两郡民生同样破败,但他们不敢伸手。 翁高阳扶额道:“现在天天叫他们干活,饭食只敢给五六分饱。”饿不死也逃不了。 以俘虏充作徭役,算是两卫勉强能为当地民生所作的贡献。 但庞大的俘虏人数,始终是压在两卫头上的一条红线。 段晓棠沉吟道:“我请了十位高僧入营讲经。” 武俊江:“和尚?”接触久了都知道,段晓棠并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段晓棠:“消解戾气这一块,谁能比佛门更擅长!” 翁高阳:“能有用?” 段晓棠:“我先前估量,可能有近一半的俘虏参与到暴乱中,但最终只有几百人,其中不乏高僧们的功劳。” 段晓棠哪怕杀掉一大批,手下的俘虏人数也仅次于翁高阳。 做一个简单的判断题便是,上回出兵首功在她,才会有那么多的俘虏。 其他几位手下管辖有俘虏的默默记下,待会传信回去,找几个光头和尚去给俘虏们讲讲道。 战争俘虏的难缠之处便在于,不同于普通百姓温顺,杀过人见过血戾气难消,轻易放出去,说不定占山为王剪径为匪。 尤其乱军少有纪律可言,行事与匪盗恶徒无异。 一乱未平,再添一乱。 会议散去,范成明庄旭宁封三人勾肩搭背。 范成明振臂一呼,“走,去看看我们的庸脂俗粉。” 靳华清跟着一块回来养伤。 薛曲看着三人的背影,三个小废物毛都没蹭掉,一路立功升职,再加上左武卫的梁景春等人,弘农宫那般惨烈,大将军都寄了,他们都能全须全尾下来。 薛曲久经战阵,早明白一条道理,实力重要运气更重要,幽幽道:“白三娘的孩子生下来了么?” 余项明一时没跟上自家大将军的节奏,盘算卫王谋反时刚怀孕,算算日子,“该是生了吧!” 薛曲微微颔首,“嗯。” 白秀然挑人是有些玄学的,谁家没个不成器的子弟,薛曲打算往后送几个去白秀然面前挨打。 从薛留的名字经历就能看出来,老薛家蛮信这些的。 吴越单独留下段晓棠,即使心底早有猜测,还是想问一句,“你做这些有用么?” 武俊江是脑子一热他相信,但段晓棠定然经过深思熟虑。 段晓棠:“日后乱兵再起,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今日的教训,总会收敛几分。”或许能保下一个人、一家人的性命。 吴越摇摇头,不想评价想法天真,“连我们的回辩折子上的理由都是节省粮草。” 一时的善恶算什么,哪比得上实实在在的利益。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比不过几捧粮食。 段晓棠倔强道:“总让人知道了,当我非要杀人时,执行的是哪个标准。” 不祈求吴越能理解支持,他生来富贵又缺乏同理心,不拖后腿就好了。 吴越冷淡道:“你下次再动手,提前知会一声。”得想好人怎么保下来。 段晓棠:“知道了。” 吴越询问道:“高阳将军手下那些俘虏,你看怎么处理?” 现在肯定不能杀了,杀是和朝廷作对。 第838章 儒家经典 段晓棠沉吟片刻,“先甄别,按照罪行轻重区别对待。” 罪行重的干苦活累活,甚至充当炮灰,罪行轻的做些轻省活计。 吴越:“甄别的流程,你私下写个条陈。” 武俊江和段晓棠杀俘之前都曾做过一番甄别,但比起脑子一热的武俊江,吴越相信段晓棠的方案更具有可行性。 段晓棠果断答应,“没问题。” 庞大的俘虏,果然是压在两卫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 大军暂时无法动弹,吴越便不将翁高阳撤下来,让他继续当包工头,只时不时派范成明过去“指导”工作。 谁会喜欢头上顶个指手画脚的上司,但范成明不同,翁高阳欢迎还来不及呢。 靳华清认命地望着帐顶,从决定回来那一日就预感到今天。 范成明环手抱胸,嘴里啧啧有词,“我们右武卫的的烧火丫头庸脂俗粉队出动多少回,就你栽了跟头,是不是里头没穿胸甲?” 靳华清拍掉身上掀开衣裳看伤口的几双毛毛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几个男人“上下其手”。面无表情道:“穿了。” 若是没穿,恐怕当场丧命。 靳华清找到另一个目标,“你来干嘛?” 对象宁封,其他人可都是右武卫的同袍。 宁封振振有词,“我和阿武情同手足,现在替我的手足,来看看他的手足,有何不可!” 靳华清只想翻个白眼,他和靳武连堂兄弟都不算,顶多称一句族兄弟,就这还被宁封拿来作文章。“听说你想找个有权有势的岳丈?” 宁封摆手道:“除了那个愣子,谁会信啊!” 范成明摸摸下巴,琢磨道:“换上女装隔远了认不出来正常,但你们都短兵相接,对方也没认出来?” 庄旭:“你上了胭脂水粉?” 李开德:“男人和女人即使化妆,凑近了也能看出不同吧!” 孙昌安:“华清细皮嫩肉。”比许多饱受辛劳的农妇好看得多。 一人一语,说得靳华清只想挡住脸。 项志勇作为老“钓鱼人”,听靳华清说完整个“勾引”流程,大面上没有问题,只是倒霉了点。建议道:“看起来像流年不利,要不让长生给你念念咒作作法。” 靳华清:“能成么?” 薛留:“入门的。” 靳华清拱手道:“长生,拜托你了!” 薛留好歹记得这里是行营,“但你们别同我伯父说。” 薛家信这些,但不喜欢拿到明面上来说。 没看段晓棠说了请和尚入营讲道,半点不提让和尚和薛留一起做法事。 范成明保证道:“放心,我们一定闭紧嘴巴。” 谁让身边只有薛留一个专业人士,必须保护好。 众人探望完伤员后鱼贯而出,又看见另一位专业人士。 范成明招呼道:“段二,去伙房?” 段晓棠敲了敲手腕,“我有事,你们去吧。”她得抄奏折。 各路大军回归,让行营立马热闹起来。 营地中央支起烤羊架子,兵将们围坐在一起饮着薄酒吃着烤肉谈天说笑。 段晓棠写到一半,实在静不下心来,掀开营帐出来与人同乐,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尝了一片滋味寡淡的羊肉,竟有一种重回人间的安宁感。 行营不算绝对的安全,至少可以短暂放松一下。 场地一角,薛留和裴子卓抱着腰练习摔跤,到这种单纯比拼力气和技巧的项目上,裴子卓险胜一筹。 裴子卓挺直身体,得意洋洋道:“谁来!” 李开德站起身来,“我。” 和裴子卓等人打小练童子功不同,李开德的童年和少年,不过是有把子力气的农家子,一切技巧都是在入军营后现学的。 段晓棠瞥见旁边加油鼓劲的孙安丰,问道:“孙三,军士们的《五字经》学的如何?” 孙安丰没想到休息时上司忽然问及本职工作,整理一番思绪,“所有人都能背,超过七成的人能完整抄写下来。” 段晓棠:“剩下的要多督促他们。” 孙安丰:“是。” 段晓棠:“三国呢?” 孙安丰:“都挺喜欢的,有些章节翻来覆去的听。”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完本。 孙安丰倒是听说过南衙有几个粗通文墨的将军想提笔续写,比如薛曲,但刚起笔就放弃了。 段晓棠:“班师后你在市面上搜罗搜罗,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本子。” 最好还是去找文人,量身定制兵法小故事。 套路么,一回生二回熟。 孙安丰点头应道:“好。” 在一群糙汉的军营里搞文教事业,听来有些扯淡。但孙安丰又没有建功立业的需求,有父如此,夫复何求。 段晓棠能想到用佛法感化俘虏,自然也不会落下手下的军士。 段晓棠:“大军会在此休整一段时间,你找几本经典着作,教那些学的快的。” 思路拐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但孙安丰秉持优秀下属的品质,追问道:“古之经典太多,先学哪一本?”总得抓住重点。 段晓棠:“儒家的。” 托白秀然搞胎教的福,段晓棠跟着听了不少诗经的曲子,其他的经典以前只只言片语学过几句。 但她另有选择,“《论语》,学学做人的道理。” 名人名言么! 孙安丰迟疑道:“我去联系河东的世家子弟,他们有家传的经书。” 原先河东世家子弟入吴越的幕府,两方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换到男女关系上,那就是露水姻缘一锤子买卖。 好在双方秉承良好的商业道德,你给我支持,我让你镀金。 转折点在于段武两将军杀俘,杨守礼一系人披着马甲跳出来攻讦,吴越摆明车马要和他们对着干。 河东世家早受够了祸害和憋屈,吴越愿意站出来,他们当然乐意躲在背后摇旗呐喊。 通过薛宇达和柳星渊的手,贡献了不少黑料。就算你本人清白,但你的亲朋故旧同样清白? 吴越一边惊诧于地方士族的能量,暗暗防备,一边顺手笑纳,火上浇油。 如今长安的朝堂,一点不比战场平静。 第839章 论语教学 如今行营内部,除了两个惹祸头子,以及吴越薛曲两个统帅,其他将官全部闭麦,不理会朝堂风云。 全部交给不上前线的吴越和远在长安的吴岭,试问他俩能卖了自己的儿子和下属吗? 吴越领兵在外,吴岭当爹的,父子情谊暂且不论,利益总是一致的。朝堂拖吴越后腿,他能忍? 鉴于吴越以往“天选弱男”的印象太过深刻,段晓棠武俊江在前线搞风搞雨,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压不住一群骄兵悍将。 却忘了在东莱的时候,是吴越把孙文宴架上战车的。 可以想见,两卫因缺粮而杀俘,这种杀气腾腾的奏折交上去,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篝火映照下,段晓棠的脸忽明忽暗,考虑一番后拒绝道:“不找他们,我们自己教。” 世家之所以强横,除了拥有土地等生产资料创造的财富外,还在于他们掌握部曲和经义的解释权。 以五姓七望为例,家族大多出过大儒,比如关西孔子杨震、刘备的老师卢植……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儒家发展到最后,孔老夫子来了,都得高呼不认识。好在现在还不是最“歪”的时候。 段晓棠要教的是《论语》,又不是《抡语》,平铺直叙就好。 孙安丰迟疑稍许,“这……” 这是个好机会,就这样白白放过?学习经典,就该学最“正宗”的。 段晓棠有充足的理由,“正儿八经的经义说了军士们也不懂,再者他们愿不愿意,要付出的代价值不值?” 以段晓棠如今的官位,若向世家求经都叫厚脸皮不耻上问,人家还得掂量掂量她的斤两。 何况是一群大多泥腿子出身的普通军士。 段晓棠:“阅读语句,说明白意思就好。”他日机缘到了,总会明白其中深意,就像她小时候学的古诗词一样。 范成明凑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孙安丰看段晓棠,段晓棠直言道:“说安排军士学学《论语》里做人的道理。” 范成明不学无术,但《论语》还是知道的,“有用么?” 段晓棠:“一日一句,一年下来猪也能念两遍了吧。” 孙安丰强调,“孔夫子倡导仁义,我们是仁义之师。” 范成明撇嘴,“我若带着三千弟子到处巡游,我也仁义!”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范二,你是读明白了的!” 范成明大言不惭地收下了,“那是!” 他在《论语》上的造诣,比段晓棠十则打天下强多了。 轮到孙安丰不解,“什么意思?” 段晓棠:“你若是带着三千护卫,人人都会对你客气,明白吗?” 孙安丰缩缩肩膀,“哪有三千护卫。” 就是三百护卫,孙文宴来了,都保不住他。 吴越在几人身旁坐下,“说什么呢?” 范成明东拉西扯,“说如何打造仁义之师。” 吴越:“嗯?” 段晓棠简单叙述思路,“怎么样?” 吴越眨眼就想到用佛法感化的俘虏之事,右武卫的军士背《五字经》学写字,听《三国演义》,如今也不多一本《论语》。 而且段晓棠的意思并非让他们通晓经义,而是领悟其中的道理。 吴越随意道:“做吧!”标新立异不缺多一只虱子。唯有一处不明白,“为何不是道家典藏。” 他知道段晓棠让薛留在前线做法事,且佛道向来并举。道家经典也不是只用来求神问卜的。 段晓棠双手撑地,身体后仰,“儒家说拿起,佛家说放下,道家说拿下。润物细无声培养人的品格,还是儒家更合适。” 范成明:“你这话说的,倒像国子监里博士。” 段晓棠翻个白眼,“国子监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国家最高学府的滤镜碎了一地。 范成明不提自己,“孙三进去,都能混个品学兼优。” 孙安丰一时不知,范成明到底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吴越忽然来一句,“武将军的都交过来了,你的奏折写完了么?” 段晓棠直起身体,再不复刚才的闲适,“写一半了。” 武俊江一个土着,单论写字再如何都比段晓棠高出几个段位。 吴越:“还不快去写。” 段晓棠挥手不耐烦道:“别催别催,我今晚熬夜都给你写完。” 吴越相信段晓棠赶工的节操,“记得就好。” 吴越和范成明在此,自然成了人群焦点,闲磕牙的,拉关系的……一波接一波。 段晓棠先往后退躲清闲,再后来干脆回营帐抄奏折去了。 希望皇帝看在她熬夜加班的份上,不要因为字丑而发落。 大战稍息,长久以来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以至于段晓棠第二天露面的时候,时不时打个哈欠,全靠浓茶续命,人人都以为是熬夜补奏折所致。 庄旭告诫一群小将官,“有空的时候,好生练练你们那手鸡爪字,万一往后用得上呢。”主要说的是草根出身的李开德等人。 段晓棠踩线的功力登峰造极,旁人未必有她这份速度。 李开德等人还未动笔,就已经感受到手腕酸疼。 在右武卫内部,没人要求他们的字迹一定要美观,能认出来就行。但若去了外头,总得讲个脸面!像段晓棠这般不讲究虚名的人少之又少。 裴子卓等人在行营待得时间久了,混成《三国演义》的忠实听众。 行营人数众多,连说书班都分成好几波,认准一个,就能按照顺序往下听。 今日流程有点不一样,孙安丰先登台,“今日先讲《论语》,记载的是孔夫子和他弟子的言行,每日学一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军士一群大老粗,读过经典的少之又少,问道:“孙中侯,什么意思?”不如三国来的直白。 孙安丰毫无愠色,解释道:“孔子说,温习学习过的知识,朋友从远方来相见,都是高兴的事。别人因为不了解而和我见解不同,我不因此怨恨懊恼,也算得上君子。” 第840章 一条大腿 军士挠挠头,“这不就普通人做人的道理么?”尤其前两条。“孔夫子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柳星渊想要上前理论,被薛宇达拉住。 薛宇达劝道:“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法不可轻授,经不可轻传,他们没看到全本的《三国演义》,右武卫反倒拿世家赖以生存的儒家经典来“开涮”。 孙安丰不摆架子,“孔夫子能用精炼的语言把道理讲出来,到你们这儿只会对对对!” “跟着我念!” 孙安丰连续念了三遍,确定这句话,即使没进军士们的脑子,也至少在他们的喉咙流连些许时候,才退下来将舞台让给三国团队。 柳星渊在几个讲演台周围转了几圈,学而、为政、里仁……每一遍都有涉及,但确确实实不是正经传经的模样,仿佛只是随口提一句。 真真正正的只有一句。 柳星渊胡乱走时,撞上孙安丰,不由问道:“孙三,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安丰装模作样叹口气,“你知道军士在战场上杀红眼是什么样的么?” 柳星渊摇头。“这同儒家经典有何关系?”他一直待在行营,只听得前线势如破竹,其他的一概不知。 恍然想到诸路将官班师回营,而段武二人明显在前线失控了…… 孙安丰长叹一声,“儒家能修心。”这是看得起你。 柳星渊沉默半晌,“可你解的也不对啊!” 孙安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柳星渊的下文,段晓棠说对了,这种事靠不上他们。 孙安丰:“我家以武起家,经书不求甚解。” 关中豪阀看不起江南孙家也就罢了,河东世家有什么资格。 两人面上和乐,心底不欢而散。 如今两卫大军混编,右武卫听得右屯卫自然也听得,就算走到薛曲跟前都没话说。 因为它传播方式实在太儿戏了,没有斋戒沐浴虔诚焚香,仿佛村口大槐树底下聚上几个人就张嘴一样,一点也不正式。 偏偏段晓棠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倘若真照世家传经解经的方式推广,不仅军士不适应,恐怕还会招来有心人的攻讦。 你配么,不配! 同样段晓棠也在暗暗期待,当大部分底层人士抛弃繁复解经,回归它最本真的含义。最终经典的解释权会落在哪一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 从前认真背过诗词中的“生僻字”,一遍遍被老师纠正发音。后来因为太多人读错,将错就错,课本不再纠正读音,直接让它们以最常见的方式发音。 话说,她小时候还因为没分辨出其中的多音字丢过分呢。现在一不留神又成文盲了。 现在这叫什么,大众的集体意识倒逼课本修改? 孙安丰来找段晓棠,“那个柳家子还说我解错了!” 庄旭听了一通,“浅白易懂!” 将门子弟读书,粗通文墨不求甚解,他们又不去和大儒辩经。 段晓棠点点头,“我也觉得没错。” 范成明没资格发表意见。 右武卫自己的兵,既然三个人都觉得没错,那肯定没错了! 不过孙安丰还是暗自记下来,回头宣讲的每一句,都要提前对好释义。 孙安丰:“你们没看见,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也就他们私下吐槽,对上河东子弟,几个人都是嘴紧的。 庄旭深刻地表达理解,“世家子都是这般做派。” 段晓棠想起渡河时吴越提及的河东五大世家,其中有一个司马家。人应该是被吴越一块打包来了,但薛柳裴三家抱团,反倒让其他人不突出。 “河东司马家和晋朝司马家是什么关系?” 范成明撇嘴道:“就是一家的,现在河东司马家就是汉末的河内司马家。初代家主和司马懿是亲兄弟。” 庄旭解释:“听说兄弟二人政见不同。”一个大魏忠臣一个篡魏逆臣,是本心出发还是分头下注,谁知道呢! 这也就难怪同为河东大族,司马家的子弟显得默默无名。 范成明:“这些还是次一等的士族,最顶尖的五姓七望。上次过河晃荡一圈的安德县公,就是弘农杨。” 公主之子,五姓七望出身,年轻气盛什么祸都敢闯。 庄旭感慨一声,“千年贵胄。”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说得难听点,大吴都寄了,杨家也同样显赫。 孙安丰矮一口气,“毕竟是关西孔子的后人,四世太尉。” 段晓棠反应过来,“三国杨修那一家?” 庄旭点头,“对啊!” 段晓棠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他们家往上数是司马迁的女婿,再往上数分了项羽一条大腿。” 现在网络上都传遍了!现代人通病,杂而不精。 庄旭:“和西楚霸王有何关系?” 弘农杨氏认定的始祖杨敞,也就是段晓棠说的司马迁女婿。 段晓棠:“项羽乌江自刎,尸体被汉军哄抢。在这场争夺中,一个小兵抢到了项羽一条大腿,因此封侯。” 一条大腿造就千年世家。 孙安丰猛拍大腿,“赤泉侯杨喜。” 难怪司马迁在项羽本纪中描写的如此生动,原来亲家祖上和楚霸王有过“亲密接触”。 范成明想到差点让他倾家荡产的霸王假刀,想到周水生抢到了杨胤的脑袋…… 庄旭眨巴眼睛,传言段晓棠的祖先是汉末躲避战乱迁徙,知道这些事不足为奇。 弘农杨氏为何追认杨敞为祖,不认杨喜,除了明面上的时间代系太远,也因为起家的方式着实不光彩。 靠“抱”项羽的大腿封侯,说出去能听么! 连范成明这种愣子都知道,但凡不是想把弘农杨氏得罪死,这件事就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人家品牌形象经营千年,起家就是西汉高官、名士女婿,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但再往上数几代,那祖宗,啧啧啧…… 范成明转角就去了吴越的营帐,敌人的短处当然得拿捏一下,不能明面上说,还不能私下传么? 长安的酒楼花楼,给我燥起来! 第841章 互相扯皮 吴越当然没同意这个荒唐主意,世家的名声都是互相吹捧起来的,今天揭弘农杨氏的底,就是和其他家族作对。 杨家的祖先根底不为大众所知,根源在于知识的普及性。 杨喜的事迹载于《史记》,杨敞的身世则记录在《后汉书》,两部皇皇巨着,一般人家没能耐收藏。 有书之家也未必能将二者结合起来,军功起家值得夸耀,只是杨家的这份“军功”着实不大好听。 看穿的人不是没有,时移世易,顶多让人嘴两句而已。 唯一让吴越感到奇怪的是,段晓棠如何知晓的,她并不好学,也不爱和这些人打交道。 吴越不放心地将人找来,问道:“弘农杨氏的事,你如何知道?” 段晓棠顿时有些迷茫,哪本书哪篇帖子……哪记得呀,“忘了,但就是知道,应该没记错。” 吴越点头,不阴不阳道:“是没记错。”要没她点拨一回,自己都想不起二者的关系,“类似的还记得哪些?” 帐内只有两人,段晓棠也不避讳,“早几百年时局混乱,五姓七望的嫡支被砍杀过好几轮,现在要不是旁支继承,就是冒姓。”追认的一个个名人祖宗,也未必经得起推敲。 以严格的嫡庶神教而论,一个个都不是正儿八经一路嫡嫡嫡……传下来的,通通发卖。 吴越紧闭双唇沉默些许时候,闷声道:“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别往外说。” 段晓棠又不是真的莽撞,不以为意道:“我知道。”除非嫌日子太平,想逼人决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的出处段晓棠记不清,但觉得很有道理。 但仰仗一位祖先一个姓氏,得享百年千年富贵,就很没有道理。 听吴越说起范成明一拍脑袋想出的馊主意,段晓棠只有一句评价,“头真铁啊!” 她都不敢去赌,没想到范成明想给杨守礼找麻烦的心如此坚定。 与范成明“同心”的是远在长安的吴岭。 过往杨守礼在吴岭印象中,就是一个颇受皇帝喜爱的小辈,两人年纪辈分都差了,没有直接交集。 真正让吴岭重视起来,是因为他和洛阳兵一块出征,乱未平反而作威作福,把当地搞得一团糟。 终于在吴岭的印象里落下一个评语——无用且非常会捅娄子。 早在两将杀俘之事爆发之前,吴越就一直往长安递折子,常规化地喊没粮,缺但不到饿死人的地步。 吴越和吏部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一过河立马催着吏部派人,语气措辞一次比一次激烈。 往常大军出征在外,多是和兵部户部打嘴仗,头一次见到把矛头对准吏部的。 骆闻是个好人未必是个好官,加之吏部高官们各有各的小算盘,补官的事之前拖拖拉拉将近一年,都没办下来。 问就是绛郡乱军未平,不忍让朝廷栋梁轻易涉险。 吴越在前方征战,早打算将地方官当消耗品,炼得出来是真金,炼不出来就是炮灰。 又不是要把人往混乱的绛郡临汾送,而是安排在已经平定的汾阴文城做事。 结果吏部办事磨蹭,往常地方主官空置几个月也是常事,还能有佐官处理。 偏偏两郡如今的不仅主官没有,连办事的佐官都稀少。 俘虏俘虏没人管理,地方地方没人安抚,吴越和两卫大军动弹不得,只怕前脚进攻绛郡,后脚后院就得起火。 这办事效率,气得吴越从行营发奏折,把吏部主官们从上到下通通“问候”了一遍。 段晓棠后来逐字逐句研读过这份奏折,从自身感受出发,觉得吴越说的还比较客气,却不知道为何吏部大佬们会气病几个。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说到底吏部主管官员升迁转任,但吴越和南衙都走的武将路子,管不到他们头上,自然就能不客气。 耿鸿和杜乔同在衙门蹭一顿午食,两人坐在角落,不自觉说起近来部内的热门事。 耿鸿冷嘲热讽道:“部里刚择定几个候选,不约而同病了。” 真病假病一目了然,再是官迷也要顾虑安全不是。 杜乔在这里待了两年,很清楚以吏部的能量,真要选官是能选出来的。 如今这副推诿局面,倒不是和吴越有仇。往些风尚官员好清谈轻实务,近些年虽有所好转,但根底摆在那里。 哪怕吴越出征前已经托人传话,但官员任命是大事,四战之地自该挑选精兵强将,更应该仔细斟酌,一两个月是常事。 反正已经拖了那么久,没必要再赶这点时候,是不是? 但随着吴越一封又一封措辞严厉的奏折入京,反倒有些逆反情绪,凭什么你发话我们就要听,上赶着岂不显得吏部在南衙面前低头? 至于吴越那些“不敬”地言辞,吏部上下倒没有多少义愤填膺,反正他们也没什么部门荣誉感。 杜乔将一切看在眼中,但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局面。只是从段晓棠寄回来的平安信中,通过只言片语分析当地局势,“两郡生民疲敝,的确需要官吏安排协调。” 若是普通的主帅或者官吏,短期内军政一把抓还有可能,偏偏吴越是宗室。越催越急,除了需要官吏帮他稳定后方,也担心误了春耕。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民以食为天,今年的耕种再耽搁下去,往后还会再生变故。 生来富贵的宗亲行兵过处尚且能看到百姓,但远在长安的吏部高官们责任一甩,他们只管官不理民。 如今两郡让候补官员避之不及,除了穷乱,也因为两卫大军杵在那里,行事必然掣肘。 就算明面上不归属吴越管理,但你能不给他面子么。头上几重婆婆,日子能舒服? 杜乔深知如今选官陷入泥沼的原因,六部之中礼吏二部最为清贵,聚集的士族官员也最多。 杜乔一个科举寒门士子入内,最初也有许多不适应,待了两年多,才慢慢找到一些存在感。 偏偏择官之时,吏部首选仍是那些士族出身的子弟,眼光高目标长远,自然不愿意吃苦。 第842章 议论纷纷 杜乔接触过的寒门士子倒有几个胆大的想去搏一场富贵,却苦于没有门路。不知到底是一时豪言壮语,还是真有此心,反正让他去是不愿的。 杜乔连家都搬来长安,规划好了要在天子脚下多熏陶几年,积累官场经验阅历后再谋求外放。 所有人都以为吴越和吏部的嘴仗还要继续打下去,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传入长安——两将阵前杀俘。 其中之一是段晓棠。 杀俘不祥,但从不乏见。 让人的迷惑的是,段晓棠治军甚严,从无劣迹,武俊江征战多年,亦没有相关前科。 为何有他二人杀俘的传闻? 众人齐聚小院,林婉婉笃定道:“不可能,晓棠不可能杀俘虏!” 白秀然刚出月子,身形微微有些臃肿,但精神尚好,附和道:“晓棠的性子,不会做这种事。” 祝明月:“消息从哪儿来的?” 白湛:“我嫂子娘家同河东世家有些渊源。”河东是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但未曾直说,这消息是直接送到白隽还是白旻的案头,总之不可能到郑惜娘跟前。 杜乔:“部内疯传。” 吏部和吴越扯皮这么久,自然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消息来源不知。 祝明月怀疑和白家是同一个源头。 白湛插一句,“吏部这次真做的过分了。” 吴越是不招人喜欢,但为的国事尽的是公心,反被意想不到的吏部拖后腿。 杜乔只得叹息一声,“唉!” 祝明月拧眉道:“都在说杀俘,起因为何,怎么杀的,杀了多少,一概不知?” 徐昭然:“河东距前线甚远,若真是从那儿传出来的,未必说的清楚。”且不少河东子弟在吴越帐下效力,不大可能背刺两卫。 祝明月无力地坐下,她突然发现,往常和段晓棠走得近的将官都在出征行列,连个探问的去处都没有。 河间王府倒有一个身份尴尬的杜和儿,但当摆设的意味居多。 前线迷雾重重,有能耐拨云见日的李君璞偏偏外放了。 小院的门铃再度拉响,李君璠进来,说了同样的消息。 徐昭然:“李三,你从哪听来的?” 李君璠手往隔壁自家指,“四表哥来找我喝酒,他说的。” 王玉耶看在李君璞曾经“大义灭亲”,帮她保住性命富贵的份上。提点王宝琼,如果冯睿达找李君璠出去消遣,千万不能放人。 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可不容易,甚至收回来几个都不一定。 王宝琼自然提起一百个心防备冯睿达,倒不会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毕竟李君璞外放,李君璠在长安孤立无援,没必要和亲戚闹僵。 但冯睿达想叫人出去,不是王宝琼病了就是李弘安病了。 一来二去,冯睿达要想找表弟只能亲自上门,王宝琼做好贤内助,酒、醒酒汤、伺候的奴仆通通备好。 冯睿达串起另一条线,左武卫——范家——南衙,范成明恰恰在军前效力。 祝明月收拾好表情,诚恳道:“我家有些好酒,能请冯四郎君品鉴一二么?” 李君璠转身,“我回去叫。” 片刻后,一身酒气的冯睿达坐在桌旁,戚兰娘奉上一杯蜂蜜水为他解酒。 冯睿达并没有喝醉,但谁会排斥蜜水呢,除了那个不省心的表弟。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当面冯四哥,背地冯四的做派。看在大家曾经踏过一条船的份上,就不多计较了。 缓缓喝下一口蜜水,慢悠悠说道:“是范二写信回来,请大将军在王爷面前说点好话。” 白湛脱口而出,“人是范二杀的?” 不怪人想歪,范成明这方面风评一般,不然怎么和许多地方官员达成“过命”的交情。 天外飞锅着实让人眼前一黑,冯睿达不得不替亲上司的弟弟辩驳一二,“范二一直跟在世子身边,后来到行营薛大将军眼皮底下,哪来的机会上前线杀人!”他是躲在后头捞军功的。 徐昭然重复道:“行营、前线?”看不到战报,自然不知道大军的具体布置。 祝明月使个眼色,赵璎珞从后院翻出一张纸摊在桌面上,是三郡及周边的舆图。 以段晓棠如今的官阶,家中收藏舆图倒也说得过去。 明明在舆图上栽过跟头,偏偏不信邪。 冯睿达谦虚道:“舆图上指点江山的本事我哪有!” 不及李君璞专业,但基本的军事素养在,指着河东与汾阴交界处道:“大将军行营立在这儿,”手指往上,“随着战事推进,移动到汾阴文城绛郡交界地带。” 这是范成明的位置。 冯睿达手指在文城的两个字上敲击数下,“段晓棠武俊江在这儿。” 白秀然:“他俩怎么会在一块?” 两人官阶相同,如非必要不可能走在一起,不然谁主谁辅? 冯睿达:“前线风云变幻,哪说的准呢。” 两卫的行动路线和最初商议的大相径庭,如果一切呈报长安定夺,黄花菜都凉了。 冯睿达:“范二的信件原文我没看过,但他不仅给他哥写了,还给右武卫的韩大将军吕将军写了。” 从这个角度,可以证明此事为真,不然范成明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到处托请。 杜乔疑惑道:“王爷呢?” 冯睿达不以为然道:“那该是世子去疏通的。” 白湛:“他们图什么?” 立威? 段晓棠的性格,不可能因为这点荒诞的理由杀人。 冯睿达:“右武卫一个将官被俘虏偷袭,重伤濒死。” 徐昭然:“泄愤报仇?” 冯睿达:“范二的话得打个折来听。” 事肯定是真的,但人应该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如果不说的严重些,怎么显得自己有理。 杜乔终究带点文人心性,“不管是否误会,杀俘终归于名声有碍。”到现在也不相信段晓棠会动手。 冯睿达嗤笑一声,没一点曾在洛阳领兵的香火情,“他俩就是把所有俘虏都杀了,能比得上安德县公和洛阳兵的零头?” 而且洛阳兵杀的还不一定是俘虏呢。 冯睿达嗜杀,但对杨守礼等人的操作“叹为观止”,与他们相比自己反倒成了人间活菩萨。 第843章 行营来信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即使多方信源验证一致,但林婉婉仍不相信段晓棠干得出来,万一给人背锅了呢? 两卫多是将门子弟,段晓棠无根无基的,被人栽赃陷害不是不可能。 林婉婉犹豫道:“冯四哥,万一真落到晓棠头上,会不会要她的命?” 冯睿达不知为何亲朋好友都笃定非段晓棠所为。就目前所知的消息,两人似乎前后脚干的事,而且段晓棠犯的事更大,所以范成明才会急急忙忙写信托情。 毕竟他和武俊江并无深交,人家大业大也用不着他捞。 冯睿达大大咧咧道:“又不是多大点事!” 段晓棠有军功官职傍身,就算闹大,顶多削一点官阶俸禄,保命不难。 林婉婉眼珠子都快落出来,“还不大!” 冯睿达:“只要打了胜仗,王爷和世子愿意保,皮肉都伤不着。” 杀俘之事再恶劣,能比得上杨守礼干的混账事?说到底还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冯睿达从当初和杨家的纷争中得出的教训,干得好不如讨得好,冯李两家能征善战又如何,不及杨胤父子简在帝心,先输半筹。 可惜小时候张狂惯了,年纪大了腰太硬弯不下去。 祝明月给冯睿达装上几坛好酒,客客气气道:“多谢冯四哥!” 人家来找亲戚喝酒,也是特地给她们传信,该领的情得领。 冯睿达做无赖状,“杏花村的地瓜烧好是好,就是喝多了头疼。” 第一次被李君璞灌的时候,次日醒过来,人都是懵的。 林婉婉嘴角扬起公式化的笑容,“这是新酿的酒,喝了不头疼,你尝尝,有什么意见直接提。” 冯睿达笑道:“真的?” 林婉婉:“比真金都真。” 冯睿达搂住李君璠的脖子,“三郎,走,回去尝尝。” 院门再度合上,白秀然摇摇头,“这个冯四郎……” 徐昭然:“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没耽搁公事。 吃一堑长一智,以前有父兄庇佑,现在得自己撑起一片天来。 祝明月从前觉得她的处事已经踩在边缘上,在长安日久,才发现竟称得上一句道德楷模。 许多事不在乎是非对错,而在于强弱。 就像杀俘一事,重点不在段晓棠是否出手,而是吴岭父子愿不愿意保她。 徐昭然沉吟道:“既然行营的信已经到了长安,奏折也快到了。” 消息已经泄露,无论请罪还是诡辩,吴越都该给长安一个说法,拖不了多久。 白湛:“那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军国大事不该擅自窥探,但吴越只要上明文奏折,总能打听出来。 白秀然:“晓棠没有家信回来吗?” 林婉婉摇头,“晓棠的信向来跟着王府的快马回来。” 段晓棠在前线,没和吴越在一处,信件中途要再周转两三日,而范成明送回来的托情信才是走的这条道。 祝明月打定主意,“明天我去拜访范二夫人。”今天天色不早,先叫人去递帖子。 白秀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打探消息。” 次日一早,祝明月收拾妥当将要出门。 林婉婉犹豫道:“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祝明月:“稳住,遇事不要慌。” 转而低声道:“璎珞,晚些时候去长安县看看那套小院子,清点下物资。” “荷包里装两块扛饿的糕点。”抬头看向几人发间,“首饰全部换成金饰!” 女人的首饰不仅能够制敌,还能充当跑路的路费。 虽然每个人都试图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但祝明月还是将随时提裙跑路刻在心头。 戚兰娘:“待会让陈娘子烤两块列巴出来。” 祝明月咬牙道:“行,兰娘你待会去庄子上,让彭庄头珍玉挑二十个身强力壮能充当护卫的人出来。” 段晓棠走后,家里又添了些人口,但多是操持内务。论及人力,还是从四野庄上调为好。 赵璎珞以为祝明月是预备万一要远行逃亡,补充道:“要死契的。” 祝明月:“先预备着,婉婉你到医馆问问高德生,能不能出趟院门?” 他们都没有远行的经验,必须得找个懂行的。至于向导,可以找徐家或者白家借,他们家里肯定有走过这条道的人。 林婉婉问道:“去找晓棠?” 祝明月点头,“嗯。”不弄清楚不放心。 考虑一会抬手做阻止状,“找人的事先停一停,等我从范家回来从长计议。” 祝明月登上马车,“你们回去收拾下,我出门了。” 其他三人回后院换装换首饰,赵璎珞把林婉婉的辫子拆开重新挽发髻,插上一支寿云簪。 林婉婉撇开头,“这是镀金的。” 赵璎珞:“要的就是它不是纯金的。”纯金多软啊,除了少数练家子,旁人未必能发挥出威力。“你记住,别拔错了。” 林婉婉点头如捣瓜,“其实我还有银针和迷药。” 赵璎珞见够了人心鬼蜮,“有备无患总没错。” 她动鞭子的时候少,不也天天带着么。 陈灵芝昨日接了祝明月的帖子,和隔壁的俞丽华通了气,一早在家中等着。 祝明月刚进二门,立刻被陈灵芝挽住胳膊。 陈灵芝:“祝姐姐用过朝食么?” 祝明月笑道:“用过了!” 陈灵芝:“那我们走一走,消消食。” 一走就走到隔壁去了。 俞丽华直接将范成明的信交给祝明月,眨眨眼,“昨日郎君去见王爷,刚好韩大将军吕将军也在。” 终于能看到文城的第一手消息,祝明月反倒“近乡情怯”,想到范成明满嘴跑火车的习惯,一张信纸里不知能提炼出多少有用的…… 俞丽华另透露一个消息,“世子的折子已经送进宫里了。” 在段武两人返回行营之前,吴越已经先行上过一封。 祝明月追问道:“晓棠的呢?” 俞丽华:“段将军武将军出征在外,尚未返回行营。” 将在外,二人优先是对吴越和薛曲负责,而非长安衮衮诸公。 范成明在信中将他所知所晓一一道来,最后请求范成达帮忙在吴岭面前转圜一二。 唯一有价值的消息,大概是透露吴越有回护之意。 第844章 心忧不已 祝明月尚且记得这是他人的家信,不能弄皱,只左手紧紧攥住裙面。 段晓棠真的做了!战争真的会对一个人的性情摧残到如此地步? 她在文城究竟遇到了什么! 俞丽华以为她担心局势,安慰道:“祝娘子,勿急!王爷和世子看顾着呢。” 祝明月只在乎一点,“事发之后,范二将军可曾见过晓棠?” 不是不信范成明,万一以讹传讹呢? 陈灵芝略懂一些军中规矩,“二郎,该是看过段将军呈上的战报,两地相隔路远,未曾见过本人。” 祝明月醒过神来,战报不一定是段晓棠亲手所写,她惯来不耐烦文书工作。若有心人模仿字迹,虽然模仿奇奇怪怪的毛笔狗爬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关键这种大事,吴越不可能不派人核实。 显然这件事官方层面已经定性,就是段晓棠所为。幸运的是,大佬出手保护,平安落地。 是的,即使往后朝廷上会有些争论,但吴岭父子两站出来,到最后段晓棠不会伤筋动骨。 她们以为是天塌下来背了良心的大事,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平了。 现在祝明月只关心一件事,段晓棠情况如何? 范家不可能给出答案,只能她自己去找。 三人同甘共苦,她们熟悉段晓棠这个人,却不清楚她在军中的状态。 祝明月刚进胜业坊门,恰好遇见一同来的白家姐弟。 白秀然头戴挡风的幂篱,从头遮到脚,“生完快两个月,还是觉得偶尔气短,不如孕前强健。” 祝明月:“待会让婉婉给你把把脉。” 白秀然点头,“范家那边消息如何?” 祝明月心中疲累,“回家说。” 家中其他人估摸着时间,前后脚回来,见祝明月坐在桌边,神情称不得舒展。 林婉婉急问道:“明月,范家有消息吗?” 祝明月手指轻轻按住鬓角,有些无力道:“范二在信中说,晓棠的确参与了杀俘一事,且所杀之人比武将军更多。” 林婉婉瞪大双眼,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不管品性还是自幼所受的教育,段晓棠都不可能对俘虏挥舞屠刀。 白湛想起查到的另一个消息,迟疑道:“传言两卫军中极度缺粮,有军士乔装改扮到河东,用战利品换粮。” 白秀然难以置信,“杀俘节粮?” 就算两卫有这般心思,但段晓棠又不是多乖巧听话的人,怎会遵从违背本心的命令? 祝明月摇摇头,“不可能。” 她比旁人更了解右武卫的制度,甚至亲自帮忙处置过战利品,家底厚实,一时半会饿不死。 白湛:“还是等姐夫和长林的消息吧!”他没有入仕,有些渠道并不灵通。 午食时徐昭然杜乔过来,杜乔饮下一盏茶水,官卑职低,趁着中午休息时回来,待会还得回去上班。 徐昭然:“世子果然上了奏折。”一力将责任承担下来。 白秀然追问道:“内容呢?” 徐昭然:“还是让长林说吧!” 杜乔放下茶杯,暗道你怎么好事没想到我。长叹一声,将内容大致道来:“两卫就食地方,但汾阴和文城疲弊,无力供应粮草。俘虏人数众多,三分之一的兵力都用于看押俘虏,无力再度进军,粮草已然告急。” “加之地方官衙破败,吏员缺省严重,民间秩序难以维持。若将俘虏释放,无异于放虎归山,不如杀之了事。” 徐昭然补上最后一节,“末文骂吏部尸位素餐。” 吴越一直上奏喊缺粮,和吏部打口水仗,终于在此刻完成闭环。 大军征战在外粮草供应不及是常态,真吃的肚皮溜圆,战事当前何来积极性?这是一部分庸将的统兵理念。 但两卫军不同,自从吴越上位,他们一直处于“饱餐”状态,对粮食的需求量比旁的军队高得多。 人人都知道如今文城等地是烂摊子,不能指责残忍虐民的杨守礼等人,会伤了皇帝的面皮。 但最后吏部背了这个黑锅真不冤,谁叫他们放任地方郡县官衙停摆数月。 白湛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吴七好似从前真没怎么为俘虏问题操过心。” 关中的土匪交给地方县衙,私兵活口由长安三司接手,平乱时只诛首恶,即使有俘虏也是由兵力更充足的江南大营接手……万万没想到,此次差点被俘虏处置问题拖垮。 徐昭然:“乱军本就是两卫兵力的数倍,处置起来难上加难,奏折上的言论也算有理有据。”不全然是诡辩。 拿为数不多的军粮去养俘虏,是门不赚钱的买卖。恐怕吴越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把俘虏甩给地方,分散风险。 眼看话题逐渐跑偏,祝明月握紧拳头,“我想去看看晓棠。” 白秀然诧异道:“去文城。” 祝明月点头。 出门万事难,何况祝明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杜乔劝道:“远行风险重重,不如写信。” 祝明月摇头,“信件不及。”她更担心的是段晓棠的精神状态。 见其他人都是一副阻止状,继续说道:“我到长安以来,再未出去过。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看看这世界,也看看这世道。 祝明月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性情,是否有些不为人知的打算和担忧。 白秀然:“明月……” 祝明月反握住她的手,“秀然,想请你帮个忙。” 白秀然:“你说。” 祝明月:“你手下有没有走过长安到河东的护卫,我想借一两个。” 这不是说走就走的现代,远行千里,单路上的食宿安排,就是一个大问题。 白秀然爽快答应,“没问题。” 杜乔担心不已,使出拖字诀,“不如缓缓图之,多观望几日。若事情有变,还能在长安活动一番。” 祝明月考虑一番,“嗯。” 出行事宜繁复,她必须将手上的事情安排妥当。 诸人都未留下来用饭,尤其杜乔,还要赶回去办公。 赵璎珞往他手里塞一袋糕点,“拿着路上吃。” 屋里林婉婉劝道:“不如我去吧!” 她和祝明月有同样的担忧,不管创伤应激障碍还是战争综合征,总之段晓棠如今的精神状态大约很不妙。 平时身体那么好的人,第一次剿匪回来直接病倒了! 再是性情坚韧,到底心非铁石。 第845章 苟中圣手 林婉婉当然清楚,现在出门远行称不上享受,目的地是军营,她好歹是个大夫,以前有和大军一起行动的经验。 祝明月:“你走了,几个小徒弟怎么办?” 再甩给家长,家长得疯。 林婉婉:“郑郭两位大夫,还有赵大夫都能接手。” 她现在是有助教的人。 祝明月拍拍她的肩膀,“在长安关这么久,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林婉婉不信,“真的?” 祝明月:“顺便给我们的产品找找市场。” 长安是天下中心,只等着客户上门未免太“小气”了。 祝明月:“待会吃了饭,你和高德生通通气。” 提笔在纸上记录一些需要从四野庄上调集的物资,待会由戚兰娘送去。 林婉婉看着纸上赫然在列的玉米和红薯,明白为何祝明月非得亲自走一趟。 祝明月叹息一声,“就当积福了。”本来没想带这些东西的,还要再添些人手。 几日来祝明月一边安排出行事宜,一边去拜访几位南衙将官的家眷,甚至礼节性拜访过一次杜和儿。 朝堂上的弹劾奏折如雪花般飞来,白湛看过几份抄本,“杨家哪来的脸?” 杨家的屁股还没擦干净,杨开宇这个叔叔跳出来,知道的说一心为公,不知道还以为是报复呢,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立场报复吴越。 白旻试探道:“与河间王府、南衙划清界限?” 看起来是最正常的理由,却实在摸不着头脑,杨家和吴岭父子无论路线还是势力范围都不重合。 白隽不紧不慢品呷一口茶水,他现在能喝的东西不多,除了白水就剩白湛孝敬的茶叶。初觉微苦,往后却有回甘。 老兄弟裴续说,品茶如人生,白隽却不敢苟同,他一辈子就没过过苦日子。 白隽不屑道:“大郎二郎,没必要想得太高深,有些人就是心眼小见不得人好。”比如杨家叔侄。 白隽宦海沉浮多年,见过许多惊才绝艳者,也见过庸碌之辈,当然只会投胎的傻子也见过不少。 杨胤好歹面上会道貌岸然伪装一二,杨开宇杨守礼却是出了名的“天性豪迈”、“不好矫饰”,冲天傻气透长安,让白隽不由得怀疑姓杨的风水以及皇帝的眼光。 白旻不由得想到杨家叔侄一贯风评,以聪明人之心度庸才肚肠,果然傻之又傻。 这种人做事,不考虑后果,也不一定斟酌利益,只图自己畅快。 白湛叹道:“两卫大军就这样被一群庸才,活活耗在文城?” 他们远在长安,当地的消息不全且滞后,但人人皆知是一个烂摊子。 只是对它烂的程度,评价不一。 白隽:“若文城真的情况万分危急,吴七还能牢牢把控住军队,岂非绝世之才。” 吴越有几瓶水外人不知,但公认并非将才。否则河间王府一根藤上最后一个瓜都如此水灵,还让不让人活了。 白旻:“父亲,你是说……” 白隽:“别忘了真正出兵不到一月,就收复两郡。大军确是被俘虏和当地残败拖住手脚,但尚有余力。” 余力直接平乱不可能,但有效消耗乱军的实力一定做得到。只是吴越和薛曲行稳健之策,缓缓图之。 如果两卫兵锋不管不顾往前打,乱虽平但不思安抚治理的话,不出一二年,饱经忧患的绛郡等地,又要重燃战火。 缓一步,是为了好好稳固汾阴文城两地。 白隽:“吴七并不好行险,他若真绷不住,河间王会不管?” 白隽深知吴岭的为人,强硬倔强绝不叫苦,不知道吴越从哪无师自通学来叫苦叫累的本事。 河间王府为了把控军权,主动避嫌不涉政务,不愿意不是做不到。 吴越若真是危急万分,吴岭能眼睁睁看他败军而还?皇帝能接受一个打败仗的外甥,换在吴岭身上还不呕死。能不在朝中软硬皆施给他拨粮拨人? 三郡情形确实糟糕,但不到吴越叫嚷得那般苦。这对父子隔空施为,倒立了一块谨守为臣本分的牌坊。 白旻略有微词,“吴七还不爱行险?” 每每遇事,那不顾一切全莽上去的疯劲,谁能不怕! 白湛想起段晓棠曾提过,吴越是苟中圣手。虽然不知道“苟”是何意,但结合语境和表情来看,大约与惜身类似。 几日后文城行营的奏折再度进京,终于有了当事人的回应。 林婉婉仔细钻研杜乔抄出来几段原文,“肯定不是晓棠写的。” 不说有没有文化,张口为国为民,闭嘴利益的语句,绝不可能从段晓棠嘴里说出来。 杜乔:“行营内部达成一致。”两帅两将的奏折内容都相互呼应。 祝明月:“有没有其他消息?” 杜乔:“世子连续弹劾十几位官员,杨开宇首当其冲,都是曾指责杀俘一事。” 时至今日,针对杀俘一事吴越只上过两封奏折,表现堪称谨慎而克制。 但第一次弹劾,一次性弹劾十几人,活死人诈尸,这疯劲谁见谁不怕! 有杨守礼“珠玉在前”,他杀千八百俘虏算什么事,众所周知俘虏不算人。 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难道欺负他平时脾气好? 这架势不光外人看了头晕目眩,皇帝也被惊住了。 吴岭当朝只说了一句,“这个不孝子性情温吞,到底是年轻人。”也是有脾气的。 年轻气盛四个字,能解释一切。 吴越亲自参了十几人,随之而来长安部分官员跟风上奏。若说其中没有吴岭推手不可能。 大吴朝堂不是一个讲道理明是非的地方,吴越有功,吴岭亲自出来给儿子站台,皇帝当然要有所表示。 祝明月:“怎么处置?” 杜乔:“贬斥数位官员,责令吏部三日内择选官员送去行营听命。”皇帝绝不会给吴越任命地方官吏的权力。 赵璎珞冷哼一声,“这不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杜乔解释道:“我就一管文书的。”选官的肥差怎么可能轮到他。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不要把他捎上。 第846章 一点惊喜 杜乔建议道:“推迟一两日启程,吏部候官的队伍有朝廷派遣的军士护卫,安全性有保证。” 林婉婉听得眼皮直跳,“长林,你不知道我们和吏部什么关系么!” 吏部先败一局,段晓棠算始作俑者之一。要是跟着吏部的队伍出发,半道上不被下绊子才怪。 杜乔解释道:“吏部这时候想的是如何与世子、两卫修复关系。” 不算吃里扒外,人之常情而已。 祝明月的车队跟在后头,蹭一蹭安全牌,又非是要入驻队伍。 护送将官家眷到行营,见着面也有话说,两相得宜的事情。 祝明月考虑一番,再等两日出发,准备得会更充分一些。“长林,麻烦你同吏部打个招呼。” 杜乔答应:“行。” 官员赴任身后跟着商队旅人,本也常见。他官卑职低,但这不算难事。 但第二天杜乔来说:“我被选入去文城的队伍。” 赵璎珞脱口而出,“你不就一个管文书的吗!” 杜乔还有心情开玩笑,“或许就是因为对熟悉文书。”换言之档案。 汾阴文城百废待兴,不仅吏部,其他衙门也派人一同出发。 好在他这次只是出差,而非长留当地。 赵璎珞关心道:“行李收拾得怎样?” 杜乔:“家中在准备了。”他有出差经验,带哪些东西早有成算。 赵璎珞选择相信杜乔的经验,以她现在的立场,没法多做什么。 祝明月好奇道:“选官如何?” 杜乔换了一副沉重神色,四个字形容,“鸡飞狗跳。” 吏部原先择官首选关中豪阀名门士族,但这群人看不上两郡的官职,纷纷托病请辞。其中许多是柳恪的学长。 现在皇帝严命下来,须得将足够的官吏送去行营候命,柿子挑软的捏,只能找寒门庶族出身的候补官员,且暗示除死生大事外不得推诿,否则将在他们的履历上留下一笔,永不叙用。 杜乔揣测,其中某些人或许打算到文城后,看看风向再递辞呈。 祝明月有钱有势,远行都要准备好些日子,何况那些在长安无根无基的候补官员,忙着往后安排、告别、准备物资、打探情况……可不就是鸡飞狗跳么。 林婉婉:“早干嘛去了!”两天就能抓出足够的官员,偏偏要和吴越隔空打几个月嘴仗扯皮。 杜乔轻咳两声,“部中某些高官认为,寒门庶族礼数不周,不配为官。” 所以之前哪怕困难重重,也一直坚持在士族子弟中选官。 否则科举开了好些年,为何一个科举士子都没走出来。杜乔在吏部待得越久,看得越清楚,感觉这辈子想做到郡守有些困难。 祝明月嗤笑一声,“嘴上说的是出身,背后还是利益。” 州郡的实务官员放在门阀最盛的时期,是不折不扣的浊官,高门子弟不屑于担任,只管扔给寒门庶族去劳心劳力。 但如今连县令主簿之职都不愿意放下,把上升之路彻底堵死。 吏部,真是太保守了! 祝明月不管许多,时间尚且从容,派人往相熟的将官家传信,并不说是她要去文城,只道家中要派人往行营送衣物,可以一并捎过去。 出门一趟不容易,家里送去一份东西,多少是个念想。 另外找来陈牙人买人买牲畜,祝明月这次要从各个庄子作坊店铺带走好一批人手畜力,需要及时补充。 先交代好,往后同林婉婉戚兰娘交割。 陈牙人拍着胸脯表示必然办的妥当,谁还记得他最开始是做的房屋经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林婉婉掀开车帘,看着道旁折柳抱头痛哭的人,吐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长林他们干的流放押运的活呢。” 赵璎珞冷淡道:“也差不多。” 不管人家想不想做这个官,陡然把人扔到千里之外,一般人连行李都备不齐。 车厢外,有人回禀:“娘子,再有一刻钟启程。” 这是白秀然送来的人之一,王永志,专管行路探路。 祝明月掀开窗帘,点头道:“行,你同高管事商议。” 高德生走商经验不少,从长安到洛阳的道路都熟悉,但一旦渡河就抓瞎了,以前没走过。 高德生一走,何春梅母女三人搬回作坊。同理的还有祝三,五谷豆坊有专职的守夜人,祝英英母女两暂搬去小院和林婉婉作伴。 独门独户后面若加上一个独居,在大吴是很危险的事情。 祝三,这会该叫祝三齐,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专门找王瞎子算名字,最后加上一个“齐”字。 王永志离开后,祝三齐又来了。 祝三齐:“娘子,庄子上的车队,已经在路口处候着。” 祝明月:“同后面的队伍打好招呼,到地方让他们插进来。” 蹭吏部东风的队伍不只他们一支,多是到洛阳或者河东。一路跟去行营的,仅祝明月一支。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林婉婉戚兰娘下车,站在路旁挥手送行。 行至中途,四野庄的车马插进来,其中不少车板上的东西都用麻袋装好,上面用草席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祝明月的车队摇身一变,成为这条长龙中,规模仅次于吏部的队伍。 祝明月靠在车壁上养神,心中念的却是跟着段晓棠奏折一块回来的平安信。 “吾安,勿忧!” 和她刚开始陷在右武卫的回信差不多。 给她们的回信只有四个字,但信封里还夹着一封给李君璞的私信,恐怕她所有的迷茫都写在其中。 林婉婉忍住酸意和冲动,才没私自拆开,而是到隔壁交给李君璠,让他找时间捎给李君璞。 理智上明白李君璞是最合适的人选,懂军中的明暗规则,且远在外地。短时间内不可能见面,能有效避免尴尬。 但心底还是忍不住地酸。 一报还一报,祝明月通过河间王府的渠道给段晓棠的回信中,只写家里会给她送一批物资,瞒下她会亲自去的事。 姑且算是,给亲爱的姐妹,一点点“惊喜”吧! 第847章 积少成多 祝明月赵璎珞离开,林婉婉无力地靠在戚兰娘肩膀上,“只剩我们两个了。” 戚兰娘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接下来去哪儿?” 林婉婉仰头扭动脖子,“去庄子上看看吧!” 这次庄子上抽调的人手最多,终于明白大户人家为何喜欢持有田庄,能赚钱能养人,城里的宅子哪能装下那么多物资和人口。 戚兰娘点点头,“走吧,去看看。” 四野庄的位置从宏观上看,称得上一句交通方便,前提是有代步的脚力。 若靠双腿丈量,来回一趟长安城,少说得耗去小一天。 王才里的百姓,挺起胸膛说一句他们是天子脚下,算不上夸张。 以当前的社会环境,除了少数大都市,乡村才是主流。 林婉婉只将近一个月没来,四野庄大门口已经大变样,门口左侧兴建起数间房舍,外间还订上一块黑板。 戚兰娘介绍道:“最边上是给门子住的的,另两间是铺子和库房。” 林婉婉惊讶道:“铺子?” 在村里开杂货铺,有钱途? 戚兰娘:“不是卖,是为了收!” 林婉婉靠近小黑板,看清楚上面字体,写的清楚明了。 收购:红薯、桃花瓣、大豆、油菜籽、芝麻…… 红薯不到收获的时候,特意排在第一位,是为了安那些代种红薯农户的心。 桃花瓣轻巧不压秤,花想容杏花村都用得上,偏偏四野庄没种几棵,只能向外收购。 后面几项则是祝明月又挖了几个人,在庄子里建了一间油坊,从油开始自力更生。 林婉婉:“他们识字吗?” 戚兰娘:“十里八乡都知道庄子上收东西,若不识字,门子会告诉他的。” 许多乡人,哪怕靠在城池周边,一年也不会进几次城。 “上头写的多是应季、耐储存的东西。不仅收购,招工和售卖的东西也会挂上去。” 林婉婉从未真正在乡村里生活过,“会有人买?” 四野庄走的可是大宗货品的路线。 戚兰娘:“多是一些米面粮油日常用的东西,都是庄子上出产。人家把东西送来,也能以物易物。” 祝明月等人做生意,都是直接用钱帛结算,所谓以物易物,不过是将价值换算。 一块小黑板能写多少东西,许多事情不用写周边的村民也知晓。比如能从庄子上买换一些鸡鸭鹅兔或者蛋。 四野庄虽不在长安城中营业,但开门做生意,钱给够,什么都好说。 门市房现在关着,显然没有生意上门。 门子在大门后探头探脑,不明白两位主家娘子为何不进来。算了,他只是一个看大门的.临时库管.售货员.报信员……身兼多职。 两人在大门口徘徊些许时候,特意让门子将门市房打开,看看里头的存货。 比起长安临街营业的各个作坊商铺,算得上条件简陋,但在乡野之中还过得去。 他们不挣走村串寨的货郎钱,不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两人徐徐往庄子内走,程珍玉接到门子媳妇传信急忙迎出来,“林娘子戚娘子好。” 解释道:“彭庄头去外头教人插枝去了。” 林婉婉直言:“红薯。” 程珍玉点头,“是。” 四野庄的红薯种子不白送,茎块长出藤来,还能再次插枝,许多人选择早期少量购买种块,后头靠自家发的枝条做种。 去年他们也是靠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办法,迅速扩大红薯的规模。 林婉婉感慨一句,“今年酿酒、做红薯粉的原料不愁了。”不用像现在一样,用一点都要算计,尤其祝明月调走不少。 程珍玉:“再等几个月。”现在还不到放下来心来的时候。 林婉婉:“庄子上还忙得过来吗?” 程珍玉:“人手有些紧张,好在过了春耕时节,临时找了些短工补上。” 附近几个村子的妇人,来四野庄打短工都是做熟了的。不用在大门外小黑板上特意写上,只要在各个工作组里传句话,第二天就有人来应征,不一会儿就招满了。 林婉婉估摸着,等这次段晓棠出征回来,怎么都要腾出手来,把四野庄上的庄丁训练一遭,他们以后肯定是要自组商队护卫的。 一行人先到工坊区域,这里多是死契和长雇工,受到的影响最小。 他们干的多是技术活,不像种植组养殖组门槛低,稍微交待两句短工们就能干的又快又好。 林婉婉踮脚站在新建起来的油坊外看,“现在榨的油,能满足自用吗?” 程珍玉介绍道:“足够了。”春风得意楼以炒菜闻名,名副其实的用油大户,其次是步步糕。 其他几个铺子作坊哪怕用油,也偏小众,多是自制。 程珍玉补充道:“唯一的问题是,豆油、花生油、菜籽油、芝麻油这几样,所用的方法器具流程全然不同,难以归整。” 林婉婉是门外汉,只有一个办法,“慢慢摸索,群策群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程珍玉点头道:“只得如此。” 她也不懂制油的技巧,只能照祝明月的吩咐,将庄子上大大小小的项目,一点一滴记录下来。 好在那些油渣都是好东西,能喂猪能肥地,一点也不浪费。 猪猪真是人类的好伙伴,什么东西都能消化。 规划中的糖坊,只等甜菜收获的时节再试验,反正以他们现在的地域位置,甘蔗是够不上的。 下一站是禽舍,在抗生素没有发明前,万羽养鸡场只能想想,否则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 两人若来得早一点,就能看到在禽舍外围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 从附近村落招募来的短工,披星戴月从家里出来,举着火把到庄子里上工。 养殖组半夜杀鸡宰鸭,放血拔毛一条龙,弄成一只只白条鸡鸭,送去春风得意楼。 种植组同样,半夜起来摘菜,天微微亮放到车板上,运进城里。 忙碌一个清晨,在庄子上混一顿热腾腾地早饭,短工们又能回家忙自己的事,只要早睡一点,可谓两不耽搁。 这样的短工,工钱自然不高,胜在天天有活,积少成多。 第848章 猪油渣香 自从程珍玉入主四野庄,将上上下下一摊事管起来,招工更偏向女子。 乡野之中男耕女织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妇人同样要下地,和男人一样出力。四野庄上除了开荒,其他活计都称得上轻松。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程珍玉的喜好意志都能通过种种行为体现出来,这是她从祝明月身上学来的。 女工入选的可能性更高,乡里人家自然会让家中“出力少白吃饭”的女子来应征。 周水云脚底下穿着一双草鞋,从鸡窝里捡出一个个鸡蛋,放进胳膊上的竹篮里。 程珍玉介绍道:“几个禽舍饲料分开配比,吃谷物的鸡更容易下蛋,鸭鹅同理。” 普通农家哪可能将宝贵的粮食拿来喂鸡,有菜叶子吃就不错了。 林婉婉:“分得出死蛋活蛋吗?”其实是受精蛋。 程珍玉:“分得出来。” 戚兰娘:“怎么分?” 程珍玉:“水云,你讲讲。”她看过一两回,但说起来还是雾里看花。 周水云小心绕过地面上新鲜的鸡屎,走到篱笆前,“林娘子戚娘子,把蛋放在烛火上照,如果蛋黄表面有个小圆圈的,就能孵出小鸡来。” 分蛋后,“死蛋”放进纸坊废纸制成的蛋托中,次日运进城中卖掉。 “活蛋”放到老母鸡窝里孵化,小公鸡养大成白条鸡,小母鸡倒能多养一段时间留着下蛋。 在用蛋方面,春风得意楼在步步糕面前就是弟弟。 林婉婉:“好像是这个办法。”以前听说过。 戚兰娘:“我们平时吃的蛋,都孵不出小鸡来。” 林婉婉:“应该是。” 有没有减少负罪感,没有。吃鸡都没有,吃鸡蛋更不会有。 两人来庄子里只是转转,顺道给程珍玉等人吃颗定心丸。祝明月暂且离开,“带头大哥”变成林婉婉,两朝天子一朝臣,该来露个面安安心。 林婉婉当然不会忘了她的老合作伙伴赵大夫。 两人一块蹲在地里,赵大夫信誓旦旦道:“快了,快了,明年说不定有一批收获。” 药材组早有进账,但赵大夫认为薄荷紫苏等只是添头。 林婉婉从叶片判断药用部分的大小,“明年开挖,会不会太小了!” 赵大夫:“但足够入药。”至少证明药材人工种植成功了。 挖一部分出来证明,其他的留在地里再养一年。 在庄子里待久了,赵大夫明白一个道理,种药如养鸡,养久了肉不会长多少,平白浪费粮食。 林婉婉:“庄子外圈种的防护林,有的明年开始结果,我连买家都找好了。”假公济私硬薅来药材组的。 赵大夫不客气道:“你掉钱眼里了?” 林婉婉:“不从别处抓来钱,拿什么支持我们的大黄。” 赵大夫想了想,“也是。” 要没有林婉婉的钱帛支持,怎么可能心无旁骛一心种药。 赵大夫不似程珍玉彭十二只埋头种地,他在长安城里有不少朋友,消息也灵通。 见没有旁人,低声问道:“段郎君现在如何?” 想得糟糕点,段晓棠若倒了,哪怕有祝明月的资金支持,他在四野庄这个桃花源的日子也没眼下舒服。 林婉婉到现在也迷糊,只能道:“王爷和世子出面维护,其他的只能等班师后再问。” 比起小伙伴猜测的背黑锅被冤枉的可能性,赵大夫思路无疑更开阔,“战场上煞气重,会不会中邪了?” 同样不信依段晓棠的秉性,会做出这等耸人听闻之事。 林婉婉迟疑道:“晓棠身上有护身符。”几十亿人信仰呢。 赵大夫:“佛家还是道家?” 林婉婉:“老家的。” 赵大夫建议道:“入乡随俗,要不多去求几个。” 炎黄子孙从来不知道何为信仰打架,现实得很,谁灵信谁,多管齐下。 林婉婉在这方面更是个中翘楚,心胸开阔得很,从不局限于本土,“我找个时间,去帮晓棠拜拜。” 赵大夫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生存经验上还是要听老人的意见。 林婉婉戚兰娘花了一天时间,将城里城外的产业都走访一圈,问问有什么困难,需要哪些支持。 罗满为苦着一张脸,他现在缺一位神农,让地里的红薯一夜成熟。 地瓜烧,缺原材料啊! 他从小在酿酒坊里打滚,说是酒缸里泡大的也不为过。祝明月说的鲜花酒果酒只是添头,真正能让杏花村做大做强的只能是地瓜烧一类的烈酒。 关键诀窍在于蒸馏这一步,先入为主,其他粮食酿出来的,总觉得差点滋味。 罗满为从柜子里拿出两壶酒来,“新酿桃花酒,二位娘子尝一尝。” 酒液入杯,色泽微红,以桃花为原材料,难免让人联想到活血养颜的功效。 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一直都和美人联系在一起。 喝酒误事的准则牢牢刻入林婉婉和戚兰娘的骨髓,要喝也是晚上回家喝一点。只微微抿一口,沾唇而已,度数不高倒有点像小甜水。 林婉婉:“甜甜的,颜色也鲜艳,加上功效,应该会受小娘子和年轻士子的喜欢。” 罗满为:“许多文会花宴,都爱订桃花酒。”应景且好看。 眼看拿出一个畅销产品,还是受限于原材料,虽然不是每朵桃花都会结果,但一般人也不会随意去摘花,除非结出的桃子滋味一般。 现在他就指望着,祝明月何时买两座山,种上漫山遍野的桃花。他能用,花想容也能用啊! 林婉婉辛苦奔波一天,终于回到济生堂,不打算再接诊,里外看一圈。 经过花想容的后院时,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勾起肚里的馋虫。 林婉婉推门进去,“熬猪油呢!” 顾盼儿一只手按住一心想“投奔”油锅现捞油渣的顾小玉小朋友,唤道:“儿子,别过去,娘这儿有。” 见林婉婉进来,下巴往旁边一指,“正好你过来了,刚出锅的,给幼娘她们带过去。” 猪油渣,刚出锅的最好吃。 第849章 钱景如何 随着顾小玉小朋友逐渐长开,顾盼儿这个颜控亲妈的爱与日俱增。 具体表现在突然有了赚钱的动力,想好好培养儿子。顾家门第清贵,吃喝不愁,若说余钱却是没多少的。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哪一样背后不需要雄厚的财力支持。 一匹好马价值千金,各类宝石矿物做原料的颜料更是价值不菲…… 顾家有人脉,能找到好师父,但学习用具总得给孩子备齐吧! 不得不让林婉婉感慨,从古到今养孩子都是个费钱的活计。 顾盼儿从装猪油渣的篮子里夹出一小块,吹凉了放到儿子手里,让他用小米牙慢慢磨。 顾小玉手里抓着猪油渣,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能接地气,不讲究形象的时候,也就这一两年。 济生堂和花香容一块吃大锅菜,偶尔开荤,原料不是小徒弟们练习缝合的肘子猪蹄,就是制作皂液的猪油渣。 炖菜的时候放一点进去,吃得一群人眼见着一个个圆润起来。 林婉婉原还担心对外形要求颇高的花想容销售员会节制一点。孰料顾碧青欣喜不已,“这样才好,面若银盘,上妆更好看。” 林婉婉端两盘猪油渣去济生堂,一份给郑鹏池,另一份给几个小徒弟分。 至于郭景辉,被林婉婉拿钱砸去,和祝明月一块去文城。 只药带够了哪能行,有个大夫随行更保险。 郑鹏池只恨祝明月为何只需要一个大夫,让他错过一次赚外快的机会。 果不其然,林婉婉回来时身后跟着几条小尾巴,都是被刚出锅的猪油渣勾引来的。 几个徒弟各自找到事做,有的去帮冯小迎打下手熬猪油,有的陪顾小玉玩,还有的一心对付猪油渣。 谢静徽分出一碟猪油渣出来,问道:“师父,还是原味?” 林婉婉点头,“对。” 她们做出来的白糖只能算糖块,用外力砸碎得到稍小一些的块状物,远远达不到白砂糖的地步。 林婉婉作为坚定地甜党,只能“含恨”吃原味。 谢静徽将一碟原味猪油渣并一双筷子递给林婉婉,自己另装一碟,撒上盐和辣椒面。 她是个博爱的美食党,酸甜苦辣咸,百无禁忌。 林婉婉眼看两大锅猪油熬出来,问道:“一次做这么多香皂?” 粗糙卖不上价的肥皂,花想容是不做的。 顾盼儿:“昨日有个洛阳客商订了一千块各色香皂,一个月后来取货。” 自从顾盼儿加入,愣是发挥聪明才智,将香皂的类型发挥到极致,珍珠皂、何首乌苦茶皂、人参皂……比林婉婉还敢想敢干。 客人一听名字原料,哪有不信服的。 尤其外包装上提升不只一二分,看着就一个字——贵,绝对的物超所值。 连祝明月都起意,邀请顾盼儿为春风得意楼、步步糕重新设计餐具包装。 顾盼儿拿着不菲的设计费,在林婉婉面前自嘲道:“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出将入相,日后能不能得封诰命,全看这小子了!” 顾小玉一无所知地被人逗着玩,这种牢骚话只能趁他年纪小不记事的时候说,若真长大了,顾盼儿反倒不会讲,平白给他添负担。 顾盼儿:“现在能走量的只有香皂。” 其他的不是受限于原材料,就是保存期限,无法大规模供应。 哪怕是香皂,他们也无力向外地销售,只能依托于各路客商,赚点生产钱。柳慎从洛阳来信,香皂价格在当地翻了不知多少番。 花想容不想就此默默无名,在每块皂体上打上戳记,有心人自会顺着暗号找上门,为他们的生意添砖加瓦,没人能空着手从花想容走出去。 林婉婉决心为花想容再做出一款畅销产品来,问道:“花瓣收集得如何?” 顾盼儿向后一指,“晒干的都堆在库房里,分量不多。”新鲜的还在路上。 长安花圃里的鲜花,多是供人赏供插戴,似她们这般未开盛开时,将花瓣采摘下来的,有但不多。 顾盼儿:“要不找花圃合作,将所有的花包下来。”但品相好的鲜花一定特别贵。“或者自己种地栽花。” 林婉婉眉头一挑,长安周边的地价怎样她还是有数的。四野庄最开始的五十亩地,是段晓棠沙场搏命换来的。 后来扩张来的,祝明月借了白家势,但只是让她有资格照市价扑买,差点把家里的钱帛掏空。 以花想容两大股东的个人情况,鲜花种植基地不可能离长安太远。 退一步换果香,卖花的少卖果子的多。但又要顾虑一个问题,若似陈皮一般,只留皮不要果肉的,该怎么处理。 隔三差五一顿猪油渣都把一个个养得下巴溜圆,往后难道让他们天天啃果子,不得酸掉牙。 若是留给四野庄的猪猪们,又觉得有些心疼。 他们大做香皂,长安的猪猪们继肝脏被人惦记,浑身上下的板油也遭觊觎,且恨不得一身全是油。 林婉婉想做的是香水香膏,不及调香隽永,胜在便宜使用方便。 那些动辄一两百金千金的香料,“穷鬼”实在碰不得。 林婉婉打起退堂鼓,两只手指对在一起,“要不然今年咬牙试一试,如果有大赚头,再说包花圃买地的事。” 顾盼儿:“祝娘子会同意吗?”知道林婉婉家谁做主。 顾家没有庄田,顾盼儿也掏不出买地的钱,只能指望林婉婉,或者说她背后的祝明月。 林婉婉:“如果能让祝总看到钱景。”掏钱爽快得很。 顾盼儿拉住林婉婉的胳膊,小声道:“婉婉,你实话同我说,现在花想容和济生堂哪个赚得多?” 林婉婉作势在顾盼儿身上拍打两下,“你也想请我走路腾地方是不是!” 顾小玉听见“噗噗”的动静,立刻扔了一直斗智斗勇的猪油渣,抱住顾盼儿的腿,双眼睁大扭头对林婉婉道:“不,不,不。” 林婉婉扑哧一笑,“以为我打你,护着你呢!” 顾盼儿笑道:“儿诶,为娘的新裙子被你的油手糟蹋了!”嘴上挖苦,心里却是甜的。 第851章 滴血认亲 林婉婉蹲下身,视线和顾小玉平行,“和你娘逗着玩呢,我们小玉真是个贴心宝宝。” 从碟子里再给他拨一小块猪油渣,“吃吧!” 几个小徒弟在不远处招呼,“小玉,过来玩呀!” 顾盼儿微笑道:“去吧!” 顾小玉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果然跌跌撞撞向着丘寻桃等人的方向过去。 林婉婉抚摸着脸,无限怅然,“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顾盼儿白一眼,“这是我儿子。” 林婉婉好话张口就来,“小玉的相貌都随你。” 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顾盼儿母子都是漂亮人,但细看五官并不相像。 顾盼儿受之坦然,“那是。”孩子是她亲生的。 生力军加入,让制皂过程加快,连顾盼儿都抱着顾小玉假模假势地拿竹棒搅拌。 气氛温馨而和乐,丘寻桃忽然问道:“师父,滴血真的能认亲么?” 顾盼儿身体一僵,插嘴道:“桃子,怎么这么问?” 丘寻桃:“坊里一户人家闹得凶,兄嫂指责弟媳所生的不是自家血脉。” 从三人的关系,就能窥见其中狗血意味。 林婉婉手上动作不停,“然后滴血认亲,血和了还是没和?” 朱淑顺:“和了。”她和丘家同住一坊,离得不远。 丘寻桃:“那弟媳平时,”换了一个不带贬义的词语,“交游广阔。” 从她二人的医学知识和简单阅历而言,总觉得其中有诡异之处。 林婉婉试探问道:“弟弟什么态度?” 丘寻桃:“出远门了,好些年没回来。” 林婉婉:“那和谁验的?” 朱淑顺:“公爹,孩子的爷爷。” 顾盼儿掩唇道:“旁人滴血验的是亲子,隔代准吗?” 丘寻桃摇头,“就是不知道啊!” 林婉婉清清嗓子,“今天这事你们不许往外说啊!” 冯小迎左看右看,“我连桃子他们家在哪一坊住哪儿都不知道。”绝不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林婉婉强调,“涉及家庭伦理的事,外人张嘴说一句,很容易招来祸患。” 朱淑顺丘寻桃连连点头,“知道。”林婉婉是特意提点她俩。 林婉婉:“滴血认亲最开始是滴骨,就是活人与死人认亲。南朝时一位皇子生母原是藩王姬妾,后来被皇帝抢去,怀胎七月皇子出生,所以他的生父一直存疑。” “皇子长大后自己也怀疑,就去盗掘藩王的坟墓刨出尸骨,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血立即渗入尸骨中。为了谨慎,又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把自己的血滴在儿子的尸骨上,又渗进骨中。” “皇子由此对自己的身世深信不疑,逃去敌国。” 顾盼儿脱口而出,“他儿子造了什么孽,遇到这种不堪为父之人。” 林婉婉:“是啊,不管谁的血都能滴进骨头里。” 杜若昭:“从皇子到王子,逃去敌国,不是亏了么?” 顾盼儿读过这一段史书,解释道:“因为这位藩王曾经也是皇帝,而且和皇子名义上的父皇是仇人。” 姚南星:“那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林婉婉:“中间不仅涉及伦理亲情,还有政治考量,谁说的清楚。” 谢静徽:“滴骨法不可信,那滴血法……” 林婉婉:“时间一长,谁的血都能相融,说不得人血和猪血羊血鸡血相融呢。” 冯小迎倒吸一口凉气,“我小时候还听过滴血不相融的事。”后来那女子再不见踪迹。 林婉婉:“肯定有人在水里做了手脚。” 顾盼儿来了兴趣,“怎么做手脚?” 林婉婉:“这就说来话长了。” 姚南星:“那要怎么断定亲子关系?” 林婉婉沉吟道:“以现有的条件,很难做到。” 科学昌明的现代,亲子鉴定还只能是99.99%呢。 如果有些人恰巧身体里有两套基因,那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亲生孩子,哪怕是他亲生的。 林婉婉:“只能通过其他手段辅助,比如怀孕生产日期、五官、身体特征、甚至疾病。” 姚南星:“就是看他们相貌相不相似?” 林婉婉:“姑且算一部分,比如一些家族大部分有六指、并指,或者其他疾病,也算一条证据。” 顾盼儿不以为意道:“只能证明他们是一个家族的人。” 子孙繁茂的家族,同一辈几十个兄弟,能认清楚人就算最大的尊重。 林婉婉:“是啊!”是否亲生自由心证。 顾盼儿母子俩日暮归家,孩子交给乳母,顾盼儿摸去厨房,问道:“夕食准备好了吗?” 仆役回道:“郎君今日在外应酬,夫人传话夕食推迟,刚开始准备。” 顾盼儿扫一眼案板上准备的食材,嫌弃有些素净,“杀只鸡来,给父亲补补身体。” 仆役答应,“谨遵娘子吩咐。” 顾盼儿吩咐完,并不离开,仆役将鸡捉来,劝道:“娘子,场面腌臜,要不避一避。” 顾盼儿摇头,从水缸中舀半碗水出来,“杀了鸡放滴血入碗中,我拿回去做胭脂引子。” 仆役不知哪种胭脂需要用鸡血做引,听命行事,菜刀一挥,一只鸡因个人私心魂断厨房外。 仆役控制鸡血流速,正对碗中,“娘子,够么。” 顾盼儿先避开眼不忍看杀鸡场面,虚开一只眼睛,见一点红落入水中,点头道:“够了!” 端起鸡血碗疾步回到自己屋中,生怕半道上鸡血散掉。 幸好顾家的宅子不大,行到房中,鸡血尚未散开。顾盼儿将门合上,碗放在桌上。 女子闺房缺什么都不会缺绣花针,顾盼儿抽出一根,放在烛火上漂过,一狠心往左手食指上扎。在济生堂隔壁混了这么久,知道消毒的重要性。 十指连心,几乎全程皱着五官完成这一动作,幸好没有外人瞧见。 顾盼儿不知等了多久,手上的针眼不再冒血,两种血渐渐相融。 人与禽兽血相融的实验,听来“大逆不道”,但顾盼儿只觉得身上轻松些许,证明林婉婉所言为真。 第851章 出行艰辛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顾盼儿考虑各种情况,找来两个小丫鬟,确认她们不可能有亲缘关系,各让两人在清水中刺一滴血。 从匣子中取出三块饴糖来,分出两块放到丫鬟手里,“拿去甜甜嘴。”让她们出去。 林婉婉说血的主要成分是水,但顾盼儿坚持认为血乃人之精,放血总归于身体有碍,一块饴糖含在嘴里,甜味在口中弥漫。 顾盼儿眼睛不错落地盯着碗中两滴血,不知过了多久,两滴血渐渐融合在一起。 烛火映照下顾盼儿脸上的笑容竟有些癫狂,心终于落下来。 无辜受牵连的鸡落入顾家众人的口中,连顾小玉都分得一丝鸡肉吃。 柳月娥见孙子食欲一般,问道:“下午给小玉吃什么了?” 顾盼儿:“在店里吃了点猪油渣。” 柳月娥嗔怪道:“他才多大,能吃那些东西吗!” 顾盼儿摸摸儿子光溜溜的小脑瓜,“小玉喜欢。” 顾小玉学舌道:“喜欢。” 柳月娥给孙子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再吃一块。” 顾盼儿问道:“父亲,今日有文城的消息么?” 顾嘉良:“河间王世子递奏折参杨开宇,”停顿一会,“的兄弟。” 吴越现在进军不得,停驻行营有的是时间和杨家慢慢磨。 驸马和公主的儿子他不碰,杨家这一支,照着族谱有实职的一个一个参,大有把他们全家都赶回家吃自己,不,养望的架势。 吴越起头,底下的小官有样学样。毕竟吴岭放出话来,他不成器的儿子年轻气盛。 这场皇亲国戚之间的争斗,看得无关人士热血沸腾。但裹挟在其中的,只觉得狂风骤雨,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撕得粉碎。 吃完夕食,顾盼儿将儿子抱回屋洗漱,顾小玉脱得光溜溜坐在盆中,两只手只顾着扑腾水花。 顾盼儿打量儿子,手脚俱全,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平平无奇,很是满意。 林婉婉觉得祝明月一离开,天都是灰的。以前她除了坐堂,余下的全是空闲,该吃吃该喝喝。 现在所有事务一肩挑,商务上戚兰娘可以帮忙,但有些事替代不了,林婉婉苦不堪言,比如一些宴请。 陈灵芝这时候才知道祝明月离开长安,“祝姐姐去哪儿了?” 林婉婉:“外地有些产业需要处置。”去前线还是有些耸人听闻。 靳梅英收到武俊江的平安信,仅仅只是报平安,顺便叮嘱她在长安不要妄动。 知夫莫若妇,靳梅英暗自腹诽,该不会行军打仗也脑子一热吧! 靳梅英担忧道:“马上快入夏,也不知多久能收到夏衣?” 离入夏还早,但总担忧到时没有合用的。 林婉婉估摸时间,“大半个月吧!”风餐露宿大半个月,祝明月能受得了么? 林婉婉却猜错了,首先受不了的赵璎珞。 她们在车厢里闷了好些天,连潼关都走没出去。 赵璎珞捂住额头,表情有些难受,“明月,要不要出去透口气?” 祝明月还待得住,“你去吧!” 赵璎珞从座位上捞起一顶仅遮到脖子的帷帽戴在头上,马车稍顿跳下车,解下后头套着的马匹,翻身骑上去。 赵璎珞和祝明月的车厢被保护在车队最中间,骑马往前走一段,祝三齐坐在头几辆车上,百无聊赖地把玩鞭子。 赵璎珞问道:“还有多远到夜宿的地方?” 祝三齐:“王哥刚才说还有十里。” 赵璎珞:“记得提前派人去客舍定房,最好包下来。” 吏部的队伍太庞大,一般的官驿都住不下,他们只能入住旁边的客舍。 祝明月不缺钱帛,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祝三齐:“高哥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以前听娄禀等人说起走商的经历,可谓风餐露宿。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是熟道,做派与之相比堪称“骄奢淫逸”。 有钱的前提下,祝明月真的不想受一点罪。 祝三齐并不知道祝明月为何一反常态去文城,只隐约知道段晓棠在前线办了点出格事。 终于到华阴境内,祝明月无法去追溯范成明的“英姿”,只是松了口气,快出关了。 这已经是大吴基础建设最完备的区域,但问起祝明月的感受,只有两个字——艰辛。 衣食住行,前两项靠自力更生,后两项全靠运气。 祝明月发誓下次出远门,若只有宝马香车她也绝对不干,太受罪了。 祝明月踏入客舍的第一步,心里下了评语,勉强过得去。吩咐道:“高管事,麻烦你安置下其他人。” 高德生:“是。” 他们一行五十余人,三十余辆车,住下一间客舍绰绰有余,人马车厢安置绝对是个大问题。 高德生招呼几个店铺抽调的伙计,“看着点你们的东西。” 祝三齐倒能歇一口气,这时节恒荣祥是淡季,只有备货的份。除了少数时兴的小娘子,外搭一件花里胡哨的针织衫,没人穿毛衣。 反季销售,在大部分有今天没明天的大吴人眼中,只是空想。 许多人天气刚转暖,便将厚衣裳送进当铺换钱帛,等到冬日再赎出来。 所以祝三齐这趟出来,并非为了生意,而是作为“自己人”,替祝明月办事。 赵璎珞安顿完行李,坐在厅堂内,和小二嘱咐好晚间的菜色,有荤有素没酒。 转头问道:“明月,你吃什么?” 祝明月摇摇头,“没胃口,吃面包就点客舍里的素汤就行。” 幸好天气不大热,食物还能保存一些时间。真到了夏天,才是坐蜡。 赵璎珞通过厅堂门窗的缝隙,观察对面的官驿,手上掰块面包沾点菜汤塞进嘴里,边吃边念叨,“他们的队伍,还没整理好!” 祝明月:“鱼龙混杂啊!” 做官是好事,但被强逼着做官就不一定了。 各个候补官员少有独身上任的,少的带一二童仆,多的牵家带口。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你拦不住女眷哭啊! 吏部着急忙慌“捉”人,每个人的情况都复杂,唯一简单的就是背景。 第852章 客舍夜聊 不像祝明月等人早有准备,乱糟糟一摊事,连整队清点人数都是开拔之后才完成的,每日歇宿一团乱麻。不是这个没住上,就是那个住不下。 赵璎珞每日看着出来进去的吏部小官焦头烂额,估摸今天杜乔又不能按时按点吃饭,待会给他留个面包! 高德生安排好守夜的人选,过来回话,“两位娘子,要不先去歇息。” 祝明月:“我们再坐一会。”周围都是她们的人,只要不出客舍,安全无虞。 过一会儿祝三齐坐过来,禀告道:“除开我们和吏部,此行一共有五只支队伍,规模都不大。四支去洛阳,一支去河东。” 祝明月略看过他们的行李,“都去做什么?” 祝三齐解释道:“探亲、访友、上香……只有一支去洛阳的商队。”规模还不及他们呢。 “队伍中有不少女眷,两位娘子若有意,可以接触一二。” 这几天由于前头吏部的队伍乱糟糟,几支队伍也各自保持谨慎。 能攀上吏部出差的队伍有几分关系但不多,真正家底厚实的,能自行组织护卫出行,不需要蹭吏部的顺风车。 祝明月组织的一批人,文城也能去,只是有几分危险。 祝明月的目标只有文城,其他的暂且放在一边,再者出关后他们会与大部分队伍分道扬镳,“以后再说吧!”兴致缺缺。 赵璎珞:“照之前的消息,出关之后大约十日到行营。” 向北走不经过洛阳,留下的只有他们和同去河东的队伍。 赵璎珞盘算路径,“得提前把船订好。”一条船还不够。 吏部的船蹭不上,只能自己找。真正危险的其实是过了河东之后的路。 出门才知行路难! 祝明月赵璎珞回屋子也只能钻进睡袋里睡觉,实在无聊。 祝明月:“记得我们带了麻将纸牌。” 赵璎珞立即起身,“我去找。”怎么忘了这玩意。 当杜乔星夜从驿舍过来时,祝明月和赵璎珞正无聊地玩纸牌,祝三齐明日还要赶路,就不叫起来了。 两个人能玩什么,推火车呗。为了适应大吴的科技发展现状,祝明月改名叫推马车。 赵璎珞抬头问道:“吃饭了吗?” 杜乔:“先来看看,待会回去吃。”一天劳心劳力下来,没胃口了。 赵璎珞暗地嘟囔,回去只有残羹剩饭。起身去后头取出一碟切好的面包,放在杜乔面前,“吃点吧,不吃难道打算明天在路上饿晕丢相!” 杜乔拿起筷子坐在一旁慢慢吃起来,其他不说,祝明月等人带的路菜确实不错,下次也这么准备着。 祝明月赵璎珞两人全靠惯性继续玩,并不打算邀请杜乔参与。两座馆舍相邻,万一被人瞧见杜乔出差期间参与博戏,岂不平添非议。 赵璎珞望着对面,“理顺了么?” 杜乔心有余悸,“差不多了!” 人有喜怒哀乐爱憎怨恨,尤其这些被急急“捉”来的候补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一日日下来,试探、争吵、怨言……还不如回吏部库房,面对冰冷的文书呢。 祝明月注意到吏部队伍中有不少女人孩子,问道:“先安顿好,再把家人接去不好吗?” 吏部这趟顺风车兵荒马乱的,还不如按捺几个月呢。 杜乔说点不吉利的,“想的是一家人死也要死到一块。” 寒门有的是缺少名望的富户,有的是真的贫寒,无处依托。长安居大不易,当家人离开,家小留在长安未必活的下去。 赵璎珞拧眉,“情况如此糟糕?” 杜乔:“当地十室九空,官吏也是十不存一。虽然暂时被两卫压下去,但谁知道往后如何。” 众所周知民乱这种东西总要反复折腾几次,才能镇压下去,现在才第二回呢。 若吴越的后腿少被几方拉扯,杜乔还能多信任两分。 赵璎珞对段晓棠盲目信任,“晓棠不可能放任乱兵四起。” 杜乔:“力有不逮。” 吴越都受各方掣肘,段晓棠只是一路偏将。 杜乔现在琢磨出一些味来,吴越强硬地以“节粮”为由,压下两将杀俘之事,背后还有其他缘由。 三万大军听起来多,但对几地的乱军而言,盆水车薪。地方官衙瘫痪,俘虏那么多,随时可能后院起火。 有时候聪明人推理全从理性出发,少有考虑过别人脑子一热的决定。 赵璎珞担忧道:“晓棠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祝明月:“人身安全。”心理上不知道。 赵璎珞:“等我们到行营的时候,晓棠在吗?” 谁也说不清,汾阴文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安定似乎安定,危险也是真的危险,会不会他们千里迢迢跑过去,段晓棠领兵出征扑个空。 杜乔:“若晓棠不在行营,你们退回河东。”他不怎么放心当地的局势。 祝明月:“到时再看吧!” 若是现代靠着军队休息是莫大的安全感,但这会嘛,鉴于是段晓棠带出来的兵,祝明月保持基本的认可,但能不能托付个人安全,就得打个问号了。 尤其文城等地先经过洛阳兵一番肆虐,乱军越剿越多,几乎将所有有胆的百姓逼到对立面。 杜乔略坐一会,回去官驿。 耿鸿打趣道:“长林,又过去了!” 杜乔身正不怕影子斜,“去叮嘱两句。” 耿鸿往后一指,“饭菜温在灶头。” 杜乔拱手道:“多谢远思。”他这个年纪,其实也能多吃点,无非入睡前多走两圈。 杜乔先往部中递话,说段晓棠的家人要往前线送一些衣物日用品,为求安全,希望跟随队伍一起出发。 跟就跟了,这种事常见。虽然段晓棠身份敏感,但吏部也不想真和南衙撕破脸,尤其吴越掀起风暴弹劾杨家的架势太吓人。 之前停留在和吏部打嘴仗的地步,没有一位吏部高官落马,还算讲规矩。真惹毛了,谁知道年轻气盛能干出什么来。 结果真到出发的时候,发现队伍里有女眷,一打听竟是祝明月。 祝明月什么名声,三法司和南衙都传遍了,吏部捎带脚也听说过一些。 第853章 潼关草市 女子扬名靠的是温柔贤淑,祝明月若是高门贵女,众人自会跟风夸赞一句智擒乱贼。 但偏偏出身低微行事高调,言论大胆,几乎将人情伦理的遮羞布扯下来,说什么攀高枝搏富贵、升官发财死娘子、反杀人质…… 论立场她站在皇帝和正义一方,露骨点批评行事偏颇,中立点的评价——不好惹,后面三个字差不多是吏部大部分官员对她的印象。 当一个女人被打上这样的标签,意味着她能避开生活中至少七成旁人有意无意的刁难。 所以一路行来,除了杜乔偶尔跑过来关照几句,两边井水不犯河水,一路顺利到文城行营就好。 当祝明月出潼关的时候,回望巍峨的关隘与群山,“我知道晓棠进出潼关时在想什么?” 谁叫写潼关的它最有名呢。 赵璎珞问道:“晓棠又没在这里留信,你怎么知道?” 祝明月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可说,不可说。” 《山坡羊.潼关怀古》称不上反诗,但总归不讨上位者喜欢。 一大早起来排队出关,这里耽搁一会,那里耽搁一会,出关没走多远就到中午了。 队伍在一片空地上歇息吃午食,高德生领着几个伙计带马匹等去饮水吃草。 不远处是一个百姓自动聚集的草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杜乔晓得带队的上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特意大声和耿鸿说道:“远思,我笔墨未带足,前头有草市,你随我去看看。” 耿鸿本想说草市里头哪有什么好笔墨,杜乔不可能不知道。虽不知意图在何处,还是顺着话往下说,“走,我们去看看。” 起行仓促,许多人来不及备齐行李,几日来要不强忍着,要不私下借用。偏偏他们一路经过的几个馆驿周边多是卖些小食,不及眼前这个草市完备。 有他俩带头,行李不全的人家依次脱离队伍去购置所需的物什,好在目的明确,也怕错过出发时间,多是直奔目标,片刻不敢耽搁。不像祝明月等人在草市中走走停停左看右看。 祝明月看着路旁与长安大不相同的小食,哪怕意动也坚决不出手,不知道制作环境如何,万一路上吃坏了很麻烦。 赵璎珞却没有这般顾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她从幽州到长安,一路都是靠路上的干粮撑过来的。 赵璎珞:“烩饼、酱菜酱笋、石子饼……从前就听说潼关的酱菜酱笋滋味好。” 她们自带泡菜酸菜,但换换口味也不错。一车队人那么多,一坛酱菜每人两筷子就分完了。 赵璎珞作为一个纯纯的外地人,相信民心淳朴也有为商的精明,随便打听两句,再找顾客最多的摊位,买下几样东西,说用来晚上拿来加餐。 出门在外,中午都是吃干粮,祝明月也不例外,顶多靠近水源时拿小锅烧开水煮泡面。 以前从武功到长安的两三日,祝明月还能当春游,但现在结结实实远行,哪怕事先已经觉得筹备妥当,仍觉得不如意。 段晓棠在军中条件更严苛,也不知如何捱下来的。 高门大户一人出行几十个童仆随行,以布帷遮挡,日用器物准备得色色齐全。 祝明月要求并不高,不讲排场,力气都用在实惠处,人员配置追求性价比,不图奢华享受。 但在大吴朝,远行注定不会太舒服,现在方知徐霞客的不容易。 草市中除了周边百姓自发来卖的小东西,还有一些商队出于各种原因不曾入关,搭着草市的架子就地甩货。 祝明月一行人关注的重点就在这儿,行商们自成一体,和普通百姓之间泾渭分明,毕竟做的是大生意。 民间流转的最大宗商品是丝帛,每一地所产的布料都带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如何春梅这些经验丰富的绣娘,几乎瞟一眼就能分辨其产地。 祝明月经过几年本地生活,勉强培养出一些眼光,看中一批葛布。本质上是一种麻布,论价值比不上丝绸,但做夏衣最合适不过。 眼前这一批葛布织就紧密,颜色花纹搭配恰当,算是葛布中的上品。 祝明月问道:“掌柜何方人士?” 掌柜回道:“扬州人。” 祝明月:“为何不入关?” 掌柜看眼前一行人为首是两位戴帷帽的女子,言语气度沉稳大气,说不定真是买主,客气道:“刚好在潼关外等同乡两日,想着若在此处将货销出去,刚好一身轻松返乡。” 空手回去不显眼,但祝明月猜他是转去洛阳买货。“同样的葛布,掌柜有多少?” 掌柜:“八百匹。” 祝明月:“作价几何?” 掌柜:“娘子若是要的多,某给你算一百九十五文。”有零有整。 长安布帛平均价格二百文,加了入关后的成本。 这样价格算下来,若运作一番送去长安还是有赚头的,能入祝明月眼的肯定是好东西。 祝明月:“如果能达到样品的质量,我全要了。” 掌柜没想到真遇上大户,忍住惊讶,“娘子,某走南闯北十余年,童叟无欺,只有好的没有差的。” 这话听听也就算了,谁家不是把最好的拿出来当样品。 祝明月丑话说在前面,“不过另有一个要求,需要送去长安。” 掌柜面露为难,“娘子,一百九十五可不行啊!”不说吃喝拉撒,一路上过关入城都是要钱的。 祝明月爽快道:“运费另算。” 从前高德生和一众伙计被刘洪成借出去帮人运货跑商,收的就是运费,这方面是有行价的,肉脚、人力车、畜力车价格各有高低。 布帛铜钱祝明月带得少,但这并不重要,最主要的任务是把价格谈下来,只付订金,货物和尾款都归林婉婉。 远行的商人很少做单一品类,哪怕出发时只有一样商品,但一路走走停停,货物说不定变过多少轮。 例如眼前的葛布商人辛德元家中本业是做葛布的,收购乡邻所织之布向外贩卖,零散也卖漆器、瓷器、丝绸等物品。 第854章 金玉豆腐 只要看的过去的,祝明月都买了。 祝三齐拎着一个装有笔墨纸砚算盘的漆盒过来,双方写定契书,一式两份。 凡是做过大宗生意合作良好的,祝明月都会留下他们的姓名、商号、主营和联系地址。 和以前习惯的对事不对人生意理念不同,这时候做生意更看重人,所以大部分商人会小心维护自己的名声,以次充好、缺斤少两这种事做一次就烂大街,反正大家都挺闲的。 辛德元在草市上混了大半天,周遭卖哪些货都了解,领着祝明月在周围走两圈介绍生意。 辛德元如此积极,一是想结个善缘,二来若是撮合出大生意,旁的商户或多或少会给点谢礼、中人钱,三则他已经确定要跑一趟长安,一只羊是赶两只羊是放,他什么钱都可以挣,包括运费。 有现成的快递小哥,祝明月全无顾虑,赵璎珞合计一番家中余钱,付款毫无压力,于是兴致勃勃地跟着挑选货物。 祝三齐挑了两个人跟着返程,既是监管也是领路。辛德元的同乡最迟明早赶来,货物也是明早入关送往长安。 高德生踱步过来,低声回报,“娘子,吏部的队伍启程了。” 祝明月:“车队跟着,待会我们骑快马追上去。” 一行人继续在草市徘徊小半个时辰,辛德元是大宗货物,要到长安去交割,一事不劳二主,其他的现场付清钱帛,委托捎回长安。 祝明月忙着写信交待货物的处置,赵璎珞则是记录下货品的清单,还托辛德元带两坛酱菜回去,味道不错,和五谷豆坊不一样的滋味,给林婉婉戚兰娘尝个鲜。 如果能尝出配料比,还能想想有没有赚头。 众人不敢耽搁太久,潼关外草市繁华,但谁也说不准其中有没有盯“肥羊”的匪徒,不敢离大部队太远。 祝明月等人牵上马向前追去,无需疾驰,马匹慢跑起来,一刻多钟后便追了上去。 杜乔先前在草市看见祝明月等人,基于往昔的经验教训,并没有迎上去,放任她们自己逛。 幸好祝明月赵璎珞忙着谈生意,逛街只是添头。但由于队伍车马繁多,启程时杜乔并不知道祝明月等人还在草市流连。 还是后来去联络随行在后的卫军,经过车队才发现几人都不在。 杜乔经过郭景辉的车厢,问道:“郭大夫,祝娘子她们去哪了,你知道吗?” 郭景辉:“杜郎君不必担心,祝娘子她们在草市谈生意,高管事他们陪着。” 杜乔这才松口气。 当晚夜宿时只剩三支队伍,吏部在前,祝明月车队垫后,中间是一家是返乡的仕宦人家。 今晚吏部的队伍果如杜乔所言稳定下来,这里少说有几个县令,在长安不值钱,但落在外头也是体面人物。 祝明月一直没搞清楚吏部到底选了多少人,每天出出进进的人太多,晚间杜乔过来时顺道问出来。 杜乔:“此次择官一共选了十二人。” 祝明月:“汾阴只一县,文城一郡四县。” 手指头在桌面上反复敲击,县属有品级的官员四人,县令、主簿、县丞、县尉,除县令外,三佐官中少说一到两个由本地人出任。 到州郡这一级,司曹僚佐队伍更加庞大,郡守长史司马算国家中级官员,不可能像这般被吏部随意拨弄。 祝明月:“定官了吗?” 杜乔摇头,“尚未。”考虑的是当地有些官员避难挂官,事后可能回到工作岗位。 若长安直接任命,到时一个职位两个官,不说其中纷争,还浪费人力。 吏部算盘打得精明,到地任命,侍郎一封奏折递送长安最终确认。 吏部大佬眼中,县一级的官吏不算多大的事。 祝明月:“你们选的十二人,填个文城都不够。” 杜乔猜部中的打算,两卫未将绛郡等地收回来,收回来之后再说呗。 长安城里的候补的寒门庶族官员基本被薅光了,下一批还不知道在哪儿,总不能真从国子监里找一批没有理政经验的学生吧! 退一万步说,国子监里最差的也就是像柳恪这种家世没落的,但最次家族里大大小小还能找出几个官来,会愿意来疲敝之地吗? 祝明月也猜到吏部的打算,难怪吴越要和他们杠起来。 一个说你先打下来我再派官,另一个诉求是可以打,但你得派官来同步治理,我不想后院起火。 另一头潼关外辛德元终于等来他的同乡齐四明。 辛德元:“哎呀,你要再不来,我就得留口信,让你在这儿等我半个月了。” 齐四明也是行脚商人,主要做瓷器,这样才能和辛德元搭伙。晚来一步是因为去外地看货了。 齐四明玩笑道:“德元,何故让你弃我而去?” 辛德元:“接了一笔大生意,但要送到长安。” 齐四明:“多大的生意?” 辛德元:“把我的货全包了。” 齐四明:“那可真是大主顾。” 辛德元的货物之所以挂到如今只能在潼关外甩卖,还是因为原先和他合作的坐地商因为各种原因垮台,在洛阳零卖一部分,其他的一时找不到下家,便宜了祝明月。 辛德元热情邀请,“四明,好些年没去长安,这次我们一起去看看。” 运费赚的积极,但人手不够,正好借齐四明的伙计车辆运去长安,免得临时买人招人。 齐四明看库房内不知膨胀多少倍的货物,惊讶道:“这么多!” 辛德元嘿嘿笑道:“祝娘子实在爽快,这些都托我送去长安,亲兄弟明算账,你那一份定然不会亏待。” 走商的意义全在走,不一定只瞄准一个目标。越有钱的人越抠,有祝明月出运费,他们去长安路的旅费不用发愁。 齐四明看清楚纸条上地址,“五谷豆坊,”望文生义,“做粮食生意?” 这些货物和粮食沾边吗? 辛德元:“我问过祝娘子留下的两位家人,五谷豆坊是她其中一处产业,主要做豆腐生意,各种各样的豆腐。” 要换这么多货物,一座豆腐山都不止,难不成用金玉做的? 第855章 忙着推销 辛德元押着长长的车队入关过华阴向长安进发。 齐四明没见过祝明月等人,心中少不了忐忑,“德元,收少许订金,奔波好几日到长安,万一没人接收怎么办?” 一座豆腐坊能有多大的利润,糊口而已。 辛德元:“你没瞧见祝娘子的气度,不会糊弄人的。” 除了他的货物,其他捎带的都是现场付清的,瞧着阔绰得很。 这趟下来亏是不可能亏的,顶多少赚点。 万一长安的接收人不付钱,他把运费拿了,订金退了,让祝明月留的人把东西带回去。自己的货物另寻买主就是,长安那么大,吃得下几百匹布。 午休时齐四明去套两伙计的话,探探祝明月的底细。 祝明月留下的两个人,一个叫崔小四,是五谷豆坊的工人。另一个是赵财,来自恒荣祥,因为名字起得好,很受掌柜管事们青睐。 齐四明:“五谷豆坊一天能卖多少豆腐?” 崔小四平时只闷头出力,经营的事一窍不通,老实道:“很多。”再没有下文。 赵财精明一些,说道:“作坊里光点豆腐的嫂子都有十来个。” 五谷豆坊可以说是祝明月各项产业中最为人熟知的一项,不说自己,身边的同事,谁没去换过豆渣呢。作坊开荤,多是吃的肉末豆腐,人人都有一勺。 轮到辛德元惊讶,“十几个!”是要把长安城的豆腐都做完吗! 崔小四点点头,“我们有很多种豆腐,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原料,老嫩也不同。” 齐四明:“豆腐不都是白色的吗?” 崔小四:“红黄绿黑都有。” 单凭这一条,齐四明信了五谷豆坊的豆腐生意确实做得大,真想看看彩色的豆腐是什么样。 辛德元继续问道:“祝娘子做什么生意的,布帛还是瓷器?”试探有没有继续合作的可能。 崔小四老实地摇摇头,“都不做,”指着旁边的赵财道:“但和他有点关系。” 齐四明:“你俩不是一家的吗?”明显话里分了里外。 赵财:“祝娘子是大东家,但我俩不在一个掌柜手下。小四在五谷豆坊做事,我呢是恒荣祥的人。” 辛德元:“恒荣祥是做什么的?” 赵财:“说的简单点是做羊毛生意的,羊毛纺成线织成布织成衣,最适合秋冬穿着,轻便又保暖。” 祝三齐为何把赵财塞进来,一是一个人不保险,崔小四太老实,二是想给淡季的恒荣祥张罗点生意,他看出来辛德元是个有本钱的,若是把货运回老家,天现成的就冷起来了。 赵财:“昨天在草市上,赵娘子穿的就是羊绒织的针织衫。” 手挡在唇边小声道:“都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了。既不遮风也不挡雨,一年到头只有这不冷不热的时节能穿两天。薄薄的一件,比上好的绸缎都贵。但架不住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喜欢。” 重点全在最后一句。 辛德元昨日注意到赵璎珞身上衣裳,花纹特殊,穿着服帖,不同于以往任何布料,只是碍于男女之别,加之钻进钱眼里,没顾得上问。 辛德元叹道:“长安现在流行这种?” 赵财:“我们还有一种布料叫呢子,那才叫千金难求呢,穿上身挺括威风得紧,等到长安,我带二位去看看。” 若非现在天气转暖,赵财非得把人带到皇城门口去。他的一位同事,接待的客人对价钱犹犹豫豫,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带到皇城门口,真叫他等到几位千牛卫换班。 一看穿着效果,客人一咬牙一跺脚,有多少买多少。 从此后恒荣祥的业务员们,做梦都要把千牛卫的换班时间背下来。 他们暗地里的比较,长安各种膏粱子弟里,真只有千牛卫穿呢子衣裳最亮眼。 其他人群,比如国子监学生、南衙将官……总差了点味道。 都说女人好打扮,但赵财和同事们的观察,真正的好料子都是男人的。因为一个男人在外的形象代表的是全家的脸面。 所谓“好”打扮的女人,大多集中在高门大户这些有余资的地方。 满足男人之后,才轮得到女人。 辛德元:“多谢赵小哥!”长长见识也无妨,看看价值千金的料子开开眼界。 齐四明:“我兄弟二人多年未到长安,除了本业,还想看看其他的,现在长安哪些东西俏市?” 赵财中肯道:“你二位常在扬州,到长安非得去西市看看胡货,香料、宝石……但这必须得识货。”看走了眼,就是倾家荡产。 齐四明:“小哥可认得胡货?” 赵财笑道:“承蒙两位东家看得起,我就认识胡饼。” 一个玩笑,让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辛德元齐四明两人千里行商,到底谨慎居多,胡货发财容易但水深,他们还是做老实生意吧! 齐四明:“除了胡货呢?” 赵财迟疑一瞬,“二位东家都没带家眷,不知对胭脂水粉了解多少?” 辛德元:“不大了解。” 赵财:“扬州多美人,”皇帝都喜欢。“祝娘子有家脂粉铺子花想容,卖的东西风行两都,到时我带你二位去看看。” 此时赵财的角色,更像一个牙人。 齐四明:“祝娘子还做脂粉生意!”豆腐、羊毛、脂粉,行业跨度太大了。 崔小四点头,“还有酒坊、糕点铺、酒楼,只要挣钱的东家都做。” 齐四明恍然想起,天底下最大宗的布帛瓷器,不是祝明月的主业,果然家大业大。 辛德元:“成,到时都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财画的饼无论如何都只有到长安后再实现,辛德元只能等货物交割,判断祝明月的为人,再来说要不要继续做生意的事。 附近歇晌的不只他们一支,还有其他队伍。行走在外只要不是打算“黑吃黑”的,都会自动聚集到一处,求个安心。 辛德元齐四明四处转悠,顺道打听长安的行情,毕竟好些年不去了,陌生得紧。 第856章 除了贵点 走在前头,与他们同行的商队掌柜名叫欧六山,指挥人马娴熟得很,一看就是关中商道的老客。 辛德元齐四明连忙趁着没启程,去打听一点生意经。赵财的说法有些新意,到底只局限在自己的圈子里。 欧六山押运的是粮食,对两个凑上来讨教的非同行抱有善意。 辛德元递出一个水囊,里头装的是解乏的酒水,“我们好些年不走关中,实在不知长安有哪些生意可做,特向欧老请教一二。” 欧六山仰头喝下水囊中的酒水,“二位主业是做什么的?” 辛德元:“葛布、瓷器。” 欧六山:“这是长久不绝的大生意啊!” 辛德元:“主业不能抛舍,就想看看有没有其他货品能带回扬州的。” 知道欧六山运的是粮食,他们才敢放心打听,只有把粮食运进来的生意,哪有往外运的道理。 欧六山不敢贸然出主意,谨慎道:“一路上有没有点眉目?” 齐四明:“听人说长安有家胭脂铺子的东西不错,南人爱俏,说不定好销。” 赵财推荐的恒荣祥的毛衣毛呢,只能让人联想到草原,扬州比草原、长安暖和多了,未必适合,退一步说起后面推荐的胭脂水粉,借此开启话题。 欧六山恍然大悟,“说的花想容吧!” 齐四明:“好像是这个名字,”似乎很有名气,“欧老听说过?” 欧六山:“我朋友家的孙女,在那买了许多东西,西施没见着,尽作怪了。”我的朋友不是我。 齐四明一听就知道,欧家真金白银砸了钱进去,追问道:“欧老,你看有没有赚头?” 欧六山头一撇,看向辛德元的商队,“也没带个女眷,你们懂那些东西吗?”反正他是没看出来,每种红有什么不同。 辛德元老实答道:“不甚懂!” 欧六山:“顶多试试水,若做得下去,下次多进些。” 为何许多商人几代都做同一种生意,因为跨行“交学费”交不起。每一种行当各有窍门,想学都没地方学。 欧六山忽然想到,“你们是扬州人,这一路上也不容易啊!” 辛德元点头,“是啊!”差点一批货砸手里。 欧六山:“你们去花想容之前,不如先去济生堂。那儿有许多成药,随便挂个号,有病没病看一看,说清楚自己的身份、走的商道,把能买的药买齐了。” “出门在外,谁没个三病无灾,别到时候钱还在人没了。” 齐四明没绕清楚,“怎么说到医馆?” 欧六山:“济生堂就在花想容隔壁,两家同一个东家。” 齐四明心中一惊,刚才崔小四可没“招”祝明月还有医馆。 这却是灯下黑了,他问的是祝明月的生意,济生堂一直是林婉婉在主持。 在五谷豆坊工人的印象中,济生堂称不上生意,纯属林婉婉实现志向的平台。不挣钱的哪称得上生意,要不能给他们腾地方吗。 齐四明:“也是祝娘子的生意?” 欧六山面露惊讶,“你们远在扬州都听过祝娘子的名声。” 他主营粮食,五谷豆坊算他的大客户之一。 齐四明:“听说生意做得极大。”花钱如流水。 欧六山点头附和,“祝娘子做的是长安的时兴生意,闭着眼入不会错,除了贵没别的缺点。” 所以他才建议二人可以购入花想容的商品试试水。 辛德元:“贵!”难道不是最大的缺点吗! 欧六山:“一文钱一分货,五谷豆坊的豆腐倒是便宜,但能带回扬州吗?”不到潼关就得长毛。 辛德元讪讪道:“也对!” 欧六山能随意道出五谷豆坊的名号,可见跟祝明月联系甚深。 路上随意遇上一个和祝明月有来往的商队,要么是他们运气逆天,要么就是祝明月生意做得大,和许多长安商贾都有联系。 齐四明转移话题,“我与德元无论做布帛还是瓷器,都是笨重的家伙,想着在长安买些精巧的物什,总不至于全赔了家当。” 言下之意,还是担心路上意外,比如遇上匪祸血本无归。 欧六山念念叨叨,“你们是没赶上好时候,早两年关中的土匪扫荡一空,别说大型商队,小家几口人出门探亲都无虞。” 辛德元在外行走多年,心道关中何时成了世外桃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模样。 欧六山见两人将信将疑,解释道:“早两年河间王世子领着右武卫,将关中所有匪寨扫荡一空,那小半年长安商贾和疯了一样,年都不过了,全跑到四关去接货。” “就在关隘底下交易,只要能运过来,有多少要多少。” 欧六山伸出四根手指,“潼关到长安三百里,路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商队,我四天就能到。”返程时还能拉上其他货物,再赚一笔。 大家都在抢时间,至今怀念那一场盛宴。 辛德元和齐四明两人不由得惊叹,粮车本就笨重,哪怕将脚力拉满,欧六山能在四天内带着粮队返回长安,也是一个狠人。 齐四明:“现在土匪又出来了?” 一路上欧六山请的护卫们随时在警戒。 欧六山长叹一声,事实证明土匪这种祸害,下定决心是能剿灭的,只是要持之以恒。 往东北方向努一嘴,“后面不是那头有事吗,世子和右武卫跟着出征,下半年回来休整,南衙派其他卫来剿匪,活干的那叫一个糙!” 辛德元深知长安凡是能做大生意的背后都有靠山,劝道:“不如今年使使劲,请世子或者那什么右武卫来剿匪!” 欧六山:“早两个月去河东平乱了,不知什么时候班师。” 劝两个新丁,“现在情况好些,顶多收些买路钱,一般的土匪不敢杀伤人命。”照以往的处置办法,手上沾了人命,山寨被破就是一个死字。 “要是运气不好真被抢了,事后一定得找官衙报案。” 辛德元咂舌,“指望他们能抢回去?”往常遇见这种事只能认栽,去官府还得被盘剥一遍。 欧六山:“你不报案谁知道这儿有土匪,钱帛财物不一定能找回来,但仇得报呀!” 我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第857章 快递到付 辛德元以为是天方夜谭,土匪能剿清,哪怕只维持几个月? 车队晃悠悠启程,齐四明不可置信道:“没土匪的商路会是什么模样?”赚头能有多大? 赵财接茬道:“当时作坊里几个管事齐出,全出来运货了。” 辛德元:“河间王世子如此神勇?” 这却是贴金了,所有军功中剿匪是最低级的,但耐不住活干得漂亮。 崔小四摇头,“不清楚。” 赵财稍微漏一点,“东家的兄弟就是跟着世子剿匪的将领。” 春秋笔法,剿匪时段晓棠只是默默无名的小将官,但谁让现在名正言顺拜将了呢。 赵财在恒荣祥做事,天长日久下来,能不知道住在作坊里那群女人的来历么?都是段晓棠第一次出征剿匪救出来的苦命人。 辛德元诧异道:“果真?” 难怪祝明月只是看过自己的文书,便能托付一桩大生意,虽然重点是前头有尾款吊着。 一个有通天关系的地头蛇,辛德元等人一旦入关,想侵吞货物钱帛根本跑不掉,老老实实当快递员吧。 幸好他们没生出其他心思。 崔小四:“以前段郎君常来作坊,后来营里事忙,就不怎么来了,来也就是坐坐,和娘子们说话。”不像以前会撸起袖子干活。 齐四明下巴往前一扬,“知道现在关中有多少商旅期待他们再来剿匪吗?” 赵财低声道:“郎君和世子出征去了,人没有分身术呀!”只能想想了。 赵财和崔小四很快就感受到差距,辛德元等人好说也是小有身家的商人,出门在外只有两个字形容——抠门。 齐四明念念有词,“手指缝一松,钱财如水般流出去,想再找回来可不容易。” 乡野之地有什么好东西,真要享受去长安不是更好。 有欧六山在前头领路,虽达不到四天到长安的成就,但在第五日傍晚,长安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少在路上走一日,就省一日的钱。祝明月算的是总额,省到就是赚到。 城门已落进不去,只能在城外安歇一晚。 赵财安排道:“明儿城门开了,小四进城送信,我们等天亮再出发。” 齐四明不解,“不该一早去吗?”商人都讲究赶早不赶晚。 赵财:“五谷豆坊做早市生意,去的早了,恐怕顾不上接待。” 辛德元选择入乡随俗。 第二日城门一开,崔小四带着祝明月的信进城奔去五谷豆坊。 辛德元和齐四明发挥商人本色,一大早蹲在城门口点数进出的货品,了解长安的行情。 辛德元指着一长串车队,为首的车辆上小半车是拔了毛的鸡鸭,另外半车塞满两筐鸡蛋,竟不怕碰碎。后面全是各色菜蔬,有认识的不认识的。 “不知哪个大户人家的田庄给主家送东西。” 赵财不以为意道:“是五谷豆坊的货。”他不怎么认识庄子上的人,但认识装蛋的蛋托。 齐四明:“不是卖豆腐的吗?” 赵财:“豆腐是最基础的,待会二位东家可以看看。” 将近一个时辰后,崔小四从城门口出来,气喘吁吁道:“辛东家、齐东家、赵哥,可以去了。” 祝总的快递终于到了! 林婉婉还没出门,就接到戚兰娘报信,祝明月有消息回来了。 收快递很快乐,但到付是什么意思! 车队终于到达胜业坊,在崔小四的指引下,驶进五谷豆坊的侧门。 原济生堂的位置,全部改装成做批发生意,车队从侧门进入时,只看到几个售货员在归拢货物收拾现场。 林婉婉等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进来的车辆。 戚兰娘站在一旁招呼道:“二位东家远道而来,辛苦了!”手一挥安排好的装卸工应声而上。 辛德元注意到许多都是女工,包括前头的售货员。 崔小四端着托盘过来,招呼车队众人,“这有豆花和小料,诸位弟兄照口味添加。” 戚兰娘照着名录清点货物,林婉婉嘟嘟囔囔,“就给我们带两坛子酱菜!” 不服! 戚兰娘安慰道:“说不定好吃呢,晚上用它来佐粥。” 车队上所有的货物都被卸下来,按照类别安置在两间库房内。 林婉婉歪着头,“祝总给我俩找了个大活呀!” 戚兰娘侧目,“其实不多。”主体只有辛德元一家的货物。 林婉婉笑道:“我有预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等着收祝明月源源不断的到付快递吧。 说什么去考察市场推销产品,结果参加购物节了是吧。 戚兰娘将“快递员”们邀请到办公室,“二位东家,请坐!” 辛德元客气道:“多谢戚娘子款待。” 戚兰娘:“二位在长安可有住处?” 辛德元:“待会出去找吧!”没人比他更懂得时移世易的道理。 戚兰娘:“我这倒有相熟的店家。” 辛德元:“那麻烦戚娘子介绍一二。” 戚兰娘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杜嫂子敲门进来回报,“戚娘子,与清单一致。” 戚兰娘转回视线,“祝娘子定了两种结账办法,一种是金饼,一种是钱帛。辛东家选择哪种?” 金饼适合储藏,铜钱才适合花销。 辛德元果断道:“钱帛结账吧!” 戚兰娘吩咐道:“准备下吧!” 杜嫂子:“是。” 辛德元的车队从侧门出去。 齐四明感慨道:“没想到这么顺利!”要是他手里还有货,是不是也能搭上这趟顺风车,付钱如此爽快的金主可不多见。 戚兰娘交待赵财两人,“你们走一趟不容易,迟两日休息。今明两天在客店陪着两位东家。” 也是听说这两位扬州客商对她们的货品有意,才如此安排。 戚兰娘:“带他们去客店吧,顺便让春风得意楼送一桌席面去。” 赵财点头,“好的。” 林婉婉在后面说道:“兰娘,我去医馆了!” 戚兰娘:“你朝食还没吃呢!” 林婉婉摆手道:“和午饭一块吃呗!”今天不想吃豆花了。 在济生堂还能饿着她呀,猪油渣山楂丸管够! 第858章 身上发冷 林婉婉的吃猪油渣大业起念未半而中道崩殂,刚进济生堂大门尚未转去后院被人叫住。 京兆府的衙差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林大夫,王差头让我来请你去一趟。” 林婉婉心中哀叹一声,今天别想吃了。转头望着药柜后头站着的杜若昭,“哪几个有空,跟上。” 杜若昭低头看要守上一天的柜台,委屈巴巴道:“就我没空。” 人员工具收拾齐整,候补马车夫将车赶出来。 衙差赶忙道:“林大夫,不去府衙,先去案发地。” 刚发现尸源,一露头见是女尸,便急忙忙来找人,实际他离开时人还没捞出来呢。 车窗外有几分熟悉的景色,林婉婉冷静道:“淑顺桃子,你俩待会别下车。” 这是她俩家所在的里坊,叫邻居知道她们私下参与验尸,难免有风言风语。 朱淑顺丘寻桃晓得轻重,乖顺点头,“好的。” 师徒三人戴上帷帽面纱下车,街口处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叽叽喳喳的话语不断传来。 “好好的不活了,带着孩子去死作甚!” “以后我们怎么打水!” 衙差拨开人群,将师徒三人带进去。 林婉婉看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大一小,从围观群众的话语中判断,是一对母子。 人已经捞出来,林婉婉无所谓再上前摸尸体。不引起围观群众注意的前提下,远远围着井口转了两圈。 再走出来,站到马车上旁吩咐道:“去京兆府衙。” 府衙停尸房内,尸体上的白布揭开,母子俩泡了半夜水,皮肤有种青白的干净,朱淑顺丘寻桃捂住嘴后退半步。 林婉婉:“认识?” 丘寻桃咽咽口水,缓和情绪道:“师父,就是前一阵说的那对滴血验亲的母子。” 林婉婉抛开脑中种种狗血猜测,“你俩出去玩会,或者去前头大堂看看情况。” 通常医生不会给熟人做手术,更别提给熟人解剖。 朱淑顺丘寻桃出得门来,在外候着无聊,索性去大堂见识见识审案。 死去的母子俩是樊六娘和她的儿子虎子。 公堂上受询问的是与母子同住的公爹和兄嫂,一口咬定昨晚睡前有些口角,但后来各自散回屋睡觉,中途没听见其他动静,只觉得樊六娘一时想不开,带着孙子跳井自杀。 邻里们也证实,昨天傍晚见过母子俩出入。 所以案发时间必然在昨天夜里。 丘寻桃小声道:“你觉得是什么回事?” 朱淑顺摇头,“看师父那边的结果。” 看热闹的人认出小姐俩,问道:“你俩不是在外头学手艺么,怎么在这?” 丘寻桃状若无事回应,“今天休息,刚好在家。” 朱淑顺跟着答道:“是啊!”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两人手拉着手回停尸房。 林婉婉从屋里出来,净手后摘下口罩,口述验尸结果,京兆府文书记录。 “死者甲,成年女性,死因窒息。死者乙,幼童,死因窒息。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亥时到子时之间,均系死后抛尸。” 王差头:“谋杀?” 林婉婉:“二人死因不同,母亲是被人掐死的,小孩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大概率是被厚衣裳或者被子之类的东西捂死。” 另外透露一个讯息,“樊六娘右手食指指甲劈了一块,在井水里泡久了,指甲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她可能在受到伤害时反抗过凶手。” 王差头反应过来,“凶手身上有痕迹!”拔脚就往公堂上走。 办案久了,什么丑恶人性都见过。 长安有宵禁,母子俩受辱想不开,为何要出去跳井,在家一根绳子吊死不行么,还能弄个凶宅出来恶心夫家。 春衫薄,这时候的衣裳可捂不死人。 所以案发现场最可能是在樊六娘家里,母子俩半夜出走可能无人发现,但在家中被谋杀,还把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背出去,绝不可能没人察觉。 王差头现在要去查证樊六娘夫家王家另外几口人身上有没有痕迹,还得去仔细勘察王家的现场。 师徒几人的任务完成,拍拍手回医馆,对这种人伦惨剧,亲眼目睹或者亲耳听到,都是一种残忍。 但时隔一日再听到,隔了一层,就没有身临其境之感。 丘寻桃:“王家大伯身上有伤痕,但王家阿公说是他杀的,因为儿媳忤逆他。” 无论真相如何,晚辈忤逆,被长辈打杀,罪减一等甚至无罪,这是孝道。 姚南星:“昨天我看王家阿公身高缩得只有一截,他能……”杀得了身处壮年的樊六娘,再把两个人背出去扔井里? 朱淑顺百思不解,“他们不是滴血验亲过吗?” 知道滴血验亲不靠谱的只有她们几个,但在外头信奉。 樊六娘可以不当自家人,但小虎子却是他们自家的血脉,虎毒尚且不食子。 姚南星:“母子俩晚上是不是住一起?” 丘寻桃点头,“其实关于樊六娘那些不好的话,都是从王家开始传出来的。” 樊六娘的丈夫一去不回,孤儿寡母成了王家的拖油瓶,人人都嫌。一个女人失去庇佑,要不变成一块肥肉,要不成一块破抹布。 当一个女人背负污名,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有什么下场都是应该的。 谢静徽急道:“判了没?” 照现行律法,如果王家阿公亲自动手杀了儿媳和孙子,罪减一等,因为孝道大过天。如果他儿子动的手,杀了弟媳和侄子,弑亲罪加一等,哪怕是王家阿公吩咐他动手…… 朱淑顺摇头,情绪有些低沉,“案情复杂还没判决。”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真凶明晃晃摆在那里,而是其中涉及的伦理复杂。 如今里坊两大热点话题,一是以猎奇的心态讨论王家凶杀案,二是可惜那口公共水井不能用了。少有人去惋惜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因为蝇营狗苟的算计而消逝。 谢静徽:“师父,你说最后王家谁偿命?”从用词就能看出倾向。 林婉婉整理好银针,依次放入针包,冷静道:“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现在这点家务事闹到公堂上。 王家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京兆府的官员也不是傻子,由着人糊弄。 只是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冷。 第859章 四处看货 抵达长安的次日,赵财崔小四作为跟班,终于带着辛德元齐四明到花想容。 不是他们的推销功力差劲,其实从昨天下午就开始跑了。 戚兰娘送了一桌春风得意楼的席面,饭菜美味,但最受关注的无疑是随席面送来的一小壶酒。 酒液清亮,酒香扑鼻,口感像清冽的泉水,回味悠长…… 齐四明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酒?” 赵财平日连喝酒的机会都少,哪能知道,打定主意待会去春风得意楼问一遭。 崔小四知道:“杏花村的地瓜烧。”没喝过却见过,杏花村的产品曾放在五谷豆坊拓展销路。 辛德元:“知道在哪儿吗?”他连长安城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崔小四这个老实人连产地都知道。 崔小四点头,“知道。”五谷豆坊和许多产业都有联系。 填饱肚子的一行人,赶着车出门当消食了。 白湛带人到曲江池是游玩,崔小四带人却是奔着钱去的。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罗满为出面接待两个据说帮祝明月运货的扬州客商,“我们杏花村主要酿造三种酒,鲜花酒、果酒、以及刚才两位东家说的烈酒。” 伙计送上各种样品,辛齐二人对前面两样兴趣不大,花样多了些但各地都有,唯独地瓜烧天上地下只长安有。 两人问清楚酒品的价格规格,甚至问了一些长途运输的注意事项,他们以前没做过酒水生意,车队哪怕携带酒水也是为了解乏。没有当场下定,只购买一坛带回去。不是犹豫,而是为了更深刻的体验产品。 其实心中已经做出决定,其他酒可以不带,但地瓜烧不能不带,唯一的问题是带多少? 他们不是纵横南北的豪商,每次能携带多少货物是有数的,车架上每一寸地方都要算计清楚。 酒水占地大,万一有个磕磕碰碰血本无归。还要考察长安其他货品,看看空间和份额怎么安排。 回程路上经过昭国坊,赵财顺手就将人带过去了。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实物,辛德元才发现以前想的大错特错。 羊毛衣厚实温暖,羊绒衫细腻亲肤,羊毛呢高雅挺括……春日试穿厚衣裳,不一会就出一大身汗。 徐达胜:“扬州虽处南方,冬日仍是寒冷,二位可知南北方冬天有何不同?” 见对面一头雾水的模样,徐达胜少有在外行走,但不乏见识,“北方冬天干冷,冷就是冷。南方冬天湿冷,除了冷,风嗖嗖的刮得骨头疼。” 两个地道扬州人连连点头,北方的冬天不了解,但扬州的冬天深有感触。 徐达胜举着一匹红色的呢绒布,“这一匹叫作猩猩毡,猩猩兽,能言,其血可以染朱罽。你看这颜色可像猩猩血染成的,多拿来做斗篷。下雪的时候穿,天地一片白只此一抹红。” 氛围感不就来了,连穿着情境都考虑到了。 辛德元恋恋不舍的摸着衣料,算上他们回程以及制衣的时间,扬州差不多该下雪了。 徐达胜拿起另一匹呢绒,单从颜色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匹是孔雀锦。” 小心地将布匹的角度倾斜,显示出不一样的光芒,“像不像孔雀尾羽的光华?” 辛德元不曾见过真孔雀,哪怕早知恒荣祥上下除了人只有羊毛,但真孔雀也就如此吧!问道:“徐掌柜,不知作价几何?” 徐达胜报了一个价,让两个外地客商倒吸一口凉气。 徐达胜:“呢缎虽好但压货,二位头一次接触,带几匹回去探探行情就成。”主要现在产能跟不上。 齐四明:“头一次见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 徐达胜:“某是打算做长流水的生意。”新人的试错成本格外高。 辛德元听出潜台词,的确是中肯的意见,呢缎若能顺利脱手,当然有丰厚的利润,但前提是顺利。 长安不缺富贵人家,扬州也富饶,前提是要有门路,葛布再好,它也不如丝绸不是。 辛德元做的是不大不小的生意,在恒荣祥找到对应的产品,“徐掌柜,我们去看看毛线吧!” 徐达胜手往前一伸,“请!” 众人从会客室转移到毛线展示区。 织布说到底是将一根根细线织成布再裁衣,毛衣却是跳过中间步骤,用棒针直接织出衣裳。 辛德元不错眼地盯着上下翻动的棒针,走一圈毛衣就多出一层。 他家的葛布生意是祖传的,自小浸淫其中。换言之虽是男子,但织布的手艺没落下过,比旁边只顾着眼花缭乱地齐四明强多了。 最后生意同样没敲成,辛德元买了两团毛线加四根棒针回去,他要试试织毛衣的过程。 徐达胜亲自将两个伙计千方百计“拐”来的外地客商送出去,人影消失不见,自言自语低声道:“扬州。” 恒荣祥的生意局限于北方,南方不成气候,也不知这两个商人能否在扬州点燃一把星火,开拓市场。 送两人回到客舍,赵财崔小四告辞离开。 辛德元摆弄棒针和毛线,问道:“四明,你看这生意有的做吗?” 齐四明牛头不对马嘴来一句,“罗掌柜徐掌柜都不是奸猾人。” 从无尖不商变成无奸不商,做生意还是要看合作伙伴的人品。 夸货是商人的本性,但罗满为徐达胜不曾设圈套,反而事事为他们两个“新人”考虑在前。 辛德明放下棒针,点头认同,“明儿再去看看胭脂。” 或许由于东家是女子,祝明月的产业都带着点“女人味”。 次日在赵财崔小四两个跑腿带领下,两人在济生堂做了一个健康体检,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让保养都是空话,两人记得欧六山的叮嘱。 辛德元:“大夫,给我们开点合适的成药吧!” 诊完病拿完药,一抬脚就是隔壁的花想容。 由于女客居多,难免招惹风流浪子,不得已请了两个健妇在铺子内守着,若有人行为不轨,会被“客气礼貌”地请出去。 第860章 再停两日 辛齐两人特意梳洗一番才过来,混迹在脂粉堆中,头一次感觉自己活得如此粗糙。 终于明白欧六山怨念在何处,不仅贵,他们也分不清各种红的区别。 扎进各种脂粉堆里了解完产品,赵财看出两未来客户的“不适”,急忙找顾碧青打个招呼。 顾碧青见两人有些模糊印象,将人请去会客室,细细介绍。“听赵财说,二位自扬州来。” 辛德元:“嗯,对,在潼关遇上祝娘子,结下一段缘分。” 顾碧青开门见山,“二位买货,是打算带回扬州吗?” 辛德元:“对。” 顾碧青:“我们这儿大部分货品,或许都不适合。” 辛德元:“怎么可能!”特意把他们带来,结果不适合。 顾碧青:“长安到扬州两千余里,路上少说走几个月,胭脂水粉时间久了不新鲜。” 林婉婉顾盼儿合力将产品保质期延长到半年,但以此时的物流情况,行销全国只能做梦。 齐四明刚才只顾着琢磨花想容装胭脂水粉的瓷盒小罐有多精巧,时人少有在包装上如此下功夫。 明白顾碧青是为自家产品负责,他们之前做的货放手里几年除了脏点不会有变化。 齐四明:“顾娘子,敢问胭脂多长时间内效果最佳。” 顾碧青:“半年。” 齐四明点点头,半年够他们回到扬州了,时间紧迫不好往外销,但给自家亲眷捎带些瞧瞧长安的新鲜样却是可以的。 辛德元:“不知有没有适合远销的货物。” 顾碧青:“眉黛和香皂最合适不过。” 好在香皂和眉黛不似胭脂那般晃人眼,二人走出花想容的时候,脑子还算清醒。 辛德元终于明白,为何欧六山说祝明月做的是时兴生意,满长安满天下都找不到第二家同行,独一份。 辛德元:“祝娘子其他产业,能带我们去看看吗?”认准这个人,不知有多少惊喜。 崔小四:“其实我们作坊除了豆腐还有干货,放一两年不成问题。” 齐四明急道:“那还等什么,走呀!”他上次都忘了看不同颜色的豆腐是什么样。 晚间两人在客舍内埋头计算配货,奢侈品配货是设置消费门槛,买多少无用的东西,才有买包的资格。 祝明月这儿条件明明白白,配货是你能携带多少货物,如何安排比重。 辛德元和齐四明自有默契,岔开下单。 辛德元重点在毛线和酒水,齐四明搭的是同乡的人情,退一步在花想容五谷豆坊订货。 可惜春风得意楼步步糕的食物再美味,也带不回扬州。 和两个带路的伙计商量好再耽搁他们一日,去各个店铺作坊订货,只要下定决心就是大手笔。 主业的布帛瓷器,捎带脚填填缝就行。 戚兰娘手持辛齐二人的订货单汇总,暗道能走南闯北的人从不缺魄力和本钱。 林婉婉好奇道:“兰娘,你看的什么东西?”特意带回家来。 戚兰娘学着现代的说法,“明月找的两个快递员,没想到是大鱼。” 林婉婉:“大鱼?”接过订货单,估摸出价值,感慨道:“果然有钱。” 祝明月花的钱不仅全拿出来,还搭了不少。 戚兰娘:“婉婉,你上次说的超市怎么运作?” 八百匹葛布已经脱手小赚一笔,其他东西也在陆陆续续往外销。 家中各种产业跨度太大,伙计陪逛的情形少之又少,也不方便。 她们之前帮右武卫处置战利品,五花八门差得就更远。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所有的货品集中在一起,让客人一次性看个够。 林婉婉简单提一提超市的形式,为难道:“其实上回考虑过这个问题,但防盗、计价、结账都是问题。” 但如果有这样一个超市,什么新品都能往里放,一炮打响。 戚兰娘想到其中的困难,“等明月璎珞回来再商量商量。” 被念叨的两人一路上“故技重施”,别人拿市场换技术,到祝明月这儿调个头,拿市场换快递,还是到付的。 本就要走长安的行商答应得最快,有些畏惧远行的坐地户求得就是一个安稳,再高的货运费也不愿意走一趟,只能找镖师押运。 祝明月不怨怪他人胆小,她纠结大队人马出门,跟在吏部和朝廷的兵马背后,偶尔也察觉到荒郊野外有人窥探。不得不下令,外出至少要两人结伴。 比起艰辛的出行条件,更艰难的是治安情况。 难怪段晓棠非要带着大军才出门,因为那时候就该土匪怕他们了。 以上全是冷笑话。 傍晚各自入住渡口附近的驿站,杜乔跑过来问道:“明日准备渡河,船只定好了吗?” 祝明月抚摸着前两日路过某个集市买下的一盆花,尚未开花只有花骨朵挺立在枝头,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一副局促景象。 赵璎珞:“定了两只船,多跑几趟。” 杜乔扭头向外看看天色,“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适合渡河。 接着说道:“队伍会在河东停留两日休整,你们若要出去逛记得带好护卫。” 最安全的情况当然是人留在客舍不外出,但这两人是能闲得下来的性子吗? 河东是大城,汇集四方名物,怎么可能不去考察一二,大不了又是一个快递! 祝明月注意力从盆栽上移开,拧眉道:“停两日?”磨磨蹭蹭何时才能到行营。 杜乔:“河东世家宴请,侍郎也想探探他们的底。” 当然杜乔等一众微末小官是没资格赴宴的。 祝明月在长安待了三年,饶是七窍玲珑心也弄不明白世家那些稀里糊涂的规矩和讲究,感觉他们和普通人已经算两个物种,彼此有壁。 她做的是大众生意,来往的也以直来直去的将门为主,偶尔接触一两回,对他们某些“传统”,只有两个字评价——有病。 祝明月从吏部的职能出发,“难道打算再捞几个河东士族子弟去行营?” 据她所知,河东数得着的家族都被吴越拉走一两个子弟当“人质”,大部分在行营幕府镀金,真正愿意下到地方的少之又少。 逮着同一批羊薅,能薅出什么好货来! 第861章 泾县纸贵 祝明月从前无数次从黄河经过,今天第一次乘船渡河,乘坐的还是木船。 几十人的队伍,一条中型船运两次就能过去,但还有许多车马行李。 高德生大半天都要留在渡口处理接应事宜。 祝三齐、王永志先行去城中订客舍,秉持一直以来的惯性,不需要最好的,但一定要离官驿近,安全第一。 祝明月踏入客舍,一扭头官驿就在斜对面,低声吩咐道:“祝三,你盯一下今日哪些人家来拜访陆侍郎。” 吏部右侍郎陆德业,本次吏部出差的主事人。 以祝明月浅薄的了解,河南陆氏在大吴士族阶层中,大约属于第二或者第三序列,和河东世家们棋逢对手。 他能担这份任务,一来有个过得去的官职出身,二来和杜和儿家是亲戚,能和吴越拉上关系。 对第二条祝明月抱有怀疑态度,吴越和陆德业能不清楚这份亲戚关系么,但各自拖后腿。亲戚是亲戚,利益是利益。吴越连亲老丈人舅兄都照砍不误,还会在乎一个媵妾山路十八弯的亲戚? 祝明月远远观察过陆德业,勉强算个君子,若非要加个前缀,大概是“伪”。 河东世家如果私下有些打算,宴会众目睽睽之下不大好说,可以今日私下前来拜访。 祝三齐应道:“是。” 他当然不会亲自去官驿门口蹲守,太打眼了。买通客舍伙计就行,地头蛇认得本地大姓的车架。 祝三齐上前低声道:“娘子,打听过了,世子和两卫军,在城里的别苑,城外的临时军营都留了人。人数不多,平时也不在外活动,行事低调得紧。” 祝明月点头,“嗯。” 看来吴越把河东一票子弟带去前线仍不放心,生怕有人把他的后路断了。城外的军营离渡口不远,当真是为了打鱼做鱼松?关键是要守着船。 黄河天堑,游不过去的就是游不过去。 午后祝明月小睡一会,把赵璎珞拖起来,“我们出去看看。” 赵璎珞将鞭子别在腰后,一人一顶帷帽戴好,“多带几个人。” 这里可不是长安,来来往往都是熟人熟地。 多带几个人,一来充当护卫,二来可以帮忙提带看管货物。 两人刚出门走到路中间,被人叫住,“祝娘子赵娘子。” 跑过来的是一位身量稍矮的女子,半揭开帷帽的纱帘,露出一张可爱的圆脸,“是我。” 赵璎珞:“万小娘子,一个人出来的吗?” 万冰真的父亲原在庆州任县令,好不容易任满回长安述职,行李还没散开就被打包送来文城。 官职未定,同无根浮萍似的,早知道不如在庆州继续做三年,那儿虽荒凉但待久了也稳定。 谁曾想一朝回京,富贵没搏着,卷进吴越和吏部角力的漩涡中。 万冰真扭头看向身后,“驿差说前头有家铺子卖的文房之物不错,母亲同我出来看看。” 汾阴文城乱糟糟的,笔墨纸砚不知能不能买着,所以在河东趁着有时间多准备些。 祝明月看向远处,万家娘子身后只跟着两个嬷嬷和小厮。主家娘子出行这个排场,万家家境一般。 寒门庶族中不乏仆役成群的富户,但吏部队伍中没一个如此做派的。 柿子挑软的捏,果然没错。 赵璎珞:“令尊呢?”照理说笔墨纸砚万冰真父亲用大头,接触也更多,亲自出来采买才对。 万冰真:“父亲和几位叔伯谈诗论赋,我在驿舍里待得烦闷,就接下这桩差事。” 若是太平时候,文城的条件比万父原先待得地方强些,但现在当地差点把天捅漏了。又被吏部强逼着来,反抗无用,只能死中搏生。 几地百废待兴,原先的官吏死伤殆尽,万父这次大概率还是做县令,其他人的官阶也不会有大的变动。 不如趁现在有机会,好生观察周边人等,挑一两个佐贰官,组建一个现成的班底。 吏部这次挑选的人,少说已经官场上历练过一段时间,清楚规则。人员确定下来直接拿到陆德业面前,帮他省了事,勉强能落个好散。 似他们这种没有靠山的寒门官员,得罪吏部定然没好果子吃。 于是吏部队伍中以几个原县令为中心,各自有人靠拢,谁也不想要个处不来的同事是吧。 万冰真的母亲糜安娘走上前来,在女儿额头上戳一下,“走这么快作甚!”跑丢了怎么办? 转头含笑招呼道:“两位娘子出门作甚?” 糜安娘对祝明月等人的背景不甚清楚,只知道是要和他们一块去行营的,大约是某位将领的家眷。 都是女子,也没有利益冲突,中间有回歇晌时,万冰真还去人家锅边讨了半碗面吃,不知何处托生的馋猫。 祝明月:“总在客舍待着烦闷得紧,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糜安娘看着两人身后除了护卫还有车驾,可不像只是简单出来走走。 另一头万冰真已经挽上赵璎珞的胳膊,“赵姐姐,我们去前头看看。” 一群人信步向前,万冰真好奇问道:“赵姐姐,你们是长安人么?” 赵璎珞否认道:“不是,只在长安待了些年头。” 万冰真声音低落道:“我在长安连曲江池都没逛过呢。” 他家还算好的,行李都是现成的,庆州、长安、文城都在北方,气候差异不大。有些人家被急冲冲叫来赴任,被褥都没准备齐,好在春日,晚上多披一件衣裳冻不死人。 赵璎珞理解万冰真的失落,安慰道:“曲江池就是一个大水塘子,没有今日见的黄河波澜壮阔。” 万冰真倔强道:“不一样。”曲江池是长安的曲江池。 一行人进了驿差指点的笔墨铺子,祝明月赵璎珞并不开口,由着万家母女两看货询价。 铺子里最贵的泾县纸,一张抵得上一匹布。 是的,一张而非一刀,这玩意有贡品之名。 赵璎珞小声道:“纸张洁白如雪,毫无杂质,比庄子上纸坊造得好些。” 人专门拿来卖钱的,能和她们自用的相比吗? 就算四野庄造出比泾县纸更好的纸张,敢拿出来卖么!搂钱的前提是要命。 第862章 卖身葬父 万家母子心里有数,价格昂贵的泾县纸看看就好,买的还是中等纸张。官衙办公会提供一定数量的笔墨纸张,今日买的是自用的。 祝明月等人携带有足够的纸张,无需在此地的补充。 万家母女属于目标明确,纸张看过,接下来是笔墨。 赵璎珞止住从挎包中掏出本子记录价格的冲动,附在祝明月耳边说道:“价格和长安差不多。” 但长安是什么地界,天子脚下,世上最繁华的都市。河东虽是大城,到底差几分底气。 简而言之,价格偏高。 若排除驿差和掌柜勾结宰客抬价的可能,只怕河东的物价总体偏高。 祝明月;“待会看看其他的。” 一座城池的稳定,最关键的是粮价。 哪怕还没打听,祝明月也知道河东的粮价最近一年定然涨了不少,这里离战场太近了。 待万家母女结完账,一行人走出铺子大门。 万冰真问道:“两位姐姐接下来去哪儿?” 赵璎珞:“随便走走。” 万冰真颇为意动,“我能同你们一起吗?” 糜安娘阻止道:“真儿!” 人在异乡,自该谨言慎行。祝明月虽有不少的护卫,但人多眼杂,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再者祝明月赵璎珞看起来像是有安排的,一个结交不深的人凑上去作甚。 赵璎珞不主动当坏人,“得问问万娘子的意见。” 几人说话的当口,一个小厮进入铺子,几息后提着一沓纸出来,汇入刚刚驶来车队。正是刚才她们看过的泾县纸,目测少说一刀。 赵璎珞都不用过脑子算,啧啧道:“几十贯又没了。” 从小厮进出的时间差,以及身上没带褡裢来看,应该是挂账的老客。 万冰真视线往旁边落,看向自家小厮手里提的中等纸张,默默叹口气,她家何时能有买泾县纸不皱眉的底气! 几人分道扬镳的话还未说出口,刚刚经过的马车在前头被人拦下了。 赵璎珞和万冰真头上都戴了帷帽,反正旁人不知道她们是谁,不顾形象的歪斜身体往前看去。 万冰真:“出什么事了?”好多行人都围上去了。 祝三齐脚步一转,“我去前头看看。”半晌后疾步回来,“有一女子拦了马车,卖身葬父。” 死生事大,哪的黄土不埋人,只是说来听听的。田地山林都有主,贫苦人家置办不起棺木坟地也是有的。 实在不行只能拿草席一卷,不讲究风水,拖去某个山野旮沓里埋了。 赵璎珞并非不知事的闺阁娘子,脱口而出,“故意的吧!”卖身就卖身,哪有去拦不知根底的过路车辆的道理! 卖身最便捷的是直接投去大户人家或者牙行,再不济头上插根草默默地跪在大街上,有意向的自会来询问。 不说晦不晦气,如此以孝道压迫在大街上拦车,总给人一种别有所图的感觉。 难得遇见经典桥段,饶是祝明月也想去凑一凑热闹。 一行人疾步过去占了一个好位置,刚好卡在马车和卖身女子之间,祝三齐和护卫们围在四周保护。 女子身侧靠路边的方向放着一卷草席,草席里裹了一个人,全身遮住只露出半截小腿和双脚。 赵璎珞到底不是林婉婉,没办法从这双脚的颜色判断主人的状态。 卖身的“孝女”一身白衣,额头垂下两缕碎发,容貌清秀,眉眼中透露着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家父因病去世,家中贫困无法安葬。小女无计可施,只能卖身葬父。求郎君垂怜!”手掌扶地,额头触及地面磕头。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却无人伸出援手。 赵璎珞小声道:“她怎么知道马车里是一位郎君?” 从始至终马车里的主人都没开口说过话,不能看前后五六个随行人员都是家丁小厮,就以为主人是男子。万一贴身丫鬟和夫人娘子一起坐在车里呢? 刚刚取纸的小厮附在车窗旁边听从主人几句吩咐,上前两步,高声道:“我家主人予两贯钱,资汝安葬其父。” 两贯钱不多,价值几十贯的泾县纸随便用的富家子,手指缝里随便漏一漏就是。 买不了一副薄棺材,也不足以当一个人的身价钱,所以说是资助。大约够一卷草席入葬,请人搬抬挖墓,再准备一些祭品。 再多,就是冤大头了。 卖身“孝女”愣住,泪水夺眶而出,感激涕零,连连磕头道谢,“小女子无以为报,誓为郎君当牛做马。” 赵璎珞撇嘴,以身相许被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还是刚才的小厮挺身而出,阴阳怪气道:“不必,我家主人不缺牛马!” 祝明月看热闹不嫌事大,附耳交待祝三齐几句。后者连连点头,话传话的交待给周围的护卫。 不一会儿,人群中响起一阵喧闹。 “哎呀,着火了!” “谁把火星弄到地上了!” “都快烧到脚了!” …… 火烧起来不认人,周围看热闹的人四处张望探看询问惊喊,到底哪里烧起来了。 祝三齐眼尖,叫嚷道:“小娘子,你爹脚动了,他没死!” “孝女”水汪汪的眼睛忽的睁大,扑到草席上哭喊道:“爹啊!” 草席里的人挣扎几下,动作愈发的大,演不下去,闷在草席里道:“儿啊,为父刚刚是不是闭过气去了?” “孝女”掀开草席,露出裹在其中的中年男人,“爹啊,你终于活了,女儿命苦啊!” 刚刚祝三齐等人起哄着火,车架里的人迫于安危坐不住,被小厮扶着出来,站在车辕上。 正是不上不下的尴尬时刻,人死而复生了。 车内果然是一位锦绣郎君,容貌俊美,眼眸深邃,宛如玉雕一般。见父女俩抱头痛哭的“感人”场景,神色僵硬,只憋出两个字,“送官!” 赵璎珞瞟一眼,连忙拍拍祝明月的胳膊,示意她快看。 林婉婉常说的那句话叫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姑且算夸张,徐六筒他爹还是能比一比的。 赵璎珞绝非奚落,客观评价道:“无论图人图财还是图饭碗,主意打得不差啊!” 这位公子值得专门下个套! 第863章 故事起源 主人发话,家丁们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各自捉住父女俩扭送去官衙。 锦绣公子转身回到车内,车帘重重落下带起一阵风声,可见其愤懑。 车驾缓缓驶离,热闹逐渐散去。 祝三齐问周围百姓,“刚才那位郎君是何人?”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作答:“那是柳十一郎,听说去外地求学,没想到回来了!” 除了河东柳不做他想。 祝明月原以为是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戏码,这里离官驿近,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钦差耳朵里。资助孝女,义薄云天,邀上好一番名声。 但看柳家小厮中途取纸,一行人轻车简从,似乎只是单纯路过,意外被拦下了。 果不其然,马车继续前行,并未在驿站外停留。 人群散去,杜乔耿鸿在后面露了出来。 赵璎珞打眼一看,“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安排傍晚渡河吗?” 杜乔:“临时调整次序,先渡河了,刚才发生什么,只听到有人说要送官。”前头驿站好些现成的官。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不在饭点,刚收拾完行李,打算在外头找点吃食填填肚子。 赵璎珞绘声绘色将事件还原。 杜乔:“好似惯犯。”不知用这招骗了多少善意。 耿鸿猜到杜乔和赵璎珞之间有意思,虽然接触不多,但一半描述事件起因经过结尾,一半形容人外貌,越听越不对,提醒道:“果真那般俊美?” 杜乔跟着道:“是吗?”他并不介意,因为知道赵璎珞只是说说,转头就会撂在一旁。 女子赞美男子容貌,多只停留在言语阶段,并无其他企图心。就好似现代许多女孩一时兴起,说要和某某生孩子,但真要让接触,躲得比谁都快。 反之则需警惕,因为男人真的可能做出来。 祝明月接过话头,“我可以白送他衣料。”上一个有这般待遇的是徐昭然,白秀然的亲夫君。 杜乔信了这番说辞,反正男人的容貌他又不在意,“看来是格外爱惜羽毛之人。” 乡里乡亲能不知道这位柳十一郎是何做派,被人当面欺诈拆穿,并未动用私刑消怒,而是送去官府纠办。 若是个暴虐性格,再是潘安在世宋玉复生,那位“孝女”也不敢碰上来。 杜乔问道:“你们逛完了,”看到后面空落落的车架,话音一转,“刚出来呀!” 赵璎珞:“万家娘子出来添置笔墨,先送他们回去。” 杜乔借口道:“我来送便是。” 糜安娘谢道:“多谢二位大人。” 耿鸿急道:“同行一场,当不得谢。”夫贵妻荣,万家只是一介县令,糜安娘达不到请封诰命的要求,但比他们两个吏部小官强多了。 一行人就此分开,杜乔折返几步送糜安娘母女回驿站,再在附近找点能填肚子的吃食。 耿鸿坐在路边摊子上,手里掂量一个煮饼。名为“煮”实为炸,形似滚圆,外皮粘满芝麻,吃起来酥沙香甜,甜而不腻。 见杜乔闷头干饭,恨铁不成钢道:“我们在河东休整两日,侍郎不点卯,你陪赵娘子她们在河东街头走一走无事。”不必如此小心。 光知道对饭食殷勤,怎么不知道对女人殷勤。平日瞧着挺机灵,关键时候怎么变木头了。 杜乔咽下口中饭食,轻言细语道:“她们有她们的事做,我帮不上忙!” 耿鸿传授一点不成经验的经验,“拎拎东西打下手,付账、买礼物总会吧!” 一路行来,杜乔和赵璎珞并不如何避讳,私下交换两件物品称不上私相授受。 杜乔:“远思,你没陪人逛过街吧!” 耿鸿嘴硬道:“怎么没有,我常和朋友去买笔墨书册。” 杜乔一针见血,“没有女人。” 耿鸿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杜乔随口拈来,“我曾陪母亲幼妹逛街采买,结果……” 耿鸿:“结果如何?” 杜乔用一个粗俗的比喻,“溜得像条死狗一样,还觉得扰了她们兴致。” 耿鸿将信将疑,“真的?” 杜乔:“选择付账比陪逛有用多了。” 耿鸿点点头,“我记下了。” 杜乔原以为耿鸿不知走了哪条道将要出头,后来才知走的是祝明月所言的“捷径”,结果发现软饭没那么好吃,再没有下文。 另一头万家母女回到驿舍,队伍人员庞杂,万家只分得两间屋舍,顾不得主仆之别,分男女各住一间。 孩子天真烂漫是家人保护得好,但女人总归要出嫁,再不知事就来不及了。 糜安娘状若无意问道:“真儿,刚刚看出什么来?” 万冰真:“那女子是装的!” 糜安娘当然晓得是装的,最后都被戳破了。赵璎珞不比万冰真大几岁,刚开始就知道是个局。祝明月简单地让人起哄,就破了局。 万冰真不解道:“母亲,卖身葬父本是孝行,为何变作这般模样?” 糜安娘戳一戳女儿的额头,“赵娘子不是说了么,图人图财图饭碗,总脱不了这几样。” 万冰真气愤道:“柳郎君那般心善,却遭人如此诓骗,实在可恶!” 知女莫若母,少女怀春,才子佳人将帅红颜的故事最是误人。 糜安娘正色道:“真儿,为娘给你讲一讲卖身葬父的故事。” “古时有一人名董永,少年丧母,其后父亲亡故,遂卖身至一富家为奴,换取丧葬费用。上工路上,于槐荫下遇一女子,自言无家可归,二人结为夫妇。” “女子以一月时间织成三百匹锦缎,为董永抵债赎身,返家途中,行至相遇之地,女子告诉董永,自己是仙女,奉命帮助董永还债,言毕不再留恋凌空而去。” 故事最开始的结局,董永脱籍从良,仙女事毕功成飞升回天,各自安好。后来不知哪个文人墨客多事,添上数笔缠绵悱恻的情感。 万冰真:“仙女一月可以织三百匹锦缎?” 糜安娘:“当然不可能,这个故事是假的!” 第864章 河东扇子 万冰真:“假的?不可能,天上那么多仙女,万一董永真遇见一个善织布的呢!”神仙无所不能,但各有所长。 糜安娘再想戳女儿额头,万冰真机灵的躲过去。 糜安娘:“因为良贱不婚呐!傻女儿。” 大吴律言,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杂户不得与良人为婚,违者杖一百。 董永卖身为奴落贱籍,仙女却是良籍,是为良贱不婚,婚姻不作数。 实则这条律令更针对男良女贱,即士人男子不得娶贱籍女子为妻。 律法这般规定,似董永这般男贱女良的情况,通常民不举官不究。 一个汉时故事,放在如今的条件下,当然会不合时宜。 祝明月赵璎珞漫步在河东街头,果如先前猜测一般物价高企,但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赵璎珞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一两笔或翻看前面的记录,“长安洛阳河东三地,河东的粮价平均下来最低,但与途中其他城池相比偏高。” 长安洛阳为两都,即使周边有大片平原用以耕种,但收获不足以支持供应,所以辛德元才说,关中粮食没有往外运的道理。 河东和沿途经过的普通城池没有区别,唯一特殊的是与战区接壤。好在两卫在文城控制得当,没有将兵祸流民引过来。 祝明月信步向前,“你说这里的粮食多吗?” 赵璎珞:“店铺里都是满的,但更多的还是在各个庄园里。”或者说粮铺本身就是庄园的延伸。 河东最糟糕的时候应该是洛阳兵过境与乱军纠缠肆虐之时,现在混乱已经过去。 祝三齐忽然被人叫住,“祝管事,还以为认错人,怎么到河东来了?” 祝三齐转身见是熟人,嘴上无毛的年轻面孔上扬起客套的笑容,“谢掌柜,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谢元志,恒荣祥的老客户。 祝三齐:“跟东家出来走走。” 所谓走走既可以是从客舍出来在河东街头走一走,也可以是从长安到文城走一走。 谢元志:“东家?” 注意到祝三齐跟在两个女人后面,合作日久当然知道恒荣祥的大掌柜徐达胜上头还有三位娘子,但祝明月赵璎珞不似在长安光明正大行走,都戴着帷帽出行,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 祝明月赵璎珞依次揭开纱帘,“谢掌柜。” 谢元志笑道:“原来是祝娘子赵娘子,某的铺子在前头,不如去歇歇脚。” 男女有别,但利字当头,哪能顾得许多。 祝明月等人欣然前去。 祝明月见铺中货品是各种各样的扇子,竹扇、麦茎扇、绫绢扇一一陈设在旁。“谢掌柜还做扇子生意,天气将热,倒是好行情。” 竹扇是用竹片编成的扇子,在竹片上刺出各种孔洞,展开后拼接成完整的图案。 段晓棠常用的折扇,以竹片为骨纸张为面,不三不四地写上几个字,与之相比只有两个字形容——粗糙。 绫绢扇多为团扇,麦茎扇则是用麦秆编成扁带团绕成扇,这两种更为常见。 以祝明月的眼光看,许多堪称艺术品,段晓棠只用折扇,路走窄了。 当然段晓棠用折扇,除了幼时对风度翩翩的第一印象,还有能用扇面“胡作非为”的乐趣。 祝明月第一句话,就点出了谢元志的本业不是做扇子的。 谢元志也不隐瞒,“我原是将并州的刀剪铜镜运去两都分销,路上兼运些绛郡的云雕漆器,平阳的蜡烛。”他不生产货物,只是中间商。 谢元志原先去长安还是洛阳都不固定,但自从搭上恒荣祥的关系,秋冬专门跑长安运回毛衣毛线等御寒之物,不用运到并州,只在河东就能销得又快又好,赚得好大一笔,也是乱军兴起一年多,还能支持转行的原因。 祝明月不用看舆图,就明白谢元志不得不转行的原因,他的货源地、商路都为乱军所阻。并州暂时安稳,但与他合作的绛郡的漆器商、平阳的蜡烛商,兵祸之下焉存性命犹未可知。 谢元志长叹一声,“北边暂且去不得,恰好河东产扇,暂且用它糊口罢了。” 祝明月真心实意道:“确实精美无比。” 谢元志能收到如此多好扇子,要么转而养起匠人,要么河东当地真出好扇。 祝明月从长安出来千余里,每到一地若有时间必然探访市集,她当然知道真正的好东西都在豪门大户手里,但从市集上的“大路货”也能一窥当地特产。 许多东西在长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你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历史与文化。 就像她在长安时,并不知道河东产扇,印象中这些东西更像南方出产,终究是坐井观天了。 祝明月见猎心喜,“谢掌柜,我能选些扇子么?” 谢元志大方道:“祝娘子随意,当谢某送你的。” 只盼祝明月能记得这个情,在恒荣祥排队等货时,别让他等那么久。 祝明月摇摇头,“谢掌柜的情我承了,但这也是拿回去送人的。”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祝明月让赵璎珞选扇子,她与祝三齐去旁边和谢元志说话,主要打探北边的情况。 谢元志虽一年多没去过,好歹有些了解,随时等风波平定,重操旧业。 扇子只能糊口,发财还得靠老本行,毕竟恒荣祥的生意只能做半年。 祝明月发现北边的商路并未完全断绝,像李君璞赴任一般绕行便是。但谢元志这种走老的商户都暂时偃旗息鼓,想必不大太平,只有势力强横的豪商能试一试。 赵璎珞依照谈话时间选扇子,若是聊得长她就多选些,聊得短就少选一些。 等祝明月谈完,赵璎珞手边已经累积二十来把看的过去的扇子,多是竹扇。 麦茎扇长安多的是,若是四野庄上种麦子,他们也能自产。绫绢扇同理,长安什么样绢布绣样找不到,唯独竹扇少见些。 现代有些人因为扇、伞与“散”同音忌讳,大吴可没这般讲究。 两样都是精贵物,婚礼上要用团扇,许仙还借伞给白娘子呢。 第865章 满载而归 从客舍出发是空空落落的车架,傍晚归来堆得满满当当。 林婉婉无时无刻不怀念曾经喧闹的夜市,哪知祝明月青天白日走在陌生的城池,身边有护卫守护,依然要戴上帷帽。 耿鸿坐在驿舍大堂内,目瞪口呆地看着赵璎珞等人满载而归,心知杜乔所说的溜成狗大约是真的。 买那么多东西,在外头逛了多久,有那么好逛的吗? 赵璎珞可不知其他人的腹诽,从车架上拿出一个荷叶包,拆开外头的草绳,露出大红的枣子。塞一颗到嘴里当零食吃了,“味道不错,比在长安见的更甜些。” 干枣,既可食用亦可药用,豪门大户还会在恭房里用它塞鼻子。 正好郭景辉在大堂一角,赵璎珞将枣子递到他面前,“郭大夫,你尝尝。” 赵璎珞刚才是从食客的角度评价,论到郭景辉则是看药用效果。 郭景辉拈起一颗缓缓放入口中,片刻后道:“不错。” 其实药用干枣和普通大枣没多大区别,但千里迢迢从河东只为收两车枣回去,得不偿失。 赵璎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干枣她们本身需求量就大,春风得意楼、步步糕、济生堂都用得上,只买枣运费都不够,但捎带脚能塞些进去。 赵璎珞:“听说河东许多药材不错,郭大夫明日有空出去瞧一瞧。” 郭景辉渡河安排在后一拨,比杜乔等人更晚过来,等进了城几乎没时间去外头逛。 郭景辉点点头,“此地的矾石、防风、龙骨、白石英、禹余粮,都有一番名声。” 一路行来定下规则,郭景辉负责看药材的品质,估算济生堂的用量,祝明月和赵璎珞负责谈价格。 临行前,林婉婉曾根据气候环境写过一张单子,但祝明月依照实际情况比对后发现,一路走来所遇所见,远比想象的多。 林婉婉死磕医书药书那么久,身边还有好些个大夫药童,不可能遗漏。 除非她和祝明月一样,因为时移世易,许多东西在她们的时代,主产地已经变成了南方。 除了气候条件变化,也因为经济重心南移。 郭景辉不无感慨,“如果能北上并州,好东西更多。”可惜不去。 古并州乃天下九州之一,现在的并州只有其名,管辖的地方与之相比,大约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赵璎珞验证完干枣的属性后,再回到大堂一角。休息的屋舍面积偏小腾挪不开,索性就将今日的战利品从车架转移到大堂。 祝明月赵璎珞再加上一个祝三齐,三人先将给亲友带的手信放到一旁,余下才是他们要考察的商品。 祝三齐低声道:“娘子,今日河东本地,只有王氏来拜访过陆侍郎。” 除了收买客舍伙计,他还留了一个人专门看着对面的门,应当没有遗漏。 祝明月重复道:“只有一家来了。”而且是不怎么出挑的王氏,看来其他家的态度,只有明天宴会上见真章,可惜唯一的内应杜乔混不进去。 斜对面的杜乔可不知道祝明月替他惋惜,少了一个白吃白喝的机会。 这次出差除了路途辛苦些,其他都好,长安富贵地,他在六部中数一数二的吏部,一时少有和这么多寒门官员交流的机会。 此一行除了吏部侍郎和郎中,其他官吏包括去文城上任,从其他官衙借调出差的,无一例外皆是寒素。 从同行人偶尔发的牢骚中,杜乔也知一个寒门官员出任地方会遇到哪些困难。既不像豪门子弟见识广博,有家族提供支持,又不是真正的泥腿子曾躬耕陇亩,体验民生疾苦,可谓两边不靠。 朝中曾有人言,寒门官员贪鄙。许多人都是这一看法的拥护者,比如杨胤。 旁的高门子弟做官,宝马香车。寒门子弟除了处置政务还要担忧生计。 杜家勉强有些家底,家中人口奴婢不多,负担不算重,尚且能维持下去。潘潜家道中落,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从事一些不上台面的活计,但并不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和良知。反倒受了无妄之灾。 杜乔寒门高门都接触过,经过一系列观察得出结论——人心皆贪,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无非寒门官员从“小”贪起,一步一步沦落,高门子弟眼界高些,小的看不上,胃口比旁人大。 最后大浪淘沙,能做到清白自持的人,少之又少。 次日一早兵分两路,祝明月和高德生,赵璎珞和祝三齐各走一头,联系货物商队。 老规矩找一家能去长安的大宗商品队伍,运费包邮尾款到付,顺便把其他货物一块捎回去。 陆德业兴致勃勃地赴宴,在河东世家面前显一显吏部侍郎的威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吏部。 他又不知薛氏几家私下和吴越的勾当。 同样场地同样的东道主,接待不同立场的客人。 宴会逐步迈入高潮,酒酣胸胆尚开张,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出现在门口。 “呦,是我来迟了!” 陆德业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壮年轻站在门口,态度肆意。眼睛半眯认出来,“原来是范二将军。”大朝会上见过。 范成明拱手随意道:“陆侍郎。” 范成明出发前,专门向吴越问过陆德业此人。 吴越没同他直接打过交道,只说是杜和儿某个姑父,再加一句,杜家上一辈只近支出嫁的姑母就有十余位。 换言之,这位陆姑父,不算珍稀品种。 范成明心里有数,姑父姨父什么的,他最喜欢了,手拿把掐。 河东本地的上次都打过一会照面,范成明只看陆德业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有些眼生,“这位是?” 被点到人的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吏部司郎中郑奇文,见过范将军。” 杜乔隔了不知多少层级的直属上司。 吏部司乃是吏部四司中的首司,官吏编制占了将近一半,可见权位。 再结合吏部和陆德业的喜好,这位郑某人,九成八来自荥阳。 第866章 原来是你 薛明哲主动当捧哏,“范将军回河东所为何事,老朽可否帮衬一二?” 范成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文城那片地界乱,我特意来护卫陆侍郎一行人。” 两人一唱一和,将目的道明。 前路艰险,陆德业为安全计,的确往行营传过信,但只想让吴越薛曲派几百人来护卫。 哪知道这般给面子,把心腹中的心腹,将领中排前几位的范成明派来了。 范二霸王在长安什么名声?打仗不行,但被他搞丢的人头,堆起来能垒一座京观。 郑奇文官职最低主动让开座位,仆婢知机立刻奉上一张新案摆上酒菜。范成明坐在两位吏部官员中间,没半点不自在,快活得好似在自家后花园。 范成明迫不及待饮下一盏水酒,“诸位别怪我样子不好看,好几日没合眼,接到信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生怕伤了陆侍郎一根毫毛。” 老子劳苦功高! 薛明哲:“范将军为国奔劳,合该为表率。” 范成明大言不惭,“我呢将门出身,从一落地就是为了行军打仗的。” 范成达听了这话得掩面而逃。 抱怨道:“结果现在干什么,天天和俘虏打交道,幸好陆侍郎你们来了,救我于水火。” 范成明举杯,“为了这份情谊,来,喝一个!” 陆德业见识过朝堂波云诡谲,但从未和范成明深交,一时摸不准路数,举杯饮酒的动作稍显木愣。 柳嘉祯作为柳家家主,至今停留在范成明接洽河东子弟的印象中,他去管俘虏了,行营里的子弟们谁来看顾? 柳嘉祯问道:“范将军看管俘虏,岂不是大材小用。” 范成明面色一苦,“什么大啊小啊,那些俘虏就是最大的烂账。我不过去镇着,谁做得下来!” 在外头人跟前过个明路,现在庞大的俘虏归他管理。 这不是在说假话,范成明来河东之前,的确在翁高阳管理的俘虏营中。 事还是翁高阳管,他只负责出人。在段晓棠办法的基础上,甄别俘虏。 如今两卫管辖的俘虏分为三部分,白身、劳改和重刑。如今依旧在大包工头翁高阳的带领下做着营建城墙、疏通水渠等等活计。 只要地方官员到位,白身立马就能放了,劳改人员也可以。唯独重刑者,非得干到死不可。 陆德业难得沉默些许,事情真正到一发不可收拾,就是因为两卫将领杀俘。 并州大营想趁机吸纳兵员,河东世家们也想招收隐户,但胆子没那么大,因为他们手里的庄丁部曲战斗力,不能和真正的军队相比。 没有强横的武力,不知深浅的招纳隐户,只会带来灾祸。 两卫若是不管不顾将几万俘虏放归,文城等地已成焦土难以成活,为了活命南下,倒霉的还是河东。 毕竟现在他们连郡兵都抽调去帮吴越围堵乱军了。 两卫杀俘,朝中衮衮诸公口诛笔伐,但河东只有拍手叫好的份。 范成明话音一转,“陆侍郎此行正是急人之所急,及时雨啊!那些俘虏冥顽不化天天闹事,正需要你这样的大德之人去教化一二。” 陆德业感受到满满的恶意,他敢去吗?百战的将军尚且怕俘虏炸营危及自身,不得不杀俘求存。他一个文官孤身入内,稍不留神性命就没了。 陆德业强撑架势,“吏部主管官员任免升降,旁的事非是本职。” 范成明心底不屑,若非你们本职工作干不好,何须此时奔赴行营。 郑奇文帮腔道:“朝廷自有法度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区区小事,世子在行营便可运筹帷幄。” 范成明:“七郎不在行营。” 陆德业:“不在?”难道第二波攻势已经开始。 河东贤良们亦是不解,他们或许了解几分大军的模糊动态,但具体的信息不知,更别提在吴越身边安插人手。 押在行营的河东子弟们能和家中联系,但都是固定时间写一封家书,由军士打包送回来。 鉴于河东没让后路起火,吴越给予尊重,并未查看信件内容。但一来二去,耽搁几日时间,收到的也不是最新鲜的消息。 范成明:“文城一亩三分地,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按下葫芦又起瓢。哪能端坐行营处置,七郎不得不去外头四处巡视。” 总之四个字,劳苦功高。 看看你们这些朝中蠢蠹,把我们逼成什么样了。 一场宴会下来面上宾主尽欢,各自散去,除了范成明谁都没能达成目的。 朝廷大员与地方世家,彼此联络互相吹捧,名望和声势就是这么起来的。 薛明哲眼中精光一闪,“我看这位陆侍郎,去行营恐怕讨不着好。” 范成明突然杀到宴会上来,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柳嘉祯:“反正同陆侍郎的交往,都在范将军眼皮底下。” 往后论罪论功,都不干他们的事,这就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薛明哲想到另外一事,“你真要将十一郎送去?” 柳琬,柳家下一代天赋最卓绝者。不是柳嘉祯亲子而是侄子,既是他的优势也是劣势。 柳嘉祯:“亲亲之谊,探望堂兄,送些夏衣有何不可。” 长叹一声,“年轻人闷头读书闭门造车,去看看战场长长见识也好。” 吴越有信誉,只要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也不逼行营幕府中的子弟投效,图的就是一份安全感,大家伙和他一块苟在后方。 多送一个子弟去镀金,柳家还是有这个面子的。 范成明和两位钦差酒气熏天回到驿舍,宴会上发生什么不得而知,但两人去三人归,外头还有兵马随行,自是引人注目。 范成明走到哪儿都是主人家的派头,指挥小厮驿卒,“快送两位大人去洗漱,明儿还得早起呢。” 范成明一副醉相,双手叉腰冲着来来往往的官吏及家眷高声道:“我是右武卫的范将军,今日特地来此,护送你们去行营!” 说完后退一步,脚下不稳险些跌倒,李开德杜乔同时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孰料范成明自己站住了。 范成明怔怔地瞧着杜乔,忽然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我记得你,翻墙的邻居!” 饶是以杜乔的聪明才智,一时也不知范成明真醉还是假醉。 他既不翻墙也不爬树! 第867章 面比肉贵 范成明露面,等同于昭告驿舍内大小官员,文城行营他们去定了。 万冰真悄悄挪到父亲万宜民旁边,饱含担忧道:“父亲,我们真要去吗?” 万宜民长吸一口气,“不去又能怎样?”无论如何,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 范成明特地跑一趟,既是保护安全给他们体面,也是让如今驿舍上下别指望临门一脚搞小动作,包括陆德业等人。 风水轮流转,前一阵陆德业将他们从长安押出来,现在轮到他被人押去行营。 范成明不住驿舍,不说屋舍紧张,吴越在城里有一个借来的别苑,借都借了,当然要多用用。 李开德扶着范成明跌跌撞撞地出来,未直接往别苑的方向走。 范成明打量周围一圈屋舍,“在哪呢?” 李开德手往斜对面一指,“祝娘子住在那儿。”他传说中的亲戚兼老乡。 范成明往前走两步,“走,过去打个招呼。” 对面驿舍闹出动静时,祝三齐在门口看热闹认出范成明,立刻去后头报信,此刻祝明月赵璎珞正等在大堂中。 范成明径直而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范成明并不二话,直言道:“祝娘子,七郎说你来了,先我还不信。” 范成明第一感觉是被庄旭召唤来的,毕竟他念叨许多次战利品处置麻烦。 结果庄旭一头雾水,他和祝明月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渠道,要么段晓棠居中传话,要么定好时间地点两方约谈盘账。 哪怕在长安,庄旭也不会独自去祝明月家里,何况把人千里迢迢叫来,哪来那么大的脸。 吴越的消息肯定没错,但试探下来段晓棠竟然不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 祝明月早有预料,段晓困在军中,不比吴越消息灵通,“晓棠知道吗?” 范成明老实交代,“我启程的时候,段二还不知道。” 祝明月主动道:“既然已经到了这儿,正好给她送些东西去。”意图说的模模糊糊。 范成明没必要阻止,虽不知祝明月所为何事,但她跟着吏部队伍前来,只要不扰乱大营秩序,自无不可。 赵璎珞送上一个包裹,祝明月介绍道:“这是范家两位夫人托我送来的。” 范成明挠挠头,笑道:“还有我的呀!” 祝明月:“许多相熟的夫人娘子都有东西托付。”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仅凭这些,她就能走到文城大营跟前。 范成明:“祝娘子,你可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赵璎珞背地里翻个白眼,说的好像祝明月平时不做好事似的。 次日清晨,食水准备停当,范成明带来的二百兵马各守在队伍前后,即刻出发。 午间歇息时,赵璎珞发现队伍里出现一拨新人。 赵璎珞:“咦,是那位卖身葬父的郎君。” 祝三齐头铁纠正,“是被!” 杜乔哭笑不得,“你们说的什么呀!”人家只是被用卖身葬父伎俩碰瓷行骗的路人。 赵璎珞:“他怎么来了?” 杜乔:“说是去行营探望堂兄。” 范成明对此说法嗤之以鼻,这次出征第一次集中的和地方世家打交道,深刻理解段晓棠所说的“又当又立”四个字。 想去镀金就直说呗,还要披一层友悌的皮。 他以前都没这么粘范成达。 柳嘉祯原想将侄子托付给陆德业带去行营,朝廷吏部和行营的吴越两边讨好,但范成明出现,察觉隐隐的对立,立刻改变方针。 让柳琬带人自成一体,成为第三支远行队伍,余下的到行营观察事态发展再见机行事。 柳琬的出身相貌摆在那里,明眼人都知道前途不可限量。 杜乔迟疑道:“我看他,隐隐觉得有些面善。” 赵璎珞身体一激灵,第一反应是杜乔抢了林婉婉台词,比如这哥哥我曾见过。 但杜乔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说面善或许真的是面善,没有其他含义。 赵璎珞灵光一闪,“你不是认识河东柳氏那谁?” 那谁是谁?差点把他们堵在巷子里出不去的家伙。 杜乔和柳信交情浅薄,只知出自河东柳氏,具体的房支排行不了解。万一和柳琬是近亲也说的过去。 点点头道:“或许是吧!” 念及这一段狗血渊源,杜乔决定哪怕到了行营,也不去吴越面前刺眼。 赵璎珞此时再看柳琬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杜乔亲口验证过的面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卿本佳人,奈何…… 现在只差让林婉婉来见一见,是人还是渣。 旁边范成明眼睛只盯着的临时架起的锅,里头煮着方便面。 祝三齐拿一个新竹筒过来,范成明眼疾手快地接过来,将调和好的粉末倒进碗底,从旁边挖出一大勺辣椒酱,再用勺子从锅里舀出一勺水将调料化开,最后夹面搅拌开来,一气呵成。 李开德跟在后面有样学样,这一锅是专为他们二人煮的。其他人都吃饱了,就他两大胃王还空点肚子。 段晓棠出发时带了不少干粮,在军中少有能避人吃独食的机会。她吃亲兵吃,周围看见了的同僚要吃……就算带四五车,也得被吃光。 范成明三五几下将面吃完,慢慢吹着气喝完面汤,原汤化原食,吃得是干干净净。 拍拍肚子感慨道:“军中干粮要有这水平就好了!” 说的是军中干粮,并非他个人的享受。这时候念及同袍,勉强算有些良心。 祝明月面无表情道:“做不到!” 范成明低声道:“祝娘子,你知道的,右武卫有些家底……” 祝明月挑开真相,说道:“刚刚你们吃的那碗面,成本比一锅肉还高。” 精面揉成面团,拉扯为细面再油炸,哪一样算平价?最贵的还是竹筒里配的调料。 方便面在大吴,方便是方便,拿金钱换的。 李开德没见识,惊讶道:“比肉还贵!” 他以前见识过最奢华的汤饼,无非直接用鸡汤羊汤煮,但那仅仅是一锅能掺许多水用许久的汤。 刚刚煮面的时候他都看见了,普普通通的山泉水。 比一锅肉都贵的面,吃的好生心疼。 第868章 拆得稀碎 范成明书读得少点,但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还是知道的。 若让他选,要一碗面还是一锅肉,结果还用想么! 幸好段晓棠从没和他算过饭钱。 祝明月的目光落在竹筒调料罐上,至今只有最基础的味道,花样百出的方便面调味料,只停留在勾画中。 段晓棠甚至想试试传说中越吃越多无限繁殖的线面,哪怕只是像爆米花机一样的“放大粮食”,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一种安慰。 但她太忙了,只能一一记下来,等有空的时候再试验。 如今队伍尚且在河东境内,在一片林中空地休息。 不远处支起两处布帷,隔绝人群。一处是陆德业和郑奇文,另一处属于新来的柳琬。旁人穷讲究,但这几人有钱,就是真名士自风流。 范成明撇开令人伤心的成本问题,偷偷向祝明月八卦,“祝娘子,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去行营和薛大将军会合,一路生了多少事。” 一群镶金贴玉的世家子弟,地头蛇当惯了,各个脾气排场讲究得不得了,差点拖延行军。 吴越这个真正金尊玉贵的半点不惯人,既入军中便照军法行事,后来杀鸡儆猴才让这些世家子弟稍稍听话些。 军士驽钝,稍加训练便格外听话。世家子弟自小接受严格教育,见识学识一样不差,却不愿意为吾所用,就是这样一个尴尬局面。 吴越薛曲百般衡量,也不过将与本地世家的关系达到井水不犯河水的程度。若想得到某家的全力效忠,代价是会让吴越也咂舌的程度。 何况这只是想象中的情形,世家图存怎么可能全力以赴,哪怕乱世他们也是几头下注,不一定会赢,但一定不会输。 范成明知道,祝明月段晓棠等人也讲究,但她们的讲究不会落在明面上,生生和其他人划出界限。 他白吃那么多东西,段晓棠从来没一样样掰开算计过用过多少珍材宝料,计较过价钱。 范成明之所以撇开钦差陆德业,那是肉眼可见的不对路。来找祝明月,也是知道她这儿有好吃的。 他俩之间坦坦荡荡,范成明不会迷了心智喜欢祝明月,祝明月也看不上他,哪怕有心人挑唆落到陈灵芝耳边都只有笑话的份。 祝明月不是好冒险之人,吴越一时找不到她千里迢迢到行营的理由。 军中会有家眷探望,但多是戍边守土的军士,似他们在战时,随时可能来爆发大战,跑来探亲实属不智。 范成明受命探问,该不会是在长安受了欺负,跑来告状的吧! 长安贵人多,但到段晓棠的位阶上,不是谁都能欺负的。祝明月等人在长安受河间王府庇佑,真要受了委屈找上王府,绝不会坐视不理。 祝明月给出的理由简单,跟着吏部队伍后面开拓商路,正好离文城近,顺道过来看看。 范成明一过耳就知道是拿来糊弄人的,但要诈祝明月的话,自问没那个本事。 祝明月话里话外也在打听段晓棠的情况,听起来很正常。但不知是真的正常,还是假装正常。 若是后者,才是最糟糕的情形。 数百里外,段晓棠一无所知跟在宁岩身后领兵剿匪,后面还挂了一个吉祥物吴越。 文城地界上乱军虽平,但仍有小股流匪趁大军休整下山滋事,更难缠的是一些大难不死为非作歹的豪强。 乱世当用重典,一个中心思想,该剿的剿该灭的灭,看不懂局势的以后也不用看了。 主力打手宁岩,从渡河开始担任保安大队长,决战将起当然要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挣点军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段晓棠干的替补活,不是说宁岩万一怎么样,而是万一两头着火,她能帮忙去灭一头。 好在宁岩气运高涨,至今没给她这个机会,只能含泪和吴越一起当吉祥物。 数千大军再度回归文城县,原先兵营已经空了,连旁边的劳改营都人去楼空。 高僧们念了将近一个月的经小有成效,劳改俘虏们修补完城墙后转入翁高阳手下,把人气到跳脚,又给他增加负担。 寇嘉平即将升任县令,附郭县令也是升职,同时补充到梦寐以求的人丁。 笃竹等大德高僧获得能养活寺庙老小的粮食,手上没血债的俘虏们获得自由,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吴越骑马经过文城市场,血渍已经消失,这里是段晓棠当初行刑的地方。 吴越问道:“俘虏们关不了多久,你失望吗?” 简单猜测段晓棠的心思,盗窃坐监多久,奸淫受刑几何,抢劫又该如何量刑……依照《大吴律》,总有一个对标的地方。 段晓棠不屑道:“不然呢!”求辱得辱就是这般结果。 她能任性的关这些人一辈子吗?客观条件不允许,地方需要人口恢复,乱军未平,宝贵的兵力需要收拢…… 不仅文城俘虏营,翁高阳手下三个现拆的俘虏营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旦开战,大部分人就地成为民夫转运辎重,战后赦免罪行。 段晓棠不想再提闹心的事,转移话题道:“吏部尽差遣些县级官吏来,太守何时到位?”有些锅县官扛不起。 吴越:“一地方伯自该慎之又慎。”不会任由吏部拨弄。 更正一点,“没有太守,只有刺史。” 段晓棠知机,“郡改州?” 皇权延伸最基础的机构是县,上级机构郡还是州,历朝历代各有不同,近几十年更是变换无穷,换过好些轮。 大吴自有国情,皇帝推行以州代郡,国内大部分地方都推改完毕。 如果说二者有何区别,不仅仅是官吏称呼、官衙门口的牌匾的变化,最关键是大小。 不是说郡比州大,而是一个大郡可能拆分成数个州。 地方分权防止做大,方便中央集权。 文城是小郡,绛郡临汾在古冀州地界只能算中不溜,真正执牛耳的是—— 段晓棠:“河东也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河东郡望多,各有依凭的县所,这么一拆,许多人家在行政上分属不同的州,可就不算一家人了。 吴越笑道:“河东那么大,你说能拆几个?”才能把他们拆得稀碎。 第869章 土地抛荒 段晓棠这会信吴越和皇帝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无时无刻不想着削弱世家。 当然若是亲兄弟,吴越不可能领兵。 这里只有两人,连护卫亲兵都离得远,段晓棠无需过多遮掩,直言道:“两个不多,三个不少。”要真拆出四五个,不如直辖算了。 地方行政区划变更,受地理政治经济各种因素影响。 比如汉中不属于四川,函谷关归河南,江苏有十三太保…… 吴越佩服段晓棠的机敏,虽然常常自诩没文化,但许多时候一点就通,只人情世故上糊涂些,或者是知世故但不愿意世故。 吴越:“等文城梳理完毕,该回行营了。” 犁地式剿匪,右武卫传统艺能。梳理过后,兵锋直指绛郡时,后方就是安稳的。 段晓棠点点头,“差不多该回去了。”休整一番应对大战。 吴越:“我刚接到消息,祝娘子向行营方向来了。”刻意模糊时间,实则祝明月离开长安后不久,他就知道了。 段晓棠脸上全是疑惑,“这里危险,她来作甚?” 反应在吴越意料之中,并不清楚祝明月的意图。 段晓棠:“你们请她来的?” 庄旭头疼战利品处置的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吴越“推卸”责任是一把好手,“庄三也不清楚。” 段晓棠:“什么时候离京的?” 依照传统,将领带兵出征,家眷要留在长安,既是保护也是为质。祝明月和段晓棠是表亲,关系遥远,可算可不算。再者还有一个林婉婉留下,天天在医馆坐堂出诊。 吴越报了一个日期,段晓棠推算,恰是她为杀俘狡辩的奏折传到长安不久后,漫不经心道:“哦。”心里对祝明月的来意大约有了猜测。 吴越见段晓棠只应了一个“哦”字便沉默下来,将话接下去,“祝娘子同吏部的队伍一块出发,范二去河东迎接,路上安全当是无虞。” 段晓棠还是只有一个回答,“哦。” 如此敷衍,换做旁人吴越会以为是不恭敬,但在段晓棠那儿——大概也和恭敬差得极远。 吴越继续讲话题进行下去,“等我们回行营,他们差不多该到了。” 段晓棠:“哦!” 吴越:“能换个回答吗?” 段晓棠:“吏部不配合工作,来者不善,想好怎么对付了吗?” 两边隔空比划过两招,若真是善意,就不会把范成明派去了。 吴越颇有几分无赖像,“范二不是去了吗,先探探底。” 顺我者昌逆我者倒大霉。 吴越给段晓棠打预防针,若是惊喜能多高兴两日,若是惊吓,就做好心理准备,想想怎么狡辩推卸责任。 旁人若知晓祝明月千里迢迢来探亲,只会以为儿女情长,谁知道她是为杀俘一事来的呢。 段晓棠回程路上一直在想,如何同祝明月交待,意外或者像武俊江一样脑子一热,似乎是最好的解释。 朝着行营进发的杜乔并不知道,皇帝地图平乱,将三郡改州,捎带手将旁边的河东一分为三,平白多出两位地方要员和几十个幕佐空缺。 毕竟他们离京前吏部头等大事是凑出文城等县的官吏。 就算知道也无法,多出来的官位不是他能够得上的。 最近几十年州改郡、郡改州是常事,沿革混乱,所有人都习惯了。说一个地名都知道它的历史渊源。 比如家乡济州,属于古兖州。春秋分属齐卫晋,战国则归赵魏,秦时叫东郡,两汉时期境内几县分割更加零碎,兖州东郡、冀州魏郡、青州平原郡、司州阳平郡、兖州济北国…… 后来时局混乱,几易其主,别说名字,连国朝都换过好几轮。 队伍进入汾阴境内,一下感觉到肃杀之气。 汾阴乃是河东北门户,亦受乱军波及,城池野道荒凉无比。 午间休息随之取消,抓紧时间赶路,必须在夜晚来临前赶到安全的城池内。 范成明带来的二百兵马散逸四周查探情况,虽然露头出格的土匪豪强都被吴越扫平,但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这支队伍可经不得吓! 范成明出发时在队伍前三令五申,“路上不要做多余的事,什么摘花、拾柴、打水……都放一放,不是要命的事就不要脱离队伍,走远了出事后果自负。” “这片地界乱大家都知道,给你们举个例子,文城当地某县只有一个官员活了下来,乱军刚平定时,白天在县衙办公,晚上枕头旁边放的是行李,一旦出事立刻逃入两卫军营。” 主人公是文城主簿寇嘉平,段晓棠知道这件事时一是明白战争给人的创伤,二则给予高度赞扬,难怪郡县两班官员,最后只有他一个全须全尾活下来。 范成明此言是给预备官员们紧紧弦,太平地方县太爷端坐城中自无不可,但以文城当地情况,一直在城里被困死都不知道。 两卫大军将明面上乱子扫平了,但谁知道暗地里埋了多少雷呢。 万冰真躲在糜安娘怀里瑟瑟发抖,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们真的要去吗? 万宜民默默叹息,寇嘉平幸运刚好有两卫大军驻扎在旁,若是本乡本土的,还能找到地方躲藏。 但似他们这些外来户,两眼一抹黑,万一有人起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望他能仕途顺遂,子孙日后能在富庶之地乐享安逸。 当队伍离开汾阴踏入文城地界时,才发现之前的情况算是好的,这里才是满地荒野,十室九空。 春耕刚过,城池周围却有抛荒的土地。这些土地往常是世家豪强的禁脔,现在居然——抛荒了! 范成明:“文城境内四县,人最多的地方是两卫行营,其次是俘虏营。” 生民百姓在哪里,在田野里;他们在做什么,在哀嚎! 杜乔到此时此刻方才明白,为何吴越一直催着吏部任官,如何能早几个月到任,有朝廷官员安排协调,至少城池周边的土地不至于荒芜。 第870章 光杆司令 行营在昌宁县西,三郡交界之处,位置险要。 说是归属于昌宁县,实际离县城治所好几十里。县城安置不下数万大军,但容留几百人却无碍。 天色将晚,范成明留在城中休息,只将一路打探的情况写成短笺让亲兵带回行营,交给吴越。 让他心里先有一个准备,明日诸多官员会去行营拜会。 耿鸿心底一口劲卸下,外衣都来不及脱,倒在床上,“终于到了。” 官驿屋舍紧张,耿鸿和杜乔住一间房,书童小厮等睡在外间。 杜乔将衣袍上的褶皱抹平,“今晚好生歇息,明天开始干活!” 杜乔耿鸿作为吏部属员,任命官员的肥差轮不着,他俩的任务是在郑奇文带领下,核验走访文城汾阴两地死难失踪官员情况,论公论过盖棺定论,注定是个要走穿鞋底的辛苦活。 长安各衙司派出的官吏中,最轻松的无疑是户部。往年查验府库,什么火龙烧仓阴兵借粮层出不穷,经过乱军这么一闹,什么账都平了,无非看看朝廷账面损失了多少。 耿鸿:“明日去行营拜见世子和大将军,一来一回一天没了。”所以无法开工。 杜乔:“看时间,眼前不是有个昌宁县么?” 耿鸿遮住眼睛,不想再聊伤心的话题,“服了你了!”从手指缝隙中见杜乔往外走,问道:“这么晚了,出去干嘛?” 杜乔:“我去看看祝娘子他们找到地方没有?” 昌宁驿站本就狭小,人都住到大堂里去了,如此简陋的居住条件,大部分人都默默忍受,外面更不安全。 糜安娘安慰万冰真,“忍一忍,等你父亲的任命下来就好了。” 万宜民选的地方正是脚下的昌宁县,一旦正式任命,一家人就能搬进县衙后院。 有人在默默忍受,有人一时半刻都忍不了。 陆德业吩咐下人,“立刻去城中寻一处好宅院。”一时半会走不得,总不能一直住在简陋的驿站中。 郑奇文劝道:“侍郎,不必如此心急,一切待明日见过河间王世子再做定论。”总觉得吴越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陆德业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两手准备。” 另一头范成明派人帮祝明月找到一处闲置的屋子,勉强能住下。 范成明:“祝娘子,已经付了一个月租金,你暂且住下。” 祝明月:“范将军,我待不了许久。” 范成明笑嘻嘻道:“住下再说。”先把人留下,庄旭那儿一脑门子官司呢。 亲兵跑过来回禀,“将军,柳郎君说谢过你的好意,家中长辈在昌宁有产业,有歇宿的地方。” 范成明:“知道了。” 柳星渊在行营混那么久,都没人知道他家在昌宁城中有产业,孙安丰工作没做到位呀! 转头拍拍手冲祝明月感慨道:“这就是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分四种,有钱有势、有钱无势、有势无钱和无钱无势。 中间两种最少,当一个人有了出身,钱势可以互相转换。所以世家子弟大多两极分化,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范成明属于第一种,但常给人没钱的错觉,因为他的钱都被人管起来了。以前是哥嫂,现在是娘子。分家后,他名下的产业不少,折下来说不定比吴越还富有。 吴越属于另一种情况,私产少,王府产业大头在吴岭手中,往后才能归他。 万宜民和另外两个年轻人刚到驿站,行李一放,见陆德业没有其他安排,同家人交待两句,立刻离开驿站,出来向路人打听县衙的位置。 当初李君璞早有准备,将长安各衙司中有关云内县的文书都抄了出来,提前做功课。 万宜民没那么好的条件,三郡乱象起的时候,他在庆州做官。两卫出兵之时,他正在去长安路上,顶多与友人闲聚时听过两句。 说一无所知是苛刻了些,顶多知道一星半点。 文城郡内有哪些县所,许多人都是出发后才搞清楚的。 万宜民在路上拉拢了两个年轻的佐贰官,穆黎昕和汲志用,只留了一个位置给当地人。 最难办的附郭县令已经有人占了,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三人一通商量,选定昌宁县。 昌宁虽是文城境内离绛郡最近的县,实际县所距离交界之处极远。关键是,它离河东最近。 万一战局不利地方不稳,还有一条退路。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条。文城县与文城郡同名,平日文城行营叫着,谁知道它扎在昌宁县内呢。 寒门子弟无处学舆图的辛酸,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穆黎昕捂着额头,苦笑不已,“我们现在和附郭县有什么区别!” 行营在昌宁境内,有什么事都算他们头上,吴越薛曲品阶更高,还不如附郭呢。 万宜民安慰道:“你刚才没注意,范将军手下军士进城时,道旁百姓并无惶恐之色。” 似这般久经战乱,尤其经过兵祸的地方,百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见兵则跑。 偏偏范成明入城时,百姓表现虽木然,但并没有转身逃跑,至少两卫军没有为祸地方,减轻了他们不少工作压力。 汲志用的角度更清奇,“黎昕,你想想,俘虏营还在吉昌境内呢。” 昌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两卫杀俘是为节粮,但俘虏没有口粮能不闹么? 俘虏不似军队,还有将领管控,一旦炸营,后果不堪设想。 刚定下的吉昌县令和佐官,哭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想一根绳子吊死在驿站内。 文城四县,一个附郭,一个附军,一个附俘虏,伍城一枝独秀无事一身轻,运气比在赌坊里摇出豹子更稀奇。 三人一路问到县衙门口,比他们原先想象的情况好些,大门齐整,门口还有两个壮汉守门。 两人都未穿公服,汲志用眼睛一眯,确定道:“不是衙差,是军士。” 穆黎昕:“军士?” 万宜民:“他们的站姿,握刀的手势,都和衙差不同。” 三人在各地县衙打过滚,具体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 连守门的衙差都没有,要两卫军士来站岗,真成光杆司令了。 第871章 两卫种地 情况比万宜民等人先前预料的好多了,至少县衙没有烧成一片废墟,尚存建制。 三人只遥遥望一眼,并不入内。寒门官员再如何没“见识”,也知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 他们这一路格外“艰险”,没有得到正式任命前大摇大摆进去,想刺谁的眼? 汲志用幽幽道:“不知县内文书尚存几何?” 最担心的就是县衙内文书受损,乱军多草莽,无组织无纪律,未必懂那些枯燥乏味文书的重要性。 基层打过滚的都知道,里头弄虚作假不少,但总有真的。 城池外土地荒芜,尚存官吏手段一般。这些文书可以帮助他们与吏员所述相互印证,快速梳理当地情况。 见微知着,从守门的两个军士来看,吴越不愧“王师”之名,懂得其中重要性。 文书暂且放在一边,至少能改善当前窘迫的居住环境。 三人心稍微落下半截,打道回驿站,见着人只说在外头闲逛两圈散散心。 次日清早,精简后的队伍再度在驿站外集合。 柳琬抛弃繁复的车架,骑上一匹骏马,英姿飒爽。 赵璎珞吐槽道:“他还会骑马?”看起来有些文弱模样。 祝明月:“君子六艺。” 杜乔以前缺一门是家庭条件限制,柳琬没有这些顾虑,骑射武艺都不差。 最让人吃惊的就是祝明月一行人,官吏们将家眷留在驿站中,但祝明月队伍中不光领头的是女子,还有不少女眷。 女人去军营?不该段晓棠来昌宁探亲吗? 赵璎珞将要送去行营的物资清点一番,其他的留在暂住的院落中。 行营路程不近,能换的都尽量将车驾换成坐骑。队伍中多有脚力代步,速度不慢,一大早出发,将近正午时终于离得不远。 范成明:“刚好来的巧,昨儿七郎才回营。早一步晚一步都要错过。” 陆德业并不想和吴越打交道,但早知有这一天,只能道运道不佳,非得他风尘仆仆身心疲惫之时应对刁难。 祝明月思量稍后见到段晓棠该如何开口,心急如焚是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无论功魔早已种在段晓棠心中。 无力回天,说的就是祝明月如今的状态。 耿鸿骑在马上,指着道旁田地道:“这儿种了好些菜!”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种着各种各样的青菜。 比起昌宁县城外的荒芜,别有一番生机,但奇怪的是只有菜。 农家会在房前屋后种上一些改善伙食,但极少将好地拿来种菜,那是要留给麦子粟米这些真正能果腹的粮食的。 怪异的生机勃勃,就是眼前景象的真实写照。 范成明答疑解惑,“军士们将抛荒的土地重新耕种,这一片种的都是菠菜,长安卖得贵极了。” 菠菜是西域刚传入的品种,尚未推广到千家万户,在长安两市都算是精贵物。 段晓棠当初针对夜盲开出的数种食物,将菠菜刨除在外,便是因为它价高稀少且抛费多。 范成明:“再往前走是黄瓜和茄子的地界。” 军屯多在边疆地带,南衙诸卫驻防长安没有屯田的先例。长安周边土地有价无市,找不出田地给他们耕种。 若有心人参上一本侵占民田都有的说头,昌宁城外有荒地,他们一路行来没见到几个行人。 两卫侵占的是民田,但都是无人耕种的田地。它们的主人或远去他乡,亦或埋骨荒野。 两卫帮着种一季,还能延迟抛荒的时间。 偶尔远远见几个挑桶提筐行走在田地中人高马大的汉子,一看就不是普通农人,而是两卫军士。 耿鸿疑惑道:“为何不种麦子粟米?” 杜乔:“你以为他们会在此地待多久?” 麦子粟米至少耗费半年时间,且需精耕细作。蔬菜种植要求少,生长周期短,一两个月便可收获。 种菜才能保证种下去收上来是他们的,若换了麦子粟米,最后不知道谁来收割。 假如昌宁县城百姓知道这里有一片无主的丰收麦田,一定会不辞辛劳地携家带口走几十里来收割。 另一方面亦能体会到两卫的决心,立营在此就没打算和乱军慢慢耗。 杜乔在西院里亲自种菜,水平和段晓棠不相伯仲,但基础知识还是了解的。从菜苗的高度来看,种下去差不多半个多月。 换言之,两卫刚移营到此地就着手种菜事宜。 杜乔猜的不错,吴越的尴尬地位无法插手民政,庄旭在周围巡查时,发现附近零星几座村庄空无一人田地荒芜。 闲着也是闲着,两卫人力畜力都不缺,种些菜能改善伙食,顺便从另一个角度验证缺粮之事。 最后发现最难的不是种地,而是搜罗种子。 大吴农家多是自己留种,了不得在亲友邻居间交换一二,少有专门的种子商人。 四野庄倒是专业种菜搜罗了不少种子,但长安遥远运输不便,昌宁本地地广人稀,麦种能找到,但庄旭又不愿意便宜旁人。 最后只能把主意打到河东贤良们头上,这些人各个家大业大,田产庄园无数,菜种菜苗有的是。 自此后庄旭的物资清单上再增加一条——种子。 若行营能在此地多停驻一些时间,达到半年以上,庄旭都想养鸡鸭了。 昌宁这片地方被祸祸得够了,只靠采购根本无法供应数万人所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每天净干饭的日子不好过。 庄三公子没干过农活,但谁让身边有个对土地爱得深沉的段晓棠呢,王才里的庄子上全种的各种各样蔬菜。 然后庄旭发现失算了,段晓棠是对土地爱的深沉,但让她洒粪施肥也很嫌弃。幸好军士们大多出自农家,种菜是一把好手。 段晓棠冤枉,她喜欢的是农家.乐,不是农家.肥。 范成明再度叫苦,“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得吃没得喝,地方粮草供应不上,还得自己种菜。” “老子在长安横行两市,风流平康坊,没想到最后在山沟沟里挖地。” 第872章 这是伪善 万宜民不知范成明的来历脾性,话说的带纨绔气,但只是夸张。 两卫缺粮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们能静下心来种菜,而非放纵兵卒去勒索地方、劫掠百姓,尚存几分底线。 就这几分底线,比许多军队的上限都高。 穆黎昕原在关中任职,听过几丝风言风语,低声道:“范二将军的话,听听就算了。” 汲志用是个没见识的,奇道:“为何?” 周围人的耳朵竖起来。 隔墙有耳,隔骑也有耳,穆黎昕谨慎道:“以后再说。”他可没忘记,这里是两卫的地盘,平白得罪范成明不值当。 穆黎昕不说,旁人知趣不再多问。 似这种二三人的小团体,队伍中有好几个,都是已经定了地方的。 落单的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在尚未到任的刺史手下担任佐官,要么去更危险尚未平定的绛郡汾阴任职,前途未卜。 陆德业遥遥望见前方有一队骑士疾驰而来,领头之人穿着一袭浅色衣裳,以为是行营派出的迎接队伍。 以吴越薛曲的地位,不可能亲自出营,但可以派人离营数里迎接,做足礼数。 陆德业脸上笑容尚未落下,孰料迎面而来的队伍却是擦肩而过,半点不带搭理。 显然不是来迎接他们的。 段晓棠骑行在前,只在路过范成明杜乔时微微颔首致意,最后在祝明月马身前四五步勒住缰绳。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你还好吗?” “你们还好吗?” 段晓棠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还行。” 祝明月不漏过段晓棠一丝一毫的微表情,稍稍放下心来,“都不错。” 两边翻身下马,祝明月疾步向前一把抱住段晓棠,身体是温热的,是活的。一时兴奋竟将段晓棠抱得双脚离地。 祝明月不满道:“瘦了,也黑了。” 不远处于广富目瞪口呆,他家将军被一个女人抱起来啦! 赵璎珞在后面急道:“我们都担心死了!”冲到双脚落地的段晓棠身前,轻轻捶两下。 本想重锤给点颜色看看,出一出艰辛行路的怨气,但生怕段晓棠身上有暗伤,临到下手时收了力道。 段晓棠抱歉道:“是我的错。”手往旁边远处的田地指,“过去走走。” 三人马匹交给随从,一块顺着田坎向前走。 祝三齐接过指挥权,将车马停靠在一边,让后头的柳琬一行人补上位置向前。 耿鸿扭头回望,终于想明白。刚刚过去的人是段晓棠,他见过。杜乔赵璎珞被褚生污蔑,去东市市令跟前对质,段晓棠就在旁边。 对,还有范成明,也在人群里上蹿下跳。 赵璎珞落后七八步,从田埂旁扯下一根枝条,认不出品种,随心舞动几下,权当鞭子。 田埂并不宽敞,只容得下一人独行。 祝明月段晓棠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开口。 半晌后祝明月打破沉默,“我们在长安接到消息时,都惊呆了!婉婉还以为你替范二背了黑锅。” 其实应该先说一些温馨的话题,拉近彼此心理,但祝明月还是选择开门见山。 段晓棠一窒,从来只有范成明帮人背黑锅的份,哪能轮到他甩锅。沉声道:“是我干的!” 祝明月背身在前,看不到段晓棠的表情,只能从声调语气上判断,冷静而坚定。 人生路不熟,祝明月没法在田埂上倒走,两人走到一处横亘的田埂处停下,并排站在一起。 祝明月站定,眼神遥望远方。段晓棠在军中不拘小节惯了,半蹲下折下一片草叶,反复拉扯打结。只从高度来看,蹲在祝明月身边,隐隐有些倚靠的意味。 祝明月意味深长道:“说吧,怎么回事?” 段晓棠和手里的草叶较劲,将心路历程缓缓道来,“无论剿匪平乱,我都没有亲自处置过俘虏。” 要么交给地方官衙,要么扔给范成明等人,眼不见,她的手和心似乎就是干净的。 段晓棠:“这次俘虏营处置不过来,各路先锋不得不暂时收容俘虏。” 俘虏造成的拖延行军、造成的争执纠纷和骚乱,都不想再提及。 段晓棠:“后来收到武将军一路,俘虏伤害将官的消息。” 祝明月抢先问道:“你担心事态无法控制?” 祝明月出发之前做过功课,请教过李君璠徐昭然,战后的俘虏如何处置。 这两人都未曾经历过战阵,只能照本宣科。 冯睿达倒有不同见解,挑一批刺头杀鸡儆猴,资质好的吸纳入军队,其他的做辅军、民夫,立功则奖,亦或放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另有一个前提,这是对民乱的“温和”处置方式,若对异族,只会更残忍。 段晓棠无奈摇头否认,“不是。” 杀俘以控制局势,是为利益,但她不是。 段晓棠:“我行军过处,见百姓多艰,皆是人祸。烧杀抢掠,奸淫掳劫,这是军队、是人该干的事吗?” 举刀不为保护身后的同胞,而是挥刀向更弱者,与禽兽何异! 吃人,不分形态和过程。 祝明月不曾想到,段晓棠所做所为不为利是为义,为公道。 惩恶扬善,就是这么荒唐且天真的理由。 祝明月撩起外裙放置在膝上,和段晓棠同样的蹲姿,扭头道:“知道我现在看你像什么吗?” 段晓棠破罐破摔道:“异化的怪物,一个满手血腥的屠夫?” 祝明月嘴角含笑,“像家长隔段时间不见,窜了个头的孩子,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欣慰。” 她和段晓棠之间,隔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不同的生活环境。 段晓棠眼神躲避,“祝总,突然这么慈爱,我有点不习惯。” 祝明月不禁失笑,“哈哈!” 话音一转,“其实你做事的出发点没错,只是活干的有点糙。” 段晓棠吊儿郎当道:“高见说来听听。” 祝明月:“重刑犯杀掉多浪费呀!该让他们受活罪以赎其过。” 段晓棠发出鼻音,“嗯?” 祝明月:“打成苦力,扔进矿山里,挖矿挖到死!” 矿山在这个时代与地狱无异,苦累且注定不得善终。 段晓棠戏言道:“这是资本家的手段?”不放过一丝一毫压榨油水的可能。 祝明月芜尔一笑,讽刺道:“不,这是伪善!” 第873章 撒网拜佛 段晓棠:“伪善!”一时不明白祝明月是褒是贬,顺这话头往下接,“把他们发配矿山?” 祝明月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知道为什么不废死吗?” 段晓棠:“因为死亡才是人最为恐惧的东西。” 祝明月:“没有谁有资格代替受害者原谅,原谅他们是上帝的事,你只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气氛眼见轻松,段晓棠玩笑道:“破次元壁了!”上帝在大吴没市场。 祝明月有的是替换说法,“佛陀、菩萨、道尊……” 段晓棠停顿一会,“明月,我以为你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我。 祝明月脚有些麻,换一条腿蹲,“我说过,那是伪善!” “你以为我们三个异乡人,在大吴算什么?” 段晓棠一时想不出答案,“算……” 祝明月揭开谜底,“我们是鸡蛋啊!” 脆弱的鸡蛋,面对一块块巨石。 祝明月:“我们走到今天很幸运,蛋壳尚且完整,但依旧轻轻碰一碰就碎了。” 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但她们若是不幸,就是锅里的猪。 祝明月自视甚高,若将两世地位平移到大吴,她是不折不扣的“肉食者”,但一朝被剥夺所有,她成了肉食者眼中的猎物。 如果真有感同身受这种事,她更能代入在兵祸中破家灭门的百姓,而不是为非作歹的贼寇。 教育带来的高道德感,不允许她沦落。 段晓棠想到一句心灵鸡汤,“永远站在鸡蛋那一边。” 祝明月点头附和,“因为我们是鸡蛋。” 从法律、道德、自我利益三个方面,卸下段晓棠的负担。 世道清明,她们几颗外来的鸡蛋,也会从中受益。 隔阂误解已经消除,祝明月问更直指人心的话题,“为什么决定亲自下手?”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 段晓棠沉默半瞬,“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祝明月明白未尽之言,战争无论正义与否,都摧残人性。无非正义的战争让人脑子里还有一根弦,保留底线。 祝明月安抚式的拍拍段晓棠的肩膀,“如果身边守护的将军,是你这样的人,会很安心。但我不愿意那个人是你。” 因为会心疼。 段晓棠抽抽鼻子,将泛红的眼眶压下去,心底一股热流涌动,原来在小伙伴眼里,她没有变成异类。 祝明月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段晓棠手里。 段晓棠掂量重量,“不是零食!” 祝明月:“婉婉在长安各大庙宇求的平安符。” 段晓棠拉开抽绳,果不其然里头放着一大叠,充分表达撒网式临时抱佛脚的要义。 祝明月:“心疼心疼她交的香火钱,贴身带着。” 段晓棠:“我以为该是心疼她磕的头。” 祝明月不屑道:“她除了拜财神嗑得实诚点,其他都是样子货。” 嘴上这么说,实则林婉婉这次集中式求神拜佛,嗑的都是实心头。 段晓棠将荷包塞入衣襟内,问道:“婉婉怎样?” 祝明月:“开人大夫声名远扬,同行治不了的病都往她那儿推,指望一刀解决所有问题。” 段晓棠讲个冷笑话,“一刀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人。” 医学昌明的现代,在少部分黑粉看来,中医是伪,西医是哪疼治哪,哪坏切哪的屠夫。 开刀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啊! 神医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何况林婉婉这个神医,都不算镀金,只是洒了些金粉。 一个苟中圣手,尽面对疑难绝症,可以想见背地里气到跳脚的模样。 钱少事多风险大,顶顶的坏差事。 话说开来便无所顾忌,赵璎珞跟上前来,三人一道往前走。 段晓棠指点她打下的江山,不,种下的菜园。“多好的地啊,本想种点番茄,结果没带种子。” 祝明月:“我也没带。” 听话听音,段晓棠问道:“那带了什么?”她可看见了,后头祝三齐还带了几辆马车。 赵璎珞快人快语,“玉米、红薯,现在种下去算晚种,还能收一季。” 祝明月长叹一声,“只是没想到情形这般差。” 膏腴之地地狭人丰,但昌宁的问题是地广人稀,找不出那么多人口来耕种土地,只能任由良田抛荒。 如此稀少的人口另一方面减轻了两卫安抚地方的压力。若有数万嗷嗷待哺的百姓肚子饿得咕咕响,吴越薛曲只会头皮发麻。 祝明月:“这点种苗他们用不上。”良种带来的丰产优势,可以通过大量种植土地来补充。 段晓棠停顿片刻,“文城不仅人口稀少,且缺少壮丁。” 丰产作物亩产高,可以有效降低劳动强度。 段晓棠:“打算怎么推广?”这里不是长安的王才里,可以任由祝明月忽悠,给她种酒材。 赵璎珞:“偷偷找块空地种下去,等长出来他们自然知道妙处。” 段晓棠:“要么在叶子刚出来时就吃光,要么成熟后全被扒光。” 饥饿当前,没人会想到留种,昙花一现而已。 赵璎珞吐吐舌头,“是啊!” 祝明月:“让长林帮忙物色一二可靠的官员,将种苗投到他名下,看管种植。” 但有风险,许多事道理是互通的,欺上不瞒下。 譬如两卫自行营建菜园,祝明月也没想过把种苗送过来。 段晓棠清楚其中关节,善心的前提是保护自身安全,“也是。” 这批丰产种子对她们而言是烫手山芋,既怕人打听来历,更怕人纠结用途。 没看白家拿了两个红薯后默不作声,只从白秀然处听闻种活了。 祝明月在王才里周边种酒材大业如火如荼开展,却半点没听说白家的动静。 因为这玩意在世家眼中,既是底牌也是把柄。 说不定在皇帝看来,比豢养私兵的罪过更严重。 私兵了不得几百上千,武器马匹处处受限。但有了粮食则不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手里有粮心里不虚,招兵买马全无压力。 第874章 隐隐约约 两卫行营扎在一片平原上,经过半月经营,初具规模。 甚至从附近的山涧之中,引了一条活水入营,简易版自来水。 烈日下外围执勤巡逻的军士全副武装,哪怕有范成明领路,依然一个不落查看诸官吏的文牒。 范成明又在旁边呜呼哀哉,“我这出来进去一趟容易吗!” 进入内围尚未入营门,军士守备依然不见松懈。 郑奇文目光闪烁道:“范将军,近期仍有战事?” 范成明漫不经心道:“我的郑大人诶,对面的乱军又不是泥涅的,这么大个靶子树在这儿,他不过来试试软硬?” 此时战时,此地战区。 已经确定要扎根昌宁的万宜民等人心头一惊,若是两卫挡不住,岂不我命休矣。 昌宁身后的吉昌诸人更是绝望,两卫若败溃,不待乱军兵锋至,境内的俘虏营就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实则范成明的话半真半假,故意吓他们的。 吴越扫平后方的时候,薛曲主持兵事,怎么可能等别人来试探两卫的手感,当然是打出去。 在不扩大战事规模的基础上,别说薛曲,杜松打他们都跟玩似的。 经过重重巡逻,终于见到木栅壕沟,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之一,营门。 兵者,利器也。两卫兵戈向外,经历半个多月提心吊胆生活的官员们,获得久违的安全感。 这里没有流民,没有荒地,没有饱经战乱的田野。 武德充沛,人人如龙。 陆德业眼神一黯,营门前除了值守的军士,并无他人。 吴越不来,薛曲也没来。 范成明看他的表情就猜到在想什么,暗地里冷哼一声。吴越是嗣亲王,薛曲是大将军,皇亲国戚文臣武将,他俩是最顶端的一小波。 陆德业一个吏部佐贰官,官阶差了好些级。若吏部先前好生配合,为他们巩固后方,面子不能不给。 但拖后腿到如此地步,没开一桌鸿门宴都算胸怀宽广。 今日让诸官吏入营,见的不是陆德业,而是为底下的县级官员。 诸人进入营门皆下马,陈彦方缓步过来,交代道:“世子与薛大将军在中军营帐,静待诸位。” 范成明招呼一群鹌鹑,“愣着干什么,走啊!” 杜乔头一次进入军营,心中默念《孙子兵法》相关内容,平陆处易,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 纸上谈兵,知行合一。 进入营寨内部,许多人穿着便服,有些一看衣裳布料,就知道是两卫将官。出于谨慎,并未与诸人搭话,但背后叽叽喳喳讲疯了。 武俊江揶揄道:“这帮人能成吗?”一个个看起来胆小如鼠。 虽然不知每个人的履历,但大体背景都晓得,爹不疼娘不爱,祖宗三代找不出一个高官显贵。 余项明耸了耸肩,“高阳能不能解脱,就看这一回。” 右屯卫兵力少,跟来将官更少,翁高阳领了监管俘虏的活计,彻底不能动弹,背地里闹着要死要活。 比他更惨的是孟章,翁高阳的对象是俘虏,众所周知俘虏命贱,稍有反抗打杀便是。 孟章统领的是郡兵,有官身有官职还自带粮草,既要把关系搞好,又要贯彻两卫的战略意志,还不能同流合污……这一失足,可就是千古恨。 哥两一对难兄难弟,天天欲仙欲死。 刚入营柳琬就被范成明着人引去和柳星渊汇合。 柳星渊早得了信,远远迎出来,调笑道:“十一郎,不在家陪弟妹侄儿,跑来随我吃沙子。” 柳琬悠然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兄弟两靠近些,柳星渊低声道:“那你可找错地方了,哥哥我呀在这就是处理文书的。”而且是无关紧要的文书。 以柳星渊的出身,出仕不难,吴越幕府的经历是镀金,但并不十分重要。他在此无非表明河东柳氏绝无违逆之心。 一群人中稍稍混出头的是薛宇达,靠的还是薛曲的裙带关系。 柳琬悄声道:“七哥以为,两卫比之洛阳军如何?” 也就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柳星渊才说得罪人的实话,“一个天一个地。” 文书再不紧要,也关乎大营方方面面,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若南衙十二军卫都有如此实力,大吴江山何愁不稳固。 柳琬直言:“我在洛阳亦是听闻,洛阳军骂声一片,先前守土之功全折进去。” 柳星渊不服气道:“他们只有守没有功,功劳是范李二位大将军的。” 这两人一个来自南衙,一个出自边军,都不是洛阳本地将官。 柳星渊转入正题,“这次吏部派遣的官员足额吗?” 时至今日他也看出来,两卫缺粮是假,缺官是真,但这事并没有往外说。 乱军搜刮本地民脂民膏,过一道手最后落进两卫的口袋里,怎么可能缺粮。 但诸多郡县官员罹难,地方无人治理,才是掣肘两卫进军的一大要素。 柳琬迟疑道:“或许只够文城一地。” 柳星渊脱口而出,“来者何为焉!” 三郡疲敝,缺的是三郡的官,只补一郡算什么道理。 这次镀金对柳星渊而言可有可无,但他现在和吴越两卫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吴越平乱平的难看,对他有何好处! 柳琬不知内情,“七哥,局势果真艰难到此吗?” 柳星渊:“战事稍有起色,世子便在河东子弟间求贤,询问是否愿去地方任职。” 吴越没有任命官员之权,许出来的多是流外官以及曹吏,除了家道中落的旁支子弟,没几个愿意去的。 柳琬:“恐怕这次吏部的结果,也不会让世子满意。” 朝廷尚书省下吏部,折腾几个月,还是一个草台班子。 柳星渊为领队的陆德业默哀一息,便放到一边去。旁人荣辱与他何干,最后锅还是吏部背。强扭的瓜不甜,吴越又不可能硬逼着一群河东子弟出仕。 全永思散步到营门口,见曹学海从营中带出几架车,正在营门口装卸,祝明月的车架并不入营。 全永思问道:“东西打哪儿来的?” 曹学海:“禀全校尉,祝娘子带来的。” 带来的! 全永思眼睛一亮,“祝娘子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岂不要来了!” 作为右武卫的老人,庄旭和祝明月私下的勾当,隐隐约约听说过! 第875章 人必自侮 这并非人尽皆知的秘密,全永思心细且为人老成才知道。 每次出征归来,营中所获战利都要被庄旭偷偷摸摸运走,他在营中半点不烦忧,只管筹备庆功宴。 上头要钱要物要查账都能拿出来,也就没人追究。 庄旭值得信赖,但他处置战利品的渠道也要试探一番,才能让右武卫诸将心安。 最后结果出乎意料,居然是祝明月帮他处置。勉强算半个自己人,且所获不菲,便没人上纲上线的计较。 靳华清全然新人,不曾知晓右武卫的秘密,“祝娘子和我们的好日子有何关系?” 全永思打个马虎眼,“这么多东西,总不能段将军一个人消化吧!”见者有份。 靳华清往后要想知道,要么他自己发现,要么武俊江告知。 全永思上前,问道:“祝娘子送这么多东西来?” 曹学海:“只有两车是将军的,另外两车是长安的家眷们托祝娘子给诸位将官捎带的。” 靳华清:“后头还有四车呢?” 曹学海:“是祝娘子送营里的酒水。” 酒水远途运输为防坛罐破损,多用猪皮盛装,安全是安全,但因此有异味。 祝明月本想贪多求全,用大陶缸装载,但一旦坛罐破损一滴不剩,所以木条做筐,中间裹满稻草,中间置一小酒坛。 即便如此,原定六车酒水,到达行营只剩四车。照罗满为的估算,损失不到一半,都算防护得当。 全永思不自在地搓搓手,“这多不好意思。”来就来嘛,还带礼物。 四车酒水,喂饱全军不可能,但他多多少少能沾点。 全永思不酗酒,右武卫的风气也不鼓励饮酒,但酒依然算一种战略物资。 曹学海:“祝娘子说,都是自家酿的,不用客气。” 客套话听听就算了,再是自家酿的腊酒,千里迢迢送到行营,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庄旭迟来一步,到营门口见曹学海在指挥人装车,问道:“祝娘子呢?” 曹学海:“祝娘子不方便入营,在菜地那头和将军说话。” 来日方长,庄旭不急于一时追出去,留出空闲给两人叙别情。 曹学海:“庄校尉,另有四车酒水是祝娘子送给营中的。” 庄旭回忆一番细则,姑且算劳军,客气道:“多谢祝娘子盛情,送去入库吧!” 曹学海果断答应,“好的。” 一旦入库便归营中处置,全永思拉住人,“庄三,晚上开一坛来尝尝。” 庄旭顺着话应道:“行,开一坛,尝尝味道就行,别喝醉了。” 醉酒误事,牢牢刻进心间。一小坛酒,哪怕只将官们分,一人顶多一两杯,还要将段晓棠这种不饮酒的排除出去。 中军帅帐内,气氛就没有这般和乐了,所有人一同觐见。 吴越上首,薛曲侧坐,简单寒暄几句,转入正题。 吴越:“陆大人,地方官吏安排得如何?” 陆德业从袖中掏出一张短笺,陈彦方接过转呈吴越。 陆德业:“文城及华阴五县派遣官吏皆名列其上,已呈送长安。” 吴越打量短笺上的姓名,许多人一生前程皆在于此,沉声道:“名在其上者向前一步。” 帅帐极大,站二三十人不成问题,不一会儿九人站出来。 吴越:“各地衙门都修缮过,乱军不通文墨教化,县衙内文书损毁严重。境内乱军、匪患、作恶豪强皆被扫荡,尔等远道而来不识路途,明日派兵护送。” “诸地疲惫,人丁稀少。三日后,吉昌俘虏营将释放五千俘虏,分派到文城四县之内,你们要协助他们落户安定。” 返乡,没有这个选项。本地被抓刚好本地缺人,就留在这儿吧。 排除路途时间,诸位官员只有两日时间安顿自身,熟悉当地情况。万宜民松一口气,他比别人多一天。 吴越:“不必担心,这批俘虏经过甄别,并无劣迹。” 身怀利器却未曾作恶,要么自我要求高,要么生性懦弱。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刺头。 众官员齐声应道:“是。” 吴越:“本地生民多艰,尔等为父母官,不可做残民害民之事,否则吾必不放过。” 众官员:“谨受教。” 吴越转头问道:“陆大人,绛郡临汾两地官员何时到任?” 陆德业面上一僵,“此事部中早有应对,可否容下官私下作答。” 吴越本能地不信任吏部的做派,“光天化日之下,有何不能应答。” 陆德业支支吾吾半晌,故做大义凛然状,“此次候职官员十二人,三人未领职。长安诸衙司派遣属员十人,皆可委任。” 不敢回头看身后诸人眼神,硬着头皮回答道:“京官外任,皆官升一级。” 此话一出,帅帐内落针可闻。 饶是薛曲老于世故,一时也被吏部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但凡有点用处,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军中有军法,似吏部这般推诿摆烂,早被斩了千八百回。 薛曲都生出转任文官的念头,人事不干白拿俸禄摆威风,多好呀!转瞬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他在战场上杀人,但从来没这么恶心人过。 帅帐边缘地带诸位微末小官皆是面色苍白,他们的前程就这么被卖了。 从被选中出这趟差开始,命运便已经注定。 其余人打量杜乔耿鸿的脸色,见同样的仓惶,原来他们也不知晓。 此次长安共派遣出十二人,十人任由委派,只有两人能回去。 难怪要私下回答,约莫想两卫出面做恶人。 吴越压下怒火,沉声问道:“诸衙司官员身上各有职司差遣,该如何应对?” 陆德业信誓旦旦,“长安的职务已然交接,文城当地的事务可由下官转呈。” 吴越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得很!” 这就是大吴为国选材的官员,好得很! 桌案上的当摆设酒杯一扫而下,“啪”! 吴越怒极反笑,“蠢蠹!” 陆德业强硬道:“世子怎可辱人,我出自河南陆氏,乃朝廷命官!” 吴越:“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第876章 前车之鉴 吴越只觉怒火烧心,三郡之地是怎么烂掉的,为非作歹的官吏姑且算一份。 好不容易将地方打扫干净,再派遣一些心怀怨愤的官员来,生怕他仗打得太轻松,后路不起火是吧! 吴越怒声质问道:“国家神器,让你们这帮蠢货拿来作威作福?” 陆德业三番两次遭辱,摆出长辈的谱来,勉强维持架子,“世子年轻不曾参政,自当慎言,莫带累河间王府英名。” 进入帅帐检查严苛,旁人的武器都放在外头,唯独吴越的佩剑悬在腰侧。 吴越气愤不已拔出剑,前进数步,直指陆德业。 范成明见事不妙,疾奔两步抱住吴越,陆德业怎么死都可以,唯独不能在中军帅帐,死于吴越剑下。 范成明力气极大,半点不敢松手,苦口婆心劝道:“七郎,同一个糊涂人计较作甚。” 陆德业清楚的知道,吴越方才真起了杀心。若非范成明反应快,他已经血溅当场。 吴越怎么敢?他是河南陆氏的麒麟子,京兆杜氏的郎婿,姻亲遍布高门大户…… 但刀剑加身,只剩两股战战,后背被冷汗浸湿。 薛曲悠悠然站起来,“不知吃了什么迷心药,范二,带陆大人下去醒醒脑袋。”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照理说帅帐内能做主的只有吴越一人,薛曲临时拿主意,范成明一时该不该听。 吴越单薄的胸膛几度起伏,薛曲说的没错,该醒脑袋不止陆德业,还有他。 放下剑,声音从喉咙中挣出,“范二,带陆大人下去。”眼神已经像看一个死人。 范成明得令,松开箍住吴越的双手,上前两步用胳膊反勒住陆德业的脖子,将人往外拖。 陆德业被拖得脚底打滑,双手不住拍打脖子上可能要他命的粗壮胳膊,挣扎吐出一句话,“我是朝廷命官!”比起虚无缥缈的出身,这才是能保命的身份。 他差点忘了这是军营,这是一群兵痞兵匪。 范成明唇角露出一略带狰狞的笑容,“是呀,所以我请陆大人下去喝酒!” 范成明的酒是好喝的吗? 郑奇文从始至终和陆德业站在同一战线,陆德业若是不幸,他也没好果子吃。心随意动,右脚稍微挪出半步,实则心里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 范成明察觉他的动作,目露寒光威胁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可能死,谁都会死。” 有些话吴越薛曲不好说,他可以说,还能说得更明白些。估摸现在不仅帐内的小官吏,吴越都想把陆德业千刀万剐! 范成明的威胁果真奏效,郑奇文只能收住脚归位。 帅帐内再度回归沉默,杜乔等人的心中有再多悲愤,尚未顺着嘴出来,吴越先发作了。 陆德业以及他背后之人这一手,不仅拨弄下位者的命运,同样在愚弄上位者。 吴越收起佩剑,坐回位置,沉声道:“事已至此,诸位来去随意不强留,明日前做出决定即可。若选择离开,自会送上一份程仪。” 程仪代表吴越绝不为难的态度,但小官吏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永绝仕途。 吴越若是权倾朝野,又怎会任人如此愚弄?说到底还是失望了。 耿鸿踏出帅帐时脑子还在晃神,脚仿佛踩在棉花上。嘴里念念叨叨,“怎么会这样?” 诸位官吏尚且维持最后的体面,没有人嚎啕大哭,只是肉眼可见的颓丧。 杜乔闷声不说话,诸多衙司都是如此,显然早有默契,想回长安不可能,至少做京官不可能。 如果不做官,还能做什么,幕僚、塾师…… 耿鸿苦笑道:“第一次发现,我这么不受欢迎。” 耿鸿家世不显,但小有身家,加之性情爽朗,在衙门中人缘向来不错。这次被打落尘埃,无非之前让他吃软饭的时候,表现得稍微硬气些,得罪人了。 杜乔早有计划外任,但是在准备妥当时。他能接受贬谪外放,政治上站错队、手段不成熟、甚至能力不足……唯独不能接受,仅仅因为出身寒门,就连在朝堂上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万宜民等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他们本就在长安候官。启程虽急,但家人家业都在。 不似这帮京官,孤身上路,家人产业都在长安。好歹是日日相处的同僚,却做得如此无情。 行营先前说准备有宴席,现如今人人都没心思享用,失魂落魄走出营门。 李开德提着一个袋子追出来,一时找不到领头人,将干粮袋子塞到看起来稳重些的万宜民怀里,“酒菜你们不吃,拿点干粮填填肚子。” 这些人只吃了朝食,再走几个时辰回昌宁县城,难捱。 万宜民接过答道:“多谢!”这时候没人有心情吃东西,但总归是一片心意。 李开德:“奉范将军令,护送诸位返回昌宁县城。” 郑奇文上前嗫嚅道:“陆大人现在如何,不与我们同归吗?” 李开德公式化回答:“陆大人正和范将军喝的兴起,留在营中作客了。” 郑奇文心知凶多吉少,却不敢再多问。事情败露他自身难保,生怕这群前途断绝的寒素官吏把他撕了。 柳星渊正在营帐内和堂弟叙旧,鉴于河东世家资助的钱粮,吴越专门在行营内划了一片地方安置。 论居住条件,比许多将官都好。前提是他们用自家的东西,想怎么舒服都行。 忽然下人入内禀告,有客拜访。 柳星渊以为是来见柳琬的,将人请进来。 王正初手上抱着一沓文书,和司马修永一块进来,见柳琬坐在侧位,顾不得寒暄,面露急色道:“刚刚我与修永去中军送文书,见范将军把钦差从帅帐内拖出来。” 司马修永面上仍有慌乱,补充道:“是勒住脖子拖出来的。” 他们虽不似其他三家急切地向吴越靠近,但现在一同在行营作客当人质,吴越手握重兵,绑架钦差,万一反了……当初杨胤手下的膏粱子弟,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第877章 能文能武 钦差是代指,实际陆德业并非领受皇命,只是出京公干。 柳琬问道:“帅帐周围可曾戒严?”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旦事变,必有所异动。 王正初回忆细节,摇头道:“没有,范将军把人拖出来,不曾交待其他。” 若非先前对从长安派来的官吏好奇,入营时偷偷瞧过一眼,未必能认出来。 柳星渊不敢在敏感时候做窥探之事,只能派人悄悄将薛宇达裴子卓找来商议对策。 几人一碰头,焦灼的气息不住扩散。 薛宇达直问道:“十一郎,你与陆侍郎同行数日,此人如何?” 柳琬笃定道:“志大才疏。” 面上名士风范,实则一肚子蝇营狗苟,只能骗骗没长眼睛的人。 柳琬沉默片刻,说出河东方面打听到的消息,“陆侍郎是世子侧室的亲戚。” 柳星渊嗤笑道:“一个侧室!” 嘴上这么说,实则明白吴越正妃已逝,这位侧室能和陆德业攀上亲戚,嫁入河间王府领受诰命必然家世不一般。 照理说吴越和陆德业算实在亲戚,但若真念及这份亲亲之谊,就不会任由范成明将人拖出来,一点体面不留。 主帅是远房叔伯,薛宇达对两卫勉强有些信任,起身郑重道:“我去四叔那儿走动走动。” 好歹十万八千里的叔侄,些微面子还是有的。 柳琬慎重道:“一切小心。” 第一天入行营遇上这等事,什么运气啊! 薛宇达本想去薛曲营帐拜访,官吏们早已离开,一路行来营中布防巡逻和往日并无二致。 走到半途经过临时校场时,发现薛曲坐在场边神态悠然,仿佛丝毫不受方才之事影响。 宁封和薛留捉对厮杀,二人定位各异,一个前锋一个斥候游骑,现在场中演示的是薛留追杀宁封。 薛留是右武卫新将官的头面人物,宁封忝为六罴之一,却不似他在裴子卓面前说的那么没用。 不动用弓弩的前提下,宁封若不打算正面应敌,薛留真拿他没办法,衣角都摸不到。 薛曲缓缓起身,合掌三下,既是满意,也是发出中止信号。 二人收起演练的木棍,慢慢勒住缰绳下马,站到薛曲面前聆听教诲。 薛曲先说宁封,“不要只想着逃。” 宁封搂住爱马的大脑袋安抚几下,辩解道:“大将军,校场一马平川,实在找不到机会。” 甩不掉也坑不了,短兵相接更不考虑,他有自知之明,面对薛留只有送菜的份。 从目的上考虑,没让薛留追上,就是胜利。 薛留的做法没什么好说的,不用弓箭,骑术不如人,除非等到马力耗尽,否则真没什么好办法。 薛留另提到一种应对方式,“将转弯时,预先判断方向,裁弯取直。你没逼到宁封,反倒被他的假动作晃过好些回。” 在平坦的校场上都没办法,遑论地形更复杂的地方。 薛留受教,默默的低下头。他常年待在山上,骑术一般。 薛曲:“下午把你们手下人拉到校场上来,长生只用半数。”人数若相同,就是欺负人了。 “带上弓箭,箭头取了沾上石灰,以一炷香为限,我倒要看看,谁更胜一筹。” 一个下属一个侄子,无论谁赢,他都稳坐钓鱼台。 薛留宁封拱手应道:“是。” 薛留统领的前锋队伍锁定追踪目标,宁封率领游骑队伍则是躲避追踪,若能成功反杀,就是风筝战术大成。 闲着也是闲着,段晓棠挪用红蓝军的办法,将对抗引入。 原有训练科目中有这种演练,但多是装装样子,摆出些裱糊的战阵就不错了。 两卫总体实力相近,段晓棠先挑了军士素质最强以及机动速度最快的薛留宁封当小白鼠。 他们两支队伍若能合二为一,勉强有些当代蓝军的品格。行营条件简陋,先搭个架子,等回太平坊大营再仔细筹谋。 他逃他追,两卫隔空交手,薛曲亦有些好奇结果。 薛曲:“明儿安排的什么花样?” 宁封颓丧道:“我们和弓弩队。”怀疑段晓棠是想让他们死。 在这片不大的校场上,结果不言而喻。最后能比的无非是谁盔甲上白点子少些。 薛曲感慨一句,“活靶子。”挥挥手,示意散了自由活动。 薛留宁封行礼告退。 走到场边,宁封忽然问道:“你坐骑喂食洗涮的活,谁干的?” 薛留老实答道:“亲随!” 宁封啧一声,“这不行啊,亲力亲为才能培养感情。” 薛留点点头,“我试试。” 他的坐骑不是万中无一的神骏,但也称得上一句良驹。换马上限不高,只能试试调动主观能动性。 宁封自信道:“听我的准没错。” 庸人自诩爱马,比之为如夫人。宁封对此说法嗤之以鼻,时人别说待姬妾,正头娘子都没几分尊重。对能在战场保自己一命的坐骑,要拿出伺候祖宗的架势来。 校场上人渐渐散去,热闹再好看也没了,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吃饭。 薛宇达方才找到一个空当,凑到薛曲身边来。 却不知这空当是薛曲专门来留给他的,他特意来校场晃一圈观摩训练,安一安大小将官的心。见人群里的薛宇达,伪装得再好也有一丝焦急之色,遣散周边将官,让他找到机会上前。 薛宇达做足礼数,先问候道:“四叔。” 原想如何切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话题引到陆德业身上。但见薛曲在校场旁气定神闲指点将官训练,决定直入主题,问道:“听说,范将军和陆侍郎起了冲突?” 薛曲不以为意道:“不是范二,是世子。” 薛宇达一时没明白,“世子?”吴越冲小妾亲戚,朝廷命官下手? 薛曲:“陆侍郎言语无状,开罪了世子!” 至于什么言语,薛曲没有透露。 吴越真的是为那群寒门官员鸣不平吗?非也! 被推诿那么久,吏部却联合其他衙司借着由头,将一批刚迈入门槛的寒门官员踢出来,想让他平白背骂名。 往大点说,吏部掌管任命官员的权柄,一心排斥寒门,让世家做大。让打天下坐江山的皇族吴氏格外不安,难道让他们重回王与马共天下的憋屈之时吗? 第878章 她逃她追 几百年战乱,世家嫡支杀过好几轮,才让世家只留清名少有部曲,但就这仅剩的几分清名已成皇家的困扰。 皇帝用世家,却不想世家再坐大。 若吴越有的选,他也会先选听话的世家子弟。非是偏见,一点点用人常识。 好似现代招聘,有985\/211毕业生生应聘,谁还招专科生啊! 这样比喻有些牵强苛刻,毕竟经过高考检验,学习能力稍逊半筹,大吴寒门子弟只是投胎运气差些。 实则称不上差,至少超越大吴九成八的户口,比每日担心生计的百姓强多了。 真要相较而论,大吴的寒门在社会经济方面的实力地位比之现代中产更胜一筹。 薛曲并不担心吴越对陆德业动手会引来多严重的后果,河南陆氏、吏部侍郎也就那样。 杨守礼把地方和百姓祸害成那样,只因皇帝几分偏爱全身而退。吴越祸害一个绯袍官员,算什么大事。 说到底薛曲只是南衙大将军,本职是打仗平乱,只要将乱军镇压下去,功劳到手,其他的管不着也不用管。 若非“前任”留下的摊子太烂,吴越想稳扎稳打,将往后的祸患都扫平,不会拖延到今日。 薛曲踱步到行营边缘原有的一座空帐篷,现在归范成明,里头关着陆德业。透过帐帘缝隙向内瞟一眼,陆德业玉体横陈躺卧在地。 薛曲:“招了?” 范成明忙着埋头扒饭,给予大将军最基本的尊重,顾不得嘴角的饭粒抬头道:“吵吵嚷嚷、疯疯癫癫,先让他安静会。” 也就是说不大配合。 薛曲不用闻都猜得到陆德业身上必然带些酒气,揣着袖子道:“范二,待人不能这般粗暴,南衙的礼数呢!” 范成明不同意,先不说南衙有没有礼数,“他嚷嚷是七郎的姑父,不知道还以为是岳父呢!”气焰嚣张得很。 薛曲有大将军的形象包袱,不然能回一句,世子上个岳父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薛曲慢悠悠道:“文官心脏手黑,我们这些年被王爷护得太好,也就你能文能武,能和他们过两招。”不要脸会赖皮还能动粗。 南衙这些年在吴岭的领导下,不说内部一团和气,至少对外拧成一股绳震慑天下。对皇帝尽忠,待下赏罚公正。 范成明愣住片刻,眼睛一亮,“薛叔,你夸我啊!” 薛曲以前关于他的正面评价只有一句,胃口好,是个敦实孩子。 薛曲话噎在喉头,“可以算是。” 范成明自个图一乐呵,“嘿,能文能武!” 薛曲换一副正经神色,“低调!” 若这四个字流传出去,旁人不知前因后果,会让他在“慧眼识人”界名声扫地。 薛曲:“早点审出来为好。” 范成明:“明白。” 迟早让陆德业开口哪些人参与其中,不然吴越向长安哭诉告状都找不到对象,这么大一个黑锅,只让陆德业一个人背多不划算。 薛宇达满腹疑惑回到河东贤良们聚集的营帐,一字不落的复述,“四叔说,陆侍郎言语无状,开罪了世子。” 柳琬微微摇头,并不认同这一理由,“陆侍郎非是直言取祸之人。” 没脑子是一回事,但嘴巴得罪人是另一回事。 世家子弟自幼浸淫各种宴会场面,应酬言语都经过专门训练。 陆德业在名利场混了这么些年,从不因耿介闻名,怎么可能初见面得罪吴越。 将问题归结到两人可大可小的私怨上,有的是余地,反正风波和他们没关系了。 柳星渊好奇道:“怎么开罪的?” 进入行营好一段时间,足够清楚吴越待他们不冷不热,恰是因为本性冷淡疏离,姑且算一个不美妙的误会。 薛宇达木然地摇头,“不知。” 心底挂念的另一件事,薛曲私下提醒,日后若想出仕,直接请长辈恩荫举荐,最好不要走的吏部的路子。 显然,陆德业之祸和吏部有关。 行营外头的人不知里头的风云,段晓棠默默将心结消解得差不多,祝明月远道而来,补上最后一环。 原先准备的那些新鲜而轻松的话题,就派上用场了。 赵璎珞手里依旧挥着嫩枝当做鞭条,时不时在空气中挥舞几下,威风又自在。唇角挑起一抹笑容,“徐六筒满月后,常常举着手脚,一动不动地看,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长了手脚似的。” 赵璎珞微微抬起右胳膊,竖在面前,眼睛直视,模仿动作。成人做来有几分傻气,换到小婴儿身上只剩可爱。 若非白秀然刚出月子,身体不爽利,该是她千里单骑而来,问段晓棠想不想开! 段晓棠深知,家里几个女人限于年纪阅历,对婴儿都称不上爱心爆棚的人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非徐六筒长开了,是和顾小玉一样的小帅哥,亦或者…… 段晓棠思路宽广,笑道:“你和长林发展到哪一步?” 赵璎珞俏面微红只憋出三个字,“止乎礼!” 段晓棠还在想前面三个字程度几何。 祝明月作为旁观者,调笑道:“可怜的小幼娘,估计现在都没闹明白,她大哥把她推出来做了什么?” 给东院送芍药,以为是孝敬师父的。送吃的,那是邻里友爱;休沐一块出去玩,更是坦坦荡荡…… 拿亲妹妹当僚机,杜乔也真干的出来。 杜乔这么一番做派,想瞒过张法音不可能,现在看来,她的态度至少是——不反对。 杜乔这温水烧的,祝明月都看不过眼了。 赵璎珞被戳中心事,小嫩枝挥起来,气急败坏嚷嚷,“让你们说!” 段晓棠见势不妙,立刻玩笑道:“赵娘子生气啦,快逃。” 三人作势,两个逃一个追,在自由的田坎上自在奔跑。 祝明月在前,段晓棠断后,时不时回头挑衅一二。 段晓棠:“我一个堂堂朝廷将军,要被你追上,多丢脸。” “追我啊,如果你能追到我……” 单论速度,赵璎珞不是段晓棠对手,但追上祝明月不成问题……说来不过是好友间她在闹她在笑的小游戏。 第879章 明扑暗扑 三人一通打闹走走停停,很快踏上大道,营门在望。 巡逻的军士见段晓棠领着两个陌生女郎,行为甚是亲密。简单询问来历关系,便放三人过去。暗地里祈祷段晓棠千万别犯浑,做些不该做的事。 三人顺着大路往前走,祝三齐带着队伍停在营门附近一处空地上,庄旭使人送些食水出来,这会正盘腿坐在地上享用。 见三人过来,祝三齐立刻殷勤跑过来,“东西都让学海送入营中。” 祝明月:“好。” 祝三齐为难道:“杜郎君他们回昌宁了。” 他没在军中待过但待过客,方才杜乔一行人出来皆是垂头丧气,明显不正常。 段晓棠抬头看天,“营中备了酒席,连饭都不吃?” 有问题。 赵璎珞有些不妙的预感,“他平时最重礼数了。” 祝三齐嘟嘟囔囔,“是呀,离开时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肯定是在行营里受了委屈。 段晓棠扭头道:“我去营里问问。” 刚转身见庄旭从营门出来,问道:“长安来的官吏怎么走了?” 庄旭一头雾水,“不知。”他一直在行营门口徘徊,里头的事不清楚,但好像真出事了。 “其他人都走了,唯独陆侍郎留下。”他知道的就这么多。 庄旭向前数步走到祝明月跟前,殷勤道:“祝娘子,许久未见!” 祝明月含笑道:“庄校尉,敬请直言。”她今天的时间很紧张也很宝贵。 庄旭组织语句,“这段时日有些收获,还想想请祝娘子帮忙处置一二。” 如今行营不仅是文城人口最多的地方,也是财富最多的地方之一。 祝明月不想趟浑水,推脱道:“庄校尉,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长安算半个地头蛇,认识不少商家有渠道,加之有刘洪成等人牵线搭桥,祝明月才敢做这桩不怎么赚钱的买卖,但现在客观条件不允许。 另一重原因则是平乱闹出的动静太大、得罪的人太多,祝明月再出面,或许会进入某些人的视线。 收拾不了吴越和南衙将官,还整治不了她么? 庄旭于商事上称不得精通,不然不会为了减轻负累跳楼大甩卖,处理战利品回笼钱帛,但一算细账定然亏损。 祝明月的顾虑他清楚,不再强求,求助道:“祝娘子能否指一条明路?” 祝明月没打算过河拆桥,提供完善的售后服务,先摸清情况。“清单有么?” 庄旭连忙点头,“有。” 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全是他和林金辉整理出来需要处置的战利品目录。 祝明月接过来,纸上只有大品类,细账尚在行营中。 赵璎珞跟着瞧两眼,右手食指靠在身侧简单拨弄几下,照市场最低价算出大致数额。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两卫仗只打了三分之一,但战争财发了不少! 单布帛就有好几项,两卫不像祝明月能找来积年的绣娘辨认,只能囫囵分个类。真要一匹匹分开来,总价还要再高上几成。 祝明月:“这么大一批货,文城疲敝,能吞下的惟有两处地方。北边的并州和南边的河东。” 庄旭:“长安和洛阳呢?” 祝明月:“太远了。”如果战事结束,两卫将缴获带回长安,自然乐意掺和一把。 洛阳敬谢不敏,怕被人下黑手。 庄旭知晓祝明月说的中肯,两都繁华但距离遥远,现在运回去太扎眼。为难道:“我们前段日子和并州大营私下有些摩擦。” 祝明月从未听过如此传闻,如果两支驻地相近的大军起矛盾,长安不可能风平浪静,转头向小伙伴确认。 段晓棠微不可察的点点头,确有其事。为以防万一,杜松专门带兵北上敲打了一番。事后再查,是并州大营部分将领私下起了心,主将并不知情,所以回复吴越的官方书信显得那么正常,这才是最令人吃惊和担忧的。 以当前粗疏的管理方式,朝廷对地方大营只能直接控制到将帅一级,再往下无能为力。 朝廷信任的只会是统兵的将帅,而非底下的军士。就像当初冯李两家如日中天,一朝失势,煊赫的大军就此化成一盘散沙。 事情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吴越都想冲去并州,抓住主将们的肩膀摇一摇,大喊一句长点心吧!底下人做什么全无掌握,哪天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 最后的处置办法段晓棠不清楚,据范成明透露,大约是通过河间王府的路子,给并州大营的主将透了风声。 至于人家关门起来怎么处理,他们管不着。 祝明月看这副架势,清楚私下所为但嫌隙已成,目标市场只剩一个。“河东境内少说七成大商号背后有本地士族关系,听说行营中有不少河东子弟作客?” 庄旭领会祝明月的意思,通过河东士族关系将东西销出去,“不算客人,都是感念朝廷恩德,主动到营中,上阵杀敌做不到,但处理文书是一把好手。” 被拉上一条船,算半个自己人,递话打招呼不成问题。 庄旭:“但卖谁不卖谁,难办。”这种事只要两厢情愿才好。 两卫谁都不介意,只要价格合适,除了敌人都能卖。但买方不一定这么想…… 庄旭纠结道:“而且我们更想换粮食。”暂时没有粮食危机,但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接下来还要打仗呢。 祝明月很快有了计较,“庄校尉可曾听过扑买?”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拍卖。 庄旭摇头。 祝明月答疑解惑,“将一批货品设置一个底价,诸多买家各自竞价,价高者得。两卫所需的是粮食,底价就以粮食计数。” 庄旭迟疑,“如此大一批物资,扑买亦非小数。” 哪怕河东世家们壮如牛,一时间调运数量巨大的粮食也不容易。 祝明月:“可以拆分成小份,比如瓷器,按照品相种类拆分成数批。胃口大的多吃点,胃口小的少吃点。” 竖起两根手指,“扑买有两种方式,明扑和暗扑。” 第880章 细看牡丹 祝明月:“暗扑者,买家各自将报价写在密封的信封中,明扑则是所有人当众报价,最后的结果都是价高者得。” 庄旭思量两种方式的优劣之处,明扑场面更热闹些,暗扑主动权在他们手上。 河东世家和商号之间关系千丝万缕,若堂而皇之竞价,碍于人情利益不再报高价,只会伤害两卫的利益。 庄旭沉吟道:“暗扑更好。” 祝明月点头认同,的确暗扑才是更能保障两卫利益的方式。 庄旭不是闷头读书的古板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比如货品如何划分定价。 两卫可以通过在行营中效力的子弟们拉出一条渠道来,但若是货品筹备定价不当,反成坏事。 庄旭为难道:“祝娘子能不能搭把手,照从前的规矩。” 祝明月:“我不出面,只抽一半就好。” 祝明月在意的是渠道,庄旭更看重的是专业能力。 “没问题,”这点主他还是能做的,“稍后我派人将清单送来,林金辉打下手。” 战利品运去河东的时候,行营差不多休整完毕,准备最后一战。孰轻孰重,庄旭分的清楚,他必须留下转运辎重,只能把副手林金辉派出去。 祝明月答应,“好。”只需动动脑力就能行。 事情谈定,庄旭也不多客套,二人之间公事公办就成,欲回营将其他前置准备工作处理妥当。 段晓棠跟上,同小伙伴交待道:“我进去打听打听消息。” 祝明月叫住人,“等等。”提脚走到一辆马车边上,搬下一盆花来。 段晓棠仔细辨认,“牡丹还是芍药?”两种花外形相似,一时辨不清楚。 祝明月:“牡丹,路过陕州买的,当时只有花骨朵,路上走这些天花都开好了。” 不大的花盆里,一株牡丹生长出枝叶,顶端开了五六朵花,花瓣如同绚烂的晚霞,层层叠叠,绚丽夺目。每一片花瓣都饱含着生命的活力,仿佛在向世界展示她的美丽,散发出一种温暖的气息。 段晓棠上前,想碰又不敢碰,一时踌躇,“很美。”唯有牡丹真国色。 祝明月灿然一笑,“不是洛阳的牡丹,凑合看看吧!” 段晓棠尽量隐去唇角的笑意,“很好了!”她不挑产地。 祝明月:“拿去放在帐篷旁边,累的时候看一看。”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一时找不到蔷薇,拿牡丹充数。 段晓棠激动道:“好,好!”上前两步,将花盆抱起来,祝明月都能搬动的东西,于她更不成问题。 庄旭缓行几步,见了这么一出,实在闹不明白,一盆花而已,需要格外拎出来,让人这么高兴吗?这盆牡丹普通得很,品种寻常,颜色亦不出彩,能看不能吃。 两人转身回营,特殊之处在于段晓棠抱着一盆牡丹。 迎面碰上的人都有些奇怪。 全永思:“花打哪儿来的?” 庄旭代为解释,“祝娘子送的。” 祝明月若是千里迢迢只送一盆花来,那叫不会过日子,但她同时送好几大车东西入营,其中包括四车自备的酒水。 在两卫将官的心中,人是好人,就是花钱大手大脚,不会也不可能精打细算过日子。 但说起来只有竖起大拇指夸赞的份,谁叫受益的是他们,她的家人不仅不阻扰还十分支持呢。 全永思没说花不好,只嘟囔道:“还是酒肉实惠。” 宁封这方面灵醒的多,毕竟是放话要找个好岳丈的人。“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哪怕从文城摘朵野花回去,你娘子也高兴。”说明把人放心上。 全永思对花花草草实在不感冒,“要是野草呢?” 宁封脸一拉,“听说你娘子棍法不错。” 其他人听见这个说法哈哈大笑,野花和野花不同,野花和野草也不同。 段晓棠不理会他们的调皮话,问道:“从昌宁来的那帮县官怎么走了?” 温茂瑞:“帅帐里闹一阵子,范二把领头的陆侍郎扣下了。”自己人说话,无需修饰言辞。 范成明一出马,凶多吉少。嗯,说的是陆德业。 段晓棠心底一琢磨,今天行营内出面的除了范成明,只有吴越和薛曲,所作所为必然经过允许。 难道陆德业牵连了底下的官员? 段晓棠将花盆交给于广富,“放我营帐里去。”转而问道:“世子和范二在哪?” 全永思:“世子在小校场,范二……”一时不知缩去哪里了。 温茂瑞补充道:“约莫在南边那一片。” 段晓棠点点头,“明月帮长安家眷捎带不少东西,你们取了吗?” 全永思:“刚吃完午食,让亲兵去取了。”有或没有,回营帐自见分晓。 宁封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有没有我的。” 祝明月只和右武卫的人相熟,但他妹妹宁婵和林婉婉关系亦不错,不知有没有可能搭上这趟车。 段晓棠:“回去看看呗,我去找范二。” 段晓棠在行营南边左问右问,终于找到范成明鬼鬼祟祟的身影。手往肩上一拍,问道:“今天从昌宁来的那群官怎么回事?” 范成明:“为你那邻居吧?” 段晓棠:“嗯。” 范成明:“他也是倒霉,吏部那群人不是东西。” 能被范成明评价为不是东西,那肯定不是南北。 段晓棠:“说来听听。” 范成明绘声绘色讲述不久前帅帐内发生的一切。 段晓棠只评论三个字,“烂透了。” 范成明:“所以还是南衙、我们王爷好啊!” 南衙诸卫也讲出身,如孙安丰等纨绔子弟,初授官比尹金明等人上阵搏杀数年积功累升的还高。 范成明更不用提,他的起点,同期的庄旭宁封等人现在都没有达到。 段晓棠对这群将门子弟亦有更高的期待,指望他们兵马战阵娴熟,能让右武卫的实力再上一层楼。结果全才太少,只能择其长处而使之。 但军队比朝堂更公平是不争的事实,寒门庶族更容易往上爬,至少不会因为一句出身不高被黜落。 第881章 肉食者鄙 范成达当初把弟弟塞进右武卫,也是想走蹭军功的路子。 我就蹭蹭,不抢!心怀利器杀心自起,真要将人搏命换来的军功抢了,逼到退无可退,只怕有命抢没命享。 军中将士不怕敌人猛如虎,只怕上司下属同袍是个蠢货,一不小心把自己坑进去。 军队中可以有庶族出身的将领,朝堂却鲜有寒门高官的先例。 因为朝堂是另一套游戏规则,生怕旁人太聪明,显不出自己来。若太极殿上站的全是废物,想必风气焕然一新,和气得紧。唯独真正的聪明人位列其中,格外痛苦。 范成明说一句肺腑之言,“你那邻居想回长安做官是不可能了。” 诸衙司派遣出十来个属员出京公干,不是陆德业一个人能决定的。 事情闹到这份上,连吴越都没有办法,只能生闷气。 段晓棠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我知。” 段晓棠偶尔也会阴谋论一点,杜乔回长安别说任官,露面说不得都遭人记恨,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但若回去,将他踢出来的那些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不定以为他准备伺机报复。 人心难测呐! 段晓棠捏着衣袍角,探问道:“世子打算怎么处理?” 范成明往帐篷里一指,“还没招呢!” 陆德业没几分硬骨头,他有把握下午把实话诈出来,反正夜很长,有时间慢慢筹谋怎么告状。 范成明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怅然道:“估计不会闹大。” 卖官鬻爵常有,没想到这回真“卖官”了。 设身处地一想,吴岭若将寒门将官的军功全算在范成明一个人身上,既要人搏命又不给人富贵,范成明都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吴岭得放在第三天。 段晓棠看出殡不嫌殡大,事情压下去,杜乔等寒门官员连个悠悠众口嘴上的公道都讨不着,就此沉寂。 京官多豪贵,但地方上的浊官不少是寒门出身,唇亡齿寒谁能不心惊胆战呢。 段晓棠:“知道了,我待会送明月她们回去,晚上不回营。”向上司请假。 摊子大了流程就麻烦了,范成明摆摆手,“你还得和世子薛大将军说一声。” 他这里反正没问题,段晓棠哪次请假没批过。 段晓棠拍拍范成明肩膀,“世子在哪儿?” 范成明:“当还是在小校场吧!” 段晓棠转身,临别牙痒痒地交待:“好生招待!” 范成明挑眉,“放心,南衙是有礼数的。”自妄自大给两卫挖了多少坑,不好生招待,实在对不住这番深情厚谊。 段晓棠缓步行去小校场,吴越正在此处与护卫对练。能把一个只爱看风景的人,逼到主动“强身健体”,可见刺激大发了。 段晓棠总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格外“美丽”。 吴越收起手中剑,瞄一眼段晓棠来的方向,气喘吁吁道:“知道了?” 段晓棠点头,“嗯。” 吴越明白段晓棠的担忧在何处,“事无转圜。” 段晓棠:“我今晚随明月她们去昌宁。” 吴越默默叹息一声,“去吧,李开德和孙昌安都在昌宁,多提点他们一些,看着点驿站。” 段晓棠:“怕他们晚上干架么?” 吴越:“人若死在这地界,总要沾上三分腥。”算不得大事,只沾几分腥臭,洗洗罢了。 段晓棠:“明白。” 吴越怅然若失道:“你说到底是怎么了?”他费尽心机让文城清明,结果捅得最深的一刀,不是来自敌人,而是身后的朝堂。 段晓棠冷脸道:“肉食者鄙。” 有的人吃肉会给旁人留口汤,有的人吃完肉连盘子都想端走。 吴越感慨道:“是啊,说的没错!” 昌宁路远,段晓棠时间并不宽裕,没兴趣留下来当知心姐姐。告别吴越,再去薛曲面前走过场,假期到手了。回营帐里简单收拾些行李,带着一个挎包出现在营门口。 庄旭没有她这般的转折途径,早就将簿册捎出来,身边还带着副手林金辉。 庄旭:“祝娘子赵娘子,细账在此,带回去慢慢琢磨。” 赵璎珞接过,“行,我们这两天先看看。” 林金辉:“我明日去拜访二位娘子。”战利品多在行营内,祝明月赵璎珞两人进不去。 祝明月见段晓棠出现在营门口,连忙招手兴高采烈道:“快点。” 段晓棠快步跑出来,“这几天我都陪着你们。” 林金辉暗暗松口气,有段晓棠在事情办起来容易,没那么尴尬。 祝明月:“林长上,明日去便是,我们住在哪儿,范将军清楚。” 营门口简单道别,一行人踏上归程。 段晓棠几经犹疑,还是将发生之事和盘托出,这不仅关系到杜乔的前程,还牵涉赵璎珞的终身。 果不其然,赵璎珞面色煞白,颤颤悠悠道:“怎么会这样?” 她们在营门外打打闹闹,杜乔在营内经历风暴。 赵璎珞攥紧缰绳,仿佛抓紧一根浮木,“世子没有办法吗?” 他不是生气吗,他不是位高权重吗? 段晓棠沉默半晌,无奈道:“河间王府不方便在政事上发表看法。” 赵璎珞在小院偶尔听祝明月念叨过,道理都明白。军权本就敏感,有了这头就别想那头。 可吴越是她能间接接触到地位最高者,连他都没有办法。被随意拨弄的命运,杜乔怎么办,她怎么办? 祝明月见赵璎珞手上青筋暴露紧拽缰绳,担心她过犹不及跌下马去,劝慰道:“璎珞,我们去车上坐。” 赵璎珞倔强的摇头,“我想快些赶回去。”向来多做摆设的马鞭终于落到实处。 “驾!” 段晓棠急忙追上去,醉驾不行,情绪上头飙马也不行,安全第一。 原野的景色一闪而过,赵璎珞内心一片空白,她没多少见识,仕途经济懵懵懂懂,不知该如何破局,只想着这会该去见一见杜乔,陪在他身边。 赵璎珞全凭一口气疾驰回城,幸好两卫先前不仅将乱军,连匪徒豪强都扫荡一空。 如今出门在外,最可怕的不是歹人,而是野兽。 第882章 作何选择 真到城门在望的时候,赵璎珞反而情怯。 段晓棠从后头追上来,劝道:“别跑太快,危险!” 赵璎珞内心迟疑,紧紧握住缰绳,“晓棠,我去又能说什么呢?” 她家早已没落无法提供助力,仕途经济不通,哪怕去了杜乔身边,又能有什么用,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几岁没什么见识的小娘子而已。 段晓棠:“和他说两句话也好。” 事业遭受重大打击,照段晓棠从前的德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不伺候了。 但杜乔不一样,年轻想光耀门楣,有企图心有志向,还是个官迷,将他前途拦腰斩断,谁知道会不会钻牛角尖。 赵璎珞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控马前行,“嗯,我知道了。”无论杜乔做什么决定,辞官亦或留任,她都支持。 段晓棠望着前头孤独的身形,朝中那帮不干人事的,随手拨弄风云,不光把杜乔架到火上烤,还让赵璎珞左右无措。 本来温水煮青蛙水到渠成就行了,结果平添许多波折。 爱情需要考验,但多少爱情被“考验”没了? 赵璎珞站在驿舍外十几步踌躇不前,段晓棠立在她身后。 李开德带人将驿站前后大门守住,见段晓棠过来,连忙上前问候:“将军。” 段晓棠见有仆役抬着一只箱笼放上马车离开,问道:“今天就有人走吗?” 李开德:“吏部郑郎中搬出去住了。” 郑奇文,本次吏部牵头的“卖官”行动唯二知情人,可返京的幸运儿。 回程路上紧贴着李开德不放,饶是郑家家丁身手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若继续住在驿站中,难保哪个怀恨在心的不会趁乱捅了他。 是以一到城中,连驿站都不回,直接去陆德业寻好的房子,现在反便宜了他。 驿站鱼龙混杂,郑奇文出去居住,正好留出空当让李开德将他单独看管起来,保管让一只蚊子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 李开德从前跟着范成明抄过县衙、县官州郡官的宅邸,这次咖位飞升,对上五姓七望。 赵璎珞理了理裙袍上褶皱,鼓足勇气踏入驿舍。 大堂内三张桌子拼在一块,杜乔和七八人坐在一处喝酒,本该豪情万千,结果各个愁眉苦脸。 耿鸿抛弃在长安附庸风雅的小酒杯,直接用海碗,一饮而尽。“幼时乡邻孩童羡慕我吃喝不愁大富大贵,结果到了长安,活的跟条狗似的。” 冉智明原是户部属官,这个身份到今天戛然而止。原以为这趟差来的轻松,不用像以前一般在利益和道德之间纠结。 冉智明:“我入仕在户部做令史,流外官,办事不敢不尽心不尽力,整整熬了九年方才入流,结果一枕黄粱空。” 他若真有背景,就不会在流外苦熬九年。 杜乔由此想到自己的出仕之路,“我在家乡少有文名,赴文会呈谒文求得刺史一纸荐书成为举进士,千里赴长安参加科举,结果途中被土匪给捉了。” 耿鸿面色微微有些酡红,“以前没听你提过,肯定大吉大利没事呀!” 冉智明:“长林好好坐在这儿,当然没事。” 在座什么出仕途径的都有,没想到还有一个科举官。 杜乔略过匪寨一节,“到长安参加科举,侥幸得了头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人生最盛仿佛就在那一日,此后再无建树。” 杜乔在吏部专管文书,理论上可以接触到大吴所有官员的履历。但杜乔除了他同一届的,再未接触到其他科举官员,这些人仅从履历上没有任何问题,无法升迁似乎只是缺乏贵人提携。 如今终于找到原因,从州郡诸多才子中脱颖而出举荐到长安参加科考,与全国各地的文华之士比试,选出来的都是真材实料者,想依傍个把贵人如何会是难事呢。 万宜民年纪最长,且早早“认了命”,看起来情绪比其他猛受冲击年轻人稳定得多,还顾得上给他们倒酒,“慢慢喝!” 反正他们在驿馆吃喝公款报销,该吃吃该喝喝,别想着给朝廷省钱。 杜乔一扭头,见赵璎珞木愣愣站在门口,衣裙发饰还是今天去行营那一身。站起来怔怔道:“赵娘子!”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赵璎珞不说认识至少眼熟,和他们一道从长安来的。 杜乔扶着桌面站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嘴里念叨,“赵娘子。” 赵璎珞上前几步扶住人,娇声质问道:“喝了多少?” 杜乔否认:“没喝多。” 赵璎珞估算他们回来的时间差,这酒席开了没多久,酒入愁肠人自醉。 杜乔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都知道啦?” 赵璎珞点头,轻声回道:“嗯。”扭头见酒桌上的人都往这边瞧,羞赧道:“能找个地方说两句话吗?” 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扶一个醉酒的男人,无论如何都引人注目。 杜乔注意到这份尴尬,手往后院指,“去那儿。”空间开阔,不惧人言。 说完挣开赵璎珞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 冉智明等人透过大堂后门,只能看见两人模糊的背影。 冉智明:“他俩什么关系?”路上就觉得杜乔对祝明月那支队伍照顾颇多,问起来只说是邻里。 但刚才的情况,瞎子都能看出来“不清白”。 耿鸿喝多了酒,心防大开,“小鸳鸯呗。” 现在该叫苦命鸳鸯,赵璎珞在长安,杜乔无论选择外任还是赌一口气不要这官身,功名折损,都让这段并不稳定的关系平添波折。 穆黎昕见识过无数痴男怨女,勉强算半个过来人,叹道:“这婚事估计得黄了。” 人就怕比较,大家被同一根绳子绊,杜乔栽得跟头更狠,让其他人勉强找到一丝“幸福感”。 耿鸿:“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散了也就散了。 后院内赵璎珞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盘旋已久的话道出,“杜长林,无论你做不做官,都不缺养家糊口顶门立户的本事。” 第883章 那么难么 赵璎珞管账,也负责发工钱,何春梅拿回家的钱比高德生多,多得多。 杜乔哪怕没了俸禄,也能做其他的事,大不了少赚些。日后若成婚,她也养的起。 最后这句话,出于羞涩,赵璎珞并没有说出口。 杜乔听到这句话,心稍稍放在肚子里,只是他的选择注定会对不住赵璎珞。迟疑道:“多谢娘子厚意。” 赵璎珞见他神色忐忑,手指藏在袖中松开又握紧,幽幽道:“别给我戴高帽,想说什么直说。” 杜乔唇角嗫喏几下,鼓足勇气,“是我对不住你。”撩拨了却不能负责到底。 赵璎珞闻言一股血直冲脑门,质问道:“你移情别恋了?” 杜乔当即否认,“没有。”这事必须解释清楚,“我已决定留下任职,往后只会耽搁你。”剩下半句莫不如另觅良缘,委实说不出口。 现在的杜乔再没有当初近水楼台先得月,旁人有意非得搅和黄了的底气。 异地恋自古多艰,以现在落后的交通和通讯条件。莫道灞桥边的柳树快薅秃了,一场离别或许就是永别。 杜乔心知肚明哪怕破釜沉舟不要这官身,赵璎珞也不会嫌弃,说不定不久后顺理成章成亲生子。 但赵璎珞不会留在昌宁,这里太危险,她也不愿意离开祝明月等人。杜乔外放,两地相隔,平添变数。 赵璎珞扑哧一笑,“就因为这?” 杜乔低垂脑袋,丧气道:“我不能拖累你。”不挂他这棵歪脖树,赵璎珞想找门好亲事不难。 赵璎珞正色道:“杜长林你听着,你不负我我不负你。我等得起!” 杜乔本想问一句,你知道我外任会有多少年,他在吏部挂了号,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长安任职。但临到嘴边换了话,激动道:“璎珞,三年一任,我必会回长安。”终究还是舍不得。 这点官场上的小九九赵璎珞清楚得很,三年一任一述职,但杜乔又能在长安待多久,半个月,一个月?还愿意画饼糊弄她,心里到底是在意的。 赵璎珞温言道:“好,我等你。”末了威胁一句,“但若哪天听到你成亲的消息,我俩桥归桥路归路。”她拿的起也放得下。 杜乔举起右手做发誓状,正色道:“璎珞,信我。” 赵璎珞连忙抓住杜乔的手指按回去,“别随随便便立誓。”不是林婉婉那种嘴上能跑马的人,随口起誓,万一应验了呢。 赵璎珞确信杜乔此时哪怕喝了酒,思路也十分清晰,都有心思诓她了。转移话题道:“我以为你会迷茫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定下来。” 杜乔:“官途哪有一帆风顺,早晚要被贬上几遭。” 尤其以往林婉婉举的例子朝拜宰相暮贬岭南,听起来贻笑大方,无奈实在生动。杜乔忍不住将自己代入此情境中,如何才能保持风度体面。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毕竟官卑职低,再贬就没了。 所以今日在帅帐中到底没绷住,露出一丝失魂落魄来。没有预想中谢安随口答小儿辈破敌的淡定与从容。 赵璎珞不算安慰的安慰,“好歹升了一级。” 杜乔怎么入仕升职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杨胤之乱朝廷空出那么多缺,别人两三级的升。杜乔才学上等办事勤勉细致,只勉强升了一级。 若日后朝堂没有大变动,杜乔想升职不容易。几十年卡在一个官位上的人多的是,顾盼儿的父亲顾嘉良便是如此,不过他无心往上走,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杜乔苦中作乐,“是啊!”再升也是佐贰官。 方才赵璎珞情急之下将手指按下去,杜乔顺势反握回来,一直没有松开。 赵璎珞略微有些不自在,眼睛一直往大堂方向瞄,“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上上下下加起来二十多个官。 杜乔:“有的闷在房间里,”不知是哭还是闹。“有的出去了。” 赵璎珞:“出去,跑关系?”昌宁县内没什么正经官吏,总不能去行营疏通吧! 杜乔面露迟疑,“去花楼了!” 昌宁百废待兴,但某些行业长盛不衰,甚至隐隐有壮大的趋势。多少家庭在这场祸乱中破家灭门,走投无路时女人只能卖身求活。 一路走来诸多同僚什么性情都了解一二,社交上算体面人,不排除某些人遭受打击选择放浪形骸,但不乏有人借此试探两卫的态度。 毕竟郑奇文是被李开德派人“护送”走的,万一把他们关在驿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想到随口找了一个去花楼消遣的借口,就大摇大摆的出去了,李开德并未派人跟随。 赵璎珞闻言立刻将杜乔的手甩开,“你怎么没去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围都是什么人呀! 杜乔受池鱼之殃,委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关系撇得太远,只得承认,“钱帛花在寻欢作乐上不划算。”有那钱不如多吃两顿好的。 赵璎珞得理不饶人,“有钱你就去了?”既怕杜乔手头紧无法施展,又怕他有钱就变坏。 杜乔脑瓜子千回百转,终于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我自幼读圣贤书,修君子德,为官一任自该注意风评。” 从本心及利益方面,将接下来的“你心里是想去的对吧”堵了回去。 赵璎珞勉强信了,毕竟先前杜乔为了官途差点连她都舍了。 耿鸿时时注意后院的动静,尤其是靠门扇后光明正大听墙角那两位。 杜乔赵璎珞刚去后院,祝明月段晓棠就跟进来,一左一右贴在门扇后头当起摆设的绿植。 若非碍于她俩在,说不定二三人跟上去凑热闹。本来和杜乔不算熟,这种事更该避嫌。但大家年纪都不大,意外频发凑点乐子,才能平一平心中愤懑。 现在两绿植,一个将军一个淑女,齐齐翻白眼。 这种话哄哄脑子发热的小姑娘赵璎珞还行,一旦冷静下来,想一想官场上和光同尘不是更重要。 说一句“我就是不想去,没意思”,有那么难么。 第884章 长安有信 李开德没那么多小九九,只看到段晓棠靠在大堂一角的门扇上,双手环胸姿态闲适。大喇喇走过来,禀告道:“将军,外头来人了!” 段晓棠立正身体,“外头来人?” 驿站是公共设施,接待四方行路的官吏。但昌宁这副鬼样子,哪怕要经过,也只会选择绕路,直接找到驿站门口是何道理? 后头的杜乔赵璎珞听见动静,探出头来查看。 祝明月四两拨千斤,“正找你们,原来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刚来,什么都没听见。 赵璎珞羞赧道:“没,没说什么!” 祝明月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嫁呢胳膊肘就没全向里了。 李开德附耳道:“自称受杜郎君家人所托前来送信。” 杜乔是段晓棠的朋友,李开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吝给予照顾,但他亦有他的职责。 尤其那几个人的做派,不像杜家能养出来的。李开德对杜乔的身家背景不清楚,但能被吏部轻而易举卖了,必不是高门大户出身。 段晓棠:“我去看看。”杜乔家只有三人,老的老小的小,都不是能出远门的样子,会是谁呢? 李开德让开道路,段晓棠迈步向前。众人一见这情形,猜外头有变动,心中犹疑不定,不知对他们而言,是好是坏。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祝明月提醒道:“你们话说完了吗?” 赵璎珞闷声道:“嗯。” 祝明月上前牵住赵璎珞的手,招呼道:“长林,我待会着人送两坛酒来。你们慢慢喝,晚上早点休息。”话语与平时别无二致。 杜乔冷静道:“多谢。” 段晓棠龙行虎步出驿站,距离大门二十余步外,有四骑被拦住,隐隐有些眼熟。上前仔细辨认道:“你们是跟在白二孙二身边的。” 高良平代为禀道:“回段郎君,我家公子姑爷有信件物品急送给杜郎君。” 段晓棠见四人打扮与在长安的体面有些差别,全是窄袖袍服方便行路的穿着。问道:“你们在路上跑了几天?” 高良平:“四日。”其中大半天用于打听钦差的行踪。 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赶到昌宁,出京公干的官吏只会投宿在驿站,一进城直扑目的地,若杜乔已经离开,他们还得去别处,非见到本人不可。 驿站内若有重要人物,外头有兵丁巡逻是常事。四人并不在意,直接往里走,结果被人拦下来。暗暗觉得主子叫他们来送的信和东西没那么简单。 吴越和长安通讯不断,快马需要几日时间一清二楚,四天从长安跑到昌宁,不算慢的。 白湛和孙无咎有什么信需要特地交给杜乔?从四人的站位来看,隐隐以高良平为首,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孙无咎。 段晓棠吩咐道:“请人出来吧!” 高良平心中一凛,这话听着怎么像段晓棠把杜乔关起来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李开德拱手应道:“是。” 杜乔和祝明月等人前后脚出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喝的迷迷蒙蒙的脑袋趴在大门口往外瞧。门就不出了,平添麻烦。 杜乔同样认出来人,是常跟在白湛孙无咎身后的随从。 高良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将背后长条包裹卸下,通通交到杜乔手上。“杜郎君,此乃我家郎君让小的送来的。” 杜乔摸摸包裹的材质形状,里头是一个长筒状物体,多用来包裹装裱好的字画。并不急于拆开,反而交给段晓棠保管。当着众人的面先拆信,孙无咎并未长篇大论,只讲事情原原本本道来。 杜乔阅罢,苦笑一声,“棋差一着。”将信件递给段晓棠,拿起包裹交还高良平,“多谢你家郎君好意,东西你带回去,稍后我会给他写信。” 高良平并不知道孙无咎白湛火急火燎将他们派来作甚,只能听从吩咐,收回包裹,“杜郎君,那我明日来取回信。” 杜乔点头,“好。” 段晓棠将纸上内容快速看一眼,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交给杜乔。“你们远道而来,没落脚的地方,今晚跟我走吧!” 高良平拱手谢道:“多谢段郎君。” 出门在外,熟人都是互相照顾,只是奇怪,难道段晓棠要把他们带去行营? 段晓棠只多交待李开德一句,“两处地方的安全多看着点,若是有事,立刻找我或者老孙。” 李开德不是抹不开面子的人,果断应道:“是。” 两方告别,一行人前往暂时落脚的院子。杜乔独自一人回到驿站,其他人好奇。 冉智明安慰道:“长林别泄气,现在什么坏消息都不算坏了。” 杜乔不得不告诉他一个悲伤的消息,“智明大师,你的位置被人顶了。” 冉智明的名字若不加姓氏,着实像个法号,所以诨号给他添了两个字——大师。 冉智明“嗷”的一声,“老子还没卸任呢!” 陆德业的折子前两天才递上去,从长安到昌宁绝不只两日路程。早有人盯上他苦熬九年才换来的官位,果真回不去了。 无论赵璎珞还是长安的来信都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讨论,祝明月好不容易憋到回临时落脚的院子。 先让高德生带高良平等人下去安置,如果条件允许,就和王永志安排在一处。再让祝三齐给驿站送两坛酒过去,让他们一醉解千愁。 一切处理完毕,把赵璎珞拽进屋里,哪怕恨铁不成钢,也先把前置条件讲清楚。 祝明月:“妹妹诶,我不是对长林有意见。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棵树上吊死,你平日的精明呢!” 异地恋有多艰难,一两年可以坚持,三年六年九年一辈子呢?最后大概率不是修成正果,而是修出一对怨偶。不是谁负谁,现实条件不允许。 趁着现在情意不深,挥剑斩情根才是让双方体面的做法。 女子多情,爱的未必是那个男人,而是背后情深义重,为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第885章 自觉矜贵 祝明月嘴上说什么都没听到,但没多问过杜乔一句,一切了然。 赵璎珞不过多解释,横下一条心,“若是不能嫁他,我就不嫁了!” 非是恨嫁或非君不嫁,赵璎珞没有丧失理智,她仔细衡量过。杜乔很好,他的家人也很好,性子合得来,能接受她在外抛头露面。 以当前情形,赵璎珞不是找不到更尊贵的成婚对象,只是方方面面得受点“委屈”。日子不比现在过得好,不如不嫁。 赵璎珞戚兰娘同在祝明月手下做事,二人家庭环境不同,比起戚兰娘的安分知足,赵璎珞想要的无疑更多。 戚兰娘只求食饱衣暖的活着,赵璎珞在生存的基础上,要求的追求的更多。 段晓棠在旁说和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劝分不劝和呀!” 祝明月怒目而视,“本性如此,劝分不全和。你知道建一座庙宇塑一尊金身需要多少钱帛,贫贱夫妻哪值得!” 穷是贫贱,不被爱也是贫贱。 段晓棠:“强词夺理!” 祝明月苦口婆心,“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非君不可?” 赵璎珞不是林婉婉那种颜狗,杜乔内秀,难道看上他温水烧的好! 赵璎珞郑重道:“长林的好,让我自觉矜贵。” 有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祝明月明白了,赵璎珞不看重颜值,在意的是情绪价值。 爱是常觉亏欠,爱也是自觉矜贵。杜乔处处体贴,让赵璎珞觉得她如此美好,值得被爱。 赵璎珞反过来劝慰道:“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以后都会很好的。一切刚刚开始,怎么就想到分开了呢。” 祝明月心底微微有些触动,怅然道:“习惯了,结婚前都要防一手,想好万一哪天离婚该怎么处理。” 习惯分辨利益得失,却忘了感情的本质是什么滋味。 赵璎珞:“你大户人家嘛!”嫁妆都是好大一笔财富,可不得好好安排。 段晓棠:“人人如此。”若是不考虑,只会被周围人认定为“傻。” 甜甜的爱情,听说过没见过,还不如指望古人呢。 赵璎珞“佩服”道:“好吧!”果然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段晓棠:“总结起来就是,你可以骗我的人,但不能骗我的钱。” 祝明月点头附和,“嗯。” 赵璎珞色心大起,手指轻轻拂过祝明月白皙艳丽的脸庞,“我只要这个美人就心满意足,还要什么钱呀!”倒贴都行。 祝明月轻轻将禄山之爪拍下去,“别开玩笑。” 该劝的都劝了,妾心如铁,她也没办法。有的办法,都不适合用在这会,两人正是情热的时候。 祝明月:“无咎他们信里写的什么?” 段晓棠:“还能是什么,臣不密失其身,私下的勾当泄露了。” 孙无咎这个赋闲在家,常和白湛混在一起当街溜子的纨绔都知道消息,可见虽不到满城风雨,但小范围传开了。 高门子弟想入仕,不用等恩荫候缺,看上哪个职位,把任职的寒门派去出差,找借口留驻当地,位置不就空出来了。 试问哪个寒门、小士族能保证自己官位稳当,不被人惦记。 如此诛心之策,怀疑他们是高句丽派来的间谍。 祝明月:“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给长林准备的,行贿的礼品。” 祝明月难得喟叹一声,“可惜晚了一天。”杜乔的名字已经报上去,陆德业也栽了。 赵璎珞:“即使早到,长林也不会做。”有些事开了头,就是折了脊梁骨。 孙无咎可以将一幅书画当做礼尚往来馈赠的礼物,背后藏着小小的心思。先把人保下来,其他的从长计议。但杜乔和陆德业差距太大,送上去妥妥的行贿,于名声品行有瑕。 能被陆德业瞧得上的礼物必然价值不菲,杜乔领孙无咎的情,但他宁愿窝在这不毛之地,也不愿折腰。 孙无咎送信提醒,准备礼物,就是给杜乔两条路选。掌握先机能否翻盘,亦或忍一时之辱以待日后。侧面透露,他在长安没办法活动。 段晓棠调笑道:“这就叫上长林了!” 大吴人对名字很慎重,基本能从对一个人的称呼判断关系深浅。平辈称字是亲密的表现,尤其男女之间。 赵璎珞不似祝明月等人习惯直来直往,不介意称呼旁人名字,也不在乎旁人称呼自己。 如杜乔等亲近友人叫一声明月婉婉,她们也会应,并不觉得奇怪。但这些人都恪守礼节,呼之为娘子。 赵璎珞俏面微红,提脚往外走,“我去看看水烧的如何,应该能洗了。” 段晓棠非要大张旗鼓请个假出来,一是为了见家人,二也是想好好洗个澡。心理作用下,只觉得要将一块香皂消耗完才能洗干净。 祝明月赵璎珞连忙找帕子给她绞头发,毛鳞片是什么顾不上了,快点干才好。 幸好天气转暖,段晓棠头发不长,干得快。 祝明月摸着干爽的头发,随意在头上敲几下,“差不多了。” 赵璎珞瞧着发尾,“上面干了,发尾还得再吹吹!” 段晓棠散着头发,把凳子搬到门口继续吹头发,并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 四下无人,祝明月经过时叫住人。 段晓棠低声问道:“祝总,你叫我半夜三更去后门做什么,这不能说吗?” 祝明月疑惑道:“我什么时候叫你的?” 段晓棠义正严词道:“小时候看《西游记》里菩提祖师敲孙悟空三下头,让他半夜三更去后门找师父传道。你刚刚敲了我后脑勺三下。” 祝明月长舒一口气,才将心中的“无语”吐出来,“我俩半夜三更不睡觉去后门,是能花前月下还是喂蚊子?” 段晓棠:“可……” 祝明月快刀斩乱麻,“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 “只是摸着刚干的头发触感不错,想着要不要给你做个头部按摩放松一下,又发现我不会。” “有时候别太指望心有灵犀,都是误会。”简称自作多情。 第886章 弃文从武 0 唐高卓从刑部派出来,本以为和冉智明一样捡到一个好活。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否为真不知,但文城周遭的刑狱是空了,犯了事都在吉昌俘虏营里。 唐高卓顶着一身脂粉和酒气混合的味道摇摇晃晃踏进驿站大堂,见大堂里几张长桌拼在一处,数人借酒消愁。 如今驿站里只有他们一波客人,驿丞驿卒在穷乡僻壤待了几十年,头一回见着几十个官一块被“贬”的盛景。 唐高卓见冉智明五官皱在一起,仿佛能挤出苦瓜汁来,问道:“智明大师,何事如此惆怅?” 冉智明憋着嘴嚷道:“我才离开长安多久,缺就被人顶了!” 唐高卓:“你如何知道?”难不成醉酒梦回长安,梦到的。 冉智明:“长林的朋友从长安写信来告知。” 没人再问信中有没有其他消息,但可预料有此遭遇的绝非冉智明一人。说不定杜乔的位置也被人惦记,朋友才会火急火燎报信。 唐高卓猛锤桌子,“这是什么道理!”转身高喊道:“拿碗来!”他也要一醉解千愁。 驿卒很快奉上一副新碗筷和酒盏。 唐高卓自力更生,拿起酒坛往碗里倒酒,酒香清冽酒液澄亮,奇道:“偏僻驿站有这种好货?” 耿鸿解释道:“祝娘子刚派人送来的。” 娘子,姓祝,一个女人的称呼。唐高卓很快将人对上号,跟着他们一块去行营探亲队伍的女主人。 万宜民提醒道:“这酒烈得很,慢点饮。” 唐高卓小饮一口,感慨道:“好酒!”很快放下酒碗,问道:“驿站内外只有前后四个南衙军士守着?” 耿鸿手往后一指,是驿站上房的方向,“陆侍郎的房间和他的仆从都被看管起来。” 冉智明:“就这么押在驿站里?” 唐高卓:“不然呢,行营太远,昌宁的县官还坐在这儿没上任呢。”把人扔进县衙大牢算什么道理。 冉智明不得不为万宜民等人捏把汗,“万兄上任要接这烫手山芋?” 万宜民等人身体不禁一颤,他们何德何能敢关押一位绯袍官员。 唐高卓脑袋往桌子中间凑,低声道:“陆侍郎在城里赁了一处宅子,郑郎中住进去。我刚才特地去瞧了一眼,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过公堂?吴越这副架势显然是要动私刑的。吏部侍郎,五姓七望出身的小郎中,在掌兵的皇室宗亲面前微不足道,尤其这位宗室子并不在乎名声。 刑部隔空和吴越范成明“合作”过几次,对二人的风格有所了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其他人听到消息心中一愣,郑奇文搬出去他们知道,但却不晓得宅子是陆德业赁的,位置在何处。不曾想唐高卓居然知道,队伍里能人多呀! 冉智明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世子是真动怒了!” 官场上混久了,很多人怒不是真怒,喜不是真喜,假面见多了。 杜乔实事求是,“河间王世子有公心。”比起一群酒囊饭袋甚至为非作歹的宗室子弟,称得上鹤立鸡群。 耿鸿拍着杜乔的肩膀,“高卓,你不知道长林因祸得福。” 唐高卓疑惑,“福?” 他们沦落至此还能有什么福气,杜乔在两卫有关系,难不成能帮他转圜一二…… 耿鸿哈哈大笑,“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他和赵娘子……” 杜乔赶紧把酒递过去,“喝酒,别多话!” 耿鸿畅快接过,“我哪天能喝你的喜酒?” 杜乔闷声道:“等着吧!” 杜乔的官场注定失意,情场上稍有进展也微不足道,连他都挣不开枷锁,遑论其他人。 唐高卓:“闷酒喝了这么多,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怎么打算的?” 摆在面前两条路,要么辞官做好再不入仕的打算,要么吃下闷亏留在本地任职。 不出意外,桌上所有人似乎都认命,没有辞官的打算,包括杜乔。 唐高卓身体微微后仰,看来竟有几分豪迈的姿态,“我会辞官!” 这是他们听到第一个明确舍弃官身的人。 万宜民老成持重道:“高卓,勿要意气用事。长安有长安的繁华,但地方也有地方的清净。” 唐高卓说下一句话,“然后弃文从武,投到两卫军中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旁人被从长安衙门中踢出来多是受了身世连累。唐高卓再加上一条,专业能力不足,各种律法实在背的头疼。 但试问一个刚入仕的愣头青如何能和积年的老刑案相比。 君子习六艺,唐高卓随身携带弓箭,一路上打猎给他们打牙祭,看得出来武艺不俗。 冉智明激动得猛拍大腿,“妙,实在是妙!” 士人追求的不就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安邦吗?只能局限于文武一途的,完全是能力不足。 一个九品下的小官从刑部平调去南衙不算事,上位者发句话就能办妥。但鉴于背后一堆糊涂事,吴越摆明要同人算账的架势。唐高卓只能辞官,把身家背景洗干净,以良家子的身份投军重头做起。 关键是两卫隶属南衙,驻地在长安,如此一来就能回去了。 唐高卓想法振聋发聩,跳出窠臼指出一条明路! 其他人纷纷盘算自己有没有走这条路的资格,然后果断放弃。要么武艺不到家,要么缺乏战场拼杀的勇气。 唐高卓之所以在酒桌上和盘托出,乃是另有所图,“长林,你能否向段将军引荐一二。” 同样是小卒,有没有靠山在军中地位大不一样。 杜乔并不迟疑,果断道:“我可以引荐,但最后得范将军拍板。” 唐高卓回忆一番,范成明的确认识杜乔,说他翻墙还是他邻居翻墙? 杜乔却不知同僚想远了,仔细解释道:“范将军分管右武卫兵卒入伍之事。” 权责一道段晓棠分的清楚,不该她管的事一概不管。 杜乔没说的是,范成明管的是将官入伍。唐高卓学识本事都拿得出手,只要战场上肯用命,必然预定一个将官名额。 唐高卓在酒桌上简单做个揖,随意且亲近,“多谢长林。” 第887章 进城一遭 段晓棠难得的假期到底没休清净,一大早曹学海来禀告,“世子和范将军向昌宁来了。” 段晓棠心知肚明,是为官员去留一事而来。 她不是必须出场的人物,但昌宁城小,该去露面凑凑热闹。不急不缓地将朝食吃完,阔步向外走,“我去驿站那边看看情况。” 段晓棠骑马从小院向驿站去,半路见驿站前方空旷,显然人马还没到,调头往城门方向走。 果不其然人才刚进城门,李开德早迎上去,将昨日发生的大小事一一禀告。 段晓棠骑马上前,发现队伍里除了领头的吴越范成明,还有一部分河东子弟。经过一夜时间,他们或许知晓部分真相。 若问柳星渊等人怎么想,只有两个字——荒谬。似他这等出身的士族子弟想出仕,还用抢寒门的位置?他们从来不在一条赛道上。 这才是真正的大世家主枝嫡脉子弟的想法,至于再往下的旁支、小士族的窘境,无法共情。 李开德回话告一段落,吴越将段晓棠召上前,问道:“昨日那封信怎么回事?” 段晓棠实话实说,“我和长林共同的朋友,一个有上进心的纨绔。他又认识一个想上进的纨绔,聚会时吹嘘马上要入仕,连官职都定好了。” 孙无咎的上进心,同他打牌一样,只想做大。不是没法子出仕,孙家只他们两兄妹混得差些,但家里亲戚不乏显贵。他在等一个能够一鸣惊人前程远大的机会。 段晓棠:“长安狼多肉少,有的官位一个名头底下十几个人,有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那上进的朋友留了个心眼打听了下,萝卜坑上原来的人没卸任,离京公干去了。” 就那么巧,孙无咎朋友订下的就是冉智明的位置,要是换了杜乔那种十几个人的编制,多一个少一个不打眼,未必能抓住马脚。 吴越:“白二倒是待朋友义气。”高良平等人一路过来借的是白家的旗号,瞒不住人。 段晓棠解释道:“不是白二是孙二。”两家都是大家,但吴越更忌惮谁家不言而喻。 吴越挑眉道:“哦?” 范成明想起来,“就那次我们去探病,段二在后院病的要死要活,前面几个大吃大喝,白二的舅兄。” 段晓棠斜睨一眼,“谁要死要活了!”再说大吃大喝也有你们一份。 转回正题,“孙二家情况你们清楚,家道中落景象一般,只能同妹夫借两个人来送信。” 这借口当然是段晓棠随口编的,白湛在其中掺和一脚,但同样无力回天。说到底他只是白家二公子,不是梁国公本人,亦非他的世子大哥。 段晓棠老实交代,“孙二还送了一幅字来,说是什么卫巨山的真迹,陆侍郎喜欢。” 吴越有文化的多,感慨一句,“下血本了!” 段晓棠:“这人很有名吗?”她知道的书法家不多,首推王羲之。 吴越清楚同段晓棠说卫氏一门多善书,往上或许能追溯到西汉长平侯卫青,说多了也不明白,只有一句,“他有个儿子叫卫玠。” 段晓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一家人啊!颜值金色传说的父亲。 吴越好奇道:“字画呢,如何处置?”他不好书法,也没有观览的欲望,只想知道最后的去向。 这礼是针对陆德业喜好送的,他拿着不对味,更办不了事。 段晓棠:“送回去了!”高良平等人一早就去驿站,拿上杜乔写的回信返程了。 段晓棠现在知晓孙无咎送出的字画价值,不清楚它的历史文化地位,单凭卫玠的爹这块招牌,也算金光闪闪吧! 对孙无咎而言或许是随手拿出来,过得去的礼物。但杜乔若是一辈子在八九品打转,说不定俸禄加起来,也就与一幅字画等同。 吴越问道:“你估摸有多少人会留下?” 段晓棠摇头,“不清楚。”只要知道杜乔留下就行。作为一个临时进城休假的将领,不该管的事别管。 吴越低声道:“三分之二的官位都许出去了。” 段晓棠惊讶道:“姓陆的招了,胆子这么大!” 任免官吏是朝廷赋予吏部的职责,不是陆德业个人的权力。十来个官这么给出去,朝堂是陆家开的吗? 吴越:“长安传来的消息,陆德业能动的只有吏部的官职。”但最后任命要经吏部的手,它若是不配合,事情成不了。 河间王府的势力根植军中,政务方面消息迟缓。在此事上的表现还不比孙无咎这个纨绔消息灵通。 但吴岭到底根基尚在,势力庞大,抓住一根线头往下查……消息和孙无咎的信件前后到达。 吴越看着信纸上力透纸背的字迹,都能感受到吴岭的怒火,而此时皇帝还不知道这件事。 吏部这个粪坑该怎么揭开,父子俩还得好生筹谋一番。 三言两语驿站近在跟前,其内大小官吏早已恭候在大堂。 范成明撸起袖子招招手,身后走出一队军士。 范成明:“带字的一张都不能放过。” 抄家,右武卫又一项传统艺能。 一队威武的军士从后院经过,向陆德业居住的上房去。某些家眷见此情形心中大骇,难免惊喊。 别说没见识的妇孺,其他官员不说主持抄家,许多连见都没见识过。哪怕心知是冲着早就被看押的陆德业下手,但事在眼前发生,哪能无所触动。 范成明提醒道:“别吓着人。” 李开德点头应道:“是。”提脚去后头传话。 杜乔带着唐高卓趁此机会悄悄挪到段晓棠旁边。 杜乔言简意赅道:“晓棠,高卓原在刑部任职,欲辞官后弃文从武,投入右武卫,你看如何?” 段晓棠抬眼瞧一眼唐高卓,眼神清正,长期和刑案打交道却无阴郁之色。 果不出杜乔所料,“得问范二。”没挡回去,这关就算过了,示意亲兵将范成明请来。 范成明过来同样打量一番,他比段晓棠强一点,看过诸多官员的履历,虽没记住丁点。但没落下印象也算一个好处,没有大功大过。 第888章 没有错吗 范成明问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论语》熟么?” 唐高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迟疑道:“八岁便能通读。”《论语》和启蒙有区别吗,问一个文官《论语》熟不熟,不如问他认不认字。 范成明不知道这是什么水平,总比他强。虽不知唐高卓身手如何,但眨眼间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敲打道:“右武卫军纪严明,行军期间不得涉足烟花之地。回长安你若要去平康坊消遣,也别叫上同僚。” 前一条是军规,后一条是玄学,他们扎堆去平康坊,就没遇上过好事。 唐高卓脸皮厚惯了,实在憋不出脸红来。守门的军士没拦着出门,但将一举一动都报上去。总不能直言是借口去花楼试探吧。气弱地回道:“属下遵命!” 范成明提点道:“这几日你多跟在那些现成的县官后头,听听他们治理地方的心得。” 唐高卓迷惑道:“范将军,这是为何?”他不是弃文从武了吗。 范成明:“让你听就听,让你学就学。” 两卫“治理”地方比他们打下来耗费的时间更多,但收效甚微。 其中有各种原因,若吴越真的一手遮天,身份没那么敏感,本地任命官员亦或让某位将官脱下铠甲穿袍服由武化文,拿起治理地方的权柄。 偏偏他处处受限,只能任由官衙空置。 好在两卫是平乱剿匪的好手,将地方的刺头拔去,活下来的乡民能安生种地,地里长着粮食,心里就是安稳的。 皇权不下乡,乡间自有运行的秩序,只要维持住城内的治安即可,大大减轻工作量和头痛程度,但相应的成效一般。 有的官吏会鱼肉乡里,但更多的官吏能组织民众恢复生产。 这一点右武卫将官很多都做不到,治民不同于治兵。更何况底下的军士,识字书写不等于能成为吏员,大部分人连官衙各司曹的职能都分不清楚。 士族子弟自小浸淫其中,哪怕本人水平稍次,家中亦会配齐幕僚。偏偏柳星渊等人并不想让自己仕途地狱开局。 稍后两卫将与乱军一战,范成明本着最后一丝良心,不可能将候补官员赶上前线。那么城池攻打下来,到候补官员到位之前的空窗期该如何处理? 乱世当用重典,唐高卓刑案出身,理论上官员辞呈递上去后还要经过复核,一来一回耽搁许多时间。再临时抱佛脚学上两手民政治理,可不就将空子补上了吗! 范成明不禁佩服自己的随机应变,面上吊儿郎当道:“大家自己人,你们透个信,多少人要走?” 杜乔:“说不准。”许多人尚在天人交战,没有下定决心,袖中藏了辞呈却未曾公之于众。只看最后在不在吴越面前递上去才算尘埃落定。 范成明闻言心知悬了,不会走个一干二净吧!不想再提这个晦气话题,转而问道:“邻居,上次段二生病我去探望,白二他们也在,怎么没见你?” 白湛等人去东院的时候多了去,但段晓棠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杜乔不疑有他,回答道:“因为我也病了,请假在家休养。” 范成明点头,“哦,原来是这样。”似乎烫了两份菜先捞出来,一份给白秀然,另一份应该就是给杜乔这个病号。 范成明:“生的什么病?” 杜乔:“腰扭着了。” 范成明暗道,果然身体一般,靠着段晓棠这棵大树,都没和唐高卓一般弃文从武。 不多时军士们押着陆家的仆役、查抄出来的箱笼先行返回行营。 范成明附在吴越耳边将刚才的灵机一动细细道来。 吴越拧眉:“只有一个?” 这时候的书生不会和文弱联系在一起,士子习六艺,细说起来都是全才。 范成明:“主动到跟前的只有这一个。” 唐高卓的选择在驿站中不是秘密,杜乔人缘亦是不错,但范成明在原地站了许久,也只有这一个找上门来。 吴越摆手,示意此事暂且放下,直视大堂内众官员,“诸位可曾想好何去何从?” 一个面色僵硬的官员率先出列,手上举起着一个信封,上书“辞呈”二字,“世子,下官母亲年老,欲回乡侍奉舍亲。” 孝道大过天,辞官回乡尽孝,走到哪儿都是体面的理由。 吴越:“彦方,收下。” 陈彦方接过辞呈,他身后的护卫上前送上十贯钱两匹绢。 这点财物在吴越的人情往来里不值一提,但落在一般家庭,算是一份不错的程仪。 辞呈收了,程仪送了,就代表文城这个烂摊子与他无关了。 有一就有二,陈彦方统共收了八份辞呈,送出去七份程仪。 唐高卓不算,他又不走。 吴越:“尔等欲归乡的,留出半个时辰收拾行李,两卫军士会护送出文城境内。” “文城诸县代理官员,军士同样会送你们赴任。” 驿站内官员分为三波,一波离开文城,从河东各处借道返乡,一波响应各自职责去上任。最后剩下打算再坚持坚持的杜乔等人完成本职任务后去行营待命。 偌大个人满为患的昌宁驿站,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耿鸿年轻尚有冒险精神,心中藏了一把火,想撞一撞这南墙。加之杜乔决意留下来,两人在一处好歹有个照应。 大不了他再辞官呗! 耿鸿记着数,“京官辞了五个,候补官员辞了三个。”走了将近小一半的人。 寒门不是贫寒的寒,能支持子弟读书进学做官,不大可能窘迫到等着俸禄换米下锅。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士子,图一个体面。你做的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冉智明:“这么多人辞官,长安是否震动?” 如果吴越强硬的将人扣下来,调职算不得大事。往后陆陆续续辞官,亦不会有影响。 一口气接了八封辞呈,虽全是微末小官,但集中于一地,怎能不引人侧目。 对辞官者风评定然有影响,国家危难却打退堂鼓临阵做逃兵。 抛开事实不谈,难道没有错吗! 第889章 官场油子 唐高卓说起风凉话来,“我们这一趟,全军覆没。”吴越震怒,陆德业郑奇文落不着好。 冉智明迟疑道:“我接下来怎么办,去各个府库核对库存?” 唐高卓出馊主意,“户部的规矩,至少得两人一同核查。”互相监督,防止舞弊。“现在只剩一棵独苗苗,你怎么查?” 查吧不合规矩,不查户部交不了差。 冉智明的同僚若是因公殉职之类的理由没了,说什么都要咬牙将公务办完,但这一路的经历,让人只能想想呕心沥血值不值得。 冉高明立刻做好心理建设,从善如流道:“所言极是,做官就得守规矩。” 唐高卓入仕时候虽浅,却无师自通官场油子的诀窍,发一份俸禄干两份活,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反正刑部的人走光了,任凭本地的刑狱府库跑老鼠,也不干他们的事。 唐高卓提点道:“刑部不说,你这份差事,派一个人来补还不行,至少得两个。” 京官金贵,但有几个能吃苦受累闷头干活的。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派一个来冉智明转脚去任地方官,两个人一起来才保险。 前车之鉴在此,有几个人敢来?长安的各大衙门有的是热闹看了。 耿鸿想清楚背后关窍,可惜无缘得见。“我同长林怎么办?” 郑奇文被关了,但他俩的搭子没拆。 唐高卓:“就查文城呗,这堆事办完,你俩差不多该准备候官了。”剩下的地盘,谁爱来谁来。 耿鸿竖起大拇指,“说的在理。”受此挫折,难免生出“报社”心理,不指望旁人栽进陷阱里,但能让人头痛一番,也算出一口恶气。 他们回屋收拾行李,稍后便要各奔东西。 耿鸿回头张望,“长林呢?” 冉智明玩笑道:“刚才见驿站外头露出一丝裙角,赵娘子来了。” 驿站之外,赵璎珞将一个大包塞到杜乔怀里,“简单给你收拾了些吃用,带着路上使。大头放在晓棠那儿,到时候你回来找她取。” 杜乔身边只跟着一个书童杜墨,两人做饭的手艺都一般。好不容易在长安能吃上家人做的可口饭菜,好日子没几天就外任了。 以前能靠粉丝米线加酱料挺过去,但现在这里可没有五谷豆坊。 杜乔闷声应道:“嗯,不用担心,路上都有军士保护照顾。”从袖中掏出数封书信,“这些信你帮我带回长安送到各人手上。” 不让祝明月段晓棠出面,而让赵璎珞亲自送达,用意不言自明。 赵璎珞见最上面一封写有母亲亲启四个字,微微抿唇问道:“你外放,家人怎么办?” 留在长安,归乡,亦或来任地团聚。 杜乔在信中早有安排,直言道:“都留在长安,阿谦幼娘年纪小,学业要紧。” 长安更安全,一时的团圆只会将家人安危置于险境。杜谦的课业杜乔可以教,但百废待兴,估计抽不出时间来。杜若昭只要离开长安,注定成为失学儿童,天底下再没有一个大夫会像林婉婉一样,尽心尽力教授女徒。 杜乔继续交待,“你劝着他们点,我孤身在此没有挂累,更便于行事。” 赵璎珞不住点头。 杜乔看向几步外装作看风景的两人,诚恳道:“家里麻烦你们多照应一二。” 段晓棠摆摆手道:“这算事么,我们不都一直这么互相照应过来的!那也是婉婉的徒弟家。”当师父哪有不关照徒弟的道理。 杜乔不禁一笑,“是啊!”差点忘了,他们不只一重关系。世俗意义而言,杜若昭与东院的联系更紧密。 杜乔再望向赵璎珞,交待道:“你回长安,无需多思多想,做好自己便是。” 女子一味囿于情爱,最后只能落得自怨自艾的下场。 赵璎珞挤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可是长安有名的钱串子。”只要铜钱金饼叮当作响,绝对想不起杜乔来。 杜乔心底既酸涩又欣慰,“那就好。”这般鲜活的模样才是最好的。 林金辉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几回,只觉得现在过去打扰小鸳鸯告别会遭天打雷劈。 杜乔提着包裹转身回驿站内,进了房间最后将新得物品和自己原本的行李放在一处。在包底发现一个小荷包,拉开系绳里面全是金豆子。 耿鸿凑过来看,瞪大眼睛,“哪来的金子?” 杜乔将系绳重新栓紧放入怀里,温暖又滚烫,“赵娘子给的。”如果是祝明月所赠,会大大方方地给,不可能藏在包里。 让他别为了外头的钱财做昧良心的事。 一包金子诱惑太大,饶是耿鸿也经不住,喉头滑动,低声道:“长林,我俩可是亲兄弟,赵娘子家中可还有姐妹?” 杜乔故意偏离本意,平静道:“你晓得她是从北地来的。”但凡家里有一个靠得住的,不可能千里迢迢去长安。 将重新整理后的包裹系绳再拉紧一遍,提起来试试轻重,确认不会再散开。 杜乔:“走吧,我们该出发了!”他们身上有甩不掉的公务。 两卫军士护送几县官吏赴任,杜乔等人混在其中去完成他们积极性打了不少折扣的工作。 祝明月赵璎珞站在道旁挥手作别,不知杜乔能不能在她们离开前赶回来。 返乡的赴任的一大批人,离了驿站再出城门便是各奔东西。 林金辉终于找到机会凑上来打招呼,“二位娘子好。” 见赵璎珞犹自沉浸在分别中,不知该如何劝慰,“别离意长,万要保重自身,以待重逢!” 没头没尾,稀里糊涂。你说送邻居也行,送对象也行。 赵璎珞抽抽鼻子,倔强道:“没事,我们去驿站里商量吧!” 吴越带人去昌宁县衙,守门的军士撤走,她们当然可以进去。 小院是临时落脚租的,乱糟糟。哪比得上驿站有吃有喝,来的便利。加之祝明月赵璎珞一贯的做派,不好把人请到住所去谈生意。 第890章 暗拍事宜 三人向内走,遇见在大堂徘徊的万冰真。 赵璎珞开口问道:“万小娘子,不搬去县衙吗?” 万冰真悄声道:“父亲让我们再住两日。” 一行人不是官员就是军汉,女眷跟在后头不合适。再者不知昌宁县衙荒废成什么模样,探探情况再做计较。 祝明月晓得万冰真好热闹,提醒道:“万小娘子,外头乱的很别出去,有什么需要的找驿卒说一声。” 以右武卫的脾性,昌宁城内敢冒头的都解决了,留下的都是老实人。但万冰真一个外地小娘子贸贸然出去,不认识路走丢了怎么办。 万冰真分得清里外好坏,闻言点点头,“知道了,祝姐姐。” 见两人身边跟着林金辉,不知具体身份,是和吴越一块来体格健壮的生面孔,约莫是军中人。不知二人为何同行营中人来往密切,看起来颇为熟稔,但万冰真识趣的告退了。 三人进了一个包间,掏出数本账册,各自的随从候在门外。 碍于是两卫的私账,祝明月没有在上头做标记,需要注意的地方另列在一张纸上。 林金辉告个饶,“清单有所变动,昨日加班加点才盘出来的。”是吴越段晓棠出去剿匪所获,这两日庄旭林金辉都在忙这件事。 祝明月:“品类有变化吗?” 林金辉笃定道:“只有数量增加,品项没有变动。” 祝明月不负责处置古董字画,所以庄林二人先清点的是其他易于变现的物品。 祝明月心中了然,于大局无碍,继续问道:“在河东有仓库货场吗?”东西运过去总得有地方放。 林金辉:“城外有一处营地,城中一处借来的别苑,都可以堆放。再不济也能出去租个大院子。” 祝明月:“用现成的便好。” 祝明月只要求本人不出面,两卫用不着遮掩行迹,只要不光明正大打出旗号来便是,懂得都懂。 祝明月:“先梳理一遍流程,我和璎珞负责拍品及价格的划分,你这边工作重得多,将选定的货物运去河东,还要联系上当地的商号。” 林金辉:“校尉已经请河东的郎君们给家里写信,言称长安的乌有号将入境做生意购粮,请求照顾一二。” 祝明月意味深长道:“这个名字有意思!”估计是庄旭随口取的,摆明告诉别人子虚乌有,没想到撞上吴越的化名。报上去事已成定局,吴越也不在意,用便用了。 赵璎珞附和道:“是挺有意思的。”人名是假的,商号也是假的,只有赚来的钱帛是真的。 林金辉:“为了联系,会有河东士子随行。” 祝明月问道:“谁?” 林金辉:“柳家子弟。” 祝明月难免想到,“柳十一郎?” 林金辉不清楚柳家人内部的排行,但能被祝明月报出来,只会是同她们一道来的那位面如冠玉的郎君。摇头否认,打个马虎眼,“是他堂兄,在行营待久了回去探亲。” 赵璎珞暗地里冷笑一声,自己人面前不用贴金,肉票和人质有区别吗? 祝明月不为所动,继续梳理流程,“到河东后联系有意的商家,货物分好后,请他们来看货并告知规则底价。” 规则最重要的两条,暗拍以及粮食结算。 提前这么多天传信回去,说好是购粮,足够河东的商家们备好粮草。 吴越虽不是好人,但在河东士族的利益兑换中,信誉一直不错。 祝明月在河东认识一二商家,但他们体量小,不说吞不吞得下这许多货物,也拿不出巨量的粮草。 祝明月:“货物运到地点后,我与璎珞试着再分一回最后定价,起拍价大约比市场价低三到四成。先从总价低易推广的开始,让客人熟悉规则,参与其中。” 林金辉挠挠头,“降三四成会不会亏了?”和他们以前跳楼大甩卖差不多。 祝明月:“暗拍,想要的人自然会提价。手里那么多东西,谁能一次性吞下去,直接用粮食结算?” 若卖货得钱帛再换粮平添周折,便是以起拍价出售,两卫也不会吃大亏。 近水楼台,家大业大,这个便宜是人家该得的。 林金辉略带歉意拱手道:“是我着相了。”现在不是做生意计较钱帛多少的时候,首要的是换来粮食。 赵璎珞:“晓棠说,你们在城里也有库房。”正好看看两卫的整理收纳水平有没有进步。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临近的昌宁城中当然存有物资,以备万一。 林金辉早得授权,果断道:“吃过午食后,我带二位娘子实地去看看。” 城内不比军营规矩严明,带两个女人进去无妨。 祝明月考虑周到,“待会我们回去换身衣裳。”换男装,能不惹非议尽量不惹。 另一头吴越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昌宁县衙,顺道送万宜民等人上任。段晓棠落在后头,看尹金明派人送来的简报,对抗训练似乎成效不佳,这不是简单的棒打老虎鸡吃虫游戏,练来练去说不定把信心练没了,需要再优化细则。 吴越在前头低声问道:“高德生怎会在此处?”他看到站在祝明月背后的高德生,华阴那个疑问又浮上心头。 落后几步的柳琬耳朵灵敏,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生出怀疑,这又是何人。 范成明暗道又疑神疑鬼了,解释道:“他原先的东家不是被流放了么,他娘子是祝娘子手下的大管事,求到跟前。祝娘子就把人收了,放在林娘子身边打杂。” 在吴越的印象中,三人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但无疑祝明月和段晓棠的联系紧密些,林婉婉更像一个边缘人物。 吴越:“你如何知道?” 范成明槽多无口,“我和庄三去买药的时候遇见了。”就在他们出征前夕。 吴越关切道:“买药?哪里不舒服,我带了太医和药丸……” 范成明急忙打断,“没病,买了些太平药预备着。”再念下去,好人都要病了。 说到此处,范成明想起来,昨天祝明月送入营的地瓜烧,闻起来和当初弘农宫前段晓棠交给自己治伤的酒精有些相似。 酒精淋在范成达伤口上是有些痛,但闻着香,差点把他的酒虫给勾出来。 第891章 观察入微 孙昌安候在县衙门口迎接众人,上前见礼。 范成明介绍身后三人,“万大人将代理昌宁县令,后面二位是本县佐官。” 孙昌安热情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吴越微微抬手,“进去看看。” 范成明:“情况如何?” 孙昌安:“昌宁的窑厂不开了,找不到新瓦,用的各处拆下来的旧瓦填补,墙面稍微粉刷过。” 修官衙历朝历代都不受推崇,似乎一副破败之像才对得起官员的清廉之心。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修墙补瓦的人都是现成的。 万宜民见县衙各处干干净净,干净到有些凋敝的景象。急问道:“孙将官,不知昌宁尚存吏员文书如何?” 孙昌安答道:“吏员有七人,文书簿册原被拿去烧火、垫桌脚、刮屁股……能找的都找回来了。以原先各司曹摆放的书架而言,现存不到一半。”没一把火全烧了,已是幸事。 万宜民头疼不已,缺失一半文书,他们人生地不熟,被人欺瞒的可能性太大了。 吴越带人来无非是踩个点,里里外外转一圈。 段晓棠范成明站在廊下闲聊。 范成明:“打算在城中待几日?” 段晓棠低头,“待不了几日。”原先看的是祝明月的安排,现在则看运去河东为拍卖筹备的货物何时启程。按照行营的规划,这个空档不会持续太久。 范成明将话题转入另一个轻松的领域,“祝娘子送来的地瓜烧好得很,还有吗?” 段晓棠:“有啊,在长安。”今年的红薯不到收获的时节,产能有限。 范成明哀嚎一声,捂着脸道:“只能等回去再喝了。” 撞上段晓棠的肩膀,“段二,你老实说,地瓜烧和林娘子那的酒精是何关系?” 段晓棠不留神差点被撞个踉跄,“本质上是一样东西,但千万别当酒喝,会出人命的。” 要喝得兑水,这点诀窍就别教了,学坏容易学好难。 柳家兄弟站在不远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们不便进司曹房公房。 柳星渊点评道:“不够风雅。”仅针对县衙环境。 哪怕孙昌安尽量将地方收拾得干净整齐,但在他看来,室内未焚香,墙上没有悬挂书画……和家徒四壁没差别。 单从县衙的环境中,柳琬便知道为何众多官员视本地为畏途。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比起白手起家还限制颇多,戴着镣铐跳舞不外如是。 柳琬:“虽不曾明言,但想必两卫动兵之日不久矣。” 柳星渊:“不然哥哥我为何回河东探亲!”想看看庄旭如何将那些战利品处置妥当,最好别耽搁他回行营领功的日子。 镀金嘛,有始有终才好。 柳星渊:“有没有信带给家里。” 柳琬冷淡道:“捎带口信,平安抵达行营即可。”似乎对与家中联系并不热衷。 一行人从公房出来,吴越挤进段晓棠范成明中间。 吴越:“中午留在县衙用饭?”问的是谁不言自明,范成明还能跑外头吃? 段晓棠拒绝邀请,“我休假呢,家里炖了汤,得回去喝。” 吴越幽幽道:“你倒是有口福。” 段晓棠:“加了胡萝卜,滋味是不错。” 范成明不禁失笑,意识到有些失态,立刻机灵的闭上嘴巴。 段晓棠同众人打声招呼,背着手走了,脚步显得如此轻快。 家人远道而来,是该多回去陪一陪,将宝贵的团聚时间放在应酬上得不偿失,在常人看来是多么恰当的理由。 人走了范成明也不多装了,捧腹大笑,“七郎,胡萝卜的时令是秋天。”这时节段晓棠去哪找胡萝卜往汤里加,是有多怕吴越跟着去蹭饭! 吴越类似的软钉子碰了不知多少,早习惯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往揭破真相的范成明肩膀上捶两拳,于外人看来,似乎是两人又一言不合打闹起来。 柳家兄弟站得远,听不大真切,只看两人动作神态,倒是肉眼可见的亲近。 柳星渊:“十一郎你看如何?” 柳琬一语中的,“范段二位将军中,世子更亲近倚重段将军。 ” 柳星渊闻言,二十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破功,“怎么可能!” 无论从何种渠道得来的消息,范成明都是吴越眼前第一得意人,心腹中的心腹。家中几代效力南衙,打小一块长大的交情。段晓棠反而是受范成明的提携,方才有展露头角的机会。 柳琬不故意吊堂哥胃口,答疑解惑,“我观察过数次,三人若在一处世子居中,但他的身体会有意无意向段将军所在的方向倾斜。”不明显,但拿把尺子在旁边,定是能量出来的。 一次是巧合,几次看下来皆是如此,只能说是习惯了。只是二人动作言语隐晦,不似范成明那般直白。 柳星渊回忆不出刚才廊下的情景,只记得吴越最后不痛不痒捶了范成明两拳,看来亲切且随意。 柳琬:“七哥,我初入行营便听闻,范将军在两卫军中上上下下有不少一起长大的小兄弟,试问他那些小兄弟,在世子面前表现如何?” 柳星渊一时语塞,范成明和宁封庄旭等人时不时勾肩搭背,话怼话时连对方几岁尿床都能说出来,实打实从小一块长大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但这些人在吴越面前,从来恪守下属本分,不见一丝轻狂。 吴越不是养在深闺不见人的小娘子,他若是自幼和范成明打打闹闹长大,怎么可能对他的朋友圈子不熟悉。 柳星渊不得不佩服堂弟观察入微,转为提及另一件事,“十一郎依你看,段将军是否有与柳家结亲的资格?” 河东柳氏不及五姓七望,但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姓。 铁打的世家,除了祖传的经义、土地、部曲,也因为子嗣繁衍不断联姻,织就庞大的关系网。 段晓棠虽出身庶族,但是朝廷将领,且受吴越倚重。柳家嫡支够不上,但旁支的女儿或寡妇舍一个出去无伤大雅。 柳琬若有所思,推脱道:“我只是晚辈不该在此事上指点,但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柳星渊貌似爽快道:“兄弟之间,打什么哑谜。” 第892章 一场艳遇 柳琬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世子信重段将军,但段将军未必信任世子。”此事二人心知肚明。 柳星渊乃家族嫡长,驭下之术自幼耳濡目染,从来只有下属向上位者效忠,上位者怀疑下属忠诚,哪来下怀疑上的?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样的人吴越也敢用。 两卫诸将家学渊源,段晓棠根基浅薄似乎是劣势,但同样意味着她背景清白干净。 哪怕兄弟二人所站之地与其他人相隔遥远,柳星渊亦忍不住再靠近堂弟一些,压低声音,“从哪看出来的?” 柳琬直言,“白二、孙二、高德生,世子对段将军周围的人都极有‘兴趣’,范将军清楚得多,故而能将原原本本说的清楚。” “世子存心要探问,证明对段将军信任之心不减。但段将军若真是磊落,何须遮遮掩掩,让范将军帮忙转圜呢。” 柳琬言下之意,段晓棠的身家背景未必那么干净,让柳星渊不得不暂时打消嫁女联姻之意,再观察一些时日。 柳星渊想到堂弟近些年的变化,感慨道:“十一郎近些年人情世故长进不少。” 柳琬容貌出众聪慧灵敏,从前称不上只读书的呆子,但向来不耐与旁人周旋拉扯,人与人之间的隐晦与他何干。 柳琬不知想到何处,叹道:“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柳星渊情知牵动堂弟哪颗神经,安慰道:“等回了家,哥哥帮你寻摸几个美人。”说罢方知失言,谁便宜谁呀! 柳琬不以为意道:“女色于前程无助益。” 柳琬早年曾置过一门外室,但在他成亲前断的干干净净。照理说该是两不相干,各自安好。但柳琬唯有一处心结打不开,因为这段关系不是他主动断的。 柳琬彼时声名不显,隐姓埋名,求学时遇见一女子名为“倩娘”,一来二去两人便在一起了。 女子来历漂泊,言称是江南人士随夫移居。不曾想命薄如斯,到洛阳后夫婿撒手一去,将她一人独自撂在此处。 二人耳鬓厮磨琴瑟和鸣数月,柳琬回河东探亲再返回时人去楼空。倩娘留下一封手书,言道遇见同乡,愿意带她返回家乡,时间紧迫来不及当面告别,只能遗书一封,柳琬无需再挂念,愿日后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柳琬发疯似的找人,一来气倩娘不告而别,二来担心她遇上心怀不轨之徒,可惜人海茫茫芳踪渺渺。三则揣测倩娘是否知晓他是回乡定亲,方才负气离去。 可他身为世家子,必然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往后绝不会薄待了她。 恰逢柳星渊来洛阳办事,酒入愁肠,柳琬对堂兄提及此事,口中念叨着倩娘口中的江南风物,希冀有朝一日去她的家乡寻一寻踪迹。 柳星渊越听越不对,拧眉道:“这些话我似乎在哪看过。” 话,看过?柳琬眼中猛地跃出一丝希望之火。 柳星渊在书房翻出一本游记,大意与倩娘口中的家乡景色相差仿佛。 柳琬以为的红袖添香,不过是背书而已。问及细节,倩娘推脱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道的也不尽然。 柳琬背后惊出冷汗,强言道:“倩娘才学亦不差!”读一本游记,学两句书里的文雅话又如何。 柳星渊:“这本游记是我去年得的,作者名声不显,只在私下传阅。她一个闺阁女子,从哪儿看来?” 柳琬本欲再争辩两句,忽的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的书房里没有这本书。” 柳星渊各种场面见得多了,问道:“那倩娘薄命的夫婿是何身份?” 柳琬不得不直视这一问题,语气稍弱,“行商。”一介行商姬妾会去读让柳家子弟都觉得颇为冷门的游记吗? 柳星渊第一反应是堂弟遭人做局,目标不言而喻,要么是毁他的名声要么是坏他刚订下的亲事。 柳星渊:“近来可曾与人结怨?” 柳琬到底有世家子的灵醒在,“倩娘不知我是河东柳氏子弟。” 天下姓柳的千千万,不独此一家。柳琬并非嫡长,两三代后亦要沦为旁支。 话是这般说,但柳琬不曾特意遮掩来历,行为举止吃穿用度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哪能瞒得过身边的亲近人。 兄弟二人返回居住的别苑,物是人非事事休。柳琬的物品尚在其间,佳人却不知芳踪。 柳星渊:“快清点一二,可曾有遗失?”怕的是倩娘卷了堂弟的财物跑了。 柳琬:“并无。” 宅子是倩娘租的,吃穿用度也是倩娘一力承担。柳琬初来只一个人,后头才慢慢将自己的贴身物品挪过来。他是送过不少东西,但都是情人之间的馈赠,倩娘也只带走了这些。 邻居之间打听一圈,得到两个重要消息,倩娘只比柳琬早住进来半个月,赠给周围邻居的见面礼是胡饼。 南方人会用胡饼做赠礼吗,他们或许连胡饼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倩娘离开前三天,有一家带了不少礼物的豪门来拜访,看起来像是武将出身。 长安百姓见识不差,洛阳居民也不弱,说是豪门武将,就绝不可能是大营门口站岗的新丁。 柳琬将日常中点点滴滴抽丝剥茧,倩娘所作所为有许多疑点,譬如别苑中奴仆少有烹饪南方食物,二人口味相近。倩娘识文断字学识不俗,每每说到自己的心坎上……但他却美色迷人眼全不在意,亦或被简单糊弄两句就放过去。 倩娘不是江南人士,亦非行商的遗孀,还和武将家有来往……真实身份如何,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 柳星渊担心堂弟遭人骗财骗色,但一通打听下来,别苑所有支出用的是倩娘的体己,骗财不成立;听柳琬所言,倩娘亦是品貌不凡,骗色也不至于。 难不成真是仙人跳,打算来个狠的,提心吊胆半个月、一个月、半年……如今几年都过去了,毫无动静。柳星渊全当是柳琬的一场艳遇,抛在脑后。 第893章 一万个槽 祝明月赵璎珞借换衣裳的理由回家用饭,路过前院时祝三齐带几个四野庄来的农人,挪动一排排木槽。原先放的位置围墙大树的阴影投下来,晒不着太阳。 木槽里头装满混好肥料的泥土,顶端是数株一尺来长的绿色藤蔓。 时间紧迫,到了地方重新育种发苗来不及。一半彭十二在四野庄里分好茎块,插在木槽的泥土里,另一半用的是田庄上现成的藤苗。 赵璎珞蹲在旁边,心忧道:“再晚些时候,这藤蔓就装不下了。” 祝明月:“叫人再做几个木槽,藤筐编得密实些也成。” 杜乔要扎根本地,不用再找其他的县官,一事不劳二主,红薯推广任务归他了。 刚刚分别时,杜乔请求祝明月一件事,想要一些红薯苗。 王才里周边种酒材活动轰轰烈烈开展,祝明月找到推广开来的合适理由,当然可以过明路了。 杜乔说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队伍携带有红薯藤,还以为需要劳烦从长安送来。 祝明月答应得爽快,“东西会准备好,你若赶不及归来,我就放在晓棠那儿。”先前给段晓棠送了一盆牡丹花,再送些红薯花不打眼。 旁人带着金银珠宝娇妻美妾上任,到杜乔这带几筐红薯藤,不知情的人说不定捧腹大笑。 祝明月看着热热闹闹的前院,问道:“晓棠回来没?” 祝三齐:“还没呢!” 说曹操曹操到,段晓棠见祝明月的车驾停在门口,高声喊道:“我回来啦!” 赵璎珞:“不参加酒宴?”照理说这种场合,到了饭点都会吃吃喝喝一顿。 段晓棠:“酒席没兴趣,不如回来喝汤。” 吴越段晓棠早有默契,她在仕途上没追求,各类觥筹交错拉帮结派的宴席可有可无。酒宴最容易出事,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段晓棠搓一搓手,翘首以盼道:“我的汤呢,炖了这么久。”没有胡萝卜的版本。 银耳排骨汤,出门时将东西洗净放入炖锅中,只需揭开锅盖,放适量的盐粒即可成一锅好汤。 三人美滋滋地喝了一锅益气润燥的银耳排骨汤。 段晓棠问道:“还能待多久?” 祝明月:“就这两三天。” 粮草对两卫的吸引力不亚于功名利禄,庄旭不赶紧办妥才怪。只要将货物盘点清楚,以军队集结的速度,随时可以出发。 三人吃饱喝足休息一会,祝明月赵璎珞换上男装,正好离得不远,手挽手步行出门去两卫在昌宁城中秘密仓库。 正事还没开始,赵璎珞兴致提不起来。 祝明月担心她沉浸在杜乔的离开中,一本正经道:“长林若是变了心,不必心忧,养他十几二十个面首,潘驴邓小闲,样样齐全。” 段晓棠敲边鼓,“凑个整数,一个月不重样。赵娘子有钱,养得起。”都能往杜乔行李里塞金子了。 赵璎珞捂住脸,她在长安几年真是学“坏”了,以前哪听得懂什么潘驴邓小闲呀!羞窘道:“没钱,养不起!” 段晓棠撞一撞祝明月,慷人之慨,“祝总,大户,有钱!” 祝明月立刻表示反对,“出钱帮人养男人,哪门子道理!”不当,这个冤大头绝不当。 段晓棠将话题扯远,“到时孩子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反正只要从你们肚子里出来的,我都认!” 作为一家的户主,平白冒出一个孩子,当然只能挂在她名下。 连保姆都是现成的,远的柳三郎,近的的顾小玉徐六筒小朋友,被林婉婉盘的多好啊! 赵璎珞被两人的乐子话逗笑,“我这个挂名小妾可以转正了。” 祝明月胳膊上用力,“敢抢我的位置!”老娘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反手在段晓棠腰间捅一下,审问道:“这轻浮浪荡话同多少人说过?” 段晓棠装腔作势道:“不多不多,也就十七八个小娘子。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 祝明月:“等真带绿的那天,我看你的脸有多绿。” 赵璎珞颇有正义感,“杜长林才走多远,”二十里有么,“作为朋友,你们就挖他墙角。” 段晓棠:“只有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 祝明月:“人嘛亲疏远近手心手背分的清楚明白,你才是那个贴心人。”生怕赵璎珞因为谈了个预定恋爱,生出惶恐失落感。 赵璎珞好奇道:“三娘子那片墙角你怎么挖的?” 段晓棠:“我同她讲,哪天徐大公子人老珠黄过不下去,带上她的嫁妆带上她的娃娃,坐着那马车来。” 赵璎珞感慨道:“徐大公子待你一片真心,全喂了狗!” 段晓棠有一万个槽想吐,“你不知道那两口子,我明明是教秀然怎么对付人,结果把招数用在我身上。” “病的虚弱连床都下不了,捏着个拳头在旁边问,想开还是想脑袋开。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能想开。” “徐昭然前院后院横跳,秀然要下了手,现成的挖坑埋尸体人选。” “你们倒好,特意避开把空间腾出来,留我独自面对这如狼似虎的夫妻俩。” 赵璎珞妾心如铁,“你就缺一个打得过还下得了狠手的朋友。”可惜自己打不过。 段晓棠挤出一副哭脸,“多大仇啊!” 一路说说笑笑,刚好碰上吴越一行人骑马返回行营,两边在一个十字路口不期而遇。 三人穿着样式相似的男装并排行在一处言笑晏晏,祝明月挽着段晓棠的胳膊,赵璎珞又挽着祝明月的胳膊。 段晓棠雌雄莫辨,祝明月赵璎珞没有特意修饰,穿上男装也不像男人,活脱脱一副浪荡子携美游街的图景。 请问我私下“不当人”的事,被上司知道了怎么办? 段晓棠回答,凉拌。 段晓棠伸出空闲的右手随意挥一挥,“世子、范二将军这就走啦,路上注意安全!” 吴越暗道段晓棠喝的不是汤是酒吧,仗着昌宁城里没几个熟人,明火执仗地胡来。冷冰冰的甩下一句,“你才该注意。” 第894章 自知之明 段晓棠老生常谈,“休假呢!”放假我最大。 范成明貌似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骑马行过。心里直嘀咕,赵璎珞不是和杜乔打得火热吗,怎么大摇大摆和段晓棠挽在一处,虽然中间隔了一个人,但祝明月和段晓棠也只是表亲呀! 出了城门,范成明还是没想通,挠挠头道:“他们怎么这样?” 以他所知,段晓棠虽然和家里的女人黏黏糊糊,但不是那种关系。难不成真如她所言,家乡民风开放,男女交往不忌。 吴越冷哼一声,“她那一家子,再加白三娘,几个女人嘴里凑不出一句实话。” 编,全靠瞎编。 加起来没一句实话,纯粹污蔑。以范成明顺毛逆毛捋这么久的经验,吴越肯定是生气了,却不知道生气的点在何处。涉及白秀然,更不好开口,俞丽华陈灵芝私下和她关系不错。吐槽嫂子妻子的闺蜜,不该是大丈夫所为,绝不是因为怂。 只能不轻不重描补一句,“是不是有误会?” 吴越:“没有误会,你以为她们私下说我很好听么!”虽然没亲耳听过,但绝不是好话。 范成明来了兴趣,问道:“她们怎么说的?” 吴越哪能不知道范成明的坏心思,“我又没听过。” 范成明难得被人忽悠得愣住,半晌憋出一句,“七郎,你才是真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招人厌。 吴越闻言,马鞭在范成明的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坐骑立刻飞奔出去,范成明抓紧缰绳,只在田野上留下一片余音,“怎么能公报私仇呢!” 吴越薄唇微挑,“私仇就私仇,哪来的为公。”公私他向来分的清楚。 昌宁城内,唐高卓冉智明等人蹲在一处。 唐高卓奉命留下来积累经验,冉智明等人意图差不多,没有地方理政经验,抓紧时间能学一点是一点。加之在行营毫无根基,不如待在昌宁城中。 依吴越和两卫的做派,不会把他们送去战场当炮灰,但在军营中总不会自在。 唐高卓却后悔了,“我应该在行营,不应该在这里。” 倒不是一心报国,吴越此来,顺便把郑奇文带走了,显然是要把待遇向陆德业看齐。 以二人在行营半阶下囚的身份,唐高卓刑案出身的跟脚,说不定这两人就落在他手里,再不济给范成明打下手也行。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气当然得出! 这会最高兴的无疑是万宜民,一朝走马上任,平白多得几个帮手。两卫用实际行动证明,绝不插手民政。孙昌安率几百人守在城中,全为维护治安。 关键吴越把郑奇文带走了,文官一级压一级,人虽被困住不得外出,但两卫一旦出征看守松懈,让郑奇文钻了空子传出信来。 奉命,心里那关过不去,不奉命,五姓七望出身的京官,轻易得罪不得。还是行营好,有河间王世子的官威压着。 万宜民一身轻松,上头无人,百废待兴,全凭施为。 带着代理衔的官员们重新梳理一番昌宁县的情况,面面相觑。确定这是百废待兴,不是千,不是万? 汲志用开启一个要命的话题,“去年的秋税、今年的春税还没个说法呢!” 收肯定没收上来的,但要不要追缴是一个问题。 哪怕前事不究,今年的秋税却是实打实落在他们头上的催命符。但凡敢催,被压迫至极的百姓,哪怕有大军在旁待命,也会一把火将他们烧个干净。 万宜民抬头望天,希望天降一个太守刺史来,天塌下来他们自去顶着。 唐高卓没当过地方官,但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栽在税赋上的官员从来不少。自发打起招人广告,“诸位,有没有兴趣弃文从武?” 唐高卓先前不清楚范成明的意图,杜乔悄悄点拨一番,立马明白了自己的作用。难为范成明能想到这么一条路子,真够野的。所以日后的定位是武官中的文官,明明他从小的梦想是上阵杀敌! 冉智明长吁短叹,“晚了!”这会再说辞职转职已经失了先机。 段晓棠一行人走到城墙下的军营,不用特意问路,每座城池的固定设施都差不多。 孙昌安午间饮了酒但不到醉的时候,特意换了衣裳漱了口,免得熏着不好饮酒的上司。醉酒后还能挂在段晓棠身上,那是办了事劳苦功高的范成明特供待遇。 两卫的秘密仓库,就在军营旁边,一墙之隔。说在军营没说错,但若说两卫私下揽财,也可以不认。 林金辉念道:“官驿的炊饼没营里做的好吃,还贵。”重点强调后两个字。 祝明月倒是邀请过,让去家里吃饭,但林金辉没那么厚的脸皮顺杆上,婉拒后在驿站解决两口。 孙昌安:“你再添点钱,他们也能做出好的来。”接待四方官员,哪能没两把刷子。 林金辉习惯性地捂紧荷包,“那不成!” 孙昌安玩笑道:“你跟在庄校尉后头,钱财流水过,人却越发的抠嗦。” 林金辉家里是商户,日子定然比土里刨食的人家强多了。大钱没有小钱不缺,撑起脸皮也能称呼一句林公子。 林金辉:“你当着校尉的面说一句!” 段晓棠曾玩笑般提过,把庄旭家里有几个庄子铺面宅子摸得清清楚楚,富翁一个。万一大营钱财账目有错漏,让他用私房来补。 玩笑归玩笑,段晓棠也是会看账本的,庄旭要是伸手,肯定没好果子吃。 气得庄旭想挠死范成明和段晓棠,他帮两人擦屁股,入错行就这么栽了。想当年他一个青葱少年懵懵懂懂,哪知道什么阴私算计,结果误上贼船,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抱怨话私底下说说没人当真,庄旭不用上阵拼杀,顶多掉两根头发,只要打胜仗功劳少不了他的,引来不少人艳羡,其中甘苦只有个人知。 范成明段晓棠升官会引起营内势力变化,但庄旭众望所归,长史的位置专门给他留着呢。 庄旭谨慎守节,底下人更不敢伸手。 第895章 辨认瓷器 段晓棠等人到了门前,孙昌安示意打开营门,将人放进来。女眷不方便搜身检查,但随后而来的管事仆役不会少了程序。 林金辉将人带到库房,粮食不用看,说什么都不会卖,余下大头是布帛、瓷器、药材等等。 祝明月随意进了几间库房查看,并非专业人士,但看出一些东西来。物品摆放比从前有规矩些,但不多,不会不分贵贱混在一处。大致分出一些门类,论细了还是一笔糊涂账。 祝明月:“一座大营数万人,找不出几个懂行的?” 依他们的糊涂账,眨眼间就能想到十几种上下其手不留后患的法子。 林金辉晓得问题出在何处,似他们整日和钱粮打交道,能力不放在第一位,首要的是可信。为何找祝明月合作,除了商业手段,还不是因为她是右武卫的家属。 林金辉咬牙道:“回去就找。”实在不行定向招聘,例如下次营内进人的时候,首选相关行业的子弟。 祝明月无奈道:“品类不清晰,稀里糊涂卖出去,是要吃大亏的。” 买家不一定吃亏,两卫肯定亏不少。 祝明月在库房里拿出三匹绸缎,放在林金辉眼前举例道:“例如这三匹锦缎,第一匹普通货色,卖的是市价。第二匹是蜀锦,少说五倍。第三匹花色一般,却是将金银线织入其中的织金锦,还要再翻几番。” 林金辉单以肉眼来看,只觉得中间的蜀锦最好看,第三匹果如祝明月所言,花色差上一筹,但想到里头织了金银,瞬间接受。 祝明月一锤定音,“需要重新辨别分类。” 林金辉:“像以前在庄子上那样?” 祝明月点头,“对,你看是在昌宁还是到河东再做?” 林金辉估量下时间安排,“祝娘子,校尉说行营内的东西,明日就能运抵城中,后日即可出发。”试探道:“不如我们多待一日。” 昌宁好歹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做事方便些。 祝明月答应得爽快,“可以。”多待一日可以更了解情况,也能多陪段晓棠一日。 转头问道:“你时间允许吗?”猜度两卫快动兵了。 段晓棠明白祝明月心中所想,“我没问题。” 祝明月立刻分派人手,“布帛璎珞、瓷器高德生、药材郭大夫,其他杂物祝三负责。” “孙长上,昌宁城中能找到相应的人吗,越多越好。” 孙昌安在城内维护治安,不是白待的,“我立刻派人去请。” 祝明月:“何时能到?” 孙昌安:“半个时辰内。” 今天能干半下午的活,祝明月折起一小截衣袖,拍拍手道:“行,干吧!” 赵璎珞:“我回去叫几个人。”那么多布帛,单靠她一个人看不过来,外头来的人信任度差一截,要有几个自己人帮忙撑着。 孙昌安:“我让营中派些人来打下手。”不识货,搬搬抬抬的粗活总能做。 库房周围很快热闹起来,赵璎珞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不时用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布帛不断从库房内搬出,在院子里搭出十几个大小不同的布堆。 赵璎珞路过一个光溜溜的布堆,辨认道:“轻容纱。”顺手在笔记本上写上三个字,撕下来插在两匹布料中间。 孙昌安找来辨认的布帛的不少是女人,未必识字,这张纸条是给两卫的军士看的。 林金辉深知布帛水深,乱花迷人眼,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故而蹲在高德生旁边学习一些瓷器知识,这总不难吧!但很快脑子就被绕糊了。 高德生现在不靠这门手艺吃饭,不吝于教授,“瓷器最重要看哪个窑出来的,越窑青瓷和邢窑白瓷最为知名。青瓷瓷胎细密,胎洁釉均,釉层滋润,颇有玉质感;白瓷胎坚釉洁,滋润莹白。” “大吴是青瓷和白瓷的天下,其他诸如寿州窑的黄瓷、巩县窑的黑瓷在它们面前就显得粗糙了。” 林金辉见高德生手里拿了一个黄盘子,“这是木器还是黄瓷?” 高德生手指在盘子上轻轻敲击两声,铮铮作响。介绍道:“这是绞胎瓷,纹理与木纹类似,多产自越窑、巩县窑、耀州窑,烧造条件要求极为严苛,数量不多。” 知道和外行谈价值都是虚的,最好谈价格。 高德生:“这一个盘子,能买一车青白瓷。” 林金辉立刻重视起来,招呼身后的军士,“快拿草来裹上,别摔坏了!”手指轻轻摸上去,冰凉的触感,感慨道:“还真是瓷器。”贵有贵的道理。 军士用谷草将尊贵的绞胎瓷盘包装好,特意放在一个小木箱中。 林金辉凑了会热闹,从旁边摸出几个瓷器,是制成人物和动物模样的俑,“居然还有玩具?” 高德生眼中生出一丝防范之色,劝道:“林长上,别摸它们。” 林金辉深知各行各业都有一些内行人才懂的忌讳,“这是什么?” 高德生:“三彩。” 林金辉点点头,倒是名副其实。“几个玩具把你吓成这样。”还想以后找几个这样颜色鲜艳可爱的摆家里赏玩呢。 高德生:“这是明器。” 林金辉听成“名器”,问道:“值钱么?” 高德生简单解释,“给死人陪葬用的。”他以前跟着刘洪成,做的是刚从窑口出来的新鲜货色,不碰“土货”。 林金辉晓得高德生忌讳在何处,发誓这是缴获,绝不是挖出来的。庄旭别号打鱼校尉又不是摸金校尉。 高德生不上手,趴在地上看了好一会,判断道:“应该是刚出炉没入土的。” 林金辉只关心一个问题,“卖的上价吗?” 高德生:“给先人用的当然是好东西。” 得到肯定答复,林金辉亲自动手,将几件三彩器装好,杀过人还会怕死人么。多好的“玩具”生前用不上,只能等死后享受。 达成成就:预定陪葬品+1。 第896章 筹备事宜 林金辉里里外外转一圈,他家中多用陶器,打听过的瓷器的价格,叹为观止,果然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丝绸最初只是一种名叫蚕的虫子吐出的丝,瓷器也只是泥与水的混合物,经过火烘烤。后来一匹丝绸一件瓷器,比许多人积累一生的家业还昂贵,这是何道理? 林金辉收拾好各种三彩人物动物俑回到原地,见高德生拿着一个细口花瓶打量好一会儿。 他培养出一些眼力,“这是青瓷,”加上一个限定词,“上好的。”看着比其他的好多了,简直不像一个品种。 高德生迟疑道:“好像是秘色瓷,以前东家有两件,珍而重之的收着,轻易不给外人看。” 高德生的来历在右武卫部分人眼中不是秘密。能被长安大商户珍藏的,会是一般货色? 林金辉:“值多少?” 高德生:“千峰翠色,晶莹润泽,色泽犹如湖水一般清澈。外头所有的加一块,都不如它一件。” 林金辉捂住胸口,幸好清出来了,要把昂贵的秘色瓷当普通青瓷卖了,死了都得气活。他不识货不要紧,买家识货就成。 招手道:“快,拿草来,拿好草!”也就这条件了。 这价格说的他都心动,哪天致仕回家研究和泥去。 林金辉:“高管事,快看看,有没有其他秘色瓷。” 丝绸放久了会褪色,瓷器没有这般顾虑。需要传信问问庄旭的意见,秘色瓷要不要留下来日后再做打算。 另一边郭景辉的清点工作麻烦多了,药材不仅要看品类,还要看年份、炮制办法判断药性留存几何。 军士不解地看着郭景辉将刚分出来的黄芪分成两堆,挠挠头,“大夫,你是按粗细分的吗?”这活他也能干。 郭景辉:“年份药性。”指着左手边,“这一堆是五年份的,”右手边,“这是七年份的。” 想想四野庄人工种的药材,两三年即可成熟。日后不知要给他这种老大夫增加多少负担。 千年灵芝万年参的说法,军士是知道的,别看只差两年,价格定然不一样。 大部分军士都不通药理,更别提药材。在一堆被妥善保管的物品中,不能吃不能用还有怪味的东西,不是药材是什么。 当然不是所有药材都值得被珍藏,譬如血余炭、人退、人中白、淡秋石、人中黄……这些东西,平日普通人并不想碰,更提不上收藏。 段晓棠进来时,郭景辉正拿着一块黄色椭圆状的东西,一面凹凸不平有沟纹,另一面较为光滑。 段晓棠好奇道:“这是什么药?” 郭景辉平淡道:“紫河车。”一样东西入了药,就该用平常心看待,“入药,或与鸡肉炖煮皆可。” 闻名已久的紫河车,原来长这样。 段晓棠见旁边打开的盒子,少说十几个绝不一样的黄色碟状物,后退半步,她有忌口,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 军士眼睁睁看着段晓棠快速离开,“将军怎么走啦?” 郭景辉意味深长道:“因为她懂一点药理。” 半日的辛苦即将告一段落,祝明月和林金辉先后看过今日清点的结果。大头的货物明日会从行营运过来。 林金辉早得了庄旭的吩咐,转达道:“祝娘子若看上哪些东西,只管开口,价钱好商量。” 卖谁不是卖,和祝明月做过几次生意,知道她图双赢,人情卖给自己人不是更好吗。 祝明月丑话说在前面,“我现在的情况,可能无法立时付清钱帛。”此行是来探亲,不是搞采购的。 林金辉:“正好想在你那儿订些东西,账等回到长安后再结,多退少补。” 祝明月:“要哪些?” 林金辉:“酒,就是你送营里的地瓜烧,成药、还有毛衣鞋子。”好多人的鞋子穿得露脚趾头,幸好天气转暖,编草鞋能应付一阵。 祝明月:“前几样可不便宜。” 林金辉:“我们能应付。” 祝明月转头咨询郭景辉的意见,确认大部分药材济生堂用得上。药材形成条件限制颇多,不似布帛瓷器,拿着钱费些心总能找到合意的。没有就是没有,尤其是珍稀药材,可遇不可求。 最终以市场价八成包圆所有药材,包括一些边角料的东西。她若是挑挑拣拣,剩下的打包成福袋都不好卖。譬如让段晓棠很介意的紫河车等药材,祝明月并不在意,她反正不吃。最后药方开出去,落在谁嘴里更不关心。 祝明月觉得自己待林婉婉够意思,每次花大钱都想着她。 忙忙碌碌三天,庄旭亲自来昌宁和祝明月对接暗拍事宜。 祝明月:“布帛暂且分为绢、纱、罗、绫、绮、锦几个大类,锦价高,拆成三份拍卖。” 庄旭见纸张上理出的初步底价,微微点头,“可。” 祝明月:“瓷器则分为青、白、杂色、三彩、秘色瓷几样。” 庄旭没有将秘色瓷收回去,普通人家视为珍宝,高门大户多少有几件,拍卖会总得有几件撑场面的东西。 将各类东西总价加在一处,勉强符合预期,而且这些只是底价,还有上涨的空间。运作得当,接下来两卫的粮食就不必担心了。 庄旭额外询问祝明月明拍如何操作。 祝明月:“古董字画找到销路了?” 庄旭:“行营作客的河东子弟们都识货。” 别怪他只逮着一只羊薅,谁叫它如此肥美。此时不到时机,河东子弟在行营里一穷二白,只能等战后,经过他们老家时再筹备一场。 若流拍,长安有的是狗大户接盘。 祝明月不得不佩服庄旭的精明,想必第二次明拍,要的不是粮食,而是直接钱帛结算。 庄旭介绍去河东的人员,“齐锐锋,右屯卫昭武副尉。此前受了些伤,接下来难以上阵,便同你们去河东压阵。” 林金辉官阶太低,和本地士绅对上不占优势。将领们一入战场再去他地太敏感,而且接下来有大用。 和范成明之前休战期间去河东接人还不一样,人人都知道他是吴越的私人。只能劳动齐锐锋这个病号校尉出马去压阵。 至于柳星渊,庄旭只有一句评价,“是个识时务的。” 第897章 敦促刺史 相聚日短,别离日长,杜乔还是没能赶回来。 段晓棠祝明月深知插旗立g的毒性,没多说些畅想以后的话。 祝明月顿了顿,“保重自己,无论何时你都是最重要的,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祝明月此行不在于说了什么,而在于她来了。 赵璎珞没那么多忌讳,哽咽道:“我们等你回来。” 段晓棠摸摸她的脑袋,“不用担心。” 赵璎珞抽抽鼻子,倔强道:“谁担心你呀!”从袖中掏出一封没写收件人的信件,“帮我转交给他!” 段晓棠装傻充愣,“他,谁呀?” 赵璎珞语气娇嗔,“你故意的吧,没写其他的,就是一些种红薯需要注意的事。” 祝明月早就将各种要点写清,还需要特意写明?再者赵璎珞不下地,她就只认得红薯。 段晓棠随手接过,“放心吧,再过三五天长林就回来了。”她若出征,也会将信件和东西妥当安排好。 段晓棠目送祝明月赵璎珞踏上马车,待车队消失在地平线,拉动缰绳直奔行营。 祝明月的业务方向和齐锐锋不搭界,故而启程时才第一次见到本人,是个看起来强壮且威严的中年人,符合普通人对武将的想象。 他一反常态选择乘车,因为他最重的伤处在不致命但紧要的右手上。骑马只会加重伤势,若不想因为平民乱退役,就得好好养着。 齐锐锋出发前得了薛曲提点,“想想范二是怎么做的。” 齐锐锋第一个反应,“做恶人。” 要不是心疼属下受伤,薛曲非得踢两脚不可,“是当牌坊。” 商业上都是遍数南衙的没几人精通,反正薛曲看着庄旭照祝明月的方法算下账来,心一抽一抽的疼,以前亏了好多。 齐锐锋此行最重要的事就是罩着,两卫需要一个官面上说的过去的人。 所以出发时齐锐锋只说了一句话,“行营嘈杂,河东清净些,大将军让我去那儿养伤。” 养多久,何时回来,全看换粮之事何时完成。 虎伤威犹在,一路上若有不开眼的打两卫碗里肉的主意。齐锐锋哪怕受伤,也能指挥护卫的军士作战。 去年林金辉带着民夫和少量殿后军士将两卫的辎重,千里迢迢从东莱运回洛阳。一路运气好加上筹谋得当,方才平平安安,但论及同人动手的经验到底欠缺些。 但若说林金辉在这方面全然无用却是空话,朝廷在辽东城前丢了多少辎重,能全须全尾带回来,就是本事。 祝明月将林金辉请到马车跟前,交待道:“我带了大夫和伤药,可以帮齐副尉看看。” 林金辉:“多谢祝娘子。”他也不想齐锐锋出事,一来同袍情义,二则深知在河东需仰仗齐锐锋的势,两人同心协力才能把事情办好。 他只是个专管后勤的小将官,真到动拳头的时候没多少底气。 段晓棠临到行营大门前,交待亲兵,“将红薯放在最靠近行营的菜园旁边。” 曹学海:“将军,需要移栽出来吗?” 段晓棠:“不用,放在那儿就行。”杜乔用的时候总不能再挖一遍,伤着根系怎么办。 范成明在外头闲逛,见段晓棠拖着几车绿叶子回来。拈起一片叶子问道:“什么东西,能吃吗?” 红薯尖当然能吃,但这时候拿来吃是暴殄天物。 段晓棠:“红薯,明月送我的,开的花挺好看。” 范成明:“搞不懂,你怎么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那一盆牡丹花,在枯燥的军营里太显眼了。 段晓棠:“你喜欢喝的地瓜烧,就是它的根茎酿造的。” 范成明猛地扑上去,恨不得用眼神催熟再酿成酒,忽而想到一个绕口的问题,“怎么一会叫红薯,一会叫地瓜?” 段晓棠:“疑兵之计,哪有把自己的底牌明晃晃摆出来的。” 范成明想的深了,祝明月的酒叫地瓜烧,旁人只会以为是一种名为“地瓜”之物酿造,将精力都放在找寻不存在的地瓜身上,却忽视眼皮底下的红薯。 范成明:“段二,地瓜何时成熟?”主意打得叮咚响,酿酒谁不会呀! 段晓棠毫不留情戳破幻想,“很晚,比外头那些青菜晚的多。”守不到它成熟那一天。 范成明顿时兴致缺缺,进不了他口的东西无需留恋。等回长安拿着钱帛送上门,祝明月那儿好酒多的是。 范成明:“走吧,我们进去。” 段晓棠低声道:“有没有新消息?” 范成明:“指哪边?行营一切如常。”吴越薛曲都是成熟的指挥者,绝不会出现如并州大营一般,任由底下人浑水摸鱼的糊涂事。 “至于长安,王爷传信来,他会敦促慈州、绛州、汾州三州刺史尽快落实。” 三郡改州,名分终于落定。 吴岭不涉政务,不代表没有这份权势和能力。县级官员没插手,是因为他的夹带里根本没多少低品官员。 对不起,官太小,不认识!走后门都找不到人。 到刺史一级,操作的空间可就多了。 州刺史和县官的差别,除了官阶高低之外,刺史还有一个功用,可以征辟官员,简称先上车后补票,绕过现在一堆烂账半撕破脸的吏部。 段晓棠想到另一种后果,为何之前不用呢,因为吴越想的是不断掺沙子,一步到位将三地改造成最理想的状态,朝廷流官、本地士族豪强、外来的过江龙,三足鼎立。 而吴岭的做法则是快刀斩乱麻,甚至称得上壮士断腕,因为他要三地的局势尽快稳定下来。大规模的征辟,必然围绕刺史本人的喜好,形成一个稳定的利益团体。 敦促,意味来的未必是吴岭的人,他只是推动者。 段晓棠推测吴越接下来的动作,想必对绛汾二州幸存的豪强士族,下手会轻一点。 段晓棠在昌宁城里待了几日,对那帮代理官员的关心的问题了如指掌,“春秋二税呢?” 范成明:“去年、今年的免了。” 段晓棠:“只免两年?”太小气,旁的皇帝不都三年五年起么。 第898章 与我何干 范家高官迭出,多年不交税,也知税赋对普通意味着什么。范成明叹幽幽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没有把三地官民一块逼死,留一年给他们喘息舔舐伤口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三地百姓前赴后继闹了一年多,将此地搅成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才换来的安抚待遇。 段晓棠:“世子的折子该到长安了吧?”不知将掀起怎样的风波。 范成明吊儿郎当道:“爬也该爬到长安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两人暗戳戳地想瞧瞧远隔千里长安高官们的笑话,只恨不能亲眼目睹盛况。 可惜事与愿违,与上次吴越大张旗鼓将奏折送入长安,早上入宫,中午各衙司就知道内容,摆明要教训杨家的摆场相比,这一次却是通过秘密途径送入宫中,似乎要吃下这个闷亏。 若非目光始终注视三地和吏部的人,未必能发现这件“小”事。 作为南衙派出的嫡系,两卫向南衙递送战报,吴越作为儿子和堂弟,给亲爹和堂兄写信不是正常么。 白隽通过儿子的渠道,已经知道两边事发。高良平等人去时一路快马加鞭想捞杜乔,回来时更顾惜不得马力,要将行营的消息传回主家,现在送信的人的都回来了。 白隽感慨道:“竟还没有动静。”吴越的信使只会比高良平等人更快,消息少说落在吴岭的案头。 结果过了这么久,南衙没有动静,宫中也没有动静。 早在私兵一事上,白隽就深知吴岭吴杲叔侄俩比他们表现出来的刚直狂妄更能够忍耐。 白旻献策道:“父亲,是否安排人将事情捅出去?” 白隽一眼看出长子的打算,“捅出去,白家成为众矢之的?” 吴杲忍一时之气还能粉饰太平,将吏部欺上瞒下的事的捅出来,无疑往皇帝脸上扇一巴掌,谁开口谁就得承受帝王之怒。 白隽:“此事与我们无关。”看戏便好。 说起来大家都是大吴豪阀,祖上根基在一处,但分亲疏远近,他们合作也争斗。 这次的事白家没掺和,也没人通知一声,全是孙无咎误打误撞碰出来的。 白旻:“寒门官员的前程总该有个说法。” 非是想为寒门张目,他常与世家豪族结交,本就是站在限制寒门这一边。想的是通过此事在朝堂上形成一股合力,让有意提拔寒门与世家对抗的皇帝认识到,寒门不可倚重。 前程有什么说法?明文昭示,寒门出身的官员最高只能做到几品,顶多一个中阶的刺史。 只要世家同心一致,全无阻力,皇帝不得不答应,为何? 寒门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代表人物,哪怕有一二冒出头的,也会通过联姻联宗等手段,极力向世家靠拢,生怕人想起他裤脚上沾的泥。 白隽苦口婆心教导儿子,“大郎,寒门与白家人的前程不在一条道上。”他们的起点,是许多寒门子弟终其一生到不了的终点。 “白家是世家,但与五姓七望等又不一样。”白家比空有名望的世家实力更强,除了家族传承的底蕴外,还因为他们的权势一部分来源于皇权的器重。 比起那些暗地里想给皇帝一点颜色瞧瞧的世家,白家称得上“保皇党”,所以白隽当初毫不犹疑把杨胤卖了。 白隽:“大郎,你娶了一个郑家的娘子,但你是白家子。” 这话却是有点重了,白旻只能低头,“儿子受教。” 白隽:“早几十上百年,这种事做便做了,那时候皇帝是世家手里的傀儡。他们依旧沉浸在旧日的辉煌中,却忘了一件事。” 白旻不解,“忘了何事?”天下改朝换代? 白隽:“皇帝、皇室有兵权。”早不是以前被随意拿捏的傀儡皇室。 白隽早看明白了,政治平衡有用,关键时刻还得看谁拳头够硬。 吴岭这么多年蹲在太平坊,左卫右卫清洗多少次,儿子一个接一个死,都拦不住他要掌控南衙诸卫的决心。 吴氏手里有兵权,世家却还按着老调做事。也就皇帝好面子,才没掀桌子。 白旻醍醐灌顶,立刻摆正姿势,迟疑道:“父亲,此事还有一位郑家子弟卷进去。”说的是郑奇文,据高良平从段晓棠那儿得来的消息,人被吴越看管起来了。 白隽:“郑家子同白家有何干系!”当年给长子定下这门婚事,图世家女的教养,更多的是想给自家贴金,难不成真指望一门婚事让荥阳郑氏与白家荣辱与共? 世家枝干繁茂,不说郑奇文此举是受家族指使还是起了私心,真出了事也不该白家操心,郑家有的是能人。 若真是出于郑家指使,就不得不让白隽对他们的评价再下调一个等级,鼠目寸光,眼界窄小。 白旻拱手道:“儿子明白了。” 白湛从外头进来,行礼后与父兄同坐。 白隽问道:“信送过去了?” 白湛点头,“嗯。” 白隽叹息一句,“他家根基浅人口少,若想一家团聚,你便派人护送一趟。”这件事即使不交代,重情义的次子也会做。 白湛:“长林家人留居长安,暂且让晓棠他们照应着。” 白隽:“她常年出征在外,你平日多看顾一些。”好事做到底。 白湛:“儿子明白。” 白隽:“他家人如何?” 白湛:“林娘子先前或多或少透露过一些风声,如今接到准信,尚算平静。” 白隽不要钱的安慰话随口道来,“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若是能历练出来,前程自当远大。” 若熬不过来,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志士壮志难酬,不多此一个。 若说白湛这几日的情绪,归结起来便是被愚弄的愤怒。 杜乔才干不弱,仅仅因为出身缘故,就被“发配”千里。若如那些候补官员一般摆明车马讲清楚还好,偏偏他们是被骗过去的。 他这几日的经历,堪称混乱。孙无咎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拿不准只能找妹夫商量。 白湛听到的第一反应,荒谬。 两人头对头盘算来盘算去,确定官位“耍”脱的人只有冉智明,甚至对他如何丢官的办法都是雾里看花,比如找个由头将人官职削了。 他俩太有底线,想不出出差变常驻这么不要脸法子。 第899章 酒楼集议 想知道更多内情,孙无咎不得不再找上那位纨绔朋友探问一番,却没问出新东西来。 纨绔之所以成为纨绔,绝非本人想上进,可能是家人有一颗希望他上进的心,譬如孙无咎那位朋友,一问三不知。只道家人让他近来收敛些,别闹出大事来,一切都已打点好,过段时间走马上任即可。 非是孙无咎诱供话术不过关,纯粹事情太敏感,问的多了自己说不得要陷进去。 白湛孙无咎与冉智明素不相识,犯不着为他劳心劳力。全因他此时与杜乔在一处,多年名利场打滚的经验让两人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孙无咎摩挲手指,“长林的事,得找个人问问。”他们与杜乔是私交,但对他在衙门中的作为和待遇并不清楚。 白湛:“找谁?”心底已经开始琢磨在吏部有哪些人脉。 孙无咎果断答道:“柳二肯定知道。”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公事说了也不明白,那平时杜乔这些话能与何人说?杜乔柳恪说来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实则亦师亦友,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柳恪接到帖子时疑惑不止,他与这郎舅俩一块吃过饭打过猎,但私下没多少来往。说来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朋友才聚在一起。时间压的这般紧,显然是急事。 次日一早,柳恪到约定的时间前去春风得意楼,进包厢见郎舅俩在桌前正襟危坐。 白湛笑道:“抱歉柳二,这么着急请你出来。”他们的交情不到直接上门的地步。 柳恪乖顺地坐下,“没事,我也是逃课出来的。” 白湛孙无咎松一口气,国子监逃课算大事么,那叫正常。 孙无咎开门见山,“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长林在吏部情况如何,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柳恪心知二人不会无的放矢提及此事,正色道:“我不曾听他提及在衙门中有何困扰,”顿了顿,“依长林周到的性子,想得罪人也不容易。” 白湛:“他与同僚关系如何?” 柳恪:“还不错。” 如孙无咎猜测的,柳恪真认识几个杜乔的同僚。有些人好贴金,会将自己在职场上的表现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但同事的态度做不得假。杜乔在吏部做事,并非锋芒毕露,而是不显山不露水。 柳恪:“此次尚有一位好友,与他同行。” 孙无咎急道:“冉智明,户部九品官,听说过吗?” 柳恪摇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孙无咎:“冉智明是京官,和长林同在长安诸多衙司派遣去文城的队伍里,但他的官职被人预定了。” 有没有可能冉智明回长安后因为有功官升一级,孙无咎打听过他的履历,九成九没这么好的运气。 最简单的结果就是,冉智明守不住金贵的京官职位。最后落在何处,尚未可知。 柳恪明白言外之意,怕只怕冉智明的遭遇不是个例。但他能说的也不多,“长林出发时并无异样。” 说了同没说一般,孙无咎当然知道,冉智明走的时候也没有异常表现。 白湛说出他们调查的结果,“我们查了其他人的底细,除了两个领头的吏部郎官,其他都是寒门庶族出身。” 这种组合往日并不鲜见,苦活累活脏活总得有人做。但若将冉智明的遭遇放在其中,可以想见这些人的共同点,三代之内没有一个高官显贵,没有一丝“抗风险”能力。真出了事,连说句话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白湛不吝于将情况想的更坏些,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这会换成三个人一块坐蜡,千头万绪找不出一丝出路。 随从在门外说道:“郎君,林娘子来了。” 林婉婉只是到春风得意楼开荤,段晓棠不在家她日子难过。见白家孙家的仆役站在外头,知道白湛孙无咎在此来打个招呼。仆役通报也不在意,足够白湛把嘴巴擦干净。 孙无咎:“请进来吧!” 林婉婉是东院三人中最不干仕途经济的,但亦非不通外事的闺阁女娘。关键她是杜若昭的师父,在杜家能说的上话。 林婉婉进门瞧见这个组合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混在一块?”桌上还没摆上大鱼大肉。 白湛:“因为长林的事。” 林婉婉:“他出差能有什么事,到了地界有晓棠照应着。” 孙无咎不卖关子,“我们发现一位和长林同行的户部官员,官职被人顶了。” 涉及编制的问题,林婉婉不得不正视起来,“个例还是通例?” 孙无咎无奈道:“不知!” 柳恪:“长林近来并未结过怨得罪人。” 林婉婉不解道:“十几个官不可能都打发了吧,人走了活谁来干?” 不用特意说明,这些人在各自衙门中都是老黄牛的角色。 孙无咎:“或许只是我们想多了。”可惜除了一个纨绔朋友,再未找到其他参与者。 白湛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得找个法子试探一二。” 柳恪:“怎么试探?” 白湛牵出思路,“某件事必须得长林回京出面才能办妥,譬如找只有他知道的某份文书档案。” 柳恪:“有点难办。”他们不是杜乔的同僚,不清楚吏部内部事务,唯一相熟的耿鸿也走了。 在职场上万事留一手,多么重要。 林婉婉另辟蹊径,“我倒有个法子。” 孙无咎:“什么法子?” 林婉婉:“吏部尚书的女儿曾是我的病人。” 白湛印象不得不深刻,“剖腹取子的。” 林婉婉点头,“对。” 柳恪并不赞同,“从那位娘子那儿走人情恐怕有些困难。” 时人多推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者林婉婉和杜乔是什么了不得的关系么。 林婉婉也知事情有些牵强,“试探一下,通过骆娘子把消息送到他爹案头,看看什么反应。” 白湛:“骆尚书在部中权柄并不重。” 孙无咎:“只是看看背后有没有勾当。”骆闻哪怕只是个人形图章,眼皮底下的事不可能连点风声都不知道。 第900章 招聘药工 孙无咎亲自操刀安排,一个时辰后,林婉婉坐在陈家花厅内。 寻常大夫上门算不得好事,但林婉婉不是旁人,是骆凝华的救命恩人。哪怕没有提前递帖子也畅通无阻。 林婉婉先替母子俩看过一遭,身体强健无甚大碍,慢慢说起来意。“今日不请自来,是想请娘子帮忙。” 骆凝华爽快道:“我们什么交情,林大夫尽请直言。” 林婉婉:“我小徒弟,个子最矮的那一个,她兄长在吏部做事,出差去了文城。” 骆凝华来来去去见过几个徒弟,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帮她开刀的朱淑顺谢静徽,说起个子矮,反倒有点印象。 骆凝华:“竟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文城,河间王世子是不是去了那儿?”她对外头的消息不甚敏感也不在意,心全拴在自己的小家上。 林婉婉:“对,就是那儿。平民乱打仗,小徒弟前两天做了噩梦,这几日神思不属。我想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偏偏心结解不开。你说这心定不下来,学业怎么办?” 骆凝华心知林婉婉对徒弟们好但也管得严,落脚点在学业上,果真符合她一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人设。 林婉婉从药箱里拿出一封信和一个荷包来,放在桌子上。“信写了平安符也求了,其他人我也不认识,只能托到娘子你这儿来。能不能拜托令尊,夹带到吏部传递文城的公文里送过去。” 信自然不是杜若昭写的,孙无咎在春风得意楼现借的笔墨,模仿幼童笔迹口吻写的问候信。 平安符也不是在寺观求的,孙无咎现场鬼画的,细致到没有用同一种纸张。真多才多艺。 杜乔只要收到信,自然能明白。 骆凝华暗地里松口气,她也怕林婉婉帮人求官,别到时事办不下来反坏了她俩的交情。果断答应道:“没问题,待会我就派人送去娘家。” 衙司信使传递公文之余帮人带信是常事,杜家差就差在当家人离京一时找不到门路,只能由林婉婉出面托请。 林婉婉拱手致谢,“多谢骆娘子。” 骆凝华恳切道:“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杜家的仆役到衙门跟前拦个好说话的官员,将缘由道明,人家也会帮忙的。” 林婉婉:“我家那位在南衙,杜家老的老小的小,朝堂上的事两眼一抹黑,哪能想到呢。” 骆凝华的话听听也就算了,真那么好办,就不会有官字两张口的说法。或者只是尚书家的事好办,杜乔又不是什么香饽饽。 二人再寒暄几句,林婉婉返回医馆,看着杜若昭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不禁为小徒弟的前途发起愁来。 若杜乔回不来长安,杜谦无论在哪儿都有书读,但杜若昭怎么办,做失学儿童? 赵金业敲门进来,递上几页纸张,“林大夫,人选已经确定,你看看。” 近来庄子上的事告一段落,祝明月抽走不少人,让赵家爷孙俩忙活好一阵子。好在人手迅速补充上来,赵金业终于从田间地头抽出身来,回到济生堂继续站药柜。 不愧是走传统学医路线从药童做起的,他在药柜做事,就是比朱淑顺几个临时被抓壮丁的干得漂亮。 济生堂又要进新人,这次进的不是大夫,也不是徒弟,而是药童。 济生堂制药业务不断扩大,仅靠他们几个忙不过来。林婉婉郑鹏池等人要看诊,朱淑顺几个要学习,不可能全心全意扑在制药上。 赵大夫出了一个主意,招药童亦或称之为药工,专门负责炮制和制药。特别提醒,最好不要从各个医家里招,找身家清白的或者直接买人都成。 林婉婉先在各个作坊铺子放出话去,通过老员工的关系大网捕鱼,敲定时间统一面试。 药工不能不懂药理知识,单以传承论,朱淑顺等人算内门弟子,药工们顶多算外门甚至记名弟子。 前者是师徒关系,后者更多的是雇佣关系,学不着高深的医学知识,但不似前者那般限制颇多。 林婉婉看着首页一个熟悉的名字——高凤金。 首批招五人,三女两男,都没有医药基础。搓药丸子不见人,又是个细致活,默认女人家更细心。 外头招女子的铺子作坊少,济生堂有林婉婉亲自坐镇,不用担心其他。故而许多员工家都将女孩送来应聘,多给家中赚一份钱帛也是好的。 高凤金是个老实孩子,面试时林婉婉问她,“怎么来这儿了?” 高凤金:“我娘叫我来的。” 林婉婉看着她长大,为人踏实懂事。这个年纪的孩子,志向规划都是虚。问道:“不女承母业做绣娘吗?”记得她几岁起,就帮何春梅打下手。 高凤金垂着脑袋,“娘说我差点灵气,单靠做绣娘养活不了自己。” 高德生何春梅家里靠不上,两口子全靠自谋生路。加上只有两个女儿,婚事上指望不得,想的就是让她们有一技之长先把自己养活。 专业范畴内的事,林婉婉不做评价,反正比她们几个强多了。 家长等候在院中,事后林婉婉找到何春梅,问道:“怎么想着把凤金送来?” 何春梅实话实说,“她年纪大了,刺绣只能做点家常的东西,再学门手艺总不错。” 跟在林婉婉身边,哪怕不是正经学徒,多少通些医理,给自家看个头疼脑热不成问题,许多乡下郎中也就这水平。 高德生私下说过,谢静徽几个私下哭的老惨了。知女莫若母,何春梅深知自家大女儿实在吃不得这份高端的苦,不如踏踏实实当个小药工,按月拿工钱。 何春梅在恒荣祥是大管事,高德生只能回避到其他地方做事。但高德生在济生堂只是普通的安保人员,高凤金进来犯不着回避,父女俩还能一块下工回家。 在大吴一家子全在主家做事,是忠诚的表现。和三代烟草人、三代电力人的权力滋生不可同日而语。 第901章 逃学逃课 林婉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才会优先在自家产业中放出消息。今日来应聘的,家中多多少少和自家产业有些关系。 即使不看何春梅两口子的面子,林婉婉也愿意把人收进来。高凤金认字,性情沉稳,做事踏实,除了年龄小没有其他缺点。但在长安她的年纪足够出嫁,没人追究使用童工的罪责。 林婉婉:“凤金愿意来吗?” 何春梅坦诚以告,“既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她呀除了步步糕其他都差不多。”哪个孩子会不喜欢步步糕呢。 十几岁的孩子不都任由家长安排么! 何春梅:“我问过英英,步步糕的女工搅面和面需要力气,凤金还是差点。”做不来重活。 思路收回,林婉婉翻阅几张简历,“行,通知他们两日后来上工。” 赵金业:“好。” 正事办完,林婉婉又担心起杜乔莫测的前途和杜若昭未知的命运。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钱财不负理想。 半晌后把稀奇古怪的想法丢出脑海,这会还没定论,提心吊胆有什么用。有用之身不如多做有用之事,比如给徒弟们搞个随堂测验。 第二天柳恪来得最早,进门找了一间休息室趴了进去。 杜若昭路过时瞧见,问道:“柳二哥,哪里不舒服吗?” 柳恪摇头,“无事,心累。” 杜若昭在杜乔身边见证了柳恪水深火热的国子监求学生活,顺便跟着他的同窗们见识了“生龙活虎”的一面。 济生堂,国子监打架闹事指定收治医馆。 杜若昭不以为意道:“行吧,好好休息。用不用送些点心来?” 杜乔想去去不了的国子监,生生把好学的柳恪逼到厌学。 柳恪摇头,“不用,待一会就成。” 不一会儿,林婉婉顾盼儿联袂而来。 顾盼儿摆足长姐的威风,“你又逃课?” 柳恪抬起头来,“姑父布置的文章,我都写了。”他学习靠的是顾嘉良私下开的小课。 国子监的风气,顾盼儿焉能不知,顾嘉良授课都不指望学生能听进去多少,不影响其他人就行。 于顾盼儿而言,心心念念不已的,只有国子监少年们青春的皮囊。至于里头的灵魂和才学,恐怕十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个。 林婉婉:“这么早来作甚?” 柳恪:“听听消息好心安。” 昨日回国子监打了个转,照理说低品级的官员是国子监学生最可能的出路,如果有风声不可能不露出来。 可惜一切如常,该睡觉的睡觉,该口角的口角,该打架的打架…… 今日早到,不光听听林婉婉的消息,也想看看白湛孙无咎有没有进展,他们的社交面更广也更高端。 顾盼儿:“什么消息?”会让柳恪如此心焦。 林婉婉:“和你没关系。”最坏的结果无非柳家损失一个优质房客。 顾盼儿担心表弟继续焦虑下去,“早上人多事忙,你无事帮我看着点小玉。” 在顾盼儿看来,顾小玉堪称解忧良药。 柳恪答应道:“好。” 不一会儿,仆妇将顾小玉从花想容后院送到休息室来。 顾小玉一落地立刻扑进柳恪怀里,“二舅舅。” 顾盼儿没有亲生的兄弟,轮到表亲这儿,顾小玉称呼时连“表”字都省了。 柳恪一把将人抱起来,掂量一番,似乎比不上同时期的柳三郎。将宝贝外甥放在矮榻上,简单问些吃穿的家常事。 顾小玉懵懵懂懂,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柳恪并不介意,当着外甥面念起《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和柳三郎交流感情的。 顾小玉同样不意外,在家祖父也是这般说话陪他玩的。鹦鹉学舌道:“天地地璇璇……” 只不过顾嘉良念的是,“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孙无咎进来时见柳恪正教小孩说话,感慨道:“从哪儿得来的小金童?” 顾小玉日日跟着顾盼儿出出进进,见着陌生人没那么害怕,灵动的大眼睛望着两个生人。 柳恪将外甥往怀里一捞,“我外甥顾小玉。” 白湛瞬间弄清楚人物关系,“是三姐提过的顾家小郎吧,果然玉雪可爱。我以后也要生个这般乖巧的儿子。” 孙无咎不理会白湛发癔症,他以后的儿子别说安安静静听念书,别青天白日上树就好。 白湛凑过来问道:“小玉,今年多大啦?”要不是柳恪避让得快,他得上手。 顾小玉伸出三根手指,奶声奶气道:“小玉三岁啦!”这个问题回答多了,条件反射。 白湛一时语塞,上上下下打量,“这是三岁的个头?” 柳恪:“虚岁三岁,实岁不到一岁半。” 孙无咎:“虚的也太多了吧!”翻一番。 柳恪:“年底生的,过年就算一岁。” 柳恪将外甥递给外间等候的仆妇,让送到顾盼儿身边去。转身问道:“有消息了吗?” 两人齐齐摇头。 孙无咎:“没有确切消息,但感觉里头迷雾重重。”单搭进去一个冉智明定然不够。 只是他们没找到切实的证据,长安的纨绔依着出身、亲缘、爱好……分成无数堆,他们三人或许刚巧避开涉事的圈子。 白湛:“无论成与不成,都会派个人来传信。”这是大户人家通行的规矩。 三人百无聊赖,窝在里头无聊,出去不方便。 白湛见柳恪携带书囊,“你又逃课出来?” 柳恪近来和一帮二世祖混在一处,无理搅三分的功力进步颇多,“今日没去国子监,算哪门子逃课!”准确点,叫逃学。 语气一落,“想到日后朝廷官员将由我的同窗们担任,只觉灰暗无比。” 天凉国破! 孙无咎连句安慰话都说不出来,比如传说中的国子监没那么差。他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能不知道国子监是什么货色! 白湛担忧道:“总不能日日在外游荡呀!”万不敢叫上人一块玩耍,柳恪身体一般,行猎马球……这些激烈的活动,或许会出事。 第902章 一个不回 实怪不得白湛杞人忧天,柳恪平日病恹恹的样子,给人一种活不长的感觉。虽然常在一块“团建”,知道人吃喝行动不受限制,比自己还没忌讳。无奈固有印象太深刻,尤其知道此人格外好强,不得不为他捏把汗。 柳恪半点没觉出白湛的“嫌弃”,“我不游荡的时候,在国子监的藏书楼看书。”那儿才是他常待的地方。 国子监再乱,藏书楼还是有规矩的,安静祥和。正适合他这种没兴趣当街溜子的好学少年。 白湛孙无咎齐齐无语,他俩读书侧重功能性,勉强加点好胜的念头,和单纯的好学宝宝不在一条道上。 林婉婉在外敲门,进来省却寒暄,直言道:“刚刚陈家嬷嬷来了,道是信已送到骆家。骆尚书提了一句,炎夏将至,家里或可准备一些夏衣,再寻时机送去。” 作为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关心本部门员工自无不可。但将冉智明一事套进去,意味大不一样。 柳恪从自身感觉出发,“春衣和夏裳没多少区别。”杜乔出发时,根本没想过会在文城逗留到盛夏,两卫也不可能将战事拖延到那时候。 孙无咎喉结耸动,推测道:“长林在盛夏前都回不来。”再往后入秋穿春装,到了冬天傻子都知道添衣裳。 四人说不清道不明不妙的预感。 林婉婉:“怎么办?” 孙无咎武断道:“长安吏部这边走不通了!”这是一种直觉。 骆闻的未尽之言背后是何意,孙无咎不明白,但直觉他在坐视某件事发生。不知这位吏部尚书是何感受,冷眼旁观亦或无奈放任? 可惜他们与骆闻无甚交情,也没有拿的出手的利益用以交换。 二十多位官员为公事同赴文城,加上护军本该万无一失,为何户部吏部连连发出不好的信号? 柳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快些回来为上。”若真是为国为公便罢了,但整件事笼罩在重重迷雾中,连骆闻都坐视不管。 林婉婉主动道:“不如我去骆尚书那儿走走关系?” 白湛摇摇头,“不妥。”挟恩自重不符合林婉婉治病救人的准则,而且未必有效果。 柳恪出一个大逆不道的主意,“不如让伯母称病。”官面上走不通,但侍母疾,孝道加身走到哪儿的都有话说。 天知道,柳恪是一个从不用病假逃学的乖孩子,他一般直接提脚走的。 孙无咎并不认可,说到底是一个临阵脱逃的主意,明眼人都明白。“说得上话的不只骆尚书,还有陆侍郎。” 至于和白家七拐八拐能扯上关系的郑奇文,孙无咎从未指望过。二房姻亲找大房姻亲办事,跌面。 林婉婉:“你认识?” 孙无咎摇头,“不认识,但我知道他爱卫巨山的字。”刚打听出来的,“我手里刚好有一幅。” 林婉婉满脸懵懂,“那是谁?” 孙无咎掐住七寸,“卫玠之父,尤善草书,其字纵任轻巧,流转风媚。” 林婉婉脑子转了半天,才明白孙无咎的办法,我帮我朋友行贿。“人不在长安,送他家去?” 孙无咎:“送去文城,他们一行必然去行营拜会河间王世子。” 不待商量,孙无咎拉开门,召来自家随从,“良平,你回家找娘子取《往来帖》,收拾行囊往文城走一趟。” 高良平没有片刻犹豫,拱手应道:“是。” 孙无咎:“二郎。”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湛果断道:“我派两个人拿白家的名帖领路。” 孙家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平时节远行问题不大,但现在兵贵神速,片刻耽搁不得,还是白家的名头更好用。 林婉婉迟疑些许,“那什么《往来帖》是古董吧!” 孙无咎:“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文城局势复杂,乱军、饱受压迫的百姓、势力庞大的河东世家,虽有两卫大军在侧,看起来勉强安全。但吴越和两卫不是第一次和造反沾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一有心人从中挑拨,无事都得沾一身腥。没看之前洛阳门第借杀俘一事大肆发难。 孙无咎此时的想法尚且简单,《往来帖》对症下药,让陆德业高抬一手,最好借公务之名派杜乔返回长安。算算日子高良平等人将东西送到时,他们差不多刚刚到达。 不伤名声,稍许气节问题,孙无咎将前因后果在信中写清,选择交给杜乔来做。 柳恪尚未正式迈入仕途,平时多做学问,疑惑道:“总不能将几十个官全留在外地吧!” 不说长安衙司的运转,哪有十全的理由将十来个有名有姓的京官全派外任。 林婉婉不通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需要这么严阵以待吗?” 孙无咎:“本来不用的,只是骆尚书那句话,让我有不祥之感。”不是不妙,是不祥了。 林婉婉:“作为大上司,向未必认识的下属展示温情……”竟上纲上线到如此地步。 高良平一行人带着字帖和书信出发,长安众多亲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没两天一则消息震动朝堂,吏部尚书骆闻上书乞骸骨,说人话就是这位老爷子想退休了。 骆闻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林婉婉短暂的接触来看,不像有野心的人。但在这个节骨眼辞官,很难不让人想多。 柳恪让书童挨个将人约出来,家里不合适,上有老下有小人多眼杂,直接将人聚在春风得意楼。 柳恪进门时人已聚齐,顾不得养生,一杯茶水牛饮入口,歇了半晌气,“我找到人了!” 孙无咎:“找到谁?”杜乔的事不是已经找到破局之法了吗。 柳恪:“一位学兄即将出仕,补刑部的缺。和户部那位一样,缺上有人,去了文城。” 这几日没钻进藏书楼读书,而是和国子监的朋友们混在一处,打探监中有没有人将要出仕。他始终觉得国子监内肯定有人掺和。 柳恪:“他们说,这次去文城的人,一个都回不来。” 第903章 抛砖引玉 孙无咎嘴角抽抽,“你确定这句话是国子监学生,不是南衙军士说的?” 文城地界上,有能耐放话让几十个官一个都走不脱的人,只有吴越。但照过去的表现,他虽手握重兵,却非肆意妄为之人。 林婉婉看不惯吴越,但公道话得说,“世子不是那种人。”一口气杀几十个官,想造反吗? 白湛:“怎么个回不来法,人回不来还是命回不来?” 柳恪只摇头,他和孙无咎面临同样的困境,似是而非获得一个擦边的消息,限于没有绝对的权势暴力无法深究。 林婉婉:“性命该不成问题。”只要进入文城境内,旁人想动手,也要问问吴越手里的剑同不同意,再者段晓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杜乔陷入险境,祝明月跟在吏部队伍后,岂不是她也面临危险。 林婉婉在桌子上随意画着队伍行进的路线,关中、河洛、河东,都是熟地,换言之地方态势稳定,不可能简单粗暴杀一队钦差嫁祸哪家。 孙无咎:“吏部、户部、刑部是此行派出官吏去文城公干最多的衙司,户部刑部的小官官缺被人顶了,吏部尚书请辞。” 尤其最后一条,其他小鱼小虾不足称道,骆闻却是实打实的大佬,一举一动牵动全局。 白湛笃定道:“真相不远矣。” 无需特意打听,人心浮动之下,真相必然展露于人前。只是不能抱有太高的期待,能让几乎奋斗到最顶尖的高官激流勇退的内情,必然不会令人愉悦。 林婉婉起身道:“我去知会伯母一声,近来紧闭门户,不要出门。”做好装病的准备。 白湛:“我回去问问父亲。”六部的小官不在白隽的眼里,但骆闻的级别,必然要关心一番。 林婉婉柳恪共同敲响西院的大门,杜家门房见两人一同来心中惊疑,还是将人请进来。 杜若昭先迎出来,“师父、柳二哥,你们来啦!”说着挽着林婉婉的手告饶道:“师父,我作业还没做完。” 林婉婉:“作业慢慢写,不着急,你娘在家吗?” 杜若昭:“在后头。” 说曹操曹操到,张法音从后院出来,问道:“刚好做夕食,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 林婉婉:“伯母,饭食待会再说,我和二郎今日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张法音笑道:“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两位客人和杜家三口坐在西院正屋中,杜谦杜若昭年纪虽小但晓事,没必要瞒着,有些事需要他们配合。 柳婉婉直入正题,“长林离京公干,我们打听到些消息,当地局势恐有些不妙。伯母这几日先不要出门,万一有变,即刻生病,重病,将长林召回来。”不出门是为生病埋线,进可攻退可守。 张法音想起临行前杜乔的安慰之言,路上有东院的邻居、部中的同僚照应,到了地方还有段晓棠,路途虽长却并不艰难。 张法音早年随夫当过许久的县令夫人,官场上道道略有耳闻。亲母重疾,以孝道为退路,可见事情有多棘手。 张法音果决道:“自今日起,我不出卧房。”做戏便做得像些,连儿女这几日都暂停读书留在家中。 林婉婉:“伯母,暂且不用到这一步,白二、无咎已经派人去了,过两日就有回音。”到时随机应变。 张法音右手悄然捏着裙角,镇定道:“幼娘师父、二郎,到底怎么回事?” 柳恪:“我们打听到,与长林同行的几个京官,官缺被人顶了。” 张法音:“那他们人呢?”是死是活。 柳恪摇头,“不知。” 张法音寄希望于长子能重振门楣,甚至让杜家更上一层楼,但关键时候慈母心占上风,“活着就好。”这官做不做都行。 杜谦:“大哥安危最重要,大不了我们回老家去。” 林婉婉安慰道:“只是有个预备,事情并没有那么坏。无咎已经派人去了,说不定就是转机。”几日时间,足够打听出卫巨山字帖的价值。 张发音欠身道:“是我家欠他人情。”知道孙无咎其人,但他与杜乔的交情到底差一层。 杜若昭联想到数日前,孙无咎柳恪等人在济生堂会面,恐怕就是为了大哥的事。几日时间,事态向更不妙的方向滑落。 林婉婉柳恪一通劝导,张法音独自回到卧房做好装病的前置准备工作,但杜谦杜若昭兄妹俩如常出去上学。 柳家主宅加上东西两座偏院心急如焚等待远方的消息。 旁人眼中的高枝入不了白家的眼,但骆闻不是无名无姓之辈。 白湛亲自给白隽泡一壶茶奉上,殷勤道:“父亲,骆尚书为何致仕?” 白隽抬手阻止道:“大晚上喝茶,莫不是不想为父入睡。” 白湛笑道:“非是茶叶,是在林娘子那儿配的药茶。” 白隽:“甜的?” 白湛:“不苦。” 白隽板着张脸,“为父不需要。”果然沾了个药字别指望太多。 白湛:“父亲,养身健体的。” 白湛比旁人更希望白隽身强体健,除了孺慕之情,也因为自成家立业后愈发明白,虽说长兄如父,但兄长和父亲到底不一样,譬如伸手向兄长要钱花销会害臊。 白隽捂着胸口装作难受道:“为父苦捱到今日,全是为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 白湛能仗着年轻,时不时出去偷吃两顿,白隽这个岁数是真不敢。他幼时见过生父疾病发作的模样,莫说万千权势,到头来活的连条狗都不如,健康不在,尊严也没有。 白湛将药茶放在一旁,客串贴心小棉袄帮忙顺气,“儿子知道父亲一片慈心,”话音一转,“父亲还没说,骆尚书为何要递辞呈呢?” 白隽早知道这件小棉袄透风,不卖关子。“吏部的烂摊子他摆不平,现在致仕还能不加引咎二字。” 吏部礼部清贵,派系也最复杂。骆闻手腕不够,不能统合吏部成为真正的第一部。 白湛抛砖引玉,“骆尚书在吏部熬了许久,这个节骨眼上致仕?” 第904章 糟糕透了 白隽:“去年杨胤叛乱,诸路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战后吏部拖拖拉拉将近半年才将各地官吏补齐,本已饱受诟病。” “前不久吴七出征,一直催要官吏,吏部本职事务办不妥,反受参被吴七倒打一耙,将杀俘之事推到吏部身上。骆闻爱惜羽毛,为了满足吴七的胃口,将些微末京官贬去外任。”算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湛没想到原委如此简单,只有一条,时间错了。“外任?” 白隽:“是啊!”长安与地方相比,一个天一个地,平白坏人前程,恐怕良心不安。 白湛:“儿子打听到的消息,那些京官出发前不知要外任,但他们的官职早被订出去。” 白隽闻言从凭几上支起身体,先放外任再补官是权宜之计。但将先看中官职上的人挪走,离京公干再外任,称得上“骗”。前后一颠倒,其心可诛。 白隽嗤笑道:“挣扎这么久,还是挣不脱!”吏部尚书递辞呈,皇帝不可能马上批准,显得无情无义。少说得三次拖延数月,白湛都能探听到风声,离公开亦不远矣。 骆闻递辞呈表明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与他无关,但背一身骂名不冤。谁叫他是吏部尚书,他无能呢。 白隽:“二郎如何知道?” 白湛苦着一张脸,“杜长林,和晓棠一块困在武功山寨里的那位进士,在去文城的公干之列。” 补充道:“长安诸衙司派出的官员,除了领头的,其他尽皆寒门庶族出身。” 白隽眼中精光一闪,无需白湛特意说明,他也知杜乔是何人。从最后一句话牵起前因后果,柿子挑软的捏,原以为是将那些办事不谨慎的毛躁人遣出去,“寒门庶族”四字一出,白隽就明白,骆闻不仅仅想保住清名,他还怕了! 白隽郑重道:“二郎,你助你的朋友无可厚非,但此事事关重大,莫随意掺和进去。”他没接触过杜乔,但能与一双儿女相交必有长处,能捞出一人已是万幸。 白湛:“父亲可有办法?” 白隽反问道:“你们如何做的?” 白湛:“陆侍郎好卫巨山的字,无咎刚好有一副,已派人送去文城。” 事后诸葛亮白隽将一切看在眼中,旁观者清,“骆闻非是主谋。”否则不会乞骸骨。“陆德业才是实际经办人。”非得有个“恶人”将心怀不忿的末等官吏死死按在文城,不能回返长安。 白隽:“如今只看你们的马快不快。”事发前或许能以一幅字的微末代价将杜乔换回来,事发后只怕难以收场。 白隽自言自语,“难怪今日兵部侍郎在朝上请定三州刺史。”当时以为他借骆闻激流勇退,手伸过界。 白湛福至心灵,“那是河间王的人,陆侍郎尚未到文城。”却追不回来了。 白隽感慨一声,“你猜此事离满城风雨有多远?” 朝堂隐秘暗涌,林婉婉得到被统合过的新鲜消息,难掩惊讶,“寒门难出贵子,你们真敢这么玩!”不怕哪天把自己玩死! 以前听段晓棠提及,朝会站班某些高门出身的不愿意和低等士族、寒门官员站在一处。这一排挤现象不明显,不是因为大部分人讲礼貌,而是寒门庶族升迁艰难,少有能站上朝会的中高品官员,尤其是文官。 孙无咎捂着额头,遮羞道:“和我没关系。”他自视甚高,不屑于用不入流的手段入仕升迁。 白湛:“我交朋友不看出身。”长安城内家世比他好的人不多,更看重品行与才能,被视为友人,本身就代表一种认可。 柳恪常年苍白的脸上现出薄红,拳头紧握,“我倒想看看他们如何收场。”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却视人的前途为玩物,随意拨弄。 孙无咎这会已经不想自家随从能带回何种惊人消息,推演一番,一幅《往来帖》救不了杜乔的前程。并非某个高官喜恶,是一种“集体”的决定。无论如何选,都是自绝于仕途。 高良平等人去时用了四日,归程时知晓事关重大,用钱帛买了替马,马力催发到极致,三日便赶了回来。 孙无咎坐在书房内看杜乔的回信,一边听高良平的回报文城的态势。 当听到吴越差点在帅帐内拔剑杀人时,眉头一挑,吴越的反应很是敏锐,可惜陆德业话一出口,事态再无转圜。一群小官不把位置腾出来,长安候官的纨绔们如何入职? 孙无咎:“陆、郑二位大人如何?” 高良平:“郑郎中在昌宁城内被两卫军士护卫,陆侍郎留在行营,据段郎君所言,范二将军亲自伺候。” 范成明“战绩”傲人,能被他侍候是陆德业的福报。 高良平:“其余官吏,河间王世子许他们去留随意。” 孙无咎:“走了多少?” 高良平:“小的一早拿了回信启程,并不知后事。” 孙无咎眼神落在原封原样的画筒,轻声道:“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高良平等人的任务只是送信,缺乏政治敏感度。若孙无咎在现场,说什么都要多待半日,把结果摸清楚。 高良平:“是。”恭敬地后退到门外将书房门合上。 不一会儿,封令姿在外敲门,“夫君,我可以进来吗?” 孙无咎:“进来吧。” 封令姿端着一张托盘入内,纤纤细手将白瓷碟子放在书桌上,一碟榛子一碟核桃,全是剥好的果肉。 封令姿:“这几日忙进忙出,高良平回来反而愁眉不展,是有什么坏消息吗?” 孙无咎按住眉心,“长林要外放。” 封令姿奇道:“之前没听说他有这打算!” 孙无咎摇摇头,“情况糟透了!”无从说起。 在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书房里,孙无咎拗不过对舒适的追求,将低矮的书案换成高脚家具。 封令姿在旁坐下,将果碟推到面前,安慰道:“吃点果子稳一稳。” 孙无咎眼神瞥向干净的果肉,一时有些心虚。碍于情面林婉婉不曾给孙无咎做深入检查,封令姿却一样没落下过。几个月过去肚子没半点动静,干果越吃心里越没底。 第905章 姗姗来迟 杜乔的信件通过重重转包,终于到家人手上。 高良平站在屋子中央,来回路上的经历无需赘言,回禀杜乔本人的情况,“我们到时杜郎君一行亦刚到不久,正与同僚饮酒,模样同以前无甚差别,没黑没瘦。”没说驿站外有重兵把守,也没提大小官员借酒消愁。 张法音手里捏着信却没勇气打开,忍不住窥探儿子几位好友的神色,他们或多或少知道真相,只看几位年轻人的神色,实在称不上妙。 孙无咎挥一挥手,让高良平先出去。 林婉婉劝道:“伯母,要不先看看长林的信。” 张法音紧张地握住林婉婉的手,“林娘子,你告诉我,长林有没有事?” 林婉婉笃定道:“长林的安全不成问题。” 最根本的担忧有了落实,张法音才有勇气拆开信件,半晌后声音颤颤巍巍,“他,他怎么突然外任了?”还让家人留居长安。 信上说的轻巧,全是宽慰之言,但若事情真那么简单,前几日林婉婉等人会突然上门让自己准备装病? 杜若昭嚷道:“大哥写了什么?” 张法音将家信递给一双小儿女,孙无咎趁机瞟几眼,知道大致内容心里有数,免得待会话说漏了。 柳恪等人有为尊者讳的心结,林婉婉没这种忌讳,直言道:“事情说来简单,萝卜坑有数,有人看上长林等人的官职,就让他们外任将缺腾出来。为了补偿官升一级。”最后一句纯属描补。 张法音呐呐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并非无知妇人,绝不会窃喜自家赚了。 结合杜乔出发前的情形,中间定然没那么简单,只是,只是事已成定局。 如今屋中在座的几个年轻人或多或少有倚靠,定然想过办法却一无所获,可见背后势力之庞大。 杜若昭泪水夺眶而出,抽抽鼻子,“大哥一个人在外地,凭什么让我们留在长安。” 林婉婉摸摸徒弟柔顺的头发安慰道:“你们在长安,他身后没了顾虑,才能放开手做事。” 杜谦急道:“大哥可是有危险?”杜乔去的地方正在打仗。 林婉婉瞎说大实话,“长林任亲民官又不上前线,只是忙,非常忙。晓棠说那些地方平定是平定了,但官少得很。县官当骡马用,忙得团团转。肯定要昏天黑地忙好一阵子,哪能顾得上家人。”忙总比丢命好。 林婉婉所说的内情家信上一句话没提,张法音用手绢擦拭眼泪,轻声道:“他不该托生到我的肚子里。”但凡有个好些的家世,千辛万苦科举考来的官职能被人顶了? 林婉婉当然可以拿一通岁月静好的话糊弄杜家母子三人,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真相。作为官眷,一无所知反倒是坏处。 白湛拿出白隽的便宜话安慰人,“伯母,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长林高才,经一番历练更上一层楼。地方比长安清净多了。”尤其吴越和两卫把能杀的刺头都杀了,清净到都快没人了。 张法音迟疑道:“那我的病……”还装不装?如果重病能换杜乔回来,真的又如何。 林婉婉:“伯母你呀保重身体,日后不管是去任地团聚,还是长林返京,都有的是指望。”不管有没有用,先把饼画了再说。 张法音默默叹息一声,早知团聚的日子这么短,母子三个不如留在老家,反倒省了让杜乔挂念。 林婉婉:“刚去人生不地不熟,两卫担心他们迷路,专门派人保护领路,便是履任也会派军士护送。” 张法音情知重兵保护之下,杜乔安全不是大事,但侧面反映出当地局势并不太平。 几人只差赌咒发誓保证杜乔在外头人身安全不成问题。至于前途,谁都不敢打包票。 临离开前孙无咎郑重交待小兄妹俩,“长林的事出了这个门谁都别提,外人问起只说出了外差情况不清楚。” 杜谦拱手道:“小子明白,”向几人作揖道:“多谢林娘子、三位兄长为吾兄奔波。” 白湛爽利道:“我们和长林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声音转而低沉下来,“阿谦,往后家里只你一个男丁,担起责任来。” 杜谦郑重其事道:“我明白!” 柳恪:“读书有不解之处,尽管来问我。” 杜谦:“是。” 林婉婉与柳恪各回各家,白湛孙无咎骑马并行。 孙无咎:“行营的折子早该送到长安。”哪怕高良平补充了替马,也跑不过河间王府的信使。 白湛估摸时间,“昨日今日朝中一切如常。”从吴岭的动作来看,绝非一无所知。 过了两三日,吴越从文城行营发来的奏折终于姗姗送到长安。比起之前动辄炸毛要与人隔空干架的状态,语气堪称温柔,内容却爆炸不已。 长安派去的二十四人,到地后十人水土不服,难以履任,陆德业郑奇文二人重病,附赠的还有八份辞呈。 不知情的还以为文城,不,现在该称之为慈州是什么龙潭虎穴呢。 明明不是穷山恶水之地,却病倒将近四成,阴谋论者私底下揣测,吴越是不是因为先前遭推诿之事怀恨在心,将气撒在这些官员头上。 但有心人、知情人看到的东西又不一样,八份辞呈,除唐高卓那一份因为选择不同别具一格外,其他几乎一个模子拓出来。 既不愿意咒自己又不愿意咒父母,辞职理由简单的一个侍老,若高堂不在,只能换成略逊一筹的思念家乡。旁人若是较真计较他家乡在长安怎么办,想回长安富贵乡又不是什么丢脸的理由。 细究笔迹个个笔力强劲,推测身体并无不虞。吴越称他们水土不服,必然别有隐情。尤其被格外点出重病的陆、郑二人,当真是病了,还是吴越让他们不得不病? 这一步定下重病的基调,下一步是不是得准备发丧了。 一个吏部侍郎兼河间王府拐着弯的亲戚,另一个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出身,吴越动他们,总该有些顾忌吧! 第906章 因为何故 奏折不长,但说的话很要命。吴越再次老调重弹要求补官且规模更大。除了低等级官吏,还包括州郡的属官。 吴越现在躺平了,不管纯洁与否,先把官派来,但凡敢闹事有样学样让人“重病”一遭便是。 乱军未平,再有十个倒霉鬼作前车之鉴,只要符合品级要求的人人畏之如虎。 两地通讯不易,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人人皆知新立的三州绝非善地。 再次被敲打的吏部表现如何?吏部疯了! 明知事有内情,可明面上的老大骆闻借着辞职,在家装死,万事不管不问。 陆德业所作所为瞒得过旁人,时日日久瞒不过部中同僚。暗流涌动之下,哪怕不相干人都知道得五五六六,吏部信使、河东的渠道……吴越未曾下令不得外传,经过一段时间发酵,隐隐约约的消息传入长安。 最初的版本是陆德业言行不检触怒吴越,连累了其他官员。 再过一段时间,辞职的留任的官员人虽未回来,但他们的信件通过不同途径送回长安,各人说辞侧重不同,但有一条是一样的,陆德业“卖官”,将一干官员卖得干干净净。诸多官员官职虽微却不堪忍受如此轻贱,愤而辞官。 在可能留下的把柄的书信中,少有人将矛盾直指吏部。更多的愤懑之言,留待私下说。 谁没几个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寒门官员的朋友多非显赫出身。从字里行间窥出一丝半点真相,由不得不脊背发凉。 愤懑、仇恨、不甘……种种情绪在长安寒门官员内部发酵却无从发泄。因为他们的声音传不到最上层去。 皇帝只不轻不重地的当朝下旨让吏部再度遴选官员,没人在乎公平与公道,先前去文城公干赴任的二十余位官员成了不折不扣的炮灰。 总有人心怀正义求一个公道,没有家眷拖累,轻车简从一路快马奔回长安,要将遭遇的不公揭露于人前。 可回来才发现,长安的风依旧轻柔,长安的云依旧泛着富贵锦绣,朝堂诸位天官没人在乎几十个寒门士子遭受的不公与委屈。他所有的愤懑都成了私底下可笑的牢骚话。 “一个九品官售价数千贯不等,陆德业受人托请,寻摸好目标,借着公干之机将人全派出去,空出的位置留给亲近人等。一到行营即刻翻脸,请求世子让我们就地转任地方亲民官。公干变外任,所有人一个不留,一个不留啊!” 他连官身都不要了,私底下说发几句牢骚又如何。 这并非冤枉,范成明小半夜没睡,从当事人嘴里撬出来的。人家递了辞呈只想要个公道,让仕途死个明白透彻。范成明适当透露几分,反正到了长安和朝堂上,他不会承认这话是他说的。 正巧需要有人将“真相”散播出去,别到时候某些人打着高贵的世家做派来求情,实在恶心。什么人会比“苦主”更合适,自然不吝告知。 范成明审出来时都惊呆了,旁人卖官鬻爵卖的是空职虚职,陆德业技高一筹,拿实职正干活人的官职来卖。 说起来是排除异己,见不惯寒门庶族的穷酸气,只贬出朝堂太浪费,和吏部传统技能卖官一结合,既拿了钱财又得了人情。文城一行是第一次实践,不曾想踢到铁板。 若说钱财全进陆德业的腰包里是污蔑,毕竟人家也要上下打点。而且为求风雅,陆德业不收钱帛,只收古董字画。 吏部诸多高官中,陆德业的喜好最容易打听,喜欢谁谁谁的字画、哪一朝哪一类的古董。懂行人眼里价值千金,不懂行的看来就是烂铁废纸。为了风度,有些事不好说的太直白,总要讲究点神秘感和世家子的矜傲。 结合诸多事件发生的时间先后和陆德业过往的做派,这个说法有八九成真。 谁能想到惯来穷追猛打的吴越,给吏部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杨守礼听跪在厅中的仆人学舌,嗤笑道:“这会倒会做好人!”遇上吏部、小妾的亲戚知道留颜面。 记恨吴越不留情面鼓动皇帝削了一支男丁官职做警告,但也确实将他打疼了,有些话只能憋在心头,愤恨地将手边的酒杯掷于地上,千金难得的琉璃杯顿时化作数枚残片。 皇帝宠归宠,但只将杨守礼当做一个晚辈。他可以凭借宠爱在皇室和杨氏获得独特地位,旁人一辈子求不来的爵位,他刚会走路时就有了。 吴越手握重兵,真计较起来,皇帝还不是舍杨守礼保吴越,还将弘农杨氏这一支全敲打一番。 说到底皇帝的外甥再金贵也是杨家子,和宗室亲王不能相提并论。皇帝时常召外甥入宫宴饮荣宠依旧,但威风被煞了一回,说话就是没从前管用了。 吴岭当堂说一句吴越年轻气盛,始平长公主就得巴巴地带着不懂事的儿子和做木偶的夫婿,携上丰厚的礼物去河间王府赔罪。当然明面上只是一场普通的侄女带家小拜访叔父温馨场面。 杜和儿身份不够,还得吴岭百忙之中抽空回王府专门接待侄女一家。 这事就此翻页,吴越出了气,杨家丢的官职也找不回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握手言和,偃旗息鼓。 杨守礼可以在皇帝面前谈笑无忌,但在威严板正的吴岭面前,只有和他爹一块缩脖子扮鹌鹑的份,反倒是始平长公主撑住了体面。 杨守礼心想,这就是兵权长出来的底气,他手握重兵横行于外的时候,也意气风发。 杨守礼年幼尚未分府,一直随母始平长公主吴华光居住。 吴华光一身雍容步入花厅,见儿子颓废的场景,地面上来不及收拾的琉璃残片诉说他内心的愤怒。面上没露出半点心疼的模样,身后的婢女轻轻抬手,将花厅内原侍候的人,包括杨守礼的亲随都打发出去。 单看皮囊杨守礼精致漂亮,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不然皇室外戚中那么多子弟为何独他得皇帝头一份恩宠。 他的好他的坏,吴华光作为母亲都一一知晓,温言道:“三郎,母亲一直不曾问过你,为何要参奏七郎?” 弹劾的奏章是杨开宇上的,但背后授意的却是被骄纵坏了的杨守礼。 第907章 母子姑侄 吴华光早知杨守礼色厉内荏,原先不问是因已成定局,儿子梗着脖子憋着气,谁来都是一副全世界与我作对的轻狂样,问不出所以然来。隔了一段时间,是非平了脑子也冷静了,现在一波又起,可不能再出昏招。 杨守礼受过一顿“毒打”,勉强看清事实。垂首低落地承认:“是我自己的念头。” 吴华光声音依旧和缓,“谁在你跟前说过怪话?”猜是儿子身边的亲随,故而先前将人全遣出去。 杨守礼这段时间怎么可能没想过,他和吴越井水不犯河水,走的不是一条通天道。除了稀薄的血缘、前后去平定同一场民乱外再无交集。 单纯的嫉恨不足够,总得将制造这个念头的“罪魁祸首”找出来,将责任推出去。 杨守礼知道关键时刻真正能为自己考虑的只有公主母亲,眼睛微微发亮,“先前行猎时,乐安郡王提了一句,此战若胜往后皇亲国戚第一人非吴七莫属。” 作为皇帝跟前从小到大的红人,杨守礼自然不甘心往日排不上号的吴越遮到自己跟前去。 吴华光这会子气得肝疼,吴巡有没有说过这句酸话,肯定有。但他有没有撺掇杨守礼和吴越对立的念头,可能有可能没有。 吴巡恐怕都没想到,杨守礼会跳脚授意弹劾吴越,明明自己屁股底下更不干净。 吴华光和两个堂弟都没有深入接触过,但结合过往事迹,也知吴越更为靠谱。 为何南衙将官更心向赶鸭子上架以内向懦弱示人的吴越,除了吴岭的关系,也因为吴巡虽有些勇力,但性情天赋实在扶不起来。吴越武艺兵法欠缺但脑子清醒,在糜烂的皇室中脱颖而出。 知子莫若母,吴华光早知儿子面甜嘴甜,金玉其外。他被皇帝宠坏了,被杨家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捧坏了。 明知种种不堪,吴华光依旧下不了狠手管教掰正,因为他有皇帝做靠山,皇帝喜欢他这副模样。 正如仆婢们常在耳边说的,“三郎是公主的血脉、皇帝的外甥,千年阀阅弘农杨氏的子嗣,身份高贵,他让人受委屈都是那人的福分。” “三郎还小呢!” …… 种种言论,方铸就今日之恶果。 吴华光一恨自己做不得严母,二恨当年择驸马时只看皮囊和门第,未曾深究品行,方才生下这么个讨债鬼。 眼一闭,声音有些沉重,“三郎,陪母亲回洛阳小住一段时日吧!”积弊难改,还是选择了放任。 洛阳同样富贵,却比长安的波云诡谲多一份闲适。有皇帝、长公主、弘农杨氏三块护身符,闯不出大祸来。 今上在时疼宠外甥,新帝继位也要给姑母一丝薄面。再往下,吴华光也管不了了。 杨守礼同样愿意回洛阳,少了条条框框更自在。还能把在长安的灰头土脸当做不存在丢到一边去。 杨守礼忽的站起来,神情恍如稚子般纯粹,真情流露道:“母亲,三郎也想家了!等回洛阳,儿子给母亲猎貂做衣裳,也给舅舅做一件。” 这边厢母子“其乐融融”,那边厢姑侄会面就显得气氛冷淡。 陆德业的妻子,杜和儿娘家的六姑母杜玉仪亲自求上门,陪同的还有几个本家的婶娘嫂子,要单她一人未必进得了河间王府大门。 杜玉仪手绢抹着不知真假的眼泪,向不知亲疏的侄女哭诉道:“必然是有小人进谗言,方才让世子误会了你姑父。和儿,姑母自小最疼你,能不能同世子求个情,饶了你姑父。” 婶娘帮腔道:“亲戚显贵,你在王府才有脸面。” 是不是最疼爱的侄女暂且不表,杜和儿也曾听过六姑父的“风雅”,这会才知靠的是卖官得来的,祖上早城破落户。心底嗤笑一声,她和堂妹一入王府一入宫门深似海,那时候这群显贵的亲戚在何处。 杜和儿面上装作怯弱模样,和杜玉仪相对哭起来,“六姑母,我自打进了这王府,大门一关,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她年轻漂亮哭得更好看,“世子那般的性子,我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 杜玉仪迟疑道:“小娘子不是放你膝下养着么?” 牛家坏了事,但牛韶容的妃位不曾遭废黜,宝檀奴是不折不扣的嫡长女。天底下哪有把嫡长女放侧室跟前养着的道理,吴越这一举动,在杜家亲眷看来就是将请立杜和儿为世子妃的信号。 杜和儿和吴越不到推心置腹的关系,不敢笃定吴越有没有这种念头,毕竟她身份过得去,人也算知情识趣。再抬进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子妃,二雄并立,难保不生出事端。 但宝檀奴一事上,杜和儿笃定吴越没有正室侧室的念头,反正他的女儿,不管谁生的都金贵。 无非怕出征日久,奴仆生出懈怠照顾不周到,亲祖父靠不上,才托到她头上,当一个高级保姆使唤。 吴岭在王府接待始平长公主一家那日提过一句宝檀奴,时间紧连见都没见。做祖父的还记得王府有个吃奶的孙女,勉强尽到责任,自杜和儿以下就没人敢不尽心。 比起夫妻情义,杜和儿感觉吴越更把她当下属用。扶不扶正取决于吴越心底那根刺何时消下去,以她对男人浅薄的了解,少有人能不把绿帽子当回事,哪怕只是疑似。 但杜和儿深知,宝檀奴若在她手上出了事,这辈子都别再肖想妃位。 所以吴越出征前,真给女儿找了一个尽心尽力的好保姆。小儿体弱易病,宝檀奴有丁点不舒服,杜和儿的心都得跟着悬起来,这关系到她的前程。 养女都如此不易,遑论亲生子,难免生出躺平的想法,要不算了吧。 杜和儿一丝不苟扮演着娇娇怯怯的后宅妇人,“姑母可别乱说话,小娘子哪算我养的。”除非在玉碟上记下。 杜玉仪不依不饶,“和儿,那可是你亲姑父,出门时还给你添了妆。你在王府站住脚……” 第908章 吏部任官 时间不过半年感情不深,又无生育之功,论侍奉公婆,众所周知吴岭少有待在王府,南衙才是他的家。 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绕回原点。杜玉仪:“待小娘子好,世子必然记你的情。” 杜和儿釜底抽薪,哭得更伤心,“姑父姑母待我不薄,侄女敢不尽力。娘家才是女子的靠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虽非小娘子生母,只愿世子看在侄女入府以来侍奉恭谨,能留出一丝闲情听听妇人之言,哪怕就此遭到厌弃也心甘情愿。” 宝檀奴的生母是谁,吴越的原配,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吴越在千里之外,摆明对陆德业不善,杜和儿上赶着去求情,会是何结果? 必然遭到厌弃! 吴越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薄情郎,从不为儿女私情所困。 杜玉仪从来不是困扰,杜家本家的态度才重要。 杜和儿给来助阵说情的婶娘嫂子两个选择,是选她这个大概率转正的世子妃,未来的亲王妃,还是选那个摇摇欲坠当侍郎夫人的姑母。 不管深不深,论及感情双方都有,但哪个对杜家门楣加成更大显而易见。 河间王府统兵,位高权重。陆家沾一身腥,陆德业办的事上不得台面,没将杜玉仪拒之门外,还领她来王府求情,已经是看在亲戚情面上了。 无需多言,杜家本家的夫人娘子不再逼迫杜和儿,调转枪头劝解杜玉仪放开心怀。 这个说,“陆家百年名门,必不会辱没。”那个劝,“妹夫有功于社稷,皇帝定会念情。” 还有真怕杜和儿年轻面皮薄求到吴越跟前,“山高水长,只言片语哪能尽然,往后再做计较。” 没一个人敢说陆德业做的没错。 …… 杜和儿借坡下驴,“我年轻没主意,全赖诸位婶娘嫂嫂画策。”眼眶里泛着热泪,眼神却冰冷。看,这就是亲人,熙熙攘攘皆为利益。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母亲没念着虚妄的亲族利益前来逼迫,反而托病不至。若有朝一日落难,会心疼自己的恐怕只有母亲,但也只能心疼着。 送走扰人的亲戚,杜和儿回房将杜玉仪上门求情被拒绝一事给吴越写成书信,隐下她拿牛家作筏子。 说的更多是宝檀奴,比如现在一口气能从卧室爬到屋门口,怕她磕着,作主在屋里铺上地毯。 杜和儿不明白吴越寄情的心思,只觉得他对女儿的宠爱超越普通父亲的限度。但他喜欢听就多写点,费不了多少笔墨。 杜嬷嬷拿着几个刚煮熟的鸡蛋过来,心疼道:“娘子眼睛都哭肿了,快敷一敷。” 杜和儿收笔感慨道:“出门前没这么哭过,嫁了人反倒将十几年的眼泪流了个干净。” 杜嬷嬷急道:“娘子慎言。”虽知道杜和儿是装哭,但这话到底晦气。 杜玉仪去河间王府求侄女帮忙无功而返的事,落在有心人眼中意味满满。 陆德业郑奇文自从“重病”后再无一丝消息传出,哪怕从文城发回吏部的公文,也是由底下的小官主笔。问及两位主事人的情况,重病起不来,无法视事……有的是理由。 若是受皇帝宠信的臣子,说不定从长安派遣御医前去诊治,再不济下一道旨意给地方,让搜罗名医精心照顾。 偏偏陆郑两人就这样被皇帝抛诸脑后,长安城少两个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少十来个小官没有区别。 吏部“监守自盗”,御史台本该风闻奏事却万马齐喑,寒门地位低声音小……但皇帝真的不知道吗? 长安诸衙司先前派出去十余位官员离京公干,转眼大部分人因为水土不服辞官。长安有官缺,三州也有官缺。 陆德业在长安在吏部的同党敢将先前定好的人授官么?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的动静,长安城中随时可能酝酿出一场风暴,将牵涉其中的人撕得粉碎。 原先走陆德业后门亦或通过他牵线的人家,只恨自家倒霉,失了钱财沾了是非。许多人忍着肉疼只求自家不被牵连进去,但也有滚刀肉堵在陆家门口,道陆德业某年某月某日,在自家借了哪幅名画哪件古董,要求归还,理由光明正大却经不起推敲。 除了吴越那一封暗含玄机的奏折,几个不得志寒门官员的牢骚话,似乎再无人提及千里外的官员任命。 吴越不似先前高调,一边行军一边和吏部隔空打嘴仗。因为行营眼下已经向乱军发起最后的攻击,平定民乱指日可待。 似乎彻底忘了这件事,全心全意投入到军事中。但吏部上下无一不是悬着心,海面平静是因为底下孕育更狂暴的风浪。 吏部硕果仅存的高官左侍郎贺玉成去拜访老上司讨教主意,孰料骆闻半点不念香火情,给了闭门羹,将装死进行到底。 骆闻在结党营私上不如两位副手,大势却看得明白透彻。某些烂疮只有剜出来才是治病救人之道。 贺玉成将履历资格符合条件的官员都挑出来,皇帝随意点了三人为刺史。下头的属官,刺史们可以举荐,也可以由吏部推荐。 前一阵在候补官员中,挑挑拣拣十来个“押”去赴任闹得鸡飞狗跳,这会再想找更多的软柿子怕是没那么容易。用贬谪外放的手段排除异己,是吏部的老把戏,但贺玉成现在不敢这么干。 比如将陆德业一系人全部贬去三州废物利用,吴越但凡不是脖子上横着剑都得疾驰回长安泄心头之愤。而且这些人走了,秋后算账,谁去承受怒火背锅? 吏部不得不尽心尽力将差事办好,不仅要筛选官员的资格,还要尽量送一批能吏过去。管你寒门还是士族出身,点到了赶紧收拾行李赴任。不想去可以,辞官! 但真正的大世家他们碰都不敢碰,少了许多让人头疼的纠纷。 林婉婉冷眼旁观,感慨道:“一个吏部抵得上千军万马。”攻击力嘎嘎的,专往自己人心口插刀子。 第909章 二批公干 人的本质好逸恶劳趋利避害,慈州等地艰险重重,引进人才只靠一腔热血不成,得让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京官外放但凡不是贬谪默认官升一级,三级超脱现实,两级总行吧!加上危险津贴,承诺三年一任期考评为上者,调入两都或其他富庶之地。 第三条林婉婉估计不行,大吴的政治传统人亡政息,连皇帝都不能保证政策的延续性。哪怕高官出面承诺,但谁知道三年后是何种情况,最简单的毁诺,亦或高官无了贬了…… 托褚生的福,林婉婉晓得另有一种官员形式——流外官。把那些差一等二等的流外官派去担任从九品下地方官员,正式踏入官途,人会不愿意去吗? 给不出名让不出利,高官们是愚笨到想不出来么,只是不愿意担责任而已。旧政策生搬硬套,任命官吏搞出流放的架势。事坏不坏无关紧要,反正我没有责任。 把一群心怀怨气的官吏送去,哪怕人家道德高尚依旧撸起袖子干,但午夜梦回时能不骂一句,那些人是不是有病啊! 若干年后回首往事,该如何看待这段官场黑色幽默。 济生堂新开辟两间教室,一间给朱淑顺等学生用,另一间给新来的药工。鉴于他们单薄的文化水平,多从认字写字开始。笔墨金贵,林婉婉找人做了黑板粉笔在前头写板书,下面放几个沙盘,用木棍在沙子上画笔画。 早上时间清净,用来学字认字。这么简单的事,林婉婉放心大胆让徒弟们去教。 丘寻桃手指越过肩头往隔壁教室指,低声同师姐妹们道:“前两个月学字辨药背书,然后开始炮制药材,”手上比一个数字,“拿这个数,逐年递增。”可怜她们只能在师父这儿时不时拿一点零花钱。 家里更不用提,不是大户人家,没有发月钱的规矩。她许多同龄的女孩子,出嫁前都未必摸过家里的铜钱。出嫁后若是婆母当家,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掌钱的机会。 谢静徽:“可他们的工钱要交给家里。”只过过手瘾。 丘寻桃:“你怎么知道?”工钱不是只上交给家里一部分么,师父是这样教的。简直不敢想象,她一个月手里有几百文钱,日子该有多畅快。 谢静徽:“凤金娘说的,工钱攒起来,给她做衣裳买蛋糕。” 因为高德生的关系,加之年龄相仿,几人和新来的高凤金说得上话。 何春梅收了女儿的工钱,但姐妹俩私下打络子挣的外快由着她们自己花用。 朱淑顺端木盆进来,盆沿上搭着一块巾帕。水盆放在桌子上,将帕子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浸湿拧干,招呼道:“快敷一敷。” 杜若昭乖顺地接过,“谢谢朱师姐。” 因为端水大师林婉婉的操作,林门排序混乱,小姐妹们私下称呼名字,正式场合按照入门年份称呼一句师姐师妹。无论怎么算,杜若昭都是最小的一个。 姚南星暗道这几日的学习任务并不重,怎么把眼睛哭肿了? 学到水穷处,哭泣发泄是常事。故而几人对如何“善后”极有经验。 杜若昭不可能和同门说,她不是念书崩溃,是想杜乔想的。其他人虽在长安,未必了解朝堂风云,更不知杜乔外任已成定局。 谢静徽继续方才的话题,“他们背什么书?”连汤头歌都不念,还要看医书吗? 丘寻桃:“师父和郑大夫整理出来,关于药材药性和炮制办法的小册子。” 教室门敞开,赵金业在门口敲一下门引起众人注意。 “赵师兄。” 赵金业:“若昭,外头有人找。” 杜若昭眼睛敷过几轮,红肿情况不似之前显眼,慢悠悠站起来点头道:“哦。” 两人出门往前头大堂走,赵金业透露进一步消息,“是一位姓危的小郎君。” 杜若昭站在大堂门口,果不其然是危泰初,缓缓走过去,问道:“来买山楂丸么?”药柜跟前有人直接买呀!赵金业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她们馋的时候都拿山楂丸当零食吃。 危泰初点头复又摇头,“杜小娘子,能不能找个好说话的地方?” 杜若昭:“跟我来。”领人去休息室。 大门敞开,危泰初直言:“是我父亲让我来的。” 危弘博和杜乔同衙为官,只是点头之交,不翻留存的档案,连杜乔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好在记得他妹妹在济生堂学医。 杜若昭印象里的危弘博,温和儒雅,只是家里的饭菜实在难吃。 危泰初试探道:“你大哥的事知道吧?” 杜若昭默默点头,回想起杜乔和危弘博的对话,不到深情厚谊的地步,让儿子来传话? 危泰初:“你家如何打算,留在长安还是去慈州团聚?” 杜若昭保持警惕,“问这些做什么?” 危泰初:“我父亲要去慈州公干,你们若是要走可以同行,亦或给杜大人送些衣裳日用去。” 杜若昭:“令尊是为首之人?”本该称呼伯父,但杜乔危弘博平辈论交,跟着喊差辈了。 危泰初:“随员。” 危弘博从前隔一两年总会遇上一回去外公干,现在吏部的名声坏了,出去不知道结果如何。 危家娘子气急放言,不如回江南老家去,省的受气。 在哪儿做官都行,富庶之地更好,但若不明不白的被“卖”出去,却是折辱。 危泰初不想回老家,他有记忆起就在长安,加之实在吃不惯所谓的南方菜。回去后请再多的庖厨恐怕也无济于事。 前一批派去公干的大部分辞官,剩下的要不撂挑子要不活只干半截,后者优秀代表杜乔耿鸿这对好搭档。连锁反应下来就是除了任官以外,长安还得派出第二批公干队伍。 一时间人人自危,病假人数直线攀升,尤其在不当人的吏部,缺员情况更严重。他们没有集体荣誉感,但眼下集体缺乏安全感。谁知道会不会旧事重演,公干变外放? 三州任命了多少官员,吏部的人能不清楚,坑还没填满呢。 贺玉成嘴上急的撩出了泡,顶头上司装死,同僚不当人,剩他一人主持大局。下属不配合工作,让出趟外差,一个个躲得飞快。多说两句,直接用辞官做威胁,说什么懒得到地方再被人作践,不如现在把位置腾出来。 第910章 争当信使 贺玉成这会不能逼迫太甚,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说情分差了点,但不知道这些人背后捏了什么把柄。 吏部现在就是一捆干柴,一点火星子能生出燎原大火。 脾气好会办事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上回就被送出去了。 贺玉成不敢再逼迫本部的寒门庶族,哪怕一片公心也会被当做别有用心。余下的士族世家官员,也不敢去啊! 背后是不当人的同僚和上司,前方是如狼似虎的吴越。陆德业郑奇文什么关系和出身,不一样病得生死不知吗? 平日与陆德业交好的人一个不敢派去,怕到了地方私下勾连,犯了吴越的忌讳。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得留下来,万一降下雷霆之怒,正好拿来背锅。 贺玉成一系人马拈轻怕重,勉强找出个领头的,但底下还缺办事的人。左看右看将部中的中间派提溜出来。 这些人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亦或将所有派系得罪个遍。大多是单纯做官拿俸禄的老实人。 关键时刻,可不就逮着老实人欺负么! 贺玉成摆出官威点兵点将,软硬兼施,从中间派里选出了五个人,危弘博是其中之一。明示暗示绝不会将他们扔去三州不管,回来后必有锦绣前程。 大家官场上打滚,漂亮话听听就算了,等他们平安回来,贺玉成还在不在位都是个问题。 两个气性大的当场上交辞呈,这九品芝麻官老子不做了,回家继承田产庄园去。临别之际讽刺道,官署冬冷夏热,膳堂清汤寡水,若清白做官,日子着实苦寒,哪值得上一幅古书画,两贯,不能再多了。 贺玉成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济于事,哪怕紧急再补了两个人,但吏部天官威严扫地却是不争的事实。 危弘博佛系惯了,事摊到头上去就去吧。只不过他的前途并不明朗,江南出身,家族中不溜,万一长安的同僚再不当人,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几个“老实人”碰头商量一通,反省杜乔等人一去不能回,就是因为手上的事交待得太干净,没留“后患”。打定主意留一手,宁肯回来加班赶工。万一真被卖了,等着去漫无边际的资料里慢慢找重头干吧。 “老实人”清高,平日只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像其他人争权夺利斗得跟个乌鸡眼似的。心存善意亦或兔死狐悲,几人商量一通,辞官的不管,但留在当地的总要去问问家里意见,看能不能搭把手。 所以危弘博顺着一条线,把儿子派来找杜若昭。 杜若昭紧抿住嘴唇,沉默些许时候,方才道:“要回家同母亲商量。” 杜若昭对危家父子观感不错,但吏部的一番操作只让她觉得恶心,四舍五入,信任度打个折扣。 危泰初点点头,“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杜若昭:“好。” 杜若昭送走危泰初,转身去找师父交待个底掉。 林婉婉温言道:“回去问问你娘的意见。” 与此同时张法音也在接待一位陌生的客人,她对面是一位正当盛年的贵妇人。 张法音问道:“不知夫人所来何事?” 贵妇人自报家门,“我夫家姓陈娘家姓谢,在家行四。外子曾与杜郎君有过一段交往。近日才知他外放,恰好外子将履任汾州司马。特上门来拜会,有没有我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一州司马是中阶官员,与杜乔的微末一个天一个地。张法音从未在儿子嘴里听闻有哪位显赫的陈姓朋友。 “陈谢氏”见张法音略显迷茫的神色,也知自己上门突兀,尤其杜乔的遭遇让他的家人成惊弓之鸟。两家私下没来往,她先前也不知杜乔的家眷在长安。 两人寒暄数语,“陈谢氏”知晓张法音一时做不了决定,临别之际笑道:“夫人不必慌疑,祝娘子知道我的。” 张法音一时怔愣,祝明月不在家啊!换言之她二人没多深的来往,否则不可能不知晓祝明月离开长安。但另一方面知道祝明月和杜乔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人。 傍晚林婉婉顺路送徒弟回家,得知竟有人争当信使,听张法音形容一通客人的家世相貌。 林婉婉笃定道:“我知道她。”谢蓉安,五娘的姐姐。 张法音:“长林和那位陈司马是何情谊?” 林婉婉斟酌道:“长林以前帮过他家一个忙,因为种种原因不常来往。”五娘是所有人心里的一个疤。“但他们夫妻俩在这件事上不会害长林。”因为关系远所以清白。 林婉婉不曾直言,一是不知道杜乔有没有告诉家人他的山寨冒险之旅,二来五娘的事不好广而告之。 张法音思量一会,作出决定,“那就麻烦陈司马家了。” 照理说朝夕相处的同僚更亲近,张法音曾听过危家父子的名声,却是杜若昭在家玩笑提及他家饭食太差,把孩子逼得饿晕过去,当时杜乔在旁边只笑笑没有说话,想见私下关系并不熟络。 张法音不是对危弘博的人品有怀疑,单纯仅此一遭,深知吏部水深,不敢托付信任。 谢蓉安夫妻俩最打动张法音的一点,不是杜乔疑似施恩,而是林婉婉所言,他们没理由害杜乔。 而且陈镇要去地方任职,杜乔的官职没定下来,不管远近都算得上邻居,多多少少说得上话。 次日一早,杜若昭在济生堂再见危泰初,婉拒危家父子的好意,手指头紧张地碰在一起,“母亲已经托人给大哥送信了。” 张法音将收拾得鼓鼓囊囊的行李交给谢蓉安派来的仆人。迟疑道:“会不会太多了点。” 陈家仆人道:“杜夫人不必忧心,我们全家都要跟着郎君赴任。”车架上挤一挤位置就出来了。 林婉婉听闻消息,只盼这次留下来看房子的仆人会靠谱一点。 第911章 单间待遇 经过数日奔波,祝明月一行人终于到达河东。早在出发时就将显眼的旗帜盔甲兵器收起来,假装只是一支大亿点点的商队。 乌有商号据说和河东薛氏有几分联系,故而入住先前吴越所居别苑,祝明月等人顺理成章跟着住进来。 林金辉紧盯将各类货物入库,齐锐锋拖着伤情指挥布防。 等到终于能歇口气的时候,几人在别苑一处四面透风的凉亭碰头。 祝明月催促道:“拍卖会尽快筹办。” 林金辉知道祝明月急,但能不能别这么急,忙中容易出错。“毕竟第一次,要不慢慢来办得圆满些。”捞的多些。 齐锐锋:“等行营出兵的消息传过来,粮价必然上涨。” 虽然他们的目标人群是世家底下的大商户,看不上百姓的口粮,但哪次囤积居奇没有他们的身影。 林金辉恍然大悟,他们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商业行为。果断道:“明日各处库房收拾一番,我去寻柳公子,后日安排人看货。” 柳星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住自己家。其他人不方便出门,只能由林金辉跑腿。 祝明月拿出竞标的底价,“安排善书之人誊抄,顺便给柳公子送一份去。”半个自己人,提前透露消息得个人情。 林金辉没有异议,“好,明日库房那边麻烦祝娘子安排。” 祝明月送佛送到西,“没问题。”反正她只管张口,不需要动手。 柳星渊归家焚香沐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行营中的腌臜味道压下去。 次日林金辉上门拜访,柳星渊不摆架子直接将人请进来,在行营里待久了,知道这群军汉直来直往,听不懂玄之又玄的谜语。 两人开门见山,柳星渊拿起报价单倒吸一口凉气,熏香虽好,但铜臭味偶尔闻一闻也不错,因为他们实在让得太多了。 柳星渊装模作样许多年,也不禁露出一丝看傻子的神情,“就这么卖了?”他砸锅卖铁举债都要包圆。 林金辉:“只是底价。”细细说一遍暗拍的规则。 柳星渊高深莫测道:“倒是一番巧心思。”深谙人性与商业。 林金辉谦虚道:“我们粗汉不识货,但世上总有识货之人。” 柳星渊:“待会我便吩咐下去,何时看货?”他是两卫和河东的居中联系人。 林金辉:“别苑诸事繁杂,明日方能开门迎客,客人拿着帖子上门便是。” 柳星渊暗道一句原来兵贵神速讲的不只是行军,卖货都能搞出这般效率。 庄旭给每个写信的河东子弟们附赠三张帖子,随他们自己安排还是交给家里分配。三这个数字是认真考虑过的,父族、母族、妻族刚刚好,哪怕有重合,但一个大家族不只一支。再多点不是贬不贬值的问题,而是当地有没有那么多狗大户的事。 柳琬到的及时,所以柳家加起来有六张。柳星渊原觉得可有可无,但现在看起来大有可为呀! 次日清早,薛明哲派了一位旁支子弟薛向翊来别苑帮衬,加上柳星渊,预备若有本地名望出现,便由他俩接待。 林金辉心想吴越拘了一群世家子弟去行营“镀金”,若一切顺利,论功行赏时,恐怕薛柳两家金身最厚。 商贾事上不得台面,但今日别苑所为并非单纯的买卖生意。不曾点破,但人人皆知背后是长安南衙两卫在操作。 看货安排了两日时间,林金辉接待的第一批客人不是各个商号的掌柜管事,而是一群行为低调的士人。他们管不管庶务不清楚,但台面上的身份当是不错。 林金辉亲自出马接待讲解,以前在河东街头清仓大甩卖扮猪吃老虎的小将官是谁,不认识。他只是乌有商号一个普普通通的管事。 薛向翊从前没来过别苑,不知先前布置如何,反正现在能腾出来屋子都腾空了,堆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守门的护卫一个个精神饱满。先敬罗衣后敬人,赵璎珞逼着所有可能出现在人前的军士洗澡洗头刮胡子,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一行人从最大项的布帛看起,军士将第一间库房打开,赵璎珞指挥人手将同一批次的布帛按照品类、颜色深浅排列,强迫症得到莫大满足。 林金辉不急不缓介绍道:“这一间全是纱,包括轻容纱二百匹、三法纱一百六十匹、暗花纱三百四十匹……至于标价嘛,诸位可以看看报价单。” 誊抄效率低,做不到人手一张,但几人合看一张却是可以的。 虽然都称之为纱,但价格大不一样。轻容纱最为名贵,举之若无,载以为衣,真若烟雾。所以介绍时将它放第一位,其他算捆绑销售,但总体而言报价合理且让了大利。 一中年人见角落上随意摆放着数捆纱布,问道:“林管事,这些为何?”说随意其实并不然,不过布幅太小,被绳子捆扎在一处,不似完整的布匹一摞接一摞的整齐。 林金辉慢悠悠道:“理货时发现的碎布头,诸位若是不介意,且当个添头吧!” 我虽然捆绑销售,但送赠品呀!真是个良心商人。 别人眼里的碎布:巴掌大;林金辉嘴里的碎布:不成匹。 若是善筹划的绣娘,拼拼接接做出的东西和整布没有区别。 哪怕这批客人来头比较大,但人的劣根性如此,往往被包邮和赠品打败。关键总价便宜啊! 林金辉抬手引路,“我们继续往下看,这两间是罗,具体数量和报价看清单。单丝罗、瓜子罗、孔雀罗、宝花罗、暗花罗、含春罗……其中孔雀罗、宝花罗是贡品。” 在民间皇室威望不及世家,但沾了皇室御用的名头,身价总要涨一点。 要不是林金辉事先说好今天只看货,往后再拍卖。许多人估计当场下定,你不是要粮食么,有的是。 一行人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时辰,军士打开最后一扇门。 林金辉:“刚才看了许多精品瓷器,这是最后一项。秘色瓷十三件、绞胎瓷八件。” 别看数量少,耐不住单价高,特享单间待遇。 第912章 络绎不绝 一个个放在精美的小木盒里,底下垫着厚厚的蜀锦。号称权贵硬通货的蜀锦,这会只配当垫布。 华美的锦盒打开,无尽的惊喜和珍贵的秘密显于人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红色,那是大红的蜀锦,宛如晚霞中最热烈的一抹红。 蜀锦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件秘色瓷花瓶,质感如冰似玉,色泽如梦如幻。如一轮皎洁的明月,静谧而优雅,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宁静的气息。 赵璎珞早看那些草不顺眼,哪怕论防摔碰的实用性草比布强多了,但在买家眼里就是配不上。包装很重要,箩筐装野草垫和锦盒藏蜀锦衬的秘色瓷,能是一个价么! 赵璎珞特地寻了不同花色的蜀锦来比划,考虑性价比,优先向不成匹的碎布下手。但再碎也是高门大户追捧数百年的蜀锦呀!哪怕碎布做的荷包扇套也是件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裂帛之声响起时,林金辉心都在滴血,但这会看客人们的表现,似乎值了。 看货人的眼睛用尽全力才从各件精美的瓷器挪到报价单上,原先只有精品瓷器甲乙丙丁的分类,没想到最后一项居然是秘色瓷。 报价比起先前的当然贵上许多,但这玩意有价无市,能当传家宝。再不济拿来走人情也是上上之选。虽还没到手,但不少人已经想好往后该如何分配。 性子急的人问道:“林管事,不知拍卖如何行事?” 林金辉:“三日后办的是暗拍,不公开报价。诸位手上拿的是标价就是底价。例如甲乙丙三人竞拍,一样物什标价三十石粮,甲报价三十二,乙三十五,丙四十。价高者得,东西自然归丙所有。” “难道我们各自找林管事谈价?” 林金辉:“参与拍卖的客人各自在一个房间,同时将自己的心理价位写在纸上。最后我会通知中标人准备好粮食来交接。” “三日后拿着帖子来参加拍卖会?” 林金辉:“帖子只是请诸位来看货,无干人等涌进来看热闹难以维护会场秩序,鄙号也需要验证诸位的实力。所以若想参加拍卖会,需得缴纳二十石粟米才能换来邀请函。” 二十石粟米多么,不多,加起来勉强够几百人一日伙食。少么,也不少!许多家庭勤恳耕种一年未必能收获这么多。 但对眼前这些人称不上压力,先前捐献军资时,各家就不仅仅只出了二十石。 军中的主粮既不是小麦也不是稻谷,而是更耐储存的粟米。所以这一场拍卖会所有商品的标底都是以粟米作结算。 林金辉:“诸位不必忧心,二十石粟米不是白白被收了。若中标直接抵扣,若一无所获原样奉还。” 其他人将信将疑,这时代军队的信誉着实一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桩生意背后有吴越和河东各大世家作保。 柳星渊在行营待得久,清楚两卫的做派,也怕场面实在冷清。站出来道:“乌有号一贯以来信誉良好,二十石而已,若有闪失,我河东柳氏包了。” 柳星渊的承诺无疑给众人一剂强心针,当即有人开口立刻遣奴仆归家运粮。消息传回来这么久,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林金辉接待完第一批客人,梳理要点吩咐道:“别来人就往里头带,根据时间先后集合成一批,集中看货。” 客人分散,他们人手就不够了。别看进来的人多,但只能走一条路线,不能随意脱离。连出恭都由专人带进带出,绝不放任外人在别苑内随意刺探。 晚上众人聚首,林金辉“卖笑”卖了一天,这会只觉得口干舌燥,止不住地喝水。 齐锐锋看着统计结果,拧眉道:“只收了一百石粮?”换言之第一天只有五家下定决心参与竞拍。 林金辉:“许多人尚在观望。”庄旭给出的帖子循环利用,有些人上午看过一趟,下午接着来。 祝明月对新入库的粮食漠不关心,反而在意背后的关系脉络。帖子是谁家流出来的,最后到了谁手上……远近亲疏一目了然。可惜她们根基不在河东,看了也没多大用处。 齐锐锋:“场地定在校场,用不着半日就能搭完。” 薛家准备的别苑样样齐全,校场面积不小。若将拍卖场地设在重重院落之中,消息传递不便反而误事。不如建在校场,大家都敞亮。 祝明月想起正规的暗拍,每个包厢通道线路都是独立的。现在也就这般条件,每个人在校场上都可能打照面。 最后挽尊道:“尽量搭的好看些。” 齐锐锋这辈子扎营无数次,坚固耐用快速……头一次有人同他要求外表。想想行营里河东子弟们的做派,加之做的是大生意,有些无关紧要的要求可以试着满足。 齐锐锋自己有数,“到时还请二位娘子来指点一二。” 祝明月:“应有之义。” 林金辉还有一个问题,“祝娘子,今日有外地人询问,没有帖子可否换邀请函?” 这种事齐锐锋林金辉都没有处理经验。 拍卖会邀请函获得条件,庄旭发出的帖子加二十石粮草。前者能循环看货,但不能再换邀请函。 一张邀请函只有五个名额。不论是想进来看热闹,还是真心想做生意的,五个名额不可能人人照顾到。有些人排场大,贴身伺候的奴仆就不止五个。 没有帖子却能找人带进来看货,在本地有门路,却蹭不到邀请函…… 祝明月思量一番,“查验文书和来历,再让他寻一个本地名望之家作保,其他按照流程来。” 何谓本地名望之家,当然是那些吴越将子弟带去行营,积极向南衙靠拢的家族,野鸡家族别来碰瓷。 不摸着良心讲,这场拍卖会本就是两卫对其支持者的回馈,粮食都是次要的! 林金辉领会真意,“明白了。” 高墙深院掩盖一切秘密,偶有路过的行人,只知道这座院子格外热闹,每天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第913章 拍卖会上 林金辉脚不沾地忙好些日子,终于到收割,不,收获的时候。 祝明月没搞花里胡哨的宣传手段,拍卖会只限于河东本地大户知晓,普通百姓大约只知晓这座别苑近来很是热闹。 林金辉紧张地搓搓手,遥望校场上搭得整整齐齐的帐篷,“祝娘子,若那些河东人中标后变卦怎么办?” 通过军方的渠道,昨日傍晚获知行营出兵。依河东地头蛇的消息灵敏程度,想必拖不了两天。如果他们更看中短期内粮食收益,不愿意掺和两卫的拍卖会…… 祝明月:“以为粮价会立刻飞到天上去,林长上可曾关注过河东近两年的粮价变化?” 林金辉一时呐言,他只上次故意隐瞒身份来河东购粮时才关注过本地的粮价。 紧邻战区,若说对河东的物价没影响是假的。但两卫奉行以战养战自力更生,吴越即使盘剥也是向着大户,对百姓生计又能有多大的影响。自从两卫渡河开战,河东粮价偶有涨幅也在正常范围内。 河东世家不用试探,只用关注这一条信息,就知道吴越有多收敛。除非有人故意在民间散播恐慌情绪,否则河东的粮价不可能暴涨。 祝明月:“他们若是毁约,没收保证金,把名字记下来报给世子便是,其他按照流程办事。”流拍亦或寻找第二顺位高价者交易。 拍卖会不只是单纯的商业行为,看的是吴越和河东世家两方的面子。看热闹可以,但毁约就是往主家脸上扇巴掌。 林金辉瞠目结舌,缓缓点头,“明白了。” 照理说作为军中底层将官,不该注意高高在上的上司私德。但架不住林金辉是庄旭的心腹,庄旭嘴巴紧私下不说旁人的闲言碎语,但耐不住他有个嘴巴大的发小,一来二去林金辉就知道了点不该知道的事情……瞬间明白,祝明月为何提议将毁约者报到吴越的案头上去。 祝明月在长安待了几年,越发觉得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包括在权力顶端浸淫几百年的世家,总做出一些自以为高明实则愚蠢的动作。 如果今日参与竞拍者看不清形势,做了糊涂事。相信吃了吏部闷亏,攒了一肚子气的吴越会把这笔账记下来,然后找时间好生清算。 赵璎珞换上一身男装,过来禀告:“柳薛两家公子来了,时辰将至,客人们该上门了。” 林金辉立刻调整好状态,“我去准备下。” 柳星渊薛向翊前来是代表本家作出表态,顺便同参会的世家交流,至于商户他们不管。商贾末业,世家子眼高于顶,“折节”相交,只怕引来负面效果。 林金辉虽得了官身,但本就商户出身,对此并不介意,所以另一半目标人群就由他承接下来。 祝明月赵璎珞往校场西边的一排帐篷走去,那是预先安排的办公场所,前后开门,向后走是另一条通道,不与客人产生交流。 两人背身向帐篷走去,校场另一头柳星渊引着一群人入内,连甚少露面的齐锐锋也硬着头皮上去交际。 赵璎珞附耳悄声道:“郭大夫说,齐副尉的手不大能救得回来。” 郭景辉是自己人,赵璎珞又不是病人家属,用不着委婉。言下之意,基本没救了。 一个武将,失去至关重要的右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祝明月微微转头望向齐锐锋垂在身侧的右手,袍袖遮挡,看不见里头的伤疤和纱布。只要不动作不用力,旁人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双废手。 祝明月芜尔一笑,“齐副尉身受重伤,本该好生休养,薛大将军为何费尽心思让他舟车劳顿来河东?” 赵璎珞有些糊涂,“不是说行营其他人都各有安排,只能请他出马。” 祝明月高深莫测道:“是也不是。” 赵璎珞最受不得人卖关子,“快说说!” 祝明月眼见有军士靠近,“私底下再同你说。”当着人手下,总不好说上司的“八卦”,容易造成军心不稳。 柳家本家换了两张邀请函,一张归属嫡支也就是柳星渊这一房,一张则让渡给另一支,虽然对外也称河东柳氏,但基本不在本地发展。 一行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拨,前头是亲亲热热叙旧情的柳家亲眷,队伍尾巴后面吊着三人则是带来商号掌柜,真正的办事人。在外威风凛凛,但在主家面前只有点头弯腰的份。 柳星渊进入校场,见眼前的“荒凉”场景微微拧眉,不曾想布置的如此简陋,大校场上,围绕这一座高台三面立了十余个大帐篷。 涉及数万人口粮的大生意,就这? 果然是两卫一贯的风格。 简单素雅的帐篷围绕主席台设立,祝明月没再做画蛇添足的布置。譬如外披彩绸入内熏香之类,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浪费资源。 祝明月喜欢简约而不简单的风格,似乎不受大吴人的青睐。 反正条件就这样,凑合吧。 柳星渊引着一家老小到自家帐篷里见着里头的布置,才稍微松下眉头。 一席居中,左右各置两席。桌案上预先设有果品糕点和酒饮,唯独上首一席,额外放置了一份笔墨。 林金辉原先问祝明月还有没有地瓜烧,不白拿他花钱买。 祝明月不假思索拒绝,“那酒烈得很,若有一二不善酒力又不知情者,当普通清酒一般喝下去,难不成整场拍卖会醉过去!” 林金辉恍然大悟,好东西也得分场合。只能当河东人没福气吃不着好酒,另外派人去市面上买当地的盛行的酒水。 每个帐篷前留有两位军士侍应,以备不时之需。 来得早不能只留在帐篷内吃喝,如柳嘉祯一般家主亲至,可以找几个地位相当的人说说话。提起来大家都道是来瞧热闹,半点不提价值不菲的货物。 掌柜管事们没有这些顾忌,一边保守自家报价的秘密,一边探听别家的报价。虽然知道是做无用功,除非将每一家的报价了如指掌,否则根本算不得立于不败之地。但总得让主家知道自己在做事呀! 第914章 拍卖开始 若旁人想在河东地界上办拍卖会,说不得被吞得渣都不剩,地头蛇联合起来压价,再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但林金辉背靠两卫,吴越又是一副过江龙的强横姿态,河东世家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只要在规则范围内,祝明月何愁赚不到远超预期的粮食。 柳嘉祯与薛明哲在帐篷内闲话。 柳嘉祯浅饮一口薄酒,淡淡道:“粮食准备得多,但两卫能拿的出手东西却不多。”僧多粥少。 薛明哲:“毕竟是文城一郡的积累。”后头还有两个地盘更大的郡。 柳嘉祯低声道:“文城变慈州,我们河东,”竖起三根手指,“我听来的消息是这个。” 薛明哲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道:“一分为三?”皇帝真下得了狠手。 柳嘉祯:“县内官吏不会大动,但郡内的官吏恐怕得大换血。”谁能接受权柄缩水三分之二? 薛明哲欲言又止,“那子晋?” 裴子晋世家出身,本地父老支持才能掌管郡兵,若一郡变三州,兵权也一分为三? 柳嘉祯:“子晋如今在东边,往后前程得看仗打得如何。薛兄不如寻你的同宗薛大将军想想办法。” 依从本心而言,柳嘉祯更希望这片地界上的官吏都是本地人。朝廷派来的终归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薛家没柳家那般“护食”,再者裴子晋又非薛家人,薛明哲欣赏归欣赏,犯不着把宝贵的人情用在他身上。 柳嘉祯似是而非道:“日后出去,我们还是同乡吗?” 薛明哲笑道:“怎么不算,河东郡自秦时设立,风风雨雨数百年。便是不为郡名,亦是地名。” 河东,河东,大河之东。 柳嘉祯换了一个话题,“薛兄,你猜此次,世子能从河东拿走多少粮食?” 薛明哲装糊涂道:“多少不是写在报价单上么。” 柳嘉祯:“那只是底价,总得再涨点。” 薛明哲:“依柳兄看,能涨多少?” 早有精明的掌柜管事算出来,两卫拍卖底价大约在市场价七成左右,优惠的能到六成。最后的成交价该是在八九成的样子。 柳嘉祯:“这可说不准,谁能管得住别家如何出价。”利字当前,作为家主,他连另一支同宗都管不了。 薛明哲貌似轻松道:“是啊,我们这把老骨头来看看热闹便好。”但一郡财富近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世家外表光鲜,但内里穷困的族人一大堆。陆德业铤而走险“卖官”,除了贪婪不也因为想维持排场所费不菲么。 外间主席台上有人敲锣高喊:“一炷香后拍卖会正式开始,请客人们回到各自帐篷,预备竞拍。” 薛明哲拱手告辞,“柳兄我先行一步。” 柳嘉祯:“薛兄慢走。” 薛明哲回到自家帐篷,他此次带来两位本家子弟再加两位掌柜。薛向翊早被派来别苑帮忙,不占用邀请函名额。 薛明哲:“柳七呢?”两人一块去接待其他世家人,这会却只见其一。 薛向翊:“禀伯父,柳七郎去了西边的帐篷。”那是两卫自己的地盘。 薛明哲:“不愧是在行营待过的人,这会就想着摸清各家的根底。” 薛明着却是想歪了,柳星渊的确在两卫的帐篷坐着,为的却不是探听各家报价,而是摸清拍卖会后台的运作。他自知避嫌,并没有靠近文书一侧,只坐在清闲的角落,看着帐篷里的人来来往往。 林金辉是主持人,和众人微微示意后,轻咳两声抬起矫健的步伐出去。 齐锐锋在主帐内不意外,真正让柳星渊诧异的是,祝明月赵璎珞也在内里,且位于中心。 二女一路同行,柳星渊原以为是两卫照顾同僚家眷,但看祝明月直接对帐篷内候命的军士下达指令,显然身份没那么简单。 林金辉深吸一口气站上主席台,不动声色将祝明月提前准备好的文稿放在桌面上。幸好祝明月字写的齐整,幸好他入营几年,常用的不常用的字都能认个大概。 “问来宾贵人安,感谢诸位百忙拨冗出席。吾忝为主持人,甚幸于此与群公共襄盛举,见此拍卖盛会。 今日拍卖所示者,皆为精品。谢诸位嘉宾,以有君意寄厚,乃可举事。吾亦愿诸君为肯相博,吾与诸公共赢。 凡货品各有别色,愿诸坐者各得其心仪。请尽其欢,与钱益分,使共从容异品。感诸君临援,愿今拍卖会圆满!” 半文半白的开场白后,林金辉再度重申拍卖会规则。 林金辉:“今日第一项拍品,绢布八百匹,每匹长四十尺,宽一尺八寸。”这是大吴征收赋税的标准,“起拍价粟米五百二十石。” 主帐内十二个军士在赵璎珞面前排成排,各个站得笔直,手里捧着一张托盘,托盘内是一份封好的卷轴。 赵璎珞:“各自去对应的帐篷,将卷轴交给里头的客人。提醒客人打开前核对帐篷号码和拍品名称,不能涂改。写完后完整地带回来。” 本来发一张新纸最省事,但祝明月担心某些人粗心或故意,将帐篷号写错落到别人名下,若是填了一个高价,到时算谁的? 考试时填错名字考号的人都有,第一次拍卖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祝明月只能自己辛苦一点,帮他们把抬头的东西都写了,余下只用填写标价即可。 鉴于货物量太大,不可能一一拖到校场上展示,各家竞拍者只能凭借记忆的回想这批绢布的情况斟酌定价。早有准备的,会在自己的报价单上简单做些笔记以免遗忘。 若商号掌柜和主家同在一处,不管谁做主,总有一个领头的。怕的是数家商人联合在一起凑份子,实力又差不多,不知该听谁的。 似河东五姓财大气粗,主家不愿意多沾染商贾事,由着掌柜填写,只要不当冤大头即可。 某个边边角角的帐篷,祝明月早先认识那位改行做扇子的商人谢元志,压低声音道:“你们说这价如何定?” 第915章 拍卖结束 帐篷之间距离近,隔音效果差。已经不是隔墙有耳,是隔布有耳了。故而拍卖会正式开始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降低音量。 谢元志本没资格参与此等盛会,但架不住有个“带头大哥”。据说主家某位娘子嫁到高门大户,恰好生的郎君随吴越去行营。念着舅家的恩情,送了一张帖子。 负责经营的掌柜的去看了两回货,“批发价”动人心魄。便宜但起点太高,没点家底参与不了。 掌柜开动脑筋禀告主家,拉几个河东本地的行商入伙。家中经营日久,田产粮食不缺,但两卫这么一甩卖,本地相关行业得吃撑着,最好的办法就是运去外地。 别看帐篷里只有五人,外头还有两个等消息的“小弟”。 谢元志清楚自己的角色,他既不从事相关行业,又非粮商。能掺和一脚全靠充足的资金,加之在外地有门路。 左手边的伙伴应道:“八百匹绢,五百二十石粟米,比市价低三成多。”赚大发了。 对面的小伙伴胡子差点揪断两根,与自家的笔记对照,“但三百匹中多是杂绢……”捡漏的可能性小。 左手边的小伙伴:“便全是杂绢亦有的赚。”布帛可是硬通货,这价格还要求什么品类! 带头大哥做出决定,“我们本钱小,能选的货物不多。” 暗拍不会当堂出结果,中不中标尚是未知数。预算有限,万一多中几样,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 谢元志听出带头大哥的意思,还是想搏一搏,慎重道:“第一场该是试探居多。”竞拍者不会飚出高价,他们尚有中标的可能。 几个合伙人心一横,总不能白交了二十石粮进来。 “填多少?” 带头大哥:“抬到七百石上。”利润不多,但还有的赚。 旁边人提醒,“要不要在后头再加几斗米。”七百这么整齐的数字,万一有人同他们填的一样,还能凭借几斗米胜出。 谢元志:“我们也是河东有头有脸的行商,几斗米像话吗。”声音一弱,“要不再加两石。” 带头大哥考虑一番,“好。”他们最终报价七百零二。 计时的线香燃尽,军士入内收回卷轴,待十二份卷轴全部送入主帐,林金辉开始介绍第二项拍品。 一张长桌前,只有祝明月赵璎珞坐下,齐锐锋站在二人身后。 赵璎珞将所有卷轴拢在一处,按照序列号排列在右边,左边的祝明月将各项数据填写在预先制定的表格上。 饶是齐锐锋贯来冷静,一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站近了瞧。 柳星渊见他冷硬的嘴角露出些许弧度,想必对结果是极满意的。 齐锐锋:“祝娘子,我们首战获胜?” 祝明月点头,“算开门红了。” 祝明月将数据誊抄在不同的表格上,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怀念电子化办公。 赵璎珞早已经去准备下一轮需要用到的东西。 拍卖会进程推进得极快,若讲究一点的组织者会准备上好的宴席,趁着午食觥筹交错拉拢感情。但两卫诸人时间紧任务重,给各个帐篷预备上好的点心填肚子,争分夺秒抢时间。 林金辉亏的身体素质过关,站了一上午嗓子发干,但精力尚撑得住。 林金辉:“今日最后一件拍品,精品瓷器秘色瓷十三件,绞胎瓷八件……” 柳嘉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它。”他今日除了来瞧热闹,就为这几件瓷器。 两卫第一场拍卖会放出来的多是大路货,但他们扫平文城,手里不知藏了多少好东西。 同样的声音在不同的帐篷响起,甚至顾不得压低声量。 别的拍品竞拍还在低于市场价的范围里反复试探,秘色瓷一出场,脑子里全想的是翻几番的问题。 柳星渊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张望各个帐篷的表现,只见里头人影憧憧,顾不得避嫌,直接去柳家所属的帐篷,提醒家人这种时候可不能谨慎,加价,往死里加。 最后一批卷轴送入主帐,祝明月三下五除二将表格誊写完毕。 齐锐锋盯着密密麻麻的记录只觉得眼睛疼,一时情急道:“祝娘子,今日所获大约多少?” 祝明月在旁边的算盘上随意拨弄两下,声音清脆动听,笑道:“这么多!” 赵璎珞饶是见惯大风大浪,一时也惊得捂住嘴巴。 齐锐锋反而愣住,顿了顿,“老夫不懂算盘。” 这会才反应过来,祝明月用算盘报数并非卖弄,而是为了保密。帐篷内还有其他文书军士。以刚才的位置,只有他的角度才能看清算盘珠子的排布,偏偏他只懂打仗,不懂算盘。 齐锐锋:“待金辉归来,再一同说说。” 林金辉当完迎宾当主持,主持做完还得送客。 人人都知别苑敏感不多逗留,林金辉在门口对每一个离开的竞拍者交待,“明日一早诸位可持邀请函查验中标结果,中标者接下来三日可将粮食运来兑货。” 人去苑空,林金辉揉揉笑僵的脸蛋回校场。早已做好今晚奋战一夜的准备,孰料祝明月早将结果统计完毕。 祝明月确信自己不可能失误,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走一遍,手往旁边指,“原始卷轴都在那儿,寻几个可靠的文书复核一遍。” 林金辉说不出不验了的话,只能道:“今日辛苦二位娘子。” 眼睛瞟向的记录的表格,他心算能力不如祝明月,只简单估摸出个大概,也够倒吸一口凉气的,“这么多!” 祝明月:“秘色瓷超出预计。”绞胎瓷虽名贵,但一比下来,只能算捆绑销售的小垃圾。其他大宗货物的中标价都在合理范围内。 林金辉琢磨些许时候,“这么多粮食,别苑也放不下,我们也运不回去,” 齐锐锋当机立断,“立刻派人向行营禀报,派人到汾阴接应。” 派大量军士进入河东地界有点犯忌讳,汾阴虽属河东境内,但先前遭乱军所劫,现在两卫管辖范围内,何况汾阴还有一座老行营可以利用。 第916章 可能外放 林金辉:“我问问柳薛两家的公子,能否抽调些家丁帮忙运输至汾阴。” 齐锐锋:“也不能全靠他们。”世家的家丁和私兵没有区别。 林金辉:“军士无法越境,民夫呢?”庄旭手下能调动一部分民夫,林金辉在军中日短,不清楚是否可行。 齐锐锋:“民夫本就多承担转运粮草辎重任务,”他们的本质是民,“当然可以。” 两卫军士民夫,再加上地头蛇的保护,哪怕河东的土匪们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轻重。敢劫他们的粮草,嫌命长。 两人商量一通,先将粮食运去两卫控制下的汾阴老行营,再慢慢转送到行营。这段路程少说四五天。 祝明月带着赵璎珞告辞,“记得复核,我们先走了。” 林金辉做足狗腿样,“二位娘子慢走。”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帐篷外,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这么快就算完了?” 齐锐锋:“你上头刚完事,她就算完了。” 齐锐锋虽然不认识算盘,但记得几颗珠子的位置,信手拨弄起来。“这么多。”祝明月还不是拿算盘打出来,她心算的。 齐锐锋吐槽道:“若是位郎君,还有庄三什么事。” 林金辉顶头上司被人“踩脸”,偏偏事实胜于雄辩,祝明月搞钱的本事的确强。退后一步,“我去安排人复核。” 祝明月把大部分工作都做完了,只需按部就班走流程安排人复核即可。早知结果,能更从容地筹划。 林金辉拿着几张报表翻来覆去的地看,中标人选、总价一目了然。 军中数位文书齐上阵,折腾半下午终于把一切理清楚,和祝明月结果一致。 差距啊! 祝明月赵璎珞精神紧绷了一上午,终于能松懈一会。 别看祝明月气定神闲地甩出一沓数据,但脑中的计算一刻都没停过。 赵璎珞:“要不要休息会?” 祝明月摇摇头,脱离高压紧凑的环境,精神立刻回来了。“先吃饭,让他们把午食送上来。” 别苑的厨子薛家留下来一部分,但自从借到吴越名下,基本等于休假。两卫但凡落脚在这里,吃的都是火头军做的大锅饭。 赵璎珞在桌面上三个碟子里,优先选择春韭炒鸡蛋,尝尝味道,聊胜于无。换做春风得意楼,最近几年别想出师。想起先前未曾说完的话题,问道:“明月,齐副尉到底怎么回事?” 赵璎珞对齐锐锋没有恶感,当然也没有好感,萍水相逢的合作伙伴而已,只是他的遭遇,让人难免念乌及乌想到段晓棠。 祝明月:“齐副尉开战不久就受重伤,一直在行营疗养,但你不觉得他的情绪很稳定吗?经过一段时间,伤情哪怕消化,但他是武将,不仅健康连前途都没了。” 行营有大夫,甚至这些武将本身就是半个外伤行家,能不知道齐锐锋伤得有多严重? 赵璎珞:“齐副尉是心性坚韧,沙场征战多年,说不定早做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准备……” 祝明月打断道:“都是人,会疼也会心灰。” 赵璎珞搜肠刮肚想到一个词,“可一路上齐副尉身残志坚。”一路同行,念及伤情,所有人有意无意照顾齐锐锋,但该他做的事承担的责任,半点没有推脱。 祝明月:“当然是因为有别的指望了。” 赵璎珞:“什么指望?” 祝明月:“武将的路走到头,但他还能做文官呀!” 赵璎珞:“文官?”齐锐锋的文化水平大约就是刚摆脱睁眼瞎称号的水平。 祝明月:“文官中也有偏向武职的,”比如她们的好邻居李君璞原先担任的县尉。“他的手废了,但见识阅历还在。天底下的那么多州县,难道找不出一个司马来吗?” 如果猜得没错,齐锐锋转任地方文官,最可能就是新平定的三州。 南衙和吏部关系紧张,拿一个州司马有点困难,但不是办不到。 齐锐锋不辞辛苦舟车劳顿来此,除了两卫确实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官面人物,也因为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持沙场建功,只能通过迂回途径获取功劳,日后选择的时候更从容。 赵璎珞灵光一闪,“晓棠可以走这条路吗?”沙场以命搏,到底危险。 众人以前眼光只看到地方武职,首推四大营。幽州大营野蛮生长敬谢不敏,扬州大营有几分香火情,但孙安世实在拿不准,叫人退避三舍。余下两座大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她们现在还不知道并州大营埋了一个大雷。 但思路打开,目光不局限于武职,选择就多了。段晓棠军职比齐锐锋高,刺史够不上,但捞个上佐官不难。 祝明月:“最近两三年大概走不通。” 他们现在和右武卫、河间王府深度绑定,段晓棠不管往后如何选择,辞官亦或调任,至少得等吴越初步掌控整个南衙后才能行动。 祝明月现在有点期待吴越腾出手来和吏部算账,只要在里头埋下钉子,也算给段晓棠多准备一条退路,或者现在去找人先拉下关系? 杜乔这个不争气的,没爬上去就算了,自己反倒被人“卖”了,发配千里。 理论上拍卖会结束,就不干祝明月的事。货物出库、粮食入库转运,这些辛苦活都不用她上手。 赵璎珞算了一笔账,“还是倒欠两卫不少钱。” 佣金可观,但杯水车薪。千金博林大夫一笑太贵,要不弃养了吧! 祝明月:“早就知道的事,你非不死心。” 她们提的那点佣金,于旁人是笔巨款,但落在银钱流水过的两人眼中,配不上商业智慧,纯友情价出场。 祝三齐蹑手蹑脚在外探头探脑。 赵璎珞:“怎么了?” 祝三齐压低声音,“我刚刚去外头瞧热闹,看见谢掌柜。”今天公布中标结果,许多人信心满满,直接押着粮食就来了,幸好别苑外头的道路宽敞。 赵璎珞只关心一条,“他瞧见你没?” 祝三齐:“应该没有,我刚看见他立刻缩头回来。”报信了。 第917章 返程路上 谢元志一伙人挑了一个中间位置,手持邀请函查看结果。这会倒不限制人数,七个合伙人全到齐。 带头大哥为首,从林金辉手中接过密封的信封,满满的仪式感。 几个头挨着头一块看,很快有人顾不得形象,原地跳起来,兴奋道:“中了,我们中了。”还中了好几样。 包括第一场拍卖的绢布,不知是不是最后加的两石立下大功。 前后好几批人进来,有人苦有人乐。 带头大哥冷静一会,方才问道:“林管事,我们何时来拿货?” 林金辉估算工作量,“后日上午来吧!” 几人得了准话,心中大石落定,立刻相携出门。外间相熟的掌柜管事纷纷打听起底细,有心者还可以当场转手。 谢元志等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是去准备足量的粮食,二是准备拆伙。 为了快速提升实力与其他竞拍者一较高下,拉了不少人入伙。每个人诉求不同,为了减少以后的龌龊,最好的办法是各家按照份额分担成本,拿了货物各奔东西。 有的早找好下家,有的在合伙人中间看有没有人甩卖或收购份额。只出一个名头,就有不菲的进账。 人人赶早不赶晚,一上午林金辉将十几个密封的信封交到对应人手上。只安排三天交割根本不够,只能再延迟两天。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还得去库房和齐锐锋一起盯着粮食入库。 齐锐锋:“下次让他们直接将粮食运去行营交割。” 林金辉点点头,继而说道:“齐副尉你不知道,有些人别苑大门没出,已经转两三道手。” 齐锐锋想的是落袋为安,只到别苑可不够,行营派出民夫需好些时日。“把所有屋舍收拾出来,能放多少放多少。放不下的堆校场上去,盖上油布。” 照常理该去外头再找一处屋舍,妥善保管来自不易的粮食。但两处地方意味着兵力分散,更意味着风险。宁可局促几日,等行营派出援手。 齐锐锋原是个猛人,若照他从前的性子,便是分兵押着粮食上路也没问题,但凡有人敢动歪心思,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但现在受了伤,加之粮食重要,行营不是等米下锅的紧急情形,取稳妥之道为好。 祝明月在别苑看了两天,除了最开始手忙脚乱之外,没有意外情况。两卫有重兵作保,事先说明一手交粮一手交货,便是有人乱来也是在别苑之外,和他们没关系。 听说这两日渡口上船只忙翻了,好些商人组团渡河。北边还在打仗,只能将目光挪向南方,渡河去长安洛阳,只要运到地就是高价。 祝明月适时提出告辞,“出门久了,家里实在放心不下。现下无事,索性回去了。” 林金辉顿时手足无措,“祝娘子要不缓两日,”眼下正是忙得脚打头的时候,连送行都办不到,“到时派人送你渡河。” 祝明月想的正是低调,“不用,船已经订好了。等大军凯旋回长安,余下的事再慢慢商量。” 林金辉见祝明月决心已定,不再挽留,“此行辛苦祝娘子,等校尉回京自会道谢。” 祝明月嘴上大方,“自己人,说什么外道话。”与其感谢两卫的佣金,不如感谢庄旭“以权谋私”卖的打折药材。 齐锐锋林金辉眼下最重要的是粮食入库,实在抽不身来,只能安排军士护送祝明月一行人渡河。 祝明月远行千余里,头一次没有同伴,去的时候有吏部公干的队伍,回来走了半程还有两卫军护送。 此时肉眼所见官道上只有自己一支队伍,照理说几十人加上车架也称得上庞大,但祝明月估摸一番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吩咐高德生:“加快速度,尽快入关。” 关中的土匪经过右武卫扫荡,可比关外的同行温柔多了。 他们最大宗的货物药材,运输要求少,加之代步牲畜众多,速度一提起来,很快追上前头的队伍。 定睛一看,还是老熟人。 祝三齐问候道:“谢掌柜。” 谢元志:“祝管事。” 他乡遇故知,都是知道底细的熟人,顿时放下心来,有时候人多势众就是底气。 两人一通交流才知,谢元志比他们早出发半日,交割后连家都没回,立刻招呼伙计管事把货运走,在黄河天堑前耽搁好些时候。 谢元志知晓祝明月一行人和两卫有关系,前些时日入城的时候瞧见了。只是祝三齐不提,他也不问,更想不到祝明月是拍卖会背后画策的军师。 两方目的地相同默契同行,这段路谢元志比只走过一遭的祝明月等人熟悉多了,哪里可以扎营、哪里有水源……甚至哪里有土匪。 谢元志悄悄给祝三齐指点远处一棵树,“瞧见没有,那后头有两个扛锄头的男人。” 祝三齐视力不错,“嗯。” 谢元志:“是附近山寨的探子。” 祝三齐眼睛猛地瞪大,他被土匪绑过有心理阴影,牙齿差点打颤,“谢掌柜,认识?” 谢元志果断否认,“不认识,”他是河东有名有姓的商人,怎会和土匪搅合在一起。“既不是歇息的时候,天气也不热,两个壮年男人在荒郊野外你以为是做什么?” 祝三齐想到他们的装备,“耕地?” 谢元志反问:“附近有田地?”说出最有效的证据,“前方五六里,道路收窄只容单行,许多人在那儿出过事。” 事件高发地带,任何异常都值得的关注。 祝三齐:“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吧!”走了两日,马上就要走出陕州境内,再往前就是潼关了。 谢元志:“我们人多,识相的话不会动手。” 话是这般说,但谢元志还是召来管事,让他们小心戒备。 祝三齐跳下车,告罪道:“谢掌柜,我回去同娘子说一声。” 如果带队的段晓棠,祝三齐有信心反抢,但现在只能指望平平安安过去。 第918章 祖传土匪 这年头但凡能出远门的商人,本质上都是武装商人,最次也得带根棍子上路。 区别在于黑心商人无差别抢劫,有良心的会在对面抢劫时反抢回来。当初何金说要反将寨子占了,不是他有落草为寇的草莽气质,而是一种常态。抢人者,人恒抢之。 祝明月听了禀告,召来王永志询问情况。 王永志对一路上的匪寨并不清楚,过往要不跟着主家浩浩荡荡过路,要不与数位兄弟快马疾驰,以土匪的装备怎么可能追上。 祝明月默默叹息一声,“德生,去前头问问谢掌柜,我们能做什么?” 将武装力量全部交给谢元志指挥,信任度没到那份上,但他们可以配合。 高德生应道:“是。” 不一会儿回来禀告道:“谢掌柜说,他盯着前头,让我们的人看好后路。” 祝明月手一挥,“就这么办吧!” 一行人提心吊胆小半个时辰,终于经过谢元志提及的“高发地带”。祝明月小心掀开车帘没有发现异常,但地形的确利于打埋伏,谢元志没平白唬人。 老马识途没说错,除了认识路,他还知道哪里有坑。 及到晚间在客舍投宿时,谢元志像说古一般提及往事,他少年时跟家人第一次出远门,就在那个地方遇见土匪,他爹还挨了一刀。 赵璎珞先礼貌性问一句,“令尊没事吧?”再看谢元志明显上了年纪的脸,惊讶道:“这么多年,土匪还在!”少说二十年。 谢元志:“只划了一道口子,没有大碍。”那时候谢家只算小打小闹,护卫力量不强,才让土匪有可乘之机。 “依我多年观察,那条道上的土匪早不知换过多少茬。” 土匪窝里哪有秩序可言,当初抢劫谢家的土匪,只怕骨头都化了。 没有祖传的土匪,但有祖传的土匪窝。 谢元志感慨道:“两卫班师的时候,若能顺道扫荡路上的土匪就好了。” 祝三齐不得不提醒一句,“陕州的地界归洛阳管。”河洛之地,若要动兵,首选洛阳兵。 谢元志闻言只把头撇到一边去,轻轻“啧”了一声。照理说长安与洛阳之间,河东距离后者更近,去长安还有进出关隘的麻烦。但谢元志这两年越发喜欢跑关中,还不是因为“清净”! 两卫过境,战火只限于乱军所占之地,不像去年把河东闹个鸡飞狗跳。 听从文城回来的人说,文城全境的乱军匪徒都被两卫处置了。照谢元志的私心,手上握着这么一大批货物,最该北上通过文城的道路跑一趟并州,把祖传的生意捡回来。 但对商人而言,人烟稀少荒郊野外,本身就代表危险。所以谢元志决定走更热闹的长安商道。 不用多言祝明月也知道谢元志携带哪些货物,照以往行事,该是付了定金,再发一个到付快递。但祝明月清楚这批货物的来历,若有意早在昌宁清点时就会出手,这会再从谢元志手中买过来,就有点冤大头的感觉。 何况她手里的人不足以将货物运回长安,还得麻烦谢元志。但谢元志在长安难道找不到买主吗? 话说另一头,那么多东西运出去,庄旭在行营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收到林金辉消息人差点兴奋得倒下去,手舞足蹈找吴越报喜信。 吴越:“派人去接应!” 庄旭:“派谁去?”民夫不成问题,问题是谁领头。 吴越生性谨慎,身边少说要留一个“保镖”,这次更大方,段晓棠武俊江两祸头子。 营中其他人多随薛曲出征,连翁高阳都卸下苦大仇深的包工头活计,捡回老手艺上阵杀敌。 现在这个坑轮到范成明去填,好在先前释放过一批,劳改者被送到前线做民夫。剩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重刑犯,看守压力骤降。若有人敢做刺头,一刀杀了便是。 吴越斟酌一番,“请武将军来!” 庄旭大笔粮草即将入库,成为南衙十六卫最富的富翁。心甘情愿去找远房表叔当个传话小兵。 不多时武俊江站在帅帐里,眼睛瞪大将信上的数字看了好几遍,“这么多!”要是丢了,他可真要提头来见了。 吴越:“夜长梦多,烦请武将军率军士民夫,将粮食运回来。” 武俊江拱手道:“末将领命。” 他可不会说这批粮草加上行营现有的,可能到战事结束吃不完,不如留一部分在河东,省的运来运去麻烦的糊涂话。粮草不放在眼皮底下,就不算自己的。 武俊江领了帅命,立刻将旗下的大小将官找来布置任务。 齐锐锋官阶低还是个伤员,才能堂而皇之去河东。武俊江的身份更不合适,只能安排官卑职低的小将官先去接应。其中包括靳华清,他年轻恢复快,这会已经活蹦乱跳。 武俊江:“你们率领旗下轻骑疾驰至河东别苑,暂听从齐副尉指挥。”大部队和民夫速度缓慢,前提是先把粮食守住,要不然往后都是空话。 今日下午出发,明天上午抵达河东,那时林金辉等人一手交粮一手交货的活动进程过半,和祝明月刚好前后脚。 靳华清等人只简单收拾些行李,再从伙房拿了一日干粮立刻去马厩牵马,从领命到出发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林金辉等人现在守着一座粮山,饿不着人。 温茂瑞眼睁睁看着靳华清和旗下人马出营,营门外只剩烟尘滚滚。不服气道:“他怎么走了?”明明大家都是在外“肆意妄为”,留在营中受敲打,怎么偏偏你脱身了。 段晓棠轻描淡写道:“领受军令。”其他的不再多言。“走吧!”目的地校场 杜乔公务结束后,没有立即来行营报到,而是留在昌宁观政数日。所以昌宁代理县令万宜民是所有县中推进速度最快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帮手多。 昨日吴越将所有人都召来行营候命,担心这些宝贵的官吏被乱军一刀宰了。交待段晓棠临时抱佛脚,给他们安排一场大吴版军训。 段晓棠站在校场边观察片刻,“不行啊!” 第919章 试试成色 段晓棠早有心理准备,杜乔的情况她了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水平都差不多。 小校场另一边的世家子弟自小家中准备好各种资源,延请名师教授骑射。寒门庶族若非有奇遇,能拥有大量书籍已是幸运。 穷文富武,是这时代通行的法则。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他们小有家底,身体没有大的亏损。同样的年纪,他们正处在人生精力最丰沛的阶段,换在现代就是脆皮大学生。 段晓棠“嫌弃”的神色不加掩饰,看得几个候补官吏心头一跳。 耿鸿因为杜乔的关系,心知段晓棠并非严苛之人,壮着胆子气喘吁吁问道:“段将军,我们为何要操练武艺?” 段晓棠环手抱胸,反问道:“你们练的是武艺吗?” “军训”只有三个项目,骑马、跑步、射箭,没指望过他们能近身搏杀。 杜乔抬着沉重的双腿走过来,阻止道:“远思,无需多言。” 两卫把他们赶到校场上不是给下马威,和段晓棠组织晨练的目的一样,不能指望打不过,但可以逃。 段晓棠玩笑道:“你多久没练了,璎珞让一只手都能打你三个。” 杜乔笑道:“能不能盼点好的!” 段晓棠见其他人的目光都锁定在这一片,抬起右手招呼道:“诸位大人请过来,说点事。” 留下的待命官员只有六位,加上一个来探望朋友的唐高卓,不多时全聚在一起。 段晓棠朗声道:“我们长话短说,南衙尚武,但不是硬逼文官做武将。让训练是因为你们接下来要赴任的地方不算太平,两卫会尽量保护,但刀剑无眼,关键时刻靠自己。没指望拨乱反正,至少保住小命!” 段晓棠将事情挑明,众人才知缘故,他们练的不是搏杀,更像逃跑的法子。只是不曾想到南衙赫赫有名的将军,教人如何逃跑。 段晓棠当然不可能亲身上阵,她要负责整座行营的安全。“温六,你负责带他们。” 温茂瑞:“属下领命。”右武卫训练一直执行两套标准,一种是能打的,一种是不能打但能跑的。显然这些待命的文官符合第二套标准。 段晓棠:“以后你们在营中,半日训练,半日帮忙处置文书。” 冉智明语气有些弱,不知期待还是害怕,“段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段晓棠:“你们同世子一道,随时都有可能。”吴越将在前方战事稳定后再进入战场,苟中圣手,杜乔等人跟在他身边,安全系数最高。 众人闻言默契地松一口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吴越并非好战之人,身边的护卫多,安全问题不必过分忧心。 有生死大事在前头吊着,众人训练不敢不认真,原来范成明说官员随身携带包袱随时准备逃命是真的。 温茂瑞兢兢业业训练“新兵”,毕竟是吴越和吏部撕逼几个月才盼来的官员。少一个都和掉一根头发似的心疼。 不过私心里比较,这些人虽然身体底子比右武卫普通军士好,但论吃苦耐劳还是差点。好在经过官场一番捶打,晓得轻重。 耿鸿保持拉弓瞄准的姿势,只觉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无奈道:“案牍劳行,误我至此。” 温茂瑞背着手踱步走近,取笑道:“耿大人,行营里想找出你手上这副不到四力的弓,也不容易!” 耿鸿羞愧道:“温校尉,别说了。”军中的小将官,称呼校尉总是没错的。 这些人不是手下的军士,温茂瑞没打算上纲上线,“君子六艺里的射艺呢?” 耿鸿:“投壶呀!我投得可准了!”射箭对场地的要求多高啊。 温茂瑞:“我投壶也不错,什么时候比比?” 耿鸿:“都行!”现在最好。 温茂瑞打破他的幻想,“训练后吧!”念及教练的身份,提醒道:“腰部挺直,动作不要变形。” 唐高卓入营后直接归入右武卫编制,只是他身份特殊,不似其他军士各有任务,行动更自在些。这会站在场边看昔日同僚训练,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熟悉右武卫的各种新鲜规矩。 候补官员们几个项目轮回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话说不出来,但道理是懂的。 两卫若是不在意,直接将这些官员投到地方,管他们死活呢。如今辛苦训练,便是不想要他们死。 段晓棠瞥见唐高卓站孤独的站在场边,新人融入集体的前期总是有些尴尬。尤其唐高卓身份特殊,官不官兵不兵的。 将温茂瑞叫过来,问道:“他现在住哪儿?” 温茂瑞:“和孙三住一块。” 新将官入营时按照亲疏远近各自分了营房,单单孙安丰落下。后来划分营属,调换了一遭,孙安丰还是住单间。 现在就他那儿有空位,唐高卓也没想到入营后如此惊喜,和国公儿子同居一室。 唐高卓渴望沙场建功,但孙安丰的属性显然在这方面无能为力。 段晓棠斟酌片刻,“摸摸底吧!”叫来唐高卓,“既弃文从武入了右武卫,现在看看你的实力。你俩在这儿赤手空拳比试一场!” 唐高卓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想当初他在刑部坐了小一年冷板凳。但此时全无紧张只剩兴奋,“属下遵命!”转向温茂瑞,“温校尉,请指教!” 温茂瑞的身手在同龄人里属中上,六罴朋友圈里勉强能拿得出手的招牌,对这个性情果断的新同袍,也十分有兴趣。 两人在空地上摆开架势,全神贯注地凝视对方。眼神犹如两把锋利的剑,互相交错,擦出火花。 半点不顾及周围的围观群众,候补官员以及出来遛弯的河东子弟。 裴子卓表现最为激动,他听说有个从长安来的弃文从武的官员,有气性的前提是有底气,格外期待能与他认识一番。 裴子卓好武,两卫将官如云。高阶的将领不邀战,免得冒犯,但其他人却没放过。有的人上门请战,有的如宁封一般避之不及,连试试都不肯,犹以右武卫出身的将官表现最为突出。 第920章 我要禁酒 柳琬嘴上劝是怯于私斗,勇于公战。但私下揣测两卫的将官要不是自知武艺不足便不献丑,要么是觉得裴子卓下手没轻重,大战将至抢军功近在眼前,弄出暗伤反倒不美。 唐高卓身形魁梧,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随时准备爆发。温茂瑞身形矫健更为灵活,如同一只猎豹,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眼神犀利,透露出一种狡黠与机智,仿佛能够洞察对手的每一个动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突然,唐高卓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向温茂瑞,拳头犹如铁锤般狠狠地砸过去。然而温茂瑞却早有准备,迅速闪避,同时伸出一脚,想将他绊倒在地。 唐高卓迅速调整身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冲向对手。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蛮横,运用起了灵活的战术,时而攻击,时而防守,让对手难以捉摸他的动向。 这场较量持续了很长时间,两位年轻人都有些疲惫。温茂瑞运用各种技巧,将唐高卓的招式都逼出来,最后将人击倒在地。 段晓棠唇角微微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这场比试的胜负并不重要。倒是唐高卓表现出来的特性有些意思,哪怕面对高位者也是善于抓住机会,主动出击。 虽是手下败将,但温茂瑞并没有因此轻视于人,至少唐高卓的身手,达到右武卫将官的水准。主动伸出手,将人拉起来。 他交朋友从不看武艺,要不怎么会和范成明混在一处。 一场比试,唐高卓虽败犹荣,勉强找到一丝归属感,至少在军营里,是靠本事说话。 身手比过,温茂瑞不待段晓棠发话,立刻带唐高卓去射箭,这方面的表现可比他的身手强多了。 唯独裴子卓有些失落,这人打起来没意思。 柳琬状似无意地靠近段晓棠身边,问道:“冒昧一问,段将军可知,堂兄返乡探亲何时归来?” 柳星渊何时回来,当然是两卫在河东成功大甩卖后。换言之战利品换粮食进度如何? 面对这么一张俊俏的脸蛋,段晓棠说不出冷言冷语,糊弄道:“该是快了吧!”说了和没说一样。 唐高卓在校场上活动一番筋骨,只觉得全身舒畅,仰头看天,“哎呦,我该去送饭了!” 预备将官为何沦为送饭小工,当然是因为行营里有两个人憎鬼厌的家伙。 范成明去吉昌接管俘虏营路过昌宁时,唐高卓专门求了一件事,能否让他见见陆德业郑奇文。 他俩在某种程度上有些恶趣味,就是不想让人好过,演变成唐高卓隔三差五给陆郑二人送顿饭。以他们之间的恩怨,说送断头饭的有人相信。 陆郑刚忐忑数日刚庆幸自己活下来,再迎来一顿饭。整日在生死之间徘徊,哪还有心情搞事。 温茂瑞晓得前情也不强留,只说道:“好生招待啊!” 右武卫黑话一出,就和“好”没什么关系了! 傍晚时分,杜乔耿鸿几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回到营帐。 仆役们早准备好洗脸擦手的清水,浑热的身体接触到冷水才算清醒过来。 杜墨:“郎君,饭菜提回来了,现在用还是歇会?” 杜乔等人暂居行营,照的是军中将官的份例。耿鸿吃了两顿感慨万千,“同样是大锅饭,两卫做的味道比吏部强多了!”没有带入任何个人情感,实事求是而已。 杜乔见耿鸿已经累得躺在榻上,连翻身都不想了。说道:“歇会吧!” 放耿鸿歇一会唤回精神,杜乔自顾自去整理带来的书籍。 营帐外有人喊道:“我可以进来吗?”声音有几分熟悉。 杜乔看看自己,再看看躺在榻上的耿鸿,急忙将人拉起来,“段将军来了!” 耿鸿赶忙起身将有些凌乱的外袍捋平。 杜乔见各方面都收拾妥当,方才道:“请进!” 段晓棠掀开门帘入内,倒没发出真干净之类的感慨,他俩才住进来多久,日久见邋遢。 段晓棠:“还没吃呢。” 杜乔:“嗯。”没有邀请人同食的意思,段晓棠的份例只有比他们更好的份。“怎么来了?” 段晓棠:“受人之托!”向后招招手,亲兵提着几个硕大的布包入内,“明月璎珞给你准备的。” 杜乔瞧着几大包目瞪口呆,“这么多!” 段晓棠:“吃食日用都有,怕你无聊,连麻将纸牌都留下了。不能拿到营帐外头玩,在行营里顶多贴点纸条。”不能赌。 杜乔不禁失笑,一座行营容纳数万人,又有几个会玩牌。段晓棠摆明不参与,杜墨算半个,以后想打牌还得自己培养牌搭子。 照理说更适合的是棋,但这类“高雅”的东西根本没带。 曹学海端着一个脸大的陶盆入内,盆上盖着配套的盖子。 段晓棠:“正好你们还没吃饭,当添菜了。” 杜乔问道:“是什么?”从外表看不出来。 段晓棠:“腌笃鲜,”换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咸肉汤。” 吃食日用都是身外物,杜乔只关注一件事,“那个……” 先前的话题都不避人,唯独到这里欲言又止,耿鸿想自己要不要先离开。 孰料杜乔先开口,“我们出去说。” 两人出了营帐,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 杜乔低声问道:“红薯……” 段晓棠招呼道:“跟我来。” 一路走到营门外的大菜园,段晓棠指着最外边的一排木槽箩筐道:“就是它们。” 杜乔只知红薯其物,也吃过,但具体长什么模样,却不曾知晓。按照祝明月所写的种植指南,眼前翠绿的藤蔓就代表它旺盛的生命力。 关于红薯的请求是告别之前提出的,即使快马向长安传信短时间内也运不过来。所以这些东西是祝明月的车队一早就准备好的。 红薯有多敏感,两人心知肚明。 段晓棠不得不问一句,“想好怎么推广了么?” 杜乔拾祝明月牙慧,早有腹案,“当然是禁酒啊!” 第921章 事不过三 当地先后历经民乱战乱,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宝贵的粮食当然要拿来养活生民。饮酒乃是奢侈之事,历朝历代粮食紧张时都曾行过禁酒之举。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许民间用高粱小麦酿酒,但新来作物红薯却不禁止。只要第一年“骗”他们种下去,第二年得着好自会跟风。说破天去,这也是酒材。 杜乔厨艺平平,自不会去教导旁人如何做的美味,有何发现都是百姓自己的智慧。 若离得近,祝明月还能像在王才里周边一样搞合作种植,甚至收购。但远隔千里爱莫能助,路费都赚不回来。 段晓棠:“能搞定其他人吗?”杜乔只是佐官,他的官阶注定做不了主官。 杜乔信心满满,“可以让他们不反对。”只要同僚不站出来摆明车马站在对立面,他有的是办法把禁酒包装成想要的模样。 杜乔:“世子好酒么?”徐昭然的另类用法。 段晓棠:“一般。”吴越不好刺激的烈酒,想让他“违心”表现出对某种东西的喜爱,必须拿出足够的利益,比如优待河东子弟。 “不过范二挺喜欢的。”酒虫转世,鸿门宴上若有美酒,怀疑他都要去蹭一杯。 杜乔:“范二将军不合适,”范成明在外是何名声,除了阿谀之人,谁会主动靠上去,躲还来不及呢。 “河东子弟中有好酒之人吗?”河东世家在这片地界上还是有影响力的。 段晓棠回忆半晌,为难道:“不清楚,要不我去问问。” 杜乔不愿段晓棠因为这点小事露了行迹,阻止道:“不用,我自己来吧!”这段时间在行营,虽没住一处,但无论校场训练还是处置文书,有的是机会接触。 祝明月赵璎珞准备的行李中有地瓜烧,不过照杜乔的设想中远远不够。 杜乔:“你那儿有地瓜烧么,借我两坛。” 段晓棠爽快道:“待会派人送去,说什么借呀,反正你也没打算还。” 杜乔一时语噎,思量半天似乎说的没错,两坛酒不只是两坛酒。 段晓棠从腰后抽出新写的折扇,“啪”一声打开,轻轻地扇起来,送走傍晚的燥热。 杜乔蹭到一丝凉风,瞟一眼折扇背面的文字,“能奈我何”。知道段晓棠的折扇习惯两面写字,且内容颇有“大逆不道”之意,好奇道:“正面写的何字?” 段晓棠将扇子翻转放到杜乔面前,一字一顿,“煽风点火。”区区本职工作。 杜乔:“真到天热的时候,也只能徒呼奈何。” 段晓棠继续扇扇子,一本正经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但这是祝总的意思,特意让我转达。” 杜乔有心理准备,“说吧!” 段晓棠:“你跟璎珞怎么鸿雁传书不管,但决不能提定亲成亲的事。” 杜乔人在外地但终究是官身,只要能忍受拖沓的时效性,总有机会和长安联系。 而他一旦提起,以赵璎珞脑子发热,没多少感情阅历的情况,说不定真答应了。有些事有没有一纸文书,意义到底不一样。 杜乔没有任何被刺激到的模样,反倒生出心安之意,假如自己有万一,祝明月等人也会照应赵璎珞。微微垂着眼眸,“我眼下未曾考虑此事,是不是有些像你们所说的渣男行径?” 这种事总是女方吃亏,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成亲是结果,定亲是里程碑似的进度。 段晓棠:“于双方无害怎么算是呢。”她反正不在乎一纸虚名。 杜乔将心底的隐秘道出,“我看过她四份婚书,和褚家的,和你的。”定亲解婚一气呵成,说不定他都在其中某份上签过名字。 所以赵璎珞在杜和儿面前张口说他勾搭将军家小妾不算信口雌黄。只要不将放妾书拿出来,赵璎珞还真是段晓棠的小妾。 段晓棠折扇摇动的频率降下来,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这个,前因后果你都清楚的。”说天意弄人不恰当,阴差阳错似乎也差点意思。 杜乔:“但事不过三呀!”有些庸人会信,甚至连赵璎珞本人也会信。 同样的事不宜连作三次,杜乔若折在汾绛二州,赵璎珞第三次定亲无果而终,往后恐怕再难婚嫁。 家人从出生时就绑定在一起,不能选,但赵璎珞还有机会。杜乔在稳定下来之前,根本不会提此事。 段晓棠听懂杜乔的话,内心哀悼不已,谁能想到为逃避选秀,会用掉赵璎珞一次“复活甲”呢。 第三次只能胜不能败,有些事经得多就成迷信了。和林婉婉的“塌房”体质还不一样,她的样本本身犯错的概率就大,归根结底是“克”别人,不妨碍自己。 不由想到祝明月的担忧,杜乔除了长相路人甲了些,挑不出一丝错来,与之相比的赵璎珞性格缺陷明显多了,至少以当代对女子的评价而言,算不得和顺。 照此发展,以后两人婚后牙齿嗑了舌头吵架,赵璎珞跑回来哭诉,旁人都得以为错在她身上,这是极危险的处境,万一错真在杜乔,身边没人向着自己,该有多绝望。 祝明月不信世间有完人,不论日常交往还是两性关系中,尤其是后者,她对手上没捏着把柄和短处的人,总是格外忌惮。 照段晓棠的想法,祝明月是标准的婆婆心态,可怜的小媳妇杜乔,要没被她的钛合金利眼挑出毛病来,难以善罢甘休。 林婉婉就是cp粉心态,看谁都是甜甜甜,绝不出头作恶人。 耿鸿坐在桌案旁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花儿都快开了,终于把室友盼回来了。赶忙招呼道:“长林快坐。” 杜乔:“你先吃便是,不用等我。” 耿鸿不多客气,“段将军送的汤,刚刚我闻到香了!”杜乔朋友送的汤,不好吃独食。手指在盆碗外边轻触,“还是温的。”不多问两人出去做什么了。 杜乔坐下,“赶快吃吧!” 耿鸿揭开盖子汤白汁浓,将汤汁食材各舀入碗中尝一口,口味咸鲜,肉质酥肥,笋清香脆嫩,鲜味浓厚。 耿鸿感慨道:“终于活过来了。” 第922章 我不认识 行营内作息一致,晨钟一响所有人窸窸窣窣准备起床了。 杜乔耿鸿简单洗漱用过朝食后,去文书营候命。他们上午处置文书,下午训练。 整个文书营由十几座的大帐篷组成,除了几位识文善字的将官,还有一个隐形的领头人,吴越的幕僚符存。 加上他们,现在三拨文书,两卫自有的,以及来镀金的河东子弟,总不在营里吃白饭吧! 几拨人的区别肉眼可见,军中的文书们不管出身高低,穿着打扮都尽量简单利落。河东子弟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经过时带起一阵香风。 好在对被长安抛弃的低级官吏而言,这群世家子弟没表现出眼高于顶的架势。是他们个人品德好,还是被行营角落里关着的两人下场所震慑? 军营照常理说文书内容该是最简单的,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有“繁文缛节”,而是往常军营内多是目不识丁的大头兵,只少数将官有文化。 但段晓棠通过《五字经》对普通军士开蒙,带来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右武卫需要处置的文书量急剧增加。 军士会认字写字后,将情况落实在纸面上,方便日后表功、追究责任。与右武卫一同立营的右屯卫不得不参与进这场内卷比赛。 文书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就是将那些张牙舞爪,甚至缺胳膊少腿的文字重新誊抄一遍后入档。 右武卫实用性第一,孙安丰走到冉智明面前,热情道:“听说冉大人原先在户部做事,我们这儿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户部任官都得考较算术。 冉智明受宠若惊,“孙中候,使不得,使不得。” 孙安丰:“你用算盘还是算筹?” 冉智明听懂意思,“算筹就好。” 孙安丰:“随我来吧!” 河东子弟们术数比起诗赋一道差上不少,而且不比这群小官值得信任。军中涉及计算的事务,必然与钱粮军械相关。 除了冉智明因为特殊才能被叫走,其他人无差别的被当做的无情的抄写工具人。 重复性的机械性劳动叫人不用胡思乱想,杜乔揉揉微微有些酸胀的手腕,军中提供的笔墨和长安吏部用的,没多少差别。 斜对面柳琬表情就没那么好了,不知该按眉心还是揉眼睛。 既然能流入文书营,就不是机密消息,薛宇达凑过来瞟一眼就断定,“段将军写的。” 柳琬:“薛九哥认识?” 薛宇达:“军中只她一人会用这种笔。”似炭非炭,字迹比寻常簪花小楷更小。 鉴于大庭广众之下,薛宇达倒是把剩下半句,“你是没见过她的毛笔字”压下去。 初学者的字丑得相似,但段晓棠的字笔顺都是对的,从行笔就知道绝非初学,但写的软趴趴无筋无骨,一看就是没救了的那种。 真正是让薛宇达留心的,是薛曲一次无意间提起,吴岭每次看段晓棠写的东西,都是一边按着额头一边忍着看下去。 试问一个上位者何须委屈自己受这种苦,除非段晓棠写的东西极为重要,且时间紧迫来不及安排人誊抄。 柳琬实在不想受这种苦,打量四下能否将这份活计推出去,左看右看薛宇达指望不了,对面的官员们也不熟,身后只剩裴子卓一人。 他来文书营纯属凑数,符存孙安丰都不会给他安排任务。要不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要不握着笔回忆昨晚听的三国内容。 孙安丰咬死不交出《三国演义》全本,裴子卓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行。其他世兄或者被从小打到大的发小更指望不上。只能自食其力,运用有限的文化知识将听过的故事记下来。 偏偏柳星渊等人每次听过后,都说这儿写的不对,那里有疏漏。闹得脑袋空空的裴子卓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庄旭来找孙安丰取一份文书,顺便遛弯。 孙安丰从案牍累累的书案上翻出来,庄旭接过,忽然问道:“这一份谁写的?” 孙安丰摸不着头脑,“不是杜将军发来的吗?” 庄旭谨慎问道:“谁抄的。” 话音刚落,帐内几个临时文书顿时正襟危坐,难道抄错了。大家都是熟手,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啊! 孙安丰翻来覆去查看一番,老实应答:“杜大人过的手。” 庄旭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转头对杜乔客气道:“杜大人字写得不错,有没有兴趣长留军中?” 薛宇达闻言有些奇怪,杜乔字迹工整,一看就是自幼下了苦功,只是不曾临摹过书法大家的字帖,少了几分韵味,满是匠气。庄旭不可能眼拙到这个地步吧。 杜乔不知何处引发庄旭的兴趣,婉拒道:“在下一介文弱书生,实在没这福分。” 强扭的瓜不甜,庄旭也不强求,“哦,那杜大人认识什么老人、道人么?” 杜乔正色道:“不认识。”南山老人、梅花道人是谁? 庄旭不过多纠缠,拿上需要的文书就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许多人知道杜乔是段晓棠的挚友,以为是看在后者的面子上。 岂料庄旭出了文书营找到段晓棠,“严刑逼供”道:“段二,老实交待,那《五字经》是不是你的好邻居写的?” 他看过《五字经》、《三国演义》的原本,以为是段晓棠找将门之人弄出来的,其中涉及不少兵法知识,段晓棠又刚好认识几个朋友。 庄旭原先的怀疑对象是李君璞,有传承有学识,听说吴岭连杨章的手稿都送给他了。 结果今天看杜乔的字迹,刚好和《五字经》合得上。试问以段晓棠怕麻烦的性子,会专门再找人誊抄一遍?右武卫又没给她送过田庄。 汇总兵法精华不一定要武将来做,读书好的文人也可以。最重要的是,干这么大活,几顿饭就打发了,只能是好友之间。 段晓棠不承认也不否认,“事过得太久,忘了!” 庄旭一看她的态度就知道猜对了,“这样的人才,该拉到我们右武卫来呀!” 第923章 生出猜忌 段晓棠:“又不是炖佛跳墙,什么好东西都想往里放。” 庄旭不曾点破,也是因为杜乔若有这份心思,恐怕比唐高卓更快弃文从武,连人脉都是现成的,结果现在不声不响地做个小文书。“右武卫不一样,有不少文职。” 前方战将实力强,后方能给文职发挥的空间就更大。 庄旭拍着胸脯保证,这场战役中,他们这些文职将官的哪怕随军出发,也比去地方任职安全性更高。 当然,仅限于这一战。 段晓棠:“志不在此。”不说废得差劲的身手,杜乔对沙场建功真没多大兴趣。 庄旭心细且记性好,幸好是被他发现的。要换右武卫招聘专家范成明,不管瓜甜不甜,先扭下来放自己家里才算。 庄旭解决一桩多年困惑就将事情放下,空闲时只交待孙安丰多照顾杜乔几分。好歹是右武卫几万军士隔空的师父。 孙安丰顿时面露难色,提醒道:“校尉,那是段将军的朋友。” 庄旭电光火闪间明白他的顾虑,气极反笑,“不是范二那种照顾。”正常人的照顾。 范成明真是个祸害,遗毒甚广。右武卫的人连正常话和黑话都分不清楚了。 孙安丰忽的捂住脸,在上司面前贻笑大方了! 杜乔等人刚在行营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忽然受到吴越召见。众人惴惴不安,上次见面算不得什么好回忆。 吴越不管他们有多少心思,无情地通报情况,“长安已择定三州部分州县官员,不日启程。”说完也不管这些人的心理活动,直接让人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地盘,几人随意进了一间营帐七嘴八舌商量起来。 他们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被发配过来的,但事到临头,有人来抢他们的官职就不行了。 耿鸿是吏部出来的,还能不清楚他们的效率吗?笃定道:“肯定不满员!” 冉智明:“可这次有州级官员来!”若也是像他们满腹怨气发配来的,以后日子有的苦了。 耿鸿习惯问杜乔的意见,“长林,有什么想法?” 杜乔没在地方任过职,好在小伙伴给了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不要附郭县。” 冉智明:“附郭不好吗?”热闹繁华。 唐高卓已成编外人员,还是热心出主意,“大师啊,附郭县你就是最小的一个,头上几十个全是婆婆奶奶。” 这个比喻太形象,所有人果断抛弃貌似坦途的出路。 杜乔:“现在有个选择,是在刺史到来前先择定任地官职,还是等刺史来后统一安排。” 三州形势复杂,以吏部的效率,定然只选了人,没有安排对应的官职,所以他们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两种方案各有优劣,前者更符合个人期待,但若要抢这个时间差,必然要亲入前线,危险重重。且不知未来上司性情如何,若是个气量狭小的,或许引来生恶。 后者听天由命,胜在稳妥。 事情不到临头,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帅帐内庄旭禀告这些官员的动态,“毕竟在衙门里历练过的,做事勤勉踏实。除了唐高卓,无人接触陆郑二人。” 杜乔等人虽与河东子弟每天在不同的场合待在一起,但实在混不到一起去。一个混官场职场,一个混名利场。 段晓棠结束巡营归来,吴越将一封已经开封的信件递给她,“薛大将军写来的。” 吴越不管薛曲在前线用何种战术,但有些不仅仅是战事。 段晓棠深知薛曲是个文化人,看他的信估计要费不少时间,“先说说简介吧!” 吴越:“隗贼手下一将领通过中间人试探,想要投诚。” 段晓棠:“谁?” 吴越:“单俊达。” 段晓棠将反贼的背景资料背的滚瓜烂熟,“隗建柏手下能排进前五,与他一块起兵,和游景焕亦有姻亲关系。”两边都靠的上,但诛九族的时候哪边都跑不了。 这样的人物都心生降意,可见乱军的内部的日子不好过啊! 最关键的是,“单俊达手上有原绛州五位官员的血。”这是他亲自动手杀的,其他说不明白的暂且没算。 段晓棠不觉得以吴越庄旭的谨慎,会接受这么大的政治风险。朝廷可以不管虐民,但屠官就是挑战国家威严了。 除非前线劣势,或者单俊达能带着整个绛州投降。 庄旭强调,“是原绛郡太守和他的四位属官。单贼辨称手下自行其是,他并不知情。” 有事临时工,放之四海古今而皆准。 段晓棠不打算转圈子,直言道:“你们怎么想的?” 庄旭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道:“把消息透出去,引得他们互相猜忌残杀!”借刀杀人离间计是也。 段晓棠扭头瞧一眼透过门帘露出的天光,大白天想得挺美。“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吴越虽知段晓棠没有刺他的意思,却不得不轻咳两声提醒,“别说胡话!” 段晓棠知错能改,换了一个更妥当的说法,“单俊达一方豪强,本部有八千兵马,其中至少两千是他自行招募供给粮草。”完全听命于他的私兵。 结论便是:“两卫在外紧紧逼迫,哪怕单俊达投降意真,隗建柏游景焕暂时都不会动他,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兵权就是底气,内耗需要实力。单俊达与其说是下属,不如说是小股东,如今想的不过是脚踏两条船,留条后路而已,无论给自己还是家人留。 大小股东之间关系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擅杀单俊达说不定引发崩盘。 庄旭不忍心自己的“毒计”就这么废了,“难道什么都不做?”白白放过这个把柄。 段晓棠:“信照旧放出去,有时候一点点猜忌大有作为。” 互相猜忌的人,怎么可能在对外时拼尽全力呢? 吴越将打击扩大化,“河东与三州接壤往来不断,”说不定现在绛汾二地中还有他们的姻亲旧眷,“让那些河东子弟,不,他们家中长辈给两地的熟人写信。” 第924章 回到长安 年轻人说到底只是小辈,不能做家族的主。 吴越曾翻阅过氏族谱系,三州与河东世家有联姻之旧,其中若有人卷入乱军,诛九族时将河东世家全拉下来不大可能,但的牵连一二是可以的。 现在让他们写信招降,是为了洗干净他们可能沾上的泥。 吴越:“绛汾二地卷入的士族豪强,若诚意投降,可以酌情轻判他们的罪行。”比如家族里少杀几个,多流放几个。 若说赦免,鬼都知道是假话。吴越给人感觉文弱,但他一路征战,从不搞绥靖,甚至还有点不死不休的意味。 庄旭:“世子恐怕得亲自和那些河东子弟们谈。”涉及家族延续,他出面传话分量不够。 吴越从善如流,“让他们稍后过来吧!”既然要猜忌,只几个人哪行,所有人都猜忌起来才好。 不光要乱军中人互相不信任,还要他们对治下豪强士族心生疑窦。绛汾二州乱到如今的地步,留下来的绝非羔羊。 到下午时,耿鸿回文书营补了一点上午没完成的任务。到校场时见这儿也没多少人,疑惑道:“河东那帮人呢?” 冉智明:“似乎被世子召去了。”上午找他们,下午找河东人,也不知道吴越一天天在忙什么。 耿鸿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到杜乔手上,“长林,这是通过吏部公文传来的家信,缓了好些天才收到。”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乔心中千般火热在看到信封上的文字凉了半截,“杜乔安启,杜若昭寄”。 信不是家里人寄的,也不知长安哪位朋友的手笔。 杜乔不急不缓将信收入袖中,神色如常向众人道:“是家中幼妹代笔。” 此刻薛宇达等人刚从帅帐出来,回到装饰得精致的营地。 司马修永:“这信到底报不报?”他们在行营角色既是人质也是信使。 薛宇达:“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锦上添花或者说落井下石。 从每日接触的文书来看,虽是迟了几日消息,但可见前方形势大好。 这时候河东世家站出来作保招降,手到擒来。日后这些功绩都会转化为家族的势力以及他们本人进阶的资本。 来行营的世家子弟有的是嫡支的承嗣子,身份贵重,比如薛宇达柳星渊,有的只是家族中身份相对受重视的年轻人,甚至都不一定是家主一脉。 唯独裴子卓有些迷糊,“给谁写啊?”大哥还是伯父? 柳琬知道裴家的情况,“都写吧!”家主是大房,兄弟俩是二房。偏偏裴子晋已经出仕,眼看就是裴家下一代的中坚。 话说另一头,武俊江把先遣兵派去河东,自己也赶紧去老行营准备。运粮的军士民夫远远在后头由部下带领慢慢走着。 慈州境内被上上下下梳理许多遍,武俊江不虞乱军越境过来骚扰,当前线的薛曲等人是纸糊的? 靳华清等人赶来别苑,可算解了齐锐锋林金辉的燃眉之急。 别苑囤积如此多粮食,林金辉天天心惊胆战,生怕有人心生歹意来抢粮。 别看他是将官,但没在战场上取过多少战功。一天天使人溜出去到各大粮店打听粮价,几日来河东的粮价每斗涨了两文。 略有涨幅,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但林金辉真怕哪天一睁眼,粮价飙到天上去。 他手上有兵,倚靠两卫的关系,河东世家定然会回护一二分。但林金辉服役这些年,深知身怀利器的确是势,但在愤怒的百姓面前只是空话。 三州难道没有郡兵、世家和豪强么,不一样被乱军裹挟的百姓撕成了碎片。 齐锐锋都有些看不下去他的战战兢兢,白天兴奋于大笔粮食入库,到晚上又在被窝里担忧安全问题,他一个半残废都没想那么多。 林金辉不得不辩解,“齐副尉,我同你不一样,没有战场上攒下的血气护身。” 靳华清到来,总算让林金辉的心落回肚子里。 平时来往不多,到底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有几分香火情。靳华清虽然热衷于扮庸脂俗粉栽了跟头,但能干这个活计,就证明手上有两把刷子。 几人一通商量,为免夜长梦多,齐锐锋拍板,“粮食收齐后,立刻运走。”利字当前,倒没有哪家不长眼毁约。 数百军士在清空的街道上维护秩序,柳星渊冲身后挥手,河东世家凑出的家丁民夫上前,将运粮车一辆辆推出别苑。 不知情的百姓对长长的粮车队伍指指点点,以为是哪家豪商。只是对方向有些疑问,北边不是在打仗吗? 没人比柳星渊更明白这批粮食的价值,这里将近河东今年的两成收成。只要顺利运去行营,战事的结果便已注定。 但柳星渊同样不敢放松,他是世家出身,最知道同道中人是什么狗脾气。不说野心家,总有几个脑子不灵醒的,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之举,最后连累全家。 一行人提心吊胆护着粮车,在汾阴行营见到武俊江时终于安心了。在自己的地盘上,以武俊江在外头“大杀特杀”的做派,没人能从他手上抢粮食。 武俊江见着这么多粮食,虽然不是新粮,存了些年头,但也不到陈粮的地步,嘴都快笑咧了。粮是兵的胆,坐拥粮仓,他都能想点以前不能想的东西,比如急行军的时候,不用列巴,全换成带馅的锅盔。 有粮,可劲造! 与此同时,祝明月等人终于遥遥见到高耸的长安城墙。 林婉婉戚兰娘早在城门底下等着,见着熟悉的车马,立刻高高的挥舞双手,三步并两步爬到车厢里。 林婉婉一把抱住祝明月:“老大,我好想你啊,想得饭都吃不香了!” 祝明月捏着林婉婉的下巴左看右看,质疑道:“林圆润女士,吃不香?” 林婉婉轻轻地将祝明月的手拍下去,“这叫福相。”一碗水端平,冲着对面的赵璎珞道:“许久不见,小美人越来越漂亮了!” 赵璎珞精神尚好,还有闲心同她鬼扯,“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说大实话。” 第925章 洗头小妹 林婉婉随即问道:“晓棠怎么样?” 祝明月长话短说,“还好。” 林婉婉:“长林呢?” 赵璎珞:“也还好。” 车队里的车、人、牲畜各有去向,早安排好了,到目的地将货物一卸,各回各家,休息三日。 小院是最繁忙的,戚兰娘指挥仆役将各类行李归置好。 林婉婉热情道:“两位美女,需要安排搓澡服务么?” 一回家里,祝明月心生倦意想休息,只是卫生习惯让她不能忍受一身风尘躺在床上,“简单洗一洗就好。”搓澡等后头有力气时再安排,今日实在来不起。 这年头出趟远门简直是遭罪,她还是一路养尊处优走过来的。 两人简单在浴室中冲洗一遭,换上干净衣裳,躺在洗头椅上。 林婉婉戚兰娘客串“洗头小妹”,两把长发下头各是一盆乌黑的洗发水。 林婉婉:“盼儿给的方子,皂角之外还加了无患子、木槿叶一道煮出来的。” 比清水洗头更能能去污养发,但仍需要繁忙的前置劳动,收集材料、挑水、起锅、烧火、炖煮……满满的劳动量。 祝明月本能上身,“有没有可能做出洗发水?” 林婉婉掬水洒到头发上,“自用还行,赚钱别想了!”表现得比祝明月还祝明月。 穷人用草木灰洗头,富人有的是仆婢做活,并不在乎那些繁重的前置工作。 贵者不肯用,贫者不解煮。猪肉如是,洗发水亦如是。 戚兰娘轻声问道:“力道可以么?” 半天没得到回应,一看赵璎珞双目已阖睡着了。再看旁边的祝明月,也是很久没动静。 两洗头小妹认命的继续工作,洗完头后,不得不将俩睡得正香的叫起来,浴室潮湿,不利于久待。 林婉婉:“醒醒,去炕上躺着。” 祝明月赵璎珞迷迷糊糊地起来,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脚向里头朝外,湿发自然垂落于地面。 戚兰娘搬来一个火炉,放在两人中间,借热气烘干头发,再拿毛巾反复绞干头发。 湿着头发睡当然不好,但她俩实在是疲累的慌,连多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戚兰娘取来薄毯盖在两人肚子上,低声交待道:“别让他们睡久了。”白日睡长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林婉婉不以为意道:“饿了自然会醒。”饭菜都在灶上温着,再加上家里从不缺的小零食,保管饿不着人。 果不其然过了一个多时辰,赵璎珞嘤嘤转醒,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回家了。 转头一看,祝明月睡在旁边,轻手轻脚起来,摸摸清爽且毛躁的头发,发尾抹上些桂花油,一点一点用牛角梳顺,简单挽一个髻,披上外衣走出门。 见后院无人,直往前院走。 林婉婉见人就问,“头疼不疼?” 赵璎珞一时有些迷惑,不知何来此问,还是老实说出自身感受,“没有啊!” 林婉婉面前放着一大堆零食,“想吃什么,直接拿!” 赵璎珞眼睛一亮,作声作气道:“我在外头想死它们了!” 戚兰娘:“下次提前派人回来捎个信,想吃什么说道一声。” 赵璎珞连连点头,“嗯嗯。”第一次出远门没经验,下次就知道了。 祝明月紧跟着醒来,见左右无人,慢悠悠地伸一个懒腰,仿佛要用一个动作将全身的筋骨都拉伸一遍。再摸摸腹部,身上洗干净了,肚子也干净了,该去找点东西吃。 溜达到前院,和其他三个小伙伴汇合。四人一道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一副不知春夏与秋冬的悠闲场景,直到被几个意外来客打破。 张法音神情有些尴尬,“远途归来本该好生休息一遭,但我实在担忧长林……” 杜氏一家三口,哪怕早知道消息,这一阵消化了不少,但心中忧虑总是难减。 祝明月:“长安的消息婉婉都同我说了,文城那边的,我也只能捡我们知道的讲。” 祝明月的消息来源复杂,既有自己所见所闻,又有当事人口述,再加上段晓棠从行营打听来的。可以说除了长安的朝堂风云,她算知情最多的在野之人。 杜若昭听到杜乔在文城的遭遇,气愤不已,“他们这样对大哥,天理何在!” 祝明月默默地叹息一声,一口气栽下去二十几个官,长安明面上没有一个人将这件事捅出来,这就是天理。 赵璎珞从行囊中取出杜乔给家人的信件,先前的信是为了稳住家人的心,经过一段时间消化,再看到信件家人也会更平静地看待他在信中的各种安排。 祝明月让林婉婉将杜谦杜若昭两个小的领出去玩,同张法音交底,“伯母,不知长林有没有同你提过,他在恒荣祥入了一股,一直放在我的名下。” 杜乔为官有俸禄却远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长安居大不易,杜氏三口人想要站稳脚跟,总要有些进项。一家人要吃喝,杜谦杜若昭要读书进学,早上睁眼就要钱,总不能只靠家里的老底。 祝明月见张法音没有意外的神色,晓得杜乔先前是和她交待过。诚恳道:“恒荣祥每年分一次红,到时我将分红交到你手上。” 张法音不是杜乔本人,也没有经过正式的委托程序,祝明月也不便告诉她,恒荣祥其他股东是何身份。 张法音此来不是为了杜乔的股份,先前也没想起这件事。但祝明月主动提及,自然要领这份情,“那麻烦祝娘子了!” 不管钱多钱少,都是一家老小在长安生存下来的一道倚仗,往后不管归乡还是去任地团聚,都有希望。 张法音拿着信件离开时,多看了赵璎珞一眼,她没记错杜乔的家信是赵璎珞拿出来的。 一般人可能会以为是杜乔委托祝明月带回来,但当时祝明月并没有任何异常指示,说明杜乔的信就是直接交到赵璎珞手上。 张法音知道儿子那点心思,赵璎珞不提,她也不问。日后如何,且看有缘无缘。 第926章 揠苗助长 次日一早,赵璎珞将杜乔的信件交给柳恪和李君璠。不用看都知道内容,请他们帮忙看顾家人。柳恪那封里头可能还有一点关于学问的探讨。 秦本柔听闻杜乔外放,一时捉摸不出来由,“怎么好好的外放了?”不是出差么。 柳恪只得感慨一句,“事已成定局。” 秦本柔:“那西院他们还住不住?” 不住的话她要准备一份程仪,全了这段时间的情谊。还要交待牙人寻找新租客,但也知道想找到杜乔和杜家这样省心且令人安心的不容易。 等到柳恪从国子监出仕任官,家中压力没那么大,就不用再赁屋维持了。 柳恪:“长林一双弟妹要在长安求学,房子继续住,所以母亲平日多照应照应杜家伯母他们。” 秦本柔一口答应,“这算什么事啊!” 周围几户人家都是年轻人,友善是友善,但少有能说到一块去,她本就和张法音走得近,两人时常约着去寺庙上香游玩。 赵璎珞清点其他尚未送出去的信件,考虑找个什么时候送上门去才好。 祝明月见她坐立难安的模样,劝道:“不用着急,他们会过来的。”只要有一个,也能捎带脚把其他信送出去,不需要一家一家上门跑。 祝明月倒不是神机妙算,先前收到白秀然传信,说她会稍晚些时候过来。 不只商人,时人都信奉赶早不赶晚,尤其拜访这件事,但到他们的关系,并不在乎虚礼。要是没有宵禁,白秀然半夜上门来找人玩都行。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白秀然拉扯着一大帮子亲戚上门了。 随行人员包括她的夫婿 、兄弟、以及兄弟的舅兄。 祝明月再重复不知第几遭的文城“卖官”事件始末,听众全是义愤填膺。 孙无咎气急,“若是早一点,哪怕早一天……”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孙无咎私下复盘过无数次,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将杜乔保下来。因为杜乔是他们的友人,但这件事影响甚深,流毒甚远,只保下一个杜乔远远不够。 以一个顶尖谋士的素质来要求,至少能利用一天的时间差,说服陆德业放弃这个缺了大德的主意。 可他会放弃么,不可能。得了哥情失嫂意,他在前方临时反水,长安的人会放过他吗? 世子挑软的捏,吴越虽掌兵权,却不涉政务。赌的就是吴越不可能真弄死他。 待孙无咎情绪缓和下来,祝明月玩笑道:“长林很是感激你为他做的一切,若回长安定陪你打上三天三夜的麻将,保证不算牌。” 孙无咎一时语噎,“本公子需要他算牌么!”反应过来话没说对,找补一句,“需要他让吗!” 白湛一时没忍住扑哧一笑,好在大舅哥牌技虽烂,但牌品尚可。 林婉婉跟着感慨,“长林一个人在外头,连个牌友都没有。” 徐昭然深刻体会到林婉婉这张嘴的功力,好的灵不灵不知道,但坏的一定灵。描补道:“晓棠不是在吗?” 林婉婉斜了一眼,“晓棠怎么可能和长林在军营里打牌!”她对自己的要求可是十分严格的。 两人一打岔将不吉利的话题岔开。 白秀然找到一个私下的机会,仔细询问段晓棠杀俘一事。 祝明月手握当事人第一视角的心路历程,可以想见段晓棠抉择的艰难。 但白秀然听完只有五个字,“杀了便杀了!”她原先担忧的不过是此事别有内情,但两军交战,早该做好死的觉悟。 段晓棠出于惩恶扬善的理由杀俘,在某些“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显得有些矫情,但也切实保证俘虏们不会在背后生乱。 祝明月怔怔望着此刻有些陌生的白秀然,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加杀伐果断。 不用别人的道德要求自己,果然会轻松很多。 送走关心的亲友,祝明月问道:“秀然他们家里有什么事吗?” 白秀然等人除了来的晚,穿着打扮格外隆重,一看就是出席正式场合的装扮。 林婉婉:“秀然她妹,四娘子若菱定亲了,今天大概是三书六礼中哪个环节吧!” 他们和白家来往不多,白若菱见过两面称不上相熟,以他们的交情,顶多出嫁时添份妆送一送。 祝明月:“订的谁家?” 林婉婉只之前听白秀然提过一嘴,“也是关中大族,”左手伸出四根手指,“四世同堂,未来的冢妇。” 白若菱一个庶女,能嫁给未来的宗子,成为一个大家族的女主人,该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但也不看看她爹是谁,还不知谁交了好运呢? 祝明月:“四娘子能撑下来?” 在祝明月看来这就是一个外表光鲜内里腐坏的苹果,真吃下去会不会被毒死不知道,但肯定不好吃。 依照白家原先的规划,对白若菱的婚姻安排该是相近家世的旁支妻子,除了皇帝,没人敢纳她做妾。 白若菱要撑起的只是一个小家庭,而非一个大家族,甚至一个世家。 依祝明月浅薄的了解,世家对冢妇的要求不亚于跨国公司对ceo的,甚至更高。 同为白隽的女儿,白秀然和白若菱从小的要求就不一样。 白秀然有承担的一个大家族的眼光和能力,也是冢妇。但她头上只有一重婆婆,而且婆婆常年在老家,并不插手小两口在长安的生活。 或许再过几年,白秀然生下三四个儿女,能保证嫡系血脉传承后。也会被安排回老家尽孝,从婆母手里接过家族的庶务,但那都是好些年后的故事。 白若菱的困境近在眼前,头上三重婆婆,且得熬个几十年才能挺直腰杆。 不能说白隽对这个庶女不好,没谁卖女儿是卖去做冢妇的,旁人说起来还得夸他为女计深远,只是到底不如对白秀然来的那么体贴,其中甘苦只有个人知。 林婉婉:“不撑也得撑呀!”这是正儿八经的联姻,代表的是白家的脸面。“白二的嫂子把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揠苗也得助长。 第927章 最近点背 白若菱夫家接受一个庶女出身的冢妇,固然是自家中落,看中白家的家势。但定然也考虑过白若菱本身的素质,作为贵女的基础条件足够,年纪小,性情称不上强硬,底气也不足,有几十年时间来慢慢来调教。 双方都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最后能不能庄家通吃,全看白若菱的造化。 至少有一条白若菱无需担心,那就是她未来的夫婿,至少外头是个人样。 以世家对嫡长子的教养力度,哪怕只是样子货,也是精美的花样子。不像某些人,内外没有一样可取。 祝明月听过就将事情放在一旁,说来那不过是好朋友的妹妹,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关注起旁的事来,“无咎怎么回事?” 小院里习惯喝茶,常以茶水招待客人,唯独到孙无咎那儿,只有一盏清水。双方都没有异议,显然已经达成默契。 林婉婉:“他和令姿备孕求子,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嘴都快燎上泡了。” 祝明月:“他们才成亲多久!”两年不到。 林婉婉:“因为人家真的有家业要继承。”虽然不多,但不能便宜外人呀! 道出一个实例,“你看看盼儿家!” 有一个女儿可以招赘的前提下,都差点被人吃绝户。要不是顾嘉良有官职不愿意低头,在外还有一票的门生和母家亲戚一块撑着才坚持到如今。 生下承嗣子只是拿回主动权的第一步,在顾小玉小朋友平安长大之前,顾家一口气都不能松。 家长里短最让人头痛,祝明月唯留一声叹息。 封令姿能生最好,她若生不出来,找小妾通房也得把孩子生下来,自小养熟,把家业财产固定在他们这一脉。 但最怕问题出在孙无咎身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让小夫妻俩咬牙向本家低头太难为人,孙无咎和同胞妹妹亲近,或许更情愿抱养外甥。 姑且不说程序的问题,白湛孙无忧还没有孩子,哪怕有。大家都是旁支,但明显在白家比入继孙家前途更好。 祝明月见多了备孕数年才生得来一个孩子的情况,对大吴巴不得进门三年抱俩的期许理解得稍有误差。 少说还有几年的缓冲时间,犯不着眼下着急。 赵璎珞只在家里歇了一日,好吃好喝补足了远行路上生出的怨气,就投入到紧张的盘账工作中,重新梳理离开的近两个月中的账目。 从小钱串子每日的表情中,看得出来没出大乱子,还赚了不少。 等赵璎珞缓过神来,发现林婉婉已经好些天没有去济生堂上班。也不能说不去,大概就是去晃一圈,不像以前兢兢业业在医馆坐堂接诊。 连西院的杜若昭也是一种半休学的状态,要不在家中看书,要不被林婉婉连带几个师姐,一块带去四野庄上玩。 林婉婉痛苦地捂住胸口,“近来道心有瑕。” 赵璎珞逼问道:“说人话!” 林婉婉实话实说,“走了背字。” 赵璎珞立刻警觉,“谁要对付我们?” 林婉婉不得不缓一缓小伙伴的被害妄想症,“没人,是我自己的事。” 原因说来很简单,林婉婉近来做了两起手术,患者无一例外死亡。 第一个患者还有一个接受的过程,死于术后感染。除了手术及护理条件不达标之外,也因为天气越来越热了。 第二个患者直接在手术台上大出血去世,血呲到师徒几个的手术服上。 林婉婉早有心理准备,但怕徒弟接受不了,尤其是当时手术台旁边的几个。这才给她们放了假,松快一会,不管是自我调节,还是求神拜佛,先把心理的坎过了才好。 若她还是个现代小大夫,估计得缓好几天,主刀的病人眼睁睁的没了,画面冲击性太强。但林婉婉现在做了师父,甚至跟去战场短暂做过一阵军医,论接受程度早已今非昔比。 朱大夫反倒来劝她这个当师父的,人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亦是为人医者必然要面对的。除非急症,在医馆坐堂的大夫也少有能面对病人去世的现场,总要经历这一遭。 林婉婉这会似乎才恍然明白,她把徒弟当青春期的敏感小孩,但她们本人包括家人都远比她想得开。 赵璎珞:“不会有人借此生事吧?” 林婉婉摇头,“不会。”说点不负责任的话,“人送到我这儿来,本来就是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再说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的。” 大吴的大夫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百姓们对治病救不成人的接受度也高。天知道林婉婉当时都想好带徒弟们去哪儿躲了。 术后林婉婉和几个徒弟复盘了整个手术过程,操作没有问题,只能怪时运不济。 鉴于此,贯来“迷信”的林婉婉决定最近一段时间金盆洗手暂停手术,师徒几个各寻各的办法,去去身上的晦气,一脉相承的是花大钱的不干。 几个徒弟家里都有医药背景,各有各的办法,丘寻桃家的法子最秀,挑阳气最盛的时候晒太阳,简单方便还不费钱,怀疑她家处理药草时,就是这么做的。 杜若昭综合几位师姐的办法,还是选择最朴素的求神拜佛,跟着张法音去寺庙礼佛。给杜乔求平安是求,给杜若昭求平安也是求,走一趟路办两件事。 祝明月旁听整件事,“输血做不到,青霉素呢?”记得这玩意是可以培养的。 林婉婉:“臣妾做不到啊!”至少现在做不到,不过也不是全无进展,“在搞大蒜素,看能不能做出来。” 她现在去医馆,除了清点祝明月带回来的药材,能自用的留下,不用的就找药材商卖出去。余下的时间就是做大蒜素试验。 祝明月不清楚大蒜素为何物,既然能被林婉婉提出来,想必是有用的吧。转而提到:“你这假要放多久?” 林婉婉:“一个小长假,五天,不打折。正好长安的学子们还有田假,刚好合上。” 第928章 无副作用 “随你。”祝明月相信林婉婉的心理素质,能让她破大防的绝不是一两个病人的死亡。 林婉婉:“正好明天和伯母他们去一趟大慈恩寺,去去晦气。” 赵璎珞语气有些惊讶,“大慈恩寺!” 林婉婉轻轻地撞一撞她的肩膀,神秘兮兮道:“你不知道吧,褚家搬走了!” 赵璎珞:“搬哪儿去了?”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以褚家的厚脸皮,哪能因为一点点议论搬家,若是他们在意外界评论,早在她找上门闹事的时候就搬走了。 林婉婉:“不知道,反正离开长安了。” 人离乡贱,背井离乡的苦楚褚家早年就尝过一次,怎会再做这样的抉择? 祝明月:“符家在中间使了力?” 林婉婉嘴一努,“也不一定,不是还有那位吗?” 人家只是面对权贵的时候乏力,但对付小民能耐得很。 褚家的存在就是一根刺,搁在那里谁都不舒服。 这就是当初祝明月几人死活不去乡野隐居的理由,除了生活不方便。也因为若在乡野对上当地权势人家,像褚家一样背井离乡已是幸事,更大的可能是破家灭门。 不过等了几个月才动手,想来也是不欲闹大引人注意。怪只怪褚家平日做人太差,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找到一条出路。 林婉婉知道祝明月把拜佛当社交活动,只邀请赵璎珞,“你去不去?” 先前因为褚家的存在,赵璎珞别说大慈恩寺,连晋昌坊都避着走。如今一口恶气出了,虽然是别人帮出的,但也畅快。 赵璎珞恶狠狠道:“去,怎么不去!”她还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 嘴上这么说,但拜佛又不是比美,赵璎珞只是换了一身得体不失礼的装扮。 王宝琼挽上赵璎珞的胳膊,“瞧你神气活现的,倒不像在外奔波了几个月。” 远行千里的不便和辛苦,赵璎珞哪能不知道,只是这次运气好。“我一路好吃好喝养着,刚回来的时候也倒头就睡,连多伸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王宝琼劝道:“你这是心安才睡得着。” 她刚到长安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李家的家世在偏远地方时够都够不着,她和李君璠在外地成婚,连家人都没见过。 在李君璠眼里两位兄长是威严了些,但对家人极是友爱,又怎知在王宝琼心里是哪番印象。再加上复杂亲戚关系,进城前一晚歇在驿站里,王宝琼闭着眼睛都在背李家的亲戚谱系。 进了李府又要忙着认识应付各路亲戚,头几天可谓殚精竭虑。 好在李君璞不爱管兄弟的闲事,李弘业年纪小,家中人口简单。不久后叔侄俩外任离京,如今的李府对王宝琼而言,除了换了一个大宅子,和她在家乡的生活没有区别。 胜业坊拜佛小分队再加上前来的会合顾盼儿娘三,浩浩荡荡在大慈恩寺面前汇聚,比不上其他仆婢成群的豪门大户,也算一个小型旅游团。 张法音本就信佛,加之杜乔初入长安时便寄居在此,更添几分好感。 鉴于此地香火鼎盛,一般来这都是虔诚礼佛的,若想干点旁的勾当,人多眼杂不方便。 林婉婉有理由怀疑,长安礼佛之风盛行,很有几分是深宅妇人借礼佛的名义出来放风。长安及周边佛寺大小几十间,一天走一座,一个月下来不重样。 毕竟说出来踏青游玩太不稳当,逛街更上不得台面,但礼佛崇道那是正事。要不然在家里搞个小佛堂不是更好么,不出门礼遍漫天神佛。 一行人多是女眷,护卫的任务全落在柳恪和杜谦头上,以他俩的细胳膊细腿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聊胜于无。 人虽是一道出来的,但也多是三三两两走在一处。 几个年轻人走在一处,赵璎珞说起路上的见闻,“河东柳氏的小郎君模样俊俏,有个小娘子为了赖上去当街表演卖身葬父,孰料郎心似铁,半点不肯沾染,最后还把人送牢里去了。” 王宝琼只关心一点,“那爹真死了?”拿死人来做戏,太重口味了吧。 赵璎珞:“装的,要不怎么送去见官呢。” 顾盼儿抱紧儿子,感慨道:“他家是多出美人。”祖上出过不少后妃。 别看柳恪家也姓柳,但他们和河东柳氏并非一家。或许几百年前是一家,但又不像薛曲家只分出来几十年近百年,还能拿出族谱作证。 他们在本地开枝散叶二三百年,早就自成一支。至于祖上的来历,或许数百年前是一家。 王宝琼怜惜顾盼儿抱孩子辛苦,说道:“盼儿,让我和小玉亲香亲香。” 李弘安自从摆脱鸡蛋魔咒,本性暴露,加上初步掌握自由行走的精髓,像寺庙这类肃穆的场合,王宝琼就不爱带他来,唯恐亵渎了神灵。 哪像顾小玉,灵敏又乖巧。 顾盼儿孩子递过去,王宝琼摆足架势,手掌轻拍两声,吸引注意,“小玉,来,姨姨抱!” 顾小玉没有任何抵抗情绪的就到了王宝琼怀里。 赵璎珞玩笑道:“这要换个有坏心的,轻轻松松就被人带走了。” 王宝琼得意道:“小玉认得我,是吧!” 顾盼儿在旁边呢,他怕什么。作为新生代帅哥,顾小玉早就习惯被不同的人抱来抱去。 顾小玉随意发出的音节,被当做附和之声。 一路游赏终于到大雄宝殿,一行人各有所求,林婉婉生怕菩萨金身被沉重的愿望压塌。 最基础家人平安套餐,再进阶前途锦绣,至于常见的姻缘美满,没一个人求的,也不符合他们的情况。 林婉婉和杜若昭并排跪在蒲团上,近来走了背字,是该求求神佛保佑,三位一体嘛! 林婉婉手持三柱清香,高举过头顶作揖,插入香炉中。而后俯地祈愿,心中默念:“菩萨吉祥,信女林婉婉,户籍武功县李西村,暂住长安城胜业坊三巷柳宅东院,工作地崇仁坊济生堂,祈愿菩萨护佑,消灾解难,事业顺利。” 想到调剂式许愿的威力,虽然长安神佛过往信誉良好,但不得不多念一句,“无任何副作用。” 第929章 寺庙求签 给各路菩萨跟前祈愿后,一行人玩起一件寓教于乐的活动——求签。 抽之前定然要捐一笔香油钱,但这不成问题。 抽签后犯不着找庙里的和尚解签,柳恪和杜谦足以应对。 以林婉婉糊弄级别的文化水平,勉强能看出意义都是极好的,将杜若昭往前推一推,“去,抽一支。”趁着现在大家手气都好,赶紧蹭一波。 杜若昭将手搓热,手缓缓伸向的签筒,几经抉择终于抽出一支签来。 满怀期待地露出签文: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垢。 看见签文的柳恪顿时沉默了,连一旁守在签筒的小和尚都有些惊讶。签筒里几十上百只签,拢共才几只下下签,偏偏被人抽出一支。 杜若昭读过诗文,能简单解出其意,燕子以泥作窝巢,辛苦奔波,最后窝巢又化为泥土。千般用计,晨昏不停,谁知此事,到底徒劳。 若换做她身上便是日日夜夜读那么多医书,认那么多药材,背那么多脉案……到最后都抵不过四个字,徒劳无功。 可她不学医又能做什么呢,过一两年去嫁人?又能嫁去哪里,长安,家人未必在长安久留;回家乡,家乡也没有父母兄弟…… 在杜若昭看来,无论在哪里都是远嫁,远比她走一条与世俗不容的女医道路更令人生惧。 众人眼见杜若昭小脸煞白,正不知如何安慰。旁边一阵男声响起,“这位小娘子抽签之时未曾执礼,怕是做不得数吧!” 顾不得反应话语的真假,是否因为疏忽行礼而被菩萨怪罪。 林婉婉拉着徒弟的胳膊,立刻走到签筒旁边,二人一道赔罪,“小孩子不懂忌讳,菩萨你大人大量,别同她一般计较。” 见把守签筒的小和尚没有异议,林婉婉立刻道:“虔诚地重新抽一支。” 小和尚微微颔首,通常抽出下下签的香客,他们都会寻各种理由让人重新抽签,只是刚才没来得及开口,话就被人抢了。 照林婉婉的想法,这种面向大众的心理安慰,里头就不该存在下下签。 大家都是捐了香油钱来的,怎么能搞客户心态呢。 刚才“仗义执言”的是位年轻郎君,柳恪恰好认识,“岑学兄,今日怎在此处?”对方比他早两三年进入国子监求学。 岑嘉赐并不讳言,“刚好放了田假,陪同家人来礼佛。” 国子监的学生的哪怕放了田假,也没几个会亲身下地。或者说回到家里还需要下地的,进不了国子监。 柳恪见岑嘉赐身侧只有仆役,并无家人,也不细细探究,反正只是萍水相逢。 岑嘉赐同样在观察柳恪一行人,多为女眷稚子,两个勉强称得上男丁的都尚是少年,一看就是一大家子骨肉亲眷出门上香,无需太多避讳,不是常见的相亲局。 这边厢杜若昭重新抽出一支签:运逢得意身显变,君尔身中皆有益。一向前途无难事,决意之中保清吉。 是支不错的签,尤其一向前途无难事一句,正中杜若昭心怀。 将签筒交到林婉婉手上,低声道:“师父,抽一支。”借我时运的东风,再抽一支好签来。 林婉婉顾不得礼数,说不定做不到位还能给自己留条后路。谨慎地抽出一支来:圣人击磬在于卫,谁料过门有荷篑。嗟叹有心挽道穷,可怜日月今将逝。 林婉婉本能地知道这是一个典故,却说不出道不明,将签文递给顾盼儿,问道:“怎么解?” 这只是一支中吉签文,隔壁济生堂发生的事,顾盼儿有所耳闻,可见师徒几人近来真有些时运不济。 顾盼儿是人,人皆有私心,解签自然是向着林婉婉来,“说的是孔子击磬的故事,惜取少年时,应该做的就要及时去做。否则老之将至,有心无力。” 林婉婉思量一番,哪怕不按照延迟退休年纪来看,她的“少年”时光,一个智慧与体力并存的社畜阶段还有好些年。 杜若昭从小跟着张法音礼佛,寺庙里的服务项目不知见过多少,签文既有字面意思,又有背后的含义。顾盼儿解的只是典故。 杜若昭转头问小和尚,“此签何解?” 小和尚双手合十,对林婉婉道:“女施主,求此签者,凡是以善良和顺为贵,有利于人者便为。幽则有神鉴赏,明则有人称羡,有贵人扶助。” 林婉婉反应过来,“多谢大师。”不就是多做好人好事么。她开医馆行医,悬壶济世称不上,但定然救过不少小命。 杜若昭尚不满意只是一支中签,“要不再抽一支?” 林婉婉知足常乐,“算了,你好便是我好。”师徒俩气运绑在一块,有杜若昭的上上签打底,林婉婉差不到哪儿去。 仔细一想,还是丘寻桃的法子最靠谱,唯心的东西求得好还好,若是不好,太折腾心态了。 好在林门师徒几人,向来秉承着对我有利的就信,对我不利的,就是封建迷信。 最常见的关于左眼还是右眼跳财的争论,她们一致认为,除了身体原因,哪只眼睛跳就代表财富。 一行人正事办完,又对庙里的素斋不感兴趣,直接向山门行去。 岑嘉赐不曾告辞去与家人汇合,反而跟在柳恪身边,向他打听藏书楼内某本古籍的位置。以柳恪有事没事钻藏书楼的习性,略微回想一番就能报出相关信息。 柳恪:“大约在二楼东面靠窗,倒数第三排的书架上,具体哪个格子却是记不清。” 岑嘉赐略微拱手,“多谢柳学弟,若能寻到,改日做东请你吃饭。” 柳恪连忙拒绝,“算不得什么!学兄不必放在心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岑嘉赐:“这书我寻了许久,可书楼的夫子们不爱我们问这问那,一直找不到。” 柳恪心中疑惑,书楼的夫子们虽算不得亲切随和,但只要不讨要闲书,认真阅读,职责范围内都是愿意回答的。 第930章 群策群力 岑嘉赐望着同窗与家人远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锁定某个身影。 国子监每逢新生入学,总有几人会在入学前引发一阵议论,并非因为才学,而是家世。早早提出来,让众人心理有个准备,哪些人不能轻易招惹得罪。 国子监名为国家储才之所,实则是一个名利场,跻身官场之前的适应阶段。 柳恪家世不高不低,有个高官的祖父,却是人走茶凉。在国子监内属于最不起眼的那一撮人。 一个正走向没落的士族人家,若两三代内再未出现一二高官,往后恐怕就要沦为寒门。 由柳恪的家世再推导出林婉婉的背景,约莫是相似的。 当日在乐游原上见林婉婉放风筝,似乎柳恪也在,只是当时不曾注意,没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想来他们也如今日一般,是阖家出行的通家之好。 出了大慈恩寺的山门,秦本柔等“老一辈”各回各家,柳月娥搂住孙子,“小玉玩了一上午,有些疲累,我带他回家休息。你们自去玩吧!” 顾盼儿看着儿子倔强的想要睁开,却抵不过本能要阖上的眼睛,“娘。别让他睡太久,睡醒了给他一碗鸡蛋羹先吃着。” 柳月娥:“还用你教,估摸着在马车上睡足,回家就该醒了。” 顾盼儿摸摸儿子的小脸,没有半分不舍,管他听不听得见,先交待着,“好好跟祖母回家!” 将各个拖油瓶安排妥当,几个无家室之累的女人向着目的地出发。 王宝琼上无公婆,下只有一个调皮捣蛋,但成群仆婢照顾的儿子,丈夫还在宫里站岗,家里实在没什么可操心的,索性跟着顾盼儿等人一块出来玩。 王宝琼担忧道:“小玉醒了,会不会哭闹找你?” 顾盼儿信心十足,“不会,只要身边有熟悉的人,他就不会害怕。” 林婉婉透露秘辛,“小玉从刚出生那会,就一直是盼儿爹娘带着。” 大户人家主母要忙着照料家务,孩子多是由乳母带大,许多时候孩子长大后待乳母比生母更亲近,道理无非是谁带的和谁亲。 现在顾盼儿时常带着孩子出出进进,不过因为家里就她爱出来溜达,儿子是最佳时尚单品。 赵璎珞实在不到能参与儿女经的阶段,催促道:“走,走,我们快去吃饭吧!” 林婉婉介绍起今日要去的食肆来历,“六筒他爹有次和同僚聚餐在那吃过,给家里带了些回去,秀然又告诉我了。” 朋友之间就是这样,好吃的要共享。 白秀然除了分钱的时候,是一点想不起自己是春风得意楼的幕后东家,竟做起给同行拉生意的勾当。 临到门口时,林婉婉忽然提醒道:“璎珞,你要不要蒙个脸?” 赵璎珞一时理解不能,“行的正坐的端,蒙脸做甚?” 林婉婉:“你们不是同行么?” 若非碍于在大街上,赵璎珞非得表演一个翻白眼技能,“我同长安城的酒楼食肆算哪门子同行!”那都是她的现任或者潜在顾客,“我又没在春风得意楼里掺合,该蒙脸的是你吧!” 祝明月孤身在春风得意楼任职,赵璎珞说到底只是一个打工人,她去那儿收货款的时候居多。 林婉婉却是实打实要在祝明月那儿分钱的,算间接小股东之一,但她从来没这种自觉,反而带一大帮子朋友满长安大吃特吃。 顾盼儿王宝琼不大懂春风得意楼的股权架构,林婉婉被一朝点破,恍然想起自己的行为有点像投资竞品。 不过春风得意楼两大巨头,白秀然主职是贵妇人,副业是热血少女,平日压根不管经营事务,酒楼只是她众多产业中的一项,如果当真有竞品规则,长安各大店铺的顾客要少一多半。 祝明月更简单,拿钱办事的职业经理人,借来下蛋的金鸡,哪算自己的产业。 可怜春风得意楼驰名长安,结果背地里爹不疼娘不爱,两边不靠。 林婉婉尴尬道:“说这些干嘛,民以食为天,吃了再说!” 食肆掌柜还能因为和春风得意楼那点子关系,把她们撵出去不成。 时人少有女子单独在外就餐,小二见她们一行人都是女子,瞧着打扮有已婚有未婚,好在后头还有仆婢相随,压下心底的疑惑,认真招待着。 用餐期间难免和春风得意楼做比,比如餐具没那么精致,伙计看起来也不怎么机灵…但味道确有可取之处,值得广而告之,下次再来。 酒足饭饱再闲聊消遣一会,四人兵分两路各自散去,林婉婉王宝琼回家,赵璎珞顾盼儿还要去花想容晃荡一圈。 鉴于寺庙里的菩萨情绪起伏太大,实在靠不住,林婉婉见天气尚可,路过西院时把杜若昭叫出来,两人一块回东院晒太阳。 将摇椅搬出来,拿衣裳把头遮住,师徒俩悠闲地在院落空地上晒起来,别说,身体果然暖和起来,精气都变得足了,只是有点犯困。 想一想,这法子亦有可取之处——补钙嘛! 为防真睡过去,林婉婉起了一个话题,“若昭,你说有没有什么吃食水果,有平安顺遂之意?”光指望不应季且没有改名的频婆果不行。 杜若昭疑惑,“师父,打听这干什么?”刚吃完饭呀! 林婉婉打个不甚响亮的响指,“不想着每天供一盘,保佑我们事事顺利么。” 实用性迷信,塌房式追星,反复性仰卧起坐,堪称林婉婉为人处世三大法宝。 要奋斗有奋斗,要消遣有消遣,要玄学有玄学,生活丰富又多彩。 徒弟肖师父,杜若昭一下将脸上的衣服扯开,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沉思的状态,只眼神有些木讷,“突然想不出来了!” 时人多爱讨个好口彩,许多东西都有吉祥的寓意,平日见得挺多的,一时之间忽然想不到了,脑子一片空白。 林婉婉:“不着急,等我们回了医馆,和你几个师姐一块商量。”群策群力。 第931章 新型模式 赵璎珞到花想容时,正遇上顾碧青送客人出来,定睛一看竟是熟人。 赵璎珞:“辛东家,你还在长安呢!”此人正是潼关外帮祝明月发到付快递的辛德元。 辛德元笑道:“未曾想赵娘子回来了,我不是还在长安,是又回来了。” 赵璎珞听得新鲜,“又回来?”不由得打听起他的经历。 等到晚上回家,赵璎珞将事情和盘托出。 赵璎珞:“你们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林婉婉只对一人感兴趣,“财神爷?” 赵璎珞含蓄道:“也差不多。” 林婉婉立马凑近,“说来听听。”大慈大悲财神爷人间显圣? 赵璎珞娓娓道来:“我们不是在潼关外结交了一位扬州来的葛布商人辛东家,委托他将布帛送到长安么。” 到付快递,林婉婉怎能不印象深刻。买买买的快乐没感受到,花花花的痛苦倒是一点不落。 赵璎珞:“今天我在花想容外头遇见他了。” 戚兰娘拧眉道:“不可能,辛东家和他的同乡早就押着货物离开长安了。” 崔小四专门同她提过,道是辛德元离开时,打发人给他和赵财送了些小礼物,不知该不该收。 戚兰娘看过东西,算不得昂贵,只是人情往来,做主让他二人留下了。 赵璎珞:“他们是走了,但现在又回来了!” 祝明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路上被土匪打劫了?”货物丢失,不得不回长安寻求机会。 赵璎珞摇摇头,不再卖关子,“他们本打算直接回扬州,但经过洛阳时遇着相熟的客商,携带的货物直接被订下八九成,剩下的放在朋友处寄卖。” “一看行情好,辛东家和同乡立刻调转车头,重回长安订货了。” 实则回来的只有辛德元一人,齐四明还在后头慢慢押着他们在洛阳采买的货物向长安进发。 调配货物需要时间,多耽搁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所以两人在路上商议好货物品类后,辛德元立刻和心腹伙计骑马赶来长安。 先订货,等齐四明到时,将手中货物出手,再装上花想容等铺子的东西,直奔老家扬州,半点不耽搁。 祝明月:“洛阳的行情如何?” 别看只是快马几日的距离,但祝明月对洛阳的了解真不多,甚至因为某些原因,她都不敢踏入洛阳城一步。 赵璎珞:“据辛东家所言,脱手最快的是地瓜烧,客商只饮了一杯,便全包圆了。” 他们去行营路上携带了不少酒水,自然清楚运输有多不便利。 洛阳豪富,哪怕有些奢侈的烈酒也能消化。 赵璎珞:“干货和胭脂水粉也陆陆续续销出去。”停顿一会,“辛东家说,在洛阳口脂中最受欢迎的是桃花姬,尤其是带闪粉的。” 没有祝明月等人的干预,洛阳疑似发展出一套独特的审美体系。 辛德元并非胡诌,不只他一家行商往洛阳贩卖花想容的胭脂水粉,当地早有一批拥趸。 而且他也没和赵璎珞提起,洛阳行院里的娘子也用桃花姬做时兴打扮。 作为推开大吴死亡芭比粉这扇罪恶之门的始作俑者,林婉婉只得感慨:“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有点好奇洛阳的小姐姐们,发展出怎样独特的妆容。 祝明月:“那现在剩下的就是毛线?” 赵璎珞点头,“恩。” 不是毛线不好,而是它不应季。辛德元若是运到扬州,刚好天冷了,正是好销的时候。 中途停在洛阳,大部分人不会在夏天考虑冬天的事。织毛衣虽然耗时日久,但等到秋天再动手也来得及。 毛衣毛线经得住存放,哪怕寄卖不出去,辛德元捎带回老家刚好合适。 他们也是运气好,刚好赶在河东商户去洛阳倾销之前脱手,花想容等店的货物在市场上不存在竞品,但洛阳商人手里的钱帛就那么多,买了河东货,就未必能顾得上他们了。 赵璎珞提起另一件事,“今儿辛东家还向我抱怨,他和伙计在兰娘上次介绍的客舍安顿好后,马不停蹄的在长安各个铺子作坊窜,脚都走瘦了一圈。” 这却是夸张之语,辛德元认路且有代步的脚力,辛苦不到哪里去。 但诸多产业分散却是不争的事实,五谷豆坊花想容在隔壁坊,还算离得近。昭国坊远,杏花村开在曲江池边,更远。 这还是主要产业都分布在万年县,顶多是将万年县走个小半圈。 若说派人上门送上样品,让辛德元订货。似他们这种走老了江湖的行商,若不亲眼看着货物,只怕不放心。 戚兰娘:“如果能有一个地方,让他们一次性能把所有货物看全就好了。” 她们现在有很多可以拿到市面上销售的东西,只是碍于产量、成本等种种原因,不好专门开一个铺子、建一个作坊来售卖。 为了方便,通常是在五谷豆坊旁边临时开一间屋子,卖完为止。 林婉婉双手托腮,“所以我们该有一个超市呀!” 祝明月深思熟虑,“超市现有条件做不到,但可以考虑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的模式,销售的同时收购原材料。” 她们许多计划都需要庞大的原材料支撑,只靠各个作坊铺子独立收购,未必能满足需求。 林婉婉放下手搭在桌上,“好主意!”她只想到逛超市的快乐滋味。 戚兰娘:“供销社、百货大楼是何物?” 林婉婉言简意赅的解释,“你可以想象建一排铺子,把五谷豆坊、杏花村、恒荣祥的东西放在相邻的铺子里,只售卖不生产,客人走一圈就能把所有的货物看齐了。” 祝明月:“除了我们自己生产的货物,还能邀请长安其他商家入驻,合作方式多种多样。” 赵璎珞不同意,“岂不是让我们的客人跑别人那儿去了。” 祝明月:“也能把别人的客户转化成我们的,再说我们还能从其他商户那儿赚来钱,比如租金、佣金……”有的是赚钱的名头。 第932章 我的缺点 祝明月尚且只停留在念想的部分,林婉婉已经想入非非,大胆提出要求,“祝总请给我安排一条小吃街。” 赵璎珞吐槽,“不是卖东西么?” 林婉婉激动道:“那是吃喝玩乐一条龙,东西南北中各地美食应有尽有。” 祝明月决定吸取咸鱼的意见,从桌子旁边拿出纸笔,问道:“还有那些意见?” 林婉婉一时之间,除了吃竟想不到其他,静默好一会儿才道:“阴天雨天也能自由购物。” 祝明月微微颔首,“这个不难,还有么?” 林婉婉词穷,“我可以做首批体验官。”作用仅此而已。 戚兰娘发挥自己的想象,“就是一个巨大的杂货铺,衣食日用,应有尽有?” 祝明月:“说的也不错,只不过这个杂货铺会更高档一些。” 转而吩咐道:“兰娘,明天请陈牙人来一趟;璎珞清点下家里的现钱,看能挪出多少来。” 先探探路,看这门生意能不能做得。 林婉婉:“那我呢?” 祝明月:“尽快把那批药材处理了,回笼资金。”她还欠着两卫一大批货款呢。 林婉婉信誓旦旦道:“没问题。” 次日清早,林婉婉在济生堂与多日不见的徒弟们聚首,从模样上看,一个个都没受什么影响。 林门师徒六人,首先展开一项严肃的话题。 林婉婉:“哪些吃食水果有祈求平安顺遂之意。” 当师父的带头搞迷信,徒弟们自然踊跃参与。 谢静徽在这方面相当有发言权,“柿子,事事如意。” 东院围墙边上就有一棵柳恪心心念念的柿子树,林婉婉当然晓得,“不到季节啊!” 朱淑顺跟上,“桔子,与‘吉’谐音。” 林婉婉:“也不是时候。” 姚南星使出绝杀,“桂圆,事事圆满。”这是一种干果,一年四季皆有。 林婉婉问道:“药柜里有现货吗?”药材分两种,好吃的和不好吃的。桂圆有补心脾、养血安神之效。 丘寻桃摇头,“没有现成的。” 林婉婉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来,看着眼前几个徒弟,回忆下今天的安排,找个能抽出空来的,“南星,待会你去东市买些干桂圆来。放一盘在药柜的空格上,姑且算供着吧。” 姚南星点头,接过铜钱,“是。”反正干果放不坏。 林婉婉挥挥手,“你们自去看书吧!” 打发走徒弟们,林婉婉在房间里等着约好的药材商上门。 能被两卫抄出来的药材,必然是被妥善保存的,换言之人参鹿茸之类的常有,谁会在家里的药材库里装桂圆? 林婉婉突然拿出这么多药材,虽不至于扰乱长安的药材市场,但单价高,少有人能一次性打包带走,只能分批出售。 消息一放出去,有意愿有财力的药材商、大夫纷纷上门,默契地不问林婉婉药材的来源,只要品相过得去,价钱都可以商量。 一个两个,搞出地下接头的模样。 连谢大夫都来买了两根人参,林婉婉也不问他,是拿来传家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制药。有些事不好问的太细。 另一头,陈牙人接了信,立刻将牙行内的事务安排妥当,带上小徒弟一溜烟去了春风得意楼。做他这一行,不需要太多文字资料,都记在脑子里。 祝明月开门见山,“我想在东西市附近找一块地方,十到二十亩之间。”以两市的繁华紧俏,这么大一块地方挤不出来,只能往旁边寻。 陈牙人听出祝明月话里的犹豫,问道:“娘子要在这片地上兴屋建宅吗?”一般的作坊铺面可要不了这么大的地方。 祝明月:“不,修铺子、仓库。” 陈牙人明白言下之意,不管地面上有没有东西,最后都要拆了重建。在别人看来祝明月是多此一举,现成的屋子不好么,非得扒了! 陈牙人只有一个念头,好朋友李匠人的活又来了。修仓库难不倒他,这会不在冬日,不是盘炕的旺季,正适合拿来干活。 李匠人往后发财,给祝明月立个长生牌位,非得在旁边也给他立一个。 陈牙人最后确定道:“长安县西市附近的地方也看吗?” 祝明月的活动范围一直在万年县。 祝明月:“东西市附近的地方都可以。” 陈牙人果断答应,“好,那我回去寻摸寻摸。” 最好是给祝明月找一块空地出来,扒房子太麻烦,还是不要难为李匠人了。 送走陈牙人后,祝明月回到办公室,盘算起家中的资金,长安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更何况这次一出手要买下十余亩地,必然要马上交割。 手上的现金买了地,还要备出修建屋舍的钱财。哪怕分做两三期修建,也是紧巴巴。而且前提是,其他产业没有急需要用钱的地方。不然这钢丝绳走的会格外的惊险。 祝明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数下,如果实在周转不过来,找白秀然临时周转一回。 陈牙人三日来在各个同行处打听符合要求的地块,做了一个口头汇总,报给祝明月。 祝明月听过简介,当场去掉一个凶地,她现在不是十足的穷鬼,未必斗得过死鬼,余下的实地去探访。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看地,第一处在东市南边的安邑坊。 祝明月依照陈牙人比划的范围望过去,问道:“如何?” 林婉婉摇摇头,“太长了。”长而窄,并不适合她们的需求。 祝明月果断道:“去下一处。” 马车出坊门,拐了一个弯,去道政坊。 第二处地皮各方面都合适,只有一个不足之处——贵,但这是她们的缺点。 陈牙人揣摩祝明月的神色,这块地显然超过预算,咬咬牙道:“祝娘子,还有一块地方。” 并不在先前安排的规划中,显然是陈牙人临时起意的。鉴于惯来的信任,祝明月:“什么情况?” 陈牙人:“在西市旁边,”由于祝明月等人平常的活动轨迹,加上个人经营范围,陈牙人优先找的是东市附近的地方。 陈牙人:“地方够大够宽敞,却是一片小洼地。但它有一个好处,便宜。” 第933章 坑坑洼洼 虽然要跨过朱雀大街,略显麻烦些,但仅以直线距离而言,西市比曲江池近多了。 祝明月微微抬眸,“那就去看看吧!” 马车轮滚滚向前,驶过朱雀大街,最终停在光德坊一角。 赵璎珞一下车情不自禁地捂住鼻子,陈牙人的话到底说的婉转了。哪里仅是低洼,分明是一块污秽之地。 垃圾场是不可能有的,哪怕最常见的厨余、建筑垃圾都有发挥余热的地方。 这里地势低洼,连带着周边店铺民居都显得人气凋零,人有三急时,可以不指着这儿了吗。加上雨水难以排出,时日一久变成死水,味道更加不好闻。 赵璎珞撇过头,不想看某些风干的莫名黑色物质。高档里坊的露天地方不可能真成大粪坑,只要眼神没那么好,有些情况可以忽略不计。 祝明月抛弃个人情绪,问道:“这片地皮有多大?” 陈牙人:“二十八亩又三分。”声音压低,“要价不到市价的五成。” 便宜是真便宜,尤其还是靠近西市的黄金地段。 祝明月:“坑怎么形成的?” 长安城内地势起伏有高有低,但眼前这片低洼地从模样看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陈牙人:“早先附近有一高门大户家中要营建山野园林,便在此处取土。”挖的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后头也只能空着。 城外有的是山林土坡,无非嫌弃路远,不愿意劳动,仗势在附近开挖。如今连这家高门姓甚名谁都无法考证,此地徒留一片低洼。 祝明月听到理由心中稍安,“我们在附近走一走。”另吩咐人去请李匠人来一趟。 以前这种跑腿的任务,陈牙人最是积极的将徒弟派出去以示殷勤。但现在直觉他最好不要有动作,李匠人的说法可能直接影响最终的决定。 让祝明月认为私下勾连就不好了,天知道他俩就是纯洁的人情和金钱关系。 一行人围着地皮周围走一圈,林婉婉跺跺脚,“倒是方方正正的。”好似一个人,骨相上佳,偏偏皮相欠缺,若想捯饬得好看,不知要费多少心力。 诸人在马车周围或站或坐休息,李匠人终于千呼万唤始过来。 祝明月不多废话,“李师傅,你帮我看看这块地皮如何?” 李匠人二话不说向内走,比起他们大多时候只在外围边缘地带徘徊靠视力观察,李匠人的表现无疑可靠得多。 李匠人从前走街串巷干活,至少路过这片地界知道些许,今日却是第一次深入研究。 约两炷香后,李匠人大致将地方走了一遍。 祝明月:“这片地界是否会塌陷?”这才是重中之重。 她并非专业人士,时日日久,仅从外表难以辨别这到底是挖坑还是塌陷,尤其许多地方都有积水。 李匠人:“这些本就地势低,后头的深坑都是挖出来的,”浅的一二尺,深者约半丈。“塌倒不会塌,但若想填上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祝明月:“填埋大概需要多久?” 李匠人语气稍显迟疑,预估一个大致的工期,“半年。”如果工钱和人力拉到极致,可能会快一点。 祝明月权势不到家,不可能在长安城内随意挖土。李匠人精打细算惯了,还是老办法去城外河道边捡石头。 林婉婉眉头一跳,“比修房子还慢。” 李匠人:“修房子材料都是备好的,只管往上建便是。” 建房子的时间不长,但备料的时间可就长了。普通人家为了建新屋,得提前几年摔泥胚阴干木料。 祝明月钱给得足,砖厂乐意给她加班加点的干,也能从市场上买到现成的木料。直接跳过最漫长的一步,从打地基开始。 但现在为了填坑,他们得从在城外捡石子开始干起。 半年填坑再加上建屋舍的时间,年底都未必能见到影子。 地皮总价低,但加上修复工程,便宜占的不是特别多。 祝明月让陈牙人继续寻摸合适的地皮,戚兰娘附耳道:“我去见见何金。” 何金在西市混迹多年,肯定知道这块地的底细。 祝明月微微颔首,“去吧!” 戚兰娘多盘算一遭,带回来的消息果然更全面,“何金的说法和陈牙人相似,他那位同族法依则知道的更多,据他所言这块地至少倒过三次手,每一任主人都想借着地段发财,有的甚至试图将坑洼填平,但连个角都没填完就放弃了。”工程量太大。 法依则不知祝明月打算买下,只是感叹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金子。 赵璎珞:“填埋耗费巨大。”她不懂计算土方,但只看半年的工期,就知道投入有多大。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地段面积绝佳,来历经手没有问题,价格便宜,除了那些坑…… 信心十足道:“填埋不成问题。”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这块地虽然挖不出金子,但未来能长出金子。 赵璎珞奇道:“怎么填?哪怕天上下冰雹,一时把坑填满了,后头也全化成水。” 祝明月故作神秘,“山人自有妙计。”接着道:“兰娘,通知陈牙人那块地皮我买了。” 或许真怕这块地皮砸在手里成赔钱货,陈牙人一去说,原主人立刻答应下来,甚至还主动降了一点价。 双方从京兆府一出来,戚兰娘立刻将事先从各家产业抽调的人手召集到光德坊,赵财便是其中一员。 祝明月交待道:“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这儿守着,不许人倾倒污秽垃圾。” 众人齐齐应声,“是。”不就是看场子么,多简单。 李匠人领着他的泥瓦匠的队伍,带着早准备好的营建材料候在一旁。 天气转暖,哪怕露天睡觉也没事,但祝明月为了接下来的安排,还是让李匠人给他们建个临时休息的屋子,关键是修灶台。 白秀然翻身下马,英姿飒爽,信步过来,“叫我来作甚?” 祝明月唇角微挑,胳膊向前一指,“现在这片地方归我了。” 白秀然兴味道:“哦,终于打算建宅子了!地段不错,离太平坊也近,就是这坑……” 第934章 填坑填坑 祝明月自动将话补全,“有点多,有点深。”纠正一点,“不是建宅子,是建铺子。” 祝明月等人的选择在时人看来的有些奇怪,她们一穷二白入长安时,柳家的偏院自然是上上之选。可如今已经有一定基础,却依然租房居住,蜗居在小院,手上哪怕有地皮屋宅也是铺子作坊。 白秀然微微拧眉,靠近祝明月低声问道:“钱帛不凑手?” 祝明月:“你看它这副尊容,当然是极便宜的。”原业主主动降价的时候,她都有点不忍心了。 “特意请你来,是因为我要将它填平。” 白秀然低头打量自己一身锦绣衣裳,她不会以十指不沾阳春水自作矜傲,但一人终究力短,“我回去同徐大说一声,从家里调派些人手来。” 祝明月不禁笑道:“多谢秀儿的好意,用不着。” 白秀然:“那你想怎么做?”每当叫自己秀儿时,就代表调侃。 祝明月:“需要一个练家子做试验品,帮我测试一个办法。” 普通人和身负武艺者差距有些大,祝明月不想做赔本生意,只能请白秀然出马,说到底就是看上她一身武艺和力气。 白秀然一头雾水,“测试?” 祝明月:“当然是怎么发动长安百姓,来帮我填这个坑。” 白秀然:“谁会干呀!” 祝明月信心百倍,“会有人的。”当有足够的利益和乐趣的前提下。 双手轻拍,身后两个人抬着一根木杆出来,缓缓走到最近的坑里,木杆最顶部挂着一个空心藤筐。 祝明月指挥道:“先插在距离四十步远的地方。” 不多时木杆竖好,祝明月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众人眼前放着一堆约拳头大小的石头。 祝明月先让普通工人试试,能不能掷中木杆上的藤筐。 一个个抡圆了胳膊,奋力向前扔,有的远有的近,但连木杆的皮都没蹭到。 祝明月亲自捡了一块石头上手,连一半的距离都不到。 祝明月:“秀然,你试试呢。” 白秀然手里握住一块石头,微微旋转身体,石头飞出,擦过木杆径直向后飞去。 祝明月察觉标准订的不合理,“再往后退十步。” 一通试验下来,木杆的距离不断移动,能到木杆周围的有,但能准确命中藤筐的十中无一,包括经过专业训练的白秀然。 对不曾接触过投篮运动的长安人而言,现阶段能不能投中全看运气。 祝明月不能将概率完全卡死,“竿子往前移两步。”就真的只有两步,算她放水了。 转头对驻守在此的工人道:“有会做饭的吗?” 赵财代为问道:“娘子,要做到何种程度?”要是以酒楼食肆厨子的标准衡量,那肯定够不着。 祝明月:“做饼子,能入口。”吃不死人。 赵财不用问其他人,立刻回答:“可以。”这点简单的事,看也看会了,实在不行回家问一遭就行。 祝明月:“从明天起在这里支锅制饼,半个拳头大小,粮食待会送来。”不是精粮,杂粮而已。 “其他人满长安宣传,只要有人能用砖头瓦片掷中藤筐,白送他一个饼。” 白秀然总算明白祝明月打算怎么发动了,“那砖头瓦片……” 祝明月:“当然是他们自带啊!”当是为长安环境做贡献了。 白秀然亲手试过投掷中有多难,估计一天下来送不出几个饼子。 宝不能全压在一头,祝明月想快些将地势填平,这一头赵财带几个人吸引百姓参与,另一头李匠人招来的苦工每天城里城外挑运石子,姑且算是正规军。双管齐下,尽量将工期缩短。 看场子小队暂以赵财为首,第二天分派人手,留两个人的在临时住所制饼子顺便看守。 其他人先一窝蜂去西市宣传,逢着人多的地方就大喊,隔壁光德坊有投篮活动,只要将石子投中,白送一块饼。 赵财手上有一笔钱,不多,是戚兰娘特批的活动经费,临时应急用的。花了几个钱,雇几个闲汉让他们去稍远些的东市传消息。 世人爱凑热闹爱捡便宜,一听附近有白送的饼,哪能不去。至于前提,姑且过耳一听,全没放在心上。 到了地方才知要“过硬”,两手空空而来,哪有砖石瓦片,就地在光德坊找吧! 人人手握一块石头跃跃欲试,真轮到自己时,才知道没那么简单,偏偏蒸好的饼子就在旁边的竹筐中静静地散发香气,不由得刺激得人直咽口水。 不到半日,地块周围的散碎石子被捡个干净。今天又是为长安环境做贡献的一天。 投中者寥寥但每中一个,人群中会爆发巨大的欢呼声,赵财等人也会依约将作为奖励的饼子送出。 凑热闹的人总结出一套规律,石头何种规格最合适,太大扔不出去,太小重量轻抛不远。甚至包括以何种姿势投掷,投掷前拜哪方神佛最为灵验…… 长安人的投石人,某些方面与钓鱼佬重合。 戚兰娘隔几日来查看进度,光德坊这一角人潮涌动,甚有几分与隔壁西市相媲美的风光。 木杆增加到三根,插在不同的深坑中。 戚兰娘听闻回禀:“怎么还赚钱了?” 赵财:“有些人来投篮,等得久肚子饿买饼吃。”他们卖得不贵,照市场价一点没涨,全做的良心生意。 当然其中有没有人拿这口味造型都只是平平的饼子回去向人夸耀,说是自己投中得来的。赵财也不敢保证,他只是不想让支持填坑的长安父老饿着肚子排队而已。 戚兰娘只得提醒,“不要主动去叫卖。”首要任务是把坑填了。 赵财连连点头,“我明白。”接着说道:“现如今别说光德坊,连西市都找不出一块碎砖头来。”天明开始,直到宵禁,人群络绎不绝。 论进度,他们比另一头的“正规军”快多了。 如今参加的活动不止普通百姓,还有一些凑热闹的纨绔子弟,人家不缺一个饼,全是为了好玩。 第935章 投石之事 作为西市“清洁活动”受害者之一,法依则很有话说。他家里前几年修补屋子留下来的碎砖头,早在活动开始第一天就贡献给光德坊的深坑。 后头是顺手在路边捡砖瓦,再后面连捡都没得捡了。 今天伙计去外头送货,回来路上顺道捡了几块石头放在空车上。法依则何金才能有幸再度参与活动。 他们不缺一块饼吃,只是没想到让西市诸多商人眼红几十年的烂地方就因为一块饼一个篮子,就要这么被填平了。 谁能想到是这样简单的办法。 前几日戚兰娘专门来找过他们,询问地皮的始末。没过几日就有这般大的动静,说和祝明月没关系才是假话。 只是这些时日没找到机会当面求证而已。 法依则笃定现在这块地就在祝明月手上,“祝娘子行商,向来不走寻常路。”不是说祝明月偷奸耍滑,她比许多商人都更谨守商道,只是所用的手段办法不同于一般人。 身在局中的人想不出来,身在局外的人只能佩服一句,原来如此。但大部分人只能看到表层,不可能辨别最更根本的东西。 法依则等人的“弹药”装在一个小篮子里,一群人使出吃奶的劲,最后只能带着空空如也的篮子回香药行。 何金不由自主地转动手腕,“我刚刚擦到篮筐了,你们看见了吧!” 法依则:“看见了,但是擦过去了!”重音落在最后几个字。 胡人入汉则为汉,法依则娶了一个汉人娘子,在长安待久了,连说话也学会汉人那股阴阳怪气的味。 何金恍若未觉,“明天再去捡两块石头,肯定能投中。”单方面对自己信心十足。 另一支队伍前端,是数位衣着锦绣的年轻郎君,周围还有数倍的仆从跟随。 普通百姓自动和他们隔开一段距离,万一蹭脏一点赔都赔一起。 他们的位置当然不是老老实实排队排来的,是花了钱帛从排在前头的人手里买来的,连带着人家的石头一块买了。 赵财不曾阻止这类私下交易,你情我愿的事儿。要跳出来人家还嫌你挡了财路呢。 徐昭然李君璠站在边缘位置,低声说话。 徐昭然:“很难投中吗?” 白秀然帮祝明月试验过,但白秀然拒绝透露战绩,徐昭然自然对难易程度缺乏认知。 李君璠:“是不大容易,二郎他们先前来玩过,差点把手筋抻着。” 周围一圈“二郎”,每个人根据亲疏远近各自称呼不同。比如徐昭然嘴里的“二郎”通常是白湛,如果他亲弟弟在长安,就会自动替换成白二。 李家的“二郎”是李君璠的兄长,当然不可能这么称呼,所以叫的通常是隔壁邻居家年纪稍小的柳恪。他叫柳三郎也是直接叫“三郎”,半点没有意识到许多时候旁人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祝明月三人常常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称呼开动头脑风暴,但徐昭然等人却一次没有意会错过,不得不说是一种天赋。 周围一圈人多是千牛卫的同僚,听闻长安有这一场热闹,欣然以赴。 于阳煦站在人群中央,高声道:“今儿投中者做东!”一群练家子不可能表现得太拉胯。 旁人起哄道:“做什么东,总不能请西北风吧!” 于阳煦爽快道:“长安各坊市酒楼食肆,哪怕平康坊的行院都行。要是运气到家,那就我包了。” 于阳煦的大方赢得一众人的支持,谁也不是缺钱的主,图的就是一个气氛。 光德坊的石头金贵,分到每个人头上差不多只有一次试错的机会。一群练家子仔细观察过角度,确认发力方式,虽是第一次参与,最后倒真有两颗叫他们投进去了,于阳煦就是幸运儿之一。 得来的饼子被他们随意赏给仆从。 于阳煦脸上仿佛闪着光,兴奋道:“走,平康坊!” 徐昭然不愿同去,婉拒道:“却是不巧了,我得去岳家接孩子。” 不少人推崇男子风流,徐昭然不予置评,他管不着旁人沾花惹草,只能顾自己。更管不到于阳煦的私事,他们的交情不到那一步。 只是事关伦理,加上中间又有成亲和离的一摊子事。徐昭然私下观察,一会觉得于阳煦不像那种人,一会又觉得有几分猫腻……到现在也摸不准。 但他不乐意去平康坊平白沾一身脂粉味道是真的。 李君璠紧随其后,徐昭然把丈人儿子拉出来挡枪,再用就是东施效颦了。“我家屋顶漏了,得回去盯着仆役修理。”一看就没走心。 不过他二人都是平时不爱往风月地里钻的性子,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再有几人站出来告辞,或是真有事,亦或者只是推诿。 到最后分成数拨各自离去,最大的一股向着平康坊的方向。 于阳煦忽然反应过来,“徐大儿子怎么在梁国公府?” 旁边同僚解释道:“道是梁国公极是喜爱这个外孙,常和友人吹嘘长大后定然精通乐理。” 穷苦人懂乐理只会让人往倡优下九流想,但富贵人家若有此天赋,那就是修身养性了。 末了补充一句,“他们父子俩长得挺像的。”说完才觉画蛇添足,谁家父子长得不像了。 高娶自然要在旁的地方受些“委屈”,但徐昭然表现得坦坦荡荡,若是善于自省的人尚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白秀然大面上表现得有礼有节,但只要细数这位贵女近几年在长安城中干的大事,就知道不是什么贤惠小娘子的做派。 诰命比徐昭然的官职都高,徐昭然要真混去平康坊,哪怕有同僚公务遮掩,无论是论公还是论实力,折不折不知道,但肯定够喝一壶的。 于阳煦认为白秀然的性情称不上温顺,但这这种私下评论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说出来。一来非议同僚妻子,二则不想惹上麻烦。 徐昭然能和白家联姻,平白得一桩天大的助力,受点委屈也是应当的。有些人想受还没资格呢。 第936章 太平县城 段晓棠可不知道,她在遥远的长安再度陷入三角关系的传闻。此刻正在一处高地用望远镜观察城中的布防。 等武俊江押送第一批也是绝大部分粮食回来,段晓棠立刻将行营的防务交接,率兵出征。 自从第二拨攻势开展,薛曲安排诸将以及在东边候命的郡兵从不同方向进攻,不断挤压乱军的生存空间,将他们包围起来。 两卫的优势除了兵强马壮,还有一个将广。此行不光随军的将领多,一些积年的校尉也有实力单独领兵征伐。 先前文城一战,两卫靠的是骑兵的闪电速度,打了乱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就知道慢慢被蚕食是什么滋味。 说“慢慢”是给乱军贴金,今日失一堡,明日失一镇,后日失一城。看着是层层推进,一点一点的不多。 但诸路大军齐进,数个方向承受莫名的损失就难以接受了。 他们明明制定了最严密的防守方案,可朝廷的兵马却趁着夜间巡查人马不足的空当,直接徒手从城墙翻上来。 不是一个两个,是成群结队的,一旦让他们爬上墙,城门打开,就注定败局。 防得了白日,防不了黑夜;坚壁清野让两卫难以就地造攻城器械,却不想人家是徒手攀爬。不够高耸坚固的城墙坞堡,在两卫面前和纸糊似的。 两卫真同乱军较了真,才知道什么叫神兵天降,什么叫土鸡瓦狗。 绛汾两州许多头目堡主做好依靠工事慢慢耗着的打算,最后莫名其妙被人摸了家。 有的人输的糊里糊涂,有的自以为勘破手段,日夜让人不停在四面城墙上巡逻,城中人心人力消耗翻倍,加上河东世家那些“蛊惑人心”的书信,许多地方闹出内乱不攻自溃。 段晓棠放下望远镜,刘耿文说起昨夜先行过来侦查的结果,“城墙上都是火把和人,夜里防守半点不曾放松。” 刘耿文现在敢拍胸脯说一句,论夜袭右武卫天下第一。但人家不分白天黑夜的防守,着实有些难缠。 段晓棠轻嗤一声,“虚张声势而已。” 刘耿文一时不解,“哪里虚了?” 段晓棠:“点火把需要木柴和燃料,谁知道这座城会被围多久,不得省着点用么。” “你昨夜看到的火把,多少是固定的,多少是移动的?” 刘耿文记不清火把的分布,只能道:“影影绰绰看见不少人影。” 尹金明戳破真相,“依晚上的光线,就是在城头上扎些稻草人借箭,你都看不清。” 段晓棠:“信射进去了?” 刘耿文立刻道:“天一亮就射进去了。” 他们只管发信,至于信件会不会到收件人手上,会不会被当做通敌而蒙难,可就管不着了。就像河东的世家只管写信,大家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选择而已。 段晓棠:“打仗不能总想着取巧,这一战照常规的打法来吧。若到约定时间没有动静,即刻进攻。” 底下众将官领命。 说来有些不讲武德,旁人招降一次不成还有二次。到了时间再来回嘴炮几句劝上一回,哪像段晓棠上来直接动手的。 但能预先射进去一封信通知,已经违背段晓棠惯来的做派,毕竟她没学过招降,敌军若是不主动些望风而降,只能打了。 都是他们逼她的。 段晓棠:“通知唐高卓,做好准备。”准备接收一整座城池。 段晓棠没说大话,未时许唐高卓与孙昌安进入县衙发号施令。 唐高卓:“封存县衙内文书和府库,甄别出的头目送去军营看管。”县衙的牢房靠不住。 “每伙军士跟随衙差深入里坊,晓喻百姓谨守门户,非必要不得出门,不论朱门竹门一视同仁。但凡有趁乱作奸犯科者,一律从严从重。” 最棘手的城防巡逻和降兵处置自有另一批人处理。 唐高卓只是临时过渡期间县城民政方面的负责人,到处缺人,后头谁来接手尚无定论,但猜先来的是范成明。 对附逆人员和家族的甄别审讯,尤其是最重要的抄家,总得有人来干。范成明的本事有口皆碑,长安三司都少有人比他手艺精湛经验丰富,是无数活体例子堆出来的。 临到傍晚,段晓棠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收信人怎么样?” 唐高卓:“伪县令没来及动手,只将他关到牢里囚禁起来。现在人放回去全家闭门不出。”最后何种下场结果,全看上头一念之间。 段晓棠:“哦。” 范成明总算赶在关城门前窜进来,开口通报吴越的行踪,“七郎停在后一座城。” 段晓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和吴越的队伍只差一日路程,若快马传信,费不了多少时间。两支军队互为犄角,若前方战事陷入僵持,吴越武俊江还能从后方增兵。 段晓棠交待道:“去见人犯吧。” 在场所有人都没觉得段晓棠安排范成明有什么不对,包括范成明本人。 唐高卓在前头引路,从袖中掏出一张便签,“范将军,这是从衙差口中问出的一些话。”除了简单的口供,还包括本地大户先前的所作所为。 他不干脏活,但可以做一些前置工作。 范成明快速瞟一眼,肯定道:“有前途。” 有范成明唐高卓两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才双贱,不,双剑合璧。不过半夜时间,对县内诸多人员的命运就有了初步定论。 现在战事不算太急,范成明也不忙着趁夜抄家,平白扰得人心惶惶。等天亮再说吧。 次日上午,吴越带着一支略显臃肿的队伍疾驰至新光复的太平县城。随行的除了护卫、候补的官员,还有一部分的河东子弟。 入城后所见,家家门户紧闭,荒凉中竟还带着一丝安宁。 毕竟这支朝廷大军入城后没有烧杀抢掠骚扰百姓,清早起来后虽然有些动静,但那都是大户人家,和小民没甚干系,心不由得放下半截。 柳星渊只知晓这座城池不是降而是攻打下来的,入城后急忙找范成明询问前因后果,昨日射入城中的招降信是他父亲柳嘉祯所写。 范成明的话,决定他接下来称呼那人世叔还是某某。 第937章 振聋发聩 柳家那位世叔没犯多大罪过,只是碰巧家业在此处没得选,只得和叛军虚与委蛇。 柳嘉祯那封劝降信到得正是时候,忽的一下人被下狱,虽没来的及“拨乱反正”,但自身的立场明明白白,和乱军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范成明不想一杆子把人打死,这法子往后还有用处。现在把人抄了是能得一笔钱帛,但往后的工作难开展。 绛汾两州的士族豪强就得想想,会不会被两头杀?朝廷的信誉一点都不高,经不住一两次消耗。 柳星渊长舒一口气,世叔还是世叔,证明河东柳氏的面子,在朝廷和地方都吃得开。 柳星渊:“范将军,不知我可否去拜访世叔?” 范成明:“去吧,没事,多宽慰老人家几句,太平县已经太平了。”两卫和地方的关系需要润滑。 柳星渊明白意思,笑道:“我会与世叔转达的。” 段晓棠百忙之中,不是推辞,她是真的很忙,收到杜乔求见的请求。 段晓棠:“请他进来。”以杜乔谨慎的性格,不可能的冒冒失失做出不合理的举动。 杜乔进入临时征用的帅帐,眼睛微微愣神。他不是没见过段晓棠穿甲,却是第一次见她战时的模样,甚至这已经算是战后难得的休整时间。 没带头盔,头发团成一个矮髻,额前几缕碎发落下,凌乱缺乏美感。肤色称不上白皙,唇上微微有些干皮……整个人刚毅而果敢,稳健而威严。 忘记她的性别,只知道面前的是一位南征北战的将军,或许这就是她本该有的模样。 段晓棠省去寒暄,“有事么?” 杜乔气定神闲道:“我打算留在太平县,担任太平县尉。”先下手为强,为自己挑一条更适合的道路。 段晓棠眸光一沉,肃然道:“怎么选了这个地方。”以世人的评价标准,太平县算不得好位置。 杜乔微微一笑,“就当这个名字兆头好吧!” 大吴州县名字难道有兆头不好的吗! 杜乔仔细考虑过附近几个州县的优劣,论实力太平县排不上号,但也有他地及不上的好处。比如地形气候适合红薯种植,比如本地没有实力庞大的豪强士族…… 段晓棠知道杜乔必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不解,“怎么选个县尉呀!” 县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治安缉盗,杜乔的身体素质能在盗匪面前逃脱就谢天谢地了,还缉盗呢。 如今百废待兴,官缺严重,明明可以选一个更偏文职的岗位。 杜乔心知段晓棠不大关心地方官阶,解释道:“以我的当前的品阶,只能任县尉。”是他不想做县令、主簿、县丞么,是做不了! 段晓棠:“玄玉他……” 杜乔:“他是京县尉。” 段晓棠知道自己常识亟待补充,转移话题道:“那些藤苗呢?” 杜乔:“在后头,明日就到了。” 后面还有一支辎重队伍,前有段晓棠后有庄旭照顾,杜乔在行营勉强吃得开。他说要把段晓棠当念想的红薯带走,辎重队伍看在两位上司的面子上,帮忙捎上了。 只是庄旭有些奇怪,祝明月千里迢迢给段晓棠送来的红薯花,眼看见不到它开花结果酿酒,转送给杜乔。杜乔偏偏要带着这一堆充满纪念意义的沉重东西赴任。 杜乔的解释倒是无赖,“睹花思人,往后酿酒,何乐而不为。” 说起来环环相扣,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随意干涉他人的决定是成年人之间的界限,尤其杜乔这类很有主意的人。 段晓棠帮不上其他忙,只能道:“目前太平县内的民政由唐高卓负责,你们是老相识,待会找他便是。” 送杜乔到门口,沉声道:“保重!” 杜乔回应道:“你也保重。”我们都该有光明的未来。 另一头为表诚意,柳星渊柳琬共同上门拜访兼安抚某位世叔,说起来他们之前并未见过,两家没多少利益干系,不过是偶然认得柳嘉祯而已。 偏偏柳嘉祯想起这位数面之交朋友的籍贯家世,秉承着不管有没有枣打一杆子再说,欣然给他写了一封招降信。 若不知根底的人只看信上情真意切的文字,还以为他们有多深厚的情谊呢。 初知道有这么一封信的时候,“世叔”都快骂死柳嘉祯了。他只想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里保全性命和家业。苟了那么久,两卫能否攻打进来不知,但他马上可能死在乱军刀下。 哪知道城外的军队不讲武德,说打就打。没来及上刑场在牢里晃一圈就被放出来,由此洗脱“污名”,看来有些牢狱之灾不是不能受。 此时对两位远道而来的世侄自然和颜悦色,倾尽一切表达友善。 返程路上兄弟俩并骑,柳婉眸光一沉,“七哥,世叔所托之事,我们不能做,至少不能由我们出面。” 说来简单,那位世叔担惊受怕惯了,已成惊弓之鸟,迫不及待想找一根大腿抱上。 柳家兄弟是柳家下一辈的顶梁柱,但长辈尚在,实际没多大能量,于是目标转向已成一方独立势力的吴越,虽然根本没见过,连吴越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投献的法子无非几种,那位世叔刚好有一位女儿正当年华,模样也标志。说是陪送一份不菲嫁妆,实际就是送给吴越的私财。 正室做不了,连侧室都难指望,大约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室。但能和河间王府牵上线,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柳家兄弟中间牵线搭桥,好听点叫保媒拉纤成人之美,难听些就是老鸨拉皮条。 柳琬倒不是顾忌名声,说到底他们这些世家男女外表光鲜,但谁的婚姻又不是一桩买卖呢。无非是出卖得好看还是难看的差别。 他回乡晚些,没亲眼见证段晓棠口出狂言的时候,但“笑话”听过不少人转述。 我们拿的那点俸禄,还包括卖身? 振聋发聩! 第938章 当年隐秘 段晓棠的为人不能以常理揣度,吴越少有和河东子弟们直接接触,恐怕也是一个剑走偏锋的。 万一给他献美,脑子一想歪以为是逼他“卖身”,造成误会就不妙了。 柳星渊亦是想到此节,别到时好事变坏事甚至变成丧事。功劳苦劳没得着,平白沾一身腥。 两卫的将官大多是世家士族出身,但居长安多习武事,和河东人聊不到一块去。 一个个表现得神神秘秘的,旁的高官过境,恨不得敲锣打鼓将自家的喜好说的明明白白,好财好色好风雅……总有一款喜欢的,让地方提前预备好。 偏偏到南衙两卫这儿,一个个捂得严实,光知道范成明私下好酒,好财那是真的也是装的。 柳星渊:“问问范将军吧!”行营待久了知道这帮人最喜欢开诚布公,拐着弯说话只会厌烦。 范成明听完传话,脸上全是一副傻了的表情。不知是他本来就一副傻像,还是看柳家兄弟俩傻。 柳星渊发誓,他绝对没有添油加醋。 范成明结结巴巴道:“不是,这……”见段晓棠从门口经过,急忙把人叫进来,“段二,你来评评理!” 段晓棠听完同样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什么时候瞎的!”但凡晓得一点吴越的内闱事,也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呀!他绝不会看在姻亲关系上网开一面的。 范成明情急地拍拍段晓棠胳膊,不知是阻止还是起哄,“和眼瞎没关系!” 柳琬心领神会,在两个心腹的眼里,吴越不堪为良配。 范成明手指摩挲下巴,面露为难之色,“其他都好说,但人实在是难办!” 河间王府家大业大,不缺一座院落一双筷子,但事不是这么看的。 吴越这边把人和东西一收,按照长久以来的默契,代表大家是一伙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人吃颗定心丸,有利于地方安定。 但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吴越不会在战时收受美色贿赂,事情卡在这儿。 范成明扯一个场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要是收了人,七郎回京恐怕得被王爷收拾一顿。” 段晓棠不知内情,只觉得迷惑,吴岭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教训儿子?试图代入土着的思维逻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段晓棠深得社畜三味,“报给世子吧,请他自个决定。”哪怕明知上司会如何选择,但是应报则报。 果不其然吴越义正严辞的拒绝了,理由光明正大,军规森严。人不要,但钱可以收,毕竟是一番“心意”。 柳家兄弟只是传话,见好就收,只道再去安抚一番世叔。 段晓棠和范成明并行离开,好奇道:“你们何时这么有节操了?” 不是说应该收下人,而是吴越范成明不约而同表现出抵抗的情绪。 范成明嘴角一撇,“别说我,你让两卫任何一个老将来,都会拒绝。” 段晓棠环手抱胸,“为何?” 范成明:“一看你人缘就不行,没人同你说过吗?” 段晓棠:“什么?” 范成明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无人方才说道:“多年前乐安郡王领兵出征,搜罗好些美人,在营地大肆行乐。结果营防松懈,敌军夜袭,大军惨败,乐安郡王仅以身免。” 这就是吴巡为何早入南衙,但这么多年一直上不得台面的原因。不光打败仗,而且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段晓棠不知道,是因为这场战役不可能大肆宣扬,连战败的原因都被裱糊过。也就他们这些世代在南衙效力的将门才知道点风声。 前车之鉴在此,以吴越吴巡的竞品关系,怎么可能走对方的老路。在河东还有商榷的余地,那会毕竟没有交战。 但再如何暗示人不同、事不同、环境不同,兆头总归不好。吴越要是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车,真是没脸见人了。 段晓棠总算明白为何吴越刚到右武卫那副拉胯模样,都饱受期待了。 人比人啊! 范成明手搭在段晓棠肩膀上,段晓棠不适地想要远离又被拉回来。 范成明再度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两个人能听到,“你还记得在洛阳大营时,七郎让你装病的事吗?” 段晓棠脑子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范成明可记得清楚,“他让你装病,装不能人道。”虽然不知道前情,“你想啊,这么冷门的病症随口说出来,是不是因为身边有类似的人。” 他某天晚上睡觉前忽然想到这一节,然后睁眼琢磨到半夜。 段晓棠想起来,当时和范成明有同样的想法,只是被吴越吓回来了。 吴越身边最亲近的肯定是吴岭,从他俩的年龄差来看,吴岭差不多三十多岁后就没有再生育。但不一定准,吴越是幼子,不代表没有过弟妹,有可能只是没养大…… 范成明打断段晓棠的胡思乱想,提示道:“乐安郡王府从那以后,再不闻婴孩啼哭。” 段晓棠眉头微挑,“真的?” 范成明立马否认,“什么真,什么假,我什么都没说!”也就知道段晓棠嘴巴紧,才敢分享八卦。 段晓棠回忆起当初的猜测,和吴越有联系、位高权重,吴巡刚好符合。 这种事瞒还来不及呢,不可能宣扬到外头去。吴越入南衙之前,在皇室一直是小透明,不可能和吴巡有多少来往。 他怎么知道的,和范成明一样猜出来的?不可能,范成明都是吴越漏了口风,连蒙带猜还不敢找相关人等验证。 吴岭告诉他的?如果是这样,父子俩说起的时候肯定不像段晓棠范成明一样,是贱兮兮的八卦语气。 可吴岭又是如何知道的?谁会把这种隐秘甚至称不上光彩的事透露给工作上有竞争关系的远房叔叔?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吴岭的棋子远比常人想象得多。 一通打岔,段晓棠因为战事紧绷的神经短暂放松一刻。 几百里外昌宁行营,再度迎来一批新客人。是朝廷紧急选调来的三州刺史以及一部分高阶佐官。 这些人多精通骑术,带着贴身的仆从,一路从长安疾驰而来,生生将半个多月的路程,压缩一大半,从长安出发到行营只用了六天。 暂主持行营事务的庄旭默默颔首,看看人家在做派,能力放在一边,至少为国为民为王前驱的恭敬是到家了,怪不得能做高官呢。 庄旭面上端着浅浅笑意,客气道:“世子及诸将出征去,如今行营中只有养病的陆侍郎,诸位大人可要拜会一番?” 第939章 好生照料 大军开拔,慈州境内只留了一部分低阶校官维持当地局势。行营之内庄旭做主,但他到底是武官,并不多搭理陆德业郑奇文两人,只要注意别让人死在他手上就行。 陆德业郑奇文大约自觉有倚仗,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暂时没生出自杀保全“清名”的念头。 庄旭说陆德业“病”了,那就是病了。不信?有太医的诊断和药渣作证。 谁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朋友?开口第一句就要分辨得明明白白。 眼前一群官员少说在官场上混过许多年,哪怕真与陆、郑二人有几分旧交,亦只能立刻撇清关系。 新任的汾州刺史纪建白客气道:“陆侍郎在此本该去拜会一番,但既身体不虞,便不打扰他养病了,还请庄校尉多劳心照料。” 陆德业位置紧要,在朝堂上也算有名有姓的官员。如今没名没分的陷在昌宁行营里没有一丝消息,或者只是他们的位置得不到消息。 人人都知道他坏了事,但朝廷没有明文处置,故还挂着吏部侍郎的衔。 所以纪建白等人尊重是尊重,但见就不见了。让庄旭“照料”能是什么好结果。 说到底他们一群人也是被官场欺负的“老实人”,好地方好官职够不上,才来补这个缺。 比杜乔等人好在,他们不是被哄骗来的,根基深些抗风险能力更强。 如今也就慈州刺史情况好些,辖区内的乱军都被扫平,只待正式上任。 另外两位刺史没那么好的运气,他们的辖区还在打仗,甚至能不能打下来正式上任还是未知数。 这么一想,吏部一直压着派官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地盘尚未收复,官吏过来无事可干,且平添危险。 庄旭咬牙回应道:“同朝为官,自该照料。” 虚情假意大家都清楚,抛弃种种外在条件,庄旭和陆德业的官阶着实差得有点大,再加上文武之别,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照料。 庄旭哪来那么大口气,敢放言去照料一个六部侍郎?但现在不是特殊情况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纪建白:“庄校尉,不知我等何时可去拜会世子?” 庄旭:“三日后会有一批粮草运送去前线,诸位大人可与之同行。” 以这些人快马赶赴行营的劲头,再加上两卫军队对已经攻占地区的巩固。 哪怕放他们往前线跑一趟可能都不会出事,但若是运气不佳,一出事就是大事。 所以庄旭一方面派人给吴越送信,一方面把这群官员塞到粮草队伍里,安安全全的送到吴越跟前去。 想打劫两卫的辎重队伍,那是熊心豹子胆。 纪建白果断借坡下驴,“那我等三日后再来行营。” 他们不愿意住在这儿,规矩大忌讳多,不如转回昌宁县城。 庄旭无需多客套,“下官稍后派人护送诸位大人回驿站。” “点到”的意义不在于来做了什么,而在于我来了,表达臣服。 一行人只来行营打个转便离开,陈镇混在人群之中并不突出,眼神收敛的观察着营地的布置,一座标准的战时行营。 纪建白身体微微一侧,挡在他身前,低声提醒副手。“定安,莫要做多余之事。” 朝堂上每个人都背景复杂,孤臣尚且有几门亲戚,遑论他人。 陈镇族弟的岳丈就是刚辞官的吏部尚书,这份关系说来不远,但较真起来,也可以是没关系。 陈镇被平调来此,显然没靠上这门姻亲的助力。 纪建白担心陈镇因着这丝关系,帮骆闻打探陆德业在行营的虚实,最后牵连到自己。 陈镇不过从前在边郡历练过,与军队有所接触,故而习惯性地多看几眼。他又不是军事奇才,哪能一眼看透营地虚实。 陈镇不曾想到纪建白怀疑他私下为骆闻做事,只知军营重地忌讳颇多,应道:“是。” 一行人走出行营翻身上马,却不忙着疾驰回昌宁,反而任由马蹄轻踏缓缓行走在道路上。 纪建白望向附近的一片翠绿,目光幽深,“都是种的菜啊!” 而且是两卫种下去的,百姓种地不会这么种。 这是不是侵占民田,当然!吴越若非身份太硬,说不定被人参得灰溜溜返京。 可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他们一路行来,路上偶见民居却是荒凉破败无人居住,周边的土地自然抛荒成了无主之地。 两卫耕种一季,至少延缓了土地荒芜的时间。 百姓归来能接着往下种不必重新开垦,如果他们回得来的话。 陈镇手指着远处,“都到收获的时候!” 田地里有不少人挑着箩筐摘菜,看返回的方向是行营。 隔得远辨认不出是何种蔬菜,但哪怕生长期最短的几类青菜也需一个半月左右,倒推回去大概刚立营的时候就洒下种子。 一支在外征战的军队尚能沉下心种菜养活自己,只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庄旭刚开始筹备种菜的时候,确实打着省粮的主意,再者就是段晓棠提醒,人若一直只吃主粮,没有蔬菜肉类补充,很可能又回到夜盲的状态。 军士们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一天到晚尽吃饭只会噎着。往里头添点菜蔬那叫改善口味,反正他们能吃饱,若是多点肉食就更好了。 后来庄旭又发现一桩妙处,军营整体氛围压抑,上了战场是生死关头,下了战场又要面临不知何时再度开启的战事,人都是绷着的。 外头有了一块菜地,空闲时去翻翻土浇浇水,心都能平静几分。 一群官员回到昌宁时,万宜民等人早在城门口候着,来时附近荒芜的土地早就分下去,重新补上种苗,如今刚冒出一片绿意。 只要不往内里走,忽略城门进出的稀少人数,看起来也是安宁祥和之景色,谁能想到这里刚经历过战乱呢。 万宜民殷勤地将诸位上官请到驿站中,里头各色沐浴清洁的物品都准备妥当,官场上迎来送往是基本素质。 想当初他们过来时,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第940章 你老几啊 第二批官员抵达行营,在前线并未引发大影响,反正都是些将要在此生根发芽的地方官。 唯独范成明剔着牙悠闲道:“长安诸衙司没派人来公干?”或者说派了但还没到。 冲这些马上要上任的地方官的积极性,范成明决定以后多给他们一点好脸色。 战事暂告一段落,再度进入僵持阶段,乱军将主要兵力集中在几座主要城池,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终于啃到了难啃的骨头。 如今三人的目光被房中几口大箱子吸引,里头的东西并不特殊,多是些衣食日用,但送东西来的人很特殊——吴岭。 当然不是亲自来,而是遣人来的。别人家父亲给在外征战的儿子送东西是温情,但这父子俩异于常人。 段晓棠思路非同一般,手支在下颌上做沉思状,“王爷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引来另外两人侧目,“或者将要做。” 比如突然给吴越生个弟弟,亦或者又给他订门婚事。 范成明轻咳一声,“怎么会这么想?” 段晓棠:“我若是因为我爹的原因受委屈,他都会愧疚心疼,事前事后道歉补偿。”经验之谈。 范成明光明正大的翻白眼,“你才是爹!”他哥何时才能认识到不遗余力揍他是一种错误呢,道歉补偿想都别想。 父子间馈赠物品表达感情是常有的事,但吴岭和吴越不能以常理度之。比起承欢膝下彩衣娱亲,吴越能沙场建功立业恐怕更令吴岭欣慰。 段晓棠:“会不会藏了什么暗号?” 范成明:“暗号?” 段晓棠:“比如通过某本书暗示该怎么做。”想到的仅止于此。 范成明:“比如?” 段晓棠:“放本《孝经》提醒该尽孝了。” 范成明肯定送来的东西里哪怕有文字,也是近期相关奏折的抄本,绝不可能有《孝经》。 吴岭做事多直来直去,当初在华阴遇上私兵,也是派人送来密匣,钥匙早在吴越脖子上挂着了。 打哑谜,万一会错意怎么办? 两人的双口相声说到一半,吴越看完信,淡定道:“是韩大将军提及前线用度不便,父王方才让长史准备的。” 这才符合吴岭的人设,听了韩腾的话,转头吩咐给王府长史办理。东西能在他眼前过一遍都算负责任了。 吴越幼时也曾有过孺慕之思,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们既是父子更是盟友。 吴越若还有一个有继承权的兄弟在侧,这些东西就是妥妥的父爱证明,但现在也就那样。 吴越示意护卫将东西抬下去,转头说起正事,询问两人,“战事陷入僵持,可有破局之法?”不是不能拖,只是不想再拖下去了。 段晓棠站在绛州舆图之前,“我有一个想法,但还没有成形。”手指轻点,“绕过眼前的稷山,直扑新绛,威胁州府正平。” 军队为何非得死磕一座城池,因为建城所在都在交通要道,汇集周边地区的财富和人口。许多缺乏纪律的军队甚至需要攻城之后掠夺来保持士气。 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后路的城池不属于自己,一旦前后夹击便是置身险境。 官道能通行大股人马,不代表没有其他小道。别说绛州,就是关中,段晓棠都曾听商旅们说过某些小道可以越过关隘检查,只是道路狭窄,许多地方只容单人通过。 两卫不同,他们兵力士气占优,后勤运转良好,对城池普通百姓的财富不存觊觎之心。 吴越脑中模拟一番似乎可行,吩咐道:“请武将军来。” 若照段晓棠的构想,只靠她一人领兵绝不可能,而且需要其他几路大军的配合,尤其是杜松一路。武俊江跟在杜松身边多年,最了解他的想法。 武俊江从私心来讲并不想待在这一路,他和段晓棠平级,都是“戴罪之身”,但吴越显然更信任段晓棠,放她去前线建功立业,自己只能做个保安大队长。 不如放他去给杜松打下手,或者和宁岩一路也行啊! 听到传召,武俊江疾步到帅帐,听完段晓棠的思路,“可以一试。” 不光他们这一路需要分兵两头防备,还需要隔壁的杜松尽量牵制正平的兵力,无需歼灭,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就行。 先前的慈州之战,武、段在中路一块打得“飘”起来,可见二人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 段晓棠:“而且我们还有一个优势,稷山新绛虽都属于隗建柏的势力范围,但两地的主事者并非同一派。” 不要以为大家都造反,就能勠力同心。他们只是因为局势被迫裹挟到一起,私底下各有各有的小九九。 武俊江自动补全下半句话,“邻城被围,未必会救。”救,损失是自己的兵马;但邻城一旦城坡,无所依托的百姓和财富只能逃向相邻的城池。 唇亡齿寒的故事从小听到大,但事到临头未必能想起来。 哪怕出兵来救也无需担忧,知道有个战术叫“围点打援”么,失去城墙的保护,收拾起来更容易。 如今乱军有两个“共主”,从前的经验告诉段晓棠,再好的关系做生意也不能五五分。但现在不仅有两个实力相当的大股东,底下还有一串小股东,每个人说起来都是劳苦功高,地位差不多。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固然听来爽快,但问题就在“地位差不多”上。 如此宽容的政策,可以吸纳更多的势力,但同时缺乏上下尊卑和大局观。每个带资入股的人,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莫以为上下尊卑都是糟粕,许多时候它代表组织和纪律。 若段晓棠有朝一日领兵遇险向武俊江求援,后者会根据战局斟酌派出援兵,至少出五分力,因为他们是同僚。 换成杜松,武俊江能使出来九分力,因为这是他的直属上级。要是吴越,恨不得插上翅膀使出十二分力,因为这是主帅,他完了就全完了。 他们被军法规训多年甚至几代人,在体系内找到自己的位置轻而易举。 但乱军中没有这般清晰的上下区别,诸人之间论完利益论情谊,最后还要问一句,你老几? 第941章 婴香味道 比如范成明,南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就是一军功混子,偏偏人家混到了升上去了。 既然官阶放在那里,上朝排班的时候,他就要站在前面,因为官制说得明明白白。 乱军或者说一切的草台班子都没那么“纯粹”,资历、名望、亲疏远近……都可能影响到每个人的地位。 如果隗建柏、游景焕其中之一称帝还好,官阶“明码标价”。但现在只是糊里糊涂的过。 段晓棠忽然发现大吴一些有趣的地方,造反可以,但决不能称帝。隗建柏、游景焕若是称帝,性质不一样,来的就不止两卫了。 段晓棠武俊江负责整个框架,稍后将底下的将官召来补充细节。议定之后,将方案大略通报给其他几路,不用规定细节,都是积年老将,只要不反对,自然知道该如何策应。 一旦段晓棠“跳城”成功,其他几路说不定有样学样,切断乱军几座城池之间的联系,分隔成一座座孤城,那就真成砧板上的鱼肉。 当然敢这么玩的前提是,兵强马壮,艺高人胆大。 眼见曙光在眼前,连带范成明轻松不少,离开时还有空和段晓棠抱怨。 “杜县尉居然下令让太平县禁酒!”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行军期间可以少喝酒,但不能禁了。 段晓棠:“长林只是禁止用粮食酿酒,鲜花酒果酒可没禁。” 范成明撇嘴道:“那些喝起来不够滋味。”但和地瓜烧比起来,以前喝的清酒也差点劲。 段晓棠:“酒是奢侈享受,和民生比起来不值一提。” 范成明冷哼一声,“就知道和你说不通。” 段晓棠:“那你还说?” 范成明:“嘴巴痒。” 段晓棠不仅知道杜乔新官上任三把火,先下手为强将本地酿酒给禁了,还知道他送了一坛酒给柳琬,礼尚往来给地瓜烧做了一首诗。 不用多沽饮,何嫌五鼎烹。但堪留火宅,未免待鸡鸣。一醉谁家得,千钟万户平。莫言生事好,自是古人情。 实际柳琬的酒量并不好,一喝就上脸,这诗估计是酒意上头方才露出一丝真情。文人的情意喜好落到纸面上,三分都能夸出十二分的效果。 以段晓棠有限的文学素养,连说的是什么都不明白,只能评价——不如李白。 杜乔当面笑盈盈收下诗,背地里却嘀咕柳琬此人,名相与实未必相符。一般人不会用五鼎烹的典故,尤其是柳琬的出身,犯不着剑走偏锋。 等陈镇等人跟随输送粮草的队伍来到前线太平县,段晓棠早已引兵往新绛去,武俊江亦离开太平,在三地之间梭巡。 吴越身边成名的将领只剩范成明,老实说两人心底都有点发麻。范成明从未被当过正经将领用,连统率偏师的经历都少。 虽然底下还有一干成熟的校官,但将、校从来是有差别的,不然何必分高低。 理智上明白当前安全不成问题,哪怕段晓棠在前头玩崩了,武俊江杜松也能赶回来救场,再不济还能从容穿过太平关退回昌宁行营。 吴越深刻反省一番,发现这种微妙的不安感,全是范成明带给他的。但凡身边将领换个人,都不会如此忐忑。 范成明深知个人本事,说不定真到关键时刻,吴越都比自己指挥得好。城防按照段晓棠武俊江先前的规划交给底下的将校,吴越的贴身安全则交给陈彦方负责。 吴越先前会因事带上护卫来往于城中各处,如今该苟则苟,长住军营不出。 除了范成明等亲近人知晓内情,其他人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柳星渊再回行营,熟人薛宇达、裴子卓等早跟随薛曲去攻打汾州,故而现在是堂兄弟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军营限制颇多,无故不得进出。除了每日的文书,余下的空闲时光实在难以打发。 抚琴奏乐要注意时候,军营中亦有以乐声为令的传统,若是刚好对上,算不上扰乱军令? 故而能做的只有一些稍显安静的活动,比如看书、习字、下棋…… 对两位将军引兵离去,柳氏兄弟关注的无非战果,留下之人曲折的心理活动半点没看出来。 香炉中一道香丸燃起,室内缓缓生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柳星渊:“十一郎调制的婴香越发精妙。” 所谓婴香乃少女体香不过是庸人以讹传讹,此方来源于汉武奉仙所作,拟的是神女元婴之香。 柳琬脸上并无自得之色,“我在原方之上多添了一味香,七哥能闻出来么?” 柳星渊在香道上称不上精通,至少比不上柳琬,主动道:“实在是猜不出来。” 柳琬:“多加了一味檀香。” 传统的婴香是以沉水香、丁香、制甲香、龙脑、麝香合香,再加檀香综合气味,更显深幽恬静。 想当初他与倩娘在洛阳赌书添香,好不快活,如今却佳人芳踪难觅。 柳星渊打断堂弟不知飘到哪儿的心绪,提醒道:“十一郎,该你了。” 柳琬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左下方,口中说的却是其他事,“杜长林此人深负才干。” 柳星渊:“因为他与你交好,还送了一坛地瓜烧?” 柳琬继续落子,不急不缓道:“因为他接手太平县几日,城内外景象比我刚到昌宁时所见,更胜两分。”秩序正在重新塑造。 昌宁和太平同为被乱军波及之地,不能说两卫在昌宁毫无作为,只是没有明面上的官吏而已。 杜乔在太平又能强到哪里去,靠的不过是和段晓棠的面子情,行事不会遭到两卫阻拦,以及一班新招的衙役。但愣是在短短几日之间,让太平县一点一点恢复元气。 柳星渊对昌宁县城的印象不深,但柳琬既然如此说他也信了。 只是世道就是如此,有才之人未必能出头,否则世家如何维持架势。 柳星渊:“可惜惹上吏部的是非,往后顶天也就为一方刺史。” 柳琬:“营中气息越发烦闷,我寻个机会出去躲两日闲。” 柳家有兄弟二人,只拴在一处才是浪费人力。 第942章 天阶夜色 陈镇等人先前以为太平县打下来,吴越不说住在县衙,也会在城中开辟别苑。哪知道依旧住在城墙下的军营里,免不了要去军营走一遭,嘴上还得夸吴越肖父,有尚武之风。 有时候不肖就是不孝,在大吴对一个人最大的称赞之一就是肖父,毕竟做父亲值得称道才会这么说,相当于把人全家都夸了。 杜乔现在相当于万宜民的角色,哪怕忙到飞起,也要做好接待工作。他没段晓棠的底气,不喜欢的工作可以不做。 尤其这些人不是他的上级,而是上街的上级,以及他们的同僚。说什么都得把绛州的面子撑起来。 绛州刺史宗智渊也很无奈,他的官衙所在地正平县尚在乱军控制之下,绛州光复不到一半。 当前能见到的手下,只有一个代理的太平县尉,余者还在路上。 那些从长安“流放”至此的官员,各自找好位置,都在绛汾两州新复之地任职。 一群地方高阶官员悬着心和吴越简单见过一面,礼数到了就算完事。 他们以前对吴越没多少了解,只听说差点把陆德业砍了,万一真对朝廷官员有偏见,砍了的还能复生么? 好在都是场面上的人,各自糊弄过去。 陈镇倒有些惋惜,杜乔选择在绛州任职,若在汾州他还能照应一番。 杜乔好不容易抓住空当,软硬皆施连蒙带骗让太平本地的农人试种红薯,怎么可能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情再调去其他地方。 陈镇招揽杜乔,一方面是信任杜乔的人品能力,另一方面也因为实在缺人。 三州同为乱军裹挟,此刻情况却大为不同。 慈州最先结束战乱,补充的官吏也最多。他们一行是经过朝廷已经正式任命过的官吏,早在昌宁等待出发的三天里,慈州刺史就已见过辖区数县的官吏,行政架构基本搭起来了。 绛州汾州同样饱经战乱,但杜乔几个候补官员多跟随吴越行动,于是多是散在绛州几个地方任职,隔壁的汾州一片空白。 陈镇最后交待,他的家眷在后缓行,本地不曾安定前会在河东暂居,捎带有杜乔家人送来的行李,到时遣人送来。 至于陈镇本人,他会和纪建白等汾州官员一起赶去薛曲所在,战后第一时间接管汾州的民政。两卫军纪严明,应该不会让他们难做。 其他共患难的人都离开了,徒留宗智渊在太平县衙内掰着手指头算何时才能到达他忠诚的正平县绛州府,刺史府该如何布置。 比起杜乔这个忙于庶务的下属,宗智渊更青睐落脚在吴越幕府的河东子弟,出身高华,气度不凡,甚至想延揽数人到自己手下。 柳星渊等人面上客气,心底对这份招揽却不以为意。他们这趟镀金之旅结束,有吴越的举荐至少能在长安换一场小富贵,哪会将一个是非之地的刺史佐官放在眼里。 要换一个嘴上能吹的,能把在文书营抄写文书的经历,包装成献计画策指点江山,天下无双的智谋之士。 而他们现在距离天下无双有多远,全看绛汾两州何时平定。 天气渐热,柳琬惯来注重行止,不可能像军营里其他人一样脱了衣裳散热,多是手持一把葫芦形状的翠绿团扇扇风,风雅又自在。 自从杜乔就任太平县尉后,他寻了一个机会,从军营搬来县衙。名为襄助,实际并不沾染庶务。杜乔本就多智谋,柳琬帮他补全一些缺漏,尤其涉及地方豪族。 杜乔先前和段晓棠说本地没有豪族只说了一半,没有天下闻名的世家,但从来不缺地头蛇。 论治理地方,二人都是第一次接触。柳琬每天见杜乔忙得头打脚,暗道自己恐怕更适合清官虚务。 一个忙一个闲,一段时间下来,倒生出一点井水不犯河水的君子情谊。 傍晚时杜乔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县衙后居住的偏院。简单用点饭食,杜墨端来一盆热水泡脚,去了一天的疲乏。 柳琬恰这时过来,杜乔知道眼前的场面有些失礼,忙道:“稍等。” 待杜乔简单收拾一番,二人坐在有些杂乱的院子中,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蚊子。 杜乔少有怜香惜玉的心,但不想被蚊子吸血,连忙吩咐杜墨,“点盘蚊香来。” 烟气袅袅,柳琬分辨其中的材料,“艾叶、陈皮……”其他的闻不出来。 从粗糙的外表就知道不是精制的线香丸香,可能真应了名字,只做驱蚊之用。 杜乔:“我亦不知,乃是友人所赠。” 柳琬道出来意,“长林,我有一事不解。” 杜乔善解人意道:“或许我能帮忙参详一二。” 柳琬:“两卫分明是天下强军,能以势如破竹之势从东莱千里杀回河洛之地。杨胤便是集结大军亦不能阻止分毫。为何如今仅为三州乱局便纠缠数月?” 明明是同样的番号,差不多的战将,效果却差这么多。 杜乔仰头望天,夜色如此深沉,星明点亮依旧耀眼。 “因为随杨胤举事的大多是地方士族和官吏,而三州之乱却是将百姓裹挟入内。” 两卫当然可以势如破竹,除非做好屠灭三州的准备。 挟百姓以自重,两卫哪怕平定慈州诸县,但没有合适的官吏接管前,宁肯放任成为无人治理之地,让地方慢慢恢复生气。 所以哪怕有武、段二将杀俘一事,两卫造的杀孽也是最少的。 剩下半句话杜乔没讲,他和柳琬的交情不到可以说大逆不道之言。 还因为杨胤和隗、游二贼帅不同,杨胤的身份地位决定他举兵势必攻打长安洛阳,称帝亦或扶植一个傀儡皇帝。对出身“正统”的南衙军队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变天了。 而现在与两卫纠缠的乱军,只是造反,却没有问鼎天下的野望。 比杨胤完全多了,两卫当然可以在稳妥的前提下,和他们慢慢耗。 第943章 爱兵如子 柳琬为人聪颖一点就透,平定杨胤之乱只需以势压人,将为首者杀掉便能安宁。但三州之乱太多百姓被裹挟其中。 南衙和吴越并不想得个“人屠”的名号,激起新一轮民乱,尤其洛阳兵殷鉴在前。 郡兵平定不了有洛阳兵,洛阳兵平定不了有南衙诸卫,但诸卫若是收拾不了,又能让谁来呢? 难道任由此地糜烂下去! 柳琬团扇轻摇,“也不知此战何时才能结束?” 杜乔:“快了。”虽不知具体战略,但段晓棠已经领兵出击,必然有所收获。 借着这个难得清闲时刻,两人聊了许多。杜乔才从话里话外明白,虽是同在行营的柳氏子弟,但柳家推出来镀金的只有柳星渊一人,柳琬能贴的有限,最多长长见识。不然早就将他从洛阳召回了。 柳琬略有些迷茫,“长林,可知世子有何喜好?” 杜乔哪里清楚,“不甚了解。” 换做段晓棠在场,大概会得一句,他喜欢你别烦他。 杜乔问的直白:“少琰对世子有所求?” 柳琬眼神望向远方,显得有几分缥缈。“我有一位族兄得罪了世子,想着如何消弥这段恩怨。”能握手言和其乐融融最好,再不济也不能因此让吴越对柳氏印象负面,削减他们该得的利益。 杜乔冥冥中有所感,“依在下之见,世子对你们兄弟二人并无异色,可见并无迁怒之意。”连是否有误会都不想问了。 世家豪族人口众多,若将与各子弟结怨的之人集结起来,怕是能组成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柳琬:“在行营日久我知世子并非暴戾之人,但他下令将族兄的腿打断。”甚至让族兄避之不及顾不得伤情,一路乘车逃到洛阳才敢松口气。 杜乔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位不曾透露姓名的族兄,是不是姓柳名信? 杜乔:“你的族兄可曾透露过因何结怨?” 柳琬摇头,“不曾,只模糊提及是长安贵胄子弟常见的做派。”听起来有点欺男霸女的味道。 杜乔心底默默叹口气,这事可不常见!本来瞧柳琬平日挺精明的人,怎么偏在此处糊涂了,倒有点林婉婉等人平日说的傻白甜模样。 杜乔没问细节,柳信如此推脱解释,要么是只想单纯遮掩下来。但若是知道柳琬将要去吴越跟前,不思提醒谨慎处事,反而行此疑似挑拨之举。 柳琬若不知轻重以为能为同族消弥一段恩怨,主动捅到当事人面前,简直不敢想吴越的脸色,首先倒霉的就是他这个颇受重视的主支子弟。 杜乔:“可曾问过你堂兄的意见?” 柳琬:“七哥道只做不知。” 吴越不提,对他们也没有区别对待,就当不知道此事。 柳信只是断了一条腿,吴越身上可绑了一场柳家的小富贵,孰轻孰重分得明白。 柳星渊对柳信不熟悉,但几个月下来足够摸透吴越一星半点,一般不同人计较。但同人见真章的时候,就不是断条腿那么简单的事了。直觉此事哪怕对错三七开,也是柳信七吴越三。 杜乔不知柳信是明辨是非还是做好打算,万一事发把柳信这个不甚重要的旁支子弟扔出去平息事端。只能稳住柳琬,“老成持重之策。”糊涂最好。 柳琬心底生惑,常人道以和为贵,他所为全出于友悌,杜乔为何和柳星渊一般态度。想到两人曾同在长安,试探道:“长林认识信族兄?” 杜乔立刻否认道:“不认识。”说完反应过来,否认得太快太假。 柳琬心中了然,杜乔后半场的迷惑表现有了解释,他清楚柳信和吴越之间恩怨。虽然不知三人之间有何联系,但杜乔显然知道一点内情,难道是段晓棠告诉他的? 杜乔阻止是不想柳琬遭难,别说对象是强势的吴越,换任何一人都不要直刺敏感之处,除非像赵璎珞和褚生那样打算撕破脸的。 当然他也不想拨出萝卜带出泥,让吴越又想起自己。 瓜田里的猹不好当,随时要面对猎人的叉。 太平县内军营安静好一段时日,直至一封军报从前线传来。 范成明兴奋道:“段二把新绛打下来了。” 吴越眼露精光,“传信武将军,让他问稷山,降不降?”最后三个字杀气腾腾。 降最好,不降就打下来。反正段晓棠武俊江这一路接下来要做策应无法再向前推进,有的是时间和稷山慢慢周旋。 杜松宁岩也想试试把敌人分割成一个个孤城的战术,以势压人。 明明绛州反贼势力更盛,但薛曲收到的战报却是吴越的进度更快,已经快到合兵围正平的阶段。 不排除右武卫兵力更多的基础条件,但薛曲还是得承认,“段二‘跳城’果真有效。” 余项明:“她招数花哨但是灵啊!” 薛曲眼力不俗,“只样子花哨,本质还是奔袭战。当年魏灭蜀就是这么打的,本部绕过汉中的汉、乐二城,偏师绕过剑阁杀向成都,最终逼降蜀汉。” 见副将迷茫的神色,心中了然《三国演义》还没写到这一节。蜀汉灭亡,再接下来三家归晋,该是到结尾处的情节。 薛曲故作高深道:“知道段二的克星是哪一类吗?” 余项明摇头,“不知。”段晓棠是同僚,怎么会琢磨她的克星呢。 薛曲公布标准答案,“范大那样决心和意志同样坚定的将领,段二撞上说不定头破血流。” 余项明将段晓棠范成达的私人关系剥离,还是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场景,尤其是格外敏感的胜负问题。好奇道:“大将军,你说谁胜率大点。” 薛曲:“五五分。” 段晓棠用兵灵活,意味着她不会死拼,但能让范成达赌上一切的时候也少。 薛曲:“段二最大的毛病是心软,慈不掌兵!”无论对部下、敌人都是如此,如果当日在弘农宫与范成达并肩作战的是段晓棠,首先崩溃的就是她。 兵书说古之名将爱兵如子,依薛曲看都是屁话,没有哪个当父母的愿意让孩子到战场上送命。 后半句用兵如泥裱糊说是用如泥土一般灵活,结果大部分人只学到用兵如泥沙。 第944章 偃旗息鼓 右武卫兵多将广,右屯卫有孟章统率郡兵协助都表现不俗。 大家快打起手鼓唱起歌,将乱军最后的主力分割在正平、临汾两地。 柳琬从范成明的各路口供中梳理出来如今依旧投靠亦或说“被困”在城中的本地士族人家,分辨他们的谱系以及实力。 天底下士族最集中的地方无非几处,关中、河洛、河东、河南,再加一个江南,顶尖的世家在全天下有广泛的影响力,余者只能局限于一州一县。 三州属于河东山西的交界地带,河东世家对他们当然了解。 换到从长安来的一群将官,大约只有一个反应,咦,这是谁,他家很有名吗? 柳琬会接着说他家祖上是某某人,现在家中有哪位知名人士,亦或有哪门显贵亲戚。 对文化水平和交际圈有限的南衙诸将来说,依旧一头雾水。 范成明揉揉僵硬的脖颈,“管他什么天王老子,最后都一个下场。” 温茂瑞等一众年轻将官已经在琢磨,游景焕抓活的还是死的。 范成明当仁不让,“当然是活的,功高!” 生擒功劳大,为何不是人人都指望,当然是因为难办。 王府护卫一个个营帐通知,请诸将去帅帐议事。 范成明半道遇上段晓棠、庄旭提醒道:“刚才王府信使入营,看样子满头大汗一身风尘,不说八百里加急,至少也是六百里。” 吴越和长安信使往来频繁,隔几日就要见一遭,范成明这会才反应过来,今天这一趟跑得有点急。 诸人进了帅帐,除了右武卫的将领,只有庄旭一个校尉,自觉自动站在最后一个。他特意从昌宁行营赶来,准备接收绛州缴获,谁知道半途卷进何种危险事宜。 吴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显然是刚看完。 杜松快速瞥一眼吴越的衣着,还好,没有换衣裳,至少不是吴岭的丧信。 都是亲近人,吴越连寒暄问候都省了,直言道:“赵王薨了!” 帅帐内气氛为之一窒,诸人少有和赵王吴皓接触过,但都有所耳闻。 皇帝长子,东征时和吴岭一起留守长安监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 吴皓自幼身体不甚强壮,但病病歪歪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重病过,照民间老人的说法,这种人说不定比那些看着强壮的还活的长。 当今陛下太爱折腾,偏偏朝臣百官拗不过他,于是投注几个长成的皇嗣,吴皓仁善且名分居长,最受瞩目。 偏偏这样一个寄托无数人信念的准太子——没了! 杜松话语在喉头哽住几许,方才问道:“赵王如何走的?”不同的原因可能牵连不同的人。 河间王府和南衙在立嗣一事上没有偏向,谁在皇位上他们听命于谁。几个皇子犯不着去得罪吴岭,但吴皓到底不一样,经过事实检验,他是真尊重吴岭且倚重南衙诸卫。 吴越:“病亡。” 病有很多种,可以是自然也可以是人为,吴越不通医术,但吴岭给他的答案只有这一个。 杜松心稍微落下一截,镇定道:“世子应与薛大将军写信告知情况,其他照王爷交待的办。” 杜松不确定吴岭有没有和薛曲通消息,但无论如何,吴越都该郑重的将这桩大事通报给薛曲,以示尊重。 先皇驾崩的时候,帅帐里其他人只是小年轻没经过事。薛曲是老狐狸,他知道该怎么办。 出了帅帐,杜松遥望绛州城,默默叹息一声,眼看到手的军功,只能这么干看着。 诸将离开后将各自心腹召来仔细交待,大营内各种动作不约而同停下来。 吴越是叔伯辈,不必为远房侄子服丧。从名分来说,了不得朝廷死了一个亲王、皇帝没了一个儿子。便是太子薨了,也轮不到国丧。再加上右武卫不好宴饮作乐,行事与平日无二。 柳琬奇怪前段时间右武卫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攻入绛州城,此刻竟然毫无动静。 柳星渊低声道:“刚才找孙三郎打听,他说长安赵王薨逝。” 普通的军士不明白赵王代表意义,了不得感慨享不了人间富贵,但柳家兄弟懂。 柳琬:“借战事,避开长安的纷争?” 柳星渊:“一动不如一静。”敏感时刻,最好让长安诸公忘记还有一支孤悬在外的大军。 两卫不算孤身在外,北有并州大营,南有洛阳大营。但此时闹出动静来绝非好事。没看右武卫连摆在眼前的军功都放一边了么。 薛曲的回信次日快马送到,说得极其隐晦,只道近来要打磨攻城器械。难道登云梯上雕花能提高攻城效率? 和吴岭同一个意思,偃旗息鼓,等长安的风头过了。 绛、汾两块近在眼前的肥肉先放一放,别人养寇自重,他们养寇避事。 薛曲还提到一点,分一点兵力去吉昌的俘虏营,这时候不能闹出大事来。 原先俘虏营规模极大,但甄别后无罪的释放,轻罪的带出来做民夫战后开释。但吉昌尚关押有数千罪大恶极者。 两卫有杀俘“前科”,一旦俘虏营暴动闹出动静,引来长安的注意就不妙了。 薛曲的提醒正中众人的思维死角,吴越立刻加派五百人返回吉昌,对俘虏们加强看守。连带后来在绛郡抓获的一应俘虏也是严加看管。 范成明把周边幸存寺庙的高僧们都翻出来,送去给俘虏们念经。 绛州城内的贼首们心惊胆战数日,眼看外头磨刀霍霍的右武卫忽然偃旗息鼓,想得坏点的,以为他们主将病重亦或爆发瘟疫,可从城墙上的观察并无异常。 躲在阴暗角落里几人窸窸窣窣,“最近几日攻城之势暂缓,是不是又打算招降了!” “可招降条件太没诚意了!”如果答应保全他们的性命富贵,事后保举,不是不能把姓游的等人卖了献城。 可右武卫开出的条件称不上优厚,就别怪他们抵抗到底,顺便安排家人逃亡了。 第945章 身后名位 吴越换了一身更素雅的蓝色衣衫站在暂充作校场的平地旁边,段晓棠望向他欲言又止。 吴越右手落在腰侧微微一招,段晓棠跟上去,护卫们在身后却落下一段距离。 吴越:“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段晓棠:“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上司怎么说下属怎么做,甚至许多将官未必能将事情与长安赵王的薨逝联系在一起。 夺嫡向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难道等皇帝在赵王灵前宣布立太子么? 段晓棠并不在乎军功,但继续等下去,容易造成军心浮动。 吴越双手负在背后,目光幽深,“等他的谥号定下来。” 段晓棠:“盖棺定论?”夸得再好已逝之人也听不见。 吴越知晓段晓棠未必分得清楚其中的差别,挑明道:“谥号定下来,就知道是以亲王礼,”话音一重,“还是太子礼下葬。” 段晓棠连自己的身后事都不看重,遑论其他人。“墓葬棺椁规格不一样,很重要?”重要到让前线息兵以观风向? 吴越:“亲王除承嗣子外,余者多封为郡公,有功者可封郡王或国公。太子诸子皆封郡王,特殊情况可加封。”眼下就是特殊情况。 段晓棠不知道吴皓有多少儿子,但年纪小应该获封爵位。想得简单,“有爵位就有钱粮,往后生计不成问题。”当祖父提前给孙子们分家产。 吴越双目微阖,语气平静道:“郡王之上是亲王,与诸皇子等同。”这才是最坏的情况。 话说到这份上,段晓棠恍然大悟。一旦吴皓的儿子被加封为亲王,就有参与夺嫡的资格。储君可以是太子,也可以是太孙。 段晓棠绞尽脑汁回想吴皓的年纪,大概比吴越大几岁,他有几个儿子?此时封王不是恩赐而是竖起来的靶子,稚子哪是年轻力壮的叔叔们的对手。 看段晓棠的表情变换,吴越知道她想明白了,或许比普通人想得更深,说不定自己吓自己。 “夺嫡”太沉重,段晓棠换一个更安全的话题,“赵王是什么样的人?” 吴越目光望向远方,陷入回忆之中,好半晌才回答道:“身弱志不短,待每个人都礼仪周到,是个好人。” “好人”的评价比老实人含金量高多了,或许吴皓的存在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可惜他去世了。 长安天子脚下消息灵通,吴皓去世不到半日祝明月就收到消息。 林婉婉担忧道:“家中要不要备白布?” 祝明月:“宫内没有敲钟,不是国丧,和我们没关系。” 能用上国丧礼制的只有皇帝皇后、太上皇和太后。有些太子和皇帝感情深厚,或许会逾制。但吴皓有实无名,说到底只是长安城没了一个皇嗣亲王。 当务之急是把自己身边可能出篓子的地方赶紧堵上。 春风得意楼需要注意新题的诗文,若有犯忌讳之处赶紧刷掉。姜永嘉是一名成熟的掌柜,但还得提醒他,格外关注那些事涉皇家、以古讽今的文字。 祝明月:“光德坊的活动暂停,洼陷的地方先放着,让李师傅其余地方碾平便是。” 人群聚集能引来人气也能引来注意,甚至可能安上一项聚众娱乐的罪名。 祝明月将所有产业梳理一遍,发现只有这两处地方可能引起风波。 戚兰娘果断地答应,“我立刻派人去通知。”想到快完成的填坑进度条,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待戚兰娘出去,林婉婉缓缓开口,“不知道秀然他们怎样?” 白隽嫁女当然不只是看上徐昭然的脸,还因为徐家是吴皓的主要支持者之一,白家是为未来做投资。 可现在人没了,一场空! 祝明月:“得到消息,该去赵王府哭丧了!” 哭得都是真情实感,许多人家三代的指望就此破灭。 祝明月盯着林婉婉,一字一顿,“暴病而亡?” 林婉婉没看过医案更没验过尸,“说不准,只听说他身体不好。”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真要个病秧子,朝臣不可能支持,大概只是体弱不能劳累,无法像其他精力过剩的人一样,成日折腾。 皇帝辍朝三日,但坊间各种消息从没停过。比如乐安郡王直接在灵堂上哭晕过去,若他得势可能会被夸赞友悌,但鉴于表演过度,只得一个身体欠佳的评语。 达官显贵们最关心的吴皓身后名,因为辍朝一直没有下文。只知道不断有人进出皇宫和各大王府,但每个人的立场难以辨别。 连城门处都比往日热闹些,那些骑着骏马做寻常百姓打扮的人,不知要将怀中信件送去何处。 白秀然第一次将人约到寺庙见面,看来时机果真敏感,原先都是直接上门。 吴皓的身份注定不能由私人点长明灯,白秀然只能跪在佛前默祝他往生极乐。 三人缓步走在一条绿道之上,随从们都跟得远。 白秀然转述不知的第几手的消息,“说是日暮时多吹了些风,半夜时发起热来,等到天明时人已经糊涂了。” 吴皓这一场病来得又快又急,如同暴风骤雨般将所有人砸得晕头转向,连身后事都来不及交待。 白秀然的说法与林婉婉听来的相差仿佛,脉案是绝密,但发病情况说法差不多。 姚南星家是太医世家,难免和其他医术世家沾亲带故,给吴皓诊治的其中一个太医就是她家七拐八拐的旧关系。如今正在家中惴惴不安,担心皇帝追究他们治疗不周的罪过。 别管病人身上有没有其他病症,没救回来就是不周,就是罪过。 吴皓的身体,想得开的人会想惯来病弱,被疾病带走不算意外。想不开只会钻牛角尖,自幼都挺过来了,为何这次没挺过去。 林婉婉:“没看过脉案,只凭只言片语难以断定病症。”吴皓的症状符合太多病症了。 白秀然听完并不觉得失望,斯人已逝,她说出来并非为了追究死因。 第946章 懿德太子 白秀然:“昭然还在赵王府支应。”送吴皓最后一程。 祝明月:“你们怎么想的?” 白秀然怅然若失道:“我们如何想并不重要。” 白家中立,徐昭然只是小辈,说话分量不重。 吴皓撒手西去,留下一府孤儿寡母,曾经的赵王党立刻四分五裂,衍生出数派。明面上在灵堂哭丧,转头就在侧屋争执起来。吴皓若在天有灵,不知该如何神伤。 有不顾情面立刻做猢狲散或投奔他处,也有想要体面结束这一程的。 对赵王一系的安排亦有不同说法,一种人亡志熄,往后安生度日便是。倔强不肯认输的,还想扶持赵王的子嗣上赌桌…… 白秀然纠结道:“我想要不要把六筒送回老家,宗亲长辈都还没见过他呢。” 他们夫妻俩不愿意再生事,却怕风浪波及自身。 祝明月点评道:“瞻前顾后,有点不像你了。” 白秀然此刻笼罩着一丝母性的光辉,“为人母,把他带到世间走一遭,总要顾虑周全。” 祝明月:“六筒那么小经得住远途奔波么!”若白秀然夫妻俩受牵连,徐家本家能安全? 林婉婉:“若有万一,让六筒找她外祖父去。”偌大一个白家怎么可能护不住一个稚子。 白秀然言语一窒,出嫁日久愈发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何意,不能为娘家增添荣光便罢了,怎能再带来灾殃。 她明白若真到最坏的情况,父亲兄弟一定会庇护儿子,可她也不想让娘家受牵连。 祝明月:“白家目标太大,你悄悄把孩子送到我这儿来,我再给他找一户妥当人家寄养。” 她们和白秀然非是姻亲却是至交,有心人定会查,小院地方小人口少,又多是没有生育经验的,平白多一个孩子引人注目。 但把孩子送出去倒一道手再转回白家,白家家大业大随便找个地方把人一塞,外头人如何找得出来。 白秀然激动地握住祝明月的手,嗫嚅几下,“多谢。”如此一来能降低白家的风险,但祝明月平白要担上几分干系。 简单说定后,白秀然登车离开,她还要去赵王府守丧。不算私下的利益勾连,吴皓也是她表兄。 林婉婉拧眉叹息,“情况真的这么差吗?”白秀然都要考虑托孤的事了。 祝明月:“擦过风暴边缘的船只也有被撕碎的风险。”白秀然夫妻俩想跳船哪有那么容易。 原本吴皓是热灶,烧的人多,牵连的人也多。以为选了最没有风险的路,哪料到天意弄人。 林婉婉意味深长道:“自古夺嫡高收益也伴随高风险。” 祝明月微微点头附和,“看来追封太子势在必行。” 林婉婉:“追封的虚名有何意义?” 祝明月:“有啊,可以吃大吴宗庙的香火。”若只是亲王,往后只有他的子嗣祭拜,但换到宗庙里,大吴不灭则香火不断。 更深沉的含义则是,吴皓只有成为太子,哪怕死后追封,他的子嗣才有争夺储位的合法性。 如今只看皇帝怎么选,顾念血脉亲情还是要名利权位。 稚子年纪幼小不曾参与父辈的争斗,日后不管哪个叔父上位,都不会对几个孤儿出手,说不定还要怜惜几分,以表友悌之道。但换成竞争者态度绝不一样。 果不其然,复朝后皇帝第一道诏命就是追封吴皓为懿德太子。 懿为温柔贤善性格纯淑,德为谋虑不威,均为美谥。释义均为性格和顺、品德高尚,与吴越“是个好人”的评价不谋而合。 但对吴皓几个儿子的安排并没有一起发出,尚存几分想象性。 亲王被追封为太子,葬礼的规格绝不一样,在京的官眷都要去原赵王府致哀。 祝明月看着每个面露哀容的来客,思绪飞远,哪些是真的伤心,哪些又是如她一般装模作样的呢。 白秀然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吴皓头七之后,皇帝以在葬礼表现不恭敬为由发落了一大批官员。 有吴皓的支持者,亦有亲近其他皇子者,甚至还有一些搞不清楚立场的官员。 徐昭然的父亲人在外地坐,锅从长安来,被贬为刺史。 白秀然伤心么?她都快高兴疯了! 这代表徐家从吴皓支持者行列里安全退出,贬官而已受得住。 徐父根本不在长安,怎么可能在葬礼上表现不恭敬。 贬官者分为两类,一种是跳得太欢大惩大诫,一种则是关系太近实力太强必须剥离,警示他们日后莫要再掺和到皇嗣之间。 人心不足蛇吞象,白秀然计算一番徐家的整体利益,发现若非要贬一个,还是贬徐昭然更划算。 原先吴皓有名分大义在,徐家支持他无可厚非。但现在心生退意不愿意参与第二阶段“赛事”,恰恰是因为顾念情分,不愿意断送吴皓的血脉。 只是他们的冷静在许多热血上头的人面前,显得那么无助。 只有在夜晚帷帐内的绝密环境中,徐昭然才敢向妻子抱怨几分,“真想不通,几位小郎的母家拱火作甚?” 首先求的不该是稚子顺利长大么,结果不求平安反去求名位,不顾念一丝血脉亲情。 白秀然冷哼一声,“想想他们为何会被生下来。”几个岳家不就是看好吴皓的“前程”,才会献女联姻么。 有的人想得浅些,被一时的荣华迷花了眼,只觉得太子的岳家,亲王的母家听来威风些,哪能看到背后的风险。真到了那个位置,不争也得争。 徐家和吴皓原先给徐昭然安排的晋升路线是往后调任东宫十率,现在镜花水月一场空。 徐昭然往后最好不要再和东宫沾上关系才是保全之策,千牛卫名义上归属南衙,勉强算养子,往其他十二卫调任最容易。仪仗队面上光鲜,到底不如沙场建功来的激荡人心。 想到如今南衙的局势,徐昭然亦是忧心忡忡,烦躁的翻身,“乐安郡王不大安分。” 吴巡自从在南衙被边缘化后,一直和皇室宗亲们来往紧密。南衙有吴岭镇着尚算太平,吴巡跳的欢快些,但总不能让人家亲戚之间不来往了吧。 第947章 夫妻之事 加上先前在灵堂上的“过分”表演,徐昭然恨他借吴皓做筏子不让人安宁,也隐隐预感到往后南衙恐将生波澜。 南衙诸卫是皇室掌握兵权的延伸,河间王府已然是远支宗室,不可能任由吴岭父子俩一家独大。皇帝不放心,连吴岭也不会安心。 白秀然出主意,“如果让其他宗室入南衙顶替乐安郡王呢?” 一般人上位失败,说不定就此夹着尾巴做人。吴巡显然不甘心就此沉寂,还想要再搏一搏。 偏偏南衙的性质和他的身份太敏感,胡乱动弹让想过点清净日子的人心惊胆战。 徐昭然心头盘算一圈,从宗亲谱系来看吴巡与皇帝血缘更近,但军权从来不是看血缘来分配。或者说有时候看起来像是按照血缘分付权柄,背后衡量的全是利益和信任度。 徐昭然:“如今宗室里又有多少骁勇子弟?”吴巡当年入南衙的前提条件,就是他论武艺在宗室中为佼佼者。 吴岭那一辈年轻时要上战场开疆拓土,皇帝的年纪未必上战场,但也是自幼打熬身体。但年轻一代出生含着金钥匙,锦衣玉食长大,又有几人肯吃苦。 再者冒然安插其他人,对吴岭父子俩而言,反倒不如满头小辫子的吴巡好拿捏。 白秀然:“似吴七那样的呢?”心性过得去,武艺不必上佳。无需上阵搏杀,握住军权即可。 徐昭然:“上有河间王拉着,下有南衙诸将托着,情形还看得过去,往后呢?” 白秀然脑袋在枕头上挪动些许,如今南衙有吴岭镇着,一切都能如常。天子殡天曰崩,但吴岭若不在,对许多人来说差不多也如山崩地裂。 白秀然不似白隽见证过当年南衙左右卫的纷争,从她记事起吴岭坐镇南衙,成为长安的定海神针。 徐昭然长手伸出将妻子环抱在怀中,“皇帝未必不曾想过,比如说安德县公。” 听到这个名号白秀然一阵来气,差点把徐昭然推出去,愤愤不已道:“出去为非作歹,回来只敢躲在母亲裙子底下瑟瑟发抖。” 但凡有点气性,就该一头扎进黄河里,别回来丢人现眼。 白秀然手掌在被子上猛拍数下,“日后六筒若长成这副混账德行,我且当没生过他。” 徐昭然心疼连牙牙学语都不到的儿子受池鱼之殃,深觉以后夫妻私下相处最好不要提某些讨人厌的。安抚道:“父母言传身教,往后好生教养,不会让他长歪的。” 至于杨守礼是怎么长歪的,始平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在外行事向来体面,就只能怪他爹了。 次日上午,白秀然到济生堂。 林婉婉见着人既惊奇又疑惑,“稀客呀!今儿怎么来啦?”她们见面通常是去各自家里,好吃好喝预备着。 白秀然:“当然是有事找你。” 诊室内只有两人在,林婉婉猜测必然和自己的专业有关系,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惊声道:“你该不会又怀孕了吧!” 徐六筒才几个月大,独生子的尊贵日子还没开始享受,就要准备迎接弟弟妹妹。 白秀然当即否认,“没有。”不过今天来和这事亦有关系。 林婉婉自作多情,“那是想我啦!” 两人隔着桌案对坐,白秀然环顾左右,依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我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其他避孕的法子。” 年轻夫妻身体健康彼此有意,怀孕在所难免。把徐昭然推给旁人,白秀然不愿意。她已经生下长子,不忙着添丁进口。加上近来时局不稳,隐隐嗅到一丝不安的味道。 经历过怀孕生子,最知道孕妇和婴儿有多脆弱。一旦事有万一,只能成为负累。 林婉婉的反应出乎意料,“六筒是意外怀上的?” 事到如今无需隐瞒,林婉婉早说过计算日期的法子只是概率。 白秀然点点头,“本来打算再推迟一两个月的。”一二月虽好,到底寒凉了些。 世家大族,甚至秦楼楚馆里所谓的“避子汤”都是虎狼药,多喝几次坏身子,说不定往后都无法再怀孕。 林婉婉家乡夫妻少有生育,总不能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就夫妻别居不再亲近。加上出嫁前传授计算日期,定然有不少避孕之法。 小伙伴如此诚恳的请求,林婉婉当然要满足。站起身来,“我去拿点东西。” 诊室内只剩白秀然一人倒也坦然,以她和林婉婉的关系,旁人也料不到她是来寻医问药的。 若出嫁前白秀然定然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直接张口,但现在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林婉婉等人更“放得开”,有时候还会取笑她,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半晌后林婉婉抱着一大一小两个锦盒回来放在桌案上,郑重其事道:“有两种办法。” 先打开小盒子,里头盛放着数个精致的药瓶,“这是紫息丸,我在原有的避子药方上改良过,事后服用,隔三四月吃一次,对身体没有影响。” 白秀然:“三四个月?” 林婉婉笑容有些尴尬,“不大适合你们的情况。” 紧急时候用一用无妨,但白秀然徐昭然正经夫妻,又不是偷情。 打开另一个盒子,里头分门别类又层层叠叠摆放各种半透明的物什。 白秀然缓缓问道:“这是什么?”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林婉婉坦然道:“避孕套,也叫安全套,用鱼鳔、羊肠制成,办事的时候戴上。” 套子说来简单,一端用丝线锁紧便是,但为了祛除自带的腥气,要搭配浸润的香方。用起来也麻烦,事先要用温牛乳浸泡几个时辰,使它变得柔软。 紫息丸更是用料不菲,这年头避孕比把孩子生下来成本高多了。 只能说,感谢祝总支持。 听林婉婉介绍完繁复的使用办法,白秀然抬头望向天花板,只觉得脖子有点僵,“好用么?” 林婉婉惭愧道:“还没找人试过。” 她没长出幻肢,小院里一堆青蛙,成天叫着“咕呱”、“咕呱”没地试。招募“志愿者”的活动连腹案都没有。 第948章 家贼难防 就算白秀然拿回去试用,当小白鼠的徐昭然也不会和林婉婉探讨用后感。 白秀然迟疑道:“该拿哪种?” 林婉婉喉咙里掐出两声笑来,“因人而异。” 白秀然每样拿了两个走,至于用不用得上,谁都不敢保证。 林婉婉初到长安时曾放言,治疗不孕不育,才是致富之路康庄大道,但最后还是遵从本心,在研究避孕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至于孙无咎封令姿这对样本,暂时没有任何可喜的进展。两对拐着弯的亲戚,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人与人的悲欢从不相通。 林婉婉伸个懒腰,左拐右拐乖进了花想容后院。 作为股东和首席研究员,顾盼儿更乐意来花想容做试验。东西齐全,加上香药不分家,偶有材料缺失也能在隔壁济生堂找到。 林婉婉从背后吓她,“顾娘子又在打什么偷工减料的主意?” 不是林婉婉污蔑,顾盼儿真在做偷工减料的事。 香皂作为花想容的大头外销产品,内部分类极为复杂。花香皂原材料供不上,只能有多少做多少。 人参皂珍珠皂这一类听起来有保养效果的,限于原材料昂贵,价格水涨船高,买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奶皂之外,最受欢迎的就是硫磺皂和檀香皂。前者消毒杀菌,后者对信佛者间广受推崇。 据说有些客户买回去,先将包装拆开放在衣箱里熏衣裳,过段时间再拿出来使用。 花香可能有人质疑太庸俗,但檀香没人会置喙。 在各种价值动辄价值百金千金的香料中,檀香称不上高档,但和“香”沾上关系,也算不得便宜。 要保持香皂的味道,用量不能少。一来二去成本降不下来,出货量也上不去。 顾盼儿在香道上只算平平,近来一段日子又是看书又是各方请教,加上各种辅料,终于配出一个平替方子,檀香用量降下去一半,赚钱的空间又提高一大截。 拿给几个鼻子灵敏的人闻过,都道闻不出差别。 顾盼儿转头冷哼一句,“偷工减料,你说的不算,客人说的才算。” 她们对外出售香皂时可曾保证过檀香的比例?你就说闻起来是不是檀香的味道。 顾盼儿做这件事,不是没来由的。林婉婉搞人参皂珍珠皂,可曾透露过人参的年份、珍珠的尺寸?不过有样学样拾人牙慧罢了。 美人嗔怒那也是风情,林婉婉赶忙将顾盼儿拉起来,“刚听说一家好馆子,走,我们去尝尝。” 马车哒哒地行驶在崇仁坊的道路上,祝明月回来后进行新一轮扩招,等光德坊那边搭起架子,高德生在济生堂当保安大队长的日子也不长了。 将要出坊门口的时候,一处宅院内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 顾盼儿掀开车帘,眉毛几乎皱在一处,“一个简单盗窃案,折腾几天都没查清楚。”万年县衙越发的不中用。 林婉婉有所耳闻,这户人家是崇仁坊的老住户,当家的郎君从外地回来,突然发现家中值钱的精巧物件遗失大半。询问家中人口及周围邻里都无异常,无奈之下只得报了官。 万年县把这家人及周围邻里问了个遍,都道没见过有陌生人出入,院子内外也没有可疑痕迹。搅得附近人心惶惶,都说长安城里来了个神偷,来无影去无踪。 周边的住家急忙清点家中的值钱物件,生怕叫人偷去了。 林婉婉从常规思路出发,“捉贼拿赃,偷了东西总得销赃,该去查一查长安各个当铺里有没有赃物。” 只要找出一两样东西有特殊记号的,顺着线索往下查,总能找到人。 长安城鱼龙混杂,黑白也不甚分明。办案的衙差私下找这一片的头头问问,说不定直接问出嫌疑人。 顾盼儿:“我看呀,不是外贼,是内贼干的。” 林婉婉:“不可能吧,男主人是离开一段时间,但妻儿在家,还有奴仆,怎么可能有内贼。”都活在别人眼皮底下,哪来的作案时机。 顾盼儿综合听来的情况,“这家的儿子是败家子,有赌瘾,偷盗家中财物用以赌博不是不可能。” 林婉婉:“他能知道家里值钱东西放哪儿?” 顾盼儿:“若其母包庇呢。”更甚者干脆母子合谋,所以男主人才问不出一丝纰漏。“慈母多败儿。” 反推回去亦成立,一个人立身不正,他的父母大概率也有问题。 内贼顾盼儿又不是没见过,前前夫也曾偷盗顾家的财物寻花问柳。 等两人吃完饭回来,崇仁坊偷盗案果真有了结果。 趴在药柜上听丘寻桃说起前因后果,一个多时辰,周围的住户店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赚钱的速度在八卦面前根本不能比。 顾盼儿猜得没错,真是内贼。 衙差们寻到赃物的踪迹,顺藤摸瓜下来,果真是那家的赌鬼儿子卖的。 手头紧拿家中财物变卖,母亲包庇。等父亲回来察觉不对,母子俩一口咬定不知情,一堆值钱东西就是不翼而飞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激得人去县衙报案。母子俩再交待只会引来雷霆之怒,硬生生挺了几日,在证据面前只能承认。 子盗父母非公室吿,只能不了了之,周边邻居多留个心眼,免得败家子手短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至于这家人关起门来怎么处置,旁人也说不得。 顾盼儿:“要不管束紧了,往后家都得被搬空!” 钱财问题林婉婉向来格外在意,啧啧道:“倒八辈子霉,家里才能出个贼。” 顾盼儿玩笑道:“祝娘子看你,应该也像个贼吧!” 林婉婉强调,“哪有,她只是前期给一点滴水投资,但最后我都涌泉相报了。” 顾盼儿:“但你涌泉的速度似乎跟不上趟!”虽然不知总数,但济生堂近来赚钱的能力比不上花想容,总不能再搬一次家吧! 林婉婉恶狠狠的捏碎一个桂圆壳,将果肉放进嘴里,“我们走的是细水长流路线。” 第949章 小吃选择 顾盼儿问道:“光德坊那边何时能填完?” 林婉婉塞一颗桂圆到她手里,“这阵事多先歇一会,怎么,你要带小玉去玩玩?” 顾盼儿轻嗤道:“他,捏块石头都费劲。”更怕的是孩子小不懂事,胡乱往嘴里塞。“那块地方往后做什么?” 林婉婉神神秘秘道:“一个大杂货铺子,到时走后门把我们的东西都塞到那边去卖。” 顾盼儿关心道:“能成么?” 林婉婉:“赚钱的事不想着自己人怎么行!”没说买下那块地的初衷之一,就是为了集合旗下各路商品。 “最妙的是,祝总正在春风得意楼寻摸厨子,要在那边开好些饮食铺子。” 顾盼儿好奇道:“很多么?” 林婉婉豪情万丈道:“一条路下来全是好吃的,肚子吃饱了还没走到一半呢。” 顾盼儿被广袤的前景说的怦然心动,“拭目以待了!”拈着几颗桂圆满意地离开。 为什么被当做贡品的桂圆会被她们若无其事的吃掉,当然是因为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高凤金在济生堂做药工,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将保养得当的长指甲绞了。她蓄甲不是为了体面,而是为了做绣活劈线,不光她,连何春梅早年也蓄甲,她妹妹也准备蓄了,早嫌它不方便。 听说林婉婉等人想找桔子柿子供起来求平安,却碍于时令找不着。 林婉婉等人行医是否顺畅,关乎整座医馆的饭碗。作为济生堂的一份子,高凤金主动问道:“假的行不行?” 林婉婉:“哪种假的?” 高凤金:“刺绣或者用毛线勾?” 林婉婉想起过年挑意头的百事吉也是绣品,“应该可以吧!”求神拜佛本是糊弄求心安,转头就把事情丢在一旁。 哪料到高凤金隔几日拿来几个用毛线勾的苹果桔子,是她下工之后用空闲时间做的,里头塞满碎布和草絮,看起来蛮像一回事。 林婉婉喜不自胜爱不释手,不好直接给钱,从隔壁花想容拿了一罐面霜塞过去,她们娘几个用得上。 转头将桂圆撤下来,换上毛线勾的苹果桔子,吃食最好的归宿当然是进肚子。 心底思量等济生堂挣大钱重新装修的时候,专门去大窑厂烧制摆件,想要招财猫就有招财猫,想要苹果就有苹果…… 高凤金有些脸红,没想到林婉婉直接把她随手做的东西摆在大堂,其实这都是一些简单的手艺活,只是以前没人用毛线试过。 林婉婉将毛线摆件摆到药柜格子里,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凤金,你做的东西不错啊!” 只要肯钻研下去,做出一些特色摆件,不用出门做工,在家接单就能养活自己。 高凤金诚实道:“还是匠气了!” 林婉婉给出好评是因为她包容性强,亦或者自己不会,所以看到仅到及格线上的作品就觉得不错。 高凤金完全没有自主创业的打算,是啊,她何必去选一条不稳定的道路呢。 高德生回家了,一家四口三个都有稳定的工作,大富大贵不奢望,但小富即安也不错。 大吴女子就业面狭窄,哪怕做女红,多也是兼职做点手绢帕子,或者像恒荣祥的兼职毛衣工贴补家里的进项。真正能靠手艺养家的专职绣娘无一不是顶尖。 林婉婉:“还记得我以前老拿那些彩色羊毛戳来戳去么?” 高凤金点点头,“嗯。”戳半天也没戳出个形状来。 林婉婉:“是我手艺不过关,羊毛加水能戳出立体形状。你和你妹妹可以研究下,戳些可爱的花草动物,赚点零花钱。” 人物就算了,古有巫蛊,许多人都忌讳。 高凤金眉眼弯起,“嗯,等我学会了给林娘子戳一个,林娘子想要什么?” 林婉婉半点不带客气的,“等你手艺精进,给我戳个财神,巴掌大小就行。”方便携带。 高凤金出师未捷便面临艰巨任务,面露苦色,“嗯,我试试。” 林婉婉没诓顾盼儿,祝明月的确在挖春风得意楼的墙角,不过不是大厨。小吃而已,犯不着上纲上线,找些手巧的学徒就行。 再加上新招的一些干活利落善庖厨的女子,全放在酒楼后厨就地培训。 回家把段晓棠留下来的小吃菜谱翻出来,几个人头碰头商量。 这种话题没什么利益可谈,但是有趣,林婉婉参与热情尤其高涨。 市面上现有的小吃性价比高的都可以放进去,包子馒头胡饼,到哪儿都不会出错。需要格外讨论的是她们独有的方子。 戚兰娘先开口,“步步糕吃食饮料都可以卖。”这是打底的,“卤货也可以,卤水配一锅重复利用,均摊下来成本不高。” 赵璎珞:“麻辣烫不大合适,”倒不是成本问题,“里头要用到火锅底料。” 这玩意来源太不稳定了。 戚兰娘往下一翻,“有一种不加火锅底料的。”味道差不了多少。 卤菜和麻辣烫一样,前期香料投入占大头,但只要养护得当,均摊下来并不算昂贵。 想必长安百姓在美味面前并不介意吃点老油! 祝明月冷静道:“到时往里头添点红薯粉。”推广红薯的同时,给五谷豆坊拉点生意。 林婉婉“大义灭亲”,“烧烤上不了。”无他,成本太高。 烧烤的滋味多靠调料逼出来,哪怕再精简,只用盐和辣椒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辣椒是她们独有,但盐尤其是精盐,要洒到能入味的程度,成本嗖的一下就上去了。 卖便宜了心痛,卖贵了销量上不去。 哪条小吃街上没有烧烤,长安光德坊就没有! 祝明月:“长安烧烤类食物很多,”只是像她们一样“大手大脚”的少。“先探探情况,待定吧!” 冥冥中有预感,稍微调整一下,应该大有钱途。 林婉婉选择躺平,“摊煎饼吧!” 戚兰娘勤俭持家惯了,“那些炸货可以用卤油来炸。”成本低,滋味还好。 在大部分人都营养不良的前提下,林婉婉就不提健康的事了。 第950章 图纸规划 林婉婉趴在桌上,双目无神道:“我想吃臭豆腐!” 祝明月心如冷铁,“前提是不臭的臭豆腐!”要是臭的,还不把客人熏走。 林婉婉挺起胸膛义正严辞道:“那就不正宗了!” 祝明月:“正宗和赚钱之间只能选一样。” 林婉婉在金主面前可耻的退缩了。 几人一通商量,先把客观条件不允许的东西排除,余下的还要仔细考量是否有实行条件。 祝明月:“如果客人要外带怎么办?” 戚兰娘早有腹案,“用大树叶包着,汤面一类可以用碗。”树叶可以免费提供,但碗不行。 林婉婉已经看见她的美食大军正在招手,急不可耐道:“什么时候开业?” 许久没去过现场,不知道进度如何。他们中间隔了一条朱雀大街,比银河不差多少。 祝明月神秘莫测道:“还不到时候。” 林婉婉双手抱在一起,乞求道:“给李师傅他们加钱赶工行么?” 祝明月冷酷道:“不是钱的问题。”是经验的事。 李匠人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泥瓦匠,干点粗活,建点不需要审美创新的房子手到擒来。一旦需要跳出窠臼规划,能力就有所欠缺了。 祝明月在那片地皮上要求颇多,既要又要,的确有点超脱李匠人的能力范围。 本质上更适合干这活的是那些给达官贵人营建凤阁楼台的匠人。双方的手艺有本质上的差距,若以雕花类比,李匠人只能雕出简单的线条,别人想雕牡丹、芍药都随意。 好在祝明月喜欢的不是繁复的风格,线条做的精细些也能接受。 现在李匠人正在到处寻摸符合条件的匠人,群策群力,争取给祝明月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这会工地上一片荒芜,只有几头牛拖着沉重的石碾来回将地面压实。边边角角的地带尚有一部分低洼,只要重新开始投篮活动,想必不久之后就能填平。 李匠人也没想到,原本预估的半年工期,两方同时发力,竟然一个多月就进展大半。 今天是祝明月来工地视察的日子,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拖家带口审查设计稿。 出乎意料的是,李匠人竟然拿出一幅墨线稿。 据祝明月所知,李匠人不会画图,他们过往交流全靠言语加比划,好在没有出过错。 不知这次从哪儿挖来能人,祝明月从来不管李匠人手下来来去去的工人,顶多对他几个徒弟看着面熟些,今天多了些生面孔,不是看脸,是年纪格外突出。 李匠人不居功,顺着图纸介绍道:“这都是刘师傅画的。” 身后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祝明月看二人的站位态度,猜测这次他们该是雇佣关系。 李匠人介绍起图纸的要点,“地皮呈长形,南窄北宽。现计划是绕着土地边缘建一圈屋子,全部建成二层小楼,中间以连廊相接。”既是房屋也是围墙。 给祝明月干活多了,知道她喜欢向天借空间的习惯。哪怕在庄子上,照理说一层的屋子够用,非要盖两层。 这里临近西市,开铺子做生意。现在不做的富裕点,日后兴隆起来地方不够,难道拆了重建? 商铺有屋檐走廊,再加上连廊,可以满足林婉婉下雨也不耽误逛街的要求。 长安现行的图纸和祝明月以前看的有不小的差别,但有些东西可以意会,一通百通。 祝明月指着西边南边紧邻大道的两排房子问道:“这些铺子,门向哪边开?” 李匠人:“自然是朝向大路。”借行人的人气。 祝明月:“改了,客人只能从里头进。” 李匠人从善如流,点头应道:“是。”祝明月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改向里自有她的道理。 林婉婉越看图纸中间越奇怪,“中间那一排铺子是何方向。” 李匠人:“坐西向东。” 林婉婉:“只有一面?” 李匠人:“是。” 林婉婉:“感觉有点奇怪。”西边的客人过来只有面对冰冷的墙壁。 祝明月:“能建出两排吗?”看着对称些。 李匠人为难道:“地方不够。” 祝明月考虑实际情况,“中间四面都建连廊,铺子东西都开门,两面畅通。不过建的时候留出空当,一部分中间砌墙,可以隔开来经营。” 两面畅通的是大铺面,隔开的是小铺面,满足多种需求,任君选择。 李匠人明白祝明月的意思,“不用砌墙,中间用席子做屏风,隔开便是。”砌墙麻烦还费砖,不如草席来的妥帖。 祝明月:“嗯,到时再说。”用草席方便,但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隔壁邻居,加笔钱就行。 铺子都是两层楼在周围显得有些突兀,但李匠人不是没建过。祝明月最关心的还是技术问题,“空中连廊可以做到吗?” 李匠人信誓旦旦道:“没有问题,东西市不少地方都有这类连廊。”哪怕他建不了,也找得到能建的人。 实例在前,祝明月放心一些,“那就好。” 李匠人继续道:“附近有条活水量不大,但可以引过来造一条小沟渠,聚水生财。” 李匠人还是有进步的,都能想到园林造景了。 李匠人直言“小”,哪怕引过来只怕也是涓涓细流。未来这片地方人潮如织,小水源满足不了日常所需。 祝明月:“试试看能不能打口井。”她不缺打井的钱,当然要两手都预备好。 李匠人记下,“是。”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忘打井。 继续道:“东北角这块不规则的地方,拿来做马厩,给客人停车。”祝明月格外要求,必须要留出地方。“旁边一排全做货仓。” 林婉婉只关心一件事,“小吃街在哪儿?” 李匠人手往图纸最上方指,“在北边这一块。” 原想小吃街搭在东北角,但牲畜聚集在一处味道太大,不是简单栽花种草就能遮盖过去的。 如今挪挪位置,虽然依旧离得不远,但好歹拉开些距离,没那么明显。 这点味道,长安人是可以接受的。 祝明月瞧一样布局,“这一排底层门向外开!”小吃街当然要汇聚八方来客。 第951章 倒霉催的 祝明月先让李匠人将预算估出来,再将整个建筑群拆分为三期工程,分出轻重缓急。 一齐建成,不是荷包顶不顶得住的问题,是时间拖不起,等到猴年马月开业,黄花菜都凉了。 回去路上,林婉婉掰着手指头算,“祝总,哪怕一期工程完工,都得好几个月后了吧!” 这还不算装修备货的时间,那她不是得等几个月才能自由地吃吃吃。 祝明月:“怎么可能把它空放几个月,坐地商干不了,可以练摊!”不能让这片地方热度降下来。 林婉婉不常参与经营,但几个作坊的产能大致有了解,“备货有点麻烦!”维持几个月量的货物,得加班开工。 祝明月不屑道:“山人自有妙计。”她还在外头欠着钱呢,也不知道段晓棠在前线如何。 段晓棠还能怎样,没接到长安的消息之前,只能原地躺平。 军营里有将官们压着休整尚算平静,但估计对面的绛州城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 他们被围在城里,鸟飞不进,哪知道长安的消息。更别提有政治素养能明白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 右武卫在城外磨洋工,城里人心浮动,照常理来说,围城围得越久,城破后军队的报复行为就越大。 这时老将杜松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范成明挠头不耐道:“我们还要等多久?”明面上说的是攻城时间,实际上问的是朝廷的流程。 杜松不动如山,“本朝没有先例。”若非吴皓地位非凡,他们根本无需如此束手束脚。 军营里帅帐大多是主将的行军帐,吴越位高却不一定是主将,加之并不好将自己私隐展露于人,故而单据一帐。 右武卫帅帐更像是一个大型会议室,有时是将领们开小会,有时是所有将官开大会。将生活起居物品移出去更显得宽敞,容得下更多人。 吴越手里捏着一封军报,快步走进来,在位置上坐下立刻言道:“隗贼被缚城外,汾州降了!” 一个“被”字,可见隗建柏是被其他人卖了。 武俊江:“这……”在座的都是右武卫自己人,说点右屯卫的非礼话不是不行,“薛大将军恐怕在骂娘吧!” 范成明接话道:“薛叔多在意形象啊!”肯定是心里骂的。 吴越手里拿着军报,上面没有任何无礼的言语,但薛曲的内心定然不平静。 早不降晚不降,偏偏这个节骨眼子上投降,把他架在火上烤。 薛曲若是任性混账些,都能把人推回汾州城,让他们挑个良辰吉日再投降。 杜松平日勤恳应事,到底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真到要浑水摸鱼的时候,立刻想到办法。“薛大将军送来的只是简报,递送长安恐不妥当。世子当催问他重新写一份详细的奏章来。” 一招拖字诀,一来一回两天时间过去,再加上返京的路程。打个时间差,到长安头七都过了,怎么都该有个说法。 当然时间越晚越好,哪知道汾州的乱军这么沉不住气。 薛曲是个老狐狸,不可能这时候横生枝节,只能怪城里那些人心理素质不行。 现在只希望长安城里拱火的人动作快点。 吴越既然没说,就代表汾州的降人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 段晓棠:“单俊达怎样?”算投诚还是迫降。 吴越:“半个月前被他侄子杀了!” 他们的挑拨离间计有点用处,单家人动手,势力在自家传递,算不得隗建柏游景焕不讲义气,只能是单俊达在自家不得人心。 但若说其中没有他们的手笔,谁信? 吴越反正不关心,左不过单家被枭首的人多一个。 吴越先把自身条件问清楚,“绛州现在能打么?”事已至此,再拖无用,不能把薛曲一个人撂在那儿。 右武卫外松内紧,一直没有放弃过攻打绛州的机会。 杜松:“可以。” 军阶最高者同意了,接下来就没有问题了。 吴越转头问段晓棠,“需要多久?” 段晓棠:“半个时辰点兵结阵。”这是可以发动攻击的时间。 吴越:“范二,去绛州城下告诉他们汾州的情况,最后问他们降不降?”两手准备。 薛曲还送过来几封投降人员写的劝降信,能增加可信度。 简单议定,各人分开行动。 杜松陪在吴越身边,段晓棠三人去点兵应战,范成明溜溜达达去城底下劝降(兼扰乱军心,拖延时间)。 半晌后心有余悸地骑马奔回来,骂骂咧咧道:“人差点被射个对穿。” 吴越担忧道:“他们有床弩?” 范成明顿了顿,“没有!” 吴越这会知道他是装的,只想踹两脚。范成明肯定站在弓箭射程之外,为了保险避开敌军善射者,说不定还往后退了一点距离,普通的弓箭怎么可能射到他。 范成明:“信反正是射进去了,给了他们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刚好接得上。 段晓棠将一众将官动员起来,温茂瑞嘟嘟囔囔道:“将军,怎么突然要攻城了?” 段晓棠不明不白说一句,“汾州降了!” 温茂瑞立马反应过来,“倒霉催的!”不知说的薛曲还是说右武卫,反正不是近在眼前的绛州城。 刘耿文等人尚且迷惑,敌军投降该是好事,但看段晓棠温茂瑞的神情,真像是倒了霉一样。 刘耿文知道自己先天不如人,段晓棠总是没错的,温茂瑞能跟上,但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就是差距,无关智慧和武艺。 半个时辰的时限将至,右武卫大营里鼓声雷鸣,军士在绛州城外结阵,压上最后一份砝码。 降在此刻,亦或马上攻城。 可惜绛州城不为所动,段晓棠坚定地放下右手,高声道:“进攻!”军士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 段晓棠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呆板”的攻城战,呆意味着钻空子的机会少,要付出的伤亡更大。 当先登登上城墙时,传信兵过来回报:“西城门有零星人员逃出。” 段晓棠:“不用管。” 第952章 绛州城下 围三缺一,武俊江在另两面城墙下梭巡佯攻,唯一放过的就是西城门,不用担心,宁岩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呢。 段晓棠转头吩咐道:“让伙头营准备好饭食。” 尹金明:“将军,从下令出征时就开始准备了。” 要么绛州投降要么攻打进去,反正都值得吃顿好的,放哪儿都不算浪费。 火头营比段晓棠还有信心。 周水生指挥手下将刚蒸好的馒头放进箩筐里码好,挥挥手让赶紧往前运去。 再往前几步盯着锅里正在翻炒的合菜,嚷道:“多放油多放酱,这次做咸点没事。” 这是给人下战场填肚子的,若是觉得咸了就夹在馒头里吃。 一个年轻的伙头兵急冲冲跑过来,“周营,杀羊的人不够啦!” 这才是正头菜,庆功宴谁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个愿意吃你的大饼夹咸菜。 周水生手在围裙上抹一把,连忙转身点了四五个人去帮忙宰羊。又吩咐两个人去庄旭那儿把酒领出来。 嘴巴张个不停,手动个不停,脚下也转个不停……战场上的陀螺也没他转的快。 段晓棠将各处巡防布置好后,骑马赶至原先的绛郡太守府,将来的绛州刺史府。 范成明唐高卓两人站在正堂门口,神情称不上愉悦。 段晓棠隐约猜到结果,“人呢?” 范成明头一撇,烦闷道:“死了!” 段晓棠:“自杀还是他杀?” 范成明不耐烦道:“自杀!”你都不怕死了,自杀还不如拿你的命给我的官途添砖加瓦。 唐高卓补充道:“不光游贼,连他的妻妾子女都死了。据活口交待,游贼先杀了他们然后才自杀!” 有些人觉得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但从未想过人的本性就是求生。 既然游景焕亲自动手,就证明他的家人未必那么想死。 段晓棠现在是战时状态,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理。交待道:“三日后宗刺史进场,这三天内要将城中内外梳理好。” 城里的反贼归范成明唐高卓,城外的乱军归武俊江宁岩。 不客气地说,绛、汾两州乱到如今,城中的人家至少八成能和乱军扯上关系,只有深浅的差别。 造反啊!九族株连下来,城里没几个清白的。 两卫动手还能留有余地只诛首恶,换了体贴上意的朝廷命官来说不定就要兴大狱,永丰仓那些领了杨胤粮食的百姓殷鉴在前。 新任的绛州刺史宗智渊,在段晓棠看来,连做个人形图章的本事都欠奉。大奸大恶算不上,只是糊涂无能罢了! 宗智渊并未随军,尚在后方的某县内熟悉绛州的情况,忽然接到传信说绛州城打下来了。心里第一个反应,完了,怎么这时候冒头呀! 右武卫说城中尚有乱军踪迹,少说要清理三五日,作为父母官他没有意见,战后“吃肉”是常有的事,只希望能给他留点汤喝。 两卫不是匪徒,不想破坏当地的秩序,更不想明年再来剿一遍。 百姓不是韭菜。 依绛州遍地反贼的情形,在未确认安全之前,吴越不会冒然入城,只问道:“朝廷增补的官员到哪儿了?” 庄旭:“昨天接到消息,已经到陕州境内,今天该准备渡河了。”都不敢打包票说他们已经渡河到河东。 这速度,乌龟都比他们快。 吴越手压在胸口,面对敌军尚且没有如此愤懑,这会差点被气死。 宗智渊等人再是庸才,接到任命后也竭力赶来。再看看这批人,只能感慨大吴的官员,一级不如一级。 吴越:“告诉范二别忙着撤出来。”绛州这么大的烂摊子,只靠宗智渊和手下几个虾米似的属官根本撑不起来。 “再传信给那些在后面慢悠悠的候补官员,自接到信后五日内,我若见不着人,他们就不必来了!” 杀人事大,但绝他们仕途轻而易举。 军令如山,吴越给他们留了余地,不是自发信后五日,而是他们收到信后五日。哪怕不会骑马的,绑在马背上或者乘坐疾驰不停的马车也该到了。 庄旭都快被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朝廷官员折腾出心理问题了,愉快地领命,“是。” 段晓棠看完伤兵之后,进入一间营帐,将官们席地而坐,中间放着一大盆红烧羊肉,旁边还有一桶羊骨羊杂汤。 时间紧急,办得糙点,但肉多管饱,将官和军士们吃得都差不多。 吃饭的时候无需多礼,至少在段晓棠面前是这样。 段晓棠手里拿了一个馒头慢慢掰开,撕了一小块塞到嘴里。“现在城中由候补部队接替,你们吃完饭好生休息。武将军宁将军还没回来,再累晚上也记得让他们起来吃饭。” 晚上肯定还有一顿大餐,不用段晓棠多交待,军士们也不会错过。 简而言之,绛州城打下来,往后的麻烦事和他们没有关系,好好休息便是。 段晓棠简单交待几句,消灭完馒头,起身去帅帐,路上遇见回来报告的范成明。 段晓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些反贼的女眷都关押在城里?” 范成明:“放心,派了可靠人把守,不会让人进去祸害的。” 不是在意那些女子的名节,而是口子一旦开了,难以维持军纪。再强调一遍,吴巡就是栽在这上头的。 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怜香惜玉的段晓棠“虎视眈眈”,有人为了下面不顾上面,就别怪她下狠手。 照大吴律法,这些女子会被籍没为奴,成为官奴婢,为国家承担各种劳作任务,也可能作为朝廷赏赐功臣的一部分。 在段晓棠看来,后一种安排简直有病,把仇人的亲眷安排在自己身边,不怕晚上被一刀抹了脖子么! 哪怕符存再如何表演才思枯竭,但战报第二天怎么都得被磨出来。再加上薛曲作弊,重新打的小抄。 两份文书整理一番,得安排递送长安,范成明打着馊主意,能不能路上跑得慢点。 好在吴越的信使跑得慢点,吴岭的跑得快就行。 吴越瞧着有些刺目的文字,一字一顿道:“懿德太子。” 第953章 云卷云舒 孩子死了奶来了!此刻帅帐中大部分人的心声。 既然没提其他事情,代表一时半刻内没多出几个亲王,局势不到最混乱的时候。 作为南衙中坚,铁杆的河间王党,他们无需过多忧虑,吴岭支持谁他们支持谁。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谁坐上皇位他们支持谁。 遥远的长安吴越够不上,全凭吴岭运作,吴越:“军报照常发出。”关注的只有眼下,“绛州城内反贼相关人等抓捕羁押情况如何?” 范成明:“大小头目无论生死均已验明正身,其家眷奴婢皆已收押,少部分逃脱在外难寻踪迹,正在搜寻。”找得到就找,找不到算他命好。 依大吴律,混到头目这一级别,家族男丁只有死路一条,女眷大概率籍没为奴。 吴越:“勿要惊扰百姓。” 范成明撇嘴道:“谁去骚扰百姓呀!”老百姓才几个油水。 吴越:“宗刺史今日下午就能过来。”动作快一点。 宗智渊别的不提,赶路的本事是真的强,尤其是在一众行动拖拉的官吏中显得格外突出。 范成明点点头,“明白。” 毕竟是本地父母官,不好在他眼前做得太过,尽早落袋为安才妙。待会拉上庄旭去城里清点,把抄家得来的缴获运出来。 散会之前,吴越提点道:“太子与亲王丧仪不可等同,你们心里有数。” 简单来说,太子是储君,薨逝虽非国丧,但天下尽哀之。历朝历代丧礼典治皆不同。本朝未有先例,大致是素服、不作乐、不嫁娶之类的限制。 行军在外礼仪简省,先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战事停歇,该表表情了。 于是当日军士们酒肉饭食依旧,但将官包括随军的河东子弟们饭菜全变成了素食。 军士用命方才有今日胜利,官员士人享国家供奉,自该谨慎奉君。 周水生没亏待大家伙,素食不放肉而已,素油也是油水啊! 吃起来味道很是清爽,至少段晓棠是这么觉得的,比如这道炒时蔬,大火宽油猛炒,青翠可爱。 但武俊江等人未必能有享受的心,习惯大鱼大肉的生活,连身体亦是如此,猛地变成每天靠几根草叶子支撑,顿时觉得体虚乏力,纯粹心理作用。 倒不至于羡慕能吃肉的普通军士,他们好饭食是因为有功,也因为礼不下庶人。 段晓棠:“长期大鱼大肉,身形容易臃肿,吃些青菜,能变得更轻盈。” 武俊江将信将疑,“真的?”武将追求魁梧的身躯,但臃肿意味着迟钝。 段晓棠:“你看是武将还是庙里的和尚更长寿?” 武俊江:“和尚!”不算武将的意外死亡率,能平安终老的武将也少有能赛过庙里清瘦的和尚。 宁岩没被段晓棠诓进去,“若让我学和尚茹素一生,长命百岁也不干。” 段晓棠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荤素搭配更有利于健康。” 武俊江:“真的?” 段晓棠信誓旦旦道:“相信我的专业!” 周围人低声哄笑,一个将军专业是厨子。 武俊江勉强信了,不是因为见鬼的专业,而是因为右武卫的伙食大改后,竟然能提高夜间作战的效率。不知道症结出在哪儿,但肯定段晓棠动过手。 接下来一段时日,将是段晓棠近来最轻松的时光。不需要迎敌打仗,连班师行军都有同僚代劳。 其他人都忙忙碌碌,唯独段晓棠轻松无比。右武卫的人都习惯她这种战后别麻烦她的模式。 此刻段晓棠正靠在一株树干,上借着树冠遮阴,迎面吹着温煦的风,手里拿着铅笔和笔记本,整个人显得轻松又惬意。时不时抬头向远方望两眼,再低头在纸上记上几笔。 身边一道阴影投下,段晓棠歪着头瞥一眼,是吴越。 吴越顺势倚靠着树干在旁边坐下,余光瞟见笔记本上乱七八糟的文字和符号,问道:“你在记什么?” 段晓棠直言,“范二的战后安抚之策。” 吴越不服气道:“他那算什么安抚!” 段晓棠:“怎么不算呢!”真要没用,你让他在城中全权处理? 鉴于上司需要基本的尊重,找补一句,“当然他只能算其中一条野路子。”会不会牵连无辜者不清楚,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 吴越勉强同意这个评价,“嗯。”再看段晓棠那些残缺的字体,问道:“你的字一直练不好吗?” 字如其人,向来根植于他们心中。只看段晓棠的笔顺也知道她经受过不俗的教育,只是不知道为何成如今这副“不学无术”的模样。 段晓棠诚恳道:“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很多年不写字了。”唯一有机会写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名字。 陷入遥远的回忆,“但小时候的字,应该是能看的。”毕竟有卷面分相要挟。 听到这个评价,吴越估计段晓棠小时候认真习字也只是平平。 头完全靠在树干上,怅然道:“有时候这么坐在一处,看看天也是好的。” 段晓棠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蓝天之下,白云朵朵,它们或聚或散,或卷或舒。 情不自禁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吴越心头一颤,唇角扯出一丝僵硬的弧线,“从哪儿听来的?” 段晓棠坦然道:“忘了,以前看过许多杂书。” 吴越垂着眼眸,“你倒有几分云的品格。”不待人回应追问道:“回了长安你想做什么?” 段晓棠:“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做一天将军……”迟疑半晌,接着说道:“领一天俸禄。” 吴越:“旁人若不知你秉性,只怕当是追名逐利之人。” 段晓棠:“该谁的就是谁的,谈不上高尚低劣。”拿合法报酬还要上纲上线? 微风拂过,吹动额前的发丝,吴越扭头避开落入眼睫的头发,脑袋微微偏向,侧脸挨着粗糙的树皮,眼睛却正对着段晓棠的侧颜。 无人看见他眼神中的渴望与无奈,包括他自己。 第954章 得罪与否 吴越幽幽道:“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吗?” 段晓棠侧过头来扬起脖子使劲往上瞧,除了褐色的树皮和翠绿的树叶外一无所获。“不认识。” 吴越:“椿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意为长寿长久。” 段晓棠只能想到三个字,“香椿芽?” 吴越失笑,“不大清楚。”椿树分许多种,也许刚巧这棵树能发香椿芽呢。 现在不是吃椿芽的季节,段晓棠果断对它失去兴趣。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哪怕吴越在旁也不介意,反正他看不懂那些神秘的符号。 吴越:“你如果不在军伍会做什么?” 段晓棠停住笔,神色莫名道:“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吴越:“答案一样?” 段晓棠将刚才写的一行错字划掉,点点头,“应该差不多。” 吴越:“年纪轻轻的,为何想的和那些老人一般?” 段晓棠:“因为其他的暂时想不到。”原本只是将归隐乡野作为一个过渡,度过人生最难堪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反成了执念。 “你呢?” 吴越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大概过两年得个郡公爵位分府,不必操心往后生活,父王这方面不会亏待我。” 出身不错,没人会招惹他。他也不是好惹事的人,要么在府邸看风景,要么浪荡在长安街头,活成个影子般的富贵闲人。 段晓棠:“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尽想着啃老。” 吴越:“啃老?” 段晓棠:“靠爹!” 吴越学着范成明的语气,“我本来就是靠爹呀!”神色略微变换,“有志气才是坏事。” 段晓棠脑子转过来,吴越这个身份“有志气”要的就不是一个王位,得奔着篡位去了。 段晓棠:“你说的对,是我没见识!” 吴越没往心里去,晓得段晓棠无法无天惯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段晓棠不想搭理他了,她没错,改什么改! 如今右武卫大营一部分在城内维持治安,一部分在附近清剿乱军余孽和流寇。绝大部分在营地内休整。 战后这段时光是最悠闲的,几乎不会有任何情况,这期间只要别太出格,连上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估计汾州的右屯卫大营也是这状态,薛曲可能更头疼一点,因为汾州投降,存在好些历史遗留问题。下手轻不得重不得,实在难以拿捏尺寸。 特意写信过来,想借调范成明过去。薛曲恐怕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往日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期待。 偏偏绛州也离不得范成明,无奈只能给他薛叔写信支招,他们先前劝降的时候都没舍过大本钱,只说罪减一等。 汾州降之前也没有提前商量,照老办法呗。诛九族的改成诛三族,腰斩的判斩首,流放岭南的改流放江南……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 薛曲未必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借调范成明试探吴越的态度,毕竟汾州之降等于阴了他们一手。最后问出来的结果就是——公事公办。 薛曲收到回信,只得感慨一句,南衙的下一代真没有会招降的了。 捕获的俘虏依旧经过甄别,不过这次只有两种情况,无罪轻罪亦或重罪。 前者强制遣送回家乡,后者分散送去周边各个矿山,以大吴的劳动强度,他们大概率撑不过五年。 三州人口流失严重,但这些人留在此处只会成为不稳定因素,依他们的过往,指不定哪天又揭竿而起。 这里紧挨着中原腹心之地,再乱起来牵连的何止一地。 对比先前段晓棠武俊江杀俘一事,许多人竟还觉得这样的处置结果称得上仁慈。 段晓棠只能呵呵了! 平静的休整生活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是被吴越强制用军令调来的那些候补官员。 说起来每个人都觉得委屈,不过是跟着队伍行走,怎的就惹得这位掌兵的世子不快,他们也不能脱离大队伍呀! 安排队伍行程的官员也委屈,一群候补的官员天南地北的来,又各个心怀怨气,要照顾他们的情绪,半道上撂挑子不干,空出来的缺谁来补?加上还有家眷随行,怎么可能走得快。 接到传令兵消息的时候,他们刚渡河跨入河东境内。性情耿介的憋了一肚子气,吴越又不是他们的上司,凭什么指手画脚! 其他人纷纷劝道,他当然不是上司,但你的上司押在他手里。 尤其是从吏部公干的官员中流传出的小道消息,他们至今没接到过陆德业郑奇文的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吴越此人讨好他不一定有用,但得罪了定然没好果子吃。 连削带打,一群视仕途如性命的官迷安顿好家人之后,快马启程去绛州报到。 对习惯长途奔袭的人来说,从河东到绛州这段距离不算大事,但却苦了这群少有远行经历的官员,千辛万苦终于赶到右武卫大营外头。 吴越没有特意摆架子,在帅帐内见过所有人一遭,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再道:“宗刺史已经在绛州城内设好酒宴,诸位皆可赴宴。” 他不会长留这些人在营中,战事已经结束,和地方官吏的勾连应当降低。 庄旭送人出去时,赔罪道:“诸位莫要挂心,因懿德太子之事,世子近日素食,不方便饮宴。”总之站在家法国法礼法的最高点,绝不是看不起你们。 帅帐内只剩吴越范成明二人。 吴越手支着额头,“范二,问你一个问题。” 范成明直觉吴越这么客气定然有鬼,“问呗!”答不答,怎么答是我的事。 吴越:“如果非要在我和杨守礼之间选一个人得罪的话,你选谁?” 迎接他的是范成明怀疑的目光,“你想让我去做卧底?不干,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装一时半会行,长点肯定露馅。 吴越补充题干,“作为一个长安纨绔南衙将领,你觉得我和杨守礼之间,得罪谁后果更严重?” 范成明一脸傻了的模样,“你是我上司!”得罪你有好果子吃? 第955章 灵活处置 吴越不得不直白道:“假如我没有入南衙,只是父王众多子嗣之一,和长公主之子相比,范二霸王觉得哪个不好得罪?” 范成明手摸着下巴,同一个问题翻来覆去问三遍,结果对吴越而言非常重要。 一个掌兵亲王不受重视的幼子和皇室备享尊荣的长公主之子。论权势吴岭重,论感情肯定是杨守礼母子俩感情深,剥离两人的政治身份…… 范成明衡量利弊,郑重说出答案,“作为一个纨绔,大概更不愿意得罪安德县公。” 吴越深觉自己威严不够厚重,才会让下属更忌惮他人。“为何?” 范成明从本心出发,“安德县公不知轻重,始平长公主护短。” 翻译过来就是杨守礼只图自己痛快不思量后果,缺乏做纨绔的“职业道德”。吴华光是个周全体面人,前提是不涉及她儿子,熊孩子上头不一定有更熊但肯定“护熊”的家长。 吴岭吴越明事理知是非,为了大局他们愿意忍让一些无伤大雅的冒犯。 范成明只要不打算背叛南衙,上蹿下跳都只当看个乐。但要撞到杨守礼跟前,看在范成达面上,杨守礼不敢弄死他,但说不定要受点活罪。 吴越明白范成明的意思,“知情识趣讲理,就活该憋屈?” 范成明脑中一激灵,语带质问道:“七郎,你想做什么?” 吴越坐姿端正目不斜视道:“没想作甚!” 范成明猜他肯定没憋好事,但始终不得其要,劝道:“你是没见过真的憋屈,那群被派来那些小官,几面受夹板气。”比起来他们还算一路顺畅。 吴越不过心地点点头,“嗯。” 范成明转头找上小伙伴寻求支持,捂着胸口道:“心头发颤,总觉得他没憋好主意。” 段晓棠:“三州这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能让吴越烦心的都遭了难,过几日班师回昌宁行营,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庄旭正是忙碌的时候,范成明抄了不少家伙什回来,他得慢慢清点。此刻心情却最为轻松,“若是胡作非为,我和段二不定参与,但世子肯定会带上你。” 再探再报,死道友不死贫道! 被发小如此决绝的“抛弃”,范成明气得直想掐庄旭的脖子。 温茂瑞见面前窜过去两阵风,疑惑道:“他俩怎么了?” 段晓棠幽幽道:“比赛谁更不讲兄弟义气。” 温茂瑞明明见三人凑在一处说话,“将军,你刚不是也在吗?” 段晓棠立马撇清关系,“我和他们又不是兄弟。” 温茂瑞一脑袋黑线,现在是越来越习惯右武卫战时齐心协力,背后冷嘲热讽的氛围了。 右武卫在绛州城外驻守几日,留下一部分将官协助宗智渊等官员将郡兵的架子搭起来。其他人班师回昌宁行营,再休整一番即可返回长安。 段晓棠路过太平县去见杜乔,依旧是忙忙碌碌的模样,好在这会县衙里不是他一个人转,宗智渊指派来一个代理县令,不过没多大的区别,因为新县令基本是个人形图章不管事。 不知是否宗智渊特意为之,但杜乔对这个结果格外满意。 等到右武卫返回行营时,右屯卫早已先一步回来,跟随来的郡兵也只同路的河东郡兵,其他几支参与围剿的早从薛曲那儿分了战利品,大部队返回只有几个将官过来复命。 武俊江见孟章疲惫憔悴的模样惊讶道:“伯文,你伤哪儿呢?” 孟章摆摆手,“没伤着,劳心劳力,歇段日子就好。” 孟章哪怕带了本部兵马,但辖制数千郡兵也不是轻松事。尤其这帮人重利不重功,幸好他们的任务是策应,真要正面与乱军冲杀,指不定逃多少人。 武俊江问起郡兵的一些事宜,战后论功论过都该有个说法。 孟章:“河东裴子晋倒是个有成算的。”几个郡兵头头拴一块,他排第一。 武俊江悄声道:“我听杜将军的意思,世子有意将他调入南衙。” 孟章飞起半边眉毛,“薛大将军递的话?”如果直接入右武卫右屯卫不会用南衙代指。 郡兵虽受吴越征调,但指挥授权给薛曲,而且兵围汾州,裴子晋的确在薛曲面前表现更多。 武俊江摇摇头,“不知道。”没在薛曲嘴里听到类似的话。 吴越有意将裴子晋调入南衙,一则因为他战场的表现可圈可点,再者朝廷打算拆分河东,自然要将这个本地将兵的头头调开以防节外生枝。 南衙那么大,塞个将官轻而易举,实在不行还有更体面的花架子宫中四卫。 将官们的战功论定,吴越早在回来的第一天和薛曲杜松商议后,已经递送去长安让吴岭评断,通过后正式请功。 接下来该讨论的是河东子弟们的安排,孙安丰事先摸过一群人的底细,对他们的期望目标有初步掌握。 入朝三公九卿不可能,但他们绝不会从底层做起,入仕至少八品。 请功封的低了,吴越都没面子。 吴越扭头问段晓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 段晓棠:“为什么我要觉得不公平?”我官阶比他们高多了。 吴越:“因为你的好邻居啊!” 论能力杜乔的确出众,只因为出身寒门,就被发配到的千里之外。 这群河东子弟在行营走一圈,不曾经过风霜刀剑就能青云直上,分的还是最重的军功。 段晓棠唇角微挑,“我又不傻,他们家里出了多少力,该得的!” 有句话屁股歪的话,寒窗苦读十年凭啥抵得过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在此刻具象化。 单论能力心志杜乔远超许多世家子弟,可真将这次平乱前后的表现放在天平上称量,十个能吏也比不过人家支援的粮草。 吴越微微颔首,“比我想象的灵活些!” 段晓棠不服气道:“在你眼里我认死理?” 吴越解释,“在意公平。”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公平有很多种解释的。”她要真追求绝对的公平,就不会默认范成明分润军功的法子。 底线不能破,但底线之上可以灵活处置。 第956章 长安安家 刘耿文终于找到机会向温茂瑞打听那个“倒霉催的”问题,这么多天他一直没想清楚。 温茂瑞面露难色,“老刘,这事不好说。”他和刘耿文的交情不到私下交流可能犯忌讳事的地步。 别看他和范成明等人看着张口就来胡说八道,但能混得风生水起的纨绔最知道什么事不能沾。 哪怕仔细掰开来说,对方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弯弯绕。 温茂瑞斟酌相近的说法,“摊上丧事,主人家心情不好,不管哪里闹出动静来都可能撞枪尖上。”尤其涉及以后分家产的大事。 刘耿文似懂非懂,打胜仗该是好事,说起来算冲喜,怎么会撞枪尖上呢。 他不懂大人物们的千回百转,但知晓人情,这事恐怕真如温茂瑞所言“不好说”,如果能宣之于口,段晓棠早给他们掰碎了讲。 刘耿文隐隐约约抓住这种差距所在,转头找几个弟兄商量。 刘耿文:“你们真打算将家人接来长安?” 尹金明:“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现在做不到富贵还乡,让家人来长安长长见识也不错。” 李开德私以为尹金明谦虚了,他现在回乡,除了县令,县衙的佐官都比他官小。不过话到嘴边又多了一个说法。 李开德:“一直住营里,值宿的时候你不顶上谁顶!”天选加班人。 跟范成明混久了,在如何躲懒方面进步甚大。 范成明路过听见,主动道:“去问段二呀!” 他生来就是长安户口,有田有宅,真到需要处理庶务的时候,要么靠兄嫂妻子要么靠管家。真不如段晓棠这个折不扣的长安漂有经验。 现在仗已经打完,不存在插旗的问题,段晓棠并不介意谈及这些问题。对找上门的几人,第一个问题直指人心。正色道:“你们的俸禄养得起一大家子吗?” 在本地人观念里,她花钱大手大脚,尹金明等人花销俭省,但要养活的绝不是一个小家,而是一大家子,兄弟子侄都算在内。 尹金明心有成算,“俸禄赏金加起来不少,养家不成问题。” 段晓棠:“租房子?” 李开德:“长安的屋子哪买的起!”听说段晓棠现在还租房住呢。 段晓棠:“我认识一个牙人,风评不错,做生意也厚道,回长安介绍给你们。” 补充一句,“不过租房的时候多留个心眼,我当初都差点踩坑。” 刘耿文:“还能怎么踩坑?”段晓棠聪敏,谁能坑她呀! 段晓棠:“比如恶邻、比如奴仆擅自出租。” 李开德只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大,养的奴仆如何行事有度,听来艳羡得很,“胆子太大了吧!” 段晓棠:“怎么不可能,还是个官家。不曾想主人家没几个月调任回来,我要真租了就得滚出去睡大街。” 范成明好奇道:“哪个官?”段晓棠就是真被撵出来,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他也能收留几日。 段晓棠轻咳两声,“就是刚去汾州上任的陈司马家。” 范成明不曾想是有一面之缘的熟人,陈镇混在一堆人中不显眼,“没想到有这段缘分。” 段晓棠:“后来才知道的,我俩没打过照面。” 范成明兴奋道:“他这次又外任,家里的宅子还能保住么” 段晓棠:“应该做了妥当安排吧!”不想再继续这一话题,转而问道:“家人到长安做什么呢?” 刘耿文坚定道:“小的送去读书,其他人料理家务。” 段晓棠:“我看能不能打听到合适的私塾。” 当然不是等回去后找祝明月问,而是写信去问杜乔。他为弟弟读书费了不少心思,打听过不少私塾。 杜谦入学那一所未必适合刘耿文等人的情况,但往下一档寻摸应该差不多。 尹金明连忙道:“多谢将军。” 段晓棠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陈彦方在营帐外高声道:“段将军你的家信,世子遣我送来。” 范成明急道:“有我的吗?” 陈彦方一顿,“范将军,我这儿没有。” 能劳动吴越身边头号护卫出马,没道理给段晓棠送不给范成明送。 范成明气愤道:“我难道是野生的吗!”明明他都记得给家里写信,家里居然忘了他。 当即摔了帐帘回去写信,控诉家人无情无义的行径。 尹金明等人跟着告退。 段晓棠捏着信封的厚度,拆开来看,不出意外大信封套小信封,只收信人有些出乎意料。 不紧不慢地拆开信来看,段晓棠轻叹一声,“祝总玩的大啊!” 心底衡量一番,去后勤辎重的地方找到收信人,信往桌上一放,“你的信!” 庄旭抬头不屑道:“我没信!”和家人信件来往频繁的只有段晓棠一人。 段晓棠:“真的,祝总写的。” 庄旭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双手挡在胸前,做出一个防守的姿势,“我何德何能,你别开玩笑!” 他和祝明月从未私下传过信,若有消息都是段晓棠居中转达。 段晓棠努努嘴,“你自己看!” 庄旭眼神落在信封上,他和祝明月算过那么多回账,怎么可能认不出对方的字迹。难掩讶异,“怎么会给我写信?这男女……” 段晓棠打断道:“祝总眼里男人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段晓棠话说到这份上,庄旭毫无压力的拆开信,嘴上却玩笑道:“我算变成有用的了?” 段晓棠摇头晃脑道:“没用的她不会搭理。” 段晓棠几人的言语行事直白,庄旭不敢苟同,有时候需要给旁人留一些颜面。 庄旭神色越来越慎重,眼睛微微眯起,生怕错认一个字,确认道:“祝娘子想吃下所有缴获?” 段晓棠纠正道:“是普通货物!”字画古董难以定价脱手。 段晓棠既然能开口,就是评估过此事的风险并且乐见其成。这么大的事情,庄旭做不得主。 庄旭:“得请示世子和薛大将军。” 第957章 虾蟹田螺 祝明月写给庄旭的私信最终落到吴越手里,公事公办的语气,瞧不出半点脂粉气。 吴越说一句题外话,“为什么祝娘子的字能写得好,你就不行?” 段晓棠无所谓道:“因为我没有一个热衷书法的长辈。” 薛曲更关注利益,“真能做到比市价高半成?” 祝明月不是第一次帮两卫处置战利品,过往合作愉快,但第一次开这么大的口。 别看半成不多,算上规模可是一笔不少的钱帛。 段晓棠复述重点,“做不到她掏腰包补上,最迟三个月内结账。” 吴越:“祝娘子近来发了横财?” 只看明面上的产业,祝明月在长安也算一路豪商,但她私底下来钱的路子更多,让外人摸不着底细。 右武卫算自己人且隔行如隔山,段晓棠没必要遮掩,坦然道:“这些东西她是用来招商引流赚吆喝,没打算挣钱。” 庄旭彷佛被人掐住脖子,“不挣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段晓棠:“明月在西市附近的光德坊搞了一块地,打算开铺子。” 庄旭认知不足,“铺子?”一间铺子能吞下海量货物? 段晓棠:“光德坊有块低洼地,她拿下来快填平了,东西就放在那儿出手。” 说起这片洼地,几人都有所知晓。位置好但太臭了! 庄旭难以置信道:“祝娘子才回去多久?”那么大个坑就填平了! 如果段晓棠在长安,以权谋私把右武卫的军士调出来,也需要好一段时日才能做完。 段晓棠将祝明月的计策和盘托出。 薛曲赞道:“果真巧思!” 庄旭挺起胸膛,眼睛发亮道:“长安哪里还有低洼地?”他要去捡便宜,有这般手段,曲江池都能填平咯。 段晓棠不屑道:“等你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不怪祝明月空手套白狼画饼,人品关系过硬,过往记录良好,且承诺保底,没理由不同意。 吴越:“万分期待祝娘子能搞出多大的排场!”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段晓棠一副坦荡模样,“离太平坊近,溜达去看看呗,应该挺热闹的。” 庄旭挠头道:“以前是个坑,回去是平地。”能热闹到哪儿去。 段晓棠意味深长道:“给干活的泥瓦匠木匠加钱了!” 加钱一切都好说,奇迹不是不能创造。 两卫“苦”战得来的缴获,就这么隔空预定了。 段晓棠做完一件大事,心情万分轻松,转悠到火头营的地盘。低头看向外头放着的几个水桶问道:“这些东西哪来的?” 周水生:“小子们在周围河里捞出来的,想着多攒点添些荤腥。”肉没几两整治起来还麻烦。 段晓棠急道:“给我留着!”准头吩咐亲兵,“让学海把我装调料的箱子拿来。” 随着工作量、重要性增加,段晓棠亲兵队伍再度扩大,统归曹学海管理。 先前带的调料路上差不多用完了,但谁让祝明月又给她补充了一波,后头忙于战事,基本没动过。 宁封虽然坚决不与裴子卓比试,但在攻打汾州的过程倒生出几分情谊。 裴子卓那对小锤锤追击溃兵的时候,敲了好些小脑瓜子。 本来这会两人正勾肩搭背打算去找裴子晋玩,中途见曹学海提着个食盒往伙头营走,非饭点的时候着实奇怪。 宁封喊道:“学海,往哪儿去?” 果不其然,曹学海:“伙头营。” 宁封见到食盒,只以为饭菜已经做好。天知道右屯卫的火头军手艺真比不上右武卫,前些天素食差点把他吃伤了,本着能蹭就蹭的原则,果断道:“等等,我先去火头营打个转。” 结果到地方只见段晓棠和亲兵正在给田螺换水。 宁封结结巴巴道:“还没做好呢!”这么早带食盒过来干嘛。 段晓棠:“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和夕食一块吃。” 宁封打量眼前的盆盆桶桶,“这些都做啊?” 段晓棠:“看有多少调料!”有多少做多少。 宁封乞求道:“段将军,你一定要给我留一份啊!”连吃什么都不问了。 段晓棠点点头,“嗯。” 段晓棠又钻进火头营的消息瞒不过人,不多时就有凑热闹的假装路过。 段晓棠将曹学海拿来的食盒打开,竟是一个折叠的收纳箱。三层架子码得满满当当,最底层放的是用量大的油盐酱醋,第二层放的是各种密封的竹筒,第三层放的是最轻巧的各种油纸包。 全永思假模假样道:“段将军,我能帮什么忙?” 段晓棠瞥一眼旁边忙着清洗备料的亲兵和火头军,不客气道:“你磨个十三香吧!”火头营现有的直接用,缺的只能自己补。先前预备的早用完了,只能现做。下次记得多带几份。 段晓棠脑子里没谁不能干活的说法,连她的亲兵都干的一手好庖厨活计,曹学海于广富现在出去,都能开间小食铺。 全永思眼睁睁看着段晓棠从架子上拆开不同的竹筒油纸包,把一样样不认识的东西扔到研钵里。 段晓棠将配好料的研钵推到全永思面前,“磨吧!” 全永思本来只是客气一下,但事到跟前只能认命的磨了。问道:“段将军,这里头都是什么呀?” 段晓棠:“砂仁、肉蔻、肉桂、丁香、花椒、八角、小茴香……” 全永思越听越迷糊,都说柳琬善调香,段晓棠的本事一样不弱。 一看全永思被捉了壮丁,其他过来凑热闹的纷纷晃走。 全永思:“段将军,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段晓棠:“虾蟹田螺。” 全永思顿时苦着一张脸,“在东莱又不是没吃过。”个儿还比这大。 等到出锅的时候,全永思立刻换了一种说法,“真香啊!” 段晓棠照常例,先装一份分给伙头营出力的军士。其他的装在各种大盆里,送去食帐。 盆子没盖,香气扑鼻,一路不知勾出了多少馋虫。 今天鉴于宁封一通宣传,加上战后营中气氛不再紧肃,众人到食帐竟还有点聚餐的氛围。 第958章 闷声发财 作为段晓棠指定二厨,十三香研磨者,全永思高声道:“洗手,洗手,先洗手!” 武俊江:“永思,你还招呼上了!” 全永思:“段将军让的,今天我也出了力!” 武俊江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 段晓棠带着一身比全永思更浓郁的十三香味道进来。 武俊江连忙问道:“段二,这红的黑的怎么吃?” 闻着香飘飘,但无从下手啊! 段晓棠坐在吴越身边,看他宽袍大袖的模样,提醒道:“袖子折起来,别弄脏了!” 吴越轻轻点头,“嗯。” 段晓棠先说道:“螃蟹、田螺是香辣味,虾是十三香和蒜香的,没那么辣!” 一群军旅之人,自然怎么重口味怎么来了。 接着演示几种东西的吃法,难怪要他们先洗手,这玩意确实指望不上筷子。 军营作风粗犷,谈不上美婢素手剥虾的待遇。 范成明先下手为强,掰开一只螃蟹,吃到嘴里香辣鲜脆,人都快哭了。“段二,你有这手艺,怎么忍心让我们在东莱吃那么久白水煮螃蟹。” 段晓棠避重就轻道:“那时候不是忙着训练凫水么。”实际第一次远征准备不足,调料带少了。 薛曲慢条斯理地剥虾,“荣国公不是说在海边日子不错,各色海鲜水产随便吃么?”他属于能吃海鲜那一类,不理解旁人的挑食。 范成明说起来怨念不已,“荣国公他们是南方人当然吃得惯,我们过去好些人一吃就起疹子。船开出去打回来的东西,十个有九个不认识,长得奇形怪状。”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反正在海里没人看,随便长长咯!”瞥见吴越折起的衣袖滑落,用手肘帮他抵上去。 范成明瞧见这一幕笑得不能自已,见吴越熟练的拆蟹剥虾,谁能想到他刚入营时连个鸡蛋都不会剥,差点因为这事和段晓棠呛起来。 范成明不知想到何处,笑道:“段二说在海边别穿蓝色,掉水里看不见捞都没法捞,七郎和将官们天天穿的花枝招展,孙世子还以为喜欢鲜艳的,结果到黄河边上人都傻眼了!” 孙安丰不曾听父兄说起这一节,好奇道:“为何?” 吴越高深莫测道:“每个人追求不同。”右武卫要的不是虚名。 孙安丰见各个都在打哑谜,一手肘推向旁边的温茂瑞,悄声问道:“你知道吗?” 温茂瑞忙着吃呢,含含糊糊道:“我不也是新来的么!你想想营里平时的做派,像高调的么!” 孙安丰隐约猜到七八分。 薛曲在战场上就爱穿鲜亮的铠甲,因为军士都能看见他,提振士气,但对吴越的选择简直不要太满意好吗! 更不要说在段晓棠来之前就已经深谙“苟”道的右武卫出身的杜松了! 杜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别人家的年轻人恨不得把风头出尽,只有他们右武卫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 一个个都是大肚公,眼看着下去一小半,范成明可怜巴巴道:“段二,明儿还能吃吗?” 段晓棠:“没料了!”调料有一两味见了底,但无伤大雅,她只是不想做了。 全永思比划道:“这么洒洒那么洒洒,就出锅了!” 武俊江:“学会啦?” 全永思摇头,“都不认识。” 武俊江“痛心疾首”道:“要你有何用!”偷师都学不会。上战场砍瓜切菜,下战场什么是瓜什么是菜? 孟章嗦一口螺蛳肉,“虾蟹要是都能做的这么好吃,渭河早被捞干净。” 武俊江:“你太小瞧渭河了!”鱼都没捞完,哪轮得上虾兵蟹将。 段晓棠:“渭河的鱼似乎不大多。” 范成明毫不留情地揭穿,“钓不起来别怪河!” 段晓棠闭嘴不言,这时候开口岂不是认了吗! 孙安丰:“我倒是知道一个饵料方子,极为有用。” 段晓棠:“怎么说?” 孙安丰:“糯米加酒再混合油枯,鱼吃着有味,就会逗留原处不走,即使游走了,仍会回来。” 段晓棠:“这么神奇?” 孙安丰:“可以试试,将军平时用什么钓的?” 段晓棠:“地里挖的蚯蚓。” 薛曲:“你那没用,鱼都吃腻了!”一看就知道是饵,没意思。 范成明恍然大悟道:“原来不是河的问题,是饵的问题。”最后归结为人的问题。 段晓棠能不知道范成明在想什么吗,“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这边食帐里将官们热热闹闹聚餐,那边柳星渊人都傻眼了。“这是什么?” 他们的份例跟着将官走,愿意吃的就让仆役去火头营将饭食提回来。孰料今天提过来的是一些熟悉但又陌生的食物。 裴子卓:“段将军做的,宁中侯念叨许久。” 柳琬:“段将军?”一个将军和做饭联系在一起。 裴子卓坚定的点头,“她以前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厨子,因为饭做得太好吃,被王爷留下来。” 消息来源宁封,被美化过n次的版本。 柳氏兄弟以前只知道段晓棠是庶族出身,哪料到还有职业身份。 整场战事下来的表现最亮眼的就是段晓棠,如今谁能指摘她的出身,顶多说一句爱好特殊。 他们不一定懂军阵之事,但明白人情冷暖,段晓棠若真只靠着一点偏爱入营,两卫上下何至于捧着她。连带着不算一伙的薛曲杜松等人提起来都只有满满的欣赏。 吃食一道无师自通,众人徒手剥虾蟹,唯独在田螺上犯了难,有的人还想用锤子砸掉壳把肉弄出来。 裴子卓用饼子沾上最后的汤汁塞入嘴里,仰起头拍拍肚子,有些失礼的打了一个饱嗝。 意犹未尽道:“太好吃了!”就算吴岭因为厨艺把段晓棠留下来,他也理解了。 仆役们端上清水胰子用以净手,柳琬缓缓用水拂过双手,点评道:“滋味甚好,只是有些辣!” 他口味清淡,不大能吃辣,剥出来的肉粒多要在清水里过一遭,否则一路吃下来,就不只是嘴唇鲜红那么简单了。 第959章 后妃之德 一群人各个挺着微涨的肚子出去消食,宁封一看裴子卓的模样,笑道:“没骗你,好吃吧!” 裴子卓双目睁圆有几分小狗的模样,眼睛里泛着光,“好吃!”苦恼道:“只是螺肉不好拿出来!” 宁封好为人师道:“吸呀,吸出来不就成了!” 裴子卓连忙问道:“明天还有吗?” 宁封不无扼腕道:“段将军说调料用完了,做不出来了!” 哪怕明天再捞出田螺虾蟹让火头营整治,做出来的也不是今天的味道。 裴子卓意犹未尽道:“段将军有没有同门师兄弟学徒之类?” 往事不堪回首,宁封问道:“你这次也要去长安?” 裴子卓点头,“嗯。” 宁封嘴上说着,“劝你别打这个主意。”背地里暗暗期待裴子卓踢到铁板的模样。 次日清早,火头营人手极度不足,不得不四处摇人将行营外的菜地收了。 庄旭虽然下令种菜,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农人,对生长进度、产量没有明确的认知。问道:“能收多少?” 周水生蹲在地上,手掐一把菜叶子,惋惜道:“只能收回来七八成。” 谁能想到战事这么快结束,有些菜还没成熟。就算熟的他们也不能全收。 军营一日的消耗量就那么大,哪怕有余力晒成干菜,也不是越多越好。 天气太热,顶多支持到他们返回长安,再吃一段时日就差不多了。 庄旭:“种子收集起来了吗?” 周水生点头道:“能收的都收了!”下次接着用。 庄旭:“估量着摘了吧!”转头吩咐唐高卓,“菜地的事同万县令说一声,等我们离开后百姓可以自由采摘,让他注意些,别抢出事来。” 唐高卓:“是。” 远处范成明宁封等人早举着菜筐,窜进菜地里玩了,一个个高抬腿,避免踩着菜蔬。 这种不需要脑子又有成就感的游戏,最令人着迷。 温茂瑞实在不懂小伙伴的快乐,歪着头道:“范二,自家的田庄都不管!”跑这来干农活。 范成明自有一套道理,手往下指,“这地是你的吗,菜是你种的吗,施肥浇水你来过吗……” 一串串连珠炮的发问将人砸得晕头转向。 范成明一锤定音,“这时候采摘,和白抢有什么区别!” 几句话振聋发聩,有“白抢”的诱惑在前,原本许多在田埂上观望的将官纷纷下地。 他们不是好“抢劫”的莽夫,单纯热爱劳动。 薛留以前待的道观自植菜蔬,比其他麦苗韭菜都分不清的的同僚强多了,还能指点他们哪一部分才是能吃的,别囫囵吞枣什么都往筐里摘。 靳华清摘下一根嫩黄瓜,随意在衣摆上擦一擦,也不知道哪个更脏。咬一口清脆爽口,“我们这两天就黄瓜炖茄子了?” 刘耿文:“这两样能晒能腌,应该会放到后头,菠菜可能吃的多些。” 孙昌安:“这玩意在长安城多贵,营里都不采买,当吃新鲜了!” 好消息终于迎来菠菜自由,坏消息可能会吃撑。 段晓棠也在田埂边上,不过暂时没有下地,借来一把锄头,将祝明月送来的牡丹花移栽到原先放置红薯的地方。 吴越:“花不带回去?” 段晓棠:“没必要。” 吴越:“牡丹娇贵,生在野地未必能活。” 段晓棠:“在它没有被赋予国色天香意象之前,不也生在旷野沐风栉雨吗?” 将花还给自然,亦或者将自然还给花。 有人在田洼里劳动,有人在田埂上看风景。 孙安丰情不自禁道:“采采芣芑,薄言采之。采采芣芑,薄言有之。采采芣芑,薄言掇之。采采芣芑,薄言捋之。采采芣芑,薄言袺之。采采芣芑,薄言襭之。” 一听排版及文字,段晓棠猜测出自《诗经》,通篇“采采”,试探问道:“说得是劳动场面?” 孙安丰:“差不多吧!” 柳琬不愿段晓棠作为新手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主动解释道:“《芣苢》一诗既说先秦劳动之景,亦是歌咏后妃之德。” 段晓棠惊讶道:“后妃?”别欺负她写不出非常用字,通篇哪有女子的意象。 柳琬诚恳道:“《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芣苢即车前子之古称,结籽多,古之人认为可利于生子,避免难产。生当政和太平之日,乐于生子,于是结伴去采集车前子。” 段晓棠纠结科学问题,整个头脑风暴,“车前子有这功效?”它不是利尿么! 柳琬不通药理,不敢妄自揣测药性,只道:“古之人是如此认为的。” 段晓棠整个人显得格外无助,“难道不是野菜吗?”为了吃吗!实在不懂你们上纲上线有何作用。 从不分男女再引申为女,再上升到后妃求子,谁有你们思路开阔。 柳琬:“所言皆是教化之道人生至言,若天下乱离,兵役不息,则我躬不阅,于此之时,岂思子也。”没有加上“后妃之美”,显然他也不甚认同。 孙安丰一句腔都不敢开,终于发现柳家兄弟的区别。柳星渊是认为你解的不对,只会高高在上,不会多透露缘由。柳琬坦荡些,发现不对会讨论会纠正顺便教一教。 段晓棠以前做阅读理解题,脑子都没这么浆糊,“是这样吗?” 吴越:“乱离不乐有子是对的。” 柳琬的深刻在在于他抓住“和平”二字的反面。 远处裴子卓等人在招手,柳琬告辞去与他们汇合。 吴越凝望他的背影,一群河东子弟中,柳琬模样最好,心性上佳。 问道:“听闻柳十一郎成亲了,有孩子吗?” 孙安丰不明就里,“有个儿子。” 吴越:“和他长得像么?” 孙安丰:“没见过!” 半晌吴越自己把想法甩出去,河东太远,柳琬下一代就要沦为旁支,算不得上佳的选择,转而问道:“徐大的儿子和他长得像么?” 徐昭然夫妻俩家世门第都不错,品行亦可。 段晓棠反问道:“刚出生的孩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一句话堵回去,“再说你们差辈了好吗?” 细论起来,吴越和白隽是一辈的。 第960章 再次拍卖 吴越不以为意道:“又非血亲,年纪合适就行。”贵族之家错辈婚多的是。 段晓棠抓狂道:“你是养女儿又不是给人养儿媳。”至于现在开始相看童养夫么。 哪怕吴越愿意,白秀然也不愿意啊!谁摊上这么个岳父都得喝好几壶。 吴越恍然大悟,“是啊!”他的女儿无需像俗世女子一般,困于条条框框。 去他的芣苢,后妃之德。 被迫旁听的孙安丰恍然想起,吴越有一个女儿,平时没听见什么声响动静。但只看吴越挑亲家的颜值门槛,想必是极疼爱的吧! 随着绛汾两州维持治安的小股军队回归,行营内部开启热火朝天的晒菜腌菜活动。 随处可见一根根麻绳系在两根柱子之间,上头挂满了各色菜干,借着红火大太阳备菜,这两天行营里的军士打嗝都带着一股菠菜味。 薛曲杜松开始规划返程行军,他们将在河东休整两天。本来这点休整时间可有可无,但谁让两卫一部分战获将在河东拍卖,收钱的事儿,怎么能错过呢。 此时此刻,庄旭等一干人已经跟随河东子弟们先行回去探亲,顺便筹备新一场拍卖会。 比起前一场的接地气的布帛瓷器货物,这次的门槛高多了,全是字画古董珠宝,以金饼结算。 不用担心赝品问题,全是河东子弟们鉴定的,如果错了,那是他们眼瞎,后果自负。 定价当然是两卫来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懂字画古董难道不懂钱么?你一言我一语,比如听说长安某某花了多少钱帛买下同作者的书画,由此及彼,价格不就出来了吗? 很任性很无理,好在这次是明拍,相信惯于风雅的河东世家,会给它们一个合理的价格。 两卫也不是瞎来,也会请河东当地的名家掌柜参与定价,两方一综合就是底价。 若是流拍,还有接盘侠长安。 薛家的别苑里,庄旭收拾出几间屋子,将字画挂出来。 孙安丰迟疑道:“校尉,一件不留么?” 庄旭:“留什么留,两卫上下论字画加起来估计只知道一个王羲之。”知道我们花销有多大么。 摸着良心说,这些东西落他们手里算白瞎,不如卖给识货的河东世家。 庄旭:“那些孤本抄下来了吗?” 孙安丰:“正安排人加班加点,明天就能抄完!”一群糙汉对孤本典籍没执念,只是本着不管有用没用先抄了再说,他们更重视内容。 庄旭感慨道:“三州的底蕴还是差点!”真正称得上值钱的古董字画并不多。 林金辉进来禀告,“校尉,柳家郎君来了!” 庄旭眉毛一挑,“请他进来吧!” 拍卖会依然是每人三张帖子,不过这次不会有商贾入内,邀请的是各个名门豪族及他们的亲眷,只有这群人才识货。 柳星渊入内先寒暄几句,最后道出目的,想先看报价单。 庄旭为难道:“拍卖会事务繁杂,底价尚未整理完成,明日我派人送去贵府。” 柳星渊并不深问,转而道:“此次保证金又是多少?” 庄旭果断道:“百金。” 上次只二十石粮食,这次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从门槛费就知道价钱定然低不了。 好在乌有号办事公道,中了的抵扣,没中的都按照约定退还粮食。只是没人会恭喜后者失而复得,因为没拍中意味错过一次发大财的机会。 柳星渊得了信,自会传达给相熟的人家,让他们做好准备。 待柳星渊离开后,林金辉方才道:“校尉,方才柳郎君进来,多看了这幅字几眼。” 庄旭:“是他鉴定的吗?” 林金辉翻阅记录,“是司马家郎君。” 庄旭:“底价再飘上半成。”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 庄旭只管进账,人情让吴越来还。 某种程度上庄旭深谙保险公司套路,你以为招的是员工?不,是客户。 你以为我是请他们来鉴定的,不,是深挖意向客户。 这面庄旭将涨了一点点的报价单遣人送给柳星渊,那面孙安丰忙着的给林金辉写串词。 古董字画不同于布帛瓷器,谁都知道那是做什么的,有些不知名的作者,你不提旁人怎么知道,还以为是无名之辈呢。 孙安丰提议道:“校尉,要不要请几个落魄文人在旁简要介绍一二。” 庄旭考虑一番,“不必,安排几波人一同入内,引着他们说话便是。” 展览会同样是三日,薛宇达等人本是提前回来探亲,和家人团聚的,却因为一张请帖不胜其扰。别说本地的,连河南、河洛的亲戚都不断上门,只为让他带去别苑。 旁人家的收藏哪那么容易看,非得打好关系三拜四请才能一观,哪像“乌有号”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有请帖都能上门,而且一张请帖还不限制参观次数。 薛宇达等人去行营只是镀金,但这一招谁不说他们造福家乡士人呢。 庄旭甚至看见一些衣着普通的士子出现在别苑之内。 林金辉吐槽道:“若是我,就在大门口拿请帖招揽客人,明码标价带进来一次收多少钱帛!” 孙安丰挑起半条眉毛,“知道庶人和士人差别在哪儿么?士人做事多少要一层遮羞布,铜臭味道多臭啊!” 执帖者不一定收钱,但可以收其他东西,实物、人情、风评……比钱帛划算多了。 庄旭:“现在有几家交保证金?” 林金辉:“除本地五大家,另有两家。”门槛费太高,挡住不少人。 庄旭:“什么来历?” 林金辉:“河南世家,在本地有亲眷,恰逢其会。”他们事办的仓促,来不及将消息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庄旭:“没和陆家有牵连吧?” 林金辉查不到那么细,一时语窒。 孙安丰补充道:“本地几代人联姻百年,关系肯定是有的。只那位陆侍郎的嫡亲亲眷定不敢撞到我们面前。” 稍微有点门路的,谁不知道乌有号是南衙两卫的生意。 第961章 拍卖在即 拍卖会开始前一日,两卫班师的前军进入河东并不停留,直奔城外的旧军营。 中途另分出一支人马,拐向薛家别苑。 吴越一行人快马疾驰返回,自然是想凑一凑热闹的。 庄旭将人迎进来,带到暂作展览区的位置,介绍道:“明日是第一场器物,后日书画。” 吴越:“现在有几家参与?” 庄旭:“交保证金共十二家,实际私下参与的人更多。” 每张邀请函限定四人,或许里头就掺和了四家人。毕竟乌有号收的门槛费不低,遇着可心的再竞价也行。 庄旭:“河东世家还想吃下其他东西。” 吴越:“哪些?” 庄旭悄声道:“就上次那些,可以用粮食兑付。” 吴越考虑一番,“拒了吧!” 倒不是顾忌先允诺了祝明月,而是在河东出售只能打折,他给的甜头够多了。现在仗打完了,两卫不缺粮。囤积粮草,生怕不引来猜忌? 恰和庄旭先前的猜测,点点头应道:“嗯,上次的东西多是运去长安洛阳。” 河东本地的需求量并不大,或者说它们的市场容不得大规模倾销。 武俊江在后头悄悄摸摸道:“两天下来,能赚多少?” 范成明:“进来坐坐交百金。” 武俊江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加起来该多少钱帛了! 庄旭忽然凑过来,强调道:“我还卖了一些参观席,一个位置三金。”这些可不退的,专门给那些本钱不多但想凑热闹人准备。 庄旭带着众人去到明日的竞拍地,上次因为是暗拍,要给每家留下书写竞标价的空间,所以才安排去校场上帐篷里。 这次明拍,若想炒热气氛,最好把人聚集到同一空间。 活动场地安排在别苑里最大的一座花厅,正中央已经按照4*3的排列方式,安置好案几和坐垫。 入座顺序自然是按照交钱先后,先来的坐最好的位置。 庄旭手往两侧指,“我们的位置在这儿,另一边留给记录的文书,纱帘放下来,外头看不清里头。竞拍桌后面就是参观席了。” 范成明:“别让看热闹的光知道起哄,宣那啥?”一时想不起来了。 庄旭:“喧宾夺主,早交待了。” 吴越无意此时与河东世家再多来往,看着明天的布置差不多,众人预备返回营地。 宁封走在后头,略微有些失落道:“这么比较下来,我们手头是不是太紧了?” 温茂瑞揽住小伙伴肩膀安慰道:“能一样么,我们手上拿的是月钱,人动的是全家的家底。” 他们入仕领俸禄,本人从来没沾过,仆役领回来直接入公中。花销超过一定数额,都是叫家中奴仆来会账或者挂账。 一掷千金大手大脚花钱的快乐,真没体验过多少。 拍卖会的规格和门槛,一般的败家子不够资格参与,明日出现在这里的每个人,背后都有家族财力在支撑。 宁封不是什么好心思的人,“要是有人打肿脸充胖子交不出金饼来……” 温茂瑞接上,“庄三能跟他拼命!” “嘿嘿!”两个人真是坏到一处去了。 唐高卓路过上次居住的驿站,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不知再往前走了多久,旁边的院墙上忽然落下一个男人,刚巧落到范成明旁边,坐骑受惊,马蹄高高跃起。 “咴——” 若非坐骑自小按照军马的要求训练,范成明骑术也过关,说不得就要落下马来。 地上是一位年轻的郎君,冠服不整神色惊惶。落下来第一眼不是看潜在受害者范成明,而是往身后看。 与此同时周围一众将官军士的刀剑已经出鞘,将可能危险掐灭在萌芽中。 场面霎时静止! 年轻郎君哪知道随便跳墙,会遇到一帮煞神。河东的头面人物大多打过照面,这一群却是全然的生面孔,而且不管坐骑还是武器都是精良。 范成明扭了扭脖子,正想怎么教训不长眼的,不远处的乌黑侧门忽然发出一些动静,“吱呀吱呀”,听起来开门的人有些激动。 一个年轻女子举着门栓冲出来,见着眼前大失公平的对峙场面,怔愣片刻直冲地上的男人过来。 门栓落在男人背脊上,女子哭诉道:“成亲前你怎么答应我的,白头不相离!” 男人举起来遮挡,但打在胳膊上更觉得痛,无奈只能收住手,嘴里争辩道:“现在不是没离么!” 女子冲出来看到旁边一群满是煞气的人齐刷刷亮出兵器,情知夫婿不知何处冒犯到人,只能借题发挥,将事情大事化小。 听到这句话三分做戏七分气愤顿时化作十二分的怒焰涛涛,“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负心人!” 看得出来眼前这一幕只是普通的家庭情感纠纷,诸人纷纷收起兵器。 唐高卓不忘本专业,已经在思考最后该如何收场。 小门里有跑出来一行人,看衣着打扮和神情,有这夫妻俩的仆役,亦有行院里的鸨母。 以卑犯尊是为不敬,没人敢来拉这对正在单方面殴打的夫妻俩。 唯独鸨母状似手足无措道:“别打了,王公子答应娘子们的缠头还没给呢!”不知劝架还是火上浇油。 她也看出眼前一帮人不好惹,以退为进道:“郎君们要不要去奴家院里坐坐。” 吴越眼神都没多给一个,一行人施施然继续向前。 范成明从身后追上来,仿佛天大好事一般,向众人分享,“腿都打断了!”他留在最后看完全程,八卦就要有始有终。 段晓棠毫无主持公道的仁心,淡淡道:“活该!” 武俊江一脸晦气模样,“连路过都不行么!” 扫视周围一圈人,新来的不算,右屯卫的不算,到底我们中哪位人才如此神奇,带坏一群人的运气。 唐高卓一头雾水道:“怎么回事?”刚入营时范成明似乎提过一嘴。 宁封撇清关系那叫一个快,“那是你们右武卫的事,我右屯卫的。” 唐高卓低声道:“我是怕犯了忌讳!” 宁封一脸无所谓道:“哪来的忌讳,就是在那些地方容易遇见是非。” 第962章 来个彩头 秦楼楚馆本就是非地,上次的事太大,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遇着点都想往上头靠。 宁封:“你不是刑部出来的么,没听过袁家两位公子在平康坊的事?”手往上一指,“当时人就绑在右武卫头顶上。” 这事闹得太大了,唐高卓当然听说过,各种香艳的、惊悚的……版本,应有尽有,只是没想到中间还有右武卫掺和一脚。 范成明这边厢兴致勃勃地同人讨论,“那郎君说不定嘴上大话,哄花娘同他好,结果说到做不到,引来鸨母嫌恶。” 武俊江摇头,“我看那娘子不是第一次来闹事了!” 一个算不得多大的主顾,时常带来麻烦,自然不得鸨母喜欢。 段晓棠:“三条腿一起打断,哪还有今天的是非。” 武俊江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范成明轻嗤一声,“白头不相离解释成现在还没离,比我还能扯!” 段晓棠:“浑身上下就嘴最硬。” 这样轻松的八卦最适合路上打发时间,等到营地,众人拿着庄旭友情提供的报价单,私下“开赌”明日有多少收获。 温茂瑞忙着记录各人的猜测,问道:“彩头是什么?” 赌钱太俗,要说往后答应对方三件事又太大,本就只是凑个乐子。 范成明沉吟片刻,“谁离明天的价钱最近,做东请大家伙吃顿饭。” 段晓棠闹半天没理清楚其中的逻辑,“赢家请客?” 范成明点点头,“嗯,多好的兆头!” 段晓棠只得附和,“好吧!”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办起来也简单!” 平康坊不用想了,像段晓棠这种,说不得去哪家酒楼食肆都能遇见同行,实在不方便。倒不如在营里花些钱帛,让火头营整治几桌酒菜。 段晓棠凑过一回乐子,回到营帐。 于广富在身后说道:“将军,油枯买回来了!”量不多,勉强够路上的消耗。 营中糯米和酒都是现成的,加上油枯,正好试试新得来的饵料方子。 段晓棠望一眼外头的天色,今天来不及,明后天有事,她没有夜钓的习惯。但不用着急,他们得在河东待好些天,等薛曲率领大军来汇合。 清晨的营地是被一阵车轱辘声吵醒的,那些早起去黄河打鱼的军士,将网上来的鱼装在车上运回营里。 趁着天气清凉时收拾了,等到日头出来时立刻挂在太阳底下暴晒,只要晒得够透,不用加盐也不会发臭。 他们先前不接战时,许多荤腥都靠鱼干解决。味道肯定比不过鲜鱼,但也是肉啊! 另一头还在紧急炒制鱼松,这东西能放得更久,而且适合夹在干粮里。 可惜右武卫大营深居长安城中,渭河上夹杂的各家利益太多,庄旭只恨不能去网上几网。 他们这一路,鱼是自己捞的,菜是自己种的,连粮食都是靠战利品换的,要真靠“就食地方”的四字真言,只怕饿得走不动道,谈何打仗! 近水楼台的意思,就是他们现在靠着黄河边能吃上鲜鱼。 朝食是鱼片粥就小咸菜,段晓棠多看两眼才断定鱼片是熟的。 范成明看不过眼,“你那么多忌口啊!”不吃野味、不吃生食,还不喜欢吃羊肉。 段晓棠半点不惯着,“我忌口碍着你了?” 范成明格外坦诚,“嗯。” 段晓棠不喜欢吃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做,让他少吃多少好东西。 段晓棠:“不像你胃口好,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但也没有脆弱到能被一块五仁月饼送走好几趟的地步。 宁封打趣道:“范二从小就能吃,不光吃自己的,还老盯着别人的,总觉得别人碗里的比较香。”所以薛曲说他胃口好呢。 段晓棠想起范成明的吃相,问道:“你们和他一块,是不是得多吃两碗?”多好的吃播啊! 温茂瑞哭丧脸,“想多了,他抢食!”举起胳膊示意道:“我和封儿现在这么瘦,全因为他小时候抢东西,让我们没得吃。” 宁封看热闹不嫌事大,“嗯嗯,但凡不乐意,人就压在身上了!”小孩子哪懂拳脚,多数时候都靠体型服人。 这种玩笑话听听也就罢了,温茂瑞宁封只是看着精瘦,实际脱衣有肉,和范成明这种虚壮的完全不能等同。 等到吃完饭,几只狐狗还在争论到底被抢过哪些东西! 温茂瑞宁封一桩桩一件件控诉,范成明一头雾水。 范成明:“你们怎么什么都记得!”时间地点食物一件不落。 宁封心底窃笑,嘴上却道:“当然是因为被抢的记忆太深刻了!”就知道范成明想不起来,由着他们瞎编! 真要被抢得多,他们又不是记打不记吃,哪还能做朋友,只会用麻袋问候他。 旁人就算看出来宁封温茂瑞弄鬼,也不会给范成明主持公道,都是他该得的。 他们到别苑的时候还早,特意避开耳目从侧门出入,以河东世家的消息灵敏程度,只怕早知道吴越回来了。只是他特意遮掩行踪,旁人自然知情识趣的不凑上来。 吴越平杨胤之乱后半截特意和孙文宴闹出事故,这会自然也不会再与河东的世家们多亲近。 薄纱帘子放下来,众人安坐于侧室之内。 庄旭提醒道:“玩呀、凑热闹都行,但别弄出大动静。” 吴越不说话,范成明接嘴,“三儿,你放心。” 庄旭马着一张脸,其他人要不好静要不晓事,老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特意交待两只小狐狗,“待会他要胡咧咧,扔出去!” 宁封粲然一笑,“这活我熟!”再没旁人比我更专业。 段晓棠不搭理同僚内斗,专心品尝桌案上的糕点,据说都是河东有名的糕点铺子出品。 比不上世家的私房方子,但别有一番风味,一方水土养一方糕点。 客人们陆陆续续入内,依着类别分别入座竞拍席和参观席,其中不少是行营的熟人。 唯有一个柱杖入内的身影格外突出,坐垫无法入座,因他的席案正巧在边上,特意换了一张矮榻应急。 范成明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片刻,召来亲兵给庄旭传话,格外注意那一桌的客人。 连花娘缠头都欠的,会是什么有钱人! 第963章 青铜酒器 两卫大事当前,不歧视老的不歧视小的更不歧视蠢的,只歧视没钱的。 别苑大门朝南开,有名无钱莫进来。 宁封昨日和范成明躲在边边角角看完全程,隔着纱帘窥视瘸腿郎君,低声道:“那娘子打得够狠,但并不到需要拄拐出行的地步。”大概率是装的。 如果觉得单腿蹦跳有碍观瞻,自有更优雅的法子,但人偏偏不选。大庭广众下拄着一根拐杖进来,必然别有所图。 连花娘的缠头都是空话的人,能在拍卖会上代表自家拍板?也不知他这番故作伤势针对大的是谁,若敢扰乱拍卖会,两卫会教他好好做人。 段晓棠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只关注手上的糕点——蒲糕。 表面金黄锵锵,口感甜香、柔软、有嚼劲。掰开一角放在嘴里细细品尝,做法猜出七七八八。 先蒸糯米,然后将糖和糯米入锅翻炒,直到糖融化后形成甜蜜的黏糊,接着将糯米糊揉成橙子大小的糯米球,再沾上芝麻,放入锅中翻炒诀小火炸,炸出金黄色的外皮即可。 庄旭搂钱之心不死,拍卖席只设置了十二张,但后排的参观位少说卖出去二十张,叮叮当当六十金入袋为安。 柳氏兄弟入座,周围大多是熟人,可见在帮忙鉴定时私下看中不少东西。微微颔首致意,虽然同在行营待过,四舍五入算一块上过战场,但他们与旁人真没生出多少同袍情谊。 尤其眼下除了自己这一桌,余者皆对手。 上次拍卖的是俗物,这次全是加深家族底蕴的风雅物。 作为别苑的真正主人,薛家有几个不需要交钱就能入场的名额,但薛宇达并没有动用,旁观算什么,他要的是参与感。 林金辉登上主席团,如果参加过两次拍卖会,会发现他说的开幕词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拍卖方式。 “各张席案上有木牌,客人若有合心的拍品即可举牌加价,每次加价不能低于五金。” 真要一文钱一文钱加上去,天黑都了结不得。 “连续三次询问再无人应价时,以击槌予以确认,一经拍定不得反悔。” 毁约会有什么后果,世子在旁边看着你。 军士抬上两件青铜器,这次的货物价值高体量小,自然可以搬到现场展示。 林金辉:“战国青铜麒麟酒器一对,高十六寸长十三寸,重四十余斤。兽体粗壮腹空,装饰有卷云纹、涡纹、蝉纹、云雷纹和窃曲纹,独特之处在于它身上还有传自岭南先民的蛇纹和寿眉纹。起拍价两件二百金。” 段晓棠闻言眼睛微微勾起,这件青铜器代表什么,中原在战国时期和岭南的交流,再大而扩之,就是自古以来。 但这会,大家只关心二百金。 隔着纱帘,段晓棠瞧不见这对麒麟酒器的具体模样,但战国,实打实的文物,不知会喜提多少刑。 段晓棠拿过报价单再翻看一遍,今天的器物专场许多都是青铜器。 毕竟只有这玩意才能一眼看出文物价值,其他的木器石器,说不定被当破烂呢。 青铜尊、卣、方彝、瓿、罍、壶、盘,匜……除了鼎,应有尽有。 鼎有特殊的象征意义,两卫不可能光天化日下与人交易。 段晓棠一个俗人,一不懂器物鉴赏,二怕沾上特别的缘分,所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经济价值,统称掉钱眼里了。 拍品展览时可不会让人上手鉴赏,顶多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一眼,对这批物件底细最了解的,除了两卫就是在行营里的世家子弟。 青铜器厚重,自出世起便代表礼乐,造型虽然不符合今人审美,但无疑合世家对外的形象。 在行营待过的子弟们首先回忆的是,这件青铜器经过谁的手,可是关乎信任与金钱的大事。 今日柳嘉祯不曾亲至,柳家所在的桌案除了柳氏兄弟俩还有一位族叔和堂弟。 柳琬微微点头,示意柳星渊鉴定酒器的人可信,后来参观展览时也得出相同的结论。 战国青铜酒器、麒麟形、虽非中原国家的所用,但有岭南纹路……不知因何缘故流落到三州之地。 这就是庄旭非得找河东子弟来鉴定的缘故,旁人说的他们哪会如此信任。 柳星渊并未立即出手,双手置于膝上,谨慎地观察其他人的动向。 几乎在林金辉话音刚落的当口,已经有人举牌。 二号桌高声道:“二百二十金!” 一号桌紧跟道:“二百四十金!” …… 从桌号就能看出参与拍卖的积极性。 柳星渊终于开始行动,“二百八十金!” 林金辉:“五号桌二百九十金,还有吗?”暂停两息没有回应,“二百九十金一次,二百……” 九号桌举牌,声音笃定,“三百二十金!” 加价幅度远超先前,可见的志在必得之心。连柳星渊都忍不住侧目,到底哪位如此“多金”?但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放过去了,他对青铜酒器并非志在必得。 林金辉缓缓拉长声音,“三百二十金一次,三百二十金两次,三百二十金最后一次。恭喜九号客人。” 落锤! 林金辉原觉得这小锤子不如军中敲钲来的爽快,但在室内鸣金确实差点意思。 如今一锤落定,三百二十金的生意成交,所有人都有一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虽然嘴里说的是真金白银,到底不在眼前,轻飘飘的张口带着挥金如土的豪迈,大概只有等到交割时才会有真实感。 第一单生意开门红,比底价整整高了一百二十金,高出一半多。 庄旭躲在帘幕后兴奋不已,恨不得把所有的战利品都照明拍来拍卖,飘,给我使劲往上飘。 但也只能想想,布帛等物品是有市价的,只要理智在就不会超出常理。但古董字画是另一套道理,爱者恨不得一掷千金,不爱者看着就是破铜烂铁废纸一张。 两边帘幕内人影重重,却辨不清内里的具体人物。 九号桌以三百二十金的高昂价格拿下第一件拍品后,脸上既有胜利的骄傲,亦是不自觉的松口气。 第964章 我要休妻 吴越压低声音问道:“九号什么来历?”加价如此狠,真的痴迷青铜器? 孙安丰解释道:“河南于氏,陆侍郎的母家。” 来的当然不是陆德业母亲那一支,但出门在外顶的同一个姓氏。以陆德业的官职,在族中定不会籍籍无名,早年说出去定然也是于氏的好外甥。 只是没想到优秀外甥名利糊眼栽得太狠,连带周边亲眷的名声都饱受质疑。 于氏高价竞拍,自然有卖好之意。 陆德业犯的事不到夷三族,只要吴越不扩大打击范围自然不会牵连到于氏。暂时的物议纷纷,过段时间等新的事情出现,人们自然会习惯性的遗忘。 吴越不以为意道:“哦!”他本来也没想牵连于氏。 范成明嗖的一下冒出一个坏主意,“七郎,你哪朝得势了,把那些得罪过你的人全聚起来开拍卖会,保管一个个忙不迭地抬价。” 这么“毒”的主意,真亏范成明想得出来,众人纷纷侧目,沙场搏命求的不就是富贵荣华么,军汉的道德感本就不如俗世君子…… 吴越平日在外都极为注意自身形象,藏好狐狸尾巴,但今天被逼出一个白眼,“范二,你真有做奸佞的天分。” 他若真得势,不用拍卖会,旁人都会捧着“真心”与钱帛贴上来。 范成明不以为耻道:“都是为了南衙!” 武俊江左看右看,决定回去找外甥打听下,范二霸王这种独特的道德观究竟是怎么培养起来的,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拍品一件件抬上来,除了第一年竞价超出预期外,其他涨幅都在合理范围内。糊里糊涂算起来,也是几千金进账了。 众将官忽然发现在河东开拍卖会的坏处来。 温茂瑞:“差点火气!”让他们少赚多少小钱钱。 参与竞拍的人员本乡本土沾亲带故,只要某人表现出志在必得之势,突然把价钱拉高一大截,其他人自然会知情识趣地收手,意为君子不夺人所好…… 你们不该掐出火气,不蒸馒头争口气,竞价直接往天上飙……一掷千金算什么,万金才对得起大吴世家的豪气。 金饼迷人眼,人心不足蛇吞象。 范成明:“就该去长安!” 把皇亲国戚、关中豪阀、名望世家聚在一起,最好是那种听见名字就想翻白眼的老对头,必须压过对方一头…… 众人窸窸窣窣,你一言我一语建言献策,非得给两卫拱出一个被金饼环绕的未来。 但也就嘴上花花,真要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皇帝来了都压不住。 密集的拍卖进程暂且告一段落,留给众人一段休息时间。 放放风、用点食水补充体力,或者单纯解决下五谷轮回问题。 先前被他们重点关注的拄拐郎君,一直没闹出幺蛾子,看起来只是一个单纯混进来的纨绔子弟。 吴越等人从后绕行去对面文书的位置,查看第一阶段的总数。 参与竞拍中若有精通术数之人,亦可默算出大致数额,毕竟一切都在眼皮底下发生。 顷刻之间进账数千金,谁不说这是门飞黄腾达的生意,但有多少人记得背后的血腥,或许只是装瞧不着。 柳家兄弟俩无心计较方才两卫进账几何,也无意与周围的亲戚故旧寒暄,兄弟二人纷纷起身,眉梢眼角连点余风都没留给其他人。 两人走到一处矮墙旁边,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阵“笃笃”声,恰似木棒拄地带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王祺然大半身体倚靠在右边的拐杖上,身子半歪着一股子散漫味道由内向外散发。“许久不见两位舅兄了。” 柳星渊也不客气,“方才仿佛听闻九郎说是摔着了!”至少王祺然对外是这般说法。 王祺然气得差点扔掉拐杖,愤恨道:“不是摔的,十五娘打的!” 王祺然的妻子名唤柳兰璧,族中行十五,恰是眼前兄弟俩隔房的堂妹。二人成婚一年有余,打打闹闹已成亲戚间人尽皆知的事。 世家成亲自有规矩,嫡支对嫡支,旁支对旁支,彼此联络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柳琬:“十五娘在家向来恭顺,九郎莫要玩笑。”哪怕性情大变,也是你王家风水不行。 王祺然胸口憋着一口气,原想今日必然柳嘉祯亲至特意弄得严重些,权衡利弊后手指缝里能漏出些好处来,但没想到主事的是两个晚辈。 王祺然色厉内荏,“妻妾殴夫是为恶逆!” 柳星渊不以为意道:“然后呢?” 王祺然厉声道:“我要休了她,为赎其罪净身出户!” 矮墙后几双趴着的小耳朵陡然立起来,第一次见到比范成明还无耻的人。休弃哪有分产的可能,要的是扣下柳兰璧的嫁妆。 柳星渊环手抱胸,一个带有倨傲防守意味的姿态,“从来没有被休弃的柳家女。”王祺然若是个出息的,柳兰璧受些委屈还说的过去,但如此资质,何必受此鸟气。 照以前两人“打闹”的结果,他们也不虞柳兰璧落了下风。 作为宗子的柳星渊发了话,没有万分理由柳嘉祯都不会驳了他。王祺然想休妻或和离都只是空谈,想借此从柳家身上剐下一块肉更是妄想。 柳星渊又不是眼瞎,柳兰璧定然是打了王祺然。通常情况下妻殴夫是重罪,但他们这桩婚姻不仅仅是简单的夫妻关系。 王祺然底牌已然出尽,无计可施,恶声恶气道:“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 柳家兄弟俩不动如山,像极了话本里助纣为虐的奸舅兄。 柳琬见王祺然有暴走的架势,不轻不重地提醒,“这里是薛家别苑,内外都是两卫的军士。” 私下怎么闹都烂在河东的锅里,若吵到台面上耽搁两卫的发财大计,接下来就是事故了。 王祺然满怀不忿亦只能强行压下去,拄着拐杖离去。 柳星渊拧眉道:“十五娘怎么把他伤到面上?”教训夫婿不是不行,但不能落下明面的把柄。 柳琬往常亦听过许多传言,“估摸是气狠了!我去找正初说话。” 第965章 河东狮吼 一件恶事被柳家兄弟快刀斩乱麻压下,待人离开后,矮墙后的几只耳朵才敢挺直身子,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舒缓过于激动的心情。 谁知道只是出来遛遛弯,就听见如此劲爆的八卦。 温茂瑞大开眼界,“瞧着也不是破落户,竟然打起娘子嫁妆的主意。”动女子嫁妆,是没出息的男人才干的事。 温茂瑞:“一个个标榜诗书传家,结果背地里一地鸡毛。” 王祺然为人不齿,但被柳兰璧伤了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见证的。柳家兄弟连句软和话都不肯说,固然是给姐妹压场子,但太过强硬恐招人怨愤。 宁封:“眼睁睁一对怨偶,分开都是做善事。” 虽不知王祺然的具体背景,但人既然随王正初入内且位居从属地位,大约是王家旁支的子弟。又不是绑上全家利益的联姻,断了就断了。 这一点上,长安的风气倒比河东开放些。 范家近支没有姐妹姑姑,范成明对这种事稍显陌生,至少得等到侄女长成才有接触的可能。问计两只小狐狗,“是该像柳家兄弟这么做吗?”不遗余力维护自家人。 温茂瑞:“迂腐些的人家赔礼致歉,保证会教导自家女儿。视女婿的重要程度和伤情斟酌赔礼,说不定还能捞两个美婢呢!”最后半句说得格外讽刺。 柳家兄弟年轻气盛又自视甚高,怎么可能给王祺然脸。 宁封和宁婵平日里多呛声,到底是亲妹妹。真情实感道:“都说了是迂腐人家的办法,照我们惯例,若是自家女儿被人欺负,早打上门去了,免得叫人看轻。”但要是她欺负人,那就不瞎不聋不作阿翁,装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底是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压东风的事,大部分时候谁强谁有“理”。 范成明手搭在宁封肩膀上,爽快道:“小婵也是我妹妹,日后但凡需要去压场子的时候,封儿你千万别客气。” 宁封无情地拂开肩膀上多出来的手,“能不能盼点好的!” 夫妻和美为上,搅合进一个范成明,日子还过不过。 范成明委屈巴巴道:“我不想着我们的兄弟情分么!” 宁封断然拒绝,“这种事上不需要体现。” 三人转回侧厅,范成明趴在庄旭耳边,神秘兮兮道:“三儿,跟你说件事。” 庄旭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上下打量发小一圈,审视道:“正事还是旁的事?” 虽然借用了祝明月在上次拍卖会使用的表格,但军营的文书到底不是熟练工,哪能整出那般丝滑的效果。 差距啊! 范成明站起身体,“旁的事。” 庄旭把人往外一推,“去对面坐着,等我忙完再说。”下半场马上开始了。 范成明不得已回到对面的帘幕之后,温茂瑞宁封两个早憋不住话在同僚间传播起八卦。 他们现在不能露面,角色和外头那些花钱参观的人别无二致。反正杂事都有庄旭处置,不如说点有意思的话题。 这会再看王家的桌案,已经没有王祺然的身影,想必是柳琬找人“说话”起了效果。 武俊江对着一群没成亲或者刚成亲的年轻人,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夫妻过日子和舌头牙齿似的,哪有不磕着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以后往回看只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卫将官思想活泛,一半想的是武俊江到底被磕碰了多少次才能说出这番“真知灼见”。 另一半想起他当初勇于“拆婚”的壮举,思量是不是迫于年纪阅历不得不说出这一番老成持重之言。 但他地位在那儿摆着,没人会头铁地当面问出。孩子有阅历,不好骗了。 段晓棠继续研究河东本地糕点,他们人多食量大补充得也勤快,好些都是在长安没见过的花样。缓缓将目光从糕点盘中收回来,不急不缓道:“过不下去就离呗!” 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是气话,但段晓棠是认真的。 南衙相亲角至今没把她拉进去,除了微薄的出身、古怪的性格,就是她说到做到的“随便”态度,谁敢保证婚姻一帆风顺,谁愿意白担一个弃妇的名声? 武俊江是懂劝人的,夸张道:“莫想的简单了,你知道准备聘礼、筹备婚礼需要花费多少?一个不成两个三个,这家势就得落下去!” 这还是门当户对的做法,若门第落差过大,为了以示“诚意”说不定真倾家荡产。 段晓棠想到当初徐昭然成亲,亲戚眼睛都不眨拿两千五百贯只为他的聘礼添上一件过得去的礼物。光棍道:“那就不结了呗!” 武俊江不成想劝出反效果,他真没办法掰正段晓棠的想法。 范成明笑道:“段二参加婚宴只关注饭食。” 若在正月里婚礼连轴转的时候,说不定连新人是谁都分不清楚。 聘礼、嫁妆、复杂的人情关系,从来过耳不过心。 段晓棠手里拿着一块红白相间的糕点,据说是本地甄糕。红枣和糯米反复焖蒸,一层叠一层,与其说是糕点,不如说是糯米饭。 这时候的糕点大多用料简单,吃的更多是食物的本味。虽然花样少了些,但也避免灵机一动的黑暗料理。 段晓棠唇角噙着一抹笑容,旁人只以为是满意糕点的味道,殊不知与她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河东柳氏恐怕也想不到,千百年后家族最为人熟知的既非光辉的历史,也不是出过多少宰相名士。而是——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范成明不愧和段晓棠交往颇深,察觉她笑得有点不对劲。问道:“笑什么呢?” 段晓棠:“你不觉得柳家兄弟表现非常淡定么?”非常淡定地强硬回应。 仿佛见过许多大场面,眼前这点小意思。 范成明不是很懂段晓棠的笑点。 恰逢吴越进来,范成明“狗腿”地上前禀报,“柳家和王家私下有些龌龊。” 第966章 何处寻找 不到长安,他们和河东世家的生意就不算完,理所应该关注“盟友”的动态,绝不只是八卦! 此时他们一身轻松隔岸观火的乐子人心态,从未想过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乌有号秉承一贯的服务态度,上午第一场拍卖会结束后不管饭。 若是寻常商号招揽八方贵客,说什么也要准备一桌好宴拉拉关系。但乌有号好歹是两卫的披皮马甲,让“商号管事”陪酒不合适,让将官出面更不合适。 索性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流程过了,谁都别计较。 庄旭吃两口凉面垫巴肚子,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辩解道:“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管,包售后呀!负责把东西护送到家。”仅限河东城内。 范成明半点不客气,“你可真会锦上添花。” 城内的安全尚有保证,没人敢明火执仗抢劫。难点不该是他们怎么把金饼送来别苑,以及把竞拍来的宝物安全运回本家。 许多家族基业不在城中,多数族人都住在城外的庄园坞堡。 庄旭不假辞色,“两卫的兵丁在河东地界上乱跑,生怕不招人眼。” 护送是姿态,今日能来参加拍卖会的最次也是地头蛇的级别,再不济亲友是地头蛇。要不然进不来别苑,也凑不出保证金。 招揽家丁将物品护送到目的地,小菜一碟。 吴越:“我再派三百军士前来护卫,温六和唐高卓留下来搭手。” 除非河东郡兵和世家集体跳反,否则别想让别苑悄无声息地消失。不惧明抢,但不代表能容忍小偷小摸和火龙烧屋带来的损失。 以两卫爱好夜袭的风格,想趁夜色在他们身上占便宜不容易,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松懈,里头可都是他们的钱! 孙安丰疾步入内,禀告道:“世子,校尉,有客人来交割了。”上午拍卖,下午开始交割,整个交易过程持续到拍卖后三日内。 庄旭将碗放在一旁,问道:“哪家?” 孙安丰:“河南于氏。”他们真是跑的快,估计连午食都没来得及用。 吴越:“他们从哪儿调来这么多金子?” 世家子行走坐卧均精致无比,但金子到底是俗气了些,有,但定然不多。 譬如范成明几人随身的钱帛没有段晓棠一人多,大头在仆役亲随身上,且多是价值相当的其他物品,但段晓棠真穿了一件金丝甲。 河南河东只是在舆图上看相近,实际有好一段距离,短短几日内从本家押送一批金子到河东并不容易。 孙安丰打听出一点头绪,“今日于氏来的人和裴家一支是老亲,许是从裴家拆借出来的。” 陆德业在行营内被囚时,裴子晋已经引兵去他处,裴子卓的态度更不重要,都只把他当一个武痴吉祥物。 这关系能把段晓棠绕糊涂,问候一句是不是九族。 吴越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世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各人都有自己的倾向心思。 吴越并不在意拍卖给谁,只要不是敌人,把金子收回来就行。 庄旭早已当起勤恳的老黄牛,出去给客人交割。把古董平平安安送出去,把金子高高兴兴收回来。 两卫如果收的是铜钱,说不定会引发河东当地的钱荒,但他们收的是平时埋在地里藏在床下的金子,对市场没多大影响。 于氏不只拍下一件,扣除保证金后,数百金堆叠在一起,也不过装满两个小箱子,力气大的一只手都能提起来。 武俊江颇有些不为金钱所动的模样,“加起来还没开头那两座青铜酒器大。” 段晓棠:“那么大金子,我们早就发了!” 范成明:“今天的垒一垒,就该有那么大了。” 军营文书奋发图强,终于将一上午的成果统计出来,账目上比较激动人心,但落到实物上就显得差强人意,不及一整面墙的金砖动人。 众人看了一场新鲜返回行营,特别说明,换了一条路。 段晓棠见天色尚且光亮,将马扎竹竿等物品绑在马背上,跑到黄河边上试验新饵料的效果。 范成明背着手,见段晓棠在这儿坐了好一段时间,桶中还是空落落的。伸长脖子往水里望一眼,“新饵料不行?” 段晓棠也不大在意,“看起来鱼儿挺喜欢。” 范成明:“怎么一条没钓上来?” 段晓棠:“收杆慢了。” 范成明有一事不解,“你怎么喜欢上钓鱼了?” 段晓棠:“因为钓鱼只需要一个人。”一个人找个水洼就能打发一天时间。 看书不喜欢,下棋要两个人,打麻将还得凑四个人。 范成明没听出言外之意,只兴奋道:“段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的数离的结果最近。” 段晓棠并不相信,“暗箱操作?” 范成明没听过暗箱操作这个词,但不妨碍领会意思,信誓旦旦道:“等温六回来,你可以去他那儿查底档。” 段晓棠难得相信自己真有运道了。 范成明凑上来,“那餐饭你打算怎么解决?” 段晓棠玩笑道:“西北风行么?” 范成明第一次如此提醒旁人,“正经点!” 段晓棠:“想吃什么?” 范成明咽咽口水,脑中一时冒出许多菜品,又想尝点新鲜货色,纠结道:“要不来点口味重的……” 段晓棠霎时想到许多符合要求的菜品,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重口味靠调料激发,但很多东西都用完了。”要重新准备。 家里带的东西,她一个人能细水长流吃好久。但若供应将官,一顿饭就能消耗空。 美味,都是靠钱堆出来的。 美食当前,范成明自告奋勇,“我来买。”不能白吃。 段晓棠也不客气,在笔记本上写下需要调料,撕下来塞到范成明手里。 简单装订的笔记本里内容丰富,既有军事要点,又有菜谱推演,间或杂以思考随想…… 范成明不是书法名家,段晓棠的字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只是对着某些陌生的名称不住挠头,“这些东西在哪买?” 别说他是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人,他连家里酱油瓶在哪儿都不知道。 段晓棠:“香药行,如果没有就去药材铺找!” 第967章 人失踪了 范成明难以置信道:“药材铺?”难道段晓棠平时给他们吃的药! 段晓棠:“药材包含万物。”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红枣也是一味药材。” 范成明果断把纸张塞到荷包里,“行,我去买。”再饱含忧虑道:“这能钓上来鱼?” 段晓棠想得开,“你看每天营里的船只网来网去,哪天把河捞干净,我帮忙喂喂鱼怎么了!” 范成明头一次听见这么能吹的,强调道:“这是黄河!”捕捞几千年,都没捞干净过。 论鱼获数量不及东莱海边,但主要是船没那么大。 段晓棠:“长此以往捕捞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要禁渔养鱼呢。” 范成明不知从哪随感而发,“反正我有生之年是看不着了。” 次日一早,再问哪些人要去城里别苑凑热闹,大多数人就兴致缺缺,只宁封几个活蹦乱跳的愿意再去瞧瞧看着拿不着的金子。 临时来了一堆吴岭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吴越拉着范成明参详,也不知背地里要给谁挖坑。 下午别苑的消息传回来,收获比昨日大多了。果然字画比器物受欢迎更显风雅。 其他将官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宁封。 范成明拧眉道:“封儿呢?” 武俊江:“帮你买东西,落后头了!” 一个大男人,还能丢了不成。再是误了时间,也能在别苑凑合一晚。休整期间,要求不会太严格。 模糊的通讯计时方式,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再紧密。 祝明月从前根本无法忍受迟到延误,现在迫于客观条件不得不“宽容”许多。 但第二天一早城门打开,宁封的亲兵回营,他们发现出了一件天大的纰漏——宁封失踪了! 别苑的人以为他回大营,大营的人以为他在别苑,过了一夜才知道人不见了。 在薛曲即将率领大军过境的当口,他手下的将官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武俊江霎时间冷汗直流,如果他坚持等宁封一起归程是否就不会把人搞丢了。 据亲兵所言,他们照范成明的交待去香药行买东西,宁封没进门在外头的饮子摊上歇脚。等亲兵出来时,摊上没人,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宁封出现。 只能去别苑找,结果等到城门落闸也没等来宁封的身影。先前也是想的简单,只以为宁封有什么急事,先回大营了。 河东不是龙潭虎穴,谁能想到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的丢了。 若说宁封耐不住寂寞去寻花问柳赌博耍钱,也没把亲兵撇开的道理。 吴越扶额,宁封身负军职,不会不告而别。换言之他的失踪必然是遭遇了意外。 衡量几个“得力手下”,谁能担负起寻找失踪的“宁”任务。 范成明随机应变得连鬼都要抖三抖,武俊江经常脑子一热,段晓棠不通人情,或者说她以为的人情和普通人不一样…… 为难,实在为难。怎么把这三货一块带上了。 关键宁封的上司和叔叔还在后头的大部队里。 吴越几经斟酌,“先找人。”暂时不告知薛曲和宁岩。 “范二,持我的手书去找裴子晋,孙三温六唐高卓跟着一块找。” 这个配置勉强算稳当,有文有武有无赖,还有一个半专业人士。 武俊江:“世子,别苑的东西要不要挪出来?” 吴越摇头,“不必!”宁封的失踪若非意外,别苑就是一个现成的靶子,正好将有心人钓出来。 “让庄三外松内紧,注意有没有可疑人员。” 人在财在,哪怕丢了也能抢回来;但人若保不住,钱财金帛只是一场空。 段晓棠建议道:“找一些贴身东西,在城里搜罗几只猎犬循着气味找人。”比不上专业的搜寻犬,聊胜于无。 范成明卷了一包袱宁封的衣裳,率领一队人马疾驰入城,先去别苑把预定的手下调出来。 庄旭大惊失色,“什么,人丢了!” 温茂瑞难以置信道:“好好的人怎么会丢了!”若是在长安城浪荡的时候,一声不响在哪儿猫三五日不会引人注意。 但他们现在班师回朝只走了半截,肩上重担尚未完全卸下。大致行踪都是要报备的,不可能在外头随便乱窜。 宁封不是在那个犄角旮旯不明不白消失,他只是在河东街头买点调料。 河东治安竟恐怖如斯! 裴子晋被人找上门来也是一脸懵,尤其是看见范成明和身后三个一水排开的将官。 突然光明正大的露面,着实有些惊讶! 待听到所为何事,裴子晋饶是在官场锻炼出一些心计,也不由得破功。 两卫的将官在河东街头失踪,要知道他们带着亲兵在刚收回的三州地盘上都是随便走的,竟然在河东丢了! 河东难道是什么不知名的龙潭虎穴么! 宁封此人裴子晋是知道的,和范成明一唱一和,坚决不和裴子卓比武……战场上本事有几分不知道,但必是个圆滑的。 找上裴子晋自然是因为他在本地士族和官府都说得上话,未来也会被划分入南衙派系,不愁他不出力! 裴子晋立刻派人四处探问,不敢说南衙将官失踪,只遮掩说薛家一位远亲走失,请诸位老亲旧交留心一二。 温茂瑞带着裴家的猎犬四处嗅闻,唐高卓在宁封的失踪地附近询问行人和商家…… 吴越正在大营里纠结,这会到底要不要给薛曲宁岩传信,又寄希望于马上找到,免得人白担心一场…… 孙安丰疾驰入营,在帅帐内气喘吁吁道:“找到宁中侯了,范将军请世子入城商议。” 吴越拧眉道:“怎么回事?” 孙安丰:“宁中侯的情况有些不妙!” 事情扎手,范成明处置不了。 事关重大,若是寻常军士报信,吴越未必信任,才特意让孙安丰回来增加可信度。 好消息人找到了,坏消息是在别人家的床上,搂着别人的娘子。被抓了现行,关在祠堂里,他们赶过去时,都快被当奸夫淫妇沉塘了。 第968章 捉奸在床 听完孙安丰没添加任何戏剧元素的宁封历险记。 吴越扬起下巴双目无神地望着帐篷顶,“他是这种人吗?” 段晓棠:“巩县时宁封也在,应该还没忘!” 武俊江:“他没那么饥不择食!” 不是宁封被捉奸在床时口味有多独特,对方的身份很麻烦,柳家女王家妇,柳星渊的堂妹柳兰璧。就是那天他们路过花楼亲眼见识拿门栓敲断夫婿腿的彪悍女子。 吴越无奈长叹一声,“走一趟吧!” 他的下属在紧急召唤——捞捞! 几日来一直避免和河东世家打交道的吴越,带着一群下属气势汹汹入城。 没去打扰王氏先祖的灵位,另择一处偏厅处置,里头每一个人都神情难堪,不少还是熟人。 大致分为三拨,王家的、柳家的、两卫的,两两各有对峙之态,以及哪边都不靠尤其尴尬的裴子晋。 宁封身上裹着范成明的外衫,坐在两卫堆里,发髻散乱、脸上亦有伤痕,好在没有被绑缚当场。 吴越一脸冷肃扶剑入内,抬手止住各方的寒暄之态,开门见山道:“说吧,怎么回事?”直觉故事比他想象得更复杂。 王正初上前一步,语带歉意道:“世子,此次是我王家教子不严,冤枉了宁中侯,定然赔礼谢罪……” 吴越还没回应,宁封单膝跪下,倔强道:“世子,属下愿受军法处置,就求个公道,死也得死个明白。” 河东王氏的脸是脸,难道宁氏就籍籍无名?为了王家的面子,让他一辈子背负通奸偷人之名? 吴越:“宁无疆,生死荣辱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宁封既然敢说,自然是赌他是清白的,吴越不吝于给他一个机会。 柳星渊急道:“世子,此次实乃的歹人作祟,连累舍妹与宁中侯,既然已证清白,便无需再多言了。” 吴越掷地有声道:“我为主帅,尚不知何为真相,宁无疆若淫辱民女,乃犯奸军之罪,照军法是要杀头的!” 今天必然有人要丢掉性命,不是宁封,就是旁人! 宁封急道:“世子明鉴,不该干的事属下一件没干。” 吴越:“唐高卓,你投戎之前,曾在刑部历练过,就由你来介绍吧!” 唐高卓出列,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宁封不是他们找到的,是柳琬派人到别苑报信才知晓下落。 范成明刚听来龙去脉就知道事情大了,不是他一个人能压下来的。来王家祠堂之前,赶忙叫孙安丰回大营搬救兵。 今天一早宁封浑身酸疼地醒来,发现与熟悉的营帐截然不同,高床软枕,旁边还有一个衣衫半褪的俏丽佳人。脑子没醒过来,以为在做梦呢。 门外忽然涌进来一群人,对他们又打又骂,转眼间人就被捆得动弹不得,连嘴都被塞住辩白不得。 当宁封看见人群之后拄拐的王琪然,果断意识到这是一个局,可他已经张不了嘴。 那天在花楼外,宁封根本没注意过柳兰璧的相貌,这会知道身边人是谁了。 两人被绑缚至王氏祠堂,王琪然声泪俱下控诉一対狗男女,扬言要将两人沉塘。 柳兰璧的陪嫁逃去柳家报信,柳嘉祯领着族老来主持公道,他了解自家侄女,并非荒淫之人,必然有内情。 见两人纷纷挣扎不已,柳嘉祯示意拿出他们口中塞的布块。 宁封嘴巴刚获得自由,大吸一口气,立刻高声道:“我是南衙右屯卫中侯宁封宁无疆,王柳两家当初送去行营效命的子弟都认识我,自可验明正身。” 长安纨绔紧急时刻自报家门都有独到之处。 宁封第一句话不是喊冤,而是报家门,确保自己不会被王柳两家动私刑沉塘。 吴越就在城外大营,两卫大军明日班师过境,谁敢擅杀朝廷将官。 宁封的身份一报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一来南衙将官身份敏感,二来两卫来回总共才在河东待几天,宁封还是和吴越一块回来的,怎么可能和柳兰璧有私情。 宁封能和范成明一块吹牛,嘴皮子定然是利落的,立刻把人拖下水,“王九郎,你想休妻侵吞柳十五娘嫁妆,柳七郎柳十一郎不允,言称柳家没有被休弃的女子。” “你便设下毒计污她清名,让她含冤抱屈而死。”再不济柳兰璧也会背负污名遭到休弃,没脸带走嫁妆。 恰好柳星渊柳琬兄弟俩赶来,柳嘉祯立刻问道:“可有此事?” 柳星渊紧张道:“确有。”是在别苑说的,估计宁封碰巧听见。 柳兰璧无语泪先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是被眼前情景吓着了,还是惊诧于枕边人的狠心。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往后余生都会这样磕磕碰碰走下去。 柳兰璧哭得太伤痛,宁封又说得太理直气壮,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另一个当事人。 王琪然鼓足声气,“我为何要给自己戴顶绿帽子?” 宁封不管有理无理先张口,“你缺钱啊!连给花娘的缠头都欠着不给。前天柳十五娘追人追到花楼,就在门外头用门栓打的你,我都看见了!” 如今看来,鸨母不喜王琪然除了钱帛纠纷,也因为柳兰璧实在不好惹。 这对翻脸夫妻此时才意识到,那天在花楼后巷遇见的两卫的人。是啊,除了久经战阵的军人,谁会在遭遇意外时立刻拔刀护卫呢。 宁封:“花楼就在别苑到城门路途中间,你们自可以去查问!” 王琪然扬起拐杖猛地一砸,宁封四肢被缚只能就地打滚躲开。柳琬带着几个柳家子弟冲上来,将人往后一推。 今日“捉奸在床”的戏码一出,王家和柳家势必有一家名声受损,当然是损对方的为好。 王家想一床大被遮掩过去,王琪然柳兰璧就此和离,补偿一份丰厚的嫁妆,私底下的自会处置王琪然。 柳家如何肯应,今儿的事若没有明确说法,柳家满门女眷都要受牵连。 两方唇枪舌剑,但都不欲将事情闹大。 柳家跟来的女眷刚把柳兰璧身上绳索松开,宁封还在地上蛄蛹,见范成明带着人马进来,声嘶力竭道:“范二,按下那个瘸子,严审他的亲随。” 第969章 投鼠忌器 王琪然一个瘸子,哪来力气避人耳目把人弄进深宅大院,手下必然有不少人参与。 宁封的呼喊,范成明来不及分辨,手已经挥下。数名身着便服的军士如狼似虎疾跑上前,不顾王琪然的伤腿将人按在地上,连他身周几个做仆役打扮的人都一样待遇,来不及分辨是否是他的人。 范成明落后半步,这半步的时间足够他反应过来,宁封还有“脱罪”的机会,关键就在王琪然身上。 范成明满脸阴鸷,“烦请王、柳两家各出一人,随我辨认下人,一一审问。” 如今王家下人分为两种,王家本来的,以及被柳兰璧带来的陪嫁。 大家娘子身边仆役成群,晚间都有值夜的,半夜床上进了陌生人,说身边没出内鬼谁信啊! 见范成明拿出在三州抄家的架势来,柳星渊急忙道:“范将军,这是柳王两家的家事,南衙冒然参与恐是不妥。”家丑没有让外人知道的道理。 范成明神情倨傲无比,下巴微微抬起向着宁封的方向,“这就是我必须查清楚的理由。” 手往后一指,唐高卓出列,介绍道:“这位弟兄原先在刑部做事,杨胤逆案也是参与过的,审问个把人不成问题。”大棒打蚊子。 唐高卓自然不能露怯,哪怕在刑部是个菜鸟,但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南衙的脸面。以他耳濡目染的经历,放地方上不说大拿也是熟手。 宁封人生地不熟没有作案的条件,柳兰璧也没有偷人的理由。若预先设定两人是冤枉的,最大嫌疑人就是王琪然。 宁封一个外男,哪怕失去意识,但要无声无息出现在柳兰璧床上,需打通的关节可不少。 两卫在三州都没乱来,宁封哪怕好色,也没必要做自毁长城的事,何必在距离回长安论功领赏一步之遥时惹出是非。 宁封的绳索被解开,身上只有亵衣,范成明见状将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半晌后想起点不该想的,为何你们每个人出事后,都穿我的衣服? 侍奉柳兰璧的嬷嬷过来回禀:“十五娘子情绪有些激动,差点撞柱子上去,幸好奴婢们的拉住了。” 柳星渊:“十五娘可有说什么?” 嬷嬷摇头,“十五娘子什么都不知道。” 柳兰璧醒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男子大惊失色,不待两人“撕扯”出结果,外头冲进来一群乌泱泱的人…… 范成明可不管柳兰璧撞柱是贞烈还是做戏,只管冲着王琪然胸口踢一脚,“你要自己招了,本将军让你少受些罪,不然……” 王琪然本质上欺软怕硬,不敢对范成明怒目,想上前抓住“救命稻草”,却被身后军士压住动弹不得。大呼:“伯祖,我是冤枉的。” 再转向柳家的方向,“伯岳父、舅兄,我知道十五娘是清白的,必不计前嫌,和她好好过日子……” 柳琬气急败坏,“有没有往后还是两说……” 柳星渊急忙拉住堂弟,示意住口。 王正初连忙出来做和事佬,“九郎和十五娘是自幼的情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经此一番曲折,日后必是和和美美。” 柳琬冷哼道:“今日不明不白出现一个男人,明日若出现一条毒蛇又该当如何?” 将男人与毒蛇作比,社死与身死,不知哪个更“毒”。 若不把王琪然钉死,柳兰璧最好的结果就是青灯古佛一生,柳家的声名也将蒙上一层阴影。 王正初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守夜的人疏忽,必是要好好责罚的。” 王琪然可以招,但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招认。栽赃发妻、陷柳氏声名于不贞境地、中间卷进来一个南衙将官……这样严重的后果,王家承受不来。 宁封先炸了,语气凌厉,“难道一座宅子里的人全死了,让我大摇大摆进去?” 王柳两家都知道其中内情重重,却不想开诚布公地查证下去。 王家站在粪坑里,必然是最大的责任人。柳家难道就愿意被人知道自家女郎被人栽赃吗? 只有宁封和两卫急于查证清楚,不仅关乎清白,还有宁封的前程和性命。 王家人不接宁封的话茬,自顾自和柳家打起太极来。 被王琪然寄予“厚望”的伯祖王文宣是眼下祠堂内辈分最高的人,不得不“倚老卖老”道:“十五娘性情妒悍,常把九郎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好肉。两人都有不对的地方,误会解释开了,往后自然会好好过日子。” 挑刺谁不会,你有辈分我有身份,沉默许久的柳嘉祯开口了,“十五娘幼读《女诫》,最受长辈称道。女子相夫教子,夫婿浪荡轻浮,自该匡扶。” 在范成明等人的印象中,女子被称为“妒悍”是非常严重的指责,但看被迫旁听的裴子晋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似乎明白了点什么,难怪段晓棠说柳家兄弟淡定呢。 或许河东本地风俗,对柳家女评价为“妒悍”不算多严重,看柳嘉祯回应得多轻描淡写,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叫“相夫”。多少柳家女婿血泪堆出来的经验话术。 若以王文宣的本心,柳兰璧收拾不成器王琪然没问题,但王家声名当前,有两卫诸多将官杵在这里咄咄逼人,非得闹出个结果,他连私下和柳嘉祯沟通让渡利益的机会都没有。 范成明歪着头,不以为意道:“扯远作甚,请王九郎速速交待才是。” 他根本没打算从王琪然这里突破,只是抓住这一个“人质”,把所有人栓在这里不能动弹,给唐高卓留出空间来。 大刀压身,王琪然哪怕脑子发热这会应该也冷静下来,自然知道把所作所为竹筒倒豆子交待了,王柳两家都不会放过他。 只是有两卫掺和进来,他们不愿意将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两家对查到哪个地步的定义并不一样。 王家想的是将事情糊弄过去,私下如何赔礼道歉都可以商量;柳家投鼠忌器,想弄死王琪然,但他做的事太微妙,一旦传扬出去,别说柳兰璧,所有柳家女都要受牵连。 第970章 女之耽兮 两家都想私下把事处置了,偏偏有碍眼的南衙将官们杵在这里。几方都嫌弃其他人妨碍自己解决问题。 有王柳两家在周围和稀泥,范成明连动私刑都束手束脚,王琪然这回倒也硬气,咬死不交代,只嚷着“不计较,往后会和十五娘好好过日子。”听得宁封和柳家人咬牙切齿。 同在一地联姻不止,王家内部不止柳兰璧一个柳家女。但这个女婿柳家是再不敢要了,心思太毒,今日一时气愤敢将柳兰璧推入绝境,改日是不是也要将柳家拖下水,毕竟柳星渊兄弟俩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唐高卓不负刑部抽调来的优秀人才之名,吓唬一些没见识的下人,再不识相的打板子,心理和身体双重震慑下,没几个人能熬住。 只要有一个人交待了,扯出萝卜带出泥,往后一串人根本瞒不住。 唐高卓先拿来的几张口供,给范成明先垫垫底,将宁封的清白名声找回来大半。 范成明:“剩下的呢?” 唐高卓:“孙中侯在审。” 孙安丰没有刑讯经验,但对此并不陌生。孙文宴当初回京后派人去京府两县调案卷,回来把兄弟几个加上亲随下人一个个拎过来审问。 一桩错处一顿板子,若哭爹喊娘打得更凶。一顿受不住,那就分两天,全记在账上,总有一天能打完。 今天见识过唐高卓的手段,才发现孙文宴堪称“温柔”,果然是把他们当亲儿子。 范成明冷哼一声,“继续审!” 大家子身后仆役成群,意味着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哪怕王琪然咬死不承受,也有的是法子。 唐高卓拱手应道:“是。”随即退下。 其他人对范成明手上的供状好奇不已,但范成明只给宁封温茂瑞看。 至少这会明白,为何宁封会咬死是王琪然栽赃陷害了。 如果仅仅是花楼外那一眼,那么多人,王琪然怎么可能记住在队伍末端的宁封?他俩在香料铺子外发生过矛盾。 阴差阳错互相挡了对方的路,宁封本身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又对王琪然先入为主有偏见,态度自然差劲。 一场“你瞅啥”,“瞅你咋地”的争执由此开始,王琪然身体不便,身边的随从并非勇武之人,只能任由宁封占上风扬长而去。 王琪然攒了一肚子气,自然咽不下,一不做二不休,使人给宁封敲了闷棍打晕。 这只是某个仆役的“一面之词”,他也只知道这一面,案卷地图其他缺失部分,自然是由“主谋”交待最好。 范成明脚踩上王琪然左手手指,狠狠用力。十指连心,没人受得住。 “今日追究的是你对南衙将官行不轨之事。”警告王柳两家别借题发挥阻拦审问。“早些交待,我可以让你少受些罪!”少受些活罪。 从王琪然的所作所为来看,绝不在乎家族荣誉,他栽赃柳兰璧一回,难道不知道无论什么结果,都会得罪柳家,引出王柳两家的嫌隙? 知道,但是不在意!他只想出一口气,让柳兰璧倒霉,千夫所指。 王琪然尚且怔愣,范成明抬起下巴,示意看押的军士,“把他的右腿砍下来,长长教训!” 王正初连忙道:“范将军不可,这里是王家祠堂,恐惊扰先祖安宁。” 范成明先前无论踢打还是猛踹,都在合理范围内,但砍手脚是不折不扣的肉刑。王琪然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清白的,往后一辈子也毁了! 范成明嗤笑道:“有这般子孙,王家祖先才不得安宁吧!” 王正初:“祠堂重地,血腥不吉!” 范成明退一步,“推出去砍!” 军士将刀收回鞘,拎着王琪然的衣领像拖一条死猪似的向外走。 王琪然挣扎不已,惊恐道:“我说,我说!” 范成明缓缓抬手,止住军士的行动。 王琪然冷汗直流,差点……差点他就没腿了。劫后余生气喘吁吁道:“十五娘是个疯子,新婚时就动手。我不与她计较,她反倒愈演愈烈,不分场合事体,让我丢尽了脸面。” “棍棒鞭子,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我,身上没一块好皮肉。为人妻者自该温良恭顺,我却夫纲不振,成了周围人眼里的笑话。” “我早就想休了她,和族中说、柳家说,都不许,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就该认了!” 怒吼道:“我早就该休了她!” 在王琪然看来,一切都是被柳兰璧逼的,千错万错都在这个“疯妇”!是她殴伤夫君的身体,摧残夫君的心理,将夫君的尊严踩在脚下……他不得不拼个鱼死网破。 柳兰璧和王琪然动手甚至殴伤是不争的事实,家暴行为确实存在,但频率伤情尚无定论。 范成明等人作为外乡人和柳兰璧顶多两面之缘,不评价她疯不疯。但王琪然和她自幼相识,能不知道她的性情,不知道柳家女的做派? 柳兰璧脸色苍白出现在门口,她换了一件稍显体面的衣裳,哪怕天气炎热,外头也裹着一件披风。不知是因为心寒,还是先前被剥衣受辱的余惊。 哪怕被嬷嬷扶着,整个人也如即将被风摧折的花朵一般脆弱。 柳兰璧幽幽道:“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辨不出悲喜,“你答应过我的,不纳二色,白首不相离!” 不是没有更好的婚嫁对象,但她只想过些省心的日子,平平淡淡白头到老,王琪然的承诺实在动心…… 王琪然嘲讽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偏你傻乎乎地信!” 范成明等人明目张胆地翻起白眼,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男人不背这个锅。 柳兰璧灿然一笑,“做不到你早说呀,”声音转为尖利,“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有那么难吗!” 她的心“死”了,自然不会再“为难”王琪然。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柳兰璧比许多人都有见识,一样泥足深陷。 第971章 如何收场 宁封有一点想错了,王琪然宁愿顶着绿帽子栽赃柳兰璧,不是图财。好歹是世家子,不至于没见识到见钱眼开。 他就是怨恨柳兰璧,想要她栽个狠的。那些嫁妆包括柳家可能的补偿、封口费,顶多算添头。 行事的灵感,全赖他在街上见一男子教训红杏出墙的妻子。再多粗俗无礼的指责、行为对着有“淫荡”之行的女人都是正义的。 千夫所指,哪怕遭人唾面,也只能似条败犬趴在地上祈求原谅。 王琪然原想找一个下人做替死鬼,但宁封既然对他不敬,衣着不显又是外地口音,死了也没人在乎,果断派人敲了他闷棍。 吴越来时,两卫几个“清汤大老爷”已经将案情梳理清楚,王琪然也被拖下去仔细关押。 不似在场其他人经过几轮风暴,再多的疯癫早已见过。 吴越看着一份供词,越看越迷惑。 武俊江不遑多让,有魏武之好的人见过,但头一次见识到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段晓棠“见多识广”得多,只吴越一直不把供词往下翻,无法看到其他情节。索性问道:“卧房怎么进去的?” 唐高卓:“柳家一个陪嫁丫鬟出面把其他人引开!” 陪嫁丫鬟本该是出嫁女最亲密的帮手,怎会出卖她? 段晓棠:“柳娘子虐待下人?”致使心怀怨愤,给她致命一击。 唐高卓:“那倒不是,王九私下收用了柳十五娘的陪嫁丫鬟。” 许多人家准备陪嫁丫鬟,本就有通房固宠之用,但柳兰璧沾了一个“妒”字,显然没这个打算,王琪然只能“偷”了。 柳兰璧的怒火若是分散到下人身上,夫妻关系还能缓和一二,偏她认死理,只盯着王琪然。 “那丫鬟受王九所命,将其他人引开,并不知他所为何事。” 论人身关系,卖身契在柳兰璧手里,自然是柳兰璧的人;但论到男女关系,王琪然是她不折不扣的夫主。 柳兰璧可以回娘家,但这个丫鬟,无论王柳,都不会留她。 吴越阴阳怪气道:“有趣,果真有趣!”站起来对柳嘉祯道:“柳家主,人我先带回去,待宁无疆亲长归来,自会给柳家一个交代!”理都不理另一边的王家。 宁封再怎么冤枉,众目睽睽之下,坏了柳兰璧名节是不争的事实。 柳嘉祯:“恭送世子。” 南衙将士行止如风,立刻转向外走,裴子晋立刻缩小存在感跟上去。 柳嘉祯叫住人,“子晋留一下,做个见证。” 裴子晋面色顿时一苦,转过身换成一张不明显的笑脸,“是。” 往前走几步,段晓棠看出宁封身上裹的是范成明的衣裳,问道:“宁六,你衣裳呢?” 宁封一脸迷惘,“不知道!” 段晓棠提醒道:“总不想过段时日女人拿着你的东西上门说与你春风一度,或者被一个陌生的孩子抱着腿叫爹吧!” 宁封想到那般情景,顿时汗毛直立,“我衣裳呢?” 平白多出一个大胖儿子太恐怖了!尤其他失踪这一晚的经历有口难言。 温茂瑞立刻道:“我去找!” 两卫的人马消失在大门外,柳嘉祯满脸肃色宣布,“义绝吧!” 之后王家如何处置王琪然,除族、悄悄的弄死……暂且顾不着,先把柳兰璧捞出来。 义绝代表夫妻双方恩断义绝,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从没有被休的柳家女,但可以丧偶。鉴于王琪然的所作所为,最好还是不要挂上未亡人的名号。 出了王家大门,吴越立刻吩咐范成明,“去查查王九所言是否为真。”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恰苦恼时送来解决之法,还卷进去一个南衙将官。 宁封若不是家门报的快,早被王柳两家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哪能撑到范成明来救场。 范成明懂得吴越的疑心病,“是。” 宁封失踪一晚的事只在小范围传播,但后来吴越急匆匆入城却是瞒不过人。 一件事超过一个人知道就不是秘密了,两卫里瞒不住,河东城里也瞒不住。 宁封回到简单却令人安心的营帐,张口就嚎,“渡河来河东的第一晚,范二就提醒,地方糟污手段多,千万别喝醉了。到时被弄到谁的娘子小妾甚至老娘床上,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温茂瑞记忆中是有这一番话,只是当时谁都没当真,说过就忘了! 宁封誓要把自己包装成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遭了暗算。” 温茂瑞好不客气道:“你缺不缺德,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宁封争辩道:“我不踹他好腿,难道踹他瘸腿?” 众人一时无言,只觉得说的有道理! 踹一脚的事在众人眼中算不得欺负弱势群体,都知道宁封是去帮段晓棠范成明买东西,把两卫任何一个将官置于那副“你瞅啥”的境地,他们对王琪然成见早有,估计都不会善了。 哪知道王琪然如此恶毒记仇,直接将人当了替死鬼。说柳兰璧疯,他才是真的疯! 吴岭宁岩能躲过暗箭偷袭,是他们武艺高强。换其他人有没有把握躲过从背后来的闷棍……未知数。 说到底,还是宁封太没用。 武俊江作为稍有阅历者,离开之前提醒道:“世子正在给薛大将军宁将军写信,你自己想想该怎么收场?” 薛曲作为右屯卫的最高领导,宁封的事必然得知会。宁岩宁封名为叔侄,实际关系已经远了,只是族亲。但真到需要宁家长辈出面的场合,他也可以充当。 宁封不是不晓事的毛头小子,当然知道这类风月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大喊道:“我不成亲!” 柳兰璧和王琪然的姻缘肯定得断了,宁封再把人一娶,顶多被人嘴一句风流。 但宁封对柳兰璧了解多少呢,初见就是她痛殴夫婿,再见躺在一起睡了一晚,兵荒马乱被押去祠堂受审命悬一线。若是个胆小的,非得吓病了不可。 那是个被夫婿盖章的“疯妇”,被周围人认定的“妒悍”女子。 第972章 梦中岳父 宁封急急忙忙往外冲,被温茂瑞拉住,“出去干嘛?” 宁封:“去找段将军。” 温茂瑞:“段将军能有什么用?” 宁封:“不说她有魏武遗风么?”意识到失言,找补道:“都知道是乱传的,寻她问问清者自清的法子。” 醉酒被人暗算的玩笑还是段晓棠告诉范成明的,她不通人情,但“通”起来不是一般人(拜那些看起来靠谱、不靠谱的影视剧小说影响)。 温茂瑞主动请缨道:“我和你一块去。”他到底在段晓棠手下,有两分情面。 孰料段晓棠并不在营帐,去了帅帐。 宁封一狠心一跺脚,“一起说了吧!”反正吴越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你俩又没真发生什么!”昏迷着盖棉被一晚上连天都没聊上。 宁封不得不捅破窗户纸,“没人在乎真相。”而且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俩躺在一张床上。 谁关心他们有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人云亦云,众口铄金。 吴越轻笑道:“以你的家世,能娶到河东柳氏本家的娘子,是祖上烧高香。想什么美事呢!” 帅帐内都是自己人,宁封无需隐瞒,无奈道:“世子,我要真在乎门第,不如去买五姓七望的门第。” 比河东柳氏高一等呢,前提是做好倾家荡产,一辈子给他们当狗的准备。 世家高门也不是全部高贵,总有些破落户日子过不下去,对结亲的人选要求可以放低。 但低门若想与高门结亲,必须支付不菲聘礼,称之为“陪门财”、“门第钱”,补偿对方的门第损失。 那些崇尚阀阅,急于提高自身门第威望的寒门趋之若鹜,这样娶回来的女子多是旁支庶出,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养,等同于只娶了一个姓氏。 吴越不轻不重道:“胡说什么呢!” 段晓棠实在不懂两人的脑回路,这时候不该先考虑柳兰璧本人的情况吗! 换一般人来,不该考虑她二婚的身份,疑似悍妇的性格……结果这几个先琢磨起人家的门第来。 果然个人努力不如投胎重要。 吴越十指交叉置于胸前,淡定道:“不用着急,先看柳十五娘能不能活过今晚!” 段晓棠惊诧道:“她怎么会死?!” 吴越:“她死,对柳家、对宁六才是最好的。” 柳兰璧香消玉殒,柳家站在不败的道德高点,宁封也不必纠结,只要摆出受害者的架势来,一起向王家发难即可。 他是男人,名节不甚重要。 宁封自我消解,“不可能的,柳家不可能让她去死!” 一个多出“悍妇”的家族,因为一点小事让女人去死,那柳家得死多少人。 在祠堂时,柳家的嬷嬷们不就把她救下来了吗! 温茂瑞看了全程戏,“柳十五娘较真,真有可能……”不用家族逼迫,自己就有可能寻死。 上阵杀敌和眼看一个女子“被迫”死去到底意义不一样。 段晓棠质问道:“你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吴越轻声道:“我给了她机会!” 让柳家等薛曲宁岩回来再商议一个亡羊补牢的办法。 吴越作为宁封的上司,哪怕年轻也可以代他作主,该娶亲还是该赔偿,都有个说法。非得拖一两天,就是为了让柳家权衡利弊,不至于一下送柳兰璧归西。 柳兰璧自己能不能想开,是她自己的事。真要寻死,柳家人也会拦着,不差这一时半会。 有时候寻死拼的是一股气,过了时候,心气也就散了,好死不如赖活。 世人追捧世家女,除了门第教养,还有德行。大部分“节妇”都是世家女撑起来。 当然她们的婚姻情况两极分化严重,有的从一而终守节到老,有的为了家族利益,二嫁三嫁的也不在少数。 宁封结结巴巴道:“要不给柳家送个信?”万一他们疏忽,可是柳兰璧一条小命。 吴越的眼神如无波古井一般扫过来,“你想和她过一辈子?” 这时候送信过去,代表关心和在意,柳家说不得误会。 宁封可耻地迟疑了,他和柳兰璧的短暂接触着实称不上愉快的回忆。 柳嘉祯将侄女接回柳家大宅,叫几个闺中交好的妯娌姐妹陪着说话开导。再派遣心腹去王家把行李嫁妆运回来,越快分开越好。 柳嘉祯将子侄叫到跟前,艰难询问,“族中有多少外嫁女与夫婿不谐,且没有子嗣?”该劝导就劝导,该说和说和。有孩子的,双方的忍耐度都会深些。 柳星渊摇头如风,“没有了!” 他们先前也以为王琪然只是普通抱怨一回,哪知道心那么毒。 柳嘉祯将桌案上的酒杯猛掷于地,“王九这个疯子!” 气愤是最没有用处的事,柳琬劝道:“伯父,此事该如何收场?” 指望瞒是瞒不住的,本地大户的目光都在别苑和两卫。吴越急冲冲跑到王家祠堂,加之柳兰璧义绝,连嫁妆都拉回柳家,动静根本瞒不住人。 王琪然选择此时发难,就是想抓住两卫在侧,河东不能闹出大事只能快刀斩乱麻的空当。哪知道阴差阳错绑了一个南衙将官。 柳兰璧的安排可以放在后面,爷几个先考虑的是如何从王琪然王家身上撕下一块肉。 末了,柳嘉祯问道:“宁无疆其人如何?” 摆在柳兰璧眼前的无非三条路,自杀、再嫁,或者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柳家人之间有些情义,不屑于拿骨肉性命去换取更多的利益,况且错本就不在柳兰璧。 她若该死,其他更过分的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将兄弟二人问住了,满嘴跑马车的人,谁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柳琬斟酌用词,“与范将军交好,武艺不高,但颇受世子薛大将军重用。右武卫宁将军是其叔父。” 家世本事都有点,但总差一口气。 柳星渊点点头,统一堂弟的说法,再补充一条,“曾道要找个有权有势的岳父,儿子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河东柳氏名望顶格,但可能无法给他提供一个有权势的岳父。 第973章 强扭的瓜 柳家出过不少官身,甚至有爵位,但多是虚职,柳兰璧的父亲干脆没有出仕。 宁封不图门第也不追求名声,要的是实权。而且宁家是南衙将门,和柳家不搭边,双方借力无从谈起。 两家需求不对等,有名有望的,遇上一个求实的。 柳嘉祯简单问过一句就放在一边,柳兰璧哪怕风声过了远嫁,也不会嫁得太差。 两卫太多将官知道此事,不利于重新开始新生活。 裴子晋一脸晦气地回家,裴子卓迎上来,“哥,”打量他神色不虞,问道:“怎么了?” 先前范成明急匆匆找上门来,连家里的猎犬都牵出去,不知出了何等大事。 侍女将帕子浸到铜盆水中,拧干递到张真英手中。 张真英捧着帕子向前,递给裴子晋,“先擦擦汗。” 裴子晋随意在脸上糊弄几下,随手扔在铜盆里,侍女躬身退下。 裴子晋:“柳十五娘义绝,王九要死了。” 张真英敏锐地察觉其中内情深重,但见裴子晋讳莫如深的模样,话音一转,“我们要不要准备祭礼?” 裴子晋摇头,“不必了!” 如果王琪然仅仅是栽赃柳兰璧,顶天就是除族,这还是柳家强烈要求才能得到的惩罚。偏偏自作聪明,把宁封扯进来。 吴越和柳家一句都没提及对王琪然的处置,就是不想沾上干系脏了手。王家为了以示诚意,必须照着最重的来,亲自处置王琪然。 裴子卓没那么多心思,直接问道:“王九犯什么事了?” 裴子晋委婉两分,“诬陷柳十五娘与人有染。” 诬陷或许是无中生有,但栽赃必然是有个“赃”,沾上一星半点都于清名有碍。 张真英心神电转,若只简单诬陷,哪能闹到义绝丢命的地步。女方提出义绝,必须得占天大的理,才有这份“底气”。 裴子晋盘算道:“薛大将军和两卫大军明日过境,休整两日。”转而问道:“其他房头在别苑的中标的交割了吗?” 张真英:“定了日子,慢慢排队呢!” 裴子晋抬手,掷地有声道:“通知他们一声,先把明面上的东西换出来,尽量在明天上午之前。” 不少人委托旁人竞拍,亦或者中标后再倒手,但这些都是私下的。 张真英犹豫道:“前头还有好些人呢。” 裴子晋:“柳王两家暂且顾不上了。”尤其柳家,那可是大户。 裴子晋果然猜的不错,吴越第二天一早先看的是昨日别苑的兑换结果。 宁封如何,自有薛曲宁岩拿主意,他更在乎的事两卫的“大”生意。 待看到裴家异军突起的记录,感慨道:“裴子晋是个妙人!”。 帅帐内敬陪末座的宁封没那么会钻营的情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抖人”。 武俊江看不过眼,“薛大将军又不会打死你。” 吴越在巩县擅杀犯奸军之罪的胡宁,轮到明面上同样“罪过”的宁封,高抬一手,留给薛曲收拾。 宁封缩着脖子,眼睛向外瞟,紧张道:“能不怕么。”生死荣辱系于一身。 武俊江:“薛大将军不会提前回来。” 照理说宁封出这么大的事,薛曲若是爱护下属,将大军交给杜松指挥,自己率领前军先行归来商讨对策。 但薛曲向来谋定后动,讲究越是大事当前越要气定神闲,要着急忙慌的入城,岂不在柳王两家面前落了下乘。 所以两卫大军军容齐整,领兵的将帅威风凛凛的入城。 吴越率领众将官在营门口迎接大军。 吴越客气道:“薛大将军辛苦了!” 薛曲回应道:“世子才是辛苦。” 进到帅帐,吴越先将拍卖会的簿册给薛曲看,翻到最后一页,瞧见已经入库的金子。饶是薛曲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露出一丝悦色。 这是吴越最后能为宁封做的了。 薛曲老生常谈说些简单的军务,诸将官告退离开。 孟章刚离开帅帐,猛地听到身后一声怒喝,“跪下!” 刚想回头查看,武俊江立刻按住他的脖子,“待会我跟你们说。” 杜松:“宁石韵昨天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宁岩平日严肃,表情不甚丰富,但昨天不知接到什么信,心情肉眼可见的糟糕。 武俊江:“宁六出事了。” 孟章:“方才看胳膊腿俱全,哪坏了?” 武俊江:“马上就坏了。” 孟章:“触犯军法?” 武俊江:“倒霉。” 帅帐内宁封双膝跪地,面对三堂会审。 现如今留在这里的除了当事人,就是和宁封关系紧密的,吴越、薛曲两位上司,再加宁岩这个亲族。 薛曲:“说说吧,怎么回事?” 宁封一五一十“招”了,半点不敢添油加醋。 他就做错了一件事——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王琪然这种人,谁沾上谁倒霉。 宁封只觉冤枉,早知道右武卫有忌讳,那么多人一起经过,结果应在他一个吊队尾的右屯卫将官身上。 薛曲:“世子怎么看?” 吴越答非所问,“我年轻,没经验。” 薛曲再问道:“石韵呢?” 宁岩:“我也没经历过。” 薛曲确认道:“身上拴婚事没?” 宁封五官顿时皱在一起,“大将军,强扭的瓜不甜啊!” 薛曲:“到底谁才是被强扭的?” 和河东柳氏结亲,是宁家高攀。柳兰璧哪怕二婚,和宁封在一起都叫低嫁。这就是当前重阀阅的风气。 宁封:“大将军,柳家女……”意识到“妒悍”之语不该从自己嘴里出来。 宁婵都开始议亲,宁封半点动静都没,除了先前被白秀然打落威风没脸再提,还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不着急,想找个色色齐全的。 柳兰璧的性情家世实在不符合他的期望。 薛曲好歹是薛氏分出去的旁支,和河东联系不多但不是没有,有些风声也曾听说过。 薛曲认为也就在河东“出众”些,能和南衙的女眷比吗? 第974章 翘首以盼 南衙女眷大多将门出身,自幼习武。脾气好时哄夫婿两句,脾气上来时真动手,哪像柳兰璧只会拿根木棒吓唬人。 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但于将门而言,莬丝花一样的女人支撑不起家业。 当日在牛家的若只是柔弱的世家女,南衙不知要多掉几个脑袋。 在薛曲宁岩看来,柳兰璧身上最大的毛病不是“悍”而是“妒”。 如果柳家能答应在这方面“控制”一二,那就没问题了。 将宁封柳兰璧凑作堆,保住双方最后的体面,丧事喜办,说起来顶多是件风流韵事。 但宁封若拍拍屁股就走,谁管他是不是倒霉,这个污点将伴随一身,对前程是莫大的阻碍。 关键双方的身份不一般,若换个处境,何至于两难。 宁封若没有南衙将官的身份作护身符,柳家早将他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柳兰璧若只是毫无根基的民女,宁封补偿一笔钱帛都算良心,前提是不被人抓到触犯军法。 看人下菜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宁岩见侄子依旧苦着张脸,看不过眼,“你还委屈上了?” 宁岩闷声道:“难道不委屈?” 吴越:“大将军想如何做?” 薛曲:“请了中人给柳家递信暗示。” 昨日收到吴越的信后,薛曲和宁岩简单商议一番后立刻给薛明哲写信,打听柳兰璧品行。 柳家女悍妒,但依旧为人追捧,除了门第其他方面总不会差。只要条件能过得去,薛曲和宁岩就打算认了。 那么大的事外头不可能没点风声,薛曲出乎意料的打听柳兰璧,薛明哲知机自会给柳家透信,这种事总要两方情愿。 柳家若是愿意,薛明哲就是媒人,若是不愿意,他就只是中人。 只能薛曲出面,他是宁封上司,南衙大将军。祖上好歹是河东走出去的,有几分香火情。和吴越全当利益往来不一样,而且鳏夫掺和这种事不吉利。 薛曲落下最后的判决,“出去领四十军棍!”活该。 宁封连冤枉都不敢喊,闭嘴离开帅帐。 行刑的时候,一群狐狗围在一旁,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全是担忧的神色。 宁封咬牙挺过四十军棍,只觉得魂已经飘到九天外。 不待亲兵上前,范成明温茂瑞一左一右将人架住扶回营帐趴在床榻上。背上全是交错纵横的棍棒痕迹,没一块好肉。 范成明庄旭离京前花大价钱在林婉婉那儿买的伤药终于有用武之地。 皮肤上异类的触感,庄旭“嘶”一声,魂又被痛回来了。 宁封欲哭无泪,“这顿打真冤枉。” 温茂瑞:“你挨一顿打,姓王的就得死的透透的,大将军还能给你捞点东西回来。”就是柳家那边都没话说。 宁封:“我是在意那些的人么!” 范成明将药上好,问道:“薛大将军怎么说?” 宁封瘪着嘴,委屈巴巴,“还能怎样。” 要不是碍于伤情,范成明非得捶上一拳,“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若非阴差阳错,薛曲愿意卖一回脸,哪轮得上宁封。 宁封:“先前你们都看见了,柳十五娘是个好相与的吗?” 范成明:“她又不会武。” 范家两个女人都比范成明武艺高强,他在家乖巧得跟个鹌鹑似的。柳兰璧那点小打小闹压根不放在眼里。 温茂瑞吐槽:“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宁封撑起身体想要辩驳,耐不住疼痛又趴回榻上,龇牙咧嘴道:“正因为我不是好人。” 柳兰璧认死理,宁封若是完人自然不惧,但他浑身上下都是纰漏……实在称不上良人。 亲兵进来回禀,“中侯,段将军派人送来伤药。” 宁封:“收下吧,替我谢谢她。” 亲兵:“已经谢过了。” 宁封精神不好,和狐狗闲扯几句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时榻边的人是宁岩。 宁封陡然清醒,鲤鱼打挺而中道崩落,“叔!” 宁岩往他背上看几眼,“养些时日就没事了。”坐在马扎上微微低头,目光平视,质问道:“六郎你老实交代,那天晚上和柳家娘子有没有干些不该干的。” 柳兰璧和王琪然是正头夫妻,再和宁封有首尾,一旦珠胎暗结,到底算谁的。 宁封立即否认,“没有。” 宁岩再问道:“对她印象如何?”总不能真盲婚哑嫁。 宁封捡点能说的,“挺漂亮。” 宁岩作为过来人,心里稍微有些底。将手中的信放在枕头旁,“这是薛家主的回信。” 宁岩已经看过,薛明哲的回复没有出格的地方,柳兰璧或者说经过良好教养的柳家女都是如此,做人做事体面,唯独对夫婿“苛刻”些。有人敬而远之,有人趋之若鹜。 宁封既然和范成明要好,不如娶亲也学范家的思路,寻个厉害娘子管束起来。 现在谁不说范成明有福气,娶了一位“贤”妻呢,陈灵芝可是被皇帝下圣旨表彰过的贤淑女子。 宁封将一封信翻来覆去仿佛要看出一个窟窿来,简单几行字关乎终生,还不好找狐狗们商量。 宁封迟疑道:“家里还不知道呢。” 宁岩:“没时间商量了,你有什么要求?” 买卖还能谈谈价格,定下来之前先通气,哪些“原则”决不能碰,谈得下来就谈,谈不下来拉倒。 宁封深思熟虑一会,“不管到何种境地,都别动手。” 想了许久,就只有这一句话,要求够低的。宁岩面不改色道:“把你生辰八字写下来。” 宁封惊讶道:“这就定了!” 宁岩:“柳家没准信,有备无患!”这会没收到回复,成与不成还是两说。 宁封问出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柳十五娘没出什么事吧?” 宁岩疑惑道:“她能有什么事。” 宁封乖巧地趴回到枕头上,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次日一早,薛曲进城走亲戚,捎带手把宁岩一块带去长长见识。 大营里一个个闲极无聊的翘首以盼,就想听点新鲜的笑话。 原本班师回朝的路程该是十分轻松,将官们只要报备一声都能出去。 自从宁封亲身示范如何在泥鳅潭里栽成一个大跟头,吴越严令非军务不得出营,一切如战时,真军事化管理。 第975章 出家出家 有些债只能肉偿,比如眼下。 全永思:“宁六若有家室如何?” 武俊江:“不死也要被扒两回皮。”河东一回,回长安再被扒一回,说不得仕途断绝。 孟章:“柳家会同意吗?” 翁高阳自从不和俘虏搭边后,天更蓝了水更绿了,连心情都变好了。接话道:“难说,大将军说是去薛家坐坐,如果柳家有准信,就直接登门了。” 孟章:“大将军做媒……”放南衙是天大的脸面。 武俊江摇头晃脑道:“世家婚配规矩非同一般,不在意官品。” 先看对方的姓氏门第支系、本人的条件反而放在最后。宁肯嫁给世家出身的微末小官乃至白身,也不愿意嫁给世家之外的其他人。 前夫哥王琪然的背景都快被闲极无聊的两卫将官扒烂了,哪怕去掉恶毒的心性,放在遍地“水货”的南衙,顶多平平。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偏门当户对凑做一堆。 所谓南衙将门,顶多发家三四代,延绵百余年,和这些显赫数百年的世家根本无法比。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不是没有想“打铁”的皇帝,但收效平平,说不定把自家搭进去。 将门随皇权兴衰,沙场搏命朝生暮死,说不定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所以很是羡慕世家的稳定性。 将官是否拜将是一道分水岭。但对高阶将领而言,实职的吸引力开始降低,开始追求爵位。 除了通过时间来验证家族底蕴,爵位就是另一道改换门庭的门槛。 世卿世禄,世职世爵,这才是世家。 范成明将一盘清蒸鱼放在矮几上,表功道:“段二在火头营打转,这是我特意从她手里抢出来的。” 宁封拿起筷子,不客气道:“范二,这事和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倒霉!” 宁封为何会在城里逗留,不就是给段晓棠范成明买调料吗。 范成明怔愣半刻,向来厉害的嘴巴来不及组织言语。 宁封尝了一块鱼肉,清新而醇厚,感慨道:“段将军的手艺真不错。”以前也吃过清蒸鱼,但和段晓棠做的不能比。“能不能说一声,我想吃羊肉。”在河边吃鱼肉居多,但还是更喜欢羊肉。 范成明:“不是说没关系么?” 宁封:“不耽搁我打着旗号混吃混喝呀!” 范成明竟然毫不意外,“羊肉是发物。”宁封现在的情况不适宜吃,段晓棠会不会做都是个问题。 宁封无比惋惜,痛失一个好机会。“段将军不是还欠大家伙一顿饭么,你劝她别这会兑现。”他现在受伤忌口颇多。 “等回长安,你们右武卫开宴,我就过营去吃。”安排得明明白白。 范成明张大嘴,“无耻啊!” 宁封:“彼此彼此。” 大营门口,薛曲宁封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回来。从他们携带的物品看不出所以然来。 翁高阳舔着脸道:“大将军,我们是不是得给宁六贺喜?” 薛曲心内正是厌烦,“关你们什么事!”再看一群无所事事,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只晓得晒太阳的将官。 没好气道:“你们好歹是朝廷命官,拿出威仪来,别穿得像大街上的叫花子似的!” 一群男人哪会注重外表,军汉摔摔打打是常事。锦缎刺绣的衣裳需得小心对待,刮花一点就算废了。 一群人在三州日久,衣裳都埋汰得差不多。私下有什么穿什么,到正式场合才会注意些。 尤其右武卫上上下下坚持一个“苟”字,不仅在战场上,连私下也多是不显眼的样式。 宁封和右武卫混得多了,风格越发相近。他要穿得花枝招展如孔雀开屏,王琪然会冲他下手? 薛曲领着人扬长入内,徒留一群人原地风中凌乱。 全永思:“我们像叫花子?” 他们是将官,又不是长安街头的浪荡子,自是要沉稳些。男人,尤其是成亲了的男人,看的是内在。 武俊江双手猛地一拍马上分开,做出一拍两散的手势,“没成!” 薛曲对他们妥妥的迁怒。 孟章:“怎么没成?”事已至此,薛曲亲自出面,够给面子了。 武俊江:“待会问问范二。” 帅帐内,薛曲说起一日来的成果,“今日见了柳家主。”拖延到他入城前,都没一个准话,想必柳家内部也十分纠结。 “他道柳十五娘此次受伤颇重,无心再思婚嫁,休养一段时间后便会出家。” 范成明惊讶道:“出家!”世家女儿都尊贵,柳兰璧出家,等同废了往后联姻的可能性。 宁岩:“对。”以余生孤寂扞卫清白之名,不愧是柳家女,是宁封没福气。 范成明不再开口,出家总比死亡好吧! 吴越没有半点触动,继续问道:“王家如何?” 薛曲:“王琪然除族,如今重病在身,拖不了两日。” 现在没弄死他,是不想明面上把事情联系到宁封柳兰璧身上。欲盖弥彰的手段瞒不过有心人,但该盖还是得盖。 薛曲:“他一房名下的财产作为补偿,一半给宁六一半给柳十五娘。宁六那份我做主三分划归营中。” 哪怕只是世家的旁支,但积累的财产不是少数,若非看在两卫大军的面上,王家不可能吐出这么多。 吴越微微点头,同意分配办法,打开薛曲带回来的财物清单,“都是浮财?” 王琪然拖欠花娘缠头,不代表他穷困,只能说现钱不多。世家的大头是祖上传下来的土地和古董,而这些东西不能随意变卖。 王琪然这一房有多少家产瞒不过柳兰璧,如果祖地落到柳家手里各种不便,估计是王家出钱将要紧东西折价置换出来。 柳家那一份上大概也没有多少地产,顶多有一些古董装点门面。 吴越:“王家教子不严,不付出代价?” 薛曲:“王家在行营效命的子弟恩赏,转到柳十一郎名下。” 第976章 趁火打劫 吴越并不在在意王正初的奖励由柳琬顶替,他们都没发挥出无可替代的作用,换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王家出钱出力,最后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越:“柳家在王家身上咬了一口狠的。” 当初没让两卫掺和,就是因为柳家出手只会比他们更稳准狠,世家才知道世家的弱点。 两家同在一地,能不知道底细?全族女子差点蒙羞,不狠狠报复回来,哪能出气。 薛曲:“我看王家来的人都快哭出来了,不知道柳家背地里还敲了他们多少。” 赔偿和换人必须知会两卫,其他私下交易,不会让外人知道。 正因为柳家将王家敲打得够狠,柳兰璧只能出家扞卫清白无瑕的名声。世家行于世间,靠的就是代代相传的名声。 吴越忽然问一句,“柳十五娘向佛还是向道?” 薛曲:“向道。” 吴越眉头微微一挑,“哦。”压下言语,转而吩咐道:“范二,转达给宁六!” 范成明往外走,被宁岩叫住。 宁岩从袖中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递过去,“还给他。”生辰八字用不上了。 范成明原想喝小狐狗的喜酒,结果一场空。以宁岩的秉性不可能做鸿雁传书的事,那纸上的内容不言而喻。 其他人都离开后,全程旁观的段晓棠惋惜又一个女人为了所谓的名节付出可怕的代价。唯独吴越最后的问题有些奇怪,“佛道有区别?” 吴越:“道家不及佛家苦修。”柳兰璧至少不用面对青灯独自度过半生,但看段晓棠担忧的神色,随口安慰道:“你可以问问薛长生,终南山上的女冠生活如何?” 段晓棠较了真,去找薛留打听。 坤道乾道之间的差距没有世俗男女那么大,薛留接触不多,只知道一些皮毛,“诵经、受戒、修炼道术,和普通道士没差别。有一技之长的可以行医救人,也可以与文人诗文唱和往来……” 段晓棠听到最后恍然明白,女冠作为方外之人,行动反而比后宅女人更自由。 见范成明急匆匆经过,段晓棠叫住他,问道:“范二,怎么了?” 范成明无奈道:“还能怎样,封儿听了以为是自己害了人,闹着要去柳家看看。”好好的俗世富贵生活不享受,谁会想去修道呢。 薛留:“他刚挨了军棍?” 范成明:“趴马车里没事。” 段晓棠:“真去啊?” 范成明:“薛叔说让人先去柳家递个信,同意就见。”柳家要是不同意,宁封也不能再闹。 柳兰璧“被迫”出家,他们若什么都不做,显得太薄情。 或许柳家也打算给这段“阴差阳错”划上一个句号,同意了宁封见一面的请求。 鉴于两卫将官被薛曲明着讽刺一遭穿的像叫花子,第二天护送宁封的看热闹小分队总算在出门前好生收拾了一番。 会面的地点定在柳家大宅中柳琬所居的院落。 好在宁封身体底子好,柳琬好清净没住更中心的位置,总不好找来软轿担架把人大摇大摆抬进去。 范成明和温茂瑞一左一右将人架到院落中,柳琬早已将下人清走了。 地点定在一座凉亭里,范成明担忧道:“封儿,撑得住吗?” 宁封:“没问题,又不是没挨过。”外人看军棍恐怖如斯,但对将门子弟而言就是三个字——习惯了。 将门解决问题的办法向来简单粗暴,许多人都是从小被打到大的。 但段晓棠从来没挨过打,若挨一顿,再多的庄子都哄不好了。 安顿好宁封,三人和柳家兄弟一起退到远处的角落,看得到景象但听不清声音。 半晌后柳兰璧被人引进来,亭子里只剩两个陌生男女。 柳兰璧落落大方,微微躬身,“宁中侯。” 宁封反倒有些结巴,“柳娘子。” 柳兰璧:“听说你挨了军棍?” 宁封:“不是什么大事。” 柳兰璧:“本是我牵连了你。”这是她和王琪然之间的矛盾,意外将无辜的宁封搅进来。 宁封气弱道:“我是个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你……” 范成明躲在角落里,环手抱胸不满道:“我们至于躲这么远吗?”连口型都看不清楚。 柳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范成明:“那我们站这儿看着算什么?非礼!” 柳琬放弃和范成明争辩,男女私会敏感,他们就是为了预防“非礼”。 段晓棠不在意远处的相会,也不在意近前的争端,廊下趴一只狸花猫,看起来不亲人但也不怕人,大概是柳家养的捕鼠猫。 段晓棠靠过去,蹲在一旁,“咪咪,咪咪。” 范成明看不过眼,阴阳怪气道:“你就招外头的野猫吧!可怜家里的小富贵望眼欲穿……” 段晓棠理由不理,见小狸花没有厌恶的表现,右手隔空在猫身上抚摸,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冒然抱不熟悉的猫。 范成明继续表演,“封儿自小嘴巴笨不会说话,若是言语中冒犯柳娘子如何是好?” 柳家兄弟侧目,宁封那样的叫笨嘴拙舌? 温茂瑞跟上,“天气炎热,他挨了军棍,若挨不住旧伤复发,该怎么办?” 一唱一和,就是在这干看着没用,得去近前“照应”着。 范成明图穷匕见,“段二,能过去吗?” 段晓棠抬头看一眼,“这是人家隐私。” 范成明明白意思,能过去但段晓棠不愿意。转变方向,“柳家哥哥唉,他们两个小年轻实在不叫人放心。” 柳星渊实在佩服范成明能屈能伸的本事,却没有出言阻止,万一范成明等人过去,他们留在此处也没有用处了。 没说话就是认同了,范成明立刻道:“段二,带路。” 段晓棠回头见众人都没有反对意见,缓缓站起身来将前面衣摆塞进腰带里,小狸花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在前头带路,其他人赶忙跟上。 绕着围廊周围走了小半圈,才开始向中庭行走,越发靠近亭子前,段晓棠将小狸花轻轻地抛出去,引开两人注意力。 出现一颗石子突兀,但一只捕鼠猫意外闯入不是很正常吗? 第977章 叫我观主 五人屈身在一排不到半人高的灌木后,加上不远处大树投下的阴影,刚好挡住他们的影子。 烈日当头,段晓棠脱下外衫上的薄纱,盖在头顶上,能挡一点是一点。 柳琬惊诧万分,他选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四下无遮挡,结果忽略了一丛灌木。 范成明和温茂瑞比口型,不发出半点声音,“就这警觉性,还当斥候呢!敌人都摸到背后了。” 但片刻后,范成明就知道他们来对了,因为宁封真的在说胡话。 宁封:“若用利器会很疼,自焚全身烧得蜷缩黢黑辨不出本来模样,投水不会马上浮起来,过久了成巨人观,尸体肿胀,砰一下就炸了!世界上没有服之无感的毒药,发作之前必然经过肠穿肚烂的痛苦。若是自缢,恐怕吓着后来人……” 房价都是微末影响,各家祖宅少有出售的。 柳星渊气急想要起身,被柳琬拉住。 亭子内柳兰璧缓缓开口,试探问道:“宁中侯是想劝我勿要寻死?”以各种恐怖死状恫吓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宁封慢慢点头,“你青春正好,不该就此误了一生。” 宁封手上有不少人命,但柳兰璧到底不一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柳兰璧心底稍有触动,微微低头,遮住面上的表情,“我不会寻死。” 听在宁封耳朵里就是“我不会再寻死”。 柳兰璧那日在王家祠堂里撞柱是不得已而为之,兵荒马乱偏偏百口莫辩,个人生死荣辱和家族名声都系于一身。 她没有证据也没法自辩,只能用女人最常用的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证清白,所以柳家嬷嬷才能“恰巧”救下她。 和王琪然的一番对质亦是如此,五分真情五分做戏。她是喜欢过他,但这点感情在对方算计她时已经烟消云散。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只是沉迷于虚妄的爱情,才做出那么多激烈的行为,她多么的无辜,多么的可怜……连被牵连的宁封都忍不住同情她。 眼泪用对了地方,就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 却忘了士女也是士,她们有女子的柔情,但也会像“士”一样权衡利弊。 她不是非王琪然不可,他只是各方面恰好合适而已。 求亲在意料之内,因为这是最能平息物议的办法。往后说起来不过是宁封的一段风流韵事。但对女方没那么友好,长舌妇会非议是不是早有了首尾,才顺水推舟。 柳兰璧既受了柳家十几年的供养,自该维护它的名声不受一丝一毫的折损。 柳星渊等人倾向同意,宁家门第低些,但宁封前途大有可为,亦可以借此离开河东的漩涡,开始新生活。 但柳兰璧不愿意,当初就是不愿意远嫁才选王琪然。南衙于柳家无利益相交点,于家族无助力,她没有勇气让自己的名誉蒙上污点,再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 柳兰璧提出一个更“决绝”的主意,她出家让柳家在道德上立于不败之地,从王家身上攫取更多利益。 这点分歧一直拉扯到薛曲回到河东之时,柳兰璧不愿意嫁,强按牛头不喝水。柳家只能调转剑尖,全力对付王家。 柳兰璧冲宁封眨眨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透露一个秘密,“我的陪嫁里有一座小庄,会改建成道观,我在那里出家。” 宁封不是不知事的愣头青,去外头出家和在自己的道观里意义截然不同,或许对柳兰璧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至少刚才感受到她是喜悦的。 宁封强撑着起身,躬身道:“提前恭贺柳观主,否极泰来,重申鲲鹏之志!” 柳兰璧起身回礼,“借宁中侯吉言。” 她当然会过得很好,道观中都是她的人,比出嫁前、出家后,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畅快。 她与伯父、堂兄关系不错,为了家族连后半生都搭进去了,柳家自然不会亏待她。 作为方外之人,俗世的条条框框再也框不住她……仔细想来,竟全然是好处。 柳兰璧出家,和王家一刀两断,宁封此身也就分明了。 宁封辞行道:“我明日随两卫班师回长安,不能亲身道贺新观落成了。” 柳兰璧:“我亦不能亲送,万望恕罪!” 宁封爽快道:“送不送都不算事。” 柳兰璧:“两卫保住了河东之地的平安,自该一送,只我如今是是非身……” 宁封:“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从此后前尘往事忘却,你是世间逍遥人。” 柳兰璧:“承您吉言,亦愿中侯日后武运昌隆。” 柳兰璧说完便告辞,宁封遥遥望着消失在院墙外的身影。心底一簇小火苗刚燃起又熄灭,他千真万确知道一件事——是他没福气。 怔愣片刻,宁封冲着远处一块石头喊道:“范二温六出来,回去了!” 就知道他俩耐不住偷听,幸好离得远听不真切,半晌没有动静。 从东边不远处的传来熟悉的声音,“嘿,我们在这儿!” 五个人整整齐齐从灌木丛旁边站起来。 宁封饶是重伤员,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在这儿?” 范成明犯贱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宁封回忆刚才的言语,没有失礼之处,松了一口气,“只剩惊吓了!” 去别苑的路上,宁封提醒众人,“观主的事你们别往外说。” 范成明一口答应,“当然。”比起表现配合的柳家,和陆德业私下勾勾搭搭、陷宁封于不义的王家自然更讨人厌些。 话音一转,“不过七郎那儿要说一声。” 宁封:“这是自然。” 谁能想到柳家是“偷梁换柱”自建道观呢,还以为让柳兰璧在哪个荒郊野外里凄风苦雨过一生呢。 柳琬站在柳兰璧旁边,状似无意问道:“如何?” 柳兰璧诚恳道:“差点后悔了!” 不知是否错觉,恍惚记得那天早上,宁封将被子遮在她身上,还帮忙挡了几下……今日一见,发觉他在乎前程,但同样有几分真心,不全然是被情势所迫。 第978章 我要面子 但她已经不敢再赌了,所以只是“差点”。 柳兰璧自幼不曾离开过河东,偶尔读游记,亦想去见识见识外头的天空。但她同样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所以不愿意离开柳家、不愿意远嫁。 柳兰璧:“十一哥,洛阳是怎样的?” 柳琬侃侃而谈,“地处中原腹地,洛水穿城而过,波光粼粼,宛如玉带环绕。河上桥梁众多,造型各异,或古朴典雅,或雄伟壮观。桥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桥下舟船往来,桨声灯影。” “若等到上元夜,万家灯火辉煌,照亮整个天际。宫灯高悬,流光溢彩,与星光交相辉映,宛如天上人间……比河东热闹繁华多了。” 见柳兰璧有些失神,安慰道:“你往后亦可去。” 柳兰璧:“长安又如何呢?” 柳琬怅然道:“我亦未曾去过,天子脚下,想必不输于洛阳。” 将至别苑时,段晓棠忽见路边铺面走出来一个女人,一看就是大家主母,落落大方,身后跟着抱孩子提包裹的各色仆婢。 段晓棠以为自己早已模糊了对五娘的印象,乍然相逢,方才明白为何祝英英会认作鬼魂复生,姐妹俩果然很像。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亲。 半晌后段晓棠收回目光,握紧马缰绳向前行去,谢蓉安亦是登上马车,往相反的方向驶。 人海茫茫,相逢应不识。 范成明注意到段晓棠非同寻常的表现,犯贱地挠一挠,“认识?” 段晓棠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算故人吧!” 范成明疑惑道:“故人?”刚才对方的表现,根本没注意到路上大摇大摆经过的段晓棠。 段晓棠:“我知道她,但她不认识我,汾州陈司马家的娘子。” 范成明想起来,“哦,你差点租了他家的房子。”只以为是这一段缘分。“陈司马他们早先说家眷先安排在河东。” 段晓棠轻轻“嗯”一声,算是默认了。 到了别苑,庄旭迎出来,嘴巴快速张合,“正忙的时候,你们自便。” 范成明只来及问一句话,“都交割完了吗?” 庄旭点点头,“嗯。” 两卫大军在侧,谁敢毁约欠他们钱,嫌命长? 军士将一行人引进一处偏厅,宁封不计较太多,直接想往榻上趴。 孰料隔壁是薛宇达薛向翊两人,他们过来和庄旭做别苑交接。既然遇上了,自然要和几人打个招呼。 宁封坐在榻上,皮笑肉不笑的将场面应付过去。 待人离开,范成明转头道:“强撑什么,活受罪!” 薛曲请薛家出面做中人,薛宇达能不知道宁封什么情况吗! 宁封倔强道:“我要脸。”哪怕已经丢光了,也要。 温茂瑞冷血点评,“该要的时候你不要,不该要的时候你又要了。” 范成明打圆场,“温六,走,陪我去上茅房。” 温茂瑞果断拒绝,“你几岁?”还要人陪着。 范成明:“这不非常时刻吗!” 宁封的血泪教训,在外千万不能落单,只带亲兵已经不保险了。 温茂瑞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陪你去就是!” 别苑虽说是两卫的地盘,到底还有薛家的仆役参杂其间。 范成明本事不如宁封,再在河东栽一个,两卫直接跳黄河吧,丢不起那人。 别苑被两卫借用数月,自然有些损耗,但都在合理范围内。庄旭吩咐人仔细打扫一遍,赠给薛家不菲的礼物,感激他们这段时间来的支持和照顾。 诸位将官和数百军士押送拍卖会的收获返回大营,还有不少军士暗中随行。 薛向翊问道:“九哥,别苑照往常处置吗?” 这座别苑本就是薛家留来待客的,时关时开,没个定数。 薛宇达:“留着吧,以后我们自己开拍卖会,”意识到失言,改口道:“与同好交流字画器物。” 庄旭归营受到热烈欢迎,浑身带着铜臭味的小“金”人,在更不讲究的军营里,走到哪里都是掌声和喝彩。 两卫所获的名贵之物当然不可能全部在河东拍卖,留下一部分敬上,另一部分带回长安处置。 薛曲拍板,“回长安再办个拍卖会。” 吴越:“我从王府产业抽调些掌柜管事来处置,到时庄三你调教下。” 庄旭:“好。” 吴越不是要夺庄旭的权,而是到长安后他不方便再站在台前,天子脚下将官要有将官的做派,不能操持商贾事。 而且班师回朝后,两卫就要拆伙,庄旭作为右武卫出身的将官不再适合包揽右屯卫事务。 祝明月只承诺包销大宗货品,从始至终不碰古董珠宝之类的高价值物品。以她微薄的背景,碰上长安的“豪客”得被欺负死。 “见钱眼开”的激动场面经过较长时间平缓,吴越才从范成明处听见宁封的经历。 吴越:“自家道观?” 范成明点头,“嗯,大手笔吧?” 往昔不是没有贵族女眷出家,但大多是往现成的寺庙道观中捐一笔香油钱,让日子过得好些。 自建道观的不是没有但是少,一般的大户人家根本承受不起。 吴越:“柳家竟然玩的这一手,真是……” 柳兰璧出家了,柳家也没说假话,只是比寻常女冠日子好过亿点点罢了。 在河东这片地界上,公主说不定都没她自在。 吴越打听道:“柳七有儿子吗?” 范成明:“有啊!” 吴越:“次子如何?” 范成明:“他也要去长安,路上慢慢打听呗!” 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看重柳琬的相貌,又顾虑他下一代将沦为旁支。 柳星渊相貌自然不差,直接瞄准次子,不就是嫌弃承嗣子责任重太累吗。 范成明:“现在考虑是不是太早了?” 吴越:“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就得趁着年纪小才好拿捏。” 范成明:“你到底是想拿捏孩子还是拿捏他爹?” 吴越:“都可以啊!” 范成明没见过宝檀奴,但已经开始替她未来夫婿默哀了,摊上这么个岳父简直全家倒了八辈子霉。 第769章 青蛙王子 晨光熹微,河东名流们起了个大早,赶到渡口给大军送行。 薛明哲作为地方代表开口,“今日大军班师回朝,实乃国家之幸,百姓之福。愿以微薄之礼,献上吾等敬意。” 这回真是土仪,多是解暑解渴的瓜果。非同一般的,早交到别苑了。 吴越:“多谢盛情,诸位一片公心,吾归长安自会向陛下转达。” 等的就是这句话。 薛明哲:“愿世子一路平安康泰。”再转向旁边,“四哥,河东长安远距千里,路程虽远心却近,一家人自该常来常往。” 早些年分出去的旁支破落户,只剩一个姓氏,但时运一到发达自立门户的也不少。 世家也不是只往外分人,有些同姓者飞黄腾达后,亦会联宗。 何况薛曲祖上离得不远,不是一般二般的发达,这亲戚自然得认,对双方都有利无害。 薛曲:“九郎去长安认认门,和长生他们兄弟几个一块玩耍便是。” 薛明哲:“年轻人没经过事,还得你这当长辈的照应着。” 薛曲爽快答应,“该当的。” 身后军士将各种物资押运上船,上回两卫只携带辎重渡河花了两日,这次只怕三日都打不住。 早有部将带着军士提前过河,军中首脑只等正日子再渡河。 亦有部分河东子弟跟随去长安,不过他们携带家眷,不再被编入营中。一部分留在长安做官结交人脉,一部分领个虚衔回家养望。 吴越与薛曲登船离去,薛明哲转头看向本地的名流队伍。 河东乃膏腴之地,士族扎堆,但顶尖的几家从未变动过。 王与司马在五大家里敬陪末座,王家实力稍强,但今日王文宣抱病,代替他的只是一个普通族老,司马家自然站到前头了。 柳嘉祯悄声问道:“看见陆德业郑奇文了吗?” 薛明哲摇头,“车马众多,不曾见到。” 柳嘉祯:“长安有的风波了。”吴越的账还没算完呢。 范成明趴在船舷上,高大的楼船距离水面有一丈多距离,拂不到水欠缺些许意味。兴味道:“没野猪啊!” 吴越提脚作势,“你可以下去,充当一下。” 范成明立刻远离危险的船舷,捋一捋褶皱的袍角,撇清关系,“就是有点想吃野猪肉了!” 吴越本也是吓一吓人,说起正事,“人送过去了?” 范成明:“跟着宁将军的前军走的。”没到河东名士前过眼。 两卫那么多粮草辎重,随便往哪辆车里一塞,看不见自然就可以当不知道了。 过了河进入陕州境内,对两卫而言就是熟道,不止走过一两次。 午间休息时,薛曲忽然问道:“不知曲江池现在是何情形?” 范成明:“还能怎样,扑腾下人呢!” 薛曲若有所思,“等我们回去,排到哪儿了?”洗刷消暑凫水哪样都缺不得。 范成明急道:“是啊,得给大将军说一说,我们回去也得松乏松乏。” 翁高阳:“最好排在回长安后两三天。”休息一段时间缓缓精神。 范成明:“我去给大将军写信。” 翁高阳:“顺便把右屯卫的事办了。”要不薛曲好好的提起曲江池干嘛。 当家的大将军不在长安,对阵其他卫要短一口气,不如请韩腾出面,两卫好歹在同一条船上,搭把手的事。 两卫浩浩荡荡入关,军容齐整,原先等待入关的商旅行人纷纷避让。 路人小声指点,“是河间王世子出征归来。” 旁边人嘀咕道:“能腾出手来剿匪吗?” “少说要休整一段时间吧!” “不能只看关中,关外也要清一清。” 行军路上总归无聊,尤其顶着暑热赶路,哪怕起早贪黑,避开日头最烈的时候,一样的枯燥。 两卫拉歌大会再度开启。 一个个将官军士声音嘶哑,连带过来凑热闹的河东子弟都觉得嗓子冒烟。 可惜他们唱的太阳春白雪,一般人听不懂。 范成明高声道:“段二,来一个!” 段晓棠放下搅锅的勺子,交给亲兵,拍拍手道:“没问题。” 庄旭赶紧捂住耳朵,他就知道段晓棠唱不出什么好歌。 “快乐池塘栽种了,梦想就变成海洋 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的响亮 借我一双小翅膀,就能飞向太阳 我相信奇迹就在身上 ……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青蛙 它跳起舞来就像被王子附体了 酷酷的眼神,没有哪只青蛙能比美 ……” 柳星渊不住打量吴越的神色,段晓棠的歌充满童稚之气,但他们这群人里真有一个“王子”。 吴越并无异色,问道:“这歌叫什么?” 段晓棠仰头看天,想了好一会,“小跳蛙。” 范成明:“青蛙和王子怎么回事?”长安再不着调的皇室宗亲跳舞也不可能像青蛙吧。 段晓棠手指抵着下巴,思索道:“好多年记不清楚了,好像是说西方一个小国王子遭人诅咒变成了青蛙……” 范成明:“怎么没变成癞蛤蟆?” 吴越从地上捡起几片落叶冲范成明扔过去,可惜轻飘飘没半点震慑力。 范成明发誓他绝没有影射吴越的意思,吴越也发誓绝没有报复的意思,只是配合他的表演。 段晓棠思考半晌,嘶一声,“王子是被公主亲吻后才变回来的,换成癞蛤蟆该下不去嘴了吧!” 范成明:“青蛙就能下得去嘴?”小娘子喜欢的不是狸奴、兔子之类温顺可爱的动物么。 靳华清:“诅咒该不会是公主下的?” 段晓棠:“我哪知道,话本还追求严谨性?” 庄旭:“明明是悲伤的故事,却被你唱的如此欢快。” 段晓棠:“又不是我的悲伤。”转头盯着灶头,折扇一会给自己扇风,一会去扇灶火。 眼看差不多,从竹筒中倒出两块糖扔进锅里,手上仍然不停搅拌。 范成明在旁边的看得哈喇子直流,有气无力道:“还没好呢?” 段晓棠:“心急只能吃热绿豆汤。” 范成明:“煮绿豆汤还这么麻烦,你先前加的什么?” 段晓棠:“莲子百合,本来还有一味薏米,手头没现成的,凑合吃吧!” 范成明:“这叫凑合?”我以前喝的是水吗! 第980章 道旁西瓜 段晓棠:“你知道豪华绿豆汤是什么样吗?” 范成明:“怎样?” 段晓棠:“我听说南方某些地方煮绿豆汤,会加糯米、青红丝、蜜枣、葡萄干、陈皮……” 庄旭脱口而出,“这还能吃吗?” 段晓棠:“甲之砒霜,彼之蜜糖。” 范成明:“正煮东西呢,提砒霜作甚。”不吉利。 于是当日的午食就是干粮就着段晓棠熬的一锅绿豆汤,军士也有消暑的黑豆汤,只是不及段晓棠煮的精细粘稠。 柳琬发现,自从过河之后,两卫将官表现不再紧绷,连吴越都不复先前的冷淡和高高在上,开得起玩笑。 范成明一手拿饼一手拿碗,姿势豪迈指点江山道:“今晚宿的营地附近有几棵榆树,每次出关都恰逢它生榆钱的时候,这会去都长老了!” 吴越冷冷道:“遇上你是它的劫。” 范成明反问道:“你难道没吃?” 当时一通问下来,就段晓棠和吴越没吃过,不知过得什么富贵日子。 范成明:“这叫好兆头。”哪次出关作战不是顺顺利利。 宁封:“范二,要不在家种棵榆树?” 范成明:“晚上过去看看,有没有发小苗。”种树还是正宗的好,严谨! 一支成熟的军队该学会自己班师,这个要求太高。但段晓棠并不在意,两卫那么多将领,有的人是操心。 正是蔬果丰富的时候,周水生的选择变多,看中哪块菜地谈好价钱,手一挥自有无数的壮小伙从身后跃出,自告奋勇去摘菜。 配上晒好的鱼干,有荤有素,就是一锅好菜。 段晓棠通过望远镜观察远处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镜头一转,忽然见到一个别样的物什。 放下望远镜,控马疾驰而出,范成明转过头来,人已经窜出去好几丈。 段晓棠疾驰到目的地,立刻翻身下马,脚步坚定地向前,顺着田地里的空隙一直往前走。 在望远镜里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到了近前才知道没看错。 一颗颗绿油油的西瓜,深藏于广袤田野的中,表皮上泛着翠绿的光泽。 段晓棠转身吩咐亲兵:“去打听打听这片瓜地的主人。” 范成明落后几步才跟上来,定睛一看,语气有些迟疑,“西瓜?”段晓棠以前拿来营中吃过。 段晓棠点点头,“嗯。” 半晌后,瓜主被亲兵找过来。 段晓棠:“瓜种从何得来?” 瓜主:“禀将军,去年去亲戚家吃酒,他送的。” 段晓棠:“你亲戚做什么营生的?” 瓜主:“以前在长安城里当兵,说是同袍给的。” 段晓棠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他住哪儿,过得好吗?” 瓜主:“还算不错吧,有点远,二三十里呢,走一趟不容易。”不知眼前人提及是福是祸。 段晓棠手往后一指,“这几个瓜我要了。” 瓜主心头一热,“将军,要不你都拿去吧!” 他听说了,附近那片地的菜被过路的军营买了,价钱给的公道。 段晓棠摇头道:“就这几个瓜熟了。” 哪怕熟了她也不能全拿走,岂不成变相的“自产自销”。 瓜主不由得有些失望,他种的晚,分辨生熟还没养出经验来。 段晓棠在几个看起来熟了的西瓜上轻轻拍打,一共摘下来六个。 曹学海从荷包里掏出钱来,不问价随手打赏是败家子行为,一般是比市价略高一点。但西瓜根本没有市场价,只能估摸着给了。 瓜主收到钱欢喜不已,这价钱比种其他菜划算多了。 段晓棠带着六个西瓜回营,也不吃独食,交给周水生,“晚上放夕食里吧!” 想起西瓜炒黄瓜、烤西瓜等黑暗料理,多提醒一句,“这是水果,不用额外加工。” 周水生惊讶道:“这么大的果子!” 他去选菜的时候,当然看见这种黑绿相间的瓜。听人说是叫西瓜,但周围人都没吃过。 火头营做菜,最重要的是安全,其次才是味道。 不认识的菜,自然不会冒然下锅。世人夸赞神农尝百草的精神,但谁会想神农最后的结局。 段晓棠:“毕竟是个瓜嘛!” 范成明此时才想起来,“这不是你送给那些军士的种子吗?真种出来了!” 瓜主的亲戚,十之八九就是先前右武卫因伤退役的军士。 段晓棠:“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范成明点点头,“是不错。” 到夕食时,范成明热情地向人推荐西瓜。 军营的西瓜不可能切成一片片的,更不可能把瓜肉挖出来单独拼盘,通常情况下,火头营不会做装饰这等无用功。 切成半个手掌大的块状,幸亏西瓜本身块头大,才扛得住这么豪爽浪费的切法。 全永思感慨道:“真甜,还有吗?”转头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篮子。 翁高阳右手拿着一块啃,左手还抓了一块新的。这眼力见,难怪能当将军呢。 范成明遗憾道:“今儿没了,地里熟的都被段将军摘了。” 听话听音,全永思:“明儿有吗?” 范成明手一摊,无奈道:“得看前面有没有人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吃嘴遇上新作物只能望洋兴叹。 长安五谷豆坊会限量供应西瓜,价格稍贵。军营伙房采买碍于将官们的要求,也会买上几个解馋。 将官份例高,右武卫伙房自从改革后,将官们吃上精致大锅饭,更显得富裕。但西瓜供不应求,孙师傅等人不得不拿出一门压箱底的刀功,名曰——薄如蝉翼。 这都是往后的事了。 临近长安时,吴越又把那副闪闪发光的明光铠拿出来擦灰,预备穿它入城。 大热天冒着成烤肉的风险穿甲入城,不过是为给旁人种下专属铠甲的印象,往后更方便钓鱼。 谁不说他对明光铠爱得深沉。 范成明捂着眼睛道:“幸好不是正午入城。”不然跟在身后得被晃花眼睛。 第981章 喜闻乐见 入城前一天,有人在路上将两卫的辎重队“拦截”下来。 祝明月按照约定,提前一日在城外接货。 两卫除了人,还有许多辎重,外头人分辨不出具体内容,但长安城中有的是能人,何况他们要回太平坊大营,那里明眼人更多。 哪些是军械、哪些是粮草、哪些是……清楚得很。 粮草和军械决不能丢,“瘦身”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祝明月上下瞟一眼,确认段晓棠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后,一心钻到钱眼里,和庄旭交接。 祝明月:“布帛运去四野庄,其他杂物送到光德坊万鸿福去。” 庄旭对四野庄并不陌生,“光德坊那块地搞定了?” 祝明月:“只搭了一个架子出来,但库房有了。” 庄旭:“这么快!” 祝明月:“只要钱给到位。” 赵璎珞指挥两个护卫抬来一个箱子,打开一片金光闪闪。 祝明月:“这是定钱,庄校尉点一点。” 即使两卫觉得祝明月可以“刷脸”拿走战利品,但这样的信任何其薄弱,不能让段晓棠庄旭难做。 林金辉将箱子带到一边清点。 祝明月另拿出一页纸,“先前校尉委托的事已经办好了,衣裳鞋袜存在恒荣祥,自可派人去取。” 同样先拿货后算账,他们之间有的是牵扯。 庄旭:“辛苦祝娘子!” 祝明月:“应当的。”冲不远处的段晓棠问道:“什么时候回家?” 段晓棠迟疑一瞬,“说不准,进宫、回太平坊时间都不定。” 祝明月:“行,家里把东西准备好,你回去自便吧!” 关心是真关心,随意也是真随意。 段晓棠:“嗯,不用管我。” 戚兰娘赵璎珞各带着一支队伍离开,庄旭和段晓棠等人甩脱了“臃肿”的战利品,赶着一群猪羊回营。 这是祝明月送的,不要钱,要不说她会做人呢。 因为估摸不准时间,天气炎热肉质容易腐坏。祝明月不想搞出食品安全问题,索性叫人从庄子上将活猪活羊赶过来。 相信两卫大军不介意耽搁一点时间杀猪宰羊吃顿好的。实在吃不完,还能带回营里。 武俊江刚进营地,看见庄旭赶着一群猪羊回来。 武俊江:“从哪儿搞来的?” 庄旭直言,“祝娘子送的。” 祝明月不是第一次给大营送东西,称不上犒赏,顶多算“人情往来”,不过她的人情大了点。 武俊江是右武卫的老人,庄旭的动作瞒不过他,当然晓得祝明月不是白送的。 武俊江悄声问道:“有酒么,就是上次的地瓜烧?” 庄旭慢悠悠回答:“没有,不过我订了庆功宴的酒。” 武俊江:“管够?” 庄旭:“表叔,你没打听过价钱吧!”真要管够,花出去的钱帛如流水。 祝明月也供不起那么多货,新一轮红薯还没下来,原材料严重不足。 尝尝味就行了! 武俊江:“行,告诉我是哪间酒肆?”自己掏钱买总行了吧。 庄旭订货自然知道取货地址,“曲江池边杏花村。” 武俊江质疑道:“有这个村子?” 庄旭:“酒肆名字叫杏花村。” 武俊江:“奇奇怪怪。” 庄旭不屑道:“管它名字呢。”他还得招呼人来收拾猪羊呢。 等最后一支队伍跨进营地,火头营已经飘出阵阵肉香。 说来是夸张,十几只猪羊加起来也不过是让每个人碗里多一两片肉, 庄旭公正的评价,“你庄子上羊养得一般,猪倒是不错。”比市面上的好多了。“今年再加一头。” 庄旭去年在四野庄订了一头年猪,今年加订。 段晓棠没一口答应下来,“回去问问,不知道还剩多少。”总得先保证自家。 庄旭:“反正给我留着。” 因为吴越要穿明光铠,“连累”其他的将官也只能着甲胄。 自从宁封出事后,薛曲越来越不掩饰对将官们私下“叫花子”品味的讽刺,“都收拾干净点。” 范成明点点头,“薛叔,我们懂规矩。” 将领们明天进宫觐见,武将见驾只有两种选择,要不官服要不甲胄,似他们刚出征归来的,不穿甲穿什么。 次日一早,整军拔营入城。 明光铠耀耀,旌旗烈烈,两卫终于回到属于它的长安。 不久后队伍分为三支,吴越和将领们直入皇城,军士们在校官的带领下返回营地。 另有一支押送俘虏去刑部交接,这些人往后受活罪还是死罪,只怕早有定论。 众人随着内官指引去拜见皇帝。 这是段晓棠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吴皇帝吴杲,以往大朝会,前头人山人海只能见个人影。 现在也称不上近,少说两三丈距离,但足够模糊看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而明亮,当他注视着你时,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被他的目光所穿透,无法逃避。 仪态更是无可挑剔,行走间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种从容与优雅,充满了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强大而高贵,像天生的王者,拥有无与伦比的魅力和威严,仿佛传说中的圣君模样。 段晓棠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因为她知道自己眼神没那么虔诚和尊重,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出真实的情绪。 不善于掩饰,在善于玩弄权术又自视甚高的皇帝面前根本瞒不住。 吴岭父子可以容忍些许冒犯,但吴杲不会。 落在吴杲眼里,就是臣服忠诚的表现,歪打正着。 勉励的话都是虚的,“真心”还得看赏赐。 除薛曲杜松以外,其他将领官升一级,他俩的官职爵位不是一两场战役能决定的,只能加大实物奖励。 唯一特殊的是段晓棠连升两级,明威将军,和只升一级的范成明平级。 眼下看两人谁先升上去,若段晓棠把范成明踩下去,有的好看了。 对南衙将官而言,喜闻乐见。 第982章 段氏棠华 武俊江宁岩一步步看着段晓棠从下属变平级,摇身一变成了上司。 若说不平定然是有的,但也早有心理准备。平乱时作为段晓棠的平级,在吴越的特意安排下,他俩不同程度的“缺阵”,就是给段晓棠腾出机会来。 幸运的是,她抓住了这个机会。彻底被保下来,杀俘一事对她全无影响。 至少现在吕元正不必担忧他空下来的中郎将位置被范成明“玷污”了。 每卫杂号将军和校尉不等,但大将军、中郎将、长史是独有的,官职前必有卫属。 段晓棠若有李君玘那般后台,再加些许时运,说不定能在而立之年坐上大将军的位置。 但她庶族出身全无根基,范家能借的力到此为止。但当初范成达不也是吴岭一力提拔起来的吗? 韩腾、薛曲、范成达同为大将军,实则三代人。随着吴越的发展,段晓棠的上位,该培养第四代了。 皇帝将吴岭吴越薛曲三人留在殿内开小会。 其他人去偏殿暂做休息,但没人会在貌似安静的室内说话。 安静是安静,但只是那些宫女太监在长久地侍奉生涯中学会如何“隐形”,谁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哪句话会落在有心人耳中。 明明一群私下言笑无忌的人,这会只能装作爱好宫中酒食的模样。 段晓棠不碰陌生的食水,闭目养神。 待闭门会议结束,众人回到南衙。 韩腾及两卫其他将官早就候着了。 段晓棠武俊江“啪”一下地跪在中间,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一遍。 吴岭估计该骂的吴越薛曲早骂过了,不轻不重地说一句,“你们好自为之。” 两人齐声道:“谢王爷宽宥!” 将要起身时,吴岭忽然来了一句,“段二,你还没有字吧?” 段晓棠愣住,“这……”好像不是很重要吧,马上反应过来,“没有。” 士族眼中,及冠无字,和裸奔没有区别。 吴岭:“孤为你取表字棠华,蔽芾甘棠,维常之华。” 段晓棠立马接下,“谢王爷赐字。” 回答得这么快,吴岭就知道段晓棠压根不明白是何含义。 其他人心思各异,表字向来为师长所取,吴岭赐字,显然是要重用的意思。 段晓棠若再结一门强势的姻亲,前途一片坦荡,可她在这方面表现得极为抗拒。 吴岭最后交待道:“懿德太子病亡,你们出征在外,如今归来,自该去尽一份心意。” 无关情分,全为礼法。太子是储君,哪怕追封的也一样。 诸人齐齐应道:“末将领命。”缓缓退出。 刚出大门,吴越忽然叫住段晓棠,低声问道:“我在黎阳仓写给你的那张纸条带着吗?” 段晓棠戒备道:“想干嘛?” 孟章无意间瞟一眼,只见段晓棠脚步未动,但上身明显往后靠,是一个防备的动作。 吴越:“补点东西。” 段晓棠怀疑道:“真的?” 吴越不耐烦道:“假的。” 段晓棠勉强选择相信,拉开领口扯出一个绣着滚滚的小荷包,里头装着她的两张护身符。 吴越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段晓棠稍微侧身拉开系扣,里头是防水的油布,再打开才是真正的护身符,拿出那张打了五折的纸条递过去。 段晓棠压着声音,“你不会和王爷交代了吧?” 吴越当然不愿意横生枝节,“没有。”拿着纸条入内,放在书案之上。 吴岭一字一句念道:“斯人之实,吾皆晓焉。感其功,故擢叙之。”吴越的字迹,吴越的世子金印。 “谁的?” 吴越:“段晓棠,她身上有点是非,将来可能有麻烦,所以我给了她一个承诺。” 吴岭:“什么是非。” 吴越:“于国于朝廷于大局无碍。” 吴岭不再追问,“想求我做什么?” 吴越露出一丝笑意,“想借父王金印一用。” 吴岭唇角勾起,“看来她犯的事不小。” 吴越低头道:“比不上杀俘。”只要他们父子俩愿意保不追究,段晓棠就不会有事。 吴岭从袖中取出金印,重重按在吴越的印章后面,“拿去吧!” 吴越:“谢父王。” 吴越抬脚离开大堂,将纸条交还段晓棠,“收好。” 段晓棠摊开看着一枚鲜红的新印章,心怦怦跳,“王爷知道了?” 过了明路,是不是代表她明天可以来个大变活人去右武卫吓人。 吴越:“不知道,我只说你身上有些是非,别仗着有后路乱来。”性命无虞,但军权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吴岭既然按下这个印,就代表无论段晓棠身上有何种是非,他都会担着。 哪怕有些突破想象,吴岭护犊子且守信,不会不认,但只怕事后会收拾儿子一顿。 吴越招呼众人,“走,去赵王府。” 太子该居东宫,但吴皓的太子之位是追封,从未正位东宫,故而灵堂布置仍在原先的赵王府。 现在也是赵王府,皇帝加封吴皓的三个儿子为亲王,嫡长子嗣赵王。只待新王府张罗好,其他两个新晋亲王就会搬出去。 早有人传信吴越将率出征将领来送吴皓最后一程。 托吴越的福,段晓棠在赵王府一次性见到三位亲王。 “叔祖!” 头一次对吴越的辈分有直观认识,然后思索他们该怎么称呼吴岭,曾祖? 吴越分不清三个小侄孙,他也不是来表现慈厚长辈的,不咸不淡道:“还请节哀。” 若非吴越带了数位陌生将领来,说不得几位新晋太妃也要出面,但现在只能由三个小孩子接待。 好在最近几个月的历练,让他们对这类场面“熟能生巧”。 新赵王乖巧道:“悲痛之余,言不及义,谢叔祖关怀。” 其他二王想要开口,已经显得多余了。 他们哪怕自幼背诵宗室谱系,但吴越少有往来,认不认得都是一个问题,但先前无一被各自母妃耳提面命,这位叔祖很重要。 吴越:“还请带我与诸位将军,为懿德太子上一柱清香。” 懿德太子的棺木早已下葬,灵堂内只余牌位,众人拈香三拜。 三个小孩子面露踌躇,吴越抢先开口,“南衙军务繁忙,我与诸将需得回去处置,就不多打扰了。” 说来上香,真只上了一柱香就带着人跑了。 第983章 发展爱好 吴越离开时回望赵王府的门楣,赵王一系乱局已定。 三个孩子三个娘三个亲王,原本还分嫡庶,现在只剩长幼。嗣赵王不过仗着东道主,能掌握些许主动权。 吴皓急病而去,什么都来不及交代,才任由旁人拨弄造出如此混乱的局面。 不知他在天有灵,是否遗恨不曾拼上最后一口气,安排好家人。 吴越不是工作狂,离了赵王府各回各家,要交代的早在路上就交代了,接下来五天不用去营中点卯,大约也不会再见面。 两卫的庆功宴分别安排在第四、五天,这中间的空当,右武卫由一群文职将官顶上,他们原本有很多收尾的文书工作处置,正好一人多用。 去曲江池“泡澡”的事,也由他们带领,单纯的“运人”任务对庄旭等人而言,没有难度。 唐高卓好不容易“瞻仰”了一回传说中的南衙,新地盘还没踩熟,转身四顾周围只有五六个将官。 除了在三州和自己一块混文职的,只多了一个吕元正。 薛豪连续坐了几年冷板凳,身边人噌噌往上升,只有他原地踏步,永远卡在将位一步之外,不得不谋求外放。 尹金明等人虽然留在营中,但主要是休养,实在忙不过来可以拉过来的支应一时,但没有把人拉过来干长工的道理。 吕元正交待一句,“若有事去我家传信。” 庄旭:“是。” 接下来三日吕元正是主持营中庶务的将领,三日后换范成明来,直到把这段休整期安全度过。 如今公房内只有五个人,庄旭、孙安丰、林金辉、唐高卓,再加一个周水生,右武卫不上战场的文职将官全在这里。 孙安丰悄声问室友,“方才去刑部感觉如何?” 押送俘虏去刑部交接的任务,可是唐高卓主动请缨的。 唐高卓眉毛微挑,避重就轻道:“顺便把个人物品拿回来。”先前以为是出差,衙门里个人的衣物书籍可没拿回家。 他弃文从武,刚好赶上机会,官职不跌反升了两级。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虽然还在九品打转,一样入不了长安大人物的眼。但谁能想到他还会回来呢。 前同僚们惊掉下巴,谁能想到唐高卓弃文从武,先前可一点没听到风声。 唐高卓第一次进正规的军营,心下惴惴不安,“接下来几天,就我们几个人?” 五个将官管一座数万人的大营,还多是没有实际领兵经验的文职。 孙安丰:“军营休整期是这样的,以前右武卫还有只有范将军和长史两个人转的时候呢。”不过那次闹出大笑话。 经过不懈的努力以及各方大佬的力保,庄旭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坐上了右武卫长史的位置,勉强赶上范成明的入仕起点。 时也命也! 孙安丰:“有些大营通常只有一个将官坐镇。” 哪怕平时,也少有见五六个将官齐聚一堂的时候,只有右武卫的出勤点满了。 庄旭有条不紊的分配任务,“周仓曹,休整期间伙食的油水要大,拟一份庆功宴菜单,明日交给我。” 周水生:“是。” 庄旭:“孙三,活动?” 孙安丰:“明日开始。” 庄旭:“金辉,明日派人去昭国坊把东西运回来,祝娘子那儿跟紧一点。” 林金辉:“是。” 唐高卓听得含糊其辞,显然这涉及到右武卫内部的隐秘,不是他现在可以知道的。 庄旭:“高卓家小没在长安?” 唐高卓:“是。” 庄旭:“那你和孙三随我一起整理此战的各类文书!” 唐高卓是被抓了壮丁,但孙安丰是真不想在家待,这是他的挡箭牌。 段晓棠暂时把右武卫的一摊子事丢开,该放假就放假。 站在小院门口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好在陈娘子听见声响,赶忙出来招呼一声,“段郎君回来啦!” 见她有些怔愣的神色,解释道:“娘子们进出都需要安排人,所以家里进了些新人。” 林婉婉还好,固定在济生堂坐诊,离得近不用格外安排,若是出诊也可以用医馆的人。 但祝明月三人成天在外跑,加上时局不稳,不得不增加护卫人手。 其他三人这会指不定在哪,陈娘子只让门房去崇仁坊给林婉婉传信。 陈娘子:“段郎君,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段晓棠一身粘腻内心想先洗澡,但总需要先补充点体力。“先吃饭吧!” 灶上一直温着饭菜,再炒一个时蔬就齐活了。 段晓棠回家的第一餐极为清淡,两荤一素一汤,比起旁人的接风宴自然逊色不少,但都是她喜欢的。 吕嬷嬷和朱彩云忙着安置亲兵们,不仅家里多了新人,连亲兵也多了新面孔。 一间门房、两间偏房分别住家中的男女仆,另有一间安置亲兵,倒座房挤得满满当当。 林婉婉兴冲冲回家,段晓棠正吃到一半。 林婉婉惊喜道:“宝贝,想死我了!” 段晓棠:“演得太假,下次努力。” 林婉婉抬起下巴,“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另取来一副碗筷,“正好我也饿了。” 段晓棠见她略显圆润的下巴,“你是不是胖了?” 林婉婉斜了一眼,“是啊,你掉的肉刚好长我身上来了。”给段晓棠完了夹了一块鱼肉,“多吃点,保管半个月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奔波搏命数月,段晓棠哪怕没遭过大罪亦是黑瘦不少。 作为“仰卧起坐式努力”资深选手,林婉婉跟风减过肥,限于意志力,最后只能爱咋咋地。但各种正经办法和偏方如数家珍,反其道而行之不就是“催肥”小妙招了吗! 吃完饭歇息一会,林婉婉把人领到后院浴室,襻膊系在衣袖上,手上拿着毛巾跃跃欲试道:“我现在搓澡可是专业的!出去开一家香水行,定然客似云来。” 段晓棠微微挑眉,“祝总支持你发展爱好吗?” 第984章 海棠未名 林婉婉语气“不屑”道:“祝总说把握不清定位,再议!” 做大众生意赚头少还不上档次,若往高端发展,富贵人家在家就能享受沐浴,为何要在外头洗澡,凭你一手搓泥的手艺? 添加各种消毒除菌草药的滚水中不断兑入热水,林婉婉试了试温度,“差不多,先把身上的角质泡软再说。” 门外陈娘子喊道:“林娘子,热水我放在门口了。” 家中人口滋生,但能进后院的寥寥无几,只有最开始的几人。对他们而言辛苦了些,但胜在安全。 哪怕曹学海等人,对后院的情况也所知不多,顶多知道段晓棠住在哪间房。 段晓棠习惯集体生活,但并不意味着她习惯家里有很多人。“家里还住得下吗?” 后院几人自住,前院是公共场所,倒座房成了集体宿舍。 段晓棠刚回来时,没在马厩旁发现车辆的痕迹,显然是祝明月将家中的车马寄存到五谷豆坊,给段晓棠和亲兵的坐骑腾地方,幸好他们的替马放在营中。 林婉婉:“生活的便捷程度背后都靠劳动力支撑。” 比起刚来时事事亲力亲为,现在生活质量上升不只一两个台阶,至少段晓棠回来有热菜热饭吃,有热水备着洗澡。 现代小家庭的便捷生活靠各种智能电器和社会服务支撑起来,但在长安,只能依赖人力。 专人赶车、浆洗、做饭、制衣……如此将她们从繁重重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才能将精力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再者,谁不愿意享受呢。 腐败的生活,果然让人快速堕落。 林婉婉从小到大就没亲手洗过几回衣裳,现在更不想洗。 家中唯一的隐忧就是人多眼杂,段晓棠的身份被发现后患无穷。 段晓棠:“我知道。” 别看倒座房成了集体宿舍,但收拾得干净清爽,论居住条件远超长安许多人家。 再说她们这会也没地“扩张”,后面是柳恪的院子。出租房没听说把房东儿子屋子租出去的道理。 段晓棠一身轻松,仿佛甩脱几十斤的负累,悠闲地坐在摇椅上晾头发,随意道:“家里怎么安排的?” 林婉婉:“后天给你办接风宴加升职宴,想吃什么,随便点!” 归家升官都是喜事,高调的大操大办,低调的请亲友小聚。 段晓棠质疑道:“你会做?” 林婉婉:“王师傅和陈娘子会,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指点指点他们。”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段晓棠:“给我来桌满汉全席。” 林婉婉促狭道:“你会吗?”当师父的都不会,还能指望教会徒弟。 祝明月三人估摸段晓棠回家,特意下个早班,结果见人已经梳洗完毕。 祝明月:“还以为会多耽搁一会呢。” 段晓棠手上拿着一牙西瓜,之前放在井水里冰镇着,吃着清甜解渴。“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祝明月意味深长道:“是个值得赞扬的优良传统。” 赵璎珞:“快说说,这回是什么章程。” 段晓棠一言以蔽之,“从四品下明威将军,明天广富他们去南衙把赏赐拉回来,记得先把库房腾出来。”所获颇丰。 赵璎珞兴奋道:“南衙办事就是爽利!”反面例子知名不具。 段晓棠:“王爷给我起了一个字棠华,蔽芾甘棠,维常之华。什么意思?” 托隔壁李二混账表哥的福,甘棠是何意段晓棠还是知道的,但‘维常之华’连出处都不知晓得。 两句话连在一起,大约是《诗经》吧。 赵璎珞:“出自《小雅·采薇》,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段晓棠:“杨柳依依的《采薇》。” 赵璎珞点头,“嗯。” 段晓棠:“什么意思?” 赵璎珞:“我只知道字面意思,什么花儿开得盛?棠棣花开密层层。什么车儿高又大?高大战车将军乘。驾起兵车要出战,四匹壮马齐奔腾。边地怎敢图安居?一月要争几回胜!” 从字面意义上看,吴岭对段晓棠的武功是有期许的。 但段晓棠经过柳琬一阵“后妃之德”惊吓,早知道写诗的人,读诗的人以及没文化的人,三方想的不定一致,指望心有灵犀绝不可能。 赵璎珞幼学《诗经》不求甚解,学不到也没条件学到柳琬的程度。 吴岭虽是武将,只要想学,有的是名师蜂拥而至答疑解惑。 林婉婉手摸着下巴,“找个人问问呗。” 赵璎珞神色一黯,以前这种事第一人选是杜乔,可他已经外放了。 林婉婉一拍大腿,“我去找柳二。”说完一阵风似的窜出去。 戚兰娘:“来得快,跑得更快。” 段晓棠感慨道:“辛辛苦苦几十年,又混成文盲。” 一般的古文还能理解,但先秦典籍因为用语习惯等,领会起来格外困难。 祝明月玩笑道:“你可以再辛苦几十年,混个及格线。” 段晓棠第一个打退堂鼓,“算了,人家都是童子功。” 她早过了把“肮脏”的知识使劲塞就能塞进脑子里的年纪。 过了好一会,林婉婉一脸迷惑的回来。 段晓棠:“怎么,真有深层含义?” 林婉婉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字面意思。” 段晓棠:“那你这么纠结干嘛?” 林婉婉:“柳二说,‘常’是棠棣,但棠棣具体是何种植物有待定论。” 戚兰娘:“棠棣不是一种树吗?” 林婉婉:“不只一种,它还可以是郁李,毛樱桃、扶栘也就是白杨,还可以是车前草。” 祝明月估量一番各自的文化水平,吴岭应该不会想出用“棠”的植物名来点段晓棠的馊主意,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么多解释。 祝明月问林婉婉:“你苦恼什么?” 林婉婉:“你说我要不要给小徒弟们加道课外作业,《诗经》各种植物药物考证。” 段晓棠:“有你这样的师父,真是她们的福气。” 赵璎珞挑眉问道:“你懂?” 林婉婉:“可以找外援!” 段晓棠扶住额头,她从未想过“棠”字会有这么多解释,可以是怀念召公的甘棠,可以是兄弟之义的棠棣,酸涩的李子,鲜艳的的红樱桃,挺拔的小白杨,胡扯到“后妃之德”的野菜车前草…… 明明她名字来源就是最简单“轻浮”的海棠呀! 第985章 天高鸟飞 祝明月将一封信交到段晓棠手上,“李二的回信。” 段晓棠迷茫时写的那封信传回长安,李君璠再找机会送去给他二哥。 祝明月:“前几日刚送到,想着你马上回来,就留在手上了。” 一封信路上折腾几个月,段晓棠就是有天大的问题都得想开了。 果不其然,段晓棠拆开信,入目所见第一句话就是,我猜你现在已经想通了,如果有微小的可能没想开,趁早带着家人离开长安……东西南北哪里都去得,唯独我这不行,边境不太平。 段晓棠越往下看越惊讶,林婉婉看她表情不大对劲,问道:“李二哥信里说什么?” 李君璞不是轻浮人,不可能在信中故做惊人之语。 段晓棠咽咽口水,“霍忠快回来了,估计脚程就在下个月。” 祝明月:“很多吗?” 段晓棠点点头,“嗯。” 众所周知,云内县并不富裕,霍忠怎么可能收购到令段晓棠都咂舌的羊毛。 祝明月:“李二干了什么?” 段晓棠:“和境外的牧民做了点生意。” 李君璞信里说的是牧民,这样的交往民不举官不究,但大批量的羊毛,定然不只是几个小牧民能提供的,该是说动了更上层的人物。 换言之,李君璞在走私。 当初李君璞劝祝明月不要沾这门生意,但他自己做了。 范成达的前任,原左武卫大将军柴岳就是因为这事被撸下来的,当然背后可能是吴岭借题发挥清除异己。 祝明月不为所动,“还有吗?” 段晓棠:“开矿。” 祝明月:“什么矿?” 段晓棠:“煤矿。”胡天八月即飞雪,云内树木不多,取暖困难。 李君璞既然知道煤炭比木柴更耐烧,当地有露天煤矿。早有百姓时不时挖一挖,只是不成规模。 新县令出面组织一二,整合各种资源,出货量蹭蹭往上涨。 李君璞甚至笑言,段晓棠嫌弃俘虏碍事,可以送到他那去,他缺人挖煤。 林婉婉惊讶地以手掩唇,“李二哥玩这么大!”条条桩桩都奔着自绝九族去。 祝明月松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林婉婉瞪大眼睛,“这还不算大?” 祝明月:“又不是金矿铜矿铁矿。”这三样才是真正犯忌讳的。 煤炭取暖从不在主流视线内,李君璞顶多算挖点石头,只不过那些石头是黑色的,可以生火取暖。只要不拿煤炭打铁炼钢,什么事都没有。 段晓棠试探问道:“牧民那事呢?” 祝明月嗤笑一声,“难怪李二说,你在地方军队难混下去。” 段晓棠恍然大悟,“潜规则?” 祝明月:“当然。” 真要命的事,李君璞怎么可能大喇喇在信里写出来,哪怕段晓棠值得信任,但谁能保证信不会落在别人手上,明晃晃送上门的把柄。 以大吴克扣军饷的“传统”,地方军头不找点偏门来路,怎么可能养得起军队。 李君璞当初劝祝明月不要打草原的主意,除国法限制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没有强硬的靠山,也把握不准其中的度。 将门传承除了兵法武艺,这些“人情往来”更是不传之秘,非父子兄弟不能言。祖祖辈辈拿命蹚出来的经验。 孙家退出多少年,娄禀前些年还在往草原跑呢。 段晓棠林婉婉觉得要命的事,李君璞一个新晋县令干起来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因为他知道其中哪些红线不能碰,哪些属于灵活范围内。 段晓棠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哭笑不得,“海阔凭跃跃,天高任鸟飞,没想到他飞这么高!” 林婉婉:“在长安关久了,逆反喽!” 祝明月凑过来,“霍忠带了多少羊毛回来?” 段晓棠将相应的文字放在祝明月眼前。 祝明月沉思片刻,“有点超出预料了!” 霍忠肯定也是有信的,不是给祝明月,而是寄到恒荣祥给徐达胜等人。 祝明月问道:“兰娘,恒荣祥库存如何?” 戚兰娘:“今年春天在周边收购的羊毛尚未消耗完毕。” 所谓“消耗”就是完成初步的处理,清洗晾晒后按照需求纺成各种规格的毛线。 戚兰娘:“徐掌柜近来加大力度纺线。”想赶在霍忠归来前,将库房腾出来。 别看恒荣祥地方大,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堆进去,剩下的空当没多少,能外包的都外包了。 新增的羊毛呢只能在作坊内纺织,一是为了保密,二则织机相比传统织机做了不少改动,无法外包。 等大批量的棉花采摘后,还要试验棉布,本就紧凑的地方雪上加霜。 祝明月:“作坊堆不下的话,放到庄子上。” 戚兰娘:“嗯,我同他说一声。” 徐达胜能打主意的地方不多,要不赶紧将自家库房腾出来,要不去外头短租库房。往四野庄塞东西,非得祝明月点头不可。 段晓棠回家第一天沾枕即睡,枕头上尚且残留着阳光暖融融的味道。 天亮得早,段晓棠刚睁开眼,林婉婉在外头叽叽喳喳叫道:“晓棠,醒了没,快起来!” 段晓棠散着头发打开门,外头是同样披头散发的林婉婉。 段晓棠懒散地靠在门框上,“没醒也得被你吵醒了!” 林婉婉兴奋道:“快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早饭,祝总请客。” 也不知她兴奋的是出去吃,还是祝明月请客,可以吃白食这件事。 一家人叮叮咚咚收拾一通,牵马赶车就出门了。 段晓棠没骑马,坐在车里陪小伙伴说话。 林婉婉举起手做宣告状,只恨车顶不够高,影响发挥。“在祝总亲切关怀,我亲临一线指导下,我们的小吃街终于建起来,已经开始试运营了。” 赵璎珞:“林大夫的亲临一线,是指亲自去吃吗?” 林婉婉强词夺理道:“我是技术指导,你问问祝总晓棠,谁有我经验丰富。” 段晓棠实事求是,“林大夫是小吃街资深食客。”至今对夜市念念不忘。 林婉婉:“唯有一个缺点。” 戚兰娘一本正经问道:“什么缺点?” 第986章 逛小吃街 林婉婉:“太远了!”隔着一条朱雀大街,和异地有什么区别。“就该在家和济生堂中间。” 上班吃一回,下班再吃一回,一点不饿着人。 戚兰娘止住口,她早该知道林婉婉嘴里不会出现什么正经话。 光德坊那片洼地,段晓棠以前跑步经过自然知晓,只是踏下马车时,见到眼前的平地,有点难以置信。“这么快!” 祝明月:“感谢长安百姓鼎力支持。”添砖加瓦一点不含糊。 林婉婉挂在祝明月胳膊上,“在祝总的带领下,满长安的洼地集体走俏。” 段晓棠抬头看着木牌坊上三个字,“万福鸿。” 林婉婉:“以后这里就是万福鸿大商场了。” 只一块木头牌子树在这里做标识,没有围墙,只用麻绳横拦。戚兰娘解开麻绳系扣,带领众人大摇大摆进去,工人见是熟面孔,并未阻拦。 旁人来直接走便道绕过去,唯独作为东家的几人,直接从工地现场穿过去。 哪怕祝明月挥舞起金钱大棒,但生产力放在那里,至今只将小吃街和一部分库房搭建出来。 工地为了抢工期,几乎天一亮就开工,好在用的最基础的建造办法,周围没多少扬尘。 林婉婉附在段晓棠耳边,悄声道:“明年夏天我们就能实现冰块自由。” 段晓棠眉头一挑,林婉婉手往地下一指,“下头在挖冰窖。” 万福鸿既然做高端生意,夏天没冰怎么成。 除了前期投入巨大,后期收益无穷。无论自用还是出售,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祝明月投了这么多钱进去,手头紧点,其他地方只能凑合了,比如居住条件。 段晓棠一时没绕明白,“填了坑再挖?” 林婉婉:“冰窖所在的深度,比坑深多了。”而且上面必须有一定的土层来保温。 一行人大摇大摆穿过工地,人声喧闹近来眼前。 名唤小吃街,但段晓棠出品,注定和底层无缘。 从来往顾客的衣着看至少是长安的中等人家。偶有俭朴的,也是拎着篮子,帮主家带吃食的仆役帮闲。 林婉婉回头对亲随们道:“想吃什么自己拿,别客气。” 说完窜到最近的一个摊位前,嘴里噼里啪啦,手指指点点,“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祝明月柔声问道:“要去看看吗,你不去她也会把所有东西都点一遍。” 段晓棠思考稍许,“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跟上去,林婉婉已经将包子馒头点过一遭,因为是堂食,服务员将所有东西装在两个粗陶盘子里。 林婉婉转交给身后的亲随,“送桌子上去。” 别人购物带拎包的,她点菜专门带两个人端盘子。 林婉婉快步到下一个摊位,“来两个煎饼。”她们五个人,分两个煎饼差不多,剩下的肚皮还得装其他东西。 转头吩咐两个小伙伴,“你俩去捡冒菜。” 一篮子素菜卖十文钱,怎么都称不上便宜,无奈香味太过霸道,很难让人不流口水。 旁的荤菜更贵,但祝明月全无兴趣,依着喜好往竹篮里加了些粉条和土豆粉等,照着他人恨不得把竹篮撑爆的架势,显得格外闲云野鹤。 段晓棠停在原地,眼睛不住盯着摊煎饼的铁鏊子看。 林婉婉:“想玩?” 段晓棠摇头,她有点兴趣,但从未亲身实践过,论手艺未必比得上这些在春风得意楼练过两月的服务员,平白耽搁生意。 林婉婉:“家里还有一个备用的。” 戚兰娘早将桌子擦干净,一样样吃食摆在桌上,占了个满满当当。 赵璎珞拿几副干净碗筷过来放在诸人面前。 段晓棠:“这么多!” 林婉婉早盘算清楚,“不多,五个人吃得下。” 撑肚子的粥品她都没拿,论个数的包子馒头,也只拿了两三个,就是打着分食的主意。 段晓棠:“早上吃冒菜就算了,怎么还有烧烤?” 林婉婉:“有的卖干嘛不吃。”大不了待会多喝点水,消化消化。 “你的烧烤料配方太贵,王师傅调了一个烧烤酱,倒也合用,待会尝尝。” 味道没那么好,但成本登的一下降下来了。 段晓棠嘴上那么说,但养生不缺这一回,和戚兰娘分了一个玉米馒头,问道:“今年的玉米下来了?” 祝明月:“嗯,待会庄子上会送一车菜来,应该还有嫩玉米,你能吃上最后一茬。” 至今没有找到有效的玉米推广途径,哪怕少量面世,也多是粗制品,看不出本来面目。 成与不成,只看红薯收获后是何结论。 哪怕带了五个肚皮,还是高估了食量,幸好于广富等人还能塞下去些许。 几人坐在原位消食。 祝明月:“待会婉婉回医馆,兰娘出去联系合作商,我和璎珞留在这儿。晓棠你去哪儿?” 回家也是一个人,段晓棠果断道:“我就在这儿,吃食都是现成的。” 几人各有各的去处,唯独段晓棠留在小吃街,手里捧着一杯饮子缓缓啜饮,思量待会再尝点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声呼唤,“段将军。” 段晓棠回头,笑道:“原来是你们啊,怎么来这儿了?” 眼前是几个左武卫小将官。 梁景春:“过来吃朝食,然后去营里。” 大营伙房提供的免费餐食,对一群官n代而言,远不如顺口重要。 何况光德坊本就在他们通勤路上,中间拐一个小弯而已。 比起段晓棠回来只见两丈高高楼平地起,万福鸿这片地界一天一变样,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说不定还在其中添砖加瓦出过力。 段晓棠:“哦,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陈良为凑上来问道:“段将军,宁六在河东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宁封回来不到一天,倒霉事传的到处都是。 段晓棠打量他们的神色,关心有之,看热闹亦有之。“你们听到的是什么说法?” 靳武:“招惹河东地痞,背后挨一闷棍,被塞到一个寡妇院子准备栽赃,幸好范二搭救及时,不然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捉奸在床成栽赃未遂,且隐去了女子的具体身份。至于宁封担的少许“污名”,想必他一个男人不会太在意。 第987章 百无聊赖 宁封不介意才怪,堂堂南衙将官,被一个地痞敲了闷棍,落入“虎口”,最后被范成明给救了……大致情节没错,但显得他格外没用。 请功的折子早递到长安,宁封是后来出事的,临门一脚的时候摊上倒霉事,连吴岭都犹豫了一下。 一个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官,下战场被人敲了闷棍……若非请功折子是吴越薛曲联合署名,两人都不是徇私舞弊的性子,非得怀疑私下有什么说不得的交易。 好在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让人相信宁封在某方面的下限特别低,太平坊外“英姿”令人难以忘却…… 宁封这一闷棍挨的,六罴差点改头换面的名声又被锤回去了。 段晓棠:“问范二去,我又不在现场。”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后来者”,没看到高潮场面。 陈良为:“范二……” 段晓棠:“他不是你妹夫吗?” 陈良为陈灵芝是堂兄妹,算起来是范成明拐了弯的舅兄。 靳武眼看从段晓棠处套不出话来,立刻告辞,“段将军,你们慢慢歇着,我们先去吃饭。” 亲兵早就把食物摆在另一张桌子上,三人以在营中吃饭的速度大快朵颐解决完,立刻骑马赶去左武卫大营。 其实他们最感兴趣的是段晓棠和范家之间的关系如何? 以前范成明顶在前头,段晓棠算是范家拉拔起来的。但现在变成平级,他们之间该怎么算? 从段晓棠对梁景春三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是亲近左武卫的,毕竟在南衙诸卫内部,除了常一块行动的右屯卫,最熟悉的就是左武卫了。 从刚才的话里,就知道她和范家兄弟并无生疏的意思。 靳武:“要不去问问大将军?” 梁景春:“你觉得能问出来?” 靳武:“问不出来。” 陈良为:“那还问?” 靳武:“不死心。”难得出了一个他们能掺和的热闹事,怎能干站在岸上。 以前只觉得范成明祖坟冒烟一般升得快,却差点忽视他下头的段晓棠升得更快。 范成明好歹有恩荫的底子,段晓棠干脆白身起步,比她身上的衣裳都白。 吴岭只管下发任务,右武卫内部的非议被范成明挡了,外部的被范成达接下来……作为回报,范成明几战数升,成为右武卫第四号人物。 范成达早年哪想过他的脓包弟弟还能拜将,命数再长久一点,垒资历说不定都能在致仕前摸一摸大将军的位置。 毕竟范成明拜将时太年轻,十年升一阶,都能升上去。 段晓棠可不管如今南衙的热门话题如何,在原地略坐了一会,起身往东边的库房方向走。 万福鸿除了边缘地方有零星建筑物,外间空着一大片地方。 祝明月原先用几个作坊铺子的货物填充,主要贡献者是恒荣祥和五谷豆坊。它们的辐射范围在万年县,西市这片算新市场。 后来外头有些小摊小贩,或者长安哪个大商家要甩货的,交点摊位费也就放进来。 维持这片地界的热闹程度,一直坚持到两卫携带大批缴获归来。 段晓棠穿过闹哄哄的跳蚤市场,货物纷呈,分不出哪些是作坊铺子的人,哪些是外来的商贩。 但只看蜂拥而至的客人脸上兴奋的表情,想必他们觉得来这里相当划算。 库房附近有专人把守,将其他无关人等隔开来。 段晓棠刷脸入内,赵璎珞抱着账册匆匆经过。 赵璎珞手往前头指,“晓棠,你去那里面坐吧!” 段晓棠扭一扭腰,“正是坐久了,想活动活动。” 赵璎珞轻笑两声,揶揄道:“想活动是吧,跟我来!” 领人去到最边上的一间库房。 赵璎珞:“这间全是香料,想活动就帮忙搬搬抬抬吧!” 没指望段晓棠当大力士,纯粹给她找点事做免得无聊。 段晓棠一进门立刻被各种香料混合的味道刺激得捂住鼻子,后退两步。 香的臭的辣的……混在一起,是怎样一副刺激场面。 祝明月近来招揽了不少各行业的熟手,不算精通,至少识货。不需要让意向客户亲自分拣。 按照种类和品相分类,大宗商品也要做得精细化。 赵璎珞:“那你去陪着明月吧!” 祝明月的办公地点是大库房隔出来的一角,全开放式办公。 段晓棠过来时见她在纸上写了一堆陌生的字号,问道:“这些是什么?” 祝明月:“等货物分拣清楚,请来参加的竞拍的意向客户。” 大宗货品自有它的处置方式,剩下的边角料就放在外头慢慢甩卖吧! 以前祝明月拿着货四处找买主,有渠道处置得快,但抬不起价。现在有的是时间和路数慢慢收割。 祝明月扔给段晓棠一本书,“慢慢看吧!” 段晓棠坚定道:“我是学渣!” 祝明月:“我没空跟你唠嗑。”冷血无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段晓棠被迫坐到一边,看一本被祝明月盖章认定无趣的话本。 段晓棠:“怎么想起看话本了?” 若是戚兰娘赵璎珞的,绝不会大喇喇地放在台面上。只可能是祝明月或者林婉婉,考虑到林婉婉的“根据地”不在这儿,排除所有选项,答案就是最不可能的祝明月。 祝明月意味深长道:“大家的精神生活都很贫瘠。” 果不其然,段晓棠越看越贫瘠,实在不理解写话本的书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真想劈开来看看里面装的的浆糊有多少。 段晓棠越看越闷,多吃了两个玉米馒头才算把这口气顺下去。 登的站起来,“我去外头逛逛!” 祝明月头都不抬,“去吧!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段晓棠从连片的库房出来,茫然四顾不知归处,反正已经到这儿,不如顺路去太平坊看看。 段晓棠刚跨进右武卫公房,庄旭从满桌案牍中抬头,“你也来了。” 段晓棠:“还有谁来了?” 庄旭:“宁将军,打个转就走了。”接着说道:“这有份关于攻打绛州城战略的文书,你帮我看看。” 第988章 附庸风雅 段晓棠果断拒绝,“我还有事,先走了!” 终于知道为何宁岩为何提脚就走了,想抓壮丁哪有那么容易。 段晓棠先去火头营转一圈,准备的食材没有偷工减料。再远远在校场边上看一眼,一些人躺在校场边缘晒太阳,另一部分在围着拔河比赛的队伍加油起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 绕一圈回家,富贵认生依旧高傲,它的孩子小黑猫吉祥也是同样的做派。 人生寂寞如雪! 段晓棠百无聊赖闲得发慌,见柳三郎拿着网子在树下捕蝉,他不会爬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这种办法。 时间久了,柳三郎手累脖子累,不由得泄气。 段晓棠见他久无所获,也跟着泄气。 段晓棠商量道:“三郎,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柳三郎:“去哪儿呢?” 城外太远,段晓棠:“曲江池。”避开南衙下水的河段就行了。 柳三郎犹豫道:“可他们都说段郎君你钓不上来鱼。”去,岂不是一无所获。 段晓棠正色道:“谁说的?”纯纯的污蔑。 柳三郎闭紧嘴巴,决定为朋友保守秘密。 段晓棠换个说法,“那我们去曲江池玩好不好?”大家都有事,只有小孩子有空。 柳三郎立刻变化态度,“好,我回家和娘说一声,等我!” 段晓棠点头,“嗯。” 段晓棠是信得过的人,去的又不是别地,秦本柔没必要拦着,只嘱咐柳三郎别跳到水里去。 唯独想不通,段晓棠林婉婉年纪一大把,怎么还能和孩子玩到一块去。难道不成亲的人,心智和孩子比较接近? 林婉婉可不知道背后被人“吐槽”了一回,特意起个大早去吃香喝辣,自然不会忘了徒弟们。 特地打包了一些好携带的小吃,裹在荷叶里系成一串带回来,全是外头没有的新鲜吃食。 谢静徽满足地啃着一个煎饼,“师父,你去光德坊了吗?” 林婉婉:“嗯。” 丘寻桃:“师父,万福鸿建起来,我们能过去卖药吗?” 林婉婉:“桃子你想去?” 丘寻桃不知前方有坑,直白道:“那边以后应该很热闹。” 祝明月若在此处,非得说一句有眼光,可惜面前的是林婉婉。 林婉婉:“你们以后恐怕只能休沐的时候去玩了。” 除非济生堂的制药板块专开一条滋补线,可惜他们现在还是更注重实用性。 杜若昭忽而问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四野庄?” 林婉婉:“想去玩呀?” 杜若昭:“好久没看那些药材,不知长势如何。” 林婉婉:“赵大夫来信说一切都好,等个空闲日,我们去看看。” 灵光一现,转而说道:“给你们安排一个任务。” 五个徒弟齐齐望过来。 林婉婉:“诗三百,提到的植物数之不尽。你们考证下《诗经》中提到的各种植物的名称功效。” 朱淑顺难掩诧异,“《诗经》?” 实话实说,她都没有认真读过,了解仅限于关雎。 谢静徽和杜若昭因为家庭原因,各类经书学的多些,但也没想过要去考证其中植物的一天。 林婉婉:“其实读下来其中有些知识点不错,触类旁通。” 在加强专业能力之余,也需要人文关怀。 众徒弟:我们不需要。 姚南星再次确认,“师父,三百篇?” 林婉婉:“一旬一篇,你们五个人一个月攒出十五篇。不到两年时间,三百篇就能过完。”账算得明明白白。 听到不是要马上赶工出来,几人不由得松口气。 林婉婉出去看诊,几个徒弟聚在一起商量分摊课业,一时连美食都顾不上了。 丘寻桃急道:“怎么办呀?”她家里人连医书都读得七零八落,遑论《诗经》。 和她同命相连的是朱淑顺,其他三人家中好歹有读过书的士子。 医书林婉婉会一字一句给她们解释,但这次的作业,显然是要她们自力更生了。 朱淑顺盘算周遭一圈人等,“顾娘子该是懂的。” 但顾盼儿来的时候不定,更不知愿不愿意教导她们。 谢静徽:“爹爹以前读过。”但不知道水平如何。 姚南星:“我一位堂兄也在读书,可以将篇目交给他,我来转达。” 杜谦课业一般,要学自然跟着好的学,杜若昭此时此刻越发想念杜乔,不过…… 杜若昭:“我回去问问我娘。” 朱淑顺:“伯母懂?” 杜若昭点点头,她和杜谦小时候就是张法音开的蒙,说来都是家传。 其他人家里再如何都是男性亲眷,她们不好登门请教。 杜若昭再重复一遭,“我回去问问我娘。” 张法音若是愿意,朱淑顺她们自然可以上门。 曲江池周边永远游人如织,尤其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今天迎来一批新游客——河东旅行团。 作为一群“乡下土包子”,早闻平康坊风流之名心驰神往,但薛恒坚决不带他们去。 放话说他们自己去就行,知情识趣又大方的豪客,平康坊的花娘们必然喜欢。他就不去了。 薛宇达笑道:“八郎竟是如此古板之人?” 薛恒摆手,“南衙的将官通常不会去那片地界。” 他受恩荫,在监门卫挂了闲职,也算南衙体系里的人。 薛宇达:“莫非有何忌讳?” 薛恒:“将官们忙着锤炼武艺,没空而已。” 他们只是不想光着身子唱玉树后庭花,更不想不明不白挨一闷棍,被抬到哪张不知名的床上…… 没哪个做家长的愿意自家孩子沉溺于烟花之地,薛曲自然软硬皆施竭尽全力“恐吓”儿子。 薛恒附赠一则温馨提醒,“若去千万别讲究什么不露痕迹的风雅,暴发户怎么穿就怎么穿。” 柳星渊:“长安风气竟是如此?”连花娘都生的一副势利眼。 薛恒不欲深谈,只有四个意味深长的字,“安全第一。”转移话题往东边一指,“那边是南衙诸卫水训的地界,若无必要不要往那边走。” 范成明虽然中途出征去了,但他要在曲江池边上专门给南衙划一片场子的构想却实现了。 长安百姓只恨千牛卫和监门卫为何不下水。 第989章 我们有事 薛向翊目向远处,眼睛微眯,试探道:“那边是世子和范将军?” 众人闻言纷纷望过去。 薛宇达:“还真是。” 两人站在一处树荫下,只样子有些奇怪,吴越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范成明想抢,吴越偏不给他。 范成明不悦道:“我就看看。” 吴越小气道:“看看就行了!” 范成明:“不想着初见小娘子,打个招呼么!” 吴越:“你别吓着她!”哄了小一天,才重拾父女情,让宝檀奴亲近他。 宝檀奴安静地趴在吴越怀中,大眼睛鼓溜溜地转,不知在看什么。 范成明深恨吴越小气,他难道是山猪似的人物,会吓着孩子? 吴越:“明天?” 范成明叹口气,“吏部这帮大爷,三催四请终于肯干活了。”估计还是看在请封的是河东世家子弟,情面不一般。 吴越:“那你去把东西准备好。” 范成明暗道一声晦气,果然叫庄旭猜对了,胡作非为肯定带上自己。“只我们两个,声势会不会弱点?” 现在去找吴岭范成达告密还来得及吗! 吴越:“那再找些人吧!”补充一句,“别叫干正事的。” 范成明:“放心吧,论起哄闹事看热闹,南衙有的是人才。” 段晓棠和柳三郎正四处寻摸下钩地点,以他们浅薄的经验,连续看了几处都不满意。 柳三郎已经放弃钓鱼,专心翻找道旁独特的草茎,预备摘回去斗草。 两人转一个弯,刚好撞见吴越范成明站在前头,这世界可真小。 正面遇见装看不见不行,段晓棠索性上去打个招呼,“你们在这呢。” 范成明见段晓棠手里握着两根竹竿,后头的亲兵手里还提着水桶,哪能不知道来干什么。 调笑道:“没人和你玩,找个孩子陪你玩?” 段晓棠反唇相讥,“也比放假第一天你俩凑一块好呀!” 范成明:“我们有正事。” 段晓棠:“正事?” 吴越冷言道:“不关你事。” 段晓棠乐得轻松,“哦!” 吴越:“帮我抱一抱。”把宝檀奴递过去,十几斤的“肉包”抱久了也会累。 段晓棠来不及反应,怀里就被塞了一个温暖的肉体,全身僵硬得好似一个木偶。 曹学海小心翼翼地将她手里的鱼竿拿走,但哄孩子的活他真帮不了。 柳三郎有丰富的哄孩子辅助经验,从一堆精挑细选的草茎里抽出一根,踮着脚举起来,在宝檀奴眼前使劲的晃。 吴越揉一揉酸涩的胳膊,看着段晓棠浑身僵直的模样,忽然觉得很是好笑,原来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从容的。 段晓棠有丰富的撸猫经验,但抱孩子真没经验。若非孩子亲爹“虎视眈眈”站在这儿,她非,非……非塞到柳三郎怀里不可。只能在心里祈求,别哭,别拉! 宝檀奴穿一身粉蓝色的轻薄褂子,脖子时不时往吴越的方向扭一扭。成人妄图曲解幼儿无意识的行为,总不能说人类幼崽比猫猫有“良心”吧! 皮肤白净,实在无法从肉嘟嘟的五官中辨别她长得像谁。 脖子上套着一个金镶玉的项圈,段晓棠哪怕不识货,但只看玉质晶莹剔透,也知道是好货。 段晓棠:“项圈哪儿买的?”给徐六筒搞一个。 吴越:“父王赏的。” 吴岭出手必然不一般,段晓棠果断打消念头。 薛恒领着一群人过来打招呼,“世子、范将军、段将军。” 这会才发现先前吴越抱着的哪是包袱,分明是个孩子,现在在段晓棠怀里了。 吴越:“怎么来这儿了?” 薛恒:“陪老家的亲戚们出来走走。” 吴越:“长生呢?” 薛恒:“六哥回山上看望师兄弟们去了。” 吴越转向后头的薛宇达等人,“明日吏部授官的任命就下来了。” 薛宇达拱手道:“谢世子提携!我等铭感五内。” 吴越:“你们该得的。”希望明天过后你们还是这想法。 吴岭视察诸卫水训归来,虽然不乏戏水消暑的心思,好歹凫水学的七七八八,以后谁还敢说南衙的军队是旱鸭子。 吴越等人见人过来,赶忙行礼,口唤“父王”或“王爷”。 唯独段晓棠直愣愣抱着一个孩子,弯腰不是,不弯也不是。 吴岭见一群年轻人,认识或不认识,隐约猜到来历。只对吴越道:“日头大,别带宝檀奴在外头晒,使人送她回去吧!” 吴越躬身道:“是。” 段晓棠范成明偷摸对一下眼色,幸好吴岭认出了他的孙女,别管是真认识还是认出了项圈,总之认对了。 这要是认错了,以吴越的小心眼,不得再记个十几年! 吴岭骑马远去,吴越和河东子弟说着客套话。 宝檀奴终于无法忍受不甚舒服的怀抱,再多不值钱的草也哄不好了,恰逢一只蜜蜂“嗡嗡嗡”飞过。 种种不利条件叠加,宝檀奴决定“不忍了”,破口大哭。 “哇哇~” 哭声刺耳,段晓棠身体不自觉后仰,五官皱在一起,吴越冲过来时,只有一句苍白的解释,“不是我弄哭的,刚刚有只蜜蜂……” 吴越脱下外袍将宝檀奴裹在其中,抱在怀里,手上轻轻地拍哄,“不哭,不哭,父亲在呢!” 再问段晓棠:“蜇了她?” 段晓棠刚释重担缓缓精神,“叫了两声。”抱孩子比打仗还累。 吴越松口气,抱着宝檀奴原地转起来,一边轻轻地哄着。 也许是有特殊的哄孩子技巧,三五几下果然不哭了。宝檀奴只轻轻地哼唧两声。 吴越:“宝檀奴饿了,我先带她回去,你们自便。”说完不理会一堆人反应,抱着孩子就走。 待人走远,确定听不见声音,薛恒才敢张口,“以前只听说养在世子院子里,不知道是他亲自带的。” 那抱孩子哄孩子的姿势,一看就是熟手。 别说大家公子,大家的娘子也不会亲自带孩子。 范成明嘴一歪,“我也不知道啊!” 段晓棠关心另一点,“王府离这儿挺远。”跑回去孩子说不定饿得只剩一口气。 第990章 不能白瞎 范成明抬起下巴往前一指,“别苑啊!”天热时,吴岭父子俩会住在曲江别苑消暑。 真正远道而来和吴越“密谋”的人,是他,是他啊! 段晓棠以前只知道王府在曲江池有一座别苑,但这附近别苑园林林立,实在分不清是哪一家。 今天终于知道了,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范成明撂下一句,“你们继续哄孩子玩吧,本将军要回家了!” 段晓棠好奇道:“你回家干嘛?” 范成明总不好说他要去帮吴越摇人,拖人下水,借口道:“我也是有侄子侄女的人。” 柳星渊差点以为听错了,范成明说的这般理直气壮,说的是侄子侄女,而非子女? 几波人一拍两散,段晓棠继续她名为钓鱼实为养鱼的无望事业。河东旅行团继续长安网红景点打卡之旅。 在曲江池边上晃荡小半圈,只有柳三郎收获满满,手上握着一把各式各样的草茎,想必会在明天的胜业坊斗草大赛上大放异彩。 他跑这么远摘草,那些只在附近转的小伙伴,怎么比得过。 柳三郎:“段郎君,刚刚有一位郎君好看极了,我以后能长成他那样吗?” 段晓棠回忆一番,该是人堆里不言不语的柳琬,两人都姓柳,说不定几百年前真是一家,有一丝稀薄的血缘关系。 “三郎好生吃饭长得高高的,再多读些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定然是个俊俏郎君。” 柳三郎:“我不想读书,二哥也不想读书了!” 柳三郎是孩子心性,但柳恪一直是有主意的人,怎会生出厌学情绪? 段晓棠问道:“你二哥怎么了?” 柳三郎也闹不清楚,“父亲说不去就不去了,让二哥在家休养。” 段晓棠留心记下,回家问问林婉婉,柳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晚间回家,林婉婉听闻此事,并无大反应,“就是保留学籍,在家自学。” 国子监的学籍,就是柳恪日后入仕的资格。 段晓棠忧心道:“校园霸凌?” 林婉婉:“那倒没有。”柳恪那副形容,一般人不会想不开去招惹他,摊上大事就不好了。 “国子监学风一般,没法安心学习。” 国家最高学府,培养日后官员的地方,风纪连三流学校都比不上,实在是件悲哀的事。 段晓棠对大吴选官制度了解一些,有权势的直接恩荫入仕,次一等的去国子监候着,导致那里聚集一群官n代,乌烟瘴气。 林婉婉转头对赵璎珞道:“璎珞,有件事我们都没想到。” 赵璎珞还以为是正经事,“什么事?” 林婉婉:“那天我们为两句诗纠缠许久,其实身边就有一个熟读诗书的。” 赵璎珞打量四周,“谁?” 谁在藏拙,祝明月还是戚兰娘? 林婉婉公布正确答案,“若昭娘。” 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祝明月对张法音的印象就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内宅妇人,平时既不拽文也不伤春悲秋。 林婉婉:“若昭和阿谦小时候都是她开的蒙。”杜乔开蒙的时候,杜家光景还好,自有当父亲的安排。 祝明月想通其中关节,“大吴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伯母娘家也该有些家传的学问。” 张法音娘家大约也是济州的士族寒门,幼承庭学。 赵璎珞学的七零八落,是因为她家败落得太快,加之母亲早逝,培养得不算上心。 次日清早,祝明月三人先出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务。 王师傅带着几个春风得意楼的徒弟帮工拉响小院的门铃。 段晓棠招呼道:“王师傅来啦!” 王师傅脸上堆着笑,“还没恭喜段郎君呢!”东市酒楼的厨子成了南衙的将军,谁能想到。 段晓棠话不过心,“同喜同喜。” 王师傅心里转一圈,另一喜大概是春风得意楼生意兴隆吧。 陈娘子将厨工们带到厨房,小院厨房里的调料说不准比酒楼后厨还齐全。 不一会儿四野庄送来一车东西,都是预备的食材,最底下是用草席盖着的牛肉。 段晓棠好奇道:“哪来的?” 林婉婉:“中暑呀!” 段晓棠:“你怎么不说相思病?” 林婉婉:“找不到它的铁扇。” 段晓棠:“用不上的快放井里去。” 林婉婉在后头追着,大喊道:“还有西瓜,别忘了!” 段晓棠急道:“祝总的冰窖什么时候才好呀!” 把食材千里迢迢弄去光德坊冷冻很麻烦,但总比眼睁睁看着它腐坏发臭强。 段晓棠这会只嫌井口不够大不够冰,不能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去。 从厨房门扇后头扯了一条围裙系在身上,不能白瞎了这头牛。 段晓棠嘴里念叨,“怎么不早说。” 林婉婉推卸责任那叫一个快,“你不说随我们安排吗!” 段晓棠站在厨房门口,大马金刀问道:“今天的菜单呢?” 王师傅连忙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来,“段郎君,在这呢。” 段晓棠看一眼祝明月拟的菜单,没什么大问题,“都会做吗?” 王师傅气弱道:“看过菜谱,有些拿猪肉试过。”牛肉哪那么好得。 段晓棠一挥手,豪迈道:“你们只管做,我在后头看着。” 王师傅顿时觉得腰杆子硬实些许,“段郎君,你就看着吧!” 备菜阶段段晓棠插不上手,索性坐在厨房外头,拿扇子扇风。 林婉婉搬张小椅子坐在旁边,“你猜今天谁会先到?” 段晓棠试探道:“秀然?” 林婉婉:“六筒他爹早上要在宫里执勤,说不定是最晚到的。” 段晓棠:“那就白二或者孙二了。”几个邻居不会早也不会晚。 林婉婉:“这两位交游广阔,档期满得很。” 果然不出林婉婉预料,白湛和孙无咎两家前后脚到。 白湛张口就问,“晓棠呢?” 林婉婉手往后一指,“在厨房。” 白湛和孙无咎去厨房转一圈,立刻去正屋轻车熟路地把麻将桌和麻将骰子翻出来,就地搓起来。 等到李君璠等人过来,白湛起身将位置让给王宝琼,独留孙无咎一人迎战三巾帼豪杰。 张法音秦本柔等人并不到场,让他们年轻人自由玩乐。 徐昭然夫妻俩来的时候都快到饭点了,徐昭然开口第一句话就将所有人震住,“刚刚河间王世子带人把吏部衙门冲了!” 第991章 狗血泼门 段晓棠连锅里的牛肉都顾不得了,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一把,“出人命了?” 徐昭然微微摇头,“没有。” 段晓棠两手一摊,“那算什么大事。” 白湛急道:“怎么冲的?” 徐昭然:“范将军拖着几车的据说给两卫庆功宴准备的食材,打吏部门前过,一不小心车翻了。” 这么简单的事,会被定性为“冲”? 孙无咎开动聪明的小脑瓜,“该不会是金汁?” 军旅中人对这样东西绝不陌生。 李君璠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定是能入口的东西。” 白秀然早在路上就听徐昭然说起过一遍,公布正确答案,“血,在东西两市收集的黑狗血。”冲段晓棠挑了挑眉头,“说是拉回营里做血豆腐的。” 段晓棠立马撇清关系,“右屯卫的不清楚,但右武卫定的菜单里,没有这道菜。” 她不做,更不吃奇怪的东西,谁会想吃狗血做的血豆腐。 白湛低声笑道:“黑狗血,真是能想啊!” 黑狗血,辟邪!倒在吏部衙门门口,讽刺意味拉满。 孙无咎看热闹不嫌事大,“就这么完了?” 吴越和吏部结的梁子一盆狗血完事,是不是显得太心胸旷达了。 徐昭然:“世子见车倒了,急忙让身边的南衙子弟们上去帮忙,一个个提桶抱盆就冲上去了。一顿泼洒下来,吏部前堂连块下脚地都没了,不是水坑就是血坑,连房梁上都是血。” 吏部没有的部门荣誉感,但一时之间生出集体耻辱感——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王宝琼对吏部的印象只有先前各种扯皮,导致杜乔被迫外放。哪怕作为局外人也看得出吴越对吏部忍无可忍。 唯有一点不解,“吏部这么招人恨?” 段晓棠:“三州刺史和属官一路快马赶到行营候命,跟在大军后面安抚地方。结果仗打完了,吏部第二批官员还没过黄河。” 州郡官员跑那么快,除了人家觉悟高,还因为他们是皇帝当朝点选的,没经过吏部“祸害”。 段晓棠:“气得世子直接放话,五天内赶不到大营,就不用来了。” 封令姿暗道,高良平他们从长安疾奔慈州,也只四日。 固然他们常在外跑,耐得住辛苦奔波,路程都在安定范围内……但留给候补官员五天,吴越还是太大方了。 白秀然:“出征前就在扯皮,战后还没落定。” 吏部不把吴越当回事,还是不把军国大事当回事?难怪吴越会把杀俘的责任往吏部身上推。 吏部估计还觉得冤枉呢,他们选官任官,何时牵涉到杀俘,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 段晓棠:“原先世子只想整治陆德业,但后来……”恨上整个吏部了。“陆德业有说法没?” 好久没关心这件事了。 徐昭然瞟一眼孙无咎,镇定道:“他和郑奇文褫夺官职,流放岭南。” 大吴对贪污受贿甚至卖官鬻爵的惩罚都不重,高行之落得贬官岭南的结果,是因为沾了谋反的边。 正常处置,通常是贬官或者剥夺官职,绝不到流放岭南的程度。 徐昭然:“陆德业的亲兄弟、儿子、女婿全部被剥夺官身。” 吴越懂什么是“直系”亲属,用事实证明,他绝非大度的人。上回集体参劾,那些弹劾他的人亲属不就倒了霉。 得罪他之前,最好考虑清楚,你的亲戚经不经得住他的报复。 像这般受亲属牵连,视罪行轻重,一般就是贬官地方,重点的专往不毛之地贬,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但陆德业“家风”存疑,未免他们为祸一方,还是扒成白身为妙。 段晓棠气愤道:“那么多人的前程就只换了他一个流放岭南。” 白秀然:“至少他家三代难翻身。”许多家族沉寂一代人,就再难奋起了。 杜谦心下担忧,低声问道:“世子不会有事吧?” 冲击官衙是大罪,吴越是段晓棠的靠山,收拾的又是“害了”他哥的吏部,颇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 柳恪一手捉住要去炕边逗弄李弘安徐六筒的柳三郎,“恐吓”道:“逗哭了,你哄?” 转而回答杜谦的问题,“世子大胜归来,不会有大事。” 一院子人立场坚定的看吏部的笑话,没有一个想出来主持公道。 但对目睹犯罪现场的柳星渊等人而言,目瞪口呆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震惊。 早上一众人等意气风发到吏部领任命,他们的官职早就暗箱操作定下,今日只是走个过场。 河东世家在外声名显赫,近十个仪态不俗的世家子弟一溜到堂前。 哪怕走吴越的路子选官,但也符合吏部的胃口。至于和吴越的牵连,吏部并不放在心上。 众所周知,世家并没有立场,谁强他们支持谁。 众人好一阵寒暄,收获一堆邀约,方才从吏部衙门中出来。 刚离开没多远,走过一个拐角,眼见范成明驾驶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过来,两方交错而过。 范成明意味深长说一句,“还以为你们不出来了呢。” 并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指挥着数辆满载大桶的车辆继续前行。 柳琬鼻子微微抽动,扭头看不远处行来的是吴越的队伍,再看那些赶车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肌肤细腻,绝非普通的仆役或者军士。 柳琬脑中警铃大作,“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裴子卓迷惑道:“这里是长安,附近都是官衙!”谁敢在此放肆。 柳琬眼见吴越骑马经过,身边人除了一二在大营见过的眼熟护卫外,随行的一二十人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若非得给的定义的话,纨绔。再细分就是南衙的纨绔,身后至少有一个战功赫赫的父兄。 柳琬拽住柳星渊的胳膊,“速速离开。” 可惜还是提醒得晚了! 范成明的头车不知咯着哪颗小石子,车子上的木桶忽的倒下来,泼得吏部大门面前一片血红。 范成明站在车头上痛心疾首,大喊道:“我的血豆腐,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黑狗血。” 第992章 翅膀硬了 论伤心程度,怀疑下一瞬他就要栽下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头几辆车上的大桶也有不同程度倾斜。 柳星渊长叹一声,“既来之,则安之。”先前没跑掉,不如留下来看热闹。 吴越打马上前,骂道:“范二,你个没用的,连车都赶不好。” 范成明像个受了一百八十斤委屈的孩子,“我……” 吴越打断他的“狡辩”,招呼身后一群纨绔,“还不去帮忙收拾!” “呜~” 一群纨绔即刻翻身下马,神兽出笼,跑到最后一辆车上解下各种木桶水盆。 “别拦着我,让我把地上的东西舀起来!”不想腰一扭,呼啦啦的血碰巧泼到墙上去了。 “快把桶扶起来!”不成想一群废物扶不住,反倒将大血桶弄得到处都是。 “得用水冲洗,孩儿们,抬上木桶,随我进去打水。” 大门口的几个守卫根本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一群纨绔冲进吏部前院,直奔井口。 一路上泼泼洒洒,水混进血里,浇得满地满墙都是。 杜哲茂脚刚进前院,立刻收回来。他是新补的吏部司郎中,填的是郑奇文的坑。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杜和儿的堂兄,正经的杜家人。 吴越拿下陆德业的吏部侍郎,杜家不是没动过心思,但没有合适的人。最后只能便宜杜哲茂捡了一个吏部司郎中的缺。 作为亲戚,杜家自然是愿意见杜和儿和吴越好的,只要把陆德业这块毒疮剜去,他们依然是好亲戚。 这不,吏部司最后落到杜哲茂头上,说其中没有河间王府的助力谁信。 估摸吴越不会不知轻重将整个吏部衙门闹个天翻地覆,杜哲茂果断退入后面的公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吏部哪怕有官吏想组织防线,但部中人心早就散了,哪是一群生龙活虎的纨绔对手。 周遭衙门纷纷探头,看哪个胆大包天敢在这片地界上闹事。 往外一看,原来是吴越啊! 官司从年头打到年中,如今得胜归来,自然要了结一二,一个个摆足架势吃瓜看戏。 尤其那些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恨不得趴在围墙上看,以表达自己的激动喜悦之情。 柳琬捂着鼻子,没想到竟是这般胡闹,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薛宇达止住抽抽的嘴角,“是不是该谢谢他们,等我们领完任命才动手?” 裴子卓倔强道:“就是被堵在里头,我亦不惧。” 柳星渊不打算贴金,“我惧!”不敢想沾一身血会是多抓狂的事。 提桶端盆的纨绔们身上难免脏污,但泼得开心,洒得快活。 二十来个人,硬是趟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范成明情不自禁感慨道:“都是人才啊,偷袭的时候,让他们去放火,事半功倍!” 吴越轻声附和,“嗯。”算是认同范成明的意见。念叨另一件事,“回去加强右武卫大门的防守。” 被人轻轻松松闯入,洗洗脖子趁早上吊算了。 范成明:“右武卫是军事重地,冲营是死罪,格杀勿论。” 斜着身子往里头瞧,“我进去看看。” 吴越:“去吧!” 范成明拎起袍角,踮起脚尖小心绕开各个小水洼,慎之又慎的跨进吏部大门。 南衙出品的纨绔,破坏力值得肯定,不多时就达成让吏部大门和前院重新“装修”一遍的成就,入目所见全是深深浅浅的红。 范成明很是满意成果,扭头出来吩咐亲兵,“鸣金收兵。” 不多时“搞破坏”小分队集合完毕。 范成明:“七郎,我带他们去吃喝玩乐。” 吴越:“我去宫门前候着。” 陈彦方往大门口扔下两贯钱,朗声道:“实在收拾不来,你们自个叫人收拾吧!” 说完,两拨人各分西东扬长而去。 徒留吏部的烂摊子混着血腥气留在原地。 贺玉成红色官服上残留深色痕迹,不知是意外沾的水还是血,指天大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要进宫告状。 吴越借胜逞凶打上门来,笃定不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对掌握兵权的皇室,还沉迷于皇帝与世家共治天下的过时场面,几度推诿国事,有多少侮辱都是该受的。 果不其然皇帝和吴岭认定吴越年轻气盛,忍了吏部半年气还是国事为重,仗打完了才回来算账。 一件牵一件,终于想起久未发落的陆德业等人,直接发配岭南了。 吴岭:“贺侍郎若嫌弃钱帛不足,本王再补两贯。” 幸好贺玉成没有暗疾,不然非得气得当庭吐血不可。 出了皇宫,吴岭变一副脸色,教训起儿子,“年轻人做事毛毛躁躁,全是色厉内荏的手段。” 吴越眼神如古井无波,“儿听说,父王昔年也曾当朝打死反对你的大臣。”子肖父行而已 他还温柔些,没闹出人命。 说完不管吴岭的反应,告退道:“儿子去和范二汇合了。” 见身影远去,吴岭气急反笑,对陈锋说道:“翅膀硬了!”都敢踩当老子的了。 陈锋意有所指道:“王爷,有了翅膀才能飞一段不是?” 吴岭唇角扬起一抹不甚明显的角度,“嗯。” 年轻人总因为各种原因被看轻,最好的手段就是以雷霆手段立威,露怯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因为讲道理论规矩,少有人是那些老东西的对手。只有符合他们利益的道理规矩,才有存在的必要。 新来的想分一杯羹,哪那么容易。 如今他在,总能荫蔽一段时日,让这些年轻人不至于撞得头破血流。 段晓棠一点不关心吴越的下场,能让他罚酒三杯,都算吏部有面子。 院子里的阴凉地方,放上一块布,徐六筒被放在地上,四脚朝天晒太阳。 脚一蹬一蹬的,不知虚空有什么阻碍他发挥的东西。 李弘安对双腿的运用熟练程度已经达到六七分,在院子里各处跑,时不时去招惹富贵吉祥发财三尊大佛,亦或者来看看比他小几圈的徐六筒。 虽然有体型差,但两人的婴言婴语交流全无障碍。即使旁人听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 第993章 马球队伍 孙无咎盯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你说这叫水煮牛肉!” 厚厚的油辣子,从哪儿得出“水煮”这么清谈的菜名。 段晓棠没有半分愧疚,“从我知道时,它就叫这名字,叫了几百年。” 梗着脖子道:“至于它为什么这么叫,我也不知道。”默认“水煮”该是清淡的。 戚兰娘默默将一碗清水放在孙家兄妹面前,只有他俩吃不得辣,但今日有不少辣菜。 段晓棠热情道:“西红柿炖牛腩,酸酸甜甜的最好开胃,你待会多吃点。” 待赵璎珞给西院和柳家主宅送完菜回来,正式开吃。 谁也不劝酒,全凭自愿。 李君璠看一圈下来,发现只有他和徐昭然喝酒。 柳恪等人年纪小就不说了,连白湛孙无咎都只拿着饮子猛灌,偏偏眼睛时不时往酒盅上瞄。 祝明月见一盘牛肉里头炒了一些绿叶子做点缀,问道:“香菜牛肉,你加的?”原定的菜单里没有这道菜。 段晓棠:“那是薄荷,薄荷牛肉。” 她哪知道一群人里哪些是香菜党,哪些是与香菜不共戴天党。点缀可以,但入菜就要多思量两分。 林婉婉点评道:“好不容易取得麦苗韭菜的阶段性胜利,又在香菜和薄荷面前栽了。” 祝明月:“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段晓棠介绍道:“薄荷还是现去西院摘的,差点把若昭种的全拔光了。” 杜若昭客气道:“段郎君,随便摘!”好吃就行。 白秀然:“做法倒是新鲜。” 段晓棠:“以前听人提过一次,说夏天吃起来尤为爽口,今天想到就做了。” 白秀然尝一口,“吃着满腹清凉。” 话音一落,薄荷牛肉的盘子里顿时多出好几双筷子。 天气热时不就想贪口凉的吗。 李弘安不满爹娘吃香喝辣,而他只能在厢房跟着乳母吃馒头。 蹬着小短腿跑过来,在桌子四周梭巡,身高不够只能垫着脚张望。 王宝琼左右为难,不知道哪些菜里加了鸡蛋。 段晓棠弯下腰,笑道:“忘了你了。”再问一对“没良心”的父母,“他能吃饭了吗?” 王宝琼:“能吃了,肉也能慢慢啃了,但平时只给他吃些包子馒头肉粥好克化的东西。” 段晓棠暗道可怜见的,家庭条件好,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 拿了一副新碗筷,夹了两块卤牛肉、牛肉汤里牛肉片放在碗里,都是味道清淡没加鸡蛋的。 李弘安直接动手,抓了一片握在手里塞到嘴巴里啃。 白秀然笑道:“这也是个生猛的。” 段晓棠将碗交给李弘安的乳母,“慢慢喂他吧!” 王宝琼按住额头,她儿子好歹只是不能吃鸡蛋,比那些连鸡蛋都吃不上的强多了。 王宝琼:“一岁多快两岁了,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就会咿咿呀呀叫唤。小玉小几个月,说话都比他利索。”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鸡蛋吃多了脑子昏沉,好在身体发育没有迟缓,才叫夫妻二人放下心来。 林婉婉:“小孩子爱模仿的,多陪他说说话就会了。” 段晓棠招呼道:“上午时间紧,好些东西没来得及收拾。晚上吃牛杂火锅。” 白秀然:“你安排就是。”反正她是打算一天都消磨在这儿的。 吃完饭,只意味着饭桌上的事务告一段落,白湛端了一碟卤牛肉当零嘴。 李君璠坐在树下陪儿子说话,好在李弘安大约习惯了他浑身酒气的样子,并不反感。 李君璠:“叫爹,爹,爹~” 李弘安不为所动。 李君璠再重复道:“爹~” 李弘安眼神清澈地回应,“唉!” 哄堂大孝,不,哄堂大笑了。 旁观温馨亲子时光的人,顿时笑的东倒西歪,白湛差点连盘子都没端稳。 李君璠正色道:“笑什么,你们早晚也有这一天。” 想让儿子叫爹,先得管他叫无数声爹。 孙无咎捂着肚子笑道:“借你吉言了。” 李君璠转头教训起儿子,“占老子便宜是不是,也就落我手里,换你二伯,屁股都得开花。” 白湛好奇道:“你该不会和玄玉打得一个主意,把孩子扔给兄长教养?” 李君璠:“这是我和二哥幼时难得想到一处的时候。” 李君璞觉得自己脾气不好,想把孩子交给李君玘教养,但李君玘难道又是多好脾气的人? 李君璠性情倒是温和,但自认本事不及两位兄长,学艺肯定要和“高人”学,去亲大伯二伯手下,还能亏待了他去? 孙无咎:“玄玉知道你在打他主意吗?” 李君璠以手遮唇,神秘兮兮道:“应该不知道,你们也别同他说。” 可怜李君璞一个未婚青年,名下挂两孩子。 白湛:“玄玉在云内如何?” 段晓棠端着一碟西瓜路过,不知他们是否知晓李君璞背地里干的走私开矿的杀头事,糊弄道:“生龙活虎。” 李君璞难道是很活泼的人? 白湛不禁道:“过得不错啊!” 段晓棠总结道:“猛虎下山,他和弘业上任路上近身猎了一头熊。” 孙无咎:“厉害!”情不自禁将猎熊勇士换成自己——然后发现做不到。“熊掌倒是一味珍品食材。” 段晓棠闭口不言,总觉得以那头熊当时的状态,最好不要肖想熊掌。 这边厢屋里,白秀然和诸人说道:“我和裘夫人想组一个马球队。” 转头四顾,一阵沉默。 林婉婉两手一摊,爱莫能助,“你看我们像能打马球的吗?” 别说骑马击球,马跑快一点她都怕。 白秀然:“我就想问一问章程上有没有建议?” 祝明月:“你们现在有几个人?” 白秀然:“五六个。” 祝明月:“打算分几支队伍?” 白秀然不解其意,“连一支都马马虎虎。” 祝明越:“你们难道想和那些纨绔子弟的马球队打?” 白秀然手摸着下巴,“也不是不行。” 一群巾帼豪杰自视甚高,哪怕初建经验不足,但打二三流马球队不成问题。 第994章 再议东征 女子马球本就受众少,前提条件要精通骑射,选择面进一步缩小。 若是她们五六人内部打打,一直没有新鲜血液加入,过不了多久就会厌烦。 祝明月:“至少得拉出两支队伍对打才有意思。” 连根苗都没有,谈何发展。 林婉婉一语道破,“想组织马球赛,你得先拉人头。” 封令姿:“一场正规的马球赛双方得有二十来人……” 白秀然立刻将目光锁定在两个亲戚身上,拉人头从身边做起。 孙无忧坦然道:“三姐,我不善马球。” 她能马上开弓,但不保证中率,更不敢保证能在急速奔驰中准确击中马球。 封令姿:“我只会骑马。”地面击球可以,马上击球做不到。 祝明月:“不如和裘夫人商量下,各自拉一批人试试。” 效果不好,就当发展兴趣了;效果好再筹谋推广之事。 白秀然有些泄气,“只得如此。” 心里盘算找哪些人好,骑射好,会打马球,还要有兴趣。 祝明月:“或者你们凑出一支队伍,找男子马球队打。” 除了自家亲友,不大可能有人接受这般的比试。打赢了不过是比女人强,打输了是还比不过女人,平手是连女人都比不过。 而且场外因素浓厚,难以打出风采,打出水平。 白秀然并不打算放弃,“我先试试,”转而“安利”道:“你们不打算练练马球吗?” 林婉婉第一个躺平,“得了吧,我是去打马球还是当马球被打?”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认知,绝不强求。 只要有人善后,段晓棠还是乐意哄一哄孩子的。手里拿着一牙西瓜,在两个孩子面前晃来晃去。 看得到吃不到,有一种别样的乐趣——特指对大人而言。 李弘安站起来,趁段晓棠专心逗徐六筒时,直接冲西瓜尖尖咬了一口。 段晓棠一惊一乍道:“快吐出来,有西瓜籽!” 李弘安一点没被吓着,反倒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在他贫乏的饮食生活中,少有吃到这么甜的东西。 张大嘴:“啊——”大有再来一口的意思。 林婉婉:“让你逗他吧!” 段晓棠:“籽吃进去了,怎么办?” 林婉婉看一眼李弘安的喉咙下结论,“没被卡住。” 小时候家长老吓人,吃了西瓜籽肚子里会长出西瓜苗。 段晓棠迟疑道:“那他能吃吗?” 林婉婉:“能吃,但别给他吃多了,小心拉肚子。” 段晓棠只得将瓜切下来一小半,拿来签子小心将上头的瓜籽去掉,递给李弘安,“拿着,这是你今年的份。” 管他接不接,听不听得懂,当着面将另一半西瓜吃掉,她果然不是多有爱心的人。 段晓棠看躺在里头,四脚朝天做人类幼崽驯服四肢运动的徐六筒顺眼,“还是这种不会走的乖巧。” 白秀然一点不给面子,“乖巧?头铁得差点把他爹鼻梁撞断。” 徐昭然被撞得眼冒金星,眼睛里冒出生理性泪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徐六筒反倒哭起来,吓得徐昭然只能把眼泪憋回去。 段晓棠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打上不宜靠近的标记,不是他危险,就是我危险。 家中几幅麻将纸牌都派上用场,段晓棠观察一番徐六筒,发现旁人“打六筒”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是个好习惯,以后请继续保持。 几个小的都在旁边下跳棋,林婉婉舍不得用琉璃磨珠子,只得将木珠子涂成不同的颜色。 段晓棠茫然四顾,感慨道:“越来越像一个赌场了!” 白湛:“谁家赌场用花生?” 段晓棠:“你要不喜欢,我还能给你换成豆子。” 白湛冷哼一声,“谢了,不需要。” 段晓棠眼睛落到孙无咎手边,“你的花生呢?” 孙无咎:“吃了!” 问就是吃了,没别的答案。 白湛低声道:“皇上还想三征,你知道吗?” 段晓棠一脸迷茫,摇头道:“不知道。” 再看其他三人神色,并不意外。 段晓棠:“没听世子提过。” 高句丽肯定是要征的,但怎么征,何时征是个大问题。 民间还没缓过来,贸然东征反受其累。 段晓棠:“朝堂上声音很大吗?” 白湛:“许多人渴望军功,在朝堂上吹风,陛下也有心。” 有功才能升职,段晓棠从一介白身升成四品将军,徐昭然还在原地打转。 白湛:“南北衙也有许多人请命!” 哪怕上次遭遇大败,但军方热情依旧不减。真正的阻力在文官在地方。 段晓棠:“王爷的意思呢?” 孙无咎:“我们还想问你呢!” 段晓棠:“那就是没表态了。” 除非坚决反对,否则吴岭不会开口说一句话,哪怕理智告诉他,现在并非绝佳的出兵时刻。 作为代皇室掌兵的宗室名将,他不能和皇帝出现大分歧,否则只会让人趁虚而入。 段晓棠:“你们想参加?” 李君璠摇头,“我对高句丽兴趣不大。”他的使命就不是建功立业。 孙无咎和白湛同样的想法,高句丽必须打,但最好等一段时间,若连续两次大败,容易人心不稳。 谁都觉得高句丽是颗软柿子,但不曾想会在它身上崩掉两颗牙。 晚上带着一身油腻的火锅味道送别各路客人,段晓棠来不及洗漱,将白湛的消息和盘托出。 祝明月拧眉道:“朝堂上一直有这样的风声,但白二郑重说出,是不是梁国公察觉到什么?” 段晓棠诧异道:“一直都有吗?” 祝明月:“大吴国力比高句丽强,兵多将广,上次若非杨胤作乱,岂会功亏一篑。” 另一方面,“但民间对这件事很排斥,离长安越远表现越明显。” 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姓要付出实实在在的血泪性命,成就少数人的功名富贵。 林婉婉长叹一声,“总觉得三征很不吉利。”多少王朝在高句丽身上翻过车。 这次可不像二征的时候,大家都奔着捡军功去,心中难免的多一丝阴影。 段晓棠:“我寻个机会问问王爷世子。” 第995章 作案手法 这几日办接风洗尘庆功宴的不只段晓棠一家,但不约而同低调行事,只请关系近的亲友小聚一场,比如武俊江家。 他装模作样地给四姐武兰菱下帖子,武兰菱有礼有节的说家中有事回绝了。 若非没有开宗祠断绝关系,过年回门时还要见一面,两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背地里说道武俊江官阶不如段晓棠,可他到底升上去了。 假如前面没有范成明段晓棠当对照组,也算官运亨通年轻有为。 李君玘范成达就不做比较了,毕竟武俊江没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或者舅舅。 今天武家宾客盈门,来的都是近亲,庄旭那种拐了不知道几道弯的表侄都不用上门。 靳武正向靳华清打听,“宁六到底怎么回事,那天我们遇见段将军,她也没说明白。” 靳华清不耐烦道:“就你听到的那回事。” 为了维护右武卫和河东柳氏的名誉,范成明开动小脑瓜编的故事,说假也不假,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是不是被人敲了闷棍,是不是被范成明救出来的? 两卫拔营没两天,就听说王琪然“重病身亡”的消息,柳家人亲自去验明正身,怕的就是往后再诈一回尸。这是不是“寡妇”? 梁景春摇头晃脑道:“宁六真惨,回来连口气都歇,就被拎到校场上操练。” 年轻恢复得快,从河东到长安一路上养的七七八八,右屯卫和宁家都无法再忍受宁封如此“丢人”的武力值,下死力气操练。 靳华清看着远房族兄弟,“爱怜”地问道:“你们就没点想法?” 六罴不都同进同退吗? 梁景春揣着明白装糊涂,“背后挨闷棍谁挡得住,封儿真倒霉,得空请他喝场酒,安慰安慰。” 屋里“大人”们的谈话,就显得正式多了。 窦鸿云悄声问道:“右武卫现在是个什么说法?” 韩腾以下,杜松吕元正分立,范成明异军突起,颇有些三足鼎立的架势。 现在段晓棠和范成明搞成平级不分上下,二人把持着同一支军队,以后到底谁说了算? 武俊江不慌不忙地给窦鸿云倒酒,打趣道:“六姐夫,你是自己问的,还是帮范大将军着急?” 窦鸿云冷哼一声,“大将军有什么值得着急的。”不动如山,满足的是他自己的好奇心。 武俊江轻描淡写道:“左厢军一开始只有三个正式将官。对底下的军士而言,段二庄三同为校尉时,当面背面称呼校尉的只有段二,段二范二同为将军时,将军特指段二,范二前头得加姓氏。” “姐夫你说,这左厢军到底谁作主?” 谁说话算数,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他也是最近才注意到这一点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人情礼数。 庄旭不是领兵的苗子,一开始就是辅助位置。范成明背后有范成达支持,倒有一争之力,但他主动放弃,把主动权让出来。 他不让也没用,吴越不会同意,左厢军交到范成明手上,和其他的庸碌的军队有何不同。 外头人想看的段晓棠范成明的笑话,但在右武卫内部人看来,不过是由虚化实。 以前是范成明在台面上挡着明枪暗箭,段晓棠推着他往上升;现在段晓棠自个站在台面上,拉着范成明往上升。 无论如何,范成明升官的势头都不会停止,范成达打得一手好算盘,当然不着急了。 窦鸿云听明白武俊江的言下之意,感慨道:“右武卫别具一格!”军权都搞出一套新鲜的玩法。 武家没有徐昭然这个二手小喇叭,得到消息稍晚一些,吃完饭好一会才听到风声。 武俊江原本喝得七八分迷醉的脑袋立刻清醒,心里盘算一圈不会出大事,才慢慢靠在椅子上,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眼前的内侄外甥,问道:“范二怎么没拉上你们?” 友谊的小船这么快就翻了? 梁景春:“舅舅,南衙将官参与这种事不合适。” 范成明找的都是没出仕的“闲人”,吏部再上纲上线,好意思和一帮“孩子”计较吗! 靳武只恨范成明没叫上自己,哪怕不能亲身上前,躲在远处看热闹也成啊! 等到右屯卫办庆功宴的日子,段晓棠先去右武卫大营里转一圈。 庄旭已经很习惯同僚们“见忙不救”的做派,一个个摆足大爷的款。 段晓棠先在伙头营的库房里走一遭,问道:“东西都准备齐了?” 周水生:“能放的都运进来了,不能放的明日一大早送过来。杀猪宰羊的人都准备齐全了。” 迟疑片刻,“将军,那些血放出来,还做血豆腐吗?” 段晓棠暗道周水生人在营中,消息依旧灵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特意避讳。” 右武卫没有特意做血豆腐,不过是屠宰后的副食品,放在肉食里的边角料。 如今右武卫的火头营算是历练出来了,不用段晓棠事事亲力亲为,只要审核过菜单,把握流程,紧盯一二关键步骤就行。 转到公房里,范成明正和一干同僚详细说起作案手法,“满长安的黑狗杀了都凑不出那么多血来,加了猪血羊血还不够,又往里头的兑了水!” 孟章:“范二,往酒里兑水是奸商才干的事儿,你这……”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总之不符合纨绔找茬的气质。 范成明猛一拍大腿,激动道:“当时只顾着数量,但味道颜色都淡了,只能往里头加朱砂,朱砂真不便宜……”幸好吴越给包了。 “要多给我两天时间准备,指定不会搞成这副不上不下模样。” 其他人不说话了,血说白了是水,数量不够的话,天长日久也就散了。 朱砂不同,大户人家用它刷墙刷柱子,混着血一顿泼洒下来。吏部如果不花费大价钱从里到外装修,小十年间出来进去都能看见那些红色的斑驳印记。 旁人可不会计较那是血还是朱砂,只知道吏部被南衙堵在门口,泼了一顿黑狗血,弥久不消。 吏部有钱吗,它就只有两贯钱! 全永思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范二,杀人诛心,果真有一套。” 若非南衙将官升迁无需经过吏部,他非得年年去瞻仰一次,看何时才能消。 第996章 福星高照 右武卫的将官们到得差不多,集体去隔壁右屯卫吃饭。 范成明到右屯卫和进自己家没区别,一进去,翁高阳和他勾肩搭背。 翁高阳:“范二,我家有几个不成器的,怎么不把他们叫上?” 不为拉关系,纯属“泄愤”。 吏部办事拖拉,被坑得最惨不是段晓棠武俊江,而是翁高阳,差点埋俘虏营里头。 范成明上下打量翁高阳,“令郎多大了?”有胸口高吗? 翁高阳不直接回答,反而道:“提桶端盆总行的。” 范成明微不可察的抽抽嘴角,“行,下次一定。” 他挑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找的,最基础的一条——“腿长”,万一吏部发狠,能跑得掉。 翁高阳家的小子,显然不符合这一要求。 右屯卫遍请南衙诸卫的将领,大鱼大肉不缺,最难得的是,酒水管够。 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乐意做,一时间见着这么多人,段晓棠还以为是南衙点卯呢。 今天吴岭不来,来的只有吴越。 出乎意料的是,吴越是乘马车来的。 南衙风气,除非特殊情况亦或恶劣天气,通常骑马出行。 范成明见吴越不引人注意的时候,时不时捂着右腹部,关切道:“你该不会被王爷收拾了吧?”担忧中又透着一股幸灾乐祸。 吴越否认道:“没有的事。” 范成明不大清楚内脏的具体位置,“是不是肠痈,听说林娘子那儿划一刀就能解决问题。” 段晓棠一把将人推开,“少起哄拉活。”吴越正是林婉婉最不想接触的那一类病人。“要不去看看大夫?” 吴越:“姚太医看过,没事。” 范成明:“你怎么搞的?” 吴越:“早上被宝檀奴踢了一脚。” 范成明:“下次编瞎话能不能走心一点。”跟他混这么久,一点没学到精髓。 宝檀奴不到一岁,力气能有多大。 吴越叹口气,放弃争辩。 段晓棠:“有可能。” 娇儿恶卧踏里裂,徐六筒不就把他爹撞得眼冒金星差点毁容吗。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到底是当爷爷的给孙女背了黑锅,还是孙女给爷爷背黑锅,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段晓棠今天的目标是齐锐锋,受伤脱离行伍,吴越薛曲帮忙走了一点关系,加上过往的功勋,转任绛州司马,杜乔的上司之一。 新平定之地,不派个知兵之人过去镇着,谁能放心。 当众多将官拼起酒来,段晓棠立刻缩到一边,稍微知晓一点内情的人,也不会找她喝酒,不光油盐不进,还滴酒不沾。 右屯卫有好酒,轮到右武卫时有好菜。 庄旭乐此不疲地向每个来客灌输,“营里赏赐牲禽,先前吃了些,从外头订了几头猪,没花多少,大头在酒水。” 范成达挠挠耳朵,“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庄旭笑容有些僵硬,“万变不离其宗!” 补充道:“菜是在行营外头自个种的,鱼是过黄河时打的。”总之,又省下一大笔。 范成达点点滑头表弟,“我在右屯卫都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两卫在外一起行动,难道右屯卫不分鱼不分菜?哄哄外行人也就是了,右武卫的伙食花销只有比左武卫高,没有低的。 薛曲身后领着右屯卫的一众将官过来串门,两日来客人都没换过,不过调换场地继续吃吃喝喝。 因为右武卫出兵占大头,看起来场面更热闹几分。 薛曲审视过往的军士,问道:“右武卫的新衣新鞋哪来的?” 难道韩腾打通了少府监的路子,优先把衣裳鞋袜拿下来,能不能借来用用,把右屯卫拖欠两年的衣裳领出来。 想想两卫在河东的状态,将官都穿的和叫花子似的,底下军士的情况可想而知,衣裳鞋子不知换过多少遭。 宁封:“他们自个出钱在外头做的,拿回营里发放。” 薛曲:“三四天变出几千套衣裳?” 宁封:“早在昌宁时就定下来了,”附在薛曲耳边说道:“找的祝娘子,她手下收拢了一班妇人,可以做些针线活。” 若是以前定然捂得紧,但现在两方“深度合作”,来往紧密,稍微留心些自然能注意到。 薛曲:“怎么不叫上我们!”右武卫吃‘独食’呢。 昌宁时定下来,这会就有现成的。嘴一张一闭,又不用花钱,直接从缴获里扣……一点都不心疼。 现在似乎也不用心疼,右屯卫是分了一部分金饼,但祝明月那儿还压了不少的战利品。 薛曲:“这事庄三还是段二做主?”他们直接找祝明月不大合适。 宁封接下任务,“待会我去问问庄三。”作为右武卫的大管家,庄旭肯定门清。 衣裳鞋袜又不是盔甲,称不上犯忌讳。 他们现在有钱,能放开些。 这次出面待客的是杜松,他也是南衙的老人,那些高阶的将军归他接待,年轻点的就落到范成明肩上。 段晓棠只管拿着一把铲子盯着后厨上菜。 冯睿达一入席见到熟悉的酒坛包装,眼睛一亮,再一看数量,显然不可能像右屯卫那样敞开供给。 冯睿达:“范二,你们也不多准备点!” 范成明眼睛一斜,“你掏钱?” 冯睿达不理他的茬,“我远道而来,你倒抠唆了!” 范成明:“公是公私是私,赶明我俩出去喝,不醉一个不算完。” 冯睿达眉毛一挑,“平康坊?” 范成明立刻将人推开,划清界限,“那算了!” 冯睿达是如今少数能“自由”出入平康坊的南衙将官,“五毒俱全”,平康坊那点小打小闹放他身上压根不算事。 旁人好歹会顾忌名声风评,冯睿达一片废墟,无所畏惧。 冯睿达:“前儿和吏部做过那一场,你就该叫上我!”别人怕事他可不怕。 范成明特意踩对方痛脚,笑道:“是啊,吏部衙门又没私牢。” 冯睿达作势将人推开,“去,去,招呼其他人去!” 别人坐牢是祸事,冯睿达坐牢简直福星高照。 第997章 长安行情 连着两天齐聚一堂吃吃喝喝,段晓棠混在南衙将官堆里,至少明白一件事。 大部分南衙将官东征的意愿并不高,或者说南衙与吴岭靠的最近的一拨人,兴趣缺缺。 酒桌上推杯换盏间,最热闹的话题不是高句丽,而是如何调教自家的臭小子,听得以范成明为首的一堆人瑟瑟发抖。 段晓棠转念一想,白湛的提醒,更多可能是白隽察觉皇帝“死性不改”! 风,就是这么吹起来的! 范成明喝得烂醉,躺在营房里鼾声震天响,吵得附近几个房间不得安生。 段晓棠在耳朵上轻轻按几下,压下那份烦躁,吩咐道:“杯盘碗碟清出来,该还就还了!” 两卫连续宴请,锅具餐具都用的同一套,事完了该拆分清楚。 周水生:“回将军,正在理。” 段晓棠再对尹金明等人道:“明日你们去我家,老尹认得路。” 尹金明:“是。” 段晓棠叫他们不是让上门做客,是为了帮他们找房子。 以几人近似一穷二白的家底,倾家荡产都未必能在长安买下一所小房子,只能先租房凑合着。 段晓棠早联系陈牙人,说清楚要求,请他帮忙寻摸房源。 一群小将官在长安城里地位不上不下,在官吏中处于底层,对庶民而言,多少算个人物。 但作为外来人口,在长安无恒产,妥妥一个长安漂。 次日一早,尹金明李开德等人提着几包糕点干果上门,不值钱但是礼节,多少算个心意。 门房将几人请进来,段晓棠迎出来,问道:“你们来啦,吃了么?” 尹金明:“在营里吃过了。” 除了尹金明几个有意在长安安家的将官,孙昌安也跟来,他正在纠结之中。 住在营里省钱省心,积攒下的钱帛寄回老家能过得宽裕很多。 若将家人迁来长安,哪怕只是小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日子过得紧巴巴。 陈娘子摆上待客的茶果,段晓棠招呼道:“别假客气,随便吃,约的牙人马上就到。” 李开德:“也不知道长安什么行情。” 他们不似林金辉常在外跑,自打进了右武卫大营,说起来在长安待了好些年,但少有出来时候。哪怕休沐顶多也就在东西市转转,哪知晓屋宅市价。 刘耿文:“老家镇上,几百文就能租个大院子。” 段晓棠手支下颌,回忆道:“几百文在长安大概只够在大慈恩寺租个单间。”包吃但是素食。 李开德倒吸一口凉气,“嘶,长安居不容易!”哪怕早有准备,这价钱也让人心惊。 刘耿文问道:“将军,你这院子租金多少?” 段晓棠租房居住在右武卫内不是秘密,别人好歹租个独门独院,外人不知内情,谁晓得是买还是租。 但段晓棠依傍房东住跨院,门口连块牌匾都不挂,是人都知道底细。 孙昌安打量小院内外,收拾得花团锦簇,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日子过得极是惬意闲适。 段晓棠比个手势,“这么多。”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陈牙人依约前来,没想到这次是段晓棠拉来的生意,架不住客户“重量级”啊! 校尉将官在世家豪门眼中不值一提,但也是庶民百姓仰头都够不着的大人物。 陈牙人精挑细选一批房源,认真介绍,“今日一共六套宅子,离得都不远,独门独院。” 打个余量,每人至少有两个选项。 陈牙人打量小院内外,以前住是够了,但依着段晓棠现在的身份不大合适。估摸着什么时候,探探祝明月的口风,有没有换宅子的想法。 段晓棠觉得小院不及以前清净,但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各项条件都合适,常说千金买邻,段晓棠出征一走几个月,家里实在难叫人放心。 周边有几位靠谱邻居在,能安心几分。 段晓棠:“那我们去看看。” 陈牙人在预算范围内攒足了劲,段晓棠看里坊的选择,大约明白意图。 偏僻地方屋宅宽敞,热闹之处就只能住的紧凑些。 赵璎珞从后头追出来,问道:“中午回来吗?” 段晓棠不转身,右手举起来挥一挥,“不用管我。” 路过柳家大门时,见柳三郎牵着顾小玉出来,问道:“你俩去哪儿?” 顾嘉良这阵染了风寒,怕过病气,将顾小玉送来舅家玩几天。 柳三郎手往隔壁指,“带小玉去找安儿玩。”摸摸外甥的小光头,介绍道:“这是段郎君。” 顾小玉奶声奶气道:“段~郎~”第三个字怎么都憋不出来。 段晓棠扭头忍不住笑道:“等你话能说圆了再叫。” 一行人继续去看房,果如段晓棠猜测的一般,“贫富”差距明显。 尹金明几人不约而同选了偏僻的“大”宅子,紧凑的一进半两进宅,对习惯老家前院后地宽敞大屋子的人来说,实在憋闷,通勤时间长一点根本不算事。 周围清净点更好,买东西走远的也不成问题,知道乡下地方赶集要走多久吗? 孙昌安隐隐有些意动,陈牙人趁热打铁道:“诸位日后高升,买房置产的差事,尽管交给陈某,包管办得妥妥当当。” 尹金明:“谢你吉言。” 段晓棠从腰间荷包里两页纸,“这是我寻人打听的私塾,你们得空去看看,最好让孩子自己去体验是否合适。” 尹金明接过,“谢将军。” 段晓棠:“给家里的信去了吗?” 刘耿文:“马上回去写,估摸着也是秋收后再入京。” 段晓棠:“行,你们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拾掇拾掇!” 临近饭点,赵璎珞拉开小院大门,看段晓棠回来没,结果见杜若昭师姐妹几个在西院门口踢毽子玩。 杜若昭赶忙招呼道:“赵姐姐,来玩呀!” 赵璎珞缓步出门,站在一旁看她们踢毽子,“你们自个玩吧!”再问道:“今儿怎么都来了?” 朱淑顺笑道:“休沐聚一聚,顺便看看伯母。” 杜若昭:“赵姐姐,师父呢?” 赵璎珞:“去朋友家玩了。” 梁林芳过生日,林婉婉去凑热闹。 张法音打开院门,轻声唤道:“幼娘,别踢毽子了,和师姐们进来吃饭。” 第998章 私议学塾 见赵璎珞站在一旁,热情邀请道:“赵娘子,进来一起用饭吧!” 赵璎珞:“谢谢伯母,家中已经准备好饭食。” 等到晚间林婉婉回来,杜若昭打着找富贵吉祥玩的旗号过来,私底下却是“走后门”。 杜若昭紧张地握着两页纸,她的《诗经》作业,“师父,这样写行吗?” 林婉婉接过来,细心看上一会,放在桌面上,点评道:“不必关心诗文背后的意义,专注植物即可。” 杜若昭点头应道:“好,知道了!”和师姐们说一声,离正确答案又进一步。 杜若昭拿着半批改的作业乐乐呵呵回家,赵璎珞送她出去,中间几度欲言又止,走到门口还是开口了。 赵璎珞:“幼娘,你和阿谦平日出门读书,伯母在家会不会有些无聊?” 杜若昭杜谦出门上学,各有各的交际圈子。张法音来长安时日不长,与杜乔的同僚家来往不多,现在更是人走茶凉…… 周围一遭朋友又多是年轻人说不上话,张法音多数时候都避开,让他们更自在些,比如段晓棠的接风宴,她就没来。 遍数周遭,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秦本柔,但秦本柔有一大家子要料理,也没多少空闲时间。 妇人的天空就那么大点,除了家人孩子只剩家务,天天关在西院里,总不能一直和仆婢们说话解闷。 杜若昭一时语噎,“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长安比济州热闹繁华,连人物也更知情识礼,她还能天天出门……日子过得着实痛快。 却疏漏了张法音的想法,长安不似家乡,有田产家业需要打理,亲戚邻里需要往来,虽然麻烦,但终归有些乐趣。 杜若昭下定决心,“以后休沐,我都不出去玩了,在家陪着母亲。” 赵璎珞:“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卖一个关子,勾得杜若昭往下问:“什么法子?” 赵璎珞:“伯母的学问想必了得,不如在家开个小学塾,教些十岁上下的小娘子读书识字。不必像你和阿谦一般日日上学,隔几日开一日课就行。” 今日几个小师姐过来,看得出来张法音真的很高兴。 张法音的学问若是不过关,朱淑顺等人怎会消磨大半日时间,临到晚间杜若昭还能提前交一篇作业过来。 开学塾教学生是给张法音打发时间,不能真累着人,十岁上下的小女孩该懂事的都懂了,又不至于临近及笄议婚事,容易招惹是非。 还有一重盘算则是生计方面的考虑,杜家有些底子,但家业在老家,身边只有浮财。杜乔远在外地做官,俸禄发在当地,哪怕攒下一些寄回长安,但变数太多。 一家人要生活,孩子要上学,有进无出的日子,谁心里不发慌。 柳家也不是日子真过不下去,出租空置的院落只为四个字——开源节流。 官眷收授学生,算不得跌面。 杜若昭沉吟片刻,拿不定主意,“我回去问问母亲。” 杜若昭清楚,一家人两地分居,除了绛州本地不太平,杜家不是豪门势族,没那么多可靠的家丁来保证安全。 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她。 一旦离开长安,杜若昭势必中断学业,无法继续学医。 说明白点,张法音杜谦留在长安,是为了陪杜若昭读书。 把徒弟交给师父也是一种恰当做法,林婉婉定然会好好照料,但某些方面,实在不敢让人放心。 赵璎珞:“是该和长辈商量商量。” 出头做事的是张法音,总不能将人诓瞒过去。 张法音坐在院子里借着最后的天光缝补衣裳,一边听女儿的“主意”,问道:“怎么想到的?” 杜若昭打个马虎眼,“师姐她们家境都不差,”放在济州至少算中上等人家,“但论及诗文到底差了几分。” 外头的私塾少有收女学生,大户人家会专门请女师教授,无力供奉女师的人家,大多只能指望女孩的母亲。 父亲和其他男性长辈未必指望得上,一来忙于外务未必有空,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轻视”或者男女大防。 母亲读书识字自会教自己的女儿,朱淑顺等人的早年启蒙都是这么磕磕绊绊的学起来的,但仅限于识字,论及诗文到底差了些火候和底蕴。 杜若昭挽上张法音的胳膊,“母亲学问好,正好教授一二。” 张法音收好针线,在女儿鼻子上刮一刮,“谁教你的?”出门一趟,变成贴心小棉袄。 杜若昭果断把赵璎珞“卖”了,“赵姐姐说,我和二哥都出门读书,你一个人在家无聊,不如教些学生解闷。” 张法音将针线框子放在一边,“有你们兄妹几个,怎么会无聊呢。”但被人挂念在心上的感觉,真的得很好。 她的心若是“燥”,守寡这么些年熬不下来。哪怕心里有些空落,也很快被厅堂厨房的杂务堆满。 张法音:“不过此事可以再议。” “解闷”都是小处,有出无进的日子就是无源之水,让人心慌。 张法音心底思量,先得了解长安学塾的章程,再问问柳家是否同意借用他家屋舍教授学生。 万福鸿第一场拍卖会在即,庄旭和右屯卫的长史元德寿一起去见证。 庄旭不得不提醒一句,“元长史,祝娘子的为人你知道吗?” 祝明月行商贾事,又是女流之辈,在某些人眼中,难免受轻视。 元德寿若一双“势利眼”看人,惹恼了祝明月,搅黄双方良好的合作关系可就不妙了。 元德寿避重就轻道:“祝娘子不是段将军的表姐么,南衙自家亲眷。” 祝明月是什么人,元德寿怎会不清楚。 威武刚毅的知道不少,但心思缜密诡谲的,少有见识。 天底下姓元的就那么几支,祖上都是亲戚,元成业就是他出了九族的同族。 第999章 游刃有余 庄旭见元德寿心底有数,不再多言。他在右武卫大营里查漏补缺几日,只有晚间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这会假期才真正开始。 站在早有耳闻的的光德坊地界,庄旭忍不住原地轻轻蹦跳几下,“真填平啦?” 若不说是原先那片臭烘烘的低洼地,谁能相信。 元德寿一直待在长安,见识可多了,“不光地填平了,还建起几排屋舍。”手往北边指,“那儿有一条小吃街,全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新鲜吃食。” 虽然小吃街是在段晓棠回来之前开业的,但谁不知这其中有她的手笔。 两人经过繁华的“跳蚤”市场,摩肩擦踵,庄旭一眼看出,其中不少两卫捡回来的“破烂”。 “全部两文”、“通通三文”、“原价四文,三件十文”……声音不绝于耳。 元德寿虽看不上这些破烂,但不得不承认很是热闹,连他都想出两个钱凑凑趣。 庄旭的心情又不一样,这些东西换来的钱帛最终会流向两卫的荷包。 两人被请进临时办公室,一排屋舍一看形制就是库房。 短时间内搞出许多间大仓库,可见——金钱的力量。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鬼斧神工”。 祝明月:“二位长史安,参与第一场竞拍的客人已经陆续入场了。” 徐达胜、祝三齐在外作迎宾,按照号牌将人指引至对应的座位。 祝明月等人从另一扇门入内,纱帘自房梁上垂下,将仓库隔成一大一小两半。 别看只是仓库改建而来,布置得却一点不粗糙。 正对着主持台的地方,依照前后整齐地摆着十余张罗圈椅,旁边一张高脚案几,摆放着鲜花和茶点,简单却风雅。 至少元德寿已经迫不及待地靠在椅背上感受起来,比什么凭几胡凳舒服多了。 元德寿:“这椅子在何处得的?” 祝明月:“使匠人做的。” 元德寿和祝明月不熟,开不了让祝明月送几张椅子的口。 但祝明月在心里默默记一笔,待商铺修起来后,留一间给周木匠。这时候的人没有知识产权意识,捞回一点是一点。 元德寿再看向场中,“今天参与的只有十几人?” 长安那么多商号,才凑出来十几个有意的,是不是太“小气”了。 不待祝明月开口,早先领着人过来帮忙的林金辉回答道:“元长史,今日的拍卖品只有一项,锦缎。”同时奉上拍卖清单。 祝明月将不同类项分得极细,且拆分成小份。 林金辉:“未来数日,每天都有不同主题的拍卖会。” 戚兰娘赵璎珞领着一行人进来,不少是女子,好几个携带算盘,显然是账房。 赵璎珞使唤两个人将木架支起来,挂上早已画好表格的黑板。 戚兰娘整理一番形容,掀开纱帘走回去,她是今天的主持人。 元德寿第一次对祝明月的手下的“女性力量”有所了解,女掌柜、女管事、女账房……对将要做的事越发有信心。 戚兰娘隔着纱帘有条不紊地介绍各项拍品,遇着特殊的,有专人上前将样品近距离展示。 赵璎珞拈着一支粉笔,根据结果在早就打好格子的黑板上填上各色数字。 庄旭打眼一看,发现都是自己不认识的。 其他几个账房奋力记录,偶尔拨弄算盘,也是尽力控制声响,不打扰外间的竞拍。 祝明月手支颌,靠在一张空桌子边,正对着黑板。 这么放松的姿势,对一位淑女而言有些放浪。但祝明月做来,只透露出四个字——游刃有余。 庄旭内心暗暗比较,长安也是第一次办拍卖会,但比起他们在河东搭的草台班子,显得正式多了。 整场拍卖会持续一个多时辰方才告终,庄旭捶捶坐久了发麻的腿站起来,问道:“今日所得多少?” 赵璎珞看一眼祝明月,见没有反对的意思,信手在算盘拨动几粒珠子。 一卫长史免不得和钱粮打交道,算盘哪怕不精通,也是会看的。 庄旭元德寿看见结果,心中大为满意,今天算是开门红了。 庄旭想起为筹措粮食在河东甩卖那批战利品,更觉心痛。 祝明月保持谨慎的态度,“复核。” 赵璎珞:“好的。” 祝明月没有两卫翻脸不认人的脾气,她的拍卖会是管饭的,特意从春风得意楼叫来的席面。 徐达胜祝三齐当陪客,祝明月也要去说两句场面话,意思意思喝两杯。 祝明月原本只叫祝三齐来撑场面,徐达胜主动请缨,倒不是为了那点酒食。 作为祝明月旗下的编外掌柜,今儿来的人多半是他的同行兼目标客户。 布帛是硬通货,但也是衣料,刚好恒荣祥卖的毛线和呢布也是衣料。 恒荣祥的掌柜管事通力合作,预备在拍卖布帛这几日,争取喝点汤,挖点墙角回去,尤其盯着那几个报价大方的客人。 两卫也有一桌酒席,元德寿暂且顾不上,犹豫道:“要不现在去找祝娘子说?” 庄旭劝道:“等一等。”具体办事的人,还在隔壁陪客。 庄旭和元德寿之间不需要寒暄客套试探,单纯的用餐,停筷时尚听见隔壁的推杯换盏声音。 祝明月掐着时间过来,说道:“庄长史,能否再派些人来清点银钱。” 拍卖会没有强制要求用金饼还是铜钱结算,开拍之前也将折算火耗之事的说的清楚明白。 架不住长安水深,万一有人现金流格外充裕,非要用铜钱结算,数钱真要数到手抽筋。 祝明月此举既是索要免费劳动力,也是为了安全。 拍卖会有大笔银钱进账不是秘密,万一宵小之徒铤而走险,有右武卫军士守卫,安全提升不止一二分。 庄旭元德寿今天也不是白来的,庄旭文弱了些,但元德寿以及他们身边的人,一看来历就不一般,出来进去,总会被那些客人或随从瞧见。 第1000章 文字游戏 为了避免某些不应该产生的纠纷,让某些耳目不聪敏的人晓得忌讳。祝明月不打算再装了,靠山显摆得明明白白。 南衙凶名正盛,听说某位知名不具的安德县公,因为懿德太子之死,回长安奔丧盘桓至今。吏部被兜头泼狗血的第二天,立刻收拾包袱回洛阳。 庄旭一口答应,“没问题。”落进万福鸿的,都是两卫的钱。 戚兰娘在门外小声提醒,“明月,客人们要走了。” 祝明月:“几位自便,我去送客。” 祝明月领着众多客人专走一条不好走的路,从工地穿行而过。 客人们用餐的地方,墙上挂着刘匠人修改后的墨线图,各个东家掌柜见识不俗,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 现在祝明月领着他们实地走一圈。 祝明月右手微微举起指向正在建的房子,“整个万福鸿商铺群规划有三期,这是一期工程,两层共计四十余间商铺。大者两三丈,小者一丈余。” 从地基看铺面是够大的,但对习惯前铺后院,前铺后作坊的人而言,着实有些不够看。 感兴趣的人问道:“只有铺子?” 祝明月:“此处临近西市,未来将汇聚长安最时兴的商品,人潮如织,一个铺面足矣。” “万福鸿当前只有一条小吃街,一个地摊市场,每日吸引客流量六千人次,休沐日更多,人流即是金钱。” 祝明月当初填平洼地吸引了满长安的目光,来到此处的只会觉得人多,没人有闲心去数人头。 但今日之后,会有有心人的。 祝明月:“此地原委诸位想必知晓一二,也曾请风水大家堪舆,设置各处建筑方位。”必是个招财进宝的好格局。 风水什么都是次要的,祝明月一场场炒作,让客流量高居不下,哪是人流,分明是钱流。 元德寿缀在队伍最后,小声道:“祝娘子这铺子是卖是租,我也搞一个。” 庄旭:“没听说么,最时兴的商品。” 庄旭不知元家私底下做的什么生意,但听祝明月的说法,对货物品类定是有要求的。 有豪商开口,“祝娘子这块地,有何说法?”卖么。 祝明月:“万丈高楼未起,万般说法都是虚的。诸位若有建议,不妨提出。” 大吴房屋交易房契地契一起,除非祝明月想破坏万福鸿的整体性,放弃一整只金鸡,拆成小块出售。 最终的结果只能只租不售,以大吴的风俗,期铺预售是没良心才干的事,没人会为一个没影的铺子付钱。 但只要大梁一上,框架搭起来,祝明月就可以开始回笼资金。 送走第一拨客人,祝明月转过头对祝三齐交代道:“以后每次拍卖会后都带客人走一趟。” 祝三齐:“是。” 一菜数吃,对参与过拍卖会的人而言,无论是否中标,双方都有基本的了解和信任。日后谈租约,好歹有些香火情。 徐达胜笑道:“祝娘子,我们恒荣祥也有铺子?” 祝明月公事公办道:“公是公,私是私。”要付钱的。 回到临时办公室,元德寿欲言又止。 庄旭担心他开口问铺子的事,先说道:“祝娘子,元长史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祝明月:“说什么外道话,不都是一家人么。”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需要切割的时候,就是一表三千里。到拉关系的时候,就是南衙相亲相爱一家人。 元德寿接入正题,“右屯卫想请祝娘子帮忙做五千套衣裳鞋袜。” 战利品中有不少衣裳,好的变现,差的卖破烂。两边分下来剩下中不溜秋的更没有多少,分下去给军士替换的更少。 祝明月:“是你们准备料子只代工,还是我全包了,一起结账?” 元德寿:“我们有不少布帛。” 祝明月:“行!”吩咐道:“请徐掌柜、祝三管事进来。” 徐达胜没想到还能再捞到一笔“意外之财”,不过军方的生意,没有祝明月点头,他也不敢接。 右屯卫有钱又有布,自然不会小气。 恒荣祥和右武卫做老了生意,全包怎么算,代工又怎么算,自有一套成熟的计价办法。 徐达胜祝三齐不会针织女红,但不妨碍他们知道一匹布料能做几套衣裳鞋袜。 徐达胜“贴心”道:“元长史,你的都是好料子,拿来纳鞋底浪费。不如我找些鞋底料子,你把布折给我。” 元德寿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徐达胜提出的建议能让右屯卫省一点布料支出,虽少但显得人真上心。 不然私底下换了,他们还能把每层鞋底拆开来看? 对大部分人而言,纳鞋底用的绸缎还是碎布,没有区别。 元德寿:“成,需要多久?” 祝三齐大部分时候都在派收手工活,按照过往的惯例给出一个结果。“一个月。” 比之前的工期是长了些,但这不是秋收将至,也快到恒荣祥的旺季,备货才是主要的。 祝三齐:“每旬交货一千至一千五百套,余者最后一次交清。” 若是加钱,他们也可以赶工,缩短工期。 元德寿抿紧嘴不说话了,恒荣祥代工只需要一个月,少府拖了他们几十个月,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 终于知道以前受得都是什么鸟气。 元德寿初次试水,还不知道恒荣祥有个加钱赶工的选项。咬牙道:“行。” 祝明月见双方说定,“拟契吧!” 和右武卫的生意可以口头约定,因为双方合作过数次,彼此认可信用,加之有段晓棠居中调和。 右屯卫退一步,哪怕只是一张没有实际约束力的契约,但祝明月态度要摆出来。 元德寿发挥一个官场老油条的基本素质,“契约上不写衣裳鞋袜,写……” 他们做的事到底游走在灰色地带,民不举官不究,但落实到纸面上,终究是个把柄。 徐达胜猜到他的顾虑,解释道:“长史不必忧心,我们恒荣祥卖毛线制品,主业是做毛衣毛裤毛袜和毛线鞋子的。” 元德寿迟疑一瞬,徐达胜补充道:“从来没有拿这些东西当军需的。”写明了也没事。 因为是新事物,价格高昂,一套全包下来,能换好几年的衣裳。 徐达胜多年商场经验,不肯在契约上留漏洞。特意注明是经由元德寿提供的材料制作,否则那天“反咬一口”,让他交出五千套毛线制品,不得亏死。 他送布就做布衣布鞋,要是送来的毛线,就做毛衣毛袜,交接的单子上会落实。 实物与契约一对照,就知道是玩的文字游戏。 第1001章 酒楼闲叙 河东贤良们寻一个良辰吉日在长安相聚,哪怕彼此间有一些微小的矛盾,但同在他乡,便是亲人。 聚会的地点选在声名在外的春风得意楼,既是同乡小聚,亦是为将返乡的友人提前饯行。 本来去曲江池上租一艘画舫游水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南衙诸卫在曲江池里下饺子,那日在水边遇上吴越等人,听闻他们要去吏部领任命后神秘莫测的表情……往事不堪回首。 众人在一个大包厢中分长幼坐定。 柳星渊点评道:“一路看下来,倒有不少佳作。” 薛宇达:“我听人说每年底投票,选为佳品的可以保留下来,其他的一刷了事。” 司马修永:“也不知我们方才所见,多少是今年新写的,多少是往年积累的佳作。” 裴子晋到长安后,一纸升迁令被塞进左御卫,他为人圆滑又出手大方,几日时间和同僚们打成一片,知道许多南衙不传之秘,或者说不外传的笑话。 裴子晋手指对着桌子向下指,“右武卫的段将军就是从这儿出去的。” 柳星渊:“这儿?” 裴子晋:“她原是春风得意楼的厨子。” 柳星渊:“怎么可能!” 他知道段晓棠庶族出身,厨艺也不错,还沾光吃了一点,但以庖厨为业的是否太超乎想象了。 裴子晋:“范将军一时手头紧,吃了霸王餐不给钱跑了,段将军追出去讨要饭钱。从这儿一路追到右武卫大营门口,追到王爷跟前。” 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裴子晋:“王爷一看她根骨非凡,就将人收做亲卫。” 饶是薛宇达听说过不少平步青云的故事,亦是咂舌,“真的?” 吴岭的眼睛与常人有何不同,能从一身油盐酱醋味道中分辨出根骨。 裴子晋:“九郎若不信,可寻薛八郎求证。” 薛宇达:“那范将军外号范二霸王……”不是勇冠三军,行事无所顾忌的意思? 裴子卓一言戳中心口,“吃霸王餐。” 柳星渊忍不住嘴角的笑容,之前见二人相处合宜,实在想不到是这般往事。 裴子晋:“左御卫的同僚私下念叨,没事别迎段将军进大营。” 裴子卓:“这是为何?” 裴子晋:“我亦不知。”总觉得是比那些不外传的,更妙的笑话。 裴子晋:“后来襄武县君气不过,把范将军、庄长史、宁副尉,还有另外三个左武卫将官,堵在太平坊门口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 薛向翊好奇道:“襄武县君是何人?” 他们自幼背诵士族谱系,但在长安只是刚落脚的外来户,何况名号一看就是女子。 裴子晋:“梁国公的女儿,春风得意楼是她的私产。换言之,段将军原本是她手下的人。”平白被人抢了。 一打六,输的如此惨烈,好歹是差点成为妹夫的熟人。 柳星渊关心道:“宁副尉身手很差吗?”顿生一股庆幸之感。 裴子晋还认真打听过一遭,“他的长处在骑术,马下身手一般。” 所以宁封真挨不住裴子卓两锤子,没躲开那根闷棍是意外,但也不出所料。 小二敲门入内上菜,他们要的是店内最好的席面,第一轮先上四碟凉菜。 裴子卓的手指原本在研究一内一外两块圆形桌面,手指在内圈圆盘的拨弄两下,就这样顺着方向动起来。依照同样的动作拨弄外圈,却岿然不动。 转盘圆桌到底被周木匠带人研究出来了,只是内圈的圆盘并未高出桌面,而是与外圈齐平。 至于原先雅间里用了没两年的高脚桌椅,只能去温暖长安其他的酒楼食肆。 裴子卓知晓段晓棠是从春风得意楼走出去的,便问小二,“有虾蟹田螺的菜吗?”想念在行营尝过的味道,至今念念不忘。 小二:“回客官,蟹和田螺没备,有一道虾菜,是用新下的梨子配虾仁做的凉菜梨撞虾,脆爽弹牙又不失鲜美。” 裴子卓:“行,再上些鲜香刮辣的来。” 小二:“敝店的新菜水煮鱼,可以一试。” 裴子卓:“辣的?” 小二:“是。” 裴子晋作主,“上吧。”他也想知道,水煮还能怎么辣。 待菜色上齐,水煮鱼一入口,柳琬就知道哪怕离开数年,段晓棠和酒楼的关系也没断掉,辣的如出一辙。 柳星渊吃过一回,当然知道那些红艳艳的意味着什么。“怎么好意思叫水煮的!” 嘴上嫌弃,但一桌人并未停住动筷子的手。世家的私房方子再如何珍贵,总比不上酸甜苦辣咸一起上,对味觉的刺激。 薛宇达:“我能买个厨子回家吗?” 裴子晋:“八郎想试试襄武县君的拳头?” 襄武是个地名,但带了一个武字,也暗示白秀然的武力。 薛宇达果断道:“那算了。” 裴子卓已经有了新欢红烧肉,哪怕知道是猪肉所制也不减分毫。 裴子晋联想到同僚所说,自从春风得意楼开起来,长安的猪肉开始走俏。左武卫叫得上名号的将官家里都养起了猪,但养的最好的还是段晓棠。 据说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奇珍药材,时不时还要听音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伺候祖宗呢。 裴子卓决定未来几日将春风得意楼当做自家后厨,一轮轮尝个遍,但一个人来似乎有些奇怪。邀请道:“十一郎,不如往后我俩一起,你看诗文我吃饭。” 其他人各有公务、交际,但即将返回河东的几个无事一身轻。裴子卓挑了其中最熟悉也最顺眼的一个。 柳琬这次是顶了王家的缺,不可能同时留两个本家子弟在长安。 所以柳星渊留在长安拓展人脉,柳琬返回河东在本地任职。 柳琬:“多谢子卓盛情,但我尚有其他未了结的事务。” 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单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口腹之欲上。 饭毕之后,众人信步在东市街头闲逛。 与洛阳不一样的繁华,是河东见识不到的盛景。 第1002章 大隐于市 裴子晋问道:“手信准备好了吗?” 柳琬:“已经使人买了一些长安时兴的物什。” 柳星渊:“我也准备了些,到时帮我一起带回去。” 柳琬:“好说。”许多柳家人大概会收到双份的礼物。 裴子卓对街上卖的小玩意不感兴趣,嚷着要去兵器铺子看看有没有新鲜东西。 柳琬的脚步忽然顿住,盯着数丈外的一个年轻女子不动眼。 二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袭绿色罗裙,脸庞圆润而饱满,透出一股健康的气息。头发梳成一个螺髻,插着一支精巧的银簪,简单而不失雅致。 单看打扮,大致能猜出身份——大户人家的管事娘子。 柳琬的不对劲自然逃不过的同行人的眼睛。 岂料那女子看见柳琬反应更大,转身就跑。 第一次见识到遇见柳琬落荒而逃的女人。 柳琬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碧青。” 倩娘的贴身婢女,见到他就逃,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柳琬吩咐道:“追!” 身后的柳家仆从随即追出去,艰难的拨开东市汹涌的人流,向顾碧青逃跑的方向前进。 柳星渊急问道:“刚才是何人?” 柳琬初到长安,不可能与人结怨。 柳琬:“一个故人。”面容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自称来自江南的倩娘,婢女却出现在长安。 裴子晋热心道:“需要帮忙吗?” 柳琬反问道:“子晋兄,可认识东阳郡公府上的人?” 裴子晋一头雾水,“听说他表弟在左武卫任职,交游广阔,但缘锵一面。” 简单说来,就是一个都不认识。但硬要认识的话,也不难。 柳琬意味深长道:“有些人是该见一见了。” 据后来辗转打听到的消息,出现在别苑的武将,就是当时已经解职闲居洛阳的永康县公李君玘。 顾碧青脸上满是惊慌之色,拼尽全力在人群中穿梭,试图甩掉身后的追兵。 东市拥挤的人群和摊位就是她最大的保护伞,绝不往那些僻静的小巷子里钻,太容易被一条路追到底。 单论速度和体力,她肯定跑不过训练有素的家丁,只能借助熟悉而有利的地形躲开。 顾碧青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立刻钻进东市的一间铺子,她记得这里有后门。趁着追兵在店铺内寻人的时机,从后门出来再进入另一家铺子。 东市的店铺大多如此,鳞次栉比。 同样的手段反复使用三四次,顾碧青从最后一间铺子出来,离遇见柳琬的地点已经很远。 来不及换衣裳,头上戴着帷帽遮住面容,衣袖堆起,披帛紧紧缠绕在上半身。不仔细看,只会当她换了一件上衣。 裙子一时间换不了,顾碧青发誓,以后一定要做条双色裙,裙子内外颜色差异越大越好。 幸好发生在长安东市,柳婉没有能力封了市场的进出口,才让顾碧青能从容离开。 离开东市后的顾碧青反倒不知所措,不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甩脱了追兵,蹲在一块石头后头疑神疑鬼。 偶尔听林婉婉提及过右武卫当初满关中“钓鱼”的光辉事迹,万一柳琬拿她“钓鱼”怎么办? 不敢回铺子,不敢回家,连宣阳坊的顾家都不敢去。 谁能想到只是简简单单出来买点材料,回不去了。 顾盼儿倒是想过事发后如何狡辩,但顾碧青从未想过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会怎样。右手猛拍左手一巴掌,很是后悔。 跑什么呀!认出来就认出来,上去大大方方说一句娘子返乡,她留在洛阳,后来嫁人随夫来到长安。分别日久,不知音信,天大的事都了结了。 顾碧青懊恼道:“做贼心虚!” 顾盼儿想出那个胆大包天的主意时,顾碧青当时就吓得呆愣在原地。后来想到恶心的前赘婿,心一横,说干也就干了。 原地蹲得脚都发麻了,确认周围没有可疑人员。顾碧青在附近叫了一辆车,将她送到宣阳坊,停在万年县衙附近。 然后借助地利的优势,穿街过巷回到顾宅进了顾盼儿的院子。 顾碧青满面焦急地说道:“娘子,我在东市遇见柳十一郎了!” 顾盼儿强自镇定道:“他不是在洛阳求学吗?”不待顾碧青回应,已经接下一句话,“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柳琬来长安有什么稀奇的,求仕游历访亲探友……长安城又不是她家开的,还能让谁不来吗。 顾盼儿冷静下来,问道:“当时情况如何,他身边有什么人?” 顾碧青回忆起来,“是在闹市上遇见的,离春风得意楼不远。似乎是与友人一处,看着不像本地人。”衣着打扮虽名贵,但不是长安时兴的样式。 顾盼儿手握一个可以“绝地翻盘”的法子,心中有了底气,才能放松些许。 只是她并不想用出来,顾小玉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世最好。 顾盼儿谨慎地问道:“碧青,你说小玉和他像吗?” 柳琬无疑是好看的,但那是一种整体的感觉,分别数年再让顾盼儿回忆他是什么样的眉眼五官,一一对应在顾小玉脸上,做不到。 顾碧青纠结些许时刻,“小玉一团孩气没长开,哪能看出来。” 顾盼儿心落下一大截,暗自决定待会让人去步步糕买些糕点送去柳家,小孩子当然要圆润些才可爱。 顾碧青:“要把小玉接回来吗?”刚好顾嘉良的身体恢复不碍事了。 顾盼儿摆手道:“就让他在舅舅家多玩些时日。”万一事发,他们母子俩不至于让人一锅端了。 两人商量一通善后的办法。 顾盼儿:“若再遇见,你就说当初不愿随我回江南,放良后来长安。再遇故人心怀愧疚故而不愿相见。” 顾碧青:“我最近搬到铺子里住,就在后院研发新品。”绝不去外头抛头露面。 顾碧青现在不是顾家的婢女,是花想容的管事。打工人打工魂,天塌下来也得上班。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顾盼儿点头,“嗯,有什么事你使人传信。” 其实顾盼儿最后还想问一句,他看起来还好吗? 第1003章 练武奇才 知少慕艾,怎么可能没动过心。 顾盼儿初见柳琬是在洛阳郊外的一处原野,一群学子言笑晏晏,唯独他安静地坐在远处。 当时想的是他长得那般好,却遭人排挤,该多可怜。 后来才知道,柳琬有气性,不愿与趋炎附势之人来往。 果然,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第一步。 他说他叫少琰,族中行十一,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子弟。 但顾盼儿后来发现,那些她慎之又慎使用的香料,柳琬抛洒起来眼睛都不眨,是个调香的行家。 吃穿用度皆不凡,哪怕是旁支,也有一定的根基势力。可惜木已成舟,想“退货”已经来不及。 柳琬说想带她回家乡相守一生,若是寻常女子,说不定感动得无以复加。 沉溺于“温柔乡”许久的顾盼儿却在那一刻陡然清醒,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啊! 李君璠下值归家,从管家手里接过一张崭新的拜帖。迷惑道:“河东柳氏?” 脑子里迅速将家族各种人际关系过一遍,确认和河东柳氏搭不上边。 李君璠吩咐道:“去柳家回一声,明后日我都在家。” 河东柳氏的人是该见一见,看葫芦里卖的的什么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弘安抱着一个小藤球噔噔跑进来,看来精神头还没下去。 李君璠问妻子,“今儿去哪儿玩了?” 王宝琼:“还能去哪儿,在隔壁和小玉玩。你儿子现在喜欢上捡球了。噔噔的把球捡回来,再巴巴的塞到小玉手里,小玉再给他扔出去……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顾小玉说话更顺溜些,行动上跟不上李弘安。谁能想到一动一静两个小孩子,用婴言婴语商量出这么个玩法。 李弘安将藤球放在李君璠手里。 李君璠试图猜他的意思,“还想玩?” 李弘安:“啊!” 李君璠觉得这法子有点像训狗,儿子自愿被“训”,当然要满足他的愿望,轻轻地扔出去。“捡回来吧!” 李弘安当即迈着灵活的小脚丫追出去。 李君璠:“精力旺盛,”沉吟片刻,“安儿该不会根骨非凡,是个练武奇才吧?” 王宝琼:“我又不懂里头的道道。” 李君璠找来管家,吩咐道:“明儿去市场上寻摸些小鱼苗回来。” 管家:“三郎君想吃油炸还是干晒?” 李君璠:“给安儿玩。”顺便试试他的反应力。 冯睿达一早来李家找李君璠出城跑马,他现在憋惨了。 左武卫不似右武卫纪律严格,但范成达治军也不松泛。 好在范成达应对各种纨绔有充足的经验,听得懂人话的,丑话说在前头划下道来,哪些底线决不能碰,否则别怪他下死手。 冯睿达人生第一份实职就是因为玩忽职守被撸下来的,所以这方面范成达看他格外紧。 李君璠拒绝道:“今儿有客。” 冯睿达:“什么客?”值得推拒亲表哥的邀请。 李君璠:“几个河东柳氏的子弟。”他在外地数年,有些情况未必清楚。 冯睿达:“和世子一道回长安的?” 李君璠点点头。 冯睿达手在下巴上摩挲几下,“没听说和他家有联系。” 并非河东柳氏籍籍无名,而是长安的李家实在和他们找不到交汇点。冯家的姻亲故旧关系网更庞大,依然和柳家没有直接关系。 管家捧着一个陶碗上前,“三郎君,鱼苗买回来了。” 李君璠随手指个地方,“鱼苗倒盆里,待会让安儿捞。” 冯睿达嗤笑道:“安儿又不是段二,捞鱼有什么好玩的。” 李君璠将昨日的“异想天开”道出。 冯睿达彷如听见天方夜谭,一脸呆愣,“河间王府的小娘子一脚把世子踢出淤青来,世子也觉得她根骨非凡,是个练武奇才。” 吴岭拿出来当笑话给诸将讲,顺便洗清他并没有因为泼狗血的事私下惩罚吴越。 吴越在庆功宴上的不适,真是宝檀奴踢的,不是他打的。 在恶心吏部这件事上,他们父子俩坚定地站在同一阵线。 吴岭没说的事,吴越还特意去找他问,有没有适合女子的功法。 真信了! 吴岭十分无语,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孩,懂什么是练武?难道吴越武艺平平,是因为幼时没练出无影腿,踹当爹的两脚? 河间王府哪怕未来出一个善武的县主,又能增色多少。反对吴越催生,让他尽快抱孙子。 吴岭不是重男轻女,儿女他都一视同仁的“分不清”,但男嗣的象征意义不同。 吴岭积威甚重,吴越哪怕翅膀硬了也不敢掠其锋芒,只敢在心底腹诽,父王老当益壮,其实让他养幼弟也可以。 然后反思是不是和段晓棠混多了,变得没大没小起来。 冯睿达翻一个白眼,你们这些新当爹的,就是一惊一乍,各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哪像自己,分的家产尽力传下去,爵位也有,只要不谋反叛逆、改朝换代,孙子辈顾不上,儿子总饿不死。 至于其他的,父对子,子对父,都别期待太多。 柳家兄弟并裴子晋随李家下人入内,经过前院时,见两幼儿趴在水盆边玩水。旁边还围着一圈人保护照应。 一天时间,足够他们把丹阳郡公李家的情况打听清楚。 现郡公李弘业不足十岁在外历练,长安的当家人是他的三叔父李君璠,恰在千牛卫任职。 同在南衙诸卫,往后多少有些面子情,裴子晋自告奋勇陪同,无论如何,多个人多条路。 倩娘的身份有问题,顶天也就是变成李君玘的姬妾。但人死如灯灭,再多的恩怨都该了结了。 柳琬道:“方才那两幼儿旁边,还有一个孩子,那日在曲江池边,跟在段将军身后。”说的是柳三郎。 柳星渊疑惑一声,“嗯?”据打听来的消息,没听说段晓棠和丹阳郡公有关联。 不知柳三郎与段晓棠的关系,李家未来的家主是个孩子,幼童上门,至少是通家之好吧? 第1004章 当面叫爹 柳琬原以为李家只李君璠一人,但见堂中还有一位二十五六的青年,和主人家言笑无忌,结合打听来的情况。 柳琬:“莫非是冯四将军当面?” 冯睿达:“我来找三郎玩乐,听说你们要来,正好留下凑个趣。” 冯睿达和裴子晋身上都有一股“油滑”的气息,但油的方向截然不同。 裴子晋是老于世故,冯睿达则是掩藏本性。 冯睿达对据说在平乱中表现亮眼,受吴越亲眼简拨入南衙的郡兵头头反应一般,不是对他的人品有意见,而是他的本事引不起兴趣。 世家最善于的就是吹捧,吴越若真是重视,就不会塞到离冷板凳只有一步之遥的左御卫去了。 场面上的客套话都会说,柳星渊先是赞扬一番李君玘当初平定杨胤之乱的贡献,当世能军者,无出其右。 表面的伤疤早已愈合,至少李君璠冯睿达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只是想到,若李君玘在天有灵,恐怕并不愿意旁人一遍遍说起此战的壮烈。 柳星渊:“十一郎曾在洛阳求学,若非李大将军挺身而出,岂能存身。” 李君璠:“为国尽忠,扫平乱党,都是该当的。” 柳星渊面露难色,犹豫道:“今日叨扰,尚有一件为难之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睿达眉头一挑,最烦这种说一句留半句的做派,和那几个讨人厌的舅兄一样。明明上赶着求人,非得你先开口。 李君璠:“但说无妨。” 柳星渊做足长兄做派,“十一郎在洛阳时结识一位红颜知己,后来佳人芳踪渺渺,一直难以忘怀。听说乃是贵府故交,特来相问。” 冯睿达原本在各种客套中昏昏欲睡的眼睛陡然一亮,“良家?” 听话听音,“红颜知己”放在此处,本就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说法。 但李君玘性格比李君璞还板正,怎么可能与烟花女子勾连。 柳琬作为当事人不得不开口,“倩娘幼承庭学,自是一位淑女。”不然也不会拿一本冷门游记来编故事。 如果倩娘是长安人就说得通了,长安浸染胡风日久,以胡饼馈客待客本就是常事。 李君璠一头雾水,“和我大哥有何关系?” 柳星渊:“十一郎返乡探亲,将那女子安置在别苑。某日李大将军登门,不久后人就不见了。”说起来一段风流韵事而已。 李君璠冯睿达异口同声道:“啊!” 冯睿达:“搞错了吧!” 虽说男子不管年纪多大,都喜欢年轻美貌的女子。但李君玘兴趣压根不在这上头,自从李弘业母亲去世后,他看山林里的老虎都比女人亲近,怎么可能做巧取豪夺的事。 冯睿达有必要为表哥正名,“那女子姓甚名谁,出自何家?” 柳琬语气笃定道:“姓秦,单名一个倩字。” 顾盼儿既打算做一个“贼”,连名都改了,自然不会用本姓。最开始想用母姓,但柳琬偏偏姓柳,同姓不婚,只能换一个。 她打着去洛阳投奔表哥柳慎谋一桩婚事的旗号,当然要做表哥的好表妹,念头一变就姓秦了。 李君璠:“别说在洛阳,李家上下都没有秦姓的故交。”他连嫂子娘家都想遍了,也没这个人。 冯睿达:“我在洛阳陪表哥待过不短时间,也未听说过此人。” 裴子晋见两人一脸正色,不似作伪,忙问道:“有没有其他线索?” 柳琬:“倩娘有个贴身婢女名叫碧青。”昨天一见他掉头就跑。 冯睿达不屑道:“婢女的名字能作准?” 世俗如此,有些身份的女子闺名不显露于人前,多以姓氏排行称呼。奴婢的名字更只是一个代号,随主人心意变换。 昨儿叫小红,今儿就叫小黑。有些人家怕主人不习惯,贴身侍奉的换人不换名。几十年下来,人换了十来个,但永远是那个名。 李君璠:“怎么和我大哥扯上关系?” 柳琬说一通打听来的情形,直言相告,“倩娘失踪后,我亦极力找寻。后来才知上门者是何人。柳家和令兄殊无交情,正找寻门路时,杨胤叛乱的消息传来,李大将军领兵出征……”再没有当面求证的机会。 冯睿达猜想柳琬当时的想法是当面质问兴师问罪,虽然细胳膊细腿不是李君玘的对手,但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在某些时候格外勇。 冯睿达:“表哥绝不会给一个独居的女人送礼,还是重礼。”瓜田李下难说清。 “要么认错人,要么……”话音一转,眼神变得暧昧,眨眨眼,“你们懂的,有时候做一些不方便的事,会打旁人的旗号。” 李君玘在洛阳,也认识不少“狐朋狗友”。 李君璠好事做到底,把在洛阳跟随李君玘的人叫来问上一问,李君玘的朋友里面,有没有人与一位秦娘子有往来。 李君玘在洛阳的心腹,大多随李君璞李弘业去了云内,但长安还留了不少人。 心腹斩钉截铁表示,没有这号人。 既然背地里冒用李君玘的名号行事,怎么可能让“苦主”知道。 李君璠冯睿达一脸同情地望着柳琬,总觉得他那位叫倩娘的红颜知己,凶多吉少。 柳琬袖下的拳头悄然握紧,他原本抱了极大期待,以为此行能找到倩娘的下落。 没想到世上最了解李君玘的两个人,用各种事实论证,出现在别苑的人绝非李君玘。 柳琬非亲眼所见,消息偶有错漏并非不可能。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到碧青,问清楚当年别苑到底发生何事。可人海茫茫,哪里找呢。 李君璠送人出去,安慰道:“十一郎莫要太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太晦气,换个说法,“有缘自会重逢。” 柳琬心虽低落,但仍保持礼节,“今日叨扰李三郎君了。” 经过前院时,李君璠瞥见放鱼盆的地方已成一片“泽国”。 李弘安顾小玉不满空手捞不着鱼的失落感,大力地用手拍水。 水混着泥土,两个对干净美丑没概念的孩子坐在其间兴奋地哇哇叫。衣裳一片脏污,脸虽然没成小花猫,但也干净不了多少。 柳三郎是懂事的大孩子,天气热玩水不至于着凉,衣裳脏洗就是,只要安全没问题就行。但还是身体力行地躲到一边去。 两孩子见一大群人过来,齐齐转头。 李弘安今日格外高兴,所以格外给李君璠面子,脆身喊道:“爹!” 顾小玉跟着学舌,声音稍弱,“爹?” 第1005章 双目对视 以顾小玉的懵懂,还分不清“爹”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叫的称呼,通常只能叫一个特定的人。 但谁让他没爹呢,没人教过他。小孩跟人学,好的学坏的也学。 李君璠更不介意,顾小玉不是第一次跟着李弘安学舌叫他爹,平白多一个大胖儿子多好。 只要不是兄长性情大变这般称呼自己,谁叫的爹他都受得起。 冯睿达再糊涂也知道现在李府里只有一个侄子,平白多一个不是故事,是事故。 迷迷糊糊问道:“哪个是我侄儿?”两个光头小花猫,能认出来才怪。 幸好两小儿这副脏兮兮的模样不需要李君璠亲自收拾,否则非得掐着人中大喊救命! 李弘安看见李君璠过来,立刻抛弃没意思的捞鱼活动,跌跌撞撞投奔亲爹。 李君璠见此大惊,“别过来啊!” 他刚换了会客的衣裳,实在没法接受一个脏球“投怀送抱”。 顾小玉有样学样跟着走来,两个三头身孩子重心低,一步一步从泥水地里走过来,幸好没摔倒。 两人的目标倒是一致,就是去抱李君璠的大腿。 李君璠身手灵活,避开了第一个。 客人们还没离开,李君璠总不能两手挂水桶锤炼力气似的挂两孩子送客吧! 冯睿达眼疾手快,捉住“冲”得最快的,像抓小鸡仔似的抓住孩子后背的衣裳拎起来。右手斜伸出,既控制了行动,又不至于弄脏自己的衣裳。 李君璠亦是同样的动作。 幼时调皮,兄长就是这么收拾他们的。 李君璠只看挣扎的幅度,就知道冯睿达手里的才是自己儿子。 离得近了,冯睿达不至于认不出来,右手微微提起,一大一小目光平视,“叫四伯!” 李弘安倒没李君璠小时候畏高的毛病,但依然不给冯睿达面子,“啊——” 顾小玉跟着学,“啊!” 冯睿达瞥一眼远处开始溜边的柳三郎,问道:“柳家的?” 柳三郎认得冯睿达,印象深刻,知晓此人逗孩子有些没下限,自然是溜之大吉。反正顾小玉在李君璠手上,用不着担心。 李君璠:“嗯。”也不解释清楚秦本柔老蚌生珠还是柳家亲戚的孩子。 一个“柳”字触动柳家兄弟的神经,顺着李君璠的手看过去。 幼儿脸上有些许泥水,依旧掩盖不了一副精致可爱的面貌。乌黑的大眼睛,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无尽的好奇与纯真…… 柳琬看过去,在孩子的眼睛一眨一眨间,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被洞悉…… 柳星渊看着一大一小对视,神情若有所思,却被李君璠打断。 李君璠向柳家兄弟解释道:“我家隔壁的邻居,与你们同姓。” 同姓却不同宗。 冯睿达客套地邀请新认识的南衙同僚,“裴兄,改日去平康坊喝酒?” 一点不顾及身边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小孩,若旁边是李君璞,只怕早让他闭嘴了。 裴子晋反倒犹豫,“平康坊盛名早有耳闻,心慕不已。我亦曾邀请同僚同去,但都被推拒了。” 裴子晋清楚知道,这份拒绝并非因为他个人的原因,或许和长安某些“风俗”有关,只是作为新来的外乡人,摸不准脉,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向冯睿达探究一二。 冯睿达甩甩手上的孩子,“左御卫的人就是怕事!”和他们的大将军一个德性。 裴子晋:“平康坊能有什么事?” 左御卫虽不似右武炙手可热,但在长安也不是什么无名的衙门。 冯睿达:“烟花之地藏污纳垢本是寻常,先前右武卫的将官去平康坊寻乐子,结果太常寺卿家两位公子被好色之徒瞧上,衣裳都被扒光了就吊在他们头上。” 头转向李君璠说道:“这案子还是二郎办的,一结案人就病了!” 冯睿达发誓,他真的没有一丝添油加醋,顶多就是把“绑”换成了“吊”。 但对几个长安“新人”的冲击不是一二般大,不由得顺着冯睿达的话越想越多,什么情况才能把见惯生死的南衙将官吓得的再不踏入平康坊,将主办官员累病了…… 袁家兄弟这会真清白不保。 李君璠拎着半个泥人将一行人送到大门外。 柳星渊客气道:“今日是我等打扰了,李三郎君,还请留步!” 李君璠:“慢走。” 随从将坐骑牵过来,将上马时,远处一扇门打开,出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这人柳星渊一行人不认识,但接下来从里头出来的人却是认得的。 段晓棠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衣,一副家常的打扮,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林婉婉靠在段晓棠肩头,对白秀然道:“秀儿放心,我到时一定去给你加油助威。” 白秀然深知林婉婉的秉性,笑道:“千万别给我准备惊喜。”怕变成惊吓。 林婉婉嘟着嘴,委屈道:“行吧!”好心总被当做驴肝肺。 段晓棠若有所感,扭头放身后看去,却没有先开口,有些奇怪两帮人怎么混在一起的。 裴子晋笑着招呼,“段将军!” 他打听过一遭李家和段晓棠的背景,从来没人说过两家是邻居啊! 段晓棠从不在家宴请同僚,南衙里大部分人当然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段晓棠轻声道:“嗯。” 李弘安在冯睿达手上挂久了不自在,圆滚滚地身体不住扭动,冯睿达将人放下。 李弘安双脚一落地,立刻冲着李君璠“啊”了一声,示意把他小弟放下来。 两个小孩笑嘻嘻地跑到林婉婉身边去。 林婉婉蹲下身,问道:“安儿、小玉,怎么变成泥娃娃了!” 李君璠缓步过来,说道:“他俩在泥水里玩。”绝口不提那盆水是他提供的。 李弘安仰头眼巴巴看着段晓棠怀里的吉祥。 段晓棠轻轻地在吉祥的光滑的皮毛上抚过,“吉祥,愿意和哥哥们玩吗?” 两个孩子不是没轻没重,会伤害小动物的。 吉祥没有反对。 段晓棠弯腰将吉祥放在地上,嘱咐道:“别跑远,就在门口玩!” 不远处有仆妇们看着,倒不虞俩小儿一猫的安全。 第1006章 空想畅想 白秀然翻身上马前,对李君璠说道:“你们夫妻俩到时去我家凑凑热闹。” 李君璠不知是何种热闹,但已经率先答应下来。 客人们都离开了,段晓棠问道:“他们找你干嘛?”李家和河东没关系。 李君璠:“寻我打听一些洛阳旧事。” 林婉婉撇嘴道:“看着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怎么脑子进水,找上你呢。”李君璠在外地混了好些年头才回来,都没在洛阳待过。 李君璠:“他们本想寻大哥。”他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林婉婉不想提起李家的伤心事,转移话题打听道:“嘿,刚刚站在后头,长得最帅的是谁呀?” 段晓棠答疑解惑,“柳十一郎,祝总在河东遇上,卖身葬父的那位。” 林婉婉长吸一口气,“哇!”缓缓竖起大拇指,“实至名归!” 李君璠:“这是怎么回事?” 世家讲究名望名声,孝行最好的选择,但以柳琬的家世,不可能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地步。 柳星渊骑马行在路上忽然想到,柳琬名、字皆从玉,那小儿姓柳乳名小玉,同样长的精致漂亮,也算一种缘分。 倩娘苦无下落,柳琬只能放在一边,说道:“段将军刚刚送的女客,是襄武县君白三娘?” 段晓棠和白秀然有联系并非秘密,但她和东阳郡公李家比邻而居,为何所有人默契地忽略这层关系?而且白秀然和李君璠的关系看起来也很熟稔。 裴子晋:“该当是。” 二人能被旁人光明正大的挂在嘴边,关系也当是清清白白。 晚间,李君璠终于想起白日新得的邀约,说道:“白三娘邀请我们去她家里玩?”但他当时忘了问一句,时间和内容。 王宝琼将他的外袍脱下来,“三娘子和一些诰命夫人组织一场女子马球赛。” 李君璠恍然明白,合着自己是添头。奇道:“诰命?” 王宝琼:“都是南北衙的夫人娘子们。”北衙规模比不过南衙,所以拉了一部分勋贵家女眷入伙。 李君璠很快明白分队模式,眉头一挑,“我们算南衙的?” 王宝琼:“当然喽。” 千牛卫是南衙领养的,但养子也是子。 实则若非徐昭然出身千牛卫,连带白秀然的身份划分也变得尴尬。 不然南衙十二战卫对战北衙六军加宫中四卫才是最容易达成的平衡的安排。 毕竟北衙和千牛监门卫都归皇帝直辖。 李君璠:“你上场吗?” 王宝琼狠狠在丈夫腰上一扭,“你想换个娘子?”她的水平,上场只有被当球打的份。 李君璠倒吸一口凉气,“哎呦,没有的事,重在参与么!” 王宝琼松开手,问道:“柳家的人今天来做什么?” 李君璠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补充一句,“家里真没有秦姓的故交。” 王宝琼内心鄙夷一番,家世出众长的人模人样,却不干人事养外室,只有你们男人才不当回事。 王宝琼来长安久大半年,李家的人际关系早摸得七七八八。“怎么没有!” 李君璠:“哪有?”他还没睡,哪里忘了。 王宝琼:“隔壁六娘子娘家就姓秦。” 李君璠嘴角一抽,“这关系也太远了吧!” 在王宝琼提起之前,李君璠根本没想到隔壁去。别说秦本柔的名字,连她的娘家姓氏都未必清楚。 李君璠打记事起,秦本柔在他这就一个身份,柳家六娘子,柳家三兄弟的娘。只知道她娘家远也非显赫,所以这些年往来并不多。 不过就算是这个“秦”,也算不得李家的故交,李君玘更不会亲自上门。 李君璠思路越跑越远,“你说,大哥在洛阳待那么些年,会不会真养了几个红颜知己?” 王宝琼在他脑袋上敲几下,“有你这么编排自己大哥的吗!” 洛阳李宅没有女主人,李君玘何必偷偷摸摸养在外头。 李君璠:“我不想着,下一代只有弘业和安儿兄弟两个孤单了些吗!” 李弘业人在外地,家里只有李弘安一个孩子,玩伴只有偶尔过来小住的顾小玉。 王宝琼不回应,只背地里翻一个白眼。 李弘业凭空冒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难道是什么好事?李君玘除了留下一大片家业,还有一个爵位。 从小没相处过亲兄弟,真没有堂兄弟来的亲近。 想的远些,李君璞再如何兄弟情深,也只能教养一个侄子,再多一个只会落在他们夫妻二人头上,别往后里外不是人。 李君璠只空想,不愿意想想后果。 裴子晋入左御卫近半月,除了南衙点卯,就没几次能将满营同僚一次性见完的时候。 仅是短暂的接触,足够他确定左御卫和右武卫右屯卫无法相比。 一个打三个都是轻的。 左御卫这种气氛才是他所熟悉的,得过且过的军士,偷奸耍滑的将官……相信凭借过往的本事,定能混得如鱼得水。 左御卫大将军卢自珍难得升帐,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毫不遮掩的审视底下一众将官。 南衙左右各六卫,左御卫既然带了一个左字,就代表着早年的跟脚没那么“干净”。 虽然大营内已经没有牛彬那种“老而不死”的,少说换过两三代人,但谁能保证没有“钉子”留在里头? 自从左屯卫被从上到下一起被干掉后,南衙内部各种不同的声音,忽的全部偃旗息鼓。 后来皇帝欲再清洗一次左卫,幸好被吴岭拦下来了。 如今南衙内部只有三个巨头,皇帝、河间王、乐安郡王,全是姓吴的。 卢自珍哪怕坐冷板凳,也坐的心安理得,总比时不时被吴岭敲打的右御卫好吧! 人啊,最怕的就是比较! 只要有人比我混得惨,那我就算过得不错。 卢自珍紧紧握着手里的纸张,躺平的日子似乎到头了。 营中将官的家底,大致知晓,但卢自珍既不打算刮手下人地皮,细节自然不清楚。 缓缓问道:“哪些家中在长安方圆百里内有田庄?” 第1007章 养猪老师 有根底的将官家中有积累,但长安方圆百里的条件太严苛。 最终只有两个年轻小将官站出来。 卢自珍扫一眼,身家背景浮现在心头,问道:“能作主吗?” 小将官支支吾吾道:“大将军,私卖的话,腿得被打断。” 长安附近的田庄,有价无市。 卢自珍不屑道:“谁要你的田庄,种什么养什么能作主吗?” 小将官:“说句话的事。”这点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卢自珍:“同庄子上交代一句,多养些猪。” 苋菜菠菜过了季节,今年来不及,这会养猪,明年就能吃了。 采买贪腐的风,终究是吹到了左御卫。 小将官不得其意,“养猪?” 卢自珍:“有什么不懂的,去找左武卫的人问。” 左御卫的将官齐齐哑声,虽然都带了一个左字,但左御卫和左武卫简直是南衙的两个极端。 一个鲶鱼,一个咸鱼。 卢自珍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只照吴岭的吩咐行事。 他私下揣测,范成达肯定知道,所以才把自家大小将官一块绑上去。 左右武卫都是换过血的,但右屯卫什么底子,卢自珍能不清楚?一场场夜袭突袭,哪是寻常军队能支持的。这个实力,压根不是右屯卫该有的。 卢自珍扫一眼新来的手下,吴越往自家塞人他一点也不介意,反正左御卫多一个少一个养老的不重要。 这也是一个大户,可惜土地都在老家。 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卢自珍将自家长史边景福留下来说一会私密话。 边景福一脸迷惑地走出帅帐,总觉得今天的任务非常奇怪,要让伙房熬煮松针水,还要去授意营中采买“中饱私囊”。 但看卢自珍的神态,大概也是不知内情,全照吩咐行事。 离开帅帐远了,一堆人围在边景福周围问上问下。 小将官换成一副难色,“长史,我家没养过猪呀!” 边景福:“不是让去问左武卫吗?”连老师都找好了。 小将官随即换成一副哭丧的表情,“他们有些都在家里养!” 范成达可没有卢自珍的好性,任务一分下来,有庄子在庄子上养,家里地方大的就在家里养。 养猪,多臭啊! 他就因为颇有家底,摊上这么倒霉的任务。 旁边的将官出主意道:“听说段将军家的猪养得极好,不如问问她。” 边景福连忙阻止道:“养猪别和她学。” 一般人承受不起她的投入,何况段晓棠的猪是给自己吃的,将官们养的是供应营里的。 小将官疑惑道:“不都和好的学吗?” 边景福强调,“我们可是左御卫。” 从卢自珍往下,哪个不是摆烂。如果不是这副态度,怎么可能在南衙一轮轮风波中存活。 边景福离开后,同僚们你一言我一语劝道:“过几日徐家有马球赛,段将军肯定会去的,遇上问一嘴便好。” 小将官心有疑虑,“我还是寻左武卫的人问吧!” 段晓棠这种职场卷王,天然不合左御卫的气场。 同僚劝道:“徐家的马球赛,左武卫去不去人还不知道呢!” 白秀然和太平坊六罴的矛盾人尽皆知。 裴子晋消息不大灵通,“徐家马球赛?” 小将官:“南北衙的诰命夫人们组织的女子马球赛,借用徐家的场地。” 裴子晋:“谁上场?” 小将官:“就是南北衙的诰命们,南衙打北衙!” 裴子晋:“那可是一场盛会!”多好的交际机会。 回家就问张真英,是否知晓此事。 张真英手指抚摸着新得的首饰,慢条斯理说道:“听人说起过。” 哪怕来长安不到半月,但足够她在左御卫的家眷圈子里混出一席之地。但她不懂马球,对此事并不热衷。 裴子晋提醒道:“南北衙的诰命夫人都会参加。” 张真英立马会意,“那我去找张帖子来。” 裴子晋微微点头,“嗯。”转头看向一堆貌似光鲜的首饰,“怎么全是鎏金的?”裴家没破落到需要女眷用鎏金首饰撑场面的地步。 张真英:“长安高门时兴的。”不理解但选择融入。 鎏金不值钱,但花样更多。张真英参加过的几场家眷聚会,无论官职高低家境贫富,女眷头上或多或少都插戴一两件鎏金首饰。 旁人并无异样的眼光,遇着样式好的,还会互相打听在哪儿打的。 选在徐家办马球赛多合适,不像别家上有老下有小难以定夺,白秀然当家做主,一个人就能定下来。 她既当选手,其他地方肯定顾及不上。 徐昭然对外的说法都是,“我今日做好后勤便是。” 徐昭然在长安也算内外兼修的英才,但众人默认他家女强男弱。 张真英随着领路的仆婢入内,悄声道:“相貌与柳十一郎不遑多让。”还多一丝英武之气。 裴子晋:“他在千牛卫任职。”长得差了,进不去。 他们一行人来得不早不晚,校场两边早已支起两片连绵的帷帐。 裴子卓问道:“我们坐哪儿?” 张真英早问清楚规则,“南衙是红队,坐红方。” 筹备得急,制作专门的马球服来不及,故用最常见的红绿二色做标识,各自将对应颜色的骑装改一改就成。 校场分为红绿两方,内部各自以卫属划分,不再细分男女区。 左右卫每三卫划在一个帷帐,千牛监门卫再合为一个就齐活了。 千牛监门没什么好说的,向来自成一体。 但左右卫由于内部势力划分,有些卫属哪怕划到一起,内部也没那么熟。 徐昭然总不能明晃晃地“分裂”南衙,这卫是谁谁谁的人,那卫又是谁谁的人。 谁都别说话,照番号来! 裴子晋坐在卢自珍身边,悄声说着最新消息,“今儿南衙有三位大将军来,还有薛大将军和范大将军。” 卢自珍奇道:“他们来作甚?” 他是喜欢马球,才来凑这一场热闹。 薛曲范成达可不是这种人,和徐家也殊无交情。 裴子晋:“听说范大将军家有人上场?” 第1008章 即将开始 卢自珍:“范大夫人?”听说箭术不错。 若俞丽华上场,几乎将这场娱乐用的马球赛诰命含金量堆到顶格。 但随着左武卫人陆续进来,尤其是范成达夫妻俩入内,目光落在俞丽华微凸的肚子上。 好吧,范家剩下能下场的人的不多。 这算一笑泯恩仇么? 左武卫和左御卫的人天生气场不和,风气那叫一个南辕北辙。 范成达先拱手道:“卢叔父。”私下不论官职,论也比不过。 卢自珍:“今儿范二娘子上场?” 范成达:“她略懂一点马球,上去试试。” 这座帷帐只安排了两卫,空下来的那个位置,原本该是左屯卫。 白隽占据着视线最好的位置,谁叫他这场比赛是他女儿主办的呢。 为了给白秀然加油助威,白隽把全家都拉来了。 袁奇同在红方帷帐中,“背叛”自己的阵营,还不全为了外甥女。 但他现在后悔了,不该和白隽坐在一起。 妹夫向道之心不死,连帷帐中准备的都是“粗茶淡饭”,明明一路过来,其他地方备的都是各种精致糕点。 袁昊嘉压低声音和堂弟吐槽,“狗都不吃。” 不多时,隔壁帷帐进来人,帷帐之间只用屏风隔断,有心自然能注意到动静,是吴越杜和儿。 和白隽一样,有必须支持红方的理由。 白隽转头和白湛交代,“把你姐夫叫来。” 白湛会意立刻起身去叫人,虽然大姐夫二姐夫都在这儿,但这时候会被特意叫来的只有三姐夫徐昭然。 岳父相召,徐昭然忙不迭跑过来。 白隽慢条斯理道:“走,我们出去转转。” 局是小夫妻俩攒的,但盘子越做越大,来得人太多,其中混了不少重量级人物。 徐昭然离将位只差一步的官职,这时候显得格外尴尬,镇不住局面。 他父亲不在长安,只能白隽出面了。 白隽拿出主人家的做派,带着儿子女婿浩浩荡荡出去打招呼。 红队这边有高阶将官坐镇的帷帐就多应酬两句,若只是年轻人来凑热闹的,就含笑招呼两声。 谁见了不夸一句翁婿相得,暗道白秀然嫁的好。面子情还是真心的,细节处总能分清楚。 杜和儿低声道:“白三娘倒是姻缘和满。”娘家强势,夫婿尊重,自己也争气。 吴越:“白三娘选婿的时候,梁国公挑了最俊秀的一个。” 所以有时候看脸是正确的,相由心生,不是么。 抬头看向隔壁,略微有些失望,徐六筒不在。梁国公好不容易来一回,怎能不享天伦之乐呢。 吴越起身站在半人高的隔断屏风处,轻敲几下,示意段晓棠过来。 问道:“白三娘儿子不来吗?” 段晓棠一脸的不理解,“我的世子大人,校场这么多人,你让一个刚半岁的孩子过来?”吓着怎么办。 吴越默认徐六筒该随他爹娘一样胆大,反思一下,“也对。” 见范成明双腿间夹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限制他的行动,但手上拿着一块糕点大口吞咽。 吴越:“你侄子?”范成达的儿子。 范成明得意地点点头,“对啊!” 吴越轻轻地“哦”一声,心中默默下一个评语,调皮还吃相难看。 杜和儿听见动静缓缓起身,范成达的儿子,第一次见该给点见面礼。 就这么隔着屏风和刚好抬头的赵璎珞眼对眼。 杜和儿僵在原地,为了不失礼,只冲着女眷们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坐回原位。 现在一想,吴越当时一语道破她的姓氏,果真认识的,不曾想是南衙属下家的女眷。如果真是普普通通的小妾,怎么混进这里来? 杜和儿手紧紧攥住裙角,作为吴越后宅唯一有诰命之人,在没有正妃的情况下,她就要做为女眷代表,承担起内外交际的责任。 但赵璎珞手里捏着她的把柄,看刚才的位置,在女眷堆里人缘不差,如果那件事漏出去…… 吴越低声嘱咐道:“不必多想,”无需保证赵璎珞嘴巴有多紧,“她家把柄一大堆。” 杜和儿猛地抬头,吴越替她封口了?不,是他手里捏着赵璎珞的把柄,让她不敢胡乱开口,心终于落下来。 战利品拍卖的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祝明月说大家一块来给白秀然加油助威。 赵璎珞若早知道杜和儿会到场,肯定不来。真冤家路窄,不,她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在长安日久,她越发明白,对某些“贵人”而言,碾死一个普通人有多容易。若非有吴越段晓棠在中间挡着,难保杜和儿不对她做什么。 段晓棠走过来,安慰道:“没事!” 最该在乎的吴越反倒不在乎,杜和儿到底势力不大。 今天二人共同出席,至少说明的吴越并未因为陆德业一事迁怒杜和儿。 反正不管事发前后,他们都不把对方当亲戚。 庄旭不懂那些眉眼官司,顶着尴尬跑到女眷堆边缘,悄声问道:“祝娘子,拍卖会结束了?” 如果他问的是段晓棠,可能会得到“这么开心的时候,不要提不开心的事”的回复,幸好遇上的是钻钱眼里的祝明月。 祝明月:“尚在交割兑付,庄长史和右屯卫的人说一声,两日后到万福鸿对账。” 最大头的一笔到账,余下的都是零零碎碎。这一笔下来,欠两卫的药材钱就能勾销了。 她们的账算得清楚明白,但两卫估计要算很久。 庄旭点点头,“嗯。” 祝明月忽然点到,“璎珞,现在到账多少?”砝码能重一分是一分。 赵璎珞打量周围,以一个不大亲密的姿势,在庄旭耳边报了一个数字。 庄旭微微颔首,“多谢了!” 南衙众所周知,段晓棠怜香惜玉,身边常有“佳人”相伴,今天一次性带来四个,“花名”更上一层楼。 到底是来招摇的,还是干正事的,林婉婉身边的药箱可以作证。 庄旭返回原位,薛曲使了一个眼色,庄旭附在他在耳边说了刚获知的好消息。 段晓棠向前两步,凝望校场中央,“比赛要开始了!” 第1009章 马球开赛 马球比赛参赛人数不等,通常为四人、八人、十一人三种规格,丰俭由人。 据各方打探来的消息,今天是最为完整的十一人比赛。 首发上场二十二人,再加上各种替补,就是接近三十人的规模。 几乎把长安南北衙善骑射的贵女薅完了,是的,没说错。 因为先前马球多流行于男子之间,女子即便会打,也多是在家族玩乐时做一个镶边的角色。 所以,今天许多的参赛选手,都是先前通骑射,临时恶补一阵马球知识的“民间爱好者”。 宁封出去转一圈回来,告诉众人一个好消息,“已经开盘了!” 范成明:“谁坐庄?” 宁封:“谭国公。” 这次不必担心庄家买通选手操纵比赛结果,因为一人买通不了那么多夫人娘子,多数人也就凑个趣,没人打着倾家荡产博一笔的主意。 庄旭:“压谁的多?” 宁封:“绿方。” 无他,场外因素过多。 潭国公人坐在对面,北衙和勋贵投注,近水楼台。 薛曲眼睛看下地面,“还愣着干嘛!”输人不能输阵。 范成明摸摸身上的荷包,抖出几枚铜钱来,还是给侄子侄女买糖剩下的,看得人都心酸。 立马站起来,“我去找大哥和嫂子。” 武俊江感慨一句,“命呐!”人到范成明的岁数,还能心安理得和兄嫂要钱,也是一种福气,关键还要的出来。 新晋范大郎范彝见二叔跑了,转头四顾茫然无措。 庄旭安抚式地拍拍他的肩膀,“马上回来!” 范成明果真是个不靠谱的,要不是这里人多,他能把孩子带丢了。 范彝:“嗯,表舅。” 薛曲:“这么文静,不像范大也不像范二。” 庄旭:“熟了也是个人来疯。” 范成明终于捧着“借”来的钱回来,众人凑一凑集成一笔重金送过去投注。 宁封:“除了买胜负,还能买进球。这场简单,只赌谁进球多。你们买谁?” 于情于理于后果,宁封都得投宁婵,哪怕知道这钱得打水漂。 谁让他不成器的妹妹混了一个替补的位置,这配置,都不好期待比赛的精彩程度,能全须全尾打完就不错了。 右武卫也出了两人,陈灵芝和全永思的娘子相如莲花。 有亲疏远近的自然无需纠结,剩下的人反复挣扎。 你说要上场的是同僚是兄弟,出于意气投一注自无不可,但上场是兄弟媳妇,就得在脑中博弈一回,斟酌一番胜率。 简称——“理性”。 反正不可能投绿队,只能在红队中选。 宁婵年纪小,到场上必然吃亏。陈灵芝和相如莲花不知马球打得如何,反正打人挺厉害的,白秀然亦是同理。 武俊江问道:“白三娘打马球如何?”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当然是领头的最有把握。 不待段晓棠回答,在外头溜了一圈回来的白隽经过,放话道:“不用问,我家三娘马球打得极好!” 问,就是亲爹的自信! 白隽豪气道:“你们尽管投,输了我担着。” 武俊江:“梁国公,那倒不必,三娘子的本事我们都明白,必得魁首!” “给我压到白三娘头上,全压!”本来他的选择也不多。 庄旭作为后勤大主管,怀揣“重金”过去投注,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感慨道:“幸好投的都是熟人,只永思娘子费劲了些。” 孟章:“怎么,人很多吗?” 庄旭摇头,“非也,辨认名字花些时间。” 要买谁进球最多就得投到本人身上,偏偏后宅女子交际,多以某夫人某娘子称之,再不济就是某人之妻、某人之姊妹或某人之女。 这次没有将官的母亲参加,算算年纪,至少是三十往上四十开外,和年轻人没法比。 投注投到本人头上,夫人娘子们的本名忽的露出来,差点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幸好其他三个都是熟人,庄旭恰巧知道名字,还记得全永思的岳家姓氏,刚好只有那一个,不怕认错人。 吴越嫌隔壁帷帐太清净,索性带着人过来。两头的候场区各自走出十余骑。马匹并骑,整齐划一。 阳光洒落在校场上,照耀着身着华丽服饰的女子们,她们手持精致的马球仗,准备展开一场激烈的比赛。 宁封见校场一个中年贵妇人一手捧球一手执杖走到中间,做出击打的动作,“这就开球啦,巡场呢?” 马球比赛开始前,参赛者都会骑马绕行场内数圈展示风采。 庄旭:“你觉得让场边观众给骑手投掷鲜花,合适吗?” 女子不管未婚还是已婚,旁人对她做出类似行为,在世人眼中都显得轻浮失礼。 男女比赛定然有不同的地方。 吴越:“开球者何人?” 庄旭辨认一会,“好像是徐大的姑母。”一碗水端得够平的。 话音刚落,球被高高击飞,比赛正式开始,一个绿衣骑士快速挥舞球杖,将球击往红队球门的方向。 先落一筹,范成明着急道:“谁抢球啊?” 庄旭:“北衙那边领头的是裘夫人,应该是她!” 女子们策马奔腾,动作矫健而优雅,马球在她们手中翻飞,每一次击打都充满力量与技巧。时而紧追不舍,时而巧妙传球,配合默契,仿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谁能想到先前她们只零星训练过几次呢。 看客们一个个心急难耐,薛曲:“原以为是花架子,结果一开始就打出火气来了!” 若手上拿的不是马球仗,而是刀剑,这会恐怕已经开始杀人了! 卢自珍斜靠在椅子上,缓缓转动酒杯,慢悠悠道:“巾帼不让须眉!如今场上这批女子,能把南北衙近一半的将官打趴下!” 边景福急忙找补:“大将军,将官们倒也没那么没用!” 卢自珍不以为意道:“那就四成吧!” 卢自珍是不在意,范成达是恨铁不成钢。冷哼一声,“若以裘夫人白三娘为标杆,得刷下去七八成。” 左武卫的将官们一个个恨不得和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第1010章 参赛选手 裴子晋这会知道,为何在河东时,两卫将官亲眼见过柳兰璧殴打丈夫,薛曲等人却不以为意。 让周边士族男子潸然的“河东狮”和长安的将门诰命一比,柳兰璧凭借一腔勇气举起来的门栓和挠痒痒差不多。 长安的贵女们,有瓢是真开啊! 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可以和柳星渊提一句,长安汇集天下名族,将柳家的女儿嫁到长安,尤其是将门之间。这里没人指责她们彪悍,说不得还会被认为温柔小意呢。 近水楼台,中间保媒拉纤的活,他就能包了。 裴子晋眼神不经意地扫一眼,坐在女眷首席,端庄无比的俞丽华。 在知道范家有人上场时,卢自珍第一反应就是她。是否说明若没有怀孕,她也可能上场? 周围无数插戴鎏金首饰的贵妇人中,又有多少深藏不露呢。 俞丽华的右手轻轻地按在腹部,眼睛紧紧地盯着在校场中驰骋的陈灵芝,唇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并无多少失落的情绪。 她骑术一般,幼时没有大哥俞怀光那般调皮,家人教授的时候自然没下狠手。就算没有怀孕,能不能上场还是两说。 场上红绿交杂,花团锦簇,加上急速驰骋,若非亲近人定难以辨别身份。 俞丽华同左右的人指,“穿红衣骑大黑马的,就是我家灵芝。” 范大娘子范静仪脆声道:“我带二婶去挑的马!”四舍五入就是我挑的。 陈灵芝在马上击球,军功章得分她一半。 范静仪倚靠在俞丽华身边,撒娇道:“母亲,我也想打马球。” 俞丽华正色道:“刚能骑上小马,就想打马球?”缓了一会,“回家给你做一根马球杖,先在地上运球,好不好?” 小孩子忘性大,朝三暮四,也不知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 左右范家不缺多做一根马球仗的钱帛。 能拥有一根属于自己的马球杖,范静仪已经很满足,笑嘻嘻道:“好,我和二叔、弟弟一起玩。” 到底谁陪谁玩呀?旁观的母女温馨场面的人,总觉得老范家的生态很有意思。 林婉婉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场中一抹红衣身影,面容看不大真切,“那是相娘子?” 段晓棠搬过来一张凳子和她们坐在一处,转头看一眼全永思紧张的神色,确认道:“对。” 林婉婉:“这么厉害?”往常说话慢条斯理、温温柔柔的,谁能想到真人不露相呢。 段晓棠悄声道:“听说她棍法很厉害!” 往常范成明等人常用此事调侃全永思,不知真假,今日所见,果然没有白吹的风。 马球仗不也是木棍么,相如莲花有武器优势。 范成明抱着侄子嘴里巴拉巴拉,“相家祖上是寺庙里的武僧,天下大乱时佛祖托梦,下山勤王就此入世,他家信佛,棍法也就传下来了。” 祝明月:“传女?”大多数人家传男不传女,甚至传媳也不传女。 范成明把侄子卡在两人中间以作避嫌,声音压到全永思听不见的程度,“相家人丁凋零,别管传男传女,总要先能传下去才行。” 真要人口丰茂,轮不着相如莲花学。 相家早年辉煌过,但后来败落了,不然不会“门当户对”地嫁给全永思。 如果没有段晓棠横插一脚带着右武卫起飞,全永思大概按部就班地一辈子在校尉任上打转,哪能如此年纪,离拜将只差一两步。 庄旭掰着手指头算,“右武卫两个,右屯卫一个,左御卫没有……”扭头问范成明,“左武卫有么?” 辨别卫属只有一个原则,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范成明摇头:“没有。” 吴越:“千牛卫、监门卫的人占大头。” 宫中四卫是功勋子弟最集中的地方,相应的家眷“素养”最高,而且白秀然和四卫的人最熟悉。 武俊江摇摇头不说话,左右十二卫才是领兵作战,沙场搏杀的选择,偏偏在这场女眷的比拼中,输给宫里的花架子。 没办法,这都是命! 大丈夫所求的封妻荫子,不就是想让下一代恩荫入四卫、国子监么(排名有先后顺序)。 知夫莫若妇,靳梅英一看武俊江的神态,就知道他想哪去了,怎么,嫌家里女人没给你长脸! 朝中将门联姻甚多,彼此之间亲连着亲,全然按照卫属划分太简单粗暴。 南、北衙、勋贵之间关系是生疏了些,但并非全无联系。 尤其是勋贵,两边都联着姻亲,不管红队还是绿队进球,他们都欢呼不已。 如陈灵芝这般,娘家是右屯卫的,但因为婚姻嫁娶,和左右武卫都有联系。 指不定哪个参赛选手,就是武俊江的远房外甥女呢。 薛曲冲老妻使一个眼色,元波若智立刻会意,引着周围人说话,打听起各个参赛选手的底细。 元波若智年纪和诰命放在这里,对年轻小娘子们并不熟悉,但亲连着亲,人连着人,哪怕有些生疏的北衙也能了解一二。 已婚的不多问,重点看那些没成亲的,家中父兄是何人,有没有订亲一类。 薛曲原先铆足了劲想给儿子高娶,自己使力差一截的时候,岳家还能拉一把。 后来想明白,人皆捧高踩低,有能力有资源肯定先紧着自家人来,指望岳家的帮扶,只是下下策。 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像能甜言蜜语哄得人死心塌地的德性。 关键时候范成达以身作则给薛曲提了个醒,鸡娃不如鸡自己,不成器就不成器,关键别出去惹事,指望不了儿子还能培养孙子…… 总之媳妇的人选家世上可以差一筹,但本人的素质一定得到位,心要正。 如果还有其他附属条件,将门潜规则,拳头大的说话管用。 范成明的起飞,可以说是钓出了段晓棠,也可以说是和陈灵芝订亲。 今日出场的选手,已婚的可能夫荣妻贵,但未婚的家世门第都不低,身手也不差,恰好符合薛家的择媳标准。 不然薛曲拖家带口来,是喜欢马球,给下属妹妹加油助威,亦或找茬让白秀然揍他儿子一顿求心理安慰? 无论何种主题的大型聚会,最后都会演变为相亲局。 第1011章 上半场完 白秀然身着一袭红色骑装,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手持马球杖,眼神坚定而锐利。 紧握球杖,身体微微前倾,与马匹的动作完美协调。当球飞过来时,迅速调整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杖击球。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击入球门,红队再得一旗。 “三娘,好样的!”隔着几重帷帐都能听见白隽的喝彩声。 宁封作为专业马球手,不喜反悲,长叹一声,“唉!” 局势看起来,仍是绿队领先。绿队选手的实力比红队强,打球水平看不出来,但身手的确不一般。能在她们围追堵截下冒头抢球的寥寥无几。 裘彦华比白秀然年长,人脉和威信都比她深厚,知道哪些人真有本事,论此时场上的个人实力,绿队强于红队。 卢自珍:“以雷霆之势震慑住对手。” 北衙再如何底蕴深厚,也不可能一口气拉出十几个马球熟手。 大家都是新手,这口气一泄就是千里。 范成达虽看不惯左御卫上下懒洋洋的做派,但对卢自珍的眼力还是佩服的,不是光凭一个姓氏做到大将军。 范成达:“红队排兵布阵尚有余力。”至少他所知几个南衙私下传言的“悍妇”还没有上场。 卢自珍:“绿队如此行事,下半场得换下不少人。” 人、马都坚持不住,能打完全程的都算天赋异禀。 范成达:“还有机会。” 红队虽然被绿队压着打,但从未放弃过,旗数差距一直不大。 马球场和战场差不了多少,一样可以运用兵法。 白秀然不知旁人如何想的,她此时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颗球上。 灰色的马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这边飞来。白秀然瞬间调整身姿,双腿夹紧马腹,右手紧握球杖,做好了抢球的准备。眼神紧盯着马球,仿佛要将它锁定在视线之中。 就在马球即将落地的瞬间,白秀然猛地一挥球杖,准确地击中了马球。动作如此迅捷而准确,仿佛经过千百次的练习,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 球杖与马球相撞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人声鼎沸却依然安静的校场之中。 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然后朝着对方球门方向飞去。 相如莲花想接力,被绿队一匹高头大马挡开,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球被抢走。左手在空中用力一挥,既似鼓劲又似泄愤,勒紧缰绳,继续去追球。 她信佛,不代表人真的佛系。 全永思所知甚深,“恼羞成怒了!” 被激怒的后果不清楚,因为以前没见过妻子打马球。 薛曲:“她们打球一直很守规矩。” 马球的本质是一种人马合一简单粗暴的对抗活动,成文的规则大多只关于胜负,比赛过程中难保有人不下脏手,比如挥杖的时候“不小心”打到对手或者他的马。 轻则阻碍一下,重则惊马落地后果不知,马球场上又不是没死过人。 今天马球场上没人用这些手段,偶尔挥杖时碰触,也是自然的动作反应,非是故意。 对许多人而言,为了追求胜利,用一些“小手段”无可厚非。 但这群夫人娘子,宁可硬碰硬,也不屑于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杜和儿坐在元波若智的旁边,恰当地露出合适的微笑。说得轻松,男人用起来叫大丈夫不拘小节,但同样手段女人使用,就要平添非议。 上场的夫人娘子们身后可是一个个家族,在马球场众目睽睽之下搞小动作,难免让人揣测品性,进而牵连到家族其他女子身上。 对白秀然裘彦华等人而言,单纯一场比赛的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今日不过是给人心种下一粒种子罢了。 庄旭:“上半场快结束了。”红队落后三面旗子。 在这场赌上了金钱和荣誉(虽然没多少)的马球赛中,南衙被北衙压制住了。 心急之人早已冲出帷帐,站在校场设置的围栏边,近距离加油助威。 两边都是人。 “虎!虎!彩!” “抢她球,抢啊!” 卢自珍冲在一线,差点跳脚,“鼓呢?”关键时刻就得击鼓助威,徐家的配置不行啊! 也不想想,家里聚集一群勋贵将官,忽然鼓声阵阵,外头的人会怎么想! 谋反呢! 奏乐的小鼓有,军营发号施令的大鼓想都别想。 白隽身边围绕一群儿女亲戚,不由得捂住胸口,“三娘,稳住啊!” 徐昭然安慰道:“岳父,不急,相信三娘。” 白隽强调,“我不急。” 白隽看得明白,上半场落后已成定局,“你们不如想想,怎么给三娘支招下半场反败为胜。” 白旻:“二郎,你常打马球,怎么看?” 白湛凝望场中局势,“下半场两边都得换人!” 关键是换多少,怎么换,说不定因此攻守之势异形了。 比赛中止的锣声敲响,上半场结束,落后两面旗。 彼此交叉的两支队伍立时停下,有些人肉眼可见的失去战斗力,已经不是翻身下马,而是滑下来的,周围人连忙跑过去将人扶住。 林婉婉拎起药箱挎过围栏往场里冲,朱淑顺等人从另一个方向的帷帐中出来。 大型比赛当然要有医疗支持。 素云领着一群婢女,将早调配好的盐糖水倒在一个个碗里。这时候顾不得行止仪态,先喝下去才是要紧的。 好在一个个身体素质优秀,哪怕激烈运动手双手乏力,也能勉强端稳碗,将水喝下去。 林婉婉和杜若昭先看几个看起来运动过度失了力的,好在没有大碍。 休息一会,再去后面接受按摩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白秀然用干帕子擦汗,问道:“怎么样?” 林婉婉:“没有大碍,我去对面看看。” 绿队那边只有几个徒弟支应,怕有什么地方疏漏过去,林婉婉得过去盯一眼才放心。 白秀然:“嗯,麻烦你了!” 第1012章 下半场启 林婉婉:“说什么呢。” 白秀然转而交代道:“查看马匹的情况。”换人换马都有可能。 中场休息只有的半炷香时间,先前在校场时驰骋时看不出来,这时候下马休息,才发现一个个大汗淋漓满面通红,额发混着汗水浮尘粘连在一处。 美感没有,力量感一等一。 白秀然观察一个个选手情况,内心斟酌下半场如何排兵布阵。 白湛身手灵活,冲在第一个,鉴于里头都是女子,趴在围栏外头建言献策,“三姐,下半场只要抢到球,集结精兵强将,一路凿穿过去,直接送到球门跟前。” 范成达和白秀然没多大交情,面上和陈灵芝交代,实则说给所有人听。“最好抽出几人来,专门围堵的对方,不用围歼,只要堵住她们不能发挥就行。余下的人以多打少手到擒来。” 卢自珍:“不必忧惧,绿队消耗甚大,下半场拖也能拖死她们。” 薛曲这会看不惯卢自珍摆烂的态度,“机会也得自己抓住,天上能掉下来吗!” 几个大将军领兵作战的风格不一,连带着出的主意也是千差万别。 咸鱼摆烂的卢自珍,差点遭到薛曲范成达的围攻。 吴越没法调停,因为他在这方面实在没多少建树。 范成明要求不高,对陈灵芝道:“打的如何不重要,别受伤。” 俞丽华:“二郎说的对,你的身子最重要。” 范静仪范彝齐声道:“二婶是最棒的。” 全永思担忧,“娘子,你还行吗?” 相如莲花咬牙切齿,“你不用管。”“恶狠狠”地看着对面,刚才有一个穿绿衣裳的一直挡她的球路,化成灰都认识。 徐昭然深情款款道:“三娘,我相信你!” 段晓棠抽出扇子,隔着围栏给白秀然扇风。“不用听他们的话,球场瞬息万变,干就完了!” 白秀然被各种声音扰乱的心绪忽然安静下来。 段晓棠:“相信你自己。” 白秀然重重地点头,“你说的对!”转身去召集队员做下半场的安排。 心中默默记下一条,下次把候场区和观众席隔远一点,免得什么人都来指手画脚。 徐昭然怅然若失,“不支点招吗?” 段晓棠:“秀然是成年人,可以自己做决定。” 转头思量一番,没说错,白秀然成年了。 对面绿队的候场区同样如此,外头围着一圈人,不乏北衙的统军,和曾经征战沙场的勋贵。 两边的人物池子都不深,可做的变化不多。 白秀然先好言好语将几个体力耗尽劝下,把替补提上来,既然参与,当然要露露脸,也是一股生力军,劝几个尚有余力的再坚持半场。 临到开场前,薛留大踏步过来,“将军……” 段晓棠冲着白秀然招手喊道:“秀然,过来!” 白秀然依言靠近。 段晓棠:“说吧!” 薛留:“绿队换下六个人,余下的五人中,能尽半力不足三人。”绿队前期的消耗,远比红队大。 “下半场的方案争论不休,尚未确定。” 薛留留不到最后一刻,只能先回来报信。 白秀然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段晓棠派薛留去打探消息,从前在山上,回来又多在营中,先前位卑职低连南衙点卯都不去,外头认识他的人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徐家举办马球赛,边边角角都要用到徐家的仆役,白秀然若真起了心思,想打听不难,但不够“光明正大”。 但“家属”主动去打听,场外支持,就显得正当多了。 薛曲看向身边一个脸生的,审问道:“哪个衙署的?”别出了“奸细”。 脸生的连忙辩解,“薛大将军,我是右监门卫的。”自己人,别误伤。 旁边人立刻帮忙辩解,“他的确是右监门卫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他爹是右羽林军的。” 薛曲撂下一句,“知道怎么做了吧!” 旁边人附和,“知道,知道。”开赛前绝不让人跑脱,虽然他们也不知道红队下半场如何安排。 锣声一响,下半场开始。 顾盼儿和张法音等人坐在一处,场上激烈交锋,落在眼中,却未落入心头。 柳琬,字少琰,族中行十一,河东柳氏现任家主的侄子。 柳琬回河东任职,但柳家尚有人留在长安,听说是他的堂兄,关系很是亲密。 顾盼儿曾戴上幂篱偷偷站在远处见过柳琬,比前些年长高了,随着时间的沉淀,风采更胜往昔。 顾盼儿将他的容貌刻在心底,想到一处五官就在刚被接回家的顾小玉脸上同样的位置描摹。 最后得出结论,两人只五六分相似。 顾小玉一团孩气,两颊肉嘟嘟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好看的人总是相像,似乎说的过去? 但顾盼儿不敢赌,孩子的成长仿佛变戏法,谁知道往后会往哪个方向长。 一旦东窗事发,哪怕有“滴血认亲”做底牌,柳琬真要不讲理,她抢不过他。 只怪当初色迷心窍,挑了一个“硬茬子”。 顾嘉良只是国子监的小官,舅家心相她,但在世家阀阅面前并无一争之力。 连看热闹的人摸着良心也会说,比起留在亲娘身边,顾小玉认祖归宗前程更远大,那可是河东柳氏,天下闻名的世家。 说得难听些,顾嘉良一走,顾家连个支撑门楣的人都没有,和破落户有什么区别。 顾盼儿若是个男儿身,恨不得替顾嘉良顾小玉去争上一回。 如今能想的,也就是多结几份善缘,往后能多个说话的人。 柳三郎不知愁,靠在秦本柔的身边,乐呵呵道:“娘,你看,白三姐姐又进球了!” 秦本柔:“娘看见了!” 顾盼儿调整好表情,柔声道:“三郎,以后也可以打马球。” 柳三郎:“现在就想打。” 秦本柔:“你先把骑马学会吧!” 柳三郎:“二哥说,要我长到马高,才能学骑马!” 秦本柔不能直说次子哄人,“你爹的马怀了小马驹,往后看你俩合不合适。”也到了可以学骑马的年纪。 柳三郎高兴道:“好耶,我要小马驹,我天天去给它喂水喂草料。” 第1013章 是假动作 下半场开始,观众不再局限于帷帐内,各自寻相熟的聚在场边看球。 段晓棠连马球规则都是现学的,只能看懂运球过人射门。 祝明月见绿队在场上齐头并进的三骑,一起向红方压过去,感慨道:“红队的机会来啦!” 段晓棠尚未看出绿队的颓势,“祝总,你何时懂马球了,怎么看出来的?” 祝明月:“我不懂球,但懂人。” 白秀然强势,红队队员哪怕诰命比她高,依然服从指挥。她不听场外的干扰,有她在前头挡着,手下人自然也不会听。 所以红队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指挥的声音。 绿队的裘彦慧未必有这份信心和底气,导致整支队伍不能拧成一股绳。 绿队一边在场外“指挥”的人,真以为是在帮忙吗? 祝明月:“赛场如战场,最忌令出多头。” 绿队稍后的颓势,是所有人早就预料到的。 段晓棠想明白道理,可以事后诸葛亮,但千万别事中瞎指挥。 很多选手第一次下场,理所当然地会信任有经验的家里人。但个人和团队的利益未必能完全一致。 开赛一会,林婉婉扶着相如莲花一块回来。 靳梅英连忙站起来,露出一张空椅子,热情道:“我们的大功臣,快过来坐下。” 相如莲花一副柔弱模样,苦笑一声,“是我这身子不中用。” 林婉婉仿佛又见到从前娇娇怯怯、温温柔柔的相娘子,如果忽略她先前在马球场上英勇挥舞马球杖模样的话。 如果不是段晓棠漏了口风,林婉婉都不知道相如莲花深藏不露,白秀然从哪儿把人挖出来的。 白秀然如果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回答一句,缘分呐。 她和相如莲花并不相熟,交际场合面没照过两回,话更没说过两句。 是陈灵芝推荐的人,她们的丈夫同在一卫,范成明又是一个八卦的,知道的底细比旁人更多。 白秀然出于不管有草没草都薅一把的侥幸心理,下了一张帖子,相如莲花欣然赴约,还真符合要求。 元波若智:“今日先热热身,回去养一养,下次重整旗鼓。” 相如莲花:“你说的是,方才林娘子帮我按了一会,舒服多了。” 全永思先前看场上没有妻子的身影,左看右看遍寻不着,连候场区都去打探了一回,才知道人下来休息,手足无措地站在女眷堆外围,低声问道:“身体怎么样?” 相如莲花神色从容,“没事,”再提出一个要求,“我要换马。”她的坐骑是全永思换下来的替马。 她被替换下来的原因是用力过猛,下半场难再坚持。但相如莲花坚信有好马后,能表现得更好。 发力方式可以调整,力气可以锤炼,再加上一匹好马定能如虎添翼。 烧香拜佛久了难免枯燥,和小姐妹们打打马球也不错。 全永思忙不迭答应,“换换换!” 相如莲花:“你去看球吧,我在这歇会,不用管我。”嫌他在这儿碍事。 全永思:“那我去了,有事使人叫一声。” 相如莲花:“嗯。” 林婉婉早坐不住,去前头找小伙伴。 段晓棠见她鬼鬼祟祟躲在后头,让开一个位置,招呼道:“过来看呀!” 观众都是亲朋好友,总体人数并不多,有的是空位置。 林婉婉急忙摆手拒绝道:“不,不,不,我站后头就行。” 祝明月一眼看穿林婉婉的小算盘,“拿我们当挡箭牌呢。” 林婉婉理直气壮,“我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飞来横球怎么办?一个脑震荡都是轻的。” 以前在学校操场散步都要提着小心。 苟道长存! 林婉婉上前半步,贴在祝明月段晓棠后背上,从两人脑袋缝隙中看球。 段晓棠微微侧头,“你不觉得猥琐吗?” 林婉婉坚持,“安全第一。”指着一个飞驰而过的身影,“你们看,那是小婵!” 宁婵下半场刚换上来,仿佛一头生嫩而好奇的猎豹,放肆地巡视自己的猎场。 比赛刚开始,她就策马疾驰,与对手展开了激烈的角逐。一拖n,将目标扰得不胜其烦。 一颗不大的马球,在人群中频繁传递,常人压根判断不出它的动向。 宁婵策马冲过去抢球,佯装向左进攻,实则迅速向右转变方向,让对手措手不及。动作如此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对手还在愣神之际,宁婵已经挥杖击球,那球犹如一颗流星,划破长空,直奔球门而去! 进了! 宁婵高高举起球杖,仿佛一个斩将夺旗得胜归来的将军,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 白秀然大笑一声,“小婵,干得漂亮!”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用假动作骗过了对手,将马球击入球门,这份反应和机智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范成明肩膀上顶着范彝,在原地蹦蹦跳跳,介绍道:“封儿以前是长安有名的马球手。”他家打马球是专业的。 范彝“坐骑”不稳,吓得赶忙抱紧范成明的脑袋,叫道:“二叔!” 他可以动,但“坐骑”乱动,就有点吓人了。 范成明抓紧侄子的双腿,安抚道:“坐好了!” 段晓棠:“他好像不怎么打马球。” 不止纨绔私下的组织的,各卫大营里也有马球赛,少见宁封上场。 范成明一时语噎,解释道:“入南衙当将官,就不能再胡天胡地玩了。” 实则是被白秀然堵在太平坊揍了一顿后,没脸再出去张扬,不得不低调,后来就是没时间了。 段晓棠对此说法将信将疑,难道你们私下玩的很修身养性? 从林婉婉平日对宁婵的形容来看,估计这一家子技能点全点在敏捷上,攻低防低。 兄妹俩从小打打闹闹,宁封还能毫发无伤,可见宁婵的攻击力。 吴越白隽袁奇和南衙诸卫的高官站在一处。 白隽看着对面嘴巴张得最大、动作幅度最大的几人,越发欣喜,“昭然,送些喇叭过去,让他们喊得再大声些。” 第1014章 静静表演 白旻生怕徐昭然不知事,依从白隽“胡闹”的言语做,劝道:“父亲,此时送过去岂不是提醒了他们。”打草惊蛇。 白秀然不肯听场外的意见,表现得狂妄”了些,但反过来也能统一队伍内的声音。 不似绿队,裘彦慧要指挥,旁边观战的人也想指挥。 白隽点点头,“也是。”收回了这个馊主意。 薛曲摸摸胡子,“观棋不语真君子。” 北衙的人跟在皇帝身边,到底是历练少了。上了战场,只听主将命令,亲爹的话都不管用。 再者他们说了,白秀然听吗。 绿队但凡再多三四个好手,红队绝翻不了盘,但谁让大家的人物池子都不深呢。 两支马球队能和长安城中的二流队伍比试一番,若组合一番强强联手,一流的也有一拼之力。 胜局已定,众人回到帷帐中静待结果。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像年轻人似的,表现得太急切。 袁奇放下心来,拎着一壶荷花酒浅斟慢饮,还有空招惹白隽玩,“为英,来一杯否?” 白隽扭头嘴硬道:“我向道。” 袁奇:“那是你没福气喽!” 白隽:“佳儿佳女佳媳佳婿,谁说我没福气。” 袁奇:“那是!”想到眼下跟在自己身边两个不成器的,暗道平平安安就是福。 转头对卢自珍道:“改日我俩去喝酒。”二人是经年的老狐狗。 一个在朝中当摆设的太常寺卿,一个立志摆烂的南衙大将军,走到一处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卢自珍:“我呀,就好美食美酒美人。” 一点也不顾未来上司在侧,毫不犹豫地暴露自己胸无大志好逸恶劳的本性。 白隽长叹一声,“我向……”话音一转,触景生情道:“我也喜欢啊!自珍,为何我们没能早些遇见。” 两人从前并非不相识,只是不大熟而已。 卢自珍久经名利场,也被白隽突如其来的的“表白”吓了一跳。 他们坐的是吴越原先的帷帐,白隽站起来隔着屏风喊一声,“今儿高兴,放开了吧,大郎喝一杯,二郎可以喝两杯。”没提到的维持原样。 一杯、两杯,还能叫放开了! 长幼有序,厚此薄彼实乃乱家的根本,偏偏白家人表现得没有一丝异常。 白旻白湛齐齐站起来,应声道:“是。” 白隽坐回来,怅然若失道:“拿酒来,我今儿要喝个够本。” 袁奇预感到白隽突如其来的情绪外露并非寻常,大风大浪经过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旁人无关紧要的一番话而触动。 必有所图。 袁奇顺嘴“劝”道:“为英,道心不可破!你都坚持这么些年了……” 白隽饮下一盏酒,回味悠长,语带苦涩,“我哪来的道心,都是被逼的。” 薛曲卢自珍这等老狐狸静静地看着白隽“表演”,不发一言。 范成达到底生嫩了些,奇道:“谁能……”蓦地止住口。 朝堂几番洗牌,白隽已经站在前列,但不代表他是“安全”的,以大吴一贯的传统,越靠前越危险。 白隽脑袋歪斜,无力道:“想当年父亲、叔父……”欲言又止,“不向道不行啊!” 当初白隽都差点想不起来的事,现在差人去打听,管保能打听出七七八八。 反正他将成人的儿女都成亲定亲了,接下来几年,白家没有再议婚事的需要。两三年后,众人自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特意挑这么个场合放风出去,他容易吗? 袁奇暗道自己接下来该做好一个好舅兄的“本分”,给白家寻摸两个好大夫送过去。 为防猜忌,许多人用沉溺酒色来应对,谁想到白隽打出“身体有疾”牌。不光他自己,连带儿子身体也不好。 转头思量,白家“修道”好些年了,该不会真有事吧! 卢自珍为“回报”白隽的深情厚谊,说道:“我认识几个好大夫,可以请他们诊治一番。” 白隽并无动容之色,“多谢自珍好意,唉……”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吴越不发一言,半点不提可以延请宫中的太医。 白隽仿佛只是随意发了一会牢骚,掀起的风波很快下去。管他洪水滔天,一边看马球赛,一边和袁奇卢自珍喝酒。 薛曲和千牛卫的中郎将说话,询问他们武器的类别,尤其长剑该如何在样式和功能之间达成平衡。 吴越眼神流连在马球场上,“我出去看看。” 庄旭刚才站在帷帐边缘,跟着听了一个角,见吴越出来,赶忙跟上。 吴越低声问道:“如何?” 庄旭:“那次去段二家探病,白二郎也没有喝酒。”忌口不止一段时间了。 那时候想的简单,只以为是段晓棠不喝酒,所以家里没备待客的酒水。现在想来,应该是白湛本来就忌口,所以不喝。 白家自从返京,突然“向道”了! 虽不知道白家长辈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好些病症都需要忌口。 外头笑白家伙食狗都不吃但白家人吃,其实没那么难吃,只是突然从大鱼大肉换成清粥小菜,不适应罢了。 索性今天在徐家的校场上得不到答案,吴越也不着急,“走,去看球。” 比赛进行到最激烈的阶段,不少原先在帷帐内静待结果的冷静人,免不了从众地走出来,站到校场边上近距离看。 相如莲花早在观众席上待不住,返回候场区,和“战友”们紧张万分地关注比赛。 相如莲花双手握拳,“我们领先一面旗,稳住啊!” 旁边人更紧张,一手抓住相如莲花的胳膊,一手捂住胸口,“我成亲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场中变故突生,一球被击飞,直接冲着场边的观众区而来。若被打中,多少得喝一壶。 吴越庄旭反应快,立刻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偏头避开。 二人的底子大家都知道,能躲开都算进步巨大。 但他俩一躲,就将后面的人暴露出来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卢自珍,南衙最不思进取的大将军。 求问,南衙大将军被一颗小小马球拿下,这波舆情该怎么洗? 第1015章 都是赢家 卢自珍虽然摆烂,但底子放在那里。神色镇定,眼睛都不眨,右手抓住球,手上用劲扔回去。 姿态潇洒,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两方人马立刻哄抢起来,既然没出事故,就没人会去关心了。 观看马球赛,就要做好被球砸脸的的准备。 吴越还没有结仇到,会在马球场上被人专门针对的程度。 林婉婉躲在后头小声道:“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球场旁边挨球打都是白挨。 戚兰娘玩笑道:“婉婉,要不再躲远点?” 林婉婉倔强道:“不,我就要在这儿给秀儿小婵加油。” 祝明月斜睨一眼,你头再探出来一点,会说得更有底气。 徐昭然“亡羊补牢”,召来家丁,拦在人群聚集处之前,拉起一道可有可无的防线。 相如莲花紧盯着旁边计时的线香,心下默念几个数。 “镗~”比赛结束。 各个疾骋的骏马停下来,紧盯着两边的旗帜。 红队比绿队多一面旗。 相如莲花顾不得许多,跑入场中和队友们抱在一起,“我们赢了,赢了!” 陈灵芝滑下马,和宁婵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赢了!”转过身用衣袖擦干净夺眶而出的泪水。 白秀然一手拉着马缰绳,另一边迎接一个个扑过来的队友。 论被投怀送抱,她才是今天的第一人。 绿队的氛围没有红队那么好,全体在场上呆愣了一会。 她们的状态远没有红队好,从一开始就拼尽全力,没有一丝保留,拼到最后,还是差上一筹。 白秀然缓步过来,抱住裘彦慧,低声道:“我们打得很好,不是么!” 打出了风采,打出了水平。 她们分了两支队伍,但为了同一个目的。 裘彦慧回应道:“是啊!”但还是想赢怎么办。“下次再打!” 白秀然一口答应,“好!” 今日之后,会有更多的女子加入马球队。 白隽兴奋道:“胜了,三娘胜了!” 徐昭然微微吐出一口气,“好险!” 南衙这边与有荣焉,红队胜了,和他们压北衙一头有什么区别。 北衙也不是全然失落,说不定谁七拐八拐就和红队有关系呢。比赛之初就声明是私下玩耍。 莫良弼乐乐呵呵过来道喜,“恭喜恭喜!” 众人纷纷见礼,“潭国公。” 莫良弼走到白隽面前,“梁国公,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白隽止不住得意,“那是那是,”再八卦道:“你今儿坐庄,输赢如何?” 莫良弼好赌,深知赌博的本质,“哪有输的庄家呢!” 袁奇:“哦?” 莫良弼:“输赢一道非红即绿,但不好意思,我侄女进球最多。”他也是过来显摆的。 所有人都瞎下注,白秀然裘彦慧投注的人最多,但树大招风,她俩也被防守得最严密。 两人都不是只图自己出风头的性子,大局为重,以身为棋吸引更多注意力,给其他人留出机会。 莫良弼的侄女是冷门选手,被投注得少,一来二去,岂不变成庄家通吃。 白隽把那句话还回去,“双喜临门啊!” 先前放出话来全担着,白隽不可能一个个和莫良弼对账。 转身交代道:“二郎,把家里珍藏的美酒都运来。”他包了。 白家少饮酒,再藏下去,全变陈酿了。 白湛生怕白隽变卦,爽快答应:“好!” 不用再讨论排兵布阵,所有人聚集在一个候场区。 场上是对手,场下…… 相如莲花走到一个绿衣女子身边,不得不服气道:“上半场你常截我的球……”自己只能打半场,人家能打满全场,就是更强。 绿衣女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迟疑道:“娘子是?” 相如莲花万般话语都堵在喉头。 裘彦慧赶忙打圆场,“相娘子莫误会,丽卿不大认得人脸。”有些轻微的脸盲。 所以上半场截相如莲花亦或别人的球,没多大差别。 只是相如莲花被抢得格外多,差点被搞崩心态。 莫丽卿抬起头,认真地观察一番相如莲花的五官记在心头,“相娘子,抱歉,我确实不大认得人。” 有时候见人不打招呼,会被认为失礼。实际根本没意识到眼前的是熟人。 相如莲花勉强理解莫丽卿的“困境”,一口气泄下来,“以后约着一块打马球吧!”和一个快小十岁的计较作甚。 拜佛有佛友,打球也得有球友。 莫丽卿点头答应,“好。”估计下回还是认不出人来,得等对方先报家门。 林婉婉和徒弟们,先把看起来很是疲惫的几人观察了一番,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恢复就行。 林婉婉:“回家后热敷,再按摩一会最好。” 宁婵脆声道:“知道的!”以前每次骑马后都是这个流程。 宁婵的年纪一看就很小,裘彦慧将人对上号,“你是右屯卫宁副尉的妹妹吧?” 宁婵立刻道:“是,但不要和我提他!”不想说自己有那么丢人的哥哥。 在讲究孝悌的世道里,宁婵明目张胆的“嫌弃”落在卫道士眼里肯定得被说道两句,但她表现的太俏皮,就变成兄妹之间无伤大雅的打闹了。 裘彦慧身在北衙后宅,不清楚一些南衙刚发生的笑话。 众女平复好心绪,收拾好形容,再出去与亲友相会。 徐昭然站在最前端迎接的妻子,白秀然笑容灿烂扑上去,“我厉不厉害?” 徐昭然毫不吝惜地回应,“你最厉害!”虚揽住人往回走,“走,去见岳父他们。” 范静仪范彝已经挂在陈灵芝腿上,不要钱的甜蜜话一句接一句。“二婶最棒,二婶最强,二婶最好……” 范静仪还有空回头招呼一声,“娘,我要做一身和二婶一样的衣裳。” 俞丽华这会心情好,不越线的小要求都可以答应,“给你做便是。” 宁婵将马球杖扛在肩膀上,在家人面前走来走去,问道:“怎么样?” 宁封大言不惭道:“有我当年三分风范。” 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宁婵非得拿着马球杖把宁封撵得满场飞。 宁婵撅着嘴,和梁林芳亲密地靠在一处,小姐妹说着悄悄话,“下次我俩一块去打。” 梁林芳有些不自信,“我行么?” 宁婵打包票,“没事,我带你!” 下过一回场,自觉已是大佬。 区区宁封,她可以打八个。 第1016章 梦想岳父 白秀然徐昭然牵手走过来,临到帷帐前松开。 白秀然走到白隽面前,本来挺感动的,深情唤道:“父亲!” 抽抽鼻子,闻到白隽身上的酒气,五官变得紧绷,正色道:“父亲!” 白隽连连道:“今儿高兴,为父多喝了点,今明两年的量都在这儿了。” 别人借贷钱帛,白隽借贷酒量。 袁奇见白秀然表现如此郑重,总觉得白隽的身体脆弱到能被一顿酒食送走。 家人小聚,乳母将睡醒了的徐六筒抱过来。 一大群舅舅阿姨围过去,逗弄尚觉得新鲜的外甥。 等他们玩够了,白秀然方才接过来,“小懒猪,刚刚都睡过去了!”没看见她大杀四方的英姿。 徐六筒露出缺牙漏齿的笑容,白秀然自作多情的认为,儿子是在回应她。 杜和儿隔着屏风“审判”白秀然抱孩子的姿势,比自己强,和吴越不遑多让。 等徐昭然接过来,姿势更专业,徐六筒的笑容更明显。 吴越绕过屏风做“不速之客”,掺和到别人一家人的聚会中。 吴越站在徐昭然旁边,先看看当儿子圆嘟嘟的脸蛋,再看看当父亲的英俊面容,二十年后值得期待一回。 杜和儿替吴越遮掩一回,和白秀然交流育儿经,客气道:“这是天上的仙童下凡吧!” 白秀然礼节回应,“过奖了!” 杜和儿:“叫什么名字?” 白秀然:“乳名叫六筒。” 杜和儿理所应当地认为,“行六吗?” 白秀然有必要为儿子“正名”,“生他的时候,刚好摸了一张六筒,和牌了。” 徐六筒既不行六,也没有音乐天分。 杜和儿再是长袖善舞,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白秀然和她以为的沉迷武事的形象大相径庭。 众人都去入席,白秀然落在后头,和段晓棠打听,“他什么意思?” 女人的直觉,吴越刚才什么都没说,但很不对劲。 段晓棠折扇打开,遮住唇压低声音,“他有个女儿……”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秀然闻言,身子一扭,“他有……”最后一个字吞回口中。 白家徐家像和河间王府搭界的么! 两个孩子才多大! 万一日后不谐,几车狗血泼上门! 段晓棠劝道:“他就是闲的,给自己找点乐子。” 哪真有择婿的心,闹来玩解闷的。 白秀然:“这是能拿来当乐子的事吗!” 段晓棠:“一动不如一静,又没挑明!” 吴越暗戳戳逗自己玩,总比“动”起来搞事强吧! 白秀然吐出一口郁气,转而说道:“三日后在曲江池上订了画舫,你们一块来玩?” 等今日的参加马球赛的选手们缓过来,好好聚聚。 结果一个两个都有工作在身,只有林婉婉毫不犹豫答应翘班赴约。 林婉婉:“当初晓棠也答应我们,乘画舫去曲江池上玩。” 后来,就不说了! 段晓棠:“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秀然再劝道:“明月、兰娘、璎珞,要不也来玩玩?” 翘班,集体来最好。 祝明月摇头道:“万福鸿一期的铺子快上梁了,马上要开始招商。” 木材、砖料都买现成的,工人无限量地招,为防中暑,黑豆汤每日供应……祝明月大把银钱洒出去,当然得见到成效。 最重要的是,祝明月:“王才里的红薯快收了!” 这是最紧要小心的事,一失足成千古恨。 白秀然意味深长道:“有什么需要,说话便是。” 王才里的红薯过了明路,白家手里的种子才算“洗白”。 祝明月点头道:“嗯。”真到用时,不会吝惜人脉。 白家珍藏的美酒以最快的速度运来徐家,关于白隽“向道”的风也吹进了不少人耳朵里。 莫良弼和白隽的父亲是一辈人,但人走的太早,白家这些年一直是白隽在支撑,看得久了,差点忘了他还有个爹,以及更不知名的叔父。 作为朝堂上混日子的老人,旁人打听到莫良弼耳边。 莫良弼一头雾水,“白家的旧事,我哪儿知道。” 吴越直觉段晓棠知道一点内情,白家姐弟在她家混饭不是一天两天,家里还有一个现成的大夫。 吴越:“白家人身上哪里不好?” 段晓棠:“你关心这事作甚?” 白家既不是吴越的盟友也不是敌人,对彼此而言都是中立党。 听话听音,段晓棠果然知道。 年老、体弱、多病对有志者是一个天大的短处,但对致力于自保的人而言,是一张安全牌。 吴越:“想着会不会牵连到徐家小儿身上?” 他不懂遗传,但深知一个大家族会互相影响,以往说的是家风,今日演变成健康。 段晓棠腹诽,“梦想岳父”游戏上瘾? “想多了!”徐六筒的雷不在他娘身上。 大吴传统,财产和技艺传男不传女,有时候连病症也是如此。 女客们中间没有那么多夹杂在流言蜚语中的刀光剑影。 白秀然晓得白隽表的那出情,举着一杯挚爱的石冻春,配合道:“你们尽管喝,这些酒放在酒窖里也是浪费,我回娘家都喝不到。” 裘彦慧笑道:“今日我们是沾了三娘的光,才能尝尝梁国公珍藏的好酒。” 白秀然:“我们是同光。” 已经有好些女子,明里暗里递话,对马球有兴趣。 女眷间常见的拜佛、赏花、联诗……等活动,白秀然都兴致缺缺,不如自己出钱出力,组一个更感兴趣的马球局来玩。 将门之中人力资源和选手,挤一挤总会有的。 左右她不缺钱帛和时间,既能满足兴趣,又能拓展交际。 顾盼儿是搭着林婉婉和柳家过来,哪怕平日多调香弄脂舞文弄墨,在帷帐内见马球场上纵横驰骋心热不已,但掂量一下自身资质,恐怕打不了。 只能未来多给顾小玉安排一项学习任务,望子成龙,每一个潇洒母亲的心愿。 第1017章 孙家喜事 许多人提前走了,没留下来入席,比如吴越等人。 把自己就是来观看马球赛的目的,标榜得明明白白。 范成明扒拉桌上的菜色,显然徐家换了不少炒锅。 以往备宴需要几百人侍候饭食,炒锅一起,大火猛油,洗菜切菜炒菜加在一起,一二十人就行。 真论起来,右武卫在筹办宴席方面才是专业的,几千几万人不在话下。 徐昭然几个表弟加上白家兄弟帮忙一块支应,各处敬酒。 白隽放话让白旻白湛一杯两杯的喝,旁人也少有探究兄弟俩杯子里到底是酒还是水。 原来的酒液浑浊,哪怕过滤的清酒亦能肉眼辨别。但杏花村的地瓜烧横空出世,如清水一般澄净透彻。 万一起哄让人喝酒,一杯送走了怎么办? 段晓棠见袁家兄弟旁边坐着几个脸生的,问道:“那几个是什么人?” 如果说是袁家其他兄弟,年纪长相穿着打扮各方面都对不上。 范成明:“梁国公的女婿呀!” 段晓棠仔细数一数,“三个?”徐昭然在应酬客人,多出来的是谁? 范成明:“还有一个应该是白四娘的未来夫婿。” 定亲后就是亲家了,把未来女婿拉来露露脸自无不可。 席面上觥筹交错,无数人来来往往敬酒。 十二卫和宫中四卫除了点卯,其他时候来往不多。 薛恒带着一群千牛卫监门卫的满场敬酒认识人。 段晓棠举着一杯黢黑的酸梅汤,来者不拒。 于阳煦和薛恒离得最近,第二个和段晓棠碰杯,见到饮子微微愣住,但并未开口。两人状似无意一般,将流程走过去。 但轮到第三个人,就没那么绷得住了,“这……” 段晓棠轻描淡写道:“我不善饮酒。” “哦。” 刚才白隽亲身演示为何向道不饮酒,段晓棠年纪轻轻地也不喝酒,该不会也哪里有疾? 段晓棠的逻辑很简单,最好没人来找她喝酒,若真有,她也不会喝酒。 都是“自找”的! 等人群经过,范成明暗暗吐槽,“差距啊!” 薛恒知道段晓棠不喝酒,但单独把段晓棠漏过去,显得像排挤似的,只能硬着头皮和喝饮子玩的段晓棠走走过场。 于阳煦不置一词,却被后来人挑破了。 十二卫想把子弟送进宫中四卫,但宫中四卫的想出来建功立业。 范成明在小团伙里低声宣布,“最近营内可能有人事变动。” 能被特意提及的,至少是将领一级。 庄旭:“韩大将军打算退了?” 后续杜松还是吕元正上位,说起来关系都不错,但谁知道上去后能不能容忍他们这一股势力。 杜松吕元正都在当打之年,能像韩腾一样佛系吗? 范成明说出四处搜集来的消息,“应该不是。” 韩腾如果打算退了,早该着手子弟恩荫,但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段晓棠拨弄碗里的青菜,“调动吧!” 右武卫的将领中,段晓棠范成明宁岩都是后升上去了,论起将领数量,本就比其他卫更多。 如果调动,只有把人往外调的道理,往里是塞不下了。 除非皇帝下令,否则吴岭不可能把小团伙拆分出去,折了吴越的臂膀。能动的只有杜松或吕元正一系。 韩腾年老,两人都等着哪天他退下去接位。若是走了一个,营内的平衡说不定会被打破。 段晓棠:“消息从哪儿来的?” 范成明:“我哥提了一句。” 范成达从不对范成明的智商有过多期待,能说明白的绝不打哑谜。 所以大概率只听到一丝风声,无法保证准确性。 庄旭:“世子知道吗?” 范成明:“他让我别瞎打听!” 吴越显然是知情的,主导这场调动的人是吴岭,现在尚未有定论。 庄旭把近来营里的各种变化想遍了,“没有动静。”一切如常。 段晓棠:“那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 涉及到一卫主帅、高阶将领,他们说到底只是小将,没有置喙的余地,说不定连杜松吕元正都只有听命的份。 女客席面上,孙家的女婢走到林婉婉身边,轻声道:“林娘子,我家娘子不大舒服,请你去看一看。” 林婉婉先打量婢女的神色,没有格外的惊惶,并非急症重症,放下心来,和周围人告一声罪,“我过去看一看。” 封令姿没在宴会厅里,坐在偏厅的矮榻上。 孙无忧急道:“刚刚上菜的时候,嫂子忽然不舒服。” 白秀然作为过来人,封令姿这个当事人反倒没那么着急。 封令姿手轻轻挡在肚子前,“婉婉,麻烦你了。方才上鱼的时候,忽然有些恶心。” 林婉婉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 林婉婉:“多久没换洗了?” 封令姿:“这个月的迟了十余日。” 封令姿早将各种备孕以及孕期注意事项记得牢牢的,本就想找个机会请林婉婉号脉。 林婉婉灿然一笑,“恭喜,你要做母亲了!” 骤然得到准确消息,封令姿眼中盛满泪水。 白秀然赶忙劝道:“别哭,哭了伤身子。” 据她以前听来的各种有用没用的偏方,孕期哭泣,孩子眼睛会变小。 封令姿抽抽鼻子,手绢轻轻在眼角擦拭两下,为了要这个孩子,夫妻俩做了多少事。 总算不用去想其他“歪门邪道”的招式了。 孙无忧忙得像个小蜜蜂,“嫂子,你要不要喝水。” “要不要吃些糕点。” 白秀然吩咐门口侍候的婢女道:“去前头请孙二公子来。” 孙无咎一无所知的跟随传话的婢女来到偏厅,然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满头星星。喜不自胜,原地猛跳起来,大喊道:“我要做父亲了,哈哈!” 孙无忧从未见过孙无咎如此失态的模样。 孙无咎反应过来,他还有点偶像包袱,轻咳两声,“我是太高兴了!” 知道封令姿现在最需要的是好生休息,“娘子,我们回家吧!” 封令姿摇摇头,“我想再和小妹她们说说话,你去前头吧!” 第1018章 分家在即 封令姿好不容易出门见亲友,并不想回家躺着。 孙无咎如珍似宝的呵护着,“我留下来陪你!” 封令姿轻轻将人往外推,“你在,我们说话不方便。” 孙无咎会意,“行,我去前头了!” 白秀然:“我待会着人将孕期,还有坐月子期间的食单都抄录一份给你。” 封令姿点点头,“谢谢三娘。” 白秀然想起她孕期为了健康,吃得较为朴素,万一封令姿需要补充营养呢。“婉婉到时再看一看。” 林婉婉爽快答应,“没问题。” 孙无忧:“我回去给侄子做小衣裳,绣个虎踩五毒如何?” 封令姿:“莫要太劳神。” 孙无忧:“我高兴。” 娘家添丁进口,至亲血脉再多一人,怎么不高兴。 孙无咎孙无忧是同胞兄妹,到底男女有别,有些话不好说。 转过年没多久,孙无咎饮食大改,白湛乐得有人陪他不喝酒,后头才知道是夫妻两人为了备孕调养身体。但过这么久一直没有喜信,难免焦躁起来。 无论夫妻两个谁身有隐疾,好不好听暂且不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婉婉回到座位,赵璎珞探问道:“怎么了?” 林婉婉模糊道:“孙家有喜。” 长安没有三个月内不能往外公布的忌讳,封令姿又不玩宅斗,恨不得前脚确诊,后脚普天周知,让两边亲戚都晓得消息,但林婉婉还是习惯性的委婉一回。 赵璎珞:“那是好事啊!” 祝明月:“需不需要上门贺喜?” 长安人情往来频繁,段晓棠那帮同僚来往多是公事公办的面子情,孙家到底不一样。 林婉婉挺身而出道:“万事有我呢!” 不曾生育过的人听人交流育儿经,仿佛隔了一个次元。祝明月对这种情况到底缺乏些经验。 祝明月乐得甩脱“包袱”,“行,多捡些补药给令姿带去。”反应过来一味滋补未必是好事,“对她身体好的。” 林婉婉:“还用你交代!” 祝明月承认,“是比不上林大夫学识渊博。” 孙无咎回到前厅,得着空勾着白湛的脖子道:“二郎,走,我们去喝酒!” 白湛低头看自己清如水的酒杯,便宜舅兄的“道”不向了? 孙无咎开怀大笑,“我要做父亲,你要当姑父了。” 白湛舅父叔父做过好几遭,第一遭当姑父,“是得好好喝一场!” 孙无咎原想着待封令姿有了身孕,他的禁酒令放开,非得大醉三天三夜不可,以偿多月来的酒虫之苦。 但事到临头,孙无咎也只是和白湛浅酌几杯以示庆贺。待会得带封令姿回家,万一熏到他们娘俩就不好了。 有些东西放下一段时间后,其实也没那么痴迷了,各种各样的饮子滋味也不错。 段晓棠回家才知道这个好消息,“我说怎么突然跑过来找我干杯呢!” 林婉婉:“他们要再搞不出一个孩子来,往后有的是是非。” 先不说家庭内部的问题,百年以后才要命。 许多人执着于繁衍后代,除了传统观念的影响,情感的维系,还有更现实的需要。 如顾盼儿孙无咎这等和宗族闹得势如水火的,若没有自己的孩子,年轻力壮时尚能势均力敌的拉扯,等年老失去反抗能力,只能任人鱼肉。 他们不想也不敢躺平接受命运的安排,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吃绝户不分男女,只是女人更弱势,吃得更狠一点。 当然,家里人感情好的另说。 段晓棠说起新听来的小道消息。 祝明月:“你估计是谁走?” 段晓棠摇摇头,“不好说,杜将军吕将军各有所长,谁留下都没有坏处。” 祝明月不曾直接接触过两人,只从前听段晓棠只言片语提过几回,“谁更会打仗?” 段晓棠:“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得看兵员条件、作战环境……” 祝明月打断,“综合素质?” 段晓棠:“杜将军强点。” 祝明月:“做人呢?” 段晓棠毫不犹豫,“吕将军更圆滑些。” 祝明月:“谁和你们大将军关系更好?” 职场规矩,不能越级报告,也不能越级调动。哪怕吴岭想动右武卫的人,也要先问过韩腾的意见。 段晓棠:“吕将军。” 右武卫以前什么情况段晓棠不清楚,但自她入营后所见,杜松有一阵按捺不住急于上位的野心,被韩腾狠狠过敲打过两回。 吕元正好歹是中军出来的,多两分香火情。 祝明月:“调动去哪儿?” 段晓棠摇头,“不知道。” 祝明月:“外放、他卫、朝堂……”得出一个结论,“留下来的,大概率是吕将军。” 如果韩腾的意见很重要的话。 段晓棠:“为什么?” 祝明月:“你干活不想要个顺手合得来的?” 杜松善战,但并非不可或缺,吕元正和他差距不大,再不济底下还有段晓棠可以顶上。 段晓棠:“也对。” 次日到营中,庄旭悄悄报告最新消息,“大将军、杜、吕两位将军都去南衙了。” 吴越大概率这会也在,自从班师归来后,他少有扎在右武卫,常在南衙和其他卫之间行走,吴岭正让他逐步接触其他卫的事务。 段晓棠:“范大将军有没有透什么风?” 范成明:“大哥让我别管,听安排便是。” 庄旭会意,“对我们应该不是坏事。”要不然范成达不会让范成明听命行事。 段晓棠:“我去校场盯训练,有什么事叫我。” 等到午食,小团伙在伙房碰头。 范成明表功道:“我一直盯着营门口,结果大将军杜将军都没露面,吕将军倒是回来了,但脸色一看就很差!” 庄旭:“我怎么没看出来!” 吕元正的神色和平时差不多,但范成明直觉他的心情不大好。 庄旭:“吕将军传大将军的命令,让我清点营内的物资。” 盘库以备战事,但现在不年不节的,有些突兀。 范成明眨巴眼睛,“这会就要开始分家了吗?”还能分出一个中武卫来。 第1019章 人事变动 作为我方在南衙高层唯一可以八卦的人脉,吴越快下衙的时候姗姗来迟。 哪怕段晓棠心心念念下班,亦忍不住八卦的心。 面对六只探究的眼睛,吴越毫不怯场,“杜将军平调去左骁卫,孟伯文和手下将官一起过去。” 左骁卫在辽东被打得半残,大将军都战死了。空了这么久,一直两三只靠小猫支应。 段晓棠:“武将军呢?” 吴越:“留下。” 杜松倒想把武俊江一块带走,但吴越韩腾不同意,得留下几个骁勇之将,不能把右武卫搬空。能让他带孟章走,已经够讲情义了。 范成明:“倒不如硬把杜将军拱上左骁卫大将军的位置。” 官场论资排辈现象严重,杜松可以在右武卫内部等着接班,因为他是本卫出身,有些短板可以忽略。 但若去他卫,各方面条件就要差点,除非吴岭硬挺。 当初范成达入主左武卫也是靠吴岭的一力提拔,但差得不是战功资历,他的短板是年龄。 吴越:“左骁卫大将军有人选了。” 范成明:“谁啊?”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南衙哪个人合适。 吴越:“元宏大。” 原并州大营的主将,在并州上下权力争端中,元宏大落入下风,没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有名有实有军权,差点被手下人架空,不是无能是什么。 总不能眼见并州大营重演幽州旧事,有些口子开了遗祸无穷。 南衙名义上统率全国兵马,皇帝给封疆大吏体面,将人调入南衙给一个虚衔。但实权,并州的败犬想都别想。 吴岭“饿”了左骁卫那么久,没有坐镇的大将军和高阶将领,别说旁人排挤,南衙分配各种资源的时候,连汤都喝不上几口。 再不挽救,左骁卫就得向左御卫进化了。 元宏大是摆在明面上的牌坊,底下的将领才是真正的办事的人。 杜松奉命到左骁卫抢班夺权,一旦羽翼丰满,一脚踢开元宏大,正位大将军。 难怪吕元正不高兴,明晃晃的大饼香饽饽,喂到嘴边吃不着,论根基资历,他还是太浅了。 吴越:“这事你们先别往外透露。” 范成明点头应道:“知道。”并州大营这会不大稳当,漏出去容易造成军心不稳。 吴越:“庄三,加紧清点缴获所得,杜将军会带一部分走。” 庄旭:“明日我去万福鸿对账,再过两日就有结果了。” 杜松及附属的将官参与平定乱军,缴获本就有他们一份,不能让人空着手去左骁卫收编。 杜松是吴岭亲自替吴越敲定的班底之一,比不上薛曲范成达,至少也算二线的心腹。此行就是代表吴岭父子收服左骁卫。 吴越犹豫道:“庄三,如果杜将军他们最近找你说什么,别随便答应。” 杜松若找庄旭私底下分润缴获,肯定不能答应啊…… 范成明反应过来,“杜将军想把庄三带去左骁卫?” 吴越沉默。 范成明差点跳起来,“这怎么能行,我和三儿从小穿一条裤子,说好要一起升官发财的。” 若带个范成明当搭头,杜松肯定也不愿意。 范成明搂住庄旭的肩膀道:“三儿,你可不能答应。” 庄旭一口答应,“是是是。” 庄旭不曾在杜松手下混过,情分没多少,能靠的只有一纸调令亦或足够的利益。 杜松能开出难以拒绝的条件吗?庄旭难当战将只能做佐官,左骁卫重构,刷战功能比右武卫快? 杜松若说往后把大将军的位置传给自己,庄旭只会怀疑他吃错药了。 范成明吃了定心丸,终于有空说风凉话,“以后右厢军岂不只剩武将军一个。” 孤零零的,看起来就好欺负。 吴越:“所以把你调入右厢军。” 范成明惊呼道:“开玩笑呢!” 吴越正色道:“我没开玩笑。” 范成明仿佛迷茫的小兽,迫切需要安全感,想抱住段晓棠,后者灵巧地跳开。 范成明高声道:“不,我不要和段二分开。” 先不说打仗的本事,武俊江是好惹的吗?不像段晓棠好说话不计较,在她手下混日多舒服。 范成明不想去右厢军给武俊江当顶头上司,不说顶不顶得起来,他怕被人顶了。 吴越:“事已成定局。”反对无效。 范成明气急败坏道:“这破主意你出的?”才能处处安排妥当,又叫每个人意难平心底恶心。 吴越:“想不明白,回去问你哥!” 范成明回家后,果然去隔壁大肆骚扰。 范成达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擦完汗,“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 范成明:“什么事?” 范成达:“把左右军拉到一块。” 甚至不需要范成明主动做什么,武俊江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范成明哭丧着一张脸,“那我不能白捡战功了?” 白得战功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靠自己怎么行! 范成达:“听话就行。” 范成明:“听谁的?” 以前清楚明白,听段晓棠庄旭的,但现在变成左右拉扯了。 范成达:“段二庄三若不在,就听武俊江的。” 范成明虽是个拖油瓶,但以武俊江的本事,咬咬牙还是能拖动。 右武卫大势已成,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只出动偏师。想分开,没那么容易。 整件事里最难受的人,不是疑似被“抛弃”的武俊江,而是吕元正。 他离大将军还有点距离,哪怕像杜松那样有实无名都差点火候。 但再等几年攒够资历,段晓棠等人又爬上来了。南衙论资排辈,但在足够耀眼的战功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段晓棠武俊江宁岩是少壮派的中坚,段晓棠是其中佼佼者,同时受吴岭吴越的青眼信赖。 在杜松吕元正之间,韩腾自然更青睐吕元正。但和其他三人放在一起比较,韩腾唯上,并没有明显的倾向。 手下将领各个是有主意的刺头(宁岩除外),吕元正现在若不好好收拢,往后便是坐上右武卫大将军的位置,也是个被半架空的命。 他们一路见证,段晓棠怎么架空范成明的。 世上如范成明一般心甘情愿被架空的又有几个。 第1020章 检查账册 到结账的日子,庄旭会同元德寿,带上数位善数算的下属,一同到光德坊的万福鸿。 元德寿先去“瞻仰”了一回快上梁的两层铺子,感慨道:“真快啊!” 庄旭对商铺没多大兴趣,拉着元德寿就走,“铺子不急,先去清账。” 祝明月极为守时,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一张大长桌,两边摆上数把椅子,就成了临时的会议桌。 若充场面,祝明月能铺上鲜亮的桌布装饰,蜀锦都行。 但两卫的将官不讲究惯了,欣赏不来,祝明月就不白表这份情。 开头客套两句,“吃朝食了么?” 庄旭等人答吃了也不好,没吃也不好,他们其中有些人来得急,确实没填饱肚子。 祝明月善解人意吩咐会议室门口的员工,“去小吃街拿些方便的吃食来。” 温情到此结束,赵璎珞将几摞账本放在会议桌上。“半个多月来的出账进账都在此处。” 指着稍矮的一摞,“这是委托我们筹办的各种物资,右武卫、右屯卫各一本。” 祝明月:“你们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问赵娘子。” 祝明月不打算陪他们耗着,最近几天意向租客租客陆陆续续来参观,她得应酬。 庄旭早习惯祝明月爱钱不爱人的做派,“祝娘子去忙吧!” 他们当然可以不管不顾,拿着账本就回营,但涉及大笔银钱往来,万一出了纰漏,轻则挨一通口头教训,重则人头不保。 祝明月不是毫无根基的普通商贾,可以任他们推卸责任。 送来的吃食全是包子馒头一类不脏手又顶饱的东西,连茶叶蛋都没有,只拿了几个水煮蛋。 旁边放着数双筷子,保管他们吃东西的时候,不至于弄脏账本。 庄旭右手用筷子夹起一个玉米馒头放进嘴里,左手先走马观花地翻阅账本大概,其他人亦是同样的表现。 他没有王羲之吃墨的专注性,察觉到口中的暄软甜腻,看一眼模样暗暗记下,走的时候带些回家。 赵璎珞从外头拖了一张更为舒适的椅子进来,她也不可能白白陪这些人耗上一天。 男女有别,加上大多不熟,说不上话,难道在这干瞪眼一天? 赵璎珞坐在椅子上,从一个四方形的细麻口袋里拿出早起好头的四根毛衣针。 上班时间织毛衣,摸鱼的不二乐趣。 赵璎珞勉强算恒荣祥的高级管理人员,但论织毛衣只算入门级别,会简单的平针、上下针,收针不会,连头都是何春梅帮她起的。 何春梅计算好尺寸尺码,赵璎珞织到一定节点,再找人帮忙收针,就简单多了。 这点活计,连高凤金都手到擒来。 织毛衣的熟手可以不看针靠惯性往下打,摸黑都行。 赵璎珞做不到,只能盯着棒针,一针一针往下打。 两方井水不犯河水,会议室里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算盘声音。 赵璎珞也不听他们私下讨论利益如何分配,平白惹人警惕。若想知道,段晓棠那儿肯定有最终版本,还不用浪费时间听他们拉扯。 庄旭低头久了脖子有些僵硬,从层层叠叠的账本中抬头,见赵璎珞手忙脚乱地退针,显然先前哪里织错,这会才发现。 光看姿势,就知道是个生手,一点比不上他母亲熟练,白瞎了那么好的羊绒线。 林金辉捧着一本账册过来,压低声音为难道:“长史,你看这一笔。” 标注是瓷器尾货,成色一般。没有经过拍卖,但价格明显低于市场价。 果真检查出了问题,会议室内其他人顿时如临大敌。 庄旭也看出问题所在,喊道:“赵娘子,麻烦过来一下。” 赵璎珞放下毛线针,缓步过来。 庄旭手指在账册上,开门见山问道:“这价格怎么回事?” 赵璎珞眼睛微微眯起,查看被庄旭指出来的数行字,不慌不忙道:“往下翻,我看看后面。” 林金辉依言将账本往下翻,赵璎珞看一眼,心中有数。“稍等,我查下底档。” 慢慢走回位置,拉开旁边的一个柜子,按照账册上所记录的类别、时期和所对应的序号,找到原始单据。 祝明月现在要求高了,事过留痕,如果不会认字写字,只能做些笨劳力的活。 赵璎珞如果找不到这份底档,只能费时费力把经手人找来询问。 赵璎珞将用浆糊粘合在一起的粗糙档案放在庄旭面前,手指着具体的类项,解释道:“除了钱帛,这一笔交易,还有二百匹粗布的进项用来冲抵右武卫制衣的损耗。应该是账本抄录时漏记了。” 右屯卫提供了原材料,右武卫全靠庄旭一张嘴下订单,布料和工钱都是祝明月先行垫付。 看着眼前的茫茫账本,问道:“右武卫制衣的账册在哪儿?” 坐在末尾的一人回应道:“在这儿。” 赵璎珞将账册接过来,从后往前一页页快速翻找,没翻几页找到二百匹粗布的进项。“就是它。” 庄旭点点头,表示认可,“那就没错了。” 赵璎珞:“笔给我。” 林金辉连忙将毛笔递过去,赵璎珞接过提笔在方才的账册上添上二百匹粗布,与原本稍显稚嫩的笔迹形成鲜明对比。 账本上的内容不是想加就加,想删就删的。为了确保严谨性,赵璎珞解下腰间荷包,掏出一枚私印,对着哈一口热气,将残留的印泥化开,重重地按在修改过的地方,残缺不全但勉强能看出轮廓的‘赵璎珞’三字落在上头。 元德寿将一切看在眼里,暗道比他们在南衙做事还谨慎几分。 误会已经解决,赵璎珞没有坐回原位,走到门口交代,“拿一盒印泥过来。” 万一再发现错误,她能及时勾画掉。 幸好到中午时分,没有再发现其他纰漏。 众人休息一阵,暂停对账去吃饭。 赵璎珞回到办公室,“把账本拿来。” 他们记账的办法和外头流行的不一样,为了给两卫一个交代,必须转化为普通格式,重新抄录一本。 自用的账本更加精炼简单,不比两卫层层叠叠摞出好大一堆。 赵璎珞检查过账本,没有记错。“兴师问罪”道:“丁册谁做的?” 一个怯生生的小娘子站出来,声如蚊讷,“赵娘子,是我。” 赵璎珞心里过一圈,人事安排、笔迹都对的上,不存在顶包的可能。 冷静道:“瓷器尾货交易项漏记二百匹粗布,扣你这个月一半奖金,长个教训,下次仔细些。” “是。”对方接受处罚,并暗自庆幸赵璎珞没有大发雷霆将她赶走。 第1021章 对账结束 如今万福鸿没有拍卖会,自然也没有待客的席面。 午食简单,直接在小吃街拿菜,再添上一些小食,满满当当摆上一桌,多而不费。 没有正经席面的仪式感,但平添许多新鲜感。 小吃街大厨房掌勺的是王师傅的高徒,正儿八经在酒楼后厨做大菜差点火候,但炒些简单的菜不在话下。 自从小吃街开业,祝明月几人常在这儿办公,连饭食一并解决,花样多滋味好,越发不着家,家花哪有野花香。 戚兰娘去四野庄,中午只有祝明月和赵璎珞。 祝明月:“一上午来了四个,没一个下定的。” 不是说长安的商人见多识广么,结果一个个不见房梁不撒鹰。 祝明月习惯期房预售的氛围,理解“保守派”的心思,但实在耽搁资金回流。 祝明月:“等梁上完后,将有意向的人集中起来开一个宣讲会。” 只有四面墙,头无片瓦,连门窗都没有,在长安说什么都是虚的。 祝明月认真思考一个问题,段晓棠会做沙盘吗? 这会指望段晓棠来不及,还是让周木匠挤出两个人,做一个大型木房子玩具,三期工程皆罗列在上,清晰直观。 赵璎珞:“后头小吃街,有许多西市的商贩过来兜售食物。” 祝明月:“只要保证食品安全,不进万福鸿的范围就行。你们平时注意下,如果格外优秀的,可以考虑吸纳进来。” 这些小商贩借小吃街的人气招揽客人,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壮大了小吃街的规模,形成集聚效应。 赵璎珞:“好,”说起另一个消息,“万福鸿附近几所民居被人买下了。” 祝明月:“买家是谁?” 宁肯买破破烂烂的老房子,都不愿意租她崭新的铺子,感受到世界的恶意。 赵璎珞:“陈牙人说是经纪代持,偶有露面的也像世仆,并非幕后东家。”背后底细没打听出来。 对世家大族而言,商事代持才是常态。 总不可能忽然发现这里是块风水宝地了吧,说到底人家的目的就是沾万福鸿的光。 祝明月买地砸钱建屋,已无力再向周边扩展。只能眼睁睁看着嘴边的肥肉落进别人盘里。 祝明月:“让陈牙人再帮忙打听下,做的什么生意。” 哪怕撞上也不惧,万福鸿墙里墙外是两个天地。 赵璎珞:“嗯。” 祝明月:“上午对账如何?” 赵璎珞:“抄写上出了一点小瑕疵,已经修改过来。” 两卫对账团坐满一桌,主菜冒菜全家福和卤菜拼盘,便宜大碗量足。再搭配上几个的小炒,也能凑合过去。 两样东西庄旭都不陌生,他没那么灵巧的舌头,尝出和段晓棠的原始配方有何区别。 只作为一个外行人感慨,火锅底料得用到牛油。四野庄上养再多的牛,见天跳崖也供不上! 下午对账一帆风顺,没有再出意外,赵璎珞准备的印泥没有用武之地,皆大欢喜。 没有销出去的杂货尾货,祝明月大手一挥,估了一个总数全包了。 庄旭想到万福鸿热热闹闹的跳蚤市场,他们也算为祝明月做嫁衣了,好在两边都没亏,双赢。 庄旭:“明日我派人来取钱帛。” 万福鸿堆的钱帛多了不安全,前几次分批送进右武卫。 如今账算清楚,剩下的无非加加减减,多退少补的事。 庄旭的事情没完,两卫之间还得分割,不过这算简单的,只要韩腾薛曲好商好量敲定份额就行。 真正麻烦的是,杜松带人出去开辟右武卫分号,带多少启动资金合适,不是简单的情分或利益的事。 赵璎珞:“行,明日我提前准备好,是林执戟来吗?” 庄旭:“是。” 正事办完,终于有闲心说闲话,庄旭看着赵璎珞一天没离手的毛线,鲜亮的红色羊绒线,在反复打打打、拆拆拆中,显得有些毛躁,后者纯属心理作用。 庄旭:“给段二织的?”直觉是一件男式毛衣。 赵璎珞:“不是。” 否认得真情实感,庄旭大概知道是谁了。 晚间回家,各人说起一天的见闻,顺便交流八卦。 戚兰娘:“霍管事带回来的羊毛,加班加点只清洗了不到三成。” 幸好永安渠水流大,自洁能力强,才没被搞成长安版“恒河”。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清洗先用的是肥皂后换的草木灰。一时来得太多太急,连肥皂都供应不上。 两样都不是深加工的化学品,对水体没多大危害。 同样用了祝明月的“羊吃马”计划书,走李君璞那条线送回来的羊毛,比白家多多了。 排除白家私下建毛衣作坊的可能,只能说远程操控的结果不大如意,也没有李君璞那么上心。 祝明月长叹一声,“招人……”解决不了问题。 秋收时节,长安地界上就没有闲人。 祝明月:“找陈牙人买十个补充进去。” 短工不好招,只能从外头买人。 陈牙人:编外hr。 这时候买人都不好买,人市最热闹是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大部分人因为吃不上饭才卖儿鬻女,现在再坚持几天就能等到地里的粮食收获,吃草根树皮也能挺过去。 戚兰娘:“好。”说起四野庄上的进度,“库房腾出一小半来,地窖彭庄头也挖好了。” 地窖一物两用,这会储藏红薯,过段时间红薯被加工后,地方腾出来,还能继续种韭黄蒜黄。 在农闲的冬日,这可是四野庄的一大进项。不是心腹人,彭十二还不让人下去呢。 红薯不耐储藏,但多少能放些时日,等到秋收后人手腾出来,大规模招聘短工洗红薯制粉,才能放得更久。 林婉婉坐在赵璎珞旁边,看她笨手笨脚织毛衣,“你这辈子,注定是吃不上的织毛衣挣钱的饭。”不仅织得毛糙,手速还慢。 赵璎珞:“我为何要指望织毛衣挣钱。”她赚的比织毛衣多多了,有限的时间,当然要花在更赚钱的事业上。 第1022章 印刷事务 织毛衣纯属打发时间,总不能成天陪林婉婉打麻将吧。 林婉婉:“照你的手速,长林明年能穿上都够呛!”手指拎着一截羊绒线,“你看看,都打结了。” 赵璎珞急忙将线抢回来,小心拆开,“我织我的,他什么时候穿上,不着急。” 西院肯定会准备,再不济还能在恒荣祥买件现成的,杜乔冬天冻不着。 织毛衣是她的心意,杜乔穿不穿得上并不重要。 林婉婉科普道:“我看她们好些人说要绣嫁妆,其实就是婢女绣好了,最后戳两针就算自己亲手做的了。” 怪道许多贵女都有善女红的名声,原来是手下有技艺高超的绣娘。 赵璎珞手指上缠绕两圈细腻的绒线,倔强道:“我自己织。”对旁人是否真诚不重要,但不能将自己也骗过去。 “等我学会了,也给你们织一件。” 反正穿在里头,杜乔也不会介意样式。但给姐妹做,得讲究做工样式。 林婉婉冷笑两声,“有生之年么!我晚上吃得有点多,吃不下大饼了。” 赵璎珞猛地站起来,双手掐住林婉婉是肩膀使劲晃荡,“你别门缝里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林婉婉嘴上不服输,“你四肢加起来,像是能驯服毛线的模样吗?” 祝明月出主意,“织毛衣劳心劳力……”本想说做张手绢差不多,再退一步讲,就算用林婉婉的“李代桃僵”法,杜乔能不清楚赵璎珞的水平吗。 “有空给长林多写两封信。”寄信不方便,还要搭上不少钱帛人情,但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 赵璎珞只觉得信纸轻飘飘的,难以承载情意,疑惑道:“这能行?” 祝明月坚定道:“信我!”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太平县虽然明面上没有燃起战火,但底下的暗潮汹涌绝不少。 杜乔再是天纵奇才,也免不了劳心劳力,加上远离亲人,内心难有寄托。 家信,消解忧愁的不二利器。 赵璎珞立刻放下毛线,“我去后头收衣裳。” 实则跑回屋里摊开纸墨写信,“见字如晤……”后面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她身边每天发生许多新鲜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可以和杜乔分享。 算账算得稀里糊涂的两卫、白秀然组织的马球赛、张法音收了几个启蒙的小学生……如果杜乔在,想必会更热闹吧! 林婉婉蹑手蹑脚走到祝明月身边,“明月姐姐这么自信,凭你前任变前科的辉煌战绩?” 祝明月云淡风轻道:“那是他的问题,和我无关。”我没错。 再往林婉婉心口上插一刀,“你该去月老庙拜一拜,不求姻缘,改一改人缘。” 喜欢一个塌一个,长久下去,如何得了。 林婉婉强词夺理,“那是帅哥基本盘的问题,和我没关系。” 补充一句,“还有,我是财神庙的坚定拥护者。” 爬明星墙头和爬庙墙头的严重性,不能同日而语。 林婉婉转过头,问道:“晓棠,你怎么看?” 段晓棠信口胡说,“我建议财神庙开展合八字业务。”夫妻合、子女合、朋友合、同事也得合…… 感情是一堆狗血,还是金钱算得清楚明白。 林婉婉大发宏愿,“赶明我发达了,给财神塑金身。” 祝明月:“你还想怎么发达?” 林婉婉现在的物质水平,超过大吴至少九成人口。精神生活是贫瘠了些,但也不差。 林婉婉手朝上举,坚定道:“我要出现在教科书上,我要以后的学生考试都绕不开我,写作文绞尽脑汁都得把我写上……” 我要我的医学事业辉煌,我要名留青史。 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掉。 段晓棠抬手捂住脸,感慨道:“考生何必为难考生。” 祝明月冷嘲热讽,“名人有事迹,你,”斜睨一眼,“通宵打麻将?” 林婉婉深谙炒作原理,“等我火了,就叫真名士自风流,说不定还要考证我有几个麻友,到时带着你们一块出名哦,不用谢!” 段晓棠:“谢谢,不用!” 俏皮话说过,林婉婉转回正题,“祝总,我想给病人做健康科普,光靠嘴巴口干舌燥,该怎么办?” 比如孕产妇的注意事项,只能口口相传,但中间不知掺杂了多少糟粕。 谁能想到文化程度低,也是高危妊娠的评判标准之一。 许多人生孩子,全靠身体本能推动。 祝明月:“清出一片大白墙,写了刷,刷了写。” 段晓棠:“用黑板也行。” 林婉婉眨眨眼睛,“能不能搞传单?” 祝明月:“你有几个人能抄?” 林婉婉委屈巴巴,“印刷行吗?” 图穷匕见。 祝明月叉腰道:“你真能给我找花钱的事。” 她现在被万福鸿一大摊子拖着,动弹不得,上哪来钱。 段晓棠深思熟虑一通,“祝总,有搞头!” 手抄书多累,还是印刷方便。 祝明月恨不得手边有几颗枣,扔两人头上,但也正中她的下怀,“成天就知道搞事!”想过家里还有多少活钱? 说手头紧,实际没多紧,五谷豆坊步步糕都是现金牛。 祝明月将在外头浇花的戚兰娘叫进来,交待道:“请陈牙人帮忙找些懂印刷的匠人,再看看有没有要转让的印刷铺子。” 在长安,技术或者说懂技术的匠人并不值钱。 戚兰娘一头雾水,“要刻佛经吗?” 印刷铺子最常印的就是佛经。 祝明月:“不印佛经,我对他们的经版也不感兴趣。”这么一看,收购又能省一大笔钱。 单论刻字,许多人都能做,比如周木匠能在麻将上刻出花纹,路边印人刻出几朵花也能做纸牌。 真正的秘诀是油墨配比,若从头试,不知试到猴年马月。 穷举法,是有钱时候的搞法。这会没钱,买现成的最划算。 她们的钱,还要留着搞活字印刷呢。 祝明月现在每天一睁眼,无数双手指着她要钱,还一个个理直气壮。 祝明月:“人找到了,先送到庄子上,归到周师傅手下。” 四野庄工坊简直是匠人大本营,并不局限于木匠。 周木匠此刻正在万福鸿工地上,带着徒子徒孙哼哼哧哧做门窗。 若知道手下被塞进来新人,就晓得又要来活了。 第1023章 画舫游湖 歌舞升平,诗酒趁年华。 今日的曲江池,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曲江池的碧波荡漾中,一群女人乘坐华丽的画舫,享受着游湖的惬意与乐趣。 画舫在湖面上悠悠荡荡,如同一条轻盈的鱼儿,穿梭在碧波之间。 船舱之内,布置得极为雅致,轻纱曼舞,香气袭人。女人们身着华丽的衣裳,或倚栏而立,或围坐一席,笑语盈盈,宛如仙女下凡。 忽然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歌舞表演开始了。 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姬,轻盈地步入场中,身姿曼妙,舞步翩跹。随着音乐的节奏,或旋转如风,或飘然欲仙,仿佛将整个船舱都变成了她们的舞台。 女人们被这场表演深深吸引,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惊叹。时而鼓掌喝彩,时而低声赞叹,完全沉浸在这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之中。 歌舞的间隙,裘彦慧奇道:“三娘,在哪找的?” 白秀然幽幽道:“我怀孕那会闲坐无聊,常请些歌舞班子去家中表演。” 换句话说,今天能来画舫上一展才艺的,都是经过白秀然亲自检验的。 席中常与徐家的来往的女子不禁低笑起来,那会徐家的请歌舞班子的帖子撒得满平康坊都是,偏偏徐昭然雷打不动地在宫中执勤。 一打听才知道,是白秀然用他的名义往家里请歌舞班子解闷。徐昭然这个当家的,反倒只能看缘分能不能蹭上一点。 那些歌姬舞姬趋之若鹜,女主人不必担心其他,安心表演即可,赏钱还给得丰厚……谁不愿意呢。 平日说武将家的女人不通文墨舞刀弄棍,但对美的认知是相同的。 一位夫人感慨道:“难怪那些男人喜欢,换我,我也喜欢呀!” 一位舞者站在地毯上,随着乐声响起,身体开始飞速旋转,头发、舞裙随着转动快速飞舞起来,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不住迷人眼。 同伴打趣道:“你怕是不知道一个词,我见犹怜。” 另边厢相如莲花和陈灵芝说道:“那天回家时,尚未觉得有何不对。睡一觉起来,浑身的筋骨都松了。”歇了两天才缓过来。 全永思说她没专门锤炼过耐力,所以后劲不足。 陈灵芝:“我还好,只是这两日做事总觉得少了一口气。” 相如莲花心下默默叹息,陈灵芝打满上下两场,表现比她强得多,岁月不饶人啊。 宁婵蹦蹦跳跳过来,不知遇见什么好事。 相如莲花问道:“小婵,你那天回去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宁婵:“没什么呀!”她只打了半场,刚活动开身子骨,比赛就结束了。 相如莲花默默地吐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推前浪,现在她也就是仗着老底子,才能和人周旋半场。 想当年……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宁婵叽叽喳喳道:“我在家约了马球赛,你们来不来?” 宁婵也不是什么人都找的,先找的是和她一样未出嫁的小娘子。 当日参加马球队的大多是成亲的妇人 ,毕竟是白秀然组织的,和她的交际圈有关系。 女子成亲后,主持中馈、孝敬父母、抚养孩子……事情一大堆,哪比得上在闺中时痛快。 陈灵芝:“几人制的比赛,现在有多少人?” 宁婵:“四人制,”声音一落,“加上我,两个。” 她也找过白秀然,但白秀然说娘家有事,得时时回去照应一番,近来可能没空。倒给她指了几个可能参加的人。 白秀然和裘彦慧作为两个领头的,退出一段时间,给其他人留出发展的空间。不然最后成了她们的“二人转”,没半点新意。 宁婵估摸着,两人中陈灵芝参加的可能性比较高。 陈灵芝独居一府,但她不管事,也乐于不管事,空闲的时候多。 当初陈灵芝和范成明订亲的时候,旁人都说她下半辈子有的是操心劳力…… 结果,范成明白日被栓在右武卫大营,下衙归家还有范成达夫妻管着,哪有时间出去鬼混,她是半点不用累心。 靠谱的哥嫂少,但让人有份正经工作的可能性更高。能在外头东游西逛惹祸招事,大多是因为太闲了。 相如莲花想到身后的一大家子,叹道:“等我女儿再大些,让她和你们打!” 陈灵芝倒是答应得爽快,“成,事定下来,通知我一声。” 先组人再定时间,宁婵没有白秀然那么高的威望,拉人困难了些。 四人制,加上替补,十个人就能开打。许多人内心蠢蠢欲动,只是没有人领头,难以聚合成一股力量。 林婉婉恰巧经过,宁婵一把将人拉住。 宁婵:“林姐姐,我想组一场马球赛,到时能请你来场边看顾一下吗?” 宁封等人自小接触军旅,跌打损伤都懂一些。但她们未必有这方面知识,还是叫个大夫在旁边托底为妙。 还有比林婉婉更合适的人吗? 林婉婉:“你们定下来通知我,”想到自己也是一大堆事,“如果我来不了,就让徒弟来。” 独立接诊还差点火候,但可以做一点保健医生的活。 宁婵想起那日朱淑顺等人也在帮忙,看起来并不怯场。答应道:“好。” 林婉婉:“现在几个人了?” 宁婵:“加上我、灵芝姐姐,一共三个。” 林婉婉:“我刚过来时路过秀然旁边,听见也有人在私下组马球赛。”人不认识,但穿着打扮还记得,手指向对面,“那个穿黄裙子,梳双环望仙髻的小娘子,就是她。” 这种娱乐活动,只有这些有闲心的小娘子们才能广泛参与。 对方至少组了两三个人,两边一拼盘,大致框架就出来了。 宁婵看过去,发现也不认识,估摸该是出自北衙,鼓足勇气,“待会去会会她。” 相如莲花笑道:“别说得杀气腾腾的。” 哪怕马球局组起来,两方是对手,但现在是互相仰仗的关系。 林婉婉寻一个空位置坐下,静静地欣赏表演。 专业表演者轮换的间隙,已经有客人亲自上手,拍打羯鼓助兴。 想当初林婉婉和祝明月初初参与南衙宴饮,贵妇人们顶着繁复的发髻,满头的珠翠、浓重的妆容……各个行止端庄,笑不露齿。 转过头,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原来,她们私底下也如此鲜活。 第1024章 曲江落水 除了船舱内,甲板上还聚集着一群人,歌姬舞姬甲板上表演,其他人在旁边或二楼望台上看。 白秀然搞来的这一艘船,是二层的楼船,在曲江池画舫界数一数二。 船舱里憋闷了些,不及甲板上开阔,越来越多人走到甲板上吹风。 相如莲花见几个人趴在船舷边上,急忙喊道:“别靠太近,小心掉下去。” 几人浑不在意,“又不是小孩子,还能真掉下去!” 相如莲花同样开起玩笑,“真要落下去,拿张网捞鱼似的把人捞起来。” 旁边人回应道:“那正好,下网不容易,只捞一个多不划算。” 见相如莲花有些脸熟,知道是一起打过马球的,一把将人拉过来,“来,看,底下还有鱼呢!” 这几人里,相如莲花同样觉得面熟,都是那天绿队的,唯一说过话的只有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莫丽卿。 想起她的毛病,主动介绍道:“我姓相,名如莲花,夫家是右武卫的,比赛那日我们说过话。” 莫丽卿的眼睛落在相如莲花的发髻和衣裙上两息,暗暗记住,“嗯,我记得。” 一位北衙娘子道:“南衙占了一大片水域,好些地方都去不得。” 听说现在不光凫水,连舢板都搞来几条,让军士试着划船。 好点的能原地打转,差点的直接船翻,练得那叫一个磕磕绊绊。 不说军事管制,她们一群夫人娘子哪能明晃晃开船去瞧一堆半裸男子! 相如莲花知道,曲江池水训最开始几个卫参与,今年铺陈开来,但千牛卫监门卫打死不下水。 北衙如果想加入,高层说句话的事。 这么尖端的问题,不该是她们这些后宅妇人该讨论的。 相如莲花说起一个最安全的,“我就等着哪天千牛卫监门卫下水。” 一群人都是成过亲的,不用强装少女的羞涩。 但相如莲花还是描补一句,“等着看里头有哪些旱鸭子。” 周边娘子纷纷起哄,“到时候我们乘一艘画舫,远远看他们笑话。” 莫丽卿:“估计没有。” 相如莲花:“为何?” 莫丽卿:“他们在家里练过了。” 北衙和宫内四卫,也怕皇帝哪日见南衙诸卫练得热火朝天,心中一动,让他们下水。 听说两卫在东莱海边时,不分将官军士,再畏水也得被江南大营的教头踹进水里。 他们一群有头有脸的将官,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踹进水里,不停扑腾被人当笑话看呢。 所以一个个背地里都在家里练起来。 水上的画舫不止这一艘,只是规模都比不上她们如今的所在。 离得最近的是一艘单层的小船,距离二十来丈,船舱连带甲板只能容留十余人。 宁婵已经和那位北衙小娘子“勾兑”好了,再拉几个人,她们的四人马球赛就能开始了。 这会正兴致勃勃趴在另一边船舷上,看着水底鱼儿游来游去,食指大动,琢磨着和船家商量,弄两条来尝尝。 宁婵再抬头,猛见对面船只忽然有三个人出来,造型有些奇怪,两个人抬着另一个人的手脚出来。 宁婵直觉不好,猛拍船舷情不自禁喊道:“他们要干什么?” 一阵惊呼把周围吸引过来,连船舱里的人都闻声出来。 白秀然:“他们要把人扔进水里去!” 话音刚落,人扑通一声落水了。她们目睹了一场“谋杀”案件。 裘彦慧急忙喊道:“船家,救人!” 如今画舫上除了请来的宾客,就是她们的贴身婢女,大都不会水。 男人可以衣裳一扒就往水里跳,她们行么! 陈灵芝看了几眼,“可能不需要我们救。” 果不其然,不多时,被扔进水里的人双臂扑腾几下,游向船舷边,船上的人伸手将他拉上去。 相如莲花毫不掩饰嫌弃之意,“我经常觉得,这个年纪的男人,脑子里全是水!” 旁边几位夫人娘子不禁点头附和。 从模糊的衣着形容来看,对面那艘船上估摸是年轻士子,做事如此欠考虑。 无论私底下如何玩笑,会不会水,都不该将人往水里扔。 善泳者溺,知道吗? 哪日没控制好,曲江池岂不多一个水鬼。 这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夫人娘子们纷纷口诛笔伐,这等不负责任不考虑后果的行径。 等说够了尽了兴方才转变心态,静静地享受一日悠闲。 画舫如一叶孤舟漂泊在曲江池上,但同样将岸上的纷纷扰扰隔开,让她们能安安心心地度过一日闲暇。 爬上船的殷鸣脱下外袍,裹了一件披风挡风,撇嘴道:“不就打赌输了吗,至于把我扔水了么!” 宗储:“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赌注是早说好的。下巴一抬,“十二郎,你往后看!” 殷鸣一无所知的回头,见远处画舫上船舷边上站满了女子,顿时苦着一张脸,难道他在一群女人面前落水,是很光彩的事吗。 宗储推脱责任道:“我们也不知道。” 先前只闻笙歌阵阵,这样的画舫在曲江池上数不胜数。偶从船窗上露出一二女子身影,也是见怪不怪。 只暗道不知哪位豪富手笔,做出这般大场面来。 待到殷鸣落水,方才见船舷边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女子,显然接待的全是女客。 可惜来不及了,殷鸣已经“湿身”。 岑嘉赐劝道:“无事,她们不知我等身份。”隔这么远,五官都看不清楚。 殷鸣苦中作乐想到,曲江池天天落水的人多了,谁认识他呢。 等他们在水面上消磨大半日时光靠岸时,偏偏排在那艘画舫后头。 宗储远远看见一个个从船板上往下走的贵妇人,感慨道:“身份都不一般呀!” 白秀然关照几个喝得微醺的客人,交待亲友仆役,一路好生照料。 林婉婉和宁婵手拉手站在一棵柳树下说话,宁婵眼尖,见到即将靠岸的船,指认道:“就是他们落水的。” 林婉婉顺着看过去,不曾想看见几个眼熟的,济生堂vip客户。 第1025章 下次再换 柳恪初入国子监,给林婉婉介绍了一个大活,若非济生堂人手充足,恐怕还接不下来。 哪想到一来二去成了熟客,时不时来济生堂拿些伤药。 有的是在家被打的,有的是在外头挨打的。 林婉婉未必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但看不少人面熟。 原先只觉得人调皮了些,底线还在,打架就打架,不搞校园霸凌那一套。 但看他们私底下玩乐,果然还是被教训得少了,柳恪跟着他们混,三天能少九条命。 两边纯粹金钱关系,没必要在外头打招呼,她一个大夫靠手艺吃饭,没必要维护客情关系。 林婉婉收回目光,同宁婵说道:“你们日子定下来,派人去医馆传个信就行。” 宁婵点头,“嗯。” 两人说定,施施然同白秀然告别归家。 白秀然将林婉婉拉到一旁,悄声道:“明天你和我一块回家,帮四娘看看。” 白若菱婚期将至,白秀然想帮她调养她身体,有何不足之处,尽快补足,女医看起来方便些。 白秀然:“我派车去接你。” 林婉婉:“去济生堂接吧!”她一大早还有事要处置。 白秀然:“好。” 画舫上人太多,又离得远,宗储发誓他先前真没发现林婉婉在人群里。不过好在他们什么狼狈样子林婉婉都见过,不算太丢脸。 若说林婉婉作为医者侍奉一群贵妇人,可言谈间她们的关系很是亲近,又说不通。 岑嘉赐若有所思道:“柳二的假请得够久了,不知现在如何?” 柳恪在国子监请假,理由是回家侍奉父亲,嗯,他父亲身体不适。 实际柳清身体倍棒,但谁说亚健康不该调养呢。考虑的不过是柳恪告病,可能影响未来出仕。 柳清索性拿自己当由头,反正他也不爱出门。 林婉婉临到家门口,忽然想起今日见闻,有必要给柳恪提个醒。 到了前院,发现顾盼儿母子俩也在,加上隔壁的王宝琼娘俩,几个女人目光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在空地上玩藤球! 顾小玉举起一个藤球,用力地往外抛出去,“球球,飞!” 李弘安立刻发动小短腿,追出去,“啊!” 顾盼儿:“安儿还是不喜欢说话?” 秦本柔:“贵人语迟。” 王宝琼:“哪是贵人,他呀,高兴了赏两字。” 顾盼儿:“你们太顺着,他就没有张口的必要了。” 逼急了,你看他说不说话。 众人见林婉婉进来,赶忙招呼。 林婉婉开门见山道:“我有几个书本上的问题,想请教下二郎,他在家吗?” 秦本柔笑呵呵地指了一个婢女给林婉婉带路,“去吧,在屋里看书呢。” 柳恪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林婉婉嘴里听到同学的消息,明白这份隐晦的提醒,担心他和同窗来往时,因为对方举止失度,反受到伤害。 柳恪面上乖巧道:“林姐姐,我懂得。” 心里却不敢辩驳,他们成长的经历真没必要呵护得如此精细。更不敢说他以前贪玩,提着不懂事的三郎,拿他的脚钓鱼,可惜鱼儿不上钩。 林婉婉出来时,只剩顾小玉一个拍球玩。 林婉婉问道:“宝琼和安儿回家了?” 顾盼儿面带薄怒,说道:“李三接他们回去了。” 林婉婉:“他招你啦?” 秦本柔打圆场道:“同你开玩笑呢。” 顾盼儿嫌弃道:“都做父亲的人,还这么不着调。” 李君璠来接妻儿回家,顾小玉李弘安刚好玩累了坐在一起,随手拎起一个最近的就走。 顾盼儿连忙喊住人,说他拎错孩子,提的是顾小玉。 孰料李君璠半点不放在心上,反而哈哈大笑,说反正两个孩子常在一块玩,下次玩的时候再换回来就成。 听听这像是人话么,气得王宝琼都想上去拧他两下。 林婉婉:“还真是玩笑话。”但怎么那么讨打呢。 女眷这边其乐融融,右武卫大营却是连续几天的低气压。 杜松即将调走的消息瞒不住人,如果他光身走,还能拖久一点,偏偏他要带走一批将官。 这种事情肯定要知会底下人的,总不能说一句,明天上班打卡的地点变了就把人带走吧! 杜松调职的消息随着将官们的关系网扩散出右厢军,甚至传到其他卫去。 倒有不少人动了心思,他们不知道杜松头顶上还要顶一个牌坊大将军,直觉他就是去执掌左骁卫的。 右武卫内卷王成堆,想松口气的自然想跟去。 孙昌安不解道:“杜将军调走,怎么左厢军的人也跟着兴奋。” 说的是那些受恩荫入营的将门子弟。 尹金明:“杜将军要带走一批将官填补左骁卫,右厢军的军士还在 ,总得有将官过去带。” 现招募来不及,定然是从中军、左厢军中抽调。 杜松除了将官和少量军士,还带走了一部分伙头兵。 如今武俊江才是最幽怨的那个人,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老上司调职,把他落下了。比在吕元正手下受“磋磨”更晴天霹雳的消息,范成明将调任右厢军,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武俊江自问非是天赋异禀,扛得起这么大一个拖油瓶。 杜松安慰道:“我和伯文一走,右厢军的声势定然落下一截,调范二过来,只是应急之举。只要你能撑起来,他不会指手画脚的。” 武俊江本想赌一口气,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当初左厢军连个正牌的将军都没有,不也撑起来了吗? 但这等胆大包天的主意想想罢了,他若一人支撑起右厢军,光训练就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不到上战场那一天。 武俊江:“我现在只想段二快点升职,把人塞回去。” 把范成明调出来,不就是因为两人同阶,得给段晓棠留出得出抢战功的空间吗? 段晓棠一旦升上去,范成明再回去,变成下属听起来不好听,但想必乐意至极。 那时右厢军也该培养起自己的将领了。 孟章入内禀告:“杜将军,大将军召集众将去帅帐议事。” 第1026章 盘包浆了 杜松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老实说,若非杜松身上背着“政治”任务,韩腾是一点都不想搭理他,顶多嘴上勉励两句,鼓励他在左骁卫好好干,图个好聚好散,实惠那是一点没有。 但杜松带一大票将官出去开辟的右武卫分号,替吴岭收拢左骁卫,就不得不顾念香火情。 庄旭按照事先商量出的大致份额,将各类能挪出来的物资,一一记录在册,“杜将军,你看看。” 薄薄两页纸,就是右武卫分给杜松的“家当”。 孟章也不避嫌,侧头看起来,一行行琢磨起其中的份量。 杜松仔细看了一会,沉声道:“我去看过左骁卫的账册和库房,军械储备几乎见底,只有最基础的。”原先的东西,大多丢在了辽东。 粮草不必忧心,好歹挂了南衙的名号,没人敢克扣。 杜松将“潜规则”运用的炉火纯青,小道消息一放出去,立刻打着走动的旗号去了左骁卫一趟,粗略地摸一回底。 左骁卫将官这次认了,以后在他面前也挺不起腰杆,里头都是人情世故。 换做段晓棠,正式调令没下来之前,顶多暗地里行事,绝不会明面上招摇。 吕元正:“右武卫军械都是上了册的。”进出都有记录,哪怕在诸卫之间的腾挪,细说起来也不合规矩。 杜松当然不敢打在册军械的主意,但又不是没有平替,“当初在绛州时,战场上捡了不少物什。我说的没错吧,庄长史?” 缴获当然包括军械物资,这些东西性质特殊,不可能流到市面上。 一部分折给地方郡兵,成色实在差的就地销毁,大部分成为两卫的战利品,直接被送回大营。 这些东西,可不在南衙明面的账册上,属于各卫的小金库。 杜松上回去探底,原本属于左骁卫的小金库,随着大部分将官在辽东折损,神奇地消失了。只能等他正式上任后,再慢慢寻访。 韩腾拍板,“绛州带回来的军械,你拿一成。”设定前置条件,只有从绛州带回来的东西,不包括总数。 杜松正欲反驳,他在绛州出过血流过汗,名义上的右武卫最高领导者,怎么能只拿一成…… 韩腾不顾当事人意见,“范二借你用两天。” 不要只想着薅右武卫的羊毛,也要想想开发左骁卫的潜力。就他们的熊样,近两年划拨的军械,估计都没领全过。 军器监才是大财主,库房里如山如海的刀枪箭支,就是拿不出来。 旁听的范成明被迫接受自己的命运,“末将领命。” 杜松勉强同意,“嗯。” 韩腾另外指出一条明路,“茂公,你是右武卫出去的人,自然要与你做脸,但也不能忘了王爷那儿啊!” 从吴岭那儿讨点补贴,还能表达另类的支持。 杜松应道:“谢大将军指点。” 别以为元宏大是好架空的,好歹是执掌并州大营的主帅,见识人脉都不缺,只是刚巧栽了一个大跟头,被煞了一回威风。 南衙诸卫卡资历的从三品将军有的是,杜松只是其中一个。 吴岭选他无非其中两个原因,出自右武卫,和吴越长期接触,有信任的基础。 性情刚烈,在绛州民乱时,察觉并州大营背地里的盘算,主动带兵北上,挡在并州和两卫之间,建起一道防线,对上元宏大不惧落下风。 杜松地利人和,携带巨额“嫁妆”入主左骁卫,才能与这位落入平阳的猛虎一拼。 四大营主将非一般人可比,元宏大的失败,在于他不是失了上意被替换下来,而是被属下下克上拱下来的,所以显得格外没用。 只是为了保全各自的颜面,不曾将这件事大肆宣扬罢了。 并州大营的变动,皇帝和吴岭并不放心,既怕他们人心浮动,也怕他们内部真拧成一股绳。 新任并州大营主将虽也是皇帝信任之人,到底和孙文宴追随数十年的情分不能比。 所以待吴越能上手处置南衙事务后,吴岭便会北上巡边,查探虚实。 杜松的调令两三日内就会下来,照脚程约半个月后,元宏大就会入京。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就半个月时间整顿左骁卫。 范成明待杜松离开后,再去右厢军。 限制战斗力的军械问题解决大半,杜松犹不知足,私下问道:“范二,少府你认识人吗?” 范成明垮着一张脸,明人不说暗话,“杜将军,你不是不知道,营里现在的衣裳哪来的。” 他想认识少府的人,少府的人还不想认识他呢。 杜松当然知道,是委托祝明月代工而来。但左骁卫的底子太薄,做不起。 他发誓,等把左骁卫的小金库掏出来,至少做两身。现在破破烂烂将就下吧! 次日一早,林婉婉因为翘班一天,提前到济生堂处置遗留的工作。 林婉婉交代道:“我上午出趟外诊,如有疑难病症,郑、郭两位大夫商量着处置。” 其他齐声应道:“是。” 徐家的马车将林婉婉接到白家,白秀然直接带着去白若菱的院子。 郑惜娘孙无忧不管是为了早出嫁还是即将出嫁的的小姑子,为表重视都早早等在这儿。 上次徐家马球赛时,林婉婉没注意看,这会见白若菱长高了些,举止也更端庄,只是没从前那么活泼,少了一丝少女的鲜活气息。 和从前白秀然“装”起来的模样有些像,但她没有妹妹这般“装”得像。 白若菱懵懵懂懂,但隐约猜到用意。稳住性子问候道:“林姐姐。” 贵族之家的多有供奉善保养的嬷嬷,但堂而皇之请一个女医上门为未婚娘子诊治,难免有旁的含义。 孙无忧早在的嫁入门前,就得了孙无咎提醒,白湛身体有些小毛病,需善加保养。无忧无患人到中年,在此时不算短寿了。忌口,是为了日后不受罪。 郑惜娘却是与外人前后脚知道,这段时日白家不断有大夫上门,许多都是外头荐来的,谁也不知道后头是什么人,打的什么主意。 白隽的手腕都被被人盘包浆了。 第1027章 别有所图 大部分人能看的也就是年老的白隽,有神通的还能把他早年的脉案翻出来,可除了前些年纵情酒色,导致身体有些亏空外,什么都查不出来。 白旻白湛两个年轻的,肉眼可见的身体强壮,望闻问切前三项走下来,都是如此结果。一搭脉,比想象得更健康。 世上最难治的病就是,没病的人认为自己有病。 偏偏医学界有个说法,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没看出来纯属大夫本事不到家。 白隽还提出了佐证,他一个堂兄“向道”之心不坚定,步父辈的后尘,出现了一些前兆症状,由不得他不信啊! 好在白隽咬死了是路上遇上一个道人,没露出林婉婉来,她的威望还不足以一锤定音。 或许有时候,人认为自己有病,比真有病更能达成效果。 郑惜娘还记得,白家饮食初调整那会,白秀然只陪着吃两口向道餐,转回头在自己院里加餐。 等到她回娘家养胎时,孕妇本该好生补养,偏白秀然吃得比白旻兄弟几个还素,每每看见饭菜的时候恨不得剥皮拆骨,最后还是为了身体剥皮拆骨地吃下去。 那表情一般人装不出来,白秀然定然知道内情,不然不会为了往后,长久忍耐十个月苦日子。 郑惜娘只恨自己不通医术,此等家族机密,白旻对她尚有保留,不能尽知。 白若菱在内宅也听到一丝风声,心下惴惴不安,犹记得定亲后,父亲对她说了一句,“女婿是个俊俏的,他家四代同堂,都是长寿的。” 对比之下,岂不在暗示白家短寿。 两人独在内室,林婉婉安慰道:“不必紧张。” 白若菱脸上全是祈求之色,压低声音道:“林姐姐,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林婉婉诚恳道:“小孩家别想东想西。” 以现有的医疗条件,先天缺陷的孩子,难活到成年。白家家境优渥,白若菱哪怕庶出,也一直被精心照顾。 白若菱拧眉道:“可外头……” 林婉婉:“作为一个大夫,我只能说你身体非常健康,至于其他的,若想知道,可以问你三姐。” 亲姐妹之间到底情分不一般。 以白隽爱护儿女的个性,白若菱婚事在即,不是生米煮成熟饭,随时可能发生变故。但白家选择这个时机自爆,定然有旁的考虑。 待白若菱整理好衣衫,两人出来。 林婉婉宣布道:“若菱饮食起居一切如常,每日再多习武半个时辰,强身即可,不能老闷在屋里。” 白家家风如此,不分儿女都练武,只是白若菱天赋不佳,加上不好此道,故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郑惜娘习惯喝些太平药,家里又不是用不起,“不用服药吗?” 外人对郑惜娘通常有两种称呼,郑娘子和白大娘子。 林婉婉选择一种更令她高兴的称呼,“郑娘子,是药三分毒。” 她早闻到郑惜娘身上有隐约的药香,从外表看身体没有大碍,可能私下有喝太平药养身的习惯,和现代人没事瞎吃保健品一样。 白若菱打圆场,说道:“大嫂,药苦,我不想喝。” 郑惜娘待跟在自己身边学习一段时间的小姑子,自有一股亲近之情,“你呀!” 转过头,对林婉婉道:“林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郑惜娘作为白家宗妇,对比其他几个“闲人”,意义自然不一般。 两人向前几步,郑惜娘说道:“林娘子,可否为四娘开一副利生育的药方?” 林婉婉忽然一顿,“现在考虑是不是太早了!”婚还没结呢。 林婉婉不知白若菱的具体年纪,只知道比白湛小,比孙无忧大些。 孙无咎封令姿生育压力那么大,但从来没对妹妹妹夫催生过,代表时人不是不懂。 郑惜娘:“有些事自该早做准备。” 不用继续说,林婉婉都知道接下来是哪些话,最好进门就怀孕,一举得男,站稳脚跟。将两家的姻亲关系牢牢绑在一起…… 林婉婉和郑惜娘不熟,不敢问是来自白隽、白旻的授意,还是她自作主张,以为对白若菱好…… 推辞道:“夫妻俩身体健康,缘分到了,孩子自然来了。”终究忍不住露出一丝不乐意,“我尚未成亲,对生育之事了解并不多。” 郑惜娘知道这是推辞之言,林婉婉没成亲,不一样帮人接生吗?到底是白湛白秀然的朋友,不是家医一般可以随意指派的人物。 郑惜娘笑道:“原是我想岔了!” 林婉婉一肚子嘈,只能回家再吐。“怎么会这么想呢?” 白若菱的夫家,四世同堂一看就不简单,两眼一抹黑,进门就怀孕,最该保养的时候,偏偏得劳心劳力,反而亏了身体。 只是林婉婉和白若菱关系不到位,不好明着提醒,只能期待她们姐妹悄悄话的时候,白秀然能仔细给她妹妹开开窍。 祝明月冷言道:“你看那么多生老病死,还不知道吗,人之常情。” 郑惜娘若有行动力,林婉婉这儿开不出来,自会寻别的大夫。 祝明月:“两姓联姻,生不出孩子来,夫家比白家更急。” 谁让白家势强,外孙本就不如本家子孙,当然是亲生更好。 看白隽待徐昭然、徐六筒,可见愿意拉拔女婿外孙。前提是你得给他一个亲外孙,不然连女婿都是外人。 次日休沐,东院一行人打着去四野庄休闲的旗号,浩浩荡荡出城。 别的地方秋收忙忙碌碌,四野庄压根不存在这个问题。庄子上的田地不种主粮只种菜,这拨种了,那拨又快收了,不大可能遇上集中抢收的情况。 除了冬季能稍微松泛点,其他时候都是忙忙碌碌一团,施肥锄草种苗摘菜……有的是活计。 最近四野庄也遇到周转问题,许多雇来工人,纷纷请假回家抢收,折算下来,两个人干三四个人的活。 别人是周年任务,四野庄却是日常任务,忙了个人仰马翻。 程珍玉没有办法,只能交代食堂多做些油水,把这一阵日子顶过去。 第1028章 收获场面 婚丧嫁娶、春耕秋收都是正经事,拦着会遭天打雷劈的。 四野庄和周边几个村子深度合作,招来的长短工也多来自这儿,名声搞臭了,不利于往后行事。 门面房前排着一条长龙,都是附近乡人,送自家的收获来换钱帛换物资。 红薯种得早的,此时陆陆续续起了,送到这儿来。 罗满为摆足一副奸商样,在门口大声嚷道:“别想着拿指头粗细的红薯来充数。某酿酒都要好货,偷奸耍滑以次充好,别怪不收你的东西。” 罗满为受祝明月指令,近来每天都来四野庄盯着收红薯,哪怕他抽身不得,也要派几个伙计过来的鼓足声势。 务必让红薯是酿酒材料的事实,深入人心。 今年若是推广得好,明年杏花村还能加一项新品苞谷烧,后年……话说,土豆可以酿酒吗? 别管杏花村搞多少花活,地瓜烧都是拳头产品,长安的贵人,尤其是将门人家最爱这一口烈酒的滋味。 偏偏受限于原材料,只能限量供应。罗满为作为当家的掌柜,平白受了许多埋怨。 有钱但赚不着的那种感觉呀,抓心挠肝。 四野庄上的红薯种得更早,早已经挖出来,送进库房。 十来个杏花村的伙计,加上庄子上提供的人力,尽顾着洗切红薯,装入坛子里发酵,只待过段时间开坛蒸馏,就是一坛在长安备受追捧的地瓜烧。 想必能让杏花村赚进好大一笔钱帛,罗满为今年的分红能更上一个台阶。 唯有一点让罗满为十分不满,都是借四野庄的地盘,偏偏恒荣祥还要和自己抢人。 四野庄地里圈里一大堆事,这段时间本就人手不足。 徐达胜说接下来是恒荣祥的旺季,必须抓紧时间把羊毛清洗出来。 罗满为还想说,他被红薯产量卡了大半年脖子呢。 无奈四野庄实在抽不出人来,只能从作坊里派人来做活。 难道只有村里人才抢收?但凡有家里有两亩地,不也得先请假回家,把一家人的口粮顾上吗。 城里的作坊铺子,现在也是缺员情况严重,连万福鸿工地的进度都比预期慢上一点。 四野庄收货的大秤挂在门口一棵大树的枝丫上,垂下一根粗麻绳再挂上秤。 程珍玉很是满意这种安排,很好,又省了两个劳力。 程珍玉站在大秤旁边,将一切看在眼中。 罗满为,一个有不少见识但不种地的长安商人,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坚定地认为红薯是一味酒材。 不过这些酒商向来“胆大包天”,拿粮食制酒,谁管它是不是百姓果腹的口粮。 程珍玉心中思索不停,手边的活计也不停,她面前是一位老丈,带着家人推两平板车红薯来。 程珍玉缓缓挪动着大秤上的秤砣,若是卖东西,买家自然希望秤杆挑的高高的旺旺的,越少的钱帛能买更多的东西。 但轮到卖东西的时候,就希望这秤杆越平越好,能换更多的钱财。 程珍玉将秤砣不断往后挪,直到再挪不动时,宣布道:“这一筐一百五十二斤,把东西倒出来,筐再去皮重。” 两个男工挑着箩筐,将红薯抬去庄子上的车里,运去储藏。 几轮加加减减算出总账来,程珍玉报了一个数,问道:“老人家,拿现钱还是换东西?” 老人和家人商量一通,决定,“现钱拿一贯,余下的都换成红糖。”兑水给家人补补身子。 瓜果蔬菜农家都不缺,四野庄门市里最常见的是米面粮油糖,更多精细的东西少有摆出来,但常在四野庄做工的,大约知晓庄子上有哪些出产。需要时找管事说两句,都能换出来。 老人在柜台上领了一贯钱,小心翼翼将用树叶包裹的红糖揣进怀里。 出得门来,看见黑板上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可惜全家不识字,一点看不懂。 一旁的工人解释道:“红薯、甜菜、大豆、芸薹籽……这几样,庄子上全年无限量收,你家里若有,尽管送来,有多少收多少。” 老人:“粟米、小麦收吗?” 工人摇头:“不收。” 说的难听点,四野庄上下几百人的口粮都是外购。不用去长安城里买,和周边几个种粮大户私下买些就成。 庄子上各种各样的杂粮杂菜多,随便往里掺一点,就能把粮食需求量降下来。 旁人若以粮食消耗量来判断四野庄的人数,肯定会出纰漏。 老人:“秋收后庄子上还招工吗?” 工人:“招,男工女工,长工短工都招,女工招的多点。”庄子上堆着一堆活计等人来做,清洗晒菜干晒粉…… 别以为乡下会严格奉行男耕女织的规则,女人一样要下地。不下地,那是家里富裕的表现。 老人点点头,准备等忙完这一阵,把家里能动的都打发过来,四野庄包吃,家里还能省些口粮。 看着大门口热火朝天的场面,林婉婉不禁说道:“供销社呀。” 东家到了,程珍玉和罗满为连忙迎上来。 段晓棠对土地爱的最深沉,偏偏来的最少,看什么都新鲜。 祝明月开门见山问道:“红薯收了多少?” 程珍玉:“庄上自种的红薯都入库了,这几日陆陆续续从外头收了三千来斤。” 罗满为这几天下了大力,也不敢奢望这些红薯全落自己嘴里,照事先约定,这点产量得和五谷豆坊平分。 至于一个卖豆腐的,拿红薯做什么,他管不着。 祝明月见罗满为面有难色,以为他不满红薯的分配,问道:“罗掌柜,尽请直言。” 罗满为咽咽口水,不顾程珍玉在旁边,叫苦道:“祝娘子,作坊里压货太多,没多少活钱了。” 资产都在,但活钱着实没多少,想从祝明月这儿再化一笔投资。 程珍玉第一反应,你丫想欠我货钱! 祝明月近来诸事缠身,实地去的少,但看过杏花村的账本,如果派去的账房没有反水的话,罗满为中饱私囊的可能性极小。 罗满为:“先前葡萄上市,备的货多些,账上的钱帛都压上去了。” 第1029章 酒材猪食 剩下的一点小钱,倒不至于拖欠货钱,红薯价贱,几百斤加起来,连个零头都够不上。 葡萄这玩意打从西域传过来,价格就不便宜,想酿出上好的葡萄酒,定然要精挑细选一番。 罗满为既然敢说,就不怕祝明月查,他就是一下做得大点,导致现金流紧张。 祝明月估摸长安城葡萄上市的时候,以葡萄酒制备的速度,“现在制了多少酒?” 罗满为:“第一批有三十斛。” 祝明月现在资金也紧张,支援不了杏花村,“先出一半,探探行情。” 罗满为:“是。”想再收点下市的葡萄,看来是不行了。 本想再多些时日,滋味更好,现在不得不提前售出。 等明年红薯的供应上来,就拿卖地瓜烧的钱帛买葡萄,让杏花村里里外外都挂满葡萄。 祝明月等人自己去转了,程珍玉私下对罗满为道:“罗掌柜,你需要葡萄,不如寻摸些好种苗,四野庄给你种着。” 寻片空地搭个葡萄架子,并不复杂。价格既然如此昂贵,无论拿来酿酒还是放在五谷豆坊售卖,都有赚头。 罗满为:“到时怎么算?” 程珍玉:“肯定比市价便宜,而且,我们是自己人。” 不像外头,还需要罗满为四处去收购,只要品质过得去,他全要了都成。 罗满为考虑一番,“好,秋后也能插藤,我寻摸几株来。”他买了那么多葡萄,自然知道哪儿的葡萄好。 程珍玉:“多谢罗掌柜。” 转头回到办公室,交待和杏花村对接的人,杏花村的账一定要按时结,一分一厘都不能拖欠。 林婉婉窜去药田,准确无误地找到赵大夫的位置,坐在道旁一个草棚里,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旁边还放着一顶草帽。 天天山间地头泡着,赵大夫不见黑瘦,反而越发强健,外貌向着他的真实年纪变化。 不能因为人家有孙子,就认为他是个退休老爷爷。 林婉婉:“赵大夫,你老越发的悠闲了?” 赵大夫停住摇扇子的手,“就你一个人来?” 林婉婉不明所以,“和明月她们一块。” 赵大夫叹息一声,“徒弟们呢?” 实则药材组是受影响最小,因为用的都是死契员工,但劳力总是不嫌多的。 林婉婉:“今天休沐。”徒弟们放假了。 管理者再怎么认为团建是件快乐事,也不能否认侵占员工休息时间的事实。 林婉婉仅剩的良心,告诉她绝不能这么做。 赵大夫看着坐在草棚另一头的林婉婉,欲言又止。 接触日久越发知道,林婉婉只是受长相限制,加之从小没经过风雨,才显得一派天真,但论起心智和阅历绝不弱。 赵大夫还是问出来,“红薯怎么回事?” 他在庄子上待了一两年,知道有些地方看管得极严,不许外人靠近。 以前赵大夫不知道里头种的是红薯,在食堂吃过几回没当回事,偶尔在猪槽里也能看见。 直到某天在大门口听见几个卖红薯的农人谈起,才知道它的产量比白菜不遑多让。 赵大夫不止是医者,他还是农家子弟出身,知道地里和厨房里的猫腻。 哪怕产量相等,但照食堂的做法,红薯的应用面定然比白菜更广。 林婉婉想不到在这遇到一个清醒的,赵大夫估计只是察觉,但绝想不到红薯的意义。 “不就是拿来酿酒吗,剩点拿来喂猪,再剩点拿来喂人。”总之不是正经粮食。 赵大夫听出意思,林婉婉定然知道这玩意是能吃的,或者说本来就是吃的。 旁人尚且会为一支人参大打出手,何况高产粮种。 祝明月何等精明的人,绝不会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所以红薯只能是酒材猪食。不论如何,都是一件积善行德的好事。 赵大夫故意气呼呼道:“老夫得给程娘子提点意见,猪吃的东西怎么能总给人吃呢,那玩意吃多了烧心。”从一个专业医者的角度给出意见。 林婉婉补充道:“红薯既不性温也不性寒,但能补气生津宽肠通便。” 什么东西都想尝尝咸淡,不管好吃不好吃,能吃不能吃,都能入药。 以后的人会不会沾沾自喜,他们从一道酒材、猪食、药材里找到一种粮食,还开发出108种吃法。 四野庄优秀员工代表——水车,默默地矗立在永安渠边,孜孜不倦地将河水提到祝明月费了大价钱挖出的人工渠道内。 渠道在田地之中纵横,分成多条,每逢开阔处砌出石阶,方便各路人马取水清洗东西。 仅段晓棠一路所见,包括但不限于羊毛、红薯、蒟蒻……仅仅是最简单的清洗程序,都搞出一条流水线。 扁担和箩筐已经不满足运力要求,换成平板车。 都不敢想象,等水流出四野庄时,该有多浑浊。 幸好永安渠扛得住,母亲河实至名归。 衣食父母的“母”。 试想若没有永安渠引水,面对庞大的用水量,打再多井眼都供不上,祝明月非得抓狂不可。 自家的鱼钓起来没意义,段晓棠例行程序一般在鱼塘边上插上一根鱼竿,然后问祝明月:“中午想吃鸡,还是吃鹅?” 鱼塘边上搭建起一个大棚子,最中间是砖砌的灶台,空间开阔,没有装烟囱,就这么孤零零四四方方地立在那儿。 不吃一顿铁锅炖,岂不是对不起辛辛苦苦搭的棚子和灶台。 祝明月:“吃鸡。” 段晓棠估摸着五人的胃口,加上随行人员,吩咐道:“杀三只鸡,配菜你们自己去地里摘,还是让庄子上准备?” 祝明月没兴趣参加田野劳动,“你叫他们准备吧,我们先回院里休息一会。” 临分别前赵璎珞说道:“吃饭的时候叫我们。” 言下之意,不到饭点别打扰, 段晓棠吐一口气,取笑道:“尽想吃现成是吧!” 戚兰娘也学皮了,“不然呢。” 段晓棠这会人手充足,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管叫亲兵去传话,另外掐算着时令,写了一张配菜单,让庄子上酌情准备。 第1030章 肥料大事 段晓棠交待完,信步往山上去。 两座山上开辟出土路,杂木都被清理干净,雨天上山可能有些麻烦,但平时无虞。 如今山上无论树还是草,都不能随意攀折,因为不知道它种在这里到底有何用处。 别看只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万一是赵大夫仿野生种的药草呢?上纲上线那就是能救人性命的。 段晓棠对丛林探险没有兴趣,反而对四处开阔的山林更有好感。 干干净净,通通透透,不惧野兽虫蚁。有野趣,但没那么野,恰到好处。 它的背后是四野庄对山林的精细化管理,非得用巨大的人力才能做到。 段晓棠爬到山顶,掏出望远镜,默默地欣赏四野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祝明月等人不是放开手去休息,而是在庄子上四处巡视一番后,去到四野庄的办公区。 程珍玉和各个管事早将各种资料准备妥当,应对检查。 作为自家的生产基地,祝明月表达出足够的重视,“庄子上有哪些困难?” 共事日久,早知道祝明月不是喜欢讲虚话的性子,提出来自然是看能不能帮忙解决。 彭十二:“祝娘子,还是老问题,肥料不够。” 哪怕四野庄自己堆肥,又养了许多的牲禽,肥料产量巨大,但架不住用量更大。 旁的田地一年只种一季,说不定还要休耕,四野庄的田地一年四季无休,为了让菜种的更好,还要不停地追肥。 若种大豆苜蓿养地,从经济效益方面考虑不划算,只能在新开出来的荒地上施行。 对了,他们还有新开出来的几十亩荒地,也是用肥料的大户。 祝明月:“你们有什么想法?” 程珍玉:“工坊的油渣、年底清塘的塘泥都可以用上。”四野庄各项潜力都开发殆尽。“明年再多养三十头猪。” 在造粪这一项赛道上,猪猪属实优秀。 四野庄圈养的各种大型牲畜中,羊羊因为各种属性不突出,已经被边缘化。养几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比如上次祝明月送给两卫的牲畜,全送猪上不得台面,中间得混些羊才合适。 程珍玉的法子,能堵上一些缺口,但以四野庄现行的堆肥办法而言,增加不了多少量,何况产粪大户猪猪明年才能上线。 城中各项产业的五谷轮回物,早已直接送到庄子上来,显然“杯水车薪”。 祝明月:“兰娘,你联系城中的夜香人。” 化肥不用想了,别说尿素,连尿素袋子都造不出来。 戚兰娘:“是。”需求量得照先前的再上浮几成。 悬在头顶的头等大事解决,其他管事先行离开。 程珍玉留在最后禀告道:“祝娘子,前两日陈牙人送来的两个匠人,已经安顿好了。” 祝明月:“手艺如何?” 程珍玉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块木板和一页纸,放在祝明月面前。 祝明月先看木板,全部为凸板阳文,不愧是专业刻字的,比兼职的二把刀强多了,笔画笔锋清晰可见。 再看印在纸上的文字,则要模糊许多,远不及木板清晰。 祝明月:“工匠怎么说?”问题出在哪儿。 程珍玉不玩虚的,“匠人师傅自言,他们只是粗通油墨,而且庄子自产的纸张也与他们往常所用不同。” 简单说来,墨不懂,纸不行。 祝明月:“继续试验,赏格照丙等来,再安排几个徒弟,先学刻字的手艺。” 程珍玉:“是。” 人皆惜技,但卖身契捏在手里,由不得不教。哪怕压箱底的本事保留,大路货的本事总得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祝明月:“兰娘,让陈牙人再寻摸几个的懂油墨、刻画的。” 戚兰娘:“是。” 祝明月转头道:“珍玉,庄子上各项目的文字总结梳理到哪一步了?” 程珍玉:“原先许多只有口头传授,正逐步汇总成文。养殖组已经汇总八成,种植组近四成。” 至于工坊,程珍玉提都没提,因为摸不准祝明月到底怎么想的。 祝明月:“继续汇总吧!” 他们初接手四野庄时,靠着模糊的经验和一本《齐民要术》就开干。几年过去,说不定能磨出一本属于他们的农书呢。 正好,连印刷的人才都是现成的。 程珍玉:“是。” 三人处置完事务,不急不躁去池塘边和小伙伴汇合。 段晓棠刚从山上下来,准备的菜陆陆续续送来。见祝明月托腮做思考状,问道:“有什么为难吗?” 祝明月摇头,“不为难。”只是难为情。 段晓棠:“能说说吗?” 祝明月:“我打算在东西市买地建公厕。” 段晓棠转过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铁锅,这会说这个话题,不算煞风景。 林婉婉深知市情,“不会得罪长安城的粪霸吗?” 祝明月:“那是我自己的茅厕。” 城池人有夜香人,也称掏粪工,负责收街坊里巷的马桶、淘洗各家茅厕,粪便就是他们的报酬。 戚兰娘原先去找夜香人买,不一定有现货,得等、得加钱!国以农为本,这玩意虽然味道不好,但一直是紧俏货。 自从四野庄开辟后,春风得意楼等地方的茅厕,都是花钱请人淘洗之后,再将东西运到庄子上来。 谁让四野庄一直被肥料卡脖子呢。 林婉婉怯怯问一句,“家里钱够吗?” 祝明月最近一直表现出手头紧的模样。 祝明月:“这点钱还是有的。” 东西市不全是旺地,边边角角没人气的地方有的是,几间茅厕修起来,连一间房的位置都用不到。 难怪祝明月方才那么纠结,因为实在不符合祝总高大上的做派。 谁都没问段晓棠能不能帮上忙,南衙诸卫十几万人,那么大一个“造粪机器”,能不能把夜香挪一点过来。 后勤线盘根错节,连大将军都不会轻易去碰。段晓棠才站稳脚跟,连边都摸不着。 祝明月挪动身体,避开炽烈的阳光,说一出是一出,“等万福鸿的工程告一段落,也在庄子上建一个冰窖。” 一生挚爱基建的祝总! 第1031章 煮制猪食 前提是万福鸿的冰窖通过验收。 四野庄靠近永安渠,冬季河边上冻,采冰更方便。 况且庄子上许多产出,有了一个冰窖后,能保存更久的时间。 林婉婉估算时间,“等万福鸿一二期工程结束,李师傅他们该忙着建火炕了。” 火炕的技术壁垒并不高,李君璞带几个护卫看过两回,都能七七八八建出来。 说到底李匠人的工程队,才是长安城手艺最好的,最受老百姓认可。 祝明月:“没事,除了几个技术人员,其他都是力工。” 一般的火炕,用不上专门的技术人员。 段晓棠若有所思,暗自将这件事记下来。 各项菜肉准备妥当,放在的桌面兼灶台面上。 段晓棠毫不犹豫分派任务,“婉婉,鸡肉放盐水里泡十分钟,再捞出来沥干。” 林婉婉:“盐水配比多少?” 段晓棠甩出两个字,“适量。” 林婉婉歪着嘴,她若是懂“适量”两个字怎么写,就不会只会烧开水了。 到底在长安几年历练过有生活经验,用小勺在木桶清水里放上三勺盐,想想整整三只鸡,又多放了两勺。 其他三人一同动手,将菜蔬二次改刀,或摘豆角或调制玉米糊。 农家乐,图的不就是一个自得其乐吗。 段晓棠则将各种酱料按照固定比重,盛在空碗里,预备待会用来腌制鸡肉。 赵璎珞将泡发的木耳撕成小块,“庄上在阴凉地方放几截木干,时不时过去洒洒水,就能生出木耳。隔段时间摘一回再晒干,就是正宗的山货。” 山珍海味不比地里种的菜蔬来得普通,这类东西说值钱也值钱,不值钱也不值钱,端看如何对待。 若舍得下力气,雨后去山上劳累一回,运气到了能摘好些;但若是远离山林,只能花大钱买了。 戚兰娘拿刀削土豆,“珍玉他们试过将山上的菌子移植到山下来,种在木屑和土渣中,可惜时灵时不灵。” 蘑菇种出来,还得看有毒没毒,猪猪太贵,兔子太娇弱,只能请鸡鸭先吃了。 祝明月:“慢慢试吧!”她不急着吃蘑菇。 以往家里的蘑菇都是外头买的山货,碍于从前各种菌子中毒的笑话听得太多,每次扔锅里都慎之又慎。 林婉婉这个二把刀,可没有点亮这方面技能。 人工种植的,至少品种和质量有保证。 鸡块清洗干净并沥干水分,段晓棠依次加入酱油、盐、胡椒、姜片和葱段,抓拌均匀腌制。 祝明月蹲在旁边烧火,火还没烧起来,先问道:“大火小火?” 段晓棠:“大火。” 待锅烧热,倒入猪油滑锅,油七成热时下入花椒,然后加入鸡块煸炒至出鸡油,鸡皮焦黄打卷。 段晓棠悠然地将干辣椒、八角、桂皮、草果和香叶炒香扔进去炒香,加入清水没过鸡块。 三只鸡的分量着实不小,哪怕段晓棠翻炒也要费一番力气。 大锅菜不是谁都能做,伙头营的身材不是白来的,力气小的压根搅不动锅。 大火烧开后调味,加入盐、酱油、胡椒、陈醋和白糖。中小火继续煮至鸡肉七成熟,在加入各种配菜。 段晓棠将预先调制好干湿适中的玉米糊,围着锅沿边上贴一圈玉米饼子,盖上锅盖继续焖煮。 锅盖是用几块木板拼合而成的圆形,中间做出一个把手,方便提放,放上去刚好合适。 林婉婉被各种香料酱料浓烈的味道一刺激,肚子差点唱起空城计,可怜巴巴问道:“要等多久?” 段晓棠:“一炷香,你先去玩点其他的。”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婉婉将凳子挪过来坐下,双手撑在台面上,“我就在这个等着。” 不知熬了多久,段晓棠总算揭开锅盖,一股扑鼻的香味直入鼻中,引得人食指大动,非得多干三碗饭不可。 段晓棠不急不缓地用锅铲先舀出两大盆来,分给亲随和庄子管事,先前贴的饼子也全揭下来给他们,她们吃的重新贴。 就着食堂送来的米饭,几人吃了个肚皮溜圆。 林婉婉哪怕再心系麻将,也只能站起来,“不行,我得出去走走。” 赵璎珞:“竟然觉得菜比肉好吃!”菜才几个钱。 戚兰娘:“似乎是比盛在碗里的更好吃。” 铁锅炖段晓棠以前也做过,但都比不上今天守着锅灶味道好。 林婉婉:“这叫什么,锅气?” 祝明月:“热气。”冬天吃更妙。 林婉婉招呼道:“走,出去走一圈。” 几人成群结队行走在庄子里,不自觉走到山脚下的猪圈附近。 哪怕时时注意猪圈卫生,但养猪注定味道不会太好。 程珍玉筹备中的新圈舍明年不会在这儿,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都怕带毛的被一锅端了。 故而达到一定规模就会分圈分舍,远远的分开。 几人顺着边缘的位置走一圈,猪猪们各个膘肥体壮,发出幸福的哼哼唧唧声。 它们的日子多舒服呀,除了最后要挨一刀,其他时候快乐无边,除了吃就是睡。 每天伙食花样翻新,连春风得意楼和小吃街的泔水都落在它们嘴里。 所以养猪很有必要,能吃又能拉! 再往前走味道更淡些,两间泥胚房搭一间草棚矗立其间,这里就是猪猪们的食堂了。 草棚里的物什简单,小半柴火,两口大灶再加一口大水缸。 猪猪们食欲旺盛,一锅猪食只能管几头猪一顿,所以哪怕有其他食物补充,但熬猪食两口锅轮换,也得费去大半日时间。 红薯连筐一块扔水渠里,冲洗干净上头的泥土。再挑回来,个头小的不用改刀,稍微大点的用刀切两下。 这些红薯都是淘汰下来,品相不佳的,最大不超过半个拳头,拿来酿酒制粉都遭嫌弃,只能便宜猪猪。 工人将准备好的红薯块倒进锅里,再将铡好各种青菜瓜果一并倒下去。 这一锅大杂烩食材准备好大半,盖上锅盖添把火,静待煮熟。 工人揭开旁边另一口锅,东西差不多煮熟了,从边缘地方捞起一块红薯,先替猪猪们尝尝生熟,滚烫的煮红薯的吹一吹才敢放进嘴里。 确定差不多了,从泥屋里拖出小半袋米糠,倒进锅里,搅和几下,盖上锅盖继续焖煮。 虽然知道眼前一锅猪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几人庆幸她们是吃饱了饭才来的。 第1032章 同窗上门 柳恪虽在家自学,但与国子监并非全无联系。 每逢大儒来监内讲学,顾嘉良都会传信让去听。 国子监风气差,但毕竟是国家最高学府,朝廷预备役官员培养地,师资力量一等一。 柳恪每次去听完课便回家,不会多待。 殷鸣羡慕不已,“我也想在家自学,偏偏家里人都不同意。” 请假需得家长出面,单凭学生成不了事。 宗储不客气道:“凭你自学?只怕整日在街市浪荡吧!” 凭着那日在曲江池边对林婉婉的“惊鸿一瞥”,几个国子监学生终于想起还有一个请长假的同窗。 以前倒是起过抄柳恪课业的想法,但双方差距太大,国子监的先生们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能放过去,只能作罢。 今天约上一班好友来柳家探病。 柳恪请假的理由是柳清身体不虞,重病是不虞,早上起床落枕也是不虞,进可攻退可守。 国子监先生们也知道他是不耐烦监内风气想回家读书,加之有顾嘉良从中转圜,果断同意了不符合程序的请假要求。 主要柳恪那副“身娇体弱活不长”的外表太有迷惑性,国子监也怕他跟着监内那群混账胡闹,被折腾没了。 殷鸣等人和柳恪一同入学,但岑嘉赐凭交际手腕混进来。 一群人来拜访,柳恪只能放下书接待,并带人去见了他传说中身体不虞的父亲。 柳清半躺在石榴树下的摇椅上,手里拿一把羽毛扇,姿态闲适至极。 他胸无大志,也缺乏足够的心机手段,索性不出仕。 只要不穷困潦倒到需要亲自为一日三餐奔波,柳清能在家当一辈子宅男。 现在看来的这个理想有极大的成功率,因为他的长子已经出仕,在洛阳站稳脚跟,次子眼见也大了…… 好时光,自该享受。 偏偏旁边有个“活泼”至极的李弘安,王宝琼在后头打麻将,嫌儿子吵闹,把他送过来和柳清作伴。 小孩的喜好一天一变,李弘安现在不玩球,改追柳家的捕鼠猫玩,嘴里模仿猫猫的叫声,“喵,喵~” 柳清纠正道:“安儿,那是猫。” 猫科动物从不惯着人,管你大人还是孩子。被李弘安的小短腿追得不耐烦,四爪齐飞爬上石榴树。 李弘安想学猫上树,无奈他的小短手连树皮都抓不稳,只能转回头向柳清求助,“六六,喵,喵!”手还记得往上指。 王宝琼给儿子介绍过柳清,说要叫柳六爷爷。偏偏李弘安学话慢,这个称呼更饶舌,每次都叫成“六六”。 柳清也不管他叫的是排行还是直呼名号,和一孩子计较作甚。慢慢抬头往树上瞧,捕鼠猫蹲在树上,嘴里“喵喵喵”叫着,估计是骂骂咧咧,还骂得很脏。 柳清:“不如在树下等猫儿下来。” 李弘安只是话说不顺,但快两岁的孩子,听还是能听明白的。 双手不住拍打树干,嘴上却不再“召唤”柳清。 柳清长舒一口气,世界终于清净了。头往后仰,身体随着摇椅缓缓摆动,正待沉入香甜的梦乡,仆役忽然禀告道:“二郎的同窗上门拜访。” 柳清思虑一通,“请过来吧!” 本不是正式登门拜访,柳清不用格外收拾。 于是殷鸣等人过来,就见柳清悠闲地坐在树下,论卖相自是不差。 众人齐齐行礼拜见,柳清略勉励两句,便道:“都是好孩子,二郎,为父精神不济,你自带同窗们去玩吧!” 精神不济是个借口,可以是身体虚弱,也可以昨晚没睡好,也可以是刚刚被小孩子吵的…… 柳恪拱手告退,“是。” 殷鸣等人头回来柳家,却发现柳恪在家极其自由,父母根本不会对他管东管西,哪像他们……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这会换宗储羡慕了,“柳二,我以后常来找你玩。” 他的朋友上门,身边跟着丫鬟小厮一大堆,说起来是排场,但转头就会将他和朋友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报到父母面前。 柳恪:“来便来吧!”权当解个闷。迟疑一瞬,“不过我有课业,可能顾不上招待。” 宗储“大度”道:“我可以自己玩。”他只想找个地方躲清净。 岑嘉赐顺势跟上,“我倒希望能与柳二讨论一番课业。” 岑嘉赐论学习成绩中不溜,殷鸣等人的课业大多仰仗于他,他们差距不大。 不过作为几人的学兄,和新学弟混在一处,柳恪觉得他的意图没那么单纯,总不会是性情相投。 不过国子监是个名利场,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展开交际。 柳恪清高,不代表别人亦是同样行事。 柳恪嘴上答应:“恪也愿能与岑学兄探讨一番。” 一行人在柳家消磨一日时间,柳恪陪吃陪喝又陪玩,深觉是个辛苦活计,决定下次他们再来,要么扔过去一本书,要不让他们自己去玩。 殷鸣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捡回来,“柳二,你的棋艺又精进了,同龄人中堪称佼佼者。” 柳恪并不满足于此,“可惜离名家尚有差距。” 殷鸣:“你和哪个名家下棋输了?”还输的很惨。 柳恪:“我姑父。” 柳恪的姑父是顾嘉良,关系从未瞒过人,周围人都晓得,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走后门请长假。 岑嘉赐:“顾博士的棋艺在长安城中都极有名气,败在他手下不冤枉,常人想要这份福气还求不到呢。” 论棋艺顾嘉良不是大吴最顶尖的那几个,但足以“杀”遍国子监上下无敌手。 最气人的是,他不教棋艺。弈棋是副业,是爱好。 众人消磨一日方才告辞,柳恪亲自将人送到门外。 正遇上林婉婉指挥仆役挑着两筐菜过来。 柳恪:“林姐姐。” 殷鸣、宗储同样问候道:“林娘子。” 同学之间玩耍,只要不胡闹都是正当的。 林婉婉招手,笑意盈盈道:“你们来找二郎玩呀!” 殷鸣咽咽口水,“嗯。” 林婉婉手指菜筐,复又对柳恪道:“庄子上摘的,给你们尝个新鲜。” 岑嘉赐打量一眼,各色果蔬堆满,钱帛不多,难得是一片心意。 柳恪:“多谢林姐姐。” 东院的仆役放下一筐菜,另一筐送去西院。 林婉婉顾忌其他人在场,迟疑道:“安儿在你家里?” 柳恪还能不知林婉婉的目的么,“在的,林姐姐自进去吧!” 林婉婉:“那我去找他玩!”找他娘打麻将。 岑嘉赐忽然道:“时已入秋,柳二可要与我们同去乐游原登高赏菊?” 第1033章 芝兰之铺 短暂的休假让段晓棠放松了身心,心情好到还能塞点红薯干给同僚当零食,只是“忘了”告诉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吃人嘴短,总不能说,是从猪嘴里夺下来的吧。 想再要啊,去和猪抢! 段晓棠将庄旭拉到公房,提出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我们盘火炕吧!” 庄旭不明就以,“家里盘了!” 段晓棠手往地面指,郑重道:“营里。” 后勤线有自己人就是好,什么事都可以直说,不用旁敲侧击绕圈子。 庄旭倒吸一口凉气,思量是多大的工程量,转而计较起钱帛来。 长安的冬天肯定是冷的,大营内人头攒动,都是年轻力壮火气旺的年轻人, 军士睡大通铺,冬天冷了挤一挤,不至于到冻死的地步。 将官们更无需担忧,他们有取暖的炭盆,部分身体强悍的,冬日打赤膊都无虞。 每到这时,段晓棠都格外羡慕战斗民族的体质。 除了少数权贵,冬季对大部分人都是难熬的。 庄旭回忆一番自家的火炕布置,青砖、柴火……讶声道:“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段晓棠:“富有富的应对,穷有穷的办法。” 自家冬日前院的火炕就不停火,祝明月还遗憾,当初思路窄了,应该多砌一道火墙,就不用只待在炕上才觉得暖和。 但若这么做,非得拆了柳家的屋子不可。 段晓棠:“如果只夜间少量生火,有一点温热,让军士不至于苦挨到天明。” 长安没有云内那般好的条件,可以露天采煤取暖,只能用木柴。 南衙诸卫冬日有炭火份例,但若让整座军营取暖却是做不到的。 段晓棠再进一步,“现在右武卫账上正有闲钱……” 庄旭当即打断,“哪来的闲钱,全被杜将军带走了!” 庄旭坐在这个位置上,由不得不抠门。 段晓棠知道祝明月那儿过来多少钱帛,却未必清楚整座大营的总账。但深知叫苦叫穷才是“账房先生”的常态。 段晓棠:“待在账上也不会生崽,军士冻病了影响战斗力,万一转成风寒,说不定传染整个屋子……” 这个时代,风寒是会死人的。 庄旭:“不用再说,让我仔细想一想。” 段晓棠只是临时起意灵光一闪的主意,最后却要庄旭吃苦受累。 文官不修衙,以示清正廉洁。武将没那么多讲究,刀头舔血搏命,享受一些怎么了。 庄旭年轻,正是想做事能做事的年纪。 最重要的是,右武卫还真有钱。 段晓棠见庄旭不是推脱,好声好气道:“庄长史,你慢慢想。” 庄旭转头将心腹林金辉找来,仔细筹谋。 火炕在冬日的效果他们都见识过,庄旭家里还有现成的,庄夫人冬天好过多了。 投入无非几样:砖、柴火、人力。 当初家里盘火炕的时候,庄旭跟风看过两眼,感觉不难。 右武卫遍地是人,加之行军在外难免修筑工事,专业的“泥瓦匠”本就不少。 说到底,在军营里人力压根不值钱。 林金辉提议,“长史,不用青砖用泥砖如何?” 如今长安城中盘火炕都是中上等人家,不缺青砖钱,也不缺后续的柴火钱。 但青砖可以建屋子,泥砖也可以。如果泥砖能也能建火炕,将省下一大笔花费。 因为泥砖可以自己制作。 庄旭:“得找盘炕的泥瓦匠问一问。” 林金辉挠挠头,“可柴火问题怎么解决?”这个投入才是无底洞。 每天冬天都得固定投入,今年年景好账上有钱,明年后年呢……或者说如今营中主政的一批将官高升调走了怎么办? 庄旭早习惯自力更生,“长安周边无主的荒山野林,天气暖和时派一队人马去砍了,带回来风干便是。” 普通百姓碍于路途工具,只能捡拾落枝。右武卫运输工具、砍伐工具、壮劳力一样不缺,不过辛苦几天的事。 当然庄旭没有为了生态环境,砍一棵必须得补种一棵的高尚情操。 树,不是自己长出来的吗? 两个人零零总总算一通账下来,发现竟然无需出多少钱帛,便宜得很。 庄旭找来孙安丰,让他去统计大营营房的数据,尤其问清楚他们冬日如何安排的。 大营营房统一建造,但里头塞了多少人却不一定按照规制来,庄旭要的是实时、真实的数据,至少得估量出一个最低的数量。 孙安丰长期值宿,某些内情知之甚详,“长史,白日不好查,需等到夜里才方便行事。” 换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词汇——查寝。 数万人的大营,怎么可能名与实符合,有的房间住的多,有的房间住的少,有的名册上没人,但私下却有人住。 庄旭一口答应,“行,叫上几个文书,随你一同行事。” 孙安丰:“是。” 庄旭叫上林金辉,“走,我们去找个懂行的。” 徒留刚领完命孙安丰在原地风中凌乱,到底要做什么?呆愣片刻,便找几个文书,定好晚上的行动。 庄旭林金辉出了太平坊没多远,转向去光德坊。记得以前给自家盘炕的泥瓦匠,现在在万福鸿工地上做工头。 两人先去办公区知会祝明月一声,孰料人不在,只有戚兰娘在隔壁,手持一截细竹枝,指着简陋的模型给几个商户介绍。 模型虽然简陋,但比设计图更直观。有些迷糊的,现在才知道,万福鸿全是两层商铺,中间以栈桥相连。 结合外面已经上梁,开始覆瓦的一期工程,非常容易将现实与模型一一对应。 戚兰娘侃侃而谈,“万福鸿定位于长安中高端人群,首期放出来的商铺皆是如此。不日将举办招商会,届时诸位东家皆可到场。” “如今已经引进了长安不少知名商号,例如杏花村、花想容、步步糕等。” 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这几家和如今的万福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敢一块过来,就代表着祝明月有十足的信心。 戚兰娘:“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对入驻万福鸿的商家也会进行审查,遵纪守法是第一条,其次要符合万福鸿的调性。” 一商人问道:“何为调性?” 戚兰娘:“自然是能展现长安乃天下四方名城的物什,麻布能挣钱,到底不比绸缎名贵。说句不恰当的话,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万福鸿追求的目标是周围皆芝兰,把入驻的商家也变成芝兰。” 第1034章 空手套炕 其他人顿时明白意思,说的简单点,就是不上档次的别来。做全品类生意的,比如容器,只管将精美的瓷器摆上,粗陶别拿来丢人现眼。 花花轿子人人抬,一来二去,不就身价倍增了吗? 戚兰娘将目标客人从工地穿行送走,重温一遍经典话术。 以现在的交易模式,万福鸿难以流水倒扣的形式经营,只能简单粗暴的收租金。 祝明月安排了物业费和花样繁多服务费用,租用仓库、运力、物流等项目,都需要额外付费。 算下来,绝对不亏! 祝明月这会在干什么,找孙无咎拟定租约去了。 祝明月粗拟了一些条款,孙无咎看过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你是要在万福鸿内再造一个小官府?” 祝明月从封令姿手中接过一枚杏干,并不着急吃,慢条斯理道:“有备无患而已。” 能进万福鸿门槛的商家,怎么说都有一份基业在,背后焉能没有靠山。 虽然知道这份契约只是一张废纸,真起了纠纷,看的是谁势力更强。 但该走的程序必须得走,谁让她“有言在先”呢。 孙无咎原在林婉婉那儿见识过一份前程后路都考虑周全的收徒契约,今儿祝明月来才知道何为“奸商”,一份租约里的埋着一百零八个陷阱。 说到底是她强势,不用求着人来租铺子。商家入驻,只能顺着她的条款来。 孙无咎吐一口气,“给我两天时间。” 仔细对照和律法有无矛盾之处,实在转圜不了的只能删除,可允可不允之处,就要考虑偷换概念了。 祝明月私以为她拟定的条款,绝对称不上犯忌讳,长安连人身都能买卖,所以哪怕明知是商业陷阱,也照跳无误。 另边厢,庄旭两人稍待一会,戚兰娘回转。 庄旭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想向李匠人请教,烦请戚娘子引荐一二。” 戚兰娘见他神色从容,该不是坏事,“庄长史所为何事?”两个人地位天差地别,本不该有交集。 庄旭:“火炕。” 戚兰娘知机,点头道:“我即刻派人叫李师傅过来。” 满长安数下来,连火炕方案的提出者祝明月等人,都未必有李匠人熟悉火炕。 仓促之间,李匠人的洗干净手,但沾上泥土的衣裳却来不及换。 他对庄旭并无多少畏惧情绪,听戚兰娘派来传话的人的提醒,知道是段晓棠的同僚兼下属。 段晓棠那么大个将军,不也对他客客气气的吗,但该有谨慎小心还是得有。 军营里营房多按照编制入住,庄旭问出第一个问题,“火炕上能二十人一起睡吗?” 李匠人对外行人不客气道:“炕得塌了!就算不塌,烧的柴火打都打不住。” 庄旭肯定不是给他家里问的,结合他的身份,二十个军营大汉睡一张炕上,铁板才撑得住。 庄旭:“泥砖能盘炕吗?” 李匠人:“可以。” 有钱的用青砖,没钱的泥砖,除了脏点,没其他缺点。 林金辉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又省下一笔。这么算下来,岂不是可以空手套火炕。 庄旭:“能建多大?” 李匠人:“顶天躺十个人。” 冬天为了省柴火,有些盘炕的人家会一家人睡在一张炕上,虽然不合礼数,但都是为了生存的无奈之举。 庄旭闻言心中一喜,刚好军中最小的组织就是伙,刚好10人。 庄旭:“李师傅,你算算一个十人炕需要多少的砖石料?” 李匠人认不得几个字,但做这些事手到擒来,这是吃饭的本事。 庄旭林金辉听了一通砖料账,心满意足的离开。若做一道简单的术算题,将整个右武卫的人数除以10即可。 心中有底,做事就不慌了。 离开时,庄旭见到旁边堆叠一座土山,问道:“这些土哪来的?” 李匠人:“挖地窖挖出来的。”挖出来也没用,祝明月说往后拿来造个景什么的。 这种深层土没营养,拿来种地都欠奉。 庄旭暗道,祝明月的地窖挖得够大的。 转过天,庄旭看着孙安丰熬夜汇总上来的查寝结果,差点气炸了。 庄旭:“聚众赌博的,拖到校场上照军法行事。” 只要明面上不涉及到钱帛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营中宵禁后私聚营房赌博,性质又不一样,容忍不得。 这等触犯军法之事,不用特意通知统管的将官,庄旭就能料理了。 孙安丰拱手应道:“属下领命。” 庄旭:“寄居旁人营房怎么回事?” 孙安丰:“或其中有好友旧交,夜宿一处亲近,或在自家营房受排挤容身不得。” 庄旭:“前者回自家营房安置,后者通知旅帅队正介入,调停不得的,换一个伙。” 同伙之间关系紧张,连晚上住一起的都不能容忍。战场上火气一来,还不给对方一刀。 孙安丰:“是。” 结合孙安丰调查来的数据,庄旭才晓得营中具体使用了多少营房。 孙安丰此时才知道庄旭在筹谋何事,他童年在扬州度过,少年来到长安。 北方人以为南方冬日如春,南方以为北方冬日凛冽如刀。 以孙安丰的亲身体验,南方的冬日没那么好过,北方的冬日也没那么好过,总之都不容易。 庄旭先私下和段晓棠范成明通个气,反正右武卫左右军都在他们这个小团伙手里。 段晓棠都没想到,庄旭能精打细算到如此地步。 但两人不管庶务,最终拍板得等能作主的人来。 长安城内做挖土砍树这等缺德事不可能,若派人出城,需得韩腾吕元正点头。 庄旭好不容易等到吴越、韩腾、吕元正共同理事的日子,当即将准备好的条陈递上去。 三人各自传阅,简单交流几句,毫不费劲地通过了,省了庄旭一番口水。 通过的理由倒不是体恤军士,而是四舍五入等于不花钱。 谁不想日子好过点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庄旭志得意满地出了帅帐,找到段晓棠说道:“你回家问问祝娘子,万福鸿挖地窖挖出来的土方要不要?” 不要的话,他就拉回营中摔泥坯了! 第1035章 老戏骨了 三位大佬齐聚,当然不是受庄旭召唤,专门处理小小的火炕事务。 而是杜松调职去了左骁卫几日,已将各项事务料理清楚,今日将在左骁卫大营宴客。 作为“娘家人”的右武卫当然要全体去为他道贺,以示联盟牢不可破。 杜松的强势空降,左骁卫内部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一则墙头草般的热烈欢迎,指望有个强势的主将能一挽左骁卫的颓势。 另一派则心存抵触情绪,要么怕被杜松抓住小辫子,左骁卫还有一批烂账没理清楚呢。要么心存上位的指望,空降兵挡了他的路。 后者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左骁卫早就没有值得称道的高阶将领了。 军中风气简单粗暴,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儆猴,普通军士杀就杀了,将官们还得多考虑两番。 但谁也没想到杜松会直接把左骁卫一个将军赶回家吃自己。 能拜将的要么有过硬的关系,要么有功劳,没一个简单的。 南衙一切人事任命都要经过吴岭的手,吴岭看在人过往功劳上,将人调入兵部任闲差。 杜松要资历有资历,要战功有战功,背后还有吴岭的支持,如今只差一个名分,左骁卫内他真不用惧怕任何人。 右武卫稍微有点分量的将官,都要过去帮杜松压场子。 吴越从帅帐出来,叫住庄旭,问道:“火炕的法子你提的,还是晓棠提的?” 庄旭技巧性说话,“当然是段二,她说军士晚上挨冻影响白日训练。”归根结底,是为了南衙的虎狼之师。 生冻疮爪子肿了的虎狼之师,太没有排面。 吴越微微点头,“嗯,把她叫来见我。” 庄旭脱口而出,“她不在校场吗?” 吴越:“校场没人。” 庄旭:“我去火头营找找。” 段晓棠掐在出发去左骁卫之前,赶到吴越的营房。 吴越长话短说,“下次点卯,父王会宣布你主持今年的关中剿匪。这之前想想章程,带哪些人,如何处置?” 段晓棠没想到今年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一直以为是轮流的。左厢军休整一段时日缓过来,剿匪强度不大可以执行。 段晓棠:“怎么落我头上了?” 吴越:“大家都觉得你合适。” 段晓棠暗道,难道南衙诸位同僚已经大度到举贤不避竞争对手的地步? 段晓棠迟疑道:“世子,你知道的,关中剿匪最麻烦的不是土匪。” 上次剿匪那么顺利,一半是因为段晓棠做的干脆利落,另一半赖吴越范成明牵制住地方官府大户。 吴越早有腹案,“剿匪大军出动前后,范二会在关中行猎。” 段晓棠:“范二知道他要去打猎吗?” 吴越:“待会告诉,他会喜欢的。” 吴越连后手都准备好了,段晓棠更不用担心。只有一点持怀疑态度,范成明应该不喜欢打猎。 他虽然喜欢到处浪荡,但对打猎真没多少兴趣。 以前右武卫在外头“自力更生”的时候,范成明宁肯去帮忙摘菜,都不愿意去打猎,准头奇差。 但想必武俊江对新任上司公然翘班出去玩耍,不会有意见。 段晓棠秉着最后一丝良心说道:“要不等吃完饭再告诉他?”别影响他食欲。 吴越答应道:“好,我本来打算开席时通知他的。” 鉴于段晓棠的提议,他决定当一个好人。 右武卫将官们浩浩荡荡去左骁卫贺喜,范成明兴高采烈,他帮左骁卫领出拖欠两年的军械,不折不扣的大功臣。 但范成明不无遗憾道:“军器监的熟人越来越少,折损率都快赶上京兆府了。” 工匠没大动,但关键时候工匠顶什么用。 另一重危机则是,知道范二霸王威风的人越来越少,军器监再把大老爷的派头摆起来,范成明这张底牌就没什么用了。 温茂瑞:“以后怎么办?” 范成明:“所以趁着这次去军器监的时候,我又多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就算半年被查处一个,也够他转圜两年。 温茂瑞忽然不想问,范成明怎么结交新朋友,手段是软是硬。 左骁卫门口几波人撞在一起,其他人也没料到的右武卫这么给的杜松面子,几乎全部将官出动。 韩腾年长位尊,众人请他先行。 杜松疾行数步上前,握住韩腾干瘦的老手,激动道:“大将军!” 韩腾空出的一只手在杜松肩头轻轻地拍一拍,勉励道:“茂公,你今日能独当一面,我很是欣慰!” 杜松垂首道:“谢大将军厚爱。” 身后诸卫的将官各自和相熟者打起眉眼机锋,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南衙有秘密,但人际关系、远近亲疏不在其中。 杜松曾看韩腾年老,视右武卫大将军之位如囊中之物,从未熄过的以下克上的心。 偏偏为了让吴越安全入驻,韩腾才是那个更让吴岭父子信任的人,哪怕已经不能上阵,位子依旧稳当得很。 两人之间很是生过几回龃龉。 不少人习惯性的望望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转念想到,杜松不是空手来左骁卫,一车车东西从右武卫拉出来。不只他本人,还拉来一批心腹将官。 连范成明都亲自出动,从军器监里要出了左骁卫被拖欠许久的军械。 杜松与其是说调职,不如说分家。 难道真如外头传言的,杜松来左骁卫开右武卫分号? 从此后韩腾杜松围绕吴越,形成紧密的同盟。 当初范成达也是从右屯卫出来的,他和薛曲可没有演这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只看两人的朝会、南衙点卯时公事公办的态度,恐怕难以想象,范成达是薛曲在战场上一手拉扯起来的,只是成长速度远超常人。 很难说薛曲有没有动过未来让范成达接任的念头,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紧密团结在吴岭周围同进退。 小团伙三人谨慎地眼神交换了一番意见,以前只知道韩腾杜松是耿直人,没想这么会演。 原来年纪上来了,都可以称一句老戏骨。 第1036章 使用方法 杜松在南衙资历深,限于性格原因,虽然没交下几个生死之交,但熟人不少。 锦上添花的事的人人都愿意做,段晓棠原以为只会是南衙中最靠近吴岭的几卫来人,不曾想连宫中四卫都有人来贺喜。 要么是杜松交游广阔,要么就是整个南衙都乐见其成。 毕竟对外,他们的一个整体。 左骁卫往后还将空降一个大将军的事,底层将官没听到消息,但高层瞒不过。 杜松若能成功架空并州来的“和尚”,岂不显出南衙的威风。 无关紧要者,自以为得意分析出杜松被挑出来的缘故,因为——他出自右武卫。 而右武卫是诸卫中名与实分离得最彻底的一卫。 韩腾的年纪和身体有很多不得已的限制,不得不将庶务分给手下的将领,而右武卫战场上真正的统帅是吴越。 更着名的一对活体例子则是范成明和段晓棠,被架得那么空的上司,真是活久见。 有心人梳理范成明历次战役,发现正儿八经上战场只有一次——平定杨胤之乱时的黄河渡口战役,这狗玩意儿居然还光荣负伤了。 难怪被架得那么空,活该! 问候他祖宗八代不尊重范成达,就想问他喜欢哪种颜色的麻袋。 杜松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他亲自操作外加旁观了不少“架空”案例。 段晓棠脚踏进营门的时候,左骁卫的人齐齐眉头一动。 同僚有些说不得的爱好,该怎么办? 凉拌! 除了杨胤“信口开河”,未曾经过当事人认领的偷营事件,但段晓棠时隔数月,画出黎阳仓布防图,协助江南大营攻打,总是不争的事实。 转念一想,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会向友军动手呢? 韩腾杜松两人走在前头。 韩腾打量的左骁卫过往军士的模样,还是老样子,南衙的老样子。 低声问道:“有眉目了吗?” 问的是左骁卫消失的小金库。 杜松:“过两日就分明了。” 军中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哪能瞒过老猎人的眼睛。 韩腾提醒道:“抓紧时间。”过不了多久,元宏大就是要进京了。 韩腾当日指点杜松去寻吴岭,除了薅羊毛,也是为在吴岭处拿到一道正式许可——与右武卫采取同样的练兵方法。 如今右武卫的军士是段晓棠一手训练出来的,杜松哪怕是军中老手,对新体系一时也适应不良,管中窥豹难免疏忽要点。 连韩腾都要比照《操典》才能拿看得明白,知晓其中的原理。 但恐怖的是,哪怕已经写成的篇章,段晓棠也在不断更新。每次大战归来,都要做一些改动。 经过实战检验,练兵办法着实有效,除了贵,没有其他缺点。 吴岭这道许可,就是让杜松带领左骁卫能同步更新,不至于在弯路上走太久。 而杜松在左骁卫练兵前提是把小金库握在手里,钱是人的胆。 小金库捏在杜松手里,元宏大就真拿他没办法了。 杜松很是感激韩腾多余但善良的提醒,“嗯,我会加快动作。” 落袋为安,当然越早越好! 孟章周旋于众多宾客之间,也不忘关心武俊江,“武哥,最近怎样?” 武俊江幽怨不已,“托诸位的福,很好。” 杜松在南衙的人事体系里拉扯起两个心腹将领,结果这次调职,只带走其中一个。 独独被落下的武俊江,人品和能力遭到前所未有的质疑。 武兰菱一家笑得最大声! 是舍不得右武卫的富贵前程,还是先前在战场上脑子一热犯下大错,惹来杜松嫌弃?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随着杜松调职,右武卫左中右三军一线军权前所未有集中。 若是武俊江离开,右厢军谁来统率? 作为大将军副手,大概率留守中枢的吕元正,还是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的范成明? 果如杜松猜测的一般,范成明自打从左厢军带过来一批将官外,其他诸事不管。 武俊江没有段晓棠那么佛系,他还是希望名义上司能发挥作用,哪怕只有一点点。 具体什么作用,暂时没想好。 武俊江实在受不了范成明那副老老实实认命当牌坊的模样,将指望自己立功,蹭一点是蹭一点的小心思摆的那么明显。 他真扛不住这么大的拖油瓶。 火头营背锅的,都没他负担重。 若是下属,看情分关系分润一点便是,但这是上司呀! 武俊江要拼死拼活搞多少军功,才能凑够让范成明升一阶的功劳? 范成明原地踏步,武俊江十之八九也升不上去。 原先想看范成明段晓棠的笑话,没想到笑话落自己头上。 若非私下和吴越段晓棠不熟,武俊江都想向他们请教范二的正确使用方法。 武俊江若开诚布公的询问,吴越段晓棠不吝于指导——提出目标,范二自有办法达成,前提是你能承受得起带来的连锁反应。 右武卫的伙食在整个南衙独树一帜,只右屯卫学了个形似神不似。 干粮克敌,古往今来也就这一例了。 众人入席,见全是右武卫特色席面,心中更确定一事,杜松和右武卫果然是分家,连精锐伙头军都带出来了。 开分号之说虽是戏谑,但对一部分左骁卫将官而言,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自从失掉主心骨后,他们就变成南衙的隐形人。 “分号”之说一旦坐实,哪怕短暂做一回右武卫的附庸,也不是不行。 岂不变相代表他们被纳入吴岭羽翼下,日后将被吴越顺利继承。这年头,没个靠山,举步维艰。 而且右武卫是南衙数得着的强军,军中强者为先,若能学到一二本事,不丢人。 段晓棠在边边角角位置找到徐昭然,问道:“你怎么来了?”想半天都没想到徐昭然和杜松有何关系。 徐昭然坦诚道:“凑凑热闹。” 段晓棠灵光一现,“你想来左骁卫?” 徐昭然否认道:“现在不想。” 懿德太子尸骨未凉,此时大动作不合适,说不定反惹来一身骚。 徐昭然往身后不经意一瞥,都是宫中四卫的将官,“不过,他们可能有点想头。” 第1037章 一场比试 南衙将官想子弟恩荫入宫中四卫,安全又体面;千牛卫监门卫的将官却想入十二卫建功立业。 南衙特色主义“围城”。 左屯卫上下一体造反,如今营地空置,没有三五年等事件影响消退,别想重新启用,相当于于少了十几分之一的编制。 鉴于上次东征之惨烈,南衙许多将官都未曾补足,左骁卫自从归京,只能维持的半死不活的局面。 如今杜松高调调职,岂不代表要启用左骁卫,重新焕发活力。 不少人暗地起心思,今日过来露露脸,示好一二,来日不论哪方主动,都有话说。 论战力,右武卫名列前茅,但这是吴越的自留地,一般人进不去。而且从上到下透出一股“奇葩”的气息,已经不是韩腾吕元正两个老实人能镇压得住的。 徐昭然若有心,段晓棠可以找杜松私下说说情,但其他人不知道品性本事,还是不要乱推荐了。 段晓棠再往人群中多看几眼,瞥见某个眼熟的身影,迟疑一瞬,其实也不是全然不知。 众人在左骁卫大营吃一顿右武卫特色的饭菜,对左骁卫日后的定位,差不多算有谱了。 一群将官吃饱喝足,聚在一起除了吹牛,还能干什么?推演战阵这么高端的事,肯定是不做的。 韩腾私下交代,“俊江、石蕴,待会若有人踢右武卫的场子,你俩上!顺便帮左骁卫压压阵。”好歹是他们的分号。 其他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方便上场,归根结底就一个字——弱。 武俊江宁岩齐声道:“是。” 拿两大将压人,有些仗势欺人,今日来的不是全是将领。 吕元正补充道:“莫不如让长生、温六等人也上去练练手。” 韩腾点头,白胡子在风中微微晃动,“可。” 如此一来,无论大小都有应对。 今日左骁卫作为东道主,本该挑头,但跟随杜松调任的孟章武艺不算出色,起不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杜松示意另一个,他过来几日“收服”的原左骁卫将官蒋经纶。 名为经纶,但能第一个上场,显然有两把刷子。 蒋经纶拱手向四周道:“请多多指教!” 蒋经纶的官阶不高,在座其他诸卫的来客,说不定都比他官大。 但这样才称得上指教,不是? 杜松压根不想在今日“一飞冲天”,左骁卫的条件也飞不起来,所以老老实实走正经路子,证明左骁卫的心气没有丢掉。 蒋经纶刚上场,就有人跳到中间比试。不愧是杜松特意挑出来抛砖引玉的人选,第一轮守住擂台,第二轮含恨败北。 至此,左骁卫开头任务达成,接下来任由各位乐子人自由发挥。 可以自荐,也可以指定对手,全凭意愿。 段晓棠看了一会热闹,发现参与人员的官阶在一步步爬升。 南衙卧虎藏龙,少有人能守擂两次,大多数胜者都在第二轮被更厉害的人送走。 范成明低声道:“最热闹的时候快到了!” 这会官阶爬到六品,大多是距离拜将一步之遥的将官。 有的人卡在这儿是到头了,有的人是只差一点运气,就能再往前一步。。 段晓棠遥遥看一眼徐昭然的位置,这会宫中四卫的人,表现得格外活跃,谁让他们待遇好官职多呢。 去除那些无意参与的,站在最后的是段晓棠不算熟人的熟人于阳煦。 于阳煦站在场中环视四周,他既然站在此处,再找“天涯沦落人”没意思。 应该向上了! 于阳煦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朗声道:“段将军,还请赐教!” 左骁卫不堪重击,就找他们总号右武卫,其他将领各有不便之处,段晓棠作为如今右武卫的核心,才是于阳煦的目标。 周围顿时窃窃私语,无他,于阳煦不守“规矩”,官阶一下跃得太高了。 虽然两人年纪差不了几岁,但段晓棠的官阶可不只高几阶。 如果按照正常速度,段晓棠这会还在苦哈哈的往校尉爬呢,但谁叫她运气本事一样不缺,就这样两人一个天一个半山腰。 段晓棠却是会错意了,事发这么久,于阳煦能不知道赵璎珞背后的靠山是谁,他想干什么? 段晓棠慢悠悠地站出来,走到场中央站在于阳煦对面。冷漠道:“兵器还是徒手?”她向来给人选择。 期间不忘给徐昭然使个眼色。 徐昭然会意,右手在身侧快速比划出两个手势,一个“四”一个“六”。 他俩四六开,谁四谁六,短时间内无法传达。 庄旭拧眉,“此人如何?” 武俊江:“千牛卫里有点名气。” 庄旭:“哪种名气。” 范成明不屑道:“当然是花架子的名气!” 纯属对于阳煦不守规矩的“泄愤”话语,他能站到最后,就绝不是简单的花架子。 此战不论是胜是负,都能入人眼,只是踩着段晓棠“上位”,显得下作了些。 庄旭可不管这些,逼问道:“还有呢?” 范成明:“前程、相貌、家世都不错,是不少岳丈心中的好女婿,可惜对亡妻一往情深,不愿续弦。” 剩下半句没说,怎么风水轮流转,千牛卫尽出情种? 徒手比试,是小孩子家家才玩的把戏,于阳煦想体现自己的水平,只有一个选择,“兵器。”说罢,抽出腰侧的佩剑。 段晓棠扫一眼,剑身长短合宜,看来千牛卫私下并不热爱他们的制式长剑。 一执刀一执剑,摒弃任何花哨的动作,短兵相接。 几个回合下来,胜负不见分晓。 再次刀剑相接时,于阳煦左手握拳,直冲段晓棠腹部,段晓棠左手迎上,推挡回去。 于阳煦长剑一挥,段晓棠腰身向后一弯,避开剑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回,一脚踢上去。 踢得于阳煦连退几步,趁他身形不稳时,短刀跟上,直指他身前。 两人保持动作,静立场中。 于阳煦输得起,坦然承认,“多谢段将军指教,是我输了!” 段晓棠不置一词,默默地收回刀,转身回到右武卫的队伍中,没打算继续守擂台。 第1038章 埋个大雷 段晓棠被自家同僚围绕,不讲究地捞起衣摆,擦拭刚才因为动武显得有些脏污的左手。 范成明与有荣焉道:“还是我们厉害!” 段晓棠代表右武卫取得比试胜利,作为右武卫不可或缺的一员,范成明四舍五入,就当自己赢了。 段晓棠只是在吴岭范成达面前跪得快,不代表她真的脆! 杜松将段晓棠“撂挑子”的行为看在眼里,默默吩咐一个的品阶不高不低的校尉上场,将比试接起来。 等段晓棠再将注意力集中在场上时,不知比试过几轮,场中间的人已经变成冯睿达。 范成明兴致勃勃介绍道:“你们知道冯四身上有个评语吗?” 段晓棠点头,“知道。” 只会杀人的小畜生! 这么“侮辱性”的评价,不是旁人,正是冯睿达知名必须具的亲爹冯晟给的。 结合冯睿达战场上“疯狗”一般的表现,冯晟没说错。 难怪杨胤败军之后,知道身后紧咬不放的人是冯睿达,直接自杀了! 段晓棠若早知他是这般性子,绝对不敢兴之所至,给人一手刀。 将军领兵作战,说干的“杀人”活计没错,冯睿达在这方面饱受亲爹的认可,但另一方面,也是说他“没脑子”。 智勇双全的将官都是稀缺物种,能做到其一都算不错,只能说冯晟对儿子要求很高。 段晓棠听李君璞介绍完冯晟对其他儿子的评价后,感觉这一段已经很是委婉和优美。 冯睿达算矮个里出头的“疯狗”。 热热闹闹的一天就这样过去,范成明右脚刚出左骁卫大营,就被陈彦方请到一边。通知他即将带薪翘班游玩整个关中的“好”消息。 范成明听完苦着一张脸,撒丫子跑去左武卫找范成达“哭诉”,他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杜松孟章将营内事务料理清楚,新人乍到,不如在右武卫内如臂使指顺畅,只能慢慢适应调教。 两人一起回到杜府,私下再计议一番。 杜松:“伯文,今日有哪些人私下邀约?” 杜松位置太高,有心者只能从他名正言顺的心腹孟章入手。 左骁卫的百废待兴,前几项任务里必有一项“招兵买马”。 不添新人,杜松如何培养自己人。 孟章噼里啪啦报出几个名字。 杜松听到最后一个,抬手制止道:“千牛卫于阳煦,想法子推了!” 孟章不解,“将军,他只差一步……” 贴着段晓棠扬名,但本事并不差。只要参战立功就能拜将,充实他们的羽翼。 杜松并不多做解释,讳莫如深道:“这人不大妙。” 孟章以为从杜松高屋建瓴,从其他地方掌握了不为人知的情报,答应道:“是。”不再多言。 杜松哪里有别的渠道获得消息,他只是从段晓棠的行为中品出一丝不对劲。 没有任何途径显示段晓棠和于阳煦之间有恩怨,两人本该互不相识,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段晓棠下场用衣裳擦手,常人只会以为她是比试时不小心弄脏了手。 但杜松眼尖,段晓棠反身折腰时手根本没触到地面,她的左手从始至终,唯一碰触的东西只有于阳煦挥过来的拳头。 营内比试时,段晓棠从不是这副态度,如果说对待营内同袍和外人有差别,但段晓棠不是会分出三六九等的人。 她是冷,并非冷漠。 迫不及待擦手,只能证明一件事——极度厌恶。 当初新将官入营,段晓棠范成明暗地里搞了一次人品道德甄选。 杜松亲身体验,新将官素质比以往高上几个档次,不用费心想辙收拾桀骜不驯之辈。 于阳煦风评甚佳素无恶行,还有一个深情的人设,对上段晓棠这般怜香惜玉的人,本不该如此待遇。 除非段晓棠知道点,旁人的不知道的隐秘。 当初段晓棠不喜薛豪,也只是冷着,似今日这般行为…… 左骁卫是右武卫的分号,只是戏言。它到底是独立的,杜松用人不用格外考虑段晓棠的感受,但他担心于阳煦身上埋着大雷,哪日引爆,破坏左骁卫的大局。 他又不是非于阳煦不可。 孰不知,两人却是鸡同鸭讲会错意,段晓棠不清楚于阳煦公务上的表现,只知道没出过大纰漏,忌讳的是他的“私德” 段晓棠哪里知道什么隐秘,她不过是抽丝剥茧的晓得于阳煦和符四娘的破事。 段晓棠向来懒得计较的亲缘关系,一时算不清他俩有没有出三代五代,但在大吴的伦理环境中,两个绝不会受到祝福。 如果换别的背景,段晓棠说不定还要竖起大拇指夸两人恋爱自由,冲破重重阻碍追寻爱情的真谛。 但往后的发展实在让人跌破眼镜,珠胎暗结暗度陈仓,找“老实人”褚生接盘,连累赵璎珞婚事告吹。事发后,又暗暗逼迫褚家远走他乡。 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而已,反过头还做了一件好事,让赵璎珞逃脱苦海。 女人容易被“深情”打动,无论是否是对自己。 祝明月角度不一般,想的偏激点,“凡妻子去世后,乐此不疲卖深情人设的,我都默认他有杀妻嫌疑。”尤其于阳煦的根底没那么干净。 段晓棠也是个女人,感同身受,自然会对某些事忌讳不已。 范成明在左武卫里,范成达面前,哭也哭过嚎也嚎过,都无法更改既定的命运。 范成达冷静道:“王爷和世子会记得你的……”本想说功劳,话到嘴边改成,“付出。” 段晓棠剿匪若无事,范成明就只是一个偷奸耍滑行猎的南衙将官。 若出了事,范成明就得“恰逢其会”挺身而出,替段晓棠牵扯各方注意力。 在“协调”地方关系上,一般人没有范成明的本事。 而在关中,带着军队都摆不平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段晓棠晚间回家,将吴越的“大道消息”和盘托出。 祝明月当即道:“我去收集情报。”时隔两年,关中应该长出一批新韭菜了。 孰料祝明月还没来得及开始行动,第二天戚兰娘就在五谷豆坊迎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戚兰娘:“欧掌柜,稀客呀!” 欧六山侃侃道:“今日无事,想尝两块豆腐,索性出来走动走动。” 戚兰娘:“你老想尝哪样,随便挑!” 欧六山随意挑选豆腐,顺道说些行商的不易,他主营粮食,是不分东西南北,天下认可的硬通货。比如在关中某地和某某地,就被人劫过几遭。 戚兰娘不动声色的记下,心中暗道,段晓棠剿匪的消息还没正式宣布呢。 第1039章 情报上门 长安每一家豪商背后都有不可言说的背景和消息渠道。 五谷豆坊经营食材深加工,需要的粮食不在少数,欧六山就是他们的合作伙伴,主要供应商之一。 欧六山本人不认识段晓棠,因为两家开始合作时,她已经常驻右武卫大营。 但这种敏感时刻,欧六山忽然找上门来交流行商和被打劫经验,怎么看怎么奇怪。 五谷豆坊是坐地商,不出远门,用不上这些经验。 戚兰娘将欧六山好言好语送走,回到办公室将他提到是匪寨位置和人数记下来。 南衙尚未正式宣布的消息,长安商人如何知道? 戚兰娘特意往东市走一遭,去春风得意楼问一句姜永嘉,偏偏后者也是一头雾水。 消息最为灵通的酒楼掌柜毫无所觉,让戚兰娘心中疑惑不已。 晚间一家人聚集到一处,祝明月将几页纸放在桌上。 段晓棠奇道:“这么快就打听到了?” 范成明在京兆府翻档案,没翻出个四五六来呢,工作效率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差评,必须差评! 祝明月不居功,“不是打听出来,是人家送上门来的。” 万福鸿的阵势搞得如此大,又有一批“来历不明”的货物。来来往往那么多商户,早将祝明月的背景扒干净。 要通消息的,直接找到祝明月跟前了。 戚兰娘紧跟而上,也将欧六山说的消息一一告知,补充一句,“我专门去问过姜掌柜,他没听到风声。” 祝明月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几下,“圈子不同。” 春风得意楼多是文人,哪怕走南闯北亦是轻车简行,不招土匪的眼。 哪像商队,运送大批货物,挡未必挡得住,跑未必跑得了。 匪寨林立,受影响最大的不是伤春悲秋的文人,而是不得不风里来雨里去的商队。 不仅影响赚钱速度,更是直接威胁生命安全。 祝明月:“何金今日同我说,他已经去信让合作伙伴准备货物,招募伙计,他和李永财各走一路,就在关隘交割。”将利润最大化。 唇角微微挑起,“只能你这儿一出兵,他们立刻出发。” 林婉婉惊讶道:“不等扫清?” 祝明月揶揄道:“富贵险中求嘛!” 赌的就是段晓棠剿匪的消息一出,关中各个匪寨立刻收拢爪牙偃旗息鼓,商道畅通无阻。 林婉婉:“何金他们从哪儿知道的?”这该是军事机密吧! 祝明月:“他们供奉的一户长安豪门家的管事,手指缝漏出来的消息。” 何金和他们关系不一般,可以说个大概,但同样没有透露那户豪门具体是谁。 长安的豪商与豪门之间的关系,大致分为两类。 一种是豪门直接派出门人奴仆打理生意,比如刘洪成。 另一种则是直接将干股亦或部分利润上交,换取庇护。 可以说祝明月和几个朋友之间的合伙生意,本质上也是第二种模式。 段晓棠冷笑两声,“我还以为说的‘大家’,是南衙同僚呢。” 结果是豪门指定的金牌打手,商道清理人。 话是这么说,但段晓棠内心并没有多少抵触的情绪,说到底,她是领南衙军令执行任务。 只是没想到这股力量如此庞大,连吴岭都能说动。 这些主动往吴岭跟前“卖好”的人,同样在暗示自己没在关中地界搞鬼,比如养私兵。 关中好,大家才能一起好,不是么! 都是为了共同富裕,不,共同的荣华富贵。 祝明月将“情报”往前推一点,“前面两页都是何金提供的。” 众所周知,胡商富裕,向来是各家匪寨眼中不容错过的肥羊。 偏偏他们并非本地人士,若无足够的武力,只能任人宰割,连事后找回场子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胡商是被土匪祸害的最主要人群之一。 祝明月:“保真、保熟!”都是无数行商花钱甚至丧命得来的情报。 段晓棠两份资料合在一起,慢慢看起来。拧眉道:“这么多?” 距离她上次“扫荡式”剿匪才过去两年,各路匪寨又林立如云。 这还是首日送上门的情报,没挖出来不知有多少。 祝明月一言以蔽之,“外头的日子不好过。” 落草为寇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是正常选择。 不像她们经过好些年的“文明”规训,将这些事看的比天大。 许多偏僻地方的百姓,本质上半民半匪,这是人家的生活常态。 段晓棠的目光忽然在一处停下,半晌挣扎道:“这处匪寨,我两年前剿过!” 两年后,春风吹又生! 人换一批,但职业和用途没有变! 这是什么落草为寇的风水宝地。 祝明月不曾见过本时代的大军征伐,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剿匪后,破坏山寨的主要结构了吗?” 屋舍尚存,活不下去的人自动聚集到那里,越聚越多,粮食不够了,自然就生出“歹心”。 段晓棠解释道:“你们不知道,那些山寨建在山林之间,多是窝棚泥胚房,木屋少,石屋更少。” 那些屋子,以段晓棠的眼光来看,直接判断为危房,连狗窝都够不上。 段晓棠:“更有甚者,直接住在山洞里。” 推、砸屋舍要费不少力气,得不偿失,他们只顾将各色战利品搬走。 祝明月:“这些问题,你们慢慢考虑。” 段晓棠点点头,继续道:“我今天和庄三简单商量出了一个处置方略。缴获分批运回长安,明月,能帮忙变现吗?” 不至于像上次那般,缴获堆积太多,影响行军。 谁叫他们第一次出门,没经验呢。 祝明月不故作姿态,点头应允道:“可以,照老规矩。”既然上了一条船,没必要特意撇清关系。 末了迟疑道,“那些活不下去的女人,可以跟随送缴获的队伍回来,我也能派人去接。” 前者是最省心的安排方式,但没有段晓棠在眼前看着,不算十足放心。 反正她现在有能力了,派得出护卫人员,也创造出许多适合女人的工作岗位,可以给她们一份糊口存身的工作。 第1040章 菊花正开 不过两日,随着南衙点卯到来,段晓棠果然在众所期待中,领受关中剿匪的军令。 此刻右武卫大营公房内的关中舆图,早已标上密密麻麻的标记,都是各种官方民间情报综合而来。 范成明摸着没毛的下巴,“这匪怎么越剿越多了!”想不通。 庄旭歪着头,环手抱胸,“不仅多,还熟!” 他多管军需,但剿匪起家的时候,也上过几回前线,认得地名和路。 左厢军剿匪的元老们,看这一大片棋子铺成的黑白江山,满满的既视感。 段晓棠暗道,还是不够直观,等冬季休整时,看能不能玩泥巴,捏个沙盘来玩玩。 段晓棠击掌两下,“来,各自说说,这匪怎么剿?” 论剿匪,左厢军不少老手,真正的难点是将各条路线串起来。 列席的都是本次出征的将官,唯二不参与的,是范成明和庄旭。 众所周知,范二将军近来沉迷打猎无法自拔,正打算在关中大干一场,上山打猛虎,坐实霸王威名。 偏偏关中层出不穷的土匪,让他很是恼火。 段晓棠今非昔比,一个正经的高阶将军出手,已经很给关中土匪们脸面了。 庄旭这个长史再添进去,土匪们是打算造反吗? 把副手林金辉派出去就差不多,庄旭留在长安居中调度物资,顺便挖土摔泥胚砍树。 万福鸿的土方已经运回来,营中本就有锤炼力气的训练项目,现在全部与时俱进改成摔泥胚。 将官根据各自的经验或者兵书知识提出建议。 庄旭只在最后补充一句,“那些匪寨需得处理了。”是他们上次没办干净。 在搞破坏一道上,范成明格外有天赋。 范成明:“能烧就烧,墙推了,门窗卸了,屋顶捅了,井水填了,山洞口拿石头堵上……”管保让人不能继续安生住下。 段晓棠这会只能庆幸,范成明还有底线,没说把牲禽尸体扔到井水里污染水源。 军议结束,段晓棠叫住尹金明等人,说起一件私事。问道:“你们租的宅子收拾清爽了吗?” 尹金明等人点头,“嗯。” 他们偶尔得闲,都去住过几日了,甚至私下聚过一回,全当乔迁酒。 只是段晓棠官阶高,向来不爱掺和这些事,故而没请她。 段晓棠:“不知道你们家人到长安时,我们有没有班师。如果恰好错过,总该有个说法。你们在营里留个后手,或交到我家去,我家总是时时有人的。” 尹金明等人差点把这一截抛在脑后,家人没来过长安,哪怕知道地址,也找不着地方,何况那时他们大概率不在营里。 家人就算找到大营外头,相熟的将官都出去剿匪了。谁知道他们租的宅子在哪儿。 比起其他不熟悉的同僚,自然是段晓棠更值得信任。 几人急急忙忙赶回营房给家里补一封的信,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并在营中留了口信,如果家人来大营寻自己,就送去段晓棠家照应安排。 下属离开后,段晓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好像又给家里人找事了。 这是大吴官场的常见生态,上司家照顾下属家眷,维持后方安稳。就像当初俞丽华照应祝明月林婉婉一样,必要的时候,还要将他们引进相应的社交场。 鉴于俞丽华位置太高,所以祝明月两人的社交层次也相应飞升。 段晓棠在家里纠结好些时候,才和祝明月开口。 祝明月反而道:“这算什么,应该的。”她也知道的大吴官场的潜规则,收拢人心。 作为上司,不能对下属家熟视无睹。当然这是受重用的心腹才有的待遇,不得意的哪凉快哪待着去。 祝明月不做,难道让陈灵芝来?范成明调右厢军去了,名不正则言不顺。 祝明月早有腹案,“先让他们在长安安顿下来,其他的等班师后家里人回来了,再做定议。”说不得有其他打算呢。 尹金明等人的家眷不知根底品性,以前住在乡下,不懂长安的规矩。直接跨进交际圈,说不得引来嘲笑和冷待。 段晓棠:“嗯,其他的都不着急。” 人情往来上,她也不是多热情的人。 正事商量完了,林婉婉方才叽叽喳喳道:“乐游原上的菊花正是花期,我们去看吧!”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段晓棠出征前,最后一个可以松闲的休沐日。 祝明月不屑道:“菊花有什么好看的!”墓地专用花,兆头不好。 林婉婉:“好歹是花中四君子,给点面子。” 祝明月:“花君子?文人攀言附会而已。” 林婉婉故意压低生意,营造紧张的气氛,“祝姐姐,这话可不兴去外头说,春风得意楼的生意还做不做!” 祝明月唇角微微挑起,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我在外头,向来装的像个人样。” 林婉婉故作受惊吓状,猛地后退两步,十指交叉在一起,作持枪状,喝问道:“妖孽,老实交代,你的原形是何物?” 祝明月单手托腮,不以为意道:“当然是食人花喽!” 林婉婉猛扑过来,“我看你是个狐狸精!” 祝明月冷哼一声,恶狠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眼神直瞪瞪地望着屋顶的瓦片,不关注不远处的“激烈”战况,独自抒发感慨,“俩戏精!” 鉴于长安城匮乏的娱乐活动,中间再经过重重审查(主要是几个人互相找茬挑刺),剩下的,同时符合五人喜好的,正能量活动也就不多了。 赏菊活动,正式纳入待办事项。 胜业坊吃喝玩乐小分队闲着也是闲着,成群结队往乐游原去。 一到原上,大约衔着秋收的尾巴,加之菊花新开,游人并不多,倒给众人留出腾挪周转的空间。 林婉婉环视四周,“我们若是带个烧烤架上来,会不会太突兀。” 祝明月横插一刀,“不突兀,我们只是会装不认识你。”太独特,太丢脸。 第1041章 采花大盗 秦本柔和张法音挽臂走在一起,说些闲话。 秦本柔吐槽道:“外子说,家中有幅菊花图,他在家看看便得了。” 柳清不爱出门露面,养在深宅人不识。若在屋子里待得憋闷了,就出来在小花园里走一走。 若能不拘品相给他买一盆菊花回去,可得高兴许久。 张法音:“六郎君是乐天之人。”会给自己找乐子。 秦本柔再问道:“现在收几个学生了?” 张法音:“两个,都是坊里的。逢三六九来上半日课。” 刚开始教,张法音自己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秦本柔点点头,“如此一来,不用太劳累,也能有个进项。” 秦本柔转过头四处寻找,“三郎呢?” 张法音:“该是跑远玩了,不会丢的。” 柳三郎身边跟着小厮。 秦本柔:“转过年快十岁了,还是一团孩气,不见一点稳重样。”除了体重。 孩子便是如此,既盼着他快点长大,又希望他不要长大。 柳三郎在哪儿呢,他带着李弘安玩。 李弘安嘴巴慢,但小短腿很利落。他在前头跑,柳三郎在后头框框追。 没多久柳三郎气喘吁吁,一个孩子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不累吗? 李弘安跑在前头,跑到花丛旁边,以他的身高,和花枝差不多。 李家的院子多是各种高大的树木,李弘安想摘片叶子都难,鲜花最多的是东院,但好些带刺,自从被扎过一次后,就不敢轻易触碰。 李弘安用有限的阅历估量眼前的菊花,判断没有“杀伤力”,伸出罪恶的小胖手,抓住花朵用力往外扯,连吃肉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登~”花朵离枝,李弘安一点没有做坏事的自觉性,转过头四处寻找什么。 殷鸣过来恰巧看见,存心想吓一吓人,“嘿,你这坏孩子,怎么能摘花呢!不知道原上的花都是有主的吗!” 乐游原哪来的主人,如果非得有,一定是皇城里皇帝。 原上的花草树木,除了野生的,大多是好事者从各处移植而来,全凭自愿。 常人知道可以观赏,但不能攀折,至少不能光天化日之下。 但每每有管不住爪子的人,落得最后一片狼藉,所以得早早来看。 李弘安似乎晓得自己可以仗着年纪小胡作非为,半点不带怕的。 宗储不着痕迹地拉拉小伙伴的袖子,“别太过分。”吓哭了怎么办。 这孩子长得唇红齿白,衣着锦绣,不远处跟着乳母和家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只是见他们一群年轻士子,没有恶意,才没有上前阻止。 这却是宗储想错了,李弘安穿的好,全托表兄们的福。 王宝琼初为人母,曾经也满怀母爱之意给儿子绣襁褓肚兜。 但等到李弘安能跑会跳之后,才知道想得简单了。一天天滚得和泥猴似的,再好的衣裳的都经不住糟蹋。 绸缎料子多过几遍水,颜色不再鲜亮,偏偏小孩子长得快。 李家不是供不起,但王宝琼小地方来的,不习惯长安豪门挥金如土的氛围。 终于明白有些山猪吃不得细糠,比如她儿子。 幸好她是个有身份的贵妇人,不用亲自洗衣,不然只看着李弘安换下来的脏衣裳,非得掐着人中叫救命不可。 李家兄弟几个小时候的衣裳早不知散哪儿,李弘业不在长安。王宝琼在表妯娌堆里“化缘”一圈,捡回来一堆旧衣裳。 在家给他外头套上细麻做的围裙,出来见客再把围裙脱掉。 这样“精打细算”,但看着整天奔跑打滚的儿子,王宝琼也不知道他这个做哥哥的,往后能给弟弟妹妹剩下多少。 李弘安到底年纪小,不知道但凡文静点,就能穿新衣裳,而不是捡表哥们的二手货。 柳三郎恰时跑过来,先看见小的,犯罪证据明晃晃地握在手里。板着脸道:“安儿,下回不能摘了!” 再看到旁边一群逗孩子玩的士子,认出人来。 柳三郎端端正正行个礼道:“诸位兄长好。”这些都是柳恪在国子监的同窗,好些还来家里“探过病”。 对相貌不敏感的人可能分不出小孩子的细致区别,但柳三郎年纪大了,长相固定了。 殷鸣:“原来是柳三呀!”指着“采花大盗”,“这是你家柳四?” 那日去的时候,柳清身边的孩子好像就是这一个。 柳三郎:“是我家的邻居,东阳郡公府的小二郎。” 李家在长安不显山不露水,好在杨胤之乱没过去多久,长安纨绔血的教训,好些人还记得李君玘,知道所为何人。 岑嘉赐将一切看在眼里,柳家没落已久,但他们依然可以和公爵之家做通家之好,这就是外人怎么也融不进去的圈子。 他一个外地受恩荫的国子监学子,想要挤进这些经营几十上百年的姻亲故旧圈子,千难万难。 哪怕他常与殷鸣等人结伴玩耍,甚至帮他们完成课业,一样不被认定为自己人。 上次想试探一番林婉婉的底细,显然除了柳恪,其他人都是认识的,偏偏每个人都讳莫如深。 这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恪不言语,是因为察觉到某人居心不良;殷鸣等人隐瞒,则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打群架打到去医馆求医,还混成了vip,是很有脸面的事吗? 岑嘉赐的要求不高,他只想娶一个公卿官宦圈子的女子为妻,以此为阶,正式进入长安名利场。 当看到林婉婉和柳恪站在一起时,他就意识到机会来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柳家虽没落,但依然有好些姻亲故旧,只是官阶不显而已。 君不见,柳恪的姑父是国子监的博士,想请假就请假。 殷鸣问道:“你二哥呢?” 柳三郎迟疑道:“好似在西北方向。” 第1042章 另一首诗 殷鸣:“那我们过去找他。” 身后一帮国子监出品的街溜子应声跟上。 李弘安采着鲜花,立刻拔腿去找父母。 柳三郎认命跟上,人海茫茫,一时不知道胜业坊的大部队在哪儿。 但李弘安不知的从哪个人群缝隙中,看见了王宝琼的身影,直奔过去。 一只手举着刚摘下来的金菊,献宝似的举到王宝琼跟前,另一只手着急忙慌地摸着自己的头顶,并盯着王宝琼的头发看。 林婉婉笑道:“他想为你簪花?” 王宝琼:“哪有簪菊花的。” 长安女子簪花多用牡丹芍药,金菊和她今日的衣裳发髻都不搭。 倒不是忌讳菊花有祭品之意,长安的菊花没有这一用途,反而象征长寿。 王宝琼低下身,以商量的口吻问道:“娘的头发今天簪不了,给爹好不好?” 李弘安没有表示反对。 王宝琼从儿子手里,将没有被糟蹋透顶的菊花抽出来,斜插到李君璠耳后,问道:“好不好看?” 李弘安:“啊!”说完拔腿便跑,小孩子未必懂什么是对称美,只觉得哪里差一点。 李君璠连忙将人捉回来,“别去,一朵就够了!” 李弘安这个年纪去摘花,旁人不会多说什么,但罪证明晃晃挂在耳边,旁人只会指点“不懂事”的大人。 儿子的孝心他认了,虽然是王宝琼看不上才漏他手里,但最好别来下一回。 杜若昭在一旁逗道:“安儿,我们去那边看粉色的菊花,好不好?” 李弘安猛地一跺脚,拉上王宝琼的手就往那边拽。 王宝琼“顺从”道:“看可以,别再摘了!” 其他人纷纷跟上,原地只剩两人。 李君璠就着耳朵上一朵“孝心”具象化的金菊,说道:“左骁卫的人选定了一个。” 段晓棠暗道杜松做事雷厉风行,好奇道:“谁?” 李君璠言简意赅道:“监门卫的。”没展开说,代表这个人段晓棠不认识。 左骁卫有不少缺额,杜松不能一气全填满了,得给元宏大留出一点操作的空间,万一他从并州大营带回了人呢,万一以后本卫有人升迁呢……各方面都要考量到。 从其他卫挖人容易产生矛盾,当初范成达将窦鸿云引入左武卫,南衙里头打了不少官司。 招新,杜松来不及一个个排查底细。 宫中四卫是最有效的补充渠道之一。 如外人猜测一般,右武卫和左骁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右武卫不可能干涉左骁卫内部人事任命,杜松也不允许。 他若是个脾气软立不起来的,吴岭不可能把人推出来。 李君璠继续道:“我们都以为会是于备身拔得头筹。”结果石沉大海,没得消息。 李君璠那日没有去左骁卫,但对里头发生的故事知道的不少。 段晓棠人之常情地问道:“监门卫那位走的谁的路子?” 李君璠:“说来也简单,和孟将军喝了一场酒,请四表哥和薛八当陪客,杜将军考校了一番兵法武艺,事情就定下了。” 段晓棠微微挑眉,“正式调令还没下,大喇喇嚷出去……” 万一有人眼红,从中作梗搅黄了怎么办? 李君璠不以为意道:“不都这样吗!” 在正式任命前,风声传的满世界都是,比如段晓棠将要去剿匪的事,多少人比她本人都先知道。 对有志于左骁卫的人而言,杜松孟章这几天见了谁,根本瞒不住。 如果从中作难,雁过留痕,露出马脚遭两方记恨。 段晓棠长吐一口气,世界果然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照她受到的人生教育,这种重要的人事任命,不到的尘埃落定那一刻,决不能向外透露一丝一毫。 李君璠:“于备身还问我,能不能牵线介绍四表哥认识。” 冯睿达当初在监门卫当孙子似的看了大半年的皇城门,没捅出大纰漏。证明自己确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才被范成达提溜到左武卫去。 他在监门卫时,别管本职工作做的如何,团结同僚这一条确实做的不错,毕竟只要舍得花钱,吃喝玩乐就是最好的交朋友手段,至今被前同僚当做人脉。 另一个陪客薛恒是薛曲的儿子,两个陪客都很有意思,和监门卫有关,所在卫属都是吴岭的铁杆支持者,但都和杜松原来待的右武卫没关系。 这么一看,监门卫都是妙人啊! 段晓棠玩笑道:“不怕起到反效果?” 冯睿达的性格是一个大坑,至今让范成达不敢完全放心。 两人全无交情,冯睿达若忽然起性,把人架到火上烤。他拍拍屁股就走,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徒留于阳煦在原地,被架在火上烤。 李君璠眼看徐昭然如何和于阳煦一步步疏远,听段晓棠话音,恐怕其中真有点故事。 李君璠:“我说前一阵和四表哥吵过一架,现在拉不下脸来,给推了!” 李君璠是个好性,冯睿达可说不准了。两家关系复杂,你说他们关系好,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若说关系差,逼债都闹到大牢里去了。 反正他们是薛定谔的亲戚关系,该好的时候好,该坏的时候就坏。 李君璠找借口推脱,于阳煦拿他也没办法,说到底他们只是普通同事。 锦上添花爱做不做,别落井下石即可。 南衙尽知徐昭然和段晓棠相熟,但两人熟到哪个地步,是不是面和心不和,不为人知。 于阳煦不敢找徐昭然牵线搭桥,他“做贼心虚”,知道那点虚无缥缈的恩怨,而且早知徐昭然想脱离千牛卫去建功立业,两人理论上是竞争对手。 段晓棠将目光从实务转向眼前的美景。 分布最广的金菊与翠绿交织,将周边装点得如诗如画。 一朵朵菊花,或傲立枝头,或低眉含羞,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玉立仙子,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它们的花瓣层层叠叠,犹如细腻的丝绸,在秋阳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金黄、雪白、淡紫……各种颜色的菊花竞相绽放,犹如一场盛大的视觉盛宴,让人目不暇接。 漫步在乐游原上,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淡淡的菊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秋风轻拂,花瓣随风飘落,如同漫天的金色蝴蝶,翩翩起舞,让人陶醉其中。在这片花海之中,人们仿佛忘却了尘世的烦恼,只愿沉醉在这美好的时光里。 菊花是长寿的象征,是隐士之花,最知名一句该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只有三个异乡客才知,还有另一首菊花诗。 第1043章 远方消息 殷鸣一行人终于在乐游原西北角找到柳恪,他此时和杜谦在一块,听着一群士子模样的人,对着一丛白菊吟诗作赋。 杜谦算不得才子,但又基本的审美,知晓其中少有过得耳的名句。 真有底气的,该提到春风得意楼墙上去,任人品评。 乐游原上吟出来算甚,听过就忘。 岑嘉赐一看两人站在一处,身后只有小厮书童跟着,再加上方才两个随意跑动的小孩,人员配置与上次在寺庙中相当,显然又是一次“阖家”出行,只不知林婉婉在何处。 却是表错情了,纯属几家人住的近,消息往来方便,招呼一声便出来玩了。 殷鸣热情喊道:“柳二。” 众人聚在一处,柳恪居中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杜谦,杜二郎。”再一一介绍起同窗们。 杜谦的年纪明显比众人小几岁,只是表现得老成,殷鸣等人并不介意多带一个小孩玩。 宗储招呼道:“走,走,我们四处看看。” 柳恪:“你们一路过来,还没看够?” 殷鸣:“看倒是看见了,只不过是看见你邻居家的小孩在那边摘花。” 柳恪当然不会怀疑是杜若昭,“安儿?” 殷鸣:“柳三好像是这么叫的。” 柳恪叹道:“上回不知轻重,跑去摘月季被扎了也没长教训。” 宗储:“月季和菊花是一回事么。” 岑嘉赐问道:“柳二同家人一块出游,不知尊亲在何处,我等理应去拜见。” 这是平辈之间应有的礼节,柳恪四处看一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推脱道:“家母该是已经和杜二的母亲赏过菊花,转去大慈恩寺了。” 秦本柔和张法音本就有这般的安排,胜业坊小分队一起出来,但没打算一起回去,每个人都有不同安排。 岑嘉赐内心失望不已,面上却没有露出来,“是么。不曾想伯母笃信佛教。” 柳恪意味深长道:“导人向善,有何不可。” 隔了不知多远的地方,林婉婉混在妇孺堆里,也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说起来杜若昭更熟悉一些,危泰初。 这孩子自打从家里的黑暗料理解脱以后,口味彻底跑偏,竟然觉得济生堂的山楂丸,比外头的山楂糕好吃,有事没事就来两瓶。 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吃。 造孽呦! 林婉婉和医馆中人闲来无事,也曾买外头的山楂糕比较,一致认为精心制作的山楂糕更美味。 别家小孩的零花钱,买零食买玩具,危泰初的零花钱——买药? 杜若昭不知道危泰初怎么有胆子再来乐游原,不记得以前在这昏倒了吗? 危泰初见着杜若昭,使个手势将人叫到一边去说话。 两个少男少女不可能跑到僻静地方去,危泰初要说的也是正事。 两人脱离大部队,跑到一株梅树下,中间隔着大半丈远,比他们隔着药柜远多了。 危泰初正色道:“我父亲从绛州归来,说你大哥在太平县过得不错,得了县令刺史赏识,新到的齐司马也很照顾他。”总之一切都好。 危弘博还说,杜乔长处不在处理文书,而在处置实务,此番称不上因祸得福,却算纵龙入海。 杜若昭第一个反应,脱口问道:“令尊这会才回来!” 征战的右武卫班师回长安,都已经休整好,准备再度出发剿匪,吏部派出的公干团队才回来?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战事结束时,他们就到地方了。 危泰初一时有些尴尬,“是。” 说来危弘博此行有些“艰险”,差点回不来。 长安没出幺蛾子要卖了他们,但三州实在缺人得紧。他们办完自己的公务之余,在几位刺史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做些不露名头的分外之事。 刺史们许过“前程”,说不上高官厚禄,但比当前在长安受夹板气好多了。 一行人中当真有两个没有家累的,应下了招揽。 危弘博回到吏部衙门复命,才知道出了多大的“乐子”。 整个吏部前衙,全是红红白白的一片,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危弘博哪能不知这是吴越的“报复”,生怕同僚将仇记在他们一行出差公干的人身上,进门便和左右“哭诉”在三州的日子有多艰难,当地又是如何缺人的紧,临走还扣下他们两个人…… 然后发现白表情了,因为皇帝借着这一机会,大肆发作清洗吏部,中高层官员基本换了遍。 新来的对吏部没有归属感,老人受“压迫”已久,更不会在意。 杜若昭得了杜乔的“平安信”,欢天喜地回到亲友堆里,向众人通报这一好消息。 赵璎珞介绍道:“齐司马原是右屯卫的将官,转任地方。” 杜若昭不明白其中的人情托请,但清楚中间该是有段晓棠牵线搭桥。疑惑道:“那大哥在绛州是否无虞了?”毕竟几个头头看起来都挺支持他。 赵璎珞摸摸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杜若昭的双环髻,叹道:“没那么简单。” 上司的信重只是一时,谁知道哪天到头。杜乔在地方没有家世倚重,万事只能靠自己。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末了赵璎珞安慰一句,“到底比先前万事不靠的情况好些。” 赵璎珞转头瞥向和朋友们混在一处的危泰初,问道:“危小郎,没说其他的?”比如杜乔推行的禁酒,种植红薯之策。 杜若昭摇头,“没有了。” 赵璎珞将此事压在心底,是危弘博当做细枝末节没注意,还是杜乔做的小心,没被人发现? 李君璠和段晓棠随意说一些闲话一边向大部队方向靠近,说起来算的上公事,但对他们而言只是八卦。 李君璠:“兵部行文,邢国公已到河东。”邢国公就是元宏大。 李家在军中有老关系,段晓棠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皇帝和吴岭准备了一出将人“供”起来的戏码。 第1044章 理所应当 段晓棠:“差不多在我出征前到长安。” 李君璠:“邢国公的家小家私都要带回长安,路上行程自然慢些。” 段晓棠出征之前,大概率看不见他,说不定能在关中大地上瞧见。 李君璠确实不知元宏大将被塞进左骁卫,但军中自有制度。虽然没有被大肆传播,但并州大营内部出了问题是不争的事实,元宏大大概率是被迫卸下主将之职回京。 李君璠:“兵部、吏部、礼部这会正焦头烂额该如何安排。” 这些事本该在启程前就有定论,这会才讨论,顶多显得元宏大没有彻底失势被厌弃。 段晓棠轻笑一句,“他们能做得主?”好歹是一个国公,并州大营的主将,岂能任由一群堂官安排。 李君璠笑道:“重在参与嘛!”总归和自家事务沾边。 乐游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怕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终归会遇见。 柳三郎拽住奋力向菊花伸手罪恶爪子的李弘安,大喊道:“李三哥,快来帮忙!” 李君璠是个没良心的爹,哈哈大笑道:“三郎,我相信你能拽住他。” 柳三郎气急,他能拽去李弘安,但不想一直拽着,更不想把人弄哭,四处寻找帮手,看一堆亲友都是乐得看笑话的样子。 转过头见柳恪过来,立刻喊道:“二哥,杜二哥,快来帮忙。” 柳恪和杜谦已经是大孩子了,不愿意陪小孩子玩。 柳恪收住脚步,见周围一群熟人,全将柳三郎和李弘安之间的拉扯当笑话看,包括孩子亲爹娘,好一群没良心的。 柳恪同众人微微颔首致意,说道:“三郎,好生和安儿玩,我陪同窗们四处走走。” 他也没多少良心。 柳三郎祈求道:“杜二哥……”这是个厚道人。 杜谦撒谎算不得熟练,结结巴巴道:“我陪着,陪着走走。” 柳恪急忙招呼道:“快走。” 那么多人,哪会真让李弘安再摘花,不过逗两人玩而已。 两拨人交错而过,本不是一个圈子,联系的桥梁柳恪也没有引见的意思。 李君璠耳边别着一朵金菊,结合李弘安先前的动作,猜得出这是亲爹,也就是东阳郡公府的人。 一堆人中除了仆役,只有两个成年男子,另一个身份就有待商榷了。 两人平等相交,隐隐间另一个的地位更高。 宗储悄声问道:“刚刚那是段将军?” 来往多了,林婉婉的背景不是秘密,对有门路的人而言,很容易打听出来,长安的中上层人家本就在一张网上。 只不过段晓棠极少在外露面,要么在南衙,要么在大朝会,一般的纨绔能认得她的少之又少。 这人属于不知道则已,越晓得根底,越知道她的厉害。 宗储只是刚才见林婉婉和段晓棠表现亲密,才如此猜测。 柳恪只点点头,“嗯。” 殷鸣好奇道:“你如何认得她?”明面上两方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柳恪没有多言的欲望,“认识便是认识。”他若不认识自家租客,上哪收房租。 殷鸣谨守社交规则,不再过多打听。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岑嘉赐,这就是他希冀的交际场面,谈笑有公爵,往来有将军,如果是鸿儒就更好了。 偏偏殷鸣不再往下问,柳恪也不再往下说。 他和林婉婉全无交集,柳恪若不愿意从中牵线搭桥,他上哪认识人去。贸贸然上前,非但不能留下好印象,反倒交恶。 自从乐游原归来,段晓棠在家没歇两天,吃了满满一大碗白菜猪肉馅的饺子,便带着属下亲兵去大营准备出征。 范成明已经带着亲兵和家丁出去打猎,吴越该交代的早交代了。这会对段晓棠说的话也差不多。 吴越:“每三日发一封战报回来,关中事务写在私信里。” 关中是皇室的后花园和最后的保障,当然要事无巨细。吴越并非想上报皇帝,而是做到心里有底。 他难得离开长安,只能靠段晓棠范成明两个心腹多看看关中的人情地理。 段晓棠仔细考虑一番,不是多过分的要求,“嗯。” 战报可以让孙安丰等人写,至于私信,恐怕吴越并不想知道,关中哪个地方出产的梨子甜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 想来吴越出征在外,时时和长安保持联系,也不是舍不得父王的孝子心态。 段晓棠自去召集留守的将官,交代未尽事宜。 段晓棠:“火炕的事抓紧了。” 庄旭:“正忙着搭草棚呢。” 段晓棠不解,“搭草棚?”在四面漏风的草棚里搭火炕不是本末倒置吗! 庄旭:“脱模的泥胚、砍回来的树,总得有地方放不是。”露天地方风吹雨打几个月,还能用么。 长安地贵,右武卫大营本就不大,不规整一二,还能落脚么。 段晓棠脑子转过来,“庄长史说的是。”另说起一件事,“要不同派出去伐木的人说一声,每砍一棵树,再补种一棵。” 段晓棠只知道庄旭领韩腾的命令,派了一队人出去伐木取土,具体进度不清楚,因为还没拉回营中。 轮到庄旭迷糊了,“补种?”右武卫又不是土地公。 段晓棠:“不是怕以后没得砍嘛!” 庄旭迟疑道:“让我想想。”关中有多少无主的树林,怎么可能砍得完。 细思一会,“我和伐木队交待一声。” 倒不是怕以后没木头砍,而是到底做的无本生意,怕人眼红弹劾,补种树苗能多狡辩两句。 我是砍了一棵,但我也种了一棵,一进一出,关中大地根本没有损失。 树苗不用另买,让伐木队沿途注意些小树苗,不拘品种,移栽了便是。 段晓棠另外交待周水生,“右厢军的火头营尽快整顿好。” 周水生:“是。” 照理说他俩作为左厢军的人,不该伸手管右厢军的事务。 但杜松带走原属于的右厢军的大部分火头军,一来二去吃饭就成问题。 习惯了大锅饭,谁也不想再回去用小陶锅煮稀粥。 范成明入驻右厢军,借着情面,让两军搭伙吃饭,一来二去火头营的人手就很紧张了。 加之段晓棠这次还要带一部分人走,总不能三军全在中军搭伙。 好在周水生身上有一个仓曹的将官职务,理所应当照管全军的大锅和饭碗。 第1045章 诚惶诚恐 武俊江从来不知道,他会这么怀念曾经嘲笑不已的“铁甲小乌龟”。 杜松提出带走火头军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给右厢军闯出这么大乱子来。 就像段晓棠传授的做饭秘诀一样,切碎、煮熟、放盐,多容易的事。 听起来简单,做起来艰难。 照理说军中有为数不少的陶锅,翻出来能支应一时,但让每伙军士再回到各自做饭的状态,会打乱现行的训练计划。 左厢军和中军调派一些专业人士过来帮忙,右厢军再出一点打下手的,看起来似乎能凑合,偏偏效率赶不上。 其他两军都洗碗了,右厢军才放饭。 若换做一般军队在外野战时,说不定都炸营了。 好在下沉到各营旅的将官,耐心疏导,说清楚缘由。他们只是吃饭晚一点,分量没少。 有不少军士提意见,味道没以前好。 原先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都是范成明管着,现在这家伙出去“打猎”玩了,武俊江只能一肩担着。 不能指责范成明临阵脱逃,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作为,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家伙身心都不在右厢军。 武俊江一个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哪知道一天要全盘接管吃喝拉撒这等小事。 只能无奈吩咐亲兵,“去周仓曹那儿问一句,右厢军的火头军何时补足?” 先前营内一阵人事变动,这等细枝末节事,自然顾不上。再加上左厢军出门剿匪,乱上加乱。 不一会儿亲兵回禀,“将军,周仓曹说三日后开始遴选,先考核体能,再培训厨艺。”厨艺不过关的,只能退回原部。 武俊江挥手道:“通知底下的将官,让他们同军士宣导一声。” 营里肯定会通知,但武俊江作为右厢军的实际领导人,配合的态度要摆出来。 火头军从精兵里遴选,他担心有些将官舍不得苗子,拦着人参选。 殊不知火头军文弱追不上,难道让前军部队杀敌之余自己生火做饭? 部分火头军转营是早说好的事,庄旭该早做预案,非得拖几日拖成“兵荒马乱”的局面,不就是想让右厢军认识到火头营的重要性吗? 毕竟右厢军在营内,对新练兵之法,是接受度和接受能力最低的。 反正现在休整期间,闹不出大乱子来。 武俊江将念头转回剿匪这件事上,不知道这回又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不是说段晓棠和范成明两人胡闹,而是关中本就情况复杂。 每回南衙出兵剿匪遭弹劾,也不全是自身骄兵悍将、骚扰地方的缘故。 清晨,段晓棠领左厢军一千人出营,后续慢慢轮换,争取让全军都能攒一点经验。 根据各方打探来的情报,经过年年岁岁孜孜不倦的打击,关中没有养出超大型的匪寨。人多反倒是添乱。 祝明月等人早早等在路边,挥手送别。心中万般忧虑,也只能安慰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战事,剿匪也不是第一次,手到擒来。 早有精明的商人派人等在城门口,他们地位可能收到出兵剿匪的消息,但具体的剿匪路线和策略就不能打听了。 知道大致计划的,除了参与剿匪的将官,就是韩腾和吴岭父子。 一接到段晓棠率军离京的消息,早有准备的东家和掌柜们,立刻招呼上筹备已久的商队,赶快出发。 原本出门还要看个好日子,但南衙出兵一定是良辰吉日。 时间就是金钱。 连祝明月都准备了两支商队,分别由高德生娄禀领头,去往各处关隘交易。 此时不知多少人捶胸顿足,为何段晓棠不连河洛之地一块管了,不然这条世界上最繁华的道路,还能更繁华几分。 殊不知哪怕段晓棠不出关,但关中忽然活跃起来的商业交易,也会带动周边商队。 比如洛阳方向的出动商队越多,联合在一起,一般的土匪不敢下手。 世间事皆是如此,不是西风压了东风,就是东风压了西风。 祝明月转身道:“去万福鸿。”近来许多商家来洽谈租约。 虽说租约苛刻,但架不住钱途实在广阔,或者说祝明月画的饼实在太大,普通人哪能经得住诱惑。 她交付的是“精装房”,窗明几净,看着就舒坦,商户只要准备好简单的陈设和货物,就能直接开门营业。 若是庶务繁杂,也可以在办公区找周木匠,将全套家具包了。 只要出得起钱,祝明月连货源都能帮忙解决。 林婉婉关切道:“铺子订出去多少?” 祝明月:“底铺有七成,二楼只有两间。” 林婉婉出个馊主意,“要不将花想容挪到二楼?” 花想容的营业性质,本就不需要临街。 祝明月反问道:“凭什么?” 自家产业,能赚大钱的现金牛,为何要退一步挪到不好的地段去,就为了多收几个租金? 林婉婉知机,肯定哪里想窄了。问道:“何时开业?” 祝明月:“通知各个商户,九月初集体试营业。” 林婉婉:“那我到时候去玩。” 祝明月无奈道:“美女,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是东家。” 来,是你的义务。 林婉婉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哦!” 在长安各项商事如火如荼开展时,元宏大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回到长安。 到底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据说元家的车队,光入城就耽搁好些时候。 旁人感慨元家家大业大,对有心人而言,对并州大营为何会闹出乱子,再多两分心知肚明。 幸好上半年内部的纷争没有影响边关的稳定。 不过元宏大对此并不在意,元家有爵之家,他明面上没犯大错,朝廷不会严厉处置,反而会为了维持并州大营的稳定,好生安置。 元宏大原本猜测皇帝会给他一个散职,平时在朝上打打瞌睡。 先前派遣子侄在长安活动,却没打听出准信。 元宏大回宫觐见,没想到皇帝会给他一个实职,左骁卫大将军。 元宏大诚惶诚恐地谢恩,心却落到谷底。 第1046章 心有怨气 哪怕不知道左骁卫因为先前东征被打得半残,就南衙现在的格局,也不是好掺和的。 吴岭积威甚重,自他以下两个姓吴的年轻宗室子弟,都不是好惹的。 吴巡骄横,吴越几战皆胜,当初察觉并州大营私下的勾当,直接一巴掌抽过来。 哪怕吴岭退下来,这两个谁又是好相与的。 是让他头上死死压着人,不得施为。 待元宏大回到自家府邸,知晓南衙最新的动向,前一阵杜松吹吹打打,带着好大一批“嫁妆”入主左骁卫。 是上上下下都给他安排好了。 作为军中宿将,杜松的名声,元宏大自然是听过的,比不上茅坑里的石头,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元宏大被任命为左骁卫大将军的事,惊掉长安不少中低层人家的下巴。 前不久杜松在左骁卫搞那么大场面,进了不少人心头,都以为他会以从三品之阶代管大营,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直接转正。 忽然空降一个大将军算怎么回事,本朝是有不少大将军是遥领的,摆明了不管事。 但杜松以主人翁姿态管理左骁卫上下大小事务,忽然头上来个大将军……总不可能是吴岭公开和皇帝唱反调。 叔侄俩合起伙来搞一出架空的戏码,杜松毕竟是右武卫出来的,这方面熟练的很。 元宏大综合各方面消息,确定这是一番敲打,知道接下来最好老老实实做人。 次日收拾停当,不卑不亢去太平坊报到。 南衙各个头面人物都在此等候,给足脸面,底下的暗潮汹涌一点不见,每个人都是如此的友善,仿佛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南衙诸位实职大将军,最年长的是韩腾,据说早已不理营中庶务,杜松就是他原定的接班人。 最年轻的是范成达,南衙新一代猛人。 每个人的友善,都透着公事公办的意味。半分给元宏大这个人,半分给左骁卫大将军这个位置。 诸位大将军中,有故友亦有新朋。 卢自珍笑意盈盈地称呼起新职务,“元大将军,改日一起玩耍啊!” 元宏大回道:“卢大将军,近来有何新乐子。” 卢自珍:“你久居并州,长安物华天宝,哪能一一道来,慢慢看便是。” 薛曲坐在卢自珍对面,静静地看两人打哈哈。 照理说天下姓元的都是一家,但不巧,元宏大那一支和他岳家早出了五服。 那时候天下大乱,姓元的杀成一团,两支还是血亲的时候就结了血仇。 元宏大又不是什么热灶,他干嘛上赶着烧。 其他卫的人不好插手左骁卫内务,吴岭大马金刀,带上子侄亲自将元宏大送入左骁卫。 体现的是重视,但一方面想的阴暗些,这三位一齐扎进左骁卫,元宏大这个新任大将军也得退一步,不方便名正言顺的耀武扬威。 吴巡吴越爵位相当,年纪资历差些。但吴岭就是各方面压制了。 具体哪种意思,见仁见智。 元宏大在左骁卫升帐会见诸将,早知杜松从右武卫带了一支完整的将官队伍过来,接下来最好做个聋哑的阿翁。 这是下血本要开右武卫分号了。 地方大营主将会将子侄充入军中,倚为臂膀。但吴岭为了将南衙攥在手心,重构人事任命办法,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回避。 姓元的小将肯定进不来了,元宏大只能将两个偏将交给杜松安置。 杜松没作怪,照规矩给人安排了,明日一封文书入南衙,补上书面程序。 元宏大不在营中多待,从此做足消极怠工的模样。空有名位却根基未稳,拿什么和吴岭、杜松争? 要争也不是现在,蛰伏谁不会啊! 元宏大成为长安又一个富贵闲人,周旋于各种宴饮中,将近些年的渐渐生分的姻亲故旧一一捡起来。 白家排在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早年元宏大和白隽是面子情的狐朋狗友。 元宏大见面前席案玉盘珍羞,白隽却只有几盘简单至极的菜色。 元宏大意味深长道:“为英,可是对我有怨?” 白隽举起一杯清水,做举杯状,道:“若是有怨气,你就该和我吃一样的东西。” 元宏大回京,听过白家“向道”的名声,“我们不是外人,透句实话,当真身体不虞?” 白隽面色红润,体态在他这个年龄段算得上轻盈,一点不像行将就木的模样。 白隽怅然道:“长安城数得上的大夫,我都看过。” 关键不在于他现在有没有病,而在他认为全家都有病。 如今白家兄弟出去赴宴,人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招待,生怕一个不好,把人送走。 有一回白湛在席上吃得一道菜正合口味,好奇问及做法,一听中间混了大量的油料,只能生生忍住口腹之欲,再不落筷。 席上其他人就知道,这道菜白家人吃不得了。 经过一番摸索,旁人知道招待白家人最稳妥的选择是什么了——素斋。 白家并非穷奢极欲的人家,但父子几个各有一大票朋友,往常的喜好不是秘密。 让酷爱大鱼大肉的人成天吃素,眼睛都得绿了。 说起来白隽对元宏大的确有怨气,因为逼得白家不得不自曝其短以作保全的,就是此人。 不然这会白家人还是有信仰地“向道”。 白家早年有军队有军权,如今也和并州大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白了,并州大营最早的底子,就是白家的私兵。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白家的传承出了问题,继任者也不争气。 白家没保住兵权,至少保住了荣华富贵。白隽本人则在中枢和地方沉浮几十年。 元宏大被下克上逼走,白隽忧心皇帝猜忌是自己在背后授意,如今朝中和并州有牵涉的高门都老实不少,但属白家“滑跪”得最快最彻底。 谁叫他是皇帝亲戚,只靠这份关系也能青云直上。 现在元宏大在并州大营捅出篓子,除了他本人,没人知道这个篓子有多大。 白隽哪怕在并州大营有眼线,也不能一切皆知,就像砍头财一样,上上下下的利益早连在一起。 除非像杨胤那般被掀了桌子,否则只有所有人一起死的结果。 白隽现在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元宏大不可能胆大包天,把整个并州大营卖给突厥。 第1047章 脚趾扣地 段晓棠领着一千左厢军在关中“浪荡”数日,试图锻炼底下将官的能力,作战计划全部由他们拟定,她只做最后的拍板。 段晓棠和一群后备兵员把守住山下的道路,尹金明领兵攻打山寨。 段晓棠忽然问道:“范将军到哪处了?” 曹学海:“刚收到的消息,在隔壁镇子。” 范成明出来打猎,自然不可能带上大军,身边随行的只有亲兵和家丁,一路白龙鱼服做足纨绔样。 打猎就是个由头,他在各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到万一,绝不往深山老林里钻。 段晓棠点点头,她猜范成明就在那儿。 隔壁镇子紧靠官道,还能目送北上巡边的吴岭和范成达。 吴岭将长安各项事务处置妥当,元宏大老不老实不清楚,但确定此人懂得顺应时势后,便率领左武卫和左候卫去往北部边关。 山上跑来两名军士下来报信,“禀将军,山上只有一个空寨子。” 段晓棠:“人跑了?” 军士:“是,尹中侯已经派人追踪。” 段晓棠:“让他便宜行事。” 军士得令,“是。”转身跑回山上。 左厢军离开长安后,第一次遇上空山寨,跑得够快的,不知腿长还是耳朵灵。 左厢军行军飘忽,除了进出城池、交接俘虏需要和地方官方打个招呼,其他时候官方未必能把握住他们的动向。 许多山寨建在野外,大路串小路,不用过城池,他们在广袤的原野里行军也行。 但对那些山寨而言,左厢军就是出其不意的神兵天降,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一次遇见溜之大吉的山寨,也算新鲜体验,这么懂眼色的的土匪,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简单呐! 尹金明率部上山,随身带着干粮,段晓棠倒不怕他们饿着,没有贸然去山上,而是谨慎地命令军士将巡逻的范围扩大。 土匪能逃的方向无非两个,要么向更深处的野林子里钻,要么化匪为民。 半下午时,尹金明率部下山,军士人人肩挑手扛,看起来缴获丰富,实际就是一堆破烂。 谁叫他们在长安周边活动呢,离得近,只要舍得费一把力气,破烂也能卖钱。 尹金明禀告道:“将军,寨中空无一人,粮食和金银细软都被带走,看样子走了两三天。”很是从容。 段晓棠:“逃去哪儿了?” 尹金明:“沿着山林间的小路追踪了七八里,尽头是一座小村。打听过,顺着周边道路,能去三四个地方。” 简而言之,就是这些土匪大概率就是附近村落的百姓,平时为匪,遇到朝廷大军来攻,即刻回家,摇身一变又是良民。 段晓棠掏出记载情报的笔记本,这个山寨是新兴起的,没查出人命官司,顶多算暴力拦路收过路费。 段晓棠:“寨子里有地吗?” 尹金明:“有两块地,不是麦粟,是日常的瓜果。寨中屋舍工事,都已经摧毁。” 段晓棠叫来林金辉和孙安丰,吩咐道:“这个县已经扫完了,明日你们去城中采办肉食,和本地官员通报一声,说说这空寨子的事。” 林金辉、孙安丰:“是。” 段晓棠疯了才会让军队去村落里抓人,自己人生地不熟,对方乡里乡亲,一进去汪洋大海,要么掀起惊涛骇浪,要么淹死。接下来该是地方官处置的事务。 祝明月远在长安,通信不便,只能从简单的平安信,以及庄旭的传信中知晓,不久后,会有第一批缴获归来,随行的还有轮换的军士。 林婉婉吐槽,“这匪剿的,连点声息都没有。” 祝明月:“像绛州那样声势浩大就好?” 林婉婉赶忙摇头,“no,no,no。” 南衙为何明知会造成民间鸡飞狗跳,也坚持在关中剿匪,割韭菜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不想这些民间“活力”组织坐大。 百姓太容易被裹挟,稍微放纵一二,几千人的队伍就拉起来了,竖块反旗轻轻松松。 近来家里人各有一摊子事,忙得脚不沾地,林婉婉只能小心承担起后勤,将家里照料妥当,才去医馆坐堂。 进了门很是满意,刚刚上市的频婆果,三个做底,第二层放一个,满满地安全感。 今日跟在林婉婉身边的是姚南星和丘寻桃。 林婉婉:“排几个号了?” 姚南星:“三个。” 林婉婉:“依次叫进来吧!” 时人讲究,看病要早。不是早看早治疗,而是无论去医馆诊病还是探病,最好在上午,大概取阳气充足之意。 三个,不算多,今天的病人总数不会超过预期。 林婉婉接连看过两个女患者,都不是了不得的病症,开点药再讲一通养生理论,天知道林婉婉自己都是朋克养生。 如果关系再亲近点,说不定还能聊点八卦。 比起治病开药的大夫,她们更需要的是心理医生,好些病症,都是憋气憋出来的。 第三个病人被丘寻桃引进来,微微带进一阵馨风。 进门的人不多,一个年轻的妇人是主人,然后是一个管家娘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看起来很是寻常的组合,林婉婉抬头看一眼,无事一般,低头整理前一个病人的脉案。 实际上,桌子下脚趾都要扣地了。 因为第三位病人是符四娘。 林婉婉快速头脑风暴,理论上符四娘应该不认识自己。 二人虽打过两次照面,但林婉婉彼时的角色只是路人。 谁会去记住一个路人的脸! 但难保符四娘不会的顺着赵璎珞的线,把她查出来。 作为同吃同住的小伙伴,她们的关系一直没瞒不过人,只不过赵璎珞平时和祝明月一块行动居多。 但她林神医在长安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呀! 林婉婉在被迫参加单程旅行团之前,看过不少医疗剧、宅斗剧,两边一综合,家务事一闹大,最后倒霉的都是大夫,不怪她有被害妄想症! 她招谁惹谁了! 林婉婉心底过一遍,赵璎珞在东市市监衙门和姓褚的撕破脸时,并没有指名道姓,说她有真凭实据也可,说她是因为内心怨愤捕风捉影也可。 第1048章 视赤如白 两个理论上听说过对方的女人,实际上应该没见过。 林婉婉没打听过符四娘如今的情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镇定道:“娘子,何处不适?” 符四娘身后的仆婢抱着孩子,一边说道:“大夫,我家娘子体力不济,气虚乏弱,连带双脚夜里也是冰凉。” 符四娘微微颔首,认同了仆婢的说法。 林婉婉向来不喜欢仆婢代为回答的规矩,但现在提着万般小心,只能咽下驳斥之语,放缓声音道:“娘子,请将手置于脉枕之上,我帮你把把脉。” 心中打定主意,哪怕开药,也借口缺几味药材,把人支走。 脉细弱无力,常见的气血不足症状。 林婉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是什么急症、重症,娘子归家后,日常饮食注意些,蛋奶米粥,红枣、芝麻、羊肉等物,都可以多进些。” “若觉得夜间寒凉,入睡之前泡个脚。” 听罢,符四娘开口说进门以来第一句话,“不用吃药吗?” 林婉婉:“俗言道是药三分毒,虽是苛刻了些,到底有几分道理。需知药补不如食补,娘子照此办法试上一段时日,再看看效果。” 姚南星认真地扫了一行三人几眼,从管事娘子的形容,猜到符四娘大致是哪些病症。 济生堂有许多针对妇人的成药,哪怕症状不严重,也可以吃一吃,调理得更快。为何师父坚持让病人回家食补? 符四娘不知听进去没有,面色不变,“多谢大夫。” 丘寻桃打量她的神色,总不能觉得把个脉,连药都没开,挂号费亏了吧! 济生堂的挂号费统共没几文钱。 符四娘踌躇些许时候,并没有起身离开,反而微微偏头,向身后的仆婢使了个眼色。 仆婢连忙将孩子的放到符四娘怀里。 符四娘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内心悲哀不已,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 和林婉婉同样的心思,理论上,她俩不清楚对方的模样。 符四娘决然道:“林大夫,麻烦你看看我儿子。” 小孩子被符四娘抱在怀里,乖巧地喊道:“娘。” 挂一个号看两个人,似乎是在占便宜,还插后面人的队。但丘寻桃并没有出言阻止,母子俩都衣着体面,孩子也玉雪可爱,看起来不像哪里不足的模样。 林婉婉微微坐直身体,先看的小孩的模样,两三岁的孩子模样基本长开了,一双眼睛长得格外漂亮。 林婉婉心中估量这一对双眼皮,按照分类而言的,应该是扇形,看起来生动、有活力。 林婉婉没有指责母子俩坏了挂号的规矩,推脱道:“我不善小儿病症。” 符四娘迟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獾郎哪里……”挣扎许久,方才道:“哪里有病。” 林婉婉心到底没有那么硬,大人的恩怨和孩子没关系。问道:“娘子,觉得令郎何处不适?” 獾郎身世有些奇特,难保不生出些病症来。 符四娘作回忆状,“前些日子,我穿了一条绿萝裙,獾郎非说我穿的灰扑扑的。” 原以为是儿子不懂事开玩笑,但他的神情却格外认真。 她听说过林婉婉善看疑难杂症的名声,若是此处寻不到结果,只能寄希望于神仙方术。 林婉婉的心脏仿佛被猛锤了一下,直视幼童无辜而清澈的双眼,结果反而自己的眼睛被刺痛。 林婉婉抬头扫视屋内几人,镇定道:“南星,找几张手绢来,要颜色鲜亮的,红黄蓝三种优先。” 姚南星:“是。” 命令有些奇怪,依然遵照执行。 不多时,姚南星带着几张手绢归来。衣裳可以低调些,但手绢自然怎么精巧怎么来。 林婉婉将几张手绢的按照颜色深浅摆成一排,一一让不知姓什么的獾郎指认。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能够基本的交流了。 林婉婉听着獾郎天真的童言稚语,将各种颜色的指认出来。 符四娘强作欢笑道:“獾郎真乖,回家可以多吃一块麦芽糖。” 獾郎欢呼道:“娘最好了。” 林婉婉今日上衣是红色,拈起一张黄手绢的一角,并在一起,问道:“獾郎,姨姨的衣裳和手绢怎样?” 獾郎一无所知的表达内心真实感受,“一样。” 符四娘四肢僵硬,如坠深渊。 林婉婉吩咐道:“手绢收起来,待会还回去。” 符四娘不知缓了多久,才让仆婢将獾郎带出去玩耍,独自一人留在诊室里迎接最后的审判。 林婉婉:“令郎是视赤如白症,多因先天禀赋不足或眼内络阻所致。他眼中世界的颜色,和旁人不大一样。” 符四娘只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分不清红色?” 林婉婉:“准确的说,能辨别颜色,但和常人理解的颜色是不一样。比如他眼中的红色可能和黄色差不多,而绿色近似灰色。” 符四娘声音发颤,“会不会是在哪儿染上的,獾郎调皮,往常摔着哪儿也说不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林婉婉戳破她的幻想,“大概率是天生的,贵家可有其他人有类似症状。” 符四娘不住摇头,“我和他父亲都……”止住口,说道:“家中其他人并无相似症状。” 林婉婉不管符四娘说的是真是假,大户人家,往来都是仆婢交通,论起来主子之间哪怕是骨肉血亲,也未必有贴身的奴婢晓得清楚。 符四娘:“可有治疗之法?” 林婉婉:“我只略通皮毛,不会,亦不知何人可治。”不是冷血,而是实话。 如果是其他人亦或其他病症,林婉婉说不定会介绍到善治小儿病的谢大夫那里去。 符四娘只能安慰自己,瞎子都能活,獾郎只是分不清颜色而已。 符四娘只想求个准话,“林大夫,可会影响日后生活?” 林婉婉:“平日多训练他识别颜色即可。” 长安色盲可能致命,红狮子喜庆,黄狮子可就要命了。 偏偏獾郎辨不清红黄。 第1049章 换个姿势 胆小如鼠的林婉婉,怀着诚惶诚恐的心,好不容易将符四娘母子送走。 丘寻桃转回道:“师父,刚刚那位娘子多付了四贯诊金。” 林婉婉问诊几句,连药都没有开,四贯钱说来是谢礼。 以长安的行情,算是一笔不小的“打赏”。 林婉婉摆手道:“照规矩收下吧!” 长安医疗界没有不能收“红包”的硬性规定,病人和家属满意,大夫在诊金药费之外能有一笔额外收入。 济生堂“从善如流”,和医馆按比例分账后,算过了明路。 林婉婉吩咐道:“和柜上说一声,若那对母子来买药,想法子推了。” 还是怕被赖上,有时候不是问心无愧几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瓜田李下,林婉婉先闪为敬。 她不是神仙,无能为力。 若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林婉婉大可直白询问家庭关系,告知可能是因为近亲结合导致。 偏偏她心里有鬼,连问都不敢问。不仅因为赵璎珞,还因此事涉及人伦私隐。 不知符四娘和于阳煦现在关系如何,断没断?如果他们再搞出一个孩子来,岂不是自己作孽。 丘寻桃:“我这就去交代。” 趁人刚走,印象正深刻,将体貌特征描述一遍。 刚才医患间交流正常,但那对母子身上必有不妥当之处,才会让林婉婉避之不及。 师徒数年,几个徒弟学林婉婉的做派,人生小目标都是如何安全地行医,把钱挣了。 弄得她们家人都有点无语,疑惑是不是教得太保守了。 再看一群“弱女子”隐姓埋名去京兆府当仵作,又觉得胆子太大了点。 林婉婉大拇指太阳穴上按两下,吩咐道:“继续叫号。” 姚南星:“是。” 林婉婉一上午没几个号,遑论郑郭两位大夫。 三五几下将几个病号看完,林婉婉去后头盯着成药制作。 到午食时,饭桌间难免交流病例。 林婉婉便说起起视赤如白症,“视物却非本色,因物着形之病。或观太阳若冰轮,或睹灯火反粉色,或视粉墙如碧,或看黄纸似绿似蓝等类。” 郭景辉:“可能治疗?” 林婉婉无奈道:“先天的治不了,后天的,我也不会。”没有矫正的条件。 郑鹏池:“倒是罕见。” 林婉婉:“我家乡以前做过调查,视赤如白症并非罕见。一百个男人中大约五人罹患此症,女人少些,千分之五。”又是一桩“传男不传女”的病症。 郑鹏池惊讶道:“为何以前不曾发觉!”难道两地风土人情差距太大。 林婉婉:“大概因为,日常生活中少有和颜色较真的时候。” 普通百姓忙于柴米油盐酱醋,谁会去关心风花雪月。日常哪来那么多绚烂的颜色,有闲情逸致一一分辨。而且许多人症状较轻,不影响正常生活。 林婉婉转向花想容的方向,难道以前嘲讽男人热爱死亡芭比粉,是因为偏高的色盲率。 在他们的审美里,死亡芭比粉的确搭配起来好看? 杂役将碗筷收下去洗涮,济生堂的大夫药童们,因着刚才的话题,分做男女两堆,娱乐般地指认入目可见的颜色。 辨认的结果都差不多,唯独对蓝青两色的细微之处的认知不同,但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郑鹏池:“这也不作数呀,照林大夫的说法,视赤如白症认为的红色,便是与黄色相近,只有些微不同。” 他看见的红色、认为的红色、内心的红色,不能一概而论。 一个考验脑子运转速度的病症,稍微慢点都反应不过来。 一个不大影响日常生活的“不治之症”,只能当一桩异闻来听了。 林婉婉吃完饭经过大堂,瞥见药柜上供着的四个频婆果,暗道苹果大神,不能因为用的是曾用名就不发挥作用呀! 难道长安的频婆果比不过现代的红富士? 林婉婉手往上指,找茬道:“金业,不垒两层,四个拼一块就行。” 赵金业抽条不少,手往上一伸,一盘果子取下来,仔细调整位置后,重新放回去。 林婉婉上午没遇着头疼的疑难杂症,忽然动“供品”。 估计下回遇到难事,造型还得再变一回。 心诚则灵,如果不灵,换个姿势。 林婉婉交代道:“我去徐家一趟,若有急诊去那儿找我。” 赵金业应道:“记下了。” 林婉婉出门登车,去徐家找白秀然,她有旺盛的八卦欲望,急需人分享。 祝明月几个,这会不知道散在长安城哪个角落。 白秀然是除了东院一窝外,唯一的知情人。 两人坐在白秀然书房的懒人沙发上,地上铺一张毯子,任由徐六筒练习翻身。 白秀然诧异道:“她来找你问诊?” 林婉婉隐下符四娘母子俩的具体病症,一副劫后余生的语气说道:“我当时都快被吓死了!” 白秀然奇道:“害怕作甚?” 林婉婉:“她若在我这儿看病抓药,回去出了什么事,岂不赖我头上?” 大夫水平有高有低,诊病开方的习惯各有不同,不像现在医学仪器检查,各项指标清楚明白。 有些时候,两味无毒的药材冲在一起,都可能产生难以挽回的后果。 白秀然:“想多了。” 符四娘若是记恨,会直接找赵璎珞;若算账算到林婉婉头上,所图甚大,目标更可能是她背后的段晓棠。 符四娘在明,如何知晓她们掌握多少内情。 说两人结仇不大可能,只是关系有些尴尬。 林婉婉从被害妄想症的担忧中解脱,果然自己吓自己,各种有的没的阴谋见太多。 眼神落在四脚朝天的,奋力翻身的徐六筒身上。林婉婉迟疑道:“六筒是不是胖了?” 上次见的时候,衣裳穿的整整齐齐,脸是普通的婴儿肥。 今日趴在地毯上,身上只穿一件肚兜,“春光”乍泄。四肢不是藕臂,说米其林更恰当。 白秀然作为亲娘,没打算替儿子遮掩,“不用怀疑,他就是胖。怎么能减下来?”都快愁死了, 第1050章 大惊小怪 减肥无非两条路,管住嘴迈开腿。但目标换成一个半岁婴儿又该当如何? 能跑还是能跳,他还在喝奶呢。 父族母族都有点不好言说的隐疾,徐六筒小朋友生来压力山大。 换做平常,该是老人最喜欢的大胖孙子,福气宝宝。 这会白隽抱着都沉手,他见过徐昭然幼时的模样,不由得生出隐忧,私下提醒一二。 白秀然比划一下,“比先出生几个月的都大两圈。” 她孕期控制得当,生下来和普通婴儿差不多。后头不知怎的,吹气似得胖起来。 林婉婉在徐六筒柔嫩的皮肤上摸来摸去,超重有隐忧,但以当前医疗条件,孩子若只胖一点点,代表他的身体更强壮,抵抗力更强。 真要瘦弱或者营养不良,随时可能夭折。 林婉婉:“少食多餐,限制每天喝奶的数量和次数。” 两根手指比划在一起,“但只减一点点。” 林婉婉:“半岁该添辅食,喝点蔬菜水果汁!” 白秀然:“给他加餐?”到底要胖还是要瘦。 林婉婉:“喝了果汁,就不喝奶呗!” 白秀然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孩子胃口太好而发愁。 林婉婉:“也别一直抱着,放在床上地上,慢慢活动!” 这点运动量,聊胜于无。 崽啊,不能继续胖下去了。 影响日后美貌不说,还有碍健康。 晚间回家,林婉婉把白日的惊吓事件从头到尾说一遍。 孰料赵璎珞压根不晓得符四娘现在的情况,连她住娘家还是在外别居都不清楚。 符四娘捅过她一刀,赵璎珞也插回去了,褚家离开长安,她俩的恩怨就算两清了,何必再纠结。 关键赵璎珞现在生活很好,当初那些差点将她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况,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若想的促狭点,没有符四娘横插一脚,替她跳进褚家的火坑,上哪认识祝明月杜乔等人,只怕这会还在褚家累死累活当牛做马。 分明慈眉善目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待戚、赵二人回房休息,祝明月落在最后,挑眉问道:“他们母子俩找你看什么病?” 在祝明月面前,林婉婉没必要隐瞒,直言道:“大的常见病症,小的色盲。” 祝明月缓缓道:“实锤了!”末了叹道:“孩子无辜。” 林婉婉:“说起来,他们的血缘比那些表兄妹还远点。” 祝明月正色道:“但落到头上,能怎么办!你和她说了没?” 林婉婉露出一丝愧色,“没有。” 祝明月甩下两个字,“怂货!” 林婉婉:“祝总,你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闪现八百个剧本。” 每一个剧本结局,都是含冤受屈,百口莫辩。 林婉婉情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不知什么人的腹,行差踏错。下定决心道:“我会弥补的。” 祝明月:“冲到符四娘面前,告诉她可能是近亲结合的结果?” 林婉婉脖子一缩,“我还不想死,当然是先打听清楚她这会的情况。” 符四娘现在的身份是和离妇人,只要不是于阳煦,和谁在一起生儿育女都没问题。 林婉婉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没两日谢静徽找到她说道,谢大夫也接诊了一个视赤如白症。 谢大夫在长安治疗幼儿病有几分名气,这么巧刚好的有相同的病例的找到他,会不会是符四娘母子。 林婉婉心知,长安没有“视赤如白症”的说法,是她在其他医书上看来的。 林婉婉:“视赤如白症,是谢大夫同你说的,还是你同谢大夫说的。” 父女俩做同一行,在家交流病例病案,取教学相长之意。 只一个主攻带下医,一个常治小儿病,少有说到一块去的时候。 谢静徽反应过来,“爹爹和我也是这么说的。” 林婉婉急道:“病患有没有约复诊?” 谢静徽摇头,“不知道。” 林婉婉转身向外跑,“我去康乐堂一趟。” 徒留谢静徽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林婉婉到康乐堂外头,使两文钱让个帮闲把谢大夫叫到附近饮子铺说话。 医者之间常交流医术,到底有门户之别,林婉婉不想谢大夫难做。 谢大夫本在家和女儿闲聊,说起拗口的视赤如白症,孰料谢静徽说得头头是道,还道济生堂刚接诊了一个类似病例,不过林婉婉私下交代,别卖那家人药。 谢大夫本打算今天下午借接女儿放学的机会,找林婉婉问个清楚,哪料到对方先找过来。 两人情知病人情况敏感,一见面不由得压得声音。 谢大夫开门见山道:“那位娘子听人言说是什么视赤如白症,才急急慌慌找大夫看一看。” 林婉婉直言,“这是我家乡医书上的说法,长安哪有旁人知晓。” 两人对一番病人的外貌行止,果然是符四娘母子。 谢大夫:“就知道,林大夫懂疑难杂症。可是那病人有何不妥?” 林婉婉先缓一着,问道:“约了复诊吗?” 谢大夫:“我先前没遇见过此类病症,和于娘子说好,这几日帮她打听着。” 也就是有后文了。 林婉婉不计较姓氏化名的事,说道:“视赤如白症大体分两类,先天和后天……” 说法和谢静徽大同小异,先天的无药可治,后天的难以矫正,患者一辈子只能在色彩差异的世界里生活。 林婉婉既要请谢大夫帮忙,自然要交底,“于娘子儿子的病是先天,娘胎里带出来的。” 谢大夫叹道:“此乃天意,非人力可扭转。” 林婉婉:“那天有一句话我忘了交代,小郎娘胎里带病,大概率因为生父母是近亲。如果于娘子再来,谢大夫你帮我说一声。” 世上姑表结亲何其多,哪怕林婉婉本人不支持,不至于连这句话都问不出来,联系到后头交代不卖药的说法…… 谢大夫是行内人,迟疑道:“只是如此?” 林婉婉:“我好友早年和那位于娘子有些恩怨,所以有些话不好说。你只要旁敲侧击告诉她,病根在哪。风花雪月都行,但最好别再生育。” 谢大夫固有印象道:“人家夫妻之间名正言顺……” 林婉婉捂住半边脸,“她和离了,没有丈夫。” 谢大夫如遭雷击,若是姑表结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少有闹到和离的地步。 但林婉婉又暗示“于娘子”和离了,却有和近亲再生育的可能。普通的姑表亲怎么可能说不出口。 谢大夫缓缓道:“我明白了。” 经年的大夫,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平常心,平常心! 第1051章 倒霉而已 不过两日,谢静徽私下找林婉婉,道事情办妥了。 谢大夫帮林婉婉遮掩一回,没把她供出来。只说寻访到几个类似的病例,其中几人父母是姑表结亲。 问符四娘家中情况如何,符四娘直言丈夫死了,二人并非亲眷。 气氛烘托至此,谢大夫点到即止。 样本太多,符四娘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如何抉择。 时人讲究亲上加亲,但也有姑血不还家的说法,不知出于利益还是健康方面的考量。 但在可怕的幼儿夭折率和广泛营养不足的现实面前,近亲结合的下一代子嗣,先天不足的表现不算突出。 提醒的义务间接做到了,林婉婉便将事情抛在脑后。 去孙家看一遭封令姿,怀相不错。 封令姿有孕,不复前段时间的急切。只要他们夫妻俩身体没有问题,往后有的是机会。没有顾盼儿非得生一个儿子的紧迫感。 什么把脉辨认男女的歪门邪道路子,提都不提,省的林婉婉为难。 林婉婉刚回济生堂,见王差头在后院走来走去。 官差上门,算不得好事,王差头不想影响济生堂的生意,故而只待在后院。 见林婉婉归来,面露欣喜之色,“林大夫,你可算回来了!” 林婉婉:“让你久等了。” 王差头:“刚来,也没等多久。” 林婉婉见他的模样,必然是为公事,问道:“今天是什么案子?” 王差头:“说来简单,两家铺子为争抢客人打架斗殴。”但亦有特殊之处,面露难色道:“是平康坊的花楼,卷入其中的多是护院和花娘。”身份地点都有些尴尬。 找林婉婉是因为她验尸验伤治伤都能做,而且本人不忌讳出入平康坊。 只是对寻常女子而言,平康坊的名声到底不好。 王差头也是难为,以前李君璞在的时候,手段强硬,平康坊一般的案子,都在万年县内解决了,压根不会捅到京兆府来。 林婉婉当然不会介意,“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 林婉婉去到教室,召集几个徒弟,“案子出在平康坊,换上男装去。” 朱淑顺等人连产房停尸房都进过,区区平康坊不在话下。 换男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遮掩。 平康坊鱼龙混杂,今日发生事故的两家称不上坊内的风流名胜地,顶天了算中不溜,竞争也最为激烈。 据王差头所言,平康坊闹事的多是年轻气盛酒后滋事的客人,花楼多是老实正当经营,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孰料今日简单一桩抢客事件愈演愈恶劣,周遭的护院、花娘、客人全卷进去,聚众斗殴,落下数条人命。 王差头隐下一句,现在就看的谁先起的头,谁损失更大,谁靠山更硬来酌情断案。 平康坊背后都有长安权贵做靠山,哪怕责令停业,顶天过些时日改头换面再重新开业。 就像曾经的燕春楼、庆园春,闹出那般大的事体,如今秽土重生,又换了一个名字。 不过这回,估计背后的东家也换了一遭。 马车转入平康坊,周遭景色逐渐的陌生,终于到达目的地。 师徒六人依次下车,为避人耳目,王差头引她们从后门进入。 院内寂静无声,却隐约能听见的附近建筑物里传出的阵阵笙歌。 顺着驻守在此地的衙差指引,一行人先到伤者临时聚集之处。 林婉婉先去伤者集中之处瞧一眼,没有重症病人,分派任务,徒弟两两一组去给伤者验伤治伤,身边留一个姚南星跟着验尸。 王差头:“这次死了九个人,三女六男,三个女人是坊内的花娘,四个护院,还有两个来取乐的客人。”都不是什么紧要人物。 人都死了,没必要特意区分男女,全放在一块。 林婉婉掀开第一具尸体上的白布,额头上有大面积血渍,恐怕这就是她的致命伤。 林婉婉用清水将尸体脸上的脏污去掉,不知死后尸体泛青,还是本身就皮肤白,眼睛阖住,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她的眼睛能睁开时,该有多明亮。 鼻子有些塌,明明是稚嫩的面相,脸上却画着艳丽的妆容。 姚南星参与过许多次验尸,这次却第一时间,不适地扭过头回避。 她俩年纪应该差不多,一个沦落风尘变成一具尸体,一个却是验尸的仵作。 姚南星心头暗笑自己伪善,姚家有根底有祖传的技艺。再不济也不会沦落风尘,何必物伤其类! 她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一道坊门,便是一个扶摇直上,一个碾落成泥的区别。但仍不禁怜惜起她的遭遇。 一条性命枉送于此。 林婉婉摒弃心中杂念,开始检验尸体。 从几具尸体的情况来看,似乎只是一起简单的斗殴扩大化事件,这些人不幸卷入其中,时运不济,倒霉而已。 朱淑顺等人将伤员处置完毕后,过来此处帮忙。 感谢国子监学子的“倾情赞助”,让济生堂在集中处理伤员上有丰富的经验。 林婉婉:“伤情如何?” 朱淑顺:“多是皮外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两个断了肋骨和腿的,让去找其他大夫诊治。” 林门对这类外伤,称不上擅长。 几人围在尸体周边,称不上害怕,她们还见过人死在眼前呢。 林婉婉离开停尸房,脱下口罩,口述验尸报告,由京兆府的书吏书写成文,事情便了结了。 一行人收拾好工具和药箱,鱼贯离开。王差头指挥人手入内,将一具具尸体蒙上白布抬出来,不知是要带回京兆府衙门,还是送去城外乱葬岗。 担架队伍离开这座小院,周遭有花娘低声的哭泣,想要冲出来,却被身边人紧紧拉住。 “如意,如意啊!” 林婉婉不知道三具女尸中哪个是如意,她所知道的,只有死者甲、乙、丙。 一行人坐进马车,踏向归程。 经过东市外围时,林婉婉忽然道:“我下去走走。”想晒晒太阳。 照理说她此时的状态不该混入人群,但林婉婉止不住想做点什么。 第1052章 性别不对 朱淑顺:“师父,我陪你。” 林婉婉:“不用,我单独走走,待会就回去。”这里离济生堂不远。 林婉婉跳下马车,散漫地行走在坊墙之间。 高高的两道坊墙之间,夹着宽阔的道路,间或有行人往来。 称不上喧嚣,也说不上寂寥,刚刚好的程度。 林婉婉往常怕晒黑,专挑有阴影的地方走,今日偏偏走在阳光洒满的地方,身上暖洋洋的。 就这样甩着手,时而蹦蹦跳跳地向前,忽略掉周围格格不入的人和背景,和从前在校园里的模样差不多。 大路朝天,谁又知道她是谁呢。 林婉婉低着头,辨认地面泥土和石头之间的纹路,忽然往前那么一跳,稳稳地落地。 再往前看,眼前出现一双红色绣花鞋! 红色绣花鞋!!! 林婉婉被吓得一个倒仰,双手在半空中使劲挥舞,身体才得以保持平衡。 林婉婉惊魂稍定看清楚眼前人,殷鸣,周遭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林婉婉惊魂未定,手还在不住挥舞,差点舞到对方面前,赶忙收回来。她的手刚摸过尸体,还不止一具。 知道长安少年以打扮得花枝招展为荣,但你不能穿红鞋子,鞋面上还绣花,多吓人呀! 林婉婉劫后余生般拍着胸口,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殷鸣无所谓道:“在外头玩够了,回监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由得紧。 国子监挨着红灯区平康坊,平康坊又挨着东市,说起来离得都不远。 殷鸣见林婉婉一身男装打扮,改了称呼,“林大夫,也在这玩?” 他家里弟弟妹妹们过了十岁,都不会在外头这么蹦蹦跳跳,嫌不稳重。 林婉婉正色道:“路过。” 双方交错而过,殷鸣忽然叫住人,“林大夫,监内三日后有一场义利之辩,麻烦你和柳二说一声,看他来不来。” 义利之辩非是主流,不知柳恪晓不晓得消息,反正殷鸣是没兴趣的。 林婉婉点头,“行,我回去同他说一声。”一点没有避讳的意思。 等人走远,岑嘉赐方才问道:“林娘子和柳二如此亲近?” 殷鸣:“邻居,离得不远。” 徒留岑嘉赐心里打鼓,再是邻居,深宅大院也往来不便吧! 一行人再往前走几步,岑嘉赐忽然低头,“咦!有个荷包!” 众人目光齐齐吸引过来。 岑嘉赐捡起来,拍打上头的灰尘,左顾右盼,手足无措道:“是不是刚才那位林娘子的?” 刚刚林婉婉从这里经过,姿态不大稳重,若是旁人落下的,她不可能没瞧见。 既然笃定是林婉婉的东西,几人也不好打开荷包看里头的东西。 殷鸣拎起袍子跑到道路尽头,林婉婉已经消失在重重坊墙之间。 宗储不欲多事,“要不让柳二转交?” 到底男女有别,林婉婉的贴身之物,在他们手上待几日,说不清楚。 殷鸣没想那么多,“还回去便是,医馆离这儿不远。” 谁平白无故原因往医馆里钻呀,这不是闲的么?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济生堂,殷鸣见柜台后站的赵金业有些陌生。 他们每次过来,这里不都是一个女药童吗?今儿怎么变成男的了。 赵金业从凳子上站起来,问道:“几位,有何贵干?”看起来不像有病的样子。 殷鸣:“林娘子或者几位小娘子在吗?”他不认识赵金业,谈不上信任。 赵金业的目光陡然变得警惕,实在太像长安浪荡子的做派了。 殷鸣:“别误会,我们是柳二的同学,常客!刚刚路上遇见林娘子,捡到一个荷包好似是她的,特意送过来。” 赵金业知道眼前这群人的底细,放下戒备道:“稍等。”去后面叫人。 不多时,杜若昭跟着出来,发根带着些许水汽。 济生堂各项设施越发完备,如果出去做仵作活计,杂役会煮上一大锅艾草水,回来沐浴去晦。 岑嘉赐捡到的是一个的宝蓝色绣桂花的荷包,若是熊猫,杜若昭一眼就能认出来。 林婉婉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去。 杜若昭没那么多忌讳,直接拉开系绳,里头一堆铜钱,非常大众的东西。 杜若昭:“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的,她这会有事,你们稍等一下。” 将众人带去休息室坐下,送上一些小点心,让他们先吃着。 岑嘉赐拈着一块米糕,问道:“林娘子,是这儿的大夫?” 殷鸣:“你该听过她的名声,长安城大大的有名,在袁三肚子上绣蜈蚣图那位。” 岑嘉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呀!”百闻不如一见。 宗储:“我怎么听说是百鸟朝凤图?” 殷鸣:“百鸟朝凤,人还能有气吗!”痛都痛死了。 林婉婉冲战斗澡的速度极快,听杜若昭说起桂花荷包,不以为意道:“不是我的。” 不过还是亲去休息室和众人解释一番。 如果是林婉婉的,殷鸣等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拾金不昧。 但这会既寻不着失主,自然是买上一点小玩意,将之花销掉,人人分上一星半点。 次日岑嘉赐来济生堂挂号,站在药柜后的人变成谢静徽。 谢静徽问道:“郎君何处不适?” 岑嘉赐:“右手执笔时常有酸涩疼痛之感。” 谢静徽判断大致是字写多了的伤筋病,给了一块乙二的牌子。 岑嘉赐根据指引来到诊室,看见的却是郑鹏池的脸。 郑鹏池一番诊治,确定是伤筋病无疑,“年轻人读书写字不要太劳累,身体为上。” 取针在阳溪、合谷、曲池、手三里、列缺、外关等穴位上针灸。 岑嘉赐的衣袖挂在肩膀上,从手指到胳膊上扎满了针。 郑鹏池提笔开方,“开一副海桐皮汤,带回家熏洗。” 岑嘉赐急忙道:“大夫,我住学舍,不方便煎药。” 济生堂上下主打一个变通,连火盆都能变成火焰杯,又不是要命的急症。 郑鹏池:“那开一副活血止痛膏,制药需要一点时间,郎君明日来取。” 思量要不给林婉婉提个建议,开展代煎药业务。 岑嘉赐:“多谢大夫。” 经过一番折腾,岑嘉赐知晓,林婉婉那儿多接待女患,他性别没对。 第1053章 苹果故事 沉迷于行猎的范将军,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作用下,和左厢军在武功会师。 在搞破坏这件事上,范成明格外有积极性。管这会是不是自己手下的军士,只管招呼,“来个人,把这水缸给砸了。” 他们虽然捡破烂,但千里迢迢往长安运水缸不划算,不如砸了了事。 范成明反手捅段晓棠一下,说道:“你当初怎么没想到把这寨子毁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段晓棠等人当初被关的那座山寨。 段晓棠:“逃命还来不及,哪能想到毁寨子。”手往远处一指,“当初为了逃跑,倒是烧了他们的粮仓。” 范成明瞥一眼看不出曾遭过火灾的粮仓,估摸是声东击西之策,救火及时,没有烧干净。 范成明:“当时关哪儿?” 段晓棠再往后头一指,“那个院子,我、杜长林、何金、还有祝三,我们四个关一块。” 范成明:“这土匪也是倒霉。”遇上你们。 这次攻打山寨,不待军士提前上山侦查,段晓棠就将山寨布局图画出来。 左厢军的元老以前听范成明开玩笑说过,段晓棠因为被土匪抓过,所以格外厌恶土匪。 没想到就是这一座。 范成明蹲在土路边上,自言自语道:“若是不毁这些寨子,相当于掌握了他们的布防,来年剿匪轻轻松松。” 韭菜嘛,不能只割一茬。 窝放在这里,鱼自然来,比什么钓鱼技术都强。 段晓棠双手抱胸,轻轻地踢一脚,范成明不出意外地躲开。 早知道范成明没什么底线,还是低估他了。 范成明一点没生气,只是不解道:“踢我作甚。” 段晓棠只有四个字,“除恶务尽。” 养寇自重,不知打哪儿学的,范成达也不是这种人。 范成明仰头望天,“土匪,怎么可能干净得了。” 两年前左厢军将关中犁了一遍,去年左右候卫跟上,今年各种土匪窝又冒出来不少。 似乎关中生民不绝,土匪就不会少。 与民同休了! 段晓棠:“会有办法的。” 尹金明过来禀告:“将军,俘虏已审问完毕。” 段晓棠:“问出什么来?” 尹金明:“当前山寨里的人和以前的没关系,不过有人和刘家是同村,晓得有个空寨子,外头日子过不下去,就躲这儿来了。” 段晓棠:“知道刘大躲哪儿去了吗?” 尹金明:“不知。” 段晓棠:“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待尹金明离开,范成明方才问道:“刘大是谁?” 段晓棠:“原先跑了的匪首。” 她不在意此人,白湛可记得紧。 队伍整理一番后,押着俘虏和战利品下山,单看做派,也不知道谁是土匪。 只是下山经过官道时,再不见五娘和梅香的坟茔。 范成明看来看去,忽然发现少了一个熟人,“老李呢?” 段晓棠:“他家离这不远,许了一日假,回家探亲。” 不知李东村具体在何处,但以武功县城为坐标,左不过三四十里路程。 没想到众人回到营地,李开德早回来了。 范成明手里拿着一个刚出炉的锅盔啃着,嘴里不住念叨:“我在外头就想这口味道。” 一个长安纨绔,在关中地界,哪里会缺一口吃的。 但鉴于范成明说得真情实感,一贯的做派也是不挑嘴,珍馐吃,细糠也吃。 姑且当他说的是真的。 范成明:“老李,你不是回家么,这么快回来。” 李开德:“我家今年地收的早,爹娘妻儿早几日,就启程去长安。” 家里只有兄嫂在,他吃一顿饭就回来了。 邻里都说他家赶着去长安过好日子,当然要走快点。 李开德从身后提出来一个口袋,“家里种的频婆果,都尝尝。”也不白回,带了点土特产。 行军在外,逮着什么吃什么。李开德家的频婆果论品相,肯定比不上长安贵人园林里精心伺候的果树。 他们一路过来,什么酸梨子苦柿子没吃过,区区频婆果不在话下。 范成明解决完一个锅盔,一点不考虑养生的要求,从袋子里捞一个最大最红的,随意用衣袖擦一擦,上嘴就啃,将不拘小节进行到底。 范成明还没表现,段晓棠先替他酸了。 没经过改造的频婆果,多被当做“看果”,取其颜色和芬芳,简单来说,就是装饰物。 一种水果,为什么不直接吃呢,当然是因为它不好吃。 范成明作为土着人士,自是清楚频婆果的味道,早有心理准备,眉头微微皱起,“有点酸。”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其他人纷纷伸手,换换口味也不错。 段晓棠和温茂瑞作为有“追求”的人,一个果子切开,两人分着吃。 有点酸,全当补充维生素。 如果伊甸园里的苹果是这种味道,打死亚当夏娃也不会偷吃禁果。 温茂瑞吃酸果说酸话,“老李家的果子,种在路边都没人偷!” 李开德:“这是我爷爷种下的,每年挂果都有不少人来讨要。” 乡下想吃点新鲜的,也不容易。 段晓棠:“我听西市的胡商说,西域以西的频婆果叫苹果,清脆甜美,没有一丝酸味。” 范成明:“我怎么没吃到过!” 段晓棠:“太远了,还在找苗子呢。” 林婉婉的需求最紧急,如果大吴能突破苹果保鲜技术,她一年四季都得供上。 李开德:“为什么西边的频婆果更好吃?”难道水土不一样。 长安贵族园林出产的频婆果,他也吃过,味道也就那样。那可是天子脚下,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有。 段晓棠:“可能是因为在他们那儿,苹果的象征意义,和我们的五谷差不多吧!”所以不断改良品种。 温茂瑞不屑道:“一个果子,值得吗?”能吃还是能喝。 段晓棠陷入遥远的回忆,“在他们的神话中,神创造了最初的一男一女,将他们养在一座大花园里。 花园的毒蛇引诱男女吃善恶树上的苹果以求得永生,这件事被神发现了。于是将他们赶出花园,放逐到人间。” 范成明已经开始吃第二个,低头看一眼牙印明显的果子,疑惑道:“到底能不能永生?” 第1054章 金苹果事 段晓棠不是专业研究者,故事说的囫囵,“不是永生,是原罪。” 李开德:“长在善恶树上,照理说吃下该明白是非善恶,怎会是罪?” 段晓棠摇头,“我也是听来的,不甚清楚。” 薛留道:“有点像景教的传说。” 段晓棠“大惊失色”道:“道士还打探其他教派的底细?”搞知己知彼那一套。 薛留只有四个字,“偶然得知。” 范成明兴致迥然,“还有没有频婆果的故事?”当故事会了。 段晓棠抬头望天,“我想想啊!” “传说神王为神后种下一棵金苹果树,作用类似西王母的蟠桃树。过了不知多少年,凡人英雄和海洋女神结婚时,遍邀诸神,唯独忘了女祸神。” 范成明:“瘟神?” 段晓棠:“差不多吧!” 范成明:“谁家大喜日子会请瘟神上门!” 周围人纷纷点头,说的在理。 段晓棠:“女祸神怀恨在心,就在婚礼上送了一颗金苹果给宾客,并附赠一句话,送给最美的女神。” 温茂瑞合掌道:“二桃杀三士。” 范成明:“你怎么知道?”再看向薛留,“这也是景教传说?” 薛留摇头。 温茂瑞:“明摆着要挑事啊,参加婚礼的绝不止一个女神。” 段晓棠不得不佩服温茂瑞视角独到,古代计谋硬套希腊神话。 这个角度可以啊,大家思维基础不一样,看事件的立场也不一样。可以多讲一点,开阔眼界见识。 段晓棠:“现场三位女神权势最盛,分别是神后、智慧女神和美神。三女神为金苹果争执不下,其他神害怕得罪女神也不敢发言。” 尹金明:“神后是女神之首,其他神敢和她争?”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范成明:“金苹果树不都是神后的吗,还用争?” 温茂瑞:“争得是最美女神的名号,那不该是美神吗?” 段晓棠抬手止住各种纷扰,“理论上金苹果树属于神界和神王。神后只是一个普通女神,和另两位女神地位相仿。神王也不是什么好人,外头花花故事一大堆。” 范成明听明白了,“没有宠爱、权势的中宫皇后。” 段晓棠对本土化人物背景不置一词,继续往下说,“于是众神找到一个凡人小伙子当裁判,三位女神为了得到金苹果,纷纷开出诱人的条件。” “神后说可以给予小伙子无上的权力,让他做人间的王;智慧女神愿意赐小伙子智慧和力量,让他成为人族的新英雄;美神答应让世上最美的女人做小伙子的妻子。” 在排除全都要的选项后,范成明:“还用选吗!” 按照说话顺序来呀! 段晓棠:“小伙子是一国王子,心想王位以后可以继承,自己有勇有谋,成为英雄顺理成章的事。但美人不常有,于是将金苹果给了美神。” 范成明微微颔首,“好像有点道理。”另两个选项对小伙子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温茂瑞:“这事还没完吧!”瘟神挑事,这么容易消弭? 段晓棠:“当时人间最美的女人,是邻国的王后。美神帮助小伙子拐走了她,引发两国旷日持久的战争。” 薛留:“神只怎能夺人之妻!” 范成明:“太缺德了!” 温茂瑞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语气,“果然是瘟神啊! 李开德找到故事漏洞,“先前不是长在善恶树上的吗,这会又是金苹果树?” 段晓棠一推二五六,“我也不知道,听来的。” 因为它们不是一个神话体系啊! 若其他人还想听故事,段晓棠还知道白雪公主和毒苹果,知识面就是这么广。 李开德的父亲名叫李四海,李家几代人没见过海,但不耽搁给他起这么大气的名字,他的亲兄弟分别叫江河湖。 李开德倒是说见过大海,的确比江河湖泊大,但具体怎么个大法说不出来,因为他没有乘船出海。 李开德又升官了,家里的赋税免了一大半,松快不少。 说起来,比县里的官也不差。 李开德写信来,说在长安租了宅子,要将父母妻儿,以及年纪小的弟妹侄子都带去长安。 别看武功县离长安只有一百多里,但李家人少有离开本县的时候,更别说去长安。 邻里都说李家祖坟冒青烟,要去城里享福。李四海一想常年没见面的儿子,再念及传说中的长安。 秋收后歇了两日,待家人从疲惫中缓过神来,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了。 临到出发时,忽又接到李开德的信,请识字的里长念过,才知道李开德将要出征,近期不在长安。家人趁着时节好进京,他已经把事情托付给上司家里。 就是上次让他代为交税的段校尉,现在成段将军,真不用交税了。 李四海暗道阴差阳错,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会不走,人还以为的李开德在长安出什么事,变卦了呢。 左右家中无事,李四海留了长子和几个大点的孙辈看家,其他的通通捎去长安长长见识,大不了明年春耕时,再打发回来。 李家拿李开德寄回来的钱帛,置办了一台骡车,装上铺盖口粮等物,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除几个小孩子,走累了可以上车歇一歇,其他人只能靠两条腿行动,身上还要背包袱挑担子。 好在这会官道上的商队旅人多起来,不惧土匪拦路抢劫。 一家人坠在一支看起来和善的商队后头,一路往长安走。 照理说他们是去长安过好日子的,自该炫耀一番。偏偏李开德此次出来剿匪,李四海早下了禁口令,不许家人向外透露。 谁知道路上的人,哪些是土匪的眼线,万一报复到他们头上呢。 李家一行人走走停停,靠着一台骡车,以及无数双腿,终于走到了长安。 年纪小经历少的只觉得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比县里赶大集还热闹。 第1055章 找上门来 李开德信上的字写得张牙舞爪,李家人也没想到,他去长安上番,还能学会读书写字。 写得是难看了些,但终归是会了。 陌生的地方,别指望有导航,全靠脖子上那张嘴问路。 许多人少有出门,连本坊外的情况都不清楚。 所以李开德把问路的先后顺序都写清楚了。 先去东市,再找东市附近的胜业坊。进了胜业坊,再找东阳郡公李府。 段晓棠就住李家隔壁的小院。 谁叫柳家没落得太快,非是熟悉的邻里,不一定知道。 李家人奇怪不已,一个将军比县令官都大,怎么租房住呢。 不过他们没来过长安,说不定城里情况和乡下不同呢。 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布局,倒是方便李家人找路。只要顺着大路,就不会走岔。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盯着路边琳琅满目的摊位转不动眼睛,但双脚还是习惯性地跟着大人走。 进了胜业坊,明显感觉比隔壁的东市安静些。 李四海拦下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同龄人,问道:“老哥,三巷的东阳郡公府怎么走?” 路人热情地指路,“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第二个路口左拐……” 李家人今日入城,还要去李开德上司家走动,早换了体面衣裳,显得没那么破落。 顺着路人的指点,李四海一家人终于找到目的地——周围。 李家人不认字,但自家姓氏的模糊影子总是眼熟的。 找到东阳郡公府邸无疑,但围着转一圈都没找到段晓棠家。 一个个高墙深院,大门紧密,从外头看不出一丝区别。 李四海暗道李开德做事不精细,但凡多写点门口有何特别之处,比如院里种了哪种树木,门口有没有台阶,大门什么颜色…… 李四海等人“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出意外被李家的门房注意到,但这群人的打扮,委实老实本分了些,绝非盗匪来踩点的。 门房高声问道:“一直在这转悠作甚?” 李四海:“我们找段将军,小哥知道她住哪儿吗?” 门房忽然警惕,李四海一行人拖家带口,实在不像能和段晓棠扯上关系的。 门房:“老丈和段将军是何关系?” 李四海:“我儿子在段将军手下任职,写信让我们来投奔。” 门房态度大变,和对面的伙伴招呼一声后脱岗,走到李家人身边,“跟我来吧!” 李家亦是军旅起家,照顾下属家眷,本就在主将的职责范围内。 门房带他们没走多远,在一扇黑漆大门口拉响门铃。 孟二良开门,见是熟人,问道:“李小哥,什么事?” 李家门房:“外头有一家老少,说是段将军麾下的家眷来投奔。” 孟二良出来问道:“老丈家是哪位贵亲?” 李四海:“家在武功,我儿子在右武卫,叫李开德。” 孟二良:“你稍等。” 他不知外头的事务安排,只能去找知道事的人,段晓棠怎么都会给管家的陈娘子说道一声。 陈娘子很快出来,脸上挂着笑道:“快请进来,郎君早交代过,没想到这么快来了。本该我们去城门口接的。”最后一句纯属客套了。 不过都是武功出来的,在长安怎么都算老乡了。 李四海一家人被请到正房里坐,骡子解下来,牵去喂草喂水。 陈娘子忙不迭端上的饮子糕点,问候道:“路上走了几日,可曾累着?” 李开德的母亲王翠翠一时摸不清陈娘子的身份,看她指挥人手顺畅,但又不是穿金戴银的富贵模样。 王翠翠:“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陈娘子:“我娘家姓陈,也是武功人。家里遭了难,和儿女一块来投奔段郎君。郎君娘子心善,就留我在家做个管事。” 李开德前年回家的时候,帮段晓棠交税时提过她家里的情况。 段晓棠连落籍的李西村都没待过,哪来的武功故旧。 但李四海听陈娘子说起武功旧事倒也对得上,只不过不提她自家是哪乡哪里,不方便叙亲。 可能就是家里“遭了难”,不好再提。 陈娘子:“娘子们不在家,已经使人去请了。诸位先坐一坐。” 见孩子们有些拘谨,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饮子果子却不敢动,招呼道:“不必外道,随便吃,当自己家便是。” 人家三催四请,再不动就是自己不知礼了。 李四海使个眼色,几个小孩子才敢动手,各抓一样果子和饮子,不敢多拿。 陈娘子告退道:“你们先坐会,我下去安排点事。” 段晓棠下属的家眷来家里,肯定得吃一顿饭。 照祝明月的想法,去春风得意楼最方便。环境菜色都可以,偏偏人情上说不过去,显得太淡薄。 李家一路舟车劳顿,大油大荤吃下去说不得坏事。 宴席来不及筹备,陈娘子使人去春风得意楼端两道清淡的鸡肉菜,再去五谷豆坊拿点豆腐豆干,加上家里现有的肉菜,一通搭配下来,别说在乡下极为体面,在长安城里也差不离。 如今正房里只剩李家一大家子,倒比先前自在些。 李四海透过大门看向院子里,初看花团锦簇,但边边角角的地方还种着菜。 在庄户人看来,这就是老实过日子的本分人家。 自从四野庄到手后,祝明月等人对土地的紧迫性下降,终于不用在家里犄角旮旯都种菜。 但出于对田园生活的热爱,院子里保留了一部分菜地,选择性种喜欢吃的,长得好看的。 祝明月接到家里传信时,人都有点懵,没想到来这么快。 安排一通事务,祝明月和戚兰娘回家,赵璎珞留守。 祝明月回家时,李家的小孩子在院子里追着发财玩,富贵和吉祥早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李家的男丁在正房里坐蜡,孟二良陪着,双方都不是健谈的性子,只时不时嗯嗯两声。 陈娘子和李家的女眷们在东厢房里摘菜,时不时说点武功的山水旧事,倒是相处愉快。 祝明月的相貌打扮,反倒和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陈娘子主动缓和气氛,将众人一一介绍,气氛有些尴尬。 第1056章 简单入住 段晓棠家庭结构奇特,李开德家又太完整了。 这次除了他父母,妻子和两儿一女,两个弟弟,一个娶亲带了娘子,另一个打光棍来的。底下还有三个侄子,两个侄女,加起来小十来口人。 据说留了哥嫂侄子看家。 这个家庭规模在乡下说不上大,也称不得小。 祝明月愈发庆幸,当初头也不回地离开武功。 接风宴分两桌,祝明月只管和李家的女眷交际,有戚兰娘和陈娘子在,气氛倒算和谐。 唯独李开德的妻子刘兰芳有些沉默,不知为何。 李家人在路上没好生吃过饭,好不容易能正经坐桌子上用饭,陈娘子准备的菜差点没打住。 吓得戚兰娘赶忙去的西厢房找消食丸给几个孩子吃下去。 吃完饭歇息一会,祝明月从后院抱出来两个包袱。 祝明月:“这是李校尉给家人准备的东西,另外还有十贯钱。” 李开德等人租了房子,趁着休沐零零总总地把各处地方修缮好了,炕盘了灶砌了,偶尔去住两日,也算有了人气。 但除了尹金明买了一个门房在家里照应着,其他两人出来进去都是单蹦,贵重东西放家里不安全,故而委托给了祝明月。 王翠翠接过来不着痕迹地在包袱外头捏一捏,估摸是衣裳一类。 孟二良在门口套车,请祝明月和李家人上车。 陈娘子另抱了一些肉食果蔬放到平板车上。 王翠翠赶忙阻止道:“这怎么能成呢!” 来只带了一袋新麦和山货,结果连吃带拿,算怎么回事。 祝明月柔声道:“伯母,都是自家种的,你带回去尝尝。我们乡里乡亲,不用多计较。” 王翠翠羞道:“我倒占便宜了。” 祝明月:“搭把手的事,当初返乡不便,不也是李校尉帮忙吗!”说的是交税的事。 套了两辆车,安置下所有人,送他们去的租住的地方。 陈娘子一路介绍道:“油盐酱醋一般坊内都能买到,若是大件的,就要到东西市去。” 王翠翠连连点头,“嗯,刚刚经过了,热闹得很。” 陈娘子一路和他们说长安居家过日子的要点,都是真金白银换回来的。 马车走了好些时候,终于到了。 祝明月将钥匙交给的李四海,让他自己开门。 祝明月提醒道:“听说院里没有水井,打水要去巷子口。” 王翠翠:“也不远。”以前打水得去走到村口去,更远。 孟二良等人帮着将李家的行李物什搬到院里,再挑起扁担去巷口挑两桶水回来。 看李家能慢慢规整起来,祝明月方才告辞。 祝明月:“坊里还有两家是李校尉的同僚,他们家乡远一点,家眷还没到,后头就能慢慢走动起来了。” 王翠翠好奇道:“他们住哪儿?” 戚兰娘:“他们一块租的房子,尹中侯和刘校尉住后面两条巷子。” 王翠翠莫名有些期待起来,他们在长安人生地不熟,能来往的也就是李开德的同僚家。 院子大门阖上,几个小孩子陡然活泼起来,没有外人在,不用拘着礼数,将院子内外逛了个遍。 李四海:“房子是规整些,但像鸟笼子似的。” 小,太小了,还没有菜地。 王翠翠:“那也是长安的鸟笼子。”没打听过行情,但县里的宅子比村里的值钱,长安肯定比县里更值钱。 祝明月回程坐在马车里,盘算不止,“十几口人,养得起吗?” 大吴给官员的俸禄不低,养活家小不成问题,但若要养一大家子…… 李家只是周边县城的普通庄户,饿不死,但也没有多少底子。 陈娘子:“他们带了粮食来,口粮解决了,其他的花销不大。” 房子是现成的,衣裳穿旧的,顶多添点花几个小钱针头线脑。 祝明月反应过来,“所以,还是要有地才行。” 有地才能有个退路,但大部分的老百姓没有地,或者拥有的土地不足以种出养活一家人的粮食。 祖传下来的理想,城里待不下去就回家种地,发财了就回家包更多的地来种。 李家人跋涉几日,在新房子里简单归置后倒头就睡。 连晚饭都是啃路上没吃完的干粮,有中午的荤腥打底,吃起来倒不算艰难。 次日一早,精力旺盛的李四海出门找邻居说话。 李开德刚住过来时,就拜访过四周,昨日一队车马连带着乌泱泱的人过来,就知道是老家来人了。 这会见李四海出来,问清楚名姓关系,恭维他是官宦人家的老郎主。 李四海这才有些儿子做官了的真情实感,以前见的都是乡里乡亲,吉祥话当不得真。 李家的女人们在家里洗洗涮涮,厨房里建了灶台放了铁锅,但没人会用。 幸好老灶没拆,用起来倒是熟练。 王翠翠在锅边敲一敲,惊声道:“铁的!” 这么大一口锅,全是铁做的! 如果拿来打镰刀锄头,能做多少把! 刘兰芳:“好像是做饭的。” 王翠翠转念一想,放在厨房里,当然是做饭的。 刘兰芳:“帮陈娘子送菜去厨房时,看见他们做饭就是用这个锅。” 李家人不知道怎么用铁锅,往常陶锅的办法似乎不行,但烧水还不行吗? 有些东西一通百通,铁锅里放上水,灶台里点燃火后,不一会儿就有了点温度。 婆媳俩立刻就爱上这东西,除了铁铸费钱外,没别的缺点。 不过都是李开德早前预备好的,不用额外花销,接受起来容易得多。 王翠翠立刻让儿子去巷口挑水,一家人要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李家院子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一男一女,身上都背着药箱。 李四海和人聊天不忘看自家门口的动静。 邻居是坐地户,看打扮眼熟,“你家请的大夫来了。” 庄户人家的原则就是,只要不是病的要死都不会看大夫,忍一忍熬一熬就过去了。 李家没病没灾的怎么可能请大夫,是祝明月提议的。 既然答应段晓棠,照应她下属家人,当然要保证他们的身体健康。 第1057章 一声缘分 李家开门将人请进来。 郑鹏池开门见山道:“祝娘子让我们来给贵家请平安脉。” 郑鹏池的穿着打扮和往日所见的“名医”并无差别。 让人意外的是他旁边同样背着药箱的朱淑顺,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一个女郎,在长安可以公然行医? 实际朱淑顺今日只是给郑鹏池打下手,一些不方便做的检查,她可以代劳。 李家人分做男女两拨,郑鹏池先看过一回,女眷那边朱淑顺再检查一次。 年纪大的多多少少有些常年劳损的暗疾。 郑鹏池拿出自带的笔墨,刷刷地一张张开出药方。 在济生堂能不吃药就不吃药的原则下,精简过的。 虽然他们主要是靠卖药挣钱,但李家根底薄,和那些没事吃富贵药的豪门能一样吗。 李四海看的眼睛直抽抽,“大夫,不用开那么多药。”都是钱呐! 郑鹏池:“老丈不必忧虑,诊金和药费,祝娘子都包了。”又不是人参鹿茸之类的贵重药材。 李四海:“这人情可大了去……” 郑鹏池:“我们医馆东家是段郎君的表妹,无需外道。这会吃点小药,总比往后拖成大病好!” 郑鹏池长期混迹市井,最懂小民的心思,“你家刚兴旺起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四海当即闭嘴不言,他们觉得天大的人情,可能在祝明月那儿只是吩咐一句话的事。 屋内朱淑顺拿艾条温灸王翠翠婆媳俩的足阳明胃经和足太阴脾经穴位。 女眷中她俩身体亏损最大,年纪大生育多。 艾灸完毕,朱淑顺出门一趟,从车厢里取出一篮子瓶瓶罐罐,放到李家人面前。“都是些日常用的。” 花想容出品的香皂面霜,不是高端线,比如香皂只拿了硫磺皂来,是李家现在最需要的。 朱淑顺一个个讲解用法,生怕他们顾惜物什不舍得用,劝道:“用了对身体好。” 没有意外情况的收工,郑鹏池,“那我们先回去了,待会派人把药送来。” 李四海哪能叫人再跑一趟呢,连忙叫李开德的弟弟李开荣一块跟去。 李开荣一到济生堂门口,只觉得医馆比县里的大宅还阔气。 药柜后面只有杜若昭一人支应。 朱淑顺:“师父呢?” 杜若昭:“还没回来。” 林婉婉出外诊去了。 李开荣早觉得郑鹏池和朱淑顺关系奇怪,一块出诊言谈间并不亲密,既非一家长幼,又不似师徒。 果然,师父另有其人。 朱淑顺走到药柜后头帮忙抓药,师姐妹俩一人看一张药方,包药的纸铺满长长的柜台,小秤一点点称量各种药材。 末了还从药柜抽屉里拿出几瓶成药,放在一旁。 朱淑顺知道他们不认字,生怕搞混了,在每一份药包外头都打上标记。 比如王四海的药包外都写了一个“四”,王翠翠的则是“王”……以此类推,简单的总认识吧。 朱淑顺手里握着半个巴掌大的大肚药瓶,“这是几位小郎小娘子的驱虫药,连服两到三日,肚里打下虫来不必害怕。” 李开荣听到肚里有虫脑壳发麻,结结巴巴问道:“大人能吃吗?” 朱淑顺:“分量加倍就行,服药的人先不用,以免冲了药性。七日后令堂令嫂再来医馆复查一次。” 李开荣连连点头。 李家人一到长安,搬进家门的第一件大件物品是各种药包药瓶,再然后是几个在坊里买来熬药的药罐子。 没人觉得晦气,道理人人都懂,病呀,早治早好,以前不是没条件吗! 杜若昭站在药柜后头和师姐八卦,“刚刚危小郎又来了,要买驱虫药。” 朱淑顺:“他不害怕?” 以往看家里弟弟妹妹们拉出来虫子,都不敢直视。 杜若昭省去容易破坏形象的一节,“他觉得药丸味道不错。” 驱虫药主材是使君子的果实,甘甜可口,当零食吃都行。 朱淑顺:“那你卖给他了?” 杜若昭:“没。”这不比山楂丸,是正经的药材。 杜若昭损起来是真损,“我觉得他家该把他的饭菜都做成药丸样式。” 吃多了,就避之不及了。 晚间林婉婉转达外诊结果,李家人身上有些小病小伤,慢慢调养就行。 祝明月放下心来,在给段晓棠的平安信里提过一嘴后,放在一旁。 林婉婉反而迟疑道:“祝总,跟你说个事。” 祝明月直觉不是好事,“说。” 林婉婉绝非自恋,“有个人可能对我有点意思。” 祝明月本想问是谁,话音一转,“展开说说。” 林婉婉:“三番五次在不同场合遇见,是不是缘分。” 祝明月思量前言后语,“和你表白了?” 林婉婉摇头,“没有,但我猜他有点那意思。” 林婉婉虽然花痴,但风花雪月见过不少,不可能意会错。 她一个青春美少女,有人喜欢多正常啊。 祝明月打探道:“都怎么遇见的?” 自从岑嘉赐找到医馆后,便常找各种借口过来,不是手疼,就是脚疼,再不济还能夜里忧思难寐…… 结果除了一个伤筋病是真的,其他的郑、郭两位大夫一同判定他是想多了。 好不容易让岑嘉赐在医馆内遇上林婉婉。 有柳恪在中间做桥梁,两人自然能说得上话。 岑嘉赐自以为情深义重地的细数两人种种相见的场景,称道一声缘分。 林婉婉脑子里一对账,发现是有那么一回事,但根本没意识到有岑嘉赐在。 比如她年初在乐游原上放过风筝,但完全不记得有踩过岑嘉赐一脚。 再比如乐游原菊花开放的消息,的确是从柳恪同窗嘴里知道的,但当时人太多,她的心思在进去找人打麻将上,分不清到底是谁说的。林婉婉就对殷鸣、宗储印象深些。 祝明月抓住林婉婉有印象的几次,“在寺庙求签时他出言解围,前一阵你从平康坊出来路上遇见。” 林婉婉点头,“嗯嗯。” 其实那天在路上遇见时,本来也没多深印象,但耐不住岑嘉赐捡到桂花荷包找上门来。 第1058章 小题大做 祝明月总结规律,“也就是说每次见到他,都是你最晦气的时候。” 平康坊那次不说了,刚验完尸体回来。 林婉婉前几个月忽然热衷于求神拜佛,不就是因为出了“医疗事故”,连着开刀没了两个病人么。 人生低谷期,遇见的男人会是什么好货? 曾经林婉婉用“姐妹,他坏你财运”的话,劝不动快到山穷水尽的赵璎珞。 但对平时就爱搞虚头巴脑迷信的林婉婉而言,十分有效。 ko! 林婉婉正色道:“说的对啊!” 风花雪月退散,决不能坏我运道! 她发誓以后绝不用有色眼光看待岑嘉赐。 祝明月轻而易举地上眼药,把小伙伴长草的心拉回来。 只要林婉婉坚定信念不动摇,就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但祝明月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第二天杀去柳家,找柳恪打听底细。理由冠冕堂皇,“近来想找人写点东西,国子监内有合适的人吗?” 柳恪知道祝明月找人写订制文,说起来简单,但若按照要求,方方面面都照顾妥当,并不容易。 柳恪:“国子监内的人恐怕不合适。” 国子监并未全员学渣,否则延请各地大儒来讲学有何用! 国子监入学有门槛,家里多少有些根底。学问好的人未必会为五斗米折腰。 祝明月状似无意般提起,“这次要求不高,上次去寺庙进香,遇见的那位学兄如何?” 柳恪委婉道:“岑学兄心思不在治学上。” 不在治学还能在哪儿? 以国子监的性质,无非两种可能,要么不知事图天混日,只管吃喝玩乐,要么就是钻营仕途经济。 岑嘉赐看起来比其他纨绔稳重些,所图必然是后者了。 林婉婉对他印象不深,显然是长相不出挑,从柳恪这儿旁敲侧击,人品和才华也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花痴怎么可能抛弃一片大森林,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 祝明月彻底放下心来,不是每个人都像杜乔一样,能靠内秀杀出一条血路。 祝明月将一桩无关紧要的少女心事放下,转头去安排正经事。 段晓棠剿匪的第一批缴获今日到长安,万福鸿的仓库早已建好,只管往里运。 另有七八个一起送回来的女人,先安排在四野庄上。 程珍玉看着眼前一排女人,称不上的蓬头垢面,但精神实在萎靡。 旁人的眼神多探究几分,便忙不迭地避开。 几年前,她大概也是这般模样吧! 程珍玉:“带她们下去,从头到脚洗干净。” 身上要用硫磺皂狠狠搓过,头发里也要洒上灭虱子跳蚤的杀虫药。 程珍玉的态度更像一个事不关己的管理者,没有把自己的心剖开,安慰这群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女人,我们都有一样的经历,往后会好的。 苍白的安慰没多大作用,日久见人心。 女人们被带下去,程珍玉方才问护卫人员,“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 为了防止出现恶性事件,段晓棠把于广富一块派回来了。 于广富坚定道:“没有。” 程珍玉只信一半,待会会和那群女人核实,顺便问问她们有没有一技之长。 有门手艺,会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 左厢军这会正准备轮换,一部分人押运缴获回长安,另一批人启程从长安出发。 哪怕剩下几百人,对付个把小山寨不成问题。 左厢军开启又一轮“打砸抢”活动,成功斐然。 段晓棠清理战利品,目光落在书卷和竹简上。 据祝明月所言,这玩意能不能销出去,全看缘分。 销路最好的是《论语》、《春秋》等大路货,只要比市价稍微便宜一些,买的人趋之若鹜。 有时候数量多了,祝明月都想给它们凑一个四书五经、汉代典籍之类的组合,打包出售。但一些冷门书籍就得看买家识不识货了。 这年头,遇见一本书是缘分,一些少见的书籍,祝明月觉得有意思的,还会让人誊抄一遍保留下来。 尹金明亲力亲为,将竹简捆扎在一处方便带走,打开看一卷首行文字,吐槽道:“土匪窝里还有信佛的!”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段晓棠觉得有意思,“真的吗,我看看。” 伸手将一卷竹简接过来,打开往下看,“《弥勒菩萨本愿经》。” 弥勒佛,求笑口常开吗? 段晓棠对生僻的佛家偈语敬谢不敏,读起来仿如天书。念出卷末语,“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 佛家好像是有未来佛、过去佛的概念。 尹金明:“释迦摩尼不就是佛祖吗,他没了,佛家怎么办?” 段晓棠将竹简卷起来,在手里拍一拍,“没看写的吗,新佛出啊!” 薛留正待入内禀告,忽然顿住脚步,五官莫名紧绷,缓缓说道:“将军和尹中侯,刚刚在说什么?” 据他所知,段晓棠和尹金明都非信佛之人。 段晓棠:“说这卷佛经呢。” 薛留咽咽口水,“属下能看看吗?” 段晓棠大方递过去,“看吧!” 一个道家弟子看佛家典籍,算不算爬墙? 薛留这辈子没看过一本完整的佛经,仅知道的几句偈语还是听人随口念叨的。 但有些佛家“传说”,是隔着门户之见都知道的。 按段晓棠的话说,就是黑历史。 薛留一字一句阅读竹简上的文字,注意力尤其放在与前文笔迹迥异的最后一句话。 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段晓棠尹金明莫名有些紧张。 薛留道出结论,“将军,这经书不对!” 段晓棠:“抄错了?” 一个道士在佛经上造诣? 薛留也说不明白,“经书是对的,但话不对。”估量一番同僚们的文化水平,“将军,把孙三温六找来看看吧!” 段晓棠从善如流,将孙安丰和温茂瑞叫过来。 对佛学,三个人加一块,七窍通了六窍半,比一窍不通强一星半点。 要不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三人在一旁简单沟通几句,一个个神色凝重。 温茂瑞先开口,“将军,把范二找回来。” 别管是不是小题大做,先把背锅的人准备好。 第1059章 弥勒教义 范成明不喜欢打猎,但喜欢玩。 以前被范成达管束得紧,少有能在长安以外的地方溜达。后来有了“正经”事业,更难跳出来。 这会多好,公费旅游。玩得累了进军营歇会,歇够了又出去玩,好不自在。 段晓棠的军营成了他的旅馆,想到就来想走就走。现在又不知在哪儿浪荡去了。 温茂瑞怨念不已,好好一群土匪,发点剪径劫道的买路财不好么,非得掺和造反这么有“前途”的事。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关中的夜路走多了,果然会遇见鬼。 只能庆幸,不是世家豪门的手笔,顶多搅和进去几个别有用心的豪强。 段晓棠神色镇定道:“别打哑谜了,直接说,怎么回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能推一个人出来说话。 孙安丰由于武力值垫底,全票当选。 孙安丰:“《弥勒菩萨本愿经》原是晋时所译佛家正统经书,但百余年前有僧人行不轨事,以此经为本经,立弥勒大乘教。” 段晓棠:“不轨?”哪一种。 温茂瑞直白些,“就是造反。” 弥勒大乘教不是朝廷认可的正当教派,经是好经,读经的是不是好人就说不定了。 虽未被列为禁书,但少有在民间流传,顶多被一些寺庙压箱底。 段晓棠点点头,“哦!”示意继续。 原来佛道两家都不是好惹的,动不动就请朝廷赴死。 孙安丰:“弥勒大乘教教义为弥勒救世,口号是新佛出世、除去旧魔,和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异曲同工。” 这卷经书,明显出自弥勒大乘教,而非单纯的佛教。 薛留顶天知道佛教支脉弥勒大乘教的“往事”,但把经书和弥勒大乘教联系在一起,全靠孙安丰。却委实高估了温茂瑞的水平,他就知道弥勒两个字。 段晓棠和尹金明对视一眼,没文化真的会要命,他俩还当是一本普通经书呢。 要不是薛留有点“对家”背景,知道一星半点,就这么白白放过去了。 段晓棠发誓,下次大营进新人,管范成明抢也好,拐也罢,都得捞个精通佛学会做法事的人进来。 段晓棠知晓事关重大,吩咐道:“把所有带字的东西都找出来,尤其是佛经,你们三人复查一遍。” “寨子里活口全审一遍,经书哪来的,有没有入教。” “传信给范二,让他速速来汇合。” 不着急给长安传信,先看审问的结果。 范成明就算跑出去浪荡,也不会离多远,顶多几十里路。 接到传信急急忙忙跑回来已是星夜,营地戒严。 山寨抓回来的俘虏和幸存者们全部被严密关押,伙头营尚未休息,抓紧时间制作干粮。 帅帐灯火通明,范成明不待通报,掀开帐帘,质问道:“急慌慌叫我过来,出什么事了?” 段晓棠不欲浪费口水,直接点了温茂瑞,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小狐狗,频道对得上。 范成明听了半晌,掏掏耳朵,“这弥勒什么的邪教,很厉害吗?”听都没听过。 他连请大汉赴死的太平道,都是听三国故事才知道的。 孙安丰:“立教百余年,发动牵连数州郡的叛乱,不下五起。” 关中后花园,更不可小视。 范成明简单的术算还是会的,不负责任道:“那不就二十多年一起么,未必轮到我们头上。” 段晓棠扔个白眼过去,“说什么呢。” 这些人聚在一起当真是求弥勒佛笑口常开的好兆头? 叛乱掐灭在萌芽里最好,一旦在腹心之地爆发,伤筋动骨免不了。 范成明晓得轻重,方才只是口嗨,转入正题,“审出什么?” 温茂瑞:“山寨两个当家都入了教,经书也是他们的。” 范成明:“上线下线是谁?” 温茂瑞:“攻打山寨时,两个人都死了。” 范成明怒目而视,都想骂脏话了,又一个死无对证。 孙安丰连忙打圆场,“但他们身边人,交代出不少相关人员。” 看众人束手束脚的样子,范成明会意,“外地的?” 若只涉本地,段晓棠一封书信直接敦促本地县令抓人即可。 如果跨了地域,需要协调的地方多了,以武驭文说不过去。 孙安丰:“附近两个县都有人。”黑暗里埋下的关系网更庞大。 事已至此,范成明没有更好的办法,捂着额头说道:“给七郎写信吧!” 担心段晓棠太实诚,不懂官场叫苦叫累的精髓,挑明道:“求援。”钱财兵力支持,都要! 范成明擅长背锅也擅长甩锅,依他看,最好的做法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管将俘虏和经书往县衙一送,打个哑谜。 本地官员看得懂,自会追查下去。地方官的尿性懂的都懂,其中少不了推诿责任、拖延行事、大兴冤狱之举。 要么把事情压下去,要么直接将局势引爆。 至于看不懂的,那也没关系,反正责任不在的右武卫头上。 现在段晓棠一只脚踏进去,进退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段晓棠问道:“轮换部队何时到达?” 尹金明:“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时。” 段晓棠不打算拿手上那点可怜的兵力做大事,“汇合休整后,照原计划行事。” 只要弥勒大乘教的教众不打算狗急跳墙,她不会行非常之事,只会一直盯着这里的动静,直到确定长安的答复,再做应对。 范成明也觉头疼,原以为这次剿匪难缠的会是关中大族,没想到格外乖觉,掉链子反而是底层百姓。 就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剿一次匪吗,每次都横生枝节,不知谁命不好。 往常的军报由孙安丰代笔,但今天这份信件,段晓棠必须亲自写。 吴越眼疼也好,头疼也罢,都得看下去。 综合诸人意见,汇总成文。连同口供和“挑事”的经书,快马急送长安,让吴越盘算去吧。 段晓棠暗戳戳地想,吴越读书一般,这么冷门的知识点,估计也不清楚,得去现翻书查证。 这却是段晓棠以土鳖之心度土豪之腹,吴越本人宗教底蕴不足,但他可以问啊。 王府里挑一挑,有的是懂行的人。 第1060章 寻人晦气 吴越偷得浮生半日闲,在王府的小院里逗女儿玩。 锦被铺在地上,宝檀奴慢慢会站了,走不了两步,但站的稳当。 吴越跪坐在地,手摊在地上,引导宝檀奴踩上去,“过来。” 以前看范成明就是这样的逗他侄子侄女的。 宝檀奴颤颤悠悠地提起右脚踩到吴越的左手心,左脚跟上。 吴越捧着女儿的两只小脚缓缓地将人举起来,“飞喽,飞起来喽!” 宝檀奴一点不害怕,两只手兴奋地左右拍打,“哈,哈!” 这种游戏也不是谁都能玩的,比如徐六筒现在米其林五星的身材,大概得给他爹换一个“亲情伤”。 父女天伦之乐羡煞旁人,唯独一旁的乳母揪着心,生怕大的小的哪个磕着碰着。 陈彦方手捧一个匣子,匣面上放着一份薄薄的信件,一脸肃杀疾步上前,“世子,段将军急报。” 吴越眼中闪过一丝幽色,缓缓将玩的高兴地宝檀奴放到被子上,示意乳母抱走。 宝檀奴玩的正起劲,忽然就要离开了,嘴里“呜呜”叫着不乐意。 吴越安抚道:“爹爹待会陪你玩。” 段晓棠写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用急报定有非常之事发生。 吴越拆开信件,边看边说道:“匣子打开。” 陈彦方依令,后退三步,侧身将木匣打开,确认里头没有危险物品,才放到吴越跟前。 吴越越往后看,心情越沉重。 以他对佛法的了解,顶多知道宝檀奴名字的由来。 《弥勒菩萨本愿经》、弥勒大乘教这么冷僻的词汇,上哪儿知道。 真难为剿匪的一群人,有这样的警觉性。 邪教比起私兵还有缓和的余地,当然,所谓的缓和就是可以晚几天再剿。 吴越吩咐道:“召集府中幕僚和文学侍从到书房议事。” 河间王府掌兵,养了几个应酬唱和的文人,僧道之流也不乏供奉。 幕僚则专为吴越处理政事,以符存为首。 此时正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 陈彦方转身之际,吴越忽的吩咐一句,“派个脸熟的,去找祝娘子,缴获的书籍暂不发卖,佛家典籍全部清出来,运回王府。” 特意找个脸熟的,免得祝明月疑神疑鬼,又要查验人身份。 陈彦方拱手应道:“是。” 讨论的结果不出所料,一群绝望的文盲,靠着仅有的一点知识,逮着一条大鱼。 准确地说,是捅了鱼窝。 吴越吩咐道:“写个条陈,明日送去政事堂。”具体的处置待皇帝大臣们慢慢讨论。 如今只掀开冰山一角,规模犹未可知。不可能当看不见,无非几种处理办法。 吴越能做的,就是他的职责范围内,将本职尽好。 注定要与宝檀奴失约了,幸好这会不记事。 吴越赶去右武卫大营,找到几个值班的将领,通气道:“清点后勤辎重,随时准备出兵。” 吕元正拧眉道:“可是王爷那儿……” 吴越:“段晓棠在关中捞了一网小杂鱼。” 以段晓棠的做事风格,除了他这儿,定往南衙写了一份战报,这会还在周转当中,没到吕元正等人手中。 武俊江有不好的预感,“不会又是私兵吧!” 杨胤尸骨未凉,不,都挫骨扬灰了。没两年呢,这么不长记性? 庄旭试探说道:“大型匪盗?” 如果是私兵,吴越该用海中鲸鲨来形容,不可能说是小杂鱼。 吴越不卖关子,“他们在关中发现弥勒大乘教的踪迹。” 武俊江:“什么东西?” 吴越:“百余年间起事不断的教派。” 假借信仰之名招揽信徒,以备大事。在民间并不鲜见,只名称各有不同。 吴越:“轮换的军队情况如何?” 吕元正:“左厢军一营回来一多半,二三营算算脚程,此时已经段二麾下。” 吴越:“先把左厢军全发去晓棠手下待命。” 段晓棠是左厢军的主将,身上有剿匪之命。手下人多些,剿得快些。 如果事态扩大,再增加兵力,主意就要打到右厢军和中军头上。仅在关中,吴越倒能放心将右武卫派出去。 如果弥勒教徒只是小打小闹,自有地方郡兵解决;若形成扩张之势,地方官员和郡兵的信任度又要打个折扣。眼皮底下发展壮大,要么无能,要么沆瀣一气。 祝明月收到河间王府护卫的传信,心中疑惑不止。吴越没头没脑的命令,让人摸不着头绪。 首先吴越本人不信佛,也看不上不成套的佛经…… 祝明月配合道:“这就从拍卖册子上下架,需要找人帮忙挑拣吗?” 护卫义正辞严道:“多谢祝娘子,王府的文学官稍后便到。” 分书这么简单的活,连王府属官都用上了。 破烂佛经里难道藏着四十二章经? 祝明月心知里头有大麻烦,不想沾手,“万福鸿人多眼杂,不如将所有书籍全送去王府。” 顶天两三车,搬搬抬抬不成问题。 书本这一项,从本次乌有号合作项目上划掉。 护卫思考一会,“那麻烦祝娘子了。”王府比外头做事更周密些。 自以为王府守备森严,暗地里总有漏洞。 吴越反常的表现,终归落进有心人眼中。 吴巡手边拎着一个酒坛,和心腹讨论,“我这位好堂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的心慕佛学,和白家一样缘故? 心腹眉目如常,淡淡道:“总归不是长生不老药。” 吴巡在河间王府外围安插探子,正如吴岭在乐安王府有眼线,心知肚明的事。 次日吴巡就知道是什么药了,狗皮膏药! 现场翻书来不及,不够博学的只能听同僚援引古今侃侃而谈。 皇帝和世家豪族共同装裱的盛世,又被掀开破烂的一角。 似弥勒大乘教这等有造反前科的教派,皇帝和大臣们哪能容忍。 百余年间几度绞杀,却除之不尽,春风吹又生。 讨论出的结果很是明了,派遣三司官员查验,从贼、包庇的一个都不放过。 右武卫左厢军和三司的组合是不是很眼熟,又有许多官员官帽和性命不保了。 主打一个寻人晦气! 第1061章 礼尚往来 关中腹心之地,不容等闲视之。 三司派遣精兵强将查验,要实干人才,空有名望权位的别来,反坏了事。 这次不惧他们徇私,打着弥勒大乘教的幌子行事,会是何出众人物,能收买到三司头上? 比起豪族叛乱,聚民为匪不成气候,但若不能一气扑杀,日后便如附骨之疽。 为了以示重视,特意派了一位宰执级别的大臣总揽。 武力支持首选郡兵,其次是南衙诸卫。 如今正在关中执行剿匪任务的右武卫左厢军当仁不让。 吴越有言在先,左厢军的军务乃是清剿各处官道匪患,不可能一直在原地待命。若距离遥远,可以从长安发兵。 反正都是右武卫出来的。 众人是更青睐左厢军,剿匪寸草不生都是虚的,关键是他们发现情况,没有擅动打草惊蛇,而是立刻派人往长安报信。 一看就是谨慎懂事的。 段晓棠若知晓朝堂衮衮诸公背地里的评价,只怕会嗤笑一声。 这会二三营已到军前,手中的兵力足以应对一场中型战事。加之吴越后头发过来的左厢军余部,更无所惧。 段晓棠分兵,一部她亲领,另外一部随尹金明行动,也是扰乱视听。 范成明给尹金明压阵,亦或者说范成明是名义上的头头,以防“地头蛇”的刁难。 左厢军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没带走一丝云彩。 免得惊了某些做贼心虚的人。 只有当地县衙暗地里嘀咕,本该移交过来的匪盗居然因为反抗激烈,全被杀了。 两部分头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将周边的匪寨清理干净。 一旦有心人举事,这些山寨是最容易被拉拢的对象。 卫王谋反都不嫌弃囚犯,更不会嫌弃土匪。 范成明跟着尹金明走了一段时间后,脱离队伍,反正剿匪用不上他。 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范成明随手就把庄旭弟弟的身份套在自己头上。 山水迢迢,谁知道庄家有哪些人口。反正他只是一个出来散心的小纨绔。 东游西荡,暗地里打听本地的人事,尤其是哪儿有灵验的寺庙,想给他哥求个荣华富贵的签。 范成明不通佛学,但懂人。是不是正经人,闻闻味就知道了。 远在长安的庄旭可不知道的好兄弟这么想着自己。 他忙着右武卫大营的基建工程,第一批泥胚砖已经阴干,趁现在左厢军出征,营房空出来时盘炕,等班师回来,炕已经稳固,等段时间生火取暖,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庄旭今日来万福鸿,除委托祝明月再置办一些冬衣,也是请李匠人分一支工程队去营内,教一教盘炕。 重金聘请! 不指望他们盘全营的炕,盘一两个做示范就好。请外头的泥瓦匠把军营的营房全做一遍,工钱打不住。 反正右武卫有的是人力,摔泥砌砖,军士未入营时,说不定就在邻里间搭过手。 比不上专业的,但绝非门外汉。 砌墙多简单,庄旭觉得自己都能上。 庄旭这次除了皮靴皮袄,还订了一部分毛衣。 祝明月暗道,右武卫果真发达了。面上却正色道:“少府监一点活路都没给你们留?” 如果寻常女子,庄旭哪会同人说起这些敏感问题。 但祝明月不是一般人,往浅了说,右武卫家属,往深了说,是亲密合作伙伴。 庄旭不外道:“少府监和军器监哪能一样。” 军器监做的都是紧要东西,工匠不足、工期慢、材料短缺……种种问题都存在。 但正因为太紧要,原材料多是金属,成品不是武器就是铠甲,哪怕见钱眼开,也只敢偷摸倒卖一点,不敢把仓库搬空。 但凡还有九族,就不能把路走绝。 毕竟这些东西流到其他不该去的地方,安个造反的帽子不算冤枉。 库房里各种东西肯定是有的,只是不足量。先到先得,或者像范成明那样,横的先得。 少府监的东西日常多了,布帛之类最好变现。按规定几年发一件衣裳,真要指着它,得穿成不蔽体的烂布条。 以次充好是常事,质地紧实的布料换成轻薄的,更有甚者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陈布,劲一大就碎了。 这样的份例,只比一点没有好,不拿吃亏,拿了生气。 这还算落到手里的,更多时候问就是在排期,人手不足,得先紧着皇上和各处的贵人。 所有人心知肚明,一旦排下来军士退役归家都等不到,东西钱帛早被人瓜分完了。 军士的衣裳要么靠从家里带来,要么用战后的缴获换,一个个穿的千奇百怪。 不如费点钱帛,在祝明月这儿做,省时省心还不生气。 庄旭琢磨找个机会,把衣料要出来,要么拿下去分了,要么让恒荣祥代工制作成衣。 合作这么久,不用段晓棠抽丝剥茧,祝明月也猜到右武卫的某些军需,恐怕永远只会停留在朝廷的账面上。 有吴岭坐镇的南衙诸卫尚且如此,粮草没被克扣,军械慢慢能拿齐,顶多偶尔穿得“凉快”一点。 待遇已经算顶格,不敢想其他军队是何种境况。 大概比草台班子强一星半点。 祝明月脑子里过一圈,恒荣祥备货量足够接这一笔订单。 入驻万福鸿的商家中有两个做皮草生意,签订租约时声称皮草和绸缎混着卖。 实际双方心知肚明,他们主业是皮草,所谓绸缎生意,大概率只是空窗期转租的借口。 祝明月也没有办法,大多数货物都有时令性,剩下的时间不抠脚能怎办,老天爷又不是家里的长工,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干活。 只能将各种责任条款落实到字面上,并要求具体负责经营的“掌柜、管事”,一旦有变动,必须报备。 两个皮草商人在祝明月这儿竞拍过皮料,现在祝明月转过头找他们买一些不上档次的皮衣,礼尚往来。 万福鸿,从货源到销售渠道,都有着落。 祝明月:“我和徐掌柜通个气,三日内,庄长史派人带上钱帛,去恒荣祥提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1062章 集体中毒 祝明月:“但皮袄,我得先收三成订金。” 庄旭爽快答应,“应有之义。” 这钱是祝明月要付给皮草商人的,关系更远一层,只能用真金白银做保证。 以往没收“押金”,是因为右武卫的缴获押在祝明月手里,左手进右手出,最后再算总账。 真要让祝明月垫付,倒是能凑出来,但凭什么! 交易达成,祝明月说起另一件事,“前两日,世子派人来,将所获书籍都运走了。” 事关金钱,自然要知会大管家一声,免得日后对不上账。 庄旭先前不知此事,但这样以绝后患的做法,的确是吴越能干出来的。 从缴获的文字内容,查探弥勒大乘教的传播程度和范围。 庄旭点头,将事情记下,“我知道。” 祝明月听到一点风声,直入正题。“这次规模有多大?” 庄旭:“朝廷刚派出去人,这会只怕没到地界,估计成不了大气候。” 真要成事,不可能一点风声没传出来,大概率是死灰复燃刚起步的阶段。 庄旭看过完整的奏报,只能感叹,发现的方式真儿戏,差一点就错过了! 薛曲下巴都快惊掉了,他知道薛留懂一点道家典藏,但没想到佛经亦有涉猎。 果然,有时候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对家。 祝明月感慨道:“关中真是不太平。” 首都十环内,容纳各种社会活力团体,有土匪有邪教组织。 竟然渐渐习以为常了! 他们当初果然是被保护得太“娇气”,看见晚上出去吃夜宵,被人寻衅滋事的新闻,都要“大惊小怪”许久。 长安,长安晚上根本不能出门。 祝明月对神佛的信仰点到即止,长安城内的大寺庙多是正规,但据戚兰娘讲,那些山间野寺,不少乌烟瘴气。 佛门非是清净地,有些尼姑庵背地里还做暗门子生意。 庄旭:“等左厢军班师,又有好一段清净日子。” 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下来的,剿一茬,安生一段时日。 对他们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祝明月不理解,却只能接受,并强迫自己适应。 庄旭办完事,在小吃街打包一堆吃食,带回太平坊,迎面碰上元德寿。 元德寿一看被各种树叶麻绳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晓得庄旭打哪儿回来。 元德寿:“见着有份。” 庄旭将东西捧到面前,客气道:“随便拿。” 元德寿不问具体是哪样食物,闭着眼睛挑了一个。路上不方便吃,带回营里体会一把开盲盒的快乐。 元德寿望着远处的右武卫营门,打听道:“庄三,你们这阵挖泥砍树,打算搞什么动静?” 事情没成之前,庄旭怎么可能漏口风。装模作样叹一口气,“立营这么多年,营房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等我有钱了,直接买砖。” 庄公子哪睡过土房子! 元德寿感同身受道:“漏风漏雨也是常事。” 要不也去挖点泥回来填一填,但瓦片怎么办?还是得往外掏钱。 长安以外的风雨波及不到林婉婉头上,长安以内更谈不上风雨。 林神医寓教于乐,医馆进了一批通脱木,药工们忙着将药材切片炮制。 林婉婉则带着徒弟们将木芯捅出来,慢慢切成一整张薄片。 谢静徽手最毛糙,切片失败,只能将小刀放下,坐在一旁生闷气。 杜若昭瞧一眼,“谢师姐,你片得比凤金他们厚多了。” 林婉婉本人医术瘸一条腿,炮制药材只是平平。当师父的水平不过关,徒弟自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只能指望其他几个大夫帮忙带一带,家里人能教一点是一点。 这方面表现最好的是丘寻桃,毕竟家学渊源。 谢静徽有被刺到,“能一样吗!” 药工们只需将通脱木芯切成薄薄的小圆片,她们却要将整条木芯横过来,转着圈一层层片下来。 这活不该让药童来,该请春风得意楼刀工最好的大厨才对。 林婉婉:“平心,静气,不着急,慢慢来!” 丘寻桃:“师父,通脱木真能制成花?” 林婉婉对亲传的徒弟不卖关子,“制肯定能制,但怎么制,得慢慢摸索。” 她仅限于知道这么个东西。 通脱木,又名通草,主治清势利水,通乳。还有一重妙用,做通草花。 市面上的绢花售价不菲,如果能制成通草花,又多一条财路。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来做。一直闷在医书里,担心徒弟们抑郁。 可惜师徒几人折腾好半天,连分到每人头上的通草木芯都没整明白,切得零零碎碎,一个达标的都没有。 林婉婉回忆一番大致工序,决定回去折腾绒花,更简单一点! 她还欠赵璎珞一朵芍药,说几年了。 师徒几个将片得碎碎的通脱木片,一样归到药材堆里。 反正药材论的是重量,又不是卖相。 长得好看,能减几分苦味,能多治几重病? 赵金业疾步入内,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果不其然。 赵金业:“林大夫,国子监的学生中毒了!” 林婉婉:“什么毒?” 赵金业:“说不上来,头晕,恶心,呕吐……有些人四肢发凉。” 能做到类似症状的毒物太多了。 林婉婉:“有几个?” 赵金业:“全在监舍里,殷十二郎派人来请,说是许多人都中毒了,具体人数却说不上来。” 中招的人太多,一时间统计不出来。 集体中毒! 能同时放倒这么多人,无色无味的毒药,可不便宜。 只留下看家的,林婉婉在药箱里的装下可能用到的药材。 一群人急急忙忙往国子监赶去。 济生堂算离得近的,但来时前头已经有几拨大夫。 监内自己请的,学生私下请的,纷纷攘攘,不一而足。 除了实在不对症的,恐怕周遭的医馆来了个遍。 林婉婉甚至在人群里看到谢大夫的身影,善治小儿病的,来看几百个月大的宝宝! 国子监平时闲人免进,此刻更是守卫森严。 其他大夫看一眼就放过去,唯独拦住林婉婉一行人。 国子监不是军营,入读的学生允许带一个书童伺候,其内也有女子,多是上了年纪,负责洒扫浆洗的粗使仆役。 林婉婉一行人青春正好,入内不大合规矩。 殷鸣的书童高声道:“这是我家郎君请来的,济生堂的林大夫。” 第1063章 生姜紫苏 国子监是大吴最高学府,位于务本坊西,与皇城仅一坊之隔。往来皆是皇亲国戚,仕宦名族。 绿树掩映,花枝点缀,风景独好。 林婉婉一行人走进国子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庄严的孔庙。每年春秋两季,朝廷都会在此举行盛大的祭孔大典。 不过这和林婉婉等人没关系,至圣先师地位崇高,但不影响她们更崇拜神农扁鹊…… 依次穿过讲堂、国子馆、广文馆、太学、四门馆等学府,经过校场。走了近一炷香时间,方才到宿舍。 这还是林婉婉等人顾不得形象,一路小跑过来的。 越靠近宿舍,人群越是密集,脸上的神色越发忧虑。 书童文藻顾不得礼数,带着几人拨开人群,直接往殷鸣的宿舍走。 文藻心中忧急切不已,他离开的时候,场面还没这么乱,殷鸣看起来情况还好,只其他人有些症状,这会不知情形如何。 远远望见宿舍的门,见里头影影错错的有人走动。 文藻快跑几步,喊道:“十二郎,林大夫来了。”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心知殷鸣估计也栽了。 林婉婉站在门口停顿两息,喘匀了气,方才踏进房间。 好歹是贵族子弟住的地方,有童仆负责洒扫,不会太邋遢,但眼下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是双人间,中间用屏风隔开,互不打扰。 现在为方便的照顾将人挪到一起,两边榻上总共躺了五个。 榻边放了几个痰盂,方便床上的病患呕吐,看起来情况很是糟糕。 林婉婉和郑鹏池各分一边,直奔床榻查探病人情况。 屋内除了病人及他们的童仆,两个热心的同窗,还有一个衣着打扮年纪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用勺子按压一个病人的舌根,催他将东西吐出来。 一部分儒生会兼习医理,在大夫们没来之前,是他们承担救治任务。 林婉婉这边三个人,殷鸣躺在最边角的地方,有气无力的呼喊:“林大夫。” 林婉婉从未见过他如此没精神的模样,往常哪怕打架输了,也是雄赳赳气昂昂。 来的路上,林婉婉已经听文藻提过,这些人是参加了监内的曲水流觞宴后,出现不良反应。 在开阔的空间里大剂量投毒不大可能,大概率是食物中毒。 国子监审查严格,不可能将有毒的食物送上来。 一间屋子里五个人,明显都是食物中毒症状,最严重的脉搏已经不规则。 林婉婉当机立断,“先给他们喝水,催吐!”和眼下用的办法没差别。 治疗食物中毒的办法万变不离其宗,想对症下药,还需找到具体的中毒物。 林婉婉一边把脉一边问道:“曲水流觞宴上,碰过哪些东西?” 哪怕日常吃的食物,一旦处理不当,也会带来祸患。比如泡久了的木耳、没煮熟的豆角…… 自从发病,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但今日宴会上,没有特殊的食物,都是往常吃过的。 殷鸣发病最晚,不代表他吃得少,可能是身体素质好。 关键这一群大小伙子,什么不能吃! 宗储面色苍白道:“每一样都碰过!”悔不当初。 学生有呕吐意,中年人立刻将痰盂挪过来。 中年人说道:“厨下所有人都已被看押起来,严加审问。” 宗储:“董助教……”本想说什么,面色忽然一紧。 痰盂已经被用了,董致远立刻转身从桌上拿过来一个花瓶,放在他面前。 宗储顾不得这花瓶有多名贵,“哇”的一声大吐特吐。 董致远这会嫌弃脏污躲开,脸上犹有欣慰之色。“吐了就好。” 林婉婉观察各个的情况,从药箱里拿出早已分包好,勉强对症的药材,交代书童下去熬药。 在解毒方面,每个大夫用的汤剂都不一样。 大家都是小白鼠,七八个大夫一块下药,看谁的办法最管用,其他人跟着学。 林婉婉从针包中取出银针,先稳定住病情,再图后续。 眼神坚定,依次从督俞、臑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下针。 岑嘉赐提桶经过,见几个学弟趴在榻上,林婉婉有条不紊的下针。咽咽口水,提起水桶示意道:“董助教、林娘子,刚煮好的生姜紫苏饮。” 董致远质疑道:“厨下做的?” 岑嘉赐摇头道:“宿舍后头现搭灶煮的。” 眼下这群人显然是吃坏了东西,谁知道哪个狗胆包天的下毒,哪还敢用厨房的东西。 一群幸运的“漏网之鱼”,捡几块石头架上陶锅,就是一个简易灶台。 不少人懂药理,现拟定几个材料易寻的简便方子,略尽绵薄之力。 林婉婉:“轻症可以喝。”有现成的,总比现熬药来的好。 生姜紫苏叶饮可以缓解食物中毒引起的呕吐、腹泻,喝了不会出错的方子。重症的喝了没多大用处。 文藻从箱柜里取出几个瓷碗,岑嘉赐用葫芦瓢出汤饮。 岑嘉赐交代道:“两个碗反复倾倒,凉得快些。” 文藻:“多谢岑郎君。” 岑嘉赐补充道:“后头还有大蒜汤。”大蒜也是常用来解毒的方子,说不定比生姜紫苏叶饮对症。 林婉婉忽然道:“岑郎君没有中毒?” 岑嘉赐脸色一顿,“我,我没参加曲水流觞宴。” 察觉对方神色变化,林婉婉解释道:“我以为你参加了,两相比对,能尽快找到可疑的食物。”不是视作嫌疑。 岑嘉赐:“监中将宴会上所有食物都拿了一份过来,摆在前头,已经有大夫过去辨认。” 林婉婉:“我去看看。” 五人的症状的都稳定下来,将病人托付给郑鹏池。 林婉婉交代道:“殷十二郎喝生姜紫苏叶饮,其他人喝大蒜水和对症的药,病情如有变化去前头找我。” 顺着岑嘉赐的指点,林婉婉找到地方。 一张长桌案上头摆着十来样菜品,两个大夫站在旁边,谁都没有动手,更别提动嘴判断药性。 一口气能药翻几十个老师学生的“毒药”,毒性定然不弱,大夫治病救人,却没打算放弃自己。 病人吹捧的神医,生死簿上也有名字。 第1064章 食物相克 先前几十人一齐发病,眼下又有人表现不适,有的是熬到现在才出现症状,有的纯属被身边人吓的。 国子监的人见林婉婉一介女子之身,堂而皇之在内行走,心中有些犹疑。 两个大夫认识“泰山”,口唤道:“林大夫。” 林婉婉一一致意,仔细打量桌案上的菜色,看不出具体材料,单从外表看没有标新立异之物,都是寻常吃食。 是呀,如果有菌菇、豆角一类,不用大夫查探,病人都得怀疑到这上头来。 大夫不敢亲尝,从外表又看不出猫腻,症结卡在此处。 拿活人试毒菜,国子监还没这胆量。 林婉婉:“监内有小动物么?” 学生回答道:“哪一种?” 林婉婉:“猫、狗、鸡、鸭、兔,老鼠也行。” 学生转身道:“稍等,我去找。” 不一会儿,几个书童提着活鸡活鸭跑过来。 这些禽鸟因为殊无灵智,不可能是幕后黑手,才没被捉去审问。 被吃的菜摇身一变成为试菜员。 林婉婉手下兔子冤魂无数,更不会心疼鸡鸭,冷漠无情道:“每只塞一样食物下去。” 童仆们依令行事。 周围顿时“咯咯”、“嘎嘎”声一片。 暴饮暴食,无论对人还是对鸡鸭,都称不上舒服。 鸡鸭遭到强迫,加之喂食的动作称不上温柔,自然反抗不止。 可惜反抗无效。 三个大夫六只眼睛,慢慢盯着同一个地方。 流涎、鸡头痉挛向一侧扭曲…… 三人的目光从即将投胎的鸡,挪到面前的桌案上。 国子监的鲜花饼,比不上右武卫的列巴“声名遐迩”,但在长安各公衙之间小有名气。 顾盼儿曾给林婉婉带过一块,盛名之下无虚“食”,味道当真不错。 如果在东西市开店,必是客似云来。 林婉婉用手绢托起一块掰开的鲜花饼,打量里头的内容。 后头过来的大夫也凑近看。 隔着手绢,将饼掰得更碎,除了鲜花馅料和饼皮,没有其他异物。 林婉婉:“再找两只鸡来,一个喂饼皮,一个喂馅料。”看问题出在哪一方。 饼皮没有值得讨论的地方,单用眼睛,只能看出是面粉所制。 以当前的保鲜条件,鲜花馅料配方不可能固定,是最容易出现“变数”的地方。 馅料经过腌制蒸烤混做一团,林婉婉细细辨认,“菊花、桂花……”这时节能用的也不多。 再掰开一角,露出一抹微红,不似菊花呈丝缕状,比桂花更大一些,辨认不出具体种类。 一大夫道:“像桃花花瓣。”但这时节,怎么可能有新鲜桃花。 林婉婉若有所思,却始终戳不破那一层薄膜。 童仆忽然高声喊道:“是馅料,馅料有问题。” 两只“病”鸡栽倒一旁,一个吃了完整的鲜花饼,另一个只吃馅料,且后者看起来情况更严重。 大夫立刻高声喊道:“鲜花饼用的哪些馅料?” 一时之间,谁能报的出来? 国子监学生立刻去找祭酒博士禀告,将审讯重点放在鲜花饼上。 谢大夫问道:“林大夫是否想到什么?” 林婉婉摇头,“忘了!” 国子监是文教之所,哪怕众所周知学风一般,也不耽搁他们附庸风雅,举行曲水流觞宴,食鲜花饼。 餐花饮露,风雅有趣,其乐无穷。 两只鸡大庭广众下吃“病”了,消息传到诸多受害人耳朵里。 缓过来的人,一个个对账。 殷鸣:“我只吃了半个。”因为忙着和人说话,剩下半个没动。 那人是谁忘了,现在看来,救命恩人呐! 宗储:“我吃了一整个。”望向对面症状的最严重的同窗,“光我看见的,他就吃了两个。” 国子监的鲜花饼,几十年没出过问题,有口皆碑,这次差点真变成“碑”了。 林婉婉问道:“制作鲜花饼的花从哪来?” 殷鸣:“外头买,亦或监内花树上采摘。” 这次不知混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以花入馔,古已有之,国子监吃了几十年,都没出过问题。 厨下不可能不知道,哪些花才能吃。 如果单纯的谋害,不可能搞出集体中毒之事,更像是一场意外。 岑嘉赐出现在门口,说起国子监内动向,“林大夫,已派人去捉拿花贩,现请几位大夫辨认监中花树。” 时间过去久了,不仅周边医馆,一墙之隔,皇城里的太医也来了。 连许多消息灵通的学生家长都来了,乱糟糟挤做一团,口唤“儿啊”,“乖孙”……比菜市场还热闹。 几十个老师学生一起中毒没人信,总不能说他们中邪了吧! 国子监若是强势衙门,就不会成为让京府两县头疼的所在了。 此刻背了天大的干系,也就是传统尊师重道的观念刻在骨子里,才没在宿舍外头上演全武行。 林婉婉起身,预备和岑嘉赐一块去看看。 殷鸣的祖母骆秀敏叫住人,“林大夫,你若离开,十二郎怎么办?” 林婉婉:“郑大夫留在此处,可以照应。我出去找找线索,才好对症下药。” 因为一部分原材料出自监中,国子监忙不迭要洗清嫌疑。 钟灵毓秀之地,一花一叶都经过精心挑选,怎么可能混杂毒物。 据制作鲜花饼的庖厨交代,采集的是从校场到宿舍一路的花朵。 后赶来的刑部官员为主导,太医、民间大夫、国子监饱学之士组成顾问团体,尾巴上缀着一众关心案情的家属和学生,姑且算场外监督。 一行人浩浩荡荡,将圈定范围内的田野小径走了个遍。 国子监的博士们一路指指点点,这是某某花,那是某某树,历史上有何典故,说得头头是道。 大夫们则和药典上一一对照,确认有无毒性。 细心点的还会小心辨认是否有“橘生淮北”之像,换句话说,就是变异。 国子监的安全性有保证,非得选一方的话,谢大夫更倾向于是花贩出了岔子。但花贩和采买不可能都蒙蔽双眼,将毒花送进来。 谢大夫低声道:“只怕是相生相克之故。” 两样无毒之物,混在一起反成了毒物。如此繁多的花卉,想把病根找出来,难于登天。 譬如民间流传最广的,柿与蟹不能同食。 林婉婉审慎地打量目之所及的所有植物,食物相克,可能吗? 第1065章 拘那夷树 以林婉婉受过的教育而言,绝大部分食物相克传说都是无稽之谈,食物不洁,食用方式不恰当,食用者身体素质,各种因素综合导致。 真要让她来说,天底下只有一条相克之理。 工作+没钱,克快乐。 林婉婉决定,今天晚上回家和陈娘子交代,明天要吃菠菜烧豆腐。 杜若昭没有沉重的使命责任感,非得在这里找出嫌疑植物。 她算哪根葱,今天顶多算个混进来的搭头,但比两个哥哥都强。 杜乔和杜谦一直很向往国子监,主要眼馋藏书楼里丰富的藏书。 感谢前段时间林婉婉的突发奇想,不从药典,而从《诗经》出发,认识各种植物。 国子监博士们援引古今的解释,杜若昭竟然都能听得懂。 有些没在《诗经》里出现过的,大约是后来从南方移栽,亦或从西域引进的。 譬如《诗经》中无桂,却不影响它后来在长安生根发芽,香飘北国。 国子监内金桂、银桂、丹桂、月桂各类品种皆有。 丘寻桃:“看起来也就是菊花和桂花。” 国子监内桂花品种多,菊花也不遑多让。 这两样是秋天的时令花。 林婉婉:“那似桃花瓣的又是什么?” 丘寻桃名字里带了一个“桃”字,这方面自然格外在意,“这时节,别说桃花,桃子都没了。” 谢大夫:“杏花、梨花、李花、海棠花……皆有相似之处。” 林婉婉:“可它们都是春日开花。” 从掰开的馅料来看,那似桃花之物占比不大,至少比不过菊花和桂花,可林婉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下这一片地界里,都被摘取做鲜花饼了,并没有类似的花朵,难道是从花贩处得来? 林婉婉的目光四处搜寻,落在一处紧邻水渠的缓坡角落。 几株高大的灌木立在那里,叶子修长,像深色的竹叶和柳叶,叶片隐隐有革质之感。 林婉婉忽的脱离队伍,抄近路从搭建的石板上跑过去,站在树下仔细观察。 叶子像桃叶,枝条像竹子,互相穿插,枝繁叶茂。从低矮处的枝头可见有新鲜的折断痕迹。 它原本是有花的。 林婉婉的反常表现吸引了一众人等,最先跟过来的是几个徒弟和谢大夫,再然后是有些香火情的董致远、岑嘉赐。 林婉婉先问道:“这棵树的花可是似桃花,粉红或粉白?” 董致远:“林大夫说的是,此乃拘那夷,十余年前先帝遣使从西域带回,四季常青,夏秋开花。” 林婉婉冷笑一声,“幸好只吃了花。” 这已经是它全身上下最“温柔”的部分。 董致远结结巴巴道:“不可能吧!拘那夷与桃花相类……” 桃花都没毒,它怎么会有毒。 林婉婉笃定道:“就是它,我早该想到的。” 只是这几年没见过,以为长安没有,没想是刚从西域带回来。 林婉婉更熟悉它花叶相交的模样,单独将花或叶拿来分辨,当然看不出来。 她胆子小,手又不贱,怎么可能去近距离观察。 林婉婉:“竹真似竹桃似桃,不待生春长在目。” 丘寻桃感慨道:“果真似竹又似桃。”想靠近一点仔细观察。 林婉婉一反常态,暴力地拽住徒弟的胳膊,“有些东西,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丘寻桃弱声道:“若是亵玩会怎样?” 林婉婉从牙齿缝里咬出声音,“会死,全株有毒,一片叶子就能让婴儿致命,多几片成人都能放倒。”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两步。 他们都是世俗之人,对真理的追求抵不过对性命的看重。 找到“嫌疑树”,林婉婉心里有底,“走,回去改方子!” 暗地里再骂一句,还不如吃毒蘑菇呢。 病人最大,大夫和药童拔脚就走,不管其他。 拘那夷树旁徒留师生二人,对视一眼,晓得事情大条了。 问题当真出在的国子监里。 几棵毒树,立在国子监里十几年。幸好这地方偏僻,少有人来。 那些平日牵猫逗狗的纨绔,不会跑这儿来攀折花木。 不然照林婉婉的说法,这么多叶子,一个国子监打不住。 师生二人各自行动,董志远去禀报司业,岑嘉赐去找两只活鸡来试吃。 林婉婉满脸肃色回到宿舍。 骆秀敏试探问道:“林大夫,找到了?” 林婉婉点头,“有点眉目,桃子已经回医馆取药了。” 转头对郑鹏池道:“轻症用甘草绿豆水,重症用人参、麦冬、五味子和水煎试试。” 林婉婉提笔在纸上写明用法和剂量,若其他大夫需要,直接看便是。 殷鸣晓得自己是轻症,庆幸不已,“甘草绿豆好。”不苦。 崇仁坊务本坊相距不远,很快赵金业丘寻桃就带着一批药材到国子监。 甘草绿豆皆是寻常物,这会已经煮起来了。 真正缺的是人参,好参难得,但能在国子监读书的人,不会吝惜用人参救命。 一只活鸡在拘那夷树下,吃下一片叶子,不多时就蹬腿了。 见证这幅惊悚场面的人,不由得再后退几步,万一叶子掉下来,砸他们头上怎么办? 鉴于此,不少大夫都采用林婉婉的解毒方子,毕竟她是在场唯一一个认出拘那夷毒性的人。 性命面前,人参,用便用了。 宿舍区有几个重症病人,林婉婉去看过,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部分症状较轻的患者,已经被家人接回家休养。 另一部分留在国子监宿舍,这儿集聚许多大夫。回家若没有家医,病情反复怎么办。 这么多人留在这,庖厨全部下狱,吃饭成问题。只能点外卖,或者让家里送餐。 退一万步说,出事以后,谁还能心无芥蒂地吃国子监内的东西? 国子监内手眼通天的人物多的是,连刑部的审问进程都能实时转播。 国子监的庖厨交代,他们根据四时变化制作鲜花饼,但先前已经制过一批,菊花数量不足,便采拘那夷花补充,只当那是桃花的远亲。 第1066章 夹竹桃树 往年也添过但分量不多,只为了凑数,取百花盛开,百才争鸣的意头。 没想到今年加多了,就出事了! 据国子监师生,从树枝深处找到残留的花朵,经过动物试吃,的确有毒。 树栽在水渠边十几年,国子监上上下下谁知道它有毒! 往常有什么头疼脑热都归罪它头上。 趁病人情绪和身体都稳定了,林婉婉抽空开起小课堂,给徒弟们解释起来。 林婉婉:“拘那夷又名夹竹桃,强心利尿,祛痰定喘,镇痛,祛瘀。全株有毒,新鲜树皮毒力比叶强,花的毒力较轻。” 被迫旁听的殷鸣精神缓和了一些,质疑道:“花还轻?!” 几朵花就把国子监上下闹得鸡飞狗跳。 林婉婉不留情面道:“几朵花只会让你躺在榻上难受,但一块树皮能把你送走。” 殷鸣躺回榻上,接受他“不值一提”的柔弱身体。 林婉婉继续道:“中毒时先出现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烦躁,说胡话。其后四肢冰冷而有汗,脸色苍白,脉搏不规则,瞳孔散大,对光不敏感,继而痉挛,昏迷,心跳停止而死亡。” 宗储担忧不已,“真会死人啊!” 林婉婉:“若毒物未吐出时可催吐,服蛋清、大量饮浓茶。” 骆秀敏主动道:“林大夫,要不再给孩子们弄些蛋清、茶水。” 林婉婉摇头道:“现在不用了。” 经过大半日的折腾,轻症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但上吐下泻几个时辰,精神小伙也得变林妹妹。 骆秀敏再三确认殷鸣的病情不会再反复,才让文藻将人扶起来带回家。 几人在这屋子里又吐又拉,确实没法再住人。 殷鸣往常少有住在此处,国子监算他和小伙伴公开接头地点,书是不可能苦读的,顶多在这睡个午觉。 殷鸣刚一下榻双脚发软,站不直身体,引来小伙伴的呵呵笑声。 殷鸣:“笑什么,你们能比我强!” 他是吃的最少,症状最轻的一个。 其他几人不禁悲从中来。 殷鸣:“若非我有先见之明,请林大夫来当救兵,这会连栽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先见之明”四个字的确没用错,文藻去济生堂那会,殷鸣还坚挺着没出现症状呢。 是给朋友们请的,没想到自己也用上了。 症状轻的,加在本地的,都尽可能归家去。其他人继续留在国子监里。 各间宿舍被糟蹋得不轻,视情况而定是否需要挪动。 国子监上下如临大敌,今日曲水流觞宴虽不是监中主办,但用的是国子监的场地、庖厨,参与的七十余人均是监内师生。 且规格不一般,皆是显宦名族,参会人员三服之内,必有一个朱紫至亲。 所以岑嘉赐才能“逃过一劫”。 结果五十多人先后出现症状,找出来的“罪魁祸首”还和国子监脱不了干系。 今日事发,明日朝堂上便是人言如刀,要将祭酒、司业千刀万剐。 董致远现在只期盼,那几个重症的,今晚千万莫要出事。 林婉婉不参与夜间护理,她本人不嫌弃苦累,但国子监觉得留宿监中不合适。 林婉婉也不强争,没有她还有其他大夫。 离开之前,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病人,林婉婉都去看过一遭,尤其那些重症的,和留守的大夫讨论救治护理的思路和方案。 其他大夫亦不藏私,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准备着吧! 不是病患身份贵重,而是因为多少是条性命。 董致远送林婉婉离开。 董致远:“今日多谢林大夫。” 若没有林婉婉,他们或许找不出中毒物,更别提对症下药。 拘那夷在国子监内安安稳稳长了十来年,没被学生们折腾死,也没折腾死学生。 哪料到今日被庖厨一番巧手“运作”,搞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后世史书都得把这一天记上。 林婉婉有些许愧意,“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如果以前看书的时候更认真些,说不定有效果更好的方子呢。 董致远:“若非林大夫,我等亦不知,拘那夷实乃毒物。” 林婉婉试探问道:“那树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董致远:“太医院研判之后,或砍或烧。” 拘那夷的毒性只是林婉婉的一家之言,若作为如此大案的呈堂证供一部分,缺乏公信力。 事涉国子监,只能由太医院出面。 林婉婉提醒道:“烧出来的烟也是毒烟,需得注意一些。” 董致远面色一顿,国子监这算什么,与毒同行? 林婉婉:“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董致远:“请讲。” 林婉婉:“如果国子监不打算留拘那夷,我能否带一棵走。” 董致远:“那有毒!” 林婉婉:“许多药材都有毒,但经过炮制,用对剂量,也能治病救人。” 董致远通晓医理,答应下来,“我会禀告司业处置。” 却不敢打包票,明日过后,司业是否还是司业,说不准了。 谢大夫主治小儿病,说不得今日中毒的国子监学生中,不少是从小看到大的,这才将他请来。 不过他也没有留下来照顾几百个月大的宝宝,反而跟着林婉婉等人,一块回济生堂,顺道接谢静徽回家。 济生堂没有“同行勿扰,面斥不雅”的规矩,一来林婉婉乐于和同道交流,二来嘛,学生家长许多都是同行,这不是影响内部团结吗。 谢静徽给亲爹上了一杯菊花枸杞茶,名为茶,实际一点茶叶没有,免得晚上睡不着。 谢大夫端起茶杯多看了一眼,菊花是菊花,枸杞是枸杞,没加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放心的抿一口。 谢大夫:“我看了他们后来翻找出来的花瓣,与桃花相差仿佛,若非时节不对,差点走眼了。” 林婉婉:“那花闻久了,亦会有眩晕之感。” 谢大夫见识不少,也不禁感慨道:“真毒啊!” 全株有毒,闻着毒,烧着也毒。 谢大夫以为是偏门药材,“幸好林大夫识得。” 林婉婉:“家乡常种,只是乍然将花、叶分开,一时之间也不认识。” 第1067章 夜有所梦 林神医医术瘸条腿的事,人尽皆知。 谢大夫无法指责她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以林婉婉的谨慎,哪怕家乡多种,只怕也是远远避开。 某种程度上说,猜中了真相。 谢大夫:“今晚恐怕有几人熬不过去。” 所以人呐,千万别贪嘴,盯着某样美味的,一个劲儿吃。 林婉婉怅然道:“尽人事,听天命。” 没有更有效的药剂之前,应对急性中毒,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赌命。 晚上回家,祝明月听说消息,立即决定旗下几个和吃食相关的产业,必须再加强安全教育。 赵璎珞难以置信道:“普通一棵树如此剧毒?” 林婉婉:“自然界比你想象得危险多了,一些随处可见的花草,顷刻间就能要人性命。” 再强调一次,“所以,那些不认识的花草,别看着好看就随意摘下,说不定全家吃席。” 祝明月:“有没有全家,还不好说呢!” 以前担心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忧虑一手贱,全家恨。 次日一早,林婉婉和柳恪一起去国子监,这次门口的兵丁倒没因为她是女子而拦住。 郑鹏池见着人来放下心。简单沟通昨晚的情况,济生堂的几个病人倒是病情稳定。 郑鹏池眼睛往斜后方的宿舍瞟,低声道:“昨夜有两个年轻人,没熬过去。” 大夫见惯了生死,但听闻哭丧声,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婉婉:“身后事如何处置?” 郑鹏池:“没个说法,今儿一早,家里就把人接回去了。” 自打天亮以后,消息传开,国子监内气氛肉眼可见的低迷。 林婉婉扭过头,见宗储眼巴巴地靠在门口望向远方。 一旁的书童担心他见了风,不住地劝人进屋去。 林婉婉知道他在想什么,经过她和郑鹏池复诊,确认几人的身体不会再反复,宣布他们可以回家静养。 只两个症状重些的,近两日需要大夫上门看诊,以防万一。 若留在监中,就是太医照管。 宗储等人心有戚戚,不愿意占朝廷的便宜,宁肯回家自费医疗。 柳恪昨晚得了消息,虽然请假日久,但在国子监有不少相熟的同窗。 今日一早和林婉婉过来,此刻依照关系亲疏远近,和宗家人一块,先将送宗储回家。待会再去探望殷鸣等人。 以往探病送些吃食、药材、顽器……经此一劫,所有人对入口的东西慎之又慎。 柳恪几经纠结,送书籍字画,他们恐怕不大喜欢,最后只能带着一片心意来了。 宗储感慨万千,“柳二,还是你这样好啊!” 长期请假,不来国子监,避开不少烦心事。 柳恪一时无言:“我……” 昨日林婉婉来报信,柳清和秦本柔亦是生出庆幸之感,柳恪的身体,当真扛不住几片拘那夷花瓣。 柳恪作为逃过一劫的幸运儿,只能苍白的安慰,“劫后余生,必有后福。” 宗储打定主意,此事后借机请一个长假,避开国子监内的风波。 妄送两条性命,总得有人负责吧! 虽然大家在国子监内就不是为了读书的。但涉及人事变动,如何都平静不得。 林婉婉在外跑一圈,回来时快到午时了。 顾盼儿在后院坐着,见着人招呼道:“回来啦!” 不定期刷新的合伙人,突然到来,必然有事。 林婉婉开门见山,“今儿怎么来啦?” 顾盼儿叹息一声,“还不是为了昨日那事。” 顾嘉良昨天在家,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去监中支应,兵荒马乱,和林婉婉连照面都没打上。 柳恪长期在家自学,顾盼儿的两个亲人幸运地避开的一场祸事。既是高兴,又为一场身边的祸患而怅然。 柳月娥今儿一大早出门去那些中招的同僚、学生家探望。 顾盼儿留在家中照顾顾小玉,无事便来花想容看一看。 顾盼儿问道:“情况如何?” 林婉婉言简意赅,“没了两个。” 顾盼儿意有所指道:“只怕难以善了。” 能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是有根底的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将事扛起来。 顾嘉良一个教书的,好事轮不上,但这般天大的祸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林婉婉不清楚国子监内部的派系,更不知道顾嘉良的站位。看顾盼儿的表现,此事恐怕和顾家没有利害关系。 顾盼儿想到以前吃的国子监鲜花饼,说不定里头掺了拘那夷的花瓣,后怕不已。 主动伸出手,说道:“一旬之前,父亲带了几枚鲜花饼归家,我吃了一块,会有事吗?” 林婉婉轻轻在她手腕上拍一下,“要有事早就该有了,轮不到现在。” 听到这句话,顾盼儿彻底放下心来,说起昨日的“夜长梦多”来,“昨晚做梦,开春收了十几袋做胭脂的桃花,里头混了拘那夷花……” 顾嘉良虽在国子监任职多年,但顾盼儿从未踏进过国子监大门一步。 只听顾嘉良提起,拘那夷花貌似桃花,夜有所梦,吓了一大跳。 顾盼儿心有余戚道:“一早我就来,打开一袋袋检查。”为防错漏,还从济生堂捉了几个免费劳动力过去帮忙。 林婉婉并不觉得是小题大做,“明月今天一早,也是去春风得意楼、步步高巡视,查看各种原料。” 若无动于衷,说不定哪日就栽在这上头了。 顾盼儿:“我们的原料都是收购来的,只能把眼睛擦亮点。” 林婉婉安慰道:“也要看剂量的。” 顾盼儿:“我怎么听说,拘那夷一片叶子,就能让婴孩丧命?” 林婉婉说的是冷冰冰地数据,顾盼儿却切切实实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难免多思多想,顾小玉又能经得住几片。 顾小玉不似李弘安,有个“鸡蛋”命门,长到几岁,没发现有忌口之物。 但经过此事,顾盼儿决定管住他的嘴,陌生人给的,陌生的食物,都不能碰,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婉婉:“孩子的抵抗力是弱些。” 那一片叶子落下来,就是一座山。 顾盼儿再透露一个消息,“知道长安哪些地方种了拘那夷树么?” 第1068章 南衙有树 林婉婉:“不就国子监?” 顾盼儿:“不只国子监。” 林婉婉:“还有哪些地方?” 顾盼儿:“使臣带回来的西域奇花,国子监和外交八竿子打不着,都能有几棵。皇宫禁苑、各处公衙不也得有吗!” 拘那夷没有走入千家万户,扎根的都是富贵地,那些贵人,不知与阎王擦肩而过多少次。 顾盼儿:“段郎君若在,说不定能去看看南衙有没有。” 林婉婉这会知道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是她无品无职,去不了太高级的地方。 林婉婉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盼儿,你说,我将近几百年传入的各种作物重新梳理一遍如何?” 她恰好比长安本地人多一些见识。 顾盼儿:“从何时开始?” 林婉婉:“张骞凿空西域后。” 顾盼儿:“那可是件大事。” 林婉婉:“不是有你,还有淑顺她们吗。” 可怜小徒弟们,《诗经》的作业还没写完,又添一门新功课。 顾盼儿不解,“与我何干。” 林婉婉:“帮忙汇总作物信息,顺便给予文学支持啊!” 顾盼儿玩笑道:“空头支持倒是可以。” 临到吃饭时,郑鹏池特意去厨房内晃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陌生的、不合理的东西出现,才一身轻松地出来,预备用饭。 郭景辉揶揄道:“至于么!” 郑鹏池:“国子监的庖厨也不是故意的,缺少几分见识,就酿成如此大祸。” 这却是推脱之言,拘那夷长得就不像有毒的模样,谁能想到呢。 反正让郑鹏池来,不可能第一时间确定毒物来源。 大夫的工作性质,免不得采药尝药,谁知道哪天着了道呢。 食堂的工作餐,哪怕是小炒,味道也不如家里做的。 林婉婉吃完饭后,总觉得嘴里差点滋味,索性把药柜上头供的频婆果端过来。拿起一个在手里掂量几下,随即拿起小刀开始削皮。 顾盼儿:“不是说供起来求平安吗?” 林婉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频婆果上没有保鲜剂,存不了多久。 今日若是吃光了,就把高风金勾的毛线供品摆上去。 频婆果酸,林婉婉一个人吃不完,问道:“谁要?” 谢静徽:“师父,我,我。”张大嘴,“啊!” 林婉婉削下一小块,往大馋徒弟嘴里塞进去。 顾盼儿笑道:“若让卫道士知晓,口诛笔伐!” 师父服侍徒弟吃食,大逆不道。 林婉婉:“我们学医的,不学道。” 谢静徽故作委屈道:“我不是手不方便吗?” 她正削通脱木芯,虽然无毒,但终归不方便空出手来接吃食。 林婉婉:“这会敢伸手过来接,才要给你打回去。” 复又问道:“金业,吃不吃。” 赵金业摇头,“不吃。” 他手上也有一根通脱木芯,总不好叫林婉婉喂。 这会是午休时间,不似夏日乏困,闲坐无聊,几人拿通脱木来消磨时间。 既是训练基本功,也是为了做林婉婉嘴里的簪花。 赵金业从前没片过通脱木,但手比谢静徽稳当多了,说不定能一次成功。 他从小做药童,基本功扎实。 谢静徽几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同林婉婉一样,侧重医理药理,炮制的手艺只能说凑合,相当凑合。 用朱大夫的话说就是,若在他手下,十年都出不了师。 顾盼儿:“能做成花?” 林婉婉:“以前见旁人做成过。” 顾盼儿听懂潜台词,“你不会?” 林婉婉:“慢慢摸索嘛!” 不多时,赵金业将通脱木芯片成一张薄薄的纸状物。 顾盼儿:“接下来怎么做?” 林婉婉没想到进度一下拉这么快,迟疑道:“阴干?” 顾盼儿:“阴多久?” 林婉婉糊弄道:“等它干。” 顾盼儿扭头,不再理会信口开河的小伙伴。 林婉婉:“盼儿,还有一种绒花,不需要等材料。只我近来忙,抽不出时间,要不你来试试。” 需要一位动手能力和审美水平都在线的实验员。 在林婉婉的动人钱景和好奇心驱动下,顾盼儿接下这桩试验任务。 每天上班似的来花想容,和铜丝、丝线打交道,偶尔从济生堂借一两个人帮她片点通脱木纸。 林婉婉只觉得前途光明,估计今年能把送赵璎珞的芍药花攒出来。 吴越和一众心腹站在南衙少有外人至的南衙后院,诸人齐齐看向角落里一棵树。 花开的灿烂,却少有人欣赏,只能寂寞的盛开。 武俊江远观外表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花,“就这玩意,差点放倒整个国子监?” 庄旭纠正道:“国子监近千人呢,也就小一百号人中招。” 武俊江:“一百人还少!” 经此一役,以后谁还敢说右武卫的列巴是凶器,至少列巴没直接要过人命。 自愧不如。 吴越非是惜花之人,轻轻摆手道:“处置了!” 庄旭打断道:“恐怕不好处置。” 武俊江快人快语,“砍了便是。” 庄旭:“听说全身都是毒,砍树溅射的汁液有毒,烧出来的也是毒烟。”常规的办法都不行。 武俊江不曾想在一棵树上,看见范成明的品格,“这不无赖么!” 种下了就不想走! 吴越面无表情地吩咐陈彦方,“去林娘子那儿问问,如何处置?” 陈彦方:“是。” 常来常往的地方,杵着一棵不安全的毒树,吴越怎么可能放下心来。 林婉婉没想到真让顾盼儿说对了,南衙就有一棵。和陈彦方商量,树能不能让她带走。 国子监自顾不暇,顾不上她的需求。 陈彦方思考一番,吴越的要求是不让拘那夷出现在他活动范围内,只说要回去询问吴越的意见。 上纲上线地说,那是南衙的公共资产。 虽然是眼看砸手里,甚至带来危险的的劣质资产,没人会跳出来反对,但陈彦方不能代吴越做决定。 吴越听闻消息,不假思索道:“让她自己来挖吧!” 隐隐听说这两日,长安某几个衙门的小动物遇难率直线上升。 第1069章 道号见素 吴越翻阅各处汇总来的公文,稍加择选抄录后,发给北上巡边的吴岭。 此时吴岭率部渡过黄河,越过河东境内,向并州进发。 柳琬骑马出城十里终于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见素观。 王祺然死后,柳兰璧便于此处出家,道号见素。 柳琬来时,恰见柳兰璧同婢女臂挎竹篮采摘花圃里的丹菊。 卸下钗环珠翠与华服,满头青丝高高挽起,上插着一支青玉簪,簪头雕刻着精致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宛如真的莲花盛开在发间。身披一袭月白色的道袍,袍上绣着云纹和仙鹤,云纹飘渺,仙鹤展翅欲飞。 规制是道姑的规制,任谁来,都不能说柳兰璧没出家。 柳兰璧转身,笑意盈盈道:“十一哥。” 身是出家身,人却未必是出家人,否则该唤柳郎君或施主才是。 柳琬不以为意,只盯着竹篮问道:“这是作甚?”采菊青山下。 柳兰璧将竹篮交给的身后服侍的婢女,横跨一步走到小径上。眉眼弯弯道:“闲来无事,做做胭脂。” 柳琬的目光落在盛开的丹菊之上,虽是红色,却并非常见胭脂红。“菊花,可行否?” 以往见过倩娘做胭脂,却不曾见用过菊花。 柳兰璧:“七哥送回来的手信里有胭脂,红色深深浅浅有许多种,说不定丹菊红亦可。” 柳星渊给方外之人柳兰璧送闺中女儿用的胭脂,便还当她是家中姊妹。柳家女的身份自然比山野道姑日子好过。 柳星渊不只给她送了,家中女眷人手一份。 柳家家风如此,女眷性情称不得柔和,但近来柳星渊的风评直线上升。 虽然于他,可能只是随口吩咐奴仆一句话的事,费不了多少钱帛,但终归是把她们记在心上。 顾碧青当时正躲在后院避风头,闻得此事心道都比得上一个小客商进货,要不考虑一下,外地大族的销售渠道。 大族人口繁多,合族女眷都用的话,是不少的数量。 转头就把这个主意抛在脑后,族与族的情况截然不同。有的乐意打扮得的娇俏,有的只当是妖娆。 柳家亦有其他族人在长安做官,但只是远支,过往也没给她们送过。 关键还得看人,有的想托信去长安,让柳家的管事多带些回来,有的像柳兰璧这般自娱自乐。 柳兰璧只觉得柳星渊从长安送回来的,和过往柳琬从洛阳带回来的胭脂,有些相似之处,具体何处却说不上来,或许只是两都的流行风尚。 柳琬归乡前,柳兰璧便已出家。如今反倒比从前更加亲近。 幼时不懂事的时候不算,年长以后要进学要学艺,更有男女之防隔着,后来各自成家各有一堆琐事,哪像如今这般自在。 至少柳兰璧超脱出来了,名为出家,装点的门头总要有,每日花上一个时辰熟悉道藏,其他时候赏花品茗读书习字…… 凉亭内,二人面前各有一盏茶汤,翠绿的茶水里映照顶上的雕梁画栋。 柳兰璧:“十一哥,公务处置完了?” 柳琬点头,“河间王和南衙两卫礼送出境,再做完收尾之事,便能歇息一段时间。” 柳兰璧既是女子又是方外之人,有些热闹不方便去凑,问道:“河间王是怎样的人?” 柳琬一言以蔽之,“南衙的定海神针。” 吴岭早年是一员猛将,外界传言更贴近有勇无谋的形象。 柳琬在曲江池边见过一次,吴岭只随口和吴越交代一句家务事,看不出更多的。 但这次吴岭趁着等待大军渡河之机,在河东停留数日敲打本地势力,整个河东都得提着小心应对。 用柳嘉祯的话来说,吴越充其量是初出茅庐的小狐狸,试探性地挠挠爪子。吴岭则是下山的猛虎,在强横的实力面前,人们会下意识忽略他的智慧。 柳兰璧:“此两卫与彼两卫如何?” 时间相隔数月,两卫渡河而去,又有两卫渡河而来。 柳琬:“比右武卫右屯卫稳重些,但同样是虎狼之师。” 尤其比起嬉皮笑脸、言行轻佻的右武卫,更符合大众眼里的军队形象。 别说吴岭吴越父子不像,范家兄弟也是天差地别,见范成达的威势,就明白范成明为何能年纪轻轻爬到高位了。 柳琬亲见过南衙四卫,但这样的军队长安还有八个,北衙有更精锐的天子六军。 并不觉得这是好事,皇家紧握军权,皇帝的地位就愈发稳固。但当今数年执政透露出的理念,并不想与世家共享权柄。 愈发巩固的君权,压缩的是世家的生存空间。 柳兰璧:“如此一来,边境便可安定一年。” 国家重臣巡边带一队护卫即可,但带上两卫大军,显然是要补入戍边部队中。 柳琬:“是极。” 柳琬今日前来,不是和堂妹说朝廷大事的,转而道:“七哥与我写信,道是子晋兄同他言,南北衙的内眷皆是巾帼豪杰,武艺超群。” 其实裴子晋的原话是‘皆悍妇’,这话柳琬不好同堂妹说道。 柳兰璧奇道:“当真如此?” 柳琬:“你可记得,卫王和杨胤之乱后,皇帝旌表过一部分官眷,称她们英勇无双,不畏强迫。” 隔着山重水迢和重重关隘,消息传到河东时已经不那么真切。 邸报上偶有两封相关的诏书,说得并不详尽。 柳兰璧:“是有此事。” 当时听说这群女人面对叛军誓死不降,终于等来救援。展现出无比的气节,皇帝才一口气封了几十个诰命旌表。 柳琬:“她们的诰命旌表是自己的得来的,卫王谋反时,南北衙的将官家眷,集军成阵,反杀了围困她们的叛军叛将,还捉了不少俘虏。” 柳兰璧:“其中有知兵之人,指挥家丁作战?” 柳琬:“叛军隔绝内外,只有一群内眷。” 柳兰璧反应过来,“难怪说武艺超群,这是军功啊!” 可惜她们只能得内宅诰命,若是男子,说不定都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第1070章 案件判定 柳琬:“子晋兄言,南北衙一些夫人娘子,论及武艺比许多将官都强。” 后头一句话更糙,指不定外头威风凛凛的将军,回家得在床头立规矩。 自从深入了解后,裴子晋越看那些鎏金首饰越不对味。 裴子晋话糙,但点到即止,柳家人到此已经完全明白意思。 当初薛曲来提亲,只当是平息事态,图谋柳家的门第。 柳兰璧的性情称不上和顺,远嫁入作风粗狂的将门,身边没有娘家人做倚靠,指不定哪天就被磋磨死。 但据裴子晋打听来的情况,南北衙的将门对“悍妇”习以为常。于女子而言,泼悍不算缺点,关键要撑得起门户。 若媳妇有本事,家人反倒要压着男人服软。和世家大族的讲究人情礼数的规矩大不一样。 当时碍于情面,薛曲不能直言,南衙“悍妇”一堆,柳兰璧这点小打小闹只是小意思。 让河东男儿退避三舍的河东狮,在南北衙压根不够看,他们出品的“悍妇”,都直接杀人。 转念一想,自然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将门男子随时可能殒命沙场,家中妇孺若没有能主事的,一大家子怎么活。 柳兰璧直接问道:“宁中侯现今如何?” 柳琬:“该称宁副尉,子晋兄见过他妹妹,笑傲长安各大马球场。”换言之,宁家的家风并不严苛。 柳兰璧风轻云淡道:“当日的无妄之灾,并未牵连到宁副尉,我心甚安。”到此为止。 柳兰璧没有“再续前缘”的心思,如果说当初尚有摇摆纠结的心思,宁封人不坏,又能让她离开河东是非地。 但这会早已烟消云散,见素观大门一关,过自己的日子,背后有家族照应,给个皇后王妃也不干。 前尘往事忘却的世间逍遥人,果真应了宁封的临别赠语。 林婉婉自从得了吴越的允诺,生怕长安的权贵太过惜命,不顾后果把夹竹桃全砍了,连个绝版的树苗都不给她留下。 这时节移栽的成活率比不上春天,但以吴越的小心谨慎劲,怎么可能留到来年开春。 林婉婉得了信,立刻在济生堂里,点了几条壮汉,拖着一个平板车,直奔南衙。 郭景辉迟疑道:“林大夫,拘那夷有毒啊!” 林婉婉:“砒霜用对地方,也能救人性命。” 郭景辉:“可长安城满城风雨……” 一些受害者家属叫嚣,要将拘那夷树绝种,不能遗毒人间。 林婉婉:“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能制药,还能一解思乡之情。 你瞧,多眼熟的行道树啊! 郭景辉见事无转圜,主动请缨道:“那我同你一块去吧!” 林婉婉:“你去作甚?” 郭景辉:“我力气大,能挖土。” 以林婉婉和南衙的渊源,不难找几个军士帮忙挖树运输,为何还要自己带人带工具前去,不就是目标性质特殊吗。 一行人赶到南衙门口,林婉婉做好自己被拦在大门外头的准备,毕竟是军事重地。 好在吴越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别人不知他还不知道吗? 南衙又不是没有女人进来过。 连林婉婉带来运输的平板车也放进去了。 陈彦方将人带到后衙,指着不远处的花树道:“林娘子,就是这儿,你们慢慢挖。” 林婉婉:“多谢陈护卫。” 陈彦方离开后,赵金业才敢说话,“挺好看的。”他第一次见拘那夷树,仅从外貌点评。 郭景辉扛起锄头,“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 拘那夷树植株称不上大,几人围着树根周围开始挖土。 身上多裹一件外套,头脸都包起来,连带眼睛处都用轻纱蒙住。 在当前条件下,称得上全方位防护。 确保将所有根系都刨出来了,缓缓抬到平板车上放着。 陈彦方过来验看。 林婉婉望着眼前丑陋的大坑,“要不我找人来填坑,或者移栽一棵树过来?” 心腹小患解决了,陈彦方大为安定,“林娘子不必麻烦,土坑我叫人来填了便是。”单纯的力气活,南衙有的是人。 林婉婉:“那我们走了。”叫上人拉上车,直接回家。 照理说,家里产业挺多,四野庄更是专业搞种植,其中有不少药田。 但林婉婉谨慎地考虑一番,拘那夷风头正劲,不好放到庄子上去。 四野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连树上的榆钱都要扒来吃了,万一哪天看花瓣娇艳,也想试试呢? 哪怕三令五申说有毒,但总有些人听不见或者不信邪,出了事怎么办? 林婉婉再三考虑,还是决定种在家里。 祝明月只有一个要求,离水井远些。她见惯了夹竹桃,哪怕知道有些微毒性,也并不惧怕,能被广泛种植,总该有它的好处吧! 下午归家,祝明月看着后院周遭新土,却熟悉不已的夹竹桃,问道:“能活吗?” 林婉婉:“秋日也能种。”只是成功率比不上春天。 但谁会给她机会,留到那时候? 虽然没有近距离观察,但祝明月还是谨慎地洗了一遍手,等习惯后会好的。 戚兰娘踮脚看过一回,说出结论,“和前院的海棠花有点像。” 林婉婉:“那可别搞混了。” 赵璎珞做过功课,“开花的时间都不同。” 祝明月:“案子判下来了。” 林婉婉惊讶道:“这么快!” 她去几个的病患家复诊,隐约听闻各家在朝堂上施压,没想到这么快就尘埃落定,轻症还在家休养,才几天啊! 祝明月:“案情并不复杂。”但结果很重大,再拖下去,若有人浑水摸鱼,反倒不妙。 林婉婉:“怎么判的?” 祝明月:“制作鲜花饼的庖厨全部腰斩,余者及家眷充军流放。” 林婉婉:“会不会太重?” 腰斩是比斩首更重的刑罚,而且以当日宴席上的供应量,定然不止一位。 祝明月:“死人了!” 死的还是贵胄子弟,杀几个微贱的庖厨,是最快平息物议的办法。 虽是无心,但终究造下了命债。 人和人的性命,本就不是一个价钱,尤其在长安。 第1071章 创收业务 林婉婉知道长安不是法治社会,喊冤声叫破喉咙,也不会有肉食者听见。 林婉婉沉声问道:“还有吗?” 祝明月:“死去的两个国子监学生,朝廷授官。国子监的祭酒、司业,及那日参加宴会的官员全部去官。”其他受罪的学生,还没个说法。 曲水流觞宴,非是国子监举办,只是师生私下行事,但依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用的监中的人力、场地。 单从现实衡量,国子监才是损失最为惨重的。 但从另一个方面而言,也是朝廷对它不思治学、为国培养人才的“惩罚”。 朝堂上还有更为激烈的声音——关停国子监。 关停之后,官员子弟的恩荫到哪儿去,朝廷的预备役官员从哪儿来? 全部从世家铨选吗? 所以用几个国子监官员微不足道的仕途,换取国子监的存活。 甚至还有极端者,言称征伐进贡夹竹桃树的西域小国,以示震慑。 皇帝有些意动,不是大国尊严,而是他本人就是兴兵好战,只是现在把这个由头压下,哪天用得上的时候,再翻出来。 祝明月:“当初的使臣业已去世,他的子孙各被贬官三级。”真九族严选。 祝明月从袖中掏出两页纸来,放在桌面上,“你看看。” 林婉婉打开一看,是一份食谱,“哪来的?” 上头是各种时令鲜花的腌制和杂花的调和办法。 结合时事,无疑是国子监厨下的菜谱。 祝明月仰头看向天花板,“刑部审出来的。” 要审问出食物中毒的来源,必然要细致问到每一道工序,汇总下来就是鲜花饼的不传之秘。 祝明月花了几个钱,誊抄了刑部的口供。 林婉婉瞪大了眼睛,“祝总,这财可不兴发。” 以为祝明月掉进钱眼里,想在春风得意楼上新菜。不说这鲜花饼沾不沾人血,现在风声鹤唳,谁敢吃啊! 祝明月无奈道:“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当初摸索出这方子的是个人才,不忍就此断绝。” “收着吧!” 等时移世易,春暖花开之时,有了闲情逸致再做来尝尝。 林婉婉相信祝明月的说法,摊开来仔细辨认其中所用到的材料,没有有碍于人体之物。 转天林婉婉见顾盼儿雷打不动地来搓绒条,一点不见忧愁。 原来不止吏部,连国子监的人都没有部门荣誉感。 顾嘉良过往称不上得势,但只要国子监存在一日,就不缺他一口饭吃。 对许多人而言,国子监如今的情形难以忍受,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国子监只是他们躲避外头风雨、着书立说的桃花源。 拿一份俸禄而已,犯不着真情实感。 顾小玉手里拿着一块猪油渣,慢慢用乳牙啃食,大概知道自己手脏,不受亲娘待见,这会只靠在顾盼儿腿边。 小仙男喜欢吃猪油渣,多不搭调的事啊! 顾盼儿并不在意,猪油买回来是她看着切割下锅捞起来的,比那些说不清什么馅料的包子、饼强多了。 手搓铜丝,手指受不了,林婉婉建议放在两块木条中揉搓,快捷且方便。 顾盼儿一边搓绒条,一边说道:“凤金能不能调到花想容来?” 林婉婉:“你看上她啦!” 顾盼儿坦诚道:“嗯,配色有灵性,手又灵巧,是个好苗子。” 如果花想容要做绒花通草花生意,班底现在就得搭起来。 片通脱木纸的活计,顾盼儿做不来,只能把主意打到隔壁的药童药工身上。 朱淑顺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动手的本事又一般,未必比得上日日和药材打交道的药工。 高凤金年纪小,人又讨喜,时不时被顾盼儿借来干点“杂活”。 林婉婉口述过大致做法,高凤金隐隐知道要做什么东西。 有一次见顾盼儿排线,建议边缘部分换一个浅些的颜色,看起来更有层次感。 林婉婉:“她娘以前就是绣娘,从小和丝线打交道。” 想起高凤金做的毛线供品,说不定她只是不擅长刺绣,但在制作工艺品上有天分呢。 顾盼儿:“我知道。” 高德生在济生堂待了不少时日,关系瞒不了人。 林婉婉琢磨最近制药任务不重,说道:“我交代一声,让她每日过来半日帮忙,至于往后要不要到花想容,看她个人意愿。她若不愿意,你可不能强抢。” 未成年儿童,还要参考家长的意见。 顾盼儿笑道:“我像会拐卖孩子的人吗!” 朱淑顺从济生堂后院绕过来禀报道:“师父,国子监请你明日去一趟。” 林婉婉条件反射,“又中毒了?” 朱淑顺:“不是。”看起来人并不着急。 林婉婉:“那是什么事?” 朱淑顺:“没说。” 顾盼儿莞尔一笑道:“该是请你去监内辨认草木,将那些有毒有害的,都铲了!” 国子监刚出了“毒树”,人心惶惶,这种事不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说。 大部分医者的见识限于一地,某些方面未必比得上不走寻常路的民间大夫林婉婉。 林婉婉不想再出去折腾一回,吩咐道:“问清楚,如果是这事,就应下来。” 朱淑顺:“是。” 林婉婉拿起一根绒条,当做狗尾巴草,在顾小玉眼前晃来晃去,夹着嗓子道:“小玉,看这里。” 顾小玉给足人情绪价值,但只两眼,看过后继续和手上的猪油渣做斗争,还是对吃的更感兴趣。 朱淑顺问出来的答复果真如顾盼儿所说。 林婉婉暗地里叹息一声,国子监想正清名,比起挖毒草,不如匡学风来的彻底。 当天下午,林婉婉宣布明天的“课外活动”,问几个徒弟谁想去。 结果五个人通通举手,谁不想去国家最高学府走一圈呢! 哪怕她们此生不可能入读国子监,家里的兄弟子侄也都没有机会,但进去转转也不错。 林婉婉吩咐道:“把板车带上。” 谢静徽:“坐板车过去?” 林婉婉:“去进货。” 夹竹桃有毒,依旧成为绿化树。 从医学的角度看,不少植物都带毒,只有分量轻重的区别。 以国子监“除恶务尽”的态度,哪怕草木些微带毒也不会留了。 太医院看不上,国子监处理不了,可不就便宜他们了吗? 总比漫山遍野挖草药来的强吧! 品相好的,还能送去四野庄药田培育。 孰料此举给长安各大医馆开辟新的创收业务——为贵族园林甄别草木,大发“毒药材”。 第1072章 人得挑活 范成明这会不知道长安的“新鲜事”,否则绝不会随意从地方拔一根草,就叼嘴里。 摊在台阶上,吊儿郎当道:“老李,他们就不知道遮掩下吗?万一把那些信弥勒的吓跑了怎么办。” 明晃晃地朝这边来,他都知道有鬼。 李开德说道:“将军,升斗小民不会在意大官的行程,他们连十里外的事情都不关心。” 钦差队伍敢明晃晃地开过来,就是吃定了弥勒教徒在高层没有人脉。 换做私兵,你看他们能跑多快,多低调! 范成明虽不曾深入民生一线,但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点点头道:“也对。” 他不也借庄旭弟弟德名头,在周边几个县胡逛。对手若是深谙官场规矩,他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亲兵上前禀报,“将军,钦差距此两里。” 范成明站起来,拔掉嘴巴里的草茎,随手扔在地上,拍拍身上的袍子。 看人下菜碟,他最会了。 尚书右仆射殷博瀚,宰执,是得尊重些。 一里路程,转瞬即至。 范成明看人胡子白花花一大把,原谅他走的慢吞吞的事。 于道路边拱手道:“右武卫明威将军范成明,拜见殷相公。” 旁的官员出城十里迎接,范成明倒好,卡在二十里处。 也对,他们和地方官员不一样。有些事是该提前说明白。 殷博瀚温言道:“范将军请起。” 范成明站直身体,扫一眼殷博瀚身后的三司随员,有不少眼熟的,剿私兵那会合作过。 殷博瀚:“一起走吧!” 范成明拱手应道:“是。”翻身上马,混入队伍,落后半个马身。 殷博瀚问道:“范将军,如今是何情况?” 范成明先把自己身份挑明,“末将本是到关中打猎,突然遇见此事,段晓棠军务在肩不得分身,末将这个闲人在此候着了。” 总之,若是没有大事,他就是个来打猎的纨绔。要出了事,他也可以由虚化实统兵。 虽然领兵的能力一般,但总有一个名头在。兵力若是不多,底下的将官就能代劳。 范成明的本事,朝堂上谁心里没谱,但人把位置摆得这么正,殷博瀚明白,他能出头,并非全靠哥哥和运气。 殷博瀚勉励道:“范将军亦是为朝廷分忧,段将军此时在何处?” 殷博瀚估量过形势,不到万一并不打算动用南衙军队。 和南衙诸将瞧不上,甚至隐隐防备郡兵不同,殷博瀚此行更希望调动郡兵平息事态。 无他,南衙诸卫“骄横”。 虽然在吴岭的统帅下,南衙诸卫不曾盛气凌人,但有些事不是嘴上礼貌就行的。 南衙尤其是右武卫屡战屡胜,这等骄兵悍将打起交道来要费不少心思调理。 地方民乱匪盗,本就是郡兵的职责范围。只是实在不出息,致使关中匪盗猖獗,才由南衙出兵剿匪。 范成明:“据前两日接到的战报,右武卫三支剿匪队伍,都在方圆二百里内。”随时可以呼应。“段二在邻县。” 左厢军有正事要做,总不能为了几个木头弥勒原地待命吧! 殷博瀚心中有底,原以为剿匪能成,全凭段晓棠一人之力。但现在分兵行事,还没闹出大乱子,右武卫的实力更上一个台阶。 殷博瀚:“先前抓的俘虏呢?” 范成明:“关押在附近一个山寨里。”就地取牢。 殷博瀚:“将人移到县衙大牢。” 范成明:“是。”转头冲李开德使一个眼色,快把烫手山芋送走。 殷博瀚:“可有所得?” 范成明开始装傻,“就交代些张三李四王五没头没脑的名字,谁知道是谁啊!” “逼得我把附近的寺庙翻了个底朝天,弥勒教徒没找着,倒发现不少作奸犯科的。” 扭过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到时三司的弟兄出个人,把事情料理了,维护关中和谐。” 三司的官员们没应声,殷博瀚开口道:“寺庙清净地,怎能藏污纳垢。”也就是要重拳出击的意思。 这会三司官员才应道:“是。” 殷博瀚:“弥勒大乘教虽为佛教孽支,却只是借此为由头生事,头目少有佛门中人。”过往例子均是如此,哪怕有,也是六根不净的花和尚。 往寺庙中寻人,无异于缘木求鱼。 范成明:“唉,末将见识浅,哪知道这些关节!” 最开始是真不知道,薛留是个半吊子道士,其他人没参与过造反事业,哪知道里头的关窍。 后来吴越从长安传来各种情报,就是装不知道了。 龚瑞一看范成明的做派就知道里头有鬼,当初在华阴剿私兵时,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只剩一些无关紧要的俘虏口供。 右武卫不一样掘地三尺,把相关联的人物都扒出来了。 难道吴越不在,就懈怠了? 范成明怎么可能因此懈怠,无非因为这次涉案多是底层的愚夫愚妇,右武卫再如何豪横,也只是过江龙,管不到乡土上的事。 许多人说不定是被诱骗入教,照段晓棠的说法,给他一个鸡蛋,立马换一个教信,圣火喵喵教都行。 何必和榨不出二两油水的小民过不去。要抓就抓头目,到手的是大功。 大案一起,株连甚重,那才是真正的脏活。 一个有理想有身价的纨绔,怎么能来者不拒,得挑活! 范成明表露身份和殷博瀚等人一起进城,将本地官员吓得不轻。 恰逢属地爆发大案,丧门星忽然露面,试问谁能不怕? 殷博瀚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发现,宰执、三司、范成明,威胁度呈等级上升。 落到后者手里,难以善了。 孰料范成明交接俘虏后,立刻借口去追求他挚爱的打猎事业,腿一蹬就跑了。 人又不是尚书省的官吏,先前平乱辛劳,才被特批了假出来散心,又不在此次侦办的钦差队伍里。 殷博瀚还没想好留下他的理由,人就一溜烟跑了。 范成明没敢跑远,毕竟还要承担居中联络的任务,只是想他和右武卫干脏活,没门。 第1073章 钓鱼执法 段晓棠打开范成明的信件,向诸多属下通报道:“殷相公等人到了。” 孙昌安:“我们怎么办?” 如果是三个方圆两百里,几乎能将整个关中囊括其中。 但以某个县为支点,能控制的也就三分之一的地盘。 上回剿匪,最开始只发了左厢军一营来,中间掺和进私兵之事,总共花了不到两个月。 这次兵力更多,又是专心致志剿匪,段晓棠让尹金明和刘耿文各领一支兵马,不求速胜,主要目的是攒经验。 所以这会的尴尬处境是,钦差来了,但他们的活快干完了。 若在原地等着,显得太傻了。 段晓棠:“传令尹金明,让他南下拔除匪寨。” 左厢军是走是留,还得写信咨询吴越的意见。剿匪满关中乱窜可以,但剿完匪赖着不走,就是政治问题了。 必须有个明确的说法。 孙安丰:“依据现在掌握的情报,关中地区的弥勒教徒的并不多,地方郡兵可用。” 所以他们犯不着卷进这桩是非里。 江南没有胡人扣边,但有夷人作乱,孙文宴坐镇江南,打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仗。 将要毕其功于一役时,人抛下寨子,往深山里一躲,找都找不着。 若强行追剿,又会牵连到其他生夷。 关中地势平坦,但又不是没有深山,他们的情报上也有不少深山老林的寨子,距离官道几十里,山路难行,走上去得一天多。 这种结寨自立,更多的是为躲避赋税,没有剿的必要。 有的人以为乱民最好欺负,实际上这样的仗,一不留神就会打成烂仗,把自己陷进去。 因为你不知道周遭的百姓是友是敌。 绛州民乱就是一个最显着的例子。 段晓棠听懂暗示,只摆手道:“先等等看。” 她深知邪教徒蛊惑人心的本事,从那个山寨扒下来的只有十几个人。 正如范成明推脱所言,一个个张三李四王五,左厢军为防消息泄露,不敢和地方合作,怎么可能深入村落去调查。 这十几个人各自的上线下线有多少人,其中多少中坚,多少被蛊惑者,又有多少心怀异志者? 论发展速度,邪教和传销,不遑多让。 段晓棠已经有了主意,其他人也不多劝。 孙昌安一拍脑袋,“唉,这年头,连个佛都不好信了。” 他们听三国故事,当然知晓道家有造反的前科,没想到连惯来温顺的佛家,都有反贼。 段晓棠:“任何一个学说学派,一旦发展壮大,鱼龙混杂后都有异端。” 项志勇:“将军,你那天说的圣火教是什么?”没听说过。 半专业人士薛留不在这儿,没人为他们答疑解惑。 段晓棠微挑唇角,“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前三句听着挺像一回事,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项志勇结结巴巴道:“什么意思?” 段晓棠用三个字揭露本质,“养猫的。”猫奴。 不知是谁带头,帅帐内笑声一片。 难怪是一枚鸡蛋就能换的教。 陶富康:“最后四个字换成汪汪汪汪,岂不成了圣火狗狗教?” 段晓棠歪着头道:“那不行,不押韵了。” 另一头范成明是跑了,但没跑远,时不时要去殷博瀚勉强露露脸,别忘了,线索是我们右武卫发现的,功劳不能抹。 这会范成明坐在城门附近的饮子铺里头歇脚。指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吧,出去拿人了。” 几个本地衙役后头跟着数量不等的郡兵出城。 距离他们提脚跑路还不到半个时辰,端的是雷厉风行。 虽然哪怕他们留下城中,殷博瀚也不大可能支使右武卫去做,但范成明还是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李开德:“看起来阵势不小。”如狼似虎。 范成明没和殷博瀚交流过处置办法,从过往经历而言,“要么快刀斩乱麻,要么就是……”没继续往下说。 李开德不解,“是什么?” 范成明眼睛微微眯起,有几分阴鸷之色,“钓鱼。” 能当宰执的,就是比自己心黑。 李开德剿匪时也钓过鱼,但看范成明的脸色,恐怕没那么简单。 范成明翘起二郎腿,手支在桌上,“我们在这儿看看,能带多少人回来。” 李开德脑子都快烧糊了,都没想通是什么意思。“二郎君,有什么不同吗?” 范成明:“我们递上去的那张口供上有多少案犯你知道吗?” 李开德连连点头,“知道。” 范成明:“如果只带回几个人,那就是只诛首恶。若带回来的成群结队,说不定就要大肆株连。” 李开德:“这怎么可能!” 哪怕他们在三州杀俘杀红了眼,也没有搞株连这一套。真要严格按照造反谋逆的罪名来套,三州剩不了几个活口。 对利器在手的两卫军队而言,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是轻而易举的事,人头还能计功。 但领兵的吴越薛曲等人有理智,杀红了眼,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将时局搞得更坏。 范成明代入恶人的角色很容易想明白,秋收后,大事了结。 除恶务尽嘛,要维护关中稳定,就将不稳定分子全找出来杀了,将危险掐灭在萌芽里。 全杀作孽太多,各处不还有徭役吗? 范成明这会反倒希望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一个提刀杀人的,反而称得上心慈手软。 一行人在饮子棚里不知换了多少种姿势,亲兵给摊主一贯钱,算是将棚子包下来了。 一个时辰后,衙役和郡兵带着人犯回来。 这一支队伍二十几个人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用麻绳前后绑住手脚逃脱不得,嘴里塞着破布,被带回来。 城门口的人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些人犯的什么大案要案。 范成明面带薄怒,“走,进城。” 李开德:“二郎君,我们不是要走吗?”明知这是一个烂泥塘。 范成明:“外头若真乱起来,只有城里安全。”尤其是殷博瀚身边,地方郡兵敢让一位宰执死在自己的地界上么? 第1074章 很是划算 范成明想跑,只能跑到段晓棠身边,跑到右武卫军中才称得上安全。 但他身负联络之责,城里又是一个政事堂相公,真不能说丢就丢。 范成明咬牙切齿道:“除了必要的探子,把我们的人手都招回来,在县衙附近住下。” 一行人龙行虎步入城,范成明直接亮出南衙将军的身份,免于检查直接入城。 范成明吩咐亲兵去找屋舍,自己带人直奔县衙。 三司官员齐全,一入衙门就开始审案。各个能臣干吏,一顿板子下去,非顽固分子都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个底落。 多报出一个人名,便有衙役带路,郡兵出门抓人。 不分主次,不论轻重,全抓了事。 原先审问捉人,还会请示殷博瀚的意见,后来人太多了,索性先抓人。 殷博瀚到底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精力充沛。 范成明原还当他是个慈眉善目的,没想到心狠手辣常人所不及。 亲随入内禀告,道是范成明回转,前来拜会。 殷博瀚心下生疑,他回来作甚?说道:“让他进来吧!” 范成明阔步入内,朗声笑道:“殷相公,我刚出城右眼一直跳,兆头不好,只得回来投奔,你老别嫌弃。” 殷博瀚抬头扫了一眼,范成明多年历练,脸不红心不跳。 殷博瀚:“范将军便同老夫住下吧!” 范成明尴尬地摆摆手,“我这人没规没矩惯了,王爷和我哥都经常受不了,我就在外头找个地方窝着,别吵着你。” 范成明时而正经时而草包的人设,一般人真摸不住脉。饶是殷博瀚宦海沉浮多年,一时也搞不清,他是真草包还是装精明。 殷博瀚“大度”道:“也是,年轻人都乐意自在些。” 范成明头往外头一扭,再转回来,“殷相公,我刚从前衙过来,怎么连几岁的孩子都有,哭得人耳朵疼。” 殷博瀚不以为意道:“许是案犯的家眷。” 事涉谋乱,垂髫之童亦不能幸免。 范成明露出不屑的神情,“几个孩子,知道弥勒是什么东西吗?” 殷博瀚一本正经道:“国家法度在此。” 范成明仿若没有听见,自问自答道:“也对,弥勒不是东西。” 殷博瀚一时无言,不知范成明是信口直言,还是意有所指。 两人再闲说几句,范成明告辞。 李开德引范成明去临时租住的地方。 一进院子,范成明立刻吩咐道:“老李,散出探子查看周边郡兵是否调动。” 殷博瀚敢这么搞,就不惧闹出事故。若调动南衙兵力,范成明必然知道消息。 可现在一无所知,能用的就只有郡兵了。 李开德:“是。” 范成明:“让火头军准备好干粮清水,马匹喂好,西城门外留一队人马随时做接应。” 李开德:“是。”随时准备跑路。 为何选择西城门,因为那个方向离段晓棠所在最近。 范成明回屋写信,吴越段晓棠两方都要通知。 将所见所闻记于纸上,末了,范成明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和担忧明白无误的写上,万一他们没有心有灵犀怎么办。 百姓就这么忍下来,自是千好万好。 就当他范成明杞人忧天,是个小丑。 但作为杨胤之乱、三州叛乱的亲历者,范成明太知道百姓有多能忍,又有多不能忍。 别管挑头的是士族还是豪强,国家重臣亦或泥腿子,叛军主力原都是拿锄头的老百姓。 在给段晓棠的信件里,范成明强烈要求她抽调至少一千人过来,以防万一。 范家祖坟青烟冒了那么久,他可不能折在这里。 还是和南衙将官合作来的好,别管草包、天才,都知根知底。 哪像这些文官,一不留神给人挖个大坑。 封上火漆,趁着城门未关,两封信件就此送出。 范成明揣着袖子同李开德念叨,“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狗都大。” 李开德说起一个冷笑话,“人市买个人,所费的钱帛,真买不来一只拂林犬。” 李开德这话也没说错,对长安的贵人而言,拂林犬死掉可能会收获两滴眼泪,一个无足轻重的庶民死掉,什么都不是。 范成明:“那玩意就是个样子货,能看家还是能打猎?” 李开德:“将军,我们没带猎犬,不也出来打猎了。” 范成明气呼呼道:“老子是出来打猎的吗?” 老子是出来给人收拾乱摊子的,现在陷在烂摊子里。 亲随立在县衙廊下禀告,“范将军一行百人,全住在县衙北边。城门落钥前,四骑飞出分走两方,看方向,一个往长安,一个往段将军所在。” 殷博瀚摆手道:“不必管他。” 别管范成明在南衙内部如何左右逢源,呼风唤雨,但到了朝堂之上,一样没有他说话的份。 殷博瀚:“三司如今审出来几个?” 亲随:“招出的头目人物已有两个,正派人去捉拿。余者信徒百余人。” 殷博瀚捋一捋胡子,成竹在胸道:“传得够快呀!”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百姓多愚昧,稍加操作便会成为他人手中刃,自然要除恶务尽。 不然又是一桩潜伏在长安周围的浓疮。 二十年,他们根本等不到二十年。 临县山林里窝着的段晓棠,接到范成明的快马急报。 不得不说,虽然都是文盲,但范成明字还是比段晓棠更能入眼些。 段晓棠毫不费力地看完信件,范成明的猜测不算错,但不是可能会出事,是一定会出事,而且很快。 要知道这帮人不是欠税的农户,而是别有居心的邪教徒。 只要有几个骨干逃出生天,就会振臂一呼,扯旗造反。 殷博瀚的打算就是要打草惊蛇,逼得他们造反。 在朝廷势力最为稳固的关中地区,将所有心有异志之人,都激发出来,用无数的郡兵、精锐的南衙军镇压下去。 结果早已注定,反正朝廷绝不会输。 至于那些被卷进去的无辜百姓,只能算“罪有应得”。 用无关紧要的庶民性命,换取数年的安定,在肉食者谋划中,很是划算。 第1076章 杀人立威 离开殷博瀚的居所,范成明经过前衙,见空出一片的地方,问起殷家长随,“咦,这儿怎么少人了?” 范成明不说一天三趟的来,至少一天来一趟,经过的地方都门清。 牢里早关不下了,便在空地上围起木栅栏,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犯家属不分男女老少塞到里头,端的是臭气熏天。 长随弓着腰道:“人犯关在此处,到底腌臜了些,挪到外头去了。” 不光臭,而且哭声震天,影响大小官员的心情。 范成明扬起下巴,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哦!” 再经过一重门,遇上从自外入内的龚瑞,手上握着两页纸。 龚瑞见状,热情道:“范将军。” 范成明:“龚御史。” 龚瑞:“与范将军许久不见,”冲一旁的长随道:“我送他出去吧!” 长随躬身退下。 范成明自认和龚瑞没多少情谊,虽在华阴大堂不见牢里见相处过几日,但顶多面子情,而且于双方都称不上美好的回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龚瑞一个文官,范成明还犯不着害怕。 龚瑞扬起手上的纸张,先开口说道:“范将军,知道这是什么吗?” 范成明只见隐约的墨迹,身后除了两人的亲随,再无旁人,“龚御史,敬请直言。” 龚瑞唇角往下拉,“本地士族送来的,有弥勒教徒嫌疑的民众名单。” 范成明:“当真?” 恐怕教徒算不上,“刁民”是真。 范成明:“龚御史,如何主张?” 龚瑞冷哼一声,“本御忙着呢,押后再说。”押着押着,也就没说法了。 以邪教兴大狱在职责范围之内,但借此名头,帮人寻仇夺产,却太下作了些。 他和本地大族有何交情,会为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吹捧,一点不入眼的财宝,就罔顾职责与良知? 龚瑞压低声音问道:“范将军,敢问段将军此时领兵在何处?” 他知道此次兴大狱,不同以往查贪腐官员那么无辜。 弥勒教作为有多次谋反经验的教派,造反是家传手艺,“证道”的必经之路。 和私兵不差多少,只是战斗力差点。 龚瑞作为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需要一个底牌安心,郡兵稍显不足。 范成明继续打马虎眼,“前几日接到信,应该离得不远吧!” 龚瑞不依不饶道:“前日说是在邻县?” 范成明:“这不是被天杀的土匪绊住手脚了么,龚御史是不知道呀,那些土匪窝尽在深山老林里,出来进去一趟不容易。” 龚瑞居庙堂之高,如何知道土匪寨子的深浅,还不是范成明怎么说就怎么听。 心下稍微落定,至少坚守一两天就能等来救援。 出得县衙,范成明悄声问亲兵,“木栏狱在何处?” 亲兵:“县衙北边。” 范成明眼睛微微眯起,双手背负在身后,“随我去瞧瞧。” 县衙外头自然比里头宽敞,能做的布置更多,这会至少是把男女分隔开来。 但另一方面光天化日之下,拘禁如此多的百姓,扰得人心纷纷,有些胆大自恃清白的,时不时冒头经过指指点点。 范成明一路过来听闻有人说,这些人都是要送往长安处斩的。 人心浮动。 范成明远远望过去,七八百人是有的。 有巡逻的差役郡兵的过来驱逐,范成明从怀中掏出官符应对,马上又收回去。 他们无需看清楚,只要知道眼前是个官就行。 范成明回到暂居的宅院,吩咐道:“调一队人马去城墙上驻守。”他和殷博瀚说好的。 以后谁再说文人仁弱,他一个字都不信。 范成明和衣而卧,忽然惊醒,翻身落榻,拉开门时彻底清醒。 李开德冲过来,“将军,有动静了。” 范成明咬牙切齿道:“夜袭?!”最绝无可能取胜的方式。 范成明镇定心神,“随我去与殷相公汇合。” 心里暗骂千万句,夜色深沉,什么鬼事都可能发生。 得益于范成明时不时来刷脸,殷博瀚到底放了他们一批人入县衙。 大堂内灯火通明,各位官员到底衣着整齐,没穿中衣露面,只是有几位着急忙慌,忘了戴帽子。 范成明进来时,堂中间正跪着一人禀告军情,看衣着像是郡兵。 兵曹边飞宇神色紧张道:“相公,右营夜间营外忽闻狐狸叫,后又变喊杀声,及至贼子混入营中作乱……”声音变得嘶哑,“右营炸营了!” 炸营,军队夜间的恐怖传说,所有人都陷入癔症,内部自相残杀不止。 范成明心下一顿,没想到郡兵如此不堪用,如今是敌非友。 边飞宇:“相公,右营附近不少人喊‘除旧魔,迎新佛’,还有人看见弥勒现身……” 加之,他们现在清剿的正是弥勒教,难免增加几分神异色彩。 殷博瀚神色一变,“岂敢动摇军心,来人,推出去斩了!”他要杀鸡儆猴。 南衙将官有吴岭顶在上头不能动,地方郡兵还不是随他拿捏。 堂内其他文官还没反应过来,范成明和边飞宇先愣住了。 军中杀人立威不是这路子呀! 边飞宇的话不大吉利,殷博瀚堂堂相公越级杀一个郡兵将官,不是不行,但决不能用这个理由杀。 你是他正经上司吗?搞清楚他的隶属关系了吗?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他犯哪一条?人家是来禀告前线军情,不是在士兵中乱言! 军中依的是军法,不是“心”法。 仅凭这一句,范成明就笃定殷博瀚话本看多了,十成十的不知兵,心虚了。 边飞宇立刻跪下磕头,“相公,饶命……”后面的话还没想好。 范成明和边飞宇素不相识,反而站出来求情,“殷相公,大事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让此人先去镇压右营。” 连个“戴罪立功”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哪知道边飞宇是不是右营的。 人要不是,岂不更无辜。 其他官员亦是跟随求情,不管有没有察觉到殷博瀚“枉法”,杀人总是不吉利的。 第1075章 无伤大雅 段晓棠对殷博瀚的履历并不清楚,不知其是否有带兵的经验。问混过朝堂的唐高卓,“殷相公如何?” 唐高卓毫不犹豫卖室友,“孙校尉更清楚。”他只在朝堂边缘混过,大人物们的事真不清楚。 孙安丰当纨绔的日子不浅,过往要出门代表孙家交际,还真知道一点。 孙安丰问道:“将军,想知道哪一方面?”履历、姻亲,还是政治倾向? 段晓棠:“他领过兵吗?” 孙安丰断然道:“从未。” 据段晓棠所知,许多文官都有武将背景,要么祖上是武将,要么家人出武将。开国几十年,消耗的还是祖上的福泽。 没点仰仗,敢搞这么大的事? 前朝之时,诸卫大将军地位崇高,直接与帝王议事。但经过本朝一番“调和”,南衙尽握在宗室手中,大将军屈于掌兵王爷之下,连带着底下的将军们都少有参与政事,一心落在军务上头。 常与和皇帝接触的,无非是南衙掌兵的宗室和放在左右翊卫的那几位心腹。 别看薛曲范成达是实权武将的巅峰,同样是正三品,他们就没有同品阶文官和皇帝来的亲近。 所以,不怪段晓棠不关注朝堂风云,整个南衙都是这般风气。 有宗室居中调节,皇帝和武将们都省心不少,皇帝不必担心开国勋贵和武将联合在一起,干涉国家大事;武将也不必忧虑皇帝总疑心自己要造反了。 段晓棠挑眉,“这么肯定?” 孙安丰:“殷家祖上亦是江南人,几代不涉武事,殷相公是皇帝潜邸旧臣。” 压低声音道:“他是文学词臣。” 唯一和武事相关的就是写过几首的行军诗、贺胜诗,该说不说,堪为上品。 也难怪殷博瀚不喜欢与武将扎堆自成一派的南衙打交道。 孙家和殷博瀚文武有别,但同属皇帝心腹,仗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同乡情谊,有些来往无可厚非。 段晓棠提炼两个意思,殷博瀚不通兵事,却是皇帝的心腹,换言之,他的所作所为皆是皇帝和政事堂的意见。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在逼造反这一条上,造诣不低啊! 诗品即人品这事,听听就算了。英雄枭雄写过,奸臣小人亦写过。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现在令万骨枯的不是专司战事的将领,反而是朝堂的文臣。 段晓棠下令道:“查探本地郡兵是否有调动迹象。留下百人收尾,其他人随我去接应范将军。” 原先那片地方左厢军走过,地形掌握得一清二楚。哪里可以藏兵了然于心。 出于同袍道义,不能把范成明丢下,更何况殷博瀚的相公身份,若折在本地,沾边的官都要吃挂落。 早在三州平乱时,段晓棠就知道,死一个朝廷命官和死一个百姓的意义,决然不同。 范成明作为非专业斥候在城里蹲了两天,无时无刻不在盘点殷博瀚的“家当”。 范成明:“两千郡兵随殷相公而来。” 李开德:“两千人防守一座县城,以待周边求援,可行。” 如今都安顿在城墙根下的军营里。 范成明摇头道:“账,不是这么算的。” 这会看的不是谁打仗厉害,算的是背后的事。 比如范成达觉得一千人足够,但对范成明而言,至少要两千人才觉得保险。 换到殷博瀚身上,别怪范成明以己度人,至少要两千五才能安心。 范成明转头问城门口回来的亲兵,“城门情况如何?” 亲兵:“不出将军所料,近三日入城的商队比平时多出三成,且多数没有离开。” 右武卫出动剿匪,商路兴盛,但只进不出就显得格外奇怪了。 殷博瀚浑水摸鱼,让其他郡兵假作商队入城。 范成明:“安置在何处?” 亲兵:“城中几处大宅。” 范成明:“总共多少人?” 亲兵:“不敢凑近了,”大家身上的兵味都很浓厚,“初步估计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范成明:“那差不多了。” 李开德:“将军,要不今晚多让弟兄们休息会,明日好养足精神。” 这两天为了以防万一,夜里至少有一半人值守。弥勒教都是山野村夫,夜袭不大可能,举事大概率在明后白天。 范成明考虑了一会,依旧道:“照现有的办法。” 不能因为弥勒教徒身体素质不佳,就打消他们不会夜袭的想法。 李开德:“是。” 范成明:“我去面见殷相公,老李,城里的事你多注意些。” 李开德点头道:“好。” 范成明手上握着一封信,是段晓棠写来的,张牙舞爪的字迹,是他现在最大的底气。 段晓棠亲自领兵过来,躲在城西二十多里地外的山寨里。 不出所料,是他们先前捣毁的土匪窝之一。 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剩断壁残垣,晚上睡觉露天星空全景,浪漫极了。 但范成明到殷博瀚面前又换了一种说法,“刚刚接到段将军传信,她将派遣一支预备队伍过来,震慑弥勒教徒,以壮相公声势。” 殷博瀚到此处来,只传令四方郡县官员,并未通报在附近剿匪的南衙兵马,显然是没打算用他们。 但朝廷亦有指令,事有万一,殷博瀚可以临时调度右武卫平乱。 所以不得不派个“热衷打猎”的闲人范成明过来做联络员,以备不测。 但范成然没打算和殷博瀚说实话,若能用郡兵平定,右武卫来了不仅没用,还遭人嫌弃; 若到千钧一发的程度,右武卫就是神兵天降,不说左右战事的胜负,至少能保着殷博瀚范成明平安撤离。 殷博瀚:“段将军点了多少人,何时到?” 范成明:“事情紧急,左厢军先前已然分兵,段二身边没多少人。但殷相公在此,咬牙也要先挤出几百人支援,照寻常脚程,约莫明后日能到。” 若与事实对不上,那当然是通讯落后,双方情报不对等的原因,关范成明何事。 他也不知道段晓棠跑这么快啊! 殷博瀚微微颔首道:“段将军是为朝廷尽心。” 只几百人来,无伤大雅。 第1077章 呼叫援兵 殷博瀚顺水推舟,放边飞宇出去戴罪立功。 距离天亮还有半个多时辰,不知右营能坚持到那时候吗。 边飞宇劫后余生捡回一条性命,谁知道简简单单来报信,差点把命丢掉。来不及和范成明道谢,忙不迭退出去。 岂料脚还没有踏出门槛,一个个坏消息纷至沓来。 “报,敌军内应打开了城门!” “报,敌军将木栏牢里的囚犯放出来了!” 一个比一个坏! 边飞宇脚步仿佛被冻住,他走还是不走,还能走吗? 堂中众位官员脸色顿时煞白,在摇晃的烛光中,仿若鬼影。 他们曾经有过许多构想,据城池以待援兵,可现在城破了怎么办? 木栏牢就在县衙左近,攻打过来该怎么办? 明明排兵布阵都是安排好的,弥勒教徒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坐在上首的殷博瀚花白的胡子些微颤动,身体却保持端坐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将之风呢。 范成明抢先开口,“开的哪座城门?” “东城门。” 范成明默默地松一口气,后路还在。 龚瑞被殷博瀚压制许久,不得不听命行事,这会顾不得装相了。“诸位,接下来该当如何?” 逃,还是据守县衙! 弥勒教徒知晓县衙内有诸多高官,这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可恨先前竟然不知,他们在本地根基如此深厚。 生死大事,其他官员顾不得殷博瀚在上,七嘴八舌张罗起来。 石任主张留,“县衙工事惧在,借此防守,以待援兵。” 大理寺程兴怀持反对意见,“郡兵都炸营了,哪还有援兵。” 石任:“郡兵不只一处可用。” 陈仓县令左敏达:“外头兵荒马乱。”兵匪一窝,现在出去冲撞到一处,得不着好。 程兴怀亦是一个头铁的,直问道:“相公,最近一处援兵,何时可到?”眼看城中的郡兵都不堪用了。 殷博瀚声音缥缈如云雾,“明日。” 弄得其他人不如何作答,严格按照时辰而言,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也是“明日”了。 明日何其多。 是天一亮就有援兵,还是熬过接下来的白天黑夜才能看见曙光? 可惜殷博瀚惜字如金,不肯再言语。 范成明心里头生生憋住一口血,要不是他官高,范二将军非得赏几个嘴巴子。 这两日的虚与委蛇全喂狗吧! 外面的喊杀声渐近,显然埋伏在城中的郡兵尚在抵抗,亦或是反杀。 天边忽然有一阵亮光,非是金乌提早出来打招呼—— 左敏达浑身好似被抽干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他们在城中放火!” 火光冲天! 他们是谁,那些弥勒教徒还是郡兵? 其他人可以躲在县衙内,静待分晓,唯独左敏达不行。 他是本地县令! 左敏达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反应慢半拍,转身向殷博瀚行礼道:“相公,下官出去处置!” 殷博瀚阖下双眸,“去吧!” 左敏达挺直了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无惧,点了数个在门口值守的衙役,“走,随我去救火!” 论官品,范成明位置不低,就坐在殷博瀚的下首,此刻已经无意研究的这位新晋相公的心理活动。 幽幽道:“县衙里能用的盆桶都找出来,从后衙井眼里打水。” 防着弥勒教徒狗急跳墙,把他们当烤乳猪了。 先前来传令的都是小官小将,范成明临阵不乱,终于让众人找到一点主心骨。 原来他们中间还有一员“大将”。 龚瑞顾不得传说中的草包名声,“范将军,现在该当如何?” 他刚刚看见范成明带进来的军士,皆是骁勇善战之辈。 范成明不经意地扫一眼,对自己信赖万分的龚瑞,要是吴越身边只剩自己一个将官,怕都怕死了。 也算命不该绝,龚瑞没信错人。 范成明守城不行,但守一座县衙还可以。 范成明扫一眼上首不动如山的殷博瀚,不再顾忌他的态度,赢了就是相公大人慧眼识珠托付信任,败了就是范成明草包不中用。 范成明作为在场官阶最高的武将,绕开殷博瀚的意见,直接下令道:“李开德,把守县衙各处,无论内外,擅自靠近大门者,格杀勿论。” 具体如何布置,李开德自会打算。 李开德:“属下领命。” 范成明冲候在门口的亲兵,仰仰下巴,“发信号吧!” 殷博瀚醒过神来,“有援兵?” 不是绝处逢生的喜悦,而是不在掌控之中的愤懑。 范成明哪里会说实话,“右武卫在赶来的路上,至于能来多少,多久能来,本将军也不知。” 吊儿郎当道:“这会就赌我们在庙里捐的香油钱够不够了。” 旁人打死也想不到段晓棠范成明会干出这么苟的事。 范成明不负责任的话语,让所有人的心七上八下。 殷博瀚声音有些嘶哑,“几百人够干什么!” 范成明悠悠然道:“也不一定是几百人。” 其他人听得一阵胆战心惊,两人这是撕破脸了?不言不语,怎么就开始撕了呢?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从县衙大堂外传出,传至城墙处依然清晰可闻。 原先派去驻守的军士,立刻点燃准备好的三个巨大火堆。 与此同时,一队从县衙开拔,全副武装的右武卫军士,前去接管西城门,确保段晓棠部进城顺利。 此刻大堂内所有人都悬着心肝,喊杀声一直没消停过,已然有宵小试探性的向县衙攻击。 兵强马壮者为王,到如今无人指责范成明撂开殷博瀚行事。 但范成明除了最开始呼叫援兵,整顿县衙防务的命令外,再未下过一道指令。 期间陆续有各处兵马送来的消息,却未必全是好消息。 城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弥勒教徒、木栏牢里的囚犯、惊慌失措的百姓、大杀特杀的郡兵……可他们这群庙堂官员却无能为力。 黑夜让一切都显得动荡不安。 范成明心底冷哼一声,你们别出去添乱就行了。 没看他都安安静静坐在这儿,等段晓棠来救吗? 第1078章 此乃人祸 范成明给每一支来汇报消息的郡兵队伍都告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右武卫作为援兵即将入城,让他们各自都灵醒点,别挡路。 地方郡兵的战斗力和南衙精锐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发生冲突,胜负显而易见。 毕竟前头已经有一个炸营的,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除此以外,范成明也做不了更多,他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救不了城中如火的局势,能保住这群大小官员,已经竭尽全力。 范成明的信号发出后不久,西面城墙上的守军立刻发现远方有接连不断地号角声传递。 城中喊杀声不断,但独属于军中传令的号角声总不会错。 郡兵和南衙有杂兵和精锐之别,但大体号令一致。 边飞宇一边赶往右营处置,一边欣喜,果真有援兵到来。 不一会儿,驻守西城墙的守军来报,“远方官道上有火把如龙,具体人数不知。” 众人不禁向大堂外看去,天色依然如墨,只比先前更淡一点。 龚瑞恍然大悟,“右武卫是能夜袭的。” 别的军队视夜色如虎,但黑夜对右武卫而言,是绝佳的保护色。 石任合理怀疑一切,从范成明不合常理的行为推测,“右武卫早埋伏在城外?” 亦或说,范成明早已知悉弥勒教徒的作乱计划。 范成明有充足的理由推翻这一结论,二十里算哪门子城外,通常军队一天也就行军三四十里路。 右武卫不过多马匹代步,才能跑得快一点。 范成明否认道:“谁叫我们运气好,刚好赶上了,幸亏右武卫不惧夜间行动。” 准备的说,右武卫可能都不怕营啸,或者说可能性极低。 这一点,从他们时常夜间活动就能看出来。 段晓棠甚至想在大营内练一练夜间紧急集合,然后被营内诸将一齐制止。 他们倒不担心右武卫大营炸了,但很怕牵连左右邻居,然后自家倒霉。 营啸的缘由,众说纷纭,但据段晓棠的说法,大多因为军士精神紧绷,孙安丰搞得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缓解之效。 范成明的亲兵留在城门处,确认进城军队的身份,并负责向每个领兵的将官通报城中情况。 城里乱成一锅粥,范成明无力控制局势,只能保住县衙。 郡兵炸营、城内纵火、弥勒教徒和囚犯联合作乱……孙昌安听得一脑袋问号。 作为先遣队,孙昌安很快做出抉择,“带路,去县衙。”先收拾那帮囚犯。 倒不是欺软怕硬,而是保住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才是重中之重。 陶富康:“我率部去夺回城门!”关门打狗。 炸营的郡兵营有其他郡兵看守,他们犯不着去趟浑水。 范成明的亲兵问道:“段将军呢?”这才是定海神针。 孙昌安:“将军在第二批。” 县衙内听得右武卫入城的消息,一时议论纷纷。 龚瑞:“段将军会亲自来吗?” 范成明无聊地玩手指,“她是不是第一批进城的我不知道,但知道谁会第一个进县衙。” 转头看向石任,“你的老熟人。” 好歹同在一部,交情不提,面子情总有一点。 陆德业“卖官”一事过去大半年,各家知各家事,石任还不清楚吗。 唐高卓弃文从武,直接投了右武卫,班师之际,押送大批俘虏送进了刑部大牢。 果不其然,唐高卓经过重重检验,一身戎装站在大堂内。 大家都在官场上混,什么时候该说实话,什么时候该说糊涂话心知肚明。 右武卫连夜戒备,枕戈待旦,没想到真接到了出兵的通知。 他们一举一动都照着攻城的流程来,顶多算是有“内应”,帮开了城门。 但从入城时所知的情报来看,前所未有的乱。譬如囚犯为何会在县衙外头,而不是在里头。 唐高卓态度恭敬地禀报,“殷相公,范将军及诸位大人,右武卫现已分兵,挡住了县衙附近的囚犯,并试图夺回东城门。” 至于入城多少人,每处多少人,一个字没提。 范成明反客为主,“给你们将军带句话,别忙着来县衙回报,先把城中的乱子平了。” 范成明怎么敢让段晓棠这会来,她要知道前因后果,不得当场炸了,和殷博瀚梗着脖子吵。 这哪怕是个糊涂人,也是宰执,段晓棠再占理,也没法和他争论。 万一殷博瀚不讲武德,真把段晓棠推出去斩了怎么办。 人都没了,偿命有个鬼用。 范成明内心哀叹自己悲苦的命运,这孙子,只能他替段晓棠当了。 唐高卓回应地有些迟疑,“是。” 范成明不可能不清楚右武卫的流程,乱象不平,段晓棠不会到县衙来履命。 范成明:“其他的让她自己看着办!” 战场上的事,他能给段晓棠建议吗? 唐高卓:“是。” 在座其他人不清楚右武卫内部职责分派,只觉得范成明颐指气使。 唐高卓打量在座人等,面熟的脸生的,问道:“陈仓县令何在?” 毕竟他接下来的作为,会侵占县令的权柄。 范成明:“城中大火,左县令救火去了。” 左敏达虽然软弱了些,到底尽职尽责。 县衙中有范成明坐镇,唐高卓退一步,“属下立刻去与左县令汇合。” 火势若压不住,陈仓县城将毁于一旦。 范成明摆手道:“去吧!” 他会把这群只会添乱的人看住,管保让他们踏不出县衙。 唐高卓不用人领路,顺着火光就能找到目标。 人人惊慌失措,比他先前见过的,那些被乱兵乱民占据的城池,更乱。 唐高卓身边有百人,大部分都投入到救火之中。 唐高卓逮住一个衙役,高声问道:“陈仓左县令何在?” 衙役往前方一指,左敏达穿着官服站在道路尽头,面上几块烟火熏出来的黑色,嘶哑喊道:“快去井眼打水,快!” 唐高卓逆着人潮走过去,站到他面前,自我介绍道:“在下右武卫兵曹唐高卓。” 左敏达眼中陡然现出希冀的光芒,“援兵来了。” 唐高卓问道:“左县令,火中有无助燃之物?”一看就是老刑名人。 左敏达右拳猛捶大腿,言语悲愤却答非所问道:“这是人祸啊!” 第1079章 小儿破贼 作乱的弥勒教徒、拼死一搏的囚犯、无能的官吏郡兵……为何要选在陈仓! 唐高卓反应过来,无论是否有引燃物品,此刻该烧的都烧尽了。一手擎住左敏达的胳膊,一边高声喊道:“所有人,听我命令!” “自火场到井口,排成两队,间隔半丈,一路递水,一路递桶。” 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右武卫的军士趁机插入,将慌慌张张地百姓推成相对整齐的两支队伍,火场最前方,只留十余个壮丁泼水。 唐高卓指派二十来个的军士出列,“将火场周围的屋舍腾空推平,树木砍了!”建立隔火带。 右武卫这一阵拆山寨无数,勉强积累一些经验。 许多人舍不得屋舍财物,宁死不肯挪动,军士们直接将人抬出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唐高卓的职责是稳定城中秩序,乱时军队哪有那么好说话,不杀人便是好的。 因为唐高卓的到来,火场周围的秩序稍微好上一点,待天色蒙蒙亮时,城中大规模的乱子都已平定,越来越多从战斗中撤下来军队参与到救火之中。 陈仓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被烧掉大半,又为了建立隔火带主动拆除一部分,如今只剩寥寥。 焦黑的木粱不曾烧尽,在黎明的朦胧中散发着黑烟。 左敏达跌坐在地,失魂落魄道:“完了,全完了!” 幸存者们想要返回已成焦土的家园,寻找遗失的财物,亦或找寻亲人的尸体。 唐高卓站出来做恶人,“慢着,坊正里正何在?” 人群中缓缓站出来四五个小老头。 军士们在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唐高卓:“坊正里正各自辨认所属邻里。” 找不到归属的,别怪他让人去牢里住几日,等待验明正身。 城中一直有弥勒教徒和木栏牢里的囚犯作乱,混入百姓之中,只能让基层的坊正里正来认人。先把最没有嫌疑的一群周边住户排除出去。 右武卫拔出了刀子作为震慑,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是隔壁街的,过来救火。” “我是来投亲的,亲戚是……” 边飞宇回想噩梦般的一夜,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可算结束了!” 旁边的同僚不服气道:“右武卫凭什么这么霸道,驱赶我们回营!” 边飞宇反问道:“难不成你还想和他们做过一场?” 同僚一时语窒。 边飞宇转头吩咐身后的亲兵,“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捆好了!”待会杀了祭旗。 一场营啸下来,右营不剩几个人。抓出来几个带头的,夜中受惊吓,砍杀同袍,撑到现在人也废了。 军中规矩,营啸始作俑者,杀无赦! 右营营啸,连带旁边的边飞宇所部差点一块玩完。 幸好将官们得力,齐心控制住局势,但以右营当时杀疯了的状态,他们也不敢派兵贸然进入。 只能封锁周边出入道路,放任右营内部自相残杀! 眼睁睁看着先前擦肩而过的人,死在眼前,对边飞宇而言,亦是一件极为恐怖之事,哪怕他也是刀尖舔血之人。 军旅中人,谁能不惧营啸? 段晓棠下马步行,巡视城中各处情况。 路边倒伏的,有百姓有郡兵,前者更多一点。 大吴各个城池都实施宵禁政策,夜晚本不该有许多百姓在街头。 段晓棠行至火场周围,唐高卓正在指挥人手,将火场内的尸体抬出来。 如果家人能辨认出来的,就让家人带走安葬,余者只能堆放一起。 辛苦大半夜,所有人都精神疲惫饥肠辘辘,人肉烤熟之后的味道闻起来,和猪肉羊肉没区别。 段晓棠也曾领兵过陈仓,它原不是这副焦土模样。 见段晓棠过来,唐高卓连忙介绍道:“将军,这是陈仓左县令。” 段晓棠微微颔首,“火场伤亡多少?” 唐高卓:“暂未统计出来。” 段晓棠:“孙三待会过来接替,高卓还得辛苦你,领兵将城中民舍都排查一遍。” 唐高卓:“属下领命。” 段晓棠见左敏达在一旁失魂落魄,脸和衣衫上尽皆黑烟,不管起到几分作用,至少没有逃避。 段晓棠:“还请左县令,调拨几个熟手差役,协助高卓行事。” 左敏达知晓,此时能出现在陈仓的右武卫将军只有一位,“下官领命。” 唐高卓代行的,本就是他的职责。 排查藏匿人员的活计说起来很简单,似陈仓这般建制尚在的城池,将坊正和里正拉到一块,一家一家辨认即可。 经过一桶没用完的水,唐高卓洗了洗手,手摸到马鞍侧的干粮袋,还是放下了。 照理说辛苦大半夜,该补充一些饮食,但这会实在吃不下。 右武卫“霸道”地将各处郡兵赶回营地,但拦不住他们的头头去县衙“报喜”。 县衙内被罚坐的大小官员,陡然发现,自右武卫入城后,喊杀声渐小,但军情回报越来越少。 他们对外界的情况两眼一摸黑。 众人只知道范成明隶属于右武卫,却不清楚内部划分,为何城中军情不向另一位将军禀报。 这会听闻各处郡兵的回报,内容大致相同,右武卫兵马到达分清敌我后,迅速解决战斗,然后敦促郡兵回营,如今城中是右武卫的天下。 从各处汇总的情况,右武卫绝不止来了几百人。 殷博瀚一晚上除了话说的少点,但这么大年纪还撑得住,没有做出哭泣发抖腿软等失态之事。 此刻终于站起来,一派风骨无双模样,“小儿辈大破贼,皆在座诸君之功。” 以殷博瀚的年纪资历,称呼其他人一声“小儿”也当得。 范成明读书不多,但观对面格外实诚,读过些书的石任僵硬的脸色,知晓这句话没那么简单,怕是有什么典故。 其他人会意,纷纷吹捧起来。 这个说,“全赖相公运筹帷幄”。 那个言,“相公临阵不惧,身先士卒,尽显圣贤君子之姿。” 殷博瀚的意思,无非是将昨夜的狼狈裱糊过去,在座诸人皆可分润一些功劳。 范成明再没文化,也知道这两句是完全相反的意思。谁能一边运筹帷幄,一边身先士卒,分身么! 第1080章 纯洁迷茫 殷博瀚满意地捋一捋花白的胡子,除拥立之功外,军功最重。 出将入相,是一个臣子的最高追求。 他文名誉满天下,如今军功到手,文武并重,这新晋宰执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日后,谁还敢言,他只是一介无用词臣。 殷博瀚志得意满道:“诸位随老夫出去,一观贼子献首之姿。” 县衙大门打开,门外的荒凉破败之色惊呆了困在县衙内的大半夜的官员。 尚属繁华的陈仓县城,一夜之间大变样,地龙翻身也不过如此。 恰好段晓棠领着一队人马自街道尽头过来,临到县衙门前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殷博瀚不认得段晓棠,只能从旗帜上辨认。率领一众官员,立于县衙门口的台阶,高高在上问道:“段将军,昨夜多少贼子授首?” 段晓棠较真道:“尚未统计完毕。” 眼睛如同古井无波,声音平静却稍显冷淡,“末将想问一句,陈仓县为何成这般景象?” 本不该如此惨烈! 殷博瀚眼神陡然一利,南衙尽是骄兵悍将,竟敢质问宰执。 事情发展不如他预料,右武卫兵马入城平乱。他坐镇县衙居中调度,各处文武皆可分润功劳,右武卫的军功并不会减多少…… 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么? 范成明发觉殷博瀚神色变化,连跨两步跳下台阶,跑到段晓棠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还在这儿耽搁作甚,不去抓城里的老鼠,城里完了还有城外……多的是事。” 压低声音道:“待会我同你慢慢说。” 段晓棠不太会看人脸色,殷博瀚皱纹胡子一把,哪里容得她细细观察,但明白是催促他赶快离开。 范成明不会害她! 段晓棠假装应了范成明的言语,拱手告退道:“城中初定,末将先下去布置。” 溜边的本事,深得右武卫真传。 煞风景的人走了,殷博瀚带领众官员在县衙附近走一遭,随处可见的死尸、焦土,更煞风景。 让众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心情戛然而止。 殷博瀚不悦道:“回吧!” 随行中不少人心下惴惴,只能指望殷博瀚的生花妙笔,能将昨夜的过错掩盖下去。 有的人回去,有的人留下。 数日共事,龚瑞至少摸清楚几个隔壁部门同僚的性情,邀请道:“继续走走?” 龚瑞邀请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不大招人喜欢的石任,也是先前最反对殷博瀚大兴牢狱的三司属员。 现在,估计就他俩还剩一点良心。 石任:“走吧,四处转一转。” 两人避开各处的收尸队伍,见到满目疮痍的火灾现场。 左敏达浑浑噩噩,现场全靠孙安丰调度。 石任意味深长道:“此等惨事,龚御史可有感触?”重音落在御史两个字上。 御史台虽是三法司之一,但性质特殊,理论上连皇帝的都可以参奏弹劾。 石任剩的那点良心,全靠脾气倔不招人喜欢;龚瑞大概就是靠山硬,有个做尚书的叔叔,连砍头财都敢翻出来。 虽然那会杨胤树倒猢狲散,收钱的只剩几家没被牵连,但被收钱的多的是,刚得胜还朝的孙文宴,都不得不去交待一番,威风扫地。 龚瑞怅然道:“在下不堪为御史。”保存己身最重要。 他拿什么和殷博瀚斗,家世还是圣眷? 皇帝喜欢谁,便是把天捅破了都没关系,君不见杨守礼捅那么大娄子,依然在洛阳逍遥自在。 殷博瀚年纪是杨守礼的几倍,但造成的祸乱,还不到他的零头。 两人信步走到一条街处,见出入口被右武卫的军士堵住。 右武卫的军士极容易辨别,哪怕便装,也大多相似。 但凡夏天的时候,多往曲江池走几圈,就知道他们的衣着样式。 两个文官不清楚南衙诸卫的战力排名,只能人云亦云地认为右武卫最强。 因为清晨日暮往来,只有右武卫是跑着去的,而且跑得极为整齐。 石任掏出官符,问道:“你们在此处作甚?” 军士恭敬道:“排查藏匿人员。” 石任:“本官进去看看。” 右武卫殊无恶迹,惊扰百姓是真,却不得不做,因为弥勒教本就混迹民间。 一座小宅院被团团围住,居住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 军士进屋翻箱倒柜,查看是否藏匿他人。耽搁不了多少功夫,贫寒人家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许多时候站在门口就一览无余。 坊正指出一个年轻男人乃是生面孔,两个军士按住人胳膊。 户主连忙解释道:“这是乡下的侄儿,来城里作工。” 唐高卓打量一眼年轻男人,指着人堆里一个小妇人,问道:“这位娘子和主人家是何关系?” 年轻人胳膊被扭,艰难地抬头看一眼,“我四叔的二儿媳。” 唐高卓打量主人家及坊正,并无诧异之色,关系正确。再问道:“弥勒佛是什么佛?” 坊间传闻,这两日抓的都是信弥勒的人。 年轻人挣扎道:“我不知道,我不信佛!” 答案符合逻辑,唐高卓摆手示意松开,连带军士一起退出院落。 临出门时交代道:“城中有些乱,近来不要出门。” 军士们两手空空地离开,一家人赶忙将大门关上,回屋检查财物是否丢失。 唐高卓带队离开,前后脚亦有数支队伍,同样的动作从相近宅院退出。 唐高卓不曾想在此兵荒马乱之处,和昔日熟人面对面。 石任挤出一丝笑容,显得亲切一些,“唐兵曹。” 唐高卓:“石员外郎。” 石任:“兵曹担当大任了。” 原在刑部时,唐高卓律令背得不够纯熟,很是挨了些批评。哪似如今独当一面,意气风发。 唐高卓:“得蒙将军看重。”看向旁边的龚瑞,“这位是?” 石任介绍道:“龚御史。” 唐高卓记挂左敏达先前的“人祸”言语,轻描淡写般问道:“不知先前城中经历何事?” 龚瑞:“兵曹不知?”看范成明的行为,显然是早有准备。 唐高卓不能漏了自家不看好殷博瀚的底,模糊道:“下官迷迷糊糊被人叫起来,赶来陈仓,一无所知啊!” 要多纯洁有多纯洁,要多迷茫有多迷茫。 第1081章 关不住人 听闻此处,龚瑞至少知道,入城后担当重任的唐高卓事先不知陈仓的变乱,否则不会安心入睡。 唐高卓哪能说,他们出发前就不看好殷博瀚的所作所为,只是没想到他“作”这么大。 哪怕行进到陈仓县城附近,亦是时时戒备,唐高卓只是刚巧轮上休息的时候。 龚瑞:“唐兵曹在右武卫所任何务?” 兵曹当然是做兵曹的事,但龚瑞的问题没那么简单,兵曹品阶不高,唐高卓的职权范围显然超出许多,位低而权重。 无论是他率先入县衙回禀,还是如今领着军士四处排查藏匿人员,都可以算一方角色。 唐高卓扫一眼旁边的石任,并不讳言道:“下官原是刑部属员,和陆德业同去绛州公干……” “坏人”只陆德业一个么,刑部有“内应”,可恨唐高卓人脉不足,至今不知谁在背后搞鬼。 唐高卓:“下官气不过,弃官身入右武卫。几位将军看得上那点微末的刑名本事,便让我负责维护城池秩序。” 省略的关键字是——破城。 短短半年间从一介白身跃为兵曹,可见唐高卓在三州平乱中立下不小功劳。 难怪范成明说和石任是老熟人,第一个进县衙的会是他。 如果当时陈仓县衙内没有大大小小的官,本该是唐高卓在其中发号施令。 乱世当用重典,城破后军法与民法并行,安排得恰到好处。 龚瑞:“唐兵曹,方才轻轻放过?” 说百姓何辜的冠冕堂皇话只会显得心虚。 唐高卓:“升斗小民,一两句就能试出深浅,何必给自己找事呢。” 长期和罪犯打交道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有没有藏着事。 自以为瞒天过海,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而已。 常言军队如狼似虎,既不打算勒索百姓牟利,又何必多事。 这便是右武卫不得不把郡兵撵回营的缘故,他们继续在城中游荡,两军说不定发生冲突,百姓也会遭殃。 石任龚瑞听出一点意思,右武卫并不属意陈仓再添风雨,才会竭力维护城中秩序。 唐高卓:“二位大人,不如与在下说说,前几日城中如何运转?” 龚瑞投桃报李,将前几日的情况简洁明当道出,他们在县衙中无非下令抓人、审人。 唐高卓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手指向远处,“二位,知晓我一路过来,有几家屋舍空了?乡下地方恐怕情况更甚。” 再进一步,“两位,可去火场、木栏狱处看过?” 火场二人去过,木栏狱尚未踏足,想见情况并不好。 弥勒教有谋反前科,他们有国家法度为护盾,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正义之事,可一路行来所见的硝烟和死尸,却在不断拷问…… 过火了! 唐高卓意味深长道:“下官却是去过绛州的。” 正中龚瑞的心思,他先前也将殷博瀚和杨守礼作比。 唐高卓:“下官尚有军务在身,告辞了!” 原来左敏达没说错,果真是人祸。 他们将弥勒大乘教揭发出来时,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一场变乱,陈仓县不说毁于焦土,至少三分之一没了,不论财富还是人口。 石任在原地停顿许久,眼睁睁看着唐高卓收队转去下一条街道。 不是什么事都能用冰冷的律令来套,法理之外尚有人情。 先前郡兵去抓人,没有遭到强烈抵抗,不就证明大部分是“顺民”么? 难怪段晓棠张口就问,陈仓为何变成这般景象,它本不该是这样的。 是他们把事情搞砸了,激起民变。 石任沉吟道:“我们得做点什么了。” 城中昨夜抓了不少俘虏,眼下决不能再兴大狱。 龚瑞长长地叹息一声,“去木栏狱那儿看看吧!” 他们久坐衙中审案,只知犯人被挪出去,具体情况却未曾见过。 循着指点找到地方。 石任捡起地面上一块碎裂的木板,冷哼一声,“这样的木栏狱,哪能关住人。” 能被关住的,不是人,是畜生。 知道刑部牢房里的木栅栏有多粗吗? 这个草率的木栏狱除非调派重兵才能看得住。 无论昨夜木栏狱中囚犯单纯想逃跑,还是造反起事,总之原地不会再有人了。 侥幸活下来的人,罪名从有弥勒教嫌疑,变成谋反,罪加一等。 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县衙,诸官员正在议事。 多是昨夜一起“罚坐”的天涯同命人,顶多多了几位郡兵头头,坐在更边缘的位置。 范成明身侧多了一位貌似文士却着甲的年轻人,石任打眼一看,有些像在火场调度之人。 唯独缺了昨夜领兵平乱的段晓棠,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亦或明确表达不满? 她有何处不满,明晃晃地军功到手了! 左敏达眼中全是锐利的光芒,配合他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可怖。声音带着几分嘶哑,问道:“诸位可知,陈仓户口几何,昨夜又死了多少人?” 是想把陈仓变成一座死城鬼城吗? 作为地头蛇,他反对继续将事态扩大。陈仓元气大伤,来不及想更为棘手的秋税之事,先把现有的保住再说。 范成明恍若没听懂其中的暗示,一脸迷茫的问道:“孙三,昨夜死了多少人?” 孙安丰:“各处统计尚未完毕,火场起火时尚在半夜,恐是添加助燃之物,大半条街都被烧了。我与左县令离开之前,已经抬出焦尸百余具,伤者无数。” 范成明啧啧道:“本地乡亲繁衍几代,算下来岂不是户户挂白,家家有丧。” 孙安丰:“大约是吧!”比起昨夜在街道上发生的激战,这只是小头。 孙安丰转向几位郡兵将官,“烦请几位都尉,将昨夜伤亡,报一份到右武卫来。” 南衙名义上统率天下兵马,段晓棠是本地唯一一个正牌子将军,武官之首,名正言顺领导几支郡兵。 殷博瀚问道:“段将军何在?” 孙安丰:“禀相公,段将军去处置昨夜郡兵炸营之事了。” 第1082章 不爱言语 孙安丰再转向郡兵方向,“军中人都知,此事极为棘手,一个不好,牵连甚大。” 怎么个“大”法,似昨夜邻居控制住自己没被影响,反过来锁死各处出入口,任他们自相残杀虽残忍,但已经算处置得当。 所以边飞宇差点被飞来一刀身首异处,着实冤枉。 若闹大了会怎样,一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冲出来,就是一场恐怖的屠杀。 正因为棘手,所以一群头头明知殷博瀚不通武事,都跑过来旁听,就为了不沾这破事。 范成明孙安丰联起手来,连消带打,明晃晃将堂中文武划出一条道来。 殷博瀚身为宰执,调动郡兵无人置喙,但中间卡了一个南衙,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以大吴制度,仅一位宰执片口之言,调动南衙军队,往大了说有谋反之嫌。 能凭一张嘴调动的一卫兵力的,只有皇帝。私底下吴岭可以,再往下诸卫大将军也可能做到,但必须是在卫中根基深厚的实权大将军。 殷博瀚:“段将军何时能处置完?” 范成明为难道:“殷相公,你久在中枢,不明白这种事,它不是那么好做的。” 话音一转,“段二也是倒霉,好好出来剿匪,摊上这种事。头痛万分处置完,再去剿匪都当放松了。” 程兴怀脱口问道:“段将军要走?” 范成明挑起嘴角,笑得并不亲切,反而有几分嘲讽的意味,“程大人,你知道有个词叫军令如山么。也是我们幸运,恰好让路过的段二赶上了,现在城中的乱子平了,自然要继续剿匪。” 事态紧急时,殷博瀚可以调动附近的右武卫平乱,但现在他们不是已经出力了么。 全当这纸调令是一次性的。 大不了再出事,把右武卫调回来,一来一回,头七有没有过,就不好说了。 范成明:“放心,有诸位都尉在此,没事。” 说的人心慌慌,郡兵若靠得住,昨夜何至于坐困县衙! 这些随时可能炸营的郡兵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谁敢托付信任! 经过昨日事变,众人如惊弓之鸟,没有右武卫武力镇压,谁知道哪边先乱起来。 范成明所为,不过釜底抽薪二字,殷博瀚现今所为,全为有兵力倚仗,若是无兵可用又能如何。 左一句军令,右一句要务,让在场之人无话可说,最本质的原因,无非是两个南衙将军,不想给殷博瀚面子而已。 否则折中圆滑一下,不就驻扎在陈仓了吗。 左敏达作为颇受重伤的地头蛇,不想右武卫离开,论战力论军纪,谁是最好的选择不言而喻。 左敏达弱声问道:“段将军军务在身,范将军呢?” 范成明有些“怜惜”左敏达,受各方夹板气,一个小县令,敢和宰执掰腕子么。 但并不妨碍他当恶人,“左县令有所不知,虽同属右武卫,剿匪的是左厢军。本将军统领的是右厢军,此次来关中游玩,部下全在长安大营。” “我一个光杆将军,能作甚!” 他来陈仓,全是私人身份,给殷博瀚段晓棠面子。 虽然两人以前绑在一起,但现在早分家了,左右有别。 武将不同于文官,统领的是否本部兵马,战斗力大大不同。 范成明喋喋不休道:“还想打个鲜亮些的狐皮,给我哥做围脖呢。” 殷博瀚不满右武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弥勒大乘教本是右武卫发现线索通报长安,正该有始有终。” 座中议论纷纷,大部分人先前都不知弥勒大乘教是如何揭发出来的,连左敏达都不知详情。 范成明发挥兵混子本色,猛地站起来,“殷相公,专业的事让专业的来,一群武夫懂哪门子查案。我们倒是好好控制住了局势,谁知道最后弄成这副德行!” 专业的人,反倒把事情搞砸了! 连三司的人都没法甩锅,因为右武卫深知是个大篓子,一点没往下捅。 范成明这会还气呢,段晓棠眼看不好,还有一个在外头剿匪的薛留,若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惹出这般大祸,还不知会怎样呢! 段晓棠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怎么说的——道心有碍。 天知道,这都是范二将军日后升官发财的班底基石,心疼啊! 事情尚未分明,内部已经开始甩锅。 殷博瀚一锤定音,“本相自当将前因后果禀明圣上,诸位有何补充?” 现今的意思,殷博瀚一手遮天,一切以他的口径为主。 抓捕弥勒教徒是真,镇压起事的乱民亦是真……如何不算一件喜事呢。 座中人为了安危富贵,只得同意颠倒黑白的处理办法。 石任龚瑞等人说不出附和之言,到底是默认了。 殷博瀚看向另一个不曾发表意见之人,问道:“范将军以为如何?” 范成明挑眉道:“末将只是个闲人,段二也不是爱多话的。” 殷博瀚自以为得到保证,转过头继续收拢一群文官。 孙安丰快速低下头,藏住眸中的笑意,一心一意钻研地板上的花纹。 聪明总被聪明误,喜欢打哑谜,反倒被范成明的“直言”绕进去了,实际他什么保证都没说。 聪明人和混子之间的差别,在于二者的底线不同。 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再者段晓棠不言语,但谁能管住“闲人”的大嘴巴……怎么都有狡辩的理由。 天色彻底清明之时,衙差在堂外回禀,道是本地父老来了。 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都是本地的体面人物,手眼通天不一定,但绝对有能力将事情捅到朝堂上。 这些人是来讨说法的,他们有家丁护卫,家中死伤不甚惨重,但没有个三亲五戚,乡土情结。 陈仓遭此大难,三五年难恢复元气,对这些扎根本地的豪族而言,便是莫大的损失。 先前不阻拦殷博瀚行事,是给宰执面子,附近的“刁民”没了,正方便他们扩充产业。 但现在刀子割在自己身上,谁疼谁知道。 殷博瀚挥手遣散堂中文武,平静道:“请陈仓父老入内。” 心下计较,该如何安抚这群地头蛇,他们的胃口不是一般大。 第1083章 可能猜错 殷博瀚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哪怕晋身宰执,但想满足陈仓豪族的“胃口”,也非易事。 范成明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众武官,转身道:“军中的规矩,本将军都清楚,不管明面上怎么说,老子要知道真的。” 允许他们弄虚造假,但段晓棠必须清楚真实数据,否则她不介意亲去各处营地查探虚实。 众武官连连应是,懂行的就是晓事。有些事欺下不瞒上,瞒文不瞒武。 方才他们在堂中各个当鹌鹑,不就是以边飞宇以鉴么。 范成明再将孙安丰推到一众文官面前,“荣国公家的三公子,也是殷相公的老乡,自幼好文,留这儿打下手,有事让他去右武卫传话就行。” 一众官员连连推辞,他们何德何能支使一位南衙校尉,国公公子。 心知肚明这是范成明担忧事态失控,特意留下的眼线。 郡兵们心下酸涩不已,南衙果真家大业大,这么个官阶,这么个身份,绝不会被推出去斩了。 孙安丰露出一副得体的笑容,乖巧懂事。“诸位无需介怀,有任何需要我们右武卫配合的,尽管直言,我必回报营中。”但不保证能办成。 诸人各自散去,孙安丰送范成明出去,心有所忧道:“将军,若是殷相公一意孤行该当如何?”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还能兵谏不成。 范成明眼神落在方才陈仓豪族入内的方向,“多和那位左县令接触,可以告诉他我们的立场。” 从昨夜的表现来看,在朝堂相公和陈仓利益二者间,左敏达看后者更重。 为官一任,和本地势力勾连不只一二般。陈仓豪族受此大难,不需和右武卫互相响应,只要知晓不是孤掌之鸣就行。 三司根基在长安,利益关系盘根错杂,石任等人哪怕有些许不忿,他们的上司呢? 孙安丰:“明白了!” 临到门口,范成明忽然问道:“‘小儿辈大破贼’,什么意思?” 孙安丰觉得奇怪,以范成明的水平,从何得知如此有内涵的典故。问道:“将军从哪听来的?” 范成明:“右武卫镇压城中乱子后,殷相公说的。” 意思浅显明白,但当时看石任脸色不对,就记下来了。 孙安丰差点被气个倒仰,殷博瀚诗文行于当世,说小文青视他为偶像意思差点,但谁不读他的诗呢,孙安丰甚至私下仿写过几首。 孙文宴从前带自己上门拜访,他都要高兴许久,但今日殷博瀚显然没认出来。 是啊,他那时候年少,文武有别,孙文宴常在江南,两家往来又不是多紧密。 哪知道大诗人在官场上行事竟如此无耻。 孙安丰在城中混了大半夜,又和左敏达同行,哪能不知事发为何? 离偶像的生活远一点,至理名言。 孙安丰从前读殷博瀚的诗文,从中勾勒出的形象,绝非如此。 范成明察觉孙安丰的神色变化,追问道:“什么意思?” 孙安丰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东晋之时,前秦南下,两方在淝水对战。东晋方的统帅是宰相谢安,前锋则是他的侄子谢玄。” “淝水之战胜利,信使到时,谢安正在和人下围棋,看完信后,沉默不语,淡然自若继续下棋。言谈举止,与平时没有差异。客人问战场的情况如何,谢安的回答就是——小儿辈大破贼。” 见范成明似懂非懂,孙安丰补充道:“此战之前,东晋势不如前秦,是谢安一力坚持抵抗。前秦若南下成功,天下说不定提前数百年一统。” 鉴于营中三国盛行,对后头的晋朝自然观感不佳。 范成明:“他没下棋啊!”情景不对。 顶多话说的少点,可以说镇定,也可以说是吓蒙了。 孙安丰急道:“将军,事不是这么想的。” 说轻点是殷博瀚装名士风度,说重点他是要将昨夜功劳全揽自己身上。 典故的内涵便在于,许多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孙安丰没法和范成明说的更明白。 范成明留着自己慢慢琢磨,问道:“段二能明白吗?” 孙安丰:“段将军若知晓这件事,她就能明白。” 范成明皱眉留下一句:“文人真麻烦。”说罢离开县衙。 孙安丰转身向内,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文青了,有时候粉转黑更可怕。 范成明经过满目疮痍的陈仓县城回到右武卫临时驻扎的营地。 此时营内饭香阵阵,众多军士从各处撤回来用餐、轮换休息。 下了战场有热汤热食,若幸运的话,吃完还能立刻休息。 可惜现在城中四处都是乱子,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在营中安置。 比如段晓棠就没回来。 范成明劳心劳力大半夜,加上从没有养生的概念,吃完就睡,入睡前和亲兵交代几个名字,人回来立刻把他叫醒,段晓棠排第一个。 睡前迷迷糊糊想到,殷博瀚实在难搞,非得看牢些不行,否则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相无能害惨陈仓…… 范成明陡然睁开眼睛,心底盘旋着一个疑问,殷博瀚真的无能吗…… 博采众长、文不加点,几乎站在文人食物链的顶端。 文人常有傲气,但殷博瀚多年来体察上意,将皇帝哄得高高兴兴。他的骨头没那么硬,他的野心,也不止于文名。 文采,只是他晋身的手段而已。 范成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身体太累,反而睡过去,一上午好眠。 如果段晓棠没有回来,范成明还会继续睡下去,军中才不怕什么失眠、日夜颠倒的事。抓紧时间能睡一点是一点。 范成明擦过一把脸,顿时神清气爽。见段晓棠面色沉重,问道:“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会。” 战事解决了,剩下的事他倒能帮段晓棠支应一会。 段晓棠摇头道:“不用。”她熬不过鹰,但熬得过人。 两人之间不用客气打哑谜,范成明也不多劝,说起睡前灵光一闪的思路,“我们先前可能猜错了。” 第1084章 真实目的 范成明读书时记性简直一坨狗屎,但论起八卦,几百年陈芝麻烂谷子都记得,何况睡前的灵思。 段晓棠不明就里,“哪里错了?” 她身上担着左厢军几千人的性命前程,哪怕只错半步,也非同小可。 范成明:“先前想殷相公钓鱼是为除恶务尽,不对!他就是奔着军功来的!” 段晓棠哑然:“军功?” 殷博瀚一介文臣,从哪儿赚军功? 范成明:“新晋宰执立身不稳,再冠冕堂皇的文章也巩固不了多少。军功最重,文武双全,天下间能有几人比得过他。” 别人出将入相,他以文人之身统兵平乱。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样的诱惑有几人能抵挡? 从石任等人虽然不满,但依旧照章执行来看,“钓鱼”之策必然在中枢通过。 但殷博瀚亦有私心,他的目的就是通过清查弥勒大乘教徒激起民变,由此收割军功。 所以殷博瀚一早将右武卫排查在外,只通过郡兵行事。 宰执的权柄拿捏得住郡兵,却拿不住靠山硬的南衙。而右武卫一旦入场,军功分配就难说了。 只是没想到郡兵炸营,城内局势失控。 所以殷博瀚要堵段晓棠范成明的嘴,他退一步只拿统帅之功。 段晓棠手猛捶桌面,怒喝道:“畜生!” 范成明劝道:“气是一回事,手是自己的,心疼些!” 当面骂一位宰执,范成明连眉毛都不抬。他俩不往外说,谁知道呢。 大兴牢狱已是剑走偏锋,落于下乘。殷博瀚出发点错了,错上加错。 怪只怪先前对他有文人滤镜,没想到这般无耻。 武将杀良冒功,都是一杆子买卖,哪像殷博瀚,一人两杀! 这等诛心的猜测,范成明除了在给吴越的私信中提及,公开场合绝不会发表,但不妨碍他私下偷偷传播。 段晓棠原地转圈,“我要,我要……”重复几句却发现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 她手握重兵,是陈仓附近最大一股武装力量,除非造反,没有任何可以限制殷博瀚的手段。 她和范成明都不是可以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纵横士。 如今的上上策,竟只能抽殷博瀚的梯子,一走了之。 范成明:“把我们收集到的东西,送回长安,让七郎定夺。” 段晓棠怀疑道:“他会对上一位宰执?” 范成明反问道:“你以为王爷过往在朝堂上,是和哪些人撕扯?”斗的就是宰执。 不穿紫着红,都没有入眼的资格。 河间王府、南衙和殷博瀚过往没多深的关系,往日无情,就别怪今日翻脸。 就算为了段晓棠这个人才,吴越也必须上。 如果昨日出昏招,推人出去斩的是吴越,被推出去是段晓棠……哄不好,绝哄不好了,补偿再多庄子都没用。 有些委屈,段晓棠绝不会受。 范成明阻拦段晓棠去县衙,倒不是担心殷博瀚一气之下斩将立威。 打狗还得看主人,殷博瀚除非疯了,否则绝不会动到南衙将官头上。 段晓棠又不似范成明能屈能伸,能装几时?为的不过是表明右武卫的态度,嫌隙已成,但只要不正面撕破脸,就有利益媾和的可能,降低戒心。 和气生财,谁会放着到手的军功,去得罪一位宰执呢! 偏偏段晓棠是个认死理的,右武卫不缺军功。再说军功全攥自己手里不好么,为什么要白分给这么倒胃口的人。 范成明当吉祥物时,可都是老老实实做好分内事,从不添乱的。 段晓棠略带几分颓丧地坐下,说一句痴言,“如果我做大将军,也会似今日这般无力吗?” 范成明作为大将军的家属,深有感触,“大将军有大将军的难处,不过若给殷相公去封信提醒,他会多思量两分。”没准就把胆大妄为的主意放下了。 大将军的好处就是,可以坐视殷博瀚倒霉,事后只要有个略说得过去的理由,都不会受牵连。 不像他们,位卑职低,孙子似的火急火燎过来擦屁股。 范成明真心希望段晓棠能主持右武卫,他吃香喝辣更自在。认真打算道:“正常情况下,你顶多做到杜将军那份上。” 剩下的,全靠吴岭吴越拉拔,同样会引来不少非议。谁叫她根基太浅,出身太低。 范成明:“结亲你又不愿意,要不找韩大将军的人,或者其他大将军家的远亲都行。” 愁啊! 韩腾的情况放在这儿,结亲倒是无虞。其他大将军家近亲不大可能,转折的姻亲倒是可行。 关系太近,反添阻挠。就像范成达挡了俞怀光的上位之路一样。 段晓棠:“没其他办法?” 范成明:“认个义父!”认谁又成问题,牵一发动全身。 说得难听些,妻子可以换可以休,父亲可不行,不是亲的也不行。 君不见《三国演义》里,吕布英勇无双,认父杀父丝滑无比,被指为三姓家奴,招了多少骂名。 真实的历史上,吕布没认过爹,哪能料到几百年后还有这一劫。 范成明原先以传说中垫底的卢自珍为“榜样”,攒资历说不定能摸到大将军的边。 结果马球场上卢自珍轻轻巧巧将球接下,范成明就知道两人之间差得远。 别了,我的大将军之位。 两个馊主意,段晓棠一个都不打算用。只恨祝明月不在此处,她和范成明一个挖坑一个埋,保管送殷博瀚一个好下场。 段晓棠:“世子出手,殷博瀚能付出代价,罪有应得吗?” 残民虐民,流放岭南哪够。 范成明:“漂亮话诓你没用,宰执地位非凡,能让他声望大跌不得寸进就差不多了。你看安德县公现在如何?” “你要不服气,我们把殷家的人,一个个拉出来穿小鞋。” 吴越报复杨守礼,但碍于皇帝和始平长公主,只动了杨家的“闲杂人等”。 管他们亲戚之间情分深浅,会不会有切肤之痛,世情如此,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以殷博瀚往日的词臣职权,想栽赃谋反都不可能。 段晓棠反问道:“有用吗?” 人死不能复生,殷博瀚失宠失名又怎样,照样衣食无忧,吃香喝辣。 第1085章 本地凶案 段晓棠一顿饭用得心塞不已,全靠范成明在旁插科打诨才咽下去。 城中各处将官陆续回归,依次听取禀告,陈仓的情况果真惨烈。 木栏狱中的囚犯、被弥勒教煽动起来的乱民,无辜卷入的百姓……近两千余人倒在大街上。 大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郡兵也好不到哪去。 死伤又得分两种,一种是夜间巷战所造成,另一种则是营啸中损失。 右营炸营,六百人全废了!战斗中伤亡亦近千人。 唐高卓补充道:“将军,排查城中屋舍时,有几户人家中发现尸体。” 藏活人的不用多说,得分情况。 段晓棠:“怎么回事?” 唐高卓:“借昨夜生乱跳进民舍,有的被主人家反杀,有的全家被灭门。” 昨夜那般情况,非亲非故进别人家,能是什么好事。 段晓棠在笔记本上记上具体数量后道:“高卓,你待会再休息,尸体送去县衙,让三司和县令掂量着办。” 唐高卓:“属下领命。” 范成明斜睨一眼,假装看得见笔记本上的内容,“死得人够多了!”加加减减几千人有的。 段晓棠冷哼一声,“我倒想知道,殷相公还能怎么装裱。” 范成明手支着下巴,思考一会,“想知道也容易,但不能让孙三直接出面。” 有个声名显赫的爹,不全是好事。 孙安丰若是当着殷博瀚搞小动作,事发后蛇又打不死,极易将孙文宴牵连进来。 虽然两家没有利益勾连,但同属江南士族的情分,还是要顾及的 右武卫这条人脉,要留在刀刃上用,这时候白白消耗情分得不偿失。 孙安丰若是个无名小辈,干就干了,完全不用想后果。 范成明:“让他悄悄地做。”提前获知殷博瀚奏折内容,见招拆招。 段晓棠点头同意,“嗯。” 往后把孙安丰、唐高卓一块找来,斟酌这封针对性的告状信怎么写。 范成明:“孙三传来消息,殷相公和陈仓父老没谈拢,不过口子放开了, 这会忙着将县衙大牢里的人放出来。” 谈得拢才怪呢,各家势力犬牙交错,扩张的最好办法是侵吞别家,但短时间内哪来一个共同的敌人。 平民百姓让出的那一点利益空间,压根满足不了胃口。 殷博瀚不可能从别地划割一块给陈仓,若说举荐,谁家没有子弟,殷博瀚再有圣眷,能一口气举荐几十人? 拿不出封口的利益,就别怪陈仓豪族不给面子。 不放能怎么办,昨夜那么多俘虏,右武卫老调重谈,他们的俘虏一直交接给地方。 再在外头建一圈木栏狱吧,出事算谁的? 旧的不放,新的就不能进。 谁有罪不清楚,但谁无辜还不明白吗! 县衙外头摆一圈尸体,昨夜无辜受牵连的百姓,火场中抬出来尚可辨认外貌者……等待家人认领,若两日都没有音信,只能送去城外乱葬岗。 每一个进出的吏民都大受震撼。 县衙内的官老爷怎么想的,不在范成明考虑范围内。 县衙周围时不时响起哭声,全是在坊正里正带领下来找寻昨夜失踪的亲人。 找到了哭,找不到也哭。 许多陈仓人一夜之间消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消失在世间。 城中各处有重兵把守,市场不可能开放,邻里之间拆借一番,家家挂起白布。 本该请些和尚来念经,但此次祸起弥勒,只能熄下这份心思,往后请道士来做场法事。 石任现在只想做一个缩头的乌龟,能不出县衙就不出。 可惜孙安丰把他拉出来,道是本地有命案。 石任一拍额头,“本地命案,该交由县令处置。” 孙安丰叹口气,“石员外郎,你看左县令还能处事吗?” 非常之时,刑部越级管理,说得过去。 石任到前院一瞧,三十多具尸体,明白还有一重因果,是他老熟人送来的。 唐高卓为何不是大理寺出去的呢。 石任:“死尸哪来的?” 唐高卓:“入户探查时发现的。” 石任:“刑状、现场口供何在?” 唐高卓感觉又回到当初在刑部水深火热的时候,石任拧眉不语,难道武夫做久了,连入门的本事都忘了。 唐高卓转身指着尸体道:“来源复杂,怕搞混了,就放在每具尸体上。” 这时候出现在民居中的尸体,无非几种情况。 尸体尚且新鲜,没有腐败之像。石任也不忌讳,伸手从死者腰间显眼处拿出一张黄麻纸,记叙虽然简略,好在唐高卓看家的本事没丢。 石任果断道:“这些案子,本官接了!” 有些注定是无头公案,但有些活人总得得到公道。 石任转身吩咐亲属:“找两个熟知城中情况的衙役来,再配十个郡兵。” 哪怕如今事事忙乱,这点人手还是能挤出来的。 唐高卓:“多谢员外郎。” 石任摆手道:“剩下交给我,你自去做事吧!” 石任以前和右武卫打过交道,知道在合理范围内,都会不遗余力地配合。 如今这副桀骜之态,全因惹了众怒,他能做的,也只是做好分内之事。 孙安丰送唐高卓离开,殷殷托付室友,“给我送点干粮过来。” 非常之时,不吃不在眼皮底下,非信任之人做的饭菜——来自范成明的血泪教训。 只要不是列巴,右武卫的干粮也过得去。 唐高卓哪壶不开提哪壶,“列巴要么,扛饿。” 孙安丰恶狠狠道:“送来我塞你嘴里。” 玩笑开过,唐高卓正色道:“要多少?” 孙安丰:“十人,两天的量。” 两天时间,差不多了! 唐高卓点头应道:“行,我记下了,待会派人给你送来。” 打个哈欠,他就不亲自来了,得补觉。 伙食问题解决了,孙安丰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转头去三司官吏集聚之处,大方贡献出几个善文字的军士,帮忙做些誊抄之事,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下属在这干活,做上司的来督导工作翻翻档案,岂不顺理成章。 孙安丰信步往后衙找左敏达,他有一个给宰相使绊子的大计划,要同人说道说道。 第1086章 找个由头 封文斌只要想到如今的形势就头疼,投军至今坐到果毅都尉的位置,忽然生出危险之感。 后头的事情发展果真如此,昨夜连同手下的兵马差点一起栽了。 这会顾不得想殷博瀚和右武卫的眉眼官司,眼下瞧着是按下去了。 出于直觉,觉得没那么容易消解,对他们这些处在夹缝中的郡兵而言,得了相公情,失了南衙意。 难!难!难! 封文斌手按住额角问道:“右营那边,段将军如何处置?” 边飞宇:“问过每一个祸首昨夜的情状,确认无误后,在营门前行刑。” 封文斌:“将官呢?”右营还有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将官。 边飞宇:“解了他们的职关押起来,道是要上报兵部处置。” 封文斌:“没杀!”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品咂。 边飞宇嘟囔道:“人一个将军,都没有因为炸营胡乱杀人。”心里还是记了昨夜的无妄之灾。 本想去宰执面前露露脸,差点身首异处。 封文斌作势给他一个巴掌,提醒道:“这话能随便说吗!” 边飞宇缩着脖子,“姐夫,不只有我们两个吗!” 封文斌自言自语道:“相公和右武卫,往那边卖好合适?” 边飞宇直言:“哪边都看不上我们!”谁会记得无用之人。 封文斌不悦道:“瞎说什么大实话。”抓耳挠腮好一会,方才道:“不是带了几坛陈酿么,取一坛去右武卫串门。” 边飞宇:“段将军?” 封文斌:“你的救命恩人范将军。”昨夜范成明打岔,才把人保下来。 边飞宇:“哦!” 郎舅俩说干就干,城墙下的军营本就离得不远。 边飞宇抱着一个的比脑袋大不了多少的酒坛子,亦步亦趋跟在封文斌身后,向右武卫营地走去。 范成明接到禀告,眉毛微微飞起,“扶风果毅都尉?” 段晓棠疑惑道:“他来干嘛?” 范成明摇头,“不知道。” 段晓棠:“我正好想问问营啸之事。” 有些话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开口,也需要从另一个身份角度来看待。 范成明:“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封文斌边飞宇踏入右武卫营地,只觉得过分的“安静”,并非麻木地沉默,大部分军士收队回来后在补眠。 平平静静地睡着,仿佛昨夜的战事不值一提。不似他们,颇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态。 昨夜殷博瀚脱口而出‘几百人’,想来先前范成明在他面前搪塞的就是这么多。 久在军旅,封文斌如何不知,这座营地起码是两千人的规模。 右武卫左厢军为了剿匪已经两次分兵,这只是段晓棠统领的本部而已。 范成明一见后头跟着的边飞宇,就是封文斌此来何事,亦或说由头是什么。 范成明:“封都尉,稀客呀!”介绍一旁的段晓棠,“我和段将军本在议事,刚好赶上你来。” 封文斌腹诽,你早上不在殷博瀚面前,一副左右有别的架势吗?这会凑到一块议事了! 封文斌说起场面话,“封某亦是仰慕二位将军的英名,不曾想能在陈仓聚首。” 范成明:“嗨,说什么外道话呢!关中本一家,见面就是缘分。” 封文斌亦不多客套,“今日前来拜会,乃是谢范将军昨夜援手。” 边飞宇默默地上前一步,“多谢范将军救命之恩。” 范成明摆手道:“说句话的事。”也不看殷博瀚做的多荒唐。 封文斌戴起高帽子,“你说一句话,救的是封某的下半辈子。这是内弟,他若出事,我往后没安生日子过。” 范成明顺杆子爬,“那我还真是功德无量啊!” 扫一眼边飞宇抱着的酒坛,黄泥封口,一看就不是新鲜痕迹。 范成明欣喜道:“还带了酒来!得好好喝两杯,我这人最喜欢喝酒了。” 冲着门外一声吆喝,“让火头营做几个下酒菜来。” 封文斌没想到范成明如此“平易近人”,他带酒来不就是为了拉近关系么,没想到直接拉到酒桌上了。 不过看看后头的段晓棠,除了刚进门时打了个招呼,再没有开口,果然不爱说话。 封文斌:“老家的特产,外头喝不着。” 范成明眼睛一亮,“那是得尝尝!” 火头营动作快,不多时先弄出两个垫脚的下酒菜来,亲兵一一摆到桌子上。 边飞宇见段晓棠没有离开,心下有些奇怪。 段晓棠察觉他的目光,冷淡道:“我暂且无事,顺便把夕食解决了。” 理由说起来十分生硬,谁叫官大呢。 两个将军陪酒,往常封文斌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段晓棠吩咐亲兵,去她屋里拿两样家里新送来的零食添菜。 范成明:“段将军家的东西,能蹭一顿是一顿。” 封文斌客气道:“是我们运气好。” 他知道段晓棠以前是厨子,当然正经的入仕起点是河间王府的护卫。 范成明手抱酒坛,将拍开泥封前说道:“话放在前头,段二滴酒不沾,就我们仨喝!” 封文斌:“喝酒吃菜都行!”暗道他多大脸,能逼段晓棠喝酒么。 三个大海碗,干出了豪气冲云天的气魄。 范成明瞅一眼封文斌两人面无异色的喝下去,方才满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越来越亲近。 陈仓城内的事情太敏感,只好将话题引到共同的人事物上。 范成明一拍桌子,“我说小宇的姓氏听着耳熟,原来是边长史的侄子,自己人呀!” 边飞宇笑道:“堂伯亦曾在信中提及二位将军。”主要夸段晓棠的本事,骂范成明的运气。 范成明:“前一阵我们还一块看马球呢!” 边飞宇面露讶色,边景福何时对马球感兴趣了。 范成明:“当时我们站一块,马球‘嗖’的一下飞过来直冲面门,卢大将军手一伸,轻轻巧巧的接住扔回去。” 边飞宇听范成明说得有鼻子有眼,加之听闻卢自珍好马球,真以为范成明和边景福有多深的来往。 实际上,他们就是共同观看一场几百人观众的马球赛,飞过来的马球是因为范成明避开了,才会冲到卢自珍面前。 至于范成明和边景福,两人话都没说过一句。 第1087章 营啸始末 范成明一点不见外,“等回长安,非得去找边长史说道说道,他可欠我个大人情。” 段晓棠只顾着吃下酒的怪味胡豆,静静听范成明吹牛。 封文斌也没当回事,范成明说的是玩笑话,没打算找他们快出五服的堂伯挟恩以报,但关系不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么。 封文斌:“同范将军说个秘密,大堂伯也好酒,私下藏了许多好东西。” 范成明眼睛陡然一亮,“往后你们郎舅俩往后去长安走亲戚,叫上我,一块找边长史赚他的好酒去。” 封文斌:“那可说好了。” 实际上两边说是亲戚,但各有职务,好些年没见过面,偶有信件往来,已经算是亲厚。 但酒桌上的话,谁会当真呢! 范成明转头说起旁边安心当壁花的段晓棠,“你看,大家都喜欢酒,就你不合群,非说苦辣。” 段晓棠抓一把怪味胡豆放在范成明手心,“吃你的吧!” 范成明抓两颗胡豆塞嘴里,连连点头,“这个好吃!”招呼道:“你们也吃。” 范成明终于绕进正题,“昨夜我和段二都是后来的,右营到底怎么回事?” 封文斌不曾想,范成明在意的不是殷博瀚,而是右营营啸之事。 边飞宇迟疑道:“段将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是你亲自去收尾的。 段晓棠拍拍手上的胡豆渣,“上午人多,不好多问。这会私下里随便聊聊,你们作为旁观者兼半个当事人,怎么看的?” 封文斌边飞宇两人一同紧张起来,这话不好说,更不知该如何说起。 边飞宇中途去县衙报信,不及封文斌全程参与。 封文斌将酒碗拨到一旁,长长叹息一声,“现在想起来都心口后背发凉。” 范成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戎马之人,哪怕的没经历过,也听说过的。” 自古营啸就没有善了的,封文斌半个当事人的身份,够他在晚年当一笔血腥的谈资。 封文斌:“右营位置更靠外,估计也是弥勒教冲他们下手的缘由。我们当时正睡得沉,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没听到多少。真正把人吵起来的右营的喊杀声。” 段晓棠:“然后呢?” 封文斌:“末将以为是夜袭,整顿兵马过去才发现是右营自己乱起来了。” 从前的军中传说一一浮现在眼前,不夸张地说,封文斌当时血都凉了。 封文斌:“知道炸营了,末将立刻把兵马驱赶回营,身边只留了心腹的一部。把守右营各处出入口,不许他们杀出来。” 军中只说过营啸如何恐怖,从来没说过的邻居炸营该如何处置,大概率是一块炸了。 段晓棠肯定道:“你处理很是得当。” 那种时候兵马越多越容易生乱,扶风郡兵在恐惧催动之下,说不定一块乱起来,反成催命符。 封文斌只留最听指挥最精锐的一部,只有这些人在危急时候,才会毫不犹豫执行他的命令,将冲出来的右营军士杀掉。 封文斌后怕道:“也是运气好,末将身边没剩多少人,他们自己杀作一团,再多点末将也无法了。” 段晓棠摇头道:“并非运气,乍然受惊之下,脑中一片迷蒙,加之右营军士多是雀盲眼,营内一片纷乱,难以找到正确的出路。” “而你部多是精锐,上马对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封文斌有些汗颜,都没从脑子过的命令,有这么高深的内涵? 难怪人家比自己小一轮多,能当将军呢! 边飞宇拍拍心口,“若当时我们住进右营,岂不就落在……”他们头上了。 原来他昨夜有两次死劫呀! 段晓棠:“右营是来支援的冯翊郡兵,一路跋涉,昨日下午方才到。军士疲惫,岗哨不足两成。而你们在陈仓养精蓄锐几日。我若要选一个下手也会选它,无关扎营在何处。” 封文斌尴尬道:“我们也是离得近,过来方便。” 实际因为驻守城中,戒心稍降,他们的岗哨也不足。 他发誓,待会回去,就把岗哨全立起来。 范成明恍然大悟,“因为你们两个离东城门最近的军营自顾不暇,所有弥勒教才能在内应帮助下打开城门。” 封文斌冷汗都快下来了,这的确是他的过错,失城门论军法当斩。 范成明安慰道:“封都尉,不用怕,我们都知道情有可原。能把出乱子的右营控住,已经很不错了。” 若扶风郡兵一块炸营,乱子就不只局限于军营,会蔓延全城。 最终的结果无非是百姓遭殃,右武卫镇压要费好一番功夫。 封文斌:“谢范将军体谅!” 范成明:“我就说个公道话,”转而问道:“弥勒教里有高人?” 似他们这等精兵强将,都只会想到夜袭,哪能让敌军炸营呢。 段晓棠:“也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邪教徒最爱搞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只是有时候,胡作非为的权贵比邪教更邪。 半晌后,段晓棠唾弃自己片面的想法,都不是什么好鸟,殷博瀚再疯狂,也不会去烧城内的屋舍。 范成明:“那些头目教主抓住了吗?” 封文斌亦只有一星半爪消息,“听说有两个居中串联的头目,横尸当场,倒是验明正身了。” 这是他经手的,但同时还有其他郡兵在行动,消息并不全面。 范成明想知道全貌,只能指望孙安丰在县衙中能顺利接触到卷宗。 段晓棠仿佛一个无情的提问机器,又将话题绕回右营上,“据你们所知,冯翊郡将官对底下军士怎样,待遇如何?” 封文斌咂舌,“这,这……” 范成明:“吞吞吐吐做什么,你扶风他冯翊,总不会也是亲戚吧!” 关起门来做官不可能,有些事欺上不瞒下,封文斌肯定知道点内部消息。 封文斌立刻否认道:“那不是。” 范成明:“段将军不是要找谁来背责任,她只是想弄清营啸如何发生,日后如何避免。” 端的是一片公心。 封文斌暗道,还不如就让冯翊的将官把锅背了,他们一身轻松。 第1088章 出价太低 果如那些幸存军士的口供一般,冯翊将官待下的极为苛刻。 当今军中诸多恶习,应有尽有。 范成明暗道,全和右武卫反着来,你不炸营谁炸营。 摸着下巴瞎捉摸,右武卫常夜袭,万一哪天运气到顶,遇上这么不中用对手,挑动得炸营,一片乱杀之中,他们该如何逃出生天? 对手太强不行,太弱也不行! 要命! 记下来,往后再慢慢讨论出应对之法。 边飞宇神情露出一丝紧张,“段将军,会将属下二人的话,写在奏折上吗?”那得担责任的。 段晓棠:“只作为佐证,你们昨夜的应对没有问题。” 这是一颗定心丸,封文斌和边飞宇放下心来。他们位卑职低,最怕被当做背锅侠。 昨夜虽然胜了,但中间疏漏重重,若范成明没有留一手,右武卫力挽狂澜,陈仓今早改旗易帜。 殷博瀚是文人,只要最终战果保住了,他就只有功劳。 但对底下的郡兵而言没那么简单,战事胜利,但中间种种失措之处军中也会一一追究,顶多看在胜利的份上,轻拿轻放。 炸营的事太大,瞒不住,他们离得近,最怕沾染干系。 卫道士轻飘飘一句,与同袍操戈,就能压死扶风一众人。 殷博瀚至今没问过,扶风郡兵是如何镇压住右营营啸,是当真不知,还是做好准备,万一上头查问,直接把他们推出去? 一句事出有因,但有伤天和,轻飘飘把自己的责任撇开。 不像段晓棠实诚,直接说他们应对没有问题。有她这个知兵之人的话打底,朝中便是追究起来,也要多思量几番。 封文斌和边飞宇带着一身酒气离开右武卫营地,一坛酒量不大,三个人喝更谈不上醉。 边飞宇小声道:“姐夫,范、段二位将军,没提殷相公的事。”没让他们站队,尽追着问炸营。 封文斌:“大概已经有说法了。”被殷博瀚封住了口。 但第二日封文斌依旧没在县衙见到段晓棠,据说是领兵去城外,剿灭一个刚审问出来的弥勒教据点。 郡兵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出动右武卫。 不能说段晓棠不尊重宰执,昨日乱子平息后第一时间到县衙来,只不过不欢而散了。 今日缺席也是有正经事,工作真是一个推脱的好理由。 孙安丰送一众同袍离开,顺道说起昨日县衙的动态,首要是弥勒教徒的落网情况,接下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孙安丰:“高卓昨日送来案件,石大人已经处置完了。” 范成明:“三十多具尸体,十二三桩案子,一下午审完了?” 石任该不会断葫芦案吧! 孙安丰:“说来不难,石大人将案件分为几类。被主人家杀掉的,只要口供没有矛盾之处,就算正当防卫,无罪。” 黑灯瞎火,跑到旁人家里被反杀也是该得的,尤其昨夜那种乱作一团的情况。 石任断案有“糊涂”之处,但糊涂得恰到好处。 孙安丰:“四桩灭门案,没多大说头,判定是昨夜被城中乱民所杀,找不出具体凶手。”只能成为无头公案。 范成明:“我怎么记得是五桩?” 孙安丰:“那一桩的几位死者,石大人察觉他们伤口有异,亲去现场查验,动手的不是乱民,是素来有怨的邻居。” 这也是昨日唯一算得上“刑狱”的案子,本来趁乱杀人,所有的凶杀都能被乱民掩饰。 哪知道石任较真,把真凶翻出来了。 孙安丰这会才信,唐高卓原先在刑部,果然是个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 出了县衙大门,孙安丰和范成明越靠越近。 孙安丰袖中滑落两页纸,悄悄塞到范成明手里。“殷相公的奏折今日一早送往长安。” 范成明摸摸厚薄,笑道:“写的挺多的。” 孙安丰:“一份是左县令交给我的,另有一份是龚御史的。两份比对过,大体没有差异。” 殷博瀚的奏折不会给孙安丰看,但会和其他文官统一口径,他们二人应该是看过后默背下来,等到无人处在复写后,再交给孙安丰。 左敏达是孙安丰主动去勾搭的,龚瑞靠上来又是何故,一片公心? 范成明:“龚尚书有拜相之意?” 孙安丰摇头道:“殷相公就算下去,他的位置也得一个南人来顶替。” 范成明:“你爹?”原谅他不认识多少位高权重的南方人。 孙安丰:“怎么可能!” 宰执位高,但对孙文宴而言,真比不上出镇江南来得痛快。 孙安丰迟疑道:“将军,殷相公的奏折滴水不漏……”不如顺了他的意,一块裱糊。 范成明:“文人一支笔,什么都他们说了算?” 右武卫在这上头说得出话,却难使得上力。 范成明:“殷相公给陈仓豪族何种许诺?” 孙安丰:“免税一年,举荐三名士子。” 范成明面色深沉,“官职有说法吗?” 孙安丰:“包入仕。” 范成明不屑道:“那也不高嘛!”比不上吴越在河东“借粮”的手笔。 豪族避赋税的手段多的是,收不到他们头上。陈仓自汉时就闻名天下,近千年底蕴,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俊杰。 殷博瀚许诺只是表面的安抚,笃定陈仓豪族不可能冒着得罪宰执的风险,只为出一口气。 事关前程富贵,焉能小气! 范成明遥望远处屋顶的白幡,尽是城中的亡魂。沉吟道:“殷相公出不起价,那就找出得起的人来!” 孙安丰脑子里把符合的条件的人都盘算一遍,一无所获,“谁?” 范成明:“陈仓人披麻戴孝去长安告状,事情闹大,有心人自然会跳出来。” 行事出于利益,殷博瀚所作所为没有伤害范成明的根本利益,愿意说句公道话已经很是良心。 他保证哪日朝廷问起来,一定如实把陈仓见闻相告,不掺一滴水。 孙安丰倒吸一口凉气,陈仓若真这般闹起来,哪怕殷博瀚的相位保住,几十年积累起来的令名也得一朝丧尽。 诗文流传千古,这桩“佚事”也会跟着流传千古。 第1089章 妙笔生花 谁叫他诗文写得太好,名气太大呢。 此事若坐实,大吴日后修史,殷博瀚的位置既不在宰相列传,也不在才子传,酷吏列传才是他的归处。 范成明的计策,太毒了! 虽然殷博瀚并非纯粹的文人,不大在意名声,但坏名声对官途有碍。 官大一级压死人,范成明怎么说,孙安丰就怎么做呗。 孙安丰找到这两日似游魂般飘荡在县衙内的左敏达。 县衙内,他敬陪末座;县衙外,有唐高卓顶着,自然显得可有可无。 孙安丰状似无意般说道:“他日陈仓修县志,将如何记载这场祸事?” 左敏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孙校尉果真是将门难得的读书种子。” 这时候还想着县志,他作为父母官,不能保境安民,背负一身骂名不冤。 孙安丰:“陈仓家家挂白,却偏居关中一隅。陈仓百姓的所受的冤屈和不公,满城白纷纷,长安不闻,天下也不知。恐怕只有他日修县志时,才记得这一桩惨事,如果他们那时还没有忘了的话。” 左敏达僵硬地牵动嘴角,“孙校尉何出此言?” 孙安丰:“有感而发。” 总不能说他是奉命而行,再深层的原因,段晓棠是个心直的,范成明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言罢,孙安丰去公房查阅卷宗,他必须把握住案件的进度。 左敏达在原地呆愣许久,摇摇晃晃起来,和衙役交代道:“本官在县衙内躲了许多,现去城中看看。” 范成明袖了两张文稿回到营地,掏出来一看黑白一片,字迹倒是挺工整的。 放弃自己钻研的可能,原样放好,等段晓棠回来,找人一块翻译。 翻译人员都是现成的——唐高卓。 唐高卓手拿一份抄本看了许久,其他共看一份。 范成明见他许久没有言语,“能看出朵花来么?” 唐高卓摇头晃脑道:“感慨下诗文大家的底蕴而已。” 李开德:“写的什么?”他看半天没看明白。 范成明:“平日叫你们多读书,看,这时候不够用了吧!” 段晓棠一知半解,问道:“奏折中可有矫饰之言?” 唐高卓:“并无。” 范成明惊讶道:“这么实诚!” 不像呀! 唐高卓:“殷相公只不过在奏折中避重就轻。”文人的春秋笔法。 唐高卓能看出来,是因为他是亲历者,还有一点在刑部落下的职业病。 唐高卓:“照殷相公的说法,陈仓变乱中,所有人都有功,只冯翊的将官要吃点挂落。” 没办法,炸营的事太大,包不住。 猪肉分得又快又好! 李开德:“怎么个功劳法?” 唐高卓总结一番,“相公及诸官吏坐镇县衙,居中调度,临危不惧。”听回禀军情也算调度的一种吧! “郡兵英勇奋战,右武卫星夜驰来,致命一击。”果真人人是功臣。 唐高卓:“连范将军你都是有功的。” 范成明谦虚道:“我有什么功劳,守个县衙?” 唐高卓:“你最大的功劳不是受命居中联络右武卫,秘密调兵前来,以备不测么。” 范成明撇嘴道:“原来在这堵我嘴呢!” 范成明发誓,除了刚遇见时,殷博瀚问过一句右武卫的下落,再无下文。 段晓棠领兵前来,全靠他俩“苟”道不衰。 受谁的命,两人都是自作主张。顶多因为右武卫有剿匪任务,此刻在关中行动不受限。 否则必然背上一个擅自调兵的责任。 范成明:“高卓,你熟悉军功军法,说说看,这功劳够我官升一级吗?” 唐高卓:“范将军,说笑呢,这点功劳哪够。” 范成明想再往上升需要海量的功劳,这点顶多垫垫脚,还是他和段晓棠两人分。 致命一击和力挽狂澜两个词,分量可大不一样。 殷博瀚要在其他地方做好人,只能从右武卫身上下手,只是削得不明显而已。 范成明不屑道:“合着拿漂亮话哄我呢,小气!” 右武卫这时候跳出来指责殷博瀚,就有抢军功之嫌,得罪其他文武官员,说不得多少人因此落下罪过。 段晓棠:“如何记叙变乱发生的缘故呢?” 唐高卓:“弥勒教徒心怀悖逆。”现成的理由。 段晓棠:“那些陈仓百姓,有何说法?” 唐高卓冷静道:“没有说法。”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倒伏于街道的百姓,夜间行于外,谁知道你是参与起事,还是出门寻人。死人不能说话,无法辨别他们是否有通弥勒教的嫌疑,未免横生枝节,通通打为弥勒教徒。 范成明冷哼一声,“文人的心,真脏啊!和他比文笔,真不行。”把孙安丰叫回来也不行。 段晓棠:“那我们就讲事实,讲道理!” 范成明:“讲得过?” 段晓棠:“战报不玩虚的,如实详尽的记录这一战的前因后果,包括每一处交战地点的情况,战前分析、战后总结。” 她要写的不是战报,而是调查报告,从逻辑和细节都无懈可击。 殷博瀚再是生花妙笔,也是构筑在镜花水月之上,经不住推敲。 两份奏折放在一起,阅读水平过关的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 右武卫就不给宰执面子,又能怎样? 唐高卓为难道:“需要两三日才能成文。” 这还是右武卫有随时记录的习惯,各种数据都是现成,只需要时间汇总,推敲行文。 段晓棠:“够了,先让猪在风口上飞一会。” 其他人纷纷低头,藏起嘴角那一抹嘲讽,段晓棠说的殷博瀚还是他那封生花的奏折。 范成明:“我可以作证,变乱之夜,县衙内除了我,没传出一道有效的命令。”前期和弥勒教徒作战,都是各处郡兵各行其事。 “细节处不明白的,尽管找那些都尉、参军询问。”末了,加上一句,“但别漏了我们的馅。” 毕竟宰执,对普通人有不小的吸引力。 唐高卓:“属下明白。”只打听他们那夜的调度情况。 第1090章 食乐园铺 早前吴越接到范成明的私信,通篇痛骂殷博瀚不是个东西,尽干阴事。 吴越把信纸翻来覆去看几遍,发现如果所言为真,还真是个阴人。 殷博瀚从前以词臣的角色出现,万万没想到,一朝接触实务,手段如此狠辣。 因为皇帝青睐,哪家权贵书房里没有殷博瀚的诗集,由其文观其人,不像啊! 范成明的乌鸦嘴便是灵验也无妨,有段晓棠率领左厢军在侧,便是捅出天大的窟窿都能补上。 吴越转头将此事放下,问道:“万福鸿开业了?” 陈彦方:“是,二十余间铺子一起开业。” 万福鸿的铺面建得阔气,比肩东西市的大店,二十几间一齐开业,动静怎么都小不了。 万福鸿门口熙熙攘攘,赵财站在一张凳子上高声喊道:“不用挤,不用挤,慢慢进!” “开业大喜,单店消费满五贯,即可领取抽奖券。” “所有商品最低三折起……” 尚未进去的路人怒目而视,你这么说,到底想我挤还是不挤? 一期商铺底层全部开放,二层限流,倒不是祝明月以为李匠人的工程队做豆腐渣工程,而是尊重力学。 难怪二层商铺租金更便宜呢! 签订租约时祝明月通知商户统一开业,免了他们再去算良辰吉日的麻烦。 当时不少人腹诽,此举未免霸道,谁说只是简单算个日子,不得合东家的八字么。 后头又叫他们把积压的货物都搬来,打折、买一送一……快速清库存,花活齐出。 商户们开始并不愿意,销路再不好,那也是花钱置办来的,清仓甩卖,总觉得亏了。 但看到前两日的客流和销量,商户们果断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快把各种压箱底的破烂都运来,有些甚至把不符合主营的货物掺进去,只要量不大,祝明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时候长安本地商户极占便宜,安排人手调货就行,外地的要麻烦一些,要掐算好时间和数量。 万福鸿的仓库可以租赁,但要花钱。 生意如此兴隆,不少人已经盯上刚开工的二期工程,一间铺子已经承载不了他们叮当作响的心脏。 两期中间扎起一道长长的篱笆,隔绝人流。一处空地上,保留了一处土台,上头摆满琳琅满目的礼物。 戚兰娘高声喊道:“哪些客人得了抽奖劵,尽可上来抽奖。” 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高举右手,“我,我!” 戚兰娘:“郎君,请上来!” 戚兰娘接过他手中的抽奖券验看,开业之前祝明月制作三等奖券,按照估算的营业体量分发到各个商户手中,让他们根据客人的消费额度派发。 奖品有些是祝明月自筹的,有的是各个商户赞助的。 价值最高的是一支赤金累凤簪,可谓下了血本。 这位客人有两张三等奖,一张二等奖券,戚兰娘让人将对应的抽奖箱抱过来。 戚兰娘说清楚规则,“三等奖箱抽两张,二等奖箱抽一张。” 客人先抽三等奖,右手在箱子里搅合好些时候,方才抽出来两张纸条。 戚兰娘接过来宣布道:“陈记布庄锦帕一方,恒荣祥毛线袜子一双。” 客人再抽二等奖,戚兰娘继续宣布:“小吃街自助餐券一张。” 客人疑惑道:“什么东西?” 看热闹久了的围观群众解答道:“让你白吃白喝的好东西。” 戚兰娘:“持此券者两个时辰内,可在小吃街内随意吃喝。”但不能浪费。 具体规则会在兑现时由小吃街员工详细讲解。 客人迟疑道:“只我能用吗?”他食量不大,用着感觉浪费。 戚兰娘:“认券不认人。”反正往后小吃街也是要上的。 客人眼睛一亮,已经想到某个吃得多的亲友,就该这时候用上。 万福鸿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午间方才有所收敛,人都涌到小吃街去了,下午时人流量会慢慢降低。 小吃街为了应对挤兑,将一些方便拿取的餐食放到小车上推着卖,避免人全挤到一处。 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不可能松懈下来,顶多趁着空当啃个饼子灌一碗水,接下来要抓紧时间算账上货。 这几日内,万福鸿内所有人轮班休息,忙得不停脚。 往日讲究风度的东家掌柜也是满头大汗,本该休息的时候,用块饼子的垫垫肚子就差不多了,顶多找邻居打听打听新鲜消息。 东西市的商家,同业店铺不大可能靠在一起,祝明月见惯商场的同类经营,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订立租约时,有意将同行业的铺子隔开。 譬如二楼的陈记布庄旁边是王记皮毛行,原先两家贪图二楼租金便宜,这会只能看着一楼汹涌的人流量流下悔恨的泪水。 暗自发誓,一楼的铺子空出来,或者二期建好必须先下手为强定个好位置。 两家掌柜约着下楼松泛一二,走到一个避阴的角落。 王开阳打开手上一个巴掌大的绿叶包裹,递过去,“尝尝。” 陈二维:“食乐园买的?” 王开阳:“除了它家,还能是哪儿。” 陈二维:“今日又是什么花样?” 王开阳:“叫怪味胡豆。”不到巴掌多点,五文,抢钱呢! 食乐园是开在一楼的铺子,专卖各种新鲜零嘴,价格符合万福鸿的调性——贵! 但味道着实不错,叫人吃了还想吃。 食乐园特意推出试吃装,两文、五文、十文,一片片大叶子包好,明码标价。 王开阳这几日除了辛苦挣钱,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食乐园随机买一包零嘴哄哄自己。 陈二维:“食乐园是谁的本钱?” 以往没听过的字号,忽然冒出来了。 王开阳:“左边是步步糕,右边是五谷豆坊,再前头是杏花村。你说它是谁家的。” 同行容易相争,几家做饮食生意的挤在一块,不打架当然是因为同一个东家。 陈二维:“做吃食就去小吃街,开这来作甚!” 一楼的好铺子,被祝明月的产业占了大半,留给他们的空间不多。 祝明月若知晓,定然答一句,零食铺子有何不好,林婉婉最喜欢了,可以吃现成的红薯干、薯片和爆米花。 第1091章 商路不通 祝明月至今没有找到推广其他两样作物的好机会,只能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 陈二维感慨道:“三日顶过往一个月销量。”因为有各种折扣,利润肯定没那么高。 王开阳:“我铺子生意要差点。” 陈二维:“你那是不应季。”再等一个月试试看。 王开阳点点头,“嗯。” 毛皮的特性放在此处,除了大户人家,少有会提前准备冬衣的。 不过并非全无收获,他从戚兰娘那儿一次性收了几百张兔皮,干净又鲜亮的上等货,怀疑她一次性掏了几座山的兔子洞。 所有皮毛中,兔皮只能算中等。戚兰娘建议寻技艺好的绣娘做样式新颖的抹额、耳帽,作为展示。 销售成品就不用多想了,时人家中女眷多善女红,可以自制。 恒荣祥亦是同样的销售手法,只不过毛衣是个新鲜东西,他们制作的精品毛衣,一般人难以仿制,故而客人会花重金订做。 徐达胜扶着腰从一堆毛线中挣扎出来喘口气,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分店开业,把祝三齐调过来管事。 哪知道祝明月要用人,从各家产业中抽调人手,把祝三齐一块调走了。 他只能亲自过来看场子,把前几日熬过去。谁叫恒荣祥现在没人,霍忠等人趁着好时节,出去跑商接货,余下的管事全是闷头干活的,只一个何春梅稍微支棱点。 万福鸿开业,几处产业中,恒荣祥受益最大,因为它的位置称得上偏远。 杏花村不算,酒虫不会嫌弃路远。 好在万福鸿的分店不派活,省去一部分繁杂的工作。 这里针对的都是富贵人家,徐达胜也不客气,专把昂贵的羊绒线和呢子布运过来,以待有缘人。 不出所料,生意火爆,但老毛病又犯了,产量跟不上,加之正值旺季,各处都在要货。 徐达胜暗戳戳琢磨扩大工坊规模,恒荣祥内容不下那么多工人,可以外包嘛! 两人见徐达胜出来,连忙招呼人。 三人都做衣料一行,只是细分不同,好在针对的多是富贵人群,少有只能择其一的窘迫,大多时候是我都要。但不代表他们只能做竞争对手。 陈二维调笑道:“徐掌柜,被铜钱压弯了腰?” 徐达胜:“徐某是身子不争气,搬货闪了腰。” 王开阳:“你一个大掌柜,还亲自搬货!” 徐达胜玩笑道:“东家离得近,可不得多表现一二。” 能这么说,自然是知道二人都只是掌柜,而非幕后的东家,大家身份一致,有许多共同语言。 王开阳:“还是你会做人。” 陈二维:“徐掌柜,呢子布能不能匀我一些?” 徐达胜迟疑道:“陈掌柜要多少?” 陈二维:“若说有多少要多少,你信么?” 徐达胜恭维道:“信,怎么不信,陈掌柜可是大财主!”大概率不是送人而是销售。 陈二维:“先拿十匹,放心,我不放这儿卖!” 不怪他出手小气,呢子布比上等绸缎都贵,先拿点试试水。 只要不贴在恒荣祥旁边卖,徐达胜才不管他的销路,大家各显神通。 徐达胜:“成,空的时候去铺子里看货便是。” 陈二维:“猩猩红多要几匹。” 徐达胜这会真为难,“猩猩红匀你两匹,多了没有。有两种绿色的,颜色也鲜亮,陈掌柜也看看。” 陈二维知道行情,“成。” 猩猩红难得,恒荣祥怎么不全做红的呢。 陈二维:“不如招些绣娘,量体裁衣,把钱都吃了。” 看起来掏心掏肺,实则试探。陈记布庄才是养绣娘赚裁衣钱的。 徐达胜:“光倒腾料子和线团都手忙脚乱,哪能再分心!” 陈二维:“不是有现成的绣娘吗?” 恒荣祥不少毛衣工,都是转业的绣娘。 徐达胜:“你是行内人,哪能不知道,我那儿的绣娘少说三十左右,眼睛都快熬瞎了,哪能再做精细活。” 叹一口气,“天底下的钱,也不能让徐某一人全挣了。” 徐达胜没忘旁边的王开阳,“王掌柜,你家收毛皮的时候,能不能顺带捎点羊毛,一年剪两次,不碍羊皮的事。” 王开阳:“徐掌柜,要多少?” 徐达胜:“有多少要多少。”这可不是说大话。 王开阳:“成,帮你记着。” 他们在万福鸿还有一重好处,都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大商家,借着邻里关系,直接促成生意。 三人闲聊一会,除了长安城内的情况,也提及关中商事。 陈二维:“关中西路的商道堵住了。” 徐达胜、王开阳因为经营范围,旗下商队少有往西边走。道路堵塞是常事,但现在秋高气爽,右武卫又在关中肃清匪患,照理说不大可能。 王开阳:“怎会堵住?” 陈二维:“大散关附近,堵在陈仓那儿。” 王开阳:“听说殷相公去陈仓去彻查弥勒教,难不成因为此事?” 陈二维:“那也不可能将陈仓全境都堵住吧!” 王开阳:“徐掌柜有没有听到风声?” 徐达胜:“恒荣祥的商队不往那边走,我也第一次听说。” 王开阳:“消息真吗?” 陈二维:“我们总店旁边有个蜀地茶商,他的货也堵在陈仓附近过不来。” 徐达胜心里犯嘀咕,长安的大商户,商道都是走熟的,各处关节早已打通,一般的地方变化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 王开阳:“该不会弥勒教起事了吧!” 陈二维:“右武卫不是在关中剿匪,徐掌柜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徐达胜摇头道:“我哪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王开阳一小包怪味胡豆吃完,三人各自散去。 徐达胜回铺面理了一会货,越想越不对劲。 前一阵得来的消息,右武卫的确在西边,但都是好些时候以前,照右武卫的速度,早该离开了。 但事出诡异,此时关中若有事,首选肯定是段晓棠手下的右武卫左厢军。 徐达胜不知祝明月是否知情,但出于对自己靠山的维护,让伙计仔细招待客人,自顾自去东边的办公室报信。 第1092章 误入歧途 祝明月从一堆纸张中抬头,“陈仓?” 徐达胜点点头,“据陈掌柜所言,不只他一家出现此种情况。” 祝明月知晓陈仓此时有何不同寻常的事件,殷博瀚同三司正在清查弥勒教,中间若有些阻碍,也是正常。 段晓棠率领左厢军,应该在陈仓附近控制局势,照理说不会有问题。 旗下产业没有走陈仓方向,有几个合作商是那条商路,耽搁些时日并不碍事,特指不耽搁她的事。 祝明月:“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长安距离陈仓几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至于有个风吹草动都让长安百姓战战兢兢。 但祝明月一样惋惜没有即时通讯条件,不能立刻问问段晓棠,陈仓到底发生何事,多久才能回归常态。 只怪祝明月的产业没往那边延伸,不然有的她着急的时候。 林婉婉在万福鸿帮着分了好几日奖券,眼看忙劲儿过去。挎着一个竹篮,走到祝明月跟前,说道:“我先回去啦!” 祝明月眼睛落在篮子上,“连吃带拿!” 林婉婉没有半分羞窘道:“产品测试,前阵子听珍玉说要做冬瓜糖,上架了记得帮我带一份。” 食乐园全靠四野庄和五谷豆坊剩余产能撑起来,许多原材料是两家自产。 祝明月印象中,冬瓜糖应该是一种在现代不大受欢迎的零食,怀疑林婉婉的口味,“你喜欢?” 如果长安本地百姓喜欢,另当别论。 林婉婉眨眨眼,“长久没吃,有点想。”简称嘴馋。 祝明月不含任何期待道:“希望你能喜欢。” 林婉婉不保证自己能否喜欢,给不了准话,挎着一篮子精挑细选的战利品回济生堂。 从正门口下马车,冲药柜后头的谢静徽抬抬手上的篮子,示意带了好东西回来。 谢静徽喜悦都快溢出来了,“师父。”崇敬达到无与伦比的程度。 药柜前买药的郎君转过头来,“林娘子。”是岑嘉赐。 都是熟客,分点零食没什么大不了,但岑嘉赐前阵子经历过国子监集体中毒事件,林婉婉担心他有心理阴影,故而绝口不提。 林婉婉:“哪里不舒服?” 岑嘉赐:“买些药材,探望还没恢复的同窗。” 林婉婉最熟悉她亲自经手的五人,称不上重症,其他病人的情况不是很清楚,“还没好?” 岑嘉赐:“可能伤到根基。” 林婉婉明白,一是症状轻重,二是个人身体素质差别,还有一种可能,像殷鸣一般,借休养光明正大逃学。 国子监不是强势的学校,哪能管得住学生。 人家没有延医,林婉婉不会自荐,对某些学生而言,大夫只有开病假条时才是好人。 林婉婉换了一个话题,“监内如今恢复正常了吗?” 岑嘉赐:“其他还好,只庖厨还瘫痪着。” 经过拘那夷一事打击,国子监庖厨从上到下一个没跑掉,新补进来的人全是凑数,论手艺,只能保证不叫监中上下再次中毒。 至于他们会不会饿死,不在考虑范围内。 林婉婉:“那你们怎么吃饭?” 一群远庖厨的公子哥,总不可能在宿舍空地上建灶搭锅吧! 岑嘉赐:“有空出来吃,其他时候靠糕点充饥。”听起来有些可怜。 林婉婉:“要不几个同窗凑份子,在国子监附近找户人家搭伙。” 长安版本小饭桌。 高门大户指不着,能选择的只能是普通民户。 林婉婉:“或者请个厨娘,先把这段日子捱过去。” 岑嘉赐连连点头,“林娘子说得极是。” 林婉婉欲言又止,“你不上学吗?” 岑嘉赐顿了顿,“耽搁半日不碍事。” 探病多在上午,岑嘉赐下午来买药材,一来一回,一天半的时间没了,今明两日都不是休沐日。 换言之,他逃课。 岑嘉赐为人急功近利,但本性不坏,否则不会在同窗中毒时,急急慌慌帮忙熬制祛毒的汤药。 林婉婉今日心情好,不忍心看一个青葱学子误入歧途,将篮子放到柜台上,指使谢静徽道:“拿后头去,让大家都尝尝。” 谢静徽依言提走篮子,药柜前头再无他人。 林婉婉沉吟片刻,说道:“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虽然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但人和人不同,有的人可以浑浑噩噩,因为家里早铺好了路。” “但我没那么大的本钱和底气,所以只能刻苦。” 比如殷鸣,有个做宰执的叔祖,整天嘻嘻哈哈无碍,日后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如无意外,起步和上限都比其他人高,而岑嘉赐没有这份浪荡的资本。 岑嘉赐以为林婉看穿自己上不得台面的算计,面露羞窘,“我,我……” 林婉婉:“是我交浅言深了。” 实际上是她求全责备,大吴官场上,关系比学识更重要,杜乔论学习能力,读书人里名列前茅,不一样被远远“发卖”了。 但岑嘉赐太浮躁,该沉下心来好好念会书。 岑嘉赐低下头,“以前没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不愿再自剖心肝,转移话题道:“林娘子也念书?” 林婉婉:“我学医是半路出家,论读书年头,比你的年纪还长。” 岑嘉赐看着林婉婉青春的面庞,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林婉婉笑道:“保养得好啊!”止住岑嘉赐的话头,“英雄不问出处,美女不问年纪。” 岑嘉赐知晓林婉婉是段晓棠的表亲,但具体年龄却不清楚,只知道柳恪称呼她为姐姐。 转念想到重点不是林婉婉的年纪,而是她指出的问题,正中眉心。 岑嘉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道:“多谢林娘子教诲。”言罢,抓着药包落荒而逃。 谢静徽出来只见岑嘉赐略带狼狈的背影,问道:“师父,他怎么了?” 林婉婉故作高深地说道:“迷途的羔羊正在寻找方向。” 她就看不惯不好好学习的人。 第1093章 不出所料 晚间归家所有人都高兴,一来万福鸿试营业运转良好,二来段晓棠有信寄回来。 林婉婉兴奋道:“我看看,晓棠写的什么?”边说边将信封撕开。 赵璎珞脚边放着一个细麻袋子,手上是一件没多大长进的半成品毛衣,慢悠悠说道:“还能是什么,平安信呗!” 林婉婉拆开信件,只扫了一眼,神色顿时沉下来。 祝明月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坏消息。 一眨眼哪够林婉婉看完两页纸,她只注意到中间掺杂的一大段拼音。非大事,段晓棠不会用拼音作暗语。 林婉婉将信纸递给祝明月,“你看看。” 知晓事关重大,戚兰娘赵璎珞并没有凑上去添乱。 祝明月林婉婉头对头凑在一块,字斟句酌地看完两页纸。 段晓棠深知攻讦一位宰执事关重大,紧要处都用拼音代替,此世间,唯有她们三人知晓。 殷博瀚此人,文名满天下,执政手段外人不得知,因为他之前只是颇受宠信的词臣。 文人,可能仁弱,但少有狠辣的。 祝明月绝非怀疑段晓棠夸大其词,只是殷博瀚做出此等行径,出乎意料。但放在大吴官场传统氛围里,合情合理。 祝明月扭头问道:“我记得你有个病人,是殷相公家亲戚?” 林婉婉:“国子监殷鸣,殷相公的侄孙。” 照她们的观念,侄孙是极远的亲戚,但按大吴的习俗,其实还挺近。 真卡亲父祖官职,殷鸣未必进得了国子监读书。 祝明月:“为人如何?” 林婉婉:“挺活泼开朗的小伙子。” 戚兰娘赵璎珞一头雾水,段晓棠怎会和一位舞文弄墨的宰执扯上关系。 祝明月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敲打,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沉思片刻,将陈娘子叫进来,吩咐道:“明日上工前,去书铺帮我买殷相公的文集,越全越好。” 陈娘子一无所知地答应:“知道了。”家里经常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文集算不得什么。 屋中只剩四人,祝明月再交代道:“这几日若有人问及关中西路亦或陈仓的事,都推说不知。” 林婉婉装傻是常态,戚赵二人连连点头。 陈二维对徐达胜提及此事,未必是试探,大约是想打听点内幕消息,祝明月和段晓棠的关系没瞒过人。只可惜他问得早了一点。 祝明月只是让戚赵二人装傻,不是让她们真“傻”,事情来龙去脉还是要分说清楚,做到心里有底。 赵璎珞放下棒针,“陈仓必反?” 祝明月:“大概率的事。” 戚兰娘想不通里头的逻辑,“这和晓棠会得罪殷相公,有何关系?” 林婉婉:“晓棠看不惯这些,事情若真压不住,总要有个担责任的吧!” 段晓棠范成明现在的打算是若到最糟糕的地步,把人保下来,往后再算账。 绝不可能因为共患难而存在媾和的可能。 段晓棠是三人中最讲素质的人,措辞那般激烈,肯定快气到冒烟了。 赵璎珞沉吟道:“世子知道此事吗?” 只是预见,事情尚未发生,好歹该考虑下小靠山的态度。 祝明月:“晓棠和范二都写了信。” 赵璎珞挑眉道:“要不探探他的底,”见众人不大乐意的模样,解释道:“他若不愿意,我们自己干。” 吴越性格黏黏糊糊,未必愿意对上一位宰执,段晓棠身边只有她们了。 赵璎珞混迹市井多年,加上自身经历,早知道上流有上流的做法,下流有下流的办法。 祝明月考虑一会,“不急。” 陈仓的盖子暂时捂住,若能继续压下去顶多算是一段私怨,还是段晓棠单方面的。 揭开来,又有两种可能。 若败,双方自然要不遗余力地甩锅,推出几个官员顶罪;若胜,段晓棠咽不下这口气,不存在绥靖的可能,吴越的态度就微妙了。 没必要现在找上门,露出自身的“反骨”。 祝明月:“明天我有事,万福鸿你们多照应些。” 她要去找白秀然、孙无咎打听打听,殷博瀚在政坛上的那些事。 吴越和祝明月各自按兵不动两三日,蛰伏等待陈仓的消息。 当殷博瀚还在斟酌如何做裱糊奏折时,左厢军的简略战报已经先发去长安。 不说当下陈仓全在左厢军把控之下,殷博瀚不管有没有派出人马报信,他的马也跑不过军马。 所以吴越先一步收到消息。 右武卫大营帅帐内,诸将列坐两旁,连常在家休养的韩腾都难得露面。 韩腾略带浑浊的眼睛快速扫过简短的战报,没什么说头。 无非弥勒教挟众起事,但乱子被左厢军镇压下去。 若非知晓段晓棠不打诳语,非得以为是拿几个不知名反贼充数。 关键是,这封战报不符合段晓棠一贯实事求是的风格。 胜是胜了,细节呢,伤亡呢,缴获呢? 以段晓棠的性情,不可能不提及这些。 吕元正:“世子,左厢军伤亡如何?” 吴越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示意陈彦方递给韩腾。“范二的私信。” 实际两人都有私信寄来,但范成明不是身在陈仓,更清楚全程么。 韩腾将信纸拿出来抖一抖,方才放在眼前,下一瞬眼睛陡然睁大。 范成明的信,果然提神醒脑。 第一段就足够惊人,陈仓不出所料被殷博瀚逼反了。 证明先前范成明就和吴越沟通过此事。 接下来简略叙述当晚情形,郡兵炸营,弥勒教徒裹挟百姓、囚犯趁夜起事,街道大火,城中失控。范成明当机立断召唤在城外候命的左厢军入城平乱。 左厢军没多大伤亡,但陈仓城内遍地尸体,家家缟素,具体死伤数量尚未统计出来。 弥勒教本是左厢军翻出来的,现在搞得天怒人怨,殷博瀚为了遮掩过错,还打算侵占左厢军的军功…… 韩腾往下翻,发现没了。大概是范成明告状,和吴越商量怎么给新晋宰执穿小鞋,是不大方便泄露。 韩腾将信件递给旁边的吕元正,让他们依次往下传看。 第1094章 请见世子 信中不少地方不知前情,恐有疏漏。 韩腾问道:“陈仓变乱因何而生?” 吴越:“弥勒教心怀悖逆,”调子定好,但有一条不能忘,“殷相公严刑峻法。” 韩腾还有一重疑问,“左厢军为何不在城中?” 倚城墙防守是最安全的方式,左厢军怎么会潜伏在城外。 半夜,引君入瓮不可能。 吴越无奈道:“殷相公不知何故,并未调集左厢军前来支援。范二在陈仓看出不对劲,急急让晓棠领军前来做个预备。” 私下调兵是为大忌,全仗左厢军身负剿匪之责,行动无碍。 吕元正问出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左厢军在城外何处?” 吴越:“城外二十里。”自己人不用打马虎眼。 事态紧急时,殷博瀚可以征调附近剿匪的右武卫支持,但段晓棠私下率兵停在陈仓二十里外,她不是刚到那儿,是一直停在那儿。 殷博瀚如何行事,才会让粗疏如范成明都不安,急急忙忙准备后手。 范成明不堪用,段晓棠总晓事吧,连她都顶风行动。 殷博瀚在陈仓行的严刑峻法,恐怕真的很“刑”。 难怪范成明说他逼反了陈仓百姓。 右武卫去过绛州平乱,有些场景记忆犹新。 某种程度上,范成明是段晓棠的发声虫,显然,他俩不打算帮殷博瀚遮掩。 韩腾问道:“世子打算如何做?” 吴越举起那封短得不能再短的战报,“进宫给陛下贺喜。” 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就是写的太不像话,得补一封完整的来。事观全貌,再论功行赏。” 凭借这封战报,吴越获得先机,顺理成章介入陈仓之事,先在皇帝面前把调子定下来,论功行赏得等右武卫的完整军报。 金口玉言一出,有些事就不好更改了。 事情往后拖一拖,拖到越发分明,殷博瀚不能浑水摸鱼。 当面锣对面鼓,右武卫不怵殷博瀚。 论私两个愣头青要出一口恶气,论公维护右武卫军功完整性。 吴越进宫去上眼药,韩腾面无表情地敲警钟,“记住,走出去你们都是右武卫的人。”这时候别拖自己人后腿。 在陈仓的是左厢军,但关中百姓哪分得清左右,只知道是右武卫。 诸将齐齐应是。 军中同袍的情谊比文官强些,毕竟到了战场,同袍真能救命,不只是嘴上说的生死与共。 段晓棠天生将才,范成明蛮横,平白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 武俊江拉长调子,嘲讽道:“小儿辈大破敌,果真大才!” 一般人想不到这么损的典故。 段、范二人既非殷家子侄又无私交,早就拜将领兵数年,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竟孩视之。 宰执也不能仗着年纪大这么说。 韩腾半阖目,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不止你读过书。” 心中思量殷博瀚为何拒绝调右武卫支援,逼得范成明段晓棠只能私下行事。 以文官的调性,不该多多益善才有安全感么? 武俊江冲庄旭,在场唯一一个不在将位,管后勤的长史,扬扬下巴,问道:“庄三,范二给你的信呢?” 庄旭果断答道:“没有。” 实际他有,只是范成明的言语更加不堪,不方便展示,让他拱吴越出头,不能让殷博瀚白白占便宜,不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没想到不用他拱火,吴越已经主动去宫里上眼药了。 以庄旭对范成明的了解,一句“小儿”不至于如此破大防。可惜纸短字少,抓不住重点。 往常段晓棠公私分明,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占公家便宜,借着送战报的机会,往家里送信。 祝明月早吩咐过,段晓棠的信直接送到她手上。 今日便有一封,祝明月急急忙忙拆开,是段晓棠匆忙间用铅笔写就,不少地方有涂改痕迹,可见写信之人心烦意乱。 祝明月看过信,方才知晓,段晓棠为何如此愤怒。 一人弄权,哀鸿遍野。 那么多无辜之人,为何要为一个人无能的野心买单。 祝明月深呼吸几次,提笔写下一张的帖子,交代道:“送去庄府。” 这件事上最能出力的无疑是吴越,现在该探探他的态度,两人之间没有直接的沟通渠道,只能通过庄旭转交。 帖子送到庄家,庄夫人翻开帖子,只有四个字,请见世子。 祝明月并非困宥于后宅之人,庄夫人敏锐察觉到这四个字背后牵涉甚大,直接吩咐道:“送去大营,交给三郎君。” 庄旭翻开帖子,猜到祝明月所为何事,转手送到吴越手上。 感谢大家同住长安城,辗转数次也在一天之内传到目标人物手上。 吴越翻来覆去,确认只有四个字。“祝娘子要见我?” 庄旭点头,“嗯。” 处置战利品之事,一直是庄旭出面,用不着请吴越。现在不到对账的日子,但祝明月从不做无用之事。。 能让祝明月如此迫不及待的,只有一个人。 段晓棠和家中联系频繁,她说不定已经知晓陈仓之事。 照常规的做法,吴越该假借杜和儿的名义,将祝明月请到王府……但庄旭私下对账多少回,用不着如此遮掩。 吴越问道:“祝娘子,在万福鸿?” 庄旭:“应该是吧!” 吴越:“走,我们去逛一逛。” 庄旭一愣,“现在?” 吴越:“回府,绕几步路而已。” 庄旭点点头,这话也没错。 两人风风火火赶到万福鸿,赵璎珞见着人有些惊讶。 庄旭:“我们与祝娘子有约。”单方面的也算。 赵璎珞镇定道:“明月去铺子上了,二位稍坐。”将人请到会议室,送上茶水和零食拼盘解闷。 庄旭饮下一口茶水解渴,缓缓道:“热闹不少。” 吴越:“嗯。”实际他没来过。 不多时,祝明月在门口出现。 庄旭习惯了可能没有多大感触,吴越恍然发现,祝明月在家里见他不假辞色,但在外头就带着一丝假模假样的客气和友善。 祝明月笑着挑起话头,“冒昧打扰世子和庄长史,全因晓棠出征日久,担心她的安危。” 第1095章 欲抑先扬 吴越开门见山,“祝娘子知晓陈仓之事?”他们犯不着绕圈子试探。 祝明月推诿道:“万福鸿不少商户反映,大散关到陈仓那一段商道堵住了。” 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我刚刚收到晓棠的家信,听她提起,和殷相公发生了一些矛盾,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祝明月怎么会留人话柄呢,说到底她和吴、庄二人只是微妙的利益联合,若对面是白秀然,两人只怕早说开怎么搞一个宰相。 正常人得罪一位宰执,早就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哪像祝明月这般气定神闲。 庄旭解释道:“世子今早已经进宫,将事情压下来,待往后慢慢分辨。” 陈仓一堆破事,哪经得住细查。 祝明月唇角微微挑起,看来大家目标相同。 吴越肯出头,一来殷博瀚要做好人,势必侵占右武卫的军功,这是南衙的立身之本。 若是双方关系良好,分润一二不是大事,但现在差一点撕破脸,就没必要留情面。 二来是段晓棠的强烈反应,吴越多少该给一些反馈,不然该让人心冷了。 论迹不论心,只要他肯出头便好。 祝明月拖开一张椅子,坐在两人对面,“收到信时,我亦难以置信,世间竟有如此耸人听闻之事。” 吴越和庄旭齐齐抬眸看向祝明月的脸,发觉她竟不是夸张。 难怪段晓棠反应那般大,或许在她们的固有印象中,这类事件的确少见。 祝明月继续说道:“若有世子支持,陈仓之事说个分明,殷相公会是何结果?” 吴越毫不讳言道:“无功,会受一段时间冷待。” 刑不上大夫,何况宰执。 祝明月清楚,吴越不是青天,不负责为民喊冤,他只要维护南衙的利益即可。身体微微前倾,蛊惑道:“我觉得如今是个好机会。” 吴越:“什么机会?” 祝明月:“世子日后将执掌南衙,战场上有过表现,该在朝堂上立威了。” 吴越好整以暇道:“敢问祝娘子,如何立威?” 祝明月:“踩一位宰执上位,如何?” 吴越若能在朝堂上硬刚一位宰执,有其父之风,更能巩固地位。 庄旭差点噎住,“宰执!” 人臣的巅峰,说踩就踩?祝明月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先前想的不过是煞一回殷博瀚的威风,守护右武卫该得的军功。 吴越:“洗耳恭听。” 祝明月见吴越心动,靠在椅背上,一派悠闲姿态,“殷相公是诸位宰执中根基最弱的,倚靠的无非几样,南人身份,长于诗文,颇受帝王宠信。” “文无第一,朝中南人不少,并非没有替代品。” 不然不会另辟蹊径去抢军功了。 吴越:“能做到殷相公的份上,却少之又少。” 祝明月:“但不是没有,凑合凑合也能用。”南人也不是铁板一块。 如果只让吴越挑拨几个南方重臣炮轰殷博瀚,是不是太简单了。 祝明月:“殷相公多年词臣,不曾接触实务,看似满朝盛赞,但都是他诗文的拥趸,并非朋党。”或者说看在皇帝面子上。 朋党靠利益、志向维系,哪能是一首诗。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越遍数殷博瀚周遭近人,多是没有实权的文人。 不是孤臣,却虚! 看似空中楼阁一般的势力,轻轻吹一下就散了。但祝明月吹不动,非得靠吴越出手不可。 祝明月暗地里圈定几个合适的代替人选,亦是可能向殷博瀚“插刀”之人。 但吴越的心头已经开始盘算朝中几个南方重臣,谁能顶上去。 殷博瀚得罪了便得罪了,另推一个上去,不需要对南衙亲善,不挡路便好。 但现在有一个关节卡住了。 吴越:“殷相公是皇上的宠臣。” 祝明月心知,前半截已经说动吴越,接下来就容易了。 祝明月:“我幼时读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文名盛自会受到反噬。” 庄旭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难道找一个文章写得好的人来反驳殷博瀚。 祝明月:“世人对文人风骨期待颇多,殷相公差了一点。” 粉转黑有多可怕,追过星的人都知道(林婉婉那种胡来的不算)。 吴越:“祝娘子打算如何做?” 祝明月:“欲抑先扬。” 先把他捧到天上,再打落尘埃,祝明月保证,没有一点添油加醋,全都有事实依据。 殷博瀚该得的。 朝堂上归吴越,朝堂下归祝明月,只稍稍漏了一点底。 吴越庄旭连连感叹,最毒妇人心,前人诚不我欺。 庄旭脸皮仿佛僵住,说道:“祝娘子为段二,果真豁得出去。” 祝明月莞尔一笑,“我与晓棠一体,伤她便是伤我。再者,女人都是记仇的!” 吴越庄旭立刻反省自己,以前是不是哪里得罪过祝明月。 庄旭问心无愧,吴越……有点不妙。 三人商量一通如何给宰执挖坑埋人,祝明月最后确认道:“殷相公的奏折何时到?” 吴越:“约莫明日,有了消息,我即刻派人来通知。” 三人出了会议室的门,总不好说方才在密谋。 吴越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方才桌上的小食滋味不错,我带些回家给宝檀奴尝尝。” 祝明月愣住片刻,“令媛多大了?” 吴越:“差一个多月,满一岁。” 祝明月反问道:“她能吃吗?” 育儿知识是祝明月的短板,但常识还在,不到一岁的孩子能吃花生米、地瓜干?磨牙都嫌硬! 吴越醒过神来,“我吃。” 两人派亲兵护卫去食乐园“搜刮”一堆零食,大包小包带走。 次日庄旭拿着一包地瓜干,站在营房外监工。 庄旭歪着头道:“这面墙没砌齐?往后哪天睡塌了落火堆里,就知道厉害了。” 砌墙的军士趴在地面上仔细观察,果真有一点歪,立马认错,“长史,我们马上拆了重砌。” 庄旭甩甩手道:“你们的泥瓦匠手艺实在糙,以后想挣这份钱粮,难!” 免费的,不能要求太高。 第1096章 烈火烹油 军士默默不言,至少庄旭不是让他们在沙场老死,而是想着服役期后,能有一份糊口的手艺。 武俊江略带心事走过来,问道:“营中火炕盘多少了?” 庄旭:“泥坯都准备好了,六成营房已经盘好,正在阴干,照现有进度,一旬左右,所有火炕都能完工。” 武俊江点点头,将庄旭拉到一边,“我听着外头的风声不大对。” 若非事先知道左厢军在陈仓和殷博瀚结了梁子,武俊江根本不会注意他的消息。 今早殷博瀚的奏折送进宫里,如同一滴沸水落进油锅里,彻底点燃长安人民的八卦热情。 庄旭将地瓜干放到的武俊江面前,问道:“怎么个说法?” 武俊江伸手拿一根,“殷相公于陈仓平定弥勒教作乱,文武双全,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陈仓的战是他打的吗?比起人云亦云的百姓,武俊江更信“不靠谱”的范成明。 庄旭的地瓜干越嚼越有劲,“还有呢?”祝明月行动够快的。 武俊江:“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当世活圣人,该入文庙陪祀。殷相公追名逐利如此不择手段?” 以为是殷博瀚找人放出风声,吹捧自己。 庄旭嘴巴停下来,祝明月这把火烧得够旺的,生怕烧不死殷博瀚吧! 当世活圣人的风传进宫里,不用吴越出手,皇帝都得压一压,乾纲独断者焉能容忍一个名望高于自己者。 武俊江:“我们该怎么做?” 庄旭:“看着吧!” 武俊江:“段二和范二还在陈仓呢!”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废物点心上司。 庄旭:“我们笨嘴拙舌能说什么,交给世子!” 吴越这会估计忙着“偶遇”几个出身南方的重臣,试探他们的立场。 武俊江见庄旭不着急,知道他们早有应对之法,放下心来,问道:“这是什么?”有嚼劲还带一丝甜味。 庄旭:“地瓜干。” 武俊江:“和地瓜烧什么关系?” 庄旭:“应该是同一种东西吧!” 武俊江举起剩余的半根,思考怎么酿成酒。“哪来的?” 庄旭:“万福鸿买的,世子给他女儿买来磨牙,我也拿了点。” 武俊江:“表侄儿,你也磨牙?” 庄旭:“恨不得吮血,只能磨牙了。” 帅帐内,吕元正和宁岩捧着两张大纸琢磨。 见两人入内,吕元正招呼道:“来啦,看看。” 武俊江:“什么东西?” 吕元正:“殷相公的奏折。”刚从宫里抄出来。 留守大营的几位将官,文化水平基本过关。 武俊江先问结论,“怎样?” 吕元正:“文人曲笔而已。” 初看没有任何问题,赞一句文采斐然。若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翻出不少问题,只是现在没有左厢军的详细数据,无法一一比对。 写文章他们是外行,但读、写战报,他们是专业的。一场战事的弯弯绕绕,只要战报是真实呈现的,都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丝猫腻。 宁岩:“斩首俘虏没有实数。” 亲临一线的将领,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千余、百余,谁知道余多少。 这不是急行军的遭遇战,他们在陈仓城中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点。 若一座城中有数千弥勒教徒,至于被左厢军从一座匪寨里翻出来?长安早知道风声了。 范成明信中言明,烧掉大半条街,吞噬百余人的性命的大火,只被轻轻带过。 单看奏折,只以为是意外起火,随即被扑灭。 吕元正:“若照殷相公的分法,左厢军的功劳至少被抹掉一半。” 计量军功他更专业,不止要计算战场的斩首俘虏,还要考虑对战局的影响。 只这一半军功,足够南衙向殷博瀚发难了。 宁岩:“段二的战报何时能到长安?” 吕元正:“等三两日。” 武俊江吐口气,“那就看看这几日,长安的风向还能怎么变!” 关中一隅一场只有一两千人的民乱,对长安百姓而言,激不起多大的水花,弥勒教变成一个名词,几千人只是一个量词,他们更熟悉通过诗文认识的殷博瀚。 长于文才的印象进阶为文武全才,结合殷博瀚的年纪,说一句大器晚成都行。 不说街知巷闻,至少消息灵通的文人都听到风声,普通百姓知道殷博瀚是谁? 白秀然放下门帘,隔绝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大堂,来到祝明月的专属办公室,问道:“能行吗?” 春风得意楼第一次执行赚钱以外的任务。 祝明月淡定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几人招架得住。” 白秀然笑道:“殷相公会感念你的恩德。” 祝明月:“他哪会知道是我。” 除了春风得意楼,祝明月同时在数个文人聚集处放出消息,以此时粗陋的追踪技术,除非运气寸到家,否则外人抓不到她实质的把柄。 白秀然:“外头已经开始写歌功颂德的诗文了。” 祝明月:“到时候石灰刷了便是。”一键重置,非年非节,找个粉刷匠容易得很。 白秀然:“就这么一直替他扬名下去?” 祝明月:“先吹两天风,再变风向。”维持热度。 殷博瀚扬名,最受刺激的是与他地位相等的高官,突然跑出一匹黑马,危机感倍增。 听说皇帝初听到消息时,大为欣喜,只是报喜信的是吴越,偏叫他拔得头筹。因为右武卫的战报粗陋,吴越为了替属下争功,建言先缓一缓。 人人都想知道陈仓变乱的前因后果,偏偏限于通讯条件,打听到的已经是不知多少手的消息,大部分还是被祝明月污染过的。 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先前陈仓附近的商道堵住了。 距离当事人最近的就是三司属员,尚未有消息传回来,勉强算在正常范围内,他们没有时时和总部保持联系的自觉性。 唯独龚彦表现沉默,陈仓之事没那么简单。 长安热门话题从活圣人殷博瀚该进文庙还是武庙,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陈仓被屠城了! 第1097章 干巴噎人 陈仓和殷博瀚绑在一块上了长安城两天的头条,加之历史原因,天子脚下亦有一定知名度,不至于让人提起来,问一句这是哪里的小地方。 屠城从古至今都是恶行,关中之地陈仓古城,谁敢丧了良心行屠城之举。 殷博瀚,一介文人。若有屠城之事,焉能捷报。 平乱的右武卫不可能,虽然他们曾在慈州杀俘,但山高水远,在关中名声还是不错的。 从陈仓过来是商旅言之凿凿,陈仓周边十室五空,城中家家挂起白幡,街面上压根上没几个活人行走…… 许多人没去过陈仓,却可以想见其间的荒凉。 耳目广泛的关中大族,消息开始汇集到长安,那夜的内情不清楚,但陈仓遭遇浩劫是不争的事实。 再审视殷博瀚花团锦簇的奏折,所有人心中都冒出无数个问号。 此时平定陈仓变乱的另一个重要角色,右武卫左厢军战报终于姗姗来迟递送长安。 吴越拿到战报的时候,只想到一句话——事实胜于雄辩。 其他人看到吴越拿出的厚厚地一沓东西,眼睛微微睁大,确定这是军报? 往常那些武夫为了不为难自己,一个个恨不得不写战报,突然这么长有点不习惯。 吴杲一目十行将战报看完,“嘭”地一下扔在御案上,心中只有被愚弄的愤怒,殷博瀚他怎么敢的……文武双全的活圣人,莫非以为他当真可欺。 吴杲问道:“右武卫左厢军现在何处?” 吴越:“回陛下,右武卫在陈仓停驻三日,局势稳定后离去,继续剿匪了。” 吴杲心知,右武卫并非不忘本职,而是和殷博瀚的矛盾难以调和,不得不走。否则通篇战报,详尽是详尽,暗地里却处处针对殷博瀚奏折的含混之处。 吴杲:“范成明怎会在陈仓?” 此次关中剿匪只有一位主将,范成明段晓棠官阶相同,不可能一同出征。 吴越早准备好说辞,“先前去绛州平乱,范二着实辛苦,请假出去玩一趟松快松快。此番左厢军查出弥勒教线索,但身负剿匪之责,便托范二帮忙向后续前来办案的官员转交人犯。” 年轻贪玩人之常情,这是吴越的心腹,吴杲并不打算追究。 那夜若没有范成明居中联络,陈仓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呢。 吴杲召来一位内监,“念。”那么长的战报,一个个传看费时间。 一位嗓音洪亮的内监站出来,照本宣科,一字一句念出来。 白隽坐在众人中间,方才晓得那夜怎一个乱字了得。 右武卫的战报包括整场战事各处节点,不止他们一家所作所为。 冯翊郡兵炸营的前因后果,比邻而居的扶风郡兵因担忧牵累自家,只敢少许精兵出营,封堵四处出入口。 两支郡兵互相牵制,扶风郡兵拦住了疯狂的冯翊郡兵,却再无暇顾及东城门。导致弥勒教在内应支持下,打开东城门。 弥勒教徒放出木栏狱中的囚犯,在城中四处纵火,诸多官员被围堵在县衙内,中枢瘫痪……城中乱作一团。 最关键的是,殷博瀚说范成明是“受命”,但战报里,范成明却是自行其是召唤右武卫入城支援。 这也解释了,为何一支强兵当时不在城内,而在城外。 说不清楚的地方也就这一处,右武卫的兵马为何会在殷博瀚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陈仓城外。 其他地方都表现得坦坦荡荡,各处交战地点的伤亡情况,从重伤俘虏交接到县衙,短暂的时间内,不治去世的人数都有记录。 殷博瀚奏折内被含混带过的大火,亦有清晰的描述,县令左敏达现场指挥救火,左厢军支援,百姓接力,历经两个多时辰灭火。 陈仓最繁华的一条大街,烧毁房屋三百余间,从火场中抬出尸体一百六十五具,受伤四百二十七人,失踪八十六人。 连后来入户排查找出的尸体,桩桩件件都有下落。 到底谁才是真正办事的人,一目了然。 殷博瀚到底多大的脸,说是他运筹帷幄之功。 从战报中侧面透露出他当夜的作为,被安个无能的帽子的都是轻的。 木栏狱,多新鲜的词。 右武卫生动还原了木栏狱的情况,几根木条,几个带刀的衙役,能看住近千人? 牲畜都知道越栏逃跑,何况活生生的人,难怪当夜一群身无寸铁之人会去攻打县衙。 右武卫的战报,干巴得比他们的列巴更噎人,细致得要命,一群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本能地更信任这一份说法。 因为它没有那么多腾挪的空间,一处作假牵连所有。 两份文书放在一起,简直绝佳的讽刺。 唯一的问题是,是何缘故促使右武卫不给宰执面子,非得打脸。 总不可能两个年轻将领年少气盛。 吴杲带着几分气,问道:“殷博瀚何在?” 一位官员起身回道:“回陛下,照先前的奏报,殷相公该是今日从陈仓启程。” 比右武卫晚些时日,但从处置民乱事件上,称得上快刀乱麻。 当然也可能是陈仓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口可杀了。 早有户部官员报出陈仓的户口数,不晓得多少年前的老黄历。 右武卫战报加加减减,那夜伤亡人数至少占陈仓城中近一半人口。 怪不得外头传言,陈仓被屠城了呢。 随着右武卫战报入长安,披露出当夜更多细节。 鉴于写得又臭又长,少有人会全本抄录,只能摘录要点。 岑嘉赐被林婉婉揭破内心的隐秘和不甘,躲进国子监书楼里读书,徜徉书海,的确比掂量人心更轻松。 每日早出晚归,错过不少新鲜消息。等他反应过来,殷博瀚三不朽之名已经传遍长安。 作为接近权力场的国子监学子,除了表达崇拜,更多是思量此事对朝堂格局有何影响。 时人重乡土,殷博瀚若能再进一步,势必要大力提拔南方士族。 岑嘉赐眼神落在书柜角落的药包上,纠结要不要去探望殷鸣。 但不待他纠结出结果,坊间消息又为之一变,陈仓被传遭屠城。 第1098章 披麻戴孝 各处消息汇聚到长安,最准确的是陈仓周边士族的书信,以及从陈仓过来的商旅。 少有人知晓陈仓经历怎样的人祸,但一夜之间勾销许多户口却是不争的事实。 国子监内讨论得激烈,论私殷博瀚从前来过监内讲学,论公文武有别。 如今谁是谁非,鉴于双方当事人都不在长安,只能让吃瓜群众来辨别。 曲正奇知晓些内情,“殷相公是殷十二郎的叔祖,段将军是林大夫的表亲。” 二人中间七拐八拐,还有一重救命之恩。本有做通家之好的可能,哪想到会掐起来。 右武卫的战报明面上陈述事实,实则暗指陈仓之乱全因殷博瀚引发。 鞠雅健顶着一头卷曲的毛发问道:“陈仓之祸,因何而来?” 容承运轻蔑道:“还能是什么,庖厨不杀鸡,改杀人了。” 他吃过拘那夷鲜花饼的苦,加上瞧不起段晓棠庖厨出身,新仇旧恨一叠加,愤懑之言脱口而出。 公允来说,军队在战争中失控行血腥之事常见,加之右武卫有杀俘的前科。 人心偏向,右武卫天然不占优势。 曲正奇:“人正经出身是河间王府的护卫,右武卫的列巴立过大功,终结杨胤之乱。” 座中其他人齐齐想翻白眼,谁记得它本质是食物。 列巴和鲜花饼,并称长安两大杀器。 岑嘉赐隐于众人中间,冷眼看待。一群年轻的士子不曾思量背后的利益关联,只关注其间是非黑白。 难道这一次又是南衙找由头对付宰执? 柳恪抱着一本书从藏书楼方向过来,曲正奇连忙喊道:“柳二!” 国子监学子对殷博瀚多少有些了解,但段晓棠神秘多了。流传在外的事迹无非两条,微薄的出身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极其善战。 此人少有参加长安各类宴饮,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国子监内偏偏有一个对他极其熟悉的人。 柳恪过来时就知道同窗们想问什么,早有准备。 曲正奇急忙问道:“段将军为人如何?” 柳恪不急不缓反问道:“弥勒教线索本是右武卫发现的,先前如何,现在又如何?” 右武卫短短几年内骄人的战绩,与殷博瀚几十年的令名相比,不值一提,尤其在国子监这等文风盛行之地。 只能另辟蹊径。 先前风平浪静,现在惊涛骇浪。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禁咂舌。 至少说明右武卫懂得克制,并非肆意妄为的莽撞武夫。 柳恪:“诸位都是写过文章的人,还不明白?” 右武卫的战报殊无文才,行文与流行的风格不尽相同,但正因为如此,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才更有可信度。 妙笔可以凭空造出不存在的花,却难以更改活生生的现实。 言罢,柳恪抱着书离开。 另一头殷家大宅内,宗储急慌慌问好哥们,“到底怎么回事?” 殷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无助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先前借休养身体逃学,后头在家就是单纯避风头,谁知道风向会变得那么快。 从圣人到罪人,不过短短两天时间。 宗储:“殷相公有信回来没?” 殷鸣继续摇头,“没。”就算有,也不是他一个小辈能知道的。 殷鸣拧眉思索一会,忽然跳下床,说道:“我去找林大夫问问。” 段晓棠亲缘淡薄,在长安仅有两位表亲。 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辈有些许龃龉,不影响殷博瀚把殷鸣塞进国子监。 宗储急忙拉住人,“你去作甚!” 不说两家立场对立,林婉婉一个在长安行医的女子,能知道什么。 右武卫的战报送到长安,没有一句攻讦之语,但明眼人都知道,段晓棠和殷博瀚两人中,必有一人要吃瓜落。 段晓棠明明可以配合,把事情压下来,为何要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费尽心血炮制一份几乎没有漏洞的战报,将陈仓变乱的前因后果摊在明面上? 做菜放多了盐吗! 在殷鸣宗储印象中,殷博瀚虽热衷名利,却非偏激之人。 讨论得最为激烈的时候,吴越联合韩腾,请求皇帝彻查关于陈仓被屠城的流言,还右武卫一个清白。 所有人心知肚明,陈仓被屠城只是伤亡惨重的另一种说法,真查下来也只会不了了之。 吴越正式跳到明面上,以南衙的名义向殷博瀚发难。 原先一个小小的将军不足以撼动,现在吴越以南衙为靠背,对上殷博瀚诗词文章堆叠出的高台,不论谁是谁非,都必须要有个说法。 陈仓籍贯的官员不论官职高低,紧随其后,非得给家乡讨一个公道。 往常围绕在殷博瀚周围的南方官员,反倒在关键时候偃旗息鼓不发一言。 为防弥勒教作乱,右武卫向关中增兵,好事者从南衙打听出消息,今年剿匪将提前结束,差不多和殷博瀚前后脚回长安。 吃瓜群众恨不得守在城门处,看两方人马现场打起来。 谁能想到,班师的兵马和押送反贼的官员尚未抵达长安,先来的是披麻戴孝告御状的陈仓父老。 祝明月吴越都以为是对方的手笔,但再结合时间和路程,发现不大可能。 自发的? 国朝至今,尚未有如此大规模以地区为纽带的喊冤行为。 来告状的不止有庶民,还有士族参与,或者说就是他们组织的。 先前抓捕的都是没有根基的庶民,在那混乱的一夜中,一些小士族子弟同样受牵连被杀,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殷博瀚携带大批囚犯入京,脚程自然快不了。陈仓人轻车简从另行小道,反而赶在前头。 陈仓人态度摆的极正,家乡潜藏有弥勒教徒,不曾发觉,是他们的疏漏。 可真正的弥勒教徒有几人,至于抓捕数千人,酿成这般惨祸,昔日繁华的陈仓城,如今一片焦土,满目枯骨。 他们要一个公道,要一个说法。 关中一体,朝中是否视陈仓如仇寇? 第1099章 卡他脖子 这一指责相当严重,关中是大吴的基本盘,朝中大臣多出自关中大族。 陈仓虽然偏远了些,但从来不是外人。和杨守礼祸害绛州等地,绝不是一个概念。 吴杲虽大力提拔南方士族,但从不是视关中于无物。 裹挟在陈仓的数股势力,右武卫的主将出自关中,郡兵也是如此,唯有殷博瀚一个南方人在其中如此显眼。 稍不留神,就上升到地域矛盾了。 陈仓贤达一到长安四处串联姻亲故旧,将陈仓的惨状反复诉说。 明面上没有提殷博瀚和右武卫任何一方,但绝口不提兵祸,而将矛盾对准的事发起因,剑指何人不言而喻。 若陈仓人只在朝野间串联就罢了,他们还带来了陈仓县令左敏达的遗书。 说遗书不大准确,左敏达自责不能保境安民,写完这封书信后,投缳自缢幸被救下。 作为亲历者,左敏达将所见所闻全部记于纸上,包括最说不清楚的弥勒教情况。 殷博瀚等人在陈仓办案,抓人、关人、案卷情况都瞒不过地头蛇。 如果记性好的人,还能想起右武卫战报中记载过,这位县令在城中大乱时,离开尚且安全的县衙,前往火场组织救火。 左敏达作为朝廷官员,他的“遗书”将陈仓变乱的罪魁祸首直指宰执殷博瀚,第一次将事情摆到台面上。 七品县令越级挑战宰执,他日青史都得记一笔。 据当事人左敏达所述,殷博瀚在陈仓的表现堪用四个字形容——作威作福,容不得任何反对意见。 长安的老同事们反思一圈,殷博瀚是有点小脾气,怎么到地方上就变味了呢。 吴杲此时既恨殷博瀚办事不力,这是他提拔起来南方士族标杆,表现竟如此不堪。 又恨陈仓上下联为一体,透露出与中枢对抗之态。 右武卫捅破陈仓变乱的内幕,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私下与陈仓达成一致。 好在南衙惯来立场坚定,此番两个将领年轻气盛,从过往经历来看,不给地方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不大可能勾结到一处。 而且以陈仓人的说法,他们的确没和右武卫的人接触过。 殷博瀚因何与右武卫生出龃龉,恐怕只能等班师后,才能分明。 长安朝野没想到殷博瀚纵横政坛文坛数十年,晋升宰执后却在小小的陈仓栽了跟头。 若没有陈仓的苦主上告,殷博瀚和右武卫之间有得拉扯,但现在天平已经倾斜。 越发有好事者紧盯城门口的动静,期待起接下来的故事走向。 殷博瀚在路上听闻长安的消息,初听时喜不自胜,正是他希望达成的效果。 但越往后听越不对,宦海沉浮数十年,敏感地意识到这是捧杀,将他捧得越高,与皇帝的隔阂就越深。 不曾想风向急变,将陈仓引到屠城之事上,这种事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殷博瀚只恨自己不能飞回长安,亲自辩白。 一面给长安的亲朋写信,嘱咐他们的皇帝身边进言,勿听信市井闲言。 另一面将随行官员召来,嘱咐他们不要乱说话,陈仓之事他们一齐完成,成则大功,不成则大罪。 石任张口想说什么,被龚瑞拉住,将要出口的话语咽了下去。 两人随意走在营地里,入目所及是被郡兵严密看押的人犯。 人数近千人,有的是弥勒教徒,有的是“谋反”的刁民乱贼。 殷博瀚严密把控他们的消息渠道,不得与长安通信。 龚瑞悄声道:“殷相公如此心急,看来长安有了变故。” 石任:“右武卫?” 龚瑞:“不清楚。” 右武卫的身份,实在不知能从何处入手,一不小心引发皇帝的疑心病,把自己拖下水。 诸多官员和囚犯,自然要有人护送。 几支郡兵损失惨重,算下来竟是扶风郡兵留存的实力最强,护送的任务自然落在他们头上。 龚瑞看见来来往往的郡兵,幽幽道:“殷相公至今不知,那夜差点被他推出去砍了的小将官,是扶风果毅都尉的小舅子。” 封文斌和边飞宇关系没瞒过人,殷博瀚媚上蔑下,或许知道,只是不在意,所以不曾有任何安抚之举。 石任:“找个机会,见一见。” 自从启程后,边飞宇一直缀在队伍末尾,没有一点关系户的光鲜。 此去长安,一是军务,二来他在长安有一个远房堂伯,全当去探亲了。 封文斌叮嘱道:“近来莫去中军晃荡。”殷博瀚的表现不大对劲。 边飞宇将自己的小命看得重,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的,姐夫。” 封文斌没有神通广大的消息网,不知长安的坏消息,不清楚该如何应对。 他此行不是单纯的护送,扶风郡兵和陈仓有香火情,他早受了陈仓头面人物的托请,长安的消息拦不住,但隔绝身后陈仓的动静。 于公于私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封文斌先前不知为何有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但刚踏进长安城时就明白了——陈仓百姓披麻戴孝来长安喊冤了。 比他们早到一日,故意卡殷博瀚脖子,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更有趣的是,右武卫将在明日班师,正逢大朝会。 如此喜闻乐见之事,谁能错过,连惯来抱病逃避大朝会的闲散人士,都特地起了个大早来看热闹。 让负责维持朝会秩序的御史费了好大功夫调整位次。 今日兴许能见识到一位宰执,一位文豪的陨落。 百姓披麻戴孝叩阍喊冤,谁摊上都够喝一壶的。 殷博瀚昨日归家,让家人将长安近日的消息都学一遍,知晓有人故意将事情闹大针对自己。 具体是何人不知,但右武卫肯定反水了,他就知道那两个年轻人不落教。 更令人心惊的是,往常来往的南方官员,在此事上大多保持沉默,到底谁说动了他们,许出何种利益? 朝会当日最辛苦的是段晓棠和范成明,一大早候在城门门口,待门开立刻奔入城。 偏偏朱雀大街不许疾驰,他俩悬着心赶到皇城门口,差点出师未捷,先因为朝会迟到挨顿板子。 第1100章 是我调兵 吴越踱步过来,慎重交代道:“你俩待会收敛一些。” 韩腾接道:“实事求是即可。” 范成明扶腰喘气,“知道,知道。” 今日主力是范成明,段晓棠只负责平乱,论陈仓的始末,未必有前者清楚。 吴越叮嘱段晓棠,“话出口前脑子里先掂量两下,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段晓棠往常有许多不合时宜的想法,但不适合大庭广众下对着众人,尤其是皇帝剖白。 段晓棠垂着头,“我明白。” 吴越透露消息,“陛下已经下旨,让陈仓县令来京,今日殿上只有陈仓父老。那些三司属员不曾表明态度。” 范成明:“龚御史和石员外郎亦是如此?”两人背地里可有不少小动作。 吴越:“尚未查明。” 二人应该是特意回避,免受其他人影响。 殷博瀚围着一圈亲友故旧,只是比往常人数少了许多。 天色尚且朦胧,比陈仓刚平定,段晓棠来县衙门前质问时,更加昏暗。 殷博瀚想看看段、范二人今日的模样,偏偏两人躲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武将中间,看不清身形。 进太极殿的路上,余项明猛拍范成明肩膀一巴掌,“你小子,又搞大事!” 范成明辩解道:“事到跟前,不是我找事。” 余项明交代一句:“待会想清楚了再说话。”生怕范成明秃噜嘴,说出不敬之言。 范成明连连点头,“嗯嗯。” 今天遇到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太极殿内文武分列两班,先说些无关紧要的国家大事,终于到戏肉了。 本该钦差殷博瀚出列回禀于陈仓查处弥勒教的情况,但他今日说话的顺序被另一个人占了。 太极殿庄严肃穆之所,自不会让不通礼仪的泥腿子踏足。 陈仓王氏,周文王第十五子毕公高的后裔。 王天禄是关中地区小有名气的文士,他伯父家在变乱之夜,被乱民攻破家门,死去数名亲眷。 最关键的是,他没有参与过,和殷博瀚不欢而散的肮脏交易,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王天禄仪表堂堂,一身素服立于殿中,声情并茂讲述陈仓如今的惨状。 “昔日繁华之城,今朝满目疮痍。犹如猛兽口中之食,饱受蹂躏。昔日民居,今成断壁残垣,只余瓦砾遍地,狼藉不堪。行人稀少,皆面带愁容,步履沉重,似负重前行……” 不知道还以为是被异族入侵。 范成明和段晓棠咬耳朵,“不算夸张。” 陈仓的情况不用夸张,已经很惨了。 王天禄眼含热泪,伏地跪拜行大礼,“陈仓全县万余户,若本县有数千弥勒教徒,如此声势浩大,草民焉能不知。” “请陛下还陈仓一个公道。我等沐浴王化,非是乱民。” 殷博瀚出列,不急不缓道:“回禀陛下,此次定案的弥勒教徒只四百余人。”不论死活。 王天禄跪伏质问道:“敢问殷相公,城中大街上的木栏狱里关了多少人?” 殷博瀚:“只是请他们协助调查。” 王天禄:“回陛下,木栏狱中关有近千人。”当夜全都逃跑了,亦或说反了。 木栏狱什么情况,右武卫战报中早说清楚了,压根关不住人。 吴杲身边的内监示意两个各自归位。 殷博瀚站文官前几位,王天禄则去末尾,差点出了殿门。 吴杲:“范成明、段晓棠何在。” 两人拱手出列,“末将在此。” 吴杲:“说说,右武卫的兵马为何在陈仓城外?” 战报上少有没说明白的地方,连殷博瀚都只知最近的兵马在临县。 私自调兵是为大忌,右武卫身负剿匪之责,在关中行动无碍,到底是钻了空子。 范成明:“末将捎带把弥勒教的人犯交给殷相公后,本打算离开,但刚出陈仓左眼皮就一直跳……” 其他人还在思量跳财还是跳灾,孰料范成明“登”的跪下了。 范成明苦着一张脸,承认道:“是末将写信调兵的。” 吴杲:“不曾告知殷相公?” 范成明点头复又摇头,“没说。” 吴杲:“为何?” 范成明光明正大上眼药,“殷相公提及右武卫时,态度颇为冷淡,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线索是右武卫发现的,朝廷本有旨意让其襄助,殷博瀚一脚把人踢开,独揽功劳自然会让人不满。 吴越出列,呵斥道:“宰执位居臣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当尊重!” 两人一唱一和,先把牌坊立起来,顺便小刺殷博瀚一下。 吴杲:“为何调兵?” 范成明垂着脑袋,“末将在城外歇脚,见押解入城的人犯成群结队,”手在腰侧比划一下,“连这么大的孩子都有。” 因为是跪姿,其他人还以为殷博瀚连婴儿都抓。 范成明图穷匕见,“末将不曾主政地方,但平过不少民乱,能不知道这些乱子是怎么起来的吗?弥勒教不是庙里的泥胎木偶,能不趁机作乱吗!” 也就说,殷博瀚刚到陈仓时,范成明以管窥豹,预见到即将生出的乱子,这是何等敏锐地洞察能力。 南衙一干人等,猛地瞪大眼睛,难道范成明内秀,若是如此,范成达死也瞑目了。 范成明不是自夸,他参与平定过着名的烂摊子——绛州之乱。及至于杨胤之乱的兵员主力是百姓,土匪也曾是百姓…… 一介膏粱子弟,竟会体贴百姓处境,何等迷幻。 范成明:“末将回城找殷相公,殷相公说朝廷法度是这么规定的。末将读书少,不知道律法如何,劝说无法,只能写信求助段二。” 吴杲:“律法如何?” 轮到刑部脑袋发麻了,因为这涉及到大吴的律法漏洞,没有专门的邪教罪。 人人都知道弥勒教有造反前科,妥妥的邪教,但彼时不曾起事。 石任作为同去陈仓的刑部官员,当事人之一,出列答道:“弥勒大乘教教义为煽动民众的异端邪说,适用于造妖书妖言罪。” “诸造袄书及祆言者,绞。传用以惑众者,亦如之。若私有妖书,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 换言之,只诛首恶,不牵连家属。 皇帝不认识小官,但其他人知道呀,合着这位也跳反了。 第1101章 本为兜底 弥勒教不是只在家念经的善男信女,往后绝对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以谋反定罪可以,但真拿律法框,只有造妖书妖言罪能套上。 这也是石任在陈仓不信服殷博瀚的缘故,因为后者除了皇命和官职,没有其它能说服他的理由。 石任的突然“反水”,揭开陈仓变乱中的混乱一角——内部人心不齐。 吴杲换了一副更温和的态度,“范卿给段卿写信,就调来了兵?” 按照严格的军令程序,范成明不可能调动左厢军,但两人私交不一般,说不定段晓棠真会听他的话。 范成明在南衙的名声,吴杲听说过一些,不似能让人敬服的。眼神落到一旁垂首站立的段晓棠身上,她是如何想的? 此人每次面圣,都把脑袋低下来,难道因为出身庶族底气不足。 范成明结结巴巴道:“这个,那个,陈仓将要出大事,不该想法子堵上吗!” 殷博瀚出列,质疑道:“吾不知范将军指的是何处疏漏,既有异议,为何不曾言明!” 他至今不忘,范成明言说左厢军只有几百人的来壮声势,明明已经在城外候命,还推脱说一两日才到。 范成明跪的是皇帝,又不是殷博瀚,闻言“登”的一下站起来,质问道:“殷相公没造过反,总研读过弥勒教的经义吧!” “旧佛去,新佛出。旧佛怎么去,所有人都死得干净,新佛就来了!弥勒教不图长远,只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陈仓周边天怒人怨,不起事才怪。我倒是劝过,不能这么搞,你拿朝廷法度搪塞我!” 段晓棠眼见范成明想往前奔喷殷博瀚脸上,赶忙将人拉住。 吴越眼见事态失控,撕破脸这事不能由他们来开启,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出手了。 吴越走到中间,温言含笑对殷博瀚道:“殷相公,范二年轻,说话直了一点。” 听起来是致歉,实则言下之意,道理没错! 范成明冷静下来,撇开段晓棠的手,掏出几封信。段晓棠见状同样从袖中拿出两封信。 范成明:“此乃我与段二,在陈仓期间往来的信件,自可说明一切。” 当然早做了手脚,将“逼反”等类敏感词句删去,重新誊写过,原件早被他们烧了。 皇帝不接非心腹之人的东西,内监用托盘接过信后,送到了尚书左仆射王鸿卓手中。 王鸿卓和殷博瀚是对班的搭档,但以大吴的政治生态,两人的关系称不上亲密,能保持中立就不错了。 王鸿卓将几封信纸抽出来,皱眉将几页纸看完,一个比一个的字难看。老话说话糙理不糙,但你们说得也太糙了。 吴杲问道:“王卿,如何?” 王鸿卓拱手道:“回陛下,从数封信中可知,范段二位将军,的确事出有因,心系国家。” 鉴于王鸿卓的表情太凝重,吴杲犹不放心,说道:“念。” 段晓棠脱口而出,“不用念吧!”声音愈低,“看看就行了!” 不想社死! 范成明身正也怕信件漏了底,因为他的形象实在称不上英明神武,不复刚才的义正词严,弱声弱气道:“犯不着吧!” 不是只要能证明清白就行了吗! 比他俩表情更苦的是王鸿卓,这种轻巧事能不能让尚书台随便一个小官来干。 可惜事不如人愿。 王鸿卓只能清清嗓子,在黑白并不分明的信纸上寻章摘句,“段二,圣火喵喵教有个鬼用!姓殷的钓鱼,我怕他鱼竿折了。” 王鸿卓含笑对满朝同僚,“范将军的原话。” 按范成明所述,这封信写于他被殷博瀚挡回来之后,自然称不上多尊重。 经过弥勒教一事,满朝文武对这个教那个教十分敏感。 王鸿卓问道:“段将军,圣火喵喵教是何教派?”听着就不正经。 段晓棠:“小狸奴爱好者同盟。” 小喵咪会有什么错呢! 众人万万想不到,南衙少壮派中坚,私下里爱好养狸奴。 你这战功和前程,养只老虎都不过分。 段晓棠不轻不重道:“此乃末将听闻弥勒教事迹后,随口胡诌的。原意为百姓多愚昧,若给点甜头,连不正经的圣火喵喵教都能当场改信。” 终于还是露出一丝锋芒。 段晓棠和殷博瀚从根上就有分歧,她认为那些信仰不坚定的外围教徒,有改邪归正的机会。 和殷博瀚一刀切、大兴刑狱的做法截然不同。 所以左厢军不曾轻举妄动,而是小心翼翼地控制住陈仓周边的局势。 王鸿卓不予置评,继续往下念,是范成明记叙当日在陈仓的见闻。 比起一板一眼的公文,范成明在私信中的说法更加生动。 陈仓无辜被捕百姓的惨状、殷博瀚高高在上的姿态……入木三分。 王鸿卓:“你是不是得罪了人,要不他提起右武卫如此冷淡。或者王爷七郎结下的梁子,怎么没透个风?” 满朝文武作证,段晓棠和殷博瀚先前有没有恩怨不好说,但吴岭父子和殷博瀚之间的确是清白的,毕竟业务范围差得太远。 王鸿卓:“弥勒教又不是吃素的,这么搞下去,可能要出事,老子不要和他死在一起!管你现在手头有多少兵,先派几百人来保护我!” 范成明原意应是抓狂且俏皮的语气,偏偏叫王鸿卓读的一板一眼,十足怪异。 王鸿卓:“宰执若死在这儿,路过的狗都得挨两脚,我俩前程富贵全玩完!” 道理是道理,但韩腾发誓,若范成明用这般语气请求调兵,非让他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偏偏段晓棠吃这一套。 范成明言语粗俗,张口狗挨踹,闭口前程富贵。但调兵的初衷并非私怨抢功,而是给殷博瀚兜底,保他性命。 四舍五入,算救命恩人。 结合殷博瀚对他的态度,说一句恩将仇报都不为过。 段晓棠的回信也很有意思。 王鸿卓:“我算哪根葱,朝堂相公就知道是男的、活的,想得罪都找不到门路。麻烦他们高人过招的时候,放过我们这些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趴菜。” 第1102章 实在是怕 庄严肃穆太极殿上,响起阵阵窃笑声。 王鸿卓:“小趴菜为何意?” 想来他在段晓棠眼中,也只是一个男的、活的。 段晓棠只想捂脸,闷声道:“学来的巴蜀言语,扶不起来的烂白菜。” 以此开头,可见段晓棠接到范成明消息时,也是满腹怨言。 南北衙大部分将官心中不住诧异,他们接触段晓棠大多因为公务,了解平平。 而工作时间的段晓棠大多严肃认真,没想到私下如此言行无忌。 王鸿卓:“我打听了殷相公的履历,词臣,没有任何军事、地方履任经历,单靠郡兵压不住。” 这句是段晓棠的原话,郡兵和乱民对战,大多时候都是比拼人数,谁兵多谁胜。且一定会将周边搅得一团糟。 王鸿卓:“不是可能,弥勒教一定会起事,且一旦起事,陈仓县城必然失守。” 王鸿卓:“段将军何出此言?” 段晓棠:“回王相公,弥勒教徒社会地位不高,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城门如此紧要的地方,自然会渗透。若只打开城门,并非多难的事情。” 陈仓虽有名,却非险要坚城,城门防守说起来一般。 而且后来事态的演变,也印证段晓棠隔着几百里的推测正确。 回想段晓棠当初从黄河边一路猛扑洛阳的战绩,她说城门好开,那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王鸿卓:“县衙能守则守,不能守就保护殷相公等人撤出城。” 至今还是为了保护殷博瀚等人的性命,因为宰执被杀或被俘的后果,两人承担不起。 莫良弼悄声问旁边的白隽,“梁国公,这算弃城吗?” 临战弃城是为大罪。 白隽压低声音道:“得看怎么说了,殷相公等人是文臣,范二虽是武将,但他不领兵啊!” 弃城说不上,纯属避难。 王鸿卓:“左厢军分兵镇压周边山匪,避免他们与弥勒教勾结响应,我身边只有两千多人,留一百收尾,其他全拉陈仓去,想再要多点,没有了。” 众人没想到段晓棠这种情况下,还在关注周边局势。 左厢军入陈仓两千人,是因为段晓棠手上只有这么多人,全副家当都压上了。 结合后来的事态变化,如此安排,十分恰当。 或者说正因为有她兜底,才让弥勒教的叛乱没有进一步扩大。 可惜正经到此结束,接下来全是胡言乱语。 王鸿卓:“麻烦这些功成名就者,好好待在自己的舒适区,不要想在其他领域发挥余热。孔雀不开屏,谁看得见它的屁股。” 卢自珍忍不住笑出来,说得真够粗俗的。怀疑王鸿卓特意把这句话念出来,是和殷博瀚有私怨。 王鸿卓复又念起范成明另一封信,“东西城门附近的军营,各有一千多兵马驻守。城中两处大宅暗藏伏兵一千五到两千人。” “陈仓县衙衙役八十六人,诸多钦差随行家丁加起来二十三人。干这么要命的事,居然只带二十多人,只能说一句佩服。” “城中大户情况不明,尚待排查。” 石任等人离开长安时,没想到会玩这么大,一路有郡兵随行保护,家丁带多了也麻烦。 范成明主动解释,“殷相公没透露过,都是末将自行在城中摸出来的。” 论情论理,殷博瀚不该在这方面隐瞒范成明,不管名声好坏,范成明到底是个正经武将,当参谋用用总行。 王鸿卓:“县衙内已经关不住人了,移到街上的木栏狱,木条细细一根,我用力一踹都能踹翻……” “临离开时,龚御史忽然拿一张名单找我说话,猜他是想暗示什么,但没听明白,晚上再慢慢想。” 文武勾结是为大忌,龚瑞出列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范将军身份不一般,微臣想请他规劝殷相公一二,只是没想到他早已行过,只是无功而返。” 更没想到的是,他没意会到。 范成明:“打什么哑谜呀!我又不靠心眼吃饭。” 段晓棠只感慨,龚瑞这次又要受上司拖累。 龚瑞的问题往后慢慢算,王鸿卓继续往下念,“县衙围墙边两个狗洞没堵上,这种时候,他们竟然一点不在意自身安全。” 范成明真把防守县衙的任务入了心。 王鸿卓:“你到陈仓二十里外,没一个人察觉。” “我哥老说我废物,真该让他来陈仓看看,才知道什么叫绝望!” 段晓棠幸好是友军,不然陈仓易主只是一瞬间的事。 代入城中的范成明视角,四面楚歌,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意孤行的高官,四处漏风的境地……的确绝望。 薛曲小声道:“只怕范大早就把刀横在人脖子上了。” 说得遮遮掩掩,反正范成达不可能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殷博瀚。 韩腾半阖着眼皮,感慨道:“范二横是横,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宰执之尊,吴越正面对上,都要思量几分,何况底下的范成明。 私自调兵一事至此分明,王鸿卓没有继续往下念。 王天禄从殿门口附近出列,质疑道:“范段二位将军,既早知陈仓大祸临头,为何不早做警示?” 段晓棠狠下心答道:“此乃军务。” 范成明大声道:“王郎君恐怕不知,变乱当夜冯翊郡兵所在的右营炸营,扶风将官见势不妙,前来县衙禀告,想讨个处置办法。” “只因回报的消息不吉利,就被殷相公安了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要推出去斩了。” “本将军又有几条性命,经得住宰执杀人立威。” 言下之意,范成明再违背殷博瀚的意愿,说不定成为儆猴被杀的鸡。 他范成明就是贪慕富贵、贪生怕死,大义是什么,能吃吗! 武将们窃窃私语,军中不吉利的消息多了,若因此杀人,往后谁都不用活了。 殷博瀚:“我并未杀他。” 范成明顶回去,“那是因为被我劝下来了,你若杀我,谁来求情!殷相公难道没发现,在陈仓多日,除了末将,再没有一个将官敢往你身边凑。” “实在是怕了!” 第1103章 墙倒被推 范成明颠倒黑白,“我是运气差,刚好赶上脱不得身,这年头还要武将死谏吗!” 先前战报里没提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众人并不知晓殷博瀚差点阵前杀将,文官臆想中武将便是如此生杀予夺。 范成达曾经教导俩初入大营的弟弟,要杀鸡儆猴立威,但怎么“杀”就是各家不传之秘。 大体要有理有节有据,不能胡乱杀,否则与手下人离心离德,说不临阵之时被身后捅一刀。 殷博瀚但凡有理智,就不可能动到南衙将领头上,但以当时陈仓混乱的境地,殷博瀚进退失度,未尝不会出昏招。 范成明继续告状,“段二好不容易平定城内乱子,赶到县衙问了一句,城中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殷相公就在那儿吹胡子瞪眼。” 吴越太年轻不像话,范成明转身冲韩腾哭诉,“大将军,我俩差点回不来啊!” 说得殷博瀚真要杀他们一样。 殷博瀚急忙解释,“陛下,微臣绝无此心。” 范、段二人的官阶,随随便便杀了,他是想谋反吗? 官场老油子深知,殷博瀚不会杀南衙将官,但架不住新丁见识少,当真信了。 以为殷博瀚宰执权重,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哪怕知道戏过了,韩腾也只能站出来把戏接住,颤颤巍巍道:“殷相公,你若要立威,至于如此恐吓两个加起来还没你年纪大的年轻人吗!” 殷博瀚辩解道:“我并无此意。” 纵横关中的范二霸王和段杀神,是会被随随便便吓住的人吗? 偏偏两人年轻,但凡再长几岁,都说不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有没有受惊是个唯心的事,全凭当事人意愿。 吴越差点没眼看,明明今天安排是陈仓籍和南方官员率先发难,哪知道范成明先跳出来。 此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忽然出列,御史大夫詹文成。 詹文成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此乃龚信玉在陈仓变乱前发出奏折,弹劾殷相公大兴刑狱、恐生民变。” 吴杲:“为何先前不递送?” 詹文成低眉垂首,“亦是为了龚御史的安全。” 毕竟范成明言之凿凿,殷博瀚可能杀将,何况一小御史乎? 殷博瀚怒极,“胡言乱语,陛下,詹文成才是居心叵测。” 杀御史比杀将,性质更恶劣。 范成明这会恍然大悟,合着殷博瀚这艘漏洞的大船,龚瑞早就跳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现都有了说法,先前不过是装相而已。 文官果然比他更不要脸。 如果这份奏折是龚瑞事发前发出,却一直未能呈上,必然是被观望之人扣下。 后来事情闹大,再拿出来就不合适了。 如今借他的梯子,过了明路。 殷博瀚一旦倒台,龚瑞势必被调查,这封能证明他清白,却莫名失踪的奏折是重中之重。 龚瑞站在队列里松口气,终于找到了。 御史台内斗严重,他不惧和同僚撕扯,但总要找到是谁扣下他的奏折,现在拿出来,为时不晚。 先把眼前的一关过了,账留到往后再算。 这次他不会再对别有居心的上司唯唯诺诺,也算吃一堑长一智。 满殿文武这会算看明白了,殷博瀚不是墙倒众人推,他的墙从始至终没立起来。 军方、地方、属下……通通得罪了个遍。 偏偏因他位居宰执,众人拿他无法,只能闹到长安来。 词臣,终究成不得事。 落井不下石,如锦衣夜行。 范成明再添一把火,非常客气地问道:“国子监祭酒、博士何在?” 国子监万万没想到会有他们的事,怎么看都不沾边。 鉴于前一阵国子监不少官员被拘那夷一把“拿下”,如今空缺严重,只能由一位资深的博士出面。 王不曜出列应道:“范将军,有何疑问?”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我读书少,有些典故不大清楚。那日平定陈仓之乱后,殷相公说了一句,小儿辈大破贼。不解其意,问过许多人,都支支吾吾没个说法。” “殷相公博学多才,国子监亦是文才汇集,今日都在,索性一块问了。” 典故说起来并不生僻,凡是羡慕魏晋风流的,多少有些了解。 王天禄惊讶地瞪大双眼,这事左敏达没提,也对,他那时在火场。 算了,这样的事,已经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不过往埋殷博瀚的坑里多添一把土。 殿上顿时闹哄哄一片,朝堂对峙,殷博瀚一举一动都被摊到明面上,怎么有脸说出口呀! 右武卫两将为何费尽周折要将事情捅出来,无关朝堂利益之争,全是桩桩件件累积起来的怨气。 王不曜保持风度,“下官以为,殷相公不适合说这句话。” 范成明不怀好意问道:“国子监的人解不出来,殷相公莫不如来说说,解了我的求学之心。” 殷博瀚听闻周围的窃窃私语,想到往后的下场,加上一路舟车劳顿累加起来的疲惫,身形一晃往后栽去。 范成明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见状不向前,反而双手抱胸往后跳,高声道:“是他自己倒的,和我没关系。” 碰瓷之苦,受过一次便罢了,别想有第二次。 段晓棠:“太医,太医!” 太医有品阶,也要上朝,往常安静当壁花,哪想到今天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先有两个对症的太医赶忙过去,一个掐人中,一个掏出随身的针包在对应穴位下针。 姚壮宪找了一个溜边的位置,确认殷博瀚只是晕倒,身体没有大碍。 范成明和周遭的一众将官面面相觑,这时候只怪自己身体太好,不能立时晕倒。 武将少有对外作病弱之态,除非他想隐退。范成明没这方面忌讳,他本就不上战场。 范二霸王不是什么良善人,见殷博瀚悠悠醒转,尚呈虚弱之态被人扶走,还说风凉话,“殷相公身体不行,怎么为国效力!” 南衙众人还不知道范成明的性格么,心大忘性大,也是真的狠辣。 若没有段晓棠兜底,范成明只能陪殷博瀚死在陈仓。 第1104章 公道迟来 今日的大朝会无疑是成功的、热闹的、合乎乐子人期待的…… 差点当朝气死一位宰执,论精彩程度可以预定今年前三的位置。 御史花了好大力气,重新的整顿秩序。 吴越原先安排的戏码终于派上用场,一个接一个出列上奏,要求给殷博瀚定罪。 先前只说彻查,但现在进度被范成明以一己之力推进不少,可以再往前提一提。 饱受蹂躏的陈仓士民、满腹怨气的南衙将士都需要安抚,以及更后面,等待接殷博瀚位置的官吏。 吴杲拂袖退朝,稍后下了一道的旨意,让殷博瀚闭门养病、思过。 前者是对多年尚合心意的词臣的优待,后者则是定性了。 杨守礼有人保,殷博瀚又不是亲外甥,他背后可没人。 闹哄哄的朝会结束,三五成群离开。 白隽莫良弼等人走在一处,身份立场和今日搅进去的几方势力都没有关联。 莫良弼摇头晃脑道:“呵,孔雀不开屏,谁知道它屁股长什么样!” 今天听得最对的一句话。 殷博瀚本想立大功,谁知道把往前几十年攒的资本全赔进去了。 袁奇:“所以说,宰相必起于州郡。” 殷博瀚在中枢受吹捧久了,哪知道地方上的弯弯绕绕。 莫良弼调笑道:“想做宰相?” 袁奇反问道:“我在州郡做过官?” 他就是段晓棠所说,一直待在舒适区的人,从来不试图挑战不熟悉的领域,证明自己。 成就感比安全重要吗? 莫良弼:“若能重来,殷相公该如何破局?” 袁奇:“人不行,重来千百遍都没用。” 白隽:“千不该万不该,想把右武卫一脚踢开。年轻人单纯,若能多安抚一二,不至于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袁奇:“都说南衙将士骄横,此事中右武卫更有大局观,事后才算账。” 对比起来,反倒是惯来文质翩翩的殷博瀚更显得嚣张跋扈。 宰执多是文臣,可以为了利益和军方争执,但不能被军方厌恶,那样位置坐不长久。 范成明憋了一万句嘈想同人说道,偏偏周围人来人往耳目众多,只能咽下去。 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范成明一点不介意,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段晓棠稍稍心安一些,范成明后半段的超常发挥,多少能让她的社死片段在人脑海里的印象淡一些。 段晓棠先接待一部分长久不见同僚的客套寒暄,当面可没有和范成明写信那么放飞。 终于变成大家印象里的正常样子。 段晓棠的接待任务告一段落,出了皇城,返回太平坊的路上,终于找到机会和薛曲搭上话。 段晓棠:“长生请假去终南山了!” 孩子不回家,总得给家长一个交代。 薛曲还没收到信,不解道:“为何?” 段晓棠:“弥勒教的线索是长生发现的,陈仓后来变成那副样子,有些内疚。” 薛留不曾去过饱受磨难的陈仓,但在同袍的叙述中,可以想见其间惨状。 如果他不曾多言,陈仓是否能避开这一重劫难。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差点道心破碎! 薛曲想得开,“这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全是殷博瀚的错。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薛曲原想范成明的德性在右武卫历练一番,都能长成“文武双全”的模样。 薛留勇武正直,进去只有大展宏图的份。 谁知道过不去自己那关。 薛曲暗地思量,该如何宽慰侄子,年轻人一不小心就钻牛角尖。 吴越也担心段晓棠又“犯病”,闹着要辞官。 却不知段晓棠早已没那么“懦弱”,有些事见得多了,心也就硬了! 她们三人若没有一点倚仗,便是随时被人吞吃的肥肉。 万福鸿、五谷豆坊、四野庄……一样都保不住,连人身都不得自由。 权力好啊,有些恶事,即使无力阻止,也能撬动资源讨一个公道。 但迟来的公道,只是安慰人心的幻境。 回到自家大营,范成明变成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晚上睁着一只眼睛睡觉,想着要不要做点列巴,以防万一。” 宁岩:“用不着。” 以陈仓的城防,等不到需要列巴生效的时候。 众人“心疼”范成明在陈仓的经历,殷博瀚不过仗着官高权重,才肆意妄为。 若他不是宰执,范成明非要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不过正因为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文臣,才由得范成明糊弄,等来段晓棠的援兵。 范成明在大营里转了一圈,问道:“只营房盘火炕,公房帅帐呢?” 难道军士热了,将官们还抖着腿办公? 庄旭甩一个白眼,“公房有火盆。” 范成明:“火盆哪顶得上火炕舒服。” 庄旭:“到冬天,将官全长炕上,能看吗?” 不是舍不得一点青砖钱,而是这种情况一定会出现。 范成明:“你看看大将军的年纪,光用火盆哪够!祝娘子她们不也在炕上办公算账吗!” 庄旭:“一屋子男人脱鞋脱衣裳上炕,味道受得住?” 范成明:“早习惯了!” 庄旭:“我想想。” 有条件谁不想过得好些呢,又不是没钱。 段晓棠从过来过来,打招呼道:“庄三,我回家了,归营的军士你多照应。” 庄旭一口答应,“行。” 范成明:“我也走了。” 庄旭一把将人拉住,“你不是去打猎吗,没点猎物分给兄弟?” 范成明:“就打了点兔子野鸡,有几根尾羽不错,你要做毽子吗?” 庄旭将人推开,果然不该对兄弟的本事抱有多大的期待,“留给你家大娘子玩吧!” 段晓棠顺着熟悉的路径回到胜业坊,好在这次开门不是陌生的面孔。 陈娘子关切道:“郎君,一早去大朝会,肚子想必饿着,先吃碗面垫一垫。” 端上来一小碗清汤面,最上面卧着一个金黄荷包蛋,看得人食指大动。 林婉婉提着一个药罐子出现在门口,兴奋地举到段晓棠面前,笑着问道:“猜猜这是什么?” 段晓棠恨不得躲三丈远,“我不喝药。” 林婉婉强调,“不是药!” 第1105章 自制可乐 林婉婉饶有兴致道:“你猜猜。” 段晓棠倔强道:“不猜。” 她对药罐子出品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林婉婉委屈巴巴,“亏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特意从济生堂提回来。” 段晓棠将碗中面条一扫而空,搁下筷子,好整以暇道:“不用玩神秘,请直接公布正确答案。” 林婉婉先道:“陈娘子,麻烦拿两个干净的小碗来。” 陈娘子从厨房取来两只白瓷小碗,林婉婉起身,将药罐子中的东西倒进碗里。 红褐色的液体缓缓流入白玉一般的瓷碗中,本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象。 但只要想到它的出处,段晓棠恨不得躲开三丈远。 见林婉婉乐此不疲,再想她惯来的做派。 段晓棠隐隐生出一股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婉婉将药罐子搁在一旁,两碗水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分给小伙伴。 林婉婉:“不觉得眼熟吗?” 段晓棠谨慎地瞟一眼,“比寻常药汤红一点。” 林婉婉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宣布道:“肥宅快乐水呀!” 段晓棠差点以为听错了,凑近了瞧,没有冷气,没有跳到手背上的小气泡……各方面看来,都只是一碗寻常的汤药。 段晓棠难以置信,“快乐水?” 林婉婉献宝道:“你尝尝!” 段晓棠眼神落在乌黑的药罐子上头,“药罐子里倒出来的?” 她见过喝过各种容器装的可乐,杯子、玻璃瓶、塑料瓶、易拉罐。 头一次见从药罐子里倒出来的,不止一点点考验心理承受能力。 林婉婉不以为意道:“可乐最开始就是一种药剂,治疗感冒的。” 段晓棠“嘶”的一声,“中药罐子里熬出来的?” 若从试管里倒出来……更不敢喝。 中药顶多苦,试管里说不定就是什么危险的化学试剂。 林婉婉自信满满,“中西结合,殊途同归。” 鉴于对小伙伴的信任,段晓棠此时再看,传说中的可乐药汁颜色已经有七八分像。 但想到奇奇怪怪的中药来源,段晓棠决定稳一手,“怎么做的?” 林婉婉掰着指头数,“桂皮、陈皮、糖、茶叶、柠檬,还有必不可少的香菜和香菜籽。” 段晓棠默默比对,没有接受不了的东西。 只是对与香菜不同戴天党是莫大的伤害。 林婉婉:“试了好多调料配比,这一副味道最接近,你帮忙尝尝,给点意见,我再调整。” “自制小苏打加进去有一点气泡,但液体更浑浊,得不偿失,就没加。” “冰窖刚建好,得等冬天采冰,所以没有冰块。总之,凑合凑合吧!” 段晓棠小心翼翼端起中药可乐,不敢一口闷,小口小口抿,尝了三五口,评价道:“太甜了。” 不知是否因为几年不喝,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林婉婉:“下次少放些糖。” 端起自己那份尝一口,刚刚好! 林婉婉:“味道像不像?” 段晓棠:“有六七分。” 说罢,将碗中剩余的液一饮而尽。 林婉婉将罐中剩下的全倒给段晓棠,大方道:“随便喝,不够我再熬。” 段晓棠这会不介意是从药罐子倒出来的,反正那些原材料做药可,做菜亦可。 滋味上佳,又喝不出大事,不喝白不喝。 林婉婉念念叨叨,“喝了快乐水,可要快乐呀!” 段晓棠闷声应道:“嗯。” 祝明月等人提前收工回来,就见段晓棠躺在后院椅子上,身前放一个小矮凳专门搭脚。 湿发散开,任凭清风慢慢吹干。 旁边的小案几上摆满零食饮料,手口不停,一副闲适惬意姿态。 祝明月在旁边坐下,问道:“好吃吗?” 段晓棠点点头,满足道:“好吃,还好喝!” 零食不是家里做的,就是铺子里拿的。 祝明月眼神落在唯一一个看起来陌生的东西上,“乌梅汤?” 段晓棠含笑道:“婉婉做的快乐水。” 祝明月闻言神色一凝,“她碰违禁品!” 林婉婉一手拎药罐子,一手举蒲扇杀过来,“污蔑,纯纯的污蔑。你太不接地气了吧,连肥宅快乐水都不知道。” 祝明月一时语噎,她只是没想到那儿去。 毕竟,隔得太远了。 祝明月只卡壳一瞬,接着道:“给我一杯。” 以前嗤之以鼻的垃圾食品。 如果有幸能回到从前,祝明月一定放下“偏见”,去找肯德基、麦当劳大夫,看看一切是否只是她的癔症。 林婉婉大方,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特意少放了一点糖。” 重点招呼戚兰娘和赵璎珞,“尝尝,我老家的特色饮料。” 二人对药罐子没有抵触心理,放心大胆地喝下去。 戚兰娘差点被呛一口,“咳!味道有点特别。” 赵璎珞说得更直白,“酸、甜,又呛人!怪怪的。” 看祝段二人,没有特别的表现,恐怕本就是这样的味道。 赵璎珞吐槽道:“你连扶芳饮都不喝,居然喜欢这样的的味道。” 林婉婉傲娇道:“你不懂,全民饮品肥宅快乐水的魅力。” “这是拼拼凑凑的仿版,你们若喝到正版,肯定会爱上它。” 赵璎珞:“可惜我们喝不到。” 祝明月三人显见难以归乡,何况她们。 快乐水甫一露面,受到穿越旅行团小伙伴的热烈欢迎,戚赵二人评价一般,只能勉强接受。 戚兰娘:“口味不够大众,若在步步糕上架,销量可能上不去。” 赵璎珞钻钱眼里去了,“多加点糖就行。” 长安嗜甜,只要足够的甜,其他的怪异滋味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样不如直接卖糖水! 林婉婉摆手道:“不卖,不卖,私底下喝来甜甜嘴就行。” 戚兰娘点点头明白了,只是解她们思乡的念想。 一只药罐能有多大呢,每人散一杯就差不多了。 林婉婉索性将熬药的小炉子搬过来,现场熬可乐。 戚兰娘接过蒲扇,“我来吧!” 林婉婉只要把各种配料放下去就行。 祝明月:“一个罐子能成什么事,换个大点的来。” 林婉婉:“你有多大的肚子,能喝多少?” 戚兰娘和赵璎珞不大能接受味道,她们三个再喜欢,胃口也有限。 第1106章 搞风搞雨 别人煮酒论英雄,她们煮可乐聊八卦。 赵璎珞:“快说说,姓殷的是何下场?” 段晓棠仰头道:“暂时受挫,看起来是把他压制住了,但罪过一日不定,就有翻身的机会。” 祝明月:“不是说被范二驳到哑口无言气晕了么!” 在胡搅蛮缠这一赛道里,祝明月格外信任范成明的能力。 段晓棠:“他那是做贼心虚。” 赵璎珞:“也可能故意示弱。” 段晓棠:“坊间言论如何?” 祝明月:“四六开,自从陈仓父老入长安后,站你们的更多。” “今日朝会结果传开后,比例还会变化,但殷博瀚绝不会孤立无援。” 瞥一眼林婉婉,“谁没几个脑残粉。” 林婉婉反驳道:“谁脑残啊!理智粉懂不懂。涉及立场、利益问题,我与偶像,一刀两断。” 祝明月轻描淡写道:“举个例子。” 谁脑残林婉婉都不可能脑残,她只是喜欢装脑残而已。 戚兰娘低声道:“我原以为能做到宰执的,必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 贤君良相,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吗? 祝明月:“做官不看聪明与否。”举个鲜明的例子,“比如范二。” 赵璎珞:“这还真不好说。” 若以考试论英才,范成明妥妥垫底,但架不住人能随机应变,且运气逆天。 祝明月:“其实,人一生能走到哪一步,大多在投胎那一刻就注定好了。”尤其在大吴。 最初的“选择”,远比努力重要。 殷博瀚投胎时差了一步,经过多年“努力”终于赶上来,位居人臣前列。 段晓棠:“只是聪明没用到正道上。”将范成明的推测娓娓道来。 祝明月缓缓道:“我还是高估了他们的底线。” 看起来都是大开“杀戒”,但出发点截然不同。 一个是能力不足事情办砸了,一个是从头开始就居心不良,打算拿无辜百姓的性命成为宰相之位的基石。 林婉婉倒吸一口凉气,“殷十二也不是这种人呀!” 祝明月:“他们关系多远!”接着说道:“如此一来,有些违和的地方就能说通了。” 殷博瀚不通实务,更不解兵事,高估了郡兵的战斗力。 祝明月:“明天我就把这说法,散播出去。” 诛心之言,不能在公开场合说,但可以包装成小道消息。 市井闲谈,怎么炸裂怎么来。 取军功的前提,自然是要先把弥勒教逼反,牵连陈仓及周边几县。 所以范成明在大朝会上指责的殷博瀚连弥勒教的教义都不懂,事实上并不成立。 殷博瀚是太懂了! 祝明月不怀好意道:“陈仓人若听到这消息,该去殷家门口扔臭鸡蛋了。” 赵璎珞撇嘴道:“臭鸡蛋多贵呀!” 林婉婉将咬了半截的冬瓜糖放下来,暗道不能配中药可乐吃,甜得发慌。 剩下半截没人会吃,扔了又浪费。 林婉婉将发财招过来,“发财,来,吃糖!” 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扭头道:“狗不能吃糖。” 林婉婉将剩的小半截冬瓜糖举起来,“首先它的主体是冬瓜;其次,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冬瓜糖扔在地上,发财舌头一卷,食髓知味,大眼睛鼓溜溜地望着林婉婉。 林婉婉摸摸它的脑袋,哄道:“没有喽,放风时间结束,你该回去工作了。” 发财仿佛听懂了,摇着尾巴离开。 林婉婉:“当初看祝总买文集,还以为是想挑他的刺呢。” 祝明月:“御用文人,文字谨慎是第一要务,哪能找到破绽。” “知己知彼,后来才想到,文人的文字本就是矫饰,和其为人并不相关。” 到殷博瀚的地位,除非直言谋反,否则其他的文字瑕疵都只是小错。 角力最终还是要落到朝堂上。 林婉婉叹息一声,“实在搞不懂,词臣做到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继续原有路线不好么,非要去搞风搞雨。” 祝明月:“许是对他而言,宰执只是另一个起点。” 今天注定是个团圆的日子。 尹金明等人将左厢军带回大营,配合庄旭安排好各项事务。 然后在公房里望眼欲穿等待朝会结果。 尤其孙安丰和唐高卓,战报他俩出力最多,若能因此“锤”下去一位文坛泰斗,做梦都能笑醒。 众人和留守的将官们交换情报。 温茂瑞摇头晃脑道:“扣阍都出来了,殷相公注定要青史留名。” 再问道:“你们先前有没有听到风声?” 唐高卓:“我们离开得早,真不知道。” 真正在其中串联的孙安丰闭紧嘴巴,不往外透漏一个字。 刘耿文:“到底还有一个喊冤做主的地方。” 温茂瑞:“哪有那么简单。” 弥勒教作乱中受损最严重的是平民百姓,偏偏他们笨嘴拙舌,殊无根基人脉。 没有路引,连陈仓都出不来,遑论走几百里来长安,恐怕连皇城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不过那些陈仓大户能组织起此事,到底还有些良心。 众人险些将秋水望穿,终于等来诸将归来。 范成明一副小人得志模样走在前列。 温茂瑞第一个奔过去,急问道:“如何?”这关系到右武卫的尊严。 范成明志得意满,“我差点把姓殷的气死,不,说死!” 韩腾听不得如此张狂的话语,清清嗓子,“咳!”警告。 范成明收敛一点,“在铁一般的事实之下,姓殷的扛不住晕过去了。” 温茂瑞不愧是打小的狐狗,“晕遁?”以前用过不少次。 范成明:“真晕了!” 温茂瑞真心实意夸赞道:“厉害!” 再不济事,也是宰执。 活生生说晕一个宰执,范家的祖坟青烟,莫不是掺杂了书香气。 范成明避轻就重,将朝会上发生之事,绘声绘色道来。 段晓棠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待段晓棠范成明先一步离营归家,温茂瑞拦住庄旭,问道:“范二是不是哪儿漏了没说?” 庄旭一脸诚恳道:“我官小位置偏,没大听清楚。” 第1107章 送去读书 其他几个一同参加大朝会的将官,全作捧腹状。 全永思此时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你们没看见王相公的脸色,恨不得太极殿的地砖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王鸿卓当时脸色那般沉重,全因段、范二人的言语太过轻佻,庄正持重的人,乍然之间哪那么容易接受。 结果让皇帝误会,以为信中涉及说不得的私隐,让当堂念出来,三人一块被公开处刑。 段晓棠范成明脸皮厚惯了,王鸿卓哪经历过这等场面。 笑话常听常新,温茂瑞难得贴心道:“范二也不容易。” 孙子都装到重孙辈去了。 营中诸事皆了,众将官各回各家。 尹金明三人一块离开,他们的家眷先后来长安,现在回家终于不是冷锅冷灶。 李开德走进稍显陌生的街巷,小院大门紧闭,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王翠翠在院子里洗衣裳,听见动静抬头见着人,惊喜道:“二儿回来啦!”见人全胳膊全腿,才算放下心来。 李开德咧开嘴,“娘,我回来了!” 小院前后立刻钻出不少人来,叫“儿”、“哥”、“爹”、“叔”……应有尽有。 王翠翠在李开德肩膀上猛锤两记,“你吓死我们了,听说陈仓死了半城人!” 李四海出去和邻里唠嗑,听人说陈仓出了乱子,死伤惨重。 邻居只知李开德是右武卫的将官,却很久没在家里露面,反应过来,“你儿该不会在陈仓吧?” 李四海哪知道详情,只晓得李开德在关中剿匪,具体走到哪儿压根不清楚。 邻居一拍大腿,“在陈仓平乱的就是右武卫。” 李四海脑子都是懵的,结结巴巴道:“难不成打了败仗?” 邻居:“胜了,但听说陈仓人都死完了。” 李四海:“那右武卫呢?” 邻居:“没听说消息,要不李叔你找人打听打听。” 李家人在长安举目无亲,真正认得的也不过是后搬过来的,李开德两个同僚家以及祝明月等人。 同样的,家里的顶梁柱都出征在外。 三家人哪怕闭门度日,或多或少都听到风声,一合计去找祝明月讨主意。 祝明月刚好不在家,陈娘子接待了他们,说等人回来,会帮忙问一问。 第二天陈娘子过来,一家家回复,说是陈仓的乱子已经平定,右武卫损失不大,战报中不曾提及有将官受伤牺牲。 这才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城中关于陈仓的讨论度一直没下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李四海问道:“陈仓是关中大县,真死了半城人?” 几十个陈仓百姓披麻戴孝,哭着来长安告御状,几十年没见过的景。 李开德只点点头,“嗯。”却不欲多说 王翠翠:“真是那什么相公做的孽?” 作为右武卫的将官,陈仓之乱的亲历者,李开德的立场格外坚定,“就是他。” 为了增强可信度,补充道:“我当时就在陈仓城里。” 王翠翠心忧不已,怕他伤在不显眼处,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李开德不欲家人担心,“一直待在县衙里,没有危险。” 李四海连忙招呼道:“开饭了,边吃边说,好不容易回来,别饿着肚子。” 刘兰芳连忙将饭菜摆到桌上。 李开德捡一些能说的和家人说道:“经过武功时,将军给了一日假,我回家,结果你们已经启程。” 李四海:“早知道这么快班师,该推迟一些时日。” 王翠翠:“这不是怕后头天气冷,不好动身么。” 李开德:“我和房东说好了,在屋里盘火炕,冬天把火生起来,就不冷了。” 王翠翠:“就屋里的高台台,不把人烤熟了?” 李开德:“不会,长安许多人家也是如此,大营里都盘了。” 王翠翠说出埋藏已久的疑问,“事不是弥勒教搞出来的吗,以后是不是不许拜佛了?” 弥勒教造反的历史由来已久,没说因为此事牵连佛教。 李开德:“求神拜佛,认准大慈恩寺这样的大寺即可。” 王翠翠嘟囔道:“那香油钱多贵啊!” 李开德另说起一事,“过两日将军请客。” 李四海:“用不用准备什么?” 李开德:“空着手空着肚子去就行。” 李四海:“哪有这样上门的。” 李开德:“将军早说好不收礼,她家饭食好,我们也去开开眼界。” 段晓棠原只想把新搬来的三家人请到一处,算迟来的欢迎宴。 后来一想,干脆齐聚左厢军将官,一块完事。 若是以前,段晓棠宁肯花钱去酒楼包场,但这样的做法,在长安显得太没有人情味,只能请到家里。 吃完饭,家里人收拾桌子,李家父子俩站屋檐底下说话。 李开德:“爹,我打算过段时间,把几个小的送去读书。” 李四海倒吸一口凉气,“那得不少钱!” 难怪说让把年纪小的都带来呢。 别看李开德当官了,但一家子生计都在他身上,经济并不宽裕。 李开德:“先学认字,花不了几个钱。” 李四海:“但往后花钱海了去,你不是认字吗,回来教他们便是。” 李开德:“营里还有一堆事呢。” 真实原因是,只看段晓棠的字接连被王爷和宰相嫌弃,就知道野路子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堂皇大道,花钱才能走。 李开德那手字,也就在乡野之间才不被人嫌弃。 李四海:“要不你抽空先教他们学几个字,实在学不会的木鱼脑袋,犯不着浪费束修。” 作为亲爹\/亲爷爷,以及李家的大家长,这个主李四海还是能做的,哪怕看起来,没那么慈爱。 但这是最合乎李家利益的做法。 李开德:“也行。” 李四海:“二儿,怎么忽然想到让小的读书?” 他在街坊邻里间走动,哪怕长安本地人,也不是家家都送子弟读书的。 李开德小时候从来没对书本表现出一丝一毫兴趣。 李开德直言道:“住后头的尹中侯,我和他一块入营,都是旅帅。但他开过蒙能读会写,将军便更倚重他,如今是同期里官阶最高的。” “我就想,读过书的人,有更多机会。” 第1108章 我会做饭 李开德说的是尹金明,没有不服的意思。他能走到今日,能力有目共睹。 只是这个开头,实在有些宿命的感觉。 一步快,便是处处快。 李开德那时候见识少,以为开过蒙会读书已是了不得,后来才知道,尹金辉的水平只配给孙安丰等人提鞋。 而孙安丰作为右武卫难得的文化人,面对殷博瀚,连翻身都难。 这就是差距。 李四海情知这是家族延续的大事,若李开德立得住,一代传一代,三代以后,武功李东村的老李家就能改换门第。 李四海咂吧嘴,“二儿,你先回屋歇着,我再寻思寻思。” 李开德:“嗯。” 李四海看着院中疯玩的半大孩子,愁得不知所以,这里头能有几个苗子? 如果全是木鱼脑袋,要不略认识几个字,让李开德带去投军算了。 但战场无常,实在算不得一条好出路。 李开德从军是没办法,兵役摊到头上了。 李开德回到房间,刘兰芳沉默地帮他整理铺盖,最小的孩子早已不记得他,一顿饭的时间,还不够父子俩熟悉起来。 李开德捏着小儿子的脸蛋说道:“我是你爹。” 小儿子眼里蓄着一包眼泪,巴巴望着刘兰芳,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刘兰芳连忙将无良爹的手拍开,“快一年没见你,哪还认得!”平白吓着孩子。 李开德敏锐地察觉道:“你今天话很少?” 刘兰芳:“爹娘都在,我插什么嘴。”将铺盖抖开,“快眯一会儿。” 李开德脱下外袍躺到床上,一大早起来折腾,不久就沉入梦乡。 刘兰芳在李开德旁边,帮小儿子絮了一个窝,让父子俩睡一块。 自个安静地坐在炕边织毛衣,心里想的是临离开时,老家亲戚说的话。 李开德眼看发达步步高升,说不定像县里的郎君们一样,置办几房妾室充门面。 刘兰芳那会灰头土脸风尘仆仆来长安,生怕一打开门,几个妖妖娆娆的女子躬身向她行礼,口唤“姐姐”。 这还算好的。 李开德若没良心,说不定只能拿一封休书,灰溜溜滚回老家。 好在在长安待了一段日子,没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李开德回家,也不像生了花花肠子的模样,终于能放心一些。 在外征战时,难以睡得安稳,尤其在陈仓那些时日。 李开德陡然从睡梦中醒来,翻身下炕穿上外袍,走到门口刚好和刘兰芳撞上。 李开德问道:“我睡了多久?” 刘兰芳:“半个时辰左右,要不再睡一会儿。” 出征在外身体定然有亏损,只能指望多吃多睡补回来。 李开德摇头,“不用了。”在水缸里舀小半瓢水,直接泼到脸上,人彻底清醒。 从厨房的柴火堆里摸了一根细木条,走到院里,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召集到一起。 李家人如今不用照料田地,忙来忙去只有一些家务活,顶多在墙角种上几垄菜改善口味。 长安热闹是热闹,但人生地不熟,李家人远道而来,少有在各个坊市街巷中行走,大多数时候要几个人一块才敢出坊门。 李开德撂起袍子下摆,蹲在沙地旁,用树枝写下几个字,“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他学认字时,最开始是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后来换成内容更丰富的《五字经》,但这些都不适合教给家人。 好在还有《论语》。 李开德的学习办法就是野路子,尹金明等人教的时候在沙地上写,他跟着画。 对,不是写字,而是“画”字。 好在尹金明教导得认真,说笔划有先后,先上后下,先左后右,不能胡乱写。 但习惯了沙地和木棒的李开德,后头再用毛笔,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李开荣兴奋道:“二哥,我认识第二个字,日,是太阳。” 李开德抬起头,木棍指着,“这个字读‘曰’,说话的意思。” “跟我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其他人哪怕摸不着头脑,慑于李开德的威信,鹦鹉学舌般念道。 李开德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其意,唯独李开荣挠挠头,“怎么会有人因为读书而高兴呢。” “以前听人说,读书要把头吊在房梁上,屁股底下放锥子,不能坐实了,天底下一等一的苦差事。” 旁听李四海一巴掌拍过去,“富贵人家都读书,当然是好事!” 他就说不能一股脑送去读书,入学前的考校必须有。 有些瘟猪儿,他不配! 这不,第一个出局者,有了! 李开德等老爹出够了气,慢悠悠说道:“那叫头悬梁锥刺股。” 教了半下午,总算让每个人都记住这一句话,也学会了描画。 不知道睡一觉起来,还记得多少。 王翠翠和刘兰芳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硬菜中午都吃了,晚上随便吃点就成。 李开德中午吃饭时就发现了,家里人虽然用铁锅,但烹饪办法还是老一套,吃的多是水煮的软烂糊糊。 李开德主动请缨,“我来吧!” 刘兰芳:“你会做饭?” 以前在家时,油瓶倒了不扶不符合庄户人家节俭惜物的作风,但李开德照料田地,身体疲惫不已。厨房里的事一概不管。 李开德点头道:“我在营里做过饭菜。” 第一次出去剿匪时,没有专门的火头军,都是轮流做饭备菜,谁没去搅过勺。 只是李开德手艺一般,火头营无情地对他关闭了大门。 火头营包括段晓棠做饭,多在露天,打下手那么多回,看也看会了。 李开德对烧火的刘兰芳说道:“大火。” 待锅烧热,“狠心”地用锅铲在油罐里头舀了半勺油倒锅里,看得王翠翠眼角直抽抽。 亲娘才敢这么数落,“你这一勺,顶我们几天。” 李开德边炒菜边说道:“营里有一位周营长,实际该叫仓曹,官比我大多了。专管做饭,管着营里几万人的伙食。” 今早周水生兴致勃勃说起国子监的热闹,说他专门去南衙“瞻仰”过拘那夷树的真容,样子记得牢牢的。 保管不让有毒的东西混进饭食里,绝不会把他们“送走”。 让他们放心地吃。 第1109章 吃吃喝喝 当夜李开德炒的两个菜受到热烈欢迎,王翠翠暗道,放那么多油盐,能不好吃么。 次日一早,三家人约在一起,趁着休假把该办的事办了。 尹金明手里拿的是段晓棠当初找杜乔打听来的私塾学校名单。 双方家庭资源、教育需求不一样,适合杜家的,未必适合他们。 李开德:“早上我爹寻街坊,打听了附近几家名声好的私塾。” 尹金明点点头,“嗯,都去看看。” 刘耿文和李开德两家都是拖家带口来长安,唯独尹金明只有他的妻儿来此,眼见得人丁不丰。 李开德昨夜听刘兰芳的言语,自从到长安,尹金明娘子的药就没断过,身子似是亏损得厉害,不像他们身体缓过来后就没再吃药。 尹金明不提,李开德刘耿文也不多问,到底是人家的私事。 三人打定主意,将子弟送一处读书,非是感情好,而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他们到底是外来户,贸然去陌生的地方读书,容易遭欺负,三家人抱团就无惧了。 以他们如今的地位,若舍得下面子,可以找家中开族学的将领附学。 但他们的主将段晓棠,只养猫不养娃,总不能让自家孩子和猫一块抓老鼠玩吧! 所以只能自谋出路。 刘耿文问道:“开德,你家几个?” 尹金明不用问了,他家的人口摆在明面上。 李开德:“我爹让先在家学一学,脑子聪明的送去读书。” 刘耿文感慨道:“也对。” 他们家底薄,束修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投入,当然要可着有前途的投资。 这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说法,前提是老人明事理,不然只会搅得全家都不安生。 李开德叹一口气,“昨日教他们一句论语,感觉女孩比小子记东西快,聪明。” 刘耿文不曾做过这样的对比实验,“可惜是小娘子……” 尹金明打断道:“你们忘了祝、林二位娘子?” 刘耿文:“那都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作为段晓棠的心腹,左厢军的铁杆,林婉婉曾经随军做过军医,教导过他们战场救治之法,祝明月背地里帮右武卫处置战利品,筹备军衣……这些都瞒不过人。 尹金明:“我听金辉说,祝娘子手下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女娘,出面处置各种大事。” 女子不能封侯拜相,但一样可以扶持家中,做出一番事业。 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没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不到能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一切以实用为主。 难道以前家中女眷一块下地,就称得上讲究吗! 三人骑马在城中各家私塾转悠,若遇上先生正在讲课,还会驻足多听一会。 以他们野路子的学习经历,先生学问固然重要,但能教出来多少更是重中之重。 孙安丰举过例子,现在营中教的《论语》都是按照最简单的来,若真照传统的教法,旁征博引咬文嚼字,九成九的人听不明白。 但这就是最符合士人规范的主流学问。 尹金明三人只有一个要求,难点不是事,但要说人话,不能云里雾里让学生自己去悟。 你看,范成明听龚瑞说话,现在都没悟出个道道来。 杜乔推荐的一所私塾符合他们的要求,先生也满意家长的身份背景。 如今城中风头正劲的右武卫将官,体面得很。 可惜师资力量限制,不能一口气收七八个学生,否则精力跟不上,教学质量难以保证。 尹金明三人又不愿意将子弟拆分入学。 双方只能遗憾无缘。 最后还是在李四海打听出来的一所附近坊学中找到“落脚处”,因是父子二人共同办学,多几个学生照应得过来,用来启蒙足够了。 双方约定好,待到良辰吉日带学生来拜师。 李开德在城中走了一天,回家时感觉比往日在外急行军还累。 李四海问道:“事情办下来了?” 李开德点点头,“嗯,隔了一坊,不算远。” 李四海笑道:“那就好。” 李开德:“改明我去把启蒙书籍买回来,家里再给他们几个缝个书包就能上学了。” 李四海惊讶道:“还要买书!”多贵呀! 李开德:“第一回才买,往后学会写字了,让他们自己抄去。” 李四海:“还好。”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李开德将子侄们招来一处,说道:“过几日就要去上学了,放学别只顾着玩耍,回来将今日先生教的,全交给你们三叔和姐姐妹妹。” 束修不能浪费,还能教学相长。 底下齐声应道:“好。” 段晓棠这一日又在做什么呢,其实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而已。 早上从戚兰娘手里拿几张小吃街的自助餐券,新的一天从吃吃吃开始。 段晓棠本人战斗力堪忧,但曹学海等人表现良好,让一众围观群众生出吃回本的评价。 段晓棠担忧道:“要不要给你们拿点消食丸?”吃撑了就不好了。 曹学海挺挺肚子,“将军,没事,我们就是饭量大。” 也是知道今天没有特别的差遣,才敢放肆吃喝。 段晓棠:“好吧。” 曹学海心知这是自家生意,出主意道:“将军,要不然同祝娘子说说,自助餐券不能随便往外卖,像我们这些军汉,太能吃,不得吃垮了!” 段晓棠摇摇头,“没关系。” 自助餐券并非无限量销售,能吃的终究是少数,外人看的是市价,祝明月算的是成本价。 能突破这一层的少之又少,亏一点也无妨,正好做广告。 一行人吃饱喝足,段晓棠跑到新开的食乐园买了一点山楂片消食。 万福鸿真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商铺数量虽不如东西市,但配套设施和档次高上不少。 正适合有钱有闲的人消遣。 曹学海等人自有去处,段晓棠跑去祝明月办公室玩耍。 祝明月从各种案牍中抬头,“打算帮我干活?” 段晓棠头甩得和拨浪鼓一样,诚恳道:“主打一个陪伴。” 祝明月需要人陪伴吗,答案是不需要。 第1110章 请去做官 祝明月手往内一指,“里间有休息的床榻,自去睡吧!” 站在这儿,碍眼。 内间用屏风和帷幔隔出来,收拾得精致干净。 家具也简单,一床一柜,是祝明月平日小憩之处。 祝明月:“不许把零食带床上去。” 段晓棠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婉婉。” 照理说,刚吃完一顿不早不晚的朝食,从健康上说,不应该立刻睡下。 但段晓棠看见床榻那一刻,身体忽然疲倦下来,只想倒头就睡。 脱下鞋子外袍,蜷在床榻上,没多时昏昏沉沉睡过去。 临睡前恍然想到,吃了睡,睡了吃,真是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段晓棠睡得迷迷糊糊,感觉中间有人入内找祝明月回话,却已经沉入梦乡,再无暇分辨。 不知睡了多久,段晓棠从香甜的梦乡中醒来,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布置,脑子卡壳一瞬,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听到外间没有动静,才翻身下床,提脚往外走。 段晓棠问道:“我睡了多久?” 祝明月:“半个多时辰,快到午间了,想吃什么?” 段晓棠摸摸肚子,“又吃?”好像不大饿。 准确地说,是还饱着。 祝明月双手合在一起,“养成规律的用餐习惯。在这吃还是回家,亦或去其他地找饭辙?” 段晓棠才饱尝过一顿万福鸿的新花样,暂时提不起兴趣。她现在一脑门官司,去别的地方又不大合适。 段晓棠果断道:“我去春风得意楼试试新菜。” 祝明月挥手道:“去吧!” 她的陪伴主要在于心意,并不注重表面的仪式感。 先把身体慢慢调养回来,心理上的事慢慢琢磨。 段晓棠和几个亲兵牵马而行,一路从西市旁边溜达到东市,像极了长安城里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人到春风得意楼门口,先前吃的消化得差不多,正好饿了。 资深的伙计认得人,热情地招呼道:“段郎君,你来啦!” 另一面让同事去后头给姜永嘉报信。 段晓棠:“二楼还有包间吗?” 伙计:“有,有。” 哪怕别人没有,段晓棠也必须有。 生意再忙,酒楼也不会把所有包厢预定出去,留下一两间做周转,以防东家、贵客临时要用。 你看,这不就用上了么。 段晓棠跟随伙计上楼,春风得意楼正是上客的时候,来来往往全是人。 加上近来文人圈中有大新闻,各路士子汇聚于此,就着酒气菜香,指点江山褒贬人物,更显得嘈杂至极。 临上楼时,一位书生在墙壁上挥毫泼墨,小二在旁边捧着砚台小心伺候。 段晓棠经过时,只瞧见书生写的第一个字,“讽”,不知要讽刺谁。 伙计介绍道:“郎君,这处雅间安静,寻常少有人过来,若想和下边的客人同乐,推开窗便是。” 段晓棠:“嗯。” 春风得意楼的装修她参与过意见,每个雅间的情况了如指掌。 姜永嘉进门拜见。 段晓棠:“无需多礼,姜掌柜自去忙吧,我在这看看。” 姜永嘉也不客套,“有事你吩咐外头的伙计便是。” 段晓棠往常过来试新菜,都是在后院,今日忽然用了雅间,恐怕是为了“看看”文人间的动静。 姜永嘉下楼时,被一位客人叫住,说道:“姜掌柜,春风得意楼乃文人汇聚之所,怎能如此没有风骨,墙上仍留有阿谀无耻小人的诗文!” 以殷博瀚的地位,哪怕他本人不曾在此题诗,春风得意楼的诗壁上也有称颂拜谒他的诗词。 姜永嘉打量说话人,有些面善,说是熟客但恐怕也没那么熟。 但凡了解春风得意楼的背景,也知道他们哪怕站渭河边上,也不会站殷博瀚。 姜永嘉没必要解释,这种扮猪吃老虎翻云覆雨的感觉真好。 自从陈仓争论爆发以来,春风得意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他哪有什么风骨,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生意人。 姜永嘉恭敬道:“郎君若有心绪,自可在诗壁上抒发。鄙店愿为诸君提供交流之所。” 我只是一个平台,平台能有什么错呢。 哪天姜永嘉提着石灰桶,将称颂殷博瀚的诗文刷去,就代表此事了结,此人被彻底打落尘埃。 姜永嘉溜到后厨交待,“段郎君来了,把这阵的新菜都上一遍。” 王师傅纠结道:“接下来准备推出的菜要不要上?” 姜永嘉:“不是明天去段郎君家里做吗!” 秉承该偷懒就偷懒,该躲闲就躲闲的中心理念,明日段晓棠在小院宴请诸多朋友,照老规矩,请王师傅过去掌勺。 后日宴请左厢军的部属,就让吴师傅、小汪师傅过去主持大局。 主打一个妥当。 朋友们不在乎,宴席合不合规格,但正式宴会最好还是照规矩来。 姜永嘉离开后,大堂里依然热闹一片。 满堂宾客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倒殷亦或挺殷,后者寥寥。 前者的成分就复杂多了,单纯出于义愤、关中一体的义气、被南方官员招呼好的南方士子…… 彼此间关系说不定剑拔弩张。 包间内的菜慢慢上齐,段晓棠让亲兵坐下来一块吃。 自个夹了两筷子,端着碗推开窗,静静地看底下的热闹。 脑残粉不分古今中外,春风得意楼重重包围中仍有殷博瀚的拥趸。 一青衣士子站在几张桌子中间,高呼道:“诸位,殷相公执文坛牛耳数十年,自当为我等楷模,焉能因一二武夫的攻讦之语便蒙尘……” 另一个红衣士子站起来打断道:“武夫攻讦在何处?” 故意拉长语调道:“哦,孔雀开屏!” 引来周围一阵哄笑,段晓棠端着碗,一脑袋黑线,吃不下了…… 红衣士子进一步道:“当真是武夫攻讦?不是陈仓父老扣阍哭诉吗!” 右武卫没说过殷博瀚一个“不”字,他们只是桩桩件件影射而已。 红衣士子:“诸位恐怕不知,殷相公幼时立愿,要做文武双全的圣君子。此去陈仓就是奔着平定弥勒教的军功。文人做了几十年,忽然想要军功了……呵!” 好在还有理智,没有把殷博瀚故意逼反弥勒教的话说出口。 这等话更适合三五几个熟或不熟的朋友私下传播,最后再嘱咐一二,千万别往外说。 青衣士子:“这等无根无据的猜测,焉能说出?” 红衣士子拱手行礼,问道:“敢问贤弟仙乡何处?” 青衣士子警惕道:“你想作甚?”该不会因为一场口角,追去老家讨要说法吧! 红衣士子:“贤弟既如此爱戴,殷相公他日外放,莫不如请去你家乡做官!” 第1111章 消息味道 红衣士子此言可谓绝杀,殷博瀚初心为何,除非他本人承认,否则外人不得而知。 但他在处置陈仓一事中表现出的无能和残忍却有目共睹。 青衣士子可以不顾自身,追随殷博瀚,但绝不敢将人引回老家。 否则祖坟都得被人扬了。 宰执“外放”,不是被贬就是遭流,端的是不怀好意。 可青衣士子还不了嘴,不敢赌一丁点可能性。 红衣士子乘胜追击,摇头晃脑道:“贤弟不敢答应,想来也不是全心全意信赖殷相公,可悲,可悲!” 天底下最不缺起哄的人,尤其这等心高气傲的文人汇聚之地。 今年最恶毒的诅咒在此间诞生——让殷博瀚去你家乡为官。 以后凡是遇到殷博瀚的支持者,都可以靠这一言绝杀! 红衣士子继续道:“贤弟方才有一句,我亦不敢苟同。谁说殷相公执文坛牛耳数十载,君可知王博士……” 零零总总数了七八个人名。 文无第一,为以示严谨,最好加上“之一”,免责。 当日在朝堂上直言殷博瀚说话不合适的王不曜,本就是北方文坛大佬,只是功名利禄心淡,不及殷博瀚名气大。 但经此大佬翻车事故,王不曜不管开门还是关门的弟子,纷纷劝老师莫要去搏什么功名富贵。 国子监虽非世外桃源,到底是个乌烟又瘴气的清净地。 青衣士子脸憋得通红,失态到原地跺了两脚,却没有想出破局之法,只得掩面而走。 怪只怪正主太不给力。 段晓棠满意地阖上窗,损还是文人损,这么戳心窝子的话都说得出来。 天底下的妙人果然多。 文人的素质就是高,不仅没有当场厮打起来,还记得去柜台结账。 青衣士子从荷包中取钱付账,忽然有了一丝灵感,问道:“我若租贵店三楼召开文会如何?” 有钱可使鬼推磨,吃人嘴短。 陈账房:“敢问郎君,是何主题?” 青衣士子性情直,“为殷相公正名。” 陈账房:“郎君,敝店做点小生意,实在不敢掺和这些大事。” 不用请示姜永嘉,直接拒绝了。 看来真没打听过春风得意楼的背景。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但更没人会和自己东家过不去。 晚上回家,祝明月带回一条有“味道”的消息,“夜香车经过殷府门前时,忽然倒了!” 段晓棠:“谁干的?” 确认不是右武卫或者范成明干的,他们顶多玩点黑狗血。 又不是守城的时候,犯不着上金汁。 祝明月:“看起来像是一桩意外,”手支下颌,“但我猜,可能是陈仓人气不过,在背后指使的。” 吴越范成明先前的肆意妄为,贡献了一点灵感。 事态千变万化,自己能力不足无法善后是一回事,但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又是另一回事。 关键是,这么胆大妄为的说法,联系殷博瀚的所作所为,居然都说得通。 甚至还能合上范成明信件中的“钓鱼”之说,当然范成明本人是不会承认的。 他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请不要咬文嚼字。 林婉婉感慨道:“多好的肥料啊,浪费了。” 倒在四野庄的地里就好了。 其他人亦有同感,但不及她直白。 祝明月为了一点肥料,下了多大的本钱。 自己租房住,却在繁华热闹之处买地建公厕,为长安城的环卫事业做出巨大贡献。 祝明月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却不得不说:“我担心起到反效果。” 段晓棠:“反效果?” 祝明月点点头,“嗯,皇帝的态度。” 先前无限制地吹捧,成功在吴杲殷博瀚之间种下一根刺,后头撕开假面,一个无用、到处得罪人的文人,扔了便扔了。 到底是宰执,代表的是朝廷的体面,一朝失势竟被一群刁民“折辱”至此…… 心照不宣,当今在某些涉及中央与地方的问题上,格外敏感。 赵璎珞:“苦肉计?” 戚兰娘:“若真是苦肉计,恐怕宁可沾黑狗血,也不愿意碰五谷轮回之物。” 林婉婉:“皇帝该不会把人保下来吧!” 祝明月:“那倒不会,但腰斩和砍头有区别,流放三千里和流放两千里,意义大不一样。三千里是岭南,两千里……” 林婉婉嘴快,“是江南。” 这不是让他回老家享福吗! 从本心而言,祝明月等人希望殷博瀚以死谢罪,但流放到苦瘴之地余生受苦,似乎也称不上轻松。 是死是活,全凭皇帝一念之间。 事到如今,殷博瀚想体面退场,已经不可能。 各方都已下场,摆出各自的筹码,恩怨哪那么容易消解。 祝明月:“吴七和右武卫什么意见?” 段晓棠:“是死是流都能接受。”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若人死了,范二的名声可能受损,但他本人并不在乎。”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是范成明把人气晕过去的。 林婉婉撇嘴道:“他还有名声呢!” 段晓棠:“名声在外,有好有坏。” 林婉婉:“若是坏名声,就是又上一层楼了。” 以前都是些微末的郡县官员,只一个吏部侍郎稍微有点含金量。 若把殷博瀚算上,将宰执“斩于马下”,军功章熠熠生辉啊! 祝明月直视段晓棠的眼睛,问道:“你呢,你觉得他值得什么样的下场?” 段晓棠坚定道:“我一直都认为,唯有死亡才能真正的安息。” 祝明月:“尽量。” 想让一位宰执偿命,没那么容易。 哪怕他身负冤魂无数,但不是有朝廷的体面护身么! 赵璎珞低头将毛衣打错的部分拆开,两只手在一团乱线中翻找,恰似纠纠缠缠的人生。有感而发,“谁家若摊上这么一位父母官,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祝明月:“这不是个别官员的错。” 是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充满不公和不甘的世道买单。 林婉婉:“我也没想到,殷博瀚往日跟风者无数,今日竟会被一句简单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 戚兰娘:“人心还是亮的。” 遮得了双眼,骗的了良心,却瞒不过自己的祖坟。 第1112章 麻将搭子 当初杨胤谋反,连累杨章坟墓遭毁。 天地祖宗面前,有时候坟是真挖啊! 次日一早王师傅带几个帮工出现在小院门口,连带准备好的各色食材。 段晓棠客气道:“王师傅,今天交给你了。” 王师傅:“段郎君,你就看着吧。” 连带着明天的宴席,祝明月和段晓棠就只干一件事——审核菜单,余下的全交给陈娘子。 耐存储的菜放在菜窖,需要保鲜的只待当日送来。 林婉婉站在屋门前翘首以盼,“你们说,谁会先来?” 段晓棠:“反正不会是附近的几家。” 两个人甚至开盘,赌谁第一个来。 孙无咎出现在门口时,林婉婉喜出望外,“我就说你们会先到。” 我的麻将搭子。 林婉婉将人往屋里请,“桌子都准备好了。” 加上封令姿,还是三缺一,林婉婉连忙让人去西院把杜若昭叫过来凑角。 有事就该弟子上。 大吴衣裙宽松,封令姿的肚子乍看不出来,只脸稍微圆润了一两分。 周遭亲友说了不少有用没用的孕期禁忌,但据林婉婉所言,孕妇无需顾忌太多,开心就好。 封令姿从各方面考量,当然觉得信林婉婉最好。 不过今日菜单上,一些习俗里孕妇不宜食用的食物,比如兔子、螃蟹,还是撤了下去。 四方齐聚,骰子一扔,麻将开搓。 林婉婉只恨以当前科技水平,造不出自动麻将机。 让旁人代为砌长城,又差了两分味道。 呜呼哀哉! 段晓棠端了一盘水灵灵的枣子,边吃边没良心地想,徐六筒因为他娘打了一张六筒而得名。 以孙无咎夫妻俩的痴迷程度,他们孩子该叫幺鸡还是二条? 段晓棠在旁边看了两局,越看越迷惑。“嘶”了一声,“你俩怎么打得这么随缘?” 高情商:随缘。 低情商:乱来。 说的是孙无咎、林婉婉两人,偏偏对麻将爱得最深沉。 孙无咎的问题明显,只想做大。林婉婉拿着哪张打哪张,缺乏长远的算计。 这么一来,旁人反而难以摸着她的路数,算是另一种维度的高深。 林婉婉塞一颗枣子到嘴里,嘟囔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封令姿和杜若昭含笑不语。 这俩的牌技拿出去是会被人嘲笑的地步,只能在自己人堆里玩。 孙无咎再被人戳中心窝子,转移话题道:“除了枣,有其他水果吗?” 段晓棠:“猕猴桃和石榴。” 起身拿起一把小刀,将石榴表皮破开,果粒拍出来倒在盘子里。 猕猴桃削皮,切成小块,插上银叉子放在诸人面前。 段晓棠特意对封令姿说道:“多吃点猕猴桃,对身体好。” 封令姿一时愣住,不该多吃石榴么,那才是意喻多子多福的水果。 苌楚,不是野果吗! 林婉婉解释道:“在我们老家,猕猴桃号称水果之王。”特别强调,之一。 “特意从山里移栽了几株到四野庄,包甜的。” 林婉婉都这么说了,封令姿当然得尝尝,叉一小块放进嘴里,酸甜的果肉在嘴里慢慢融化,让人无法拒绝。 封令姿眼睛眯成一条线,“果真美味。” 如果再加上一些保健效果,更令人难以拒绝。 林婉婉:“过段时日,果子下树,我晒些果干,你拿着慢慢吃。” 封令姿:“我是受之有愧。” 林婉婉:“愧什么愧呀,你一人吃两人饭,千万别亏待自己。” 瞥一眼孙无咎,“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吃,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孙无咎一点没有被“点”的自觉性,他又没有亏待怀孕的娘子,问心无愧。 不一会儿,王宝琼牵着李弘安过来,道是李君璠在宫里值班,晚到一会。 封令姿不耐久坐,正好起身让开座位,让王宝琼补位,她陪李弘安玩耍。 她现在看这些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最喜欢了。 但李弘安显然不满足于漂亮阿姨陪玩耍,时不时叫唤两声,“娘”、“娘”…… 若非碍于孙无咎在旁边,王宝琼非得当场翻个白眼,只余一声叹息,“想想还是以前当哑巴的时候好!” 有预感,等李弘安再大两岁,更头疼。 儿子的呼唤不能不管,只能放弃刚摸到手的麻将,转而去陪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的李弘安。 顺便和封令姿说些孕产妇需知,毕竟她真生过。 段晓棠补位,孙无咎和她打了两局就开始抓狂。 孙无咎:“为什么要这么打?” 好脸说他们乱来,你怎么不看看自己。 段晓棠也意识到自己出了“昏招”,找补道:“乱拳打死老师傅。” 孙无咎嘲讽道:“把自己牌拆得七零八落的乱拳,果真别具一格。” 段晓棠气急,你哪来的资格嘲讽我! 杜若昭只觉得心累不已,一张桌子上绝不能有三个混子,实在带不动。 很快救星出现了,白秀然夫妻俩带来大号吉祥物,徐六筒同学。 段晓棠如丝般润滑让开位置,随他们夫妻俩谁上。 从白秀然怀里接过徐六筒,段晓棠第一反应,“有点沉手啊!” 第一次对徐昭然小时候外号“徐胖”,有了直观的认识。 白秀然眨眨眼,“不用说的这么委婉。” 段晓棠转手将大号吉祥物放到炕上,多抱一会hold不住。 段晓棠对孩子的年龄阶段缺乏鲜明的认知,问道:“会爬了么?” 若会爬,就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围在周围,防止他“越狱”。 白秀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别说爬,连翻身都不会。” 现在不过是任人摆弄的大号玩具。 段晓棠放下心来,“哦。” 省了一大堆事。 客人陆陆续续到齐,都是熟人,这边打麻将,那边打纸牌。 自从柳三郎过来,所有人都算解脱出来。 柳三郎今天来东院,只有两个任务,吃东西和带孩子。 李弘安和徐六筒都归他了。 无良的大人们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 为避免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林婉婉将药罐子改为陶锅端上来,招呼众人来,“来,尝尝,我老家的特色饮料。” 白秀然:“这是何物?”赤赤红红一大盆。 林婉婉:“你可以叫它肥宅快乐水、可乐或者可乐茶。” 第1113章 县令到京 白湛:“何为肥宅?” 林婉婉见柳恪离得远听不见,小声蛐蛐道:“就是柳二父亲那种,长期待在家不出门的人。” 白湛往来胜业坊不少年头,和柳恪私下也有交往,现在想来,这样称得上“亲近”的关系,居然没见过柳清的真容。 白湛试探道:“柳家伯父很胖?”没听说过啊。 林婉婉:“不胖,只是形容他们的状态。” 谁懂呀,柳清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生活。 杜谦喝上一小口,“有点奇怪,但味道不差。” 长安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饮子,但可乐茶的味道依然别具一格,好在并不难喝。 杜若昭:“师父说,此饮加上姜丝炖煮,有驱寒暖胃之效。”比那些苦药汁子强多了。 众人大多能接受,林婉婉见徐昭然白湛喜欢,本想说他俩最不适合喝。 转念一想,本就不是原版,只是复刻味道,顶多放了一些糖,负担并不重。 柳三郎喂一勺给李弘安,让他尝尝味道,余下的全吨吨吨自己喝了。 急得李弘安直跳脚,“三,三叔!” 柳三郎指着炕上玩自己手脚的徐六筒道:“你看弟弟,一口都没喝。” 言下之意,你喝一口就知足了吧! 李弘安对徐六筒无甚印象,陡然发现一个新鲜“玩具”,踩在凳子上,手脚并用爬上炕。 单论体型两人差距不大,李弘安成天闲不下来,自然“看不惯”对方躺平的行为,“出,去玩!” 徐六筒咿咿呀呀以对。 李弘安伸手拽对方胳膊,握不住;想抱起来,抱不动…… 段晓棠看得呵呵直乐,“有时候吨位还是有用的。” 白秀然:“看着不比安儿小多少。” 但李弘安可以家里家外四处跑跳,徐六筒连爬都不会。 李弘安想靠近徐六筒,柳三郎交代道:“只许摸,不许抓!” 没有反馈的“玩具”,李弘安很快就玩厌了,跳下炕,在桌子上抓了一块猕猴桃,跑出门找富贵吉祥玩。 段晓棠不在家的日子,双方达成单方面友善关系。 李君璠进门时,就见他儿子扒着院角的柿子树,想上却上不了。 再往上瞧,树上卧着一黑一黄两团物体。 喵喵平等的讨厌每一只两脚兽,尤其这种小号的。 李君璠刚从宫中下值归来,穿得还是千牛卫华丽的甲胄,腰侧佩戴他们“名声在外”的制式长剑。 林婉婉点评道:“别说,比你们打仗的铠甲好看多了。” 毕竟除了骚包的将领,一般人不会在甲胄内侧的衬衣上刺绣。 徐昭然少有穿制服在林婉婉眼前晃荡,长安街市上偶尔见过一两个,但不像现在有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段晓棠一点也不吃味,“门面嘛!” 李君璠赶这么急,当然不是特意显摆来的,有重要消息。 李君璠:“左县令到了!” 白湛:“陈仓县令?” 李君璠:“嗯。” 孙无咎掐算时间,“得日夜不停吧!”不然不会到得这么快。 白湛:“人去哪儿了?” 李君璠:“皇城,皇上有没有亲见不清楚,但诸多高官皆在。” 孙无咎:“三司在吗?” 李君璠:“应该在。” 白湛松口气,“没直接进大牢就好。” 毕竟左敏达告宰执,陈情书不是通过官方渠道上奏,而是由陈仓父老转交,有裹挟民意之嫌。 林婉婉:“你这么关心?” 白湛直言,“舅舅老家离陈仓不远,这两日有老亲找上门托情。” 关中一体不是说来玩的,关系盘根错节。陈仓上下若能齐心,能将所有出身关中的官员网进去。 连袁奇这样的闲人都有人托情,可想而知这张网有多大。 袁奇本身的立场,就不可能站殷博瀚,现在无非从单纯看戏,变成往埋人的坑里多扔一块石头。 声势如此浩大,有的是出于义愤,有的则是浑水摸鱼。 祝明月觉得有必要提醒吴越,他该抽身了。 军权本就敏感,他若和关中基本盘联系得太紧密,反而引火烧身。 李君璠深知此事对段晓棠的重要性,不管关切还是八卦,特意绕路远远看了一眼左敏达。 先前以为他投缳自缢只是推卸责任的托辞,但亲眼见过人,就知道所言非虚。 即使不曾自杀,也因陈仓的惨像而“受伤”颇深。 面色苍白,两颊凹陷,青绿的官袍挂在身上,仿佛来一阵风就能被吹走。 段晓棠没和左敏达接触过几回,对他的印象无非是,一个有些良知但软弱的官员。 却没想到他会串联起陈仓大族,以身入局。 若没有他那封“遗书”开道,官面上“锤”殷博瀚的证据并不充分。 毕竟本该主持“公道”的三司官员,自己都陷在里头,而亲历事件的右武卫,只能“阴阳”。 民间的呼声再高,也只是民间。左敏达位卑职低,到底是陈仓的父母官,是官面上的人物。 饭桌上依然热情地讨论此事。 白湛从冬瓜盅里舀了半碗汤,慢慢品着,“殷相公的事完了,就该轮到三司了。” 孙无咎将栗子鸡转到自己面前,夹起一块栗子,绵软余香。不紧不慢道:“三司近些年出的纰漏不少。” 三法司本该是朝廷法度的守护者,如今却沦为权力的争斗场。 在座诸人中,段晓棠和三司打的交道最多。 别问她一个行军打仗的将领,为何总和三司合作,问就是倒霉。 大多时候都被坑得一脸血,且影响深远。 徐昭然欲言又止,“龚御史那封奏折……”就是御史台乱象的最佳证明。 本以为是为撇清责任后补的操作,但戳记记档皆在,结合范成明的信件,龚瑞早对殷博瀚的做法不满。 屈居殷博瀚之下,却弹劾主官,本就是很冒险的操作,结果被“自作好心”的人扣下了。 事到临头,怕龚瑞闹起来,才不得不拿出来,反扣殷博瀚一口黑锅。 孙无咎:“龚信玉敢将砍头财揭露出来,显见是个刚直的。” 杨胤虽然倒了,但牵连其中的贵胄何止一两家。 龚瑞那一杆子打下去,可不止一两把枣。 第1114章 削职为民 李君璠低头默然不语,龚瑞参奏,难道不是被李君璞捏住把柄,加上龚家当时出了一个“反贼”,急需一份投名状,证明自家的“纯洁”。 孙无咎:“最后又能如何,不过贬一批流一批而已。” 总不能废了三法司,换汤不换药,但有总比没有好。 孙无咎熟读律令,见此情景亦是无法。 龚瑞可以动用御史的权限上奏弹劾,却防不住有人扣押他的奏折。 石任不同意殷博瀚的处置办法,只能被边缘化,去处置一些和弥勒教无关的案件,这会倒是因祸得福了。 强权置于头顶,个人的反抗能力微乎其微。 甚至殷博瀚本身都算不得什么强势人物,只是位置摆在那里。 最后一位人证到位,此刻无数人的眼光聚集到皇城。 李君璠吃完饭一直盯着门口,他托相熟的同僚注意消息,这会应该出结果了。 就算左敏达不用吃饭,诸位高官总不能饿着吧! 孙无咎又长回麻将桌,甩出一张六条,问道:“没叫你们去问话?” 段晓棠:“没。” 作为当事人之一,大朝会上说的话,只能算总结,细节尚待补充。 证据链不完整,怎么能扳倒一位宰执。 这办事效率,让段晓棠背地里急得直跳脚。 孙无咎无奈叹息一声,“唉。” 旁人对三法司避之不及,到段晓棠这儿,迫不及待了。 果然,恨比爱更让人冲动。 白湛把徐六筒抱在怀里,孙无忧坐在旁边剥糖炒栗子,剥好一个就递过去。 白湛拿一个褐色的栗子肉在外甥眼前晃来晃去,“叫舅舅,叫了就给你吃。” 以徐六筒小朋友短暂的人生经历,绝不可能知道糖炒栗子是什么好东西。 故而十分有气节,坚决不开口。 徐昭然无奈地摇摇头。 半岁小儿若是开口,他就该立刻拿起笔墨,记录儿子成长中的一点一滴,以待日后长成大才,有据可查着书立说。 白秀然看牌的间隙,抽空瞟了一眼玩心甚大的弟弟,说道:“惹哭了,你来收场。” 白湛不以为意道:“六筒脾气好,不怎么哭。” 徐六筒不懂事,李弘安年纪大些,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小短手剥栗子费劲,乳牙不顶事,只能求助亲娘。 王宝琼剥的速度,差点赶不上他吃的速度。只能时不时摸摸儿子的肚子,确认没撑着。 白湛作为舅父,有必要关心外甥的终身大事,问道:“六筒还没取大名?” 徐昭然:“父亲择了几个名字都不甚满意,说周岁时再定。” 但纠结至此,估摸着,能在启蒙前定下来就不错了。 总不能顶着徐大郎的名头读书吧! 李君璠作为过来人,有经验的很,“字辈一排,再挑个好意头的字,不就出来了吗!” 孙无咎:“安儿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李君璠无赖道:“我大哥起的。” 他当时想得差点头秃,索性去一封信,把任务甩给李君玘。 李君玘的回信只有一个字——安。 李弘业出生时,李家正是上升期,摩拳擦掌,打算大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 到李弘安出生时,时移世易,所求不过一个平安。 李君璠:“无咎,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了。” 孙无咎语顿,高行之贬官,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 院门口的门铃忽然响起来,李君璠“腾”的一下站起来,表现得比主人家还激动。 白湛:“消息来啦!” 来自皇城的“二手”消息。 李君璠:“我去看看。” 李君璠走到门口,打开门见是自家的门房,转过头向众人示意,手指着李家的方向,提脚离开。 王宝琼发现自李君璠走后,屋里所有人都心不在焉,连醉心麻将的孙无咎都有些分神。 孙无咎:“会是什么结果?” 徐昭然:“若左县令不出首,会怎样?” 祝明月:“会很惨!” 殷博瀚有宰执的体面护身,总不至于暴尸街头。但一个小县令,长安的大风刮过,他就尸骨无存,说不定还要连累家人。 哪怕长安不追究,陈仓百姓的怒火,也会把他撕碎。 所以左敏达的选择,既是出于良知,也是权衡利弊。 他若不配合,说不定就真“自杀”了。 柳恪:“应该不会下狱。” 孙无咎:“若要下狱,第一个也不会是他。” 陈仓之乱,当前处于发而不罪的状态,无论从官职高低,还是罪过大小,都轮不到左敏达第一个进去。 段晓棠补充道:“早就有下狱的了。” 孙无咎:“谁?”难道漏了什么消息。 段晓棠:“冯翊的将官。” 孙无咎摆手道:“他们不重要。” 冯翊郡兵当夜炸营和殷博瀚没有直接关系。准确地说,二者的因果关系极低。 当然,若是坏了事,两边谁都跑不了。 不一会儿,李君璠归来,他甚至有时间换一身衣裳。 白湛急道:“怎么样?” 右武卫不涉政务,哪怕在县衙安插了一个眼线孙安丰,偷偷翻阅案卷,到底不如地头蛇了解情况。 如今三司自顾不暇,总不能揭自己的底。 左敏达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外人不得而知。他和朝廷交代多少,更不清楚。 李君璠只知道最后的结果,“左县令自请削职为民。”赌上了仕途。 孙无咎:“准了?” 李君璠:“准了。” 祝明月:“以退为进。” 林婉婉:“人家不能是看破红尘?” 祝明月挑眉道:“你信?” 白秀然手拿一张麻将牌,在桌面上轻敲几下,声音清脆,“殷相公,呵,危矣!” 左敏达做几辈子官都不一定能摸到殷博瀚的衣角,但他拿出孤注一掷的姿态,殷博瀚自然落入下风。 左敏达舍得县令之职,殷博瀚舍得宰相之位吗! 高下立现! 谁说,小县令扳不倒宰相! 白湛这会反应过来,“敏达,命大。” 一把将徐六筒举起来,“以后我们六筒也要取一个好意头的名字。” 孙无咎一看徐六筒肉嘟嘟的脸上,五官有皱在一起的趋势,立刻道:“快把孩子放下。” 他哭起来,你哄呀! 白湛从善如流,将外甥放下来,右手安抚地拍几下。 第1115章 算合格了 段晓棠早和柳家说过,宴客当日,车马停在街道上不好看,挪到柳家的马厩去。 一大早大门敞开,段晓棠穿戴一新,家中诸人各司其职。 林婉婉老调重弹,问道:“谁先到?” 段晓棠一把将路过的富贵捞到怀里,手掌轻轻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撸两把。“我哪知道。” 段晓棠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撸得又挺舒服,富贵也就认了。 “喵喵!” 段晓棠抱着猫巡视四处,重点放在厨房。 吴师傅在捏面人,不,制作看菜。 花鸟人物,一个个栩栩如生。 为了应景,吴师傅摒弃了常见的歌舞伎乐形象,而是捏出猛兽飞鸟,做行猎图景。 若范成明能看见,想必会深有感触。 段晓棠:“吴师傅,以前不知道你有这本事啊!” 吴师傅笑道:“我们做酒楼的,通常用不上这些手艺。” 最顶尖的席面,不会出现在市井中。 春风得意楼最昂贵的席面,还是以“吃”为主,图一个经济实惠。 技多不压身,这不就用上了。你可以偷懒,但不能真的菜。 段晓棠实用至上,简单吐槽一句,“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要弄看菜。” 吴师傅:“因为这才是富贵人家的气象。” 能看不能吃,就是它的精髓。 段晓棠意会到,“你说得对。”半举起怀里的富贵,问道:“你忙完了,能给我们富贵捏一个吗?” 吴师傅答应得爽快,“行,要大的小的?” 段晓棠:“小的就行。”都是民间艺术家啊! 段晓棠绕到小汪旁边,多嘴交代一句,“今天来的多是行伍中人,口重。” 小汪连连点头,“段郎君,我明白。” 段郎君转念一想,今日来的不止将官,还有他们的家人,不能只照顾部分人口味,“算了,该怎么下料就怎么下料。” 祝英英和两个同事提着食盒入内,放到院角的长桌上。 陈娘子指挥道:“两盒放正房,再有两盒放西厢去。” 祝英英小心翼翼打开食盒,见里头的奶油蛋糕完好无损,不由得松一口气。 奶油蛋糕最怕的就是运输途中破损,一碰品相就坏了。 祝英英:“娘,外头车上还有两包点心。” 陈娘子立刻点了两个人出去拿东西,转身去厨房拿出一把长柄刀,交到女儿手上,“蛋糕面包你都是切熟了的,顺便切开吧!” 祝英英:“切多大?” 陈娘子:“一寸见方,方便拿取食用。” 祝英英握刀的手稳极了,半点不迟疑。 陈娘子见几盘都切完了,才问道:“都是水果蛋糕吗,怎么有几盘顶端是黄色的颗粒。”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东家的私人订制,料自然给得足,恨不得铺满水果。 但季节摆在这里,非人力能扭转,秋天最多的是粟米、小麦,而非水果。 祝英英:“猕猴桃、葡萄,还有一样是桔子和蜜制成的果酱。” 水果甜度不稳定,大多在蜜水里泡过。 陈娘子:“连点原样都看不出来。” 祝英英:“有桔瓣的,但放上去不好看。” 祝英英将所有需要切开的蛋糕面包都切完才离开。 为了省事,甜点零食全部采用自助餐模式,摆了三处。 正房、接待女眷的西厢房和院子里。 谁叫家里地方小,人手不足,豪门大户仆婢成群随叫随到的做派,实在学不来。 段晓棠抬头望天,第一百零一次哀叹,若在春风得意楼请客,哪会这么麻烦。 第一批来的是住在大营打“黑工”的将官,休整期间出来白吃白喝,乐意至极。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没有女眷,祝明月乐得轻松。 段晓棠空出一只手,往身后的正房一指,“自个找地方坐,桌上有吃的,随便拿,别客气。” 众人知道段晓棠不说虚话,不多客套,各自寻了去处,多是聚在正房说话。 于广富问道:“有叶子牌、双陆、樗蒲、象棋,玩哪样?” 唐高卓:“能赌?”营中可是禁绝赌博。 于广富强调,“不能赌钱。” 唐高卓叹息一声,“唉!”上司太有原则也不好。“找个壶瓶,再找几支箭来,我们玩投壶!” 一群大老粗,哪能玩太废脑子的游戏。 唐高卓算有见识的人,以前去过不少高门大户拜访。 小院虽小,但五脏俱全。布置格局少有符合时下规制的地方,但处处透出精巧,不同于南方的精巧,而是…… 不知该如何形容,大概就是住起来舒服吧! 或许在家里的段晓棠,和右武卫大营里、在外行军打仗的段晓棠,截然不同。 这大概就能解释,段晓棠为何不大欢迎旁人上她家来。 于广富很快找来投壶相应设备,孙昌安头一个拿箭支,问左右,“还有谁来?” 林金辉早和几个同僚,溜到自助餐桌旁,每样蛋糕夹一块,先尝尝味道。 忙着呢! 林金辉:“你俩玩吧!” 孙昌安过一遍人头,“周营长和小纪呢?” 从门口往外望,段晓棠身边没有旁人。难道从院子到正房,短短一截路,“丢人”啦? 陶富康手往厨房方向一指,“他俩看人做饭去了。” 院子称不上大,临时搭起来的锅灶避不开人。 周水生打眼就瞧见了,一看铁锅大灶,段晓棠没让火头营来干私活,哪来的厨子还用想么。 四舍五入,就是周水生嫡亲的师兄弟啊! 纪锐立也是火头营出来的,眼睛盯着人家盆里切出来的丝。拉拉周水生的袖子,小声道:“周头,比我们切得细。” 人比人,气死人! 不仅比做大锅饭的火头营切得细,还比给将官开小灶的伙房切得均匀。 孙师傅若知道,又得呕出一口血。 周水生情不自禁道:“这刀工怎么练出来的?” 小汪抬起头,见面前多了两个生人,其中一个长得就很有亲切感。 身形魁梧,大头粗脖,已经有横向发展的趋势。 若非遇见的地点实在不对,非得以为是同行。 小汪嘴上很客气地回答问题,“二十六种花刀都学过,闭着眼睛能把豆腐切成丝,切工一项就算合格了。” 第1116章 护教神兽 花刀,还二十六种! 火头营里的人,多是半路出家。 第一次切菜能块、条切得清楚明白就算好的了。 豆腐切成丝,听听这是人话么! 谁吃豆腐丝,夹得起来吗! 周水生有自知之明,这是正经厨子的要求,只刀工一项就能把火头营比到泥里去。 但有什么可比性呢,伙头营入营的门槛不是刀功,而是能背着锅跑。 大家发展的方向不一样。 除伙房的孙师傅外,小汪算是周水生少能接触到的“正统”厨子,难免有些好奇。 周水生问道:“我在大营里也管做饭,小兄弟在哪做事?” 小汪没想到眼前两个是同行,答道:“酒楼。” 纪锐立听人提过一嘴,隐约记得,“那什么春风楼。” 小汪不多纠正,“嗯。”反正不是目标客户。 周水生:“你也是将军教出来的?” 小汪必须把师承说清楚,“段郎君教的是我师父。” 当然他也一块跟着学了。 周水生绕了半天才明白,合着这是师侄啊! 师门发展太快,跟不上。 周水生:“我能在这看看吗?” 小汪:“你随意。” 这是段晓棠请来的客人,十之八九是个将官。哪怕当厨子,也是军营里,只能算半个同行。 从听到“花刀”时,两人不约而同露出迷茫的神色,就知道厨艺平平。 毕竟段晓棠自己的刀功都不过关,怎么可能教人呢。 周水生打眼往周围看去,菜蔬肉类、杯盘碗碟的摆放,颇有右武卫办大宴的风范。 不愧都是段晓棠教出来的。 除了肉类,不少菜蔬、调料见都没见过,显然春风得意楼这一支有独门的本事。 说到底,还是人家家底厚,用得起。不像他们煮个饭做个菜,都要计算成本。 花超一点,庄旭那儿过不了。 周水生指着小汪刚切出来的红色细丝,问道:“这是什么?” 小汪:“胡萝卜丝,做凉菜的。” 温茂瑞带着家人到了,初一碰面,温茂瑞见段晓棠怀里抱着一只猫,招呼道:“这是我们圣火喵喵教的护教神兽,小……” 段晓棠胳膊有些沉,换一个的姿势,富贵先前被衣袖遮挡的身姿全露出来。 敦实的躯体,让温茂瑞立刻改口,“富贵吧!” 外头琢磨投其所好,送一只名品狸奴的人,知道你把猫养这么肥吗? 换了姿势,富贵只觉得不舒服,四脚一蹬跳到地上,“喵喵”叫了两声,跃上围墙。 今天领地里的两脚兽太多太吵,不喜欢。 段晓棠平静地接受怀里没猫的现实,称不上失落,习惯了! 段晓棠:“进去坐吧!” 尹金明等三家一块来,都只带了妻子,顶多加上一两个已经懂事的儿女或弟妹。 算长安半土着的孙安丰和薛留倒是独身前来,二人都没有成亲,家里人也不方便和段晓棠过多往来。 林金辉见薛留出现有些奇怪,“长生不是去终南山了么?” 温茂瑞悄声道:“薛大将军让薛八上山,把人叫回来的。” 在山上待两天,养养心就行了。 再待下去,薛曲怕侄儿真悟道出家。 薛留回来时还有一丝不乐意,山上多清净啊! 林金辉把一碟蛋糕递到跟前,“这是奶油蛋糕,外头少有能吃到,我觉得葡萄味最好吃。”主要因为葡萄价格昂贵。 “你尝尝。” 薛留这会觉得,回来也不错,山上的饮食着实清淡。 一群人以摆放饮食长桌为中心,散落在四周。时不时和同僚说道,哪一样好吃。 旁人请客,可能有几样只是摆上来撑门面,所有人默契地不去碰那些菜。 但段晓棠“实诚”惯了,让他们吃,就是让他们放开肚皮吃。 刘耿文给儿子塞了一个小面包,打发去院子里玩,转过头和同僚说话。 刘耿文:“陈仓县令来了?”差点以为听错了。 温茂瑞:“现在已经不是陈仓县令,免官了!” 陈仓变乱时刘耿文在外地剿匪,只听人提起过那几日的情况,后来磕磕绊绊看过战报,算简单了解过内情。 从百姓的角度,很难说左敏达这样的官是好是坏,殷博瀚肆意妄为时屈从,助纣为虐。 事发之后,亦是左敏达拼尽一切,想为陈仓讨一个说法和公道。 可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已经回不来了。 温茂瑞好奇道:“孙三,左县令是什么样的人?” 左厢军内部唯二和左敏达接触的人就是孙安丰、唐高卓。 尤其孙安丰,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日。 虽然那屋檐下,同时有几百个人,有点挤。 孙安丰不紧不慢将棋盘上的小卒拱过河,摇头道:“不熟,他那时候失魂落魄的,谁都不理会。” 唐高卓马走日步,顶在河道边上,“他也是惨。” 正巧段晓棠进屋,薛留问道:“将军,殷相公会怎样?” 大家明面上说的是县令,实际想谈的是宰执。 只是薛留直接问出来了。他果然很在意此事。 殷博瀚不是右武卫的敌人,但右武卫,尤其左厢军上下一致盼望他倒霉。 段晓棠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现在没有官面上的人物找我谈话。” 若要给殷博瀚定罪,必然要有各方当事人的正式供词。 段晓棠迫不及待想“招供”,但没人找她啊! 唐高卓:“不知石大人会怎样?” 陈仓一事中,唐高卓和石任的来往反倒比从前同在刑部时更多。 唐高卓亦是厚颜,找石任打探当初刑部参与“卖官”的是何人。 虽是因祸得福,但不改最初是件祸事的本质,唐高卓一直放不下。 有些事只有当事人不知道,石任连遭大变,思想不同往常,漏了口风。 唐高卓便领他这份情。 孙安丰:“三司在陈仓的表现,大理寺是最拉胯的,跑不掉。石大人开罪了殷相公,被扔去处置范将军发现的野寺淫僧案,但刑部不少属吏参与了弥勒教案。” “御史台更不好说,那封奏折到底出来晚了,于事无补。” 哪怕连带问责,最根本的依据,不是你做或没做过什么。 而是你上司是否出力,家世是否显耀。 第1117章 开盘开盘 温茂瑞翻出三司几位官员的履历背景,大理寺的程兴怀不清楚,石任似乎是寒门出身。 龚瑞有个做尚书的伯父,子嗣卷进杨胤之乱都能全身而退,但说出来又会牵出孙安丰不成器的二哥。 温茂瑞总结道:“明面上龚御史应该定罪最轻,说不定还有功呢。” 李开德:“石大人倒是一个好官,当初在韩城,范将军的食案被人踹翻,是他发现不对,验过后才知道被人下毒了。” 唐高卓:“我一直以为是人犯交代的。” 李开德摇头,“不是。” 段晓棠手里拿几块小饼干,不紧不慢吃着,有感而发道:“好人不一定是好官,好官不一定是好人。” 见众人一脸迷茫模样,补充道:“没有说石员外郎不好的意思。” 孙安丰:“和常见的说法不同。” 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官做宰的前提是修养学问达标。 所以世俗默认好人必然是好官,从来没有人因为名声败坏而做官的。 段晓棠:“得看‘好’的定义是什么,会升官发财,还是能为民办实事?” 怪道人说混官场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站队。 段晓棠若没有南衙和河间王府做倚靠,别说升官拜将,遇见陈仓之事有再多的不忿,也只能憋回去。 温茂瑞:“不能二者得兼?” 段晓棠:“世间之事少有圆满。” 尤其此时,权贵和百姓利益,多有冲突之处。 唐高卓:“坊间已经开盘,赌此事如何结果。” 赌场生意在长安属于灰色地带,背后少不了权贵的影子。 段晓棠之前没听说过消息,问道:“有哪些选项?” 唐高卓:“无事发生,诸事太平。”也就是云淡风轻般过去。 “贬官、流放、身死,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赔率最低。” 因为太极端了,陈仓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怎能轻易放过去,背后还有一群打算吃“人血馒头”的投机者。 最后一项亦是如此,想让一位宰执赔命,何其艰难。 唐高卓:“因为左县令自请削官,所以又添了一项。”把臣子之首的宰执抹成白身。 段晓棠交代道:“这事,你们别去参与。” 陈仓之事是右武卫揭开盖子,但他们的身份更适合作证人,冲锋在前的是陈仓籍官员。 吴越做的很是小心,只在背后鼓动南方官员。 所以对外形象上,右武卫只是对殷博瀚不满,仅仅是不满。 温茂瑞连连点头,“我们就看个热闹。” 正房聊得是国家大事,西厢房里气氛更加松快,各家婚丧嫁娶、儿女教养…… 林婉婉加入进来后,又添了美容养生的话题。 天知道祝明月宁愿说这些,婚丧嫁娶还能看出各家远近亲疏。 儿女话题算什么,她只怕一开口戳了各位爹娘的心。 林婉婉手从晁瑜英手腕上拿开,轻言细语道:“恢复得很好,下个疗程药方再改一改,慢慢养着便是。” 晁瑜英温柔娴静,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哪怕涂了脂粉,也掩盖不住那股子虚弱。“多谢林娘子。” 温茂瑞的妻子梁善静细论起来是梁景春兄妹俩的远房姑姑,和武俊江一个辈分。 梁善静性情爽朗,出主意道:“晁娘子身体好了,我们一块去打马球。” 晁瑜英瞪大眼睛,解释道:“我不会骑马。” 林婉婉急忙阻止道:“晁娘子不适合做剧烈运动,散步就行了。” 运动保持健康,并不适合所有人。有些人光应付日常生活的运动量,已经竭尽全力。 但这样的半截蜡烛,说不定比许多人都烧得久。 林婉婉觉得她应该也是这种体质。 晁瑜英微微一笑,表达歉意,是她的身子不争气。 梁善静面向众人道:“到时候,你们去场边给我加油。” 晁瑜英轻轻地答应,“嗯。” 林婉婉好奇道:“你马球打得很好?” 梁善静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实话实说道:“比林芳强一点。” 梁林芳打马球基本上属于凑数的,梁善静所谓强一点,大概就是摆脱凑数的尴尬场面,能在场上发挥一定作用。 晁瑜英看着梁善静红润的脸颊,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羡慕,往后她的女儿,也会这样健康活泼吧! 林婉婉曾问过晁瑜英,她的身体何时开始亏损。 晁瑜英只轻描淡写道,以前家里活多,可能辛苦了些。 她这样的身体,最适合好好养着,本就不该辛劳。 段晓棠提拔起来的几个庶族将官,论家境,尹金明家数一数二,哪里需要女眷累死累活做活。 林婉婉问过晁瑜英从前的就诊经历,陡然发现一个有些“惊人”的事实。 给晁瑜英请大夫的是娘家人,换言之她和孩子都住在娘家。 只是老家没有高明的大夫,能不继续恶化就谢天谢地了。 尹金明并非赘婿,怎会依附岳家生存。 再结合就医经历,尹金明在军中熬出一点头后,晁瑜英就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这次来长安,也是从娘家出发。 林婉婉深觉吃到大瓜,转头和小伙伴吐槽。 祝明月让她别管,到底是私事,只要不影响工作,她们都不便插手。 赵璎珞合理推测:“他们夫妻俩和本家的关系应该不大好。” 林婉婉挑眉,“只是应该?”这都是一定了。 旁人的家务事,背地里八卦几句就行了。反正晁瑜英不说,林婉婉也不多打听。 一群小萝卜头跟在母亲或者嫂子身边,林婉婉招呼道:“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李图南低声问道:“玩什么?” 林婉婉:“丢沙包、跳格子、老鹰捉小鸡……图南,喜欢哪一个?” 李图南一时犹豫,既是不知道玩哪个游戏,有的连听都没听过。另一方面也是不适应她的新名字。 李家的女孩没有大名,根据排行称呼某娘,以前别人叫她李二娘,若和二姑在一块,就多加一个“小”字。 李图南这个大名,还是李开德得知长安风气,女子亦要出门交际,认识手帕交。 李家的女孩贴贴金也算官家小娘子,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临时请庄旭帮忙起的。 第1118章 葡萄美酒 这却是李开德误会了,段晓棠常直呼女子名字,不代表长安都是这般风气。 大多时候,哪怕手帕交也是称呼排行或乳名,大名能用到场合极少。 如白秀然,除开段晓棠一伙人,旁人对她的称呼多是“三娘”亦或“三娘子”,无关远近亲疏。 庄旭不是专业取名者,看不明白生辰八字。手边刚好有一卷《庄子》,话到嘴边,“就叫图南吧!” 李开德一脸懵,“长史,我有儿子了。”不需要把添丁进口的意愿表达得如此明显。 庄旭解释道:“《庄子》云,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大鹏背负青天毫无阻挡地朝南飞。” “图南二字,说的是志向远大。” 李开德咧开嘴笑道:“这名字好。” 小娘子的志向是什么,嫁良婿生贵子富贵荣华一生,亦或只是单纯承载家人的期待。 李二娘的大名就这样定下来了。 李图南纠结道:“我不知道。” 林婉婉豪气道:“那我们一个一个玩。” 好久没遇到这么多新玩伴了,祝明月等人嫌弃游戏幼稚,不愿意陪她玩。 林婉婉登高一呼,身后立时多了七八个小萝卜头。 有些人眼睛落在摆满零食的餐桌挪不开。 林婉婉:“院子里也有吃的。” 还没有家长管着,这个不能吃,那个要少吃。 话音一落,又多了两三个生力军。 林婉婉拿木炭在院子一角划出大大的框,“扔沙包的站外头,躲沙包的站里头,沙包扔过来,可以躲也可以接,接到了就多一条命。” 李图南:“多一条命能做什么?” 林婉婉:“被沙包打中了不出局,可以继续玩。所以一定要记住自己接住了几次沙包。” 一下让几个没学过数数的小孩犯了难。 林婉婉再说道:“吃东西可以,但吃之前一定要洗手。” 吕嬷嬷已经端着水盆在场边候命。 第一局林婉婉发扬精神,主动扔沙包。 朱彩云做活精细,一个小小的沙包,也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成花样,差点舍不得扔了。 林婉婉高高举起沙包,大呼道:“沙包来喽,小朋友们千万要躲开!” 嗖的一下沙包飞出去,线内的小孩们一窝蜂躲,也不看是不是冲自己来的。 “呀——” “啊!” “没打中!” 对面的孩子捡起沙包,眼中全是斗志,至少得打下去一个。“我来啦!” 十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的惊叫声,足够把人的耳膜刺破。 乐在其中的人觉得热闹,但对另一部分人,或者猫,只觉得吵闹。 富贵吉祥原先趴在树上,院子里开始扔沙包后,浑身毛都炸起来。 自知猫小力弱,两猫一块转移阵地,不知是不是母子联手,去邻居家里打秋风了。 纪锐立回正屋报告进度,“周头还在后面看人做菜。” 项志勇从旁边碟子里抓起两块冬瓜糖,感慨道:“我觉得我不用吃饭了。” 光这些花样繁多的零食,就能把肚子喂饱。 纪锐立:“小看你自己了。”胃口哪这么容易满足。“别说,正经厨师的饭菜就是做得漂亮。” 诸卫将官对右武卫伙头营只有夸的,让他们不禁飘飘然起来,以为论庖厨手段是天下第一。 敢拍着胸脯说,长安各处公衙,除了皇宫的御厨,就数他们。 垫底的不用多说,近来上头条的国子监。 说到底,还是这群泥腿子火头军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 将官们对火头营的评价,只是横向对比,军中伙食能做到这份上,已是顶尖。 和外头的庖厨不在一个维度上对比,双方的要求从不一样。 小汪做菜敢洒胡椒粉,周水生不说敢不敢的事,庄旭第一个疯。 难怪同样的菜,段晓棠做的就是比火头军好吃。 纪锐立打起小算盘,“周头今儿多学几手,往后便宜我们。” 段晓棠光想着要进一个会做法事的和尚,厨子也该添上嘛! 特别强调,正经的厨子,不是拿列巴砸人那种。 宴席在正房和西厢各摆几桌,勉强能塞下。 段晓棠站起来,举起一杯豆奶道:“话不多说,吃好喝好就是今天的头等大事。酒水饮料在旁边,喝什么自己拿。” 唐高卓起身去搬酒,问同桌人:“喝哪些?” 同桌人不管出身、官职高低,异口同声道:“葡萄酒。” 地瓜烧只要有钱,基本能喝到,葡萄酒却是可遇不可求,一直是奢侈豪富的代名词。 反正将官们不怕把段晓棠吃垮了,论家产她可能不如某些人几代的积累,但从没亏过嘴。 葡萄美酒夜光杯,段晓棠买不起夜光杯,更怕那玩意有辐射,桌上一应酒杯都是白瓷杯。 唐高卓拎着酒壶微微倾斜,瓷杯的釉面泛着温润如玉的微光,酒液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缓缓注入白瓷杯中。 瞬间,红与白的碰撞,画面变得生动而富有层次,让人不禁屏息以待。 一壶酒量不多,堪堪将一桌人酒杯倒满。 唐高卓轻摇瓷杯,酒液在杯壁缓缓旋转,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紫红色痕迹,轻轻举杯至唇边。 一抹深红轻轻触碰舌尖,先是果味的清新与甘甜,随后是酒体特有的醇厚与复杂,在口中缓缓铺展…… 左右好奇道:“怎样?” 唐高卓:“香气浓郁,温和圆润,比我以前喝的滋味都好。” 项志勇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哪会慢慢品,一口闷后道:“酒味没多少,但又香又甜。” 段晓棠暗道,也不看放了多少糖。 项志勇高声道:“小杯子够干什么,换大碗来。” 唐高卓本想说,葡萄酒该用夜光杯盛慢慢品,如坊市浊酒一般豪饮,无异于焚琴煮鹤。 但一桌人大多是这样的做派,阻止也来不及了。 主桌上的段晓棠没有一点不乐意,别说用海碗喝葡萄酒,就是往里头兑雪碧她都没意见。 还和同桌人推荐,“我以前听人说,葡萄酒里兑牛奶、石榴汁味道也不错,要不要试试?” 第1119章 种些什么 葡萄酒里能加许多东西,冷门的有苏打水、姜汁汽水、咖啡……但现在不是没条件么。 段晓棠挑两个能达成的说。 孙安丰从未想过的混合方法,“好喝吗?” 段晓棠不负责任道:“我又不喝酒。” 温茂瑞:“先把这口葡萄酒喝下去再说。” 稀奇古怪的混合酒,最后拿来溜溜缝就行了。 以贱配贵,说不上来的突兀,牛奶和石榴都非是卑贱之物,但配葡萄酒到底差口气。 西厢房里,话题中心同样是葡萄酒。 祝明月举杯同众人道:“适量饮葡萄酒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诸位请用。” 林婉婉恰时低头,葡萄酒中含有一部分对皮肤有益的元素,但微乎其微,且没有通过科学验证。 所谓美容养颜之说,更多是商家的噱头。 但谁叫她们现在自己卖酒呢! 让林婉婉出来站台,她也得说美容养颜。 刘兰芳不识货,不清楚葡萄酒的市价,只觉得甜丝丝的,比家中的腊酒滋味好多了。 完全没意识到这是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刘耿文的妻子梅春儿看她有几分上脸,忙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鸡肉,说道:“妹子,吃菜。” 刘兰芳闻言,将酒杯放下,专心对付满桌珍馐。 果真如李开德所言,好吃极了。 饭菜美味,往常几个在家中吃饭要三催四哄的小孩子,这会筷子都动得飞快。 林婉婉早许出去了,看菜里的那些面人,喜欢的可以带走。 反正留在家里,除了欣赏一会,还有什么用,不如拿来哄孩子。 女眷这边散席了,正屋的酒局还没散。 陈娘子带人进来收拾碗筷,祝明月小声交待,“菜食分类装好,送去几处店铺作坊,你看着分。” 陈娘子点头答应,“嗯。” 剩菜剩饭家里消化不了多少,都是好东西拿来喂猪可惜,不如送去各处产业,做成大锅菜,算是给工人开荤。 祝明月:“正屋还有多久散?” 陈娘子:“看样子还要好一会。” 祝明月:“你看着点,随时给他们添菜。” 陈娘子:“菜没吃多少,都在喝酒。” 祝明月侧耳一听,隐隐听到说话声,担忧道:“没人喝醉撒酒疯吧!” 陈娘子:“没有,喝得差不多,就吃菜去了。” 赴宴醉酒本就是失礼之事,更何况主人家兼上司本就不饮酒,众人自然会克制一些。 除了庆功宴,左厢军的将官不会放任自己在段晓棠面前醉酒。 这就叫自觉! 酒量好的多喝些,酒量差的少喝点,左厢军没有劝酒的习惯,全凭自愿。 至于敬酒,敬谁?段晓棠手里就一杯豆奶,敬来敬去像话吗! 周水生将酒杯倒扣,宣布:“我不喝了,待会还有事。” 明天营里开庆功宴,一些该准备起来的,今天下午就要备好,得回去看着。 喝酒之余,周水生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辨别其中用到的调料和手法。 段晓棠担心他吃多了口干,“要不来点饮子?” 周水生从善如流,又将酒杯翻过来,“行。”正好尝尝新花样。 从桌上随手拎了一壶非酒的饮子倒入杯中,纯白浓厚的液体缓缓流下,尝一口香浓顺滑,末了有一股怪异的味道。 周水生知道是因为杯子方才装过酒。 周水生:“这是什么?” 段晓棠:“花生核桃露,花生核桃泡发后磨成浆,过滤后加入牛奶或水煮开。” 这是饮子的常规做法,取果实的汁液。 周水生唯有一处不解,“花生?” 段晓棠:“找来的种子,我自己种的。” 准确的说,今年收获的花生,段晓棠连瓢水都没浇过,但谁让是她的地呢。 四舍五入,就是她种的。 搁在讲究风度的魏晋,亲自耕作收获的粮食拿来宴客,何等的诚意,何等的名士。 李开德:“家里人把院子里能用的地方都种上菜,还打算明年在墙角搭瓜架豆架。” 豆橛子的苦是什么,只要能吃,就不算苦。 段晓棠:“我打算明年在院子里搭一个葡萄架,晚上坐在葡萄架子下乘凉。” 温茂瑞:“不如种紫藤,花开之时,如珠帘悬挂,婀娜多姿。” 段晓棠:“紫藤能吃吗?” 种葡萄不就是为了闲时能吃一串葡萄么。 薛留:“能,和鸡蛋煎,香甜得很。我以前和师兄吃过。” 温茂瑞唱念做打一齐上身,“长生,你以前在山上过得什么苦日子。”饿得连花都吃。 引得众人一团哄笑。 薛留闹了一个大红脸,不知羞的还是醉的,强调,“我不苦。”纯属小孩嘴馋。 现栽花来不及,段晓棠已经在琢磨,哪个朋友家有现成的紫藤,花开时节摘几串尝尝鲜。 说起种地,不分贫富,人人都有话说。实用的种菜,浪漫的种花,贪财的种药,手辣的想把仇家种下去…… 总之看不得地空在那儿,什么都不种。 院子里依旧热闹,林婉婉酒足饭饱,哈欠连连。见几个孩子一点困意都没有,不得不感慨“新号”就是精力旺盛。 李图南跑过来,问道:“林娘子,我们继续丢沙包,可以吗?” 林婉婉:“刚吃完饭,不能剧烈运动。” 李图南迟疑道:“那等一会再玩。” 想让孩子们安静下来,最直接的手段就是问学习情况,保管个顶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除了学神,连学霸都会在花样百出的“拷问”下瑟瑟发抖。 但林婉婉又不是魔鬼,“可以玩一点温和的,123木头人玩过吗?” 不出所料,一群小萝卜头一齐摇头。 林婉婉再度用木炭在地上划出一条线,木炭是不如石灰显色,只能说聊胜于无。 林婉婉拍拍手,说清楚游戏规则,“这是起始线……” 梁善静听得有趣,若非现在忙着嗑瓜子,也要去玩一把。 谁说西瓜子、南瓜子不是瓜子。 梁善静在口头上表示支持,“八娘、十二郎,当好木头人哦!” 这俩都是温茂瑞的弟弟妹妹,已知温茂瑞行六,他差了十来岁的弟弟行十二。还有一个排行第八的妹妹,可能男女分开排行。 请问,他家有多少兄弟姐妹? 第1120章 活得长些 温茂瑞带弟弟妹妹,纯属来玩,认识认识新朋友。 左厢军将官总体年龄偏轻,就算有儿女,年纪也不大。 先前想的是总有同僚会带孩子来,有两个大龄儿童照应着,总不至于太乱。 谁能想到,全被娃娃头林婉婉收拢了。 梁善静:“林娘子很是喜欢孩子,待他们也和善。” 晁瑜英轻声道:“嗯。” 她因为身体原因,去济生堂次数多,有一回撞见林婉婉某个弟子,因为背不下来书,偷偷躲在墙角抹眼泪。 弟子如此好强,想必为人师者要求严格。 刘兰芳多喝了几杯葡萄酒,面色微微泛红,此刻脑子和嘴就有些松懈了。 刘兰芳:“老家的人说,富贵人家过日子,都住大宅子,出入要几个美貌妾室相随,才叫体面。” 可段晓棠一个将军,院子不大但收拾得齐整,日子过得也是寻常,没有特意充门面。 梅春儿帮忙描补道:“这就是村人说的村言,我们当家的说过一个笑话,说乡下种地的,都以为皇帝挑担子用的是金扁担。” 梁善静扑哧一声笑出来,“段将军说的是不是?”旁人想不到这么损的词。 梅春儿:“我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反正不是刘耿文能说出来的笑话。 梁善静担心她们初入长安,听些风言风语左了心性,提醒道:“日子都是人过的,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三尺。” 实则日子就是分三六九等,如刘兰芳等人看梁善静已是优渥,但她去真正的豪贵之家,也会为他们豪奢而咂舌。 梁善静:“大宅都想要,但谁说美婢娇妾是体面?官职爵位高低,子弟是否出息,这才是真正的体面。” 一针见血道:“那都是人前哄人玩的,背后说不定嘀咕家风不好呢。” 当然,若立志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另当别论。 梁善静拿自己开涮,“若是如此,我给温六找几个兄弟,他就有多体面了!” 周围人纷纷笑起来,理是这个理,但也明白这话只有梁善静能说。 他们夫妻俩自幼相识,家世相当,知根知底,旁人总少了几分底气。 梁善静归纳总结,“所以这种客套话,我们自己不能信,”手往正房方向一指,“也不能叫他们信。” 归根结底就一条,对自己有利的奉为圭臬,对自己不利的弃如敝履。 梁善静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虽然段晓棠常把过不下去就离的无情话挂在嘴边,但另一面何尝不是过得下去时,就要尽量给足对方尊重。 段晓棠三人察其言观其行,很是厌恶那些左拥右抱、内帷不宁的人。 温茂瑞行事,梁善静有把握。但尹金明等人穷人乍富,若被长安的花花世界迷花了眼,行差踏错,往后还不知如何。 交浅言深,她和刘兰芳等人说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 梁善静对温茂瑞如今的上司,很是满意。不光是本事能力,也因为段晓棠的道德洁癖,很是刹住了一些歪风邪气。 屋里酒气冲天,段晓棠出来透气,顺便留出空间,让他们好生喝酒。 客串扔沙包,水都放到太平洋了,正儿八经的将军,沙包打不中人就算了,还一个一个往人怀里塞。 林婉婉见事不对,连忙把扰乱“物价”的人推走,他们的沙包必须有含金量。 段晓棠无奈只能搬张椅子,坐在正房屋檐下看一群小孩玩乐。 不一会儿,察觉身旁有异,抬头问道:“出来透气?” 唐高卓点点头,“嗯,多喝了些。” 段晓棠另指了一张凳子,“离我远点,熏。” 唐高卓一时语噎,换个多思多想的,还以为段晓棠对他有意见呢。殊不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唐高卓犹豫许久,方才说道:“将军,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想通透。” 段晓棠没想到有做知心姐姐的一天,“私事?” 唐高卓缓缓点头,“嗯。” 段晓棠丑话说在前头,“不保证能给完美的答案,你也知道,我的想法可能和大众不一样。” 唐高卓:“我打听出来,是谁把我‘卖’去绛州了。”被推出来的替罪羊怎么可能认。 段晓棠:“哦,放不下?” 想也知道此人的画像,在刑部位高权重,不一定和唐高卓有过节不满,只是想做人情时,挑出几个软柿子,觉得唐高卓的名字有些刺眼,就选中了他。 简单说来,运气不好。 唐高卓的命运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 人人都说是因祸得福,但谁想过他陡然外出变外放的彷徨。 段晓棠:“你咽不下这口气,但对方权贵显要,想讨个公道却无能为力?” 唐高卓闷声回答:“嗯。” 段晓棠翘起二郎腿,环手抱胸,吊儿郎当道:“你现在想报复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右武卫和刑部八竿子才打得着,想抓他的把柄不容易。” “我的意见就是,专注自身,努力往前走。” 唐高卓有些失落,没想到连段晓棠都劝他放下。 孰料段晓棠的话还没有说完,“当你站到一定的高度,等他哪天倒霉,才有资格去落井下石。” 甚至当唐高卓站得足够高时,只要露出一丝口风,自有人主动帮他料理这段恩怨。 段晓棠举一个鲜明的例子,“像殷相公这事,你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吃……”话太粗俗,换一个说法,“不能实时把握进度。” “想向陛下进言,奏折要由上级官员层层转递,若像龚御史一样,不知道在哪个环节被扣下了,冤不冤?” 唐高卓万万没想到,段晓棠不是劝他放下亦或孤注一掷,而是选择一条看似折中的路线,把伺机报复当做向上爬的动力之一。 唐高卓默然道:“二者之间如天堑,寒门顶天也就到刺史一级。” 段晓棠听出来了,“卖”唐高卓的人,比刺史官阶高。 段晓棠安慰道:“我连寒门都不是呢。” 段晓棠如今的品阶不到刺史,但可预见,她一定能冲破这层天花板。 唐高卓无奈道:“将军,不是人人都是你。” 段晓棠:“那你保重身体好好活,比对方活得长也是一种胜利。” 第1121章 三司消息 段晓棠:“看着对方咽气,还能倒他坟头烧爆竹去晦气。” 唐高卓尴尬道:“不到那份上吧!”扰人死后安宁,太过分。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将军,我现在是军人。” 从投军那一刻,就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武将的平均寿命拼不过文官。 段晓棠:“我们要有赴死的觉悟,但也要做好苟活的准备嘛!” 这话也就能在右武卫内部说一说,放外头去,指不定以为他们是什么软骨头军队。 右武卫刻苦训练,不就是为了在战场上的存活率更高吗! 现实没有罔顾他们的付出,右武卫的伤亡率、战损比,将其他军队甩开一大截。 好事之徒总说段晓棠心理素质不行,遇见范成达那样的硬仗将军估计得跪。 也不看看和她做比较的人是谁。 再说,右武卫内部又不是没有能打硬仗的。 右武卫的风格就是这般,从上到下的猥琐和苟。 唐高卓深得其中三昧,保证道:“将军,我明白了!” 保存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反正不可能放下。 唐高卓笑道:“没想到你没劝我想开。” 段晓棠斜睨一眼,“我看起来像是很大度的人吗?” 当着上司的面,总不能说她小气。 唐高卓扯着嘴角,“你当然是。” 唐高卓选择来问段晓棠,便是因为他们有类似的经历。 众所周知,段晓棠被范成明坑进右武卫,现在关系极好,配合无间,同为吴越的心腹(大患)。 唐高卓想的是,若段晓棠能说服他,也就认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拼得玉碎瓦全不值当。 但段晓棠给他指了另一条出路,突然更有动力了。 殊不知段晓棠同样记仇,只是她的底线比旁人高,小仇不计,但有些仇记下来就是不死不休。 段晓棠这会腹诽吴越废物,一个拥兵甚重的王府世子,居然拼不过空头宰执。 没用。 殊不知过一会吴越就给她送来最新的消息。 彼时,正房里一片杯盘狼藉。 吃饱喝足的众人,终于有闲心搞一个有趣的试验。 孙安丰面前放着几只新杯子,分别盛着葡萄酒、石榴汁和牛奶。 孙安丰小心翼翼往空杯里倒入葡萄酒和牛奶,混合成微微泛红的白色液体。端起来谨慎地尝一口,咂咂嘴,“有点酸。” 摇晃杯壁,露出些微固体物。 一群没良心的同僚,听到此处没打算继续跟风。甜的还有兴趣尝一尝,酸的敬谢不敏。 孙安丰:“雪乳冰醇酒,霞腴火迫醅……”问就是嘴硬。 温茂瑞打断道:“别吟酸诗了,下一个。” 孙安丰立刻推辞,“饮食一道我是外行,该周仓曹来。” 小白鼠当一次就够了。 周水生不多推拒,利落地将葡萄酒和石榴汁混在一处,两样都是红的,混在一处看不出异样。 周水生豪饮一杯,评价道:“爽口。” 滋味出乎意料的不错。 其他人有样学样,有的喜欢,有的认为还不如分开喝,但大多浅尝辄止。 他们来的时候不一定扶墙进,但走的时候一定是扶墙出。 下午过半,周水生第一个告辞,得回营准备明日的庆功宴。 客人到齐之后,小院的大门就关上了,防的是小孩子跑出去玩耍,找不着人。 段晓棠送周水生等人离开,刚走到院子中间,门铃响了。 孟二良打开门,周水生从大门缝隙中瞧见来人穿的是王府护卫的衣裳,不是陈彦方,但也是常跟在吴越身后的熟脸。 护卫见院内的左厢军将官,并无诧异之色,同僚宴饮本是常事,只是主持之人是段晓棠有些少见罢了。 护卫并不入内,段晓棠三步并两步出门,两人在门口说道几句,护卫拱手告辞。 段晓棠旋身入内,面上竟有一丝喜色。 祝明月问道:“什么事?” 吴越知晓段晓棠的做派,是什么让吴越不顾默契派人上门,单纯打探宴饮虚实不大可能。 段晓棠挑眉道:“三司要找我问话。” 三法司晦气,今时今日,能把段晓棠和三司联系起来的只有一件事。 终于上程序了。 唐高卓嗤笑一声,“赌坊又要热闹起来了。” 孙安丰拧眉道:“去哪个衙门?” 或可一窥,此事中三司谁吃的挂落最轻。 段晓棠:“世子把人挡回去了,让他们明天到大营来。” 三法司的地盘晦气,段晓棠范成明清清白白的人,凭什么要进去交代一通,平白惹上嫌疑。 要来就来右武卫大营,那是他们的主场。 就像以前不能把从牛家杀出来的女眷拉出衙门,只能在别苑借宴饮的名头问话。 此身从这里就分明了。 段晓棠:“孙三、老李……”点了几个参与陈仓之事的将官名字,“做好准备,如果三司搞突然袭击,你们可能也要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众人除了对三司的名头有些发怵,没有其他压力,照实说了便是。 他们唯一值得诟病的是擅自出兵,但南衙和右武卫已经定性,完全没有问题,反而处置得非常恰当。 功,大功! 剩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事无不可对人言,实话实说便是。 唯一有点不好说的是孙安丰,经他牵线搭桥搞出一件大事。 但谁有证据,他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话。哪怕左敏达反口,孙安丰都能一推二五六。 武将诶,发两句牢骚怎么了。问就是文官想多了。 他可是孙文宴的儿子,他二哥谋反都没被杀。 客人们陆陆续续告辞,小院重归平静——是不可能的。 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搬家什的搬家什…… 陈娘子带人将正房和西厢的桌布、坐垫等全部拆下来拿去洗。 窗户打开散一段时间的味后,又将少有用到的香丸拿出来点燃熏一熏。 段晓棠摇摇头,“以后不能在家请客了。” 白秀然等人来,顶天两三桌,影响不大。 今日还是控制了规模,但至少一两日难以回归往日的生活状态。 第1122章 追封父祖 林婉婉:“简直不敢想,那些动不动开几百人宴会的家庭,怎么应付?” 祝明月:“人多地方大,容错率高。” 小院地小,处处是她们行走坐卧之处。要收拾干净,恢复原样,需要不少功夫。 若是一个大宅子,随便拨一处院落开宴会,随你怎么热闹。 林婉婉担忧道:“你明天怎么说?” 段晓棠:“实话实说呗!” 吴越能不给三司面子,说明这次问话三司不可能强硬,走过场而已。 说不定比祝明月等人经历过的那一次更水。 尹金明等人一同归坊后才分开,李家人很是关心家人第一次去上司家做客的情况。 李开德脱下外袍,“让你们一块去,又不愿意。” 李四海:“又不是穷亲戚打秋风,哪有拖家带口的道理。” 李开德先前起意,想将家人一块带去,还是被李四海劝住了。 段晓棠官高却年轻,一家子连个年长的都没有。李四海等人去了,多少算个长辈,接待起来麻烦。 李四海将人情往来的细微之处拿捏得到位,李开德出去打听一圈,不仅他们这些庶族将官,连温茂瑞等人都不会携亲长同去。 他们的长辈是段晓棠的同僚,说不定官阶更高,喧宾夺主就不好了。 孙安丰更是打定主意做个光杆人,他家和右武卫是一笔糊涂账。 听说荣国公夫人还曾和祝明月起过冲突。 李图南从腰上取下两个荷包,一个装的看菜,她拿了老虎和野鸡。摆在手心里展示,“爷爷奶奶,你们看!” 王翠翠:“这是什么?” 李图南:“桌上的菜,林娘子让我们拿回来玩。” 王翠翠:“菜,玩?” 李开德:“捏了许多面人,不拿来吃,专门拿来看。” 王翠翠撇嘴,面粉精贵,能看不能吃,纯属浪费。 李图南从另一个荷包里倒出花生糖,“这个好吃。” 李四海:“二娘,你拿人家东西了?” 李图南解释,“没拿,林娘子给的。我数着家里人都有。” 李图南不会数数,拿的时候就在心里默念爷爷奶奶爹娘……把家里人都念过一遍,荷包装得满满当当。 不光她一个,所有的孩子离开时都是满载而归。 有两个当场表示不回家,就留在小院。 把林婉婉吓得不轻,表现太好,差点砸手上? 陪玩一天可以,长期下来,至少得疯一个。 王翠翠笑道:“还是我们二娘孝顺。” 段晓棠家里办过宴席,第二天还要赶去营中开宴。 周水生做事老成,盯着几口锅之余,手上拿着一个萝卜,时不时用刀削两下。 小汪能用各种蔬菜雕花,摆在盘子边上做装饰。 周水生掌管火头营这么久,从来没有摆盘道理,是最讲究实惠的。 碗边多一朵花,比不上多一块肉。 周水生将几块萝卜片举到段晓棠面前,“将军,你看。” 段晓棠没领会到:“这是什么?” 今天有炒萝卜片? 周水生:“我雕的花。” 段晓棠再仔细看看,五片萝卜片连在一起,勉强有个花形,只能说勉强。 周水生:“我昨天看小汪在那雕花,连他身边的帮工也能做一点。” 自愧不如! 周水生套近乎道:“将军,你要不再教教我。” 段晓棠直言,“你何时见我雕过花,小汪的手艺是他师父教的,和我没关系。” 她能把块、条、丝切明白就不错了。 周水生惊讶道:“啊!”便宜师侄带艺学师。 段晓棠:“你要感兴趣,等忙完了去问问孙师傅。” 孙师傅会一些花刀,只是右武卫没给他展示的舞台,做出来也是给瞎子看。 周水生好歹是将官,只要舍得下身段和本钱,孙师傅不会拒绝。 周水生:“嘿,等这阵忙完了。我就去请教。” 四处张望,人不在此处,好像回伙房取东西去了。 段晓棠交代道:“今天的庆功宴,你和孙师傅商量着来。” 她得应付三司的人,抽不出身来,也不知道这群人几时来,要不要给他们留一桌席面。 周水生晓得内情,果断答应道:“嗯。” 段晓棠和范成明在公房碰面。 范成明彼时正抱着一碗炸丸子吃得不亦乐乎。热情邀请道:“来点?” 段晓棠摆手,“不用。” 范成明:“早知道昨天有葡萄酒喝,我也去了。” 段晓棠:“你晚上住酒坛子里?”那么喜欢。 范成明:“那不成,人得泡发了。” 段晓棠:“他们什么时候来?” 范成明:“总不能是饭点。”那可太遭人嫌弃了。 吴越一身清爽入内。 范成明心有余悸道:“七郎,三司打点好了么?” 吴越冷哼一声,反问道:“还需要打点?” 三司的人若看不清形势,故意为难两人,吴越不介意让他们先殷博瀚走一步。 吴越冲段晓棠道:“将你的父祖生平写来。” 段晓棠警惕道:“写这些做什么?”查户口。 吴越:“上报朝廷追封。” 范成明激动道:“好事啊!” 段晓棠家的追封若能请下来,三代为官(不管这官是怎么来的),身份大不一样。 段晓棠微微翘起嘴角,确定写下来能过审?摆手道:“算了,老段他们不喜欢这些虚名。” 真在大吴弄出官职和诰命,怕是得气到从地下跳起来揍一顿不孝女。 吴越呆滞半晌,才将郁气压下去,长吐一口气。早知道段晓棠不慕名利,没想到淡泊到这份上。 无奈招招手道:“跟我出来。” 两人站在公房外的空地上说话,范成明端着肉丸子扒在门框上的看,不明白为何拒绝。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恰当,似乎段晓棠不喜欢这颗“好心”的味道。 吴越低声道:“知道什么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吗?”每个男人的最终追求,“妻子不提,你家就你一个孩子,让父祖身后荣耀不好吗?” 段晓棠作发誓状,“他们真不喜欢这些东西。”封王都不在乎。 吴越这会真觉得段晓棠脑子缺根筋,“你的身份不提,这些都是该得的。名副其实,明白吗?” 段晓棠身上绑的东西越多,身家越实,动她就越麻烦。 第1123章 底气背景 段晓棠脑子转了好一会,没想通里头的逻辑,但似乎很符合大吴土着的思维方式。 本质不是身后荣耀,而是本人的砝码。 段晓棠没法澄清,她的来历难以解释,请封才是真不孝。 吴越头一次见识到把好处往外推的榆木脑袋,这都不是孔融让梨搏名声,是对唾手可得的利益避之不及。 吴越一跺脚,狠狠剜了门口的范成明一眼,甩甩袖子,“我走了,你慢慢想!” 范成明接收到信号,劝呗,还能怎么着。跟在段晓棠后头,追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想不通就不想,直接问当事人,简单明了。 段晓棠光棍道:“我家人向往采菊东篱的隐士做派,不慕红尘虚名。” 主要是发放荣誉的单位不对。 范成明差点被肉丸子噎住,连咳两声喘匀气,“魏晋名士说钱是阿堵物,就真成阿堵了?”钱权名何时成虚名了。 因为没文化,连“小儿破贼”的嘲讽都没听出来。范成明回来后,临时抱佛脚听了几个魏晋小故事,但最后记住只有阿堵物。 因为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钱啊,谁会不喜欢! 段晓棠:“轻飘飘的追封,有什么好处!” 范成明:“你可以在老李隔壁村建大宅立牌坊。” 段晓棠:“我都没去过,也不会在那儿住。” 范成明:“若立衣冠冢修祠堂,你家人在地下能收到香火。” 段晓棠一票否决,“太远,收不到。” 范成明:“还有你的庶族身份,虽不至于一下拔高门第,但多少能让人高看一眼。” 段晓棠洒脱道:“我不需要人高看。” 范成明终于明白为何吴越那么生气,换右武卫任何一个将官来,恐怕都得当场感激涕零。 结果段晓棠不在乎,她家人也不在乎。 范成明:“这是你该得的,不拿白不拿!” 段晓棠:“拿了没用啊!”还要花钱去乡下大兴土木。 范成明气馁不已,“这代表朝廷对你的认可,肯定你的军功,一般人想请还请不下来呢。” 这是吴越给段晓棠开的后门,把她军中新贵的身份砸瓷实。 段晓棠没见识,“很难吗?” 范成明:“理论上凡是入品的官员皆可申请,但你看每年有几个成功的。非得立大功、有门路才行。” 礼部压几年、十几年的都有。 范成明:“若是容易,卫王作乱后,一口气封了好些诰命敕命,能那么高兴。” 段晓棠手支下颌,那次白秀然的利益诉求也就是请一个诰命。 这会才对吴越所言的“名实”品出一些味道。 范成明见段晓棠表情松动,晓得摸着门路了。旁人视死如生,段晓棠不一样,只能换一个角度瞎掰。“看的是活人的脸面,加的也是活人的分量。” 段晓棠脑子里换成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词——抬咖。 段晓棠:“你我同阶,为什么只给我请封,不给你?” 吴越的小心眼总不可能这时候发作。 范成明快被气笑了,“你知道我什么背景吗?” 段晓棠:“你哥是大将军。”还用多说吗,天天挂嘴边。 范成明作势掐住段晓棠的肩膀前后摇晃,“我俩这么好,你居然一点不关心。” 段晓棠将范成明的手抬开,反咬一口,“你又没提过。” 范成明:“你不打听?” 段晓棠:“这是你的私事,打听作甚。”只要了解现在范家当家做主的人即可。 以大吴的传统,元帅的儿子是元帅,将军的儿子是将军,范家上一辈的官职绝不低。 范成明坐回椅子上头往后仰,十指交叉,若非眼睛睁开,活脱脱一副安息的模样。 “我亲爹生前是大将军,那时候薛大将军还是他的部将。后来封上柱国,我哥做了左武卫大将军,亲爹顺理成章再升一级成了太子太保。” 不管朝廷有没有太子,都不耽搁官职批发。 范成明:“我哥若立下大功,还能再进一步成三公。”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以前眼拙,没看出来范二公子如此平易近人。” 范成明翘起嘴角,“那是,我族谱上的爹,也就是我二叔。” 甩一个白眼,“这会也是大将军,我现在请封是降职,不成笑话了!” 段晓棠:“所以你家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大将军。” 范成明:“不止,我爹他们比较厉害,追封早就请到曾祖,也就是我的高祖辈。” 范家将军、大夫一堆,但这种事只有范家人关心。 这幅“小人得志”的名画,该取名底气还是背景? 外人常说,范家是南衙新崛起的将门,纯属胡说八道。在二十年前,范家更辉煌。 现在虽也是一门双将,但拖后腿的范成明压根不会打仗。 段晓棠长叹一声,“你哥真不容易。” 时人提起范成明的背景只会说他哥,想必中途范家沉寂了许久,让人早忘了曾经的辉煌,还以为范成达是白手起家。 段晓棠:“你以前怎么没显摆过?” 范成明能承认他其实对两个爹不大熟么,“大吴将门谁祖上没光鲜过,就你旁边的李家,几代人都能打,全凭本事起来,但每次都差一口气。” 范家上一辈仕途能一帆风顺,多少沾了资历和站队的光。 论实力本事,和范成达如今的名将之姿多少差点意思,也难怪外人想不起他们。 段晓棠心知肚明,李家差的那口气是运气。 段晓棠迟疑道:“范二,你说我该不该请封?” 范成明:“该你得的,为什么不拿!” 明白和她说虚名没用,压低声音道:“之前不是说想做大将军吗,你出身是短板,多少能抬一抬。” 段晓棠瑟缩一下:“我怕他们晚上找我聊天。” 范成明无所谓道:“那是来夸你的。” 段晓棠尴尬一笑,“大概率不是。”骂我数典忘祖差不多。 范成明劝道:“你祖上又不是反贼,接个大吴的官不打紧。” 段晓棠虽常有冒犯之言,但委实不是反贼的做派。 谁家反贼信圣火喵喵教! 段晓棠脸皮一僵,总不能说违背信仰吧! 叹息一声,“我回去再想一想。” 范成明:“你可得想快点,成或不成都得有个准话。” 第1124章 搞个大的 “小心眼”的限时特惠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万一过时不候怎么办? 段晓棠再打听道:“营里哪些将官请封了?”从例总不会错。 范成明:“到大将军一级肯定没问题,直接上朝会讨论。往下就要看运道了,吕将军不清楚,武将军不着急。” 段晓棠点点头,“武家官职诰命一大堆,当然不着急。” 范成明一脸八卦模样,摆手道:“不是因为这个。” 段晓棠:“那是因为什么?” 范成明神秘兮兮道:“武将军不是和他嫡姐闹僵了吗,心里憋着一口气,想为他生母请封。” 段晓棠:“你怎么知道?”同僚家的宅斗故事都如数家珍。 范成明:“武将军和梁五母亲一母同胞,当然要事先通气。梁五找我探大将军的口风,看能不能这会就请下来。” 段晓棠:“他们很着急?” 范成明:“请封这种事,惯来先嫡母、继母,再生母,不能同时得到封赠。武将军娘子的诰命被卫王解决了,如今两母都不在人世,嫡母随夫,生母只能母以子贵。” “武将军有朝一日成为高阶将领,‘登’一下请封生母,得封多高?说不定比他父亲和嫡母还高。” 卡礼法的bug,嫡母已经有诰命,无需再请封。 当然实际操作中,肯定要酌情考虑各方因素,最后裱糊一下,大概率是两母并封。 但武俊江的态度摆在那里,定会在武家宗族内掀起轩然大波。 以前嫡庶分明,现在倒好,妻妾地位相当了。 段晓棠八卦道:“所以梁五的意思是?” 范成明:“小外祖母受点委屈,这会能请则请,大不了以后一起升职。” 如此一来定要屈居于武兰菱生母之下,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但武俊江不会陷入舆论漩涡。 段晓棠:“然后呢?” 范成明:“营里没安排,武将军也没这意思。” 请封的折子还是要武俊江亲自写,他不动,旁人只能干瞪眼。 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武俊江当然不着急,憋足了劲,要搞一个大新闻。 他心大,每次头脑一热,考验的都是旁人的心跳。 段晓棠:“想左右拥抱享齐人之福,结果家宅不宁。”死后也不得安宁。 说的是武父。 武俊江和武兰菱若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当初就不会闹得那么难看。 范成明仰起头,“满长安高门,像我和我哥感情这么好的,少之又少。” 段晓棠嘴上附和,“那是。” 除范成明闯祸、范成达辣手揍弟之外,其他时候感情的确很好。 但别忘了范成明犯浑的频率。 庄旭出现在门口,通知道:“三司的人来了。” 段晓棠:“三堂会审。”终于到了。 庄旭:“不止,柳七也在。” 范成明感慨道:“三司娄子捅大了。” 柳星渊授官后进入中书省任职,常随帝王身侧,端的是清贵。 他掺和一脚,显然皇帝不放心三司的办案能力,派来一个监工。 混朝堂,会抱大腿和会办事总得占一条,三司两头不靠,难怪被人扇了左脸扇右脸。 庄旭:“他们的娄子和我们没关系,吕将军正在应付,你俩待会千万管住嘴,别什么话都往外吐。” “恶心别人事小,他日被人翻出来,如何面对。”妥妥的黑历史。 段晓棠经过一轮社死,心有余悸。“我懂。” 庄旭慎之又慎地交代:“范二没脸没皮惯了,胡说八道没人在乎。” “段二,你不一样。你是我们右武卫的希望,对外形象很重要。” 手在段晓棠肩上轻轻拍两下,“不要把私下的做派拿出来。” 范成明的手本来已经捏在脸皮上,准备用事实驳斥庄旭的“污蔑”,闻言乐不可支道:“叫你装呢!” 庄旭毫不在意“杂音”,继续说道:“要知道,你俩今天说的所有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纸质证据! 庄旭话多,核心无非四个字——别乱说话。 三分出于本心,七分来自吕元正的授意。 吕元正不到韩腾的年纪,没那么看得开,还有一点“偶像包袱”。 段晓棠保证道:“我明白。” 庄旭不愧插兄弟两刀的秉性,“你明白就好,范二就不用管了。” 范成明不服,站起来道:“我怎么就不用管了!” 庄旭顺嘴接下去,“你想让人管?” 范成明气势陡然一弱,又坐回去,“不想。” 段晓棠把人拉起来,“快走,别让人久等了。” 柳星渊和三司属吏随员十余人,经过大营门口军士详细盘查后才得以入内。 一位官员小声道:“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希冀得到同僚附和。 柳星渊默然不语,他在军营待过,右武卫没有格外针对的意思。 军事重地,生人进出,本就该严查。 比起心事重重的三司官员,柳星渊轻松许多,毕竟他不用直面右武卫的发难,只是一双观察的眼睛。 谁能想到弥勒教一案,最终发展到谁都不曾想过的方向。 刑部关押陈仓弥勒教相关案犯,却再无动静。反而上下一起头疼,该拿殷博瀚怎么办。 谁能想到,小小一县,居然撬动大半朝堂。 河东自诩累世公卿世传豪门,三州变乱之后,杨守礼和洛阳兵横行无忌,战火将要波及到身侧。 他们使尽解数,也不过达成换将的结果。 和陈仓一比,似乎落了声势。 殷博瀚遍受攻讦,杨守礼却在洛阳逍遥。 入了关中,才知河东大势已去。 今日是左厢军剿匪之行的庆功宴,除了陈仓的乱摊子,再无其他纰漏,当然得“庆”。 韩腾尚未到营中,便由代管大营事务的吕元正出面接待。 绛州之乱时,吕元正不曾出战,故而柳星渊不曾见过,只觉得他的言谈举止和其他几位右武卫将领大不一样。 听说是宁岩的直属上司,上行下效,许是奇葩遍地的右武卫里——难得的老实人? 第1125章 基本尊重 吕元正一开口就将柳星渊的幻想打落凡尘。“今日是左厢军的庆功宴,诸位到来,蓬荜生辉。” 三司联合体走到哪儿都是煞星无疑,吕元正如此亲和的态度,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是老子不怕你! 大理寺卿宗元纬与吕元正品阶相当,也是三司一行人的主心骨。 大理寺壮士断臂,将在陈仓无所作为的程兴怀直接丢了出去,才换得如今勉强称得上主动的地位。 宗元纬含笑道:“吕将军客气了,共襄盛举,你莫赶客便是。” 姿态放得极低。 吕元正唇角微微一翘,“来者皆是客,正好尝尝我们右武卫的饭食。” 话音一转,“范、段两人忙着操办庆功宴,已经使人去唤,马上过来。” 军士入内在每人桌上放一杯酒,正宗的地瓜烧。 烈酒之名如雷贯耳,醉人也是真醉人。 吕元正介绍道:“这是庆功之酒,诸位请满饮。” 宗元纬:“正好沾沾喜气。” 诸位官员闷头喝酒,好在吕元正不多劝,实在不擅长饮酒的,沾唇便可,但脑子也被那杯烈酒冲得迷迷糊糊。 咦,我们不是来办案吗,怎么吃起席来了! 段晓棠范成明二人在门外候着,吕元正将人叫进来,自己却坐着不动,大有观摩整场询问的意思。 他是主人家,又是高阶将领,哪怕有插手办案之嫌,其他人也不能将他撵出去。 宗元纬才是今日问话的主角,大多由他开口询问。 所问的大多是两人与陈仓相关的经历,大体与当日朝会上言论一致,只是增加一些细节。 范成明:“我那天右眼跳个不停……” 来自御史台的焦旭尧打断道:“那天范将军在朝上说的是左眼。”捉人字眼的毛病改不了。 范成明说的瞎话多了,哪还记得左眼右眼的细节,忽的一下站起来,“管他左右,不都是我的眼睛!” 吕元正见范成明要开始耍横,喝道:“范二,坐下!” 范成明委屈巴巴坐下,嘟囔道:“重点是我当时看出不对。” 后头负责记录的文书将“眼睛”相关的文字删除,只留下“范见之,顿察不妙”一句。 问来问去都是老调重弹的问题,范二霸王行得正坐得直,端的是顶天立地,不惧对人言。 宗元纬:“陈仓布防情况,范将军从何人处得来?” 此言一出,公房内三位将领顿时陷入静止状态,绝非夸张。 半晌,范成明声音嘶哑,却充满莫名的威胁,“宗大人称呼末将为何!”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 吕元正心累不已,终于切身体会到范成明段晓棠面对殷博瀚的抓狂之感。 他是一个将军,再水,也是出身将门的将军。 范成明只是排兵布阵不行,但不是没眼力见,涉及人身安全,能不上心么。 他又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左厢军的将官军士,凑一凑也能顶几个诸葛亮。 还是武将诚恳,直言是大老粗,绝不掉书袋。不像这些文官,读过两本兵书,就觉得自己能指点江山。 落到陈仓的境地,宗元纬可能需要收买人才能知晓布防,范成明当真不用。 吕元正不得不挺身而出,充当秩序维护者,“范二,宗大人只是想补充陈仓布防的细节。” 宗元纬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说不定因为这一句疏漏,被大肆宣扬和殷博瀚一样不知兵。 向吕元正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嘴上却道:“的确如此,陈仓布防乃重中之重。” 范成明吊儿郎当道:“陈仓城内能驻兵的地方没几处,只要打听出领兵之人的官阶。军中自有规制,能领多少兵都有上限,再看看灶口,大致就能估算出来。” 不然那些斥候是如何判断敌军军情的。 范成明只是无法做到像段晓棠那么细致而已。 范成明:“至于那些化妆成商队入城的,也就骗骗不懂事的百姓。但凡在军中待过,不用照面都能看出来。” 也就殷博瀚自以为瞒天过海计高明。 论“钓鱼”,右武卫才是祖宗。 君不见他们的烧火丫头队、庸脂俗粉队演技浑然天成,战绩可查。 范成明:“县衙更不用说,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南方的官衙如何,范成明不得而知。但北方布局大体相同,范成明查抄过多少官衙,经验之丰富,三司的熟手都未必比得上他。 范成明装个样,“还用人说,看一眼就知道。” 宗元纬接下来涉及军事的问题都极为小心,但不得不问。 “若照范将军私信及与殷相公所言,数百左厢军士可能扭转局势?” 范成明总不能承认,他和段晓棠修改过“证据”。 “想的是,万一运气到家,总得有个兜底的不是?右武卫别的不敢说,逃命……”的本事是顶尖的。 吕元正轻咳一声打断,修饰言辞,“未虑胜先虑败。人虽年轻,行的却是老成之策。” 范成明在吕元正快要杀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老实承认道:“对,就是吕将军说的意思。我读书少,知道意思却形容不出来。” 老不老成不知道,但孤身在陈仓的范成明,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殷博瀚是真的。 段晓棠没想到会把她和范成明放到一块问话,为了口供的真实性和公正性,不该把他们两个分开吗? 轮到段晓棠的问题不多,因为除了军事上表现亮眼,她在陈仓一事上的存在感,远远不如范成明。 当然,这些都是刻意为之。 宗元纬:“段将军可曾与殷相公有私怨?” 段晓棠:“我不读书,殷相公在我这儿,除了官职,只有两个印象——男的、活的。” 柳星渊暗道自己猜对了。 段晓棠补充证据,“我和殷相公只近距离接触两次,一次在陈仓平定当日清晨,还有一次是在大朝会上,直接对话都没几句。” 宗元纬:“段将军在陈仓三日,为何对殷相公避而不见?” 段晓棠对陈仓官僚中的最高领导,缺乏基本的尊重。 第1126章 走走过场 段晓棠:“陈仓烂摊子一堆,得去收拾。” 再往下说,装都懒得装了,“我这人说话不好听,殷相公的脾气吧……” 最妙的就是这段省略,无声胜有声。 “怕他把我推出去砍了!” 宗元纬对右武卫时不时拿殷博瀚可能斩将的说法,都有些免疫了。 殷博瀚但凡不是疯了,屠刀都不会放到南衙将领头上。 但观其在陈仓所作所为,谁不说他是疯子。 献祭一座城池,博取自己功名,除了疯子,谁能干出来。 但段晓棠自称说话不好听这一点,宗元纬表示深深地认同。 以前长安文人最先想到,与孔雀相关的典故是孔雀东南飞。 现在全变成孔雀开屏。 简直不敢想,千百年后考卷上出现一道题:试述“孔雀开屏”的故事和隐喻。 百鸟之王因为一个屁股名留青史,堪称此案中受伤最重的鸟。 吕元正补刀,“也怪我们以前没和殷相公打过交道,不知他的行事风格。你们这些年轻人更不知道,被吓着也在情理之中。” 给自家立一个牌坊,顺便锤殷博瀚不知兵。 问话到此结束,三司诸人连饭都没用便离开了,庄旭送人出去。 段晓棠站在公房门口,远远看着三司观光团离开的背影,脱口而出,“这就完了?” 范成明:“怎么,你还期待他们给你上大刑,严刑逼供!” 段晓棠想想老虎凳辣椒水的威力,身体猛然一抖,“那不成。” 吕元正:“所以要把他们拿到右武卫来呀!” 大理寺卿进来,也不得不友善。 公房墙角处闪出几个人影,形象实在称不得上台面。 陶富康手上端着一个海碗,周围几双筷子往碗里夹肉夹菜。 大多是参与陈仓之战的将官。 因为有段晓棠的提醒在前,他们这会不能敞开肚皮喝酒,只能吃点菜垫巴垫巴肚子。 李开德不知期待还是怅然道:“不问我们?” 吕元正摆摆手打发人道:“和你们没关系,吃肉喝酒去!” 众人闻言集体转身,孙昌安嘟囔道:“那么大的事,连问都不问吗!” 都说三司办案程序严谨,但今日大开眼界,过场只剩一个过了吧! 范成明:“我都打算陪他们好好喝一场。” 让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醉酒那种横! 吕元正:“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段晓棠:“公务期间,酩酊大醉,能看吗?” 范成明斜睨道:“只有你在意而已。” 搁魏晋这叫名士风度。 吴越韩腾姗姗来迟,他们身份不适合和三司打照面。 吴越:“如何?” 吕元正:“过了。”一切都在这两个字中。 吴越:“宗寺卿态度如何?” 吕元正:“不偏不倚,既不排斥,也不亲近。” 范成明:“问他作甚?” 吴越:“你难道不知,殷相公和宗寺卿私交不俗?” 不曾摆在明面上,但两人同进同退多次,若无默契绝达不到如此效果。 不然何必把人逼来右武卫,还让吕元正在旁边守着。 但在大势面前,这份私交也变得泛泛了。 吕元正不由想到,宗元纬问的几个极其没有水平的问题。 有些人能混到一处,是有共同之处的。 吕元正反应过来,“宗寺卿问范二,从何人处得来陈仓布防。” 韩腾:“怀疑我们和郡兵、陈仓大族勾结,给殷相公挖坑。” 只宗元纬这般想,亦或殷博瀚的破局辩解之法,都不重要。 但凡拿去问一个有军旅经历的人,都可以证明范成明的清白。 范成明是混,但他混的都是高端局。 有人平安过关,有人凶险刺激。 范段两人在大营,上司全程护驾,过后还有同僚安慰,好酒好菜伺候着。 封文斌没那么硬的靠山,连带手下的将官,都不得不去大理寺的“虎口”下滚一遭。 连边飞宇这样的微末小官都躲不过,因为他就是传说中差点被殷博瀚推出去砍了的倒霉鬼、报丧鸟。 连带着之后其他将官,都对殷博瀚心生隔阂、避之不及。 大理寺官员一遍又一遍让边飞宇复述,他当夜回禀的军情。 边飞宇一个字不敢增减,连说了三遍。 审问的官员对视一眼,没有差错。 炸营之事,积年将领遇上都要头皮发麻。殷博瀚遇上,一时行止失度也能理解。 但叫人闭嘴就差不多,杀人就过了。 大理寺郁修明:“范将军第一个为你求情?” 边飞宇连连点头,“嗯嗯。” 郁修明:“他为何替你求情?” 边飞宇:“我伯父是左御卫长史,他们二人私交甚笃。” 靠山和关系要及时亮出来,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但当时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范将军求情,大概是因军中没有因为报信传令而杀人的先例。” 郁修明抓住漏洞,“你们后头有来往?” 边飞宇:“陈仓局势稳定后,我姐夫……就是封都尉,带我去找范将军道谢,当时段将军也在,酒桌上说起来的。” 郁修明挖个坑,“你们四人一块喝酒?” 边飞宇老实道:“段将军不喝酒,就我们仨喝。” 郁修明微微颔首,细节对得上,段晓棠不饮酒,没说假话。 郁修明:“喝酒之时,都说了什么?” 边飞宇:“除了拉关系,就是说冯翊郡兵炸营之事。” 郁修明:“为何提到炸营。” 以世俗而言,这是个极其不吉利的话题,通常都避之不及。 边飞宇:“因为冯翊郡兵是由我们扶风兵挡下来的,段将军好奇炸营如何发生,想知道其中细节。” 郁修明:“原原本本道来,段将军如何说。” 边飞宇一个字不敢忘,最后梗着脖子道:“她说我们处置得对。” 这是他们的保命金牌。 左厢军的命门是擅自出兵,扶风郡兵的命门则是因为邻居炸营,丢了东城门。 有过亦有功,功过总能抵扣吧! 郁修明:“除了炸营,没提其他吗?” 边飞宇:“没提。” 郁修明:“殷相公呢?” 边飞宇:“本来我和姐夫还在想两位将军都在殷相公面前受过排揎,若是提及该如何回复。但人不能忘恩负义,大恩不能不谢,只能硬着头皮先去了。” “从始至终,没提过殷相公一个字。” 第1127章 又要赶稿 边飞宇这边审完,再和封文斌等人的口供对照,基本合得上。 郎舅俩和右武卫接触最多,却一致说中途不曾提及殷博瀚相关的话题。 若事实果真如此,双方都是清白的。 郁修明问道:“范将军与边长史当真私交甚笃?” 同僚:“一个右武卫,一个左御卫能亲近到哪儿去,酒桌上的话焉能当真。” 郁修明查阅文字叙述,“怕不是暗示?” 同僚不屑道:“一群武夫!范将军连龚御史的暗语都听不懂,怎会暗示旁人。”会错意怎么办。 同僚:“两方归属不同,难以交心,只能说一些场面上的话。” 郁修明:“炸营?” 同僚:“等寺卿归来,再做计较。” 谁能想到两边分开审问,宗元纬压根不知晓两将后来和封文斌郎舅俩有一场酒局。 边飞宇双腿发软走出大理寺衙门,只要想到里头官员铁青的脸便瑟缩不已。 即使知道在案件中微不足道,但总害怕说错一个字,便把自己套进去。 连往常顶天立地的姐夫这会也露出颓丧之色。 封文斌见到在衙门外等人的小舅子,招呼几个下属,连忙道:“快走!” 仿佛慢一刻,就会被身后的凶兽吞噬。 一行人拐进不远处的小巷,边景福早等在此处。 亲兵捧着一个铜盆,其内盛装清水。边景福执柳沾水在几人身上洒洒。 边洒边说道:“别躲,去晦气的。” 边飞宇立刻不躲了,老老实实立正。 边景福:“都照实说了吧!” 封文斌乖巧道:“伯父,没一个字增减。” 他唯一隐瞒下来的,就是接受陈仓大族的请托,遮蔽了殷博瀚的耳目。 这件事打死都不能往外透露。 封文斌不断给自己暗示,说梦话都不能往外吐一个字。 边景福:“段将军说你们处置得好,那就没问题。我借了卢大将军的情面,请人去兵部活动,尽快将你们的战功定下来。” 定了性免得二进宫。 诸卫与郡兵统属不同,左厢军那边是开了绿色通道,办的急件。 扶风郡兵根基差点,只能老老实实走程序。 封文斌拱手道:“多谢伯父从中转圜。” 边景福:“这就外道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以前对这个侄女婿印象不深,顶多算识趣。陈仓一事下来,竟还有几分急智。 普通将领听到炸营脑子发麻,他还能硬顶过去,勉强称得上旋乾转坤。 边景福:“小宇这次真是飞来横祸。” 封文斌愧疚道:“是我带累了他。本想着营地危险,去县衙报信还能在相公跟前露露脸,哪知……” 边景福忙道:“谁知道姓殷的是个不讲道理的。” 右武卫大营的小校场上,护卫在吴越身边耳语几句。 吴越转而侧身问段晓棠,“你的东西写得怎么样?” 段晓棠不明所以,“哪一个?” 吴越提起敏感的两个字,“炸营!” 段晓棠深谙摸鱼精髓,“有一些构思,还在搜集资料。” 吴越:“什么资料?” 段晓棠:“历史上的炸营案例。” 孤证不立,顺便显得自己做过充分的考证。 吴越对段晓棠的文化程度十分有“信心”,“你搜集?” 段晓棠迟疑一瞬,“我交给孙三了。” 转过头看一眼孙三丰的方向,和同僚喝得不亦乐乎,脚步都在打晃。 别说让他干活了,条理清楚地说话都难。 右武卫的将领知晓,段晓棠经过陈仓炸营一事,有意梳理其中因果。 至于进度嘛,至今停留在口头上。 范成明:“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吴越压低声音,“封文斌郎舅俩在大理寺招了,你向他们打听炸营始末,主审官员对此十分有‘兴趣’,偏偏宗寺卿一个字没问。” 这么大一个尾巴放在哪里,谁不想去试试手感。 段晓棠发誓,“我就是单纯想了解一下。” 韩腾下命令,“尽快写出来,分上下两篇。上篇论述营啸的成因,下篇写解决办法。若当真追究起来,把上篇交出去应付了事。” 段晓棠这会不可能追去大理寺,指天发誓,她只是学术性的好奇。 终于尝到官场人虚应故事的苦果。 别了,她一去不复返的休假摸鱼日子。 伙房专门开小灶,给孙安丰熬了一份醒酒汤灌下去。 段晓棠在笔记本上写下两句话,撕下来交给孙安丰的亲兵,交代道:“送孙校尉回家,等他酒醒了,给他看。” 亲兵:“是。” 逼酒鬼做事不大人道,但死线压下来,段晓棠不得不继续往下压。 孙家家大业大,应该不会怜惜几支蜡烛钱。 段晓棠明明没沾一滴酒,却裹着满身的酒气回家,被熏入味了。 简单梳洗后,将吉祥薅到怀里,一人一猫躺在摇椅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林婉婉先回来,问道:“三司问话结果如何?” 段晓棠言简意赅,“过了。” 段晓棠吞吞吐吐,“有个事想和你们商量商量,”见林婉婉心思全在翻找零食加餐上,“算了,等祝总回来,一块说了。” 免得费两遍口水。 林婉婉拿着半块米花糖,边吃边问,一点不顾及形象,“好事坏事?”先有个底。 段晓棠:“算好事吧!” 好事,脸上却没有几分喜色,让林婉婉不由得好奇起来。 接连解决两块米花糖,林婉婉混了一个肚饱,祝明月才回来。 三人转移到正房,段晓棠将吴越给她开后门请封的事和盘托出。 祝明月:“这是好事,为什么不接下?”百利而无一害。 段晓棠:“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此事放在祝明月或林婉婉身上都没那么艰难,但段晓棠心里那关难过。 小伙伴表示理解,但现成的好处不能轻易放走。 祝明月沉吟片刻,忽然冲林婉婉问道:“你求神拜佛时怎么自我介绍的?” 林婉婉并未察觉到其中深意,掰着手指头数道:“姓名、年龄、生日、身份证号、户籍地、现居住地址……” 段晓棠惊讶不已,“这么多?” 林婉婉:“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万一神佛灵验的时候,找错人怎么办。当然要说清楚。” 第1128章 一套一套 祝明月:“我不清楚大吴追封的要求,但看他们的墓志,出身、官职、生卒年、平生事迹……一一罗列。” 全是段晓棠无法向外诉说的。 祝明月打一个响指,“这些都是显耀之人才有的待遇,事实上,你只需要提供四个名字。” 依林婉婉的求神拜佛办法,别说大吴官方,连漫天神佛都没办法准确定位到人。 而且没人能提出质疑,祝明月林婉婉都不知道段晓棠家人的具体情况,谁能和她对质。 一番话点醒梦中人。 段晓棠猛地点头,“我明白了。” 折中之策,却两相周全。 家人姓名是真,其他经历包装一二。既不用数典忘祖,又不用违背初心。 于是,次日一早,吕元正就看到段晓棠交上来的两份东西。 一份简要叙述营啸的成因,一份只有四个名字,加上生卒年,全部采用中原的纪年年号。 段晓棠特意反推回去,算来算去算了好几遍才理清楚。 为此特意把柳恪找来,因为三人只知道最近的几个年号。但反推回去,已经是前朝的范围了。 事后三人只能感慨大吴纪年的繁琐。 吕元正先把“小事”放在一边,问道:“段二,你家人真叫这名字?” 看了几遍才确定没写错,“汝父讳禾禾?” 由子观父,实在不敢想段晓棠父亲顶着这个名字几十年。 段晓棠坚定地点头,“嗯,他大名是这个,平时用单字。” 吕元正:“无字?” 段晓棠:“不取字。” 武俊江起身凑到旁边瞟一眼,难怪吕元正会质疑。 吕元正:“他们平生事迹呢?”没写。 段晓棠诚恳无比,“务农,三代贫农。”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生,能有什么显耀事迹。 吕元正眼神微微闪烁,以前不是说你父亲是军人吗? 段晓棠:“我家几代一亩地都没有,正因为对土地爱得深沉,才会取名‘禾’。” 吕元正在纸张上点一点,慎重道:“交上去可不能再更改了。” 不管你亲父祖是何人,大吴只认纸上的。 段晓棠竖起两根手指,“不用改,我用一个月俸禄发誓,写的都是真的。” 武俊江深知段晓棠的禀性,帮腔道:“那一定是真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左看右看,找出一点能夸的,“你家的人都长寿。” 别人含饴弄孙的年纪,段家老来得子、老蚌生珠。 难怪一直以来段晓棠都无心婚事。 段晓棠尴尬道:“嗯,晚婚嘛!” 吕元正:“祖籍呢?” 段晓棠:“随我,落武功吧!” 武功会拒绝段晓棠强行把自家迁过来?怎么可能。 段晓棠这会还能记得武功,那是给面子。 一位中高阶将领落籍,能增加武功县的影响力。万一遇到陈仓之事,朝中还能有个喊冤发声的渠道。 一个“随”字,就能看出段晓棠在此事上的随便,其中必然有不少隐瞒和掩饰。 吕元正提笔在纸上添上几个字,补上漏洞,“那你家祖上正是从武功西迁。” 段晓棠无所谓道:“也行。” 吕元正语重心长道:“日后开口前思量一二,做官和打仗都是学问。” 再看眼前两个将领,一个做事稳重但言语轻佻,一个说话稳重却行事随心。 综合一下,就是两人在某些方面,都不靠谱。 吕元正默默叹一口气,“你俩都是,说话做事前,脑子里多转一转。”别连累右武卫把脸丢完了。 两人过耳不过心,只齐声应道:“是。” 吕元正鼓励道:“段二再加把劲,立下大功,追封曾祖。” 段晓棠迟疑道:“曾祖辈的名字,我真不知道。” 吕元正和武俊江的眼神再落到纸上,忽然觉得三代贫农的说法,有些依据了。 日后段晓棠若能着紫袍,若一直不追封曾祖,不是朝廷压着,而是她不知道,没法上表。 段晓棠顶着同僚“不肖子孙”的审视目光,“我真不知道,我连回乡的路都找不着。” 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为什么非要纠结她的来历。 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生前身后的大事暂时有了定论,吕元正方才认真看起另一份文书。 几千年来,令军旅之人畏之如虎的营啸,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士兵精神紧绷。 时时如弓弦一般拉到极致,要么弦断,要么把那支箭射出去。 营啸的恐怖之处,便在于那只利箭射向己方。铺天盖地的一场“箭雨”下来,存者寥寥无几。 段晓棠在几百字里,营啸的成因,只是简单提一句,重点写的是冯翊郡兵炸营的始末。 如此才能体现她在那一场酒局上的“用心”。 吕元正:“解决之法呢?” 段晓棠:“看孙三的了。” 吕元正只以为她是要看孙文丰从典籍中找到的案例,归纳总结。 孙安丰比段晓棠晚一步到营中,两人转进另一间公房。 孙安丰交出数页纸,“将军,文籍所载的营啸之事均列其上。另外补充了几个我幼时听过的故事。” 后者不曾出现在典籍上,口耳相传中不断被加工,可靠性更差。 段晓棠迟疑一瞬,“小时候听这些,不害怕吗?” 孙安丰能接触到营啸相关的故事,大概是他幼年在江南时。 如此血腥的故事,确定不会对孩子的身心造成影响? 孙安丰毫无察觉,“都是这样的呀!”将门不都是打打杀杀么,谁谈风花雪月! 段晓棠对大吴将门孩子养得糙有更深刻的认识,她小时候可听了不少童话故事,学了不少儿歌。 段晓棠:“辛苦了。”把人强行醒酒,拉起来熬夜干活有点不人道。 “快回去休息,补补觉!”假期不剩多少了。 孙安丰:“嗯。” 段晓棠收好一叠文献资料,往后慢慢雕琢一份关于营啸的论文。 孙安丰回家太远,直接去营房补觉。照孙文宴的说法,戎马之人能随时随地睡着,也是一份本事。 因为你不知道战事何时到来,要尽量养足精神。 但他小时候读书时睡觉,轻则一顿责骂,重则一顿板子。 人怎么能说一套做一套呢。 第1129章 差异竞争 孙安丰文不成武不就,哪一边不做不到极致。 孙文宴原只想把儿子塞进来,和南衙保持联系,孰料真叫孙安丰做出一番事业来。 孙安丰的武艺,文人堆里排不上号,但比他强的少有从军。多年写酸诗的水平,在一堆武将中间,居然称得上不错。 家世情商都过关,孙安丰在右武卫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虽与事先规划的不一样,不曾领兵作战,但谁让他走的是差异化竞争道路。 只要不把他的军功掰开来仔细计算,任谁来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虎父无犬子。 孙安丰回到营房,唐高卓不在,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两人都好干净,营房收拾得齐整,不似旁的房间,进去要做好一番心理建设。 孙安丰小睡一会,起身穿戴整齐,在营里随意走一走。路上遇见武俊江,拱手问候道:“武将军好。” 武俊江:“你不是休假吗,怎么在营里?” 孙安丰:“来送一点东西。” 武俊江拍一拍脑袋,“唉,正好……” 孙安丰脚下开滑,忙道:“武将军,我和朋友约的时间快到了,告辞!” 坚决不接多余的活,先溜为敬。 武俊江转头看他的背影,“滑头。” 孙安丰没说假话,他约了几个南方的朋友,打听近来城中热闻。 加上他们都来自南方,议论何事不言而喻。 段晓棠离开大营,直接去万福鸿,蹲在祝明月办公室百无聊赖。 祝明月看花想容的账册,一手拨弄算盘复核,时不时提笔记上几处。问道:“追封几品?” 段晓棠:“和我官职相当,世子出手的话,可能上浮一两阶。” 但对她而言,没多大意义。 给这些虚名,不如赏几亩地。 她真的,对土地爱得深沉! 偏偏旁人都不信,或者是觉得她没那么庸俗。 祝明月:“还有几天假期?” 段晓棠:“三天。” 祝明月:“要不去庄子上住几天,珍玉说鱼塘里的鱼长大了。今年底可以拉网捕鱼清塘。” 段晓棠眼睛一亮,“我去看看鱼,你们去不去?” 一天跑一个来回不划算,要不住两天。 祝明月:“你自己去吧,我没空。” 段晓棠一点不纠结祝明月的态度,说不当然是不的意思。“我回去收拾行李。” 祝明月:“嗯,顺便看看庄子上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段晓棠比划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兴高采烈去四野庄上放松身心,过招鹅钓鱼的休闲生活。 段晓棠犹如鱼游大海,在四野庄上,迎着日出去跑步,背着日落去散步,中间钓鱼摘菜,忙得不亦乐乎。 整个人从里到外熨帖了。 但段晓棠清楚,这样的生活只适合短暂的休闲。 真要以此为生,一定坚持不下来,太苦了。 她喜欢的是农家乐,不是农家肥。 段晓棠给小伙伴带回去不少礼物,说起两天来的生活,嘴巴不停,“我在山里看见一棵银杏树,”手高高地举起比划,“这么高!” “和彭庄头说好了,明年春天移栽小树苗,一棵种庄子里,一棵种院子里。” “结果了,熬汤喝。” 收集癖犯了。 祝明月:“落叶你扫?” 银杏叶铺满地很浪漫,但请现实一点,考虑一下清洁工作。 林婉婉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但为了生活环境,还是讲了。“晓棠,知不知道银杏有个别名——公孙树?” 段晓棠当然不知道,“什么意思?” 林婉婉:“因为年轻时种下,等它长大结果,差不多就当爷爷了。” 赵璎珞补刀,“宅子是租柳家的,从来没见过在自家院里种银杏的。” 若种下,大概率是便宜柳恪的儿孙。 林婉婉:“银杏的果实有毒,误食可能致命,而且还臭。” 赵璎珞恍然大悟,“难怪少有见人种植。” 段晓棠立刻改邪归正,“不种了,不种了!”想吃点白果怎么这么难呢。 林婉婉摆事实讲道理,把段晓棠种银杏的念头打消下去。 本来也没多坚定,稍微说两句就放弃了。 但林婉婉的确有心想种点什么。 林婉婉挽上祝明月的胳膊,尚未开口就被无情地推开。 祝明月冷面无情道:“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林婉婉换一副更加恭顺的模样,祝明月一看就知道,又是来要钱的。 林婉婉俏皮道:“祝总,花想容的账本你看了吗?” 祝明月公事公办道:“看了。” 林婉婉:“自从分店开了,营业额不只翻倍,蹭蹭蹭往上涨,不知翻了多少倍。” 祝明月:“然后呢?” 林婉婉委屈巴巴道:“原材料供不上了。” 祝明月:“所以?” 林婉婉:“必须要有原材料基地,供应链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不被人卡脖子。” 田地以种植饱腹的粮食的为主,花花草草只能镶边,收购起来麻烦得很。 花想容另一部分原材料来自长安周边花圃。即使是次品,价格也不便宜。 林婉婉:“都说女人孩子的钱最好赚,但现在大把的钱放在眼前,赚不了!” 多么令人痛心且抓狂的事。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保质期的问题解决了?” 限制花想容扩张的因素,除了原材料还有保质期。 当初辛德元和齐四明等外地客商,那么中意花想容的货物,第一次却拿的不多,全因胭脂等物的保质期大多只有半年。 等他们千里迢迢回乡,女子打开胭脂盒启用,用不了两月。 否则顾碧青早借着商道,将花想容的货物铺到各个通都大邑。 林婉婉气弱道:“现有条件下只能做到这样,再长就该不安全了。” “如果像霍忠他们一样,开通羊毛专线,那就没有问题,半年足够了。” 祝明月反问道:“可能吗!” 羊毛经过制作后成御寒的衣物,衣食住行排在第一位。但谁会为一点胭脂拼命? 林婉婉被驳到哑口无言,看来只能去和顾盼儿商量,大力发展绒花事业。 那玩意比胭脂保质期长。 第1130章 山花烂漫 戚兰娘公允道:“花想容的利润,在所有铺子中,名列前茅。” 若能发展起来,可以扩充现金流。 祝明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多久才能看见回头钱。 林婉婉急道:“生长期长的只少量种一点,多种些一年生的植物。”务必让小伙伴先看到成效。 祝明月问财务主管,“钱帛够吗?” 赵璎珞:“良田肯定不行。” 长安郊区的良田价格居高不下,有价无市。好好的田地拿来种花,怪不落忍。 当然,如果能换来如水的钱帛,另当别论。 林婉婉眼睛紧紧盯着祝明月在桌面上敲击的手指,花想容命运的转折点就在此刻。 别看花想容只有两位股东,林婉婉实际是替大家伙代持,分红大多归公。 小股东顾盼儿更别提,顾嘉良生辰,买几本孤本典籍做孝敬,几个月的分红所剩无几。 文化人的爱好,比钱丢水里还消得快,后者好歹还能听个响。 两人的荷包,比脸干净不了多少。 为今之计,只能从其他有钱人荷包里掏钱。 祝明月淡淡道:“花想容的自有资金……” 林婉婉晓得大概数目,“拿不出来。” 要不也不会把主意打到祝明月头上。 祝明月都快被林婉婉手心向上,却无赖的模样逗笑了。 转而问道:“四野庄旁边两座山,范二当初拿下来费了多少钱帛?” 段晓棠茫然道:“不知道啊!” 祝明月记得有数,“看看地契。” 起身回后院房间,找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是四野庄的几份地契。 祝明月拿出山地那一份,放在烛火下,仔细查看。 赵璎珞:“不到五分之一。” 四野庄的山头经过一定程度的开发,并非荒山野岭。且靠近长安城,价格偏高。 祝明月再问道:“当初清理山头,花了多少钱帛?” 戚兰娘:“所费不多,加起来也不到四分之一。” 众所周知,人力不值钱。 戚兰娘:“但山上保持半野生状态,并未全部清理完毕。”这是为了种药,故意为之。 赵璎珞:“后期维护起来,所费颇多。”光水源就是一个大问题。 山地若当真那么占便宜,世人为何更喜欢良田。 林婉婉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买山地种花?” 长安的花圃可都是建在平原上。 祝明月:“山花烂漫,懂么!” 花,本就是极具生命力的作物,只是凡人以为它娇弱而已。 祝明月:“山上可以开梯田。” 戚兰娘:“所费颇巨。” 祝明月一句话终结所有疑问,“比得上良田?” 维护艰难,那就多招人干活。 祝明月:“你和盼儿先算算,你们的产能、销售渠道能扩充到哪一步,需要多少原材料。那些长得好看的、闻起来香的,适宜本地生长的,单独列出来。” 补充一句,“算算它们需要用到多少田地。” 祝明月再说道:“兰娘,你将其他产业所需鲜花量统计一下,要求和婉婉一致。” 花想容拿不出钱建立原材料基地,祝明月出资,自然要满足她的要求。 段晓棠隐约摸到一点影子,“祝总,你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祝明月:“度假山庄。” 段晓棠手指将在座几人全点了一下,最后落在自己面前,“我们几个,需要一座度假山庄?” 这种好日子,配吗? 钱多烧得慌! 祝明月:“谁说是给你们准备的。”想得美呢。 “知道长安有多少文人,每天召开多少文会?” 段晓棠摇头,“不知道。” 她生活中能接触到的,纯粹的文人,不超过一只手。 祝明月:“知道他们平时在哪开文会吗?” 戚兰娘掰着指头数,“在内是各家的府邸园林,在外曲江池、乐游原等地,再就是酒楼食肆。” 赵璎珞加一句,“还有平康坊。” 祝明月:“那些园林,好些也是租的。若将花园租给文人开文会,春风得意楼还能引流。” 风花雪月,哪个文人能拒绝。 段晓棠:“一箭双雕。” 林婉婉:“不止,还能卖票赏花,结果了,交钱进去随便摘果子吃果子。” 段晓棠对后者不赞同,“人家不像你,没见识的模样。” 摘个果子都能高兴昏了! 林婉婉凑到祝明月身边,“祝总,这主意你琢磨多久了?” 祝明月轻描淡写道:“刚刚。” 花想容需要一个大型的原材料基地,这是刚需,若由祝明月全盘接手,自然要考虑利益最大化。 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榨出最大的利润。 度假山庄做得起来便做,做不起来就自己享受。反正种的花都有销路,少赚一点而已。 祝明月交代道:“尽快调查摸底,”手指着林婉婉,“尤其是你,趁我改主意之前。” 林婉婉右手搭在额头边上,“yes sir !” 再问道:“祝总,你的公厕要不再多修一点。” 荒山需要肥料滋养。 祝明月白一眼道:“再说,我就让你去养猪。” 林婉婉立刻在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识相闭嘴。 次日一早,林婉婉火急火燎地把顾盼儿叫来花想容商量。 顾盼儿到门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么急叫我来,事成了?” 林婉婉应声道:“成了一半。” 顾盼儿进门,见花想容的几个管事加上小徒弟们,都坐在里头。这会也称不上小,若非学医,该谈婚论嫁了。 有的拿着笔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甚。 顾盼儿:“事还能成一半?” 林婉婉:“祝总答应是答应了,但主动权不在我们。” 花钱的最大。 林婉婉将顾盼儿拉到门外,小声告知她大致方案。 顾盼儿没有任何意见,她的基本诉求只是有一个稳定的原料基地而已。 祝明月在里头玩多少花活,赚多少钱,都与她无关。 一文钱不出,解决了天大的疑难,谢还来不及呢。 顾盼儿这会知道里头在写什么了,说道:“不光那些白身文人,我爹他们也常开文会。山花烂漫既是野趣,亦是风流。” 大有可为。 尤其以她们的种植规模,必然成群连片,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比只能对着一株梅花,大发诗兴强多了! 第1131章 花草种类 顾碧青等人写的是花想容生产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各类鲜花。 朱淑顺等人同理,花草入药,比人中黄、紫河车更让人容易接受。 大多数花草都有人工种植的经验,唯独需要计算用量。 一些一年到头用不上几两的,写上去也是白瞎。 顾盼儿主持大局,按照祝明月的设想,说道:“按照花季,春夏秋冬分别罗列,有毒的标识出来。” “碧青、小迎,你们若是不清楚,写下后交给林娘子审核。” 顾碧青、冯小迎齐声道:“是。” 林婉婉挠挠头,“冬天,梅花啊!” 顾碧青等人不明就里,不知林婉婉的感慨从何而来。 顾盼儿:“冬日选择不多,茶花、堇菜花、银莲花、金露梅都可在冬季开花,但植株较矮,不及梅树高大有香气。” 林婉婉:“大多不在我们的需求范围内。” 单纯用来装饰总觉得不划算。 顾盼儿看出她的疑虑,说道:“梅花花瓣可用于制作粥和汤饼,果实亦可酿酒。”物尽其用。 林婉婉来了兴趣,“好吃吗?” 顾盼儿:“附庸风雅而已。” 林婉婉大失所望。 制作胭脂水粉用到的花瓣不计其数,行家如顾盼儿,原料向来随心,和厨师做菜的“适量”异曲同工。 但花想容向外销售大宗货物,每一种商品的配方,原材料、比例就此固定下来。 冯小迎按照平日的印象,慢吞吞地在纸上写下常用的材料。 有些东西她甚至不大清楚,能否在长安周边种植。 顾盼儿走到她身后,手指在桃花一项后轻点一下,“注明绛桃、美人桃。” 林婉婉:“二者有何区别?” 顾盼儿:“花色一深红,一粉红。” 如果有条件,当然要指定品种,颜色达到统一。 顾盼儿:“若论颜色,还有一种日月桃,可开红白两色花。为桃中珍品,种苗极为难得。” 不适合大面积种植,也不方便他们收集花瓣。 林婉婉顺杆子爬,“若论美味呢?” 顾盼儿:“吃桃喜欢软的还是硬的?” 林婉婉:“硬一点的。” 顾盼儿:“昆仑桃。” 林婉婉冲冯小迎扬一扬下巴,“添上。” 顾盼儿:“若是大项,尽量将具体的品种写上。” 冯小迎勉强道:“是。” 她哪里又认得许多花。 林婉婉将手搭在顾盼儿肩上,“这儿交给你了,我去前头看诊。” 顾盼儿挥一挥手,毫不留恋道:“去吧!” 林婉婉火急火燎把自己叫来,不就是想她接手吗。 顾盼儿见几人各自默写,显而易见是个巨大的工程量。 最后筛筛选选挑挑拣拣,不知有多少能落地生根。 顾盼儿坐了一会,起身去隔壁一间屋子,里头坐了十几个小娘子。 管事的工头是高凤金。 这一间全是做绒花和通草花。 绒花易上手却难精,通草花对技术要求更高,许多人倒在第一道门槛——刀功上。 小娘子们通常三至四人为一组,绑线、刷绒、上铜丝、勾条、搓绒条、打尖和缠花,流水线做工。 这只能代表她们技艺合格,达不到出彩的程度。 流水线能应付的,只能是一些普通货色。且还是顾盼儿和高凤金先将样式和配色整理好,照抄做工。 手巧和手拙的分界线就在此处,同样的材料样式,有的人做出来栩栩如生,有的人做出来满是匠气。 手笨一点的做流水线大路货,技术要求不高但产量大。 手巧的做高级货,从头到尾精雕细琢,一天下来,做不了两三支。 但可想而知,这样的绒花一经上市,该有多受欢迎。 顾碧青的构想是,绒花通草花是新事物,连成熟的手艺人没几个。 这一两个月先备货、培训员工,等到年前时,统一上市。 趁着过年的东风,定能一炮打响。 顾盼儿:“凤金,我看看这几日的成品。” 高凤金起身应道:“顾娘子,库房搬到隔壁去了,请随我来。” 两人一起去隔壁库房。 顾盼儿:“我看看这几日出的上等品。” 普通货色,看了也没用。 高凤金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打开墙角的高大木柜。 木柜隔层之间紧密,两侧每隔三寸左右,便打上一根木条,再放上托盘。 托盘内盛装的便是各种上等品。 其中一张托盘底部铺着黑色的绒布,里头静静地躺着三支绽放着无尽风华的红梅绒花发钗。 每一朵梅花,都以绒花之姿,巧夺天工,红艳如火,却又温婉含蓄。 花瓣层层叠叠,细腻柔软,触感间似乎能闻到淡淡的梅花香。 顾盼儿:“等到冬日,梅花开放后,采些回来熏一熏。” 假花有真香,谁不赞一句出神入化。 高凤金脆声应道:“是。” 手艺是个人的,但管理技巧是相通的。 何春梅母女俩虽不在一处工作,但工作内容大体相同,都是技术主管。 何春梅传授女儿诀窍,技艺先看天赋,再看努力。 她们的职责是在其中划一条线,让人将后天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除了授艺,更重要的是品控。 无论织毛衣还是做绒花,都是按件计钱。品控划下道道来,想挣钱的人自然会努力提高技艺。 所以高凤金定下来的一等品,连顾盼儿都没话说。 只是相比绒花,通草花的数量还是太少了。 绒花的组成部分是绒条,更适合做一些花型小的物品,论做大花,通草更有优势。 顾盼儿:“接下来多用通草做些牡丹花,深红浅红皆可。贵人们最喜欢这样的富贵花。” 高凤金的眼睛亮晶晶的,“是。” 贵人喜欢=销路好=工钱多。 花草大户花想容和济生堂,费了一天时间,只整理出个大概。 林婉婉回家把东西一交,“盼儿仔细,带毒的都标识出来了。” 祝明月:“产量和用地呢?” 林婉婉为难道:“这么冷门的知识点,谁知道呢。” 人们顶多关注一株桃树一年能结多少桃,谁会关心它开多少花。 第1132章 人选有了 顾盼儿以前做胭脂,计量的办法不是几棵树的花,亦或几斤。而是篮、瓮、盒等。 林婉婉:“盼儿明天去城中几处花圃拜访,会将详细的数据报上来。” 戚、赵两人将几处产业的情况报来。 戚兰娘:“四野庄鲜花的种植量、需求量都不大,珍玉说若要种花,可以挪些蜂箱过去。” 祝明月:“这是应该的。” 那么多鲜花种在那儿,不采蜜都要心疼。 以前9.9元包邮的蜂蜜,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 戚兰娘:“杏花村主要是鲜花酒,桂花、菊花、茉莉、牡丹、桃花等等。” “罗掌柜说,常有客人问他,有没有杏花酒。” 店名与商品要表里相符。 林婉婉一脸迷糊道:“当真有杏花酒?” 戚兰娘笑道:“罗掌柜听都没听过,更别提酿。” 以世人对各种作物的开发程度而言,杏花没有制酒之方流传于世。 要么无法制酒,要么极其难喝。 连五毒和羊羔都能拿来制酒,杏花都不能占一席之地,可想而知处境有多尴尬。 林婉婉:“有点想试试。” 不是好奇酒味,而是想探索其过程。 祝明月冷言道:“要酿你自己酿。” 戚兰娘继续道:“恒荣祥的经营范围,与鲜花打交道少。” “王管事倒是有些想法。” 祝明月:“什么想法?” 戚兰娘:“染料,茜草、红花、姜黄、栀子、蓼蓝……” 祝明月唯一熟悉的,只有栀子花。转头问林婉婉:“怎么样?” 林婉婉:“全是染红黄蓝的大色。要种就种染紫色的。” 思路打开,胆子放大。 祝明月:“哪些?” 林婉婉:“紫草。” 祝明月:“草是紫色的?”也能算一种特殊的装饰植物。 林婉婉:“草是绿的,利用的是它的根。” 祝明月下定决心,“就当道旁野草吧!” 恒荣祥用不完,还能往外销售。 赵璎珞走访的是近处的几家店铺,“春风得意楼和步步糕少有直接用花入菜,多是用鲜花酱。” “因前一阵国子监拘那夷中毒之事,长安百姓吃花忌讳颇多。常用的是桂花、黄花。姜掌柜说前一阵上的清炒南瓜花,广受食客好评。” 段晓棠幽幽道:“请称呼它的大名黄花菜。” 林婉婉:“这几个倒都是黄的。” 桂花常见,不必特意种植。 祝明月:“让他去找珍玉商量。” 祝明月计划在度假山庄做鲜花宴,等花开得成气候,少说要三五年。 长安人民早就把国子监那档子事抛诸脑后。 实在不放心,就放到客人眼皮底下去做呗。 或者让客人自己去采花……这条划掉,万一采了不该采的花怎么办。 祝明月转头对林婉婉道:“所以重点仍是你手下那两家,再给两天时间,计划清楚哦。” 威胁道:“过时不候。” 林婉婉立下军令状,“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明儿就去催顾盼儿,死命地催。 段晓棠怀揣着即将拥有一大片花花草草的美好心情,正式复工。 诸将官皆是一片萎靡之色,全凭职业操守,才将工作推进下去。 能玩,谁喜欢上班呀! 连复训的军士,好吃好喝养了些日子,跑起步来都不如往日英姿飒爽。 全靠毅力坚持下来。 刘耿文站在跑步的队伍旁边,喊道:“看看你们的样子,火头营背着锅都比你们跑得快!” 军士不服气,小声和旁边人嘟囔,“他们丢下锅,我们连背影都瞧不着。” 在右武卫,跑不过火头营,才是正常的。 范成明鬼鬼祟祟凑到点将台边上,冲段晓棠招招手。 段晓棠立刻跑过去,“说吧,什么事?” 谁家又出新八卦了! 明面上的段晓棠:不打听别人私事。 暗地里:但你若说到耳边,也可以听一听。 范成明找段晓棠是有正事的,“你上次不是说,要个会办佛家法事的吗?” 段晓棠点头道:“嗯,人找到了?” 范成明:“有眉目了,你还认识他家人呢。” 段晓棠:“谁啊?” 范成明:“永思的小舅子。” 段晓棠:“啊——” 范成明:“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他岳家信佛。” 段晓棠先考虑客观条件,“不用回避吗?” 同样是郎舅,范成达把俞怀光的上位之路挡得死死的。 范成明摆手道:“永思犯不着。” 回避主要针对高阶将领,别说全永思没拜将,就是拜将。不说全营,中军他都说不上话。 段晓棠好奇道:“你从哪儿把人翻出来的?” 说起来范成明也是一把辛酸泪,“我先前想找个还俗的和尚,或者在家的居士,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这两类人,通常不会和军队打交道。 “我娘子常和相娘子打马球,一来二去就想到,相家早年也是将门,而且笃信佛教。他家说不定有人。” 段晓棠以前只隐约听过,“他家信到什么程度?” 范成明:“在长安高门里,都顶顶有名气。” 段晓棠先声明,“军营里不能传教。” 范成明:“还用你说,相家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 段晓棠:“人怎么样?” 范成明:“早年和亲长出入佛寺,经文背得滚瓜烂熟,还有大师说他有佛缘呢。” 只看在文城办的法事就知道,道士跳满全场,和尚只要坐着念经就行。 相家小子只要会背经书,其中忌讳禁忌之处,以相家在佛门的人脉,临时补课都行。 范成明:“我打听过,人品、武艺都过得去,又到快入仕的年纪,可不就是给我们准备的吗!” 右武卫军士伤亡率低,将官折损率更低,这两年基本只有往上升的。 说句人满为患,一个萝卜一个坑都不为过。 但杜松去左骁卫,不是带走一批人手么。 空出萝卜坑,相家小子刚好赶上了。 范成明的背调已经完成,段晓棠只有一个字,“招!” 范成明:“人进来放右厢军去,左右平衡。” 段晓棠:“也行。”右厢军空缺多。 范成明:“我和吕将军说一声,再让永思牵线搭桥。” 段晓棠原以为是全永思推荐的人,听话音,范成明是临时起意做的背调。 万一人不愿意,怎么办? 第1133章 没头没影 段晓棠再向南衙小喇叭打听,“姓殷的事有着落了吗?” 照理说朝廷大员的处置结果,不可能这么快出来。 但现在不是陈仓百姓闹得厉害,各方人马等着着拉人下马自己上去,架不住段晓棠也着急。 范成明摇摇头,“没风声。”接着安抚道:“等这事忙完了,我去外头转一圈,打听打听。” 段晓棠托付“重任”,“交给你了。” 范成明倒不居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知道吧,孙三这几天和那些南方士人打得火热。” 段晓棠避嫌的作风深入骨髓,“不会把右武卫牵涉进去吧?” 南衙若搅进倒殷事件中,该有多敏感。 他们“撒泼打滚”才换来如今证人,而非当事人的身份。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他和我们不一样,不参与一把才奇怪呢。” 孙安丰身上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右武卫将官,而是他爹,南方权柄的重要组成部分——荣国公孙文宴。 殷博瀚倒台,势必导致南方势力重组,孙家这时候不掺和进去分一杯羹才怪呢。 孙安丰还是陈仓之乱的亲历者,有助于瓦解一部分亲殷势力。 范成明:“再说,不还有七郎吗!” 南方派系、朝堂都有人,唯二差得就是三司和陈仓,陈仓那边现在不适合派人接触,避嫌还来不及呢。 不过有这两处差不多了,一有风声就能知道听到。 段晓棠:“等多久?” 明白催吴越也没用,他只能在台面下搞事,还要小心不被人抓到把柄。 范成明撇嘴道:“难说,有些官在牢里关三五年都没个说法。” 话音一转,“姓殷的到底不一样,不可能等那么久。” 说起来也算“好消息”,不至于让他们天理公道等得太久。 若非唐高卓以前在刑部层次太低,不大可能接触这等大案,范成明都想去找他打听三司办案的具体流程。 在这件事上,范、段两人出于各种理由,时刻紧盯殷博瀚的下场,跌落尘埃不算甚,地狱最妙。 范成明这边和段晓棠勾兑好,转头去找的“家长”沟通。 范成明对全永思另有一番说法,“上回在文城,左厢军的薛长生顶了道家的缺,又从当地找了和尚,为阵亡的弟兄办了一场法事,效果还不错。” 全永思那时还在往行营的路上,苦哈哈的当运输小队长,但知晓范成明并非说大话。 左厢军杀俘那么大的事,居然没引起军心浮动,谁不说干的漂亮。 范成明继续道:“这种事终究要自己人来做才妥当方便。我听说你岳家的小舅子佛经倒背如流,往生经会不会?要不要来右武卫发展?” 橄榄枝抛出来,轮到全永思讶然。 怎么也没想到范成明找他是为了这件事。 馅饼从天上掉下来了? 小舅子比亲兄弟差点,但也远不到哪儿去。 小舅子会不会背往生经,全永思不知道,但机会得抓住,哪怕临时抱佛脚也行。 全永思只是姐夫,并非相家人,说不得准话,“我不知岳家是如何打算的,明日去问问。” 范成明爽快道:“事若能成,我们再去找吕将军说话,把人安排到右厢军去。” 不通过韩腾而是吕元正,官阶就不会太高,但操作起来容易。 吕元正会不同意么,全永思好歹是他手下的人,开个后门怎么了。 全永思拱手道:“多谢范将军。” 范成明摆手道:“我俩什么交情,成或不成都给句准话。不行的话,我再去寻摸下一个。” 全永思连连道:“我尽快。” 今晚回家先和娘子商量,明儿一早上岳家门。 大营里没那么多规矩,下午回信都行。 范成明转头再去点将台,摆出一副愁容。 段晓棠问道:“怎么了?” 范成明摇头晃脑道:“事情有点玄。” 段晓棠挑眉,“哦?” 范成明自言自语道:“这年头找个会做法事的将官,不容易。” 范成明原以为凭借右武卫的金字招牌,招新手到擒来。 但看全永思的反应,相家可能没想走这条路,要不然亲姐夫近水楼台,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 段晓棠:“人各有志莫强求。” 范成明梗着脖子,“我寻摸这么久,才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选。他跑了,我怎么办?” 右武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再说入职右厢军,若是条件不过关,往后坑到自己怎么办! 段晓棠:“总不好让永思不做人吧!” 范成明无力道:“也是。” 比起一个念经的,还是全永思这个能打的更重要。 全永思不似武俊江皮糙肉厚,扛不住本家岳家连番敲打。 范成明作为右厢军名义上的主将,作风相当“民主”。 比如往手下塞人,会和武俊江通个气。 范成明:“武将军,你知道为何在文城杀俘,左厢军动静比右厢军大得多,却更稳当吗?” 武俊江认命道:“还能什么原因,段二更会带兵。” 面对眼前和段晓棠穿一条裤子的顶头上司,犯不着描补。有些事认了就认了,还显得自己豁达。 左厢军论军心士气,在南衙它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范成明:“各方面原因都有,近来想了一个招,帮我们补一补。” 武俊江问道,“什么招?” 由不得不好奇,范成明的招数比自己还邪门。 范成明卖个关子,“添丁进口,但事情还没办下来。” 武俊江明白范成明的意思,要往右厢军塞人,但不知道的哪个环节没打通,存在变数。 武俊江:“还有你拐不进来的人?” 言下之意,不反对范成明插手右厢军一些微不足道的人事。 而且若真能因为一人稳定军心,他也就顺水推舟认了。 范成明:“总不好为一个没头没影的人,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不做人。” 武俊江压低声问道:“谁的关系户?” 与现代的想法不同,大吴人并不厌恶关系户,反而觉得更加可靠。 武俊江把营里的人都过一遍,韩腾吕元正位高权重不可能,段晓棠众所周知九族系于一身,没有“关系”。 且她身后有左厢军做倚靠,无需塞到右厢军来,宁岩同理。 第1134章 相家归宁 这么盘算下来,只能想到那些将校头上,人选可就多了。 范成明推脱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全永思正为剩下那一撇而努力。 事出有因,剩下的小半日翘班回家和相如莲花商量。 相如莲花一头雾水道:“怎么看上九郎了?” 相九郎相娑罗,相如莲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相如莲花倒不是视右武卫如洪水猛兽,众所周知,那是香饽饽、热灶。 论靠山、实力、风气在南衙诸卫中都是一等一的。 一般人想进还进不了呢。 全永思实话实说,“范将军看中九郎会念经。” 相如莲花:“念经?” 全永思:“范将军想安抚阵亡军士的亡魂,总不能时时找到会做法事的高僧道士,想着在营中养一个方便。” 相如莲花嘴角抽一抽,这么荒唐的理由? 全永思:“段将军麾下已经有一个,就是薛大将军的侄子,从小在终南山长大,算半个俗家道士。先前在文城就办过一场法事。” 薛家女眷少有参加右武卫内部的活动,但此人,相如莲花是知道的。 全永思至今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是段晓棠还是范成明的,反正这两人都不走寻常路。 只要他们觉得对提高战力有用就行。 不管如何,得便宜的是相娑罗,管它因为什么“特长”进去的。 右武卫一人身兼多职是常事,谁没有点才艺。 大将军装虚弱的老人,随时准备“倚老卖老”往地下一躺碰瓷。 将军客串厨子,其他角色应有尽有,无赖、账房、道士、教书先生、临时治安官、烧火丫头…… 相家人说用佛经启蒙是夸张,但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各类佛经。 姐弟俩年纪差距太大,弟弟会不会背往生经相如莲花不清楚,但相信家人在佛学上天分,临时抱佛脚不是不行。 夫妻俩现在只有一个疑问,相家有没有这个意思。 千万别是他们剃头挑子一头热,白白浪费了范成明的人情。 以相如莲花和娘家的接触来看,都不曾提及此事。 家门没落,未必还有心向军武方向发展,不然早和他们通气了。 关系亲弟弟的前程,相如莲花拍板,“现在就回去问问。” 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 全永思咬牙道:“行。” 女子出嫁后就是泼出去的水,回娘家是客。 客人便要有客人的礼节,没头没脑地杀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夫妻俩闹矛盾了呢。 而且临时起意回去,万一能做主的都不在家,岂不白跑一趟。 相如莲花说做就做,先派一个仆役先走一步回娘家报信,夫妻俩随后就到。 可把相家人吓得不轻,非年非节,忽然归宁,谁知道出什么事了。 全永思其实也不习惯来岳家,他新婚时相家人丁凋零,每次接待他的不是妇就是孺,实在有些不自在。 后来子孙运发达,加上小萝卜头们长大了,情况才好转。 全永思想维持好姐夫的人设,不想做坏人,少有考校小舅子们的学业武艺。 但以相娑罗的本事,过右武卫将军的入营考核没有问题。 相母在二门处见到女儿女婿一同归来,脸上没有不虞之色,心中大石才算落下。 “母亲。” “岳母。” 相母急问道:“怎么忽然回来了?” 相如莲花:“关于九郎的前程,想和家里商量商量。” 相母迟疑道:“九郎的前程!” 相如莲花追问道:“家里是个什么章程?” 照理说这些事早该有安排了,但相家败落已久,前头长成的子弟,也不是人人都一到年纪就出仕的,缓个几年也是常事。 别看相娑罗行九,但他前头的兄弟没几个长成的,排行靠前的年长子弟,家里不可能不管。 相如莲花:“从文还是从武?” 相家第三代第一个长成的男丁进了兵部,第二个在奉养亲长,第三就轮到相娑罗了。 兵部,论文论武说得上。 相家青黄不接,处在十字路口,借此由将门转型为文官家族也说得通。 相母摇头,“这些都由你祖母和三叔安排,我哪说得上话。” 相如莲花叹息一声,“祖母、三叔、九郎在家吗?” 相母:“你三叔还没下衙。”其他人都在。 相如莲花:“我去拜见祖母。” 全永思:“岳母,莫不如派人请三叔回来商议。” 相母点头,相如莲花总不会害亲弟弟,前程大事总归要个男人来作主。 夫妻俩先见过娘家的亲长同辈,看起来其乐融融,全当小两口回家探亲,右武卫的事,没吐露一个字。 等到相家三叔相僧达归家,才将无关人等打发出去。 全永思娓娓道来,“莲花常和范二夫人打马球,提过一些家里的事。今天范将军找到我,说右厢军有个缺,问九郎要不要去。” “官阶不会太高,但也是将官起步。” 一番说法,给夫妻二人都表了功。 相母身体猛地瑟缩一下,只是碍于厅中有婆母和小叔,不敢表露。 战场刀剑无眼,相娑罗若是保不住命该怎么办! 相祖母镇定道:“范二将军是看孙婿的面子,才会拉拔九郎。” 往后相家女婿、孙女婿一块排,全永思就是第一得意人。 全永思实话实说道:“孙婿惭愧,事到跟前才知道的,是范将军看上了九郎。” 当然,不能说全永思没有功劳,没有他,范成明上哪儿知道相娑罗去。 相僧达问道:“九郎何时认得范将军?” 相娑罗摇头道:“不认识。” 范成明扮猪吃虎的时候多了,全永思描述他的长相,“长得高高大大一脸蛮横气……” 相娑罗肯定道:“姐夫,我认得范将军的脸,但从未来往过。” 相母急道:“那他怎么看上九郎了!” 相僧达看嫂子的表情,确定不是二房合伙做戏,就是范成明先找上门的。 相如莲花幽幽道:“右武卫需要一个精通佛学的将官。” 全永思:“营里现在有一个道士,范将军想佛道凑一对,大战后做法事超度亡魂。” 加上经过弥勒教之事,有些冷门的偏才,存一存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第1135章 换人可否 相家人想破脑袋,都没想过这么荒唐的理由。 但他们清楚,凭相家或是全永思,没脸面让范成明开口招揽,他们没有那么高的价值。 所以,真是范成明主动“看”上相娑罗的。 经过弥勒教一事,右武卫在佛门很是引起了一些争议,但相家早不是正经的佛门弟子。 右武卫的橄榄枝伸过来,哪有不接的道理。 相祖母手上握着一串念珠,转动的速度称不上均匀,显见内心并不平静。 全永思带来的消息,并非全是喜悦。 相娑罗左手戴着一串菩提子念珠,见厅中的沉默,强忍住将珠串脱下来转动以平息内心的冲动。 他的一生,将在此刻决定,但他却没有多少开口的权利。 相祖母沉吟片刻,“孙婿,家中的情况,你都清楚。” 全永思轻轻点头,“嗯。” 相家败落至此,全因男丁战死沙场,才由行三的相僧达顶门立户。 相僧达不过在城防营中谋了一个差事,以将门传统发展,已经边缘化。 不去诸卫和各地大营谋职,一是天赋所限,二则他若再战死,满门孤儿寡母更没有指望。 祖上留下个余泽,保了相家十余年的富贵和平安。 他们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待第三代子弟长成,延续祖上荣光。 相如莲花的姐妹姑侄婚事在将门中寻,一则因为是老关系,二来相家依旧存了指望,日后重返军中时,各路姻亲能搭把手。 相家的境况比当初的范家强多了,看着范成达青云直上,相家未必没想过自家复兴的盛景。 但从第三代的安排来看,不是相家那口气泄了,而是子弟不争气。 送去军中只会白白丧命,不如在部堂衙门谋个平安差事。 相祖母幽幽道:“九郎性情诚恳,老身与他三叔原想给他朝中安排一个差事。” 只提性情,不说武艺本事,全因相娑罗在同辈兄弟中并不出彩。 全永思在右武卫,相家若要送一个子弟进去,当然送最有前景的那一个。 全永思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能拉岳家一把,自然不吝于伸手。 但若同时送两家相家子弟入营,全永思没那么大脸面。 强求,只会让他在右武卫难做人。亲戚情分也消磨掉了。 相祖母迟疑一会,“九郎的名额,能否让十一郎顶替?” 既是对全永思,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相祖母解释道:“十一郎比九郎小两岁,武艺却是兄弟间最好的。” 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让最有把握的人上。 相祖母能将这番话说出来,自认问心无愧,不是偏袒哪个孙儿,而是顾全大局。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艺高低,打一场就知道,瞒不过人。 相僧达欲言又止,九郎和十一郎都是侄子,谁上都行。 若以利益最大化衡量,还是十一郎更符合期待。 原来的考量便是,倾尽全力扶持相十一郎。 相母先前并不愿意让儿子入右武卫,相家在战场上死的人太多了。 可婆母和三叔嘴巴一张要把她儿子的机会,让给旁人。 报信的是她的女儿女婿,点名要的是她的儿子,凭什么! 只是惯来的温驯,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相如莲花抢在相僧达前面开口,若娘家一内一外的掌权人达成共识,哪怕事不成,但裂隙已成。 相如莲花柔声道:“祖母,右武卫的将官并不以武艺高低论输赢。关起门来自家人说话,范将军、庄长史如何?” 相僧达轻咳一声,“那还用说。” 六罴之名响彻长安。 原以为六人实在无能,后来看白秀然的表现,只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他们遇上硬茬子。 全永思:“右武卫进人升迁,不全看武艺。” 其他武艺拖后腿的不方便点名,但右武卫的确存在这么一群人,私下叫文职将官。 他们不一定临阵接战,反而将原先那些无品无级的军师、幕僚、文书的繁琐活计全盘接手。 让其他将官全身心投入练兵和打仗。 本就是武官出身,不存在文武思路差异,需要磨合等问题。 养得起这么多“闲人”,全因右武卫战功赫赫,分一分都能吃得“肚皮溜圆”。 全永思思量范成明的说法,估计也没指望相娑罗是万中无一的猛将,能达到及格线,再干一点“副业”就行了。 打仗不是比武打架,只以勇力论高低。 若真如此,右武卫的位次不知要变换多少。 有些不好听的话,全永思作为外人可以说。“范将军说的明白,九郎若不方便,他就去找别人。” 这个名额不是给全永思,也不是给相家,由得他们私下操作换人。 摆到台面上事,外人多是看姓氏,少有区别是哪个肚皮出来的。 对相如莲花而言,亲兄弟更亲近,但对外人而言,肉烂在锅里,终归是姓相的吃了。 全永思更亲近嫡亲的小舅子,不全因血缘,这会想一想,相娑罗还真是大小舅子里最省心的一个。 相祖母和相僧达眼神交流一刹那,很快有了定论。 不管什么缘由,范成明点名要人,换是不可能换了。 拒了,只会得罪人,还连累全永思吃挂落。 几年后安排十一郎入右武卫,只怕也成镜花水月。 但相娑罗入营,同样意味着十一郎只能另寻他途。 总之,先把眼前的机会抓在手里再说。 相祖母缓缓开口,“先前是老身魔障了,孙婿,范将军的情,相家领了。九郎便入右武卫效命。” 全永思爽快道:“明日一早,我就去回信。” 如此一来,宾主尽欢。 相家设宴,款待全永思夫妇。 全永思本想推拒,便饭就行,亦或他回家吃。 并非客气,而是相家的宴席没什么可吃的。 看在他是外人的面上,菜里加了几片肉,但全永思是武将,喜欢的是大鱼大肉,几片肉塞牙缝都不够。 那酒真的是水酒,寡淡得没有一点滋味。 相家没有破落到往酒里掺水的地步,全永思只是好奇,他们怎么酿出这么薄的酒,也是奇才了。 第1136章 雷厉风行 臣不密则失其身,君不密则失臣。 宴席上所有知情人决口不提右武卫招新之事,不到尘埃落定时候,说出来都是轻狂。 众人只说些亲戚之间的趣事,年纪小的相家人反倒对右武卫的情况非常好奇。 谁让他们每次闹出的事,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全永思捡着一些能说的说,不好说的私下和相娑罗交代。 满足了不少小舅子们的好奇心。 宴罢,相母和相娑罗送全永思夫妻俩到二门口。 相如莲花握住母亲的手,缓缓说道:“母亲莫要因为先前之事,对祖母和三叔生怨,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相母点头,“我知道,你们姐弟俩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待会我便去佛堂多念几遍经。” 夫妻二人赶在宵禁前归家。相如莲花坐在镜前卸去钗环,全永思脱去外袍后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相如莲花说道:“别转了,转的头晕。” 全永思俯在镜案前,迷惑道:“范将军怎么点了九郎呢?” 相如莲花:“九郎合他的意!” 全永思:“出身将门又精通佛法,你亲兄弟堂兄弟都差不多,只是长短不一,为何偏偏选中不上不下的九郎?” 上有在家待业的兄长,下有武艺出色的堂弟。相娑罗夹在中间,本就不甚出众。 相如莲花迟疑道:“你是说……” 全永思:“莫忘了武将军的外甥。” 全永思把自己代入范成明的视角,他如果想在相家挑一个合适的人,会怎么做。 范成明不走寻常路,先看本事再论长幼。 相娑罗并非因为是相如莲花的亲弟弟才脱颖而出,反而是因为各种挑拣后“剩”到最后那一个。 只是因为亲弟弟这一身份,反叫外人以为范成明是看了全永思的面子。 天知道相家是真正的聚族而居,连全永思都不在乎,入营的小舅子到底隔不隔房。 全永思说道:“我常在营中脱不开身,你派人查一查,那些成丁、快成丁的兄弟,身后有什么尾巴。” 是不是被范成明抓住了把柄,才被剔除的。 相如莲花郑重地答应道:“我明白。”再问道:“若是查出点什么……” 相如莲花出嫁十余年,没有眼盲心瞎到凭空认为,相家兄弟各个圣洁无暇。 万一身后真背着事,说不定两家一块被连累。 全永思眼睛一转,“寻个机会捅给岳祖母和三叔父,他们是明事理的。” 相如莲花一早回相家陪祖母母亲,连带相僧达都请假在家等信。 相家上下一干人等好奇不已,相如莲花连续两日归宁,家中长辈身康体健,不必侍疾,不知有何事。 只看家中几个主事人的脸色,只怕不是坏事。 不一会儿,全永思亲兵直奔相家报信。 亲兵满脸喜色,“吕将军下令,点了相家九郎为长上,三日后入营。” 话音刚落,厅中一众人等形色各异。 有的捏着手绢按住胸口,才能压制住激动不已的心情。有的双手合十,口中念叨阿弥陀佛,遍谢漫天神佛…… 相僧达僵硬得牵扯嘴角,模样似哭又似笑。沉寂十几年,相家终于等来一个正经的武职。 相僧达手掌在相娑罗肩膀上接连拍几下,“好,很好,相家以后……” 说交给初出茅庐的相娑罗不符合相家惯来的行事。 相僧达本想说就看你们兄弟了,但看到和相娑罗站一块的几个兄弟,眼神忽然变得锐利。 拜应窦两家退婚之事闹得太大,亲戚变仇家,吃瓜群众基本将来龙去脉理清楚。 人人都知道,应嘉德被亲舅舅提携,最后为何被右武卫刷下来。 除了相娑罗,相僧达如今看曾经寄予厚望的几个子侄充满审视,你们最好不要被我抓住把柄。 不然他不介意清理门户。 相僧达缓一缓道:“相家以后路走宽了。” 其他人对相娑罗入右武卫并无异议,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相如莲花来的频繁,大多以为是他们夫妻二人跑下来的。 人心本就是偏的,照顾亲弟弟,旁人不好指责不公平。 相祖母和相僧达不好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说出去旁人只以为是荒唐。 右武卫办事雷厉风行,昨日吹风,今日就将事情定下来。 反面例子则是拖拖拉拉的三司。 相僧达任由其他人喜悦欢呼,将相娑罗带到书房。 叔侄俩昨日已经知晓,再多的激动,经过一夜的平复,都该平静下来了。 本该将几个年纪相近的子侄一块拉来,省得费几遍口水。 但不能证明他们清白之前,有些事就不该知道。 相僧达仔细和相娑罗传授祖上积累的各种经验,都是一代代拿命换回来的,是各家的不传之秘。 有些东西相娑罗以前听说过,有些却是头一次耳闻。 相僧达从书架隐秘处取下一本册子,交到侄子手上,“这些都是先人整理出来的,你就在这看吧,把它琢磨透。” 他当初也是赶鸭子上架,许多东西只能照本宣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相娑罗在书房里看先辈笔记看了一整天,并不觉得枯燥。 自幼学佛之人,静心是第一条。 临到下午,全永思被请进来。 相僧达:“让你姐夫给你讲一讲营里的规矩。” 全永思摆手道:“规矩说不上,右武卫的人事并不复杂。” 从袖中取出一本《五字经》,放到桌上。 全永思:“抽空把这本书读一遍,旁的,严守军令即可。” 相娑罗平静道:“是。” 相僧达:“娑罗将要入营,总不能连营中诸将不了解,女婿抽空给他说一说。” 担心相娑罗不懂得其中关节,补充道:“若和我说的有冲突,以你姐夫说的为准。” 这是要全永思提点相娑罗,入营后的行事。 各家有各家的做派,但到哪个山头就唱哪个山头的歌。 相僧达带上门,将书房留给郎舅两人。 全永思:“你入营后归入右厢军麾下,主将是范将军,往下是武将军。今天没碰到范将军,入营后具体怎么安排没细说。” “只要记住一条,行军打仗的事听武将军的。” 范成明的名声,相娑罗听说过,迟疑道:“那范将军呢。” 全永思笃定道:“他不会插手的。” 在放权这一条上,范成明有口皆碑。 如果连范成明都看不过眼,要夺权指挥,就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捅了天大的窟窿。 第1137章 说正经事 全永思继续道:“左厢军的段将军是个心正的,只要行得端坐得直,见着她不必心虚。若有不明之处,直接请教便是。” “若存了攀附谄媚之心……”全永思瞧相娑罗一眼,直言道:“你也不是那块料子。” 相娑罗没有半点惭愧之心,相家从前也不是靠攀附做官的。 鉴于相娑罗尚未正式入营,“家丑”不可外扬,全永思只能捡一些伟光正的提一提。 一通盘算下来,全营不算奇葩的,居然大多在中军。 全永思最后问道:“接下来几日有何安排?” 相娑罗:“祖母和三叔父让我去寺里,为父祖安排一场法事。” 至于相家会不会在办法事之余,向寺里的高僧请教一些具体操作事项,就不是旁人可以知晓的。 说到底相家在官场扑腾几代人,该懂的都懂。 哪怕做法事只是范成明的借口,相娑罗为了应付人情,也该学会。 右武卫的将官们并不知晓,相娑罗入营的前因后果,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关系户。 除了从庶族白身提拔起来的将官,营里其他人,哪个不是关系户。 全永思会做人,众将官对相娑罗的空降,不说热烈欢迎,至少不排斥。 范成明近来化身大扑棱蛾子,不知道在外头干什么,营里少有能见着人影。 相娑罗入营那日,迎接他的只有武俊江。 武俊江轻轻招手,靳华清出列,右手拿着一页纸。 靳华清:“入营有一个体能测试,所有将官都要做。” 右厢军已经有一个坑货,以范成明的秉性,不可能再挖一个“坑”。 又是全永思的小舅子,相当于品质保证。 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相娑罗早有心理准备,顺着靳华清的指点,在校场上跑跳不停。 有专人对接,不过一上午,大部分项目都已做完,也意味着相娑罗中间连歇口气的机会都少有。 武俊江和全永思此时再出现在校场上。 武俊江歪着头道:“这些修佛的,气息就是绵长。” 往常一套下来,许多人不说累得趴在校场上,至少形容狼狈。 相娑罗只是流了一些汗,喘气急促些,已经很是体面了。 全永思:“静心养气。” 武俊江:“千万别说,你岳家上战场也用棍法。”那玩意能伤人,却杀不了人。 相家沉寂许久,武俊江对此并不了解。 全永思:“战场上用的月牙铲。” 武俊江来了兴趣,这玩意倒是少见。急忙叫停测试,让相娑罗拿上兵器,和靳华清比一场。 为的就是逼出他疲累状态下,有几分本事。 不出所料,相娑罗落败。 哪怕客观条件不公,全永思依然为相娑罗捏一把汗。 孰料武俊江脸上并无失望之色,对相娑罗武艺,他本就没抱多少期待。 若当真有猛将之姿,全永思早提携入营了。 武俊江将两人招来身前,盯着相娑罗手腕上的菩提子珠串,考校道:“佛家超度人,有哪些经书?” 相娑罗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一刹那的幌神,没想到右武卫真招自己进来念经。 相娑罗恭敬道:“回将军,有《地藏菩萨本愿经》、《阿弥陀经》、《无量寿经》等。” 武俊江只听懂了地藏菩萨四个字,还好没有弥勒的字眼。 谁曾想右武卫上下,对佛教了解最深的,居然是个道士。 武俊江:“有何区别?” 相娑罗:“若亡者生前不信佛,便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若笃信佛法,念诵《阿弥陀经》或《无量寿经》为好。” 武俊江直接将事情敲定下来,“以后就念《地藏经》。” 相娑罗:“属下领命。” 武俊江再问道:“佛教有哪些导人向善的经书?” 相娑罗微微一顿,这个问题不在全永思的押题范围内,但难不住他。 流利道:“《法句经》、《大宝积经》、《首楞严三昧经》、《吉祥经》、《大般涅粲经》、《长阿含经》、《杂阿含经》、《增一阿含经》……” 武俊江听得满脑袋浆糊,“都会背?” 相娑罗:“只熟悉其中一半。” 武俊江点点头,“够用了,会讲经吗?” 相娑罗看一眼旁边的全永思,没有得到任何提示,硬着头皮答道:“不曾试过。” 武俊江:“可以试着给人讲一讲,但不要在营中。” 相娑罗:“属下明白。” 武俊江兜兜转转,终于问到核心问题,“会招降吗?” 招降,右武卫集体的“痛”。 相娑罗破罐破摔,“属下不会。”着实超过能力范围。 全永思:“武将军,九郎刚入仕。” 刚进入实习期,哪来的工作经验。 武俊江:“相家祖上招降吗?” 全永思:“祖上走猛将路子的。”不招降。 佛门弟子能在军中闯出一番威名,靠的是杀名。 武俊江叹口气,连补课的家庭老师都找不出来。摆手道:“没测完的下午再做,先去吃饭!” 靳华清将人带走。 全永思试探道:“武将军,九郎若有哪里不合意,你直说。” 武俊江:“你的妻弟,又是将门出来的,哪来不合意。只是想着副业做法事浪费人才。” 相娑罗的武艺,和薛留不能比,以武艺论输赢,薛留保守能拉下来两个将军。 两人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作用不能同日而语。 武俊江:“有点想法,得找范二段二商量商量。” 虽然范成明打包票,是他的主意。但武俊江猜背后有段晓棠的影子。 范成明除了分润军功时存在感强,平时压根不插手右厢军的事。 吃饭的时候在哪儿找人最方便,当然是伙房。 范成明依然不在营中,不知道浪荡到哪儿去了。 饭搭子三人组只剩两位,武俊江端着饭食大马金刀坐下。 自从杜松带着部下去了左骁卫,武俊江吃饭也算落了单。 顶着段晓棠庄旭诧异的目光,武俊江直言,“商量点事。” 庄旭笑道:“表叔,吃饭的时候,不兴提败胃口的事。” 武俊江:“我是那种人吗!有正经事。” 第1138章 有新思路 武俊江用筷子远远指向跟着靳华清取餐的相娑罗道:“永思的小舅子,入营做甚,你们知道吧!” 庄旭“理所应当”不知道,“做什么的?” 武俊江:“少特么装相。” 庄旭和范成明穿一条裤子,哪能不知晓内情。 只不过真实的理由实在上不得台面,才顶了全永思裙带关系的名头。 段晓棠:“人有问题?” 背调是范成明做的,段晓棠只知道有这么个人。 她起意招个念经的“和尚”,除了佛道兼修。也因为薛留在战场上的作用更重要,往后未必能分心做法事。 招个“专职”的方便,有时候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 武俊江:“范二过了一手,人是懂规矩的。” 身体前倾,摆明有私话要说。 武俊江压低声音道:“还记得文城那档子事么?” 庄旭轻咳两声,“那有什么好提的。” 你俩杀俘,捅出多大的娄子,这会感觉光荣了! 要有选择,武俊江也不愿意提,但现实的问题摆在那里,不能视而不见。 武俊江:“我说的是,段二引高僧入营宣导佛法的事。” 武俊江开辟新思路,其余两人纷纷转头打量起稍显陌生的相娑罗。 看得不远处的全永思心头一跳,那种充满考量的眼神,总觉得不妙。 武俊江到底在和他们说了什么? 庄旭:“他能行么?” 武俊江:“各种经书都是熟的。” 庄旭:“当初翁将军管理俘虏营,差点被逼得上吊。” 武俊江想把吃力不讨好的俘虏管理任务,甩给新丁相娑罗。 有点缺德,但又符合右武卫鼓励将官发展“副业”的风气,术业有专攻。 一入营就有了专属任务,全永思来了,也不能说武俊江不重视他小舅子。 分明是大大的重视,托付重任了。 武俊江:“那是特殊情况,他自己养气功夫不到家。” 庄旭压下吐槽的欲望,你都动刀子了,好意思说别人。 段晓棠上下打量相娑罗的外表,一副沉静之态,和文人的安静截然不同,带着一丝禅意,只是身着劲装,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段晓棠挑剔道:“太年轻,没有得道的模样。” 庄旭:“相家主事的,是他叔父。”那个年纪大。 武俊江:“年轻才好调教。” 年轻人,才好诓骗。 庄旭:“没有剃度,不大容易取信于人。” 大吴无论男女都留长发,男子梳髻。 段晓棠歪着脖子道:“也不知道他头型如何,剃了光头好看么。” 武俊江:“那倒用不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扮庸脂俗粉、烧火丫头“钓鱼”,剃个胡子差不多。 若让人断发,就太过分了。 段晓棠反应过来,“得道不看年纪,重要的是氛围。” 相娑罗的外形条件并不突兀。 庄旭:“往后让他带些家常衣裳来,再把檀香点上试试。” 包装,要从方方面面做起。 庄旭:“试着讲两句经,听听看,有没有那味道。” 普通军士不用,专挑些五毒俱全、六根不净,红尘打滚的将官去听。 比如某圣火喵喵教的坚定信徒。 管保不会当场改换信仰。 段晓棠沉吟道:“关键是,他如何看待佛教信仰与世俗富贵。” 如果两者之间有冲突,该如何取舍。 过去让高僧入俘虏营宣导佛法,都是一手交钱一手卖艺的一锤子买卖。 但相娑罗若要承担重任,必须搞清楚他的立场,再理解这一套操作背后的运行逻辑。 狂信徒反而不美,越世俗越好,最好只将佛法当做工具。 庄旭只知道相家从里到外被香火腌入味了,具体情况不大清楚。问道:“相家的做派如何?” 武俊江:“我同吕将军打听过,他也不大熟悉。” 相家沉寂得太久了,十几年足够南衙换一两代人。 武俊江:“相家走怒目金刚的路子,从不劝人回头是岸。”没头就下地狱呗。 庄旭:“有没有张口佛偈,闭口阿弥陀佛。” 武俊江:“说话做事和常人没差。” 相家在将门混了几十年,不可能明面和旁人划出区别来。 庄旭:“那还有周转的余地。” 武俊江是临时起意,没和范成明沟通过。 若变更招聘条件,不知还轮不轮的上相娑罗。 相娑罗尚不知自己可能接下一个艰巨的任务,只管闷头干饭。 靳华清感慨道:“你和长生一样,喜欢伙房的饭食。” 相娑罗不曾想有“同好”,伙房人影重重,也不知是哪个,问道:“是曾在终南山修行的薛副尉?” 全永思介绍过,毕竟以后他俩可能要一起做法事。 有些地方异教徒等于异端,照面就能引发一场战火。 大吴佛道两家融洽多了,至少没有明面上的纷争。 两人有共同的将官身份,势如水火更不可能。 靳华清:“也不算修行,小时候家里怕养不活,就把他寄在道祖名下。” 相娑罗深有同感道:“我家也怕孩子养不活。” 于是所有孩子都挂在神佛名下,拥有与佛教相关的名字。 靳华清不明就里,“你都行九了。” 一听就知道家族人丁兴旺。 相娑罗:“可我前头只养活了两个堂兄。” 靳华清闭嘴不言,那是有点惨。 夭折率达到三分之二,搁谁家受得了。 似乎可以理解,相家满门笃信佛教的行为。不找点信仰寄托,实在难以安慰自己。 段晓棠刚好过来添菜取水果,听了一耳朵,眼睛往相娑罗面前的饭菜瞟一眼,素菜偏多,和其他将官形成鲜明对比。 相信那些饭桶转世的,很乐意和他搭伙,能多吃点肉。 相家到底在世俗多年,从未提过在军营中开小灶做素斋。 不然范成明绝不可能同意让人入营,这不找事么。 不能一个锅里搅食吃,怎么让人放心托付后背。 段晓棠好奇道:“你在家吃素?” 靳华清唤道:“段将军。” 相娑罗将人名和脸对上号,恭敬道:“家中多信佛茹素,属下几个兄弟都是胎里素。” 第1139章 相家家法 段晓棠一头雾水,“胎里素是什么?” 靳华清担心相娑罗云里雾里解释一通,反而把人绕糊涂。 直言道:“在娘胎里就吃素,是积福积德之事。” 段晓棠:“生下来也吃素?” 那穷人家的孩子,岂不各个有“福报”! 相娑罗不明就里,老实答道:“是。” 段晓棠:“你家是将门,又不是培养灵童。” 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但相娑罗并不动怒,平心静气道:“习武后会补充些荤食。” 但还是以素食为主。 段晓棠大概能理解相家的心路历程,祖上本是佛门出生,一朝“叛”教出门,心中存了愧疚。 战场刀光剑影,需要心灵寄托,又把佛法捡起来。 后来战死的人太多,全家求神拜佛求平安,发大愿茹素…… 孩子夭折太多,以为是造的杀孽太多,心不诚不受佛祖护佑,愈发魔怔,开始胎里素…… 闭环! 段晓棠幽幽道:“佛教在天竺不禁荤腥,后来传入中土,某个皇帝脑袋一拍,和尚开始食素。” “本就是个时兴玩意,没流传多少年。” 问靳华清,“哪个皇帝?” 靳华清:“上次温五提过一嘴,忘了,南方的。” 相娑罗比两人更清楚来龙去脉,只是没想通为何段晓棠忽然插入话题。 段晓棠:“茹素不是佛法是政令,信仰本该纯洁,追本溯源向它的起源地看齐。” “素斋再好,也没有肉好吃。多吃肉蛋奶,孩子的身体才能更强壮。” “庙里的和尚只用盘腿念经,没多少活动量。你家是将门,子弟要习武强身,能和他们一样吗?” 不待相娑罗开口,端着饭食扬长而去。 相娑罗只觉得段晓棠的话有几分奇怪,却并未深思,相家不同于人的饮食习惯,每每入营都会遭人调侃。 有些凑热闹的,还会将肉食放在他们面前,起哄让人吃下去。 段晓棠只是不轻不重说几句,已经很是客气。 相娑罗谈不上委屈,他不是拒绝荤食,只是更偏爱素菜而已。 相娑罗不清楚段晓棠的为人,靳华清却是个机灵的明白人。 回想段晓棠插话的时机,再联系她的副业,分明是说相家子嗣不正常的夭折率,就是因为他们茹素,把孩子身体搞坏了。 相娑罗哪里是活下来,分明是没死成,“剩”下来的。 两人初次见面,关系一般,不好直言家族秘辛。 换大营里其他熟悉一些的将官,段晓棠估计就直说了。 她向来不擅长打哑谜。 这话靳华清不好挑破,只看相娑罗往后能不能想明白。 靳华清连忙招呼道:“多吃点,多吃肉,下午还有测试呢。” 段晓棠端着饭菜回到座位,庄旭见她脸色有些沉闷,问道:“怎么了?” 段晓棠打马虎眼,“刚听了一嘴,相九原来是相三。” 庄旭:“什么意思。” 段晓棠简短地介绍一通。 武俊江:“这像什么话!” 将门欣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做派,最喜欢虎头虎脑的孩子,徐家那种大胖小子类型最受欢迎。 吃素,几乎等同于折磨。 终于明白相家为何在将门中间没几分人气,除了人才凋零,也因为他们不合群的作风。 待会让靳华清以后盯着人吃饭,这是他即将托付大任的人才,可不能中途饿死了。 庄旭冷言道:“你若挑明了,岂不让人道心破碎。” 武俊江轻嗤道:“佛门讲的是‘道’心么。” 相娑罗拖着沉重的双腿,结束一天的训练归家,只见路过的仆役都神色凝重。 相娑罗拦住一人,问道:“家中出了何事?” 仆役垂头答道:“老夫人和三郎君将几位小郎带去祠堂了。” 结合众人的神色,这时候去祠堂不可能是祭拜祖先,而是行使它的另一项功能——行家法。 相家笃信佛教,家中亦少有纷争,祠堂的多重功能少有启用的时候。 相娑罗提脚往祠堂方向去,中途被相母拦住。 相母:“儿啊,你现在去,让你兄弟的脸往哪儿搁。” 相娑罗急道:“母亲,兄弟们为何被……” 相母:“和你没关系,你姐姐早提醒过,会有这一遭的。” 相娑罗:“早?” 相母压低声音道:“右武卫进人,品行武艺都要挑。相家子弟从小研习佛法武艺,为何独独选了你。” 相母以前不管家中子弟在外的行事,现在儿子眼看有了好前程,堂兄弟若行差踏错,说不定连累到他身上。 有些人家父祖得力,子弟谋反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流放而已。 相家门庭衰落已久,一个不好,带累全家。 右武卫挑人就是一场豪赌,选上了皆大欢喜,落选了,周围打量的眼神,比范成明还亮。 相娑罗一直以为是因为全永思的裙带关系,自入营后,人人见到他的前几句中,必有一句话,永思的内弟啊! 对相家其他子弟而言,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飞来横祸,不知道那些事怎么被家中发现了。 知晓内情的,无非两位当家人,以及二房娘仨。他们都没有理由将真相捅出去,给相娑罗拉仇恨。 相娑罗:“我不进去,就在外头等着。” 相母确认道:“真不进去?” 相娑罗保证道:“不打诳语。” 相娑罗拎得清轻重缓急,没有进祠堂看堂兄弟们的热闹。只是站在门口,隐隐听见里头的哭嚎声。 相僧达行完家法,将犯事的子弟关在祠堂里反省。拎着棍子出来,见相娑罗在门外徘徊不止。 相僧达松一口气,终于见着一个省心的,将棍子扔给旁边的仆役。 阔步出来,说道:“回来啦!” 相娑罗:“嗯。”眼神往祠堂里瞟,“堂兄和堂弟们……” 相僧达:“赌博、好勇斗狠、醉后滋事……害人性命的事,他们还不敢做。”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相僧达一点不留恋祠堂里的混账,“走,去书房说一说,今日入营的情形。” 叔侄俩刚刚坐定,相祖母姗姗来迟,两人站起来迎接。 相僧达微微有些埋怨,“就不该给他们的上药,痛死算了。” 相祖母满脸慈悲道:“到底是家里的骨血。” 第1140章 毫无慧根 若是别家的,打死打活都和她没关系。 相娑罗将一日见闻细细道来,连段晓棠摸不着头脑的话都和盘托出。 相僧达到底和军营沾边,分析道:“你姐夫在右武卫人面广,武将军亦给他面子。”亲自考校。 相祖母:“真让九郎去念经?” 相僧达挠挠头,“右武卫行事不同于常。”话音一转,“至于段将军,她不信佛,话不必放在心上。” 相娑罗经过家长查漏补缺,确认报到第一天,没出纰漏。 吃过夕食洗漱后上床睡觉,夜半时睡梦中若有所感,忽然睁开眼睛,回忆起段晓棠的一言一行。 眼中精光闪烁,她真的是在说佛教食素的往事吗…… 相娑罗在营中待了两日,逐渐熟悉右武卫的日常运作。 简单说来,就是人人皆有一摊子事做。 出勤率高得吓人。 唯一漏网之鱼,就是他的荐主——范成明。 一直没来营中,两人连照面都没打过。 范成明终于来营中时,连段晓棠都好奇,问道:“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范成明冷哼道:“还能是什么事。” 段晓棠压低声音,问道:“有结果了?” 范成明:“有点眉目,七郎还在和人磨。” 段晓棠:“磨到何种程度。” 范成明:“反正他得不着好的程度。” 今日营中诸将难得到齐,武俊江将诸人请到一起。 全永思打量帅帐中诸人,除了诸位将军,将位以下,只有他和庄旭。 庄旭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为何添上自己? 全永思向宁岩投去询问的目光,却一无所获。 武俊江向众人道出他刚琢磨出的人才使用办法。 吕元正合掌道:“早知有如此大用,给个长上低了。” 全永思连忙劝道:“九郎还年轻……”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但凡见过翁高阳当初要死要活的样子,就知道管理俘虏不是什么轻省活计。 段晓棠武俊江更是亲身演示,把人逼急了,会做出怎样的惊天动地事。 换一个角度想,相娑罗若能利用精通佛法的优势,将事情处理得漂亮妥当,日后前程大大的有。 与总兵力相当的俘虏不常有,但遇到绝对让人头皮发麻。 就算范成明愿意背黑锅,总得给他派做事的人吧! 这个提议,左中右三路将军都举双手双脚同意。 实在不想碰麻烦的俘虏管理事务,有专人能接手最好。 全永思终于明白为何把自己找来了,原来是让他给小舅子做思想工作。 韩腾拍板,“把人叫来,看看成色。” 顺便再点了几个将官,一同来听。 范成明让亲兵去伙房,取些糕点小食来,边吃边听。 要在一座数万人的大营里,准确找出一个人来不大容易。 尤其相娑罗刚来,还没有固定的刷新地点。 吴越进来时,众人已经在帅帐里开吃。 连韩腾都拿起一块暄软的糕点,慢慢掰碎放进嘴里。 没有就地吃火锅,是他们对佛法最大的尊重。 吴越问道:“今儿有什么好事?” 范成明卖个关子,“若是能成,就是天大的好事。” 吴越挑眉,所以你们是提前庆祝? 范成明附耳,简略将武俊江的想法转达。 吴越暗道,真是个顶个的人才,连这种“歪门邪道”的路子都能想到。 若俘虏人少,相娑罗一人就能解决;若俘虏人多,有个“懂行”的自己人看着,不怕高僧夹带私货。 从弥勒教来看,佛门也没那么老实。 吴越意味深长道:“那就听听看。” 相娑罗第一次进入帅帐,差点被眼前的阵容惊到,密密麻麻全是上司,营中的实权将校。 多年的养气功夫到位,不急不缓道:“属下见过世子、大将军,诸位将军、校尉。” 韩腾没有过多解释,直接道:“今日难得闲暇,说一段经文来听听。” 相娑罗不卑不亢道:“大将军想听何种经文?” 韩腾:“讲一段你擅长的吧。” 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但相娑罗听命道:“是。” 相家研习佛经,多是为平息己身,而非传教。 相娑罗少有在大庭广众下讲解经文,但在寺庙中见过不少次。 双眸低垂,脱下手腕上的菩提手串,套在手掌之上,双手合十,向众人行了一个佛礼。 相娑罗再抬眼时,面容变得慈悲而深邃,眼神隐约中透露出洞察世间万物本质的智慧之光。 轻启唇,声如洪钟大吕,又似清泉潺潺,字字句句直击人心。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世间万物,皆由因缘和合而成,亦随因缘离散而灭。吾辈修行之人,当明此理,不为外相所惑,不为执念所困,方能证得菩提,解脱生死轮回。” 话语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一群人再不敢放肆饮食,不自觉放轻动作。 相娑罗继而阐述佛法精义,从四圣谛到八正道,从缘起性空到般若智慧,每一句都蕴含着深邃的哲理与无尽的慈悲。 时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而以生活琐事为喻,深入浅出。 相娑罗以一段偈语作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满室寂静! 半晌后,韩腾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看?” 以官职高低,该吕元正第一个开口,但他实在没什么上得台面的观后感,自动往下顺延,“你们说吧!” 范成明:“有点得道的意思!” 段晓棠:“口条不错。” 武俊江摆手,将发言机会让给宁岩,宁岩继续往下传……终于轮到孙安丰。 孙安丰发表意见,“该说得再通俗一些。” 他在营中教书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给人塞脑子里。 薛留摇摇头,“不能太俗,看悟性!” 没有一个人,对经文内容作评价。 韩腾问道:“刚才的经文,你们听懂了么?” 换来的是集体沉默。 韩腾破口道:“愚钝!” “朽木!” “欠缺悟性!” “毫无慧根!” 武俊江心底翻个白眼,我们若能听懂,当场顿悟,你不把人赶回家才怪。 眼下这些人不管是何出身经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大概是右武卫内,抵抗佛法教化最顽固的一群人。 第1141章 贬官而已 佛家导人向善,军人默认的职责是杀人。 放下“屠刀”后,如何以手中剑卫国保民。 别看每次出征,家眷一窝蜂去各处寺庙道观求神拜佛。 但他们本人却是不信的。 除非到了韩腾的年纪,卸职荣养后,再想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事。 君不见全永思娶了笃信佛法的娘子,却连素菜都不愿意吃。 他们又不是相家人,自幼佛铲双修,能做到逻辑自洽。 相家人入了军营,除了手腕上的菩提子串,再不见一丝与佛教相关的物品。 可见也是晓得规矩的。 若右武卫的将官们一朝皈依,天天纠结自己杀人是不是罪恶,死后会不会下地狱……转眼冉冉升起的一支强军就要分崩离析。 一座数万人的军营,说起来就是数量庞多的泥腿子军士加上少部分精英将官,还是草台班子。 他们从来没有信仰。 儒教,只认字压根不到入门的要求。 道教,不是普通的人家、普通的悟性能玩的。 也就佛教门槛低,但绝不允许它在军营内广泛传播。 所以,能在右武卫明目张胆传教的,只有段晓棠的圣火喵喵教。 但目前教徒只有她一人。 旁人不屑于入教。 大多数人嘴上都有“偏爱”的神佛,与其说信仰,不如说他们信的是,谁在关键时刻会办事。 吴越:“不怯场!” 孙安丰惭愧不已,他初登场讲三国时,打了不少磕巴。 相娑罗比他强,遇见大场面不心虚。 要知道旁听的每一个人,都比他官阶高。 韩腾摆摆手,说道:“你们先出去吧!” 三个小将官依次退出。 相娑罗离开帅帐,从方才玄之又玄的状态脱离出来。 他进入了帅帐,还给诸位将校讲了一段经……如果注重将士身后事,不该让他演示一段办法事的水平么。 打量两位和自己一同退出来的将官,他们三个人加起来,就是整整齐齐的儒释道组合。 右武卫果然奇奇怪怪。 在营里混了两天,足够相娑罗把人名和脸对上号,“孙校尉、薛副尉,刚刚……” 孙安丰多滑溜的一个人,抬手做打断状,“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好”消息,还是让其他人来宣布吧! 薛留跟上,“我也不知道。” 他一个半瓶水道士,哪晓得佛家的事。 两人溜得比兔子还快,相娑罗转头看身后的帅帐,好在全永思还在里头。 帅帐内众人经过考察,一致认为相娑罗有培养的潜力。 韩腾:“俊江、永思、庄三,你们找个机会,好好同人说一说。” 被点到的诸人纷纷应是。 武俊江,现任上司。 全永思,亲姐夫,算半个家属。 庄旭是面色最苦的一个,照右武卫现在的职责划分,练兵打仗之外的琐事大多归他管。 平时相娑罗可能在右厢军听命,若有大批俘虏,成立专门的俘虏营,可能就要划到庄旭名下。 毕竟管理俘虏,和教学、做饭不一样,并非常态化。 庄旭一点不为自己权责扩大而欣喜,谁乐意沾这麻烦事。 热闹看过,段晓棠转去校场。 尹金明上前回禀道:“将军,昨日几个老兵说,旧伤口有疼痛之感。” 段晓棠抬头看看天,天色灰蒙蒙,云朵挤挤挨挨,太阳早没了踪影,微风带来了丝丝凉意…… 段晓棠:“快下雨了。” 尹金明:“嗯。” 段晓棠:“收兵吧,让军士们回营房学习,下午的训练看情况。” 冒雨训练,万一感染风寒,得不偿失。 尹金明:“是。” 段晓棠将各项事务安排妥当,整座大营的运作忽然停滞下来,只有少数人在外间活动。 此刻恐怕不止右武卫大营,连带长安城都快停下来了。 军士回到营房,对潮湿的空气不适应。拍拍屁股下的火炕说道:“什么时候才能烧?” 室友回答道:“再等一两个月。” 军士望望门外的天色,“衣裳、柴火收了么?” 每逢下雨天,担忧的都是同样的事。 室友:“收了,都收了。” 周水生站在灶房门口,看看乌压压的天,判断道:“要下不少时间,赶紧把姜汤煮起来。” 再下长点,还得火头军披着蓑衣送饭。 将官们有的回营房休息,有的去公房处置未尽的事务。 段晓棠今天忽然不想那么卷,只想回房睡一觉。 曹学海生起一只红泥小火炉,常人用来温酒,段晓棠用来烧水。 段晓棠摆手道:“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歇会。” 曹学海:“将军,有事你叫人。” 他们住得不远。 段晓棠轻轻点头,“嗯。” 营房门窗全都敞开,任由潮湿的空气涌入冲刷。 段晓棠往水壶里灌满水,放到小火炉上烧开。 拉开柜门,找出几大包零食,再拿出几个竹筒,今天宠幸哪个呢?红茶、绿茶、菊花、枸杞,还是柠檬…… 段晓棠还没选好,不速之客来了。 段晓棠看看来人,问道:“你们喝什么?” 竹筒上贴着小纸条,里头装的什么一目了然。 吴越:“柠檬什么味?” 段晓棠:“酸的。” 吴越想了想,“喝茶吧,绿茶。” 范成明:“那我要红茶。”别想在段晓棠这儿喝到酒。 段晓棠给自己选了菊花枸杞,年纪到了,该注重保养。 营房内屏风隔开内外,三人坐在外间桌上,静静地等水烧开。 段晓棠再也压制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在外头跑了那么久,殷相公如何?” 吴越:“大约是贬到一地任县令。” 段晓棠惊声道:“他害死那么多人!” 结果只是贬官,四舍五入,比杜乔官都高。 吴越沉声道:“他是朝堂相公,陈仓百姓的确在城中与军队作战,冲击县衙。” “他们造反了!” 段晓棠嘶哑道:“他们是被逼反的。” 吴越:“那又如何,论迹不论心!” 所有人都不能将“逼反”两个字落到实处,只敢在私底下、口头上、文字隐秘处隐晦曲折…… 不是因为殷博瀚权势有多滔天,而是他位居宰执,代表的是朝堂威严。 第1142章 五雷轰顶 连最后罪名,大概也是应对失措,明面上和弥勒教、陈仓变乱没有一文钱关系。 朝为宰执,暮为县令,一夕之间,地位天壤之别。 放在眼下的环境中,几乎等于顶格的重罚。 范成明不阴不阳道:“这个结果不错了,你想想七郎的好外甥安德相公,听说在洛阳打猎,给皇帝进献的皮毛,连一丝杂色都没有。” 殷博瀚差就差在,他没有一个做长公主的亲娘。 血缘斩不断,但吴越一点不想沾上,“我与他不熟,只在宫中饮宴上见过两回。” 这对远房舅甥俩隔空交过手,若说关系融洽,谁都不会信。 段晓棠深呼吸,压下胸口翻涌的思绪,这会只恨范成明当晚表现为何那么给力。 任殷博瀚死在乱军中不好么,大不了她扒了这身盔甲,回家当厨子去。 见段晓棠快气炸了,范成明连忙安抚道:“你猜他去哪儿做官?” 段晓棠反呛道:“哪个地方百姓这么倒霉!” 范成明:“当然是穷乡僻壤,西域和辽东,你觉得哪个地方好。” 段晓棠:“为何不是岭南?” 范成明:“姓殷的是南方人,哪有流放回南的道理。” 段晓棠知道西域和辽东,多是朝廷充军流放的地方。 殷博瀚若去这两地任官,和流放没差。 段晓棠:“有何区别?” 范成明眨眨眼,拉长声调道:“说起来一东一西没什么差别,都是民风彪悍、匪盗猖獗的地界。” 段晓棠听懂暗示,死个把官员,没人会追究。 段晓棠居然认真比较二者的区别,西域有荒漠戈壁,但同样有富饶繁华的商道绿洲。 而辽东除了苦就是寒,要不怎么有流放宁古塔的梗。 幽燕之地的作风不是一二般的野,连幽州大营的主将,国公爷都能说死就死。 失势官员去那儿更讨不着好。 段晓棠:“辽东好。” 吴越:“陛下一直放不下高句丽,终归是要再征的。殷相公若去那儿,天时地利……万一复起怎么办。” 众所周知,殷博瀚有才,还能弯下身段,讨皇帝欢心。 吴越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打算给他留。 范成明:“西域啊,”想一想有熟人,“孙三他哥在,那是个命硬的。” “正好两南方老乡作伴。”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但范成明特意把孙安丰拉出来,讽刺意味拉满。 偶像塌房,孙安丰下手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有念旧情。 段晓棠念及一些大吴传统,问到:“殷相公能平安到任?” 范成明:“西域四郡远在僻野,能派一个官去,都算朝廷体贴。殷相公做人做事做官都有问题,到底是个正经官员,文名满天下的大豪。” “他去,是给西域布施文风。” “他们反对也没用。” 看来,朝中几股势力,给殷博瀚选的埋骨之地就是西域。 南方人能欣赏到大漠风景,也是一种稀缺的人生体验。 但殷博瀚写不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奇句。 范成明话音一转,“不过殷县令能否顺利到任,也是个问题。” 段晓棠:“怎么,还要贬?” 范成明不屑道:“嘁!你信不信贬官的任命一下,就有长安的黑道义士去陈仓人扎堆的地方,摆摊卖炊饼。” 买凶杀人若太超纲,那血亲复仇呢。 范成明:“你怕是不知道,荣国公年轻时,便手刃过他的杀亲仇人。” 都不用一命抵一命,找个地方避两年风头,改头换面,族谱还能单开一页。 孙文宴功成名就,那是顶格的佳话。 殷博瀚自身实力不济,关键还没人愿意保他。 被整个地域一起仇视的事,以前也不多见。 陈仓父老披麻戴孝告御状,更是加深了这种地域向心力、凝聚感。 哪怕明知殷博瀚的下场不会好,但段晓棠仍觉得心堵。 为何要曲笔,为何不能明正典刑。 半空中响起雷声,紧跟着瓢泼大雨倾泄而下。 雷声驱散心底些许阴霾,段晓棠这会只想给殷博瀚身上,插上一根避雷针。 也不知劈殷博瀚的雷,在不在路上。 范成明双手举起,将耳朵遮上。 段晓棠:“你怕打雷?” 范成明遮耳只起到装饰作用,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倒不是怕,就是听得心惊肉跳。” 段晓棠:“难道不是心怀激荡?” 吴越低声道:“不是。” 段晓棠批发一点不要钱的安慰,“你俩以后少发点誓就行。” 范成明:“和发誓有什么关系?” 段晓棠:“若违此誓,五雷轰顶啊!” 范成明:“我不发誓。” 他瞎话多,但从来没有认认真真说过“发誓”两个字,程序不成立。 范成明放下手,和吴越一起端坐。 他俩都不发誓,问心无愧。 雷声一阵接一阵。 段晓棠:“哪个男人又在发誓?” 范成明认真道:“像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平康坊那面。” 男欢女爱,头脑一热,发个誓应应景挨挨劈,说得过去。 雷声稍歇,范成明跑到廊下,接屋檐流下的雨水玩。 段晓棠和吴越坐在屋内,透过门窗向外看。 她在看雨,他没看雨。 好在这场雨没成气候,下午时便停下。 庄旭连忙召集人手,清理积水,查看器械,清点有无因为淋雨受寒的军士。 全永思忙完一通,叫上相娑罗,“一块走。” 他俩一块,就是去相家了。 两人骑马离营,黄土道碾压得硬实,虽有些泥泞,但不至于湿滑难行。 相娑罗想不通,今天众将让自己去帅帐讲经,所为何事。 全永思看出他的好奇,说道:“到家里,一块说。”不想费两遍口水。 熟悉的相家大门近在眼前,全永思内心感慨,这几天上门的次数,快赶上以前一年了。 相僧达尚未归家,郎舅俩先去相娑罗院中暂坐。 全永思给小舅子找事做,“先把那些超度、导人向善的经文,都找出来,单独放。” 他分不明白,相娑罗清楚就行。 相娑罗不多问,安静地整理经书。 等相僧达回来,三人移步书房。 全永思开门见山,“九郎性子沉稳,营中诸将极为欣赏,想托付他一项重任。” 第1143章 打雷下雨 哪怕知晓全永思非是信口开河之人,相僧达心中亦是一阵犹疑。 他亲叔叔看侄儿,自然看不出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果。 相娑罗沉静乖巧,却不曾有一丝万中无一的猛将之姿。 不然早前家中也不会只想给他在衙门中谋个职,而非送去军中。 相娑罗:“姐夫,和大将军让我去帅帐念经有关?” 总不能是几位将军杀伐太多,走火入魔,需要聆听经文平心静气。 他们事后的表现,也不像能皈依佛法的做派。 全永思:“当初范将军招九郎入营,的确是为在建功之余,好生料理将士们的身后事。” “但武将军灵光一闪,想到另一条出路。” “你们当是听说过,右武卫平定三州之乱时,曾有杀俘之举!” 事关右武卫的“丑闻”,相家叔侄俩不好仔细说道。 相僧达只能糊里糊涂道:“听过一丝风声。” 全永思:“俘虏人数太多,扰乱大军进程,潜藏隐患。所以武、段二位杀掉部分为非作歹者,以示震慑。” 相僧达无法做评价,俘虏能有多好的待遇?只是少有军队似右武卫闹到明面上。 全永思:“外人却不知,杀俘之后,段将军搜罗了当地高僧,为俘虏讲经,消解他们心中戾气。” “而后,俘虏闹事的情况便少了许多。” 相僧达:“此乃莫大的善举。”转头瞧一眼身侧的侄子,“所以,九郎……” 全永思:“营中看中九郎出身将门,又精通佛法的优势,想让他料理俘虏事宜。” 以军队运作来看,后勤不如征战来的体面光鲜。 俘虏管理更是脏活中的累活。 但以相娑罗的武艺,面对手无寸铁的俘虏,总比对上穷凶极恶的敌军,存活率更高。 相僧达问道:“九郎日后就被钉死在这位置上?” 总要问一问职业前景。 全永思:“并非如此,俘虏,尤其是大批的俘虏不常有。九郎平日还是做普通将官。” “若接手俘虏营后处置得当,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吕元正说长上给低了,就是保证。 “右武卫在这上头狠栽过跟头,绝不会亏待九郎。” 相僧达明白,俘虏一事之上牵涉右武卫两位将军的富贵前程。 万一他们在前线按捺不住“屠刀”,一而再再而三,就是吴岭出面,也不好保人。 他们手指缝里漏一点,都足够给相娑罗垫上好几层台阶。 全永思见相僧达隐隐有意动之色,身为姐夫的自觉让他必须提醒一句。 “事发之时,我并不在前线,二位将军的压力不曾亲见。当时管理俘虏营的是右屯卫翁将军,彼时他的情况很不妙。” 相僧达不曾上过前线,相娑罗又是军旅新丁,两人完全无法想象,当俘虏数量一旦上去,会埋藏多大的雷。 相娑罗:“姐夫,翁将军如何不好?” 全永思:“担惊受怕,要死要活,瞧着比前线鏖战的将领还沧桑。” 翁高阳在外头没多大名声,从另一方面证明,他是一个各方面都极为“正常”的将领。 排兵布阵,能征善战是基本要求。 这样的人被逼到如此失态的地步,可见管理俘虏有多棘手。 全永思担心他们妖魔化,解释道:“这是极为特殊的情况,俘虏人数与兵力相当,任谁来都危险。” 相娑罗:“姐夫,当初高僧入俘虏营讲经,具体如何讲?” 全永思叹一口气,“我去找左厢军的人打听过。” 为小舅子的前程,也是竭尽全力了。 “他们只负责找来僧侣,交代说些导人向善的经文,自己人在外围把守,具体说了什么,这么久过去,一个字都记不得了。” 将官们只管“派活”,内容由高僧自由发挥。 这会想来是无知者无畏,若是僧侣中间混入一个弥勒教徒,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必须有一个懂行的自己人审核内容。 全永思:“九郎今日说的经书流畅是流畅,却太阳春白雪,一般人听不明白,遑论将道理记在心上。” 固然有将官们潜意识里抵触有关,但现实的俘虏们,只有更抵触的份。 相娑罗接受指导意见,垂着头道:“我明白了。” 全永思将空间让出来,由着叔侄俩思量。 书房外头种着一排花草,全永思拨弄枯叶缝隙,找寻据说相僧达花了大价钱移栽的一种植物。 佛教五花六树之一的文殊兰。 没找到任何与兰花相似的植物,难不成没养活? 相僧达将人请入书房,相娑罗郑重道:“姐夫,我愿意一试。” 相僧达:“试一试也好!” 论公能将相家祖传的武艺和佛学结合在一处,论私,能让相娑罗避开一部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饶是养气多年,相娑罗到底年轻,心底有一问,不得不问。 “姐夫,若是我不接这担子,营中会如何?” 全永思:“那你就安安心心做一个普通将官,靠征战爬上去。范将军会在长安各大寺庙中寻摸后备人选,大概率是武僧。” 现找人学不大可能,要有文化底蕴还不排斥佛学,军营中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孙安丰第一个表示强烈反对,远在江南的孙文宴若知道右武卫把他不争气的儿子调教成半个和尚,非得来长安亲自讲道理。 相僧达略有些不服气,“九郎更符合要求。” 无论武艺还是佛法,都更上乘。 全永思:“营中也是更看好九郎。” 相家学佛信佛,却并非笃信。说到底他们扎根红尘,信仰带了几分功利。 吴越回到王府时,见乳母抱着哭闹的宝檀奴哄,杜和儿穿着一身外出参加宴饮的衣裳,站在一旁干着急。 吴越脱去外袍,将女儿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哄,问道:“怎么哭了?” 乳母面露忧色,“下午打雷,小娘子想是吓着了。” 吴越急道:“一直哭到现在!” 乳母连忙道:“小娘子哭累了,会歇会。”然后再哭。 吴越仔细听宝檀奴的哭声,没有嘶哑干涩,可见乳母说的为真。 杜和儿暗道,三岁看老,周岁亦可看小。干打雷不下雨,宝檀奴往后必是个猴精不吃亏的。 第1144章 鱼和熊掌 宝檀奴若是高兴,杜和儿有心陪她玩耍一会,享受母慈女孝的滋味。 但孩子哭闹起来,她只能站在旁边束手无策。 宝檀奴哭声渐弱,快进入偃旗息鼓阶段。 吴越挥手,让婢女仆役退下,问道:“今日情形如何?” 杜和儿今日代表河间王府出去赴宴。 别说一个侧室有没有这个体面,河间王府论资排辈下来,她排第三,有朝廷的正式诰命。 宝檀奴不算,连玉碟都没上。 杜和儿:“齐王幼子百日,各个皇亲国戚府邸都派人贺喜。” 吴越拧眉道:“齐王府并未大操大办。” 他的宝檀奴别说满月百日,连周岁都不会办。 杜和儿点点头,“和王府一般,遣女眷出面。”说到重点,“多是当家的夫人娘子赴宴。” 河间王府是没有办法,杜和儿身份尴尬,却是女眷中身份最高者。 她出面,无论进退都有话说。 总不能让吴越亲去贺喜,他和齐王的关系,没那么亲近。 姓吴的都是宗亲,添丁进口,哪怕只是个庶子,也是喜事。 吴越轻声道:“贵戚有哪些?” 杜和儿擅交际,记性也不差,将来客的身份分辨得清楚明白。 最后补充一句,“除了正经邀请的客人,还有不少攀附之人。” 吴越:“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愿做。” 齐王现在是人人看好的热灶,赶着往上扑的人,数不胜数。 杜和儿心底思量吴越的话语,他愿不愿意锦上添花呢。 夫妻间总不好一直公事公办,杜和儿说起宴会上趣闻,“小公子虎头虎脑,白日里打雷,一声不吭酣睡入梦,客人们都说是沉静之态。” 吴越:“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手掌轻轻在宝檀奴身上拍一拍,“该哭就哭该笑就笑,小孩子不必守那么多规矩。” 杜和儿吐槽道:“妾看齐王府内人人严阵以待,生怕出一丝纰漏。” 好好一场喜事,非得演变成角力场合。 末了,杜和儿感慨道:“小公子玉雪可爱,往后自有一番前程。” 吴越酸道:“吃奶的孩子能看出什么,你看人的眼光向来不怎么样!” 杜和儿疑心他又翻起旧账,反唇相讥道:“世子也不遑多让。” 两人也就仗着宝檀奴尚小,不会学舌,才敢如此呛口。 杜和儿憋着一口气,父母都是俊男美女,孩子长相差不了。亲王子嗣,前程只有更好的。 她哪一点说错了。 夸的是吴越的侄孙,他喝什么酸醋。 杜和儿眼神落在吴越怀里抱着的宝檀奴,难道因为没夸她女儿? 一个是客套,一个是居家过日子,能一样吗! 杜和儿正搜肠刮肚,琢磨几句夸孩子聪明伶俐的话语,将刚才的失言遮掩过去。 孰料吴越非要分个高下,说道:“我看人的眼光,比你强多了。” 两人再度不欢而散,杜和儿瞧着吴越派人送来的珠宝,都压不下那股火气,转身坐到梳妆台前卸钗环。 杜嬷嬷过来帮忙,“娘子,为何闷闷不乐?” 杜和儿直言,“和世子绊了两句嘴。” 杜和儿没拿吴越当夫主,吴越又要仰仗她办事,不阴不阳说几句话,犯不着上纲上线。 杜嬷嬷心底默默叹一口气,她亦不知该如何评价二人的关系。 夫妻不似夫妻,亲人更算不上,杜和儿连个傍身的子女都没有,两人缺乏血脉的联系。 但看明面上的待遇,杜和儿在长安女眷中一等一,珠宝首饰流水一般的送。 难怪外头猜测她往后必会扶正。 杜嬷嬷瞧出杜和儿对生育之事有抵触,吴越似乎也没这方面意思。 两人就这么杠着,难道让长子从那些“贱人”肚子里出来吗! 杜嬷嬷拿起檀木梳,轻轻梳理杜和儿的长发,劝道:“娘子膝下空虚,总要为日后考虑。” 杜和儿皱眉道:“他不愿意把宝檀奴给我养,我能怎么办?” 杜嬷嬷:“小娘子哪比得上小公子,如珍似宝养十几年,又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 孩子当然是亲生的好,但只要想到怀孕生子,杜和儿就忘不了牛韶容的哭喊,以及最后无力垂落的双手。 明明已经认命,在高墙之内枯守十余年,等待母女团圆的日子。 可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死去了。 杜和儿只要想到此处,心就一阵发凉,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忽然想到吴越最后说的那句话,以及略带得意的唇角。 脑中灵光一现,“世子在外头,该不会有红颜知己吧!” 杜嬷嬷大惊,“不可能吧!世子并未在外立私宅。” 随即两人一致明白,这个理由有多苍白。 除王府外,吴越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南衙和军营,这些地方女子止步。 但男人若想偷腥,绕个路的时间都够了。 杜和儿在王府的独特地位,全因她是吴越后宅,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女人。 若再有其他人横插一脚,别说子嗣,杜和儿的地位先不保。 杜和儿决定找个机会试探一二,连道具都是现成的。 吴越虽然不让杜和儿做宝檀奴的养母,但从不阻拦两人接触。 他若出征,宝檀奴必须有人照料。 再者孩子不能长于仆役之手,杜和儿高门贵女出身,言传身教总不会错。 吴越归家时,就看到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杜和儿站在几株菊花前,逗弄道:“来,往前走两步。” 宝檀奴站起来,果真只走了两步,又坐到地上。 任凭杜和儿如何呼喊,都只专心琢磨自己的小手小脚。 吴越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把女儿抱起来,“走,去看花。” 宝檀奴不会说话,但认得人,“呀 !呀!”小手用力地挥舞。 两人任凭宝檀奴摧残几支可怜的菊花,只不许她往嘴里塞。 杜和儿见满地残红,意有所指道:“王府这些花花草草,日日夜夜见,瞧着都不新鲜。” “世子若在外头见着鲜亮的,尽可移栽回府。” 吴越本以为花草只是花草,国子监的事才过去多久,外头的陌生的花草,哪能保证安全。 再看杜和儿兴味的神色,原来并不只是草木。 吴越:“花草鲜妍,却未必适宜王府的水土。”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既是警告也是保证。 第1145章 文字之祸 杜和儿坐在梳妆台前,用力将头上的玉镂雕丹凤纹簪拔出来,本想扔到台面上。 念及它名贵易碎,轻轻地放上去。 喜爱、感情一样都没有,只因为合适,所以吴越娶了她和牛韶容。 心疼吴越作甚,他用得着可怜? 谁来可怜她!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吴越求而不得的人,会是谁? 理论上,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虽然吴越在女人堆里,名声差了一些,但权势前程足以弥补这一缺点。 有夫之妇算不得阻碍,吴越在外也称不上有德行。 杜和儿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难不成他思慕的是皇妃…… 吴越不知道杜和儿的思路拐到哪儿去了,轻而易举将后院的火苗压下去。 杜和儿不在乎宠爱子嗣,但在意她的地位和富贵。 眼下,没有人能撼动她。 吴越到南衙坐班,一大早被出乎意料的消息,冲击得无以复加。 饶是吴越见识过无数场面,一时也觉得心惊不已。 不由得联想到背后的惊涛骇浪。 他非孤舟,一样担心是否会在风暴中船毁人亡。 这时候,吴越格外希望吴岭能在。 哪怕他不言语,也是遮风避雨的大树。 范成明在校场找到段晓棠,招呼道:“你那营啸的条陈写完了吗?七郎在问了。” 段晓棠老实答道:“差不多了。” 范成明拉上人就走,“拿给他看看,若赶得及时,还能送到王爷跟前讨个好。” 钻营的劲头演得十成十。 范成明拉上两手空空的段晓棠,毫无阻碍地进入南衙。 吴越坐在屋子中间,右手支住额头,大半个身躯藏在阴影中,叫人看得不真切。 陈彦方将房门合上。 范成明三步并两步上前,问道:“七郎,出什么事了,遮遮掩掩把我俩叫来。” 吴越放下手,面色凝重道:“殷博瀚死了!” 范成明先惊后喜,“咦,哪位好汉干的?” 吴越轻飘飘道:“自杀。” 段晓棠摇头道:“他不是会自杀的人。” 畏罪畏贬都不可能。 殷博瀚身上攒着一股劲,要奋力往上爬,哪怕踩着成山的尸骨。 贬官的旨意已下,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殷博瀚绝不会自杀。 段晓棠试探说道:“被自杀?” 吴越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范成明:“那手段有点高了。” 要把一个前任宰执的死亡现场,伪装成自杀,难度不是一点两点。 范成明趴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脑袋凑到吴越跟前,问道:“有线索么,谁干的?” 吴越嫌弃地身体向后仰,手往前伸隔开两人,说道:“昨夜,宫中太监去了一趟殷府。” 段晓棠、范成明惊愕地瞪大眼睛。 吴越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隐诛!” 皇帝杀了殷博瀚。 范成明下巴差点合不上,“不可能吧!” “不是已经下了旨意,去且末和孙二作伴么!” 虽然默认殷博瀚不可能平安到且末,但明面上没杀他。 皇帝厌恶殷博瀚办事不力,但不到要他命的地步! 如今的结果,所有人都袖手旁观,任其自生自灭。 包括皇帝,不杀也不保,任由三司“秉公”断案。 段晓棠冷静下来,“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才让皇帝迫不及待,要在长安的地界上,了结殷博瀚。 最恨殷博瀚的是陈仓百姓,路上安排花样百出的刺杀,还没有一一登场。 高坐钓鱼台的皇帝,为何先按捺不住出手了。 吴越唇角嗫喏几下,缓缓开口,“殷博瀚去陈仓前,见过齐王,并留下了诗文。” 齐王吴愔,皇次子。 吴皓薨逝后,论嫡论长都该是他。 但皇帝不愿分薄权柄,吴皓的太子都是死后追封。 段晓棠:“他写了什么?” 吴越:“有国皆传圣,无家不见王。乾坤资佑启,日月仰光华。” 一首平平无奇的应制诗。 在殷博瀚的文集中,大概只能混到中下。 段晓棠第一个结论,“对仗挺工整。” 再然后,“乾坤、日月……”有点敏感啊! 范成明一脸迷惑道:“什么意思?” 吴越只道在皇帝看来是何意思,“齐王颇有贤名,合该执掌日月乾坤。” 范成明的下巴彻底掉地上了,“姓殷的武事一团糟,但不该在文字上栽跟头啊!” 词臣出身,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他写一封花团锦簇的奏折,逼得右武卫只能罗列详实数据,才能与之比较。 范成明:“他被人诓了?” 吴越:“据说殷博瀚领了清查弥勒教的皇命后,路上遇上齐王。一来二往,齐王求诗,殷博瀚也半推半就地写了。” 但他吹捧太过,写得过火了。 若是宫宴之上,受皇帝差遣,为诸位皇子作诗,光明正大,谄媚一些也无妨。 做儿子的再优秀,也是做父亲的教子有方。 但这首诗却是“私相授受”,吹捧靠拢之意,一览无余。 殷博瀚是御用文人,相当于皇帝的文学禁脔。私下为旁人写诗,本该留有一些余地。 从这首诗中,殷博瀚显然相当看好吴愔日后的前程,隐隐有示好之意。 再结合殷博瀚在陈仓急功近利的作为,很难不让皇帝怀疑,他的近臣背叛了他,投靠了儿子,卷入夺嫡之争。 急怒之下,下了杀人的命令。 而殷博瀚压根无法辩解,因为他真有这意思。 范成明:“齐王这口热灶,想烧的人不少。” 殷博瀚不过是做了一个大众化的选择。 吴越:“前日齐王庶子满月,满长安的皇亲国戚家都去了,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范成明脱口而出,“你去了?” 转念想到,前日吴越不是在右武卫么。 吴越:“杜氏去了。” 婚丧嫁娶才是大事,区区一小儿百日,实在不该搞成如此阵仗。 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应当,名分更重的吴皓不也一直压着没封太子吗,顶多有个监国的名头。 吴愔的声势,让皇帝产生了危机感,恰逢近臣“背叛”,双重背刺。 段晓棠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只觉得讽刺。 祝明月最开始想搞殷博瀚,就是琢磨从文字中挑刺。 结果此人谨慎惯了,偶有瑕疵都无伤大雅。 加之祝明月过不了心理关,文字狱这头猛兽一旦放出来,第一个遭反噬的就是春风得意楼。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1146章 何其讽刺 结果殷博瀚果真栽在文字上。 段晓棠心心念念想让殷博瀚偿命,皇帝的确把他杀了。 却是因为殷博瀚卷入了夺嫡之争。 何其讽刺! 吴越沉声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殷博博位高名盛,却没有实权。 皇帝若要打压吴愔,只动一个殷博瀚,连杀鸡儆猴的效果都达不到。 因为此前没人知道殷博瀚投靠了吴愔。 往后将不断有人卷入新一轮风暴。 范成明撇嘴道:“这不是早预料到了吗?” 皇帝有好几个儿子,吴皓家还有三个小王。 吴越叹息一声,“先前懿德太子身边人,多是贬斥。”这次直接杀人了。 虽然殷博瀚死不足惜。 现在想,吴皓的旧人只是贬斥,就是为他们保存力量吧。 段晓棠不由得联想到,徐父被贬后,白秀然的喜悦心情。 徐家幸好跳车跳的早。 三个臭皮匠顶不上一个政由葛氏的诸葛亮。 除了旁观这一场即将酝酿开来风暴,别无办法。 吴越会和吴巡通气,将几位在长安的大将军请来南衙议事。 三令五申又老生常谈,让他们管好自家大营,别去外头掺和。 过去吴岭篱笆扎的严,南衙诸卫和朝堂没多么紧密的关系。 只要他们谨守自身,就不会卷进去。 段晓棠离开南衙时面色不悦,范成明同人解释,“七郎嫌她字写得难看,让重新誊抄一份。” 段晓棠也知道自己挂脸,回营只会让其他人想入非非。“我回家休息半日,若是急事就去家里找人。” 范成明知她心绪烦乱,“回去好好休息,宁将军在营中呢。” 段晓棠嗤笑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眼看吴越也被这事难住了。 范成明悄声道:“还能怎么办?离这个王那个王远些。” 押不对宝,就是九族消消乐。还不如做观望的墙头草。 林婉婉归家时,见到一幅奇景。 非休沐日的工作时间,段晓棠居然在门外,拿着一个藤球,逗李弘安玩。 为什么没有柳三郎,三郎也是要读书的,现在是他的学习时间。 所以只有连幼儿园都够不上的李弘安,才能放肆地玩耍。 段晓棠拿起一个藤球抛出去,李弘安噔噔噔地跑去追。 捡到球又拿回来,让段晓棠再扔出去。 听说这个有点像训狗的游戏,是李君璠父子间最喜欢玩的。 既然人家父子都没有意见,段晓棠更不好插嘴,只能“勉为其难”陪着玩一玩。 段晓棠见小伙伴回来,问道:“今天收工这么早?” 林婉婉问心无愧,“医馆没什么大事,待着也没用,回来和邻里交流交流感情。” 林婉婉在街坊四邻间,发展了几个麻将搭子。 林婉婉:“怎么回来这么早?” 段晓棠:“忽然觉得有些累,回来歇会。” 林婉婉见段晓棠面无异色,把脉也没有异常。 看来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林婉婉也不多问,只道:“那你多陪安儿玩会,若是哭闹起来,就送回家。” 段晓棠不屑道:“还有你说。”基操。 等祝明月回来时,李弘安也玩累了,任由乳母抱回家。 小伙伴们坐在一块,段晓棠扔下一个惊雷,“殷博瀚死了。” 祝明月第一反应,“没听到消息。” 结合段晓棠提前回家的时间点,不该错过。 段晓棠:“我让广富换装去殷府周围查看过,没有挂白。” 吴越的消息肯定不会错。 祝明月:“秘不发丧,人什么时候没的?” 段晓棠:“大概昨天半夜。” 祝明月:“出什么事了?”里头肯定有猫腻。 祝明月虽然答应段晓棠,尽量让殷博瀚偿命,但经过实际操作,发现在现有体制下,想让人罪有应得难于登天。 明的不行来暗的,刀口舔血的生意祝明月不做,但不妨碍她观察黑道义士和陈仓百姓的动态。 他们在赴任途中,给殷博瀚安排惊喜大礼包的事,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不管人怎么死,总之人死才能万事消。 但从段晓棠的说法来看,其中内情重重。 吴越的消息来源不知,但肯定保真。 段晓棠将半截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林婉婉感慨道:“善泳者溺。” 祝明月:“没想到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争储夺嫡的戏码,三人不知见识过多少。 单论手段,比长安土着们,丰富得多。 林婉婉:“河间王府支持哪个王爷?” 祝明月:“这还用猜,谁当皇帝他们支持谁。” 军权敏感,吴岭父子提前下注,一个不好就是一场兵祸,吴姓宗室内耗,几方一块报销。 祝明月:“现在吴七有的作难了。” 林婉婉:“他难什么?” 祝明月:“皇权交接时,恰逢军权交接,充满了变数。” 吴岭辈分高但同样年纪大,趁着皇帝皇帝春秋鼎盛时,把位置交给吴越。 吴越没多大野心,也不是多事的。有他两人保驾护航,南衙军权顺利交接。 大吴最精锐的兵力,就能一直保存在吴姓宗室之中。 就算新帝上位,吴越的翅膀也硬了。 祝明月:“我先前以为这场大戏,至少等懿德太子家几个小王长大,才会正式拉开帷幕,结果……” 齐王府一场满月酒,提前刺激到了皇帝。 吴皓是众望所归,不管自身政治倾向如何,都在皇帝面前做足孝子样。朝野内外名声都不错。 生前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 吴愔却是另一个极端,骄奢淫逸,论起名声来,大概也就比杨守礼强些,向来不得皇帝喜爱,亏得殷博瀚能昧着良心夸。 但谁叫轮到他了呢。 大吴以人治为主,未来若是这样一位综合素质堪忧的人上位,只会觉得前途无亮。 皇亲国戚哪会在意生民的苦难,不管皇帝是谁,都不耽搁他们的富贵生活。 林婉婉双手托腮,“这时候立太子,是不是就能平息风波?” 祝明月:“立谁,齐王?” 林婉婉头摇得像拨浪鼓。 祝明月:“可立太子的事,绕不过他。” 立嫡立长,只要有眼睛都能分辨;立贤,你说谁是贤,标准是何? 尊重礼法,乱子在往后;不遵礼法,乱象近在眼前。 第1147章 情报对账 一个近点的坑,一个远点的坑,以现在的人均寿命而言,大部分人看不到国破家亡那一天。 皇帝是一个政治符号,不是说好人就是好皇帝,亦或坏人就一定做不好皇帝。 但吴愔不曾在吃喝玩乐之外,展现出一丝政治才华。 着实不让人看好。 如果他有范成明的自知之明,搭配上几个能臣,反倒是件好事。 可惜没有如果。 祝明月叹道:“太子之位,既可以巩固君权,也可以限制君权。” 林婉婉嘴角抽一抽,“我只听过,皇帝因为没太子而着急的。” 祝明月:“你说的是没儿子的情况,皇帝儿孙有的是,当然不着急。” “东宫有完整的官僚系统和独立的军队,当今陛下想做大事,自然不喜有人掣肘。” 所以一直不立吴皓为太子。 真正的东宫太子,有自己的党羽。 他的军队就在皇城边上,一旦父子之间有嫌隙,说不定清君侧就变成清君了。 林婉婉苦恼道:“那我们怎么办?” 段晓棠两手一摊,“离这个王那个王远些。” 范成明的说法,是当前最稳当的策略。 高门大族都在一个姻亲圈子里,斩不断理还乱。 但三人“一穷二白”,只要不往上凑,旁人不会找她们。 她们身上打着河间王府的烙印,一般人不会找上来。 背靠大树不仅好乘凉,还省心。 临到傍晚时,王永志代白秀然来传信,说她明日一早过来。 小院人各有一摊事务,白日大多不在家。 白秀然想找人,只能挑早晚两个时段来。 林婉婉:“秀儿忽然找人做什么?” 祝明月:“还能为什么,正好看看她那儿有什么说法。” 白秀然和徐家的立场,可能不关心殷博瀚的下场,但绝不会忽视夺嫡的风波。 次日一早,戚兰娘赵璎珞先出门。 三人慢吞吞地在家里吃早饭,段晓棠也不着急去营中。 徐家的马车到门口,白秀然穿戴得珠光宝气,连带着还有在襁褓中睡得昏天黑地的徐六筒。 段晓棠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白秀然:“回家,父亲想六筒了。” 这个家自然是白家。 算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朋友。 白秀然把徐六筒放到炕上,任他继续睡觉。 这孩子是个心大的,估计都不知道白秀然把他打包出门了。 白秀然长话短说,“殷相公十之八九要死了。” 祝明月:“他家发丧了?” 两家地位天差地别,又有旧怨,报丧不可能报到小院来。 两人眼神一对,瞬间明白消息差了。 白秀然说的是概率,祝明月笃定殷博瀚已经去世,立刻开始情报对账。 白秀然:“昨日父亲传信,说殷相公坏了事,去不了且末。” 殷博瀚如今的情形,已经算坏的。再坏就是以命抵事了。 “后来又有徐家的旧交上门,说……” 祝明月:“他和齐王有牵连。” 白秀然:“人什么时候走的。” 祝明月:“昨……前天半夜,吴七的消息。” 再问道:“懿德太子原先的门人举报的?” 白秀然点头,“嗯。” 祝明月也不细问,“现在是三小王的人。” 白秀然再点头,“嗯。” 祝明月:“何必呢。” 白秀然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几个孩子才多大,现在谈储位太早了。 不能等他们这些脱离出来的旧人,逐渐洗脱标签吗! 祝明月:“但这时候不拦一把,齐王恐怕真要做太子了。” 巧克力味的便便和便便味的巧克力,哪个都不想沾。 祝明月问道:“怎么说?” 问的是白秀然的来意。 白秀然:“不能再对殷相公穷追猛打,最好提都不要提。” 段晓棠:“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祝明月问道:“前几日齐王府办百日宴,白家去了吗?” 白秀然:“我嫂子去尽了礼数,礼物没越过齐王的嫡子。”当是普通的亲戚往来。 “现在想来,齐王府还是太高调了。” 白家惯来闷声发大财,不大认同这般张扬的行为。 “大事”当前,更该谨慎。 白秀然:“我出门前派人去殷府跟前晃了一圈,没有动静。” 祝明月:“天气虽然凉了,但秘不发丧也拖不过三五日。” 白秀然:“殷相公发丧之日,朝中恐怕有一番动荡。” 林婉婉:“就不能过点安生日子么。” 白秀然叹口气,“难。” 这次的风波再落到徐家头上,就不是徐父再贬官能消弭的。轻则父子二人其中一人辞官,重则…… 有的人小富即安,有的人拼上性命也要搏一场富贵。 林婉婉吐槽道:“年轻人赌一把能理解,他那么大年纪,就算赌赢了,能享受几年?” 段晓棠:“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双方早有准备,不必再多说。 白秀然抱起徐六筒,母子俩就要归宁。 祝明月使人抬出两箩筐菜蔬,介绍道:“庄子上新送来的,带去给家人尝尝鲜。” 赶早来,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白秀然笑道:“却之不恭了。” 让人挂在随行的车厢后。 段晓棠赶到营中,得知韩腾刚下了一道命令,待他从南衙回营便要升帐议事。 营中所有将官均需出席。 同样的命令,出现在诸卫大营中。 韩腾坐在帅帐上首,打量帐中齐齐整整的将官。 右武卫除了大将军是个老的,其他将官普遍年轻。 年轻人有冲劲,但没经过事。 韩腾慢悠悠道:“大营休整期间,你们也莫太放纵,下衙休沐只想着玩乐。” “武艺不足的多训练,谋略不足的多看书。自今日起,半个月内,营中将官和军士一块训练。好生熟悉熟悉你们手下的人。” “元正,你来负责,每日点卯。” 吕元正咬着腮帮子应道:“是。” 估计后背快被人盯烂了。 没把将官们拘在营中,只让他们每天家里大营两点一线,是韩腾最后的慈悲。 尹金明等人草根出生,反倒不虞卷进风波里,他们差点资格。 反倒是那些将门出身的子弟,这种时候格外危险。 吕元正补充道:“半个月后大比,哪部表现优异,营中自有奖赏。” 大饼张口就来,细则待会让庄旭补足。 第1148章 畏罪自杀 也就右武卫将官,习惯了出勤,才能做到这一点。 吕元正:“这段时日什么宴会、马球赛,能推则推,练兵才是第一要务。” 众将官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是。” 出了帅帐,刘耿文若有所思道:“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呢。” 李开德:“哪里不对?” 刘耿文:“有点像当初在绛州城外的情形。” 一切向好时,忽然刹车。 尹金明:“又没有第二个……”懿德太子。 几人对朝中的风云不清楚,但明白营中此举,是为了把将官们拴在大营里,不出去招摇。 段晓棠从后头过来,交代几人,“好生练兵,头彩的实惠要落到手里。” 尹金明拱手道:“是。” 段晓棠发了话,他自然要做到。 右武卫大营内再是热火朝天,从外头看也是一切如常。 相娑罗因为初入营,尚未分配直属军士,加之日后的工作内容,被安排到小校场,和庄旭等文职将官一块训练。 出乎意料的,还添了一个名额——范成明。 庄旭认命地穿上盔甲,仰头看天,“我从不出去惹事生非,为何沦落到和你一个地步。” 范成明一点没有被点名的尴尬,“菜是原罪。” 范成明对加练没意见,但对训练内容有异议,“不能先练骑术吗?” 临时客串“教官”的温茂瑞毫不留情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再说你以为自己骑术很好么。” “你和孙世子八百里加急跑辽东,不是绑在马背上才过去的吗。” 庄旭幽幽道:“范二骑术不一定优秀,但对自己够狠呀!” 范成明气得跳脚,“谁说我是绑马背上去辽东的!” 污蔑,纯纯的污蔑。 消息来源孙安丰,低头整理盔甲上的革带。 相娑罗不解,问答:“训练为何要着甲?” 孙安丰解释道:“我们和迎敌的将官要求不同,首要不是杀伤而是自保。” 手指着盔甲上的甲片道:“这不是盔甲,是负重。” 他们的负重,比普通军士要求更高。 几圈下来,范成明仰躺在地直喘气。 温茂瑞踱步过来,双手负在背后,居高临下道:“范二,体能有所下降啊!” 范成明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穿甲跑上几圈,再来和老子说话。” 温茂瑞:“可以直接和你说话,为何要跑过才说。” 范成明一个翻身,哭喊挣扎道:“我要去左御卫。” 温茂瑞不屑道:“去哪儿干嘛?” 范成明:“卢大将军把全营聚在一起打马球,我去陪他打马球。” 温茂瑞:“被当马球打才是,你什么时候和左御卫这么熟?” 范成明:“我不是救了边长史侄子么,人家为了道谢特意请我喝酒。” 温茂瑞拍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缩着脖子过活才是。” 温茂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右武卫全营加练,左御卫闭营打球。 显然朝堂可能生出波澜,需要避避风头。 温茂瑞打量起小校场上的军士,表现最好的居然是相娑罗。 也对,人家对标的是猛将,和猛士比差一截,但放在菜鸡堆里,鹤立鸡群。 范成明等人的要求,对他而言,达成得轻松至极。 温茂瑞建议道:“人放这儿浪费了,该让他随军训练。” 范成明点点头,“成,待会我找个地方,先把他塞进去。” 范成明叫苦叫累训练之余,时刻关注着殷家是否发丧。 既不是大仇得报小人得志的喜悦,也不是急着去奔丧尽礼数的周到。 全为了等另一只靴子何时落下。 别让他这口气,吊的不上不下。 右武卫全营加练的第一天,殷府毫无动静。 第二天,范成明刚入营就跑到段晓棠身边,报告小道消息,“殷家挂白了。” 可怜殷博瀚,走了两三天,终于能入土为安。 也称不上“小道”消息,范成明来大营的路上,特意让亲兵拐到殷家门前买了一个炊饼。 据亲兵所言,大清早上,殷府门前过路的人忽然多了。 没有其他异状,只是简单的经过。 但这地方前一阵经过夜香洗礼,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 长安城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家不少。 段晓棠挑眉问道:“怎么死的?” 范成明:“畏罪自杀。”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 范成明:“通常事发前才畏,他都定罪了,哪来的畏。” 段晓棠:“不然呢。” 殷博瀚认罪,才好用他做由头,发作“同党”。 生前死后,被利用得彻彻底底。 段晓棠提醒道:“你最近别出去浪了。” 范成明恍如受惊的小动物,保证道:“精力在营里用光了,别人找我喝酒都推了。” 范成明忽然之间的老实,除了避开朝堂的风波,还因为他是先前追着殷博瀚“咬”得最欢的人。 人死为大,不管认不认同,刻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 这时候被翻出来,绝非好事。 段晓棠忽然想到一事,打听道:“殷博瀚尘埃落定,石大人他们呢?” 范成明:“先前只判了姓殷的,他们的功过还没定。现在人畏罪自杀了,估计得不着好。” 石任和龚瑞的前途,成了第一批祭品。 段晓棠:“会怎样?” 范成明:“最轻贬官。” 简直无妄之灾,只是跟着一个不靠谱的上官出差,就接了这么大一个锅。 易地而处,任何人放在他们的位置上,都难以平安脱身。 段晓棠担忧道:“不会去岭南辽东吧!” 范成明:“那倒不会,他们毕竟摆明车马和姓殷的不是一路。” 段晓棠:“但也倒霉啊!” 范成明:“命数在那儿没办法,龚御史和石大人是会做事的人。若是贬官去江南,我倒可以托孙三,让他爹照料照料。” “不过地方复杂,他们久在中枢,未必能适应。” 别看范成明在地方官看来,是煞神一般的人物。 但他的底气全凭身后强横的武力。 真要让范二霸王扒了盔甲和地方官员士族过招,他也头皮发麻。 君不见,殷博瀚被陈仓大族整得多惨。 加上畏罪自杀,这事彻底洗不干净了。 第1149章 能否代持 范成明半点不提,披麻戴孝告御状是他的“馊”主意。 范成明:“陈仓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陈仓的事过去了,殷博瀚的事可没过去。 段晓棠斜睨一眼,“不然还想怎样,陈仓为此次变乱建庙祭拜,给殷博瀚铸个跪像,立在庙前?” 范成明惊喜道:“还能这样!” 段晓棠连忙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转而问道:“这么讨厌他?” 段晓棠只以为自己因为殷博瀚为一己之私,视人命如草芥,才如此厌恶。 结果范成明表现得比她积极多了。 单纯的凑热闹已经没法解释。 范成明冷哼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出将入相、文武双全。武将大多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不会硬往上靠。” “文官若看过几本兵书史书,往往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一块璞玉,只欠缺一个机会。” 殷博瀚的下场越惨烈,杀鸡儆猴的效果越好,减少武将被文官指手画脚的空间。 段晓棠着实没料到,范成明已经拔高到文武之争的高度。 佩服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依旧强调,“还是不能干。” 范成明有几分憋气,“我明白,死者为大,现在不能干。” 但不代表往后不能干。 现在以南衙诸卫为代表的军方势力,全部低调下去,以坚定拥护皇帝,绝不插手立储的决心。 哪天文官气焰嚣张想打压武将时,范成明自掏腰包给殷博瀚铸像。 泥土木雕不经造,石头铁铸也能接受。 范二霸王小钱没有,大钱不缺。 殷博瀚是坏了事,但谁都不能否认,他是文官、文人中的代表人物。 自从殷博瀚畏罪自杀后,朝堂开始清算他的“朋党”。 殷博瀚交游广阔,交际圈内不只文人、南人,关中豪族亦不在少数。 唯独因为他“不知兵”,和军方的联系微乎其微。 刘耿文等人每天都在伙房,就着同僚说的新鲜八卦下饭。 哪个大员被贬了,哪个官被流放了,又有哪个公爵被夺爵了…… 他们第一次知道,朝中有这么多官员爵爷。 许多人第一次听说名姓,就是坏了事的时候。 大部分是文官,武将不可能大面积株连,除非冲着逼反来的。 至今不曾涉及南衙诸卫的核心将官。 靳华清叹一口气,“北衙牵连进去两个。” 薛留:“监门卫裹进去一个,受了家人连累。” 温茂瑞:“今日朝会上,皇帝斥责齐王骄纵,顺便贬谪了齐王的岳父。” 靳华清连连叹息,“唉!” 明面上第一轮清算殷博瀚的“朋党”,现在开始的第二轮,正式针对吴愔。 吴皓在时,皇帝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公开斥责过他。 谁叫吴愔小辫子一堆呢。 薛留:“伯父让我收拾被褥,住到营中来。” 两点一线已经不保险,谁知道上下班途中,是否有意外呢。 靳华清:“唉,我也住到营中来。” 大营里少许多是非,至少不必牵连到自己身上。真要是株连全族的大事,住哪儿都避不开。 孙安丰:“我要回家住几日。” 担心家人这时候胡乱冒头,进而牵连全家。 孙家和齐王没有干系,绝不能为了援手故交,把自家陷进去。 孙文宴能坐镇江南,最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 段晓棠并未同大部分将官一样,为了避免在外头招祸,住进营中。 只要有条件,她一定是要回家的。 晚饭后,众人坐在正屋中消遣。 织毛衣的织毛衣,撸猫的撸猫,练字的练字……端的是五花八门。 段晓棠问道:“山看的怎么样?” 祝明月将毛笔放在笔搁上,缓缓道:“陈牙人带看了几处,都有不合意的地方,我想再等等。” 段晓棠好奇道:“等什么?” 祝明月:“等这批卷入风波的官员的家产放出来。” 不道德,但最合乎利益的做法。 她们没有巧取豪夺的本事,但托段晓棠的福,至少有进场的资格。 祝明月要的不是良田,竞争极小。 祝明月:“已经让陈牙人盯着了。” 这次朝堂风波大多是贬谪外放,有些守不住田产,或是在外地管理不易,索性出掉。 赵璎珞提醒道:“预算还要增加。” 祝明月:“能承受。” 林婉婉:“这次要不要代持?”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看多了豪门大户被连根拔起,难免想多留一条后路。 戚兰娘认真思考提议,摇头道:“我和璎珞不行。” 三人最信任的自然是同吃同住的戚兰娘和赵璎珞,正因为关系太近,才不适合放在她俩名下。 祝明月:“鲜花基地和其他产业联系太紧密,挂名之事,以后再考虑。” 挂在何人名下只是名头,不耽搁旁人知晓东主是谁。 刘氏商行任何契约往来只有刘洪成一人的名字,但越国公府一朝倒台,刘家家产被没收,家人流放。 覆巢之下无完卵。 利益撕咬时,不需要证据。 林婉婉手指在桌面上走来走去,“这事还有多久才完?” 祝明月淡定道:“快了。” 林婉婉:“你怎么知道?” 祝明月:“蛇不能打死,自然不能纠缠太久。” 林婉婉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为什么?” 祝明月:“不能把齐王削到底,要给他留下余力。” 赵璎珞不解道:“这还是父子吗?” 祝明月:“皇家不同于百姓,也不是每一个父亲都疼爱孩子。” 林婉婉冷嘲热讽道:“有的人只是做了父母,不代表他有为人父母的能力。” 戚兰娘:“不明白。” 段晓棠:“孩子不是只给一口饭吃就行的。” 林婉婉民生疾苦看得多了,“有些连饭都不给吃呢。” 育儿话题扯远了,林婉婉说道:“今天柳二同我说,殷十二从国子监退学了,殷家要扶灵回乡。” 段晓棠:“殷家在长安至少两代人了吧。” 祝明月:“祖籍无论何时都是故乡,一两代人不是问题。” “这时候回乡还能保全,否则指不定哪天,殷家子弟就横尸街头了。” 并非祝明月恶意猜测,而是殷博瀚作孽太多,以此时的民风,不排除以血还血的可能。 第1150章 罪过罪过 林婉婉双目失神,仰头望着天花板,“殷十二人挺好的。”这次受了牵连。 祝明月强调,“殷十二不符合国子监入学条件,殷博瀚用权势把他送进去。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国子监每年招生名额固定,他上去就必须有一个人下来。况且殷十二入学后,也没好好读书。” 最后一句,对林婉婉简直是绝杀。 林婉婉捂住眼睛,叹息道:“想读书的没机会,有机会的不珍惜。” 赵璎珞嘟囔道:“杜长林眼馋国子监的藏书楼许久,官小位卑连门都进不去。” 说到此处,祝明月忽然想起来,“四野庄上那几个印刷匠现在怎样?” 戚兰娘回道:“能印一些简单的单页。” 祝明月:“全本呢?” 戚兰娘:“有点困难。” 单页也需要在木板上雕刻,费时费力。 祝明月:“让周师傅再多加两个人,推进活字的进度。” 戚兰娘:“是。” 周木匠的人脉若是不达标,又得找陈牙人。 祝明月手指在桌面上敲来敲去,无限惋惜道:“长林啊!” 林婉婉翻一个白眼,“你又想他干嘛?” 祝明月:“编一本识字教材,现在那些书还是太难了。” 林婉婉:“他人在外地又不是没了,编书需要时间,说不定书好了,印刷术还没取得显着成果呢。” 祝明月欣喜道:“说得对啊!”眼睛落到赵璎珞的毛衣上,“拆了织织了拆,猴年马月才能穿上身!” 赵璎珞嘴硬道:“能穿上就是他的福气了。” 林婉婉出主意道:“你要不在恒荣祥买一件,当是自己织的。” 赵璎珞坚定道:“不要。” 林婉婉:“反正长林也不知道。” 赵璎珞:“骗得了人,骗不了自己。” 林婉婉:“你以为那些高门贵女,有几个亲自做女红。全是手下的绣娘做好,当做是自己的。” 收到的人,还欣喜若狂。或者演出欣喜若狂的模样。 赵璎珞:“三娘子就不是这样。” 段晓棠捂脸道:“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做。”连念头都不给人留。 赵璎珞认死理,“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林婉婉好为人师,“少女,感情中适度作假,有利于和谐稳定。” 赵璎珞头一次的听到如此“惊悚”的言论,“真的?” 祝明月点头。 段晓棠迟疑片刻,“虽然我不认同,但婉婉说的没错。” 赵璎珞认真考虑一会,还是道:“我不。” 林婉婉意味深长道:“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太阳和人心。” “太阳因为耀眼,人心剥开来都是丑陋的。感情里的双方,某些方面别太较真,难得糊涂。” 段晓棠一把将人呼开,“别教坏真诚的少女。” 赵璎珞反将一军,“婉婉,你的心也是丑陋的?” 林婉婉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是金子一般的心。” 祝明月拉长调子,“林大夫的心剥开来,会很挤的,全是人。” 林婉婉强调一点,“全是帅哥。” 祝明月连连道:“是,是,是!” 小院里全是欢声笑语,一墙之隔的柳恪却在思量白日的事。 宗储忽然登门,只为一事。 请求柳恪在殷家离京那日,向殷鸣转交程仪。甚至不需要柳恪本人出面,他的书童也可以。 柳恪问道:“为何不自己亲自去送?” 宗储愧疚道:“我没脸见他。” 宗储的祖父是宗元纬,和殷博瀚在朝中时有呼应。 陈仓之事摆上朝会后,宗元纬为了自保,撇清和殷博瀚的关系,判他贬官且末。 殷博瀚罪有应得,宗储却无颜面对殷鸣。 宗储仔细斟酌过人选,国子监内多是捧高踩低之辈,往日受了殷鸣再多好处,这时都不会认。 柳恪一心读书,和谁都淡淡的,非是势利之人。 加之先前局势未明时,旗帜鲜明地站在段晓棠一方。 哪怕接触殷鸣,也不会引来旁人攻讦,只当是同窗情谊深厚。 柳恪沉吟道:“东西放下吧,到时我让柳安送去。” 宗储叉手行礼道:“多谢。” 待宗储离开后,柳恪拆开包裹,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市面上少见的闲书塞进去。 殷鸣不爱读书,但此时除了读书排遣,柳恪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朝中官员下饺子似的贬官,往日煊赫的齐王府忽然闭门谢客。 在右武卫里被操练得有气无力的将官们,终于迎来解放的时候。 靳华清前一秒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后一秒精神百倍地蹦起来,“走,走,出去乐呵乐呵。” 武俊江幽灵似的出现在背后,质问道:“去哪儿乐呵?” 好不容易避开风头,抓紧时间给他惹祸,是吧! 靳华清立刻变了口风,“将军,我们是去帮相九捯饬行头。” 右武卫里,能用“行头”称呼的,肯定不是正常的衣裳打扮。 全营加练,相娑也住进营房,和同袍们同吃同住。 一段时日下来,算得上患难之交。 武俊江听到这个理由,不耐道:“去吧,别太过火。” 得了允许,几个将门子弟勾勾搭搭出了营门,直奔相家。 先见过相家的长辈,然后转去相娑罗住的院子。 孙安丰感慨道:“你家种这么多莲花!” 各种颜色大小,连相娑罗房门前都有两缸,如今只剩残荷。 相娑罗:“天竺气候炎热,五树六花能在中原种植的,只有莲花。” “三叔父曾移栽过文殊兰,种植不得法,也枯萎了。” 温茂瑞劝道:“外域植物移栽前,先打听打听有没有毒。拘那夷差点埋了整个国子监。” 靳华清:“我们回来得晚,花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孙安丰:“似竹似桃,还看呢,多闻两口都有毒。” 靳华清:“听说树皮最毒,若将其研磨成粉,放入敌军的草料饮食中,岂非不战而胜。” 相娑罗不禁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靳华清:“能让己方损失最小,才不是罪过呢。” 温茂瑞:“兵不厌诈。” 相娑罗:“我的意思是,如此毒物,恐怕制毒者第一个倒下吧。” 第1151章 拿不出手 靳华清重新认识了一番小伙伴,“你说得对。” 孙安丰:“长安各个衙门的拘那夷树都处理掉了,上哪儿找去。” 痛失毒药来源。 四人说是同僚,但除了靳华清外,其他人和相娑罗没多深的交情。 大营内没脸没皮惯了,陡然到家里,还是要讲究一番将门公子的风度,没有直接去翻相娑罗的衣箱。 相娑罗在大营内穿的衣裳,除了素雅一些,和世俗没多大区别。 小厮将相娑罗的家常衣裳捧出来,一件件展示。 靳华清挥手道:“换上试试。” 相娑罗依言去屏风后面脱下劲装,换上家常衣裳,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 一身长袍,腰宽袖阔,圆领方襟。 三人一致露出沉重之态。 温茂瑞:“嗯?” 孙安丰:“僧袍。” 靳华清毒舌道:“撇开头发,像庙里的小和尚,还是没什么道行的那种。” 孙安丰问道:“温六,你们在文城,让这样的高僧来讲经么?” 温茂瑞摇头:“不管实际岁数如何,外表看上去都是三十往上。” “相九太年轻了!” 年轻,意味着不服众。 面对暗藏恶意的俘虏,更意味着好欺负。 靳华清挣扎道:“有没有华丽一点的。” 年纪不够,金钱来凑,最好一看就是大有来头。 相娑罗捏着灰色的袍角,“还有褚红和姜黄色的。” 同一个款式,颜色更鲜亮。 靳华清捂着额头,“不都是僧袍的常见颜色么,幸好提前看了看。” 手指着相娑罗,转头问两位同僚,“这样的小沙弥来说弃恶扬善,你们信么?” 温茂瑞:“很是有些冥顽不化之人,欺软怕硬。” 言下之意,不信。 孙安丰:“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衣裳得换一换。” 靳华清:“你这衣裳还不如段将军的,瞧着出尘呢。” 温茂瑞:“段将军不信佛。” 靳华清解释道:“出尘、得道是一种感觉,不是具体的服装式样。” “钓鱼,不,易容变装讲究画皮画骨,关键在于掌握其中的精髓。” “钓鱼”一道上,在场诸人中,靳华清的确称得上行家。 毕竟只他有实操经验。 靳华清:“相九面嫩,若劲装铠甲和俘虏打交道,怒目金刚是做到了,但难以感化人心。” 孙安丰连连点头。 靳华清:“若穿一身小沙弥似的僧袍去,看着就好欺负。” 温茂瑞:“那你说怎么办?” 靳华清:“衣裳得换。” 孙安丰:“怎么换?” 靳华清先问道:“相九,你平日的衣裳,何人所制?” 相娑罗老实答道:“家母所缝。” 靳华清回忆一番相娑罗的衣物,没有出现任何精巧的纹样,估计相母的女红当是一般,一片慈母心,只能做僧袍。 靳华清:“我们要制的衣裳费时费工,莫要劳累伯母,找绣娘来做吧!” “武僧的衣裳太粗糙,劲装之外又要带有佛门的式样。” 温茂瑞:“不如直接披块袈裟。” 孙文丰:“相九又没出家。” 温茂瑞:“具体什么样式?” 靳华清:“告诉绣庄我们的需求,让他们去想啊!” 孙安丰竖起大拇指,“你是会办事的。” 靳华清单方面决定,“正好明日休沐,去把料子、样式挑了。” 风波虽然过去,但还是和同僚混在一处更安全些。 那些杂七杂八的交际,能往后推就往后推。 相娑罗一时不适应如此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不用这么急吧!” 衣裳可以慢慢做。 靳华清:“尽快把行头弄好,再在营里演练几次,遇事不慌。” 拍拍相娑罗,“你肩负重任呐!” 相娑罗忽然感觉,右武卫对俘虏的安置,比预想中的更重视。 问道:“你们为何也这么着急?” 孙安丰左手指着靳华清,“这位被俘虏捅过,现在肚子上还留着一道疤。” 靳华清跳脚,“我只是大意了。” 孙安丰:“被捅了一刀是不争的事实吧!”右手指着温茂瑞,“这位镇压过俘虏暴动。” 温茂瑞:“就你好运,什么都不沾。” 孙安丰翻个白眼,“谁说的,弹劾的奏章雪片似的飞来,全是我过手的,一个头两个大。” 靳华清搂住相娑罗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说道:“反正你现在进了我们右武卫的锅里,有些事就不瞒了。” “你若是担不起俘虏的担子,到时候那坑就不知道谁来填了。” “可能是我,可能是温六孙三,薛长生也有可能……你愿意接,那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相娑罗:“这么不愿么?” 靳华清:“你没听么,我被俘虏伤害过,对上他们,不知能干出什么来。” 相娑罗若是撂挑子,上层架构不变,下面可能要拿一个校尉来理事。 轮到谁,谁就倒霉。 相娑罗还是无法理解,右武卫俘虏的棘手程度。 温茂瑞:“知道为何平定三州之乱时,是翁将军管理俘虏么?” 相娑罗摇头,他连翁高阳是谁都分不清楚。 温茂瑞:“因为诸位将军中,他官阶资历最浅。” 若是好活,还用挑软柿子上么。 这时候说出来也无虞,人在碗里又跑不了。 温茂瑞:“现在规划的俘虏管理很清楚,范二挂名,庄三统辖,实际办事的是你。我们瞧着棘手,对你而言手到擒来。” 抛弃相娑罗那些“拿不出手”的僧袍,几人坐到院中的凉亭里说话。 温茂瑞缓缓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皆是膏粱子弟,大概都认为成者为王败者俘。” 在场没人反对。 温茂瑞继续道:“文城立俘虏营后,段将军曾问过那些俘虏,为何加入贼军。” “被抓壮丁、浑浑噩噩投奔、家人被贼军所杀自己却混迹其中,甚至只为一顿饱饭……鱼龙混杂。” “文城杀俘,我至今没觉得做错了,被杀的没一个是冤枉的。” “那些人就是可怜又可恨,却只敢抽刀向更弱者。” 孙安丰:“就像那些山贼一样。”剩下半句没说,也像陈仓那群“乱民”。 后者的形容并不正确,因为陈仓大部分人是被逼的。 在反抗之前,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第1152章 狼牙土豆 温茂瑞:“当时有一个俘虏,原本是绛郡郡兵的小头目。” 那么多俘虏,真正能让温茂瑞生出一些感同身受心思的,只有一个汤新霁。 大概因为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或曾是肉食者,和那些一穷二白的泥腿子不一样。 温茂瑞:“他在前方死战,后方的官吏却趁机瓜分他的家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投了贼军。” 其他三人并不觉得意外,虽然耸人听闻,却也曾听闻过类似的事件。 尤其靳华清和孙安丰亲自参与过平乱,说三州的烂摊子全是“刁民”搞出来,谁信? 温茂瑞:“此人在俘虏营表现得温和无害,但我一直觉得他在贼军中所作所为没那么简单,只是没找到证据。” “他心不平意不忿,我曾想劝段将军杀了他!” 将危险掐灭在萌芽中。 靳华清:“没杀成?” 孙安丰:“段将军不会因为未行之罪而杀人。” 右武卫做事“尽善尽美”惯了,当时就知道那批俘虏释放后,不可能全部安生过日子。 迟早成为当地的不稳定因素。 但他们不可能久驻,只能将最危险的剔除。 温茂瑞:“俘虏营暴动之际,这人带着一个小孩摸到值守的营房外头,想卖了那些别有居心的俘虏。” 孙安丰:“是个人才。” 能打听到暴动的虚实,还能潜到营房附近。 靳华清:“后来呢?” 温茂瑞:“事情了结之后,就把他俩放了。” “战场之上只用考虑杀敌,但战场之外,想的事就多了。俘虏并不怯弱,也不无辜,甚至算不上铁板一块。” 真怕相娑罗干不下来,到时拿他们去填坑。 只能尽量传授一些算不得经验的经验。 温茂瑞:“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看守全是精兵,俘虏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压下去。” “用佛法教化,只是想为日后省些麻烦。他们信佛,总比动不动剪径劫道强吧!” 相娑罗隐约抓住日后的工作重点,“我明白了。” 临到夕食时,三人不约而同告辞,约好明日再见。 相家的伙食,实在没有一试的意愿。 第二日一早,几人约在万福鸿后的小吃街碰面。 靳华清:“先在这儿把朝食解决了。”搓搓手道:“我早想这么干了。” 亲兵拿着四张自助餐券归来,“校尉,买回来了。” 靳华清接过餐劵,交代道:“你们要吃什么自己拿!” 招呼几位同僚,“我们走。” 温茂瑞笑道:“确定能吃回本?” 靳华清:“瞧不起谁呢!” 孙安丰:“四份自助餐的钱帛,能去酒楼点一桌席面了。” 靳华清只问一个问题,“你吃不吃?” 孙安丰:“吃。” 四人手腕上套上一个手链牌,当做取餐的凭证。 自助餐客人的位置,在单独圈出来的区域。 四人先在长长的摊位上挑选第一轮吃食,摆满大半张桌子。 相娑罗:“这么多,能吃完么?” 靳华清:“看着多,也就碗碟蒸笼占位置,实际没多少。” 几个正值壮年的将官,运动量大食量大,真让他们放开吃,能吞下一头牛。 相娑罗第一次来,对自助就餐的模式并不陌生,和在营中伙房吃饭没区别,只是伙房没这么多花样。 几人边吃边聊。 靳华清早安排好了,“东西市好些商铺还没开业,我们先吃着。” 温茂瑞:“你想怎么做?” 靳华清:“僧袍居士袍太简单,关键要看起来有一种得道高人的感觉。” 具体什么样说不上来,只能等专业人士补足。 他们本就对衣着不大在意,否则不会被薛曲评价为叫花子品味。 孙安丰:“那还不容易,相九往后对外说自己是知天命之年。” 五十的年纪,二十的容貌,搁谁都犯迷糊。 温茂瑞点点头,“嗯,就这么吹。” 相娑罗似乎明白,为何外头都传右武卫不大正常了。 相娑罗哪怕开荤,饮食也是以清淡为主,那些汤汤水水主要是他解决。 除了相娑罗,其他三人都和“大胃王”沾了点边。 温茂瑞犹不满足,“该把长生一块叫上的。”他能吃。 四人手边摆着一大堆空碗碟空蒸笼,小吃街若非急用碗筷,通常不会中途来收。 因为这代表客人的成就感。 相娑罗正低头吃一碗皮蛋瘦肉粥,实际里头皮蛋和瘦肉没几粒,好在粥熬得浓稠,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忽然听得耳边有一句女声,“温六哥。” 这个姓氏这个排行,叫谁不言而喻。 他们坐的位置在自助区和自由区相邻之处。 温茂瑞回头认出来人,“小婵,你哥呢?” 宁婵道:“去左御卫看马球赛了。” 这一阵卢自珍可是洒了不少赏钱出去。 宁婵和两位小姐妹一块来的。 梁林芳先向温茂瑞打招呼,“小姑父安。” 再同另一位小娘子一起对靳华清称呼道:“靳家表哥好。” 靳华清幸好刚才把嘴擦了,这会才能不失体面地回道:“两位表妹好。” 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武俊江的外甥女,和他确实是表兄妹关系。 靳华清问道:“你们也来玩?” 梁林芳低声道:“嗯。” 宁婵打听道:“哪些好吃?” 温茂瑞选择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你们三人吃两个煎饼差不多了。” 除了一位不曾见过的小娘子,宁婵和梁林芳都是他狐朋狗友的妹妹,用不着见外。 宁婵不服气道:“我们跑这么远来,是为了吃煎饼么!” 哪怕煎饼好吃,也不能只吃煎饼。 三个人两个饼,小鸟胃,看不起谁呢。 宁婵开启“点菜”模式,指着几人桌上没吃完的东西,一样样问。 “那个红彤彤的汤水是什么,好吃么?” 温茂瑞:“冒菜,辣。” 宁婵:“黄色的弯弯曲曲的,是什么?” 温茂瑞真不知道,问道:“这叫什么?” 孙安丰:“狼牙土豆,口感绵软,可以让伙计调配不辣的料汁。” 温茂瑞:“这也不像狼牙棒呀!” 先前光顾着吃了,没琢磨过名字。 孙安丰:“当是取其外形恰似犬齿之意。” 第1153章 谁家好人 宁婵严格考评众多菜色,心里勉强有了底。 和小姐妹手挽手去空位上坐好,让婢女将选中的食物取来,三人一起分食。 孙安丰自问对营中人事有所了解,这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俩是亲戚?” 头一次听说。 靳华清坚决否认,“不是。” 温茂瑞凭什么占他便宜,高一辈。 他俩的亲戚关系算起来就是——诛九族都不算。 孙安丰明白了,两人是转折亲,本身不算亲戚。 长安高门大户多是如此,亲连着亲,细说起来是一棵藤上结出来的瓜。 孙安丰:“华清,你和表妹们很生疏嘛!” 男女有别,但亲戚之间,没必要避嫌得太清楚。 靳华清冷笑道:“熟了还得了,那是武将军的外甥女。” 该说不说,武俊江家里鸡毛蒜皮一堆,但他在外甥女堆里风评直线上升。 每逢过年,给舅舅拜年都是真心实意的。 孙安丰反应过来,“哦。” 不是亲表妹,只是名分上这般称呼。 孙安丰:“唉,一直没习惯你们这些复杂的姻亲关系。” 孙家叫的上来的亲戚,基本在南方。 以至于孙安丰某些方面迟钝得和段晓棠有一拼。 等孙安丰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来,眼睛在桌面上扫来扫去,“我刚端来的卤鸭货呢?” 温茂瑞从碗碟防线中推出一个碗来,还剩一个底。“再拿两盘来。” 自助餐限时间两个时辰,四人不缺吃食,也并非饿上三天,攒足了劲要吃回本。 吃得差不多,起身去办事。 徒留收拾桌凳的伙计感慨,幸好没吃够时间,否则底裤都得赔掉。 因为小吃街的存在,万福鸿开市时间比东西市更早。 几人便先在此处看起来。 温茂瑞:“这儿布庄绣庄不多。” 不远处的地摊市场也有布料,但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靳华清:“先看看再说。” 孙安丰欣喜道:“这儿有杏花村。” 曲江池再远,也不耽搁他使唤仆役去买酒。 但相逢就是缘。 孙安丰立刻吩咐亲兵去订几坛葡萄酒,一半送回府,一半带回营中慢慢品尝。 孙安丰:“早知道离这么近……”心痛好似错过百万钱。 这得少喝多少酒。 他真有夜光杯呀! 温茂瑞跟上,“帮我捎两坛。” 靳华清手搭凉棚,直接搜索目标,“二楼有布庄。” 温茂瑞:“那还等什么,上。” 一行人上了二楼,踏进陈记布庄。 陈二维见几人衣着不俗,亲自迎上来,脸上堆满笑意。 “几位郎君,看点什么?” 靳华清见货架上堆满各色布料,问道:“你这可否制衣?”一事不烦二主。 陈二维合掌道:“鄙号的绣娘满长安城都是有名的,量体裁衣,手艺精湛。绣的那花儿,凑近了仿佛能闻见香。” 靳华清不管花香是熏的还是心理作用,大手一挥,直言道:“把你们这最素雅和最花哨的料子都拿出来。” 要求有些奇怪,但一看就是豪客,陈二维决定满足他们。 招招手让伙计将符合要求的料子找出来。 两个伙计轮流将布匹摊在柜台上,让客人查看。 陈二维介绍道:“这一匹是蜀锦,纹样独特,满长安只有一匹。” 几个大男人对孤品不孤品,并不在意。 孙安丰和温茂瑞分别牵住布料两端,在相娑罗身上比划。 相家“素”惯了,这会才发现,相娑罗的外形不适合花哨的图案。 靳华清:“换素的来,但不能太素,最好有点暗纹。” 要求相对明确,伙计们立刻换一类货品。 几人快刀斩乱麻,挑中一匹白色带银色暗纹的料子。 陈二维看出来了,开口的是靳华清,但料子和衣裳是给相娑罗准备的。 四个大男人加一堆亲随,只为给一个男人制衣裳。 阵容虽有些奇怪,但给钱的就是大爷。 靳华清:“绣娘何在?” 陈二维连忙将人请出来。 绣娘约二十许,不卑不亢道:“几位客人,要做何种衣裳。” 他们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能介绍如今城中时兴的款式。 靳华清清清嗓子,指着相娑罗道:“我这小兄弟信佛,想做一身适合礼佛的衣裳。但他习武,动作大开大合,衣裳不能妨碍行动。” 绣娘试探道:“武僧的衣着?” 这么好的料子,拿来做短打,太浪费了。 靳华清摇头道:“太粗陋,不体面。” 综合下来,和五彩斑斓的黑差不多。 陈二维和绣娘一致认为,这桩生意有点难做。 温茂瑞不能透露他们的目的,况且他们自己心中,也没有明确的形象。 只能试图解释希望达成的效果,“看起来像得道的高僧,但衣裳内要暗藏玄机,方便活动。” 陈二维和绣娘明白了,要做的不是衣裳,而是一种感觉。 四个年轻郎君气质昂扬,要去做坑蒙拐骗的事么。 但他们大致理解到了,靳华清等人的需求。 不就是既要又要么。 绣娘缓缓道:“郎君们既然选了这白色暗纹布料,不如依旧仿照僧袍的样式制衣,增加放量更为飘逸。内衫制为窄袖,可添加护臂,亦不影响行动。” 当然指望像劲装一般利落,是不可能的。 布庄不可能提供设计图,众人只能在脑中模拟穿着效果,白色僧袍少见,但外宽内紧的衣裳,段晓棠常穿,并不难看。 一番斟酌下来,靳华清作为代表开口,“成,就这么做。” 孙安丰:“越快越好,”在陈二维开口前,说道:“可以加钱。” 陈二维:“鄙号必定增加绣娘,尽快将衣裳制出来。” 只要形制不出错,这件衣裳费不了多少工时。 一不要绣花,二不需镶宝。说到底就是裁剪缝制两道工序。 绣娘将相娑罗请到一旁量尺寸。 靳华清嘱咐道:“上半身多放量。” 温茂瑞:“放那么大,不成桶了么?” 靳华清考虑得仔细,“里头不得穿盔甲么。” 陈二维耳朵竖起来,眼中冒出一阵精光,这群打算装神弄鬼的年轻人,已经不满足于坑蒙拐骗了么。 谁家好人穿盔甲啊! 第1154章 前任前科 孙安丰察觉掌柜的异状,解释道:“我们是右武卫的。” 陈二维将信将疑。 孙安丰暗示道:“掌柜的,你这么大一间铺子,每月给祝娘子交多少租子?” 能挑明祝明月和右武卫的关系,有一定可信度。 外人总不能跑到祝明月的地盘冒充右武卫的人。 陈二维恭维道:“原来是右武卫的小将军。” 半点不问他们大费周章,制这么一件奇怪的衣裳做甚。 绣娘当场将布料裁开,将布片挂在相娑罗身上,相邻处暂时用针别起来。 相娑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移动分毫,针就扎进肉里。 专业的人就是不一样,白色僧袍比之常见的形制稍有不同,但就这一点点不同,将隐逸的气质衬托出来了。 靳华清当即下单,“刚才那匹料子能做几身?” 绣娘:“两身。” 靳华清:“全做了。”方便换洗。 绣娘:“都做这种样式么?” 温茂瑞:“对!” 靳华清:“工期多久?” 绣娘:“一件衣裳需得两到三日。”虽不绣花,亦要精工制作。 靳华清催促道:“尽快。” 陈二维公式化地答应道:“鄙店会尽快赶制好。” 几人皆是门外汉,一件衣裳具体需要多久,并没有清晰的概念。 只能放下钱帛,接受店家的推诿之言。 一行人离开布庄,顺着二楼的走廊,行到人流稀少处。 靳华清放下一桩心事,快活得差点要伸个懒腰了,“事完了,只等取衣裳。” 首战告捷,第一站就顺利完成任务。 温茂瑞试探道:“我们就这么散了?” 若说和同僚一块逛街,他反正是没兴趣的。 靳华清摆摆手道:“各回各家。” 孙安丰还想挽留一会,“要不去喝酒?楼下就是杏花村,拿酒方便。” 这算挠到四分之三人的痒处。 温茂瑞第一个响应,“去哪儿喝?” 靳华清豪爽道:“我家吧!” 其他几人都是一大家子住一起,不方便。 相娑罗向来随大流,酒也能喝一点。 四人迅速达成一致,孙安丰琢磨道:“喝葡萄酒?” 靳华清:“那酒留着慢慢品,要喝就喝烈的,拿地瓜烧。” 今年的红薯收获后,原材料不再受限,杏花村自然不再搞什么饥饿营销。 以前也算不上,因为真没货。 几人踌躇满志要大醉一场,直奔目的地——楼下的杏花村。 温茂瑞急忙招呼道:“再带点下酒菜,食乐园、小吃街都走一遍。” 靳华清:“还用你说。” 就是要痛痛快快喝一场。 行到楼梯上时,相娑罗若有所感,转头向右看,两堆人马纠缠在一起。 一位男子拉扯女子的胳膊,女子身边的两位同伴连忙上去撕扯。 两方仆役战作一团。 相娑罗惊讶道:“是方才几位小娘子。” 强抢民女? 温茂瑞闻言转头,认出宁婵等人。 她们在万福鸿被人纠缠骚扰! 几人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梯,冲向事发地。 温茂瑞等人三拳两脚将男子及其随从打倒在地。 孙安丰守在几位女子身边,温言道:“没事了。” 万福鸿的护卫提着棍子赶来时,恶少及其走狗已经全被擒住。 高德生:“多谢几位郎君仗义出手。” 他认出温茂瑞等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装不认识。 高德生:“扭送去京兆府。” 为了维护女子的声誉,风化案只要有人证,并不需要女子去公堂上声泪俱下的自证。 高德生转头对宁婵等人道:“几位小娘子受惊了,是否需要护送归家,亦或去一旁休息?” 宁婵恶狠狠地瞪着被护卫扭送走的“人犯”,心乱如麻,问道:“祝姐姐在吗?”想讨个主意。 原来是祝明月的熟人,高德生不知她们的具体关系,“小的亦不知,小娘子莫不如先去休息,压压惊。” 被押送走的“恶少”挣扎不已,明白护卫们是把他当做强抢民女,再不济也是当骚扰良家的浪荡子,送去京兆府定罪。 应嘉德扭头大喊道:“表妹,她们是我表妹。” 围观群众惊讶不已,“居然是亲戚!” 先前可一点没看出来。 靳华清猛踹应嘉德的膝窝,“表妹就能拉拉扯扯?” 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应嘉德高声道:“她是我未婚妻。” 宁婵、梁林芳脸憋得通红,窦意意气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真是家务事!” 几位小娘子,没一个张口否认。 孙安丰跨步向前,手绢团成一团塞人嘴里,“少坏人清誉。” 对高德生吩咐道:“借个地方。” 人暂时不能送去京兆府了。 孙安丰脑子里理了理武俊江的亲缘的关系,能达成表兄妹兼(前)未婚夫妻关系的,他还真知道一对。 退婚又不是多光彩的事,难怪宁婵等人无法反驳。 内心腹诽不已,相娑罗不认识人也就罢了,靳华清和温茂瑞居然也不认得。 你们不是亲戚吗! 不管怎么说都是应嘉德理亏,孙安丰也不惯着他,借了万福鸿的空屋子把人关进去。 戚兰娘捧着一张托盘进来,向几人介绍道:“红枣桂圆茶,喝一点,安神的。” 宁婵委屈道:“祝姐姐……” 我们该怎么办? 祝明月瞟一眼门口几个装石雕的将官,你们可真是给我找事。 若没闹将出来,无论是宁婵把人打走,亦或护卫一无所知将人扭送去京兆府,怎么撕扯都是他们两方的事。 你们偏要裹进来,但没法指责,人也是见义勇为。 祝明月轻嗤道:“怎么,如今的世道,退婚是有前科么!” 这样的俏皮话,宁婵不禁笑出来。 女子再嫁都是常事,何况退婚。 只想到窦意意如今的情况,前任当真和前科差不多了。 梁林芳搂住表姐,安慰道:“别害怕,没事。” 祝明月:“清官难断家务事,请家长吧!” 梁林芳迟疑道:“祝姐姐,不用了吧!” 简直不敢想四姨母和六姨母碰到一起,会是怎样的天雷动地火。 如果再加上舅舅,那画面简直不敢想。 第1155章 白衣帅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祝明月:“都和武家沾亲带故,莫不如我将你们送去武府?” 梁林芳瑟缩道:“不必了。” 若没有右武卫几个“好事”的将官掺和进来,此事说不得还有私了的余地。 几个女孩吃个哑巴亏,把苦水咽下去。 她们还真能把应家的宝贝蛋怎样么。 窦意意对武兰菱的性情了解几分,今日若不借着天时人和将事情撕扯清楚,往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今日是运气好,先有宁婵梁林芳搭手,后有靳华清等人助拳。 否则应嘉德真要做什么,她浑身上下长嘴都说不清楚。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窦意意下定决心道:“我着人去请母亲来。” 梁林芳也遣人归家请武兰惠来,多少能做个缓冲。 祝明月:“应家那边,谁去报信?” 梁林芳低声道:“我让人去吧!”到底是亲姨母家。 祝明月再看向门口几个“石雕”,“谁去给武将军报个信,关于你们把他宝贝外甥揍成猪头的事?” 并非夸张,只看外表,应嘉德是有些惨。 温茂瑞尴尬道:“不必告知武将军了吧!” 请他来,不是拱火么! 祝明月:“你说不用就不用了吧!” 温茂瑞闭紧嘴巴,娘亲舅大,外甥外甥女闹矛盾,不请舅舅来主持公道,能成么。 几人眼神沟通,相娑罗不知内情,孙安丰和温茂瑞一致决定,把靳华清踹回去报信。 靳华清:“凭什么是我!” 温茂瑞理直气壮,“你们是亲戚,我们连武将军家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这是夸张了,哪怕没上过门,位置还是知道的。 孙安丰:“你们自家人,好说话。” 他们外人不方便掺和。 事情说起来不好听,外甥和外甥女闹矛盾,内侄见义勇为把外甥打了。 如果排除武家千头万绪的关系,顶多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 但谁叫里头几家都快斗成鸡眼了呢。 靳华清无奈,只能去报信。心中思量,怎么才能劝武俊江别发大火。 温茂瑞问道:“小婵,要不要请你家人来?” 虽不关宁婵的事,但其他人有家长护着,万一吵闹起来,宁婵一个人势单力孤。 宁婵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但事到如今,逃避没有办法,“母亲出城去了,请我哥来吧!” 温茂瑞点点头,“成。” 梁林芳说起前因后果,言语有些混乱,“我们在路上遇见表哥,表哥要带意娘去旁边说话,意娘不愿意,表哥就强拉人……表哥还推我!” 宁婵补充道:“他当时的表情好吓人!” 若是普通的表兄妹,私下说几句话没什么大不了。 哪怕是靳华清那种远亲,只要堂堂正正,没人会指摘。 但应嘉德和窦意意退了亲,当初闹那么难看,本就该避嫌。 何况应嘉德当时的表现,并不觉得是善意。 难怪梁林芳帮着阻拦,大庭广众下都敢抢人,实在难以预料应嘉德将人带走后,背着人的地方,会发生什么。 孙安丰等人站的位置靠近门口,相娑罗的眼神忽然定住。 温茂瑞顺着方向看过去,惊讶一瞬。 转念明白,段晓棠出现在万福鸿,很正常。 三人知道来龙去脉,没兴趣再听几位小娘子劫后余生的感想,提脚往段晓棠的方向去。 “段将军!” 段晓棠先肯定道:“你们做的不错。” 管他们是不是亲戚,是不是家务事,见义勇为的性质都不变。 说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孙安丰:“本就相识,施以援手是应有之义。就算没有我们,护卫也会很快赶来。” 万福鸿在治安这一块抓得极严,加之京兆府打点得好,一经发现,管他鱼还是虾,通通扭送过去。 还这地界的商户和顾客一片清净! 段晓棠:“但早一分获救,她们就能少一分恐惧。” 段晓棠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来,没去祝明月的办公室,另去一间空的。 温茂瑞见段晓棠脚边跟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幼儿,拿着块蛋糕,小口小口吃着。 温茂瑞:“这孩子是……” 只看长相、衣着就知道非同一般。 段晓棠:“朋友家的。”借来玩玩。 “小玉,和叔叔们打个招呼!” 顾小玉将半块蛋糕拢在手里,行一个七零八落的叉手礼,反正意思到了。 奶声奶气道:“叔叔好!” 温茂瑞:“一看就是个灵慧的,多大了?” 顾小玉伸出三根手指头,说的理直气壮。“小玉三岁啦!” 温茂瑞等人理所应该以为他说的是虚岁,探问道:“将军,哪家的孩子?” 段晓棠疑惑道:“问这做什么?” 吃鸡蛋要问下蛋的母鸡,见了孩子要问家世? 温茂瑞笑道:“我这不是有妹妹侄女么!” 顾小玉长相漂亮,聪明伶俐不怯场,管他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段晓棠暗道,原来从小相看,不是吴越一个人的毛病。 段晓棠言简意赅道:“他祖父是国子监的。” 温茂瑞顿时哑火,文武殊途。 孙安丰随口道:“将军,国子监你都认识人。” 段晓棠:“我只认得他娘。” 轮到孙安丰无语了,虽然我相信你的品行,但你经常嘴上不把门,让人实在不得不想入非非。 几人在办公室坐定,段晓棠让曹学海拿些小食过来。 温茂瑞摆手道:“我们刚在小吃街吃完自助餐,还不饿。” 段晓棠:“你们来吃饭?” 孙安丰:“还给相九做行头。” 段晓棠:“做好了?” 孙安丰:“在二楼一间布庄订好了,只等取了,做的白色僧袍样式。” 孙安丰忽然好奇道:“将军,你为何多穿白衣?” 除了无力染色的黔首,时下少有人穿着白色。 段晓棠也并非全白,总有各种各样的装饰搭配。 但正因为偶尔有一丝隐逸之感,他们才会在挑选布料时将素雅的布料列入备选项。 毕竟时下,僧侣也少有穿白衣。 段晓棠缓缓饮下一口据说有安神之效的桂圆红枣茶,解释道:“我小时候看穿白衣的人,格外潇洒、有仙气。” “便以为白衣靓丽,后来才明白,是人好看。” 大多靠脸和身材撑起来,典型地人抬衣,后来就成了固有印象。 第1156章 稍加修饰 同一件衣裳,有人穿像地摊货,有人穿像奢侈品。 这就是差距。 如果奢侈品从地摊货取材,另当别论。 后来穿白,就是黑白灰的简洁风大行其道了。 温茂瑞眼看话题越扯越远,不得不开口,“将军,我们就在这儿坐着?” 段晓棠:“难道你们想看武将军的热闹!” 看上司笑话就要做好可能被穿小鞋的准备。 温茂瑞感慨道:“我们都是热闹的一部分。” 难道见难不救么! 孙安丰欲言又止,“武将军家的事吧……” 总不好明目张胆的张扬。 相娑罗见在座其他三人对其中内情知之甚详,只有他一头雾水。 也不多言,只将菩提手串褪下来默默数着。 顾小玉吃完小蛋糕,段晓棠取来一张湿帕子,给他擦干净手脸。 顾小玉:“九,九九。” 相娑罗抬眸,不知道小孩说的何意。 段晓棠:“要你的九连环,是吧?” 顾小玉:“九,九环。” 段晓棠:“等着,我去给你拿。”好像在祝明月办公室里。 段晓棠取回以九个铜环相连成串的九连环,放到顾小玉手里。 顾小玉低头拨弄起来,室内只剩铜环碰撞的声音。 没指望他能解开,全当打发时间的玩具,铜环不至于摔到地上就解开。 顾小玉解九连环,总比李弘安自动巡球,看着有内涵些。 顾小玉安安静静不哭不闹,让他们说嘴的地方都找不到。 温茂瑞挑破道:“几家谁先到?” 孙安丰挖坑,“怎么,你要开盘!” 温茂瑞挥挥手道:“说什么呢!”转头问相娑罗,“相九,你不好奇吗?” 相娑罗静静道:“不好奇。” 温茂瑞自顾自道:“若武将军先到,姓应那小子惨了。若应家先来,我们就得喝一壶。” 不为权势,而是因为应家不讲理。 人情世故四个字,是千百年行事规则的总结。 亲娘舅都不给脸面,遑论其他人。 另边厢,段晓棠将“无关紧要”的人带走,祝明月方才将窦意意的衣袖掀开。 小臂上一大块地方微微有些红肿,中间有一点青紫淤斑。 隔着几重衣袖都这么严重,应嘉德是一点没留手。 但两一比较,伤势还是“轻”了。 梁林芳:“祝姐姐,能不能找点凉水来,给意娘敷一敷。” 祝明月:“这是证据,若是消下去,你们拿什么同人申诉。” 宁婵不解,就武家那几支的关系,还用看证据? 祝明月走到门口,附耳和戚兰娘交代两句。 戚兰娘点点头,出门寻人。 不一会儿,顾盼儿和顾碧青出现在门口。 顾碧青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 顾盼儿看几个小娘子瑟缩着坐在一处,问道:“刚刚受委屈了?” 祝明月:“嗯,她们都很勇敢。” 宁婵等人只看顾碧青眼熟,知道她是花想容的管事。 顾盼儿却是头一次见。 祝明月两边简略地介绍一二。 祝明月:“一来一回,红肿淤青该消得差不多了。” 顾盼儿:“要怎么做?” 祝明月:“当然是把它固定下来了。” 算不得“骗”,固定证据、还原现场而已。 总不能找一个和应嘉德手形相似的,在窦意意胳膊上再捏几下吧! 顾盼儿没把握,她爱调脂弄粉爱打扮,但绝达不到特效化妆的水平。 顾碧青亦是同理。 她俩没有特殊的人生经历,用不着琢磨这么偏门的技术。 祝明月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打开化妆箱,各色胭脂一气摆开。 宁婵眼尖,发现好些都是柜台上没有的花样。 祝明月拿起一把兔毛细刷,取两个近似的胭脂盒子,和窦意意的胳膊比对颜色。 选了一个更相近的颜色,拿刷子慢慢蘸取,掀开自己的衣袖,一点点在手臂上化开。 连画几笔,举到众人跟前,问道:“像么?” 宁婵瞟一眼,“像!” 顾盼儿用一个学过绘画的人专业眼光来品评,“中间浅了一点。” 取过一支新刷子,蘸取一个更深的颜色,点涂到刚画过的地方。 祝明月提醒道:“轻一点,慢慢晕染。” 顾盼儿:“不就是用胭脂在皮肉上画画么!” 这么一想简单多了,更何况旁边有现成的摹本。 “红肿”好画,但轮到那些青紫淤斑,饶是顾盼儿下手,也要慎之又慎。 成品与“原作”相比较,有八九分意思,但经不得细瞧。 顾盼儿扼腕道:“颜色不够。” 胭脂,红色才是主流。 宁婵问道:“这些青、紫色的,也是胭脂?” 顾碧青:“新开发的眼影,尚未上市。” 许多人连胭脂都抹不匀,遑论更需要技巧的眼影。 试验的时候,好些人下手没轻没重,妩媚明亮的眼睛没画出来,反倒像被人打了一拳。 祝明月:“青紫难消,稍加修饰即可。” 窦意意放下袖子,鼓足勇气道:“不用。” 右手放在左臂上,狠狠按下去。 梁林芳连忙阻止道:“意娘,犯不着如此!” 祝明月劝道:“男女手形大小迥异,一眼就能瞧出指痕区别。” 武家几支势力相差不大,若要立于不败之地,需得是站在道德高地的完美受害人。 若窦家势大,应嘉德被退婚后再不忿,也不敢来招惹。 武家“内斗”,事情发生在万福鸿地界上,祝明月脱不了干系,索性选择一方彻底下注。 论亲密程度,当然是武俊江一方更亲近,窦家也是有魄力的。 论公义,应嘉德的底子就不干净。 不一会儿,窦意意胳膊上的红肿,边缘部分消下去一小片。 祝明月用兔毛刷蘸取一点胭脂,轻轻地刷上去,一点点补全。 轮到青紫部分,顾盼儿上手,点了几笔。 综合下来的成品,没夸张多少,只比“原作”严重几分。 顾碧青问道:“脸上要不要画一点妆容,现在看着太……”气血充足了。 一点不像刚受过惊吓委屈的模样。 不管待会是情到深处还是装模作样,窦意意总要哭两声的。 祝明月摇头道:“胭脂不防水,万一哭起来,脱妆了怎么办。” 岂不闹笑话。 万分怀念以前那些,哪怕哭得梨花带雨,也不会花的化妆品。 第1157章 铜玉连环 出乎意料,第一个赶来的是接到温茂瑞传信的宁封。 谁让他离得最近呢。 宁封一身利落的骑装,出现在万福鸿,身后的亲兵手里还拿着马球杖。 温茂瑞:“你这是上场了?” 宁封摇头道:“没,本就是去凑趣的。” 装备带齐全,若是要上场,他也能上。 但接到温茂瑞报信,着急忙慌赶来。 虽然兄妹俩日常谁都瞧不起谁,但亲妹妹遇事不管,他还是人么。 一场马球赛,看或不看,打或不打,都没妨碍。 宁封语气急促问道:“温五,到底怎么回事?” 温茂瑞:“武将军俩姐姐家的应家外甥和窦家小娘子遇上了,想要强迫人,小婵和梁五的妹妹在旁边,两边起了争执。” “我们刚好路过,就把那小子打了。” 宁封:“打得好!” 宁封先去房间里瞧了一眼宁婵,确认她没受伤,也没受到多大的惊吓。说了两句话,就退出来。 房间里都是女子,他待在里头不合适。 提脚去临时“牢房”瞧一眼被打成猪头的应嘉德。 地方是借祝明月的,但看守的人是孙安丰的亲兵。 宁封和众人聚在一起,质问道:“怎么光打脸?” 看着严重,实际没多大伤害。 忒不专业! 温茂瑞解释道:“有没有可能,不是我们打的。” 打人不打脸,他们有经验得很。 除了他们,就只能是宁婵几个小娘子了。 应嘉德一个习武的男子,比寻常女子不知强多少。 宁婵等人有点武功底子,激动加上没经验,才会搞成这副模样。 难怪祝明月要给窦意意“保持”伤痕,这样才有参加“比惨”大会的资格。 孙安丰小嘴一张,定性道:“哪是我们打的,分明是他自己跌地上,摔的!” 大家都是军营里打滚的人,被打的还是摔的,能看不出来么。 但孙安丰既然这么说,就是咬死不认了。 这场“事故”关键看武家姐弟几个掰扯,宁家兄妹俩只是镶边。 宁封心下稍安,见屋里有一个陌生人,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温茂瑞介绍道:“营里新来的将官,相九相娑罗,全副尉的内弟。” “相九,这是右屯卫的宁副尉。” 相娑罗站起身来,行礼道:“见过宁副尉。” 宁封只注意到他挂手掌上菩提子串,行合十礼不是更合适吗! 宁封随口道:“以后一块玩啊!”转头悄声问道:“右武卫找个佛门弟子入营?” 满右武卫打听打听,有一个信佛的么。 温茂瑞:“人懂规矩,总得看他姐夫的面子呀!” 关系户,妥妥的关系户,必须把这身份砸瓷实了。 相娑罗是右武卫的“秘密武器”,亲兄弟都不能透露。 何况连干兄弟都够不上的小狐狗。 宁封再看角落里蹲着一个摆弄九连环的小孩,问道:“你们谁家的?” 温茂瑞说话大喘气,“段将军……” 宁封瞪大眼睛,未婚搞出一个孩子! 温茂瑞:“朋友家的。” 宁封:“段将军呢。” 温茂瑞:“出去取东西了。” 宁封闲坐无聊,问道:“谁先来?” 不光要看距离,还要看响应速度。 归根结底就是运气。 温茂瑞:“应家不会先来。” 他偷偷和梁林芳派去报信的仆役交代了,走慢点。 大戏尚未正式开始,段晓棠闲坐无聊,跑祝明月办公室里,翻出几本压箱底的话本。 真压在箱底,祝明月看过一回,再没有复习的欲望。 段晓棠捏着两本回来,见宁封也在,说道:“来啦,你妹妹没事吧!” 宁封含笑说起场面话,“身体没有大碍,只受了一点小惊吓,回家喝两剂安神汤……” 话音一转,留下余地,“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病根。” 段晓棠:“她小姑娘家,遇见这种事,总会害怕的。” 宁封嘴上应道:“嗯。” 宁婵连谋反都直面过,应嘉德的纠缠,顶多算小场面。 段晓棠随即翻开一本话本,看两眼开头,叹口气放下。 再翻开一本,再放下。 除了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没有其他可写的么。 问题是写就写吧,三观还犯冲。 段晓棠头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人生寂寞如雪啊!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孙三,让你找的写话本的人,找到了么?” 休息日问工作上的事,有点不道德。 孙安丰:“寻了几个才子写稿,都不甚合意。” 这年头真正能达到纸上谈兵的人才,凤毛麟角。 孙安丰:“有的需要润色,有的还不如我写的呢。集结到一定数量再往外放。” 这么看来,右武卫内真有希望达成能文能武成就的,孙安丰或许排第一个。 孙安丰长期跟着庄旭混,别说外人,连右武卫的人对他的工作内容认知,大体也是在文书一类。 但段晓棠忽然扯到话本,听起来有点玄妙,偏偏两人还一板一眼地讨论。 以权谋私之事,旁人或许会做,但段晓棠身上绝不可能出现。 她恨不得把公私分割得明明白白。 温茂瑞心底打个嘀咕,二人说的话本是什么呢。 指着桌面上被胡乱放的话本,道:“将军,我能看一本么,打发打发时间。” 段晓棠毫不在意道:“看吧!” 段晓棠过去被各种“珍馐”喂的太饱,实在受不了长安的“粗茶淡饭”。 她看来连凑合都做不到的话本,勉强能合其他人的胃口。 话本被温茂瑞和宁封瓜分,段晓棠蹲到地上,“抢”顾小玉的九连环玩,一番摆弄依旧无法解开,不得不还回去。 顾小玉见解环无果,不言不语,纯净大眼睛望过来。 段晓棠找理由,“我没玩过,今天是第一次。”情有可原。 孙安丰凑过来,“我来试试。” 他小时候玩过,只不过是玉连环。 孙安丰:“小玉,叔叔玩一会好么?” 顾小玉思量片刻,将九连环递过去。 孙安丰拿在手里轻轻晃一晃,铜玉之声迥异。 温茂瑞偷瞄一眼,摇头晃脑道:“这孩子不护食。” 不行啊! 宁封:“不喜欢的玩具才会放手。” 换个喜欢的,你看他会拿出来么。 人性是相通的,只是大人懂得克制。 第1158章 摆脱不了 孙安丰轻轻拿起最外侧的第一环,随着一声细微却坚定的“咔嚓”,第一环轻巧地脱离了束缚。 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围过来。 温茂瑞:“孙三,有点东西啊!” 孙安丰“谦虚”道:“小时候玩过。” 孙安丰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圆环逐一脱离原有的桎梏。 经历了无数次尝试与调整后,最核心的第九环缓缓脱离了它的伙伴们,独自悬浮在空中。 周围有一瞬间的静止。 温茂瑞“质疑”道:“你不止玩过吧!” 孙安丰笑道:“也解开过几次。” “小时候父亲送我们兄弟几个每人一个玉连环,我怎么都解不开。二哥直接将玉环摔碎,这是最快的解环办法。” 提及孙安轩,众人齐齐无言。 总不能说他果真从小到大,都十分擅长掀桌子。 同样是骨肉血亲,孙安丰实在不知道自家和武俊江家的比较起来,谁家更难缠,更让人头疼。 宁封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快说说,到底怎么解?” 孙安丰:“先上第一环,再上第二环,下去第一环,更上第三环,再下第一、第二环,再上第四环……” 说得轻松,“如此上下更迭八十一次,九环,就能全部解开!” 众人:耳朵会了,眼睛、手指、脑子……全部离家出走。 宁封:“去你的吧!” “恼羞成怒”抢过九连环,塞回顾小玉手里。 孰料顾小玉又将九连环放到孙安丰手里,眼睛亮晶晶的,“玩,玩!” 宁封:“孩子,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温茂瑞作势打宁封一下,“会不会说话。” 孙安丰:“你自己不会,不要妨碍旁人学。” 顾小玉未必对解九连环有兴趣,或许只是看解环的手势翻得热闹。 祝明月出现在门口,问道:“人还没来么?” 段晓棠估摸一下距离,“再等半炷香左右。”算的是到武俊江家时间。 其他几家住在何处,她并不清楚。 段晓棠:“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候着?” 祝明月拉长声音,“哦——谁要大杀四方?” 宁封看热闹不嫌事大,“武将军自然是教训外甥,若应将军也来,伯父对上舅父,估计打得不相上下。” 温茂瑞气急,“能不能想点好的。” 事件发展的方向并没有满足吃瓜群众的期待,哪怕靳华清将坐骑催出火星子来,也不能打破客观条件的限制——武俊江家最远。 武兰薇、武兰惠前后脚到。 姐妹俩听女儿的哭诉,一个说表哥推她,一个说表哥要带她去僻静处说话,不从就死命地拉扯…… 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 养女儿只有更忧心的。 小孩间打闹还能用一句,年纪小不懂事搪塞过去,但如今表兄妹几个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不懂得避嫌么! 武兰薇小心翼翼掀开窦意意的衣袖,看见手臂上的青紫红肿,心痛得无以复加。 窦意意劝道:“娘,我没事的。” 除了暂时消不下去的青紫,好多红肿都是画的。 武兰薇气得咬牙,“他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莫非当真以为窦家可欺! 窦意意晓得武兰薇的脾气,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母亲,今日多亏了靳家表哥和几位朋友施以援手,还有祝娘子收留。” 梁林芳:“是啊,当时可吓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兰惠劝道:“六妹,孩子们眼下无事,我们该去同人道声谢!” 武兰薇指着女儿青紫斑驳的胳膊,质问道:“三姐,这叫无事?” 武兰惠明白她是一片怜女之心,说道:“礼数总该尽到,不能叫人寒了心。” 武兰薇冷静下来,“嗯,是我失态了。”给随同来的幼子窦意彦交代道:“陪着你几位姐姐。” 交际场面本该男丁出面,但武兰薇更担心几个小娘子的安全,把儿子留在这儿。 姐妹俩依次同众人道谢,一群人中武兰惠认得宁封和温茂瑞,反倒不见靳华清。 问道:“靳家侄儿呢?” 温茂瑞:“伯母,华清去请武将军了。” 武兰薇憋着一口气,“这次又要麻烦三弟!” 涉及几个武家出嫁女的纷争,本就该舅舅出来主持公道。 从武俊江的排行,以及他和姊妹间明显的年龄差异,可想而知,他也是武家千辛万苦盼来的小“耀祖”之一。 不过他也确实做到光宗耀祖了。 可惜先来一步的不是武俊江,而是武兰菱夫妻俩。 梁林芳派来报信的人说的不清不楚,只道应嘉德在万福鸿和人起争执,被扣下来了。 武兰菱当即怒不可遏,“小小商户,也敢扣人!” 来时马车上,应荣轩忽然反应过来,小商户自然不敢扣人。 除非应嘉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应荣轩不厌其烦劝道:“待会脾气千万放软和说些好话。若嘉德言行无状得罪贵人,只能请大哥出面转圜。” 武兰菱晓得轻重,压制住胸口的起伏,“我明白。” 夫妻俩心知肚明,应嘉德真可能会做出一些出格事。 到地方报上名姓,引路的高德生亦是三缄其口。 武兰菱夫妻俩到房间外,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敢去面对苦主。 孰料门打开,竟都是熟人。两个外甥女趴在各自母亲怀里。 武兰菱:“三姐六妹,你们怎么在这儿?” 武兰薇憋了一肚子气,“你儿子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意娘芳儿,致她二人受伤。” 武兰菱的气焰忽的又起来了,“嘉德和妹妹玩笑,怎的还当真了!” “嘉德在哪儿?” 武兰惠听不下去,“大庭广众下拉扯,意娘胳膊都青紫了。”这叫玩笑! 碍于应荣轩在此,她们无法掀起衣袖展示。 武兰菱大事化小,笑道:“嘉德和意娘从小感情好,还当小时候呢,一时没把握住度也是有的。” 窦意意听武兰菱颠倒黑白,悲从中来,明明已经退亲了,为何还要拿这件事来说嘴。 难道真应了祝明月所言,成了一辈子摆脱不了的前科。 第1159章 动起手来 武兰薇怒不可遏地质问道:“这就是应家的家教?”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应荣轩终于沉不住气,脸上挂着一副自认为公正无私的表情,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六姨妹,慎言。” 论家势,应家比窦家略胜一两筹。 当初这门亲事,也是窦家先主动的。 窦家退亲,气得应家夫妻二人怄气几个月,只是碍于物议纷纷,各方施加压力,兼之武俊江“发疯”,才将这口气咽下来。 武兰菱此刻更是寸步不让,坚决道:“无论如何,我要先见到嘉德。” 应荣轩闻言:“姨妹,此事无论起因如何,嘉德的行为确有不当之处。” 话虽软,却已暗示了接下来的立场。 应荣轩话锋一转,露出了他真正的意图:“妹夫出征在外,这等大事还是等他回来处置。到时我亲自带嘉德上门致歉。” 不只窦家,梁家也是如此。顶门立户的男丁都随左武卫出征去了。 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难道没有男人在家,日子就不过了。 将门之家女子持家立户,本就常见。 窦鸿云不在家,家人连个道歉都等不到,拖来拖去几个月,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应荣轩不过是狡辩而已。 武兰薇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见人,是吧!” 声音虽轻,却如重锤一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可以!” 武兰惠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武兰薇没理会任何人,包括一旁的窦意意。径自向门外走去,身后跟着一脸复杂的应家夫妻。 他们的目的地并不遥远,只隔了几间屋子而已。 门口一群“小耳朵”立刻躲到转角处。 忽然理解武俊江了,如此“不讲理”的亲戚,谁遇上不发疯。 武兰菱透过门窗缝隙看到应嘉德红肿不堪的脸庞时,心如刀割。 激动地喊道:“嘉德!娘来了!” 应嘉德听到她的声音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扑到门口大喊道:“娘!他们打我!好疼啊!” 武兰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命令门口的亲兵开门。 亲兵却犹豫地看向了武兰薇。 武兰薇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开!” 随着“吱呀”一声响,紧闭的木门终于被打开了。 武兰菱如离弦之箭般冲到应嘉德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隔空轻抚着他的脸庞,细看有几道指甲的划痕。 武兰菱猛地转过头来,红着眼睛质问道:“你们母女俩竟敢这么对我儿子,真是好毒的心。” 武兰薇闻言,冷冷一笑反问道:“谁毒?” 两人不似从小相伴长大的堂姐妹,反像宿世的冤家。 武兰菱口不择言,“言传身教,你如此,你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娶进门倒了八辈子霉。往后看看,满长安谁敢娶你家女儿。” 对女骂母,对母骂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此恶毒的话语,武兰薇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反驳之言。 武兰惠见状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喝道:“四娘!意娘也是你的外甥女!怎么能咒她!” 哪有长辈这么咒小辈的! 武兰菱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心疼自己的儿子。 指着应嘉德红肿的脸庞哭诉道:“你看看,她们娘俩把我儿子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应荣轩转头吩咐亲随,“快去请个大夫,到家里候着。” 事情尚未分辨明白,直接就要将人带走。 两边都觉得自家受了委屈。 武兰薇对此不置一词,默默地褪下了手腕上的玉镯,交给身旁的仆妇。 然后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武兰菱的衣领,将她从应嘉德的身边拖走。 应嘉德反射性地伸手一捉,连片衣角都没摸到。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武兰薇将武兰菱拖进隔壁的屋子,狠狠地将她扔了进去。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武兰菱除了尖叫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当武兰薇将门合上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芒,仿佛已经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紧接着屋里传来了武兰菱的惨叫声,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武兰惠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门口用力地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武兰薇把门栓插上了! 武兰惠焦急地拍门喊道:“六娘!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这时候说什么姐妹情谊反而火上浇油。 应嘉德有一点孝子心,哪能眼看亲娘在眼前受难,即刻就要冲出去救人。 被当做劝架工具人的窦意彦从角落里冲出来,目标直指应嘉德。 他矮一个头,但应嘉德先前被靳华清等人削了一顿,力气和心气都下去一截。 反倒被小表弟一记窝心脚踹个正着。 窦意彦接连几脚踹过去,人虽小,声音却响亮,“让你欺负我家,让你欺负我娘、我姐姐。”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两位诰命夫人当众斗殴! 她们还是堂姐妹! 千防万防,防的是武俊江压不住脾气,上演全武行。 没想到反而是他的姐姐们先动起手来。 外甥打架,那都是细枝末节了。 以前误会武俊江了,他绝不是武家人里脾气最暴躁的。 或者说摊上武兰菱这么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嫡姐,他先还想和人好好讲道理,竟有几分道德圣人的风范。 段晓棠脱口而出,“彪啊!”带一丝东北口音,才叫原汁原味。 祝明月白一眼,半点没有对上暗号默契感,眼见周围慢慢聚起一堆看热闹的人。 高声道:“员工回办公室,客人请离。” 万福鸿的工程尚未完工,各个功能区之间并没有完全隔离开来。 时不时有顾客抄近路经过办公区,员工们在出入办公室时都需要格外小心以防生人闯入。 温茂瑞见状连忙聚起几名亲随,将无关人等一一驱离。 宁婵和梁林芳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她们只能一左一右地扶着窦意意,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宁封还有心情说风凉话,“窦家小郎才叫会打架,屁股、腹部、关节……全是疼痛又验不出伤的地方。” “哪像你们,只知道用指甲挠人。” 话音刚落,形势一变。 窦意彦到底年纪小,压制不了多久,应嘉德竟有反攻之像。 窦意意挣脱两小姐妹冲过去,一脚踹到应嘉德膝窝上。 既是学靳华清,也是将宁封刚才的话听进去。 窦意意怒道:“不许欺负我弟弟。” 温茂瑞捂住额头,叹道:“这叫什么事啊!” 两家新仇旧怨叠加在一起,以武力了结。 外人偏偏不好插手家务事,顶多帮他们清场。 看应家受教训,暗地里未尝没有一种爽感。 一边是妻子的惨叫,一边是儿子的痛呼。 应荣轩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出来,急吩咐仆从,“还不去救人!” 他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 妻儿只能选其一。 应荣轩选择救近在眼前的儿子。 第1160章 强行劝架 孰料武兰惠不再拍门,反而转身拦在他面前,“妹夫,孔夫子言修身齐家,你看如今怎样。” 非要在此时此刻,和应荣轩掰扯儒家学说。 窦家姐弟和应嘉德算账是同辈事。应荣轩若掺和进去,怎么都要落个不敬。 武兰惠居长,先前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弥合姐妹情谊的和事佬。 万事以和为贵。 总不好让外人看武家的笑话。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会热也会冷。 说到自家短处,就用男女、长幼来推脱。 应家连歉意都欠奉,加之过往种种,武兰惠自然而然有了偏向。 应荣轩哪有心情谈论齐家的问题,向左跨一步。 武兰惠向右,拦在他面前。 两人中间隔着半丈左右,加之武兰惠身边还有梁家仆役助阵。 应荣轩偏偏就绕不过去,威胁道:“梁夫人,令郎年轻,你该想想他日后的前程。改日我同大哥提一句,往后必会多多提携他。” 他大哥在南衙的位置,可比窦鸿云高多了。 武兰惠不言语,只轻笑一声。 她稀罕这些事么! 梁景春在左武卫做得风生水起,和窦鸿云同在一卫。 上司、亲戚、同僚都关照,用得着右御卫的人来提携? 应荣轩不在南衙,果然不知其中内情。 接到靳华清报信的武俊江,终于“姗姗来迟”。 他手里还拽着一个中年男人,二堂兄武景山。 今天兄弟俩刚好聚在一起,靳华清来报信,武俊江抓起堂兄就走。 他实在厌恶和武兰菱说话,武景山能充当传声筒。 而且武景山和武兰薇是亲兄妹,偏向哪方不言而喻。 二人身后,是被仆妇搀扶的靳梅英。 她不想掺和姑姐之间的纷争,但不得不出面。 暗地里告诉自己,今天受多少气都忍着,转明儿多做几件新衣裳补偿。 武家兄弟离得近了,人都快看傻眼了。 窦家姐弟追打应嘉德,另一边武兰惠和应荣轩隐隐有对峙之态。 武俊江原地立住叹气,武景山不得不冲到前头去,拉住应嘉德的胳膊,制止几个外甥的内斗。 窦家姐弟俩见亲舅舅来了,一齐哭起来,“二舅舅!” 武景山见姐弟俩可怜兮兮的模样,加之先前就知道是应嘉德先欺负人。 转头教训道:“欺负弟弟妹妹,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应嘉德梗着脖子道:“哥哥?二舅,你看他们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 武景山不想评理,先撩者贱。 家务事有堂兄处置,武俊江有闲心教训几个下属,“你们就这么看着?” 温茂瑞:“除了看着,也没其他能做的。” 他们还帮忙清场了。 靳梅英紧赶慢赶过来,打量场中人等,问道:“四姐六姐呢?” 连向来老实的武兰惠都一反常态,和应荣轩对峙。 难道她俩在其他地方交涉? 温茂瑞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屋子,“她们在里头。” 恰时屋内传出一阵“叮咣”之声。 祝明月惊呼道:“我的瓷器!” 温茂瑞弱声道:“在里头打架。” 武俊江猛地瞪大眼睛,武兰菱武兰薇扯头花的年纪,他还小呢。 没想到人到中年,居然见识到姐姐们打架,真是开眼了。 靳梅英更惊讶,她进门的时候,武兰薇等人都出嫁多年。 逢年过节见一见,各个端着贵妇的款,说话都是轻声细语,逢喜事更是笑意盈盈。 哪知道她们人到中年,有儿有女,反而抛去体面动起手来。 瓷器碎裂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当“凶器”。 武俊江三步并两步冲到门口,门推不开,从里头栓住了。 武俊江后退一步,猛地向前一跃,右脚如同铁锤般狠狠踹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击木门的中部。 刚做好的木门未能抵挡住这股力量,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门轴应声而断,木门轰然倒塌,化作一地残骸。 祝明月:“我的门!” 不能说周木匠做的门质量不合格,武俊江刚才的力气,踹人少说重伤,何况一扇木门。 靳梅英忙道:“我们赔!” 只能降低一点置装预算。 门内的景象惊呆了武俊江,武兰薇骑在武兰菱身上,高高扬起的巴掌就要挥下去。 武兰菱则抓住武兰薇一缕头发,死命地扯。 温茂瑞等人识趣地不往前凑,到底是武家的丑事。 知道和亲眼目睹,是两码事。 急跑过来的武景山同样瞪大的眼睛,姐妹间口角那都是小时候的事,现在反倒动起手来。 门被暴力性破开,两人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对付对方。 兄弟俩顾不得等武兰惠和靳梅英来慢条斯理的劝架。直接上手,一人扯一个,将两人强行分开。 武俊江用力掰开武兰菱抓头发的手指。 武兰菱转头看清他的脸,气愤不已,“青臀奴,你又帮着她害我!” 武俊江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手下用力,强行掰开武兰菱的手指。 孙安丰等人站得远,但屋内的声音若是大一点,还是能听见的。 孙安丰:“青臀奴?” 宁封:“应该是武将军的乳名。” 贱名好养活,但这名字也太贱了。 奴字有喜爱之意,比如吴越的女儿叫宝檀奴,并没有低贱之意。 但结合武家这对姐弟原本的关系,或许在武兰菱的意识里,这个“奴”便是本意。 在场之人,除了靳梅英,恐怕没人知道,武俊江的屁股是白是黑还是青。 温茂瑞:“你们不知道,小孩的屁股都是青的。” 段晓棠压低声音,“能不能讨论一点高雅的问题。” 宁封:“进退不得,只能说些闲话了。” 总不能揣测里头两位贵妇人,如今是怎样的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吧! 武景山现在依然有一些不真实感,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了。 武家上一代阴盛阳衰,男女分开教养。 每次聚会都是言笑晏晏,他一直以为家中兄弟姐妹间关系很好。 偶有摩擦,看在一个姓氏的份上,也多有忍让。 武兰菱、武兰薇关系一直不错,不然不会结成儿女亲家。 后面忽的变天,退婚了! 现在居然在外头打起来了。 第1161章 请开祠堂 武兰薇率先冷静下来,“二哥,放开。” 武景山听她言语平静,犹疑着将手放开。 武兰薇慢条斯理整理落在脸边的头发,缓缓别到耳后。 她此刻的形象比武兰菱强多了,除了头发散乱一些,面上没有其他伤痕。 不似武兰菱,头发乱糟糟,脸上还有五指印,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痕迹。 武兰薇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手直指对面,“武四,你们日后再敢动我女儿一个手指头,我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武兰菱闻言,怒不可遏道:“反了天了,我是你姐姐,以幼凌长,不友不悌。” 武兰薇冷笑道:“这时候有脸说长幼,你可有一点做长辈的德行!” 武兰菱挣扎不已,“你女儿言行不谨不顺,说她两句怎么了。” 转头命令武俊江道:“青臀奴,放开!” 武俊江倒是想放,武兰菱没认清形势,一旦放开,又要去找武兰薇的麻烦。 到时再重复一遍拉架的流程? 应荣轩父子冲进来,应嘉德见被武俊江箍住武兰菱,大喊道:“放开我娘。” 武俊江内心接连叹气,救武兰菱一命,好心当做驴肝肺。 武兰菱不是武兰薇的对手,非要去招惹。 打过猎的人都知道,带崽的母兽最是凶猛。 武俊江粗糙惯了,只会用战场上束缚敌人的动作,把武兰菱双手捏在背后,自然称不上温柔。 对比云淡风轻的武兰薇,就显出区别对待来。 见应家人来了,武俊江松开手,将人推到应荣轩身上去。 武兰菱一朝脱离束缚,直奔武兰薇而去。 武景山向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大喝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让人看的笑话还不够么!” 武兰菱敢用长幼有序压制武俊江等人,他可不怕。 武兰菱气急道:“到底是谁在闹!” 手指武兰薇道:“是她先动的手!你们看看,她女儿把嘉德打成什么样了!” 梁林芳站在门口,眼中含泪,怯怯道:“是表哥先动的手,他打我们,还要把意娘带去没人的地方。” 家族枝繁叶茂,于武俊江等人而言,能把每个晚辈分清楚,别把他们爹娘弄错,不至于逢年过节闹笑话就成了。 孩子喜好性情,都不甚重要。 到底是嫡亲的外甥女,梁林芳的性子,武俊江清楚的很,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实葫芦。 绝不会说假话。 应嘉德带走窦意意想做什么,轻则说两句狠话,所有人都不信他会有愧疚忏悔之意。 重则……这混账有强抢民女的前科。 自从事被爆出来后,哪个亲戚家的女孩,敢和应嘉德玩! 武俊江一脚猛踹应嘉德腹部,咬牙切齿道:“老子叫你死性不改!” 武俊江是真正在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勇将,一脚踹过去的威力,顶得上窦家姐弟磨缠许久。 他发了狠,应嘉德只有求饶的份。 应嘉德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只想和意娘说两句话!” 周围没有一个人出面当和事佬。 舅舅打外甥,就两个字——白挨! 窦意彦拦在武兰薇面前,看武俊江提脚踹人,眼睛亮晶晶的。 一是敬佩于他的武力,二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他若有这般武艺,应嘉德怎么敢欺负自家。 武兰惠和窦意意面朝武兰薇,挡住其他人的目光,轻手轻脚帮她整理被弄乱的衣饰。 人心向背如此,靳梅英也想过去,但武兰菱身边若没有一个人,岂不显得武家太过凉薄。 但现在她丈夫揍人儿子,实在尴尬。 武兰菱扑到应嘉德身上,大喊道:“把我们娘俩都打死吧,把应家上下都杀了,你就满意了!” 一句话险些把武俊江气个倒仰,靳梅英不用纠结了,忙着给丈夫顺气。 应荣轩大喝道:“疯妇,你说甚!” 全家老小的性命,是能拿来赌咒发誓的么! 武兰薇形容收拾得有六七分,轻轻推开武兰惠和窦意意,露出正脸来。 掷地有声道:“你我皆是武家出嫁女,把武家各房、应家、你外家都请到祠堂去,今日的事情必须有个了断。” 开祠堂是大事,除籍落不着,但武兰菱、武兰薇两人中,必有一人要从武家的亲友圈子里销声匿迹。 有你没我,就是如此。 武景山和稀泥道:“这点事不用开祠堂!” 并非偏袒武兰菱,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祖先有灵,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武兰薇豁出去了,“不开祠堂说清楚明白,我就在几家姻亲圈子里,一家家问过去,能不能讨来个公道!” 武家不处置武兰菱,武兰薇就把她名声搞臭。 武家兄弟情愿没有这个姐妹,可她到底是武家女,家里还有其他女孩呢。 虽然议亲时,首要考虑的是父兄的实力和利益,但家声也在考量范围之内。 外间一群瓜田里的猹,迫于情面无法亲临一线吃瓜。 但里间声音大些,他们还是能听清的。 顾盼儿低声道:“将门虎女都这么直接吗?” 一言不合就动手,和市井闲妇有什么区别。 祝明月:“文官家的娘子呢?” 顾盼儿:“说酸话呗,读书少了还听不明白呢。” 祝明月:“对某些听不懂人话的,还是拳头更管用。” 顾盼儿叹息一声,“我以前若有这般勇气,至于受那么些年委屈么。” 祝明月:“现在练武还来得及。” 在她看来,武家姐妹俩打架基本等于菜鸡互啄,和白秀然等“专业人士”,不知道差了多少。 好在她俩都菜! 顾盼儿锻炼的勇气,只升起来一瞬间,“算了,让小玉练吧!” 祝明月:“小玉呢?” 顾盼儿:“让乳母抱屋里去玩去了。” 这种经典场面,大人爱看,但少儿不宜。 孙安丰斜视一眼,原来这就是小玉的亲娘,和白秀然完全不同的风格。 宁封摇头晃脑道:“看来上次,应将军没给人打疼长记性!” 温茂瑞说句公道话,“根子不在应家小子身上。” 子不教,父母之过。 第1162章 事先安排 宁封:“左武卫的冯四犯浑,不一样被兄长拎到祠堂,打得哭爹喊娘。” 冯睿达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正面例子里的——配角。 段晓棠不发一言,她太清楚冯睿达被打案的始末了。 祝明月微微弯起唇角,在应家夫妻进来之前,武兰薇忽然对她说了一句话。 “待会或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过后自会补偿。” 祝明月当时不明白何为失礼,直到武兰薇动手,才明白其中深意。 武兰薇做了两手打算,谈得下来就谈,谈不下来就打。 直接把天捅破,把脸撕破。 计算清楚时间,没多久武家就会来人,把她俩分开。 世人的性情都喜欢调和,哪怕武俊江和武兰菱关系糟糕,也不会主动让对方自绝于家族。 但武兰薇的态度摆出来,把所有人逼到悬崖边上。 她和武兰菱,只能存其一。 原先的屋子被砸得差不多,无法多待。 武家兄弟留出空间的给姐妹俩收拾形容。 靳梅英也不讲究“公平公正”,只陪在武兰薇身边。 武俊江在嫡姐身边都得不着好,何况她这个在姑姐面前,天然处于弱势的弟媳。 只挑两句刺,都是轻的。 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这边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呢。 武兰薇将事先褪下来的玉镯重新戴好,这是窦家的传家宝。 安排好一双儿女,“祖母应该快到了,你们待会和祖母回家。” 武兰薇事先做好准备,若武兰菱不讲理,耍起长幼的做派,就让人将窦老夫人请来,用辈分压制。 可事情发展急转直下,用不上了。 窦意意:“事情皆因我而起,我也一同去。” 武兰薇:“听话,你们姐弟俩去了,反而不妙。” 她已经预料到,在武家祠堂里,可能会听到哪些话。 不想让女儿以为,她的舅家,在她受委屈后,依然选择偏帮作恶之人。 那不是偏帮,只是人性。 窦意意纠结些许时候,选择相信武兰薇的判断。 武兰惠同样对女儿道:“芳儿,你去六姨母家,和表姐表弟一块玩,待事情了结,娘去接你。” 她可以忍,但她的儿女不该忍。 梁林芳沉默地点点头,“娘,你一定要来接我。” 武兰惠:“娘一定来。” 靳梅英:“不光你娘,舅母也来。” 她送武兰惠姐妹俩回家,纯粹是安抚。 靳梅英:“你舅舅上次还说,芳儿绣的荷包最精巧,今儿还带着呢。” 梁林芳喜道:“那我再给舅舅绣。” 武俊江愿意站在她们这边,就是天大的砝码。 靳梅英连忙阻止道:“心意到了就成,别把眼睛弄坏了。” 武兰薇暗道,武兰菱真是把人心弄凉弄洒了。 不可能因为身份血脉,所有人就一定会向着你。 另边厢,武家兄弟俩着急了解具体情况。 他们知道的只有靳华清的所见所闻,一来就看见的两边开片干架。 忙着劝架拉架,连架是怎么打起来的都不知道。 武俊江看一眼茶杯里的内容物,“段二,你拿花花草草糊弄我。” 段晓棠:“菊花枸杞茶,清肝明目败火,最适合不过。” 转头对武景山道:“武将军他哥,你也喝。” 武景山憋气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不大习惯。 武俊江干脆一口没喝,点了一个绝不会添油加醋搬弄是非的,“相九,她们到底怎么说的。” 相娑罗微微躬身道:“几位小娘子受了惊吓,应夫人到后未有思过致歉之意,反倒说了些不得体的过分之言。” 武景山:“不得体?” 武兰菱出自名门,嫁入豪门,总不至于如市井泼妇一般骂街吧! 相娑罗:“她诅咒窦夫人和窦小娘子。” 相娑罗的诉说算是“会议”总结,一丝干货也无。 还不如换个会添油加醋的来呢。 武俊江:“温六,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温茂瑞有些学舌的本事在身上,虽不曾亲临现场,但根据对话,双方的大体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武俊江听得太阳穴突突的,武兰菱被猪油糊了心么。 哪怕亲事不成,武兰薇是她的姊妹,窦意意是她的外甥女,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相逢陌路也好过恶语相向。 这话,是她一个当姨母该说的么。 武景山描补道:“四娘在闺中时亦是贤淑,现在怎的越发孤拐。” 问题当然是出在应家了。 武兰菱在娘家什么做派,武俊江再清楚不过,直言不讳道:“她就觉得凭家世身份,所有人都该敬着她。” 在人之上,不把人当人。 窦家先“背叛”退亲,家势又不如应家,就活该被她踩。 武俊江骂道:“什么软蛋男人!” 骂得是应荣轩,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一样做不到。 但凡他有一丝担当,事情就不可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死鬼老爹留了这样的姐姐姐夫,一点德没给自己积,尽拖后腿。 万福鸿办公区留下一地狼藉,马车直接放进来,将诸人接走,周边围绕着密密麻麻地仆役。 王开阳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和陈二维站在商铺二楼,遥遥望着离开的队伍。 王开阳:“真打起来了?” 陈二维点点头,“嗯,办公区又没上锁,有人看见了。不是奴仆,主人家打起来了。” 王开阳啧啧道:“听说还沾亲带故的。” 陈二维:“要不然段将军和好些右武卫将官站在旁边,何至于连架都不敢劝。” 恰逢高德生上楼来巡逻,眼睛直落到王开阳手上的瓜子。 王开阳主动解释道:“就拿着,没吃。”过过手瘾。 万福鸿规矩严,商户不仅要交卫生费,乱扔垃圾还得另外罚钱。 因此干净清爽,不似其他坊市杂乱,吸引好些贵重的客人来。 陈二维问道:“高管事,方才是哪一家的贵人?” 高德生:“别打听,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家。” 宁婵要去窦家陪小姐妹,宁封把近在咫尺的马球赛抛到脑后。 招呼上久别重逢的小狐狗们,说道:“段将军,我们先告辞了。” 段晓棠不放心一帮爱挑事的纨绔,生怕他们趴武家围墙上去看热闹。 虽然眼下的阵容,武力担当有了,但找打的事能不干就不干。 段晓棠问道:“你们去哪儿?” 宁封一拍大腿,兴奋道:“今日难得相聚,我们去找范二喝酒。” 第1163章 上醒酒汤 虽然本质上没多大差别,到底没有骑脸输出。 段晓棠摆摆手道:“快走,快走。” 宁封勾着温茂瑞的肩膀,快活得好似要再长出两条腿来。 “不用带酒,范二家酒多的是。” 段晓棠打发走一堆乐子人,转头望着几间狼藉状的屋舍,苦恼道:“这怎么办?” 祝明月无所谓道:“靳娘子给了一块金子抵账。” 全换新的都够了。 “如果人人都这么大方,随便砸!” 开辟新的发财路线。 祝明月招招手,几个员工拿着扫帚抹布进屋清扫。 顾盼儿:“我去看看小玉。” 顾小玉长相显眼,顾盼儿带他出门也是放在安全的地方,让可靠人看着。 只要给他找点事做,就会安安静静在一旁玩自己的,不吵不闹。 这会由乳母陪着,在屋子里玩九连环。 这么“古老”的玩具,祝明月没玩过,见一旁空着两个环。 问道:“这是解开还是没解开?” 段晓棠刚才看孙安丰演示过两遍,“解开两个了!” 祝明月满面欣喜,向顾盼儿贺道:“盼儿,你儿子是个天才啊!” 九连环,名副其实的益智玩具。 段晓棠反应过来,“他就看孙三演示过两遍。” 顾盼儿反倒更淡定些,“误打误撞的。” 幼儿的手,除了搞破坏时格外灵巧,其他时候笨拙得很。 祝明月心想,大概也是如此。 顾小玉再是早慧,也记不住解环流程。 若真记住了,他就不可能是“原装”的。 祝明月换一个角度夸,“岂不证明他运气很好。” 这话可挠到顾盼儿的痒处,顿时眉开眼笑,“许是真有一点运道。” 一把将顾小玉抱起来,“待会为娘给你买奶油小蛋糕吃。” 顾小玉喜欢得很,“娘。” 笑得顾盼儿心都快化了。 段晓棠犹不放弃,凑到顾小玉身边道:“abandon” “how are you” “奇变偶不变。” …… 顾小玉一脸迷茫道:“段郎君。” 就是一个聪明些,专注些的本地土着幼崽。 被评为长安狗屎运代表的范成明,迎来一群打秋风的不速之客。 宁封笑容灿烂,“范二,我们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范成明拉着一张脸道:“不是空着手来的么!” 手指点一点,“一、二、三……五双手,全空着,就拎一根马球杖。” “怎么,轮流挥一下?” 宁封将马球杖的头端搭在范成明肩膀上,“快把酒肉摆上来,告诉你一个大新闻。” 范成明琢磨几人的表情,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只能是热闹事。 吩咐仆役:“备酒备菜。” 温茂瑞:“今儿你没去万福鸿,真是亏大了!” 范成明:“那不是祝娘子的地盘么?” 祝明月能让你们看她笑话! 温茂瑞透漏一点风声,“武将军家打起来了,这会全聚到祠堂去了,估计还得动手。” “这样的消息,赚你几坛酒,不亏!” 范成明难以置信道:“武将军,和人打起来?” 武俊江脾气有些暴躁,却不大可能在市井之地和人动手。 范成明说罢,就要往外走。 宁封拽住人,“你去干嘛?” 范成明:“他是我下属,我去看看情况。” 武俊江若是栽了,右厢军更没有扶得起来的人,谁替他建功立业。 范成明平日不着调的时候多了,很难让人想起,他是武俊江的顶头上司。 温茂瑞劝道:“不用去,和武将军没多大关系,你看华清和相九都在这儿。” 宁封趴在范成明肩头,幽幽道:“范二,说来这事,还是你挑起来的。” 范成明坚决扞卫自己的清白,“我没有。” 宁封:“今天在万福鸿闹起来的,是窦家和应家。” 范成明伸长脖子假借催促仆役,转移话题,“酒菜怎么还没上来。” 温茂瑞摇头晃脑感慨道:“作孽呦!” 大部分时候充当隐形人的相娑罗,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件的来龙去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武家亲眷多,念起来又臭又长。 右武卫有一个好处,不劝酒。 爱喝就喝,不爱喝就不喝。 其他人恨不得占尽范成明的便宜,八卦下酒,越喝越有。 仿佛少喝一点,千里迢迢跑来八卦就亏了。 喝了大半日,桌上除了相娑罗,其他人都酒意朦胧。 范成明顶着醉意,让下人收拾出一张大床来,他们要“大被同眠”。 温茂瑞摆手道:“我不,我要回家。” 陈灵芝进来时,恨不得在范二脸上拍,动手时换了动作,抓住他肩膀摇晃两下,仿佛能听见里头的水声。 范成明慢吞吞道:“你怎么来了。” 陈灵芝:“姐姐让你过去。” 范成明在前头和人喝酒,陈灵芝索性去隔壁和俞丽华作伴。 范成明:“嫂子叫我干嘛?” 陈灵芝:“窦夫人、梁夫人来了。” 众人脑子里转了一圈,才知道说的是谁。 孙安丰:“对啊,他们都隶属于左武卫。” 温茂瑞:“武家祠堂有结果了?” 宁封醉中惊坐起,“快,给我拿醒酒汤来!” 范成明脱下沾了酒渍的外袍,换上新衣裳,冷水擦脸,嘴里含上鸡舌香。 嘟囔道:“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了。” 他哪知道武家姐妹俩会过来。 宁封挥挥手道:“范二,速去速回,我们等你。”的消息。 他们眼下的形容,不大方便去俞丽华面前露脸。 温茂瑞问道:“范二娘子,嫂子到底怎么说?” 陈灵芝打个马虎眼,“我也不大清楚。” 范成明离开,陈灵芝不愿与一群酒鬼打交道,“我让下人再送些酒菜来,你们喝好吃好。” 宁封再重申一番,“我要醒酒汤。” 陈灵芝:“有,有,都有。” 头一次见识到,主动要醒酒汤的酒鬼,那玩意比酒还难喝。 孙安丰趴在桌上,缓缓举起手,“范二夫人,我也要。” 找到范家门前,此事或许已经脱离家族私事的范畴了。 第1164章 溢于言表 次日南衙点卯,时天下无事,主要是为了确认诸位将官的生存状况和身体情况。 比如别死某个花娘肚皮上,别打虎反被虎打了,或者举鼎……这有点犯忌讳,同人比试受伤了。 吴越吴巡都不是好长篇大论的,该联络的感情早私下联络好了。 今日见一面,确认大家都活着就行了。 翁高阳瞧旁边右武卫的队伍里缺人,问道:“武将军呢?” 武俊江不是段晓棠,从不踩点。 范成明谨记上司的职责,说道:“他头风犯了,请假在家养病。” 武将对身体格外在意,翁高阳难以置信,“他才三十,就得头风了!” 范成明恍然大悟道:“记错了,头痛。” 恰逢吴越和吴巡带着大批护卫进来。 范成明迈着外八字步直奔吴越,活脱脱一副佞臣像。 不顾旁边站着的吴巡,一点不见外地趴在吴越耳边“告密”。 众所周知,吴越在外向来端的很。 此时听范成明说话,却和打翻调料盘一样,五颜六色七情六欲一起上脸。 眼神时不时瞄向右武卫,再看向右御卫,又落到吴巡脸上。 吴越想撤回一双没被“污染”过的耳朵,又舍不得八卦,五官差点不受控制,四处乱飞。 悲喜不知,但惊讶是肯定的。 随着范成明的手舞足蹈,吴越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吴巡有些好奇,什么事能把吴越惊讶得这般模样,偏偏不好意思探听两人的小秘密。 翁高阳扭头看右武卫的人,不分上下聚成一团,似乎在讨论何事。 许是与范成明同吴越说的有关系。 瞥见宁封在外围上蹿下跳,连忙把人叫回来。 翁高阳:“宁六,营中新进的二百匹马安顿好了么?” 如此重要的场合,光明正大说公事,肯定是借口啊! 待宁封窜回来,翁高阳立刻变了口风,“怎么回事?” 宁封脸上满是兴奋道:“昨日武将军和应将军,差点在武家祠堂里打起来。” 这么炸裂的开头,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余项明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斜瞄一眼应荣泽铁青的脸色,看起来心情是不大妙。 如果妙的话,武俊江就不会托病在家了。 武俊江和应荣泽说起来关系不远,但明面上没来往,怎会在武家祠堂里大打出手? 宁封慢悠悠道:“这说来就话长了。” 余项明还不知他的秉性,“别添油加醋。” 宁封:“武将军俩姐姐家原先不是亲上加亲,后来退了么。” 事情发生不过一两年,众人还有印象。 翁高阳:“是有这事。” 宁封:“昨天小婵和梁五的妹妹,又叫上窦家小娘子。她俩是表姐妹,三人一块到万福鸿玩耍。” “倒霉催的遇上应家小子,不知道灌了几升马尿,众目睽睽之下,就对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动起手来。” 翁高阳舌头差点找不着北,“哪种动手?” 殴打还是动手动脚? 宁封:“仗着人高马大人多势众打她们啊!幸好温五几个刚好在附近,万福鸿的护卫赶来的及时,才把人救下来。” “就这样窦家小娘子整条胳膊全是青紫,小婵昨天回去喝了安神药,晚上还做噩梦呢!” 翁高阳脱口而出,“他疯了么!” 某些男人以打家中女人为男子气概,但这种人只会窝里横。 不敢打到外头去,因为别的女人有父兄,欺负了人自然会被人找回来。 宁封:“怀恨在心吧!” 知道前情提要的人,不需要宁封再补充两家的恩怨。 翁高阳:“梁五的妹妹,也是他表妹吧!” 宁封:“人都被推地上了!” 余项明:“真是一点情分不讲。” 原先还有人背地里说窦家做的太决绝,让女儿跳火坑自然不行,但多少该念着亲戚情分,给个以观后效的机会。 如今看来,窦家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宁封装模作样叹口气,“事情闹到这份上,只能把各家家长请来。” “结果应家人到后,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要把人带走。窦夫人气疯了,就和应夫人切磋了一把。” “另一边应家小子又和表弟妹打起来了,应大人去帮忙,被梁家伯母拦下来了。” 右屯卫头脑风暴好一阵,才想明白。别看各自称呼窦、应、梁,其实是一家子骨肉姊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薛曲头脑最清晰,梳理清楚其中脉络,“武家两姊妹,两个诰命夫人在万福鸿动手。” 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大将军也偷偷吃起瓜来。 薛曲:“应将军的弟弟,对姨姐动手了?” 宁封添油加醋也是有底线的,没发生过的事绝不承认,“那倒没有。” “武将军和他堂兄一人拉一边,才把人分开。祝娘子那儿的屋子摆设全砸了,武将军赔了好大一笔钱帛。” “武将军听了来龙去脉,教训外甥,应夫人阻拦,直接扑到儿子身上,说武将军若想教训她儿子,就先把应家上下全杀了!” 薛曲:“到底谁疯了!” 饶是历经世事,也没见过这样的品种。 宁封:“武将军当时都快气得流眼泪了。” 右屯卫的人对武俊江有些了解,流血流肠子,都不可能流眼泪。 在宁封的形容里,武俊江简直一个绝世大怨种,不过他确实挺冤的。 宁封:“事情到这地步很难收场,窦家梁家两姐妹连个装模作样的道歉都没有收到。”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就说把各家姻亲请到武家祠堂评评理。” 子弟常惹事的家长都知道,这时候不管起因如何,先道歉把人安抚下来,再坐下来慢慢划分责任。 这方面,范成达是行家里手。 他排第一,南衙没人会和他争。 别看他作风强硬,但赔礼道歉的软和话也说过不少。 余项明:“应将军也去了?” 宁封:“他是应家家长,他不去谁去。” 薛曲还不了解应家的做派么,“又没有结果。” 宁封:“嗯。” 撇嘴道:“老人嘛,只想看子孙和乐。武家的族老劝和的多,希望姊妹几个握手言和。” “窦夫人硬气,直接说谁把女儿孙女嫁给应嘉德,她就相信这话里的诚心。” 打蛇打七寸,这句话和当初对殷博瀚拥趸的诛心之言,异曲同工。 翁高阳笑道:“人又不是傻的。” 嘴上描补两句就行了,谁会真去跳火坑。 宁封:“是啊,当场就没人说话了。” 武家对应家外甥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第1165章 一唱一和 宁封两手一拍,“应家内部意见不一致,应将军的意思是,两边都有错,受了教训,扯平了。” 翁高阳瞠目结舌,“还能这么算了!” 男女退婚,亲戚伦理,姐妹俩都动手了,还能不往下计较! 这是应荣泽能裱糊得了的? 说白了,为何在武家祠堂开会,还不是因为涉及的全是武家的出嫁女。 并非应窦两家的恩怨。 余项明:“另一种意见呢?” 宁封:“应将军弟弟一家的说法是,窦家以幼殴长,是为大逆。” 长幼有序,是人伦的基础之一。 薛曲:“强词夺理!” 上牙还有磕到下牙的时候,一家子兄弟姊妹幼时哪没打过架吵过嘴。 真拿这一条来框,不知多少人要栽进去。 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武兰薇若是在闺中时这么做,自然引人说道。 但现在大家都是“泼出去的水”,出嫁随夫,连姓氏都不是同一个。 娘家长幼顺序就没那么重要了。 何况还有一个为母则刚的光环加持,除了有心人,谁会去多嘴。 翁高阳问道:“梁夫人和应家那位,谁长谁幼?” 宁封:“一个行三,一个行四,梁家伯母是武家上一辈在世出嫁女中最年长的。” 名副其实的长姐。 旁人只注意到应窦两家的矛盾,却忘了梁林芳也是受害者之一。 宁封:“不过梁家伯母自来是个老实性子,青年守寡,若非娘家得力,家业未必能保下来。” 孤儿寡母就像一块肥肉,引人觊觎。 有的是自身愚蠢,有的是亲戚贪婪,还有外人眼红…… 散或守,各有各的缘由。 余项明感慨道:“老实人也被逼急了,后来怎样?” 宁封:“让追究窦夫人的责任,武将军一听脑袋就炸了。他不能教训自己的亲姐姐,只能把账算到应大人头上,认为都是他挑唆的。” 某些身份天然具有“正义”的压制作用,比如舅甥、郎舅…… 小舅子揍姐夫,通常是因为姐姐受了委屈。 但武兰菱的态度,在上次退婚事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武家若是狠舅奸亲,这副做派还能理解,偏偏武家对出嫁女算厚道。 无非仗着血缘斩不断,若有难时,只要能低下头哭两声,为了各自的脸面,武家总不会不管她。 百试百灵,不然武俊江当初怎会答应提携应嘉德入右武卫。 偏偏如今武俊江真有姐姐在应家受了委屈,还不止一个。 宁封:“武家兄弟几个当即就要收拾应大人……” 有时候,某些愤怒只能用拳头来宣泄。 翁高阳兴奋不已,“打起来了!” 宁封不得不戳破他的幻想,“没有,躲应将军背后去了。” 娘家人收拾女婿,总不能连累没犯错的亲家大伯。 翁高阳失望不已,“后来呢?” 宁封再摊开两只手,“没有结果,应将军说几方都不大冷静,且应家母子都受了伤,不如先归家治伤,往后慢慢谈,总不能伤了亲戚情分。” 态度看起来很诚恳,实际什么都没答应。 所有人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翁高阳:“难怪武将军托病了。” 薛曲作总结,“娶妻不贤毁三代, 嫁夫不好毁一生。” 可以当做互文,说的哪对不言而喻。 隔壁话题中心的段晓棠反而有不同的见解。 侃侃而谈道:“应家这方面倒是做得厚道,没有把女人推出来背锅,说全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孰料她还有下一句,“所以说啊,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什么锅配什么盖。” 那就是应家全员“头发长见识短”,惺惺相惜,都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李开德埋头憋笑,“还不如说缺德呢。” 周边一众大小纨绔赶紧将这句“金玉良言”记下来,作为点睛之句。 纨绔这种生物,除了豪横,还有一重好处——路子广。 争取在点卯之前,将消息散播到一半人中。 剩下的一半,等大戏正式开场。 八卦总是越传越失真,待卢自珍到来,就从自家长史口中听来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闻。 武家在祠堂上演亲戚大乱斗,应荣泽重伤武俊江。 传小话的人有意无意避开右御卫,导致应荣泽除了惯来严肃的神色外,并无其他异状。 饶是裴子晋在南衙时日日久,也分不清许多人的关系,尤其武家姻亲众多。 裴子晋:“应、武二位将军有联系?” 边景福张嘴就来,“应将军是武将军姐夫的兄长,姻伯。” 一般人不会特意记如此复杂的关系,但谁叫这段关系经过吴岭亲口认证呢。 卢自珍:“仔细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总之他不信,应荣泽会重伤武俊江,误伤也不可能。 隔壁左骁卫不负右武卫分号的别称,听到的大概是三手消息。 孟章忧心道:“待会要不要去看看武哥?” 杜松:“清官难管家务事。” 谁处在武俊江的位置上都难做。 每逢重大场合,将官们都会摆出一副肃穆之像,唯独今日,吴巡发现许多人挤眉弄眼。 不出格,但称不上严肃。 吴越吴巡分坐左右,快速将场面话说完。 吴巡正要挥挥手,让各回各家,继续奏乐继续舞。 吴越忽然道:“方才知晓一事,我与乐安王兄年轻,不知该如何处置。” “诸位大将军留一下,应将军也留一下。” 吴巡和应荣泽对视一眼,均不知吴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薛曲对这种场面太熟悉了,吴越每次推辞他年轻的时候,背后都是“乐子”。 其他将官缓缓退出。 韩腾瞟一眼应荣泽,慢悠悠解释道:“世子,俊江头痛是老毛病,和应将军没关系。” “洗白”之余又扔了一口黑锅。 应荣泽急忙辩解,“韩大将军,末将与武将军并无矛盾。” 韩腾缓缓道:“那是老夫意会错了,看世子特意留下你,还以为和俊江有关呢。” 吴越:“此事与武将军无关,既是南衙的公事,亦是私事。” 吩咐道:“彦方,将人请进来。” 两人默契地一唱一和,将所有人的兴趣都吊起来。 将官们退出后,并未如从前一般鸟兽散,反而专心致志研究起地面砖缝里的杂草。 南衙是他们的大本营,多待一会怎么了。 第1166章 找上单位 被陈彦方毕恭毕敬请进来的,是四位按品大妆的妇人。 其他官衙或许偶有家眷进出送衣送物,南衙由于性质特殊,少有女眷踪迹。 为首的女子年约三十许,小腹隆起,竟是一位孕妇。 她身后两位中年女子扶着中间的老妇人。 范成明狗腿似地跑过去,扶着俞丽华的胳膊,轻声细语道:“嫂子,慢点,这儿地滑。” 俞丽华:“又不是没来过。” 南衙有十六卫,却不大可能同时存在十六位大将军,有的是空置,有的是遥领,有的是出征…… 此刻堂中不过寥寥数位。 徐昭然慢慢挪到段晓棠旁边,问道:“今儿怎么回事?”唱的哪出大戏。 他不认得其他三人,总认得俞丽华。 段晓棠一手拔着钻缝里的草,说道:“都是有单位的人,受了委屈不得请单位主持公道?” 徐昭然将“单位”理解为靠山,悄声道:“应?” 要不为何独独将应荣泽留下来。 段晓棠怀疑他们夫妻俩每天在被窝里讨论各家八卦,“是应也不是应。” 堂中众人万万没想到,吴越请进来的是几位诰命夫人。 为首的俞丽华总是认得的。 俞丽华微微躬身,吴越连忙道:“范夫人,你身子不便,无需多礼。” 俞丽华淡然道:“世子,妾身不到动弹不得的时候,礼不可废。” “妾俞氏,外子为左武卫大将军范成达。见过郡王、世子、诸位大将军。” 窦老夫人:“老身蒋氏,先夫游击将军窦阳焱,犬子左武卫游骑将军窦鸿云。” 武兰薇:“妾武氏,外子左武卫游骑将军窦鸿云。” 武兰惠:“妾武氏,先夫昭武校尉梁升荣,犬子左武卫翊麾副尉梁景春。” 众人没想到,点卯前的热门话题当事人,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南衙了。 几人的穿着打扮,都符合当家主母的形象,谁能想到会当众和亲戚大打出手呢。 武兰薇本想请祝明月或花想容出手,特意整治出一个“柔弱”的妆容。 转念一想,她们今日所做之事,柔弱不会惹人疼惜,反叫人看轻。 应荣泽尤为震惊,没想到昨日在祠堂里大多时候表现沉默地武家姐妹,会来南衙。 吴越:“几位夫人快请入座。” 待人坐下,吴越方才说道:“左武卫出征在外,我等安定后方。夫人们若是受了委屈,尽可直言。” 俞丽华缓缓说道:“昨日妾身在家歇息,窦、梁二位夫人忽然上门求助。” “道是她们的女儿在街市上遭人殴打,打人者却连个道歉都没有。” “世代将门,官宦人家,竟被人欺辱至此!” 吴越不用特意装作愤怒,淡然问道:“浪荡子出自何家?” 俞丽华瞟一眼有些不安的应荣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滕王府亲王友应荣轩之子应嘉德。” 刨除种种前尘血缘牵绊,昨日之事的本质就是两个官家小娘子在闹市遭人殴打,且未得到任何道歉和安抚。 她们不是毫无倚仗的民女,有为官拜将的父兄。 除了元宏大,在座其他人对几家纠葛了然,他少有管左骁卫的日常事务,平日不混南衙诸卫的圈子,对其中种种前尘并不清楚。 杜松不在旁边,没人为他梳理前因后果。 元宏大也不多言,名字如此相似,说和应荣泽没关系才怪。 他的官阶是高一些,不至于如此嚣张吧! 吴巡再偏向应荣泽,也不能说俞丽华等人是污蔑。 只能说,一点不意外。 若是寻常民女,或许还能“栽”一个不庄重的名号。 吴巡按住额角,问道:“荣泽,可有此事?” 不仅请家长,还闹到南衙来了。 应荣泽不认也得认,硬着头皮道:“禀郡王,嘉德与表妹们有些误会,冒犯了人。” “应家并非无道歉补偿之意,只是想着都是武家的甥血,冷静下来后,由舅家居中调停,再行商议。” 吴越一针见血,“可曾道歉。” 应荣泽:“弟妹和嘉德都受了伤,一团乱麻,尚未理清楚。” 吴越:“也就是没有了。” 连句轻飘飘的软和话都没说。 薛曲难得快人快语,“亲戚就活该挨打吃闷亏。应将军,做你家亲戚,真需要几分底气。” 以武兰菱无理都要搅三分的性子,没说过窦意意除了反抗之外,有何不妥之处。 可见这场纷争,全是应嘉德挑起来的。 韩腾:“若不是亲戚,这般浪荡子,当场打死都不冤枉。” 武兰薇、武兰惠站起来身来,冲韩腾行礼。 武兰薇:“昨日若非右武卫几位将官刚好在附近,施以援手,小女还不知能否逃脱虎口。” 韩腾摆手道:“于公保境安民,于私援助同袍家眷,都是他们该做的。” 应嘉德父子俩又不是南衙的。 武兰惠:“救小女出水火,我们该当道谢。” 俞丽华笑道:“都是韩大将军调理得好。” 韩腾高兴地捋一捋胡子,“孩子们本来就好,当初俊江却不过亲戚情面……幸好发现得早。” 应荣泽保证道:“嘉德必会负荆请罪,应家也会补偿两位侄女。” 武兰薇连名字都不想提,“又不是没道过歉,还是应将军亲自领上门的。” 窦老夫人一拄拐杖,“当初高人算命有血光之灾,没想到避成这样都躲不掉。” 应荣泽拱手道:“老夫人,嘉德受此教训必会洗心革面,改日……” 窦老夫人倚老卖老道:“改日,该到哪日?他父母口口声声说,等到鸿云出征归来再行商议。” “难道我儿一日不班师,老身的孙女就要一日日活在恐惧之中。” 窦老夫人历经世事,毫不避讳道:“说得难听些,鸿云若是戍边或是万一……回不来了,应家就不赔礼道歉了?” “将门女子支撑家门,婚丧嫁娶哪样没操办过,非得等男丁!鸿云和景春出征,他们的女儿妹妹,就不配得人道歉?” “鸿云父亲为朝廷尽忠,老身将他拉扯长大。他是孤儿,但他女儿不是。” “他还没死呢,女儿就被人当孤女欺负!” 第1167章 新受害者 孤儿寡母是将门中一个十分敏感却回避不得的问题。 孩童抱金,人皆魔鬼。 一大片家业如同肥肉放在那里,谁不想去咬一口。 这时只能靠姻亲故旧搭把手撑下去,待子弟长成,就算熬出头了。 但更多的是,无声无息地被吃绝户,打落牙齿和血吞。 说应家视窦梁两家如绝户不可能,但欺负他们家势不如人,妇孺当家,是不争的事实。 窦家算是熬出来了,梁家却还在挣扎中。 武兰惠触动心防,情到深处眼泪不自觉流下来,“春儿十岁出头没了爹,芳儿连他的脸都记不住……” 梁林芳是切切实实的孤女。 六罴为什么那么废,因为他们大多年幼失怙。 从小没有父亲保护和教导,只能跌跌撞撞长大。 武兰薇急忙掏出手绢,帮武兰惠擦干净眼泪,“三姐,别哭!” 武兰惠接过手绢,擦干净眼泪,哽咽道:“我的眼泪早哭干了!” 欺负孤儿寡母的罪名应荣泽实在担不起。 还要不要做人了。 应荣泽慌忙解释道:“梁夫人,两家本是亲戚,应家绝无此意……” 武兰惠猛地站起来,质问道:“亲戚?就因为这重关系,欺负我女儿就可以不认了!” 从进门到现在,几人从未主动提及亲戚关系。 难道是亲戚,就活该忍让吗? 这本就是应嘉德的错,本就该立刻、马上道歉,没有附加条件。 武兰惠双目微红,转身面向上首的吴巡吴越,说道:“昨日妾身问过范夫人,左武卫何时班师,她也说不准。” “今日妾身在这南衙大堂上,问郡王、世子一句,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家要等春儿回来,才给他妹妹说法。” 再转身面向应荣泽,唇角微微挑起,“应家到时不会嫌春儿位卑职低,不够资格登门吧!” 应荣泽心底快骂死应荣轩两口子,忙不迭解释道:“绝无此意……” 卢自珍长叹一声,揭开那层遮羞布,“不就是欺软怕硬,拜高踩低么!” 人之常情。 吴巡尴尬道:“卢大将军果真快人快语。” 卢自珍:“我也这么觉得,说得快,但没说错。” 卢自珍在南衙,是一颗知情识趣的铜豌豆,连吴岭都拿他没办法,只能任左御卫自生自灭。 吴巡碰软钉子铩羽而归,摸摸鼻子缓解尴尬。 常人总将窦梁两家混为一谈,大错特错。 窦应两家有纠葛,应家那一套推诿还有商榷的余地。 梁家可没有任何“对不住”的地方,梁林芳伸出正义之手,反倒受了无妄之灾。 对这位无辜的小表妹,应家同样没有任何歉意。 应荣泽慌忙道:“我即刻让嘉德还有他那不成器的爹娘,去给两位侄女赔礼。” 武兰薇:“我家受不起,不是没道过歉,他们改了么?” “昨日妾身兄弟几个,眼睛都气红了,应将军照样推诿,今日就行了!” 武兰菱蛮横惯了,出嫁女若视娘家如敝履,武家还真拿这盆泼出去的水没办法。 她和应家,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应嘉德敢如此嚣张,不就是仗应家的势么。 轻飘飘地道歉就放过去,谁知道何时故态复萌。 她们今日来南衙又哭又闹,不是为了道歉。 要搞的是应家的男人,大的小的,都不放过。 应荣泽深吸一口气,问道:“窦夫人想要如何?” 武兰薇“高风亮节”道:“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赔偿。” 一字一顿,“日后窦、梁两家所经之处,姓应的全给我避开。” 反身握住武兰惠的手,安慰道:“三姐,我们惹不起,只能求两不相见。” 武兰惠低着头,闷声道:“我明白,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抬起头直视应荣泽道:“应将军,昨日既然没有赔礼道歉,往后也不用登门,找补回来的没意思。” 应荣泽没想到一招拖字诀,反把自家放到火架上,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牵起僵硬地嘴角,“赔礼道歉是应该的……” 韩腾倚老卖老,“妇孺当家,怕的是道歉再被人赖上。” 卢自珍:“平日到底怎么做人的,让人畏惧成如此模样,亲戚都避之不及。” 可以说是武兰菱夫妇,也可以说是应家的家风。 今日之事,不涉及军功划分的利益之争。 说到底是一桩狗血八卦。 军中上下等级森严,但将门交往并非如此,因为他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比人走茶凉的文官家族多了一丝义气。 窦梁两家的处境不算落魄,都被人逼到如此份上。 焉知他日不会落到自家头上。 连向来不沾事的褚斯伯都看不过眼,说上一句公道话,“荣泽也姓应,难道朝会、军议也避开?” 默认两家提出的“避让”之说。 窦老夫人深明大义,“岂能因私情动公务。” 褚斯伯:“那就成了!” 薛曲忽然道:“应将军,只有窦梁两家的小娘子遭飞来横祸吗?” 应荣泽迟疑一瞬,以为薛曲是在翻应嘉德的旧账。“嘉德年少,行事不谨,末将往后必会严格教训。” 薛曲:“不是往后,昨日宁无疆的妹妹也在场受了连累,可怜小娘子一个,晚上噩梦连连。” 只要宁婵咬定她受惊吓做噩梦,华佗在世也推翻不了。 薛曲打量应荣泽的神色,质问道:“你把事接过来,连侄子打了几个人,都不清楚!” 卢自珍恍然大悟道:“难怪宁六昨日急冲冲走了,连马球都没顾上。” 武兰薇作证道:“昨日小婵确与小女在一处,无辜遭殃。” 元宏大:“这也太不像话了。” 薛曲:“宁家不是单门独户,长安有的是族人,将军、校尉都有,宁无疆也在。” “过了一天连点表示都没有,宁家和你们可不是亲戚。” 武兰菱夫妇到时,屋子里只有武家姐妹和外甥女。不久后两边激动得“切磋”起来,哪还能了解事件全貌。 就像靳华清没见过应嘉德一样,应嘉德也不认识宁婵,热血上头,还能分清到底打了几个小娘子? 应家卯足了劲,用亲戚关系拿捏窦梁两家。 宁家和他们可没有一丝牵连。 第1168章 祸福自受 薛曲把宁封叫进来,让他细说情况。 宁封纨绔出身,闯祸后该如何收场,有充足的经验。 实在没想到应家这方面如此“欠缺”,应嘉德坏水从头冒到脚,以前怎么收拾的。 不收拾啊! 宁封:“我和我妹妹两个,那么大的人,站在那儿,居然没人看见!” 我还穿的那么显眼! 说实话,就算应荣泽亲去,见宁封出现在那儿,也不会意外。 他和右武卫的人混在一块,太正常了。 宁封:“今日若不是大将军提一句,应家是不是就不认我妹妹也受了委屈。” 照窦梁两家提出的“不相见”的处理办法,宁婵只能白挨了。 宁封质疑道:“应将军,你家子弟是否各个乖巧出息不惹事,不用收拾烂摊子。” 薛曲喝道:“胡说什么呢!” 说得对! 薛曲作主:“窦梁两家高风亮节,可以不要赔礼道歉,但宁家的不能省。” “宁六,到时把你家的叔伯兄弟都叫上,别让人看轻了。” 宁封嘟囔道:“没点身份还受不起了?” 薛曲:“滚出去。” 宁封圆润地滚出去,和一群小狐狗分享事件最新进展。 谁也没想一场普通的斗殴事件,最荒谬之处竟然是过去这么长时间,连到底有几个受害者都没搞清楚。 应荣泽既然去了武家祠堂,作为应家家长就该过问处理。 自家不占理,又犯了众怒,该道歉就道歉,该赔礼就赔礼。 窦、梁可以用用亲戚关系拖延,但就像薛曲所言,宁家可没有干系。 但凡收拾过烂摊子的家长,对其中的流程和尺度都了然于心。 应家居然卡在第一步。 除了傲慢还能是什么。 翁高阳:“上次应将军替他侄子擦屁股,不擦得挺好的么。” 孟章:“那是因为王爷过问了。” 说到底,还是看人下菜碟。 翁高阳:“难怪非得到南衙来求公道。” 怀疑若是今日进不得南衙大门,憋着这股气,说不定闹到宫里去。 裴子晋:“听说应将军的儿女正在议亲。” 他试图深耕媒人事业,虽然至今没做成一桩婚事,但相关的消息知道不少。 翁高阳:“谁家?” 裴子晋必须否认,“不知。” 范成明冷嘲热讽道:“窦家武家都不敢把女儿嫁进去,他们亲戚一遭,比外人了解多了。” “这要没个王公的爹,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转头向四周嘱咐道:“谁要知道劝一句,积德行善。” 周围人不管知不知道,纷纷点头。 右武卫和右御卫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又是右武卫的将官见义勇为。 范成明怎么是趁机拉踩呢,分明是做善事。 大堂内,俞丽华站起来,“左武卫出征,只剩妇孺撑门户,还请南衙为我们主持公道。” 应荣泽擦着台风尾过去,应荣轩还没过去呢。 座中的宗室和大将军们简单用眼神交换意见。 应荣泽应荣轩是兄弟,撕不开。不看僧面看佛面…… 南衙出面,就是不给应荣泽面子。 应家先做的不体面,没把应荣泽捎上已经够留情面了。 这事不就是因为各种“僧面”、“佛面”纠缠,才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吗? 吴越:“我会上奏,弹劾应嘉德欺辱南衙家眷,应荣轩治家不严。” “亲王友职责所在,对亲王规劝和谏讽。应荣轩所作所为,恐将带累滕王侄的名声。” 亲王友最重要的职责是陪亲王玩乐,但吴越也不算上纲上线。 应荣轩放纵子嗣,和他放纵亲王不可同日而语。 前者败坏家声,后者败坏朝纲。万一亲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吴越:“到底是滕王府的属官,王侄通情达理,也该和他打个招呼。听说乐安王兄与他相熟,莫不如过府说一声。” 吴巡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去和我心腹兄弟的靠山下通牒,要整治他,别保! 里外不是人!!! 吴越好声好气道:“王兄若是不方便,那便我去。” 吴巡瞟一眼应荣泽担忧的神色,吴越亲自去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应荣轩会跌到哪一步,可就不好说了。 吴巡生生咽下一口闷血,咬牙道:“我走一趟便是。” 吴越紧盯应荣泽道:“沙场征战生死无常,没有叫外人欺负南衙家眷的道理。” 应荣泽还得谢谢吴越一番“好意”,将他们兄弟俩剥离开,不然就是他带头欺辱亲戚、同僚了。 但外人会将应家分开来看么。 俞丽华躬身道:“多谢南衙为我等妇孺主持公道。” 吴越轻声道:“该当的。” 薛曲:“我等沙场搏杀,总不能让妇孺在身后被人欺负,求告无门!” 再问道:“俊江如何了?” 难道武家一点不管,才逼得她们找到南衙来。 武兰薇低头道:“妾身兄弟几个急火攻心,病倒了!” 薛曲:“至情之人!” 武兰薇:“昨日三弟教训那混账,应二夫人阻拦,说是非得三弟把应家老小全杀了,才能动她儿子。” 应荣泽的脸顿时变得五颜六色,气不敢气,骂不敢骂。 谁叫那些混账是他保下来的呢。 武兰薇:“后来在祠堂里,应二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武家不该管到应家人头上。” “话顶话,三弟就说我不管你,死了我也不去送。” “应二夫人就道,不知道谁先死!” 出嫁女去世,要等娘家人到,确认并非死于非命,才能发丧。 这是娘家最后能保障出嫁女安危的手段。 武俊江的狠话,和事实上断亲无异。 但武兰菱的回应,无疑更狠。 武俊江比她年轻得多,沙场无常,忌讳颇多。 和咒武俊江早死有什么区别。 卢自珍:“应将军,能把人全须全尾从武家带出来,果真非同一般。” 难怪今日不止武俊江,其他武家子弟也没出现。 任凭这场告状大戏开场。 应荣泽:“我去的晚,并不知晓此事。” 武兰菱是块滚刀肉,武家放弃她了,收拾应荣轩,却被赶到的应荣泽拦下来了。 卢自珍大发善心,“说到底人姓应不姓武,祸福你自个受着吧!” 武家接连闹过两场,谁是谁非清楚明白。 没人会把他们归到一块。 应嘉德真闯出天大的祸事,先死的也是伯父,而非舅父。 第1169章 三天五天 南衙的教育风格,向来简单粗暴。 诸位大将军打仗的手艺有高有低,但论起收拾儿子,各个都是一把好手。 褚斯伯:“儿女都是债。” 俞丽华在这儿,薛曲就不拿范成明作筏子了。“教育子嗣还得看荣国公的。” 吴越从前以为南衙都是一群莽撞的武夫,后来才明白,别的不说,到大将军这一级别,各个都是阴阳怪气的祖宗。 比如薛曲这句话,他就不知道是夸还是损。 薛曲:“在长安时,下死力气掰正子弟品行,照着一天三顿来打。” “孙三进了右武卫,再不惹事,表现还不错。” 孙家是什么情况,孙文宴再不管,得把全家送走。 韩腾有必要替孙安丰正名,“孙三就是爱写酸诗,有点文人脾性,品格没问题。上次那封又臭又长的战报,就是他写的。” 右武卫的战报有无数封,但能被特意说成又臭又长的,只有扳倒殷博瀚那一封“朴实无华”的。 可见孙安丰有才,而且管得住自己的脾气。 武兰薇:“这次救助小女的,便有孙校尉。” 别管是孙文宴打的好,还是右武卫教育得好,人现在就是长安城有名的(品行正直的)青年才俊。 吴巡尴尬道:“荣泽到底只是分了家的兄长,管不到那么仔细。” 南衙林子大,什么鸟都有,随手就是案例。 韩腾:“冯四打小顶着爵位,做事出格不一样被兄长拎到祠堂揍,后来还被关到牢里醒神。” 分没分家,从来不是问题,只有想不想管的事。 卢自珍:“听说特意关到死牢旁边。” 转头对应荣泽道:“三司、一府两县,有的是牢狱,要不打点打点。” 这个主意馊极了,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人不怕笨,不怕狠,就怕蠢。 应荣轩夫妇以为占一时上风就是赢,殊不知是将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 应荣泽再护着,迟早有一天拖累死他。 武、窦、梁三家都被得罪透了,他再不做些应对,人家的刀就对着他了。 单独一家势不如人,三家合力呢! 事情告一段落,吴越留下来加一会班——吩咐幕僚起草弹劾的奏折。 吴巡苦着一张脸去滕王府送“晴天霹雳”消息。 关于你的属官,胆大妄为欺负南衙家眷的若干事。 吴巡将应荣泽拉到一旁,交代道:“即刻归家,收拾你家那三个不成器的,孙家冯家怎么做你怎么做,再去宁家赔礼。” 窦梁不要赔礼道歉,但应家的态度必须摆出来。 应荣泽迟疑,“几个小娘子并没有受重伤,他们都是末将的亲眷……” 吴巡:“现在已经说应家欺负孤儿寡母,你还想不想在南衙混?” 事实就是一旦窦鸿云梁景春出事,武兰菱一定会欺负两个姊妹。 武俊江都快被气死了,武家在这方面出不上力。 应家二房本就闲散,仗的是大房的势,说应荣泽放任也不为过。 应荣泽明白其中关节,若是处理不好,就是他自绝于南衙。 如今吴岭父子势大,他们的空间被不断挤压。 吴越反倒借着此事发挥,大做好人,收拢人心。 应荣泽拱手道:“末将知晓该如何做了。” 所以吴岭当初的思路才是对的,不用争执,不用分辩道理,只要把压力给到能“做主”的那个人就行了。 俞丽华等人出了南衙,陈灵芝早就在马车边候着,见人出来,连忙上前扶着。 陈灵芝问道:“姐姐,如何?” 俞丽华:“成了。” 陈灵芝:“方才家中来人报信,皇后娘娘宣召你明日进宫。” 俞丽华今早往宫中递了帖子,女眷之事本就该皇后处置。 她要扇了应家左脸扇右脸。 窦老夫人忙道:“范夫人,这次实在麻烦你了。” 挺着大肚子为她们奔波。 俞丽华:“都是左武卫的人,男人不在,本就该我出头。” 窦鸿云当初为了脱离右骁卫投入左武卫,交了投名状,彻底得罪死吴巡和应荣泽。 若坐视不理,岂不让人心寒。 窦老夫人:“明日入宫……” 俞丽华:“善始善终,且看应家今日如何处置。” 应荣泽若继续糊弄,就是自寻死路。 俞丽华:“几位小娘子,近日在家中好生休养。”别管外头的闲言碎语。 “应家不知礼数,但我们不能。右武卫几位将官,还有祝娘子那儿,该上门致谢。” 窦老夫人:“这是应该的。” 交代一番后续处置,几人各自登车。 武家姐妹俩坐在一起,起初谁都没有说话,平复心情。 坚强、柔弱、眼泪……都可以是武器。 只是耗费心力而已。 武兰惠:“六娘,你昨日怎么敢……” 武兰薇:“有些蠢人讲不通道理,只有拳头才能让她记得疼。” 唇角忽然挂着一丝笑,恍若三十年前的小女孩。“三姐,你知道的,她从小打架就打不过我。” 偏偏武兰菱不长记性,总来招惹。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沉默下来,小时候娇蛮的武兰菱,为何变作如今面目可憎的模样。 半晌,武兰惠幽幽道:“这样一来,三弟也能解脱了。”不用夹在中间受气。 一众将官打着给南衙“拔草”的旗号,留下一片青青草地,归营的归营,归家的归家。 相信趁着这股东风,应家在南衙交际圈子里的名声,短时间内起不来。 能把姻亲得罪得这么彻底,也是第一次见。 好久没看到这么能让全员吃瓜的事。 众将官哪怕回到营中,讨论的热情依然不减。 温茂瑞:“你们说应将军会如何处置?” 靳华清:“侄子简单,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孙安丰:“那也太轻了吧。” 温茂瑞幽幽道:“孙三,你好像透露了点,了不得的东西。” 范成明官高脸皮厚不怕事,“荣国公教子,真照一天三顿来打?” 孙安世被打得下不了床他是知道的,孙安丰少一点他也知道,具体少多少,就不清楚了。 孙安丰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第1170章 板上钉钉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孙家冯家摇身一变,成了长安“教子”的典范。 他们要避开的,不是普通的罪名,是谋反啊! 孙安丰猛跺一脚,“说应家就说应家,扯我干嘛!” 温茂瑞本着最后一丝良心,“行,继续说应家。难处理的是应家二房这一对。” 应荣轩夫妻俩仗应荣泽的势,不代表应荣泽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 就像武俊江快被气死了,也拿武兰菱没办法。 长兄如父,但不是范成明那种从小养起来的,各自成家立业后,再教训起来,没那么名正言顺。 靳华清:“总不能把应二夫人推出来吧!” 温茂瑞:“无情无义还下作。” 段晓棠那句“金玉良言”,相当于把应家的后路斩断。 什么锅配什么盖,只推盖子出来算什么事。 还彻底得罪死武家。 应荣轩夫妇俩一块被说道,武家没意见。 另外两个出嫁女表现“亮眼”,证明武家教育女儿的水平是及格的。 但单独把武兰菱推出来说事,武家一定会被气炸。 他们之间有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一直拿武兰菱没办法,当真是顾念骨肉亲情,还不是应家在中间挡着。 今日南衙的将官,尤其是年轻将官格外活跃。 范成明的小道消息一道又一道。 “应家召集族老了。” 应荣泽决定将事做的光明正大。 “应将军儿子的婚事吹了。” 庄旭:“哪家的?” 范成明:“没说定,但已经有人去未来岳家吹风了,十之八九得黄。” 高门联姻更多考虑的是利益,豪门子弟多纨绔,女儿嫁人后受苦的也不少。 但应家借着姻亲反过来钳制岳家一众亲戚的做派,谁敢沾。 别说这只是二房的“恶习”,大房的应荣泽也参与了。 武窦梁三家,在长安都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若非将事情闹大了,非得吃下这个闷亏。 隔壁右屯卫的薛曲,关注点和常人不同,悄悄问宁封,“窦家小娘子身手如何?” 宁封摸不着头脑,“她和小婵一块玩。” 打架技巧都是现学的,不过学得挺快。 薛曲明白了,“哦。” 武艺稀松。 他只想给儿子找一个厉害的儿媳,不是给自己找一个厉害的亲家。 南衙八卦的风,顺着各种交际圈,不断向外扩散。 孰料话题中心之一,据说在家养病的武俊江,忽然出现在右武卫大营。 彼时正是夕食,李开德等人预备在伙房里吃完饭再回家,饭菜花样多,还管饱 虽然俸禄不菲,但能省一分是一分。 见武俊江沉着一张脸进来,面色奇差无比,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格外“不好惹”。 打招呼后,抓着几个包子赶紧跑了。 庄旭和孙师傅要了一坛酒,放在桌上。说道:“表叔,喝一点。” 舍命陪君子。 武俊江沉声道:“不喝。” 拒绝得有些生硬,解释道:“我不喝酒,喝茶。” 庄旭伸长脖子,往武俊江的杯子里瞟一眼,红红黄黄一堆,问道:“这是什么?” 茶叶不是这模样! 武俊江:“菊花枸杞茶,清肝明目败火。” 不光他,其他几个兄弟子侄都安排上了,生怕被气死。 庄旭直觉,是从段晓棠那儿传出来的。 范成明见状,连忙拉上人离开,临走时不忘交代,“既然不喝酒,公房桌上有几份右厢军的文书,记得处理下。” 虽然没看见的他的铺盖和包裹,但料想武俊江又搬来营中常住。 估计这会靳梅英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安顿好了。 右武卫大营,武俊江永远温暖的避风港。 不是第一次了,情绪差脾气爆,但公事不会耽搁。 武俊江缓缓点头,“嗯。” 范成明:“压好几天了,别忘了。” 武俊江常住大营,大大减轻其他将官的值班压力。 若说总盼着他家出事,是不是不大厚道。 两人离开伙房范围。 庄旭:“就不管了?” 范成明:“我们管得了么。” 武俊江不是小孩,不可能钻牛角尖,这会纯粹避风头。 范成明:“大不了,明天让段二开导开导。” 庄旭:“她能开导?” 范成明:“你没发现,段二对亲戚的认知,和常人不大一样。” 庄旭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常拿九族计数。” 三代单传、九族系于一身,她懂什么是亲戚。 段晓棠的确不懂亲戚,但她可以试图理解。 祝明月一一分析,“亲亲相隐,按照大吴的伦理,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除了断亲,没有其他手段可以反制。” “但可以借用行政权威的力量来解决。” 赵璎珞:“不是亲亲相隐么?” 祝明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保护的是自己的女儿,维护的是夫家的利益。” 钻规则习俗伦理的空子。 所以今天出现在南衙的,只有武家的出嫁女,没有武家的男丁。 林婉婉:“这么绝的主意,谁想出来的?” 段晓棠:“窦夫人、范大夫人、范二,再加上一群醉鬼。” 祝明月:“最妙的是,七拼八凑的计划,居然让每个人都达成,他想要的效果和目的。” 讨公道、打击应家和吴巡、维护左武卫的团结、看热闹…… 段晓棠:“狗血与伦理双全的场面,在哪儿都吸睛。” 祝明月嗤笑道:“范大夫人明日进宫,应家今晚该睡不着了吧!” 戚兰娘:“立身不正。”活该。 林婉婉手支下颌,问道:“应将军和武将军,一个四品,一个五品,差不了几阶,武将军年轻力壮潜力无限,怎么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段晓棠解释官场的潜规则,“别看应将军官阶不比吕、杜二位将军。但他升大将军概率,比他俩高多了,几乎铁板钉钉。” 林婉婉:“所以,他们对上的是未来的右御卫大将军。” 段晓棠:“大将军,出身、资历、战功缺一不可。” 重要性依次递减。 “应将军是乐安郡王的心腹,右骁卫、右御卫中条件最出众的,不上也得上。” 祝明月缓缓吐一口气,“范大夫人明日进宫,至少让这板上钉钉的升迁,再推后三五年。” 第1171章 胡说八道 最重要的事,今天已经在南衙说出来了。 俞丽华进宫,把最后一环补上,彻底把应家的上升之势打压下去。 祝明月:“这件事后果不严重,但性质很恶劣。拜高踩低,霸凌亲戚,说来都是东风西风的事。” “关键是,武家俩姐妹在南衙大堂上,指责应家欺负孤儿寡母。” 两家的男人还没死绝,就被人这么欺负。 而孤儿寡母又是将门回避不了的问题。 将心比心,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马失前蹄,留下满门妇孺将来怎么办? 那时只能指望姻亲故旧的良心。 祝明月含笑道:“想一想,每逢应将军升迁,这事都会被人拿来说道。” 你敢让这样的人,做你的上司和同僚?万一出事,你的家人将被如何对待。 祝明月:“正面的例子,就是范家。” 没有博爱到照顾普通军士,但有名有姓的将官,一心跟着范家走的,肯定会照应。 没看俞丽华挺着大肚子,到处奔波么。 范成达能坐稳大将军的位置,有俞丽华三分功劳。 林婉婉:“应家的赔礼道歉,到哪一步了?” 段晓棠:“今天忙着处理自家,应嘉德被打了一顿,他娘去佛堂念经悔过,他爹据说读书去了。” 祝明月嗤笑一声,“没悄无声息地把应夫人解决了,但还是想把罪责往她身上推。” 思过、读书,是一个量级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 赵璎珞:“人真死了,武家肯定不会放过。” 武兰菱若“自杀”,相当于把罪责全认下,连累武家其他女孩的名声。 武俊江放了狠话,武兰菱若去世他不去,但武家其他兄弟可没说过。 林婉婉:“赔偿呢?” 段晓棠:“武家、窦家、梁家都闭门谢客,没接帖子。宁将军明天去宁家压场。” 祝明月轻飘飘道:“看来没想起我呀!” 架不是一个人打起来,损坏的家什物品,也有应家一份! 林婉婉拱火道:“祝总,他们就是看不起你。” 赵璎珞扑哧一笑,“明月想一鱼三吃,她今天收了窦家的礼。” 祝明月:“看看人家懂礼数的,多上道。” 赵璎珞:“是啊,够再起好几间屋子了。” 戚兰娘也学坏了,“欢迎来打架,前提赔偿给够。” 看来,她们发了一笔小财! 段晓棠好奇问一句,“花果山找到了么?” 祝明月:“陈牙人打听了几处地方,距离较远。” 来回一趟,一天时间就没了。 “得空的时候,再去看。” 林婉婉举起手,“顺便野餐!” 祝明月点一点她的额头,“就你积极。” 差点吃瓜吃撑的段晓棠,第二天神清气爽来到营中。 不出意外知道一个消息,武俊江又回来避风头了。 出人意料的接过一项“重任”。 段晓棠歪着头,问道:“你确定要我去劝?” 范成明:“试试也无妨。” 假如破防,那是武俊江承受能力太差。 范成明:“大丈夫岂能困于儿女私情,中心就这一条。” 段晓棠拍拍手道:“行,劝急了不关我事,武将军人在哪儿?” 范成明早摸清楚情况,“校场,点将台。” 段晓棠信步走上点将台,挥挥手让其它将官离开。 武俊江奇道:“你怎么来了?” 段晓棠一张口就把范成明卖了,“范二担心你钻牛角尖,到时没人帮他顶事。让我帮忙做点心理疏导。” “我若不成,他估计得让长生、相九来。” 佛道开解人,专业! 武俊江不愿在小辈跟前丢人,明明段晓棠和他们年纪差不多。 比起听王八念经,不如听听段晓棠的胡说八道。 武俊江:“说吧!” 段晓棠:“我老家有句话,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 “因为和他们争论,会把你拉到他的水平上,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武俊江心知肚明,段晓棠嘴里的傻瓜是武兰菱,问道:“那该怎么做?” 段晓棠:“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别管了。 武俊江冷笑道:“你懂什么叫阖家荣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段晓棠:“大概,可以理解。” 武俊江:“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振兴家门,要成为姊妹们的后盾。” 武俊江不是伤心武兰菱的背刺,而是愧疚有负于长辈交付的家族责任。 段晓棠:“老实说,你能想起来,和你四姐有什么温情时刻么?” “比如做衣裳鞋袜、吃食,不高兴的时候陪你玩,其他大孩子欺负人时,挡在你跟前……” 武俊江嘴唇嗫嚅几下,终究还是没张开。 段晓棠乘胜追击道:“照你们的年龄差,刚记事的时候,她就嫁人了。加起来单独接触的时间,还没以前和孟将军一年见得多吧。” 武俊江无法反驳,最后只能汇成一句话,“她姓武。”是我的姐姐。 段晓棠抛出一个“死亡”问题,“假如,你四姐和孟将军同时落水,你救谁?” 武俊江拉着脸道:“伯文会水。” 段晓棠:“如果他们都不会水,马上快淹死了,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武俊江挣扎不已,还是选择遵从内心,缓缓吐出两个字,“伯文。” 孟章若是知道此事,说不定感动得痛哭流涕。 主要是段晓棠不知道,武俊江除了姊妹妻女外,有没有其他关系亲密的女人。 把这些人放在天平两端,选择轻而易举。 但孟章放上去,大不一样。 亲姐姐还不如一个“外人”分量重。 哪怕目标换成范成明,武俊江的选择都不会变。 段晓棠:“人和人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你们除了一半的血缘,同一个姓氏,还有什么?” 都不说关系平平了,压根是相看两相厌。 而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了那丝情分规矩吊着,已经是别家人了。 段晓棠:“都说家和万事兴,和怎么做到呢。就是家里有一个老实厚道人,必须受委屈。” “哪天他不愿意受了,这家就不和了。” 第1172章 顺手用用 段晓棠:“这次的老实人角色是三姐、六姐,再加半个你。” “因为触及底线了。” “你们乐意把亏吃了,又是相亲相爱一家人。若不愿意,就是破坏家族和谐的罪人。” 现在再加一条,家丑外扬。 武俊江:“说得真刻薄。” 段晓棠挑眉反问道:“哪个字说错了?” 武俊江:“可以考虑委婉一些。” 段晓棠:“依我推测,如果昨天没闹到南衙去,你大概打算和应家慢慢磨,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因为应嘉德连挨了几轮打,伤势更重。武家势不如应家,武兰菱也不在乎娘家。 走到最后,只有断亲一条路。 但哪天武兰菱回来哭两声,为了所谓的家族颜面,武俊江还得捏着鼻子拉一把。 不如现在,闹到鱼死网破,来得彻底。 武俊江还没几个女人看得开。 估计这会靳梅英都在娘家偷着乐。 武俊江没有出言反驳,昨天他和几个兄弟喝了半宿闷酒,也没商量出个有效办法。 若因为孩子打架,强逼应家低头不可能。 但谁都知道其中没那么简单,却不好言说。 最后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能全当武家没这个人。 武兰菱的性情和应家的做派,沾上都是倒霉。 昨天一早,武兰薇派人来报信,让武家在南衙任职的男丁全部抱病。 出于对武兰薇行事向来稳重的信任,加上他们实在没有心气再处置公务,顺水推舟家里蹲。 结果没过多久,各种老亲故旧纷纷上门。 武家兄弟几个,才知道姊妹给他们准备了多大的“惊喜”。 武俊江自言自语,“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娘家对女子很重要,武兰菱却说抛就抛。 段晓棠安慰道:“除开懵懂的几年,她在娘家就十年出头,余下二十多年在应家,受哪边影响更大,不言而喻。” 嘴上这么说,但从武家姊妹间的关系一窥,小时候就歪了。 如果武应两家势力颠倒,武兰菱的嘴脸不会那么难看。 虽然嫁的是没有实权的二房,但人家骄傲啊! 武俊江是武家实权最高的一个,以此推测,武家与其说将门,不如说是“校门”。 他家子弟大多集中在校尉一级,将领不多,往前推几年十几年,和应家的差距更大。 大约是这一套胡说八道的“推卸责任”话术,把武俊江最后的心理负担卸下来。 他本就没多少感情负累,一边是打小不和的嫡姐,另一边是两个关系不错的姐姐。 数量和质量差距明显,选哪边不言而喻。 无非顾虑此事对家族的影响。 段晓棠的大“推卸”术把最后的隐忧都消除掉了,他决定待会把这句话写下来,捎给家人。 顺便给应家的风水“正名”。 武俊江伸个懒腰,放松道:“段二,多谢。” 段晓棠正想说不用谢,忽然见范成明从远处急急慌慌跑过来。 段晓棠以为有什么重要消息,先关心小喇叭,问道:“怎么了?” 范成明跑得急,喘气道:“你舅舅来啦!” 他正对两人,段晓棠不可能有舅舅,那只能是武俊江的了。 大概率不是他的亲舅舅。 武俊江做纠结状,一时没有言语。 范成明先替他做了决定,“站这愣着干嘛,你昨晚上批的文书,什么狗样心里没数啊!” “重做!” 上司假舅舅威,小人得志的模样演得十成十。 武俊江知机,“我马上改。” 三步并两步跳下点将台,片刻后消失在校场上,天知道他会躲哪儿去。 段晓棠仰仰下巴,问道:“昨儿舅舅家去人了?” 武兰薇提出过要求,看来武兰菱和舅家的联系不少。 范成明:“怎么可能。” 泼出去两道的水,一看就来者不善,谁会沾。 这会见事情闹大了,只能露面,想也知道会说些什么。 段晓棠:“应家怎么样?” 范成明:“应嘉德杖责五十,剥夺恩荫,应荣轩教子不严免官,皇后派了宫中女官去应府训诫。” 应嘉德这辈子仕途是没指望了。 上次被公开斥责教子不严的,还是那群眼高手低投奔杨胤的纨绔家。 应荣轩也是赶上“好”时候,本来儿子犯事牵连不到这么严重,但谁叫他家以前底子不干净,被翻出来不少。 范成明只能说当初背调的时候,还是不够仔细。 段晓棠:“应将军呢?” 范成明:“你想太多了吧!” 明面上对应荣泽没有影响,非要强行洗的话,还有大义灭亲的名号。 至于真可能做了这件事的武家,现在恨不得装鸵鸟,所有人都不记得他。 范成明:“这会估计在宁家。” 段晓棠幽幽道:“旷工啊!” 范成明真生气了,“旷工才是正常的,谁像我们右武卫人这么多。” 段晓棠:“和武将军作伴啊,不然他一个人在营里,多寂寞!” 范成明不屑道:“他有孙三就够了。” 这俩都是家里蹲不住,只能跑营里住的难兄难弟。 范成明:“你盯着训练,我去解决武将军他舅。” 段晓棠只有一句交代,“照顾下武将军的名声。” 范成明烦躁道:“他还有名声呢!” 段晓棠居然被范成明说服了,温良恭俭让,一通闹下来,别管是不是武俊江主动的,大概一点不剩。 好在武俊江不靠名声吃饭。 不知范成明用什么法子打发走武俊江的舅舅,直到午食时,武俊江都没出现在伙房,由亲兵取走食盒,不知带去哪儿吃,只能确定人还在营中。 段晓棠站在水缸旁边,用葫芦瓢舀起半瓢水,给庄旭冲手。 段晓棠:“做什么了,满手灰尘?” 庄旭:“清点柴火。你们光顾着武家那些事,是不是忘了天快冷了。”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庄长史恪守本职,佩服,佩服!” 吃瓜之余,亲临一线指导工作,更令人钦佩。 庄旭好奇:“你把武将军开导通了?” 段晓棠:“说了一通歪理,他通不通不知道,反正我是通的。” 庄旭知趣,不问歪理的内容,怕把自己带沟里。 段晓棠:“你们想多了,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什么没见过,还用旁人开导。” 就像武俊江坚决不信佛门那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一样。 他更不会信任旁人的只言片语,只是刚好恰合心中所想,顺手拿来用用罢了。 第1173章 代替相亲 长安乃天下中心,每日不知发生多少新鲜事。 但武家亲戚之争,愣是在头条上挂了许多时日。 无他,其中伦理纠葛,无需特意加工,都格外博人眼球。 资深纨绔范成明拎着狗尾巴草,半躺在校场边上传授(亲身)经验。 “这种事,家长到时先赔礼道歉,拎着自家孩子当对方的面打一顿,后头什么事都没了。” 旁边一个总角少年天真问道:“范二哥,为什么要先揍自家孩子。” 范成明反问道:“难道打对方孩子?” 生怕事不够大! 总角少年不服气道:“万一是对方的错呢!” 不是多挨一顿打。 范成明叹口气,“宁十一,我们说的是应家之事,男殴女,头就起错了。” 他对面的少年是宁岩的儿子宁乾。 军中将官会将稍大一些的子弟带到营中训练,一来锤炼武艺,二来熟悉军中运作。 姑且算是实习期,将门子弟大多有这一遭。 普通军士入营两眼一抹黑,但将门子弟打小在军中走动,轻车熟路。 宁乾发誓,他绝没有刺范成明的意思,问道:“那女殴男呢?” 范成明双眼望天,“各凭本事。”缓缓扭过头,意味深长道:“你爹来了。” 宁乾不敢回头,连忙起身的跑到旁边扎上马步,眼角余光确认,宁岩果真来了。 范成明都看见宁岩了,宁岩怎么可能没看见他偷奸耍滑的儿子。 宁乾苦着脸向同伴求助,“怎么办?” 旁边扎马步的,是差点被范成明在关中把名声败坏完了的庄曙。 庄曙只有两个字,“凉拌。” 庄旭武功不过关,遍数周边一圈狐狗,吃喝玩乐一把好手,教导子弟各个称得上反面例子。 把各路亲戚,以及亲戚的亲戚都扒了一遍,要有空闲要有心…… 好不容易瞄上远房表叔武俊江,结果应家一事,直接把他的心态搞炸,最近一段时间都处于生人勿近的状态。 好在范成明透露一个小道消息,宁岩的儿子要来营里“玩耍”。 这个人选更靠谱,庄旭立刻顺滑地贴上去,道让两孩子做玩伴。 宁岩本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的乐于助人精神,答应了。 一来就把两个精力旺盛的少年,扔到小校场锤炼武艺。 营里的将官偶尔溜达过来瞧瞧热闹逗逗孩子,顺便点评一二。 “比他哥强一点。” “子不肖父。” …… 范成明闲得磕牙,过来找人解解闷。 宁岩负手站在两个马步少年旁边,沉声道:“连点定力都没有。” “庄六可以休息,十一郎,再扎半个时辰。” 庄曙一点没有被夸赞的喜悦,他不是定力强,而是和范成明太熟了,一般的“勾引”没用。 宁乾压下那股不服气的劲头,问道:“总扎马步有什么用,不如策马比试来得痛快。” 宁岩:“走都不会还想跑,基础不打牢就想冲阵。” 好高骛远。 家里练的武艺套路,和战场上截然不同。 庄旭被迫“沉迷”案牍,终于抽身时,在伙房遇见自家弟弟扶着小伙伴进来。 见怪不怪,不多问缘由,说道:“吃什么自己拿。” 右武卫的将官们动作行云流水,早各寻相熟的聚在一起吃喝。 靳华清心不在焉地扒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连饭都没心思吃,定是心里有事。 温茂瑞问道:“想什么呢?” 靳华清:“没想甚。” 这么说,肯定是有事啊! 温茂瑞追问道:“公事还是私事?” 靳华清见推脱不过,松口道:“私事,我在想过两日的相亲局怎么推了。” 孙安丰听了一耳朵,惊讶道:“你要相亲!” 声音稍微有些大,周围几个耳聪目明的将官纷纷看过来。 这样的乐子可不多见。 靳华清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 孙安丰:“那是谁?” 靳华清闭紧了嘴巴。 温茂瑞知机,“你的亲友,而且是女方。” 靳华清嘴巴被撬开一条缝,“嗯。” 温茂瑞:“怎么想推了,对方非良人?” 靳华清:“条件还不错。” 孙安丰:“怎么想推了?” 靳华清:“时间对不上。” 薛留:“时间?”难道不吉利。 靳华清压低声音道:“姑姑给我姐姐介绍了一户人家。” 温茂瑞:“你姐姐?” 靳华清都出仕了,姐姐还没出嫁。 靳华清:“前姐夫没福气。” 他姐姐是寡妇,对方是鳏夫,两边身份倒也相当。 靳华清:“本来约好时间见一面,但姐姐在路上病了,只能停下养病,赶不到长安。” 长安不盛行盲婚哑嫁,高门子弟多在姻亲故旧中寻婚事,不少是青梅竹马长大,再不济也见过数面。 若实在关系遥远,大多会寻机会见上一面,增加双方的了解。 寡妇配鳏夫,更无需顾虑太多。 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这一面若不合眼缘,靳华清的姐姐也不会应允。 温茂瑞没经历过相亲,但晓得其中关节,“改时间呗。” 靳华清:“对方将要公开出京。” 这一次若是见不上,下一次不知猴年马月。 关键做媒的靳梅英和对方也不熟,两边转折搭上关系,加上武家一脑门官司,传话更不容易。 孙安丰摩挲着下巴,“是有点麻烦。” 别人顾虑礼数,范成明可不是,早就趴桌角支起耳朵了。 范成明:“这还不简单,你替你姐姐相呗。” 男女结亲,本就女方地位更高,为显矜持台前由父辈兄弟出面,女方在避人处观察的情形也不乏见。 靳华清这关过了,往后挑个时机姐姐再见面;他这关若过不了,也不用谈往后了。 靳华清犹犹豫豫道:“这不好吧!” 双方都不是初婚,故作矜持,只会显得架子大。 婚姻之事患得患失,事到临头忽然变卦,中间夹着靳梅英的面子,横生枝节只会让人觉得前途晦暗。 范成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问道:“华清,你和你姐姐,长得像么?” 靳华清不明就里,老实答道:“有五六分像。” 范成明合掌道:“那就成了,下衙后我们再细说。” 第1174章 男扮女装 靳华清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挨到下衙时分。 然后和一群看热闹将官,被范成明带到万福鸿。 靳华清一头雾水,“来这干嘛?” 范成明胸有成竹道:“本来想的是,找个身形与你姐姐相近的女子戴上帷帽,谁能分得出来。” “既然姐弟相像,不如你亲自上吧!” 不失礼又能近距离考察未来姐夫(预备役)。 旁的男子会视为耻辱,右武卫的烧火丫头和庸脂俗粉都玩出花来了,靳华清更是个中翘楚。 绝不会拒绝。 心理上的关是过了,但实际行动上,还是打起退堂鼓。 孙安丰迟疑道:“我们就不进去了吧!” 花想容生意兴隆,客人进出络绎不绝,但多是女客。 让他们一头扎进女人和脂粉堆里,不大适应。 范成明招招手,“跟我来。” 带着几人往办公区走。 祝明月这儿,只要钱给够,原则内的事都可以办。 原则外的,得加钱。 鉴于温茂瑞等人,前几日才在万福鸿近距离参与一件大新闻。 刷脸得宜,都知道是右武卫的将官,传话找人并没遭到阻拦。 范成明坐在祝明月对面,信誓旦旦提出要求,“祝娘子,我们想借一间空屋子,从花想容买一套胭脂水粉,请一位妆娘来上妆。” 祝明月爽快答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人。” 范成明在她这儿没信誉,必须先付款。 范成明:“没问题。” 亲兵上前,将钱帛放在桌上。 祝明月问清楚要求:“要这些做什么?” 范成明试探道:“能不能让华清男扮女装?” 右武卫搞的花活多了去,祝明月并不在意,只觉得有点难度。 再三思索,让人将顾碧青请来。 难题当前,必须请高手上场。 范成明等人跟着引路的员工去一间空屋子稍事休息。 温茂瑞尚有闲心指指点点,“你们看那门,才几天,就修好了。” 一点看不出痕迹。 经过一个拐角时,薛留忽然道:“刚刚看见于广富了。” 段晓棠不乐意给朝廷多打一秒钟工,但凡没有事情绊着,第一个跑。 比他们走得早多了。 真不知道说她敬业还是怠工。 孙安丰:“往哪儿去了?” 薛留:“祝娘子办公室方向。” 祝明月提脚走到隔壁,牌打得正欢。 段晓棠手忙脚乱摸纸牌,头也不抬地问道:“范二他们来干嘛?”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男扮女装。” 先憋不住的是徐昭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白秀然:“葫芦里卖什么药?” 祝明月:“他没说,我没问。” 顾盼儿:“早听说右武卫不走寻常路。” 段晓棠:“个人行为,请勿上升集体。”转头道:“祝总,快来,我去看看。” 牌局是祝明月组起来的,段晓棠临时顶替一会。 段晓棠才不管刚摸起来的一手牌有多烂,塞到祝明月手里后,拔脚就往外走。 顺着指引走到房间外,往里一探。 顾碧青还没到,范成明钱帛给足,茶水点心一样不少。 范成明眼尖,问道:“你怎么在这?” 段晓棠大大方方道:“过来吃饭。” 迈进门问道:“谁要男扮女装?” 实在忘不了巩县的花里胡哨,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其他人坦坦荡荡,唯独靳华清深深地垂下头。 好吧,知道是谁了。 段晓棠只恨手边没有一把瓜子,“跑万福鸿来精进钓鱼技艺?” 靳华清起身想跑,被温茂瑞一把拦住。 温茂瑞以道德绑架为名,行看乐子之实,“别跑啊,你姐姐的幸福都在你手里。” 靳华清:“她不止一段幸福!” 但我的一世英名说不定就要折在这里了。 孙安丰:“看看再说嘛!” 万一画出来,是帷帽都遮不住的丑呢。 范成明凑到段晓棠身边,将他神来一笔的解决办法和盘托出。 段晓棠惊讶片刻,竖起大拇指,夸道:“范二,还得是你呀,一般人想不出这么馊的主意。” 范成明毫无愧色道:“有用就行,能促成一段姻缘,是莫大的功德。” 靳华清的死活,压根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顾碧青提着箱子走到门口,脚步踌躇。 门口把守的是壮汉,屋里又全是男人。 好在这里是万福鸿的地盘,段晓棠又在里头,才没那么慌乱。 顾碧青微微躬身道:“妾乃花想容的管事,请问哪位要画妆容?” 段晓棠指向身后的靳华清,“他,画一个适合相亲的妆容。” 顾碧青松一口气,男人装扮虽没接触过多少,但不难。 段晓棠:“女妆。” 顾碧青脑中警铃不断作响,加钱,必须加钱! 试探问道:“这位……” 如果没认错的话,是右武卫的将官。 孙安丰体会到一丝丝尴尬,“是郎君。” 段晓棠发话,“直接画便是。” 顾碧青迟疑地点点头,“是。” 将铜镜支起来,放在台面上,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仔细观察靳华清的五官和脸型。 顾碧青组织语言,“客官,今晚办事吗?” 段晓棠:“只是试妆。” 顾碧青明白意思了,幸好如此,这般粗糙的脸皮,一时半会救不回来。 徐昭然出现在门口,打招呼说起场面话,“听说范将军和诸位同僚在此,特来拜会。” 范成明警觉道:“徐千牛怎会在此?” 徐昭然轻描淡写道:“逛街。” 谁家好人逛街逛到办公区里,准确找到他们的秘密基地。 范成明用一天的酒水发誓,刚才徐昭然段晓棠就在一块。 要不,能这么赶巧! 徐昭然等人被范成明的骚操作挠得心痒痒,段晓棠一去不回,牌也不打了,过来探探情况。 靳华清可以接受在自己人堆里丢脸,但为了右武卫的风评,绝不能丢到千牛卫去。 再打退堂鼓,“不用了吧!” 范成明:“钱都付了!” 说的他多缺钱似的。 温茂瑞不算安慰的安慰,“哪怕这次用不上,就当精进技艺了。” 右武卫钓鱼技术相当粗糙,胡子一刮女装一套就完事,经不住细看。 细看,是一种残忍。 第1175章 橘梦杏语 孰料徐昭然只是来探草丛的,背后还有三个女人。 牌友一块打包带来了。 一般人会抵触和一大群陌生异性共处一室。 白秀然武艺高强心性豁达,毫不介意。 祝明月工作场合经历多了,司空见惯。 顾盼儿……有两个小伙伴在一旁,她不算突兀。 范成明和白秀然单方面一笑泯恩仇,他近来没犯浑,看在俞丽华和陈灵芝的面子上,白秀然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抵不住心里发毛。 这种场合段晓棠不顶用,范成明只能躲到薛留背后。 小心探出头,问道:“来此作甚?” 祝明月理直气壮道:“给点专业意见,你们连胭脂色号都分不清楚!” 范成明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谁说的,我认识,桃花姬。” 陈灵芝不要,被拿去祭了黄河河神的桃花姬。 白秀然深吸一口气,对祝明月道:“说的没错,男人都是瞎的。” 祝明月一脸认真地分析,“听闻洛阳风行,但没见过几个从洛阳来的贵女,不知她们如何调弄。” 白秀然和顾盼儿一时好奇,连忙盘算交际圈子里的洛阳籍女眷,妆容和长安风行的大差不差。 范成明鼓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道:“没瞎。” 徐昭然一脸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解释道:“只是男女对颜色认知不同。” 自从上次因为胭脂被排揎一顿后,徐昭然偶尔扫过女子的妆容,的确少见大片如桃花姬那般明亮的桃红色。 徐昭然相过亲,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净清爽就行。 但男子穿女装相亲,闻所未闻。 难道长安城的风向变了? 徐昭然迟疑道:“怎么画?” 白秀然:“先上水粉。” 顾盼儿:“郎君这张脸,一般的水粉恐怕遮不住。” 风吹日晒,靳华清的肤质想也一般。 祝明月:“该先做保养,把脸救回来再说。” 女子上妆本就私密,多在闺房中进行,一般人见不着。 但靳华清是男子,无需避讳那么多。 孙安丰挣扎道:“几位娘子,华清他没有毁容。” 虽然比不上徐昭然,但也称得上俊秀吧。 你们嘴里的嫌弃之情,怎么溢于言表了。 祝明月:“说的是他皮肤粗糙,上妆有些难度。” 靳华清不自觉地摸摸脸,很糙么? 待用清水净脸后,顾碧青从罐子里挖了一大团膏体,糊到靳华清脸上,慢慢揉开。 祝明月指导道:“脖子上也要。” 脸和脖子若色差太大,上妆的效果先弱三分。 借着膏体的滋润,顾碧青用小刷子蘸取适量的玉女桃花粉,轻轻扑在靳华清的脸颊和脖子上,使得肤色看起来更加白皙自然。 温茂瑞只有一个感受,“白了。” 孙安丰:“但看着不像女人。” 尤其旁边有几个活体例子做对比。 段晓棠:“离近了能看出是男人的脸型和五官,得上彩妆。” 顾碧青打量几息,“莫不如画涵烟眉。” 眉心收尖,眉尾自然晕开。 靳华清每日点卯入营,胡子可以不要,但眉毛不能没有,只能从几个粗眉黑眉眉形中选取。 好在他本身眉毛称不上浓密,还有遮盖的余地。 靳华清认命道:“你说怎么画就怎么画。” 顾碧青只是征求意见,最先动的却不是他的眉毛。 拿出几盒眼影颜色,在靳华清脸侧比对。 祝明月看一眼各自的效果,“相亲妆,最好温婉大方,用杏橘色。” 顾碧青放下其他颜色,换了一把新刷子,先用银白色为靳华清的眼皮打上底,再用杏橘色的眼影慢慢地晕染开,整个眼妆看起来既自然又富有层次感。 白秀然:“这是杏橘色?” 林婉婉送了她几盒新品,用法不得要领,只能放在一边吃灰。 祝明月一时想不起来,“它正式名称叫什么?” 顾盼儿:“橘梦杏语。” 段晓棠:“取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有用么?” 祝明月:“当然有。”显得有文化,抬咖。 “不然001,002……分的清么?” 段晓棠:“杏橘就杏橘呗。” 祝明月:“你知道杏橘浓淡深浅,有几个色吗?” 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段晓棠毫不意外败下阵来。 温茂瑞眼睛有点花,撞撞范成明的肩膀,“有这道程序?” 他俩都是成过亲的人,近距离围观过女人上妆的全过程。 画眉不敢上手,上手的成果也会被无情的剥夺,但不妨碍了解流程。 范成明:“没见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碧青终于完成底妆的打造工作,拿出一支细笔,看着和段晓棠惯用的铅笔有些相像。 范成明夸张道:“你的笔还能在脸上画?” 段晓棠:“外表相似,成分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具体成分是什么,但肯定不一样。 不然学校门口的文具店,爆改化妆品店。 顾碧青要给靳华清画眼线,忙说道:“不用怕,眼睛向下看。” 靳华清整个人往后仰,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拒绝,你拿一支尖笔对着眼睛戳,还让我不要怕,听听像话么。 顾碧青没有害他的理由,靳华清几经心理建设,大义凛然道:“来吧。” 双手在身侧握拳不放。 祝明月:“这还没画内眼线呢。” 段晓棠摇摇头,若在不熟悉的场景下非要扒开眼皮画内眼线,她怕靳华清条件反射下把顾碧青打飞出去。 顾碧青顺着眼皮边缘描绘,眼尾自然延展。 完成上眼线的勾勒后,轻轻在下眼睑勾勒出一条淡雅的线条,仿佛风过无痕。 温茂瑞凑近了看,笃定道:“眼睛完全不一样了。” 趁着顾碧青转身的空当,靳华清悄悄拿起铜镜,近距离审视着自己,“是吗?” 孙安丰激动道:“你别开口!” 试想,如此绝美的眼眸,搭配上低沉的男性嗓音,视觉与听觉的冲突。 太破坏氛围了。 顾碧青取出一支烛台与牙签,将牙签置于火焰上,稍加热后,轻巧地挑起靳华清的睫毛,使其更添卷翘。 段晓棠不禁轻笑:“这一步略显多余。” 社交场合下,能看清对方睫毛的距离,妥妥地登徒子无疑。 祝明月只有两个字,“整体。” 范成明看一眼卷过睫毛的右眼,和没卷过的左眼,愣是没看出区别。 忍不住笑道:“机巧够多的呀!” 第1176章 四大邪术 随着眼妆勾勒完毕,涵烟眉悄然成形,终于轮到重中之重的胭脂。 顾碧青精挑细选了一抹与整体妆容相得益彰的胭脂,轻柔地涂抹在两颊之上。 以细腻的指法缓缓晕染,色彩自然过渡,仿佛春日里桃花初绽,既不过分张扬,又不失其独有的韵味。 温茂瑞自动进行下一个步骤,“口脂。” 完工。 此时的靳华清肌肤白皙胜雪,面颊上的胭脂如同盛开的花朵,艳丽而不失清雅,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既非妖冶,亦非平淡,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独特的魅力…… 即便置身于众多女子之中,也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忽略他略显突兀的发髻、衣裳以及难以掩饰的男性嗓音。 孙安丰在一旁不断地提醒着,生怕靳华清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和谐,“对,就这样,千万别说话。” “自起娇羞态,非关爱冶游……” 靳华清咬牙切齿道:“给老子咽回去。” 顾盼儿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好好一张脸,被嘴给毁了。” 孙安丰一溜烟往薛留背后躲,嘴里不忘调侃道:“这张脸放在平康坊,高低值个红娘子。” 段晓棠在一旁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下海挂牌五万起。” 孙安丰其他不明白,但钱财清楚得很,忍不住反驳道:“那倒不值。” 段晓棠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挺清楚行情嘛!” 孙安丰连忙撇清关系,“以前听人闲话说的。” 祝明月那套高光阴影大法,曾倍受鄙夷,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她背靠着桌子,手持化妆刷,以一种近乎艺术家的姿态在空中轻点,“脸抬起来。” 靳华清却没有立刻照做,而是先偷偷观察了一下段晓棠的神色。 世界太魔幻了,上司家眷亲自为自己上妆,惊讶又忐忑。 见段晓棠没有异状,认命地抬起脸。 祝明月不要钱地刷高光阴影,将靳华清的面部轮廓修饰得更加精巧圆润。 段晓棠感慨道:“不愧是四大邪术。” 范成明:“邪术!” 难不成靳华清用的胭脂水粉里,添加了了不得的东西。 段晓棠:“非是邪恶,而是指它们对人外貌鬼斧神工一般的改造效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红颜如此易得。” 白秀然对这个话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具体说说?” 段晓棠掰着手指头数,“变性术、整容术、化妆术、以及图像术。” 白秀然顾名思义,“明月用的是化妆术。” 段晓棠:“化妆等于换头,东施也能变西施。” 前提是有一双妙手。 靳华清的改造效果近在眼前。 顾盼儿:“明月是个中高手?” 段晓棠:“她算入门。” 白秀然:“你呢。” 段晓棠:“我是手残。” 顾盼儿:“高手怎样?” 段晓棠指着顾盼儿和白秀然,举一个鲜明的例子,“高手能把你们的脸画在对方脸上。” 徐昭然想起曾在话本里看到过的一个词,“人皮面具。”居然是画出来的。 段晓棠:“就是用胭脂水粉,各种材料、颜色叠加出的效果。” “以前有个笑话,相亲之时,需带上一盆清水,验明对方真容。” 温茂瑞在一旁幽幽地补充道:“华清的脸可遭不住水泼。” 顾盼儿:“可明月婉婉平日都很少上妆。” 有也是淡妆居多。 段晓棠推脱道:“可能比较忙吧!” 实际原因大概是“不配”,化妆品那么贵,该用在更有仪式感的场合。 化妆需要时间,不如多睡一会。 大部分时候洗头已经是最高礼仪。 白秀然:“画像术和绘画有关。” 段晓棠:“对,画一副人像,调整五官肤色,看着是个画像美人。” 白秀然:“整容术呢?” 段晓棠:“磨皮削骨。” “眼睛不够大,便割上一刀;鼻子不够挺,便垫上一截;两腮太方,便削去一块……全身上下,皆可改造。” 白秀然不禁道:“那不是很疼吗?”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段晓棠:“嗯。” 白秀然:“为什么?” 段晓棠:“有的为了美,有的追求已经变得病态。” 白秀然上下打量,“你呢?” 段晓棠:“我可没那个胆量。” 范成明:“袁三的肚子遭了老大的罪,居然有人上赶着。” 袁昊嘉动的只是皮肉,段晓棠所说的整容术,动的是骨头。 薛留作为半专业人士,对此也颇有见地,“坏风水运势。” 段晓棠连连点头,“你说的都对。” 顾盼儿:“变性术,难道真能男变女、女变男?” 段晓棠:“男女皆可变性,但更为人知的,还是男变女。有的人下半身保持不变,上半身则通过药物和手术,变成女性。” “有的人,选择更为彻底的改变,连下半身也一并改造。挨一刀,不,三刀。从外表看,和女人没有差别。” 范成明听得目瞪口呆:“岂不是乾坤颠倒、阴阳错位?” 白秀然又想到那个词,“礼崩乐坏。” 范成明:“如此一来,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段晓棠玩笑道:“我的心是真的呀!你要不要?” 范成明嫌弃不已,“要真心有何用!” 我只要你的战功。 这边厢,祝明月阴影大法施展完毕,顾碧青补上花钿和口脂。 一整张脸的大工程终于完工,众人纷纷凑近观赏。 薛留:“鬼斧神工。” 温茂瑞:“大变活人。” 孙安丰:“如此容貌,可以去平康坊争花魁了!” 范成明一拍大腿,“以后你就是我们右武卫国色天香队的领队了。” 徐昭然:“靳兄非男生女相,为何化得如此逼真?” 祝明月:“他下巴虽方正,但线条利落、轮廓分明。五官亦非粗犷之相,尚有改造的空间。” 真要祝明月化男妆她还不会,幸好只是在顾碧青基础上做改动。 靳华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还是我吗?” 刚才还能看出是本人,现在彻底眼瞎了。 孙安丰恨铁不成钢,“别说话!” 薛留直接背过身去,再多看两眼,道心容易不稳,这世界彻底颠了! 祝明月:“找个会挽头发的来,四六分或者中分,压一压棱角。” 温茂瑞:“我们上次去的布庄有成衣,我去搞两套来。” 要做,就做全套。 祝明月:“妆效顶多维持一个时辰,不能出汗不能流泪。”否则妆面全毁。 范成明:“相亲还限时!” 祝明月:“你知道他脸上有多少层么,一个时辰足够他到相亲场合见一面。” 温茂瑞:“若游园时间就不够了。” 孙安丰:“游园还出汗呢。”毁得更快。 徐昭然不得不打断一群乐子人的异想天开,问道:“靳兄,你现在和你姐姐像么?” 靳华清摇头,好看但不像。 徐昭然不顾后果道:“若未来姐夫看上你了,怎么办?” 第1177章 大跌眼镜 徐昭然:“你们日后如何相处?” 不怪徐昭然耸人听闻,靳华清现在的模样,颇有几分姿色。 男女身份倒置带来的混乱效果,没人比徐昭然更清楚。 顾盼儿:“一见钟情。” 祝明月:“见色起意才对。” 假如相亲被靳华清混过去,亲事成不了还好,不过是长安茫茫人海中的两个陌生人。 若是成了,姐夫想起来相亲时,面对的是女装的小舅子。 心里能不别扭吗? 别指望这事能瞒过去,以右武卫乐子人的做派,这么大的热闹,不近距离围观起哄才怪。 范成明长叹一声,“唉!” 不知是惋惜一段良缘即将错过,还是与一桩热闹擦肩而过。 温茂瑞:“画得太漂亮,还成罪过了。” 孙安丰:“化妆术不是能把旁人的脸拓下来吗?” 范成明眼睛亮起来,问道:“你姐姐长什么样?” 靳华清凝眉不语,非要仔细形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祝明月无情打断他们的幻想,“我只是入门。” 画不出来。 靳华清认清现实,“我还是去找姑姑说一声吧!”把相亲推了。 “烦请再打盆水来,把妆容卸了。” 温茂瑞连忙阻拦道:“别忙着卸啊,管一个时辰呢,我们再看看。” 范成明摩挲着下巴,“华清都能画成这般模样,营里还有几个长相清秀的。” “庄三、相九……” 孙安丰提脚就往门外跑。 范成明胳膊一伸,将人箍回来,“孙三,试试。” “为了我们的国色天香队!” 孙安丰挣扎不已,“我就一个管文书的!” 钓鱼不在他业务范围内。 “将军、长生,救命!” 段晓棠上前,将孙安丰薅出来。“要试你自己试!” 孙安丰一朝逃脱虎口,立刻躲段晓棠背后。 范成明:“我虎背熊腰,画出来能看吗!” 温茂瑞:“连庸脂俗粉都混不上,只能当烧火丫头。” 段晓棠挑眉道:“万一有人好这一口呢。” 范成明一阵恶寒,想不出谁会好这一口,但坚持“求真”精神,万一画出来能入眼呢。 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蛮横地把靳华清的推开,“让开,我来!” “管事娘子,照他那样,给我画一个。” 这“落落大方”的姿态,让如顾盼儿一般对右武卫行事不够了解的普通人,印象分跌穿地心。 倒不是因为残暴,而是……不好名状。 祝明月奸商上身,无情道:“你们只交了一个人的钱。” 温茂瑞一把将范成明架起来,不是舍不得加钱,只是不想辣眼睛。 温茂瑞:“那就不画了,刚才华清用的东西,都给我包两套。” 顾碧青做成一笔大买卖,乐意之至,“是。” 温茂瑞箍住范成明往外走,“该回家了。” 范成明:“我也要两套,不,三套。” “祸头子”强行下线,靳华清在孙安丰的无限惋惜中,卸妆洁面。 孙安丰:“你刚才的模样,走到营里没人敢认。” 靳华清:“花想容的娘子尚未走远,不如我请她回来,为你画一套妆面。” 孙安丰连忙摆手,“别,我不是那块材料。” 徐昭然看完一场闹剧,不无遗憾道:“右武卫是这般模样吗?” 段晓棠羞愧不已,“也不经常这样。” 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正常的。 只余徐昭然一声长长地叹息,“唉。” 他一直想跳出千牛卫建功立业,近来参加南衙点卯格外积极。 右武卫自然是首选,能战敢战,人面又熟。 但右武卫的风气,着实让正经人望而却步! 徐昭然不想哪天混到“出卖”色相的地步。 闹剧看完了,祝明月送顾盼儿离开。 顾盼儿感慨道:“换装如换人,赶明我也换一个。” 祝明月笑道:“难道你在外头欠了债,要躲什么人?” 顾盼儿脱口而出,“小玉都那么大了……” 祝明月紧咬住唇,免得笑出来,只意味深长地望着顾盼儿。 顾盼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得意忘形说漏了嘴! 人之常情,“债”首指金钱债,结果却不打自招,说成了风流债。 好在祝明月等人并不在乎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顾盼儿话风一转,“我回去会和父亲提的。” 祝明月笑道:“行,替我向伯父问好,到时候见。” 次日,靳华清本想装病,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一入营,每个人都用玩味的眼神打量他。 刘耿文:“听说晋升国色天香队的领队了。” 庄旭笑道:“好好干啊!” 庸脂俗粉和烧火丫头战功斐然,到底低端了些。 是时候开发高端品牌,针对高级“客户”了。 范成明有一点底线,但不多。 没把靳华清打算李代桃僵,代替姐姐去相亲的事露出来,只透露他上妆后容色无双,与平康坊的花魁不相上下。 如果只是范成明的一家之言没人信,但有孙安丰、薛留佐证就大不一样。 他俩人品还有一点,值得信赖。 孙安丰为此特意写了几首酸诗,若不知道写的是男扮女装的靳华清,非得以为他思慕某个美人。 靳华清皮笑肉不笑道:“范将军昨天带了好几套胭脂走,顺便点了营里好几个容貌清秀的将官,庄长史,你排第一个。” 庄旭撸起袖子,冷哼一声,“他想喝西北风吧!” 靳华清转到公房,遇上武俊江。 武俊江不曾想一天不见,内侄变“内侄女”。 围着转了两圈打量,“以前没看出来,有国色天香的底子啊!” 靳华清:“胭脂水粉,妙手偶成。” 要他自己画,肯定画不出来。 武俊江:“范二的馊主意,你都信了!” 武俊江不清楚昨日的内情,但和范成明同行,里头肯定不只馊了一点两点。 靳华清终于遇上清汤大老爷,却有苦难言。 武俊江招呼道:“走,范二在那边教人化妆,我们去瞧瞧热闹。” 范成明想在陈灵芝脸上练手艺,被嫌弃不已。若用家中的婢女,他又没有九条命。 第1178章 正经团建 只能一大早赶到营中,找几个清秀的庸脂俗粉练手。 用的是以前不知道在哪儿攒的劣质胭脂水粉。 花想容的货多贵呀,必须用在刀刃上。 如今三队齐全,分别针对的高中低端“客户”。 右武卫之所以一直不曾放弃,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全因为一个可悲的现实。 乱世之中,女人和粮食一样,都是硬通货。 连自诩正经人的吕元正都不得不参与这场不大正经的团建,并严格维护秩序。 吕元正:“范二,你别上手。” “你在巩县上的妆,鬼看了都得吓一跳,幸好夜黑风高,否则柴岳第一个把你踹出去。” 范成明无奈道:“我以前以为男人不适合上妆……” 吕元正轻嗤道:“你不知道平康坊有象姑馆?” 范成明装纯情,“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东西……”装不下去了。 “我们和他们扭扭捏捏的,不是一个路数。” “昨天我看华清上妆,才知道不是人的问题,差别在手艺。” “多练练就成。” 吕元正质问道:“你看现在成了么?” 正对着的是,几张军士斑驳的脸。 武俊江刚进门,差点又被吓出去。 吕元正数落道:“你们都是成了亲的人,闺房画眉之乐都不懂?” 范成明小声嘀咕,“这不是被嫌弃么。” 再看向几张无辜的白脸,“怎么就上不去呢?” 难不成一文钱一文货,非得用花想容的胭脂水粉。 那可得下血本。 靳华清作为有亲身体验的人士,说道:“脸上太粗糙了。”挂不住妆。 段晓棠吩咐门口候着的曹学海,“去伙房拿点猪油来抹抹。” 范成明:“有用么?” 段晓棠:“死马当活马医。” 项志勇:“将军,能说的吉利点吗?” 段晓棠:“死鬼当艳鬼画。” 听着更不对味。 曹学海很快取来一小罐猪油。 段晓棠:“挖一点在手心里,用手心的温度慢慢化开,再抹到脸上。” “别挖多了!” 有了一点猪油滋润,刷大白的工序得以顺利进行。 段晓棠看着竟然有一点艺伎妆的既视感。 项志勇撇过头,不忍直视道:“这回真像死鬼了。” 范成明挑出一个俗艳的红色,“上点胭脂就好了。” 段晓棠夺过来,小心挑一点抹在脸颊边。 温茂瑞:“怎么和华清差那么多。” 段晓棠:“五官看不清,眉黛给我。” 范成明随便抓起一支放进段晓棠手里。 段晓棠顾不得长安流行的眉形,尽量画出弯眉,显得女性化一些。 范成明看半晌实在看不下去,抢过眉黛,“画的什么鬼东西,一高一低就算了,都快飞到太阳穴里了。” 段晓棠:“好歹看得出是眉毛,不是毛毛虫。” 范成明:“你和祝娘子她们混了那么久,一点没学到?” 段晓棠:“早说了,我是手残。” 武俊江实在看不下去,抢过眉黛,一把推开两人,“我来。” 连着三个将军在脸上描画,小兵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武俊江擦干净段晓棠的“胡作非为”,细细勾勒出两条线。 勉强成型,不功不过。 吕元正已经老怀安慰了,“看看,这才叫成了亲的人。” 范成明:“吕将军,你成亲的年岁可比……” 后半句在吕元正严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生生咽下去。 靳华清昨天的高价化妆体验课不是白上的,无师自通给军士画上眼线,补上口脂。 项志勇:“看起来像个女人了,但只能骗骗没见识的土大户。” 高门对女子一颦一笑皆有要求。 似他们这般“白糊”的女人,入不得眼。 段晓棠不自在地撇过头,担心哪天艺伎妆改名成右武卫妆。 吕元正:“比先前好多了,日后慢慢改进。” 范成明总有无尽的乐子,临到下衙时刻,突然找到段晓棠。 问道:“休沐有没有安排?” 段晓棠谨慎道:“你想干嘛?” 范成明一拍大腿,“华清姐姐的相亲没黄,明天照原计划上香去,华清打算先去见见人,若实在不入眼,她姐姐也不用见了。” 段晓棠:“男装、女装?” 范成明:“不照面,躲角落里偷偷瞧一眼。” 段晓棠:“你叫了多少人?” 范成明:“营里闲的都去帮华清掌掌眼。” 拿同僚的家务事当团建,也只有右武卫能这么不见外的干出来。 段晓棠嘲讽道:“角落里站不下吧!” 范成明:“挤一挤就成。” 段晓棠:“我明天有事。” 范成明:“你能有什么事?”不是哄我吧! 段晓棠:“明月看中了一块地,要去实地看看。” 在段晓棠这儿,土地可比靳华清成与不成的姐夫,重要多了。 范成明:“又种菜?” 段晓棠:“种花。” 范成明:“别人种粮食,你种菜又种花,口粮怎么办?” 段晓棠:“我家人口不多,禄米够吃。” 范成明挥挥手道:“种你的花去吧!” 段晓棠:“到时记得和我说说。” 还没见识过长安的相亲局呢。 范成明甩下一句,“好奇你自己去看。” 段晓棠:“我又不会分身术。” 段晓棠无缘参与的相亲局,地点定在一处寺庙里。 范成明兴致勃勃和众人介绍道:“相亲地点定在何处,主要看介绍人的关系。” “若是一个媒人介绍的,大可找个由头在媒人家见了。” “但像华清家这种转介绍,两边都不熟的。一般就在寺庙道观、曲江池、乐游原,甚至约到城外打猎试试成色。” 李开德:“将军,头头是道啊。” 温茂瑞:“他哪经历过相亲。” 范成明的个人条件,放相亲市场是垫底的存在,只能靠姻亲内部解决。 范成明:“你们学着点,有儿女的都要经历,没成亲的也要走这一遭。” “华清,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靳梅英那儿都不知道转几手,轮到靳华清更不清楚内情。 靳华清:“只知道是兵部的,想找个进府能掌家理事的。” 老夫少妻是常态,四五十岁的老翁娶十几岁的小娘子都有。 女子多十几岁出嫁,懵懵懂懂伺候夫家。 掌家理事只是托词,人家不喜欢少女,喜欢的是少妇。 和离妇人前尘难分辨,符合要求的只有寡妇。 要求如此清奇,难怪靳梅英能牵起来线,她真有一个守寡的侄女。 换段晓棠来,大约只有一个评价,此人审美竟如此正常。 第1179章 兵部有人 温茂瑞:“除了这几条,就不知道别的了?” 靳华清无奈道:“兵部我也搭不上界呀!” 南衙和兵部同掌武事,但往来不多。 范成明:“谁说的,我们在兵部有的是人脉。” 温茂瑞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上升到吴岭吴越的位置,肯定能搭上线,但为了一个相亲局,是否大材小用了。 范成明理直气壮道:“冯四的哥哥,相九的堂兄,都在兵部。” 兵部,一款将门不成器子弟,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靳华清一拍大腿,“待会我去找相九。” 冯家搭不上线,相家还不行么! 李开德:“相九呢,刚还在。” 范成明:“去后头听大师讲禅了。” 孙安丰:“他是得多听听。” 听听人家怎么忽悠人的。 孙安丰抬头往前一看,“人来了!” 温茂瑞:“哪个?” 孙安丰:“我就认得武将军夫人。” 靳梅英和一拨人一块进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开随行的仆婢,主子打扮的有近十人。 看模样像是几家通家之好,相约上香拜佛。 旁人介绍靳梅英,没说她夫家是姊妹撕破脸的武家,只道是靳娘子。 好好一个诰命夫人,风口浪尖,只能依托娘家姓氏。 范成明等人打量过去,全犯迷糊了。 同行之人中,有三个二十至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 靳华清:“穿绯衣的不是。” 温茂瑞:“你直觉准么?” 靳华清:“那是靳家的亲戚,我见过。” 若是靳家的亲眷,压根不用如此周折。 范成明:“剩下一个红的一个绿的,开盘开盘,赌哪个?” 温茂瑞:“红的吉利,朱紫贵。” 李开德:“人该是着青官服吧!” 周遭一众人等纷纷押宝。 孙安丰:“这两个,谁都不像鳏夫呀!” 范成明:“不可能,武夫人都来了。” 靳梅英正是要避风头的时候,风口浪尖被人放鸽子哪能行。 靳梅英挽着齐慧秀胳膊,低声问道:“嫂子,到底是哪个?” 齐慧秀:“红衣那位。” 靳梅英:“瞧着有几分狷狂。”不及旁边人老实本分。 女子嫁人就是赌命,对方老实厚道最好不过。 齐慧秀:“郁娘子没做过几桩媒,但凡她做成的,日子都过得和美。” “她既然说人品端正,那定然差不了。” 做媒相亲不光要看本人,更要看媒人。 若是个花言巧嘴说得天花乱坠的,对方的条件,只能打“骨折”来听。 媒人若是厚道人,又懂世情人情,只管放九成九的心。 何况她们的“正主”没来,全当出来散散心。 齐慧秀和郁娘子两家没有往来,是上香认识的“香友”,几年处下来,多少有几分信任。 郁娘子手上有一个优质青年,要求掰开来说有点不大合常理。 年纪相当,心性开阔、容貌出众的将门女子。 寡妇不寡妇的,反而不在意。 郁娘子常混文官圈子,将门人脉平平,好在还有一个香友。 齐慧秀听闻消息,一盘算族中真有一个守寡的侄女,就是靳华清的姐姐。 两边条件般配,而且人嫁到长安来,姐弟俩能互相照应。 齐慧秀只多年前见过族侄女一面,相貌记不清,但由弟观姐,想必不差。 于是找和靳华清一房更相熟的靳梅英传话,若有意,两边安排见一面是否合眼缘。 孰料什么都安排妥当,女主角病路上了。 只能由婶婶姑母先帮着相看。 齐慧秀:“你看这一路走来,言语端正,礼数周到。” “夫妻过日子和穿鞋一样,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 只要大面上没有问题,余下的全看相处。 靳梅英:“也是。”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陈灵芝,范成明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少有人会正眼看。 但细数起来,没做过天怒人怨之事,就是贪玩了些。 现在多少人羡慕陈灵芝,年纪轻轻把旁人一辈子够不上的诰命捧在手里。 日常不用操心,范成明犯浑,自有范成达和俞丽华收拾。 柯乐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陪家人朋友上香,又遇见两位陌生的,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的靳娘子。 一来眼睛就落在两个青年人身上,且充满了审视。 柯乐山寻了一个避人处,询问友人,“里面该不会有一位等待偶遇的娘子吧!” 郁修明:“没有。” 柯乐山:“祖母和令堂怎么说的?” 郁修明:“实话实说,快进去吧!” 一路行来,齐慧秀靳梅英姑嫂俩对柯乐山大体满意。 琢磨着下次可以约正主见面。 走到大雄宝殿附近,齐慧秀眼尖,见靳华清站在角落里,忙把人叫过来。 “真是巧啊,没想到华清也在这儿,他们年轻人该多交交朋友。” 靳华清被叫过去那一刻就明白,人选通过了齐慧秀靳梅英的考察。 他比柯乐山等人小几岁,真要相交也说得过去。 齐慧秀同郁娘子道:“这是我的族侄华清,家中三子两女,上头有一个姐姐。” 柯乐山明白了,寺庙里没有一个等待偶遇的娘子,却有一位小郎君。 柯家祖母仔细打量靳华清的相貌,清秀俊俏,想必他姐姐也不差。 靳华清行礼道:“华清见过诸位夫人娘子及兄长。” 郁修明的眼睛落在靳华清出来的地方,他的同伴身上。 他在大朝会上见过范成明。 长安将门颇多,南衙、北衙、地方……怎么偏偏找到右武卫去了呢。 他对这桩婚事不大看好。 不是说人品有问题,而是他们不大走寻常路。 忽然从外跑来两位做护卫打扮的骑士,直奔范成明面前,简单说了两句话。 范成明脸色大变,高声喊道:“华清你送靳家伯母、武夫人归家,然后回营待命。” “把相九叫回来。” 靳华清立刻上前,对众人道:“抱歉,失礼了。婶婶、姑姑,我们回家。” 齐慧秀和靳梅英不愧出自将门,立刻意识到是紧急军令,也不知是长安还是其他地方。 让即刻归家,只怕是最不期待的结果。 跟随齐慧秀等人来的青年站出来道:“华清弟弟你归营,我护送婶婶她们回去。” 靳华清不磨叽,拱手道:“兄长保重。” 靳梅英:“华清,同你姑父交代一声,冷静些。” 靳华清:“我记住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去和范成明等人汇合。 第1180章 谁谋反了 齐慧秀也不多言,只同郁娘子等人说道:“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赶快回家,谨守门户。” 说罢姑嫂俩提起裙子,顾不得形象直往寺庙外跑。 生怕再多待片刻,就被人包了饺子。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必须归家聚集子弟、家丁自保。 郁娘子犹在梦中,“出什么事了?” 郁修明:“回家。” 长安城里肯定要出事了,否则范成明不会是那副表情。 柯乐山当机立断道:“去我家,墙高宅深。” 郁修明不多客套,“走。” 靳华清和相娑罗汇入大部队,一行人从寺庙后门走,离太平坊更近些。 温茂瑞:“范二,怎么回事?” 范成明失神道:“长安城有人造反,就在南衙。” 孙安丰差点被吓岔了气,“现在回太平坊,岂不是自投罗网!” 温茂瑞:“左卫?” 自左屯卫后,南衙多少年没有造反的兵马了。 范成明:“左卫没反,但大将军反了。” “段二还在城外呢!” 吴越派来报信的护卫连忙道:“世子已经派人去找了。” 被范成明视为救命稻草的段晓棠,这会正站在子午谷附近的一处山地上。 陈牙人介绍道:“山脚下有个三十六亩的田庄,田庄后有两座缓坡,不算熟地,但有开垦的痕迹,可以用山地的价格购买。” “再往后是从终南山脉延伸出的山地,有八个山头。” 祝明月举起望远镜观察山势,问道:“都可以买吗?” 陈牙人:“都是无主的山地。” 只要给衙门交些钱帛,就能拿下来。 段晓棠:“山势不算陡峭。” 观光不是探险,陡峭只能是扣分项。 祝明月:“有水源吗?” 陈牙人:“附近有一条小河,比不上永济渠,但足够自用,山里还有几道泉水可作补充。” 花树对水源的依赖性,比不上稻谷。 祝明月:“走,我们去爬山。” 转头道:“伯父可以吗?” 顾嘉良点头道:“没问题。” 尚未成型的花果山往后既然打算割文人韭菜,前期就要有一个纯正的文人参与规划,戳中他们的心巴。 顾嘉良这方面正得不能再正,还是关系户,值得信任。 长安周边山地好找,但山势平缓的不多。 加之打算做旅游生意,必须有配套的游客中心,总不能直接建在山上。 这座田庄才是祝明月的意外之喜。 段晓棠随手拿起笔在本子上勾画地形图。 林婉婉则时不时弯腰,查看有无合意的药材。 祝明月玩笑道:“若能找出个人参娃娃、灵芝仙子,就算回本了。” 林婉婉:“还能等到我们来?”早被挖了。 当自己天选女主角呢。 经过田庄绕行进山时,祝明月忽然提一句,“到时找块石头,刻上虫二两字,摆在门口。” 顾盼儿笑道:“偏你促狭!” 祝明月:“这才到哪儿呢。” 林婉婉:“祝总,买啦?” 祝明月:“不然呢!” 她倒想用平原沃土,但有那般钱势吗。 祝明月:“田庄建屋舍,缓坡种花草,山地种树木。” “婉婉,待会注意沿途有没有值钱的树木,记下来。多少能贴补点。” 林婉婉:“还用你说。” 众人一路行一路讨论。 林婉婉:“道路旁边可以种紫草、忍冬点缀。” 顾嘉良:“溪岸旁宜种柳树、芦苇。” 顾盼儿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查看片刻,慎重道:“父亲,这些我们不需要。” 林婉婉:“可以当做风景的一部分。” 顾嘉良盯着小册子,询问道:“老夫能看看吗?” 其他人没有异议,顾盼儿将册子交过去。 顾嘉良翻看一会,册子按照一年四季排列,“冬部花木稀少。” 林婉婉:“没办法,这是老天爷的限定条件。” 冬季大户梅花,各个产业的需求量都不大。 一行人连攀爬两座山,亲身体验爬山难度,尚在接受范围内。 尤其四体不勤的祝明月和林婉婉都表示ok,对其他士子而言,更不成问题。 林婉婉懒病发作,“晓棠,要不你去前头看看,我们就留在这儿,准备午饭了。” 顾盼儿:“这么早。” 林婉婉义正辞严道:“她们是来发财的,我是来野餐的。” 祝明月将人拉起来,“这地方位置窄不好腾挪,去对面那座山歇息。” 林婉婉目测距离不远,点头道:“行吧!” 远方忽然传来呼唤声,“将军,祝娘子、林娘子……” 段晓棠侧耳倾听,“学海的声音。” 祝明月:“他不是留在家里吗?” 什么事情紧迫到让曹学海马不停蹄追到山里来。 段晓棠确定声音里没有胁迫之意,高声回应,“我在这儿。” 于广富:“将军,我去迎一迎。” 段晓棠:“去吧。” 不一会儿,于广富将曹学海一行人接引上来。 段晓棠一眼认出,身后两人是吴越的护卫。 吴越在公事上相当会“做人”,不可能休沐日追上门让下属加班。 段晓棠急忙上前,从护卫口中听到吴越的传信。 半晌后,面色沉重地回来同伙伴们交代,“军情紧急,世子急召我回城。” 祝明月拧眉道:“哪儿出事了。” 段晓棠:“长安。” 祝明月:“谁。” 段晓棠:“尚不清楚。” 至少在这批护卫接到命令寻人时,吴越还没弄清楚来龙去脉。 段晓棠沉声道:“大将军一级。” “城中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今天你们不要回城,宿在四野庄。” 祝明月:“好,注意安全。” 段晓棠转身带着一行人走。 于广富道:“祝娘子,此地不宜久留,我护送你们去四野庄。” 祝明月:“嗯。” 顾盼儿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追问道:“明月,出什么事了?” 祝明月:“城中可能有重臣谋反。” 单纯的政治斗争,吴越不可能把段晓棠叫回去。 顾盼儿手掌抵在唇边,难以置信道:“我娘和小玉还在城里。”早知道把他们一块带出来了。 当即就要去追段晓棠等人,跟随一起进城。 林婉婉急忙拉住人,“盼儿,你追不上他们的。” “这时候路上的行人最危险,紧门闭户反而安全。” 第1181章 拿下人了 祝明月:“宣阳坊治安不错,又是万年县衙所在,一般人不会碰那块地方。” 顾盼儿忆起上次卫王谋反之时,若非林婉婉上门求药,她也不知道外头出了乱子。 大门一关,管它春夏与秋冬。 顾嘉良问道:“如今城中情况如何?” 于广富:“曹哥说,他们离开时,城中并未生乱。” 祝明月宽慰道:“河间王世子向来谨慎,许是有备无患。” 一群人田庄也顾不上,山头也顾不上,全速回四野庄。 祝明月发现另一个好处,两处地方在同一个方向,可以互相呼应。 回到四野庄,一切依旧如常,农户与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未见丝毫异状。 祝明月见状,心中稍安,随即对程珍玉下达了一系列指令,“召集庄丁,加强巡逻。” “和兰娘璎珞联系,随时暂停营业,以自身安全为要。另外派一队人马,看住南边的几个城门,一旦有变故,立刻回报。” 程珍玉情知城中可能出了变故,“庄子上呢?” 祝明月:“一切如常。” 程珍玉建议道:“这几日李师傅带了一批人在庄子上挖冰窖……” 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和四野庄没有多深的联系,不似那些常来常往的长工晓得底细。 一旦外头乱起来,难保不生出异心,李匠人未必能钳制得住这么多人。 大大地不稳定因素。 祝明月:“催进度,加钱加班。” 让他们的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在劳作上,减少胡思乱想的机会。 程珍玉:“是否和王才里知会一声。” 祝明月:“暂时不必。” 四野庄在近畿之地,不可能构建坞堡,论防守能力就是一个渣。 联合王才里的村民或许有一搏之力。 最终还是要看城中的博弈,不论哪两方,先分个胜负再说。 最近没有大批外地兵马入京,长安依旧讲究政治秩序,哪怕有溃兵,也不可能扫荡周边村落。 祝明月打算观望态势,但传来的消息是一切如常。 长安若有大事,避不开朱雀大街,但现在连正对着朱雀大街的城门,进出都没有限制。 商旅、豪门进出无碍,并未有紧绷之象。 顾嘉良父女俩不知从哪儿搞来佛珠,一边转珠子,嘴里念念有词。 念的都是祈求平安的佛经。 顾盼儿捂住胸口,心忧留在城内的亲人,改朝换代不怕,怕的是起兵祸。 似顾家一般的小文官家族,虽不至于深陷政治漩涡之中,但一旦起兵戈,缺少部曲家丁,又颇有底蕴的家庭,就是各方眼里的肥肉。 林婉婉的声音适时响起,似乎是在安慰顾盼儿,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会还在南衙控制之下。” 只要南衙诸卫能稳住,长安其他军队就翻不起浪来。 顾嘉良轻叹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乐安郡王和河间王世子年轻,不比河间王有威信……” 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悲观,连忙改口道:“世子既召段将军回城,想必尽在掌控之内。” 段晓棠率领亲兵护卫从子午谷疾驰回城,见到依旧繁华的城门口,一时竟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吴越不可能烽火戏诸侯,到底哪出问题了。 段晓棠行到太平坊门口,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没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再三确认不是外松内紧的迷惑之象,才敢放心迈进坊内。 一路行来,段晓棠终于来到了右武卫大营。 帅帐内主持事务的将领不是常窝在营内的武俊江,而是吕元正。 底下坐了一水的校尉将官。 段晓棠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事了。 吕元正:“大将军他们去南衙候命,你也去吧!” 除了段晓棠,右武卫的将官归营速度是最快的。 因为最容易乱跑找不着人的那一拨,都被范成明带去看热闹了。 顺便也一块带回来了。 段晓棠拱手应道:“是。” 段晓棠离开帅帐,吩咐曹学海,“去营房,把盔甲带上。” 曹学海:“是。” 庄旭从帅帐内追出来,“我送送你。”吕元正默认的。 段晓棠问道:“出什么事了?” 庄旭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邢国公可能反了!” 段晓棠心中大震,“可能?” 一个国公兼大将军,谋反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不起谁呢。 庄旭:“他若不反,卢大将军恐怕就要背一个谋反的罪名。” 段晓棠满脑袋问号,“他俩有联系?” 每回点卯,两人的表现都称不上亲密。 元宏大自从回到长安后,少有在南衙内部活动。卢自珍贪玩爱享乐,说不定混同一个狐朋狗友圈子。 庄旭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范二被世子派出去查东西了。”缺乏消息来源。 段晓棠拧眉道:“说点你知道的。” 庄旭:“卢大将军在左骁卫把邢国公拿下,称他有谋反之意。” 段晓棠:“左御卫大将军在左骁卫,拿下了它的大将军?” 试想薛曲跑到右武卫来,都不说谋反了,指责韩腾为老不尊。 能四肢俱全地离开,都算他本事。 庄旭慎重地点头,“没错。” 段晓棠:“杜将军呢?” 庄旭:“卢大将军通报世子、郡王后,连带着杜将军一起入宫了。” 段晓棠:“老实说,卢大将军和杜将军,武艺谁高谁低?” 庄旭:“不知道。” 但卢自珍能在左骁卫地盘上,拿下它的大将军,再裹挟一个实权将军,全须全尾进宫告状。 绝对是个人才。 果然到了大将军这一级别,可以偷懒但决不能菜。 由此看来,元宏大的问题更大。 他在左骁卫没实权,但又牵连另一个要命的地方。 段晓棠满腹心事兼一头雾水,撞进南衙大堂。 里头全穿着便服的同僚,离得近了,还能闻见酒气和脂粉味。 休沐日,连空气都是快活的。 只不过现在各个面色沉重。 段晓棠扫一眼,各营的将领都在,除了领头的大将军,每一营都留了一两个心腹将领在营中,以备不测。 诸位大将军都在,除了卢、元二位。 段晓棠溜到韩腾背后坐着,旁边挨着右屯卫诸将。 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门路又广,消息总该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偏偏范成明被吴越不知派了什么任务,缺少一个现成的小喇叭。 翁高阳压低声音,“哪件事?” 段晓棠直指中心,“左骁卫。”好歹是右武卫的分号。 第1182章 南衙炸锅 翁高阳先出免责声明,“当事人没来,我们也是拼拼凑凑的消息。” 段晓棠先在心里掂量一回翁高阳的“人品”,不算添油加醋那一挂。 段晓棠:“姑且先听一听。” 翁高阳开始了他那番精心整合的小道消息汇报。 今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微风不燥,正是人间好时节。 左骁卫百废待兴,哪怕休沐日,杜松也没有丝毫懈怠,留在营中处置事务。 正当沉浸在繁忙的工作之中时,亲兵匆匆而入,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元宏大来了。 大将军巡视营中,寻常至极,但左骁卫自有特殊之处。 不年不节,又非大将军升帐之时,元宏大为何偏偏选在休沐日前来。 突如其来的造访让杜松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揣测其来意。 元宏大见杜松留守大营也有些惊讶,见面倒也直接,拿右武卫作筏子,道是右武卫从城外砍了如山的柴火预备过冬。 他打算为营里做点事,带领军士去城外伐木,让将士们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杜松闻言,缓缓说道:“那就拨五十人。” 元宏大对此大为不满,吹胡子瞪眼道:“想当年我在并州时,带领几万大军横行无忌。区区五十人,能做什么大事!” 他坚持要求拨出两千人。 杜松梗着脖子不答应,“这里是长安,擅动兵马乃是大忌,恕末将不能从命。” 南衙诸卫皆是精兵,加起来才顶上一个并州大营的乌合之众。 别说几万人,带几千人招摇过市,就够长安豪门心肝颤颤。 段晓棠带三千人,都能扫荡整个关中的匪患了。 元宏大见状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到底谁才是左骁卫大将军。” 杜松毫不退缩地回击道:“营中兵马皆属南衙,是长安的屏障,即便是大将军也不能擅自调动。” 厉声道:“邢国公,这里是长安,不是并州。”连大将军也不称呼了。 元宏大冷哼一声,“军中上下严明有序,军令如山。杜茂公,你如此顶撞大将军,可知该当何罪?” 杜松针锋相对地回答道:“南衙有南衙的规矩,若要调兵遣将,必须持有郡王或世子的手令方可。” 说到最后,连五十人都不肯拨了。 别人不知道,杜松还不知道吗? 元宏大灰溜溜地滚回长安,不就是被下克上吗。 是南衙收留他,给了最后的体面。 难不成元宏大在并州受了下属的气,跑回长安来撒! 孟章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眼看双方都快拔剑打起来了,恰逢亲兵进来报信,道是左御卫催问,马球队怎么还没过去。 左御卫闲散惯了,打马球不分休沐不休沐。 杜松想着总压着将士们训练,导致心理紧绷,说不定正像段晓棠所言,有炸营之虞。 故而答应和左御卫来一场友谊赛。 这是早说定了的,好事的将官早在场边坐好了。 孟章连忙吩咐亲兵,“请卢大将军过营,就说大将军和杜将军吵起来了,请他来说和说和。” 休沐日,诸卫有分量的人多不在营中。 这时候能指望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卢自珍。 管他灵不灵,先把人劝走,他和杜松再去寻吴越做主。 孟章当时只想息事宁人,殊不知救了大命。 卢自珍就这么带着几个左御卫的将官,畅通无阻地进入右骁卫大营。 大摇大摆进入右骁卫帅帐,看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禁一愣,“咦!你们这是在吵什么呢?都耽误马球赛开赛了!” 元宏大的眼神落在卢自珍鲜红的马球服上,“马球赛?” 卢自珍笑道:“邢国公,酒喝蒙了吧,今儿左御卫左骁卫的马球赛。” 元宏大按着太阳穴道:“我是真忘了。” 或者说,不知道。 卢自珍见状也不客气直接坐下,问道:“刚刚吵什么呢?” 左骁卫的格局很清楚,杜松实际控制。 元宏大先前表现得认命,只把自己当遥领的,除了南衙点卯,连升帐都极少。 左御卫的马球赛,都是直接找杜松拍板对接。 元宏大假笑道:“话顶话的,上头了。” 杜松没打算遮掩,这事往后肯定是要上秤的。“邢国公欲调动两千兵马出城。” 头上顶个虚衔的大将军,时不时指手画脚,不如没有。 卢自珍将马球杖拿在手上随意摆弄,闻言不由得笑了,“两千人,能干嘛?” 元宏大有一丝羞赧,“我在城西搞了一个田庄,需要人修整。” 转头对杜松道:“清出来的柴火都归营中。” 地方大营常有役使军士之事,但南衙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 杜松强调,“南衙兵马,无令不可擅动。” 元宏大不耐烦道:“我们不往外说,谁知道!” 卢自珍似乎被说动,“两千劳力,谁来领?” 元宏大:“就我那两个偏将,干活熟得很。” 卢自珍吊儿郎当道:“邢国公,你这又是何必呢!两千人不是小数目,田庄里的活计,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又不赶春耕。” 元宏大坚持己见道:“早一日落实,早一日心安。” 卢自珍见状也不再劝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南衙有规矩我们,还是别为难杜将军了。” 起身来招呼道:“走,随我去看马球赛,纵马驰骋方显真英雄本色!” 元宏大却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道:“算了,今日没心情,还是回家歇着去吧。” 卢自珍收敛脸上的笑意,“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抛却装饰精美的马球杖,拨出身侧裴子晋的佩剑,直取元宏大后心。 元宏大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拔出佩剑抵挡。 双方随从纷纷拔出武器,混战一触即发。 孟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请来劝架的,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大将军会在帅帐里打起来! 裴子晋眼睛落在腰间孤零零的剑鞘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奈。 卢自珍大声喝道:“愣着作甚,他要谋反!” 杜松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命令道,“把邢国公的人都拿下。” 说到底,左骁卫的地盘上,还是杜松说话更管用。 一时间帅帐周围,乱作一团。 裴子晋捡起一柄被打落在地长剑,毅然抛却卢自珍的马球杖,找回一点安全感。 下次一定建议卢自珍,女人们可以在发簪里藏兵器,他何不试试在马球杖里藏一把剑呢。 不要老用别人的。 元宏大哪怕在边关,和突厥人硬碰硬对砍过数年,也抵不过卢自珍和杜松两人的围攻。 卢自珍的剑尖抵住元宏大的喉咙,杜松找来一条麻绳把自家大将军捆上,末了拿一块破布堵住嘴。 若非还要指望他交代问题,非灌一碗范成明牌的蒙汗药下去不可。 卢自珍胜得不易,喘息间坚定道:“速速入宫。” 杜松随即召集心腹,周密部署:“经纶,速往世子处,据实禀报。” 蒋经纶领命而去。 杜松:“伯文,严守大营,除了世子,其他人都不要理会。” 孟章神色凝重,应声领命。 一朝出了营门,卢自珍和杜松把元宏大捆了的事,就瞒不住了。 南衙彻底炸锅! 第1183章 亲切热情 段晓棠如今看到的风平浪静之象,全是诸位将官顺毛捋了好几遍的效果。 天知道吴越只召回一个没多大用处的范成明,有多抓狂。 子午谷,怎么不跑到终南山去呢。 如果多加一条规则,将官哪怕休沐,也不得出城。 他恐怕离被暗杀更近一步。 薛曲介绍道:“自珍兄,平生第一战,上司欲弃城,他临阵抗命,坚守城池。” 以前客客气气的卢大将军、卢兄,现在是亲亲热热的自珍兄。 如今卢自珍扶摇直上坐稳大将军之位,那位不知名的上司,骨头上的草都不知道几尺高。 卢自珍有今天,绝非只倚仗姓氏。 只不过那副看似懒散享乐的模样,常常让人忽略了,他曾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骁勇将军。 卢自珍初出茅庐时便不迷信权威,敢与上司硬碰硬。 何况区区一同僚乎。 右翊卫大将军李昂雄心有余悸道:“他怎么就看出来了。” 在座众人结合种种动态,才知晓元宏大有反意。 卢自珍拎着一根马球杖到左骁卫,真是为了打一场马球赛去劝架的。 一无所知地踏进去。 韩腾挑起花白的眉毛,慢悠悠道:“无令调兵。” 四个字,道出关键。 在座几位实权大将军,哪个敢在没有命令的前提下,调动几千兵马。 元宏大拿来作筏子的右武卫,出去砍柴挖土,顶天两百人。 卢自珍压根不管元宏大的理由,出乎寻常的行为,无令调兵。 地方大营或许有这般行为,但南衙自成一体,令行禁止。 元宏大是聪明人,哪怕自污,也不敢踩这条红线。 杜松三令五申,元宏大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还非要亲信领兵,除了想拐带兵马,不做他想。 至于拐带后想做什么,总不可能是为国尽忠。 杜松脑子没转过来,还在那儿和人掰扯规矩,这就是差距。 不过卢自珍所作所为风险甚大,元宏大不仅是左骁卫的挂名大将军,还是大吴的邢国公、并州大营曾经的主将。 一旦他的罪名不成立,反咬一口,就不是一声误会,罚酒三杯能解决的。 但从种种迹象来看,说元宏大是清白的,南衙的看门狗都不信。 薛曲眼眸微微下垂,这些姓元的,为何每每都不老实。 再一想,出五服了。 再再一想,罪不及出嫁女。 …… 哪儿凉快死哪儿去吧! 段晓棠对元宏大并不了解,因为他少有在南衙圈子里活动,更亲近的是长安的勋贵圈子。 两者有重合之处,但不多。 至少和段晓棠不沾边。 元宏大做足了辛苦半辈子戍边的退休老人,回到繁华热闹大城市,享受生活的姿态。 除了杜松,他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爵位是国公,实职做到大将军,夫复何求。 是什么逼得他狗急跳墙? 段晓棠缓缓吐出两个字,“并州。” 并州大营。 吴岭现在就在并州。 韩腾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各种消息上来看,并州大营大面上没有问题。 薛曲:“幸好快入冬了。” 天寒地冻,兵事难兴,还有时间把漏洞补上。 吴越吴巡领着一群人联袂入内。 他们身后紧跟着卢自珍与杜松,这一场景无疑宣告,元宏大败局已定。 一众大将军迎上去,公式化地欢迎吴家的堂兄弟俩。 真情热情全给了卢自珍。 韩腾和薛曲把卢自珍请到了上首位置下的第一张交椅。 往常大将军们按左右卫分坐,内部再按照资历高低论座。 无论如何,范成达都是最后一个,哪怕元宏大来了,拼资历他也拼不过人。 但今天,卢自珍是南衙的大功臣。 若真叫元宏大将兵马调出去,左骁卫再被埋一回。 南衙也要跟着吃挂落。 韩腾往后连两百挖土砍柴工,都派不出来。 瞧瞧这政治敏感度,难怪能在南衙自由自在做快乐咸鱼这么多年呢。 吴越吴巡皆是面沉如水,元宏大的问题太敏感。 没谁想第一个捅破。 段晓棠等人跟着移座,坐到韩腾的新位置后。 众人只当是点卯时的寻常寒暄,卢自珍是南衙的老人,有的是话题。 薛曲的笑容比往常更加亲切,“论打马球我自愧不如,往后只能在场边为自珍兄喝彩。” 段晓棠望着薛曲这张笑脸,比当初在三州并肩作战时都亲切。 反正翁高阳是看傻了眼,他家大将军虽说是个笑面虎,但何时笑得如此平易近人! 别人去不去捧场不知道,杜松肯定是要去。 今日若没有卢自珍横插一脚,杜松梗着脖子不派兵。 元宏大负气离开的可能性小,大概率会杀了杜松泄愤。 至于能不能在左骁卫的地盘上杀掉杜松,就是另一个维度的问题了。 卢自珍客气道:“薛兄手下的宁无疆,也是马球英才啊!” 薛曲:“到时让他陪自珍兄打个够。” 卢自珍:“那多谢维颖兄了。” 一桩人口“买卖”生意,就在众人见证,当事人不知的情况下,成立了。 这个说改日一起打马球,那个说知道哪儿订制的马球杖格外精美。 往后送一根,千万别推辞,否则对不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裴子晋听得心里酸溜溜的,卢自珍当真不是用马球杖制敌,他拔的是我的佩剑。 算了,往后把这柄剑供起来吧! 应荣泽阔步入内,打断了满室虚假的热闹。 吴巡手扶额际,沉声询问道:“情况如何?” 应荣泽拱手道:“禀郡王,右羽林军查封了元家。” 吴巡:“有无漏网之鱼?” 应荣泽:“其他人皆已收押,唯独次子不知所踪。” 吴巡怒不可遏,将手中杯盏狠掷于地,清脆碎裂声回荡。 紧接着是一句十分不利于南北衙和谐的话语,“这帮废物!” 吴巡拧眉道:“他的长子……” 吴越回应道:“留在并州,处理家业。” 元宏大在并州大营当了许多年地头蛇,置办下的家业不止一点点。 调回长安时,携带的巨额财物,只是其中一部分。 第1184章 当年箭头 乍然被调回长安,留下可靠家人收拢产业,本在常理之中。 但现在次子逃,长子不在京中。最受器重的两个儿子,都不知所踪。 怎么看都不对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范成明喘着粗气跑进来,一点不顾及南衙的规矩。 从腰上解下来一个荷包,“七郎,查出来了。” 吴越起身道:“今日事已平,大将军以下的先下去用些食水,稍事休息。” 众将来坐了一会冷板凳,说饥肠辘辘是夸张,但能出去活动一会也好。 最后堂中大将军之下的,只有四人。 杜松、段晓棠、范成明、应荣泽,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今日事关重大,不可能像上次那般,敞开大门让众人围观诰命告状。 吴越上前接过荷包,问道:“怎样?” 范成明:“军器监造的这批箭头,只配发过一次,发给了左武卫。” “我留人清点库存,目测应该和账册上的差不多。” 真的只发过一次。 韩腾:“世子,这枚箭头从何而来?” 吴越微微挑起唇角,“从突厥流到父王手中,信使送回来,让我秘密查验。” “今早刚到,信使在路上还遭到了截杀。” 褚斯伯嘴角嗫嚅数下,“左武卫的东西,范大不可能认不出来。” 难道范成达背叛了吴岭。 那该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范成明解释道:“不是我哥的左武卫,是柴岳的左武卫。” 柴岳,一个充满历史感的名字。 南衙没点资历的,都不知道他了。 段晓棠记得他,因为是手下败将,姑且算当前最有排面的敌人之一。 现在只能怪范成达的清洗太成功,老左武卫的将官,死的死贬的贬流的流,连个会讲古的人都没有。 褚斯伯出门,叫进来一人,“德辉,你来看看。” 解德辉也曾是左武卫的将官,弃暗投明得早,上了左翊卫的大船。 解德辉接过箭头,仔细端详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世子,大将军,末将真的不记得。” 过去那么多年,谁还会记得一枚小小的箭头。 而且是一枚看起来普通,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分辨区别的箭头。 李昂雄:“柴岳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里通突厥的罪名再担一担也无所谓。 卢自珍突然开口问道:“柴岳当年和突厥交市,卖过箭支?” 这个问题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波澜。 韩腾沉吟片刻后答道:“查证当年的案卷方能得知。” 薛曲记得更清楚些,补充道:“柴岳不承认他倒卖过武器。” 褚斯伯问道:“德辉,你说呢?” 解德辉迟疑不已。 吴越:“解将军,出了这扇门,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解德辉咽咽口水,“据末将所知,盾牌一类的防具有,但刀剑等进攻兵器,不曾听闻。” 他们不傻,突厥人拿到武器对准谁不言而喻,说不定哪天砍到自己身上。 左武卫做生意的大头的是盐和马。 边军要发财,大多也是从这两项入手。 但人家换来马匹要么倒卖,换成其他物资,要么“洗一洗”,就成了军马。 柴岳最犯忌讳的是,他将换来的马匹藏匿起来。 最后只给他用与突厥交市的罪名,撸掉官职已经算轻的了。 来自突厥被吴岭格外重视的箭头、死掉的柴岳、热爱做生意却七零八落的老左武卫、被截杀的信使……最后却是原先的并州大营主将元宏大狗急跳墙。 说他们没联系,才怪! 一般人不敢截杀吴岭的信使,尤其走的还是从并州到长安的官道。 没人问这枚箭头的来历,因为这涉及到大吴在草原上秘谍。 不该是他们能知道的。 解德辉忽然道:“末将想起来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吴巡急道:“当说不当说,现在都得说。” 他是想踹下吴岭父子掌管南衙,但若并州大营和吴岭出事,突厥南下。 他能挡下突厥吗! 解德辉:“当年陈国公北征突厥失利,左武卫紧急北上戍卫边境。” “由于装备多不适应北方气候与环境,就和防区相邻的并州大营,交换了一批物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李昂雄直接问道:“你们把这批箭头交换给并州大营了?” 解德辉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末将当时只是一个小校尉,偶尔听同僚提过一嘴。至于交换的是什么,并不知情。” 解德辉没说准话,但众人默认,这批箭头流入突厥,和并州大营有莫大的干系。 元宏大的表现,简直不打自招。 难不成他打算为死去的柴岳翻案。 交市一案上,柴岳没那么黑,但也没那么白。 吴越头痛欲裂地按住了额头,“我进宫和皇上禀告,诸卫一切如常,方才之事,不得对外透露半句。” 元宏大如今拒不交代,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 调阅案卷必须让三司介入,合作多了,让吴越对此充满了不信任感。 吴越附耳和韩腾交代两句,急冲冲地二进宫了。 诸卫大将军刚从不费吹灰之力,平息一场谋反的兴奋感中平息下来,又生一隐忧。 千里之外的并州,不知如何。 截杀信使的事都做出来了,想也知道有多疯狂。 如果只是普通的反贼,自然无需忧虑吴岭的处境,但眼下他面对的是如狼似虎的突厥。 说不定如今置身在“反贼”窝里。 卢自珍没那么多烦恼,今天大概率搞下去一个国公,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己换一个国公回来。 拢着一帮“马球仔”回营,惋惜道:“可惜今天的马球赛没了。” 杜松连忙谢道:“今日多谢卢大将军,大恩铭记于心。” 若真叫元宏大带走兵马,左骁卫前途如何不知,他肯定黄土埋半截。 卢自珍在马上挥舞着心爱的马球杖,“我能与他抗衡,只因同为大将军。你能硬顶着不派兵,已是难能可贵。” “各安天命,各司其职。” 但卢自珍所作所为,到底是以下克上,论资历名望,他不如元宏大良多。 杜松自问,能否在短时间内作出如此重要的决断,答案是做不到。 第1185章 箭头来历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想当年。 卢自珍少有说当年事,许多人对他的印象,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仅凭姓氏便成为大将军。 加之左御卫不成气候,以至于令人生出,我若姓卢,比他强多了的错觉。 今日所见,方才知就是姓天王老子,也比不过人。 今日,卢自珍竟意外地打开了话匣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与豪迈,“巧言赚兵马的事,当年我也做过。” 元宏大所为,都是他玩剩下的。 “兵马因为内斗被拆得七零八落,结果战事大败,主将决意投降。” “我挺身而出说,我是范阳卢氏出身,投降更有说服力,因此得以聚拢了一班兵马。” “投降现场趁对方轻忽,即刻起兵,杀出了一条血路。” 真投降变诈降,至于身后的主将被砍成了几块,就不是卢自珍该关心的了。 卢自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上司无非是比我们早走一步的旅人。” 他道未必是我道。 “说的合意就听,不合意就不听,遵从本心最是逍遥自在。” 做卢自珍的上司,第一说话要好听,第二命要硬。 因为他每次选择“不听”的时候,放生的就是上司的性命。 事实证明,卢自珍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上司的性命,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代价。 论拒不从命,以下克上,卢自珍在此道上,堪称骨灰级人物。 上司的骨灰。 毕竟人家姓卢,赔得起。 这么多年吴岭对卢自珍放任自流,除了他知情识趣,或许也因为他一言不合真会“踹”上司。 右武卫帅帐内,韩腾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地向众将官交代注意事项,“近来切勿擅自出城,以免有急事时找不到人。” 最后还有一记绝杀,“无家室牵绊者,不如搬入营房居住。” 段晓棠不觉得是特意点自己,虽然今天右武卫出城的将官只有她一个。 显然这一安排,是为了防备不测。 吴越只说了箭头之事,瞒下来的还不知有多少。 背后的秘密与阴谋,又岂是轻易能言明的。 韩腾挥挥手让其他人离开,留下吕元正和庄旭,“你二人即刻清点营中物资,尤其是冬装,若有不足,尽快采买。” 吕元正闻言,不禁问道:“大将军,莫非我们即将北上?” 韩腾微微摇头,“有备无患而已。” 吕元正、庄旭领命而去。 韩腾独自坐在帅帐内,缓缓举起右手,凝视布满茧皮的粗大关节 这双手依然有力,但苍老得好似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红颜易老,英雄迟暮。 本想站好最后一班岗,为吴越保驾护航几年,报答他与吴岭之间的情义。 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太快,右武卫陷入无大将军领兵的尴尬境地。 他,已经太老了。 韩腾懊悔不已,早知有今日,就不该让杜松出去自立门户,凑合凑合也能用。 吕元正资历太浅,段晓棠、范成明等人更是年轻气盛、性情轻佻,尚需时日磨砺。 韩腾执掌右武卫多年,自有一份感情在。 不想往后右武卫每每被人提及时,都是欲言又止的叹息。 段晓棠并未急于离营归家,而是拉着几位将官一同研究冬季作战的特点。 技多不压身。 可惜右武卫的班子大多是新人,少有冬季作战经验的人才,尤其是北方。 武俊江答应,明天一早就去左骁卫请教杜松。 他年轻时曾戍边,对冬季作战有所了解。 段晓棠习惯有备无患,将先前取出的盔甲重新整理好放回原处。 正欲离开时,却发现远处房间的灯光悄然亮起 吴越搬来营中居住了。 他依旧是一袭蓝色衣袍,在薄暮中显得格外孤独。 见段晓棠进出营房,轻轻招呼道:“你还没回家?” 段晓棠:“放些东西就走。” 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情形很糟糕吗?” 吴越低声回应,“诡谲而已。” 段晓棠:“嗯?” 此处只有两人,吴越就不隐瞒了,“突厥老可汗快死了,几个兄弟子侄争得厉害。” 中原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何时何地都有法理做依据。 草原上的继承向来混乱,每逢新旧交替,少不了一番血腥。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话题会扯到千里外的草原上去。 中原与突厥之间的恩怨情仇纠缠已久,如今突厥内乱,不趁病捞一笔对不起自己。 但悍然出兵,内部矛盾演变为外部矛盾,后果将不堪设想。 段晓棠忍不住问道:“朝廷对此有何打算?” 吴越淡淡答道:“静观其变。” 皇帝还是想先征服高句丽,突厥留着慢慢收拾。 并州大营内的蛀虫,不挖出来,难以心安。 站在历史河流的岸边,难以望到它的终点,难以决断哪一种选择正确。 段晓棠又问道:“王爷在并州可好?” 吴越点头答道:“还好。”” 段晓棠不解,“营里为何这般做派?” 吴越:“谨慎惯了。” 话锋一转,“那枚箭头,是千金送回来的。” 段晓棠惊讶道:“千金公主?” 那个面容模糊的和亲公主。 吴越点了点头,“嗯。” 她真的有在学解忧,为母国而奋斗。 吴含生和吴岭往昔并无来往,但人的名树的影,某些事情上,吴岭值得信任。 正因为这枚箭头,让他们知道,并州大营的漏洞,比想象得更大。 段晓棠轻嗤道:“这乐子可就大了。” 吴含生的活动范围,大多在突厥王庭,接触的是突厥贵族。 无论吴含生因何缘故得到这枚箭头,可见中原某处势力和突厥深度牵连了。 段晓棠:“老可汗死了,她能归国吗?” 吴越垂下头,冷酷道:“不能。” 段晓棠强调道:“她和亲的对象没了。” 吴越道出一个无情的事实,“她会留在草原上,谁娶了她,谁就是大吴承认的新可汗。” 和亲公主从踏出皇城那一刻起,就自带“可重复利用”属性。 第1186章 有借有还 段晓棠和吴越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道不同,讲不通。 吴越对吴含生的无奈和痛苦,无法切身体会,也无能为力。 那是别人家的女儿。 段晓棠若是心狠一点,直接说若换成宝檀奴。 吴越恐怕当场就得炸了。 段晓棠回到家中时,夜幕已深,暮鼓声声,仿佛是这座城市在哀吟低叹。 赵璎珞坐在烛火旁,手中忙碌地织着毛衣,嘴上念叨,“这一天天,不知道在求什么?” 段晓棠瞄一眼,似乎比上次见的,又短了一截。 戚兰娘拿起剪刀,剪断噼里啪啦作响的灯花。“难以理解,为何不愿好好享受荣华富贵。” 赵璎珞闻言,轻轻叹息一声:“还不是想要更大的富贵!” 兰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到顶了。” 她们说的是元宏大。 长安城中的风云变幻,总让人捉摸不透。 一朝升入云,一朝跌落泥。 比朝拜宰相,暮放岭南更狠。 戚兰娘话音一转,“消息只来得及送到城外。” 祝明月等人,今晚是回不来了。 “我去顾家看过,一切安好。” 顾家只剩一老一小,自是要多看顾些。 段晓棠沉声道:“那就好。” 赵璎珞:“今儿城中倒是没多大乱子。” 乱也只乱元家那一片的富人区。 “往后如何收场?” 段晓棠亦是迷茫,“不知道。” 赵璎珞一脸忧虑,“那片地还买么?” 段晓棠沉吟片刻,“看明月的意思,陈牙人也在庄子上等着。” 元家的风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被长安城中的高门看在眼里。 随着南衙闭门会议结束,其中内情不断向外扩散。 南衙私下对过帐,诸将和元宏大私下没多少来往,毕竟他又不管事。 元宏大邀请过左骁卫将官去家中宴饮,这是集体活动。 理所应当的团建,若从这儿挑刺,满长安没有一个官无辜。 不是一起上朝会吗? 次日恰逢朝会,吴越挺身而出,出面弹劾元宏大,身为大将军却不临事,懈怠武备,玩忽职守。 这个理由,怎么说呢。 非常无耻! 元宏大被架空,不是南衙上下所有人默认的吗? 他若真伸手,反而是不识抬举了。 吴杲罕见地发挥大吴的行政效率,几位宰执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一致同意。 削去元宏大所有官职,包括最重要的大将军,只留下一个国公爵位。 大量中低级官员云里雾里,看不懂这一场“闹剧”。 只能确定一件事,元宏大的倒台绝非玩忽职守那么简单。 郁修明和柯乐山昨日在家中反复推演,猜测大约某地爆发大战,才让范成明等人紧急归营。 可今日上朝之时,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只隐约听闻昨日南衙所有休沐的将官集体归营,北衙禁军出动,查封了邢国公元家。 若是南北衙之争,今日武将行列,为何没有一丝火气。 哪怕吴越弹劾元宏大,是如此可笑的理由,竟没有一人出言,心照不宣地保持集体沉默。 大朝会散去,郁修明特意经过柯乐山身边。 后者低声透露,“邢国公擅自调兵。” 兵部这方面消息,总是更灵通一些。 郁修明恍然大悟,难怪武将们没言语,这种事谁敢沾。 武将们的沉默,是出于对这类敏感事件的忌惮与回避 昨日范成明等人跑那么快的缘由,就能理解了。 真正蠢蠢欲动的,不是武将,而是勋贵。 元宏大肉眼可见和南衙不亲近,更乐意和那些国公、郡公玩。 白隽长叹一声,暗道免不了再交代一回。 为何一天天的,没点好事! 转头看到莫良弼同样愁眉不展,便问道:“谭国公与他有来往?” 不用多辩解,长安城但凡想赌两手的勋贵,哪个和他没交情。 莫良弼沉声道:“借了他几百金。” 久赌必输,莫良弼在外头欠账一堆。 白隽打量周边没有闲杂人等,悄声问道:“他没让你办什么事吧?” 莫良弼立即道:“没有。”大概没来得及。 话音一转,“他若真栽了,债是不是不用还了?” 有些不厚道,但是人之常情。 白隽叹道:“有借有还,”一副慷慨激昂的正义模样,“往后烧给他便是。” 打定主意,往后绝不借钱给莫良弼,不然这老小子非得盼自己倒霉。 元宏大真正的罪名不是擅自调兵,而是他调兵为何? 不知皇帝到底掌握了多少内情。 右武卫公房内,段晓棠坐在椅子上,双脚抬起放在桌面上。 虽然朝会上没站多久,总觉得腿脚辛苦得很,非得如此才能放松。 旁边的范成明坐相没好多少,歪靠在新盘起来的火炕上,双脚悬于炕外。 因为段晓棠不许他脱鞋。 手里抓着一个梨,咬得咔咔咔……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大耗子投胎转世。 范成明咬两口,呸呸道:“不甜!” 认知如此清楚,也不耽搁他把整只梨啃光,吃得津津有味。 段晓棠连元宏大和元家人关在哪儿都不清楚。 范成明常干脏活,晓得内情,“你道那姓元的为何跑到左骁卫自投罗网?” 段晓棠:“总不能是大难临头,想点左骁卫一把。” 范成明冷哼一声,“他想拖两千人作为跑路的后盾。” 一旦有追兵,就把这帮弃子抛出去阻拦。 段晓棠:“若是轻车简从,只带一家子跑,低调一些,随便打个什么旗号,说不定真能溜掉。” 范成明那么不着调地打着打猎的旗号,不也满关中乱窜么。 范成明不屑道:“你不懂,常年领兵的,尤其是这种在边疆厮杀过的,身边没人不放心。” “他也是被大将军位框住了。” 若身上没有这个可以调兵遣将的职位,说不定早带着家小亲兵跑了。 兵马离营,南衙哪能不知道,简直不打自招。 这会元宏大还是拒不交代,都是从亲随的口供里综合得来的。 元宏大眼下不止擅自调兵一条罪名,吴岭巡边不是白巡的。 段晓棠附和道:“平日香烧少了。” 谁知道休沐日去大营,会遇上主动加班的杜松,还把隔壁的卢自珍招来了。 手起马球杖落,人就这么华丽丽地被拿下了。 范成明换一个姿势,说道:“嘿嘿,你不知道吧,封儿现在都快哭晕在茅房了!” 段晓棠闻言,一脸困惑,“哭什么,”想起昨天的人口买卖生意,“陪大将军打马球,委屈了他不成?” 卢自珍眼下运势正旺,趁机沾一点都是福气。 第1187章 同乡故知 庄旭捧着一沓文书进门,口中不停地絮叨着,“你俩注意些,大门敞开,来来往往的人可看得一清二楚。” 段晓棠还算收敛,只是将双脚随意地搭在了桌上,显得格外不羁。 范成明更是夸张,头和上半身悬在炕外,双脚高高举起,脑子里没点水,做不出这般的动作。 范成明委屈地抱怨道:“段二不让我脱鞋。” 说完,他费力地扭转身体,上半身终于平躺在了炕上,而双脚依然悬在炕外。 庄旭右手自动捂住鼻子,“可千万别脱。” 庄旭好奇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范成明打趣道:“说封儿这会估计忙着打听哪儿卖后悔药。” 段晓棠:“他值得后悔的事多了。” 比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哪一件?” 庄旭笑道:“卢大将军以前觉得他马球打得不错,想让他去左御卫历练历练。” 范成明合掌笑道:“结果封儿这家伙有志气,硬是要留在右屯卫不挪窝,说什么也不肯去。” 结果现在被薛曲送去免费“陪玩”。 扔出去的石头,终于砸中了自己。 那场面,想起来都让人忍俊不禁。 他们的友谊是真的,但嘲笑也是真的。 薛曲一片好心,但凡宁封能学到卢自珍一丝本事,受用无穷。 但他大概没总结到,卢自珍有个克上司的属性。 宁封的心路历程,很容易理解。 虽为六罴之一,但有志气想奋斗一番,不想年纪轻轻过上养老生活。 卢自珍曾经是南衙多少纨绔的偶像,如此咸鱼摆烂的人都能当大将军。 我凭什么不行。 我比他年轻,家里还有大将军……优势在我。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昨日卢自珍利索地拿下元宏大,不知道让多少视其为偶像的小纨绔,哭晕在墙角。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以前拿卢自珍当奋斗目标的小年轻,终于正视二者的差距。 庄旭点评,“能做大将军的,没一个是简单的。” 范成明不屑地撇撇嘴,“还用你说。” 拿一个梨在手里抛着玩,“元大将军就不简单。” 主要是犯的事不简单。 庄旭:“元家的小子抓到了么?” 范成明:“这家伙狡猾得很,打着访友的旗号和他老子一前一后出门,北衙的人乱糟糟地抓了一气,最后点清人数,发现漏了这位主儿。” 吴巡骂他们一句废物,真是半点没错。怎么能放跑这么一条大鱼呢? 段晓棠问道:“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长安?” 庄旭叹了口气,“哪怕这会亡羊补牢管控城门,也无济于事。” 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怎么可能为了抓捕一个年轻人,就关闭城门呢。 范成明想了想,说道:“长安、关中都待不住,会不会跑回并州?” 思量一番,“远行需要路引,没那么容易。” 段晓棠提醒道:“如果他有假身份呢?” 祝明月只有一点浮财时,就能托人制作。何况元家有权有势。 吴越进门听到两句,自动接道:“北衙已经派了熟悉元昊英相貌的人,去往各处必经的城池关隘查验。” 看到三人如今的形象,拧眉道:“不成体统!” 段晓棠收回脚,范成明坐起来,给上司一点基本的面子。 段晓棠笑道:“这会还算好的,过段时间全长炕上。” 吴越只能确认一件事,段晓棠大概不会和他们“长”在一起。 虽然不拘小节了一些,但一些基本的男女有别意识还是有的。 段晓棠若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大概只会嗤之以鼻。 单纯嫌弃他们脚臭而已。 范成明却摇了摇头,担忧地说道,“只认脸,还是差了点。” 他看过靳华清大变活人,元昊英若是改妆,心一横再变个女装,谁能认出来。 长安周边的商道永远繁华热闹,车辚辚马萧萧。 加之右武卫持之不懈地清剿匪患,是关中难得的太平时节。 袁昊嘉揭开车帘,“在山上住了大半个月,终于回长安了。” “不知家里准备了什么吃食?” 对面的袁昊安不在乎道:“吃什么都好。” 袁昊嘉点点头道:“能放开吃肉了。” 终南山上能吃点野味,到底没有精心烹制的小羊肉来的味美。 袁家兄弟是在皇帝发作齐王那段时日,被袁奇送到终南山避风头。 信仰佛家的袁家,将子弟送去偏向道家的终南山。 信仰方面,大家都比较想得开。在哪儿玩不是玩。 兄弟俩虽然不在外惹事,但各自狐朋狗友一大堆,一通发作下来,难免牵涉到几个朋友家。 最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袁奇索性将他们送走,避开风波,眼不见为净。 袁昊嘉已经安排好,在终南山得到的土产要送给哪些亲戚,计划去找哪些朋友玩。 年纪越大身边的朋友越少,好些都出仕为官了。 袁昊安在车里觉得气闷,掀开车帘透气,迎面行来一支队伍。 越看为首的人越眼熟,一月不见,居然蓄须了。 袁昊安热情地招呼道:“元家二郎,你去哪儿?” 元昊英脊背忽然冷汗直冒,被人发现了。 循声望去发现是袁昊安。 两家姓氏同音不同字,偏偏取名又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亲近的关系呢。 实则不过是宴会上见过数次,但因为姓名相似,所以格外注意些罢了。 袁昊嘉闻言,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问道:“还说回长安同你们玩呢,去哪儿?” 元昊英心中暗自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偶遇”。 迟疑道:“你们不是去终南山了么?” 袁昊嘉:“是啊,刚回来,还顺手带了些当地土产” 转而抱怨道:“山里的猴子鬼灵精,一只都没抓着。” 元昊英回头望向已经望不到的城池,这里距离长安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一旦袁家兄弟返城,他的行踪定会泄露。 元昊英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假的笑容,提议道:“正有意前往终南山狩猎,不如结伴同行?” 他借假身份和易容混出长安,但在熟人面前暴露无疑。 一路上若有太常寺卿家的公子遮掩,阻碍或许能大大减少。 袁昊嘉却摇头拒绝道:“已与家中定好归期。” 若不按时回家,恐怕得挨袁奇一顿家法。 他只对终南山的小动物有意思,但对打猎没兴趣。 袁昊安的注意力转移到元昊英的胡子上,元家没人是络腮胡,他怎么会长出一把大胡子…… 随从虽有十余人,装扮却异常朴素,全然没有世家公子出游狩猎的奢华之气,反而显得低调隐秘。 第1188章 钓鱼圣体 袁昊安沉着道:“我与三哥须得回家与长辈用饭,耽搁不得。” 微微颔首,目光坚定道:“元二哥,下次再会!” 心中暗念,我爹可是太常寺卿。 袁昊嘉虽有些不解,但并未多言。 袁昊安正欲催促车夫快走,元昊英手中寒光一闪,长刀出鞘,说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袁家兄弟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被裹挟,要么横尸当场,决不能泄露他的行踪。 袁家的队伍人虽多,但多是伺候的婢女仆役,护卫并不多。 反观元昊英,身旁环绕的皆是身经百战的并州骑士 袁家兄弟俩惊讶得瞪大眼睛,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是长安纨绔的做派。 但看元昊英和他身后亲随严肃的形容,绝非玩笑! “啊!” 一声惊呼划破长空,元家的护卫已挥刀砍向距离最近的袁家家丁。 被砍中的家丁瞬间跌落马下,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车夫见状,大喝一声,“公子坐好!” 随即马鞭高扬,重重抽打在拉车的两匹马上。 马车猛地加速,袁昊嘉因惯性跌落在车厢内, 袁昊安连忙将他扶住,“三哥,抓稳了!” 不知长安城内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但直觉若落到元昊英手里,不会有好下场。 眼下这条大路虽不是繁华大道,但并不冷僻,时不时有行人经过。 他们现在逃出去,遇上有实力的队伍,打出袁家的旗号求援。 好在袁奇知道自家两孩子不成器,指望他们习武强身不可能,只能加强身边的安保力量。 袁家的家丁们拼死抵抗,为兄弟俩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两骑紧护着车厢,一路向长安方向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三岔路口,一支车马队伍缓缓行进。 袁家兄弟心中一喜,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虽不见对方旗号旗帜,但人多势众,这就是安全感。 家丁高声喊道:“我等乃太常寺袁家,路遇匪徒抢劫,还望主家相助。” 车厢内祝明月心中一震,帝都二环,有土匪! 林婉婉直接掀开车帘,高声问道:“对面是袁家的谁?” 袁昊嘉一听是林婉婉的声音,喜出望外,连忙掀开车窗回应:“林娘子,是我和四郎!” 林婉婉总不会杀他们。 祝明月问道:“谁要杀你们?” 袁昊安:“邢国公、右骁卫的元家二郎。” 祝明月果断下令,“广富,你带人去前头,尽量抓活的。你们兄弟俩上我车来。” “其余人退回四野庄!” 袁家兄弟见着熟人,心下大安,相互搀扶着爬上祝明月的车厢。 见车内是三位娘子,只靠在车门处坐下。 袁昊嘉心有戚戚道:“打个招呼而已,怎么就杀人了!” 袁家在长安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姓元的他怎么敢! 祝明月解释道:“昨日邢国公被抓,袁家被查封,家小全被捉拿下狱。” 国公府邸被以如此雷厉风行的速度拿下,所犯的罪名定然不小。 袁昊嘉难以置信道:“所以他是逃出来的?” 袁昊安懊悔不已,抽了自己一嘴巴,“我就不该打那个招呼!” 顾盼儿捂住嘴,“一天天的……” 她只是想回家见母亲和儿子,怎么这么难呢。 祝明月仔细询问,元昊英身边人马组成、逃跑方向……一一用铅笔记在纸上。 折起来交给随从,吩咐道:“送去右武卫大营交给郎君,再去袁家报个平安信。” 四野庄进入紧急状态,庄丁不停巡逻,把守住几处出入口,以防不测。 不久之后,于广富派人回来报信,元昊英带着数骑逃走了。 他率领的只是经过简单训练的庄丁,和并州的精锐无法相比。 祝明月派出一部分长工去往交战地点,将袁家的伤员带回来治疗。 段晓棠在营中整理北方冬季作战的要点, 营门军士突然来报,说是祝明月派人来找。 段晓棠深知祝明月的为人,若非紧要之事,绝不会轻易找到右武卫。 直接把人报信的人放进来,看过纸条后,起身去附近营房找人。 段晓棠一进门便道:“元昊英有下落了。” 范成明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在哪儿?” 段晓棠将事情经过简要叙述一遍,“他在长安城外袭击了袁家兄弟,兄弟俩逃出来,这会躲在四野庄上。” 庄旭一时没转过来,“袭击袁家兄弟作甚?” 范成明激动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被认出来,杀人灭口啊!” 这哥俩运气到家,什么人都能钓出来。 天生钓鱼圣体啊! 不似右武卫,还是潜心装扮修炼,他们只用出两个人就行。 范成明:“他们不是去终南山玩了吗?” 段晓棠:“我不清楚。” 庄旭担忧道:“如果让人逃入山中,可就麻烦了。” 吴越当即拍板,“范二,你去右羽林军传个信。” 范成明笑道:“人有了准确下落,再放跑了,干脆顶着废物两个字,绕着皇城跑圈吧!” 段晓棠:“请说点利于和谐的话。” 再对吴越道:“我去庄子上一趟。” 无故不能出城,现在不是有故了吗。 范成明:“把长生带上。” 万一右羽林军实在靠不住,薛留作为半个土着总能起点作用。 这时候就不能说是南衙抢功了。 第1189章 技术含量 段晓棠带人第一波赶到四野庄。 彼时袁家兄弟俩压根不敢分开,总觉得危险重重。 虽然另一个兄弟不大值得托付,到底是自己人。 林婉婉不敢给他们开安神汤,此刻昏睡过去,绝非好事。 只能拿来一些吃食,为他们补充营养。 除了袁昊嘉身上,因为马车疾驰时摔倒有一些淤伤外,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更深的伤害来自于心理。 并非眼见元昊英在在他们眼前杀人,高门子弟再娇养,见过的血腥之事也不少。 至少比从前的段晓棠等人多。 真正令人害怕的是,同一个圈子世家子弟,往常言笑晏晏,一夕之间却可以毫不犹豫对他们挥刀相向。 易地而处,反正袁家兄弟的菜鸡胆子是不敢的。 燕春楼无辜被插了一刀后,袁昊嘉再不敢劝架,见人打架都远远避开。 经此一事,袁昊安大概也不敢随便同人打招呼了。 谁知道对方身上背了什么事。 袁昊安捧着一盏蜜水小口啜饮,心有余悸道:“抓我们有什么用!” 遇到普通的官民,他们的身份或许有点用处。 真到生死存亡的对峙时刻,凭元家身上犯的那些事,但凡来的主官不是袁奇。 其他人说不得要给哥俩安个为国尽忠,壮烈殉国的名头。 做人质,他们的身份还是差点。 祝明月戳破他最后的幻想,“不一定是抓,杀了更好。” 以袁家的地位,兄弟俩只要进长安城,必会知晓元家之事。 他们会对元昊英的踪迹守口如瓶吗? 只怕忙不迭和袁奇筹谋,怎么卖个好价钱。 袁昊嘉脸拉得似苦瓜,“他们为何总惦记我这条小命。” 林婉婉冷酷道:“因为还值点钱。” 否则就不是惦记,而是直接砍了。 眼睛看着桌边的药酒,说道:“再擦一次。” 袁昊嘉抬起袖子闻一闻,“我都快腌入味了。” 林婉婉无情道:“再腌深点。” 袁昊安拉着人去内室,“三哥,擦一擦,没事的。” 段晓棠跨步进门,问道:“情况如何?” 祝明月:“袁三受了一些轻伤,家丁死了八个,伤了十来个。” 长安纨绔的安保力量,和真正在边疆厮杀的锐卒,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广富回报,人大概跑进山里了。” 段晓棠:“右羽林军在来的路上,心里憋着火,说不定会封山搜捕。 ” 祝明月:“希望能尽快落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元昊英毫不迟疑地冲中立者下手,心黑手辣,同样令人生惧。 尤其他不是普通人,武艺超群,身边还有一群忠诚护卫。 破坏力和危险程度顶格。 一日不落网,祝明月都觉得四野庄不安全。 袁昊嘉擦完药酒出来,见到段晓棠喜出望外。 四野庄毕竟只是一座普通田庄,农人虽多,却非战力。 对饱受惊吓的人而言,算不得十足的安全地。 段晓棠就不一样了,久经战阵的将军,身边有亲兵军士,战斗力杠杠的。 段晓棠先说一点令他们安心点的消息,“袁大人在来的路上。” 兄弟俩听闻袁奇的动态,先是齐齐脖子一缩,显得有些害怕,再是把脊背挺起来。 靠山来啦! 孰料先来的不是袁奇,而是范成明。 他和右羽林军一同出城,军队追击逃犯,他半途拐到四野庄上来,慰问小狐狗。 范成明大马金刀坐下,说道:“你们哥俩,怎么招惹上他了?” 逃犯年年有,但似元昊英这般嚣张的,却是少见。 若非家丁用命,加上兄弟俩跑得快。 真叫袁家两位公子罹难,右羽林军上下都要吃挂落。 范成明去报信的时候,右羽林军上下都松了口气。 再听说是袁家公子用“命”钓出来的,心里恐怕都在打草稿,怎么应对弹劾了。 袁昊嘉苦着脸道:“没招惹,就招呼了一下。”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他们怎么知道,元家坏了事,元昊英成逃犯了呢。 不过是讲礼貌地问候了一句而已。 范成明跟着叹口气,“唉,所以说呀,耳听八路,眼观四方。” “你们怎么把他认出来的?” 袁昊安委屈不已,“他贴了一个假络腮胡,打眼一瞧就能认出来。” 熟人一看就能分辨。 范成明对着段晓棠翻一个白眼,“以后谁再说,老子的庸脂俗粉没有技术含量!” 他们全套装扮起来,亲娘来认都得怀疑人生。 段晓棠不屑一顾,你还骄傲上了! 袁昊嘉对军中事并不了解,问道:“庸脂俗粉?” 范成明故作高深道:“一点点致胜技巧。” 袁奇终于点齐家丁,全副武装地来到四野庄。 祝明月派去报信的人并不知内情,袁家起先并不相信,哥俩会在长安城外遇袭。 什么人敢袭击袁家子弟。 待听闻刚去往右武卫报信,才知所言为真。 两边明面上没有往来,但曲折的关系还是有的,有信任的基础。 袁奇来的路上,连哥俩被老虎吻了一口的可能性都想过一遍。 待见过真人,才知道是遇见元昊英那天杀的贼子。 如今只恨家丁带得太少。 袁奇问道:“有没有哪里伤着?” 分明是送子弟出门避祸,孰料反遭了祸事。 袁昊嘉:“在车里撞出一点伤,其他没有大碍。倒是家丁仆役伤亡了好些。” 袁奇叹道:“此次多亏他们用命,家中必会好生抚恤。” 思量兄弟俩身边的安保力量还得加强。 谁叫他俩太没用了呢。 段晓棠上前道:“袁大人,末将护送你们归城。” 袁奇:“多谢段将军。” 段晓棠:“应该的。” 不光袁家,还有祝明月一行人。 不论今日抓捕结果如何,四野庄都不能再待了。 如今才知道,那些算不得高大的城墙,带来的安全感有多重。 城池意味着武力和秩序。 祝明月找来陈牙人,“若今明两日能抓着人,田地山头我都买了。” “若是不成,便暂且放下吧!” 陈牙人答应道:“行,我多盯着些。” 谁能想到,做房屋田地经纪生意,不光要看水源,还得和人犯挂上钩。 第1190章 都被骗了 袁奇将哥俩送回家,嘱咐妻子好生安慰,给祝明月等人送去丰厚谢礼,留下一句,“我去寻姐夫说说话。” 袁奇满腹心事赶到白家,见白隽不紧不慢地喝药茶。 急道:“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喝茶!” 白隽不慌不忙道:“不然呢!” 他向道,但现在已经佛了。 袁奇脱口而出,“元家二郎今日在城外,差点砍了三郎四郎!” 白隽问道:“他俩如何?” 袁奇:“人被段将军家人护住了,受了些惊吓。但元家小子逃了。” “姐夫,元家到底犯了什么事?” 元宏大明面上的罪名是玩忽职守,暗地里是擅自调兵,有谋反之意。 但所有人都知道,元宏大不可能在长安地界上谋反。 他在并州是头虎,到长安就是没牙的老虎。 地方军头多是如此,在地盘上作威作福,到长安夹着尾巴做人。 似孙文宴在长安要送礼求人办事,但到了江南地界,只有给他送礼的份。 大吴版礼尚往来。 白隽长叹一声,缓缓放下茶杯,“我们或许都被他骗了。” 袁奇不解道:“骗?”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骗谁啊! 白隽幽幽道:“并州大营可能被卖了!” 袁奇气道:“突厥!” 白隽:“还有第二个买家吗!” 袁奇失神地跌坐,“卖了多少?” 白隽:“不知道。” 袁奇质问道:“白家不是有人在并州大营吗?” 白隽无奈道:“所以说都被骗了呀!” “并州大营,没有表面上那般固若金汤。” 袁奇:“该死!”既是私怨也是公愤! 任谁来做帝位,袁家的富贵都能长存,除了异族。 袁奇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圈,方才说道:“他年轻时,不只是一中庸之人吗!” 他们这么多聪明人,居然被一个各方面才质平平的人骗了。 追问道:“他怎么骗的?” 白隽重复一句,“怎么骗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以下克上逼走的,为防重演幽州故事,才调回长安。” “说不定人家是留下一堆烂摊子,拍拍屁股功成身退,连替罪羊都找好了。” “若非种种意外,这些事未必会被翻出来。” 白隽直视袁奇的眼睛,苦笑道:“好在,我们不是第一个被骗的。” 袁奇顺着话问道:“那是谁?” 白隽吐出名字,“柴岳。” 袁奇怔愣片刻,才想起这个稍显陌生的名字,说的是谁。 白隽:“或许柴岳也不是第一个被他坑死的人。” 袁奇大约明白说的是哪桩事情。 柴岳在哪里出的事,缘何从光鲜亮丽的左武卫大将军沦为白身。 若把这条线连起来…… 袁奇恍然大悟道:“他若真想反,杨胤作乱时岂不是天赐良机。” 白隽:“别忘了,杨胤谋反后,皇帝派遣重臣镇压四方,我就在并州附近驻扎。” 心知这话不过是给自己贴金,他哪怕战神转世,再加上几千兵丁,也挡不住并州大营南下。 元宏大和杨胤没有那么深的勾连,至少不是相约谋反。 白隽韬光养晦多年,朝上哪些人是真糊涂,哪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清二楚。 谁料这次居然走眼了。 上次还是殷博瀚。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满朝文武都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但最终的苦果,只能由吴杲独自品尝。 小院里同样在讨论这个问题。 段晓棠先宣布一个好消息,“人抓住了!” 右羽林军攒足了劲要雪耻,直接封山人海搜捕。 薛留没派上用场。 连只鸟雀都飞不出去,遑论几个人。 可以安心买田地了。 祝明月的心思却在别处,直指重点,“并州大营很危险吗?” 四大营各占东西南北,论对对手的难缠以及己身的兵强马壮程度,并州大营都排第一。 毕竟它的对手可是突厥。 其他三大营若有失,中枢都能从容调兵遣将,收复失地。 并州大营的防线若是被撕开口子,亡国灭种是夸张,但绝对是最令人心惊胆战的一个。 段晓棠也不敢打包票,“王爷和两卫在当地,勉强达成平衡。” “当前所知,就是走私。” 只是走私的不是一般的东西。 祝明月:“如果仅仅是走私,朝廷的反应不会这么大。” 段晓棠缓缓点头,“嗯。” “难怪玄玉说,我在地方军营混不走。” 其中的尺度果真难以把握。 有些是默认的潜规则,有些是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失势时可以被翻出来作为罪证的东西,有些却是绝对不能碰的红线。 段晓棠问道:“走私羊毛应该不算事吧!” 目前所知,李君璞干的就这一件。 祝明月轻嗤道:“羊毛是很贵重的东西么?” “你听说过走私水、空气获罪的吗?” 这点小东西,压根不入贵人眼。 或者说以李君璞的家世,不值得上秤。 祝明月:“他就是走私牛羊都没问题。” 林婉婉叹口气,“这年头,做生意不仅得讲规矩,还得看靠山。” 祝明月:“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真以为灵机一动,就能发财! 次日一早,段晓棠在伙房找到吨吨吨喝白粥的范成明。 自从昨天确认元昊英被抓后,范成明就消失了,眼下一片青黑,想也是一夜没睡。 段晓棠单刀直入,“交代了?” 范成明摇了摇头,“父子俩都是一个茅坑里捞出来的石头。” 这时候咬紧牙关,不是元家父子有气节。 而是他们的问题太大,交代出来死得太快。 卢自珍误打误撞揭开元宏大的谋反之意,结果全是边角料的证据。 段晓棠在军中越久越明白,单纯的走私,在边军压根不算事。 元宏大如果只是走私兵器,前头还有一个活体例子。 柴岳,不过是被撸成白身。 至于大张旗鼓,全家下狱吗? 段晓棠问道:“透个准信,并州现在还压得住吗?” 范成明:“王爷在,当然压得住。” “我听七郎言语,皇上有意增兵。不过并州大营十几万兵力,贸然增兵,恐怕刺激到他们。” “也不知道,元家有多少的援手和暗桩。” 第1191章 虫二山庄 段晓棠:“增兵派哪一卫去?” 范成明:“都行,关键是增多少人。” “并州压的人多了,其他地方就少了,若再征高句丽,可就不够了。” 段晓棠听出一点口风,皇帝虽然念念不忘高句丽,但对突厥的提防并不见少。 范成明灵机一动道:“林娘子那儿,有没有什么吐真剂,或者让人言听计从的药?” 段晓棠翻个白眼,“想多了!” 接下来两天,吴越都不见人影,段晓棠猜测他参与审讯元家一干人等。 从范成明处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元宏大走私兵器该是实锤了。 将朝廷配发给并州大营的兵器偷梁换柱,亦或直接从账目上抹消,送去突厥,换来良马和黄金。 吴岭加倍的信使送回来一封奏折,面上温情脉脉,背后暗藏杀机。 南衙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举荐数位并州大营将官高升入南衙,同时奏请调整并州大营防线,换兵换将。 凡地方大营出身的,都知道这一刀是戳肺管子上。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有利于中枢控制。 但战斗力绝对要大打折扣。 武德充沛的吴岭选择自断一臂,可见并州大营的问题极大。 祝明月建商业区都要分三期工程,吴岭老于军事,更知晓轻重,整个过程分七八步走。 吴越在第一步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效率,立刻挑选一批南衙将官,一通加官进爵许诺出去,直接打包送去并州。 不是口说无凭,正经有朝廷任命,少说官升一两级。 毕竟南衙众所周知的“卷”,不及地方发展空间大。 吴越送去的萝卜是掺沙子的,占了一半坑,另一半留着给吴岭施恩。 分化并州大营,总要打一半拉一半。 这效率,吏部看了得跪着磕头。 人是上午出发的,庄旭的牢骚是下午发的。 “我若走这么一遭,是不是就拜将了!” 他管理后勤,不会上阵拼杀,固然安全许多,但缺少获取战功的途径,只能从总军功中分润。 想攒足拜将的海量军功,一眼望不到头! 庄旭是在大庭广众下说的,众人闻言纷纷一愣。 这升官路径虽然邪门,但诡异的合情合理合法。 武俊江脱口而出,“你走了,谁管后勤辎重?” 范成明:“再把人调回来,不就成了。” 谁说在阳澄湖过了一道水的大闸蟹,不是阳澄湖的大闸蟹。 出去一个长史,回来一个将军,多划算的买卖。 这个空子必须得钻一钻。 庄旭仿佛错失五百万一般痛苦,声情并茂地喊道:“王爷,王爷,我要去投奔王爷!” 绝非做戏,全是真情实感。 刚走到门口的吴越,闻言一顿,少有见庄旭如此真情流露。 试探问道:“庄三,念的是我父王?” 宁岩点头,“是。” 吴越冷酷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如此深情厚谊。” 武俊江:“这次是真的。” 吴越问道:“怎么回事,谁刺激他了?” 范成明直言道:“你。” 吴越当即否认,“怎么可能!”他对庄旭多厚道。 范成明:“庄三想着,他若走一趟并州,去王爷帐下效命,就能顺理成章拜将了!” 抄近路绕开拜将墙,一种连当事人吴越都没想到的升官路径。 果然只有利益相关人等,才会注意到其中的微妙。 吴越一时无言,取巧但顺理成章。 以后再有去地方效命的机会,知道对哪类人吸引力最大了。 庄旭不光要在吴越面前留个印象,还发挥主观能动性,拉住孙安丰的胳膊,说道: “日后江南大营若有空缺,记得一定要提醒我。” 孙安丰木然地点点头,“嗯。” 别人镀金,庄旭只是过趟水,最终还是要回到右武卫来做牛马。 庄旭如今只庆幸,他们初出茅庐时,是和讲规矩的江南大营合作。 若遇上作风狂野的幽州、并州大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孙安轩不就造个反么,大部分时候还是充当人质。 有这么忠心为朝廷的爹,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流放且末,实在判的太重了! 吴岭三板斧砍下去,并州大营的局势尽在掌控之中。 只要慢慢推进下去,经过一冬天的打熬,来年春日,并州大营的战力至少能恢复八成。 加之诸卫从旁协助,应对突厥来犯不成问题。 长安一众文臣武将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能从波云诡谲的并州局势中抽离出来,应对眼前的柴米油盐和八卦。 比如靳华清的姐姐,终于休养好身体,千呼万唤到长安。 范成明拿出汝父即我父,汝母即我母的不见外精神。 不忘初心,大有继续围观相亲场面的无限激情。 做事(凑热闹)嘛,就要有始有终。 靳华清咬紧牙关,再不透露一个字。 反正范成明不可能趴他家房梁上去偷听。 先前的紧急状态,自然不作数了。 营里照顾得再周到,也不及自家高床软枕舒服。 除了那些回不了家的,其他人早就各回各家了。 段晓棠心中的隐忧始终未曾卸下,因为吴越还住在大营里,虽然不是每晚都在。 祝明月劝道:“想不通就别想了!” 段晓棠问道:“并州商贾近来有异动吗?” 祝明月:“没有。” 并州距离长安太过遥远,传来的消息真假难辨。 祝明月现在有点怀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的真实性了。 反正她做不到。 消息渠道太单一了。 顶层的消息,比如吴岭那条线,吴越很少透露内容。 范成明偶尔提两句,元家核心人物开口了,但只是避重就轻交代两句推诿。 祝明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田地和山头过户了。” “诸位,给新晋的鲜花产业基地、休闲娱乐圣地,取个名字吧!” 林婉婉:“不是叫花果山吗?”满满的情怀。 祝明月:“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对大众而言,太普通了么!” 望名生义,任何一座有花果的山头,都可以叫花果山。 不一定是猴子那一座。 一边是情怀,一边是饭碗。 段晓棠取个折中的主意,“不是做虫二的石头吗?” “招牌挂花果山,旁边放虫二石头,虫二山庄就是它对外的推广名。” “看不懂梗的,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 祝明月手指在桌面轻点,“这块石头得做得够显眼!” 第1192章 欲行兵谏 正当段晓棠磨刀霍霍,打算请个假去花果山开荒的时候。 白秀然忽然抱着六筒出现在万福鸿的办公区。 这时候家里大概率没人,她只是来碰碰运气。 万幸遇上正主,让戚兰娘赵璎珞传达口信,到底差了一层。 祝明月连忙起身相迎,将人带到用于小憩的内间,说道:“快把六筒放下。”怪沉的。 白秀然含笑摇摇头,“我从娘家回来,顺路逛一逛,给家里带点零食。” 语气轻松而自然,但“顺路”二字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这一顺路,绕得可够远的。 白秀然抱着儿子,靠近祝明月,悄声说两句话。 徐六筒只会咿咿呀呀,不用担心他学舌,泄露消息。 白秀然压低声音道:“父亲说,今日皇上大发雷霆,说要剐了元宏大。” 吴杲杀孽重,手下人命无数,但多数都是一杀了事。 上一个能让他如此记恨,甚至不惜施以极刑之人,是杨胤。 枭首后挫骨扬灰,以示警戒。 对比要遭千刀万剐的元宏大。 无非一个受活罪,一个受死罪的区别。 果真是恨极了。 祝明月冷静道:“是何缘故?” 元宏大走私武器给突厥,已是众人默认的罪名。 大吴制作的刀剑,最终砍向大吴的子民,足够让元家倒台了。 白秀然:“河间王的密折入宫,父亲虽未亲眼所见内容,但当时吴七也在场,他或许知晓其中详情。” 于情于理,吴越都应该知道。 祝明月试探道:“难道还有比私售武器、勾结突厥更严重的罪名?” 白秀然摇了摇头,“父亲只说,一群聪明人都让一个糊涂人骗了。” 白隽当时的表情,虽是木然,掩藏的却是重重愤怒。 白秀然施施然来报个信,就带儿子去食乐园挑选零食。 徐六筒喜欢吃什么不重要,一个大号玩具兼道具,何谈饮食自由。 晚上回到家里,祝明月将白秀然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小伙伴。 段晓棠摇头道:“我今天没见到他,不过韩大将军去南衙了。” 林婉婉惊讶道:“真出事啦!” 同样的问题,“还有什么罪名,比里通突厥更严重?” 祝明月:“那得看他通到哪一层了。” 元宏大的位置太紧要,若心向突厥,不知会做下多少孽债。 林婉婉不解地问道:“白家为何如此关注并州大营的动态?” 段晓棠最近补了不少功课,“并州大营最早的底子是白家私兵,不过都是梁国公父祖辈的事了。” 这份渊源让白家对并州大营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 林婉婉:“没听说过姓白的大将啊!” 将门向来一窝接一窝,不可能集体转向文官吧! 段晓棠:“白家当初和冯李两家一样,幼子承爵无法统兵,便由旁支执掌军权。” 白家这方面更强一点,他们还有可以做替补的旁支。 不似冯李两家人丁稀少,主支被打压后,在军中差点断代。 段晓棠:“但前些年,梁国公的堂叔战死后,白家在并州大营逐渐被边缘化。” 林婉婉:“堂叔,那得多大年纪?” 八旬老汉征战沙场。 段晓棠:“大家大族和常人不一样,堂叔说不定比梁国公年纪还小呢。” 林婉婉转而说道:“元宏大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吗?” 天天喊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和突厥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祝明月一针见血道:“他姓元。” 虽然做了几代汉人,但这是一个汉化的姓氏。 想法或许和祖祖辈辈自认汉人的,不一样。 段晓棠:“太牵强了吧!” 祝明月:“人皆逐利。” 内在驱动只有这一条,姓氏血统都是虚的,或许夜深人静时,拿来安慰安慰自己。 推卸责任,说一切都情有可原。 林婉婉仰头看天花板,“他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第二天,段晓棠就知道了。 因为吴越脸都快拉地上了,一到营中,就拉着心腹(大患)开小会。 开门见山道:“昨天父王的奏折入京了,查到一部分元宏大的罪状。” 重点落在一部分上。 范成明不屑道:“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吴越咬牙切齿道:“里通突厥。” 范成明:“这不是早知道的吗?” 吴越:“他和突厥小可汗勾结,泄露布防细节,借突厥之手,置同袍于死地。” 三人闻言皆惊,元宏大主持并州大营这些年,不说立下泼天功劳,至少算不公不过。 庄旭迟疑地问道:“那他的战功又该如何解释?” 吴越冷笑道:“和突厥勾结,将双方的异见者推出去。”借刀杀人。 段晓棠倒吸一口凉气,现在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在边军混下去,是活不活得过三天的问题。 互刷战功,卖国卖到新境界。 范成明犹不可置信,“他不是下克上,被底下诸将逼走的吗?” 吴越怅然道:“并州大营烂到根了,父王派人一个营一个营点过去,实际兵员堪堪到五成。” 兵不满员是常事,但缺到这般程度耸人听闻。 这么多年,他们居然一无所知。 幸好,突厥也没勘破并州大营的虚实。 这不是元宏大一个人做下的孽,并州大营的将官们都难辞其咎。 喝兵血吃空额,抢功掩过…… 稍微清白点的,不是被元宏大推出去当替死鬼,就是被边缘化了。 余下的核心层,全是元宏大的同谋。 吴杲派亲信去接管并州大营,结果被亲信蒙蔽住了眼睛。 吴岭若非带了两个卫的兵力去巡边,还不知是何结果呢。 范成明只觉得脊背发凉,这么多年,背后居然是一层纸糊的防线。 这已经不是草台班子,是草灰班子,风一吹就散了。 段晓棠:“所以当初绛州民乱,距离更近的并州大营不出兵,并非骄矜,而是真来不了。” 兵马再少,就真维持不住防线了。 吴越缓缓点头,“嗯。” 范成明:“那兵马巡游想抓乱军的俘虏?” 庄旭:“自救,他们在自救。” 用俘虏补充兵员,虽然只是充当炮灰,但多少能增强一点。 范成明还是想不通,“下克上怎么回事?” 吴越:“并州大营一部分少壮派将官,眼看再继续下去,就是突厥长驱直入。” “遂联合起来欲兵谏!” 主将和下属有矛盾的下场是什么,隔壁幽州大营刚刚演示过。 卢茂身死爵消,妻儿下落不明,不知埋骨何方。 第1193章 有个亲戚 段晓棠有一处不解,“他们为何不向朝廷揭发?” 并州大营的将官不是无根的浮萍,白家还有一个国公在长安呢。 白隽既有发声的勇气,亦不乏发声的力量。 吴越言简意赅道:“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干净。” 干净的早被元宏大送出去死了。 余下的最次也拿过元宏大走私兵器换来的钱帛。 一旦揭开这层遮羞布,他们都将面临灭顶之灾,无人能幸免。 军中,尤其是边地的兵谏也是有技术含量的。 比如挑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事,在元宏大背后下手,为国殉身就当成全他。 然后他的家眷就可以遇见土匪,遭遇不测了。 毕竟在这四战之地,任何意外都不足为奇。 吴越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冷酷的现实,“元宏大先前已经死了一个副将一个儿子,据传是突厥人的手笔。” 人说玩兵谏不是虚的,杀鸡儆猴。 元宏大再不走,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只要并州大营有一个将官心怀怨望,那他随时都可能遇见土匪或者突厥人。 边军自由度高,他们的将官真可以调兵,随时能拉出几千人马。 不仅元宏大,其他几位核心将官也会在一两年内退役或调离。 想通其中关节,段晓棠只能感慨一句,“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亏得先前以为元宏大是被下克上逼走的,觉得他是无能的庸才,原来是这么个逼法。 幸好并州大营还剩一丁点集体荣誉感。 庄旭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兵谏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兵谏一时爽,后头还有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吴越:“维持现状,慢慢恢复元气。” 新任的主将,若能和他们一条心,就一起发财守边。 若不能,就高高地供起来。 吴越:“不料先去的不是新任命的主将,而是父王。” 揭开了并州大营的臭盖子。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并州大营的毒疮若不剜去,只会不断地烂下去。 大吴将在和突厥的对峙中,慢慢落入下风。 段晓棠盘算兵力,并州大营只剩五成兵马,加上不断落马的将官,短期内实力还会下降。 吴岭手里有两卫的精兵,质量高,但人数处于劣势。 段晓棠:“长安这边有什么安排?” 吴越:“这些年凡是去过并州大营的,都会拉出来调查。”不论文武。 蛇鼠一窝,不信真清白的人,能活着离开。 “杜将军,不日将率领左骁卫北上。” 杜松亲自将元宏大绑了进宫,在皇帝面前挂了号。 若守边有功,回来就能升任大将军。 边关,卡功劳的将官,最容易刷经验的地方。 庄旭:“左骁卫实际只有半卫兵力,能成吗?” 吴越:“足够了,左武卫和左候卫并无大损失。” 左骁卫只是以防不测。 范成明急道:“三儿,你该不是想这时候去左骁卫混一把?” 庄旭否认道:“怎么可能。” 去左骁卫,不是白捡的升官,和右武卫有什么区别。 杜松恐怕也没想到,前一阵刚总结出的北方冬季作战概要,自己先用上了。 范成明摸着下巴道:“这会王爷在,不用考虑并州大营的主将,往后呢?” “总不能让南衙大将军兼任吧!” 万一把范成达留在并州,他怎么办! 靠山不在家里,心虚! 吴越直言,“朝中还在考虑。” 这么大的烂摊子,一般人接不起。 当初看重元宏大老实中庸,才会派他接管并州大营。 怎料满朝文武加上皇帝,全部看走眼。 四人闭门会议结束,出来的每一个人都面色不虞,各自四散。 范成明坐在点将台,双脚悬于台外。 武俊江笑道:“今儿怎么深沉了?” 范成明:“只是想到,以往姓殷的觉得南衙诸卫是骄兵悍将,果真是没见识。” 真该让他去并州大营滚一圈。 武俊江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并州?” 范成明奇道:“你怎么知道?” 武俊江:“我在并州有个亲戚,最近写了信来。” 范成明:“他说了什么?” 武俊江:“简单问候了两句。”真要命的事不会在信里说。 “不用管他。” 不知是说给范成明,还是自己听的。 说罢继续下去盯着军士训练。 徒留范成明在原地绞尽脑汁思索,武俊江在并州现成的亲戚不是窦鸿云和梁景春吗? 如果是他俩,没必要用代称。 武家在南衙姻亲遍地,但从未听说和并州有什么牵涉。 该不会有人托门路托到武俊江头上,这事可不好掺和。 万一把武俊江拖下水,自己往后怎么升官发财荣华富贵。 范成明立刻抓住个机会,同靳华清打听,“梁五去了并州,一个人孤零零在那边,也没有亲戚照应,我心难安。” 靳华清一头雾水,“窦将军,不是在吗?” 谁说堂姨夫不是亲戚了。 范成明强调,“先公后私,他们都是外来的,在并州哪会方便。” “梁家、武家在当地有亲戚吗?” 靳华清:“梁家的事,我怎么会清楚!” 范成明:“那武家呢?” 靳华清摇头,“没听说过。” 范成明晃晃脑袋,装模作样感慨,“梁五缺了两分运道,没个本地亲戚照应。” 那就好,只要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武俊江都不会在意。 他可是亲姐姐落水,都要救孟章的人。 段晓棠回家将并州秘辛一说。 祝明月嘲讽道:“真是个会团结下属的人才。” 这么些年瞒得滴水不漏。 “最后反受其噬也不奇怪。” 赵璎珞:“竟然如此……”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只能道:“难以想象!” 祝明月:“并不新鲜,你老家的幽州大营就干过。” “以前来过家里作客的卢照,他家就是这么没的。” 补充一句,“不是说他家干过这些事,而是他们和下属同样有矛盾。” 戚兰娘:“卢家不是国公府邸吗?” 祝明月:“元家不也是。” 他的国公含金量,可比卢家强多了。 林婉婉:“难怪元昊英会往终南山方向跑。”并州回不去了,只能先躲起来。 回去,正好撞在吴岭的刀口上。 第1194章 血海深仇 祝明月:“不是说元家有家眷留在并州吗?” 段晓棠摊手道:“长子也跑了!” 不能怪吴岭无能,只能说元家在并州打的洞太深了。 祝明月只想翻一个白眼。 段晓棠叹息一声,“明年其他三营,将迎来史上最严格的稽查。” 如果你发现了一只蟑螂,那么黑暗里定然有无数只蟑螂。 南衙懂礼貌讲文明,大将军无令都无法调遣兵马。 对比地方大营,动不动搞兵谏的习惯,简直纯洁得不像样。 难怪卢自珍以前时不时“克”上司。 长安城从来没有任何秘密,如果有,那只能是你的位置不够高。 自从朝中各处衙门开始清算和并州大营有关的文武官员。 并州的盖子彻底揭开。 当然明面上,还是只有倒卖军械这一条。 但私底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谁在并州没几个亲戚。 王宝琼忽然拉响小院的门铃,满面惊慌,急问道:“段郎君在家吗?” 段晓棠从正屋中出来,“在呢,出什么事了?” 王宝琼:“刚刚接到了四表伯的信,夫君把自己关屋里了,怎么叫都不开。” 段晓棠:“冯四出事了?” 那么疯狂又彪悍的人,会栽在并州? 王宝琼:“不知道啊!” 她还以为,段晓棠这儿会有什么消息呢。 段晓棠急向外走,“我去看看。” 李家东路的书房紧闭,王宝琼不说,谁知道里头关了人。 段晓棠总不能直接踹开李家的门,拍门道:“李三,要不要喝点酒?” 李君璠性情温和,哪怕生气,校场上舞一段枪,陪儿子玩一会就过去了。 至于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吗? 屋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回应,“不用。” 段晓棠:“你要有什么想不开的,我陪你说说。我劝人可好了。” 连武俊江都能开解。 李君璠还是同样的回应,“不用。” 好在没有口出恶言,情绪尚在控制当中。 段晓棠:“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说说。” “不用。” 这回出声的不是李君璠,而是满面铁青的冯睿晋。 段晓棠对这位在兵部任职的冯家三表哥并不了解。 按照他们脾气大小和年纪成正相关的关系,大约介于李君玘和李君璞之间,还要插进去冯睿达这个变量。 冯睿晋毫不客气道:“李三,开门!” “躲屋里,当缩头乌龟有意思吗?” 王宝琼捂住嘴,过往见冯睿晋言行有礼有节,她以为两家只出了冯睿达一个异数。 谁知道情绪上头,说话这般不客气。 孰料更不客气的还在后面。 冯睿晋没得到回应,后退半步,直接踹开了书房门。 段晓棠得出结论,李家房门用的木材虽好,但年头久了,质量比不上万福鸿的新门。 李君璠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王宝琼转身离开,别管文的武的,能开解就好。 亲亲戚戚,总不能让人赔门钱。 段晓棠往里瞟一眼,布局和李君璞书房差不多。 李君璠盯着冯睿晋,颓着一张脸道:“难怪那么巧遇见突厥人……” 段晓棠心神俱震,李君璠说的不是旁事,而是多年前的北征。 斩断冯李两家大势,断送冯睿业、李君玘前程的北征。 所有人都以为是杨胤挟私报复,勾结突厥出卖大军,只是他身死族灭,抓不到实际证据。 结合冯睿达从并州寄回来的信件…… 杨胤再是手眼通天,影响力也局限在关中和中原之地。 想联系上突厥并不容易。 但中间若有并州大营和元宏大牵线搭桥就顺理成章了。 原来不止卖了并州大营,连冯李两家的北征军也一起卖了。 双方的结合各取所需,一个消灭反骨小弟,一个讨好杨胤,掐灭潜在的竞争者。 冯李另立山头,选择的对象是突厥,未来的根据地就在并州大营旁边。 一道突厥菜一个人吃不完,宁肯放馊了,也不肯分给其他人吃。 第五大营崛起,直接冲击并州大营的地位,他们分得的资源和利益更少。 并州大营除了底蕴不错,单论将才,未必能拼得过冯李两家。 一个李君玘就能把许多大将军按在地上摩擦。 冯睿达更是众人都不想对上的疯狗。 冯睿晋冷静道:“收拾收拾,我们去城外看看大哥和表兄。” “总要让他们在地下有知,当年因何而败。” 李君璠依旧木木呆呆的。 冯睿晋:“大郎快过来了,你这个做表叔的,总不能在他面前丢脸。” 冯睿晋口中的大郎,是第三代陈国公冯昊慨,现年十岁左右。 终究还是长辈的荣誉感,支撑着李君璠站起来。 眼前两人都值得信任。 李君璠直言:“我一直在想,能做点什么?” 不然没脸去见李君玘。 冯睿晋慢悠悠说道:“当然是把那些人一个个找出来,全部弄死。”后半句陡然杀气腾腾。 “找人的事交给你了,等我回来把他们弄死。” 不大相信李君璠的手段,就先把账记上。 李君璠:“表兄,要去哪儿?” 冯睿晋:“公干!” “部中派人核查并州大营的兵员,我接了。” 段晓棠提醒道:“冯家表哥,你不用避嫌吗?” 就你们这关系,有仇又有怨,摆明是去挑事呀! 冯睿晋:“避嫌?有人去就不错了!” 别人避之不及,冯睿晋是上赶着。 他去清查,并州大营先迈左脚都是错的。 冯睿晋:“若事事避嫌,朝中没人做事了。” 细细算下来,谁不是姻亲故旧。 冯睿晋能当着段晓棠的面说,就没把她当外人。 血海深仇不报,别人不会当他大度,只会说懦弱。 第1195章 辣椒开胃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她精心准备的劝慰之词没派上用场。 表兄弟两人,仿佛被火点燃的利箭,“干”劲满满。 一个即将踏入并州的虎狼窝,一个要攒足精神记小黑账。 没一个是轻松的。 果然恨比爱更令人刻骨。 见段晓棠甩着两条胳膊回来,林婉婉问道:“李三怎么了?” 情绪向来稳定的人,突然崩溃,定是大事。 段晓棠叹口气,缓缓道出:“冯四在并州,发现当年北征的猫腻……” 祝明月闻言,秀眉微蹙,猜测道:“并州大营出卖了他们?” 段晓棠点点头,“大概是这样。” 李君璞离得更近,恐怕早得了消息。 这会只怕在喝闷酒。 林婉婉只剩一句话,“卖国卖到了新境界!” 那可是十几万条人命啊! “我支持清算并州大营。” 祝明月语气中满是无奈与嘲讽,“你支持有什么用!” 朝堂上会有人听一个小大夫的言语? 段晓棠冷静地分析道:“并州大营是该清算,但决不能倒!” 去芜存菁,应对大敌。 这是朝廷的底线。 祝明月垂眸道:“好在,他们还没有完全丧失底线。” 虽然剩的不多。 第二天,段晓棠到了营中。 见到吴岭新奏折的部分内容。 吕元正看着奏折上的内容,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李大将军和北征军可惜了!” 谁能想到一代天之骄子竟会因如此鬼蜮的伎俩陨落! 吴越每次出征,宁肯自己顶着压力,都不愿意让地方郡兵近身。 如今看来,思虑深远! 武俊江问道:“李家如何?” 段晓棠住在李家隔壁,在营中不是秘密。 段晓棠叹道:“还能怎样,昨天去墓前拜祭了。” 隐下两家决意报复的想法,说道:“冯三将代表兵部去往并州公干。” 武俊江啧啧道:“一个冯四就够并州大营喝一壶的,你们不知道他……” 止住话头,“冯三去了还了得!” 没想到武俊江的消息如此灵通,难道是窦鸿云、梁景春写了信? 范成明骂骂咧咧地进门,张口道:“你们不知道,元家的长子和偏将拐带了三千兵马,投去突厥了!” 武俊江改口道:“冯三真该去!” 就缺几个人来治治他们。 吕元正一脸忧虑,“这些人知晓并州大营的虚实!” 并州防线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对于漫长的边境防线而言,少量精兵能起到的作用,真比不上铺天盖地的老弱残兵。 很多时候,他们需要的是人海战术,实施警戒。 范成明摊在椅子上,怒不可遏地骂道:“朝中还有人弹劾,是王爷逼反了并州大营!” 人竟能颠倒黑白到如此地步,自愧不如! 段晓棠:“哪些人?” 范成明以为段晓棠气不过,要找人出气,“揍他们一顿也解不了气!” 段晓棠:“谁说要揍他们一顿的,讲文明讲礼数。” “他们高坐长安,不明真相。不如发往军前效力,亲去并州看看前因后果。” 并州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冯睿晋摆明是去挑刺的,兵部都得好声好气把他送走。 对其他人而言,更是畏途。 吴岭若是手黑一点,他们只能死在阵前。 范成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兴奋道:“我去找七郎说说。” 怎么是谗言呢,分明是忠言。 中得不能再中! 范成明来去如风,徒留右武卫一众将官,默默对段晓棠竖起大拇指。 以前光知道打仗厉害,没想到整人也这般有水平。 段晓棠问道:“左骁卫何时出发,日子会不会改?” 武俊江:“三日后,待会我再去问问。” 前方局势变化,牵扯后方一举一动。 武俊江亲去左骁卫探过一回,出征事项并无变化。 吴越轻描淡写地往外放话,长安臣工知他父王为人,却未必知晓并州实情,莫不如亲自去探访一遍。 那些不中听的风言风语顿时哑火了。 吴越为人温吞,做事却狠辣,惹着他的人从来没好结果。 远在并州的吴岭敢在朝堂殴杀反对他的朝臣,并州大营的狂野作风,更是令人生惧。 日后谁还有脸说南北衙是骄兵悍将,那是你们没见识。 段晓棠好不容易抓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范成明,出主意道: “辣椒泡水后,用皮鞭沾上抽人,效果极佳。” 范成明半信半疑道:“段二,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呀!” 讲究的是以和为贵,从不行暴虐之举。 段晓棠:“讨厌他们不行么!” 范成明僵硬地点点头,“行!” 转头就叫亲兵去五谷豆坊买辣椒。 这时节没有新鲜辣椒,亲兵只买来一罐辣椒酱。 范成明抱着一罐辣椒酱进入皇城某处隐蔽地,查验身份得以进入。 外面天光明媚,里头却黑暗压抑。 哪怕白日,亦需要火把照明。 元家一干人等便被拘押于此。 吴越端坐在一间稍微干净的屋子里,慢悠悠地品茶。 如果忽略掉格格不入的环境,也算一副悠闲场面。 范成明瞟一眼吴越杯子里的东西,菊花和枸杞。 这年头人活着真不容易,年纪轻轻地就要防备被气死。 范成明问道:“招了?” 吴越轻嗤道:“还有几个硬骨头。” 范成明招呼门口的护卫,“提半桶水,再拿几个炊饼来。” 吴越认出范成明抱的罐子,装的是五谷豆坊的辣椒酱,问道:“跑这儿来吃饭?” 什么品味! 范成明卖个关子,“你先别问。” 护卫提来半桶水,放在屋子中间。 范成明揭开罐子的封口,狠心倒了一半进去。 辣椒酱可不便宜。 提着桶把,将水和匀。成一桶鲜红色,混着辣椒味道的水。 范成明吩咐道:“拿去,皮鞭沾着这水抽。” 陈彦方小心看一眼吴越的神色,后者并无否决之意,方才提着水桶出去。 范成明转身坐在吴越对面,掰开一个炊饼,用饼擦干净罐口的辣椒酱。 将勤俭节约精神发挥到极致。 吴越无奈道:“你还真是来吃饭的。” 范成明快速解决一个,指着碗里剩余的饼子,问道:“吃不吃?” 吴越:“没胃口。” 隐约听到甬道里传来的叫声更为惨烈。 问道:“谁教你用辣椒水行刑?” 范成明:“段二。” 做菜是一把好手,用菜制人也是一把好手。 不多时,陈彦方回来禀告,“世子,人招了!” 吴越唇角挑起一抹笑容,“派人去买几罐辣椒酱回来,开胃!” “送范二将军一罐,别让他没得吃。” 第1196章 山庄规划 自从左骁卫出征后,并州偶有消息传来,大体稳定。 吴岭正紧锣密鼓整编原并州大营的兵马。 大营与南衙兵马各自据守一段防线。 倒不是分裂,就并州大营的“前科”,南衙的公子兵们,哪敢和他们混在一起。 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并州稳当,长安上下的心就能落在肚子里。 初冬的寒风,不能阻挡祝明月重拾花果山开发大计。 前期入场的全是伐木工。 手持利斧,穿梭于山林之间,为即将到来的建设做准备。 冬日农闲,加之李匠人在长安临时工界的巨大号召力,招来一帮力工轻而易举。 林门师徒加上赵大夫爷孙踏遍几座山头,将值得保留树木做上标记,其他通通一砍了事。 木质好的留给周木匠做木料,一般的当柴烧。 再不济还能在角落处堆一个炭窑,冬天的木炭有的是销路。 光这些木材,就能让祝明月回血一小笔。 这个冬天,几座山会“秃头”一阵。 让祝明月莫名有些罪恶感。 但来年花种、树种就会撒下去,重现勃勃生机与盎然绿意。 田庄上的小院子里,祝明月问道:“种苗联系好了吗?” 林婉婉摊手道:“规划都没出来,怎么联系苗木!” 买多还是买少,都是问题。 屋里墙壁几面上,挂着白纸,大致描摹田庄和几座山头的具体形状。 顾盼儿父女俩时不时低头说两句,顾小玉捧着块蛋糕,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着。 顾盼儿这次吸取教训,把一家人都带出来了。 柳月娥在四野庄上休息。 他们白日参与花果山的规划,晚间回四野庄住宿。 毕竟这边什么都没有,安全无法保证。 顾嘉良思虑再三,“距离最近的一座山头,遍植梅林。” 顾盼儿抽抽嘴角,“一整座?” 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梅花。 顾嘉良:“看上去是一座梅山即可。” 中间夹杂其他作物亦可。 “冬日踏雪寻梅,煮酒烤肉,最是滋味无穷。” 不愧是文人,就是玩的花,一点不怕冷。 顾盼儿在旁边算梅花的种类,一座山种下来,若是杂栽不成景色。 最好划分片区,红梅、白梅、绿梅、腊梅…… 顾明月在旁指点,“顺着道路,立几个亭子,客人可在其中避风赏雪烤肉。” 刘匠人赶忙将这条记下。 林婉婉来了兴趣,“烤肉,烤什么肉?” 顾嘉良:“鹿肉最佳。” 林婉婉眼睛鼓溜溜转,“是不是得养一群鹿?” 梅林烤肉若是兴起,全靠打野味,供应不了。 祝明月:“先记下,往后再说。” 等梅林发展起来,还不知要几年呢。 同刘匠人交代道:“田庄后,先规划这一座梅山。” 刘匠人点头应道:“是。” 他跟着李匠人,大半年活就没停过。 先在城里建万福鸿、修茅厕,后头去四野庄挖冰窖。 前几项祝明月的要求都是坚固朴实。 偏偏到了花果山,不,虫二山庄的项目上,要求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要风雅,要得体,要有巧思……既要又要还要。 钱难挣,活难干。 这单活计若是做下来,他都能去给豪门建园林了。 而祝明月的设计初衷,就是一个更为精巧的园林。 所有的构造都来自后天,少见天真自然。 与当下的园林构建思路截然相反。 刘匠人经过一上午的头脑风暴,昏昏沉沉地回到临时工棚。 见李匠人已经回来,问道:“上午如何?” 李匠人:“砍了几十棵树。” 祝明月继续发展下去,他能给她干一辈子活。 说不定儿子都能接祝明月的活。 今年冬天的火炕生意,李匠人除了直属的几支火炕队,其他都不管了。 比着灶台的成例,第一年出去干活的,交一点钱就行。 火坑的活计,学通了没多少技术含量。 交钱既是学费也是人情。 往回交钱的这批人,往后有什么好活,李匠人肯定头一个想到他们。 刘匠人惊讶道:“才几十棵?” 那么多人上山,少说该有上百。 李匠人说道:“山上有几个小水潭,祝娘子的意思,趁现在枯水期,挖大挖深。” “方便日后存水栽荷垂钓。” “你呢?” 刘匠人叹口气,“先把田庄和梅山的图画好。” 两人现在算合伙,刘匠人画图,李匠人施工。 刘匠人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简单勾勒出田庄的大致轮廓。 “这么一大片地方,要塞下游客中心、库房、宿舍、食堂、客栈、宴会厅、度假别墅……” 李匠人:“后面两座缓坡,也能利用起来。” 刘匠人:“需要的东西太多,地太少,还要往山上建。” 李匠人:“好好的地……”全拿来建房子。 生来就会的感慨。 刘匠人反倒看的更清楚些,“这片地方,拿来种花种树,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山地能种粮食吗? 可以! 但要费大力气。 不如栽树种花来得划算。 万福鸿那点低洼地,填平后建上商铺,成了长安城里有名的销金地。 三期商铺还没建完,就被人盯上了。 李匠人省下那点对土地的感慨,在轮廓图上轻点。 “办公区和游人区要分隔开,先建库房。” 等花树成林吸引游客,且需要几年,不慌。 刘匠人达成共识,“景致虽好,基础为先,平地开渠,引水修路,方为长远之计。” 李匠人:“说的极是。” 这边厢两个包工头讨论怎么优化花果山上的基础设施布局。 那边顾家父女俩差点急眼。 顾嘉良:“不可缺少花中四君子点缀。” 这是文人的气节。 顾盼儿:“这些都不需要啊!” 无用。 祝明月说和道:“山里有一片竹林,现成的。” 竹子全身是宝,栽来不亏。 竹林幽幽,自成一景,她还打算扩大一点。 “兰菊二芳,无论山野或暖房,皆可培育,盆栽置屋,雅趣横生,供客赏玩。” 只有观赏权,所有权在山庄。 祝明月只恨当前没有照相技术,不然漫天花海,绝对能拍出人生照片。 桃花树下站谁都美。 可以考虑让姜永嘉找几个画师来,万一客人有需求呢。 颜料昂贵,但羊毛出在羊身上,总有出得起钱帛的人。 第1197章 想烤栗子 鉴于最近吴越越来越紧绷的心态,段晓棠没有跑去花果山做泼猴。 回家听到赵璎珞唠唠叨叨,“明月什么时候回来,三期铺子该上线了。” 那么多商户翘首以盼,等着过年发一笔财呢。 段晓棠:“不是说去两天就回么。” 花花草草,总得安排妥当。 戚兰娘:“离开春没多久,花木种苗需得尽早联系。” 段晓棠急道:“才刚到冬天呢。” 戚兰娘:“种苗不是凭空有的,得花时间收集。” 有些树发了小苗,没人要的话,主人家会将其挖掉。 赵璎珞:“做围栏的荆棘不用找,四野庄上有的是。” “柳树也不用额外找,山里有现成的,再不济去灞桥边现折几枝都成。” 主打一个该省省,该花花。 段晓棠:“希望她们不会现拍脑袋,要十万株桃树。” 赵璎珞不屑道:“这种不着调的主意,明月会给他们按回去的。” 十万株,怎么不凑个整,十万亩呢。 远在四野庄的祝明月,心忧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种苗。 而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肥料。 花果山上扒拉出不少腐土,但若要集中种植,还是差一点。 四野庄只够自用,无力支持兄弟单位。 祝明月按按眉心,只能从夜香人手里买。 好在现在不到春耕,算不得旺季。 四野庄派去几个善于堆肥的农人,加上发酵的时间,刚好合适。 这年头赚钱真不容易,每一文都带着铜臭味。 段晓棠最近一段日子的乐趣,就是每日去营中的听听并州大营的新动态。 顺便结合众人的大道小道消息,找点新乐子。 朝堂上的人不敢参吴岭,因为乖宝宝吴越觉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再说他爹,就把你送到前线去。 是死是活,全看平时捐的香油钱够不够。 并州大营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和长安重新建立联系。 自从长安和并州两方的元家势力被拔起后,再没有截杀信使的恶性事件发生。 雪片似的奏折飞一般涌进长安。 该说的应有尽有,请罪的、表忠心的、展望未来的…… 不该说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些许。 比如吴岭在皇帝的默许下,杀了几个并州大营的将官。 没有一个是冤死的。 还有一批罪责较轻的,被吴岭发往长安受审。 兵马若只剩一半,将官也用不了那么多。 吴岭此举无疑是迎合并州少壮派的诉求,清洗上下,重塑并州大营的战斗力。 并州大营集体对此没有也不敢有异议,他们的火力全冲着另一个人去了——冯睿达。 上有掌兵王爷、大将军,至于盯上一个不算出挑的将军吗! 并州大营的将官挑软柿子捏? 这倒不是。 他们踢到铁板了! 冯睿达自从知道北征军始末后,彻底癫了! 两个当事人,亲哥、表哥都没了,叫他怎么能不恨! 并州大营但凡和此事有丁点关联的将官,冯睿达一个没放过。 如果说走私倒卖是边军的灰色地带,陷害同袍就是决不能碰的那条红线。 冯睿达要寻仇,吴岭、范成达没一个拦的。 或许他们正是要借冯睿达的手,清理并州大营一部分顽固势力。 和只能当肉包的范成明不一样,冯睿达真有杀伤力。 这家伙不光有军职、爵位,还有家世。 并州大营能压过他的,寥寥无几。 有,也被吴岭亲自料理了。 范成明听了一通并州大营的乐子,摇头晃脑道:“往后去幽州大营的人,头得有多铁啊!” 益州大营向来不功不过,扬州大营也就是孙文宴统领的江南大营。 范成明亲自体验过,作风称得上“乖巧”。 幽州大营就狂野多了。 范成明原先以为卢茂只是运气不好,后来幽州两个将领在大营门口被人刺杀。 重金悬赏凶手,不了了之。 结合时间和武力需求,范成明怀疑是秦景所为。 而秦景之所以会如此行事,很可能是因为卢茂之死背后疑点重重。 并州大营的兵谏只是刚起头,幽州大营可是把主将“谏”走了。 吕元正老成持重道:“只要他们没有勾结外敌、通敌叛国之举,其他的事情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边关总要人守,国用不足,只能让边军自筹部分军费。 军中发财的路子,无非几种,真拿律法套,桩桩件件都写着犯法。 武俊江:“那不大可能,幽州大营周边,就一个高句丽成气候点。” “他们总不能通到高句丽去。” 宁岩:“话不能说得太满。” 武俊江好奇道:“听到什么风声?” 宁岩:“习惯如此。” 武俊江撇过头,“无趣。” 不吹牛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武俊江拍拍屁股底下的火炕,问道:“什么时候点火?” 范成明:“庄三说,现在不太冷,数九开始差不多。” 武俊江哀叹一声,“谁不知道数九冷。” 故意调侃道:“你看营里冷炕,大将军都不爱来了。” 老人本就该避免冬日频繁出门,右武卫的火炕烧得再热火连天。 韩腾也不会来。 范成明笑道:“这不好吗,山中无老虎,猢狲做大王。” 武俊江冲吕元正道:“吕将军,范二说的,和我们没关系。” 论资排辈下来,的确是吕元正排第二,头号猢狲。 若是旁人说的,吕元正还得思量其中有没有讽刺之意。 轮到范成明,那就真是顺嘴一说。 毕竟这人没文化,众所周知。 吕元正作势道:“还愣着干嘛,出去训练!” 休闲时间到此结束。 段晓棠恋恋不舍地望一眼未燃起的火炕。 范成明推着人往外走,“别看了,三儿是个抠的。为了省柴,这会肯定不会点火。” 段晓棠摇头,“没有,我就看看,到时能不能在里头烤点栗子。” 范成明:“好吃吗?” 段晓棠:“还成。” 范成明先说好,“到时分我点。” 段晓棠:“看你表现。” 庄旭顾不得形象,急冲冲往这边跑,扶腰喘气道:“我刚刚在南衙听说,元昊庆引突厥人攻原、延、并州。” 第1198章 大战将起 武俊江脱口而出,“现在是冬天!”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不绝。 长安刚入冬,并州靠北,此刻说不定已经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从古至今,默认冬季不爆发大战,尤其是北边。 宁岩更正道,“初冬更为贴切。” 吕元正的目光穿过营帐的缝隙,投向远方,“左骁卫到哪儿了?” 段晓棠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地图的轮廓,以及那些熟悉的地名与路线,“刚出关,渡黄河。” 武俊江惋惜道:“左骁卫只有半卫兵力,实力大打折扣。” 段晓棠判断道:“天时不足,但对突厥而言,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从前横亘在他们南下必经之路并州防线,现在剥去华丽的外衣,露出千疮百孔的本相。 随着元昊庆等人的投敌,愈加摇摇欲坠。 并州大营局势刚稳定下来,又生波澜。 别说范成达等人敢不敢把后背交托给原并州大营的兵马。 他们自己内部的信任也濒临崩溃。 元家在并州经营多年,少壮派借倒元的势头联合在一起。 但他们自己也不干净。 手中的把柄既是信任的基础,也是背叛的利刃。 吕元正命令道:“去帅帐。” 那里有完整的舆图。 庄旭没有带回南衙召集众将的消息,他们先在营中把事情琢磨透彻。 段晓棠站在舆图旁边,手执一根竹鞭,侃侃而谈。 “目前情报不明晰,尚不清楚领兵者是谁,兵力如何分配。但突厥三路大军南下,必然有主次之分。” 段晓棠这里打个马虎眼,突厥老可汗身体状况不佳,是未公开的机密。 三路大军南下,是否会影响突厥内部的夺位之争。 众将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并州。” 攻击的重点是并州。 并州大营的虚实,元昊庆等人比远在长安的南衙诸将更清楚。 吕元正谨慎道:“如果重点防守并州,导致原、延二州空虚,突厥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突厥都不会吃亏。 吴岭带去的两卫兵马,到底比不上半数并州大营。 而在路上的左骁卫,赶到并州大营,至少需要二十日。 远水救不了近火。 范成明提到另一处可用地方,“山西的郡兵恐怕顶不上用。” 并州大营都“穷”到要抢俘虏做炮灰,只怕本地的郡兵早被使唤完了。 范成明:“但河东、河南的郡兵,尚可一用。” 平乱时接触过几回,精兵称不上,但人海战术上可堪用。 两地大族林立,并州的势力难以渗透,不怕元昊庆等人策反。 吕元正点点头,“这条记下来。” 宁岩建言道:“左骁卫加速赶路,约能缩短五日路程。” 若同时下旨,左骁卫会比两地郡兵更早到达战场。 不提郡兵的效率,他们也需要时间动员整兵。 段晓棠盘算南衙兵力,建议道:“如果右武卫……” 吕元正打断道:“上半年平乱,下半年剿匪,军士疲惫,并非首选。” 这只是推托之词,动过两次的只有左厢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恢复过来。 真实原因是,右武卫是吴岭留给吴越的保命符。 这是从吴越几个哥哥血的教训里得来的经验。 右武卫不可能抛下吴越,独自出征。 哪怕吴杲当堂询问,韩腾也会用这个理由推脱过去。 吕元正沉吟片刻,“若非要从南衙调兵,其他卫更合适。” 首先排除吴杲和吴巡的势力,优选吴岭的亲信。 话已挑破,其他人哪怕知道吕元正强词夺理,但并未多言。 段晓棠手执竹鞭凌空虚点,“情报还是太少了。” 范成明推一把庄旭,“怎么不多听一会。” 庄旭不服道:“就那么一句能听出什么来。” 想要多的没有。 不多时,韩腾的亲兵入营回禀,道是吴杲宣召诸位大将军进宫。 这是召集诸位大将军问策了。 吕元正叹道:“把帅帐的火炕生起来,火盆也点上!” 韩腾出宫,必要来营中一趟。 他们年轻人耐得住寒风,韩腾可受不住。 吕元正再吩咐道:“范二,你去宫门口候着。” 范成明拱手道:“是。” 段晓棠放下竹鞭,突然想起一句话,“他们还真是姓元啊!” 汉人有的家国天下、父父子子情怀,一点不剩。 元家全家被收押,逃亡在外的子弟要么隐姓埋名,要么想法救出家人,再不济劫狱都在预料范围内。 头也不回地投靠敌国,真不在一般人考虑范围内。 武俊江:“关姓氏何事?” 吕元正解释道:“拓跋氏元汉化数百年,习俗与汉人无异。邢国公这一支,祖上其实是纥骨氏。” 庄旭:“不说是拓跋氏吗?” 吕元正:“也没说错,鲜卑八国,纥骨氏的祖先,是拓跋氏的兄弟。” 从血缘上的追溯,他们的确是一家人。 原先没人提,但元宏大不是倒台了么,不少元氏后人出来“打假”。 夷三族、诛九族,不要找上他们。 元宏大风光的时候,那就是天下姓元的都是一家人。 段晓棠嗤笑道:“原来冒姓的不止汉人,鲜卑也有!” 众人将能找到的关于并州的战报,全部翻出来。 因为涉及并州大营内部的疮疤,好些都没有公开发表。 至少通过正常路径,理论上南衙将官不会太清楚并州的情况。 武俊江摩挲着下巴,“并州不仅兵员空饷多,且老弱居多。” 庄旭捂住脸,“他们就没有一点好消息吗?” 宁岩:“至少现在剩下的这一批,是敢战的。” 和元宏大分道扬镳后,他们能选择的,只有战斗一条路。 吕元正:“心气人人都有,问题是他们能战吗?” 宁岩:“这些年,突厥虽时时扣边骚扰,但大规模入侵内地少有。” “战斗力应当还有。” 吕元正按着鼻梁,“别忘了元宏大。” 欺上瞒下这么多年,谁敢拍胸脯说一句,对并州大营的情况了如指掌。 谁看过去,都是雾里看花。 一言既出,其他人纷纷沉默。 庄旭半晌道:“也是个‘人才’了。” 把所有人成功地绑在一条船上,不得不上下一心。 武俊江:“若非并州部分将官看出不对,反了他。继续数年,说不定能割据一方。” 大吴一统天下多年,割据这个词,听着都有点陌生了。 第1199章 夯土城墙 吴越的马车稳稳地停驻在帅帐之侧,他迅速下车,转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年迈的韩腾走出马车。 韩腾的身躯似乎已被岁月磨砺得摇摇欲坠,手中紧握着一只温热的手炉。 感慨道:“人啊,一到寒冬腊月,日子便显得格外难熬。” 可惜右武卫后继无人,他还退不得,只能咬牙坚持。 新右武卫大势已成,从他卫空降一位大将军更不成。 范成明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举起衣袖为韩腾挡风,试图减轻些微寒意,“开春就好了!” 话语间,三人已步入帅帐,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仿佛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韩腾心下没多少感动,暗道这帮混账,终于学会做人的一项美德——尊老。 但他情愿没有。 吴越和韩腾脱下大氅,并坐上首。 吴越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进攻原、延二州的分别是叶户阿史那·骨禄、小可汗昆都,兵力大致在一万左右,附庸无数。” “进攻并州则是小可汗呼图,骑兵三万,其势汹汹。” 段晓棠闻言,眉头紧锁,“他们这是……” 吴越接过话茬,“以进攻大吴为考核,谁才是最适合执掌突厥的大可汗。” 这一场战争,就是他们的继位考核。 突厥没那么多讲究,两个字——“立贤”。 兵强马壮者为可汗! 或者说,借进攻大吴,削弱他们的势力。 武俊江:“元昊庆这是把在长安的爹娘兄弟全卖了!” 突厥聚兵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数万骑兵集聚,至少得耗费数月之功。 从元宏大离开并州后,元昊庆恐怕就和突厥勾勾搭搭。 吴越点点头,“他们本想明年春集聚十余万骑兵南下,但现在等不了。” 明年春天,吴岭整合并州大营后,将固若金汤,难以撼动。 只能冒险趁初冬雪未深发动战争。 段晓棠若有所思,“看来,突厥内部如今是主战派占据上风。” 吴越摇头道:“未必。” 只是不主战的,走不到台面上来。 突厥把内部夺位纷争的压力,转移到大吴身上来。 大吴没有趁火打劫,他们反倒先下一手。 吴越介绍起几人的情况,“骨禄是现任阻卜可汗的长子,昆都是上代可汗的儿子,阻卜的侄子。” “呼图是阻卜的弟弟,他的生母嫁给阻卜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甚受喜爱。” 段晓棠手握铅笔在纸上记录要点,笔尖差点划破纸张。 游牧民族的收继婚,太考验普通人的伦理认知。 段晓棠呐呐道:“他们平时怎么称呼,兄弟还是叔侄?” 小妈文学刺激是刺激,但费脑子。 吴越叹口气,给没见识的长长见识,“对外当然是叔侄。” 对内怎么称呼,随意。 段晓棠总结道:“这么说来,呼图是大可汗最有力的竞争者。” 年富力强,后宫还有人。 吴越:“可以这么说。” 吕元适时插话道:“王爷可有应对之法?” 吴越:“让原并州大营兵马全力防守原、延二州,作出并州空虚的假象。” 符合外界对南衙与并州心生隔阂的印象。 “引呼图、昆都、骨禄三路,全力进攻并州。” 不求聚而歼之,但求重创。 突厥人口有限,一旦遭受重创,几年都缓不过气来。 既然说是假象,并州就不会是真正的空虚。 吴越:“皇上已命左骁卫全速赶路,河东几地郡兵北上,河南等地待命。” 和诸将先前的推测不谋而合,能用上的兵力都往前推。 众人对着舆图推演一番,不说万无一失,至少大面上应对没有问题。 若这次不把突厥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往后别想太平。 段晓棠补充道:“不知并州现今气候如何,若天气寒冷,可在城墙上泼水成冰,更为牢固。” 武俊江:“并州的城墙是夯土所筑,万一泡发了,乐子可就大了。” 韩腾:“风吹雨打多少年,没那么容易。紧急时用一用无妨。” 吴越点点头,“我会和父王写信。” 韩腾转而想到,“校场上两堵都是砖墙,不如再砌一段夯土的,就照着并州的规格来。” “天再冷点,几堵墙都泼上水看看效果如何。” 做人要有求真较真的精神,顺便给他们找点事做,免得心浮气躁。 吕元正主动请缨接下任务,“正好盘火炕,剩下一些泥砖。” 韩腾没想到,他的下属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翻车。 反问道:“夯土城墙是拿泥砖砌的?” 右武卫哪怕在野外扎营,挖壕沟设拒马就差不多了。 固定工事的建设并不熟悉。 加之众人出身将门,别说服徭役修城墙,连监工都没做过。 段晓棠跟着问道:“难道不是?” 吕元正找回一丝安慰,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没反应过来。 转念一想,段晓棠不是没反应过来,她可能压根不知道。 韩腾捧着暖炉的手不住颤抖,气的! 四体不勤的,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韩腾质问众人,“城墙怎么建的?” 第一个遭询问的范成明,被韩腾盯得心里发毛。 做出一个举锤子的动作,颤颤巍巍答道:“砸的!” 武俊江紧随其后,“夹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刑呢。 宁岩最靠谱,“挖地基、混合黏土、搭建模板、夯土锤夯实土壤。”简洁明了。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宁乾小时候突然有一段时间对这些特别感兴趣。 蹲工地旁边一看就是大半天,宁岩找儿子一来二去就看多了。 韩腾恨铁不成钢道:“那段夯土城墙,你们几个亲自砌。” “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能不能成事!” 真怕哪天让右武卫建工事,这些人搞出一个泥砖砌的城墙。 笑掉南衙前后几十年的大牙。 众将心中“含泪”,接下一桩艰巨的任务。 待人离开后,吕元正尴尬地解释道:“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前头说砖墙,顺嘴接了一句泥砌。 众人的目光看向另一个当事人。 吕元正还有狡辩的余地,按照段晓棠一贯的表现,她大概、也许、可能真的不知道。 就是她,把大家拉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段晓棠弱声道:“以前没看过修城墙。” 见识少了。 庄旭试图引导,“家里围墙总见过吧!” 段晓棠:“我租房住。” 房子是房东准备好的。 四野庄等几处产业,多用荆棘代替围栏,也不需要她亲临一线。 段晓棠:“以前看的墙,都是拿砖砌的。” 庄旭都不想和她算账,用青砖建城墙,是多大的花销,只有一句话奉送。 “何不食肉糜!” 范成明:“难道你老家的城墙都是青砖砌的?” 哪来的大户。 段晓棠摇头道:“我们没有城墙。” 庄旭放弃和段晓棠争辩了,一个打小没见过城墙的人,怎么会清楚夯土墙的施工流程。 她只能看见最表面的东西——泥巴。 第1200章 垃圾处理 吕元正静静地合上眼帘,温暖如春的帅帐也暖不回他冰凉的内心。 下令道:“庄三,明天派一队人马去城外挖些黏土回来。” 范成明有更直接的手段,“营里不是有泥砖么,化了便是。” 当潮水退去的时候,才知道谁在裸泳! 韩腾放下的直钩,没想到还能钓上一条大鱼。 右武卫不通武事的,不知道有多少。 但不通工事的,至少有三个。 资历最老的、天赋最高的、运气最好的……他们走到今天,居然没捅出过天大的娄子。 简直不可思议! 吕元正绝望地闭上眼睛,声音透露出一丝决绝,“范二,到时你亲自砸土!” 这夯土墙非建不可! 庄旭气愤不已,“泥砖变回泥,比挖土费事多了。” 帅帐内的会议“不欢而散”,众人返回公房。 范成明拖上庄旭跑到段晓棠的房间打发时间。 依旧一副扶不起来的坐姿。 范成明嘴里啃一个柿子,不满地呸呸两声,“有点涩!” 段晓棠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涩就别吃!” 范成明迟疑道:“还行,就是没有骊山的红柿子甜。” 庄旭:“火晶柿子是上品,其他的哪能比。” 范成明突然拍了拍额头,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说,皇上杀了元宏大!” 庄旭闻言一愣,“什么时候?” 范成明:“就在和诸将集议后不久。” 段晓棠冷笑道:“人质留在手里毫无用处,不如杀掉以示决心。” 论公论私,元宏大都该死。 庄旭:“他若能早死一时半刻,更能安并州诸将的心。” 众所周知,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 范成明想告诉小伙伴的并非元宏大的死讯,而是另一件事。 “你们猜,他临死前说了什么?” 段晓棠冷哼一声,“总不会是悔过。” 范成明再问道:“三儿,你说呢?” 庄旭白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和嘲讽,“也不会请求宽恕家人。” 元家父子几个干的事,随便哪一件,都能把全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范成明公布正确答案,“他说,皇上好大喜功。若没有他委身媾和,舍小保大。” “突厥铁骑早就南下了!” 段晓棠到长安这么久,头一次见到如此奇葩的物种。 大吴居然有投降派,不,议和派。 “脸呢!” 段晓棠不认同吴杲中邪一般,非要和高句丽死磕的决心。 大吴军方大多保持在亢奋状态,保守派认为激进派太保守了! 一个保持开拓,对周边蛮夷保持震慑力的政权,总比一味媾和求安来的好。 钱不花在军费上,难道拿来当赔款! 大吴和突厥两方都没本事,直接吞并对方。 就这么一直耗下去,耗到一方因为历史周期论,巨人一般轰然倒塌! 庄旭恍然大悟道:“难怪并州的少壮派忍不了。” 除了元宏大违背军方底线的各种操作,他的理念天生就和向往军功的将门犯冲。 段晓棠沉吟道:“临死前的狂吠之言罢了。” 元家的种种作为,可不是一味求安。 他们是将个人的利益最大化。 段晓棠不禁问道:“当初让他接管并州大营时,没做过背调?” 让一个精神非汉非胡、偏投降派的人,管理防备胡人南下的并州防线。 简直是对大吴国防安全的最大威胁! 范成明拍一拍大腿,“那时候可能看中他老实听话。” 这让段晓棠以后,怎么直视“老实”两个字呢。 原来早就不忍直视了! 庄旭试图分析元宏大的心路历程,“他在长安时是纯正的军功贵族,但到并州后所属将官不听指挥,于是剑走偏锋……” 编不下去了! 一串话里,恐怕只有不听指挥一句经得住推敲。 要不元宏大怎会里通突厥,将异见者推到对方的屠刀下呢。 段晓棠感慨道:“换殷博瀚去,都比元宏大敞亮!” 殷博瀚好歹有点文人的自觉性,华夷之辩站的住脚,且对军功有渴望。 范成明不阴不阳道:“殷相公若泉下有知,想必欣慰不已。” 比烂比出了新高度。 段晓棠向来欣赏草原人民能歌善舞,但前提必须建立在双方互相认同是一家人。 大吴和突厥结下的是世仇,打出的是真火。 仇恨之深,非一朝一夕能化解,需要几代人的时光去抚平。 范成明胡乱地擦擦手,“你们继续在营里待着,我去找林娘子问……买点东西。” 庄旭:“帮我带点伤药。” 范成明笑道:“你又用不上。” 庄旭:“找机会给梁五他们捎点。” 范成明:“别操心,他们都有。” 自从范成明用段晓棠给的酒精和金疮药救回范成达后,左武卫上下,军士不敢保证,将官至少准备了一份。 你传我,我传你,南衙不少将官都暗中准备,以防不时之需。 庄旭不解道:“那你去干嘛?” 范成明打哑谜道:“佛曰,不可说!” 庄旭打趣道:“佛说不喜欢你打哑谜。” 范成明不在乎道:“反正我也不信佛。” 晚上回家,段晓棠问林婉婉有没有见过范成明。 孰料对方只有一句,“道可道,不知道。” 见没见过,还成薛定谔的问题了。 段晓棠:“你们说什么了?” 林婉婉回答了六个字,“垃圾处理办法。” 段晓棠意会,“整人?” 范成明难道找林婉婉买迷药、痒痒粉。 林婉婉不说话,姑且算默认了。 第1201章 时移世易 宁封双手负于身后,悠然站在右武卫校场边缘,目光四处游移,问道:“这就是你们要筑的夯土墙?” 庄旭仿佛置若罔闻,全神贯注地蹲在坑道边缘,指挥道:“再深挖几分,地基务必稳固。” 范成明直接动手,将宁封推开,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在这儿做什么,不陪卢大将军打马球?” 宁封摇头晃脑道:“世间男子,喜新厌旧之心,较之女子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已经不是卢自珍最喜欢的马球手了。 范成明甩下一记白眼,“活该。” 本事不到家,活该被嫌弃。 卢自珍能混也能玩,长安纨绔那点本事,在他面前和过家家似的。 右武卫几个将领排排站在旁边,围观夯土墙筑造的过程。 他们当然不会亲自动手,但韩腾发了话,总要遵照执行。 了解流程是必须的。 虽然将军只用发号施令,手下人里大概率有专业人才。 但万一没有呢,乐子可就大了! 真砌出一道泥砖城墙,敌人的战马都要笑得打滑。 宁封后退几步,混到温茂瑞等人身边。 感慨道:“你们这笑话传出去,都没人敢信!” 基础中的基础,常识中的常识,居然有人不知道。 还不止一个。 宁封捧腹大笑道:“当时我们大将军就问底下将官,知道夯土墙怎么来的?” “有个兄弟就说,墙不是一直在那儿吗!” 温茂瑞无语,就这样还好意思嘲笑右武卫。 宁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将军手里的《春秋》直接扔过去,喝骂道,你个夯货!” 连右武卫不接地气的“闲人”都比不过。 谁能想到,抽查基础常识,竟真有人不知道。 不显眼处有大雷。 虽然将官不可能亲手筑墙,但说出去实在贻笑大方。 温茂瑞长叹一声,“无论你见或不见,墙就在那里。” 南衙经典笑话,再添一例。 特别注明,右屯卫的,与右武卫无关。 他们只是犯了一点富贵人家,常犯的错误。 孙安丰念念有词道:“城上犹传令,将军夜打基。” 温茂瑞怒目而视,质问道:“此时分明白日,何来‘夜’字之说” 做诗也要讲究基本法。 孙安丰有的是理由,狡黠一笑道,“白日虽好,却少了些夜晚的神秘与韵味。” 终究在同僚的强硬下,服软尊重事实,不得不改口,“日筑基,日筑基!” 武俊江蹲在新挖回来的泥土旁边,眉头紧锁,“兑点温水来化开。” 冬日的泥土有些硬。 宁岩揣着袖子,补充道:“得加些秸秆进去,反复捶打。” 武俊江按着额角,长叹一声,“唉!” 喊道:“把铡刀推出来,铡草。” 刘耿文提醒道:“还得把泥土的碎石挑出来!” 段晓棠不解道:“石头不是更坚固吗?” 刘耿文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老法传下来的筑墙法,都是这么做。” 段晓棠也不犟,老老实实遵从专业人士的意见,“那就捡吧!”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刘耿文没听懂,“将军,状元是什么?” 段晓棠愣住片刻,“就是优秀者。” 转移话题道:“以前夯过墙?” 刘耿文摇摇头,“看过。” 李开德接过话题解释道:“在乡下,能用上夯土围墙的,都是大户人家。” 要么有钱,要么人丁兴旺。 段晓棠:“凭这就能认定?” 李开德:“夯土需要的力气,可比摔泥胚多多了。” 乡下人,力气不值钱,但也是一个衡量标准。 段晓棠仰头看看阴沉的天色,“我以前想要一个竹扎的小篱笆,上头缠绕牵牛花、蔷薇花。” 李开德将实用性摆在第一,“好看不好用。” 用不了几年就得换,还防不住山上下来的野兽。 刘耿文:“这么简单的事,顺手就能做。” 段晓棠的行动力,向来值得夸赞。 段晓棠:“因为我没房没地,还不会扎篱笆。” 养花也养得七零八落。 吴越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你现在就可以做。” 有房有地还养了一班匠人。 众人齐齐拱手问好,“世子。” 段晓棠感慨道:“时移世易,已经没有当初的心境。” 使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说话。 段晓棠确认旁人不会听到两人的话语。 小心翼翼问道:“千金公主会不会有事?” 吴越迷惑道:“有事?” 若非知晓段晓棠的真实身份,非得以为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 实际上也差不多。 段晓棠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郑重道: “两国交战,她会不会被杀了祭旗?” 吴越思虑片刻,“两国交战,不斩使节。” 无论是战是和,和亲公主都是一个绝佳的沟通渠道。 和亲公主可以死于草原气候、思乡、产育……但决不能死于祭旗。 这意味着,再无转圜的余地。 但另一重隐忧,吴越也不隐瞒,“她近来的行动会受限制。”被禁足是肯定的。 金枝玉叶赴迢迢,和亲路远命如潮。 吴越揭示一个最露骨的道理,“大吴越强盛,她的日子越平顺。” 道理,段晓棠都明白,只是难以接受。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独在异乡,生死存亡悬于一线间。 而她的母国,对此却无能为力。 连一封强硬的,坚决不许伤害和亲公主的旨意,都不会发出。 吴越疑惑道:“你为何对千金如此挂怀?” 段晓棠迟疑道:“将心,比心。” 吴越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这等情感。 段晓棠忽然笑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站在皇城城墙上观灯,你还会怜惜千金,奔波为她寻一盏兔儿灯,找一条出路。” 吴越怔愣半晌,烈烈风声吹得袍袖振振,“正如你所言,时移世易。” “昔日所为,只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廉价的关心和怜悯,不值得铭记。 “一介性命,与十余万军民百姓、大吴的安危相比,何其渺小。” “无论是她、我、亦或父王,都会毫不犹豫。” 我们姓吴,是大吴的吴。 段晓棠的笑容霎时变得苦涩,“你以前不是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吗?” 吴越成长了,以符合大多数人期待的方向,非同寻常的速度。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吴越垂眸道:“人总会变的。” 他这单薄的身体,系着太多人。 该他的,躲不了。 段晓棠感慨道:“天下有你们这般的宗室,真是幸事。” 亦是不幸! 第1202章 花圃规划 祝明月对这段剖心之言,只有一个评价,“人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 “没抹黑,已是最大的善意。” 林婉婉反驳道:“原话难道不是,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祝明月玩味道:“放在吴七身上,都差不多,殊途同归。” 林婉婉轻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说道:“小月月,你扶危济困,算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吗?” 祝明月笑容灿烂,瞬间容色无双,回应道:“我不背叛我自己。” 选择做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好人”,只是因为有利而已。 你猜,当泼天的利益和道德摆在天平两端,我选择哪一个。 祝明月陡然收敛笑意,目光变得幽远,“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那么多人矢志不渝地扶。” 不如推倒重建了事。 林婉婉:“片瓦遮身,总比流离失所强。” 段晓棠沉默不语。 祝明月发发牢骚就过去,转而“审问”起林婉婉,“催一催盼儿,尽快出苗圃规划图。” “种苗该尽早联系起来!” 砖石瓦料反倒不急,花果山不用多名贵的材料。 林婉婉趴在桌上,微微仰起头,问道:“你的树,都砍完了?” 祝明月:“怎么可能!” 几天之间砍光几座山的树木,她难道有神仙法术吗? 当前进度,连一座山都没砍完。 林婉婉情知,花果山做的是天时生意,错过季节难以挽回。 “明天我就去催一催她!” 祝明月发挥资本家榨干油水的作风,“这年头,想找些愿意亲近自然的义工,难啊!” 现代有免费甚至倒贴钱去做农活的城里人。 但在大吴,这样的“傻子”,一个都没有。 林婉婉不屑地撇了撇嘴,“人家出门就是山水,不稀罕。” 当谁都是钢筋水泥丛林里被圈养的社畜? 话锋一转,“花果山人力需求大,工人够用么?” 祝明月自信满满地回答:“你不知道,现在是农闲吗!” 招工,易如反掌。 李匠人带一拨人,四野庄周边再宣传宣传,人手不成问题。 花果山的活计,说到底就是没有技术含量,只要舍得下力气的开荒活。 冬天泥土板结冷硬,开荒不易,虽知如此,却无可奈何。 因为春天可能找不到那么多人手。 转天,林婉婉绕到花想容的后院,呼唤道:“我的盼儿姐姐,做完了没,金主大大催了!” 顾盼儿正埋头于凌乱的桌面之中,挥挥手让顾碧青出去。 林婉婉一屁股坐在对面,重复道:“好了没?” 顾盼儿微微蹙眉,抱怨道:“别人设计一座园林,哪怕是最简单的,也得耗上数月时间。怎么轮到我这里,就非得几天之内交差!” 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无奈与委屈,端的是我见犹怜。 林婉婉双手抱胸,无情道:“美人计对我没用。” “祝总就这风格,谁出钱谁是大爷!” 花痴在金钱面前,不值一提。 顾盼儿作势在眼角抹一抹,“奴家亦是娇养的闺阁女儿……” 林婉婉撇开头,“少来,你儿子都会走了。” “现在,是该为自己的事业奋斗的时候。” 顾盼儿放弃做戏,整理桌上的纸张,一一排列展示。 简洁果断道:“只整理出三座山的布局。” 别的园林是先建房再植物,甚至直接利用原生植物。 花果山不同寻常,先保证花圃建立,再造景。 如此一来,既要照顾各个产业的需求,又要考虑花期和景色。 林婉婉仔细看图,顾盼儿不会立体图画,只能画出大体山势,一旁用簪花小楷标注,具体的种类。 顾盼儿:“梅山的规划相对简单,各色梅花分片种植,中间点缀松竹。这样的布局既美观又实用。” 林婉婉一时想象不出交映生辉的景象,“把绿色的松竹和梅花混在一起种,好看吗?” 顾盼儿无奈道:“这叫岁寒三友。” 文人墨客最喜爱的景致之一。 林婉婉恍然大悟,她当然知道这个说法,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顾盼儿描绘着那幅画面,“上山的小道开在竹林中,冬雪漫漫,压不垮修长的竹枝,道路尽头豁然开朗,是一片傲然立于寒风中的梅花。” “梅花、雪花与竹影交织,暗香浮动,心神静谧。” 随口吟出一首诗,“竹径幽深处,尽头映寒梅。 雪压枝头俏,风摇暗香来。 孤高不畏冷,傲骨自天开。 岁晚情愈切,花开待春回。” 林婉婉听得如痴如醉,合掌道:“妙啊!” 哪个附庸风雅的文人,能抵挡得住这般“勾引”。 类似的组合,顾盼儿多的是,“明月要的山间别墅,别的不说,玉兰、海棠、迎春、牡丹、桂花几样,总得凑一凑!” “不论杂栽、盆景、图画、装饰,最好沾上一点。” 林婉婉一副很没见识的模样,茫然道:“为何?” 顾盼儿:“父亲说,这是五会友,合缀为玉堂春富贵。” 谁不想讨个好口彩! 继续说道:“山里的小水潭,缺不了石、竹、松、水几样。水之灵感化万物,石之怪浮想联翩,竹与石相辅相成。” “小石微山,别开洞天。” 林婉婉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看,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直接统一文人的审美。 顾盼儿:“小溪旁可以多种些柳树和芦苇。” 顾嘉良提议的时候,顾盼儿不屑一顾,后来想一想,还是有必要的。 顾盼儿:“间或栽种泽兰、木兰、宿莽。” 林婉婉兴奋道:“这个我知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单独看普普通通,组合在一起,绝对是大杀器。 谁没读过《离骚》。 香草美人,我心高洁。 能识得这些草木之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顾盼儿:“泽兰、宿莽都是可以入药的。” 种了不亏! 顶着林婉婉的星星眼,顾盼儿道:“这些都是造景的微末小处,关键还是我们的花圃。” 林婉婉激动道:“光这样的小处,就能引来一大波游客。” 粗略地看一眼设计图,拉着顾盼儿往外走。 顾盼儿急道:“去哪儿?” 林婉婉:“先让金主看看。” 顾盼儿:“我还没画完呢。” 林婉婉理直气壮道:“就得趁现在,不然若最后被否决了,岂不是做白工。” 她们是关系户,可以插队! 第1203章 睡觉最大 祝明月严格审查几张设计图纸,没有3d建模技术,全凭脑海中想象。 关键,许多花草,连听都没听过。 只能任由林婉婉在一旁形容它的花期和外形,仿佛能亲眼看到它们盛开的模样。 祝明月缓缓抬起头,肯定道:“我认为,当前的规划是可行的。” 随即,提出一个疑虑,“一座桃山够用么?” 花想容的桃花用量相当庞大。 林婉婉:“祝总,你知道一座山的桃树,能开多少花结多少果?”远超想象。 光这个消化能力,就是在考验花想容和四野庄的工作效率。 顾盼儿:“花想容可以可以消化一部分,余下的制作桃花酒、桃果酒、桃干、桃脯、桃叶茶……” 林婉婉补充道:“还有桃胶,别忘了!” 除了把树砍了,其他都有用处。 林婉婉指着图纸上的桃种,介绍道:“这些桃树花色不一,结出来的桃子酸甜软硬都不一样。” “开花结果,环肥燕瘦,任君选择。” 大片的花木无非品种选择和片区规划,真正让祝明月在意的是那些不显眼处的巧思。 一花一木皆是景色。 祝明月点点头,“就照这个思路设计下去,到时计算一下苗木总量。” “我们年前和苗木商人对接,不耽搁春天种植。” 顾盼儿肩负重任,“没问题。” 祝明月:“你们的绒花事业进行到哪一步?” 大小股东一起哑火,近来忙于花果山的事业,疏忽绒花了。 祝明月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传个话给碧青和凤金,让她们清点一下货品库存,准备推广上市。” 如今除了少数暖房有鲜花生长,整个长安的色彩都凋零了。 女人们的鬓发间也失色不少。 该轮到绒花来占领这一片高地。 林婉婉点头,“行,我回去后就跟她们说。” 祝明月:“让她们明天过来,讨论一下推广计划。” 知道眼前这俩是甩手掌柜。 林婉婉搓一搓手,“没问题。” 大笔小钱钱正在向她招手。 哪怕只是过手一会也好! 顾盼儿先离开,林婉婉留在办公室里,和祝明月说私密话。 林婉婉半开玩笑道:“祝总,盼儿和她爹做的这么用心,别忘了人家的咨询费哦!” 祝明月斜睨一眼,“还用你说,我像是那种会亏待人的人吗!” 白日的万富鸿总是热闹的,随着二三期的商铺陆续开业,还将更热闹。 白湛此时却踏入一个静谧之所——祠堂。 不是白家,而是袁家的。 两个略显单薄的人影,坐在蒲团上,面对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白湛在门口整肃衣冠,缓步走进去,行至先祖灵位前,双腿并拢,缓缓跪下,双手掌心向下,置于膝盖之上。而后上身前倾,双手伏地,额头轻触地面。 完成了祭拜仪式后,白湛拉过一个蒲团坐在袁家兄弟对面。 对祖先的敬意到此结束。 他们背后的盔甲映射出寒光,仿佛能感受到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战鼓擂动,马蹄声碎。 白湛歪着头,无奈地问道:“你们真不打算出去玩?” 袁昊嘉两颊鼓鼓,递过来一块小巧玲珑的桂花糕,“二郎,吃!” 白湛摆手,话还没出口。 袁昊嘉已经接话道:“这个你也不能吃啊,太可怜了!” 白湛的解释听来像掩饰,“只是没胃口而已。” 在庄严肃穆的祠堂吃东西,总觉得太冒犯了。 袁家兄弟俩倒没胆大妄为到偷吃祖先的供品。 分得清清楚楚,祖先的是祖先的,他们的是他们的。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上供的芝麻糕和枣泥糕,早就吃腻了。 袁昊嘉决定找个机会和袁奇提一提,供品花样该翻新了。 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祖先该看烦了。 白湛再问道:“真不出去?” 袁昊安摇头道:“外面太危险,还是祠堂安全。” 三位一体的求神拜佛法,濒临失效。 柳枝祓禊消灾除祸有没有用不知,袁家供佛,平日香油钱没少捐献。 兄弟俩刚从道教盛行的终南山下来,佛道两边的场子都拜过。 结果还是遭飞来横祸。 最后发觉,还是祖先最管用。 毕竟实打实保了几代人荣华富贵。 两个孩子,除了没用了些,大体算得上乖孩子。 袁奇近来嘀咕,他们是不是走背字犯小人,结果任凭怎么算,都是一副大富大贵的命格。 兄弟俩遭了一回吓,利落地跑到祠堂求安慰。 反正不是第一回了。 他们在这儿,只要不口出污言秽语,做出亵渎祖先之举。 其他任凭行事。 袁昊嘉问道:“听说邢国公伏法了?” 白湛点点头,“枭首。” 袁昊嘉:“元昊英呢?” 白湛:“尚在关押,等并州尘埃落地。” 袁昊安感慨道:“以前真没看出来,他们家竟如此丧心病狂。” 高门自有龌龊腌臜,但只是内里的脏污,外表还是光鲜的。 似元家一般,不要任何脸面,连底线都抛弃的,实在少见。 袁昊嘉下定决心,“外头天冷,也不太平。我们就在这儿猫冬了。” 狐朋狗友不可能找到袁家祠堂来,看他们的笑话。 袁昊安思索开来,“有哪些不失礼又有趣,可以在家里玩的活动?” 白湛万万没想到,柳清的后继者居然是自己的表兄弟。 试探道:“习武如何?”强身健体还能自保。 兄弟俩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 他们若是真有天分,小时候就咬牙把练武的苦吃了。 现在更不成了。 更何况袁昊嘉破破烂烂的一副身子,经不得摧折。 白湛又提出了一个建议,“看书?” 袁昊安兴趣缺缺,“好像也不是很喜欢。” 袁昊嘉彻底放弃挣扎,摆烂得彻底,“不如睡觉吧!”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周而复始。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烦恼。 反正他们的漫漫余生,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想要做什么。 哥俩说干就干,迅速铺好地铺,往里一趟就要去会周公。 他们在祠堂旁边有休息房间,但还是睡在这儿更方便。 被子多铺几层,和高床软枕没差别。 袁昊嘉招招手,“二郎,要不一块休息?” 第1204章 推广方案 顾碧青与高凤金站在装满各式绒花的柜子前,细心挑选每一款样品,无论是精致细腻的一等品,还是别具特色的其他品级,各取几支,小心翼翼地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匣子之中。 顾碧青轻声道:“走吧!” 临出门时,遇见正忙着在围裙上擦拭双手的冯小迎。 顾碧青停下脚步,交代道:“小迎,我们去趟万福鸿,前头的事你多费心。” 冯小迎点头道:“行。” 两人携手走到店铺外,踏上去往万福鸿的骡车。 车厢内,高凤金明显有些紧张,紧紧抓着裙角,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碧青姐姐,你说祝娘子会喜欢我们的法子吗?” 顾碧青历练多了,平静道:“你的绒花巧夺天工,这事就成了一半。” 高凤金不敢再问,那另一半呢。 往常觉得去万福鸿的路远,今日却似乎格外短暂,感觉一下就到了。 高凤金临到下车时,见高德生在远处指挥人搬抬货物。 今天工作在身,只能匆匆一瞥,无法过去问候。 戚兰娘刚好出来,迎接道:“你们到啦,跟我来!” 将人引进了一间会议室。 “先坐会,我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人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将茶杯摆放在桌上。 随后,祝明月、戚兰娘与赵璎珞三人相携而入,双方寒暄几句后,进入正题 顾碧青打开带来的箱子,将里面的匣子一一取出,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娘子们请看,这些就是我们目前的成品。” 赵璎珞身体微微前倾,打量道:“比之前做的更精巧了。” 林婉婉曾经带过一些试验品回家,给小伙伴赏玩,因此并不陌生。 戚兰娘指着一朵红牡丹,笑道:“栩栩如生。” 顾碧青介绍道:“这是通草花的一等品。” 其他不说,光染色一项,高凤金就带人试验了好几日,才达成如此逼真的效果。 赵璎珞:“冬日的红牡丹,亦是头一份。” 今日带来的样品,多是以红色这般浓烈的颜色为主,叫人眼前一亮。 众人逐一打量各个品类,单独看时,即便三等品也显得颇为出色。 但放在一起比较时,优劣一目了然。 祝明月问道:“你们如何想的?” 顾碧青从袖中掏出两页纸,上面详细记载着她们的推广计划。 “通草花和绒花的客户人群与花想容重合,还可以进一步拓展到文人墨客群体。” “绒花不仅可以用于佩戴,还可以做成装饰物品,用于馈赠。” 这算一个亮点。 祝明月手里把玩一只绒花制作的桃子,颜色粉嫩娇俏,底下托着两片翠绿的桃叶,让人爱不释手。 顾碧青侃侃而谈,“竞品主要是金银珠宝首饰和鲜花。但相比之下,我们有独特的优势——价格更为廉宜且不受季节限制。” 祝明月总结道:“永生花。” 别说通草花,衣裳上用丝线制作的刺绣,多洗两道水,也会慢慢褪色。 但绒花不经水洗,保存时间与鲜花相比,的确可以称得上“永生”。 祝明月问道:“现今产能如何?” 高凤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通草组现有工人十人,每日可制出八至九朵花,其中一等品约一两支。” 即使采用流水席线作业,但粘花、窜花枝等步骤都颇费时间,慢工才能出细活。 “绒花组三十人,若制作普通花形,一天能出六十支,上品率约在三成左右。” 祝明月将计划书往后翻,记录的是现有存货,乍看上去很多,但压根经不住几日“消耗”。 “再招人,产能至少提高一倍。” 顾碧青答应道:“是。” 悄悄盘算一通,幸好花想容预留的地方够大,还能放下人。 实在不行,还能向济生堂借点地方。 再扩张下去,就不知道他们两家谁要走路了。 戚兰娘拿起几支绒花仔细端详,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了簪体上,问道:“准备了哪些簪子来配这些花?” 高凤金:“木簪、铜簪、金簪皆有。” 数量依次递减,现在好些做出来的绒花,都还没绑上簪头。 哪怕有,多是用的木簪。 无他,便宜! 绒花最大成本是铜丝,但和纯金纯铜的簪子相比,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祝明月抬眼道:“通草花一、二等品、绒花一等品,都用金饰来搭配。” 祝明月个人觉得插在头发里看不见的地方,什么材质并不重要。 木簪更加轻巧,不易滑落。 但架不住客人在意,一支金簪绒花和木簪绒花价格不同,给人的观感也不同。 绑大闸蟹的绳子,卖的也是大闸蟹的价格。 祝明月:“多做几个簪形,让客人选择多些。” 顾碧青应道:“我们马上改。” 祝明月:“既然如此,报价重新做一份。” 顾碧青:“是。” 祝明月问道:“怎么推广?” 顾碧青早有腹案,“从平康坊请一班舞乐插戴绒花,在万鸿福分店前表演三天。” 总店相比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客流量,也达不到传播效果。 平康坊不止做皮肉生意,也搞艺术,进行歌舞表演。 不用当红的娘子,只要才艺过关,凭借花想容的妙手,也能画出一个七八成的天仙。 顾碧青:“还可抽奖赠礼吸引客人,店里有一批存货,可以作为奖品。” 说存货都是贴金,花想容的东西再是俏市,也有一些踩错路子,销路一般的滞销品。 正好拿出来清仓。 戚兰娘补充道:“待绒花打出名气来,不妨寻觅一些首饰裁缝铺代销。” 不怕他们拆解,绒花制作说起来不难,除了巧手,更在于独到的审美眼光。 赵璎珞:“常合作的外地商人也别忘了,年前一两个月,足够他们把绒花带到关中、河洛几座大城。” 现在讨论的是推广,待打入市场,还可以如恒荣祥一般,接受客人订制。 当然价格就更不一般了。 众人细斟慢酌,终定上市日程。 末了,祝明月提了一句,“各送十支上品的通草花绒花到家里去,全用金饰,不要撞款。” 这是拿来送礼的。 城中最容易引人仿效的,是那些帮贵女贵妇。 顾碧青走不通门路,祝明月可以走。 第1205章 轻松得很 顾碧青和高凤金过了一关,心潮澎湃地回到花想容。 眼中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再将方案优化一些,今年的分红会更多,能过个肥年。 她们做的“假花”比不上真金白银的首饰,但身价又抬上去一截。 顾碧青将铺子上现有的金子归拢到一处,估量重量,能做多少金饰。 不光簪子,发钗、梳篦……女子常用的首饰样式,都可以来一点。 去隔壁和林婉婉说道一声,就要带人去金银铺。顺便考察下未来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顾碧青临行前,交代道:“凤金,你先去挑花,但别送走,等我回来过一眼。” 祝明月拿来过礼,人情往来没那么简单,不止看漂亮与否。 “今天回家同你娘说一声,还要招工。” 何春梅在恒荣祥能接触到更多手巧的女子。 高凤金点点头,“嗯。” 晚上归家,正屋中已经摆着两盘花。 祝明月吩咐道:“陈娘子,拿十个送礼的匣子来。” 家里备着不少礼盒。 赵璎珞去库房里挑了一匹玄色的绒布,“假花”以黑色为背景,最衬风姿。 拿起剪刀,熟练地将料子裁开,叠平铺在盒底。 祝明月心底早已拟定名单,杜和儿、俞丽华、陈灵芝、白秀然、孙无忧…… 搭得上关系有头有脸的女眷,都有一份。 顾盼儿不用送,一天不带重样的插戴绒花、通草花出席各种场合,是她身为股东的宣传义务。 正好在文官圈子里落下一子。 过两天,范成明在营中遇见段晓棠,顺嘴问道:“祝娘子送的簪花,哪儿订做的?” 段晓棠反问道:“她们喜欢吗?” 范成明:“怎会不喜欢!” 祝明月各送两朵,俞丽华身子笨重不耐打扮,全插陈灵芝头上,一支一支看过去。 急的范静仪在旁边团团转,嚷嚷着自己也要试试。 小娘子毛都没两根,却爱美心切。 范成明打听簪花的来处,是打算买来哄侄女开心。 段晓棠公布答案,“花想容未上市的新品。” 长安男子偶有簪花,多是在节庆时候。 若非如此,祝明月早给徐昭然插戴上满头绒花。 不过现在已经让高凤金试制几个适合男子佩戴的簪花。 范成明才不管上没上市,祝明月那套规矩熟得很。 拿来走礼,离上市也不远了。 范成明先把姿态摆出来,“钱不是问题,帮我挑几个适合小娘子戴的。” 俞丽华、陈灵芝不用管,比他宽裕多了。 想要什么,自己会买。 段晓棠不屑道:“在你这,钱一直是问题。” 范成明气愤道:“我先付钱总行了吧!” 段晓棠半点不客气道:“可以。” 转天报信,“下衙后去万福鸿的花想容,报名取货。” 范静仪年纪小,插不稳簪子,改成头花需要一点时间。 范成明搓搓手道:“好。” 哄一哄,他又是侄女最喜欢的二叔。 转念一想,不对,范成达就一个弟弟,没有其他二叔了! 范成明晃荡去校场,见靳华清站在夯土墙旁边,试探是否干透。 问道:“你姐相亲的事怎么样?” 靳华清推脱道:“姑姑在寻摸人选。” 反正他就一个中心思想,相看之前去花想容画个妆。 相看先看的是“色”,温柔贤淑和管家手段,哪能一眼分辨。 无师自通,视相亲对象的优秀程度,划分三六九等的相亲妆容。 最好那一类,就是花想容特供妆容。 范成明:“上次兵部那人呢?” 拍一拍额头,反应过来,“公干去了!” 靳华清叹口气,“并州的事不是发了么,原来的公干取消,直接转去并州了。” 风评托相娑罗转折打听过,倒是不错。 就是这运气,实在不敢恭维。 范成明大包大揽道:“我们南衙好儿郎多的是,我也帮忙寻摸寻摸。” 靳华清连忙推辞道:“还是让她慢慢相看吧,合不合意都行,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主要怕范成明横插一脚,平添波折。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实在赌不起。 平时哥俩好,勾肩搭背说我要有姐姐妹妹肯定嫁给你,我俩做长长久久的亲戚…… 靳华清在这方面谨慎多了,因为他真有姐姐。 而且他姐姐还不好惹。 不大愿意在南衙内部寻摸亲事还有另一重顾虑。 将军难免阵前亡,守寡一次还能说是死鬼没福气,守寡两次总得被人念叨克夫。 范成明在营中抽科打诨混了一天,家里家外关心下属的身心健康,做足体贴上司的良好风度。 一下衙,直接冲去万福鸿,下午客少,店里人不多。 范成明站在柜台边说话,“我姓范,取绒花。” 伙计早得了吩咐,说道:“客人,稍等。”转身去内间取出一个精美小盒子。 同样的黑布做底,打开来是两对发饰。 一对是金黄色的葫芦配翠绿发带,取“福禄双全”之意。 另一副则是冬日常见的红梅缀成一串制成的发箍。 范成明对梅花没多少欣赏的念头,就想去捏捏那几个葫芦,试试手感。 好在记得这是要送给范静仪的,捏坏了说不定会冲自己嚎。 范成明验过货,盒子揣到怀里,直接回了原来的家。 现在和家也没区别,家里人全在这儿。 范成明招招手,“大娘,看二叔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范静仪立刻雀跃地跑过去,“吃的,好吃的。” 今天注定是要让侄女“失望”的一天。 范成明掏出盒子,故作神秘,“看看!” 范静仪先嗅一嗅,没闻到食物的香气,但鉴于范成明待她向来“讲义气”,接过来慢慢打开。 范静仪猛地跳起来,捧着盒子往回跑,惊喜交加道:“娘,二婶,快来看,二叔送我的花!” 陈灵芝连忙在中间拦一把,免得冲撞到俞丽华的肚子。 俞丽华瞧一眼盒子里的绒花,认出和祝明月送的首饰,是同一种新工艺。 问道:“哪得的?”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找段二私下订的。” 俞丽华笑道:“难为他费心了。” 范成明也不能说他俩是银货两讫,一串小头花,费他两贯钱。 段晓棠费什么心,收钱加传话,轻松得很。 第1206章 乐见其成 陈灵芝先帮侄女装扮起来,葫芦发带系在头顶的小揪揪上。 范静仪格外有名门贵女的做派,挺起小肚子,吩咐婢女道:“拿镜子来。” 将军的女儿,有将军肚算什么事。 范彝非常有参与感的,帮姐姐举起靶镜。 旁边还有一个担忧他把镜子摔了,弯腰伺候的嬷嬷。 范静仪美得不得了,犹不知足道:“二婶,发箍也带上。” 陈灵芝只能宠溺地应允,“好。” 两副首饰明显不是一套,满头插戴绒花,贪多贪全,只会显得杂乱。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有美丑的概念,虽然审美未必符合主流。 好在范静仪只在家里美,不出去晃荡,尚能接受。 殊不知范静仪已经在心里琢磨起来,要去找哪些小伙伴玩。 女眷出门装扮,要有合适的场合,小孩子的限制没那么多。 殊不知范大娘子在外头显摆了一通,引得小伙伴嗷嗷叫。 若非段晓棠官高位重,对外性情又生冷,真能给拉来几桩“代购”生意。 段晓棠现在的重心不是可能引领一波长安时尚潮流的绒花。 而是千里之外的战事。 战报如同雪花般纷至沓来,每一份都承载着前线的硝烟与血泪,双方已经进行第一波试探性交锋。 这个季节,大规模野战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双方的交锋却从未停歇 就在并州城附近。 并州之前的几座了望性质的小城,在吴岭的果断命令下,几乎未做抵抗便选择了撤退。 守城战,历来是以少胜多的绝佳舞台,据段晓棠所知,吴岭和范成达都以攻击着称。 左候卫不熟,有没有类似人才,不得而知。 范成达打过着名的守城战役,但他得来唯一的教训就是,严防内奸。 尤其在并州烂到根子的前提下。 从大面上看,守城比出击更简单,吴岭只需稳重行事。 倚仗坚城高墙,数万突厥铁骑涌来,也拿他没办法。 但传来的战报,比长安想象得更优秀。 冬季不适合深入草原寻突厥野战,但现在吴岭把他们引出来。 眼前是繁华富饶的并州城,是遥遥在望的突厥大可汗之位。 是世间最鲜美的鱼饵! 谁能放弃! 突厥本就不善于攻城,守军仰仗高墙大城,以逸待劳,将远道而来的突厥骑兵杀得片甲不留。 并州大营空虚,吴岭可不虚! 宁岩总结道:“左骁卫若是走得够快,还能赶个尾巴。”分一杯羹。 杜松白捡一些战功,升大将军不够,但攒一攒,这不就有了么。 并州城内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严肃,除了驻防的两卫,还有一部分并州大营兵马。 当然领兵者都是通过严格筛选的“干净人”。 并州大营兵马虽然看着烂,但其中精锐和突厥纠缠许久,论战场上骁勇,比南衙诸卫有过之无不及。 诸卫常年拱卫长安,出征也多是平定国内叛乱,和突厥交手的机会少之又少。 哪怕范成达对上突厥,也觉得棘手。 但仅仅只是棘手,而非不可战胜。 此刻并州城墙下的兵营早已是银装素裹。 将官们聚在一处烤火,一边取暖一边谈笑风生。 并州大营的人有,南衙两卫的也有。 至少留在城中这一批,和两卫的人关系没外人想象得那么紧绷。 王元亮带着一身寒气与战场的硝烟味进门,脱下厚重的皮裘,一股混合着火气、肉香与汗臭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好在,习惯了! 白智宸抢过身边人烤的一串肉,递到王元亮面前。 问道:“今日收获如何?” 王元亮今日给出城寻突厥人晦气的左武卫领路。 王元亮吹一口滋滋冒油的烤肉,没敢往嘴里塞。“砍了一百来个。” 随即叹道:“差点马失前蹄,被突厥人砍一刀,还被冯四救了!” 冯睿达不白救,下了战场,蹬鼻子上脸让王元亮答应他一个要求。 至于具体是什么,此刻还不得而知。 白智宸笑道:“妹婿给舅兄搭把手,天经地义。” 王玉耶出自太原王氏,虽是旁支,和王元亮旁的还不是同一支。 到底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有几分香火情。 范成达原想利用这份姻亲关系,拉拢并州大营和本地大族。 后来才知道,冯睿达和姓王的大小岳丈、舅子都处不到一起。 让他拉拢人,只会坏事。 王元亮扔出一个布包,说道:“突厥人的兵器。” 能被郑重其事带回来,显然不一般。 梁景春坐在后面并未上前,只微微侧身往布包上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白智宸掀开布包,露出两把短刀,刀形没有特别之处,刀柄处有突厥人常用的忍冬卷草纹。 显然这不是突厥人在战场上缴获的武器,而是一把原产于草原的利刃。 白智宸拿起短刀仔细端详,与中原常用的武器并无二致,当用手指轻轻敲击刀身时,那清脆的声音却让他心中一动。 再将短刀横放在手中掂量片刻,沉声道:“云子铁?” 王元亮点头道:“应该是。” 并州大营不仅有兵马,还有自己的兵器坊和铁矿。 自产武器质量比不上将作监出品的,但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利器。 并州铁矿大多是云子铁,这种铁矿质地坚硬,常用于制造武器。 而且造出的武器有一个特点,比其他铁器更重。 元宏大向突厥走私兵器是不争的事实,但他再嚣张,也不敢在并州兵器坊打造突厥的忍冬卷草纹。 要么铁锭流入突厥,要么突厥自行铸造。 世上不只并州有云子铁,万一突厥也有呢。 这意味着突厥的冶金之术日益精进,与中原差距日渐缩小。 白智宸问道:“有活口吗?” 王元亮:“冯四带走了。” 白智宸叹息一声,“唉!” 并州大营的娄子,还是让南衙出面调查为好。 他们避嫌就是了。 白智宸只有一个期待,“别让冯四沾手就是了。” 王元亮:“他是战将,怎会管这些事。估计得落到兵部手上。” 兵部权责中有一项,负责军器的制造与管理。 白智宸:“和左骁卫一起来?” 王元亮开个玩笑,“当然,这次冯四的克星也来。” 白智宸难以置信,“他还有克星?” 就冯睿达那张狂的做派,谁能“克”他? 王元亮揭晓谜底,“他早年过继给二房的亲哥,就是这次兵部的主事。” 白智宸嗤笑道:“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乐见其成。 第1207章 无头苍蝇 白智宸就是白家掌兵,却疑似被元宏大坑死的“堂叔”的儿子。 论起来,和白隽是堂兄弟。 父亲战死后,慌慌张张被旧部扶上马。 天知道,他从前只是并州城里一个平平无奇的纨绔。 名为“智”,实际没多少智慧。 要不这么多年,也不会被元宏大不断削兵削权,最后被排挤到连并州城都待不住。 只能领着兵马去其他小城驻守。 白隽远在长安,鞭长莫及,有些事实在无能为力。 甚至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是白智宸不堪造就,烂泥扶不上墙。 白家早对这样的局面有所预料,从并州大营主将易姓的那一刻起,便预见今日的悲凉。 白家的辉煌如同落日余晖,从主将降至副将,再到白智宸这个被边缘化的偏将,其间的辛酸与无奈,外人难以体会。 白智宸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元宏大则逐渐掌控了大营的走私生意,将这片曾经属于白家的领地攥在手中。 对于这一切,白智宸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抗拒与愤怒,因为他分到的钱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往年更加丰厚。 并州将官私下说起来,谁不夸元宏大生财有道。 唯二不满的,大概就是这些年兵器武备更新得越来越慢,战死的军士补充得也不及时。 但边军,这些事都寻常。 朝廷拖欠更是家常便饭。 直到拖欠到白智宸都忍不了的地步,再苛刻下去,并州防线还守不守得住! 皇上死磕高句丽,不管突厥了吗? 白智宸闹也闹过,但元宏大总有千万种推脱办法。 朝廷艰难、铁矿产量降低、军匠人数不足、预备服役的人都被挪去了幽州大营…… 这些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白家在并州大营地位不复。 白智宸转头看并州其他兵马同样是“老破旧”的状态,大约明白,元宏大推脱是推脱,但或许真有一部分原因。 白智宸无法,只能自掏腰包维持军队运转。 夜深人静,也难免腹诽,这支兵马究竟是谁的,姓吴还是姓白? 真正让他察觉不对劲的,是杨胤叛乱后,白隽来信谈及砍头财。 白隽本意只是想八卦,试探下并州大营的深浅。 孰料白智宸只有一个想法,元宏大在朝中混得再差,也比卢茂强吧! 凭什么并州被克扣得比幽州多! 坚持杨胤是个“童叟无欺”的生意人的朴素前提下,中间肯定有猫腻。 然而白智宸发现一个无比悲哀的现实,他根本不知道朝廷拨了多少。 他本人都被排挤出并州城,想接触一些内幕无异于登天。 并州大营名为大营,但它并不只是屯兵一处。 它的防线复杂而绵长。 不可能像南衙诸卫将官一般,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不时喝喝小酒听听小曲联络感情。 许多将领或许几年才能见上一面,彼此之间的了解与信任也因此变得稀薄。 但白家深耕并州多年,再怎么没落,姻亲故旧也无数。 白智宸一边排查哪些人值得信任,一边趁着回并州禀告军情的机会,翻他父亲留下的朝廷文书。 从小不爱读书的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白智宸找到一封关于从前军器监和兵器坊划拨武备的文书。 按照文书中的记载,打五折也不可能变成如今的模样。 如果军器监方面真的发生重大变动,元宏大在中间,裱糊也会提一句。 毕竟军器监的做派,懂的都懂。 确定并州大营有猫腻,但白智宸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他是地头蛇,一通乱抓,元宏大的府邸、刺史府、军营、兵器坊…… 猫腻没找出来,反倒撞见一些和他做相同行径的人。 一通试探下来,都是一些察觉大营弱势,但这些年被排挤的边缘将官。 当然,他们还有这份心和能力,就证明祖上是阔过的。 白智宸和王元亮就是在那时候,几番试探下熟悉起来的。 实际他俩的防区一东一西,平日里见不了几面。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将官将领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 众人追查了一年多,终于找到了线头——并州大营的走私商队。 他们驱使关外的马匪抢劫了商队。 并州大营的将士指使马匪抢劫自家的商队,听起来是否很荒唐。 不仅仅是一种背叛,更是赤裸裸的讽刺。 白智宸等消息的时候,手脚都在发凉。 既希望追查的线索是对的,又不希望它是真的。 当商队的箱子被打开后,诸位借着巡防、打猎聚在一起的将官,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大红锦缎下,是铺得严严实实的刀剑。 正宗并州大营兵器坊出品的云子铁。 他们亲手挖掘的铁矿,亲手打造的兵器,最终却成为了刺向他们自己的利剑。 边军行事无度,朝廷编纂的刑律,他们得沾一半。 谁叫他们做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呢。 还要自筹军费养兵。 但他们走私也有底线,一不买卖兵器,二不掠卖汉人。 元宏大却为了区区钱帛出卖了并州大营的根本利益。 王元亮愤怒地踹翻了箱子,利刃散落在地,映射出片片寒光,驱不散眼中的熊熊怒火。 骂道:“外来的混账就是养不熟!” 元宏大卸任后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的家业族人可全在这儿。 事情太大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究竟有多少兵器被倒卖出去?又武装了多少突厥人?一切都是未知数。 一群无头苍蝇又要乱撞了。 但他们得把这个脓包挑破了,不然突厥铁骑南下,并州失守是必然的结局。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直接闹出来是和元宏大不死不休,而且大概率是他们被随便安个通敌的罪名,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众人的目光瞄向官阶未必最高,但身份背景最厚实的王、白二人。 王元亮无能为力,太原王氏今非昔比,只剩空架子,实权的高官不多,且和军方少有关联。 他旁支出身,更说不上话。 白家在长安好歹有个国公,听说颇受宠信,白智宸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他和白隽名为堂兄弟,实际没多少接触,毕竟年纪差放在那儿,一个常年在长安,一个长在并州。 白智宸只年少时去长安住过两年,对白隽这个堂兄的印象就是,做事圆滑,谁都不得罪。 等他长大接了军职,去长安述职时,白隽偏偏外放了。 第1208章 麻利交代 好在这么多年两边亲戚关系维护得不错,白隽若想在老家做什么事,他也大开方便之门,尽力照应。 但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如今却是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 白智宸只能硬着头皮求到堂哥跟前,他军职在肩分身乏术,只能派遣心腹子侄携带密信,打着去长安贺寿的名义,找白隽“求援”。 仰仗的不是生疏的兄弟感情,而是他们都姓白没出五服。 白智宸若是栽了,白隽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贺哪门子寿,白家在长安有的是族人,一年到头,总有过生日的。 那时候,白秀然刚生完孩子。 他儿子白勇达还紧急挪了一份礼物送上门去。 并州大营的白家精锐子弟,早就随着白智宸的父亲一起去了。 领路的是早年风声紧,被白隽打发回乡的六房子弟。 但怀揣秘密的是十几岁的白勇达。 这一支取名特点就是补啥没啥。 白智宸没脑子,他儿子没武力。 好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知道事关重大,一路闭紧嘴巴,直到白隽跟前才吐口。 白勇达直接跪在白隽面前,喊道:“三堂伯,救命!” 白隽看完信,眼前一黑。 养生这么久,差点被一封信气得风疾犯了。 白智宸心中语焉不详,白隽想到他早年的名声,估计他也理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白智宸是个糊涂人,他儿子又能有多精明。 白勇达只能牢记白智宸关于此事,说过的每一句话。 白隽听完前因后果,只能确定一件事。 白智宸的“复仇”团伙,凑不出一个脑子。 这种事,要么装傻充愣到底,既然捅出来,就要有收场的本事。 并州大营沦落至此,元宏大占六成,这群不成器的将官占三成。 剩下一成,算吴家祖坟没埋对。 白隽将白勇达留在家中住下,花了一两个月,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搜集朝廷近些年给并州的拨付。 甚至抄出了当年砍头财的口供,元宏大脸面比全盛时的冯家还大。 对比白智宸查出来七零八落的证据,中间缺额巨大。 排除中间被上下伸手昧掉的一部分,剩下的去哪儿了。 若如白智宸所言,走私给突厥,为何边关多年没有察觉。 突厥在与大吴的对峙中,大规模使用大吴产的兵器。 白智宸等人是不聪明,但多年武事培养起来的直觉,不可能没察觉。 往南是并州大营,往东可能撞上幽州大营。 想瞒下这么一桩事体,能用的方向只有突厥的西线。 白隽列出近年在西域周边表现格外活跃的几个突厥贵族名单,不出意外就把元宏大的可疑合作者圈出来了。 但知道此事也于事无补,白隽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最重要的军权。 为今之计,只能安抚白智宸,让他按兵不动。 他在长安设法,看能不能将人调走。 元宏大在并州待得够久了,再待下去尾大不掉。 孰料并州的复仇团伙,并未能如白隽所愿般保持理智。 闷头撞了一圈,没找出切实的证据,居然指望从元宏大亲信口中掏出证据。 绑了他的副将和儿子。 儿子一无所知,副将情知事关重大,为保全家小,闭口不言,再被逼迫直接撞了刀子……最后这件事被伪装成突厥游骑南下劫掠。 试问什么事能把一位将领逼到自杀,白智宸等人猜测,或许比走私武器更严重。 并州地下的暗潮涌动瞒不过元宏大,只是不知道这些愣头青查到哪一步。 为求自保,元宏大借防备突厥点齐兵马。 白智宸等人同样的点兵,隐隐与之对峙。 与此同时,元宏大与突厥走私武器的小道消息,也在将官中间通过人传人传播。 多年被压迫的怨气,以及对类似事件的难容忍,导致对立阵营势力越来越庞大。 双方没有正式撕破脸,全副身家性命用在内斗上实在不值。 并州大营内斗,只会便宜突厥人。 最终本地大族出面说和作保,元宏大还朝。 往事不再追究,因为并州大营全被裹挟在其中。 最轻的也收了钱帛,总不能让他们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再引颈就戮。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白智宸和远在长安的白隽稀里糊涂回复一通。 忽然一个晴天霹雳传来,并州大营等来的不是愿意和他们苟且的新主将,而是北上巡边的吴岭。 人的名树的影,吴岭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并州眼下是一片泥潭。 白智宸连忙写信向白隽问策。 白隽的回信只有四个字——麻利交代。 吴岭在军中多年,眼光何等老辣,边境莽夫折腾几年成糊涂账的事,在他手下压根瞒不了多久。 何况吴岭不是孤身北上,两卫随行巡边。 并州大营就算闹出一二乱子,他也弹压得住。 并州连做一道火烧芹菜,震惊天下的机会都没有。 经此一事,白智宸深感智谋不足,白隽说的照听不误。 加之元宏大离开后,内部争权夺利不止,小团伙转眼分崩离析。 白智宸的处境反而比当初更糟糕。 于是吴岭一到并州,他立刻借着白隽的关系靠上去,私下里把知道的,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唯独瞒下白隽知情之事。 理由非常普通,这等大事,哪怕至亲也难以启齿。 何况他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 顶多告元宏大失察。 吴岭作为清白且清醒的第三方,表面不动声色,实则不断暗查,分化并州大营内部各路势力。 将各种的情报组合起来,拼成一张的铺天盖地的大网。 好消息是抓住了倒卖军械的证据,坏消息恐怕这只是冰山一角。 远在长安看并州大营,雾里看花。 吴岭也奇怪,元宏大为何能笼络并州大营这么多年。 光靠钱帛似乎不行。 南衙诸卫同样有几个山头,而这一切,都是在吴岭的纵容和默许下成立。 第1209章 麻溜认亲 但并州大营的生态太奇怪了,作为反对派的白智宸等人,论手段只是平平。 稍微出挑一些的将官,几乎都和元宏大沆瀣一气。 余者被不断边缘化,而他们被边缘化的原因大多是家中长辈去世,小辈撑不起来。 那些人未必和元宏大有冲突,但他们的存在势必会阻碍元宏大收拢兵权。 吴岭询问幸存者,将这些年的战报、讣告通通找出来,甚至亲去几个的距离近的交战地探访。 终于确定,一些失利战事中间定然有隐秘。 至此吴岭再不做太平翁,直接拘了几个元宏大的亲信审问。 这么大的事,元宏大一人做不下来。 白智宸怎么也没想到,白家居然是元宏大收拢军权的第一个祭品。 难怪元宏大那么爽快地离开,因为真正会让他万劫不复的事,并没有被揭露。 白智宸若早知此事,哪还顾得上什么大局、内斗,元家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并州,他不姓白。 后来冯睿达发疯的时候,白智宸冷眼旁观,因为他早就发过疯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白智宸终于能平复下来,看冯睿达的笑话。 问道:“冯四和他哥关系很差吗?” 问的对象是在后头默默看戏的粱景春。 梁景春万万没想到重点会落到自己身上,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他家里的事,我怎会知道呢!” 白智宸笑道:“你不是连他有几个相好都了如指掌。” 梁景春打个哈欠,“酒后的笑话,哪能当真。” 白智宸对梁景春旁边一人说道:“正青,你这甥孙嘴里没一句实话。” 狄正青是一位四十近五十的的老人,名字有些陌生。 但他的相貌,南衙人定然不陌生。 武俊江老了,若不长这样,他们的名字的倒着写。 武家接连闹了两场笑话,许多人知道他是庶出,却未必清楚他生母是何人,来自何方。 事实上他生母出自并州一个小官家族,至于为何会远嫁去长安将门做妾,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梁景春对这段往事并不清楚,只是出发前听武兰惠提过一句,并州有一门血亲。 有机会寻一寻,若有困难就搭一把手。 路途遥遥,两边早断了音讯,武兰惠只幼时见过外家人一面,不知近况。 于是白智宸在堂内对吴岭滑跪交代,外头的南衙将官冲着他的属官狄正青挤眉弄眼。 窦鸿云当时都怀疑武俊江是否有个流落在外的兄弟。 还是梁景春站出来,心中早有猜测,问道:“你知道富民坊二巷的狄家吗?” 狄正青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人,说道:“那是我家旧宅。” 梁景春问完话没有下文,默默地退回去。 并州水深,狄正青卷到里头,这亲到底认不认? 窦鸿云瞅着机会,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梁景春掩袖答道:“小外祖母娘家姓狄。” 窦鸿云转头再看狄正青的相貌年纪,八成是武俊江的亲舅舅。 梁家是外嫁女,梁景春又矮了两辈,这亲戚认不认都不是问题。 但梁景春码不准武俊江的态度,他卯足了劲要给生母挣一个诰命,但认不认亲舅家还是两说。 毕竟时下风气,不认小妾的亲戚。 临到晚上,梁景春跑到范成达跟前打听消息,顺便把事情交代了。 范成达考虑一番,白智宸如此识相,正需要示好拉拢。 冯睿达脾气太大,王家那条线用不起来…… 就算诛九族,也没有诛外嫁女儿女家的道理。 于是第二天,梁景春麻溜地带上礼物去狄家认亲。 家门口突然来了体面的陌生儿郎,任谁都会惊讶。 狄正青认出是昨日搭话的南衙将官,问道:“郎君所来何事?” 梁景春自报家门,“小子姓梁行五名景春,家母武氏讳兰惠,先外祖父武公讳和豫,先小外祖母姓狄行二,小字秋柳,原住富民坊二巷。” 狄正青比武兰惠大不了几岁,未必清楚家中姊妹的名字,更别提外甥女了。 但知道有一个二姐嫁去长安武家,听说生了一个女儿。 所以眼前的梁景春是他姐姐的外孙。 谁没做过远房亲戚发达,回乡提携自己的美梦。 但更多的是回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狄家今天偏偏遇到了。 梁景春一看就是长安富贵窝滋养出来公子哥,和并州的粗莽气质截然不同。 狄正青将梁景春请进家里。 梁景春一路打量,狄家只是并州中等人家。 面上做足乖巧模样,问道:“家中还有哪些人?” 狄正青不冷不淡问道:“你不打听我的情况,就一厢情愿认定关系么?” 梁景春打哈哈道:“你和舅舅长得有七八分像,不会错!” 狄正青迟疑道:“你还有个舅舅?” 梁景春:“和我母亲一母同胞,不过年纪差得有点大,如今也在南衙任职。” 狄正青:“年岁、官职如何?” 梁景春以为狄正青势利,还是老实答道:“而立之年,定远将军。” 狄正青叹道:“年轻有为!” 记挂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可有为你外祖母请封诰命?” 梁景春呐呐道:“还没来得及。”正攒劲要搞个大的。 “要不你写信提一提。” 那时候梁景春还不知晓长安的风波,否则非扇自己一巴掌。 狄正青却表现沉默,时下风气他尽知,若狄秋柳身有诰命,两边走动起来方便,否则只会让人难做。 反正梁景春借着这桩认亲,顺利打入并州大营内部,搭建起两边沟通的桥梁。 周围人只羡慕狄正青的好运气,甥孙二十出头抵得上他半辈子奋斗,长安还有一个当将军的亲外甥。 所以说啊,宁为大家妾,不为小家媳。 子孙后代的起点,比寻常人高多了。 狄秋柳若不远嫁长安,她的儿孙只能在并州苦熬,说不定何时折在突厥人刀下。 哪像如今,风风光光地在长安做将军、校尉、诰命。 白智宸将人名和官职一对照,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当初在文城杀俘的右武卫将军吗!” 那么多俘虏,他宁肯杀了,都不给并州大营。 那时若让狄正青出面认亲,是不是就能捞点回来! 悔之晚矣! 第1210章 我有三策 如此行事,让人不得不忧心武俊江的品性。 哪怕梁景春再三拍胸脯保证武俊江是个好舅舅都没用。 好亲戚和好人不一定对应。 白智宸私下同狄正青交代,“你这外甥背景不简单。” 并州大营出塞作战,也不是白莲花一朵。 但武俊江杀俘一事闹到明面上,朝中弹劾连连,也不耽搁回朝升官更进一步。 可见靠山非常硬。 那次平定三州民乱的,就是如今镇着并州的大佛——吴岭的亲儿子。 梁景春见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大义凛然道:“冯家兄友弟恭,是长安教子界的典范。” 王元亮不禁失笑道:“冯四是典范?” 言语几分戏谑,显然对梁景春的说法不以为然。 梁景春一本正经解释,“冯家是典范。” “冯将军从不吃外头的亏,但对家人容忍度颇高。” 点到为止。 总不能说冯睿达在外头是疯狗,在家里是被任搓任揉的萌犬吧! 不要排面了么! 屋内众人听着梁景春的话,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白智宸问道:“王三十五,到底怎么回事?” 王元亮轻描淡写道:“无非就是冯四范浑,家里不会惯着他。” “要么打个半死,要么扔去牢里管教。” 众所周知,冯睿达爹早没了,能管教他的,只有长兄。 大概率就是这次来的兵部主事。 对亲弟弟都不留情,遑论仇家了。 梁景春描补道:“骨肉兄弟之间,资助钱帛,匡扶言行都是应该的。” 王元亮却不买账,“我若不知底细,还真让你哄过去了。” 梁景春一本正经道:“王镇将,冯将军是我上司,若背后看他笑话传出去,还要不要在左武卫混了。” 白智宸逗趣道:“那悄悄说,我们不往外传。” 梁景春笑着回应,“白将军,这话我五岁的时候就不信了。” 说你不要告诉别人的时候,对方已经想好要和哪些人说了。 白智宸朗声笑道:“还是长安的风水养人。” 梁景春身手一般,但油滑之余不失真诚,这种人在哪都混得走。 梁景春抽抽鼻子,闻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好了?” 白智宸随手拿起一根木枝,刨开火堆旁的灰烬,露出几个红中泛着焦黑的红薯。 “要吃自己拿!” 话音刚落,周边顿时伸过来七八双手,瓜分殆尽。 刚烤好的红薯滚烫,左手右手倒换还是握不住,只能放在地上,等它稍微凉一些再享用。 梁景春感慨道:“这玩意生熟都能吃,拿来做军粮,比那些干巴巴的饼子强多了。” 更别提,说不出口的列巴。 白智宸附和道:“除了放屁多点,没别的问题。” 王元亮咂咂嘴,“白八,我们正要吃呢,你提这个干嘛?” 太败胃口了。 梁景春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道:“出发的时候,妹妹给我准备了一包红薯干塞到行囊里,比生吃更有嚼劲和滋味。” 白智宸闻言眼睛一亮,问道:“还有吗?” 梁景春摇了摇头,“没出潼关就吃完了。” 军中的牲口太多了,你一根我一根,眨眼就没了。 太过分了! 那是梁林芳特意给他准备的! 白智宸:“听说这玩意能酿酒,我尝着味道怎么对不上?” 王元亮闻言附和道:“那酒够劲,最适合这冰天雪地。” 梁景春:“酿造地瓜烧的办法和普通酒不一样。” 对着周围几只目光炯炯的酒虫,好奇的目光,只能道:“具体的我哪知道,那这是人家赚钱的秘方。” 远行的商人将地瓜烧运到并州,颇受军汉的喜爱。 好酒的白智宸甚至种上了红薯,但他非说是山上捡来的。 来自长安的南衙两卫对此物并不陌生,哪怕没见过,也知道红薯是酿造地瓜烧的酒材。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白智宸抬手挡风,没好气道:“关门。” 放下手,才发现进来的是斜眉横眼的冯睿达。 几个将官急忙让出中间位置,他们也不想挨着冯睿达坐。 但现在离开,又太突兀了。 好在这几天,冯睿达脾气稳定下来,不会随时随地发疯了。 当年的北征军和他们可没干系。 冯睿达却仿佛没有看破他们的动作,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下。 梁景春掰开半个烤红薯,放到冯睿达手里,“冯将军,你尝尝,刚烤好的。” 冯睿达摸着外皮温度适中,顾不得表皮的灰烬,狠咬了一口。 口感软糯,甜而不腻,连日来的疲惫都随之消散不少。 冯睿达的模样,看起来只是随便过来休息一会,不禁让众人松一口气。 孰料冯睿达吃完堵嘴的“供品”,翻脸不认人。 火气直接冲着“货主”白智宸发作,“你就坐在这儿?” 白智宸憋着火道:“我巡逻完了!” 安排给他的任务都做完了。 冯睿达只能道白智宸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 除了听令打仗,其他万事不管。 作为并州大营留在城中代表人物,作战主力有南衙两卫,他更应该做的是出去安抚军心,联络并州大族,稳定民心。 而不是坐在这里,安逸地生火烤红薯。 冯睿达斜睨道:“你如今还能剩把骨头渣滓,也是祖宗积德了。” 当着他的同僚下属,一点不留情面。 白智宸不服气道:“冯四!” 忍不住就要站起来反驳却被王元亮一把拉住。 王元亮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冲动免得事态进一步恶化。 冯睿达甩掉手上的红薯残渣,带着几分犀利道:“依我看,你连你侄女都比不上。” 此言一出,白智宸竟意外地冷静下来。 白隽给每一个沾得上边的亲戚都写信夸过白秀然,率领一帮女眷,生擒敌将,冲出重围。 他的确比不上。 冯睿达看对方表现,能活到今天,心里有数识时务,不算无可救药。 手上拿着根木枝拨弄柴火,说道:“白八,你是个厚道人,但眼下的形势未必撑得住。说不定白家在并州百年经营,就要败在你手上。” 冯睿达话说得不客气,在座都是并州白家的心腹亦或亲近势力。 真要私下好言好语相劝,白智宸说不定只当耳边风。 亦或一拖再拖,拖到无力回天的时候。 冯睿达说的难听话多了,白智宸受得住,认命道:“我又能如何?” 他自知资质平庸,能至今日,实属侥幸。 回首往昔,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居然还活着。 冯睿达垂眸,“我有上中下三策,听不听?” 白智宸讥诮道:“你何时转行当谋士?” 冯睿达语气不容置疑,“听还是不听?” 第1211章 求贤若渴 白智宸挖挖耳朵,“我倒要听听,你能有什么高见?” 冯睿达缓缓开口,“上策就是别管是白家主枝还是旁支的子弟,抓着几个有出息的,赶紧培养起来,几年后能撑起这一摊子基业。” 白智宸沉默半晌,反问道:“你看平时跟在我身后那几个的,像话吗?” 冯睿达沉默以对,无声胜有声。 那几个白家子,养一养或许能冲锋陷阵,但接过并州白家势力还嫩点。 白智宸好歹还有厚道这一优点。 白智宸脑海中不断搜索,不光身边的子侄,远房的子弟也盘算。 听过白隽的次子好武事,但人在长安有更好的前程,为何要跑回并州辛苦戍边。 白智宸终于明白了冯睿达所言的上策之精髓——将权力和兵马牢牢掌握在白家手中。 问道:“中策呢?” 冯睿达:“重组班底,你这人虽然不大聪明,但有一个好处——不恋权。” “寻一位智谋过人的谋士,为你分析时局、筹划后勤、经营人脉……” 反正现在的白智宸是没有的,否则不会没头苍蝇撞那么久。 “出征作战,你自己上。” 这方面白智宸倒是及格。 好处是兵马还在白家手上,是时人熟悉的东主幕僚戏码,坏处亦或说难处是——难找。 真以为优秀的幕僚是地里的韭菜吗? 白智宸左右四顾,他早承认自己没脑子,也接受周围人都不怎么聪明的事实。 冯睿达还没说完,“还有一种可遇不可求,就是你能找到一个将才,帮你打仗。” 王元亮质疑道:“征战之事,岂能假手于人?” 冒名顶替? 孰料梁景春不住点头,来到南衙熟悉的戏码——架空。 前提是上司有自知之明,且不恋权。 换了吴杲那种人,你说一句要分权,他能送你九族团圆。 众人见梁景春的动作,惊讶不已,难道外面已经变成他们不认识的样子了么。 冯睿达有的是实例,“你看我们王爷的独苗苗……” “算了,我们大将军的弟弟……” 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众人只觉得内幕重重,吴越在外什么形象,宗室新一代表率。 范成明,南衙青年才俊。 他们的战绩,都是代打来的? 王元亮迟疑道:“这样的人,岂会甘居人下。” 冯睿达:“看缘分,可遇不可求。万一人缺出身,缺进身之阶,亦或者单纯觉得脾性相投呢。” 王元亮:“与虚君垂拱而治异曲同工。” 看在和白智宸的交情上,不得不提醒道:“但需谨慎行事,一个不好,鸠占鹊巢。” 往后兵马还姓不姓白,都是未知数。 冯睿达出馊主意道:“白八,可有儿女?” 白智宸没想到话题转变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有。” 冯睿达:“若真能招来将才,没成亲就把女儿嫁给他,成了亲就结儿女亲家。” 联姻,高门结成利益联盟巩固势力的常见手段。 稳稳的,很安心。 冯睿达一句话,就给白智宸儿女折腾来一个没影的岳家、夫家。 狄正青思量上、中两策,都是图人。 但这人却不是那么好找的。 话题不能继续偏下去,大胆道:“敢问冯将军,下策为何?” 冯睿达:“下策就是白八把手里的兵权一交,留在并州做富家翁不大可能,去长安养老。” “大概率去左御卫,他们天天打马球。” 地方刺头和高门着姓子弟,大多扔去左御卫。 卢自珍的卢是范阳卢,天王老子来了,都能压得住。 不管进去是什么蛮横样,出来肯定是最适合休闲养老的姿态。 冯睿达:“元宏大就是被卢大将军亲手拿下的,你若去了,想必很有共同语言。” 这下策,果然很“下”。 相当于让白智宸亲手断送自家势力。 冯睿达:“但有一个问题,并州没有能接下白家势力的人家。” 想走也走不掉。 王元亮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并州头一号高门,太原王氏,早几代出的全是将军。 但新朝新气象,大吴的规矩就是,门阀不能掌兵,尤其是五姓七望。 名望和军权,只能得一。 不论卢自珍还是王元亮,他们只是顶着姓氏从军,而非率领家族部曲征战。 王元亮在边关自在些,是王氏掌兵的代言人之一,家族在背后支持他养兵。 卢自珍在长安执掌左御卫,从始至终都是朝廷的兵马。 元宏大从自家大营里,调不出两千人,就是实证。 白家不可能将兵马交给并州任何一家豪门,那只会滋养出一个庞然大物。 唯一能交兵的对象是并州大营主将,但边军和南衙不是一套玩法。 主将一家独大,未必是好事。 势小的接不起,势大的不能接。 白智宸能选的只有上、中两策。 冯睿达拍拍手,站起来道:“言尽于此,你好生考虑。” 扔下一颗大雷,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白智宸忽然抬头,看向冯睿达问道:“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走到门口的冯睿达转身,五官面孔藏在逆光中,辨不清神色,“因为冯家曾经和你有同样的难处。” 只是上中下策排序不同,外部环境也不同。 那时候所有人都想从冯家身上撕下一块肉,而现在所有人出于各种目的,都想扶着白家,不让他倒下。 冯睿达离开屋子,向东行走数十步,抵达另一休憩之所。 冯睿达回禀道:“大将军,已经同他说了。” 范成达搁笔,放下手中的文书,“白家是大族,挑挑拣拣总有几个合用的。” 要不然百年生息繁衍,全成空了。 冯睿达:“末将看白八的脸色,恐怕不大妙。” 并州外有大敌,内部波云诡谲,一般人哪能担起来。 果不其然,自冯睿达离开后,屋内一阵沉默。 良久后,白智宸缓缓道:“你们认不认识什么人才,可以举荐呀!” 他,求贤若渴! 他,礼贤下士! 白家子弟的前程,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得和族老,甚至远在长安的白隽商量。 但人才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众人一阵沉默,我们若是有良才辅佐,还会混到今天不上不下的模样? 郭承泽问道:“梁五,范大将军的弟弟怎么回事?” 第1212章 旧疾复发 不好问吴越的事,范成明总没那么敏感。 冯睿达会轻易对人推心置腹,将心比心? 梁景春把范成明仅剩的名声赌上去,绝不可能。 那么只剩一种解释,他是受人之命特意来传话的。 冯睿达说得再难听,旁人也只能受着听着。 至于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梁景春也没想到,白家人才凋零至此。 明明看长安的梁国公府菁才济济。 梁景春停顿些许时候,特意给众人留出想象空间。 “范二同我是发小,从穿开裆裤就一块玩。他这人好吃懒做,文不成武不就。” 称不上诋毁,实话实说而已。 范成达习惯了,应该不会介意。 “我俩同年入南衙,他是果毅都尉,短短三年内,一跃为明威将军,成了舅舅的顶头上司。” “舅舅拜将那年,范二还没出仕呢!” 天理何在! 白智宸:“因为世子和范大将军的缘故?” 梁景春摇头道:“南衙晋升怎会因个人好恶而决定,那不乱套了!” 对外的形象一定要把握住。 “范二是靠战功爬上去的!” 王元亮问道:“范家祖坟埋哪儿!”瞻仰一下。 青烟三丈粗,一门两个大将军在望! 梁景春不禁苦笑道:“王镇将,范二那家伙,根本不会打仗。” “顶多在黄河边被划了一刀,守过一次县衙。” 郭承泽一脸困惑地问道:“那他哪来的战功?” 梁景春猛拍大腿道:“运气好呀!” “那时候王爷和大将军找到一个好苗子,没地方安置,就塞到范二手下。” 手往上指,“结果一来二去,就把范二给捧上了天!” 说起来,痛心疾首,谁不气啊! 往常说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哪知道有朝一日会见识白菜拱猪的实景演绎。 王元亮醒过神来,“你说的是段棠华?” 梁景春愣了一会,点头道:“是啊,现在两人平级。” “段将军主战,范二接管杂务。” 这个称呼对南衙众有点陌生,吴岭出于重视而赐字。但段晓棠平时称名不举字,年长亲近的叫段二,其他人称呼段将军。 短短三年间积累出供养两个将军的战功,可想而知有多善战。 更重要的是,实际上只有一人打仗,另一个完全是平躺赚战功。 如果叠加在一个人身上,该有多耀眼。 梁景春孜孜不倦向并州人推销南衙特色制度——架空。 落实到白家身上,有可行性。 前提是祖宗保佑。 王元亮承认他平时对长安的消息研究得不够深彻,问道:“人从哪儿找的?” 梁景春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头看向了白智宸,后者已经气得捂住胸口了 白智宸愤怒地吼道:“这本来是我们白家的人!” 郭承泽:“怎么成你家的人?” 癔症了! 白智宸过往只以为是一件小事,从未有如此切身的感受,“本来就是我家的,三哥没抢过河间王。” 梁景春小声道:“我作证,是真的。” 正因为没抢过,白秀然才会剑走偏锋在街头泄愤,连累他陪范成明一起丢人。 此时此刻此景,重提旧事,简直是在剜白智宸的心。 冷静好一会,才缓过来。 梁景春劝道:“天下群英荟萃,缺的只是伯乐!” “白将军,你合该做伯乐呀!” 白智宸拉下脸道:“我算哪门子伯乐。” 打量周围一圈,“你看看,我这些年交的都是什么人!” 一竿子扫过去,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屋里其他人除了怒目而视,却没有任何有力的反驳之言。 说起来,他们大多只是中人之姿。 因为一点时运,苟活到今日。 梁景春多年没见过,对自我认知如此清晰的集体了。 白智宸多方下注,“梁五,南衙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梁景春摊手道:“怀才之人在南衙,出头的机会比并州多多了。” “过两日,有一批南衙将官即将到达,你要不看看。” 白智宸无奈答应道:“嗯。” 梁景春继续出主意道:“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得好生操练自家子弟。” 白智宸长叹一声,“唉!” 道理人人都懂,做不到啊! 话音一转,问道:“冯家当初也是如此?” 梁景春微微一愣,都有些不忍心了,“冯家子弟挺出息的,各个都能上阵。” 和并州的白家子连“鼓吹”都凑合的情况,截然不同。 所以他们在失去家族顶梁柱,无法维持独立势力后,选择的上策其实是白家的下策。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所以无论到何时,打铁都需自身硬。 今日冯睿达和梁景春的话语,不止针对白智宸,也是对并州现存势力的一次宣讲。 朝廷无意将并州大营一气推倒,排除元宏大的不利影响后,更希望他们能不断增强实力,用尽各种办法。 并州城最中心的位置,元家曾经的府邸中。 范成达向吴岭禀报军情,“左骁卫还有十日到达。” 吴岭拧眉问道:“突厥呢?” 范成达:“据斥候回报,骨禄部正向并州移动,约五日后和呼图部汇合。” “昆都部围攻延州,尚无转移之态。” 吴岭对权力之争敏锐多了,“同为小可汗,呼图和昆都没那么容易共存。” “若昆都部不来,便先剪除骨禄部,再削弱呼图部。”让他们狗咬狗。 “再引兵……” 吴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手捂住左胸口处,脸上露出一丝克制隐忍的痛苦之色。 范成达急步上前,搀扶住人,面色焦急地询问道:“王爷,旧伤又犯了?” 积年将领身上难免有旧疾,年纪越大越到冬日越难捱。 吴岭咬牙道:“无妨!” 此战或许是他最后一次领兵出征,往后退居朝中,由吴越驰骋疆场。 身体上的疼痛一阵接一阵提醒,吴岭知晓此时不是逞强之时,“召太医来!” 第1213章 又接丧信 经过太医妙手回春诊治后的吴岭,再出现在并州军民前,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河间王。 并州城外黑云压城,是磨刀霍霍的突厥铁骑。 利刃出鞘,寒气逼人,一触即发。 冬日的寒风悄然间,已让并州城外披上了一层薄雪,成为银装素裹的战场。 擅长骑射的突厥人,面对固若金汤的并州城,不得不放弃他们的优势,下马扛着从遥远处砍伐来的树木,制成的简陋攻城梯。 吴岭身着璀璨夺目的明光铠在城头督战,手扶长剑,巍然不动。 流矢如雨,却难近其身,陈锋带领着一队亲卫,手持巨盾,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陈锋劝道:“王爷,不如入角楼暂歇。” 吴岭惯来肃面不变,“本王就站在这儿。” 下令道:“来人,将本王的王旗高高竖起,就在并州城头,与突厥决一死战的最前线!” 范成达大步流星而来,一身戎装,威势逼人。 吴岭问道:“城中如何?” 范成达拱手一礼,答道:“已交予冯四处置,王爷放心!” 吴岭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他恐怕不乐意。” 范成达沉声道:“军令如山。” 说完,自然而然地站在吴岭身侧,就像他一次出征时的场景。 既是师承于后的弟子,也是忠心耿耿的守护者。 吴岭目光如炬,审视着突厥军队的阵势,捕捉到一处微妙的空档。 果断下令道:“并州大营,即刻出兵,横穿突厥左翼,直击其心脏!” 一心想杀人的“疯狗”,怎么能安心被拴在府衙中呢。 那股嗜血的战意从未平息。 但冯睿达对内奸的震慑力顶格。 用科学的话语来形容,便是患上了ptsd。 旁人会恐惧、抵触,换冯睿达就是不死不休,不把内奸家里的鸡蛋摇散黄了,这事不算完。 王元亮战战兢兢看着上首的冯睿达不紧不慢地用常人难得美酒冲洗横刀。 神情温柔得好似对待情人,却无端让人心头发毛。 据王元亮打听来的缘由,王玉耶和冯睿达夫妻失和,大约是冯睿达流连烟花之地,与“贱人”纠缠,因此吵闹不休。 王玉耶若见过冯睿达这副模样,大概就不敢和他吵了。 冯睿达看穿王元亮的心虚和不自在,“三十五舅兄,这时候我反倒希望他们没那么识相!” 并州和突厥往来频繁,朝廷严令不得与突厥交市,但并州大户哪个和突厥没联系。 区别只在深浅罢了。 并州被元宏大“倒卖”多年,说是一片净土,又有几人会信? 先前清查之时,连太原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也有几个不成器的旁支牵扯其中。 吴岭给王家面子,没把人押送去长安受审,让王家自己料理了,但案卷上瞒不过去。 五姓七望,大吴门阀的代表太原王氏都有人里通突厥,遑论底下的大小世家。 不识相,才能杀人呀! 王元亮留在这儿,不是因为二人远得不能再远的姻亲关系。 而是他出自太原王氏,正宗的地头蛇,对并州的地脉人情了如指掌。 冯睿达大开杀戒时,能迅速理清关系网,分辨哪些可杀,哪些可以晚点再杀,确保每一刀都精准无误。 军士疾步上前禀告,“将军,有人在粮仓周围纵火。” 冯睿达继续喂他的宝贝横刀“喝酒”,头也不抬吩咐道:“按原计划行事,皆诛!” 并州的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入长安,举城欢腾。 范成明兴奋道:“歼敌万余,俘虏无数,呼图可汗只能带着几千残兵败走。” “王爷率兵救援延州。” 突厥三个未来可汗继承人,经过大吴检验,都不合格。 庄旭在一旁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说,冯四在并州城里杀了多少人。” 范成明摇头晃脑道:“差点这空子,就被突厥人钻了。” 庄旭点头道:“幸好没有并州高门着姓卷进去。” 范成明不屑道:“他们敢?” 能被称为高门着姓,不少子弟都在内地为官任事,跑不了全部的和尚,哪能轻易投敌。 倒有几个被人当了枪使的糊涂蛋。 这时候倒不必说牵连满门,他满门没那么“齐心”。 范成明瞥见桌上有几个白皮纸封,问道:“丧信?” 庄旭沉重地点了点头,“嗯,冬天难熬。” “营里又没了一位老将军。” 右武卫的将官不止如今这些人,有些是早年从右武卫出征,近些年卧病在床,再不临事。 有些人则只是挂在右武卫名下解决待遇问题。 这些人段晓棠别说在南衙点卯时没见过人,连听都没听过。 范成明声音有些低落,“这次又是谁?” 庄旭长叹一声,“永思的叔祖。” 范成明:“追封、恩荫、身后事,妥善安排。” 庄旭:“还用你提,吕将军早发过话了。” “说来,吕将军入营的时候,还承过这位老将军照顾。” 范成明感慨道:“资历有点老了!” 庄旭:“能不是么,和大将军一波的。” 韩腾在南衙,都算活化石了。 庄旭提醒道:“待会和段二说一声,让她换素服去拜祭一番。” 按照段晓棠的亲戚观念,同僚的叔祖,关系已经很远了。 但作为右武卫的前辈,礼不可缺。 虽然说起来,营中真正和他打过交道的,仅剩韩腾和吕元正,其他人或走或散。 范成明:“不用特意提醒,到时右武卫的将官都得去送一程。” 庄旭念叨:“也算喜丧了,永思说这两年有火炕,冬日里也没那么难熬了。” “老人家走得还算安详。” 段晓棠本想回家通知小伙伴一声,孰料家中早接到了丧信。 长安城对红白之事尤为讲究,信奉人多热闹,以免门庭冷落。 祝明月轻叹,“到了冬天,红白帖子各占一半。” 转念一想,绒花之色不必拘泥于艳丽,淡雅亦能觅得市场,只是场合有些特殊。 祝明月:“全家那一支没打过交道,到时跟着相娘子走吧!” 祝明月忙于人情世故,林婉婉则心系前线烽火。 林婉婉急切地询问:“赢了?” 段晓棠谨慎道:“如无意外,大吴是胜方。” 冬季去攻打并州这般的坚城,对阵的又是吴岭范成达这般老辣的将领,胜算本就没有预想中那么大。 并州大营有窟窿,但南衙两卫也在尽力弥补。 祝明月:“皇上该特别高兴。” 不光因为战事胜利,也因为突厥几个继承人经过检验,表现格外废材。 大家都一样废,可不就心理平衡了吗! 段晓棠点头道:“嗯,这次范二亲爹,说不定三公在望。” 第1214章 离家出走 林婉婉眼神中带着几分探寻,“但你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段晓棠眉眼间掠过一丝忧虑,“早高兴过了,难办的是战后。” 胜比败更好,但胜局也让人难以抉择。 祝明月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朝中又想起旧爱,想挟胜征突厥?” 段晓棠淡然一笑,“确有此意。” 大吴的兵力,无法支持双边作战,新欢旧爱只能择其一。 祝明月不禁问道:“南衙什么声音?” 段晓棠摊手道:“都有,各有各的道理。” 高句丽是软柿子,一旦啃下来,爆出海量的军功,不知生出多少国公郡公。 突厥是世仇,成则扬眉吐气,不成则元气大伤。 大吴皇帝和臣子再狂妄,也不会觉得能一战灭其国。 两者各有利弊,让人难以抉择。 段晓棠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讽刺,“这次倒没人嚷嚷要御驾亲征了。”也算一个进步。 祝明月冷哼一声,“血的教训。” 前有东征,后有殷博瀚亲身演绎外行指导内行的可怕结果。 就算不怜惜百姓性命,总得在意自己的小命吧。 段晓棠分析道:“还得等此战最终的战报,王爷的意见很重要。” 吴岭不会明面上反对吴杲对军国大事的旨意,但在两难抉择间,这位宗室掌兵长者的意见,或许将影响最终的结果。 祝明月问道:“你猜王爷偏向哪方?” 段晓棠沉吟片刻,“突厥。” 前两次东征,吴岭父子并未倾尽全力,就吴越带着两个半卫远走东莱镶边,干的还是监军的活。 吴岭本身的意志是一部分,他的心腹大将军们,恐怕都对高句丽兴致平平。 祝明月深思熟虑片刻,摇头道:“不一定,他可能选择休养生息。” 林婉婉在一旁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插话道:“开玩笑呢,大吴鹰派代表人物崇尚和平!” 逻辑通顺吗? 祝明月反问道:“在皇帝不御驾亲征的前提下,谁领兵?” “并州大营半残,势必要南衙诸卫鼎力支持。一手地方大营,一手长安南衙,谁能压得住?” 林婉婉:“河间王呀!”现成的人选。 祝明月:“远支宗室出身,凭借战功成为皇室首脑人物之一。” “败了,一生英名赔进去;胜了,功高盖主!” 吴杲是皇帝不是宰相,没多大度量。 现在两人颇有信任,但削平半个突厥的战功太大。 哪怕吴杲信吴岭没有不臣之心,但他敢赌吴岭手下人没有想法吗? 黄袍加身的故事虽未发生,但可以想象。 到时候,不仅吴岭,连吴越都得一起退了。 他们的心腹将领散去别处,亦或荣养起来。 这已经是体面的做法了。 段晓棠说不定能借此机会退出来,也不算全无好处。 林婉婉不禁叹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出于一点朴素的好恶观,突厥把大吴当副本刷,就不许他们报复回去吗? 载歌载舞的民族一家亲,可以以后再搞。 段晓棠提出一个“荒谬”的主意,“皇子摄兵。” 接下来不用过多解释。 除非吴杲立刻驾崩,否则几个亲王绝无可能接触兵权。 比起血缘关系已远的吴岭吴越父子,吴杲更不放心他的儿子。 就那个子嗣质量,真放出去,并州防线的将官才真要担心自己的小命。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祝明月敢打包票,万一中的万一,皇子征突厥立功。 吴杲转头就得成太上皇或者先皇。 林婉婉无奈地叹口气,“万万没想到,千秋功业倒在第一步。” 没有合适的统帅。 并非将领能力不足,而是种种身份限制。 接下来的日子,段晓棠借着全家丧仪和点卯的机会,观察诸将各自的倾向。 范成明缩着脖子躲在庄旭身后,念念叨叨,“生炕,生炕。” 我要长在炕上。 庄旭翻一个白眼,“你就不能找个壮实点的来躲风吗?” 范成明恍然大悟,发小的身板的确不合适,改换目标,躲到他坚定的下属武俊江身后。 范成明排位在自己后面,武俊江很是高兴。 但他过来只是为了躲风,就只想骂一百句脏话了。 段晓棠侧耳倾听周围人的议论,高频词汇无非并州、突厥、高句丽…… 唯独薛曲和卢自珍乐此不疲地讨论,马球仗的一百零八种装饰办法。 据段晓棠观察,这两位在南衙诸位大将军中,政治敏感度数一数二。 春江水暖鸭先知,突厥风大怕把猪吹跑了。 离开的时候,段晓棠见徐昭然愁眉不展。 问道:“怎么了?” 除了雄心壮志难成,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徐昭然苦笑一声:“岳父问我,六筒的名字取好了吗?” 徐父大约有拖延症,说不定已经忘到脑后。 徐昭然:“他说,过犹不及,我们这般的人家,莫要期待智、勇,中正平和为上。” 感觉白隽下一刻就要给徐父写信,讨论外孙的取名问题。 甚至抢夺取名权。 别人家是婆媳矛盾,徐昭然的岳父和亲爹可能要干起来了。 段晓棠安慰道:“有没有可能只是随口发一句牢骚。” 徐昭然另有一件难事,“二郎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并州?” 段晓棠惊讶道:“梁国公打算让白二去并州发展?” 现在并州大营可是人人皆知的烂摊子。 徐昭然迟疑一会,都是自己人,也不瞒着了,“偷跑。” 这才是真正让他忧心的。 未成年小舅子打算离家出走,并拐带身为朝廷命官的姐夫。 或者说借徐昭然调任并州的机会,混进队伍。 徐昭然若是孑然一身,跑就跑了,但他有妻儿有家族还有责任。 段晓棠:“告家长吧!” 徐昭然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注定要做一个坏姐夫。 段晓棠:“他不可能只找你一个人吧?” 徐昭然虽然想建功立业,但他的身份太复杂,反而不是首选。 徐昭然:“可能先联系了其他人。” 逐一分析道:“孙二不大可能,他娘子快生了;袁三袁四身体不好,经不住奔波……” 听到后面,段晓棠已经不知道具体说的是谁了。 只能感慨白湛的朋友圈真广。 这还是徐昭然只认识一部分人的前提下。 徐昭然下定决心,离了南衙,借机前往白府,拜访白隽。 话说得冠冕堂皇,“昨日二郎问及,是否想调往并州大营任职。” “小婿尚无头绪。” 第1215章 你不明白 并州现在情况如何,长安城少有人比白隽更清楚。 以徐昭然的出身本事,没必要去趟这场浑水搏富贵。 白隽说道:“并州虽有些亲戚,但你若离去,三娘和六筒在长安何以为依?” “成了家的人,该为家小计。二郎没个定性,自己想去浪荡,别想拐带旁人。” 徐昭然一听就明白白隽知道了,期期艾艾地请求道:“岳父,别和二郎透漏,是我说的。” 他还是想做一个好姐夫的。 白隽慢条斯理地饮一口药茶,“你不是第一个来的。” 不是第一个来通风报信的。 徐昭然万万没想到,白湛广撒网,结果早就翻了船。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子不密则要挨板子。 徐昭然面上浮现一丝担忧之色,试探问道:“岳父,二郎他……没事吧?” 白隽淡然道:“无事,给他长个教训。” 徐昭然鼓起勇气道:“小婿能否前去探望二郎?” 白隽玩味道:“你现在去,不等于自露马脚?” 为了以后的长久相处,徐昭然只能回家。 心里盘算着,要不明天打着六筒想舅舅的旗号,看看白湛被教训得有多惨。 实际上白湛现在吃得好睡得好,只是被禁足在院子里。 和他一块被禁足的,还有孙无忧。 当然不是出于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伦理道义,而是白湛不仅“忽悠”一班亲戚发小,还打算带媳妇一块走。 不离不弃这一点倒是做到了。 小夫妻俩各据炕桌一角,白湛看书,孙无忧织毛衣。 白湛读到有趣处,还叫孙无忧一起看。 孙无忧拿起织了半截的羊绒衣,在白湛身上比划,“该再多织一寸。”白湛还在长个。 夫妻二人一点没有被禁足的焦虑感。 恍若平常。 白隽悄然走进院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佳儿佳妇的温馨画面。 若白湛没有犯浑,该有多好。 夫妻二人见状,连忙起身行礼。 孙无忧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借口泡茶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白隽和白湛父子二人。 白隽好整以暇道:“想了一夜,可有所悟?” 白湛挺起胸膛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保密工作没做好。 白隽玩味道:“只这一条?” 他如今人生乐趣少了一大半,逗逗儿子也不错。 白湛微微一愣,“嗯。” 白隽补充道:“合作者没选好。” “袁家两个小子只想过安稳日子,你却要拉他们去并州冒险。” 这才是第一个泄密者,状是袁奇亲自告的。 白湛低头解释道:“他们总不能躲祠堂里睡一辈子,该去看看外头的风光。” 白隽语带不屑道:“他们需要吗?” 袁家不需要他们光宗耀祖,只想他们好好活着。 “长安距并州千余里,他二人娇生惯养,扛得住长途奔波?” 袁家兄弟这辈子除了那些意外,吃得最重的苦就是刚出生时不哭,被稳婆打的一巴掌。 “他们是你的骨肉血亲,不可能中途抛下。但若带上,一日行四五十里,只会拖慢你的行程。” “明白吗?” 白湛低下头,“儿子明白了!” 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白隽喋喋不休道:“还有其他那些人……”没具体点名,总要维护人家的保密需求。 “品性过得去,也有几分本事,但你确定他们经得住并州风霜刀剑?” “一墙之隔就是突厥的铁骑与弯刀。” 白湛以为白隽怕了,坚定道:“男儿应带吴钩,挥斥猛志及四方。” 白隽忽然笑了,笑容里有喜悦亦有回忆,果然是他的儿子。 话音一转,“你与李玄玉相熟,该知道京府两县是怎样。” “一帮长安高门子弟涌入并州,让当地如何自处?” “你们是膏粱纨绔,不是游侠,不能意气用事。” 白湛找的人都非品性恶劣之辈,但他们的身份,本身就是天大的麻烦。 更别提这些人若是伤了死了,白湛要担多大的干系。 白湛想起当初李君璞要死要活的模样,顿时不说话了。 白隽一字一顿道:“牛羊成群,虎狼独行。” “英才成事,身边只需一二心腹即可。” 白湛拱手道:“儿子受教了。” 白隽话还没说完,“最错的,就是你不该去并州。” 白湛解释道:“以儿子的本事,哪怕上了战场,也有能力自保。” “加上并州族亲照应,必不会让父亲心忧。” 白隽沉声道:“二郎,你还是不明白。” 白湛笃定道:“父亲,儿子很明白。” “并州是白家的祖业,突厥是国家的世仇,儿子不愿浑浑噩噩过一生。” “八叔来信,并州正是用人之际。总不能将祖先基业拱手让人。” 白隽望着意气风发的次子,老父亲心甚慰,嘴上却道:“二郎,你不明白。” “并州那支兵马是白家的,却不是为父的。” 从白隽年幼丧父那一刻起,他和留在并州的白家人是族亲是盟友,但并州大营的兵权,和他再无关系。 白湛:“八叔非是嫉贤妒能之人,族中没有优秀子弟能担当重任,儿子自信能挽狂澜,重掌兵马。” “与父亲、大哥相互呼应。” 白隽挑破道:“恰恰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大郎的同胞兄弟。” “白家其他子弟都可以去并州大营效力建功,唯独我们父子几个去不得。” “皇上不会容忍。” 四大营的主将,没有哪一家的嫡系血亲,能在朝中担任实权高官。 若只能二选一,肯定选保住现有的。 白隽从懂事起,就知道并州大营是父祖留给他的。 但成年后,皇帝并未放他回并州接掌军权,反而留他在中枢任官。 白隽就明白,他这辈子没希望执掌并州了。 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一直没拿到手,现在变成劣质资产。 好像也没那么心痛。 第1216章 不能骂人 次日傍晚,林婉婉背着药箱回家,进门趴在桌上说道:“白二抑郁了!”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确诊了?” 谁抑郁,白湛都不可能。 最多因为忌口,生会闷气。 林婉婉翻一个花手,“今天去给令姿把脉,你们猜我看见什么?” 赵璎珞不屑道:“还用说,白二。” 林婉婉不再故布疑阵,公布正确答案,“白二孙二两对夫妻,坐在一起打麻将。” “这胎教,绝了!” 段晓棠:“这有什么,秀然生六筒的时候就在打麻将。” 不然这如雷贯耳的名字,怎么来的。 林婉婉晃晃脑袋,“白二摸牌打牌都有章法,但眼睛里的光没了。” 段晓棠:“莫非是想离家出走,被梁国公知道后狠削了一顿?” 林婉婉摇了摇头,“我看他身上没伤。” 长安别管什么门第,教子都崇尚体罚。 白湛身上若是有伤,孙无忧肯定面有忧色,时时关切。 祝明月:“估计是被思想教育了?” 段晓棠:“什么教育,能把光训没了?” 祝明月:“这恐怕得问梁国公本人了。” 为何姓白,对亲儿子下手却这么“黑”。 与祝明月有相同感慨的,是站在并州街头的柯乐山。 他吐槽的对象是冯睿晋,至于冯睿晋下手的对象,自然不是他儿子,而是亲兄弟。 兵部公干的队伍同左骁卫一同来并州。 还未行至半途,便传来了前线战事的消息。 左骁卫自然不愿意错过这场战事,杜松身先士卒,率领部队急行军。 兵部一行人留在后勤辎重部队中,缓缓前行。 当他们的队伍行至河东时,意外地遇到了来自河东几地的先行郡兵。 这些郡兵的加入,使得队伍变得更加庞大,行动也愈发缓慢。 冯睿晋虽然能够跟上急行军的速度,但他的下属们却未必能够如此。 他一个人去并州做不成事,只能按捺住性子跟在队伍后头。 顺便和一堆下属叮嘱,“此去并州,其他事务皆可暂放一边,你们首要的任务是统计军功!” 估计等他们到并州城,仗就快打完了。 凡是和兵事武事相关的,都和兵部沾边。 先计较军功,立功受赏能尽快下来。 不出所料,他们到达时,并州城周围的战事已告一段落。 出征的将士们正在空地上享受犒劳的酒肉。 对经过的左骁卫和郡兵队伍不屑一顾。 冯睿晋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缓缓走过去。 走近就听到冯睿达同人吹牛,“老子一定要用突厥大小可汗的头筑京观,大大的京观。” 冯睿晋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 因为人坐在地上,直接用脚打招呼,轻轻在冯睿达身上踹一脚。 冯睿达当即握住横刀刀柄暴起,看见来人反倒愣住了。 一旁的郭承泽借着酒意笑道:“冯四你个鳖孙,还筑京观,挨打都不敢还手。” 冯睿晋冷眉冷眼对他道:“冯四是个混账,骂他就骂他,别捎带旁人。” 冯睿达反倒冲着郭承泽推搡起来。 没动兵器,但过程绝不温柔,“让你长嘴了!” 郭承泽嚷嚷起来,“欺软怕硬,鳖孙,王八羔子!” 冯睿晋耐心耗尽,上前一拳将没用的冯睿达呼开,随后又一脚将郭承泽踢出半丈远。 郭承泽哪怕醉酒,也是在前线和突厥拼刀对砍的将官,武艺在身。 冯睿晋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助力,将人踢那么远,可见武艺不俗。 关键他刚才揍冯睿达一拳,后者竟没有一点表示,一看就关系不浅。 陈良为悄声问身边一个中年汉子,“那是谁?” 左武卫在弘农宫损失惨重,后来吸纳冯睿达入营。 冯睿达顺势带了一部分冯家旧部进入左武卫。 方安平就是其中一员。 方安平:“三郎,冯三郎。” 冯睿达的亲哥。 难怪说不能骂“鳖孙”,因为是把他全家骂进去了。 尤其冯睿达的亲爹,不能随便骂。 但在军中,什么兔崽子、王八羔子……都是常用语,没有格外意思。 郭承泽慢慢爬起来,质问道:“哪来的寡货?” 冯睿晋初来乍到,不懂并州“特色”,但不妨碍他知道这不是句好话。 “再说一遍!” 郭承泽怎会乖乖听他的话,酒意怒意一齐上头,右拳蓄力,直取冯睿晋的面门。 冯睿晋双手负于背后,身体微微往左一偏,避开这一拳。 招不怕老,有用就行。 寻一个空当,一脚横踢,郭承泽又趴地上了。 郭承泽再醉,也知道遇上硬茬子了,挣扎着爬起来,问道:“你是何人?” 冯睿晋冷脸道:“兵部郎中冯睿晋。” 手指着身后的冯睿达,“他哥。” 郭承泽酒醒了七八分,暗道不是冯睿达的克星么,怎么先来“克”我了。 明白自己不对在先,道歉道:“方才是我失言,还请原谅则个。” 冯睿晋大度道:“不知者不罪。” 反正他已经找回场子。 周围人反应不一。 白智宸暗道,冯家子弟果真各个出息。 靳武惊讶道:“不是说冯三武艺不济,才没从军吗?” 我看他武艺高强得很嘛! 难不成仕途也被杨胤挡了,但现在杨胤的骨灰都扬了。 不成阻碍了。 方安平解释道:“三郎武艺不俗,和大郎……两个大郎相比,也不差多少。” 不然怎么可能把冯睿达抓去祠堂受罚。 毕竟冯睿达又不是多讲究兄友弟恭的人。 小棒则受,大棒则走,没走掉,当然是因为打不过。 将门,终究还是靠拳头说话。 方安平随意道:“就是个由头。” 梁景春追问到底,“那他为什么不从军?” 方安平糊弄道:“我哪知道。” 众人打量他的神色,总觉得他是知道,但不好说。 兵部属吏都快看呆了。 兵部有不少将门边缘子弟,但就像外人形容的,不成器子弟收容所。 冯睿晋的出身在其中一等一的显赫。 往常谁知道他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一位小官悄声道:“日后再有将官冲我们拍桌子,就请郎中去应付。” 军中之事,向来直截了当,一场比试,一碗酒,便能化解万千恩怨。 冯睿晋虽不在军中,却深谙此道。一碗酒下肚,恩怨一笔勾销。 胳膊搭在冯睿达肩膀上,冲郭承泽笑道:“兄弟,你隶属哪部,到时先清你那边。” 第1217章 久别重逢 冯睿达能和他们混一块,至少在北征军一事上,这些人是清白的。 冯睿晋决定“公器私用”,给他们开个后门。 郭承泽酒彻底醒了。 对差生而言,老师说我先批改你的卷子,无异于晴天霹雳。 郭承泽脸上全是僵硬地笑容,“不必,照规矩来便是。” 冯睿晋淡淡一笑,“行,到时你说话。” 转身和下属们交代,让他们去馆舍安顿下来,顺便去找范成达通报一声。 并州大营原有架构瘫痪大半,由吴岭亲领。 左候卫和左骁卫没有正式的大将军,吴岭以下,便是范成达节制三卫。 冯睿晋留在犒赏现场,蹭酒蹭肉。 鉴于他算半个家属,往后又将和众人公务上产生联系,哪怕突然插入也不显得突兀。 冯睿晋本就是将门出身,军中规矩了如指掌。 周围人各个外表糙野,但论及出身,都称得上一句大家公子,洗一洗也能入眼。 比如张口鳖孙,闭嘴寡货的郭承泽,出自太原郭氏。 冯睿晋一改先前的冷峻的态度,满面含笑对王元亮道:“原来是亲家舅兄,相逢就是缘,满饮一碗。” 王元亮暗道这才是交际场合的正经场面,哪像冯睿达看谁都是横眉斜眼。 不过自冯睿晋来后,冯睿达再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喝闷酒。 看来克星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王元亮举起酒碗高声说道:“一碗哪够,三碗才是规矩!” 冯睿晋一点不扭捏,三碗下肚面不改色,再与同座人饮酒谈笑,暗自记下他们的出身番号。 连喝几碗,冯睿晋右手支额,脚步都开始打晃。 冯睿达连忙扶住他,“不胜酒力,我先送他回馆舍。” 王元亮附和道:“长途劳顿,快送亲家兄长回去休息。” 冯家兄弟俩一个扶一个,跌跌撞撞地离开。 王元亮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感慨,“冯三,好人呀!” 郭承泽摸了摸被连踹两脚的腹部,不解道:“喝了几碗酒就成好人?” 我陪你喝了不知多少缸酒,岂不是天生圣人。 王元亮撇嘴道:“夏虫不可语冰。” 冯睿晋这般出身官职,一来先杀一顿并州将官的气焰,再饮酒同乐。 结合冯家和并州大营的冤孽,倒卖军械这事,并州大营有一个算一个,没人冤枉。 但冯睿晋如此做法,显然是打算往另一个方向使劲。 所以他们这波人,只要没沾染陷害同袍的脏事,政治上就是安全的。 余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应对兵部繁琐的清查。 家仆早将馆舍内的屋子收拾干净,送来热水及毛巾,供兄弟俩擦洗。 若是正宗的世家子弟,说不定还要燃上一炉香平添雅致。 冯家没那些破讲究。 冯睿晋接过热毛巾敷在脸上,顿时感觉酒意和旅途的疲惫都消散了许多。 毛巾再搭在铜盆上时,已经换了一张无比清醒的面孔。 千杯不醉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如何不动声色的装醉。 冯睿晋沉声道:“东西呢?” 语调不像兄弟久别叙旧,反而像审问,不带半分客气。 好在冯睿达早知他的脾性,半点不挂在心上。 若事事在意,他早被两个亲哥气死了。 冯睿达摊在椅子上,右手在怀里掏了掏,翻找出来两页折好的纸,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我以为你明天才到。” 冯睿晋情知这时候绝对叫不起来冯睿达,只能起身缓步过去,拿起两页纸回座慢慢看。 冯睿达早知他的三哥面上温和识礼,背地里小气记仇,毫无友爱之心,翻脸比翻书还快……小时候常仗着年纪大武艺好教训他。 当然外人若是欺负了冯睿达,他会帮忙找回场子,也不算全无人性。 冯睿晋还有一个颇类文人的优点,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别人记诗他记仇。 冯睿达半阖着眼睛,“第一页是已经查出来的,要么被处决了,要么送回长安受审。” “第二页是有点干系,但我不能确定的。” 毕竟他的主职是行军打仗,不是查案洗冤。 冯睿晋才不信只有这两页纸的人呢,“交给我吧!” “三司的人在后头。” 冯睿达翻身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三司能成什么事!” 三司,就是个笑话! 况且并州多是军务,三司无权处置。 冯睿晋露出一丝冷笑,“名正言顺。”这才是关键。 冯睿达问道:“你来并州,长安怎么办?” 冯睿晋无所谓道:“李三在长安。” 冯睿达还是那句话,“李三能成什么事!” 他喜欢和小表弟玩,不代表信任小表弟背后下黑手的本事。 冯睿晋轻描淡写道:“会写字就行。” 话说到此,冯睿达就明白,李君璠在长安干什么勾当了。 不再多言,直起身子揉了揉脸说道:“我去找大将军复命。”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馆舍。 兄弟俩久别重逢,没有诉说离情别绪,没有交代家眷亲小的动态。 一言一语充满生疏和克制。 不然他们能做什么,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冯睿达走出馆舍,仰头望天,乌云压城,一看就不是个好天气。 亲兵牵来坐骑,冯睿达毅然踩上马镫,“驾!” 并州城内的官衙多挤在一处,不多时就抵达目的地。 冯睿达在前厅等候,见范成达送另外两卫的将军出来。 杜松的脸色有些阴沉,见冯睿达等在此处,逐渐放松脸上的肌肉变得柔和一些,将方才和范成达的争执抛到一边。 待二将离开之后,范成达笑道:“冯三到啦?” 冯睿达点头,“和并州的将官喝了几碗酒,现在躺在馆舍睡觉。” 范成达问道:“以前以为他武艺平平,不曾想还是个高手。” “为何还留在兵部?” 冯睿达打量左右无人,悄声说起的冯家的隐秘。 “大将军,你认为一个觉得在山顶扎营,引敌人来攻,借助居高临下优势就能取胜的人,适合从军吗?” 赵括熟读兵书,冯睿晋是把书读歪了。 纸上谈兵还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机会,冯睿晋若领兵那就是赌命,先赌自己的命。 所以不管哪个爹哪个哥,为了他以及全家的性命,都不敢放人进军营。 冯晟评价冯睿达是小畜生,拴条狗链子好歹知道进退。 第1218章 是死是活 冯睿晋是驴屎蛋子外面光,绣花枕头一包糠,开除生物籍了。 外人以为冯睿晋的仕途是被杨胤“掰弯”的,实际上是他的亲人慎之又慎地选择。 好在冯睿晋心中有数,并无怨愤。 李君璞少时常有惊人语,偏偏就冯睿晋偶尔能接上一两句。 结果一个是天才,一个是驴粪蛋。 险些让冯睿达认知混乱。 范成达终于明白,为何冯李两家在军中险些断代时,不是年纪性情爵位更合适的冯睿晋顶上去。 他顶上去,那还了得! 若非为了维护大将军的威严,范成达非得问一句,杨胤不知道你家这“弱点”吧! 范成达沉吟片刻,“此次与突厥大战,缴获不少牛羊,三成先分下去以做犒赏。” 心思都在吃喝上,才没空想些杂七杂八的。 “你和冯三传个话,大喜的日子,先别挖并州的旧账。” 冯睿达不甘道,“他……” 大冬天奔波几千里,不就是为了翻旧账么! 范成达强硬道:“就说是我说的。”言罢,负手往内走。 冯睿达留在原地,憋屈地吐一口气,好在范成达没把话说死。 刚刚大胜,并州那些人也下了死力,就先不寻他们的晦气。 忽然转头看向范成达的离开的方向,从延州回来后,范成达就住在府衙不挪窝。 左武卫一群小纨绔散出去和并州人喝酒划拳,军务都是窦鸿云送来府衙…… 原来不止并州,连这府衙的天,也压得人生闷。 冯睿达先疾行数步,再学着杜松方才的行径,慢慢放缓动作,一直走到的门口,矫健地上马,“去馆舍。” 孰料在馆舍门口,遇见一个熟人。 冯睿达惊讶道:“子晋。” 裴子晋抱着一坛酒,笑道:“冯四。” 冯睿达顺口问道:“你怎么来并州了?” 没记错的话,裴子晋在左御卫,而不是左骁卫。先前南衙送来的将官也没有他。 裴子晋:“这次不是征发了河东郡兵来并州助力么,卢大将军便让我回乡疏通。” “也算为王爷分忧一二。” 裴子晋是河东的大族出身,原是郡兵头目,有他在中间牵线搭桥,事情的确会办的容易些。 冯睿晋嫌弃郡兵行动拖沓,但以他们的训练程度而言,已经算不错了。 南衙将官离京,不光要大将军首肯,还需要上报到吴越的案头。 所以裴子晋是实打实的出京公干,否则一个返乡探亲的名头,他只能被圈在河东一地,不可能晃荡到并州来。 不管是裴子晋钻营,还是卢自珍主动为之,这个人情吴越必须认。 裴子晋见冯睿达的方向是往里走,说道:“来找冯郎中?” 冯睿达笑道:“是呀,兄弟许久不见。你呢?” 眼睛落在裴子晋抱在怀里的酒坛子。 裴子晋:“认识认识并州本地的同袍,结个香火情。” 指了指酒坛,“正宗的地瓜烧,到时给你送一坛去。” 冯睿达笑道:“多谢子晋兄盛情,我就想着这一口。” 手往后一指,“他们都在城东那一片喝酒烤肉,草原上的小肥羊,滋滋冒油。” “梁五他们也在那儿。” 裴子晋眼睛发亮,“我得去尝尝。” 冯睿达劝道:“那可得快点,去晚了那帮畜生全造没了。 ” 裴子晋脚下生风,“那不打扰你们兄弟团聚,先行一步。” 冯睿达挥手送别道:“去吧!” 望着裴子晋远去的背影,冯睿达收起脸上客套的笑容,一脸严肃地走向冯睿晋的房间。 不像探亲,反倒像寻仇。 冯睿达推开门,见冯睿晋依旧坐在老位置上,只旁边多了笔墨,显然在梳理其中的脉络。 冯睿晋冷言道:“我现在没心情揍你!” 冯睿达见走廊处有行人往来,说道:“我们兄弟不是要秉烛夜谈么?” 冯睿晋排除冯睿达脑子进水的可能,大发慈悲道:“别在外头冻着了,进来吧!” 冯睿达一进屋就转身将门合上,三步并两步走到冯睿晋身边,低声道: “打从延州回来,王爷露过一面后。我已经三天没见他了。” 如果换做其他消极怠工的上司,一个月不见都不会觉得异常,偏偏吴岭是格外敬业之人。 冯睿晋问道:“只有你没见吗?” 冯睿达:“大将军,还有其他两卫的将军面见过。” “上次王爷说,并州千头万绪需得重新思量,他分神不得,诸事交由大将军处置。” 所以现在范成达不仅节制南衙三卫,还有半个并州大营。 若加上麾下百姓,几十万人轻轻松松。 冯睿晋心中思量,吴岭的理由说的过去,但又有些牵强。 最重要的是,他只见南衙三卫的领头人,却对并州大营的人避而不见。 短期内并州人不会生疑,因为他们见吴岭的机会本就少。 不像冯睿达,往常跟在范成达身后,不说天天见,至少隔天没问题。 结果现在“沦落”到只能在前厅回话了。 冯睿晋问道:“南衙诸将和王府属官行动如常?” 冯睿达点头,“嗯。” 若是私下调动大军,不可能瞒过冯睿达的耳目。 上下有别,上司不露面多正常的事,没人会多想。 冯家不一样,因为他们做过类似的事。 冯晟生前已经着手安排身后事,那时候他们和杨家的关系已经很紧张。 所以冯晟过世后,秘不发丧,内部达成共识后,再往外报丧信。 身在长安,没法多拖,只推延了一天。 并州不一样,吴岭一家独大,范成达总揽兵权。 冯睿晋试探问道:“王爷现在是死是活?” 作为将领而言,吴岭已经是很老了。 一支流矢,一场风寒……都可能要他的命。 第1219章 北上并州 冯睿达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杜松方才的神情,有点小怨气但并不绝望,笃定道:“人应该还活着。”但大概不能理事。 至于为何以杜松为参照,因为他是后来的,不像其他两人那般早有准备。 冯睿晋眉头紧锁,疑虑重重,“生病还是受伤?” 冯睿达回忆道:“王爷只督战,不曾亲身上阵拼杀。”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若真有伤,岂能无人察觉。 冯睿晋猛然一拳砸在桌面上,他为何顶着寒风跑来并州,不就是因为吴岭这儿。 哪怕搞风搞雨,吴岭也能压得住。 往远了说,吴岭身上还系着冯睿达的前程。 早知如此…… 冯睿晋起身向门外走,冯睿达连忙拽住他胳膊,质问道:“你去哪儿?” 吴岭病重的消息一旦泄露,并州城内必将再起波澜。 冯睿晋咬着腮帮子道:“交代兵部的人,慢慢地记功,先别忙着翻并州大营的烂账。” 这段时间,若是聪明的,就该把大窟窿填上了。 冯睿达松开手,“去吧!” 坐在屋子里,一个人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冯睿达算范成达半个心腹,这般大事瞒着他,究竟是因为吴岭只是偶感小恙,稍加调养便能康复?还是事态严重,不容丝毫风声走漏? 杜松回到营地,那张素来严肃的脸庞上,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被孟章敏锐地捕捉到了。 问道:“将军,出什么事?” 左骁卫晚到一步,仅斩获数百首级,全然对不住这一路的奔波。 孟章以为杜松是为此事而生气。 杜松提起话头,“和范大……” 话音一转,“说起范二,越说越气。” 他和范成达意见并不全然一致,但当前局势下绝不能透露出去,只能拿范成明做筏子。 孟章暗道范成明干的气人事多了,不知哪件能让杜松恨不得和范成达吵起来。 此刻的范成明正搂着陈灵芝会周公,门外婢女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郎君夫人,大营来人求见。” 若非事态紧急,她也不敢如此打扰主人。 范成明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来,眼睛往外一瞟。 天没亮,宵禁过了么? 匆匆披上外衣,说道:“我去外头见见。” 陈灵芝坐在床上醒了一会神,同样起身站在门口往外看。 不一会儿,婢女回禀,“郎君让夫人先休息,他去营中看一看。” 陈灵芝吩咐道:“去将郎君的行囊找出来。” 将门之家通常会备有一份紧急行李,以备不时之需,虽不及精心准备时那般周全,胜在便捷。 陈灵芝此刻哪有心思安睡,整理行李反倒能静心。 范成明赶到右武卫大营时,从外观上看与平日无异。但越往帅帐方向行进,灯火越是通明。 无论将领还是校尉,都已被召回,只是人人形容言语都十分隐晦。 范成明步入帅帐,近处的将领已悉数到齐,唯有武俊江因住处偏远尚未抵达。 好不容易能回家安心住几日,结果遇上这事。 好在武俊江并未迟到太久。 众将齐聚一堂时,吴越与韩腾并肩而入。 韩腾一坐下,开门见山道:“王爷在并州力挫突厥,但也因此累得旧伤复发。” “并州大局不容有失,世子将去接替,让王爷返回长安休养。” 一时之间,屋内烛火摇曳,照在每一个将领的脸上,却不能清晰辨明每个人的神情。 或许所有人心中都萦绕着同一个疑问——吴岭还活着吗? 韩腾没有过多解释,直接下达命令,“天亮之后,范二你率右厢军两千人为前锋开路。” “世子和段二领左厢军三千人午时出发,两支队伍中间间隔一日路程。”相互呼应。 “十日内赶到并州!” “元正率领营内其他兵马,明日出发。庄三清点营内辎重,后日启程。” “这个年,你们恐怕要在并州过了!” “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赶紧写信告知家人。” 吕元正哑声道:“王爷他……” 韩腾斩钉截铁道:“老毛病犯了,卧床休养。现在并州的事务暂由范大接管。” 转头对范成明道:“范二,若不想你哥被那些文书给淹了,就跑快一点。” 范成达打从从军起,就在南衙打滚。 和庞大的地方大营比起来,南衙诸卫小而精。 范成达从未直接统帅超过十万的大军,连五万都鲜少尝试。 现在几十万人扛在肩上,只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范成明脸上浮现一个僵硬的笑容,“论跑路谁能比得上我,我当初可是从东莱一路疾驰到辽东。” 笑得比哭还难看。 段晓棠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大将军,对外如何解释?” 现在帅帐内只有几位将领,要对底下的将官,以及对大营外的人解释。 吴越面色沉沉,说了今夜第一句话,“斥候传信,突厥遭受重创后,正密谋再次南下。” “右武卫北上增防。” 但凡了解点军事常识,就知道突厥不可能此时南下,光因为气候原因造成的减员,他们就承受不起。 再度南下,至少等明年春天,右武卫根本无需如此急迫地赶往并州。 所以这只是一个借口。 没有提吴岭,也没有提吴越。 右武卫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吴越平安护送去并州。 韩腾:“你们去并州,记得和杜茂公贺喜,往后得称呼杜大将军了。” 升职理由很是简单,挫败元宏大阴谋,在对突厥作战中表现英勇。 明眼人都知道左骁卫往后是杜松的,但一日不做大将军,一日就名不正言不顺。 今日提拔的理由,水得不能再水。 也就是大将军前头不能加检校二字,那样太不体面了。 杜松期待的拜大将军场景,是在大朝会上,衮衮诸公见证下,庄严、郑重、肃穆…… 如今拜大将军,不过是政治表态的权宜之计。 杜松是吴岭的人,现在更是吴越的人。 他拜大将军,是为吴越在南衙势力扩张,落下重要一子。 并州握在范成达一人手上,太危险。 需要一个能与之旗鼓相当的人。 第1220章 同去并州 换范成明来,才不管升官理由够不够正当。 贷款升官怎么滴,他脸皮厚,慢慢还呗! 实在还不上,让范成达加把劲。 实惠落在兜里最安心。 韩腾熬了大半夜早就熬不住了,说完正事,挥挥手道:“下去准备吧!” 一出门,范成明立刻抓着武俊江的胳膊,问道:“我带哪些人走?” 武俊江情知现在左右分工,范成明干的是开路的活,必须带精锐。 点了几个将官的名字,“他们所部全带走。” 范成明赶时间的很,“我去把他们叫起来。” 武俊江连忙拽住人,“别吹哨子,一个一个拍醒。” 右武卫虽然久经考验,不大可能发生营啸之事。 但关键时刻,武俊江还是不想赌那个万分之一的概率。 武俊江:“我去叫人,你去找庄三,尽快将干粮厚袄备好。” 另外嘱咐道:“再寻世子和大将军。”问清楚情况,其他的尽在不言中。 范成明点头道:“我懂。” 帅帐内的会议解散后,右武卫大营彻底“醒”来。 火把与篝火逐一被点燃,照亮夜空。 军士们在夜色与火光的掩护下,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段晓棠忙着清点出发需要的物资,忽然被王府的护卫找到,说是吴越有请。 段晓棠进门时,吴越正埋头奋笔疾书,写不知给谁的信。 见人进来,抬头说道:“林娘子是长安城有名的疡医,我想请她走一趟并州。” “出重金!” 名为请求,实则命令。 于公于私,段晓棠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婉婉没有出过远门。” 并非解释,只是道出实情。 半夜一番惊变,让段晓棠明白一个道理。 比起突厥入侵,南衙更难接受吴岭突然倒下。 吴越早已有了周密的安排,“姚太医的孙女不是在林娘子门下么,她俩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段晓棠:“王爷现在情况如何,我让婉婉准备对应的药物和器具。” 吴越低头苦笑,“我从来不知道他有旧伤……” 积年的武将,谁身上没点暗伤,尤其吴岭早年还是走猛将路子的。 只是没想到,吴岭的旧伤会发作到,可能要他性命的地步。 怪只怪吴岭隐藏得太好了。 段晓棠忘不掉她刚入营时,吴岭揍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这才几年呀! 段晓棠在笔记本上匆匆记录下这一切,不时穿插着一些拼音字母。 撕下来交给于广富,“送回家交给两位娘子。” 自从段晓棠大半夜被叫走,家里人就再也睡不着了。 林婉婉拥着被子,半坐在正屋的火炕上,忧心忡忡道:“该不会是突厥人打进来了吧!” “我们往哪跑?” 赵璎珞颦眉道:“能不能想点吉利的!” 林婉婉将被子往上拉一截,小声道:“现在这情况,会有吉利的吗?” 戚兰娘走到门口,隐约听到外头的钟声,说道:“宵禁解了。” 赵璎珞:“要不派人去大营门口,听听消息?” 祝明月慎重道:“非常时刻,大营门口太敏感,太平坊门口即可。” 门铃声忽然响了,天未亮,没人敢随便开门。 于广富及时表明身份,“是我,于广富。” 孟二良赶快将门打开。 于广富疾步走到正屋,说道:“几位娘子,右武卫即将北上并州增防,将军让我回来取行李。” 林婉婉急道:“突厥人打进来了?” 于广富摇头道:“不知道。”从袖中掏出纸条,“这是将军给娘子们的信。” 祝明月打开,瞥见里头的拼音,抬头道:“去收拾你们的行李吧,其他的交给我。” 段晓棠出征,她的亲兵也会随行。 于广富拱手道:“是。” 戚兰娘瞧见信中有祝明月等人惯用的奇怪符号,问道:“晓棠说什么?” 林婉婉神色惶然,“我要开飞刀了!” 而且对象尊贵无比。 祝明月悄声道:“河间王在并州旧伤复发,吴七为了稳妥起见,让婉婉和南星一起去并州。” 姚南星是林婉婉第二批徒弟,单以医术论,比不上前头两个师姐。 但谁叫她的身份更值得信任呢。 戚兰娘和赵璎珞听闻,不由得吸一口凉气。 竟觉得比门外的寒风更刺骨。 林婉婉明白,吴岭是她们眼下的大靠山,除非她立时死了,否则必须走一趟。 高声喊道:“孟二,去西院把若昭叫来。” 她还有许多病人要交接,徒弟们的课业也需要安排…… 急症就是比排期麻烦。 林婉婉从炕柜里翻出笔墨,将想起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记在纸上。 祝明月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兰娘负责收晓棠的行李;璎珞负责婉婉的,通用的物品再为南星准备一份。” “先收拾紧要的,余下的可以交给庄长史带去并州。” 段晓棠的行李有参照,林婉婉那儿全是乱麻,还要安排她带哪些人走。 祝明月在纸上写上一些糕点名称,交给朱彩云,“去步步糕取货,若是没有,就换一些经放顶饿的。” 这是给她们准备的干粮。 张法音陪着睡眼惺忪的杜若昭过来。 林婉婉言简意赅交代道:“若昭,我和你南星师姐要出一趟外诊,顺利的话,年前回来。” 杜若昭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南星师姐?” 林婉婉解释道:“是她家里老关系介绍的病人。” 杜若昭揉揉眼睛,“过年,这么久!” 林婉婉清清嗓子,“放心,我会布置作业的。” 杜若昭彻底清醒了。 林婉婉:“我现在分身不得,待会天亮了,你去医馆把需要的东西带回来。” “顺便把他们叫来家里,我交代几句。” 杜若昭郑重地点头。 张法音问道:“林娘子要去哪儿?” 林婉婉:“北方。” 张法音不再追问,若能直说,林婉婉不会如此稀里糊涂指代。 后院收拾行李的两人也有些头痛。 赵璎珞捂着额头,“带哪些衣裳?” 段晓棠往常出征,多是温暖的时节。 戚兰娘:“照幽州的准备。” 并州什么样,赵璎珞不清楚,但幽州什么样,她能不了解吗。 赵璎珞:“大毛衣裳、厚袄……全部准备两套,南星也能穿。” 戚兰娘:“外套各种场合备一身即可,里头换洗的多带点。” 第1221章 天下奇方 两人将衣物细致地打包成两大包,提到前院让祝明月和林婉婉过目。 确认没有遗漏后,戚兰娘从炕柜里找出针线,轻车熟路地往几件厚袄里缝金豆子。 轻声叮嘱道:“别忘了和晓棠说一声,缝在左袖口里。” 林婉婉边记录边点头,“嗯嗯。”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祝明月找出金丝甲给林婉婉套上,“此去并州不知是何情形,软甲千万别脱了!” 林婉婉在“嗯嗯”之余,还能开上一句玩笑,“没钱的时候剪下一两块抵账,一衣两用。” 祝明月在林婉婉额头上狠狠点两下,“我花的工钱比材料成本还高。” 林婉婉连连求饶,“知道了,知道了!” 天色大亮后,小院里的人按照重要程度,将行李一件件放进马车里。 祝明月上次远行后,特意改良过车厢。 受限于大吴的交通及科技情况,减震约等于无。 祝明月细心地交代道:“左边抽屉里放了一些薄荷糖和清凉油,晕车了就拿出来用。” “你和南星在军中行动不便,若在野外露宿,就挤在车厢里睡。若觉得冷,就在睡袋外头再盖一床被子。” …… 零零总总交代一通,还是觉得不够。 深知此行不同于以往,以为只要带足了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急行军少有会停下来补充的机会,只能依靠出发时准备的物资。 林婉婉定下心来,反倒没那么慌张,“先装吃食和保暖的衣物,剩下的一半空间装医药。” “其他不算紧要的,交给右武卫的辎重部队。” 庄旭不可能连这点东西都带不走。 祝明月思量再三,“也行。” 济生堂的人进得门来,见到的就是这般一派忙碌而又井然有序的景象。 因为林婉婉需要的药物多而繁杂,但细分下来,多是治疗金疮伤的。 和林婉婉打造的擅治妇人病的形象截然不同。 林婉婉检查过药物器材无误,交给戚兰娘装到车上去。 将众人请到西厢房,交代道:“我将要出一趟外诊,南星同行,预计年前回来。” “济生堂的事务麻烦两位大夫了,若有不决之事,就请赵大夫来主持。” 将剩下的四个徒弟两两分组,暂时分派到郑、郭两位大夫手下学习。 同时留下不菲的寒假作业。 接下来大部分时间,林婉婉都在交接她手上的一些病人,病症、用药…… 有些一些慢性病人药方不用大改,有些需要根据病情变化重新斟酌用药的,郑、郭毕竟不是专攻妇人病,朱淑顺等人又未出师。 林婉婉索性在后面附上其他大夫的推荐名单,希望病人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 吴越说的重金最好是真的,否则她损失的客源,赔都赔不起。 至于长安其他的朋友,只能由祝明月等人转达。 谢静徽问道:“南星呢?” 以为姚南星会来小院和林婉婉汇合。 林婉婉轻描淡写道:“在她亲戚家,我待会去汇合。” “回医馆去吧,病人该上门了。” 打发走济生堂一行人,小院也收拾好行李,送林婉婉去太平坊。 第二批人说是午时出发,走之前不得花时间整队吗。 自天亮后,无数“生人”出入右武卫大营。 有些是吴越找来的,有的却是主动上门。 防范突厥入侵,右武卫北上增援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范成明天刚亮的时候就离开了,这批出发最早的探路小分队,除了冬衣和必备物资,分得的干粮是最差的。 无他,时间太紧,来不及制作。 每人一条列巴,几条肉干,再加上一袋炒面。 范成明当时的表情,比即将跑一千多里路还苦。 天亮之后,右武卫的粮车推进隔壁右屯卫,借用他们的锅灶和伙头兵制作干粮。 轮到第二批出发的队伍,终于有稍好一点的锅盔,但冬天就着冷风吃,味道大打折扣。 薛曲亲身过营,和吴越韩腾密谈近半个时辰。 在吴越离开,吴岭尚未返回的真空时间段内,托付重任的,就是这两位大将军。 主要倚靠的是薛曲,韩腾毕竟精力不济,只能在关键时候上场。 巩固了己方势力,吴越琢磨拉拢中间派。 卢自珍是他选定的合作者之一。 卢自珍没听信裴子晋的馊主意,在马球杖里藏剑。 他又不是天天打马球,拎着马球杖招摇过市,是个人都知道里头有鬼。 除了大朝会和觐见,他和身边人,不可能同时失去武器。 这个身边人,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敌人。 右武卫此刻北上增援,卢自珍立刻意识到并州有变。 要么吴岭出事了,要么就是吴岭决定赌上所有,出塞作战,后方需得信得过人镇守。 卢自珍成为中间派,既是他个人的选择,也是吴岭的默许。 中间派并非全然中立,都有微妙的倾向。 卢自珍是个聪明人,自然不喜欢和蠢货打交道。 卢自珍两手空空地进入右武卫的帅帐,见吴越独坐上首,韩腾和薛曲分坐下首左右。 像极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卢自珍眉头微微一挑,这时候总不会是来审他的。 那就是拉拢了! 薛曲笑意盈盈道:“恭喜自珍兄晋封郡公。” 杜松能因为元宏大一事强行提拔为大将军,出大力的卢自珍自然忘不了。 抓一个国公晋封国公,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打出灭国之战的将领,岂不是要封王? 晋为郡公,卢自珍也赚大发了。 毕竟他在这件事里,最大的付出就是活动了一下拳脚。 卢自珍坐在韩腾旁边,不急不缓道:“托元宏大的福。” 回头看周围同僚,暂时没发现能再为他的军功和爵位添砖加瓦之人。 几人寒暄一会,吴越切入正题,问道:“父王先前给卢大将军的方子,用得如何?” 常人一听方子,大多会自动联想到药方,但吴岭给的,却是一张不折不扣的食方。 卢自珍心里犯嘀咕,但打听到几个心腹卫营都是这般做,便也照做不误。 长安城内竞争激烈,左御卫晚入局,争抢不过几个先下场的,只能有一顿没一顿的吃着。 卢自珍实话实说,“施行数月,但具体是何用处,实在没看出来。” 韩腾淡然一笑,“那是一张预防军队营啸,助力夜袭的方子。” 第1222章 不会练兵 韩腾的话语虽显夸张,却非空穴来风,字字句句皆有事实依据作作支撑。 一旦夜盲之症状得到缓解,军士夜能视物,就不会因为异常惊吓而应激杀人,才能支撑起一场场夜袭。 卢自珍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一反常态,变得异常凝重。 三人愕然发现,这位南衙着名的摆烂将军,一旦收起那张笑脸,身上竟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杀气,仿佛战场上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卢自珍正色道:“韩大将军何时开起玩笑了?” 营啸,是笼罩在每支军队头上的乌云。 若能解决,卢自珍简直不敢想,他上了战场,会有多“放浪”。 转念一想,右武卫的辉煌战绩,不就是一场又一场夜袭支撑起来的么。 薛曲解释道:“韩大将军虽有夸张,但有七成是经过证实的。” 语带深意,“不然自珍兄以为,左武卫的三千江南精锐是怎么来的?” 卢自珍呐呐道:“不是荣国公为他儿子……” 是啊,孙文宴就算要为孙安丰铺路,兵马也该交给右武卫。 平定杨胤之乱,右武卫损失不比左武卫,但也是损兵折将。 时人多将左右武卫混做一谈,但他们只是同样效忠吴岭,主事的人截然不同。 韩腾慢条斯理道:“荣国公比我们占便宜,江南大营有舟楫近河海,比我们城里城外搜罗内脏苋菜便宜多了。” 那时候吴岭“卖”的是缓解夜盲的方子,若包装成预防营啸,身价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卢自珍记忆力极佳,确认他手上那张方子,没有鱼虾等物。 也就是说,这份方子分南北不同版本。 卢自珍客套道:“多亏了王爷厚待左御卫。” 韩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从袖中抽出两本文书,轻轻放在卢自珍面前,“拿去吧,这些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卢自珍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吴越:“父王曾言,南衙诸将中,若论心思细密、把握机遇之能,无人能及卢大将军。” 卢自珍这个主将,能顶半个左御卫战力。 恭维到此为止,“但作为将领,有一个天大的缺陷——不会练兵。” 不是不擅,而是不会。 无论将官亦或军士,到他手上,基本不会任何提升。 左御卫在卢自珍主持下,只有“摆烂”一条路走。 左御卫时常打马球,除了卢自珍的个人爱好,也因为马球对抗中,能达到一点练兵的效果。 卢自珍一听这话,心有不适,但也知道不是吴越假冒名号,确实是吴岭所言,只能不自在地撇开头。 大将军也是要面子的,当面被人戳破短处,很有脸么。 薛曲笑道:“不用害羞,右武卫闹的笑话更多。” 不会招降已经是基操。 下巴微微扬起示意,“现在你的问题解决了。” 卢自珍急忙翻开文书,是段晓棠最开始写的两节,队列和体能训练。 这些内容经过实战演练及多位将领的精心打磨,已臻完善。 卢自珍是行家里手,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价值所在。 薛曲感慨道:“范二照着都能练兵,自珍兄,你更不在话下。” 拿人手短,卢自珍只微微抿唇,不计较把他和范成明放在一起比较,这么“侮辱”人的行径。 卢自珍试探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不用探究真实性,只要看过几卫的训练,全部合得上。 吴越淡然道:“诸卫将官合力所着。” 韩腾配合道:“你现在手指按着这行,是范大添的。” 卢自珍面上附和道:“原来如此。” 实际上并不信。 文为心声,这两册兵法迥异于当前的行文和训练方式,无不指向,它最初的骨架,来自于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右武卫里,这样的人可不多。 卢自珍小心翼翼地将册子塞进袖子里,到他手上,旁人别想再拿回去。 含笑道:“今日本是来送行,世子一路保重,长安诸事无需挂念。” 言罢,又转向韩腾与薛曲二人,诚恳地道:“往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韩腾客气道:“老夫年纪大了,你与维颖年纪相仿,自该常来常往。” 有三位实权大将军鼎力支持,吴越离开后,南衙的局势不会有太大的动荡。 更多的话无需多言,卢自珍比范成明有节操多了。 至少在他把前两册操典练完之前,不会反水。 但有一记警钟,薛曲必须先敲上,“自珍兄,左御卫的将官松散惯了,可得好生调教。” 新操典的核心之一就是纪律,和左御卫长久以来的散漫作风天生犯冲。 卢自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终究要为他这么多年的放任自流付出代价。 加之现在是冬天,训练难度和成本攀升。 左御卫的崛起之路,注定比其他卫更艰难。 卢自珍坚定道:“多谢薛兄提醒,我明白了。” 边景福焦急地等在帅帐外,不知里面究竟在密谋何事。 见到卢自珍满面春风地走出来,忍不住上前询问:“大将军,有什么好事?” 卢自珍得意道:“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转而问起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之前让将官们养的猪,养得怎么样?” 边景福一愣,期期艾艾道:“后头没过问,半年也长不大呀!” 以为卢自珍想吃自家大营养的猪。 卢自珍从这件小事中,便看出了大营中的懒散之风盛行,不禁暗暗叹息任重而道远。 边景福提起另一件事,“大将军,庄三要将右武卫存的冬菜和柴火折出去。” 接下来近半年时间,右武卫都将是一座空营。 东西留着也不会下崽,不如拿来换点有用的。 卢自珍:“他要折些什么?” 边景福:“冬衣、药材。”都是并州能用上的。 “问了好几个卫,右屯卫过了就是我们。” 不是右武卫的东西不好销,而是他们豪富,东西太多。 其他卫不可能一家吃下来。 光为了烧炕准备的柴火,一家就抵几家的量。 诸卫各有份例,缺额并不大。 庄旭现在吃点小亏,把物资变现,往后由得他们是自用或是转卖。 卢自珍想起那张神神叨叨的菜谱,左御卫平日伙食以粟米为主,蔬菜并不多。 吩咐道:“营中冬菜,按人定量,每人日半斤。” 边景福领命而去,寻庄旭商议交易细节。 右武卫现在诸事皆忙,双方议定大致价格,若觉公允,即刻成交。 第1223章 马车入营 先把东西送过来,庄旭写个条,注明取哪几个菜窖、柴棚的东西,过几日自带人来搬。 竟有一点做无本生意的快感,一座空营,如入无人之境。 “抢劫”右武卫大营,谁敢想! 边景福套近乎道:“庄三,你们营里平日拿内脏的渠道,也说一说!” 庄旭状似为难道:“刚才都告诉元长史了。” 边景福显然不信,眉头微皱,质疑道:“他右屯卫能消化得了?” 庄旭胸有成竹地回答:“冬日又放不坏。” 边景福:“庄三,我和范二可是过命的交情。”过谁的命暂不提。 “你还跟我外道!” 庄旭似乎被迫得无法,松了口,提笔在纸上匆匆写下几个地址和姓名,“这样总行了吧!” 长安南衙诸卫中用相同食谱的,如今只剩右屯卫和左御卫。 不分给他们,又能怎样,留着也无用。 不如顺水推舟,还能得个人情。 至于到并州伙食问题怎么解决,走一步看一步。 前两批队伍的军士,每人发了双份的冬衣。 段晓棠向将官们宣导,“头脸脖子都用衣裳围住,露出眼睛鼻子即可。” “有手套的戴手套,没有手套的用衣裳缠住双手。” “膝盖上能多加一层,就多加一层。” …… 曹学海附耳道:“娘子们到营外了。” 段晓棠点点头,再和将官们道,“记得和军士们交代清楚。” 平白冻伤遭罪不说,因此减员更不值得。 祝明月一行人到达右武卫门前时,见一群家眷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往里递送行李。 陈灵芝身后有两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事无巨细地同庄旭交代,“姐姐身子沉重,就不来送行了。” “车上都是二郎交代,要带去并州的东西,他和大哥的衣饰日用都在里头。” 庄旭往后扫一眼,车架上装得满满当当,四周被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看不出具体内容。 陈灵芝:“时间紧,来不及准备吃食,左右到了并州,不会有人亏待他。” 路上也赶不及了。 庄旭招招手,身后走出几个军士,就要卸车。 陈灵芝连忙阻止道:“不用卸,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带去并州吧!” 庄旭:“行。” 陈灵芝着重交代道:“车上的东西我和姐姐归置好了,千万别再加其他的,就这么原原本本地赶去并州。” 庄旭不厌其烦道:“行。” 左右范家家大业大,不在乎几辆马车。 不远处武俊江也在同家人交代,“过年不许武四回来。”记仇! 靳梅英提醒道:“你最好写信和兄弟们交代一声。”她哪说得上话。 武俊江挠挠头,“我这……”哪来的时间写信。 “行。”左右离过年还有几个月。 再说道:“孩子们拘紧些,读书习武不能懈怠,别和那些调皮捣蛋不学好的玩。” 靳梅英连连道:“我一定看紧了他们。” 武俊江再和旁边一位花信之年的女子说道:“华清早上出发,时间急,除了两身冬衣和干粮,其他都带不上。” “你回家收拾一份行李,送到营里来。若有不明白的,就让你姑姑教你。” 靳月灵连连点头,“我明白的。” 林婉婉在围墙的一个角落里发现姚家人的。 姚南星此时仍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睡得半梦半醒间,姚壮宪匆匆赶来,告知姚南星即将与他和林婉婉一同出诊。由着往常出差的经验,指点姚家人收拾行李。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右武卫大营外时,姚南星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林婉婉缓步上前,将一身男装的徒弟搂在怀里,同姚南星的父母保证,“放心,我一定将她好好地带回来。” 照理说哪怕出远门,有亲叔祖和师父照应,也不该多忧心。 但旁边是一座军营,结合姚壮宪过往的行医经历,很难不让人想多…… 林婉婉:“把南星的行李搬我车上去。” 姚壮宪将侄孙女送到新马车上,悄声透露,“随行的还有两位皇上指派的太医。” 林婉婉轻轻点头,“嗯。” 师徒俩坐在一处,姚南星双手紧紧拽住衣角,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做什么?” 林婉婉说谎不打草稿,“河间王有一位心腹爱将,在并州城受伤,花费重金请我们去治伤。” 回到本专业上的问题,姚南星就没那么紧张了。 如果忽略掉她们即将要进的是一座军营。 林婉婉提醒道:“这一路上无论饮食,还是其他方面,都不要落单。要么叫上我一起,要么我让可信的人陪着你。” 姚南星重重地带头,“徒儿明白。” 段晓棠在营门口迎接众人,说道:“一路上,广富会陪在你们身边,有事便叫他去做。” 林婉婉点头道:“嗯。” 转头对留守的其他小伙伴道:“我和晓棠都走了,你们在家里可不要太想哦!” 笑容中带着几分俏皮与不舍。 祝明月不屑道:“你们走了我正好清净,去花果山散几日心。” 段晓棠:“家里的事全靠你们了。” 祝明月挥挥手,“进去吧!” 林婉婉带来的几辆车,经过军士检查质量都不错,不至于跑到半路散架,不用另外换车。 林婉婉和姚南星成为第一对以女子身份踏入右武卫大营的女人,虽然她们穿的是男装。 两人被编入幕僚和太医的联合队伍,这群人大多无法坚持长途骑马,只能依靠马车出行。 姚壮宪感慨道:“若是天气晴好,骑马也无妨,一直憋在马车里才是难过。” 似他这种常跟着贵人出行的太医,骑术反而比医术更重要。 当然比较的对象,不是沙场搏杀的将士,而是太医院的同行。 林婉婉等人入营后不久,又一辆四匹马牵引的马车驶入大营。 长安等级严明,肆马驾车为亲王。 陈灵芝眼尖,瞧出车架上的徽记,“王府的。” 河间王府中人丁不旺,吴岭远在并州,吴越在营中。 那马车装饰奢华,显然是为城内出行而备,不可能随吴岭远赴并州。 车里会是谁呢? 马车停在帅帐之侧,吴越将写信写得僵硬的手放在唇边轻哈热气,让双手更暖和一点,随后踏着车凳步入车厢。 第1224章 兵马出营 马车外悬挂的御赐金铃随风摇曳,每一次轻触都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宛如天籁之音。 车内每一寸空间都被精心装饰,用昂贵的丝绸层层包裹,连不显眼的窗棂边缘都镶金嵌宝,闪烁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车厢中间,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驱散了外界的严寒,使得这方寸之地仿佛置身于春日的暖阳之下。 杜和儿今日,也是托宝檀奴的福,才有资格坐上这辆马车。 吴越轻轻推开马车厚重的门扉,用身体挡住外间的寒风,慢慢挪进来,从杜和儿手上接过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宝檀奴。 宝檀奴往日都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活动,今天乍然被裹上厚厚的衣裳,只觉得四肢活动不便。 小手小脚不住地乱动,好在她的指甲被细心修剪,才没给吴越脸上挠出血道道来。 吴越右手轻轻抚摸着宝檀奴稚嫩的脸庞,最终停留在她颈间那枚温润如玉的项圈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轻声细语,说道:“待祖父归来,再给宝檀奴一个项圈。” “金、玉、宝石、珊瑚、珍珠……我们宝檀奴喜欢哪样?” 宝檀奴仿佛听懂了父亲的话,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回应着,那模样仿佛在说我都要,都要。 杜和儿由着他们父女亲香,心中五味杂陈,沉默半晌方才道:“世子,没有什么要交代妾身的吗?” 吴越:“谨守门户,照顾好宝檀奴便是。” 想了想补上一句,“事若不决,寻范大夫人和祝娘子商量。” 杜和儿既非正室,又没有生下子嗣,自然管不到外头的公事。 能处置的也就是一些涉及内宅的事务。 俞丽华和祝明月的名声,杜和儿自然听说过。 南衙诸多女眷中响当当的人物。 杜和儿思量如何与二人拉近关系。 吴越发现宝檀奴一直往窗户的缝隙瞧,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问道:“想下去玩玩?” 宝檀奴没有言语,但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吴越轻轻抱起女儿,为她披上更加厚实的披风,缓缓走下了马车。 杜和儿伸出手时,已经阻止不及了。 父女俩站在马车侧面,眺望着远处不断调动的兵马。 吴越单手抱娃,手指向前方,“他们即将跟随父亲去并州。” “那里的雪,比长安大多了。” 下巴轻轻靠在宝檀奴脑袋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今年不能带你看花灯了。” “到时让祖父带你去,我会和他说的,他该带你去看一次……” 宝檀奴似懂非懂地望着吴越,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时而望向远处的人和马,时而怔怔地盯着吴越的脸庞,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几颗小米牙组成的“有齿”笑容,瞧着天真又无邪。 吴越不厌其烦地同女儿交代,“父亲我不在家,没人给你撑腰。” “千万不要调皮惹杜夫人生气,往后王府里她最大。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懂么?” “调皮,也要等到我与你祖父回来再说……” 帅帐周围人来人往,忽然一辆王府规制的马车驶进来。 英雄气短不短不知道,但儿女一定情长。 孰料吴越上去一会,真抱下来一个女儿。 韩腾从门口看见这一场景,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吴岭和吴越待儿女的态度,天差地别。 吕元正本不想出头做“恶人”,但大事当前,不得不上前打断温馨的父女相处场面。 “世子,出城道路已经清好,可以出发了。” 吴越点点头,转身将宝檀奴送回马车,说道:“回吧!” 杜和儿含泪道:“世子保重!” 华丽无比的马车,只在大营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又在风吹金铃的“叮铃铃”声中离开。 吴越转身走到帅帐门口,同韩腾告别,“大将军,我出发了。” 韩腾眼中闪过一丝湿意,“七郎,替我向王爷问好。” 吴越点头应道:“嗯,大将军保重。” 韩腾喉头一梗,“七郎,也保重。” 王旗与将旗迎风飘扬,三千余人在无数人的注视中离开大营,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晁瑜英牵着年幼的儿女,泪珠儿止不住掉,才团聚多久啊! 她畅想过多少次,这个年该怎么过。依老家的风俗还是照长安的习惯…… 梅春儿捏着手绢给她擦眼泪,“别哭了,迎风掉眼泪伤身。” 晁瑜英抽抽鼻子,“不哭,我不哭!” 祝明月见状上前说道:“别在这里吹风了,快回家吧!有事就去家里找我。” 别家不用多担心,都是长安多年的坐地户,就这几家刚入京的,根基单薄,需要多照应一些。 庄旭从远处向祝明月打手势,示意有要事相商。 祝明月缓缓走过去,问道:“何事?” 庄旭:“知道上午家里忙,没敢打扰。” “这次拔营实在匆忙,许多物资准备不足。还请祝娘子帮忙筹措一二。” 祝明月:“哪些?” 庄旭从腰间摸出一张清单,“冬衣、毡毯、药材、肉干……”大头的武器和粮草反而不缺。 祝明月见纸上只有名目,问道:“数量呢?” 庄旭压低声音报一个,祝明月用铅笔在后面记一个。 祝明月丑话说在前面,“一天时间,未必能采购到足够数量,而且价格高昂。” 庄旭坚定道:“都不是问题。” 如今右武卫相当于背水一战,成则成,不成也不用谈往后了。积累下来的钱帛留着也没用。 庄旭:“东西先存在万福鸿,明日午间金辉去结账。” 祝明月答应道:“好。” 随后她将纸张对折一撕为二,分别交给戚兰娘和赵璎珞去筹措所需物资。 第1225章 没法拒绝 左厢军的人马出发后,右屯卫和左御卫运送交换物资,以及朝廷划拨的车马,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入右武卫大营,送来必要的给养与装备 庄旭抓来几只将官清点,优先保证明天出发的大部队。 韩腾坐在宽敞明亮的帅帐中,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炭火上。 声音里有独属于的老人疲惫,“都要走了!” 大营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但两日后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都将是过眼云烟,变成一座空营。 他已经老了,不仅无法率军出征,连坚守大营都有心无力,甚至不知能不能坚持到他们归来。 韩腾略显浑浊的眼睛审视般望着下首处置文书的吕元正,终究还是差点火候。 吕元正猜韩腾又犯了一些老年人常犯的伤春悲秋毛病。 待他们都离开后,这口心气千万不能泄。 默默组织一番语言,说道:“大将军,方才薛大将军同他的长史说,火炕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从右屯卫挪些人过来住。” 韩腾闻言,立时腰不酸眼不浑,中气十足道:“他做梦!” “除非把人全上右武卫兵册!” 右武卫的炕,只有右武卫的人能睡。 别看一两个时辰前,韩腾和薛曲还是围绕在吴越身边的亲密战友。 如无意外,接下来一二十年,两卫都会是战场上坚定的盟友。 但这绝不妨碍,在某些“原则性”问题上,韩腾和薛曲叔侄明算账。 没人能白占他和右武卫的便宜。 韩腾忽而低下头,语气中说不出的怅惘,“费了好大功夫盘的火炕,一天都没住上!” 再抬起头,郑重对吕元正交代道:“和庄三说一声,往后别那么抠唆,柴火不够再去砍便是。” 吕元正闻言点头称是。 韩腾重复道:“记得和他说。” 吕元正:“末将记住了。” 帅帐内没有旁人,韩腾和吕元正说几句知心话,“到了并州,你就是右武卫的主将,对上谨守本心,待下宽严并济。” “打仗的事,你不用替那群混账操心,多帮他们挡挡明枪暗箭就成。” 右武卫有南衙资格最老的大将军,但因为各种原因,将官年龄平均下来却是最年轻的。 大部分不超过三十岁。 本心不坏,就是时不时闹些幺蛾子。 吕元正垂首道:“末将明白。” 韩腾叹息道:“你在南衙多年,该懂的都懂。” 吕元正的年纪资历,既是他的优势也是劣势。 年纪大了,没办法和年轻人打成一片。 吕元正再年轻十余岁,和武俊江、宁岩同龄,在大将军位的竞争上,绝对拼不过二人。 遑论更年轻的段晓棠。 韩腾继续道:“有时候像范二那般,只爱富贵名位不担事,日子也自在。” 吕元正往后担任右武卫大将军,麾下将领能征善战,势必在南衙掌握不小的话语权。 但成于此也败于此,手下的将官都太有主意,势必要侵占他的权威。 宁岩是个厚道人,不会主动为之。 但段晓棠和武俊江年轻气盛,为了强军练兵,未必会顾虑吕元正的意见。 尤其二人因为范成明在中间牵线搭桥,隐隐结成一片。 而吕元正的副将宁岩,并不在乎右武卫主将是哪一个。 所以,吕元正脚下是空的。 右武卫拢共几个正式将领,没有一个真正偏向他。 待麾下将官羽翼丰满,被架空是必然结局。 韩腾委婉劝吕元正接受数年后,这个或许有些“难堪”的结局。 千万不要学元宏大排除异己,那样是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吕元正心明眼亮,听懂其中的暗示。宽慰自己,总归有十来年风光的好日子。 说道:“大不了末将往后和卢大将军一起打马球。” 他年纪大,还能从容地退下。 韩腾消弭了一场潜在的纠纷,愉悦不已。笑道:“他现在可没空打马球。” 忙着呢! 吕元正不明就里,卢自珍不打马球还能干嘛,咸鱼翻身还是咸鱼! 除了晒得透点,没其他区别! 韩腾指点起在并州的行事,对外不用担心,关键是对内。 “范大忠心毋庸置疑,但他的性情太过强势,王爷能压得住,世子却差一点。” “万一发生冲突,软的让范二去劝,硬得让杜茂公出头,他如今也是大将军。” “你别愣头青地第一个跳出来,连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吴越和范成达都不怀疑对方的心思,但性格磨合是个大问题。 尤其吴越和吴岭的风格几乎南辕北辙。 杜松脾气也硬,但没硬到范成达那份上,又是右武卫出去的,知根知底。 吕元正见韩腾没提及半点,吴岭能居中调和的话,结结巴巴道:“王爷他……” 韩腾眼睛望向别处,“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话音一转,“老夫比王爷年长十来春秋,不也硬朗着吗!” 距离太平坊不远的万福鸿,往常平静的办公区和库房,今日热闹无比,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交易市场。 最先盘的肯定是自家产业,只要沾边的,赶紧把存货送过来,其次是万福鸿的合作商家。 需求量大,结账快,谁不上赶着,唯一的缺点就是时间紧。 赵璎珞搜刮完济生堂的相关药材,只留了一点底,让他们应急,但缺口依旧巨大。 不得不做一件违背原则的事,让几个小徒弟中断学习,去找家长报信。 只要把相关的药材送去万福鸿,至少比市场价高半成,先到先赚! 连郑、郭两位大夫,都瞅着没病人上门的空当,去联络常合作的药材商人。 以至于偌大的济生堂,一时之间竟只有一个小药童杜若昭撑门面。 顾盼儿沉迷于绘制规划图,零星听说林婉婉出外诊了。 等再进济生堂大堂,见杜若昭孤零零一个站在被“打劫”过的药柜后面。 赵璎珞手中握着清单,用铅笔轻轻在后面划上一横,示意已经办了,但尚未完结。 顾盼儿问道:“婉婉去哪儿了?” 赵璎珞镇定道:“出外诊去了,地方有些远,来回一趟至少一个多月。” “盼儿,这期间麻烦你多照应着花想容。” 顾盼儿惊讶道:“那么远?” 赵璎珞诚恳道:“给钱太多了,没法拒绝。” 第1226章 道观道士 顾盼儿情不禁道:“这得给多少呀!” 不否认林婉婉医者仁心兼是个财迷,但另一方面,她也贪图享受,好逸恶劳。 多少金子,才能让林婉婉千山万水地折腾。 殊不知,赵璎珞的重点是后半句话。 罗满为自从在万福鸿接到订单后,几乎是飞奔回曲江池边的作坊,忙碌地调集货物。 祝明月只说有个北边的大客户要酒,罗满为也不多打听,总归是东家拉来的大单子。 迅速召集了作坊内的伙计们,“动作麻利点,把库房里的存货都搬出来!” 一声令下,众人便忙碌起来。 杏花村试验酿制的酒水种类繁多,但客户偏偏对地瓜烧情有独钟。 罗满为瞧见酒坛上的只有地瓜烧三个字,略显孤单。 吩咐伙计,“取笔墨来,在酒坛上添上长安杏花村几个字。” 这是让北方客人了解他们的好机会。 写得手腕有些酸痛,琢磨着该效仿步步糕,刻个章,往上一盖,轻松了事。 罗满为分两趟,押着十几车酒水送去万福鸿的库房。 戚兰娘在清点货物时,注意到最后三车与众不同的装酒容器,问道:“怎么这些用的是木桶?” 罗满为笑着解释,“这是特制的松木桶,长途运输中不怕磕碰。”能更好地保护酒水。 祝明月去行营探望段晓棠时,特意带了几车精心准备的酒水,尽管一路上小心翼翼,还是有两车陶制酒坛在颠簸中破碎了。 长途运酒,实在经不得磕碰。 罗满为继续介绍其他优点,“松木桶储存的地瓜烧,味道更加醇厚猛烈,最受北方汉子喜爱。” “喝起来的味儿像是松树林里吹过来的风,松香醺头。” 别看他送过来的只有地瓜烧,经由不同容器盛装,已经变成两种酒。 戚兰娘琢磨道:“能全换成松木桶么?”还是担心路上磕碰造成的损失。 罗满为搓搓手,为难道:“作坊里木桶存货不多。” 旁人难道不知道木桶比陶酒坛经撞防摔么,还不是因为成本高。 一个木桶能换大半车陶坛子。 这次知道是远行北方的商队,所以特意准备两种不同风味的地瓜烧,给新客人品一品。 戚兰娘仔细查看了清单后,发现松木桶装的地瓜烧,比其他酒略贵一些,显然是加上了木桶的成本。 罗满为继续道:“有些外地客商会用猪皮装酒。” 将猪宰杀后掏空内脏,缝革为囊。 “滋味有些微妙,有些人能接受,有些人就觉得是坏了。” “作坊里倒是存着几副猪囊。” 既然罗满为都说味道奇怪,戚兰娘也不强求,查看入库后,开了收条,“两日后来取钱!” 罗满为脸上都快笑开了花,“好嘞。” 戚兰娘另在纸上写下数个酒品名字数量,交到对方手上,“送到家里去,五个松木桶总有吧!” 这是给段晓棠准备的,在并州的冰天雪地里待上几个月。 哪怕段晓棠本人不喝,也能拿来招待同僚。 罗满为豪气道:“别人没有,戚娘子你这必须有。” 与此同时,陈二维见隔壁铺子的王开阳出来进去,忙得脚不沾地。 羡慕不来,谁叫人家的货品正对路呢。 趁人喝水歇口气的功夫,连忙问道:“你是把库房里压箱底的东西都倒腾过来?” 王开阳大大方方道:“祝娘子说了,七八成新的都要。” 陈二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不好奇她拿那么多冬衣作甚?” 王开阳慢慢抬起眼皮,问道:“你想说什么?” 陈二维神秘兮兮道:“右武卫北上了!” 祝明月要得这般急,十之八九是给右武卫准备的。 换言之,她插手军需。 王开阳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只要把钱赚了就行。” “时间太紧,不够我把附近几个县城的存货调来。” 难道他们没在祝明月手里拿过货吗,只是默契地不问来历,现在自然也不问去处。 大部分收购业务都分派给戚、赵两人,祝明月得以在办公室里处置另一些事。 “调派些人手,在山里寻一个清净地方,修一座道观。” 李、刘二人一头雾水,但祝明月各种奇奇怪怪的主张多了去。 道观,不算出格。 刘匠人试探问道:“娘子对这道观,有何要求?” 祝明月坚定道:“深山藏古观,清净得自然。” 李匠人追问:“需要建多大呢?” 祝明月思索片刻,“两三进大小,俭朴即可。你们看修在哪里合适。” 李、刘二位匠人在花果山盘桓多日,对其山水地理了解颇深。 刘匠人掏出随身带的图纸,在被圈出来的地块边缘指出一块位置,“娘子,你看此处如何。半山腰处,地势平坦,东行百步有山泉溪流。” 先把最重要的地方说清楚,祝明月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水。 接下来说的就是“边角料”的东西,“此处西北乾卦高大饱满无破损,以山为龙以水为虎,水绕山环藏风聚气。” 泥瓦匠若想往高端里做,必须懂点风水。 哪怕东家本人不在意。 但既然修的是道观,必须讲“规矩”。 祝明月对风水只懂一点皮毛,看重的是这片地方“清净”。 “麻烦刘师傅画图纸,李师傅联系材料,三天后开工。” 李匠人惊讶道:“这么快?” 祝明月坚定道:“前庄的工程可以放一放,先把道观修起来!” 李匠人迟疑道:“木工方面……” 只要材料齐全,房子修起来快得很。万福鸿二、三期工程早就做完了。 现在只有周木匠带着一群徒子徒孙在这哼哼哧哧地做木工活收尾。 泥瓦匠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能做,大不了关键节点让成熟的大师傅上。 但培养一个合格的木工,至少需要一二十年。 祝明月:“万福鸿马上完工,我会让周师傅先挪一队人马过去。” 绝不会让门窗问题,拖累道观的建设。 决心不可谓不坚决。 李匠人重重地点头,“行,我俩这就回去准备。” 祝明月按摩太阳穴,琢磨着接下来的事务该怎么安排。 不多时,陈牙人被请进来。 陈牙人接到通知的时候,还在想祝明月想要什么,买房、买地还是买人? 孰料都猜错了。 祝明月直言不讳道:“找两个会炼丹的道士。” 第1227章 第一个夜 陈牙人着实没想到,这次又是新领域。 但对他而言不是问题。 陈牙人先问清楚具体需求,“除了炼丹一条,娘子有没有其他要求。” 祝明月:“人老实,话不多。” 这话耳熟,往常听不少走街串巷撮合姻缘的媒婆说过。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祝明月口中听闻。 往深里琢磨,祝明月的要求就是,身家背景单薄好拿捏,能保守秘密。 陈牙人心中有了计较,缓缓开口道:“娘子,这人寻觅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他在宗教界没多少人脉,方外之人也不能直接买卖。 祝明月还要求有一技之长。 祝明月给出期限,“一个月。” 道观还没修起来,招聘期有的是。 陈牙人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可以。” 心中盘算,半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他把长安周边的道观跑一遍,那些外地来挂单的落魄道士,更是重点关注对象。 祝明月的待办事项划去两条,待道观落成,炼丹的道士入驻。 她就带着粮食放大器过去,一边看他们“炼丹”,一边爆米花。 段晓棠当时造了好几台,要不给她行李塞一台,在并州也能有爆米花吃。 天气转凉,白秀然不再把徐六筒抱出来当道具,径直找来万福鸿。 坐在祝明月的办公室,不无怅惘道:“晓棠就这么出发了。”还没来的及送。 祝明月垂眸道:“军情紧急。” 白秀然质疑道:“突厥真的要南下?” 祝明月反问道:“你也读过兵书,觉得呢?” 白秀然:“除非突厥遭遇前所未有的祸患,才会在此时南下求活。” 吴岭立站在并州城头,谁都晓得那是块硬骨头,啃不动还崩牙。 白秀然话音一转,“所以朝廷打算明年春天对突厥动手,才会此时让右武卫北上做前置工作?” 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若加上南衙四卫,与全盛时的并州大营相差无几。” “但还是有些奇怪!” 心中疑云一重又一重。 吴岭旧伤复发的消息瞒得紧,至少没有流传到白秀然这一层面上来。 祝明月甚至不敢在白秀然面前提一句,林婉婉也一起离开了。 旁人不清楚,但白秀然一定会联想到并州某位大人物患病。 再结合右武卫和吴越突然北上,吴岭的健康状况就包不住了。 并州太远鞭长莫及,但长安一定生出风波。 就让他们先把思路转向明年北征突厥该怎么分一杯羹。 给吴越留出时间窗。 见祝明月这儿问不出所以然,白秀然转向他处,“军队出征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吗?” 毛皮冬衣在常规范围内,但酒、姜等物有些超脱想象了。 从办公楼上可以看到库房的进出。 祝明月此刻大张旗鼓地收购,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祝明月:“料敌以宽,有备无患。年都得在并州过,索性连年货一起准备了。” “右武卫家大业大,肯定想过得好点。” 白秀然:“并州亦是大城,千里迢迢运过去,不大划算。” 祝明月:“先去的两卫,秋日出发,原本没打算在并州过冬。” 并州这些年空饷严重,库房哪怕有存货,供应两卫也吃紧。 以朝廷的配发标准,只能保证军士不被冻死。 白秀然“知错能改”,“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到底不曾真正有过军旅经历,遑论了解琐碎无比的后勤业务。 但天底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和主持中馈差不多,只是更复杂而已。 白秀然笑道:“难怪说,右武卫舍谁都不能舍庄三。” 庄旭背后还多亏有祝明月撑着。 祝明月开玩笑,“除非他们想喝西北风。” 这边小姐妹其乐融融,那头林婉婉和姚南星师徒俩苦不堪言。 往常不是没乘过马车,她们还曾亲自赶着马车去四野庄上种药。 吹着小风,唱着小歌,一路好不自在。 马车在城内行走时还好,一出城简直飞起来,人在车厢里根本坐不稳。 非得抓住点什么才能不摔倒。 林婉婉这时候知道,袁家兄弟逃命时的淤伤是怎么弄出来的了。 临到晚上扎营时,他们已经距离长安百余里。 疲惫不堪的师徒二人几乎是在瘫软的状态下奔向了旁边的空地。 “哇”的一声,大吐特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吐完之后相互搀扶着走回车厢旁,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去了。 说是扎营,实际上没几个营帐立起来。 李开德在前边指挥军士将辎重车围成一圈,里面燃起熊熊的篝火取暖,外面则用车队形成一道天然的挡风墙。。 离开长安的第一晚,露宿荒野。 姚南星心有戚戚道:“师父,我们以后还是骑马吧,别再坐车了!” 林婉婉苦笑,“我俩骑马能赶得上大部队吗?” 她俩的骑术仅限于散步,策马奔腾只会哇哇大叫。 若叫旁人带她们,马匹上坐两个人,跟不上速度。 于广富取来一个水囊,说道:“林娘子,漱漱口。” 林婉婉有气无力道:“谢谢。” 高高举起水囊对着嘴巴灌了一口水,再递给姚南星。 “噜噜!” 随意在嘴里漱几下吐掉,总算好受了一点。 姚壮宪先照料另两个同样不适应地太医院同僚。 这两人随便哪一个,都比林婉婉、姚南星加起来年纪大。 真折在路上就不妙了! 姚壮宪捏着一个荷包跑过来,问道:“感觉如何?” 林婉婉随意用衣袖擦一擦唇边的水渍,神情略显萎靡,“晕车,吐一场就好了。” 倚靠在车辕上,“吃药也不顶用。” 姚壮宪将荷包递过来,“明儿试试我的药,苦是苦了一点,但效果不错。” 林婉婉那玩意,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糖。 第1228章 再次渡河 林婉婉暗自揣测,姚壮宪的药,究竟是真有奇效,还是他早就习惯,所以这会状态才这么好。 现在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双手接过,轻声言道:“多谢。” 段晓棠端着一个竹碗过来,“来,喝点姜汤。” 林婉婉接过,一碗辣辣的姜汤混合口中的苦味,恨不得立刻投胎去。 师徒俩身体不适,吃不下任何东西,段晓棠见状也无法,只能让她们先回车上休息,饿了就啃干粮。 没有固定的营帐,师徒俩再不乐意,也只能回到那个充满不愉快记忆的地方。 次日出发前,吃了姚壮宪的药,吐倒是不吐了,但那味道实在太苦,如同重锤击打味蕾,将七情六欲全压下去。 生无可恋。 林婉婉终于和另外两个太医打了照面,都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林婉婉心想,还不如给我一碗迷药,一路睡到并州,省得遭这些罪。 许是适应了两日,几人还能围着篝火,用林婉婉带来的小铁锅,煮上半锅白粥暖胃。 林婉婉喝下半碗粥后,空荡了一天的胃,终于有了一丝满足感,也有了说话的力气。 半开玩笑道:“姚太医,你的药后劲太大了!” 姚壮宪理直气壮道:“那是我特制的舟车丸,专为长途跋涉之人所备。” 林婉婉半靠在姚南星身上,回忆姚壮宪推荐时的言语,质问道:“只苦了一点?” 她们苦了一天。 在座都是行家,且不似林婉婉瘸了一条腿。 齐和昶同样吃了姚壮宪的药,分辨药材道:“这药是小柴胡和左金丸合方,另加了当归、白芍……本该微甜微苦。” 质问道:“姚太医还加了哪两味药?” 巫德庸在一旁随手拨弄着柴火,淡淡地说道,“齐太医既已言明缺了两味,其中一味必定是黄连。” 指着姚壮宪道:“你们这些疡医啊……”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擅长配药,就不要配了。 围观高手过招,林婉婉师徒俩一脸懵逼。 她俩顶多猜里头有黄连,并非来自医学知识,而是常识。 姚壮宪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就说你们现在清不清醒吧!” 一句话将众人堵得哑口无言。 齐和昶:“到白芍就差不多,再往后画蛇添足。带来的那点效果,不足以抵消它的苦处。” 能用舟车丸的多是出行的贵人,谁愿意吃这些苦药。 姚壮宪点头道:“往后改了方子便是。” 再问道:“明天还要么?” 现在在路上,万事不便,能用的只有原版配方。 众人齐齐摇头,一来望苦却步,二来自觉适应了旅途的艰辛。 齐和昶:“若还觉不适,可按合谷穴、膻中穴缓解症状。” 林婉婉应道:“多谢齐太医指点。” 都说同行相轻,一众人等都吃技术饭,在朝在野论官职只会显得浅薄。 但齐和昶说话的时候,另外两人都格外尊重。 显然公认他的医术最高。 两位太医对林婉婉出现在队伍中,同样有些诧异。 一介女子随军同行,非是歌舞乐姬,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医者身份。 齐和昶、巫德庸是皇帝指派的,林婉婉却是吴越找来的。 应当是非常信任她的医术。 哪个大夫手上没有几个妙手回春的病例,无论林婉婉是疡医还是带下医,就冲姚壮宪把侄孙女介绍到她门下学习,就是一种认可。 评价一个人,有各种维度。 大夫无疑是其中最“势利”,最通人情世故的。 巫德庸眉头紧锁低声问道:“并州那边到底什么……” 话音未落,齐和昶当即打断道:“禁言。” 做大夫的,管住嘴比医术更重要,尤其他们的病患各个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吴岭的身体情况,连皇帝都不甚清楚。 所有人都以为他坚不可摧。 现实却往往充满变数。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吴岭或许能撑到他们赶到并州。 至于能不能救回来,还是未知数。 林婉婉只能从每天早晚和段晓棠的短暂碰面中,识别出有没有坏消息。 经过两三天的适应,师徒二人终于习惯了颠簸的旅途。 这时候他们已经出关了。 每日天亮便启程赶路,直到日暮时分才扎营休息。 真正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在车里看书没条件,抽背没人性。 师徒俩闷坐在车里,只能聊点八卦。 话题从杜若昭家被吓到不下蛋只能下锅的鸡,聊到了沿途的风景与见闻。 临到黄河岸边,队伍暂时结束闷头赶路的状态。 没办法,天堑当前,只能排队乘船渡河。 若再晚一个月,黄河彻底封冻,踏冰而行更简单。 吴越当初领兵平乱,几万人渡河花了三天。 如今三千人过河,少说耽搁半日,多少能让人缓一口气。 柳琬率领奴仆,在渡口支起大锅熬粥烤饼,为每一个过河的军士准备了一份热乎乎的餐食。 当吴越的旗帜出现在渡船船头时,柳婉不急不缓迎上去,拱手道:“见过世子、段将军。” 吴越瞧见渡口旁热火朝天的场面,说道:“此番多谢少琰。” 赶路途中,能有一顿热食饱腹,已是难得。 吴越也没想到,此生会再到河东。 柳琬连忙摆手,并不居功,“范将军打前站时,已有所提点,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从河东到并州一路,要么是吴越征战过的地方,要么是吴岭实际控制的区域。 让所经之处大族、官府供应一顿餐食,并不是多苛刻的要求。 在关中无法如此行事,全因他们要尽力低调,弱化右武卫和吴越北上的消息。 陈彦方细心地盛起热粥,搭配烤饼,恭敬地递到吴越面前,轻声道,“世子,请用。” 和军士所用,并无不同。 不曾将河东特意准备的珍馐饭食取来。 连段晓棠亦是同样的做派。 柳琬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揣测,两人不是要与军士同甘共苦,而是谨慎到极点。 思及此处,并州的情况更不容乐观。 悄声同吴越透露,“并州传来消息,王爷偶感风寒。” 点到即止。 说完匆匆离去,继续监督粥食分发。 吴越端粥的手微微颤抖,吴岭的病情压不住,才会抛出患风寒的消息。 段晓棠按住吴越另一只胳膊,沉声道:“冷静。” 吴越回望黄河两岸来往不断的渡船,“我们轻车简从赶去并州如何?” 段晓棠不得不说一句听起来十分冷酷无情的话,“你难道不明白,大将军为何安排两千前锋开路,三千精锐随行?” 甚至还有吕元正统帅的万余人马殿后。 第1229章 迎接队伍 吴越此去并州,最本质的动机,是顺利接过吴岭手中的兵权。 首要的前提,是他能平安到达并州。 吴岭的政敌、大吴反骨仔……太多人想要他的小命。 真要当孝子,吴越只带亲卫出行,能节省两三日时间。 别说有预谋的截杀,运气不好,遇上规模大点的土匪,都可能一命呜呼。 哪怕只是做无用功,也不敢赌百分之一的概率。 吴越端着粥碗手越捏越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片刻后,开口询问道:“还有多少兵马尚未渡河?” 段晓棠:“约莫千余人,大约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全部渡河。” 吴越默默地点头。 段晓棠随即转身,对随行的将官们下达指令,“让士兵们稍作休息,待全员渡河后,即刻启程。” 剩下的半日时间不耽搁,原先废弃的营地,繁华的城池,一概不停留。 目标只有一个——并州。 柳琬目送着吴越一行人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吩咐下人收拾好锅具碗筷,然后骑马返回城中,寻找柳嘉祯商议要事。 “伯父,河间王的病情恐怕不容乐观!” 冬日患风寒本是常事,但建立在吴岭多日不露面的前提下,难免有些欲盖弥彰。 吴越若大大方方地打着侍疾的旗号,反倒不会令人多想,偏偏冠冕堂皇地北上增援。 柳嘉祯对吴岭的生死并无太多关切,河东世家早已远离权力中心,长安的纷争与他们并无太大干系。 偏偏吴岭如今坐镇并州,轻乎不得。 并州大营、南衙诸卫、突厥,动乱、叛变、侵扰,哪一路闹将起来,对他们都是灭顶之灾。 柳嘉祯试探性问道:“秘不发丧?” 柳琬确定道:“世子队伍里,有不少大夫。” 年纪形容与健壮的军士截然不同,气质又与幕僚不尽相似。 若离得近些,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 是吴越从长安带出来的大夫,说不定其中还有太医。 由此可以推断,吴越暂时没接到坏消息。 柳嘉祯下定决心道:“让族人们回各处坞堡居住。” 突厥可能明年春天南下,但这个冬天并州能不能平安渡过,尚是未知数。 柳琬连理由都想好了,“今年大祭,该尽早筹备。” 柳嘉祯点头应允,“就这么办!” 心中忧虑不止,“吴七能否守住并州?” 哪怕吴岭逃过一劫,退居幕后,但以吴越的年纪资历,能否撑起错综复杂的并州大营? 不远处还有突厥人虎视眈眈。 柳琬难得说一句没头脑的话,“只望河间王能够教子有方了。” 范成明这个先行官,无疑做得极有头脑。 沿途打点不多,顶多保证后来者或午或晚有一碗热食暖肚。 不用精粮,杂粮即可。 供应三千过路军一餐,对地方而言,不算多大的负担。 虽然这个场景在林婉婉看来,有些像施粥。 经过两日的跋涉,右武卫终于抵达曾经战斗过的三州之地最后一站——文城。 寇嘉平作为文城县令,早已在道旁等候多时。 哪怕明知段晓棠不会做什么,仍心悸不已。 谁叫对方在他面前大杀特杀。 吴越边喝粥边问道:“文城现今情况如何?” 寇嘉平低头答道:“变乱之后,户口大降,即便重新量定了土地,也有大片荒芜无人耕种。” “县城附近亦有零星土匪出没骚扰百姓。” 吴越和段晓棠闻言皆面色凝重,以剿匪闻名的右武卫如今却无力再行剿匪之事。 除了让文城百姓出行注意安全,没有其他办法。 因为他们的郡兵主力,被抽调去了并州。 见两人神色沉重,寇嘉平解释道:“其实如今的情况,比下官当初预想得好多了。” 他都做好了文城平而复乱的准备,逃命的包袱一直备着。 现在只有些不成气候的土匪,已经是极好的处境。 段晓棠怅然道:“不该是这样的。” 尹金明上前禀告,“世子、将军,该出发了。” 吴越起身道:“走吧!” 一声令下,浩浩荡荡三千人,继续前行。 徒留寇嘉平原地感叹,“拢共就歇了不到两刻钟。” 他没有世家大族那般灵敏的耳目,朝廷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难道突厥人真要打进来了? 逃命的包袱,还是得准备着。 队伍行到离石附近,斥候回报,前方出现了一支约两千人的兵马,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孟”字。 段晓棠谨慎道:“金明,去前头看看。” 这该是并州派出来迎接的队伍。 段晓棠:“距离并州还有两日路程。” 不多时,尹金明便回来禀报道:“前方是孟将军。”身份确认无误。 孟章无疑是最适合出来迎接吴越的人。 但问题恰恰出在合适二字上。 孟章带着几名亲信,停在了大军二十余步之外的地方。 翻身下马,步行至吴越马前。 吴越双手紧紧握住缰绳,青筋暴露,默默等待对方开口。 孟章拱手行礼道:“末将奉命迎世子入城。” 吴越声音嘶哑,质问道:“孟伯文,你奉谁的命令?” 孟章缓缓抬起头眼圈微红,握在一起的手微微颤抖,唇角嗫喏几下,艰难道:“还请世子尽快入城!” 吴越身形微晃,陈彦方连忙上前不动声色地扶住人。 段晓棠撑住大局,命令道:“将车驾赶上来,还请孟将军上车,与世子细说并州情形。” 吴越眼下的情况,马是骑不得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摔下去。 段晓棠和孟章两人半扶半拽,将吴越架上马车。 两支队伍合为一股,三人坐在车中却齐齐无言。 吴越的声音仿佛是从心肺中挤出来的,低沉而艰涩,“父王……” 孟章只默默地点头。 吴越右手撑住旁边的靠墩,维持身体不倒,“究竟怎么回事?” 千头万绪,孟章不知从何说起。 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突厥攻城前夕,王爷旧伤复发,用猛药吊住了精气神。” “自延州归来后,便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并州大捷和吴岭病重难支的消息,前后脚到长安。 只怕他领兵去延州时,就预料到这一结果了。 “后来并州大营的人同样生疑,范大将军见瞒不住了,便照王爷先前的交待,推说是偶感风寒……” 吴越目光空洞,反复追问道:“若不用那剂猛药会如何?” 第1230章 由得他哭 范成达是大吴名将,各处准备妥当,由他全权指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但那是正常情况下。 并州什么鬼样子,各个心里都明白。对外又有突厥强势来攻。 若吴岭战前抱病,军心士气只怕立时就散了。 孟章低垂着头颅,“据太医所言,不用药或许能苟延残喘数月。” 这句话,如同寒冬中的一阵冷风,让人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吴岭会和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吴越双唇颤动,“出发时不是好好的么?” 孟章猜测缘由,“并州之事太耗费心力。” “世子若想知道内情,待到并州后,可询问范大将军和陈统领。” “我们是后来的,前情不甚清楚。” 左骁卫赶到并州时,吴岭已经病重,只杜松见过几面。 吴越垂首,声音里带着几分凉意,“你们先下去吧,一炷香后再上来。” 段晓棠和孟章识趣地退下,给吴越留出足够的空间与时间整理心绪。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一往前一往后,巡查整支队伍。 段晓棠骑马经过林婉婉的马车时,后者正靠扒着车窗看风景。 两人目光相遇,段晓棠微微摇头,骑马继续前行。 林婉婉心中已明了七八分,迅速合上车窗,转头压低声音对姚南星说道:“人没了!” 一路同行这么久,姚南星知道她们此去并州作甚。 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我们是不是能回长安了?” 林婉婉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沉吟片刻,“不知道。” 军中现在全无反应,显然是要压下这个消息。 看向姚南星,一字一顿,“谁都不能说。” 姚南星重重地点头。 段晓棠再上车时,吴越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着,但脸色苍白如纸,只眼珠子黑得吓人。 吴越问道:“并州大营情况如何?” 吴岭没了,南衙三卫只能紧紧依靠在吴越周围,真正棘手的是并州大营。 孟章老实回答道:“并州大营的刺头都被王爷拔了,留下多是在本地盘根错节的势力。” “王爷患风寒的消息传出后,他们心急火燎地求神拜佛,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这是范大将军让末将转达的。” 关键恰恰就在“短时间”三字上。 吴岭虽然大刀阔斧地整治并州大营,砍杀了一部分将官。 但对余下的人而言,吴岭是他们的保护伞。 现在保护伞可能要倒了! 新来的伞势单力薄,遮蔽南衙四卫都成问题,哪有余力管并州大营。 时日一长,难免不生出些心思。 吴越冷静道:“朝中正在商议新任并州大营主将。” “但想找到合适的人选并不容易。” 对朝廷忠心不二、知兵善战、善于驭下……要求的简直是一个完人。 幽州、并州大营野蛮生长,一般人来玩不转。 段晓棠:“南衙……”话未说完,收住嘴。 南衙大将军当然可以出任并州大营主将,但若从吴岭派系中选择,无疑是削弱吴越在长安的力量,且有内外勾结的嫌疑。 “左右翊卫和北衙诸军的大将军如何?”这些是吴杲的人。 吴越公正地点评道:“差点意思。” 理论上南北衙大将军和地方大营主将平级,但不得不承认,带草台班子,需要的能力更强。 吴越现在的班底中,薛曲倒是合适。 但他的立场让调任不可能实现,且本人没有意愿。 为什么要放弃长安现成的平安富贵,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并州,搏一个可能身死族灭的下场。 与此同时,范成明自从遇见孟章后,知晓身后的吴越安全无虞,全速向前疾驰。 终于到了并州。 范成达站在大门口迎接,一脸胡子拉碴的范成明翻身下马。 “哥。” 范成达轻声回应,“到了。” 范成明犹犹豫豫地看向大门里头。 范成达上前,轻轻拍打他肩上的灰尘,“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不得洗漱一番再去拜见王爷。” 范成明别扭道:“热水备好了吗?” 范成达:“走吧,随我进去。” 范成明喋喋不休道:“哥,你派个人去照应点,我带来的人在城南。” 范成达:“没问题,他们一路奔波辛苦了。” 兄弟俩亲亲热热地往里走,但范成明身后一个貌似文弱的随从,却被守门的护卫拦下了。 自从吴岭病重后,生人一概不能入内。 范成明求情道:“哥,让他进来。” 范成达瞧着人眼生,从衣着看,绝非普通军士。 范成明要带人,自然有其理由。 范成达微微点头,对护卫道:“放他入内。” 范家兄弟俩在门口只是做戏,并州城内有眼线的都知道,吴越派遣心腹范成明来并州。 但他来并州所图何事,一概不知。 大门一关隔绝内外,范成达并未带范成明去梳洗,而是直接将人带去吴岭的寝居。 门口由大马金刀的陈锋看守。 范成明一踏入室内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香,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 当他看到那具静静躺在地上的乌黑棺木时,所有的侥幸都化为了泡影。 范成明猛地跪倒在地,嚎哭不已,“王爷!” “王爷!” 眼泪鼻涕一把抓,既不文雅也不体面。 范成达只木然地站在一旁,由得他哭。 第1231章 当初旧事 待范成明哭够了,范成达克制地问道:“世子还有多久到?” 范成明脸上全是被眼泪冲刷出来的黑道道,抽抽鼻子,轻声答道:“两天。” “如果尽早遇上孟伯文,或许一日半就能赶到。” 范成达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差不多了。” 范成明对父辈没有太多印象,但吴岭于范成达而言,和另一个父亲差不多。 范成明半跪在棺木前,问道:“王爷走了多久?” 范成达的回答简洁而沉重,“三天。” 吴越若再不到,仅凭范成达与南衙其他几位将军的力量,难以稳住并州动荡的局面。 并州城内,关于吴岭健康状况的流言蜚语已悄然四起,鉴于南衙军队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难以细查。 范成达眉头紧锁,沉声问道:“长安如何安排?” 范成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勉强振作起精神,回答道:“七郎也走得急,只能草草安排。将事情托付给韩、薛两位大将军,并设法将卢大将军引过来。” 河间王府已经没人可以托付了。 范成达闻言不禁皱眉,“卢大将军?” 卢自珍名声在外,有好有坏,连范成达都把不住他的脉。 范成明点头道:“从后头与七郎的通信来看,应该是说通了。” 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 范成达默认这一安排。有了薛、卢两人的支持,至少短期内南衙的局势不会发生太大的动荡。 这两位都是南衙有名的人精子、老狐狸。 至于韩腾,范成达几乎忽略掉他的影响,年纪实在太大了,只能用在关键时刻。 吴岭当初为了让吴越可以循序渐进地接触南衙事务,特意让韩腾为他保驾护航,没想到如今反成掣肘。 范成达上前两步,将范成明扶起来,百般嫌弃地拍拍他身上的尘土。 “下去梳洗吧,我让人将世子将至的消息散播出去。” 稳一稳并州的军心、民心。 范成明摇头拒绝范成达的好意,“没事,我自己去告诉他们。” 散消息,谁有他这个南衙小喇叭厉害。 范成达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同人虚与委蛇不觉得有什么,但轮到范成明来做,只觉得不是滋味。 范成明将已经收拾干净的相娑罗叫进来,介绍道:“这是营里的将官相娑罗,信佛很有名的相家人。” “就让他在这里为王爷守灵念经吧!” 只恨出发得太急,忘了把薛留一块带上。 范成达喉头一哽,答应道:“好。” 吴岭秘不发丧,为防消息泄露,连装裹的棺材都是匆忙寻来的普通货色。 孝子守灵,和尚道士念经超度等等场面一概没有。 寝室内只有几个亲信护卫寸步不移地守着。 除了范成达,其他心腹将官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出去后还要收敛悲伤情绪,同人谈笑风生。 吴岭生前不信佛,但该有的场面……聊胜于无吧! 不用过多解释,相娑罗见屋里陈列的棺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入营之初就声明,副业会做点超度的法事。 但相娑罗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入营后第一场法事,是给吴岭做的。 换上特意制作的行头,盘腿坐于蒲团之上,手中念珠一粒粒拨动,看来真有几分得道的模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 刷洗干净的范成明出现在并州街头,迎接有意无意的打量目光。 对每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人说道,他是来给吴越打前站的,不日就将到并州。 父子相承,并州绝不会成为无根的浮萍,无伞的落汤鸡。 白智宸听到传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可算放心了。” 说到底他们这些“幸运儿”都是吴岭保下来的。 吴岭若倒了,南衙诸卫到底是自己人,心腹将官大不了贬谪或者被边缘化。 但他们这些逃过一劫的人,说不定又要被拉出来杀鸡儆猴。 这回是真杀! 郭承泽迟疑道:“范二见到人了没?” 白智宸:“说是去时王爷刚服了药睡着了,就在门外请了个安。” 也就是说没见着人,但这样的说法,反倒更有可信度。 郭承泽玩笑道:“白八,你要不要去见见范二本人,看看他是什么做派。” 按照冯睿达的上中下三策,范成明就是白智宸不折不扣的榜样。 可惜手下没人,想学也学不来。 白智宸作势道:“吃你的红薯,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王元亮摸着下巴,“兵部最近消停不少。” 冯睿晋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郭承泽烤红薯啃得不亦乐乎,百忙之中抬头道:“说军功是军士的命根子,疏忽错漏不得。” “冯三亲自带着人,把周边战场跑了个遍,连埋突厥人的坑都挖开来看过,生怕我们在人头上作假。” 王元亮:“这么不信任?”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满。 郭承泽嘲讽道:“他敢信么!” 白智宸吞吞吐吐问道:“账目上东西,你们补了么?” 郭承泽愤恨道:“要钱还是要命,还用选么。” 他们是分了钱,但左手进右手出,最后还不是投入到并州大营里。 “元宏大害人不浅,老子棺材本都快赔进去了。” 王元亮若有所思道:“你们先吃着,我回本家一趟。”说完便急匆匆离开。 郭承泽扭头见王元亮跑得飞快,“火烧屁股了。” 转头冲白智宸打听内幕消息,“河间王世子为人如何?” 白智宸不明所以,“邸报上不都有吗?” 郭承泽:“梁国公和你怎么说的?”当然是想知道点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 同在长安,肯定了解颇深。 白智宸不提白隽,反倒说起另一件事。“上次绛州民乱,我和王三十五偷偷领兵南下,想带点俘虏回来充实兵力。” “结果兵马还没到慈州,就被人挡了回来。” “那时候领兵拦在我们前面的就是杜大将军,偷摸看了两天,实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好在杜松这次来并州,见着他们没有异常表现。 摊手道:“结果我们刚转身,右武卫就在文城,杀俘了!” 一点便宜都不留给他们。 现在无法探究这件事到底出于谁的意志,但吴越肯定不是软“世子”。 第1232章 身后交代 白智宸再揭开了一段鲜为人知的秘辛,语气中带着几分神秘。 “杨胤叛乱那回,是河间王世子鼓动荣国公班师平乱。” 郭承泽目瞪口呆道:“不是奉皇上密旨吗?” 并州大营虽然野蛮生长了一些,但有些放在明面上抄家掉脑袋的事是不敢做的。 白智宸扬扬下巴,“后补的,旨意到时,联军都杀到黄河边上了。” 算算时间和距离,东莱出兵的时候,怎么可能有旨意。 他们就是擅自出兵。 郭承泽思路拐到另一个方向,“所以这位世子过往和地方大营合作愉快?” 是不是也能接受并州大营。 白智宸不得不打断他的白日梦,“我们和江南大营,是一个路数吗?” 让孙文宴本人来并州任职,他都要打退堂鼓。 初冬的长安,只是寒风凛冽。北疆的并州,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苍茫壮阔。 吴越与右武卫、左骁卫的千余精锐骑士抛下大部队和辎重,全速向并州进发。 经过一日多的急行军,终于抵达并州城下。。 林婉婉无心欣赏并州的风景,默默地吐一口气,满是疲惫和释然,“终于到了!” 吴越全速赶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把一群大夫都带上了。 人都没了,把他们带来有何用。 都说大夫救死扶伤,但他们真救不了死人。 嫌弃他们的民用马车速度慢,直接把人塞到他的座驾里。 不得不说,四驾马车乘坐体验,比一匹马、两匹马的强多了。 跑起来也是飞快。 他们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晕车症又犯了,但看着车厢里用来做装饰的锦缎珠玉翡翠。 呕吐的欲望瞬间压下去,不敢吐,真的不敢吐! 冯睿达站在城门口迎接道:“末将见过世子,南衙和并州大营诸位将官,已在府衙等候。” 吴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吧!” 段晓棠和孟章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走进不知是否忠诚的并州。 并州街道上行人稀少,更添肃穆之意。 千余骑士整齐地行进在街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王元亮:“人来了。” 并州大营的人在前厅等候,南衙诸卫的将官则在更里面一重院落。 当数十人从大门口鱼贯而入时,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除了孟章、冯睿达是熟脸,其他人皆是生面孔。 但从众星拱月的架势,很容易辨认出哪个是吴越。 见着真人那一刻,不知多少人心中响起子不肖父的感慨。 单从外形来看,吴越更像是一个文弱的纨绔子弟。在崇尚悍勇武力的并州城,这样的第一印象无疑会大打折扣。 不像范成明,经过冯睿达孜孜不倦的宣传,人人都知道是个草包。 但架不住他有将门人家的“卖相”啊! 不深入了解,谁知道他的底细。 双方见面不相识,吴越只冲对面微微颔首致意。 白智宸等人正纠结要不要行礼的时候,杜松忽然从后面出来,打破僵局道:“世子,请去后面见王爷。” 吴越轻轻点头,“请杜大将军带路。” 一行人就这么匆匆随杜松往里走了。 郭承泽忽然捏住白智宸的胳膊,兴奋道:“大夫,世子带了大夫来!” 吴越的随从中,有几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旁边搀扶的军士身上还背着药箱。 不是大夫是什么! 吴越带了大夫前来,意味着吴岭还有救。 今日范成达不由分说将城中各个军头召集过来,但依然内外隔绝,不知里头具体是何情形。 范成明曾和段晓棠写信,说宰执死在地界上,路过的狗都得被踢两脚。 那么一位亲王死在并州地界上,谁又能能承受得起后果? 南衙四卫将领齐聚后堂,见吴越前来纷纷行礼。 陈彦方将三位太医带下去,另着人带林婉婉师徒二人下去休息。 吴岭的棺木已经从寝室中挪出来,被众将抬到后堂中暂时安置。 吴越入目只见黑漆漆的棺木,周围所有的人事物通通失去存在感。 棺材,不都是黑色的吗? 和他过往所见的,没多大差别。 吞噬了他的兄长们,现在吞噬他的父亲。 周围的见礼声、安慰声……通通化作杂音不入耳。 范成达上前,将白麻孝衣披在吴越身上。 吴越跌跌撞撞走进后堂,跪伏于地,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一下,未能及时起身,就一直这么头抵着地。 范成明想要上前搀扶,被杜松拦住。 吴越此时才有一丝吴岭已然逝去的真实感。 从前王府中丧事连连的时候,他也想过若吴岭不在了会怎么办? 他以为自己会做足孝子本分,照礼数在灵前嚎啕大哭。 可当在离石获知丧信,独坐于车厢时,他却发现伤心到极处,是哭不出来的。 可当他再次抬手时脸上却已是泪流满面。 吴越在棺木前长跪不起,范成达出面将其他将领打发去前厅。 原地留下的不过数位心腹。 范成达出头作恶人,将吴越拉起来,见对方脸上两行清泪。 同样难过地撇开头,坚定道:“世子,王爷对他的身后事有交代。” 吴越随手用袖子擦擦脸,哽咽道:“范大将军请讲。” 范成达咬牙道:“国事艰难,丧仪就地俭办。世子灵前继位,主持并州诸事。” “待并州局势稳定,再扶灵回长安。” 时人视死如生,武将马革裹尸还。或许在意身后名,但并不在乎身后事。 吴岭如此费心安排,“委屈”自己,无非担忧有人借孝道之名,逼迫吴越回返长安。 让对突厥的防线重回糜烂之时。 吴岭从不高估朝堂上衣冠禽兽们的底线。 陈锋捧着一个木匣上前,“世子,这是王爷留给你的信。” 段晓棠隐约看着有些眼熟,待见吴越从脖子上取下一把钥匙才明白,原来是在华阴,吴越父子俩通报私兵线索的密匣。 吴越抱着密匣坐在蒲团上看信,其他人退到院子里。 第1233章 一医两用 冯睿达忽然入内,凑到范成达身边,神神秘秘道: “大将军,方才王三十五找上来,言说太原王氏一位老太爷十年前制了一副金丝楠木棺材,帮底皆厚八寸,年年拿出来刷漆涂油。” “满并州找不出这样好的棺材来。” 范成达腹诽道,若真是金丝楠木所制,满天下也找不出什么几副能与之媲美的。 目光炯炯地问道:“什么条件?” 私心里想让吴岭的身后事更体面周全些。 冯睿达摇头道:“没有条件。” “老太爷敬佩王爷在并州所作所为,愿将此棺献出。” 范成达转头对范成明“凶神恶煞”道:“听见了?去问问世子。” 事情刻不容缓,吴越正在看吴岭留给他的信,范成达上去有些敏感。 范成明上,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范成明听命,屁颠屁颠跑到后堂内,停在两步外的地方,询问吴越的意见。 院中众将见吴越微微点头,明白事情成了。 范成达转头吩咐道:“速去将那副金丝楠木棺材运回,不得有误。” 杜松顾虑冯睿达的脾气,提议道:“把梁五带上,他说话好听。” 冯睿达脖子一缩,怀疑今天这事若是办砸了,两位大将军能扒了他的皮。 吴越囫囵吞枣将吴岭的信件看完,重新锁回匣子里。 来不及深思,只初步了解并州的局势和吴岭的布置。 更多的细节还需日后细细琢磨。 陈彦方附耳上前,低声向吴越汇报了三位太医对吴岭脉案和药渣的查验结果。 吴越点点头,下令道:“请林娘子来,后堂地界不许其他人再出入。” 如今留在后堂的除了忠心守护在棺木旁的陈锋,就只有两位大将军,以及来自右武卫的两位心腹。 师徒二人背着药箱,一头雾水地踏进后堂。 瞥见黑漆漆的棺材,林婉婉心里直打退堂鼓。 她是神医,不是神仙! 吴岭总不可能在这个处境下玩诈死之策。 除了同路者,其他人都惊讶于林婉婉的出现。 “孝子”吴越站在棺材前,冷静道:“今日请林娘子来,验尸!”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范成达当即要上前争辩,被杜松范成明一左一右拉住。 武将不在乎身后事,不代表能容忍尸体被人随意亵渎。 时下除了凶杀案,谁会让人验尸。 不信任并州,还是怀疑最后守护在吴岭身边的范成达等人? 吴越不紧不慢道:“哥哥们皆是盛年而亡,父王也算不得长寿。” “今日若不验个明白,我一辈子想不开。” 绝不信吴岭会因为旧伤复发而亡,他明明是那么强悍的人…… 段晓棠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吴越时,他的坐骑当街发疯。 以他多疑且谨慎的性格,家中接二连三有人丧命,定然会怀疑其中有猫腻。 只是以前他没有开棺验尸的权利。 河间王府如今人丁凋零之象,很难全部强行归纳为意外,若真有人背后下黑手…… 范成达拳头紧握,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验!” 若真有人暗害吴岭,一定让他十九族下地狱。 吴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我知道林娘子师徒几人兼任京兆府仵作,颇有心得。” 往旁边让一步,“请!” 若没有吴越挑明,谁能想到活泼俏丽的林婉婉会做仵作活,她不是专职缝人接生么。 林婉婉总不能说,没有大体老师,只是为了医学教导的权宜之策。 原来吴越从请她来,就打定主意,一医两用。 活着,治病; 死了,验尸。 精打细算。 既然死者家属主动请求,那她也没有意见。 吴越淡定道:“开棺!” 棺木只是临时“安置”,并没有钉钉子。 范家兄弟俩一人抬棺头一人抬棺尾,小心翼翼地将棺盖缓缓揭开。 随着棺盖的移开,一股淡淡的防腐香气扑鼻而来。 躺在棺内的吴岭,身穿亲王衮服头戴王冠,身下垫着柔软的锦被,手中紧握着那柄陪伴他征战沙场的佩剑,静静地沉睡着,一如生前那般威严而冷峻。 林婉婉站在棺旁观察片刻,迟疑道:“总不能让我钻进去验吧!” 既然已经踏过了心理防线,其他的也不用多在乎,左右要换棺材。 吴越吩咐段晓棠:“出去守着。” 段晓棠不理解也只能认了。 杜松陈锋年事已高,只能由陈彦方和范家兄弟,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动手。 合力将吴岭的遗体轻手轻脚地抬出棺外,放在两张拼接好的桌案之上 因是私下作为,林婉婉询问家属意见,“需要验尸文书吗?” 吴越垂眸道:“口述即可。” 林婉婉:“麻烦将王爷的脉案取来,以待佐证。” 吴越点头,陈彦方听命离开。 林婉婉试探道:“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建议亲友回避。” 范成达沉声道:“不必。” 吴岭的衣裳当日是范成达亲手换上的,今日又要亲手解开。 繁复的衣饰被解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布满密密麻麻伤口的胸膛,虽已愈合多年,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吴氏父子关系并不亲密,加之身份限制,吴岭从未在吴越面前袒露过身体。 所以今日是吴越第一次直面吴岭身上的伤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林婉婉上前,姚南星从旁做辅助。 林婉婉尽量用公式化的口吻说道:“面色微黄,双目紧闭,身形略显佝偻、消瘦,是长期伤病之态。” 林婉婉着重检查旧伤复发的部位,询问可能的知情人,“此处靠近心肺要害,当时是否反复红肿、发热,不时有脓液渗出?” 陈锋直视道:“是。” 林婉婉:“病情恶化前,是否夜不能寐,旧伤处疼痛难忍?” 陈锋:“是。” 林婉婉翻阅刚取来的脉案,“王爷体表未见新伤与异状,初步判断为旧疾复燃,诱发体内炎症肆虐,长年病痛导致气血双亏,终至机能衰竭。” “旧伤炎症蔓延全身,侵蚀脏腑功能,加速了死亡进程。” 确认吴岭之死,确系旧疾复发无疑。 林婉婉冷静地提议,“需要开腹吗?王爷的脏器会有发炎症状表现。” 吴越痛苦地抱头道:“不用了。” 第1234章 议事突厥 吴岭身上没检查出猫腻,不代表河间王府其他人的死亡是“正常”的。 吴岭身居高位,防身立命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加之周遭守卫森严,想要悄无声息地对他下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较之下,冲吴越这种“小趴菜”下手,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林婉婉和姚南星低头收拾器具,其他人则忙着为吴岭整理遗容遗表。 吴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林娘子……” 林婉婉毫不客气道:“挖坟掘墓的活,我不接。” 吴越既然有了怀疑,并且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吴岭身上第一个排查,很难说他不把主意打到已经入土为安的兄长们头上。 范成明激动道:“七郎,你可不能犯糊涂。” 哪怕吴越继任河间王,他也不能动高阳原上的王府墓地群。 脊梁骨得被人戳死。 吴岭得以被验看,全因为他新丧不久,且众人大多不接受他的忽然离世。 吴越保证道:“绝无此意,只是想说,让彦方带你们下去休息。” 他是想心里有底,但不至于去打扰兄长们死后安宁。 林婉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歉意道:“哦” 师徒俩乖顺地跟着陈彦方离开。 范成达趁机将范成明支开,“二郎,你去外头看看,冯四他们把东西带回来了吗?” 段晓棠留在院子里把守,室内的活人除了当装饰的陈锋,便只剩下了吴越与两位大将军。 范成达试探道:“王爷的遗信,世子可都看完了?” 吴越点头,“嗯。” 杜松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急切道:“明年开春后如何行事,总该有个计较。” 吴越听言语,想来吴岭生前和他们商议过。 “二位大将军怎么看?” 杜松沉吟道:“并州空虚至此,若不将突厥的势头按下去,往后年年边关皆有烟尘。” 这是从公出发。 范成达咬牙切齿道:“若不能狠杀突厥,我心难平。” 这说的就是“私”心了。 吴岭因旧伤复发而亡,但在范成达看来,他是被并州、元家、突厥“累”死的。 不报复回去,此恨难消。 吴岭在大吴的地位,是突厥三个水货继承人能比的吗? 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何况这次三条大鱼,一个都没有逮到。 明年反攻突厥是吴岭的提议,不仅给吴越留了话,还在给吴杲的遗折中提起。 一来并州空虚,若不将周边的突厥势力拔除干净,往后边患不断。 二来吴岭攻伐突厥有功高震主之嫌,吴越却没有这般顾虑。 若并州大营实在不堪用,单领南衙四卫出征亦可。 名为四卫,但左骁卫和左候卫建制不全,加起来堪堪三卫有余。 不论战事大小,只要吴越征突厥有功,立功报父仇,回朝更能站稳脚跟。 他已经没有父王遮风挡雨,只能自己立起来。 吴越沉吟道:“父王既已定策,但细节处尚需仔细思量。” 也就是说他同意征突厥。 因为吴岭对征突厥的态度非常灵活,大打小打皆可,总之一定要保持扩张的姿态,决不能龟缩在并州防线内。 吴越问道:“并州大营可用吗?” 外头看并州大营是残兵败将草台班子,但对突厥人而言,他们才是精锐。 南衙诸卫多在内地平乱,和突厥人交手不多,深入草原作战颇有难度。 杜松苦笑摇头道:“难说。” 突厥若是打过来,他们定是奋起保家卫国。 但能否在伤筋动骨的前提下,撑着一股气打出去,尚且是未知数。 杜松:“下任并州大营主将可有计议?”这个人选主攻还是主守至关重要。 吴岭可以同时把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捏在手里,但吴越没这份本事,势必要找个人来分权。 而且他向来的风格,就是不乐意和地方打交道。 除非真“打”起来。 吴越摇头道:“难以抉择。” 后堂密谋大事,前头则是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并州地头蛇颇多,王氏献了棺木,那你家联系香烛纸钱,我家请和尚道士念经超度…… 大家大族红白事都是办熟了的,各司其职便是。 亲王丧仪非同一般,但吴岭遗命俭办,就按照并州的规矩来。 王家的金丝楠木棺木送到,众人齐心合力将吴岭送到他金碧辉煌的“新屋子”里去。 南衙诸将护送披麻戴孝的吴越到前厅,正式对外宣布吴岭薨逝,暂由其世子统领并州诸事。 兵荒马乱间,段晓棠由着人在腰上系了一根麻绳腰带,和另几个能说会道、精通丧仪的将官,一起陪在吴越身边,免得显得人丁单薄。 杜松等人本还担心吴越年轻,可能会在丧仪上出纰漏。 转念一想,这些年南衙诸人没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段晓棠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吴越身后陪跪,有客人来时,起身还礼。 每个人在这场突然成形的剧本中认领一个角色,倾情演绎。 唯独段晓棠在其中像个小丑,格格不入。 吴岭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上司,令人敬佩的上司。 不似吴越有父子血缘牵绊,也不像范成达等人有多年上下属情义。 伤感有之,但更多考虑的是现实问题。 段晓棠不是愣头青,知道不能在丧仪上被人抓住把柄。 愣是陪着跪了一下午,傍晚起身时,连路都不会走了。 范成明见状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回房休息,喋喋不休道:“你是真没跪过呀!”一点经验都没有。 本来指望段晓棠在吴越身边当个保镖,瞧这架势,相当于自废武功。 段晓棠苦笑道:“那我明天回营整顿兵马行吗?” 范成明斩钉截铁道:“这时候我们必须陪在七郎身边。” 很快有了主意,“明儿你、彦方去和陈统领交接,把这宅子的布防安排起来。” 让段晓棠做迎来送往地活计,反倒会闯出乱子。 “你的位置让长生和温六轮换着来。” 其他的“陪客”可以轮换,唯独吴越只能一个人撑下来。 从长安疾驰到并州,再接连熬下来几日,说不定会把身体拖垮。 大家大族子孙繁茂的优势,就在这时候体现出来了。 至少人家有轮换的余地。 范成明离开后,段晓棠让曹学海去打盆热水来。 今晚不热敷一下,明天这腿就算废了,别想走路。 第1235章 不吃不喝 不多时,于广富陪同林婉婉找过来。 她和几位太医都被暂且安置在这宅子里。 林婉婉手中紧握着一块半干的毛巾,轻轻地覆盖在段晓棠淤青的膝盖上,言语中不乏关心之意。 “做个跪得容易?” 虽然被挪去安排布防,但时不时肯定要参加丧仪陪跪。 她们哪经历过跪姿训练,长此以往,腿只能废了。 段晓棠反问道:“你会还是我会?” 这种投机取巧的主意,势必不能公之于众。偏偏她俩都不会针线活。 林婉婉一眨眼一个主意,“要不我问问南星?” 段晓棠很快想到解决办法,“带护膝不就成了。” 护膝常系戴于裤子之上,但这时候明目张胆的佩戴,岂不是不打自招。 但先穿护膝再穿裤子,不就成了。 林婉婉合掌道:“对啊!” 这俩本就是换汤不换药的一种东西。 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聪明。” 段晓棠叹道:“希望王爷在天有灵,不会气我偷奸耍滑。” 她真的撑不住了。 林婉婉安慰道:“心诚则行,王爷不在意虚礼,你也有难处。” 转而问道:“今天有哪些人来啊?” 段晓棠:“大部分是将领官员,明天就该是本地的士族。” “对了,金丝楠木的原主人也来了,世子还礼的时候,看他还想去摸一摸那棺材,最后生生忍住了。” 林婉婉:“是有点不舍。” 金丝楠木啊,以时下视死如生的态度,拿一套长安的大宅子都不换。 “不过被河间王用了,也算用的其所。” 话有些偏颇,但没人会说吴岭不配,只会夸“材遇良将”。 段晓棠斜睨道:“死后待遇不重要,能不死就不死。” 林婉婉帮段晓棠再换一次帕子,“也对。” 说起今晚的正事,“我下午遇见冯四哥,托他寻一处院子搬出去住。” 宅子里做白事,人来人往,她和姚南星终归不大方便。 段晓棠疑惑不已,“你们不打算回长安了吗?” 林婉婉作势道:“我的段将军,我们长途跋涉还是急行军,一千多里。” “不得缓口气啊!” 再一路“飙”回长安,师徒俩的命都得折在马车上。 先在并州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体察民情,再走走停停看看风景,悠闲自得地回长安,才是林婉婉理想的归家方式。 林婉婉:“冬天不方便远行,留下来陪你过年不是不行。但南星那么小,长期在外家里担心。” 段晓棠玩笑道:“并州时有去长安的队伍,你把徒弟托运回去不就行了。” 林婉婉摇头道:“那多不安全啊!” 她的亲友大多在长安,留在并州没多少好玩的,只能“委屈”段晓棠了。 段晓棠耸肩道:“切~” 信你有鬼。 段晓棠好奇道:“怎么找冯四?” 林婉婉:“我在并州也不认识其他人啊!” 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而且他在并州置了外室,这方面肯定有门路。” 段晓棠不禁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才来半天就把八卦摸清了! 在岳家的坟头蹦迪,好胆! 林婉婉:“在李家打牌的时候,王娘子亲口说的。” “当然话说得好听,找了几个奴婢伺候。” 但冯睿达吃食有营里管着,杂务有亲兵料理,搬出来还能是为什么。 段晓棠倒吸一口凉气,“居然不生气?”真有度量。 林婉婉:“你懂什么叫联姻吗?现在儿子有了,家产都在王娘子手上,冯四手里只有一点浮财。” “冯四现在奋斗出来的一切,往后都是她儿子的,多好用的牛马啊!” 王玉耶只是不乐意冯睿达和歌姬花娘厮混,连累她丢面子而已。 段晓棠叹为观止道:“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以为是浪荡不羁的野马,结果成了牛马。 啧啧道:“不都说妈妈有钱荣华富贵,爸爸有钱兄弟姐妹么?” 林婉婉反问道:“冯四那一支,财产在谁手上?” 强调道:“嫡长子继承制。” 家产大头都在嫡长子手上。 白隽都担心白湛分家后,日子过不好。 白湛哪天当家做主,肯定没有给白隽当儿子时,过得滋润。 林婉婉:“冯四哪天宠妾灭妻,以庶代嫡,都轮不到王家发作,他的兄弟、表兄弟得排队抽他。” 冯睿达本人不着调,但他的家属很靠谱。 “弘业的表表哥,年纪轻轻,已经很有小大人的派头了。” 说不定能接过祖、父辈的重任,继续管教冯睿达。 段晓棠斜睨道:“你们都准备看他笑话?” 林婉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自嘲,“八卦调剂生活。” 不聊八卦,难道聊吴岭之死的政治意义以及重大影响。 那不是她这样的乐子人该考虑的。 两人闲聊几句,放松放松心情,林婉婉便回去了。 段晓棠洗漱一番,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小十来天,头一次能沾着枕头,是该好好珍惜。 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声音响起来,是范成明:“段二,睡了没?” 段晓棠压住起床气,披上外袍。 她要回答了,就是没睡。 要是不答,范成明能敲一晚上,甚至直接破门而入。 段晓棠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问道:“什么事?” 范成明隔着门说话,“七郎不吃饭也不睡觉,你说怎么办?”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一夜不睡也困不死人。 吴越不是会硬熬孝顺造型的人,就是没心情。 但他要是熬垮了身体,河间王府连办两场丧事,谁受得了? 段晓棠拉开门,问道:“你没劝劝?” 范成明一手提着一个白灯笼,一手拍大腿,“劝了呀,我都把我爹走了的事拿出来做例子。” 段晓棠质疑道:“你怎么说的?” 范成明:“吃好睡好,才有力气哭!” 段晓棠简直无语了,“你那时才多大?” 真正扛事的范成达幸好今晚不在这儿,不然一定把不值钱的弟弟扇回长安。 范成明撇嘴道:“七郎也是这么说的。” “但他这么熬着,也不行啊!” 段晓棠跪了一下午就不行了,何况吴越。晓得事情轻重,“我去看看。” 夜半时分进灵堂,对看过鬼片的人,是一场不小的精神考验。 第1236章 真不好说 昏暗而庄严的灵堂内,烛光如鬼魅般摇曳,数百盏长明灯排列得错落有致。 四周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品,从珍馐佳肴到金银玉器,不一而足。 灵堂的正中央,一口金丝楠木棺材静静地矗立着,表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与四周昏黄的烛火交相辉映,庄重而神秘。 棺材四周,以锦缎为帘,绣以四季花卉、山水楼阁。 明明是鲜艳的色彩,偏偏用白布做底,让人在欣赏之余,又不禁心生寒意。 吴越此刻并未刻意苛待自己,他坐在蒲团之上,但身体却仿佛失去了支撑,显得格外疲惫。 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随着吴岭的离世而消逝。 段晓棠坐在旁边的蒲团上,轻声道:“范二说你不吃不睡。” 吴越淡淡道:“不需要。” 段晓棠冷漠道:“王爷膝下就剩你一个儿子,你若是熬垮了身体。” “往后宾客前来祭拜,见灵前空虚,会作何感想。” “王爷刚强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被人嘲讽?” 无人送终,在此时几乎相当于最恶毒的诅咒。 “总不能把宝檀奴从长安接来,顶替你的位置。” 河间王府没其他人了。 继续自苦下去,结局显而易见。 吴越怔怔地望着棺木,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很不孝?” 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非要扰了吴岭的安宁,让林婉婉验尸。 以段晓棠对吴越的认知,以及对当前社会评价体系的了解。 她比他更不孝。 段晓棠轻叹一声,“孝不孝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旁人说了也不算。” 转头示意旁边的棺木,“王爷说了才算。” 吴越嗤笑道:“父王……”不可能再说话了。 他最后竟然只能通过几封书信,以及吴岭满身的伤疤来了解自己的父亲。 段晓棠:“你觉得王爷认同哪一种孝顺?” “一个唯唯诺诺、一日三餐嘘寒问暖,时不时表演卧冰求鲤戏码,给他摔盆打幡的孝顺儿子。” “还是一个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的遗愿的继任者?” 吴岭给吴越留了那么多信,是白留的吗? 答案不言而喻。 吴岭的亲情或许早在前几个儿子身上消磨光了,留给吴越的微乎其微,更多的是视为“工具”。 他看重的不是情绪价值,而是“利用价值”。 吴越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受宠爱,有了宝檀奴后更是深刻明白这一点。 吴岭的看重,仅仅是因为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吴越自以为看透世情,不再期待。 可吴岭死了,他还是难过得不能自已。 吴越低垂着头颅,“我以为你和你父亲那么好,不会说得如此刻薄。” 在父母重视下长大的孩子,看谁都觉得是幸福的。 段晓棠腹诽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吴越这点简单的家庭关系,洒洒水而已。 段晓棠强硬地将吴越提起来,“你在这里吹一夜冷风,明早发烧昏迷,信不信王爷托梦来骂你?” 你就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朝廷怎么办,南衙怎么办,并州怎么办,突厥怎么办…… 老子一番心血都被你糟蹋了! 死不瞑目! 吴越扭头望着棺木苦笑道:“那样也不错。” 段晓棠会错意,以为担心他离开后棺前无人,“不用担心王爷一个人在这孤单。” “我把范二叫来守着,王爷以前不是错把他当儿子吗,该到尽孝的时候了。”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吴越就来气,气鼓鼓道:“父王,你那么喜欢范二,就让他来守着吧!” 我要回去睡觉了。 在损友出卖下,范成明遭无妄之灾,喜提灵堂半夜游。 好在范成明在并州休养生息两天,两个蒲团一搭往上一躺,也得半夜酣眠。 次日一早,范成达获知此事,真心实意地把范成明从头到脚夸了一通。 丧仪前三天是最繁忙的时候,段晓棠脱离烟雾弥漫的灵堂。 查看宅子的防卫布置,经过吴岭和两位大将军的细致调整,没有明显能钻漏洞的地方。 否则范成达等人不可能把消息瞒这么久。 加上先前秘不发丧的日子,头七基本上就这么过去了。 吴越机械地进食、入睡,眼下却一片青黑,气色越发的不好。 段晓棠站在灵堂外充当护卫,白日不时有宾客前来,吴越应答无碍。 但到了晚上他独处时,一个人蒙着被子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段晓棠将范成明拉到一边,说道:“世子晚上休息不好,要不你去陪他睡吧!” 身边有个人陪着打岔,没空想东想西,哀伤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 范成明:“你怎么不去陪啊?” 段晓棠:“我晚上要起夜巡逻。” 她不介意晚上共处一室,只要不睡在一张床上就行。 但以后若是身份暴露,吴越的脊梁骨得被人戳断。 范成明点点头,“行吧!” 晚上就抱着铺盖去吴越的房间了,“我那屋子漏风,来你这凑合凑合。” 吴越微微抬眸,连外间的矮榻都不看,直接指着地面道:“你睡这儿。” 范成明:“不打地铺,我要睡床!” 别人有暖床丫头,吴越只有暖床大汉。 每天早上醒来都为范成明乱七八糟的睡姿,先生一顿闷气。 吴岭过身,范成达秘密往长安报了丧信,只是两地路途遥远,尚且没有旨意传来。 但吴越既然已经赶来了此处,加上吴岭的遗命,那他就是现今并州的话事人。 吴越身穿素服,第一次正式召集并州大小官员。 先是肯定众人对朝廷、吴岭的忠心,再感谢对丧仪的大力支持。 到展望未来时就一句话,“朝中正在遴选新主将,接下来一切如常!” 老话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吴越自认在整合并州势力方面,不可能比吴岭做得更好。 就照原样继续维持下去吧! 郭承泽拱手道:“敢问世子,右武卫大军何时到达,该为他们的准备营地了。” 现在三千右武卫军士还挤在左骁卫营地里,两卫早有渊源,但也安生无事。 右武卫的主力与吴越相隔一日出发,哪怕大部队行动不便进程缓慢,现在也该露头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怕的是吴越密令右武卫大军调头去做某些事。 并州的过往历史,一点都不能上称。 吴越轻描淡写道:“右武卫会晚几日,他们在路上遇见土匪了。到时便安排在左骁卫旁边。” 白智宸脱口而出,“土匪?” 哪些土匪这么没眼色,打劫万余大军,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 从山西盘算到河东,没有哪个匪寨有如此实力。 孰料对面的南衙将官们,心思浅一些的,已经开始憋笑了。 到底是土匪打劫右武卫,还是右武卫打劫土匪,真不好说。 第1237章 真惹不起 左右事已成定局,吴越顺利到达并州主持大事,现有三卫顺理成章归入他的麾下。 吴越身边有直属的五千人足够顶事,身后的右武卫大部队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加之听闻寇嘉平谈及匪患之事,不如慢慢行走,清剿沿途的匪寨窝点。 无令不能擅自出兵的底线不能破,需得严格遵守。 旁的军队用精锐骑兵做斥候,右武卫别出心裁,烧火丫头和庸脂俗粉队满载着粮食,甚至赶上几头牲畜增加可信度,官道小道都走,在前头直钩钓鱼。 这样怎么能算出兵呢,他们只是防守反击而已。 顺便沿途赚点生活费。 从河东到文城的一路都是走熟了的,吕元正甚至暗示当地官员士族,动用匪寨中的暗线,快来抢劫他们。 过了这村没这店。 明年若是征伐突厥,这些地方都要向边关转运兵员和粮食。 土匪的存在,严重扰乱当地的社会生产秩序,变相给明年的大计插刀子,焉能容忍。 如此一番操作,官道方圆三十里的土匪窝,几乎被一扫而空。 肖建章作为左候卫的话事人,平日里几乎没有存在感,此时不得不对右武卫的骚操作发表一番看法。 “吕、宁二位将军都是老实人,清剿土匪的该是武将军吧?” 杜松不阴不阳道:“俊江没剿过匪。” 你凭什么认为右武卫里会有老实人。 直接给人扣帽子! 孟章直言:“些许匪患,校尉出马即可。” 照理说多少算点蚊子腿的军功,为何偏偏避之不及,撇清关系? 无非两只“钓鱼”队太辣眼睛。 南衙的人眼睛一转,就知道右武卫用的什么路数。 谁家军队在官道上正常行走,会遇上土匪? 对面的并州众人都快看傻眼了,右武卫遇匪,吴越不在意。 连同在南衙的几卫也没有半点同袍爱,只顾着阴阳怪气。 会议结束后,王元亮找冯睿达打听,“右武卫遇上土匪,算什么事?” 当时看冯睿达的拳头一直抵着肚子,才没笑出来。 冯睿达斜眉斜眼道:“算土匪倒霉!” 看在便宜大舅子刚帮了自己一个忙,大发慈悲解释道:“关中的土匪都快被右武卫剿完了,河东、山西的同行,在他们面前有好果子吃?” 王元亮大为惊讶,“土匪怎么可能绝迹?” 冯睿达卖个关子,“那就是不传之秘了。”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冯睿达转头去馆舍找磨刀霍霍的冯睿晋。 吴岭的丧事告一段落,吴越顺利接掌大权。 冯睿晋该算他的小黑账了。 冯睿达特地来,只为了说一件事。 “若是遇上太原王氏的案件,罪行较轻的,能放一马是一马。” 冯睿晋挑眉道:“怎么?来给你岳家求情?” 冯睿达大呼冤枉,“太原王氏几千人,难道都是我岳父舅兄!” “王爷用了王家的棺材,终归是南衙承了情。” 冯睿晋冷哼一声,“这么长时间不把亏空补齐,把柄露在明面上给我抓。这样的蠢货就当清理门户了。” 冯睿达提议道:“不然交给王家处置,让他们把亏空补齐?” 当初吴岭处事时,也是让王家自行处置。 冯睿晋退一步,“钱财上事可以让一让,其他的免谈。” 冯睿达点头,“这样就行了。” 府衙内南衙一众正在商量另一件大事。 吴越沉声问道:“并州大营的弊病该如何解决?” 一句话将众人问哑巴了,这件事上每个人都能提出百八十条建议。 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段晓棠思考片刻,慎重道:“军队不能经商。” 范成达面露疑惑道:“这是何意?” 段晓棠解释道:“朝廷全盘负责并州大营的所费所需,不再让他们自筹粮饷。” 补充一句,“不过目前做不到这一点。”客观条件限制。 朝廷养南北衙的军队已经很是吃力。 杜松理不出其中的逻辑,“说说你的理由。” 段晓棠先挂免责牌,“我和地方大营的人接触不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范成明:“你就说吧,这儿都是自己人。” 段晓棠道:“大营防线绵长,所费颇糜,大致是朝廷和地方五五开。” “为了让地方出这五成军费,势必要让渡某些条件和权力。” “拿最简单的来举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突厥吃突厥。” “并州所在的山西之地,比不得关中、河洛的膏腴沃土,种地没多大指望。” “好在他们有一个纠缠千百年的老朋友——草原上的牧民。” “朝廷严令不得与突厥交市,但对并州大营的人而言,只要不售卖武器和汉人,其他的都可以拿来做交易。” “走私仿佛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好处是保持和草原的联系,坏处是底线一破再破,一跌再跌。最后分不清是在赚钱养兵,还是通敌卖国。” 大军头的公账私账,早就分不开了。谁能说清楚有多少用在军士身上,多少又落进个人腰包里。 段晓棠继续道:“南衙由朝廷供养,哪怕临时调来戍边,中间人介绍,草原上一匹丝绸是中原的十倍,大将军会做吗?” 范成达和杜松坚定立场,“不会。” 南衙军队粮饷由朝廷拨付,但也就是饿不死冻不死的水平,想要日子过得富裕些,还是得靠缴获和赏赐。 和边军来钱的路子大不一样。 似庄旭那般,压根不叫做生意,人家是处置战利品。 段晓棠歪着头道:“我觉得怎么也要纠结三天。” 换并州人来,利润大风险低的生意,谁不干谁是傻子。 吴越总结道:“关键还是在钱财粮饷上。” 段晓棠玩笑道:“右武卫上到大将军,下到小兵,谁敢得罪庄三!” 范成明不服气小狐狗比他这个将军还有排面,不甘道:“钱又不是他赚来的。” 分明是我范二将军英勇奋战,四处坑蒙拐骗贪污受贿得来的。 段晓棠轻笑道:“但他能决定你下顿吃干的还是稀的。”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范成明另辟蹊径道:“我跟周营长熟。” 段晓棠耸一耸肩道:“周营长也是问庄三拿钱。” 第1238章 将官体检 杜松缓缓道:“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 这是实情。 嫡系的南北衙军队日子都过得马马虎虎,遑论外头收的干儿子。 范成明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说道:“其实当初元宏大的路子,和段二说的有点像。把并州大营的财路汇聚到一起,只可惜道走歪了。” 范成达回忆道:“据白八交代,前几年他们拿到手的钱粮比往年要多得多,所以最开始挺信服元宏大。” 然而,这份信任,终究还是错付了。 肖建章补充道:“但他们拿到手的只有钱帛,大头的武器军备一直被拖欠着。” 诚然,手上有钱,日子总能过得稍微宽裕一些。 但这是硝烟四起的边关,他们更需要武器保命。 在战场上,没有武器,就如同没有牙齿的老虎,只能任人宰割。 吴越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若是互市呢?由朝廷主导,税赋收入再拨付给并州大营。” 这样就捏住了他们的钱袋子。 范成达摇头道:“不大可能。” 互市的前提是禁绝私人走私渠道,无疑是冲并州地方势力的钱袋子砍一刀。 走私的利润可比正规渠道高多了,而且金钱全由自己支配。 以朝廷官员的做派,哪怕互市兴起,上下其手一遭,最后大概只能听个响。 杜松连忙劝道:“世子千万莫要沾染此事。” 挨上一点都是一身腥。 吴越微微点头。 直到会议解散,都没有讨论出实质性的结果。 顶多算是众人发散思维,又找到一条无望的道路。 吴越单独将段晓棠留下来,问道:“林娘子在外如何?” 冯睿达帮忙找到了一个小院子,不知道王家哪个亲戚的别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关键拎包就能入住。 其中搭了冯睿达的人情,林婉婉给两边都送了不菲的药材道谢。 前天就带上徒弟和家丁住过去了。 段晓棠:“挺好的,已经在打听并州有哪些好吃的。” 实际上已经吃起来了。 吴越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想请林娘子再做一桩生意。” 段晓棠好奇地问道:“什么生意?” 吴越:“为四卫的将官看诊。” 按照现代术语来说,就是体检。 吴岭因为旧伤复发而亡,让吴越生出一些兔死狐悲的心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加之明年将有大用,势必在冬日将众位将官的身体调理得七七八八,以免出现临阵暴卒之事。 右武卫的人不用太担心,普遍年轻,且作战风格一直很“苟”,少有机会受重伤。 真正让吴越担心的是范成达等走猛将路子的人。 范成达去年在弘农宫身受重伤,也就是仗着年轻底子好才撑过来。 段晓棠心想,体检在现代职场算得上一项福利。 但在官场中却可能成为影响个人仕途的敏感话题。 毕竟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暴露在众人面前,尤其是那些可能影响到自己仕途的隐私,让升迁转任化为泡影。 吴岭的身体情况,别说皇帝不清楚,连吴越事先都不知晓。 但打仗又是一项非常依赖人的行动…… 段晓棠迟疑道:“你知道,婉婉对外是治妇人病的吧。” 吴越反问道:“她会不会治疗伤病,你我难道不清楚?” 吴越选择赌一把的时候,都要把林婉婉带上,可见信任。 段晓棠:“建议先说通两位大将军。” 吴越淡淡道:“我会和他们商量的。” 其他三卫毕竟不是右武卫,不可能越过大将军调派将官。 段晓棠:“到时在府衙看?” 吴越:“府衙目标太大,冯四不是在外立了私宅吗,就让他出面请诸卫将官去家里聊天。” 好事使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好在吴越不是多在乎私德的人,或者说冯睿达本身就不让人对他的德行有过多指望。 你会期待一片废墟吗? 吴岭刚过身,聚众饮酒太高调,就只能用的聊天喝茶的借口将人聚过去。 冯睿达本人是否喜欢聊天不重要,反正他的宅子暂时被征用了。 吴越:“到时姚太医也一块过去。” 太医都是医学界的佼佼者,有朝廷正式编制,但同样也受到不小的限制。 譬如他们不能为非指定服务对象诊病,但帮人看方无碍。 所以明面上的大夫是林婉婉,万一遇上疑难杂症还有姚壮宪托底。 段晓棠转头将消息同林婉婉一说。 林婉婉本人倒没多大的意见,只是感叹,“他还敢找我看病,也是不信邪!” 段晓棠不解道:“哪里邪了?” 林婉婉:“他老婆、亲爹,我都没救回来。” 段晓棠:“这也不关你事啊!” 林婉婉:“你不懂,人在生死大事上,总是格外迷信。” 我见得多了。 “只有一个要求,诊金和药费回长安结,我可以去王府支取。” 带着大批金银上路太不安全。 具体数额不用说明,相信吴越的“品味”。 这是一个把长安五十亩地当小庄的败家子。 吴越转头找范成达和杜松商议时,反倒出了岔子。 吴越的理由都站得住脚,且是一片关怀之心。 杜松同意,范成达反倒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情绪,说到底身体是个人的,是好是歹都不该公之于众。 杜松劝道:“若身体有疾尽早调理,往后还能为国建功。” 范成达强硬道:“但这里是并州。” 他们携带的药材种类不多,一旦去外头拿药,势必瞒不过本地势力。 南衙诸卫众多将官一口气抱病,让人怎么看。 吴越早有腹案,“庄三会带不少药材过来,余下的拆分成数份购买,华佗在世也看不出具体的病症。” 范成达再欲说话,吴越杜松直接给范成明使了一个眼色。 范成明对着范成达冲上去就是一顿嚎,说法虽然站得住脚。 但鉴于吴岭之事在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范成达也在隐瞒病情。 毕竟他去年受过一场人尽皆知的重伤,又是吴岭的心腹,跟着有样学样不是不可能。 范成明想起来都觉得胆寒不已,他真不清楚范成达的身体情况,每次问起来哥哥嫂子都轻描淡写地说好了,好了。 谁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 往常看吴岭还是一片天呢。 范成明抱着范成达就哭,“哥,你不能死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范成达直想把身上的狗皮膏药撕下去,但孤品弟弟不能给过肩摔。 当着上司同僚的面丢脸,实在太难为人了。 范成达只能无奈应承,“我答应,成了吗!” 第1239章 背疽之症 范成达这边应下了,冯睿达那边自然也就不成问题,陡然获知自家被临时征用的晴天霹雳。 他只想让自己偶尔松泛一些,谁知道将会迎接四卫同僚轮流参观。 丢人丢大发了。 窦鸿云等人一无所知地按照范成达的指点找到地址,进门就见冯睿达拉着张驴脸站在院子里。 不是说请他们喝茶吗? 冯睿达不耐烦地催促道:“磨磨蹭蹭作甚,左候卫的弟兄们还在后面排着呢。” 为了维持四卫的日常运作不受影响,四卫的人只能穿插着来。 梁景春带着一丝笑意,上前问道:“冯将军,这是在排什么大阵仗呢?” 冯睿达轻轻挥手,指向身后的厢房,解释道:“你们先等着,大将军在里头。” 冯睿达将众人请到屋子里暂坐,仆人们鱼贯而入,奉上精致的茶点。 看模样没一个是冯睿达的姬妾。 不多时,范家兄弟自厢房而出。 范成明手中紧握一纸药方,范成达夫妇俩往常的话算不得推脱,只是还需好生保养。 范成达近期殚精竭虑,更该慢慢调理,否则年老时必然落得一身伤病。 范成明笑嘻嘻道:“哥,我叫人去给你配药。” 考虑到现实情况,林婉婉开的多是丸药和膏药,汤药极少。 范成达随意挥手道:“去吧!” 随即走到正屋里,和手下各个将官打招呼,“林娘子恰好游历至并州,世子请她为四卫将官看看身体。” 林婉婉的名声,南衙许多人都知道,擅治妇人病嘛,不少人家的女眷都在她那儿瞧过病。 让这样一位以妇科见长的医者给将官们检查身体似乎不大对症,但联想到袁昊嘉肚皮上的蜈蚣,以及实际上是被吴越带来的。 医术必然相当了得。 范成达首先点名窦鸿云,“鸿云,你先去吧!” 窦鸿云推辞道:“不如冯将军先请?” 范成达笑道:“他已经看过了。” 窦鸿云挺起胸膛,步入厢房。 方安平没那么多顾虑,直接凑到冯睿达身旁,好奇地问道:“四郎,哪里不好?” 冯睿达狗脾气一上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关你屁事!” 林婉婉说的“节制”两个字意味深长。 方安平一点不放在心上,估摸这冯睿达有点不好对人言的小毛病。 孰料厢房忽然传来一阵痛呼。 窦鸿云久经沙场,这样的声音实属罕见。 几人拔腿就往厢房跑,门扇只是虚掩,一推就开。 只见窦鸿云松了外袍,趴在矮塌之上,站在他身旁的并非林婉婉,而是姚壮宪。 姚壮宪常在吴越身边出入,众人都知晓他是太医署的太医。 姚壮宪正认真地为窦鸿云按摩脊椎,一边对亲兵道:“记住这个位置,这个力道,往后就这么按。” 林婉婉向众人解释道:“窦将军常年骑马作战,马背颠簸加之身披重甲,导致脊椎受损疼痛。这是在为他进行按摩以减轻症状。” 补充道:“待会还要行针。” 至于为什么让姚壮宪来,窦鸿云一身铜皮铁骨,林婉婉师徒俩实在无从下手。 本来想一人一诊,但这个要行针,那个要按摩,压根不可能保密。 冯睿达着人再抬了几张软塌进来,嘴上骂骂咧咧道:“等你们一走,老子就把它们劈了当柴烧。” 嫌弃得不得了。 诊室另一头,趴了一排左武卫将官,凑热闹似的围观一众同僚的健康情况。 平日里瞧着生龙活虎,结果各个病如西子。 不是关节有碍就是脊椎疼痛,还有几个是上次对战突厥的伤没好利落…… 都是些不致命却让人颇为难受的小毛病。。 范成达看在眼里疑在心底,带着这么一群“病猫”,真有把握战胜突厥的虎狼吗? 林婉婉安慰道:“除了女娲最开始造出来的几个泥人,谁身上没点毛病!” 再对眼前的病人道:“你长期咳嗽气喘,应当是尘土吸入过多,往后骑马时脸上蒙一块面巾。” “再喝一些平喘祛痰的药,也可以喝梨汤、银耳汤润肺止咳。” 那将官听了林婉婉的话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心肺出了问题。” 接着问道:“熬汤麻烦,能直接生吃吗?” 林婉婉闻言一怔,“梨可以,银耳……” 姚壮宪:“不行,银耳要煮熟。” 这些将官各个生猛,必须把话说明白了。 范成达气道:“以后你就吃梨吧!” 梁景春起哄道:“往后营里的梨都归你了。” 左武卫第一批将官,患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或者说不足以影响战局。 但轮到下午的左候卫时,一来就是一条大鱼。 林婉婉试探问道:“肖将军平日沐浴时可有异常之处?” 肖建章大喇喇道:“军中条件有限,擦一擦便了事。” 林婉婉心中有了计较,小声和姚壮宪交流两句,扭头吩咐徒弟,“去寻主家借两面铜镜来。” 冯睿达直接让下人去取铜镜,一头雾水道:“肖将军进去得够久了。” 林婉婉看病的一大特点就是快,这会拖拖拉拉起来,不得不叫人生忧虑。 铜镜很快送来,林婉婉和姚南星各持一面,分别站在肖建章身前身后。 两面铜镜相对,将他的背部情况照出来。 铜镜模糊,肖建章眼睛微眯,只看到背部中间似乎有一片深色的突起。 姚壮宪轻轻吐出两个字,“背疽。” 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般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第1340章 仙方活命 肖建章面色大变,将门子弟不读医书,但多少会读一点史书。 背疽发作而卒,多么常见的文字。 古时因背疽发作而亡的名人,数不胜数,范增、刘表…… 林婉婉柔声道:“外感风湿与火毒侵体,所幸发现及时,尚有余地。” 肖建章连身后事都想好怎么交代了,闻言半信半疑道:“当真有救?” 林婉婉安慰道:“早期若能悉心调养,便无大碍。” 肖建章闻言,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婉婉试探道:“虽然是你个人的身体,但必须和你的上司们通报一声。” 肖建章职位紧要,加之病情一不小心真会要了命,自然要让相关利益人等心里有数,提前做好预案。 肖建章点头道:“理当如此。”也没指望能瞒过去。 征得当事人同意,林婉婉吩咐道:“请范将军过来。” 范成明听说消息倒吸一口凉气,围着肖建章光裸的背部左看右看。 “我头一次见到活的背疽,原来长这样。” 也就是看几人的表情没那么苦大仇深,知晓有的治,才敢这么开玩笑。 险些将肖建章气得倒仰,只想给他一拳。 范成明转头问道:“怎么治疗?” 姚壮宪点头道:“内服仙方活命饮清火解毒,外用金黄膏祛腐生肌,辅以针灸疏通经络。” “此外,肖将军的饮食也需格外注意。忌辛辣、油腻,多用绿豆汤、赤小豆粥、冬瓜汤等清热解毒之物。” 姚壮宪和林婉婉各自写了两份药方,完整的交到肖建章手里,拆得零碎的交给范成明。 姚壮宪特意叮嘱道:“去不同的医馆买药。” 范成明做事妥帖,问道:“不会根据药物认出来吧?” 林婉婉:“这都是我和姚太医的秘方,外面人没见过。” 范成明:“肖将军,派个人和我一块去买药吧!” 两道方子的药方复杂,所需药材甚多,光靠他们的存货难以支持。 旁人的药可以缓一缓,肖建章可一点都缓不得,再拖几日说不定能要了他的命。 林婉婉深知肖建章病情的紧迫性,特地找冯睿达新开了一间屋子,单独为肖建章施针。 在场的将官,难免有见多识广认出病症的,万一传出去,左候卫当即就是一阵大乱。 对外统一说是风湿,掩人耳目。 吴越接到范成明的禀报时,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背疽?” 范成明点头:“嗯。” 吴越焦急地追问:“可有性命之忧?” 肖建章是左候卫的领兵将军,正因为他配合,范成达才对左候卫如臂使指。 他若是退下去,光凭一个大将军之位,范成达恐怕没那么容易指挥左候卫。 右武卫跑到左骁卫开小号,而左候卫就是范成达选定的软柿子。 范成明:“幸而发现得早,再晚半个月,就只能准备给肖将军收尸了。” 事后肖建章都不住庆幸,说是吴岭在天之灵保佑他。 吴越:“能治?” 范成明:“林娘子说有九分治愈的可能,姚太医说能痊愈,”补充一句,“不出意外的话。” 吴越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医署的潜规则,“到时让林娘子和几位太医,隔日为肖将军把脉一次。” 范成明犹豫道:“太医那边没问题,但林娘子不日就要回长安。” 从姚壮宪的表述来看,林婉婉那副药方能起的作用更大。 吴越:“她至少会在并州待半个月,若半个月没有起色,往后再说吧!” 如果林婉婉和太医联手都救不回来,那就是肖建章命该如此。 吴越随后将范成达找来,虽然有些无情,但他们必须商讨,肖建章若有不虞,该怎么办? 大夫说能治,但背疽到底是个发作起来要人性命的凶症,必须做好预案。 好在肖建章早有心理准备,将左候卫梳理一遍,直接找上吴越和范成达,告知他们,事若有万一,谁能顶上来,谁可用…… 唯一的顾虑便是,那些人未必有他这么识时务。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冯睿达只第一天守在家里,后头直接回营里躲清闲。 小宅子直接交给范成明处置,只要不往后院去即可。 于是并州人发现两道奇景,看谁都横眉斜眼的冯睿达一改往日作风,大表同僚情谊,热情邀请诸卫将军到家里喝茶聊天。 其次则是诸卫将官一改往日无肉不欢的做派,各个清淡饮食,忌口频频。 油滑点的说是哀伤吴岭逝世,饮食清俭。 爽快点直接说,近来服药养身,需得忌口。 肖建章的风湿混在里面,不显山不露水。 小宅子里的动静压根瞒不过人,并州的地头蛇都知道,吴越请了几个大夫,借冯睿达的地盘,帮南衙的将官们调养身体。 说是仁政邀买人心也罢,到底是揪出不少的“病号”。 除了少数几个病症特殊的,大部分将官的病症都相类,只要准备好几种通用药即可。 诸卫和大营的将官时常来府衙找吴越禀事。 而吴越大多只有一句话,“父王如何处置?” 若吴岭有先例,就依前例执行。 若没有,就各个主事人商量着来。 看起来十分的民主。 南衙早知道吴越的脾性,并不奇怪。 但并州人心下大诧,吴岭的亲儿子,是这么软和的脾气? 他们常来回禀,除了试探吴越的深浅,也是为了见见人,拉拢关系。 吴岭没了还有吴越顶上,吴越后面可没人了。 范成达若再隔绝内外,他们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议事后众将官不分长安、并州,聚在一起烤火烤肉烤红薯烤面饼。 郭承泽陡然发现,往常和他抢肉抢得最凶的南衙牲口,突然斯文许多。 吃一两串就差不多了,全指望上红薯和面饼了。 范成明尝了两口据说正宗的草原小肥羊,点评道:“膻味小,还有淡淡的奶香,比关中的好吃。” 胳膊捅一捅段晓棠,“要不尝点。” 段晓棠不爱吃,不是不能吃,加上这羊肉的确滋味上佳,尝一尝绝不会错。 段晓棠眼睛直勾勾望向白智宸身前的小土坑,“我等着吃白将军烤的红薯。” 红薯刚埋下去,四周烤肉香和面饼一起发酵,段晓棠也扛不住。 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指尖大小乌黑药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第1241章 快乐老家 范成明第一反应是药,但看段晓棠的动作又不像。 南衙诸卫近来吃各种药的人多了,种类繁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实在分不清是哪一种。 范成明心中那份好奇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段晓棠大大方方道:“黑芝麻丸。” 范成明追问道:“有什么用?” 段晓棠坦然道:“养发护发。”还扛饿。 范成明一脸不屑,“这算什么用处。” 段晓棠坚定道:“头发很重要。” 范成明嘴上不以为意,手还是格外诚恳地伸到段晓棠面前,“给我来一粒,尝尝味道。” 段晓棠捏起瓶子,往范成明手上倒一粒。 范成明塞到嘴里,嚼几下,点评道:“甜糯糯的。” 此言一出,顿时几双好吃嘴的手就伸到段晓棠面前,“段将军,我也要。” 段晓棠依照远近距离,一个个分,最后瓶口朝地,无奈道:“没了。” 范成明嘴里的东西吞完,问道:“你这到底算药还是零食?” 段晓棠轻飘飘道:“都可以啊!” 范成明对药的印象的就是苦,“能混为一谈么?” 段晓棠:“怎么不行,我听说有一个小孩的爱好,就是去医馆买各种药丸当零食。” 梁景春指着头问道:“他这儿是不是……”有病。 段晓棠摇头道:“脑袋没问题,听说书读的不错,主要是家中饭菜实在难以下咽,觉得药比饭好吃。” 白智宸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这得有多难吃!” 段晓棠沉吟片刻,最终给出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难以形容。” 范成明催促,“卖什么关子!” 段晓棠是一片好心,“怕影响你们胃口。” 白智宸豪爽道:“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着尸体都能谈笑自若,区区饭菜能奈我何。 段晓棠回忆道:“拿蜜腌鱼肠子,吃牛胃里没消化完的东西……” 郭承泽连忙摆手制止道:“够了够了,别再说了。” 果然很败胃口。 范成明感慨道:“这孩子真是太苦了。” 就没吃过点正常的东西。 段晓棠点头附和道:“大过年的在外头饿晕了。” 梁景春:“难怪觉得药比饭好吃。” 一天三顿啃芝麻丸,也比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强。 王元亮:“鱼肠、牛胃里的草,不是北方吃的,也不像长安的饮食,这家人是南方的?” 段晓棠点点头。 屋中众人可能这辈子都没去过南方,但不代表他们此刻不能口诛笔伐。 在长安和并州的将门来看,“辱南”算是难得的共同点和政治正确。 梁景春心有戚戚然,“他们全家都不觉得这么吃有问题吗?” 段晓棠:“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后头抄过来一页书,那鱼肠还真是皇帝的心头好。” 郭承泽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道:“南方的皇帝品味真独特。” 白智宸与有荣焉道:“南方人缺见少识,没吃过好东西,哪知道我们并州牛羊的好处。” 段晓棠歪头问道:“并州能吃牛?” 白智宸义正严词道:“耕牛肯定不能吃,”拉长声调,“但草原上的牛不在其列。” 段晓棠眼睛登时发亮,决定了,并州就是她的快乐老家。 语气急促问道:“庄三还有多久到?” 她的家伙事,在辎重队伍里。 转念一想,红汤没条件,清汤也不错嘛。 范成明连忙拽住人,“稳重点,三儿快追上吕将军的队伍,就这三四天的事。” 白智宸爽快道:“段将军若需要牛肉,我家就有,匀你一块便是。” 段晓棠还在纠结这算不算受贿,范成明抢先替她答应下来。“多谢白将军美意!” 一块肉而已,哪怕是内地少见的牛肉,也算不得多大的人情。 范成明笑嘻嘻道:“说来也是有缘,段二和梁国公家的郎君娘子,瓜分白家摔死的牛,七拐八拐连王爷都尝了一点,偏偏梁国公本人一口没沾上。” “现在又跑来吃梁国公老家亲戚的了。” 段晓棠:“别胡说啊!” 白隽只是没吃牛油火锅,肉他是吃了的。 段晓棠:“梁国公向道忌口。” 范成明看向白智宸手中拿的羊肉串,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你和梁国公是同宗,不忌口吗?” 白智宸闻言一愣,随即想起故纸堆里白隽一封神神叨叨的信。 嘴硬道:“我和三哥都快出五服了,怎么会有影响。” 该扛事的时候,我俩是堂兄弟,株连跑不掉。 论家族病忌口的时候,已经出五服了,血缘已远。 现在明确的,只有白隽那一支而已。 范成明图穷匕见,一把推开白智宸,“人年纪大了,就该惜福养身。所以这些你别吃了,留给我们吧!” 白智宸:“想得美!” 万万想不到,范成明一番作势搞他心态,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白智宸冷哼道:“我比你哥也大不了几岁。” 范成明:“我哥现在已经养起来了。” 白智宸无语地转过脑袋,范成达前世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一个弟弟。 段晓棠比其他人更懂红薯,“熟了,熟了,快扒出来。” 动作敏捷地拿起一根木柴,将覆盖在红薯上的灰烬拨开。 在红薯坑中挑选了一个最为满意的,放到自己面前。 范成明看着这一幕不禁回想起了往事,“当初我们在昌宁行营门前,也种了几窝红薯,结果没等到的成熟就走了,不知道现在还有吗?” 段晓棠:“应该没了吧,剩下的菜都被昌宁百姓摘完了。” 范成明的记忆忽然卡壳,“红薯是在昌宁行营外吗?” 段晓棠帮他确认道:“在那儿种过。” 待红薯稍微放凉一点,迫不及待掰成两截,吹一吹,再缓缓咬上去。 嗯,就是这个味。 段晓棠犹不满足,“改天再去找找栗子。” 烤栗子非吃上不可。 正事忙完,段晓棠去林婉婉住的小宅子,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婉婉乐得找不着北,“原来在并州,有牛肉自由。” “我去买两头牛,给明月做牛肉干带回去。” 段晓棠做,她指导。 四野庄养了不少牛,但多是用于劳作,为了一口肉杀牛,总觉得有些罪恶感。 虽然亲友家时不时有“摔死”的牛,但总的来说不多。 想解馋并不容易。 第1242章 跷脚牛肉 虽然有空子可钻,但他们人生地不熟,想在并州找到可靠的渠道并非易事。 白智宸把牛肉当做礼物送,可见还是稀缺。 只能说牛过了一道城门,管得没那么严而已。 段晓棠淡定道:“慢慢寻摸吧!” 白智宸说到做到,下午就将一篮子牛肉送过来,还搭上几根牛骨头。 范成明对牛肉没多少认知,问道:“怎么吃?” 得来不易,随便做只会糟蹋了。 段晓棠:“我让学海去买调料了。” 范成明默契地不问哪些调料,段晓棠最擅长用金贵的香辛料配边角料。 用在牛肉身上,勉强配得上它们的身价。 第二天一早,段晓棠从火头营借来一口大锅,在将官们常聚的屋子外临时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牛骨焯水后,与姜片、八角、香叶一同慢炖。 段晓棠把牛肉切一刀,送去给林婉婉尝尝鲜,余下的全部切成薄片,放入盐、胡椒粉、淀粉腌制,再用油封住水分,以保持其鲜嫩多汁。 冬日蔬菜不多,能用的只有萝卜、白菜,再加一点豆芽,为牛肉大餐增添了几分清新与爽脆。 南衙尤其是右武卫的人,非常适应在锅边吃饭的状态。 并州将官平时粗莽一些,但真不适应这么粗豪的用餐方式。 他们顶多围着火堆烤肉,或者放个小陶锅煮粥,似段晓棠拉出一个鼎大的锅,却是从未见识过的。 当初白智宸一番“痛心疾首”,并州诸人秉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心理,查过段晓棠的履历。 明面上她是河间王府护卫出身,但在此之前是白家女陪嫁酒楼的厨子。 从业经历足够曲折,但最后结果就是,白隽没抢过吴岭。 无论他是去抢厨子,还是抢将军,总之没抢过。 段晓棠对白智宸的态度,也极为平淡疏离,一点没有对待旧主亲族的恭敬之意。 今天看到支起来的这口大锅,才再度想起此人初始职业是个厨子。 不忘初心啊! 杜松格外自然地抬抬下巴,示意道:“先给我来碗汤。”暖暖肚子。 段晓棠从旁边拿起一个碗,盛满半碗褐色的牛骨汤,递到杜松手里,叮嘱道:“杜大将军,有点烫,吹一吹再喝。” 杜松端着汤坐在范成达身边,问道:“想什么呢?”愁眉不展的。 范成达叹口气道:“并州的冬天太冷了,手下那几千江南兵快撑不住了。” 纯南方人,不比北方人抗冻。 转头问范成明:“庄三何时到?” 范成明回答道:“就这几天。” 怎么人人都惦记庄旭,没人想念我吗。 梁景春:“本地有人往地下挖半丈坑道住进去,冬暖夏凉,叫——”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白智宸接过话茬,“地窝子,除了黑点,住着也不错。” “但现在已经入冬,土都冻硬了,难挖!” 范成明:“我们在大营里盘了火炕,一天没住上,现在盘炕砍柴都不方便。”并州周边的林木,可没有长安丰富。 段晓棠这一阵主要在府衙陪着吴越,供应充足,加之身体好穿得厚,并未觉得并州的寒冬有多难捱。 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两下,“用石炭不就行了!” 杜松疑惑地问道:“石炭?”那玩意不是打铁的吗。 段晓棠:“并州大营有铁矿、兵器坊,必然有配套的石炭矿。” 范成达:“能取暖?” 段晓棠点头,“能。” 范成达眼神锐利地看向旁边的并州将官们。 王元亮迟疑道:“这些都是大营里的东西,现在被兵部盯得紧。” 总之,你找我们这些带兵的将官没用。 段晓棠眼睛一转,“不用大块的石炭,拉点碎炭渣混上黄泥团成球,取暖比大块的还好用些。” 拉点破烂零碎,总不用正式的批文吧。 范成达目光炯炯地问道:“距离并州城最近的石炭矿有多远?” 郭承泽:“六十里。” 范成达:“郭将军明日能否派遣一人领路?” 郭承泽爽快道:“可以。” 范成达不用转头,背身吩咐道:“良为,明日去拉几车石炭碎渣回来。” 陈良为拱手应道:“属下领命。” 暗自庆幸范成达没叫他现在顶风冒雪去。 段晓棠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我的汤,该下菜了。” 范成明叫嚷道:“帮我多下点豆芽。” 温茂瑞幽幽道:“范二,你不该想着吃肉么?” 范成明:“最近肉吃得多了。”他对牛肉没有段晓棠那么大的执念。 “就想吃点鲜菜,现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只有豆芽。” 若在长安,还能买点高价的葱黄韭黄尝尝鲜。 但到并州,只能消费降级吃豆芽。 段晓棠站在锅灶旁熟练地操作着,先将耐煮的萝卜片放入锅中,待其煮软后再依次放入白菜和豆芽。 最后将腌制好的牛肉片轻轻码在菜叶上,不一会儿锅内便传来了阵阵诱人的香气。 烫上十余息,待牛肉变色,赶快捞起来放进盆里。 薛留早等在锅边,有幸吃到第一口跷脚牛肉。 段晓棠忍不住道:“别吃得太急,小心烫。” 曹学海将几个汤盆端进去,分盛在一个个海碗里,由着将官们分。 范成明先帮范成达端了一碗,再拿一份自己的。“段二小气,就几片肉。”剩下的全是菜叶子。 全然忘了刚刚是自己要吃菜的。 段晓棠搭茬道:“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这是白将军给的牛肉。” 白智宸尝一口自家的牛肉,色香味美、入口顺滑,鲜美无比…… 这真是我家的牛? 那我以前吃的水煮牛肉算什么! 第1243章 亲戚伦理 一碗跷脚牛肉很快下肚,有经验的早趁着没吃完时候,添上第二碗。 段晓棠细嚼慢咽道:“还是差点材料,如果沾点辣椒面,滋味更好。” 将身边一个小碗往中间一推,“这是调的料汁,也可以试试。” 范成明只是普通的吃饭,偏偏营造出一种“热火朝天”的景象,“唉,我还让庄三给我带了两坛辣椒酱。” 温茂瑞惊讶道:“为什么让庄三给你带?你占他便宜。” 范成明推脱道:“走得太急,忘了给家里交代。” 段晓棠直觉,范成明特意要两坛辣椒酱,不是用来吃的,至少首要目的不是如此。 冯睿达虽然牲口了些,到底不比右武卫将官“经验丰富”,等他连菜带肉捎汤吃完,第一锅早就没了。 问道:“段二,还有吗?” 段晓棠:“还有一点,”大声朝外喊道:“学海,把剩下的都煮了。” 冯睿达现在肚子里刚有一点货,再吃一锅都不满足,直接将矛头对准“货主”,“白八,你拿这点来,塞牙缝都不够!” 白智宸天大的冤枉,他也没想到段晓棠会拿出来分给将官们吃。 “我立刻让人回家将剩余的肉都取来,保证让各位吃个痛快。” 真让一群将官敞开肚皮吃,一头牛都抵不住。 段晓棠提醒道:“牛杂也可以。” 白智宸连连点头,“行,我让他们都送过来。” 冯睿达套近乎道:“段二,鹿肉能不能做,我昨儿刚打了一头。” 段晓棠断然拒绝道:“不会。” 不喜欢吃的东西,都不会做,原则性问题。 冯睿达仿佛童话里专门引诱人的巫婆,“鹿肉细嫩,你不尝一下,简直白活。” 段晓棠总不能说她吃过鹿肉,实在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坚定道:“没兴趣。” 孟章一语道破天机,“冯四在乎哪是鹿肉,是鹿血酒。” 四周一阵窃笑。 鹿血酒什么功效,还不清楚吗? 冯睿达格外有底气道:“你是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鹿血酒哪有血豆腐好吃!” 他发誓,昨天那头鹿的确是这么处置的。 可以把他死去的爹拉出来做背书。 冯睿达的保证,所有人都将信将疑,他算哪门子君子。 南衙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走到外头压根没人信。 跷脚牛肉只要将原汤熬好,牛肉腌制入味,其他的程序都不难。 白智宸“补货”充足,段晓棠直接吩咐拉去厨房改刀,她只等着调料码味就行了。 范成明捧着碗,站在锅边哀怨道,“牛肉要腌多久?” 段晓棠轻笑,“少说一刻钟。” 范成明百无聊赖,“等那么久啊!”望眼欲穿。 段晓棠打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范成明:“我现在不想吃热豆腐。” 他们临时来并州,冬菜没多少。 伙头军日常做的菜色,不是各种各样的豆腐就是豆芽,人都快吃成一颗豆子了。 段晓棠无奈道:“要么等,要么啃生肉,你选一个?” 范成明递出碗,“给我添碗汤,我去找梁五他们玩。” 孰料此时梁景春正在一个角落,同一位并州将官说话。 范成明从背后叫道:“梁五。” 两人一起转过头来,都是很熟悉的面容。 狄正青恭敬地行礼道:“范将军。” 范成明面色一愣,连忙摆手笑道:“顶着这么一张脸,突然讲礼数,有点不大习惯。” “你们慢慢聊,不打扰了!” 迈着小碎步,跑回去找段晓棠。 狄正青一脸困惑,“景春,你舅舅……” 在长安欺压上司? 梁景春解释道:“范二和舅舅都为人豪迈,不拘小节。” 总不能说两人关系复杂,从未形成过真正的上下属关系。 论官职,武俊江早先高于范成明,但看在范成达的面子,又不能对其颐指气使。 后来范成明跃居武俊江之上,但他这个的主将只是摆设,还要仰仗下属立功。 加之武俊江脾气大,两人就没有寻常上司下属之间明确的等级区别。 范成明对内向来是一副认搓认揉的“团欺”形象,两人走在一处,旁人也不会当他是上司。 段晓棠见范成明跑过来,“还不能吃。” 范成明不接话茬,压低声音道:“武将军在并州有一个亲舅舅,你知道吧?” 段晓棠点点头,“听说过。” 范成明吸一口气,“我没想到这么像。” 段晓棠淡淡一笑,“外甥肖舅嘛!” 范成明忧心忡忡,“长安一个并州一个,怎么搞?” 段晓棠安慰道:“放心,武将军会处理好的。” 两边都打不上照面,压根不是问题。 范成明摇头道:“你看他心里憋的那口气,往后肯定要和长安的舅家撕一场。” 段晓棠:“他三十多了,不是三岁,还用你操心?” 和武俊江收拾外甥大众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不同,这种伦理问题,向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属于最难断的家务事之一。 关键是武俊江羽翼已丰,能够做出顺从本心的选择。 照段晓棠来说,这种几十年都没相处过血亲,若为人本分厚道,当亲戚处着也没事。 若是奸猾的,远远避开就是,以大吴的交通条件,他们可以一辈子不打交道。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开始下萝卜……正要往上铺肉时,陈彦方忽然过来。 范成明招呼道:“彦方,来点!” 陈彦方摆手道:“不用。” 将官们吃食不忌,吴越尚在守丧茹素,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总不方便大吃大喝。 陈彦方说起正事,“世子请几位将军过去。” 范成明眼睛落在锅面上,认真思考,吴越是否看不惯他们大吃大喝,特意来搅局的。 若是往常,范成明真会连锅带盆一起端去,但眼下……算了,放吴越一马。 范成明只能留下一句,“给我留点。” 四卫主事的人都被叫走,哪怕明知吴越是召心腹议事,但总忍不住好奇。 独独将并州派系的将官撇开,总让人心生忧虑。 陈彦方适时补上一句,话语中透露出几分安抚的意味,“请其他将军暂勿离开,世子先与范大将军等人商议王爷的身后事,再谈并州大营的事务。” 至于能否安众人的心,暂且不提。 第1244章 河间烈王 这段时间吴越的表现,就是一个大号的木鱼,敲一下响一声。 除了处置吴岭的身后事,再未主动插手过其他事务。 反常即妖。 吴越独坐花厅上首,照理说这种四面透风的地方,夏天最适合,冬天过来简直是遭罪。 但吴越遭逢大变,行为异于平时,可以理解。 段晓棠见他衣裳穿得厚实,身前点了火盆,也就不多话了。 冬天要保暖,也要透气,祖宗是这么说的。 吴越的手指轻轻掠过案头的几封密函,开门见山道:“朝中已议定父王的谥号。” 简短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一声惊雷,震醒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段晓棠觉得虚名不重要,但其他人显然不是这般看法。 因为这代表朝廷对吴岭一生的盖棺定论,更是吴越与南衙未来行动的风向标。 范成达忐忑道:“哪个字?” 吴越轻启薄唇,吐出一个字,“烈!” 往后称呼吴岭,就该是河间烈王。 吴越的心绪没有波动,比起一个烈王,他更愿意要生疏却活生生的吴岭。 段晓棠见其他人隐隐的激动神色,唯独自己和范成明一脸迷茫。 总不能是说吴岭脾气暴躁吧! 杜松面对两个绝望的文盲,扶不起来也得扶,解释道:“以武立功,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是个上等的美谥。 段晓棠脑子转了好几圈,隐约明白,这个“烈”字,肯定了吴岭一生为国为百姓立下的赫赫战功,还褒扬了他高尚的品德与对国家的忠诚。 段晓棠不认为,在世俗意义上,吴岭是个品行高尚的好人,但站在他的立场上,一生为国为民的确无愧于心。 范成达问道:“朝廷是否派遣官员来并州?” 吴越平静道:“礼部和宗正寺官员,不日将来并州,提前将馆舍收拾好吧!” 逝者已矣,生者当自强。 吴岭的一生已尘埃落定,而吴越的未来,将翻开新的篇章。 吴岭留下遗言,吴越灵前继位,到底要经过朝廷的正式册封。 所以吴越现在只是嗣亲王,故而不主动对并州事务发表看法。 礼部和宗正寺前来,一是为了拜祭吴岭,二也是为了册封吴越。 礼仪可以俭省,甚至回长安补办,但名号越早定下来越好。 名不正则言不顺。 皇太子或许希望皇帝驾崩,自己独掌大权。 但吴越一点没这个心思,吴岭为他遮风挡雨,父子之间配合良好,他完全没有上位亲王的想法。 以前还能忙里偷闲,现在只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从此后,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他没有父亲了。 自家的大事说完,吴越略微放松一些,歪靠在迎枕上,缓缓说道:“并州大营的主将议定了。” 这个人选,不仅南衙,并州大营的将官们私下都讨论过。 南衙的猜测相对靠谱些,讨论的都是的符合入围资格的人选。 并州直接把官谱翻出来,把朝中官员依照爵位官职从高到低一个个排列。 全然不管对方从文从武、年纪长幼……实在抓瞎。 韩腾、李弘业官职爵位够格,但他们能来吗? 并州大营名声在外,一般人可不敢往上凑。 肖建章连吃了几日药,背不痒心底痒,好奇地问道:”世子,是哪一位?” 吴越淡淡道:“梁国公。” 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惊讶的涟漪。 这个人选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白隽因为各种原因,总在第一轮出局。 照理说吴越杵在这儿,加上并州大营的险要位置,最该安排一员猛将。 范成明五官皱成一团,撇嘴道:“这下老少病弱凑齐了。” 吴越:少、弱。 白隽:老、病。 吐槽得十分贴切,成了这段择官过程中最具讽刺意味的注脚。 其他人竟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并州大营只有庸才,没有将才。南衙将官只能顾上自己,新主将的谋略、眼光就十分重要。 范成明当初被殷博瀚坑得太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心有余悸道:“梁国公领过兵吗?” 段晓棠笃定道:“领过。” 范成明将信将疑道:“真的。” 段晓棠:“应该是很早以前,那时候好像还没孩子。” 那确实有些年头了。 范成明只想问一句,多年不征战,手生否? 动辄二三十年的往事,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资历最老的杜松。 杜松先回忆二三十年前自己在作甚,然后发现和白隽没有交集点。 摇头道:“实在想不起来。” 段晓棠补充一句,“好像是在南方。” 并州却是典型的北方战场。 段晓棠:“梁国公说他年轻时英俊倜傥不让徐大,勇冠三军,一手箭术出神入化。” 范成明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能吹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梁国公和你说的?” 段晓棠摇头失笑,“怎么可能,和儿女追忆往昔。” 范成明追问,“白家姐弟几个信了?” 段晓棠:“这种时候除了捧场,还能做什么。” 吴越:“梁国公早年箭术的确超群。”但现在拉不拉得开弓都是个问题。 并州人不清楚内情,但长安人知道另一件事——白隽身体不好。 这也是为何众人第一轮就将他排除的重要原因。 吴越对段晓棠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慎重问道:“梁国公的身体,究竟如何?” 段晓棠深思熟虑片刻,“不作就不会死。” 白隽的身体自该好生保养,和吴越当一对饭搭子。 但真到战时,哪顾得上那么多,急行军、饮食无度…… 对白隽而言,都是在赌命。 但排除这两个不利条件后,白隽简直赢在起跑线。 并州大营是白家的老底子,现在也是其中最大的一方军头。 他本是并州人,有利于安抚并州上下。 同时深受皇帝信任,多年屹立朝堂不倒,手腕纯熟,有利于修复并州和长安的关系。 吴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南衙为了收拢军权,才会在诸卫中施行回避制度,地方大营可没这规矩。 吴越:“白家二郎可造。” 河间王府庆贺吴越成为世子的宴会上,白湛露过一骑射功夫,风头无两。 察其言观其行,是个机灵好武的。 父亲的不足,儿子可以补足。 段晓棠:“战事抵定后,白二想投并州大营,但被梁国公教训了一顿。” 不知道短时间内,白隽的态度为何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第1245章 新任主将 白隽若是不愿意,吴杲也不能强迫他违背自己意愿。 因为白隽身体真不好,抱病都不用表演。 并州近期风波不断,已经死了一位国公、一位亲王。 再为此连累一位国公,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险恶之地,谁敢来。 范成明:“梁国公为何不让白二来并州?” 段晓棠带着一丝无奈和调侃,摊手道:“因为他不光自己来,还打算带上媳妇、姐夫、表兄弟,以及一众好友。” 整个家族旅行团。 范成明追问,“他的表兄弟该不会姓袁吧?” 徐昭然前程锦绣,何必趟并州大营的浑水。 就袁家兄弟的经历,敢出远门才怪。 段晓棠:“是的。”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白湛玩这么大。 “袁寺卿亲自去告的状。” 吴越决定收回刚才的评价,“梁国公世子向来沉稳,武事如何?” 段晓棠笑道:“不如期待一下白三。” 范成明:“白二都是个半大小子,他弟弟又能有多大。” 段晓棠神秘一笑,揭开谜底,郑重其事道:“白三娘。” 白秀然果决有担当,偏偏是个女人。 这是在场不少人的心声,敬佩又惋惜。 段晓棠继续道:“白大公子好文不好武。” 范成明将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能和孙三聊到一起。” 段晓棠:“他大概和孙三的哥更有共同话题。” 范成明脑子一激灵,“哪个哥?” 孙安丰的哥哥“成色”可不一般。 段晓棠:“当然是他大哥。” 并非白旻有嫡庶癌,而是继承权。 三言两语将白隽几个年长子女性情特长勾勒出来。 白旻自矜身份,长处不在兵事。 白湛潜力无限,年少轻狂做事不够稳重。 白秀然各方面都合适,偏偏是个女儿身。 虽然看起来没有直接拿来用的,至少证明白隽教子有方。不仅没有糟心的货色,反而表现格外出色。 调教儿女如此有手段,调教个把不开窍的下属,应该也是手到擒来。 实话实说,白家虽然和南衙有一两场摩擦,但比起其他豪门,南衙上下反倒对其印象甚好。 全是白秀然给娘家贴金,贤良淑德可以昧着良心夸,但白秀然“杀”出来的名声作假不得,卫王府上下可以证明。 吴越透露一个“好”消息,“梁国公支持征突厥,并且力劝皇上同意此事。” 从战略上而言,他们是同盟。 杜松:“那我们……” 吴越微微摇头,“尚未成定局,还需看最终的军略如何。” 并州两位主持事务的大人物都是如此态度,事情便已经定了九分。 擅开边衅,怎么会有这样的罪名呢?明明是防守反击。 正因为白隽是朝中少有摆明车马支持征突厥的高官。 所以薛曲卢自珍反倒要支持他入主并州。 换个真拖后腿的来,吴越在前线得呕死。 吴越冲门口把守的陈彦方道:“让其他将领过来吧!” 自范成达等人离开后,众多将官留在原处,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连原本香气扑鼻的牛肉都无人顾及了。 冯睿达半点不受影响,别人少吃,他就能多吃点。 段晓棠大手大脚惯了,煮个牛肉汤,居然还往里头放胡椒增香提味。 但滋味确实不错,牛肚也有嚼劲,比单纯的牛肉味美。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桩好处呢,还是吃得太少了。 和冯睿达一样埋头吃喝的只有薛留,两人对勾心斗角无意,只管以力破之。 温茂瑞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和同僚猜测道:“并州主将可能定下来了。” 算算时间路程,只有这一猜测最为可能。 若是其他私密事,陈彦方不可能大喇喇将几位将领叫走,还将并州诸将撂在这儿。 靳华清好奇道:“会是谁?” 温茂瑞:“你没看过并州大营列出来的单子吗?” 长,但散发着官爵的芳香。 无异于大海捞鱼。 并州诸人亦是同样的猜测。 郭承泽:“谁?” 周边众人一致摇头。 他们对此既期待又忐忑。 既希望新主将有足够的手段来稳定并州局势,又担心其手段过于强硬,重蹈元宏大的覆辙。 王元亮:“世子至少要在并州停驻半年。” 或进或退,都有余地。 郭承泽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一家独大风险甚重,不如两雄并举。 陈彦方在门口传话,“世子请诸位将军移步花厅。” 冯睿达随意用袖子擦一擦嘴角的汤渍,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其余将领也纷纷起身跟随其后。 冯家虽然有国公、郡公,但没一个能来并州,所以无论是谁,冯睿达都不在乎。 众人一同蒙受召唤,自然一并到达花厅,按照官职高低入座。 吴越缓缓开口,宣布了一个震惊全场的消息,“朝中已议定新任并州主将,梁国公不日将履任,礼部及宗正寺官员随行。”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白智宸。 风水轮流转,并州大营还是姓白。 本乡本土,白隽总不能把老家拱手让给突厥人。 白智宸难以置信,他想过将白湛拉来并州,但万万没想到白隽能回来。 吴越:“白将军,你与梁国公同族,烦请派人将他的旧宅收拾打理一番。” 白隽常居长安,但作为嫡支长脉,在并州城有不少产业,包括祖宅。 吴越现在住的地方名为府衙,实际是元宏大在并州营建的私宅,后来成为并州的行政中心。 吴岭在此停灵,吴越不可能将宅子让出来。 只能让白隽住可能结了蜘蛛网的老宅。 自己家住得安心,不是么。 第1246章 一过路人 吴越秉承南衙一贯的优良传统,说完正事立刻散会。 并州众人并不觉得突兀,因为吴岭也是这样的做派,甚至隐隐觉得有几分心安。 吴越不肖吴岭,却和元宏大截然不同。 今日的会议结束得如此仓促,却让众人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一时都不知道是走是留,因为事情太大了。 杜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唤住了即将离去的孟章,安排起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琐事”。 “伯文,你带三千兵马出城去迎一迎右武卫,他们走不动道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久久不曾露面的右武卫,终于有消息了。 长安到并州一千多里,其他三卫都走过来了,怎么偏偏轮到右武卫就走不得了。 并州大营看南衙诸卫,全是公子哥,从将官到军士,皆是如此。 范成明补充道:“多带些骡马车架,庄三那小子不知从哪儿搜罗了一堆破烂。” 右武卫的大部队沿途剿匪,终于叫辎重队赶上了。 至于收破烂的究竟是庄旭还是吕元正,暂不做讨论。 右武卫本部的五千精兵肯定是不能动的,只能出动“分号”。 谁叫“合适”呢。 孟章眼睛微微发亮,能拖累右武卫万余人行程的物资,该有多丰厚。 见者就该有份啊! 范成明提醒道:“你可得跑快点,三司在他们后面追着,这要是粘上了,晦气一整年。” 孟章奇道:“三司不是和兵部前后脚出发么?” 左骁卫顺路把兵部带来了,结果三司落后了不只几天啊! 吴岭尸体都凉了。 范成明装模作样叹息道:“谁知道他们这次又闹什么幺蛾子。” 旁人畏惧三司威严,右武卫却是嫌弃无比。 每次看三司办案的骚操作,都恨不得把他们扒拉开,自己上了。 在吴越和右武卫的印象里,三司虽不及被泼狗血的吏部那般不堪,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孰不知三司也不愿意沾右武卫。 往常三司出动,人神共避,但每次和右武卫办案,反倒是三司的人落马。 听闻此言,并州将领齐齐心中一紧,三司对他们还是有震慑力的。 往常有吴岭在,只是他发句话,他们是清白的,自然不惧三司调查。 但吴越威信不足,能不能遮蔽得住,却是个未知数。 军方有直接干系的人,要么扭送长安,要么被吴岭解决了。 但民政方面,还拘押着不少人。 并州之地,边关重镇,没有单独的将门,白智宸、王元亮、郭承泽等人,全是当地豪族的代表。 家中从文从武的人都有。 换言之,三司此番前来调查之人,或许正是他们的亲朋好友。 杜松和范成明是特意给他们透信。 并州地位特殊,加之先前抗击突厥,周边大族在吴岭的威压下,出钱出人半点不皱眉头。 只要国家大义不失,贪污受贿等小节便可暂且搁置。 但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亏空补上,再做好切割,这事就这么抹平了。 三司走在后面,除了惯来做事磨蹭,也是给并州留出暗箱操作的时间。 兵部跑得快,那是因为他们性质不一样。 并州将官听闻消息,有的匆匆告辞回家收拾烂摊子,有的则围绕在白智宸身边,试图打听白隽的喜好与行事风格。 白智宸哪知道具体的,他就晓得白隽一心向道。 既是为了推拒络绎不绝的询问,也是为了解答心底疑惑。 白智宸将周围人推开,“其他事往后再说,我有事寻杜大将军。” 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即将离去的杜松。 白智宸拱手道:“杜大将军请留步,末将有事请教。” 眼角余光扫向拱卫在杜松四周的将官。 杜松会意,摆手让左骁卫的将官们先行离开。 待四周无人之时,白智宸压低声音,“年初大将军领兵平定三州之乱时,行军路线不大合常理,自西北上,横在三州与并州交界之处。” “似乎是防备之态?” 白隽即将到任,白智宸势必要将这些年并州大营和白家的所作所为交代清楚。 尤其是最近发生之事。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杜松突然就北上了,好像就是为了防备他一般。 朝廷开天眼,亦或是身边出了奸细? 杜松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隐匿在群山中的,是白将军的兵马?” 杜松知道对面有人,但衣饰武器各不相同,只能看出是并州大营的兵马,具体哪一支不得而知。 南衙不打算和并州大营撕破脸,自然不会去抓舌头。 只是事后分析出有几支兵马,推测出相应的主将,没想到白智宸也参与其中。 白智宸闻言心中一惊,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岂不是不打自招! 原来杜松只知道对面有人,但并不清楚具体是谁,难怪见自己没有异状。 左右这件事在吴岭跟前过了明路,白智宸索性不遮掩,“是我和几个兄弟凑的人,前因后果杜大将军想必都清楚。” 杜松微微点头,“嗯。” 前事不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假如那时候白智宸等人能到行营来,向吴越出首,指证元宏大的罪行。 吴越压不住,还是得让吴岭来……至少不会闹到今日的境地。 白智宸试探道:“末将就想问问,大将军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南下的?” 杜松淡定道:“知道便是知道。” 白智宸拧眉道:“我们秘密筹谋了许久,连元宏大都不知情,怎会走漏风声。” “能否透露一下,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若是已经栽了,就当出口恶气;若还在岸上,日后就得小心防备些。 白智宸故作凄凉道:“王爷和世子但凡有令,末将从不推辞。” 我一片忠心! 我们是一伙的! “杜大将军,你知道,末将算不得机敏人。身边若是有个嘴巴大的,实在后心发凉啊!” 杜松不必告知具体姓名,卖内线算不得磊落,只要暗示那人现在是否还在就行。 杜松惯来以严肃示人,待听到“秘密”、“筹谋”两字,差点破功。 正色道:“没有内奸,只有路人。” 白智宸脑子没转过来,“路人?” 杜松确认道:“对,过路人。” 一介过路的行人,看穿并州大营将官的“秘密筹谋”,随手写在家信里,辗转近一月,落到在行营的段晓棠手上…… 白智宸还是有些政治头脑的,杜松既然说是路人,就证明此人与南衙、并州大营都不相干。 或许只是偶然得知。 往后做事还需谨慎啊! 第1247章 人得合群 话说另一头,祝明月先安排好花果山需要的基础设施和操作人员。 这两项都需要时间准备。 原材料更不用着急,花果山有现成的炭窑,其余两项直接用济生堂的名义采办即可。 另一边帮右武卫搜罗紧要的物资,时间压得太紧,哪怕开出高价,一时之间也无法筹备完整。 最为重要的冬衣,手工缝纫最费时间,不可能像机器制造一般,开机就能成批量的制造。 市面上虽有些许现货,却难以满足庞大的需求。 哪怕恒荣祥有许多兼职工,这时也无法帮上忙。 祝明月不得不给前来结账的林金辉提议,“长安市场潜力已尽,莫不如看看外地的。” 林金辉不明就里,“祝娘子的意思是……” 祝明月:“譬如你们沿途行经的大城,譬如河东。” 右武卫和河东世家关系良好,双方都不是没有根底的势力,有信任的基础。 辎重队伍行进缓慢,大可派人快马前去河东联络,请中间人帮忙筹办。 待庄旭到河东时交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甚至以物易物都可以。 林金辉思考片刻,写下一封短笺,命人速速送回营地交予庄旭。 不多时庄旭赶到万福鸿与祝明月细商,也就仗着两边距离不远,来回方便。 祝明月的提议的确有可行之处。 庄旭沉吟道:“还需禀告吕将军。” 现在派出快马,追吴越不容易,但赶上吕元正不难。 现实困境摆在那里,料想吕元正不会反对,只要经过河东时,向当地世家表个态,让他们安安心心等着庄旭过来交接。 两支队伍出发只差一日,但辎重队行动缓慢,中间少数差距三四日路程。 庄旭问道:“依祝娘子看,用钱帛还是以物易物好?” 祝明月淡定道:“若在市场上扫货,自然是钱帛结算更方便,但河东世家不缺钱。” 就像在长安时,右武卫可以派人一间间铺子买货,但肯定没有委托祝明月来的方便快捷。 庄旭沉吟片刻,“烦请祝娘子帮我配点货,恒荣祥、杏花村、花想容三处各来十车。” 这时候找祝明月,才能在短时间内调出货物。 照理说远距离交易,绸缎和粮食是最畅销的。 但粮食沉重,右武卫饭量大,不可能往外卖。 上半年两卫在河东“清仓大甩卖”,差点把河东的绸缎价格打下来。 最适合交易的莫过于长安独有的特色商品。 接触多了,他也知道祝明月旗下产业的货物在外地颇为畅销。 一来质量过硬,二来引领长安风尚。 三十车货物,能换回的不止三十车军需。 哪怕河东不要,带去并州也能卖个好价钱。 反正运输车辆已备足,多拉几车又有何妨。 祝明月唇角微颤,豪商她见得多了,但像庄旭这般不接地气的少见。 算了,不计较,他本职不是生意人。 祝明月解释道:“恒荣祥正值旺季,货物供不应求,仓库里没多少存货。” “花想容以质取胜,从不以数量论。” 把花想容所有粉粉膏膏倒在一块,也凑不出几辆车。 香皂等大宗商品则需时间皂化,现做来不及。 祝明月:“这两样有多少存货我尽量帮你们调,余下的用杏花村的酒补充,但运输时需要格外小心。” 庄旭点头道:“这个我明白,酒多要葡萄酒。” 地瓜烧本就在先前的采购单子上。 祝明月果断道:“给我两个时辰时间。” 庄旭吩咐道:“金辉,你在这儿接货,余下的钱帛,我派人送来。” 庄旭提脚就要告辞,祝明月说道:“庄长史稍等,借一步说话。” 祝明月先将戚赵二人找来,让她们去配货。 再和庄旭走到一处空旷地带,缓缓说道:“坊间已有风声传出。” 祝明月原以为能拖到庄旭离京,但天子脚下的人政治敏感度非同一般。 不用吴杲身边漏成筛子,吴越领兵离京就十分异常。 冬日默认不生大战,非得此时冒着寒风大雪去支援。 并州已经有吴岭,何必再搭上一个吴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哪怕不联想到吴岭的旧伤,光他的年龄就足够给人想象空间了。 庄旭拳头抵住唇,深吸一口气道:“一天半时间,世子已经走得很远了。” 两个消息发散地,并州和长安,只要管住两头就行了。 并州有范成达等人管控,长安的人此刻已经追不上吴越了。 右武卫真正能起作用的,只有先行的五千人,其他人现阶段的任务,只是去并州过冬。 祝明月等人在万福鸿拼死拼活忙几日,帮右武卫筹办军需。 好不容易缓口气,祝明月顾不上刚上市的绒花有多火爆,紧盯花果山工程进度。 而此时关于吴岭在前线病重的“谣言”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 知情人都知道,这不是谣言。 甚至有人言说,并州大捷乃是虚报,如今即将事发,吴岭抱病避责。 最恨吴岭的人,不是被他剿灭的叛军外敌,而在朝中。 吴杲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相关官员尽数问斩,家眷发配岭南以示严惩。 吴杲如此表现,当真是为了微薄的叔侄情,还是为吴岭正名,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恰恰证明,吴岭的情况当真不好了。 吴杲此刻但凡有选择,都不会让吴越去并州蹲上小半年。 谁叫不远处是虎视眈眈的突厥,不得不防。 眼下最重要的是维持朝廷的稳定,吴杲时常召集南北衙诸位大将军议事,了解军中一举一动。 赵璎珞低声道:“最近几天来问二三期铺子的人少了许多,原先一些掌柜想换个更好的位置,现在也没动静了。”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人之常情。” 吴岭若是出事,祝明月的大靠山没了。万福鸿能不能守住,租约是否成立,都是未知数。 赵璎珞临时抱佛脚,“我去给王爷烧两炷香,求菩萨保佑。”看在钱的份上。 祝明月淡淡道:“没必要。” 神佛木胎泥偶无心。 若非情况糟到一定份上,吴岭不可能把吴越召去并州。 祝明月嘴上这般说,但南衙几位诰命相约去上香的帖子,还是接下了。 人得合群。 第1248章 谥号之争 不过两日,并州报丧的折子到京,吴杲当朝恸哭,泣不成声。 白秀然彼时正坐在万福鸿的办公室里,手中一杯清茶,未曾入口,反而轻轻倾斜,任其缓缓洒落于地,以此遥寄哀思。 轻声呢喃:“王爷,一路走好!” 再感慨道:“吴七,还是没赶上。” 吴岭为国征战驰骋沙场,却魂断他乡,无人送终。 求仁得仁,称不上遗憾,只是有些酸涩。 祝明月煞风景道:“茶水洒了一地,你来打扫?” 白秀然淡然回应,“我安排人来处理。” 好歹是个有身份的贵夫人。 祝明月嘴上这般说,实则已悄悄换上了素色的衣裳,头上也仅插着两朵素雅的绒花。 白秀然问道:“你何时去王府?” 祝明月淡然道:“明日。” 吴岭的丧仪在并州就地俭办,灵柩尚未运回,长安的王府挂起白幡,用几件吴岭往日的衣物充数。 如今王府中只剩杜和儿和宝檀奴,两人加在一起连孤儿寡母都凑不出来。 谁见了都不落忍。 宗正寺和礼部无奈,只能临时找几个远支的宗室子弟充场面。 第一日是皇亲国戚上门致哀,第二日才轮到文武百官。 杜和儿跪在孝媳的位置上,紧紧搂住年幼的宝檀奴。身后是吴岭的妾室,对面则是充场面的宗室子弟。 杜和儿拿着一张浸了姜汁的帕子,轻轻在宝檀奴眼周擦拭两下。 贴在她耳边,柔声道:“哭吧,你没有祖父了,你父亲没有父亲了!” 宝檀奴受刺激哇哇大哭,泪水如泉涌。全然没有平日干打雷不下雨的机灵做派。 杜和儿难道不知道小孩多哭伤身,应该回避葬礼的道理吗? 可王府已经没人了。 只能强撑着。 杜和儿抱着宝檀奴,同劝她节哀的宗室女眷周旋道:“小娘子心恸王爷辞世,王爷往日最是疼爱她了……” 一岁的小孩子懂什么,但不妨碍旁人顺势夸宝檀奴有孝心孝行。 转头有多少人会背后说杜和儿倒霉不得而知。 好不容易熬过牛韶容周年,又要守三年孝,转正之日遥遥无期。 应付完第一、二波重要客人后,杜和儿连忙让乳母将宝檀奴抱下去休息。 消息传进宫里,吴杲大手一挥,给未来本该是县主的宝檀奴提一级,封为郡主。 单从品级而言,宝檀奴和现在只挂着空头世子的吴越平级。 父女俩一般大。 临别之时,吴越交代若有难处可寻俞丽华、祝明月商议。 往昔杜和儿与两人没有深交。 杜和儿更偏向正统的诰命夫人俞丽华,偏偏俞丽华现在身怀有孕,不能参加葬礼。 杜和儿又居丧,不好登他人门。 况且朝中与河间王府最紧密的事情,女人们插不上手。 如今朝中与吴岭相关的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他遗折上提及征突厥之事。 第二件则是对吴岭身后事的安排,丧仪祭礼、墓内有几个天井、用哪些陪葬品……都是细枝末节。 最重要的是他的谥号。 关乎吴岭一生的盖棺定论,以及往后的行事方向。 祝明月认为第一件是大事,第二件无非虚名,往后可以慢慢讨论。 偏偏朝中为吴岭谥号一事,差点吵翻天。 白秀然娓娓道来,“太常寺拟了三个字作为候选,桓、烈、壮。” 祝明月不通谥法,“从字面上看,都是好意。” 再看的白秀然的表情,“文人最擅长文字游戏,中间藏着什么猫腻?” 白秀然缓缓道:“三个都是上等美谥,却各有侧重。” “桓有开疆拓土之意。” 吴岭的战功多偏向平定内乱、抵御外侵。 祝明月知机,“那就是在烈和壮之间选择了。” 白秀然微微点头,“烈常做刚烈解,但在谥法上则为,以武立功,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 “河间王所做所为,的确称得上一个‘烈’字。” “但第一个谥号为‘烈’的长平烈侯,虽然战功显赫,却为人谦逊,不干预朝政,因此,‘烈’字更偏向性情温和的武将。” 祝明月哪怕没和吴岭直接接触过,也知道他的性格与温和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只现在年老了,比年轻时好说话一些。 这是位能当朝打死反对派大臣的主。 更别提干预朝政这一条,南衙武将专注武事,不代表吴岭真的佛了。 大吴每一次军事行动背后都有吴岭的影子。 军事,本就是政治的延伸。 再说卫青哪里不干预朝政了,他立在那儿,刘据的地位稳如泰山。 太子,乃是国本。 祝明月问道:“那壮呢?” 强壮有力还能怎么坑,对应有勇无谋? 白秀然:“兵甲亟作曰壮,胜敌克乱曰壮,共圉克服曰壮,死于原野曰壮,武而不遂曰壮,屡征杀伐曰壮。” “整体上是一个美谥,但内含贬义。勇猛骠悍,多次出征杀伐,但也有穷兵黩武,却未能达成最终目标之意。” 关键吴岭在遗折中还有征伐突厥之意,朝中对此未能达成一致。 “死于原野,为了国家利益而死在外地,恰合王爷薨逝并州。” 祝明月摸着良心讲,“壮”字的每一条都符合的吴岭,但吴岭不该只得一个“壮”字。 近来不爱读书的南衙将领们,彻夜通读谥法,就为了给吴岭撕来一个好谥号。 或许在内心深处,也曾暗自思量,自己未来与哪个字相得益彰。 第1249章 其中猫腻 祝明月挑眉问道:“你舅舅和王爷有过节?” 不然为何选三个谥号,其中两个都有坑。 袁奇在太常寺浸淫多年,其中的门道心知肚明。 白秀然轻轻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三个不都是美谥么。” 祝明月手指在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几下,往常不在意的虚名,现在却格外重要。 一旦吴岭谥号为“壮”,那他生前力主的征讨突厥之议,十之八九会化为泡影。 祝明月郑重其事地问道:“秀然,依你之见,哪个谥号最为合适?” 这种事她压根没有掺和的资格,不是权力地位。 而是这种事撕起来,双方都得拿出大部头的历史文献做背书。 祝明月一知半解,若没有白秀然掰碎了来说,恐怕也会傻乎乎地觉得都不错。 白秀然本人原先或许也不清楚,不知从何处听来。 白秀然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以为该是‘烈’。” 吴岭一生征战,鲜有败绩。 “壮”字,最适合的人不是他。 祝明月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而且,皇上不会认同‘壮’字。” 其他武将或许到此已经心满意足,但吴岭却不止于此。他是支持皇权的重要基石,宗室代表人物。 若只能得一个“壮”字,莫说寒心与否,相当于让吴杲亲自否定本朝的大半武功。 白秀然轻轻点头,算是认同了祝明月的说法。 祝明月微微点头,“你舅舅真会做人。” 接连扔出两个烟雾弹,看小丑跳出来作怪。 白秀然:“王爷的秉性气节,我等皆钦佩不已。” 祝明月长叹一声,“事情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头枕在靠背上,十指交叉道:“突厥怎么办?” 白秀然:“自陈国公和李大将军北征失利后,除了不久前那一场,朝廷已经很久没与突厥开战了。” 现在人人都知道,那一场出征失利,非战之罪。 可又能怎样,边军元气大伤,元宏大将并州大营掏得只剩一个空壳。 白秀然:“父亲说,高句丽只是芥藓之疾,突厥才是心腹大患。” 高句丽虽然烦人,但除了边境的摩擦,国小民弱,无力入侵中原。 突厥则不然。 祝明月第一次明确知晓白隽对此事的看法,他没征过突厥,却参与过东征,虽然干得只是后勤。 祝明月若有所思道:“令尊……” 白秀然郑重道:“父亲有意去并州任职。” 并州虽大,但能容得下白隽的,只有一个位置。 原先白隽恨不得明面上和并州大营撇清关系,但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眼前。 吴岭没了! 并州需要一位能镇得住的人物。 白隽除了武勇没处验证外,其他都符合条件。 感谢白智宸幡然悔悟、灵光一现、明哲保身……为白家在并州保存了火种。 白秀然纠结道:“并州虽是老家,但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少有回去。父亲的身体,实在叫人担心。” 白隽的身体,没外头传言的那般糟,但也没想象得那么好。 白隽先前为了避祸,把祖传风疾传得满城皆知。 现在有一个需要身体条件过关的官职,直接抓瞎,总不能当场表演一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明月忽然有一个猜测,或许还算一个优势呢。 皇室费了几十年时间才把并州大营和白家分开,如今为了巩固局势,不得不把白隽调过去。 白隽干个几年,待局势稳定下来,两腿一蹬……并州大营又可以洗牌了。 白家在并州大营势力没落,就是新旧交替时出了岔子。 这等诛心之言,祝明月不会对白秀然言说,换了另一句话,“梁国公乃是长者,合该你年轻力壮的兄弟们出力。” 白湛兄弟几个多出力,白隽就能轻松些。 白秀然:“说的也是。” 话音一转,问道:“右武卫的东西带够了吗?” 祝明月:“他们够不够不清楚,但我这儿是不够的,时间太紧了,市面上的东西并不充足。” 庄旭不光要满足右武卫,还打算发挥“娘家人”的优良传统,帮其他几卫一把。 白秀然沉吟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子。” 祝明月不明就里,“哪一条?” 白秀然近来思考过这个问题,“高门大户奴仆无数,可以将他们的冬衣折换出来。” 一家大户一次性少说能挪出几百件来,多找几家就能凑齐一卫所需。 祝明月含笑道:“说得轻巧。” 谁有那般脸面撬动几十家高门的资源,况且这些东西他们宁肯捐去寺庙,也不会换给南衙。 不到将国破家亡的时候,捐献军资,太敏感了。 白秀然:“所以说,这只是一条路子。” 成与不成,不在考虑中。 白秀然问道:“婉婉多久回来?” 先前祝明月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特意隐瞒林婉婉的行踪。 白秀然并不在意此事,因为若易地而处,她也会这般做。 祝明月略带几分调侃道:“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等她玩够了,自然会回来。” 白秀然估摸着,林婉婉再怎么玩,年前也该回来了。 “能不能让婉婉给几位并州老亲看诊?” 白秀然对并州的印象早就淡了,但家中常有联系,很是知道有几个病号。 林婉婉医术独树一帜,或可一解他们的苦痛。 祝明月:“我现在联系不上婉婉,只能让晓棠居中转达。” 白秀然:“没事,我会给老家写信的。” “若是父亲当真去并州任职,能否让婉婉也看看。” 白隽自爆疾病之时,手腕都快被各路大夫盘包浆了,偏偏林婉婉没看过。 白秀然只是想安一安心,但若等到白隽就任,说不定会打乱林婉婉的安排。 依眼下形势,以白隽的身份地位,若主动争取并州主将的位置,其他人根本不是对手。 除了皇帝,没人能拦住他。 说不定自带限时报销的debuff,反而正中皇帝下怀。 主战却不善战的特点,还有利于拉拢中间人群,两边都能靠。 第1250章 医馆坐诊 祝明月没把话说死,“我们远在长安,不知当地情势,只能写信提一句。” 甚至这封信能不能顺利到达林婉婉手里,也是未知数。 白秀然微微叹气道:“我知道。” 话锋一转,提及另一桩事,“听说万福鸿招商遇冷?” 祝明月没必要隐瞒,语气不带丝毫波澜,“正常。”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现在没人冲万福鸿这只金鸡下手,全因吴越还在并州立着。 白秀然缓缓说道:“我认识几位夫人,手里有几桩脂粉生意,正琢磨着换铺子,能不能到你这儿来落脚?” “照规矩来,你只要指点一二,别让她们亏得太狠便是。” “不过,万福鸿的地界,想要亏本也不是易事。” 祝明月含笑道:“多谢!” 这时候给她介绍客户,是撑场面。 官家内眷也是一股势力,动万福鸿,就是动诸位诰命夫人的钱袋子,后果可想而知。 白秀然轻描淡写地说着,“我们之间,何须言谢。改天我让白进领人来。” 祝明月爽快道:“没问题。” 久之后,一封来自远方的家书悄然落在了白智宸的手中。 白智宸上次见到白秀然时,她还是个精力充沛、略显黑壮的小丫头,如今却已为人妻、为人母。 白家人口繁茂,长久不见的亲戚,未必能分清楚谁是谁。 但白秀然不会被老家亲戚们遗忘,因为她是白隽最重视的女儿。 这封信的内容并无出奇之处,先是问候了老家亲戚们的安康,随后提及几位常年抱病的亲眷。 白秀然在信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之情,并表示愿意为他们介绍一位良医上门诊治。 这份关怀与体贴,让白智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奇怪的是,信中并未提及那位良医的具体信息。反复研读信笺,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只能确认这封信应该是在白隽的任命公布之前寄出的,因为通篇没有提及与白隽有关的事。 白智宸的眼光落在手边另一封蜡封的信件,这是白秀然托他转交的。 收件人有些特殊——段晓棠。 白智宸知晓两人有些前缘,但并不知深厚到可以私下传信的程度。 既然是跟着白家的信使送来的,想必白隽觉得没问题。 白智宸拿着两封信分别在手中掂量,只能确定一件事,写给段晓棠的,比自己的厚。 白智宸认命地收起信,等府衙诸将齐聚的时候,寻机会转交给段晓棠。 孰料到府衙一看,往常窝在这里的段晓棠居然不在。 冯睿达吃饱喝足,剔牙道:“右武卫后续部队将至,她去营地收拾了。” 自从段晓棠做了一回牛肉后,冯睿达彻底爱上这滋味。 府衙的厨房时不时做两道,正宗草原来的野牛。 白智宸起身道:“我去大营找她。” 冯睿达连忙阻止道:“有什么事非得找她不可!” 心思一转,急道:“白八,虽然梁国公即将履任并州主将,但你挖墙角挖到南衙头上,别怪世子不客气。” 白智宸无奈道:“想多了,长安有信来,转交给她。” 若是段晓棠的家信,用得着白智宸转交? 冯睿达试探道:“白三娘?” 白智宸惊道:“你怎么知道?” 冬衣厚重,冯睿达不可能看清楚。 冯睿达耸肩道:“真叫我猜中了。” 如果是白隽写的信,为了避嫌,白智宸绝不可能露出来。 “谁不知道她俩关系深厚!” 白智宸气道:“慎言!” 冯睿达摆手糊弄道:“整个南衙,谁不喜欢白三娘。”六只罴除外。 “梁国公的名头,真没这个女儿响亮。” 白智宸回忆侄女的容貌,黑壮小丫头一个,难不成如今有倾国倾城之姿? 再想想话是从冯睿达这个浑人嘴里说出来的,偏偏他没有半分亵玩之色…… 冯睿达:“你等等吧,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该回来了。” 果真叫冯睿达说中,不多时段晓棠就出现了。 冯睿达“先声夺人”,说道:“白八有信给你,白三娘的。” 段晓棠不确定道:“是么?” 白智宸从袖中摸出一封厚厚的信递过去,段晓棠当着两人的面拆开。 信中套信,难怪比寻常厚实些。 段晓棠见是给林婉婉的,先放在一旁,转而认真看起白秀然的信。 片刻将信收起来,问道:“我需要征求一下意见,如果没问题的话,大夫直接上门吗?” 信息对上了,白智宸点头道:“可以。” 段晓棠说完转身离去,冯睿达猛一拍大腿,“都怪你打岔,我都忘了和段二说正经事了。” 白智宸不屑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冯睿达:“这两天都是豆芽炒牛肉,能不能指点厨房换个菜色。” 府衙的厨子都是火头军充任,这些人以前哪料理过牛肉。 还不是段晓棠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做吗? 白智宸直言道:“能给你吃肉就不错了。” 眼下这座宅子的主人还吃素呢。 林婉婉自从给南衙四卫做完体检后,虽有心在并州玩耍一阵子,内里不改卷王本色。 在并州找了一家医馆“挂单”,诊金二八分,药费分文不取,需要她额外制药的另当别论。 林婉婉将打听来的并州各大医馆,简单进行排名,从高到低一家家找过去。 比在长安家家吃闭门羹的境况好多了,问到第三家的时候,顺利挂职了。 让林婉婉忍不住感慨,“并州好人多。” 实际心里清楚,不是两地民风差异,而是时移世易。 初到长安时,她初出茅庐,毫无实践经验,没底气露着怯。 任谁见了,都不敢将病人交到她手上。 但到并州时,她已经有多年行医经历,虽然不方便将来历全然介绍清楚,但对着大多数病症都可以侃侃而谈。 懂行的大夫,都不会觉得她是在招摇撞骗。 自我介绍在长安有独立医馆,衣着富贵,身边有小药童殷勤伺候,来回车接马送家丁护卫随行,住的是王家的别苑。 如此排场,即便或有偏见,对女医心存疑虑,亦多以礼相待,不轻言拒绝。 这年头,包装果然很重要。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林婉婉如今坐诊的医馆和济生堂只相差一字,名为济世堂。 单凭这个名字,林婉婉就觉得他们大有前途。 第1251章 确定上门 林婉婉是来兼职打发时间,不是来做牛马的。 坐堂只做半天,且主要接诊女患,这都是提前说好的。 剩下半日,她们师徒俩要畅玩并州。 野外去不了,至少要把城里好吃好玩的,都体验一把! 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可不得好好玩耍。 没病人的时候,林婉婉要么同济世堂的大夫交流医术,要么打听本地好吃好玩的。 林婉婉言行举止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真正让济世堂上下惊讶的是姚南星。 和她年纪、资历差不多的药童,还在扫院子,连药柜都不能碰。 但姚南星不仅能在师父的诊室内随侍左右、记录脉案,闲时还能拿出一本医书框框读。 因为林婉婉要抽背。 据姚南星介绍,同门一共五位师姐妹,她排第三。 再问其他的,就闭口不言了。 嘴紧,太医家族的祖传技能。 还是林婉婉漏了口风,其他四个徒弟,暂时分派给医馆内其他大夫带,等她回去还要检查她们的功课。 林婉婉借机和济世堂诸位大夫介绍起她的教徒弟经验,“填鸭式教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邵大夫理清背后的逻辑,无限供给学习资源,创造学习条件。 对林婉婉的财大气粗,又多一重认识。 旁边围观八卦的小药童们,突然不羡慕姚南星了。 曹学海从医馆大门进来,左右打量一圈,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问值守药柜的药童,“林娘子在此吗?” 这时候家里没人,林婉婉该在医馆坐诊。 药童点头,“你稍等。” 林婉婉直言优先看女患,现在一个男人找上门来。 她才来了一两日,哪来的熟客,需得多小心一些。 不多时姚南星掀开帘子出来,认出是段晓棠的亲兵,轻声道:“郎君请。” 曹学海随行到一个小隔间,左右打量两眼,比不上长安济生堂气派。 几位本地的大夫、药童和林婉婉坐在一处说笑。 曹学海拱手道:“娘子,郎君让转交的信。” 从怀中掏出信件,交到林婉婉手上。 林婉婉见信封上的字迹,当着众人的面,将信撕开来,其中有两页纸。 一张是白秀然的私信,另一张则是一封正式的介绍信。 林婉婉可以凭借这封信去并州白家亲眷处看诊。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邀请,林婉婉没有丝毫犹豫,“学海,你回去说一声,我应了。” 曹学海拱手告辞,“是。” 林婉婉将介绍信塞回信封里,淡淡道:“长安的朋友给我介绍了几个本地病人。” “邵大夫,明天我就不来医馆了。能否给我介绍一个熟悉本地门户的药童领路?” 邵大夫问道:“林大夫要去何处?” 坊间里巷和高门大户的规矩截然不同。 林婉婉简单道:“白家、王家。” 太原王氏不只在本地,也是天下一等一的门户。 白家曾经是并州的主人,近些年虽然没落,但谁料时来运转,白隽又将并州握在手里。 豪门大户有家养的大夫,济世堂往常都未必能登两家的门。 谁能料到,林婉婉能凭借一封信,敲开两家的大门。 其实林婉婉并不喜欢出外诊,虽然赏金丰厚,但耽搁时间还容易卷进豪门阴私。 现在有白秀然的引荐和担保,能少些是非。 邵大夫估量一番,“就让邵元带路吧!” 邵元是他的孙子,弱冠之年,熟悉并州人情,去高门大户也不会失礼。 林婉婉轻笑道:“多谢。” 另边厢,段晓棠风一阵地跑了。 冯睿达随手拨弄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说道:“大夫,上门?白三娘要请林娘子看什么人吗?” 白智宸一头雾水,白秀然只在信中提过“良医”二字,根本不知道是女人。 对了,白秀然提及的那几位患病的亲眷,也都是女人。 白智宸问道:“林娘子是何人?” 冯睿达少有的愣住,“你不知道啊?” 刚才怎么和段晓棠对答如流的。 白智宸实话实说,“三娘只说要介绍一位大夫。” 冯睿达:“哦!” 想来白秀然也不清楚林婉婉现在的情况,不确定她能否出诊。 所以只能模模糊糊提一句。 冯睿达介绍道:“段二的表妹,长安颇负盛名的大夫。女眷间极受欢迎,治男人……也行吧!” 补充道:“和白三娘是穿一条裙子的好朋友。” 总之别以为是个无根无基的乡野大夫,狗眼看人低。 白智宸脑子没转过来,“林娘子怎会来并州?” 冯睿达借用话术,“游历。” 不多时,段晓棠传话过来,大夫明天上门,让病人在家里准备好。 白智宸试图从冯睿达那里打听更多关于林婉婉的消息,但得到的却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自然要打听下的林婉婉的背景。 关键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人还住在王元亮的别业中。 白智宸找上门的时候,王元亮“大呼冤枉”,“冯四找我,说有个长安的故交临时落脚,借个宅子,要安静安全。” 以为左武卫哪个将官要置外宅,出动冯睿达托人情,他还猜是范成达呢。 后来才发现,住进去的是段晓棠的表妹。 两人在一条船上,王元亮犯不着隐瞒,“那位林娘子是随世子一起来的。” 白智宸先想到的最符合常理的猜测,姬妾。如今吴越守孝,自然不方便在府衙安顿。 转而想到,若是如此,白秀然不可能大力推荐。 白智宸大胆猜测,“给王爷救命的大夫?” 王元亮点头道:“嗯,可惜来晚了。” “前几天南衙将官集体喝药,给他们看诊的就是这位林娘子。” 吴越千里迢迢带来的“救命稻草”,必须有两把刷子。 就算吴越爱屋及乌,但南衙将官桀骜惯了,总不会全眼瞎了。 王元亮:“我正琢磨着,怎么请林娘子给家里几位长辈看看。” 白智宸:“她会去王家的,三娘给她姑姑预约了。” 白秀然的亲姑姑,嫁到太原王氏。 王元亮一时语噎,同姓王,但他们是一支的吗? 第1252章 家长里短 次日林婉婉上门,白智宸特意在家中等着。 如今并州做主的是白智宸这一支,自然要紧着他家先来。 邵元和车夫穿着厚实的冬衣,并肩坐在车辕上,兼着指路,转头对着车门大声说道:“林大夫,前方就是白府,再拐个弯便到。” 再对车夫道:“左转后第一家便是。” 白家在并州城中繁衍百年,哪怕旁支的宅邸也大得出奇。 一行人缓缓停在了西角门外,邵元上前双手奉上的林婉婉的名帖。 同门房说道:“车上是长安白三娘子引荐,来为贵府亲眷看诊的林大夫。” 门房许是早得了主家的言语,恭敬道:“小的即去禀报,林大夫不妨先下车来烤烤火!” 林婉婉和姚南星从马车下来,转移到待客的门房中。 哪怕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冬日见着火炉,也忍不住靠近烤烤手。 姚南星悄声道:“师父,我们药备得不多。” 师徒俩此行是为了救治吴岭,优先选择金疮药物。 现在治妇人病,随身携带对症的药物少之又少。 长安济生堂有不少现成的,可惜都没带。 林婉婉早有准备,“丸药没有,就用汤药。再不济现制也行。” 话音一转,“说不定祝总会给我们送点东西来呢。” 右武卫的大部队就快到了。 不多时,门房转回道:“主家有请。” 留在并州的白家人,对于远在长安的同族,感情十分复杂,既有血浓于水的亲情牵绊,也有利益纠葛的暗流涌动。 总的来说,远香近臭,虽有些许隔阂,但相处还算融洽。 但现在时隔数十年,白隽突然归来,打破了这份平衡。凌驾于并州所有人头上,两者之间又有嫡庶之分。 在并州当家做主几十年的旁支忽然不习惯自己又变回老二的位置,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甘与失落。 但正如冯睿达所言,局势复杂,单靠并州本地白家子弟的力量,不足以挽回局势。 而白隽过往在朝中表现,不得不让人生出期待。 白秀然此番出面替并州老亲延请大夫,无非是为白隽联络亲亲之谊,拉近双方的关系。 白智宸将白秀然点出几位女眷都请到一处,再拉上几位没提及的,一并交由林婉婉诊视。 并州作为边关重镇,疡医众多,但擅长妇科的女医却寥寥无几。 不论林婉婉是擅长金疮症还是妇人病,作为少有的女医,她的到来无疑为女眷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白智宸的妻子尉迟柔妙出面,将林婉婉师徒师徒二人引入花厅。 至于邵元,早被下人请到别处休息了。 林婉婉若是普通的大夫,自然不会劳动当家主母。 但她身份特殊,既是官眷,同时是白秀然的朋友,中间还夹着南衙和吴越的面子,自该重视。 尉迟柔妙客气道:“往常不过是在信中提过一句,没想到三娘会记在心上,特意请林娘子上门。” 实际上两方相隔遥远,了解平平。哪怕有家信往来,通信的对象也不会是白秀然。 林婉婉笑道:“我与秀然是朋友,在长安受她照顾良多。既到了并州,自该上门拜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一方病。 林婉婉在济世堂“蹲点”两天,着实没接过几个女病人。 并州不比长安,有广大的中间阶层,两极分化严重。 高门大户都有熟悉的大夫诊治,不会到外面延请。 底下的小民又看不起病。 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并州本地的“富贵”病,顺便打响名声,看能否引来几个病人。 花厅内,几位年龄不一的妇人已等候多时。 尉迟柔妙同众人介绍道:“这位林娘子是三娘的友人,也是一位大夫。三娘知她来并州游历,特意引荐上门,给我们瞧瞧身子。” 众人自是一番寒暄客套,林婉婉暗道,长安并州虽是两地,但交际的规矩大体不差。 这年头,在金钱可以支撑的前提下,底层妇女反而比高门贵女更容易的得到医治。 为了保命,她们可以让大夫直接下手施为。 反倒是这些贵妇,顾忌礼法和名节,能让大夫直接触碰患处,至少要熬到祖母辈。 但到那时,固有观念已经形成,自觉活得够久了……也未必愿意接受大夫诊治。 林婉婉逐一为这些妇人诊脉开方,发现她们所患之病与长安的贵妇们并无太大差异。 按部就班地书写药方、施针治疗,同时也不忘向她们传授一些保养与美容的秘诀。 白家一众妇人也发现女医的好处,说话无需遮遮掩掩。 哪怕问及长安白家情况,林婉婉也能说上一二,细节处比他们这群远房亲戚还清楚。 提及其他人,林婉婉或许会顾忌隐私,只说公开的消息。 但轮到的白秀然,那是一点没有顾及,大吹特吹。 林婉婉:“当时秀然躲在门后,待那典军一时大意踏进来,立即出手夺了他的剑。眨眼之间,剑刃就横在典军的脖子上了。” “秀然趁势威逼他的手下后退,带领一群夫人娘子逃脱。” “王府典军若到军中,大小也是一个将军。” 和南北衙因为恩荫遍地水货不同,边关的将军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若没有一二本事,德不配位,迟早得祭了。 如此说来,白秀然岂不是能与军中将领媲美。 因为环境之故,边关女眷尚武之风比之长安更为浓厚。 一旦沦为俘虏,女人的下场,比男子不知凄惨多少倍。 自然要尽可能增加逃生活命的本领。 在场的白家女眷多是娴熟弓马,但自认没有与军中将校比拼的本事。 难怪白隽会写信向各处炫耀,他有个好女儿。 林婉婉继续道:“逃至二门时,牛家率众拦截,秀然眼睛都不眨的将人砍落马下,抓了当俘虏带走。” “直到跑去万年县衙才算暂时安全,那时候动荡得很,罗县令都想把囚犯放出来守门了。” 尉迟柔妙好奇道:“林娘子为何知晓得如此清楚?” 好些细节,白隽的信中并没有提及。 林婉婉含笑道:“因为当时我也在场啊!” “若没有秀然领头,一群女眷全成了卫王要挟南北衙将官的人质。” 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最好笑的地方是,当时长安城太乱,秀然带着一群夫人娘子跑得太快。” 第1253章 食栲栳栳 “女眷们逃脱虎口的消息先到南衙,卫王在前线拿女眷们安危要挟在前方平乱的右武卫,反而迟一步送到。” 尉迟柔妙捂住嘴笑道:“战事瞬息万变。” 但这变得也太出乎意料了。 忽然想到一事,“三娘那时是否已经怀孕了?” 白勇达去长安时,恰逢白秀然生产,往前推可不就是孕早期。 林婉婉点头道:“事先也不知道,到了县衙后腹痛才察觉。” “六筒这孩子,自小便是个省心的,在娘胎里也不给母亲添乱。” 尉迟柔妙捧场道:“母子连心,一同上阵杀敌,也是佳话一桩。” 林婉婉点头附和,谁说阿斗在长坂坡不算是七进七出呢。 尉迟柔妙附耳交代婢女两句,再对林婉婉道:“家中尚有几位娇客,不知林娘子可否为她们诊治一番?” 今日前来的多是成婚多年的妇人,眼下经过验证,林婉婉的确有两把刷子。 没出嫁的女儿家,也可以出来见一见。 林婉婉不同于普通大夫,直言不耐苦药,若是不甚严重,优先推荐食疗健身等手段。 林婉婉向来是一站式服务,爽快地答应道:“自然可以。” 能被白秀然记挂在心里多年的病号,多是沉疴久病,林婉婉能做的只能是帮她们的缓解一二病痛。 若论根治,是个天长日久的活,但她不会在并州留多久。 只能留下一副方子,慢慢调养。 次日一早,林婉婉先到白家,再由尉迟柔妙俩引去王家拜见白宪英。 并州地界,和白秀然血缘最近的人。 一见面便让林婉婉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细看之下,两人的五官确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白宪英的气质更为雍容华贵。 所以归根结底,白秀然长相随爹? 白隽返回并州任职,白宪英是最高兴的人。 亲哥哥和堂兄弟到底不一样。 尉迟柔妙见白秀然微微有些怔愣,笑道:“不少亲戚都说,她们姑侄俩走出去,和亲母女似的。” 林婉婉点头道:“确实像。” 林婉婉按部就班给白宪英把脉,说道:“夫人脉象弦急,夜不能寐,此乃焦虑所致,心火旺盛,扰动神明。” “配几副安神定志之药,多行静养之法,如打坐冥想等,以平息焦虑。” 婢女上前,为白宪英放下袖子。 白宪英缓缓说道:“不用多看,我这是心病。” 挥挥手,将屋中的仆役打发下去,尉迟柔妙亦是如此。 白宪英柔声道:“我与三哥骨肉兄妹,却因仕途婚嫁天各一方多年未见。” “林娘子你自长安来,又与三娘相熟,可知白家风疾之事?” 林婉婉望着这张与白秀然相似的脸,一时不知她是从哪个立场问出这句话的。 白家女、白隽的妹妹、王家妇,亦或并州军民的代表…… 时事艰难,关心新任主官的健康情况,似乎是每个人必不可少的课业。 白智宸或许相信这是白隽避祸的手段,但白宪英却深信不疑,因为白隽多年之前,就拒绝了她亲上加亲的提议。 同辈之中,她和白隽血缘最近。 林婉婉不急不缓道:“听说过,我不曾为梁国公把过脉,故而不知细情。” “但往常见他,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想来眼下没有大碍。” 如果不联系白家长辈的情况,再高明的大夫的去探白隽的脉,顶多发现他有点富贵病。 尉迟柔妙嘴上道:“三伯精通养生之术身体自然康健。” 却不知白勇达远去长安报信求援,险些将白隽气到病发。 白宪英另有一重顾虑,“是否会影响到孩子们?” 白隽大喇喇自爆,是因为的他适龄的儿女都有“下家”了。 白宪英可不是。 林婉婉不能将话说死,“血脉只是基础,更多的还是看个人生活习惯。” 穷人吃不饱会饿死,但富人的饮食习惯更不敢恭维。 林婉婉昨日在白家用了一餐,高油高糖,也不知道是他们待客的礼数还是日常就是这般。 林婉婉信手写下的药方,寒暄几句,主要说说白家在长安的境况便告辞。 白家和王家都是大方的,出了两天外诊,诊金丰厚得连路费都赚回来了。 带这么多钱帛上路不安全,林婉婉决定取之于并州,用之于并州,在这儿好吃好玩。 重新坐回马车上,林婉婉借着窗户上漏出的日光,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拼音文字,内容是白家打探白隽健康情况。 掀开窗户,探头喊道:“广富。” 于广富打马上前,“娘子,何事?” 林婉婉问道:“右武卫进城了吗?” 姗姗来迟的右武卫,终于赶到了并州城。 于广富摇头道:“不知。” 林婉婉递出小纸条,“交给晓棠,如果右武卫到了,就把我的行李拖回别院。” 于广富应下,转身向右武卫营地走。 林婉婉对着车门说道:“邵元,上次你说的栲栳栳在哪儿,我们去尝尝。” 林婉婉好吃也好玩,玉盘珍羞吃得,街头小吃也吃得。 邵元迟疑道:“林大夫,那地方有点远。” 林婉婉不在意道:“没事,只要不出城即可。” “为了一口吃的,我们等得起。” 邵元指路,将一行人带去一家门头低矮的小店。 林婉婉和姚南星下车,见着门口支起的大锅和笼屉才知是何物。 姚南星失笑道:“还以为是烤姥姥呢,原来是莜面。” 林婉婉:“可不兴吃人。” 邵元解释道:“栲是木植的泛称,栲栳则是竹篾制的笼屉。” 林婉婉:“以前没吃过,尝尝。” 邵元估计各自的饭量,同伙计点菜道:“六屉栲栳栳,不够再加。” 林婉婉师徒俩叫嚷得厉害,加起来也就一屉的食量。 余下的是他和随行的家丁护卫的。 林婉婉在这方面的大方得很。 邵元再问道:“眼下有哪些浇头?” 伙计:“荤的有羊肉,素的是萝卜豆腐。” 邵元:“各来一份。” 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邵元介绍道:“本地说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二十里荞面饿断腰。” “意思是吃了莜面后,能走三十里路。” 第1254章 终于到了 姚南星难以置信道:“三十里,怎么可能?” 反正她和林婉婉哪怕吃了莜面,也走不了三十里。 邵元点点头道:“荞面就不多说,糕指的是黄米糕。” 姚南星扭头问道:“师父,这是为何?” 林婉婉沉吟片刻,“不好消化。” 姚南星闻言,迟疑道:“那还给不给师姐们带啊?” 看其他客人吃得津津有味,但听闻不好消化,心中又生出犹豫。 林婉婉:“长安少见,带上一袋也无妨!” 哪怕不会本地的栲栳栳做法,大不了擀面条。 邵元继续道:“因为音同犒劳,所有每逢大胜,大营都会用此物犒劳三军。” 林婉婉随口道:“彩头不错。” 南衙的犒劳的是鸡鸭鱼羊,并州大营是莜面做的栲栳栳。 差距啊! 转念一想,万一人家只是为了讨个好口彩呢。 不多时,伙计先奉上两盘栲栳栳,给众人先解解馋。 形如蜂窝、晶莹剔透,排列得整整齐齐。 林婉婉夹了一块,外皮柔韧而略带嚼劲,内里却柔软细腻,羊肉的鲜香与莜面的麦香在这一刻激情碰撞。仿佛冬日里的一把火,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疲惫 并州大营不少将官齐聚城头,迎接一支久闻大名的“娇兵”。 传说中走不动道,非得叫人去接的,吴越亲领的右武卫。 郭承泽手拿一个冒着热气的百花稍梅,一边小口品尝,一边说起手下部将在外巡逻得来的情况。 “右武卫携带大批物资前来。” 白智宸好奇道:“有多少?” 郭承泽摇头道:“不知道。” 并州以南的方向,分给南衙四卫巡逻,而他们负责北面。 王元亮见地平线上出现一道黑影,“来了。” 右武卫先行五千人,余下不足两万。 就算加上转运的民夫,规模也不该如此庞大。 在并州地平线上出现的,是一支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队伍。 在并州城里当了好几天“小叫花”的右武卫将官们纷纷爬到城头来。 范成明松一口气,“终于到了。” 段晓棠举起望远镜,疑惑道:“吕将军呢?” 范成明:“这么远,能看清楚人?” 段晓棠:“右武卫旗帜旁边,只有两杆将旗。” 从字迹轮廓看,缺的那一杆是“吕”。 范成明:“孟伯文的回报,没有异常啊!” 温茂瑞:“难道前军变后军?” 范成明:“有什么需要吕将军亲自殿后?” 众人纷纷一窒,反应过来,“三司!” 听到此处,郭承泽的百花稍梅终于吃不下去了,果真败胃口。 并州不欢迎三司,右武卫也不喜欢。 不说庄旭沿途干的那些勾当,就吕元正等人在前头钓鱼防守反击的事也不好放在明面上说。 虽然闹不到丢官去职的份,但窝在并州的冰天雪地里,还要搅碎脑瓜子,长安的笔杆子打嘴仗,实在痛苦。 范成明高声道:“温六、华清,你们去前头看看。” 如果缺人的话,他去找范成达再借点。 两人刚要下城楼,数骑自队伍中疾驰向城池。 刘耿文裹得像个熊,真是苦了他的坐骑。飞驰城门不远处,抬头看城头有几个熟悉的人影。 大喊道:“可是段将军?属下刘耿文。” 段晓棠扶着城墙垛子,回应道:“怎么了?” 事关重大,刘耿文不可能大庭广众喊出来。“我上来说。” 范成明吩咐亲兵,“下去接人。” 不多时,刘耿文登上城楼,先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范将军。” 范成明摆手道:“无需多礼,怎么回事?” 刘耿文叹口气道:“本来我们和三司离得远远的,间隔一日路程。” “哪知道他们突然追上来了。” 三司人数精简,但右武卫的辎重大军速度却提不起来。 “现在相距二十多里,吕将军已经调头去拦了。” 二十多里路,若是轻骑疾驰,压根用不了多久。 右武卫也就是欺负三司无法广洒斥候探路,探不清右武卫到底运了多少东西。 范成明转头道:“白将军,能否帮忙管控城门,留出右武卫进出的通道?” 白智宸爽快应道:“没问题。” 军队进出,本就该避让。 范成明:“我去找我哥借些人手来帮忙。” 碍于并州将官至此,温茂瑞没有直接问,他们一路上到底收了多少破烂,才会将行程拖累至此。 直到先头部队距离城门百余步时,段晓棠下城楼,站在城门口迎接。 “武将军、宁将军,好久不见。” 武俊江松一口气,“段二,好久不见,”转身指向身后,“后头……” 段晓棠点头道:“交给我吧!” 武、宁二人也不进城,让开道路注视着右武卫的辎重队伍,缓缓入城。 段晓棠吩咐道:“温六,你去前头引导他们去营地休息。” 温茂瑞拱手领命。 段晓棠在原地大声喊道:“右武卫入城的队伍,全部靠右单行。” 随着一声令下,不管原先是几人或者几车并行,临到经过城门时,马上变为一股队伍。 默默地跟着前面的领路者一路前行。 王元亮望着这一幕不禁感慨道:“令行禁止!” 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至少段晓棠发出命令后,没有军士喧哗,问道哪边是右。 只有数位在队伍中间来回传令的将官的声音。 郭承泽叹息一声,“走,我们去下面看看。” 一群暂时不急着入城的将官,就这么倚靠着并州城墙休息。 宁岩扭头望着巍峨的城墙,说道:“和长安大不一样。” 段晓棠:“长安城四四方方,一百零八坊市。并州四角突出为关城,其内除了坊市,还分子城罗城,也就是内外城。” 宁岩:“边关重镇。”重重防护。 武俊江吐一口唾沫,愤愤不已道:“三司那帮孙子,本来相安无事,偏偏要临阵磨枪,最后追上来。” 第1255章 这墙不对 孟章牵马过来,调侃道:“还不是怕你们先到,显得他们不尽责么。” 跟在右武卫身后,还能有个随军前行的名头。 武俊江:“一路上风寒病倒五六个,他们难道不知道出外差第一个要求是身体强健吗?” 宁岩幽幽道:“也许人家就是不想出外差呢。” 武俊江望着远处的队伍,忽然道:“伯文,看着点你的人,全拉右武卫营地去。” 如果孟章落水,武俊江一定毫无犹豫救他。 但亲兄弟明算账,该右武卫的,就不能变成左骁卫的。 孟章玩味道:“武哥,你跟我见外。” 武俊江立刻撇清关系,“不是我,是庄三要跟你们计较。” 孟章无奈道:“行,行,现在庄三也惹不得了。” 白智宸一行人,从特意空出来的城门洞左边出来。 从短暂相遇的几辆车上快速分辨所携带的物资。 南衙诸卫就食地方,除了带足路上的口粮外,其他的不用多操心。 但右武卫的物资中,除了常见的粮草军械,还多了许多东西。 甚至一些军中不大常见的物什。 两方人马相遇,段晓棠居中介绍道:“并州大营白将军、郭将军、王镇将。” 这三位就是如今城中,原属于并州大营的势力。 “右武卫武将军、宁将军,孟将军是老相识了。” 两方简单见礼,城门洞里又跑出来一行人。 梁景春兴奋地扑到一人身上,高声喊道:“舅舅。” 被抱着的宁岩闷声道:“认错人了。” 要不是认出来人且没有恶意,当场就把人摔出去了。 梁景春缩起手,后退两步,分辨声音,摸摸鼻子尴尬道:“宁将军?” 倚靠在城墙边休息的武俊江缓缓站直身体,淡然道:“我在这儿呢!” 众人远途行路,为了防风保暖,衣裳帽子一应俱全,衣裳臃肿,连身形都辨认不出来。 从外头只能看出两只眼睛。 梁景春顿时手足无措,眼睛瞄向宁岩旁边的的孟章,暗自嘀咕怎么不和你亲爱的武哥站一块了。 孟章一脸无辜,他是后来的,其他几人站位已定,硬要插进去太突兀。 他和武俊江要好,但和宁岩关系也不差啊! 为了缓解尴尬,梁景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捧到众人跟前,“刚出锅的包子还热着呢,垫垫肚子。” 武俊江单手接过,“算你还有点孝心。” 一句话说得梁景春更加不好意思,连忙找了个借口说道:“我去前头推车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仿佛生怕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认错舅舅不尴尬,但扑到宁岩身上着实有点放不开。 哪怕这是狐狗的叔叔也不行。 武俊江挥挥手道:“去吧。” 解开帽子上的系绳,露出一张和狄正青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包子摆在中间,几个人各拿一个就往嘴里塞,顺手递到白智宸等人面前。 武俊江:“几位要不来一点?” 白智宸连忙摆手道:“你们远道而来,想必腹中空空,先吃吧!” 武俊江等人也不多客气,安心地吃包子。 段晓棠说道:“营中准备了热食、热水。我让他们先送些过来。” 宁岩点点头道:“嗯。” 白智宸一头雾水,“你们不进去吗?” 武俊江言简意赅道:“等人。” 其他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蹲在城墙底下等谁,总不会是后面紧咬不放的三司。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右武卫将官汇聚过来。 有左武卫军士帮忙推车,入城的速度大大加快。 孙安丰仰头看向巍峨的城墙,“并州城……”不过如此。 一点非要争高论下的心气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名不虚传。” 扬州城墙在并州面前,和纸糊的一样。 孙安丰顺着城门洞来回走几遭,时不时敲打用青砖裹了一层的门洞。 全永思说道:“孙三,走来走去作甚,想进城就进啊!” 孙安丰一撂袍子,蹲在众人旁边,说道:“这墙不对!” 武俊江不解道:“哪里不对?” 难道能比他们仿得夯土城墙还豆腐渣? 孙安丰:“朝廷文书所载,并州城墙高三丈,厚三至四丈,墙基最深处可达六丈。” 右武卫校场上的那堵墙,顶多仿点高度。 真要连厚度一起仿了,那就是一件大工程。 孙安丰继续道:“可这堵墙比文书所载,还厚了半丈。” 嘟嘟囔囔道:“我只知道东西市坊墙比记载的更薄,没想到还有厚的。” 什么良心工程。 “我们在校场上仿的并州城墙,差太多了。” 王元亮解释道:“并州城墙十二年前,加宽过一次。” 保命的墙,怎么能放松! “你看得应该是旧文书,不过右武卫仿并州城墙作甚?” 孙安丰听得声音有些陌生,扭头一看,果然是个陌生人。 范成明介绍道:“孙三,这是并州大营的王镇将。” 说起缘由,“某日大将军突发奇想,想考验一下将官们的工事建筑水平,随机点了一个并州城墙让我们修。” 做出挥舞锤子的动作,“不,砸!” 众将官闻言,纷纷低下高傲的头颅。 没有一个人附和,由得范成明发挥。 范成明啧一声,“不要害羞嘛,总比那个墙在那儿的强吧!” 周遭的沉默比并州的寒风更冷。 郭承泽尴尬道:“贵部的考验,别具一格啊!” 王元亮看出右武卫的人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东西坊市的坊墙为何会更薄?” 孙安丰解释道:“长安东西市寸土寸金,墙薄了,铺子不就宽了么。” 白智宸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并州人只会觉得墙不够厚,没有安全感。 另有一骑从远处行来,单从衣着来看,就是一位将官。 庄旭翻身下马,摘下手套,从火头军用被子裹住的笼屉里取了一个包子,蹲在人群中,背风啃起来。 范成明问候道:“三儿,还有多少?” 庄旭埋头道:“三分之一。” 白智宸感慨道:“右武卫家底真厚。” 光他们现在看见的,就远超一卫所需。 庄旭抬起头,真诚道:“日子不富裕,只能省着点过,什么针头线脑都舍不得放下,什么破烂都捡一点。” 听闻“破烂”一词,并州诸人这才想起,这大概就是南衙诸人口中常常提起的庄三。 包子里的肉粒落在手背上,庄旭抬手就塞进嘴里。 第1256章 辎重之事 宁岩问道:“吕将军还有多远?” 庄旭轻声回应:“十里。” 范成明眉头微微皱起,“三司呢?” 庄旭强调,“离我们十里。” 范成明捂脸道:“还真是穷追不舍。” 从右武卫的辎重队伍来看,即便沿途剿匪,有所斩获,也不会如此庞大。 其中肯定有说不定道不明的地方,军中人可以理解某些“折中之策”。 有时候为了大局,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但落在脑子不会转弯的三司诸人眼中,多少会起点纷争。 难怪右武卫对三司避之不及。 毕竟,与这样一群不讲道理的人打交道,实在是太过费力。 范成明站起身来,“我去替吕将军一阵,待会人到齐后,长生、相九你俩带他们去府衙拜祭王爷。” 段晓棠补充道:“我去营地收拢物资。” 并州诸人这才明白,为何右武卫将官迟迟不入城。 他们是想等人齐了,集体去拜祭吴岭。 这样的举动,有些傻气,但却透露出一种难得的真诚。 范成明骑马向着官道另一头疾驰而去,不多时,就将吕元正换了回来。 吕元正平时格外讲究修养,但被三司紧追不放,难免憋了一肚子气。 刚落地就嚷道:“三司那帮孙子,老子都想……”在地上给他们挖个坑。 随即意识到旁边有陌生人,话音一转,“说他们几句。” 宁岩送来热包子和热水,“将军,先垫垫肚子。” 军中不讲究吃相,吕元正边吃边与白智宸等人拉起了家常。 比起其他动不动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右武卫将官,吕元正表现正常极了。 就像以前见过的那些友军,客套的、生疏的、带着假面的寒暄。 右武卫的将官一气在眼前刷过,除了吕元正,其他人都过分年轻了。 白智宸等人现在能独当一面,是因为并州大营遭逢大变。 但他们以前也是大营的中坚,较之武俊江宁岩等人更年长。 外人若说右武卫年轻不经事,他们也不在意,因为韩腾能一口气能把平均年龄拉上去几岁。 吕元正休息够了,站起身来,其他人随之起立。 吕元正客套地说道:“诸位,再会。” 随后转向段晓棠,“段二,这里交给你了。长生,前头带路!” 右武卫将官齐齐离开,顺着空着的一侧道路进城,留下先遣队的将官维持秩序。 长长的车队,在黄土道上留下道道车辙印记,直到最后一辆车消失在城门洞里。 段晓棠向众人告别,“回见。” 右武卫收班离开,王元亮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车辙印记,按照深浅判断,“兵器、粮食……全都盖得严严实实。” 要不用油布,要不用草席,再不济几件冬衣一铺罩在外头,谁也辨不清里头的模样。 郭承泽:“带了不少酒。”从外形坛坛罐罐判断出来。 白智宸:“南衙就算比大营富裕,也不可能富得流油吧!” 哪怕加上沿途打劫土匪也不可能。 王元亮搓搓手道:“关键这么多东西,他们怎么从长安一路运来并州。” 军士虽然劳累,但并无疲态。 王元亮提议,“要不问问三司的人。” 郭承泽脱口而出,“馊主意。” 他们躲还来不及呢。 好奇心不至于让自己付出自投罗网的代价。 城门的封禁并未解除,右武卫的辎重队伍通过后,左武卫的巡逻队才得以出城。 王元亮见着有些奇怪,“冯四,这会才出去?” 冯睿达骑在马上,歪着脖子笑道:“军令在身,不得不巡啊!” 王元亮好奇问道:“右武卫到底什么路数?” 冯睿达倾下身,意味深长道:“右武卫的男人不可信,右武卫的女人更不可信。” 白智宸的脸差点裂开,“女人?” 冯睿达神神秘秘道:“他们可以给你变个出来。” 一扯缰绳,“我走了!” 旁人避之不及的三司,范成明却主动迎上去。 没错,范二霸王又出来“打猎”了。 见着三司的队伍,就上去套近乎,问问长安的情况。 三司的人想驱马疾行,偏偏同行的范成明一点都不着急,坐骑休闲自得地散着步。 范成明嘴上道:“我给你们带路。” 但他的数骑亲兵,名为领路,实际上挡在必经之路上,将整支队伍的速度强行降下来。 临到城门口,范成明仿佛冥冥中蒙受召唤,“有人叫我,失陪了!你们自己进城吧!” 一溜烟冲着白智宸等人跑过来。 三司上下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范成明打什么主意。 殊不知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右武卫有多少辎重而已。 范成明拐到白智宸等人面前,耍宝问道:“怎么样?” 王元亮捧场,竖起大拇指,“范二将军厉害!” 生生让三司,十里路走出二十里的效果。 范成明轻轻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时候入城,不光看不见右武卫的辎重,哪怕去府衙拜祭,也不会和右武卫的人打照面。 右武卫的众将官正整齐划一地跪在吴岭的棺木前,行三叩首之礼。 仪式结束后,吴越难掩动容之色,对众人说道:“你们远行而来,辛苦了。先回营地好生休息。辎重之事,日后慢慢整理便是。” 杜松代吴越送众人离开。 吕元正悄声问道:“杜大将军,这怎么回事?” 吴越往常也安静,但没安静到这份上。 杜松安抚道:“已经比先前好多了,再缓一段时日就好了。”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分两班,范二带你们去看病。” 武俊江否认道:“我们身体好得很,没病。” 杜松连连点头,“知道你们健壮如牛,林娘子和姚太医刚好在,有旧疾还是趁早调理为好,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吕元正心思敏锐,“世子……还是放不下?” 杜松叹口气,“就当王爷留下的余荫吧,上医治未病,有人确实因此逃脱死劫。” 说的是肖建章。 吕元正好奇道:“谁呀?” 杜松正色道:“不关你事。” 等到三司的人紧赶慢赶赶来拜祭,吴越就摆出一副真死了爹的冷脸以对。 轻描淡写道:“梁国公即将履任,并州本地诸事,直接向他禀报即可!”轻而易举的将人打发了。 三司的人屡屡拖他后腿,懒得应对了。 第1257章 长安消息 段晓棠在营地里整理行囊费了大半日时间,将属于自己那一份找出来。 再翻出祝明月标记给林婉婉的私人物品,拖着一辆车去小院,顺便吃夕食。 小院廊下整整齐齐挂着码好料等待风干的牛肉。 经过风和时间的洗礼,它们会变成美味的牛肉干。 段晓棠不禁搓搓手,兴奋道:“香料到货,能给祝总她们多做一点了。” 林婉婉从屋里探出头来,“多做些,今年冬天冰窖就能派上用场,再也不用担心食物会放坏了。” 在并州这样的地方,将牛肉抹上盐粒进行风干,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做法。 许多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和资源,往往只是将肉直接吹干。 更别提她们还要加上各种香辛料,佐料比肉还贵。 林婉婉豪气道:“麻辣和五香都要。” 段晓棠由得亲兵将行李送去库房,拍拍衣袍上的灰尘,“你来做?” 林婉婉俏皮地眨了眨眼,夹着嗓子道:“段将军,你看奴家像那块料吗?” “就是可惜了那块好牛肉。” 段晓棠将行李清单交到林婉婉手中,“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和我玩什么聊斋。” 不吃这套。 林婉婉顺势坐在桌边,感慨道:“明月姐姐对我的一片真心啊!”先看药品一类,有哪些是现在用得上的。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姚南星用抹布隔热,端着一个乌黑的陶锅进来,周围弥漫起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段晓棠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猜测道:“红枣当归鸡汤?” 林婉婉头也不抬道:“答对也没奖。” 正屋主桌上用餐的只有三人,菜色简单,一锅热腾腾、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的鸡汤,旁边配着一碗清炒白菜和一碟本地特色酱菜。 段晓棠不紧不慢地喝着半碗温热的鸡汤,温暖从心底升起。问道:“今天又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林婉婉:“莜面栲栳栳。” 摸摸肚子,“本地人说吃完能走三十里路,现在还真不怎么饿。” 段晓棠:“饱腹感强。” 林婉婉:“嗯。我们吃的是揪成面皮卷成一个圈蒸的,味道还不错。” “你们吃过吗?” 段晓棠:“右武卫初来乍到,主要还是吃熟悉的粟米,本地的饮食慢慢添加,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尤其的主粮的变化。 “听说并州大营,用莜面椽头饼做干粮。” 林婉婉:“本质都是面饼。”万变不离其宗。 两人数日不见,用过夕食转去书房说话。 林婉婉直接躺在矮榻上,怀里抱一个蓝缎迎枕,仿佛三者天生一体。 段晓棠看不过眼,“饭后不能躺。” 林婉婉扭过头,“我下医嘱时,才会说得这么正经。” “私下里,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不愧是朋克养生教的坚定信徒。 林婉婉忽然坐起来,问道:“朝廷怎么这么快同意征伐突厥了?” 若说大吴患有突厥恐惧症不可能,但这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 原先以为以大吴的行政效率,至少要扯到过年前后。 段晓棠沉吟片刻,“因为明年天气转暖后,突厥南下是必然的。” “第一,他们要转移内部矛盾;第二,并州大营虚实天下皆知。” 不趁机咬一口,对不起天地祖宗。 “现在只有三个选择,防守、防守反击、主动出击。” 林婉婉不解道:“我只是觉得长安的决定做得太快,直接摆明车马要战。” 都不打算再挣扎一会。 段晓棠长长叹一口气,“长安有一股风声,说王爷是被突厥箭支射中的眼睛后重伤去世。” 林婉婉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她亲手帮吴岭验过尸,怎么不知道他眼睛上有伤。 何况吴岭第二次入殓是在全体将官见证之下,有没有外伤,能不清楚吗? 段晓棠:“但王爷的确是因与突厥作战而牵累致死。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吴岭作为掌兵亲王,是铁杆的保皇党。 原先众人印象中是吴岭为国征战旧伤复发而亡,现在变成突厥害死大吴的亲王,国仇家恨的气氛一下就被点燃了。 林婉婉皱了皱眉头,“这风声谁放出来的?” 吴岭一派的人,哪怕主战,也不会用吴岭之死来做筏子。 段晓棠叹息道:“祝总正在查这件事但目前还没有头绪。” 林婉婉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仇结大发了,不打到突厥王庭不算完。” 段晓棠缓缓摇头,并没有盲目乐观,“现在两个主将,都是主战不善战。并州大营兵马亏损严重,南衙诸卫又长期在内地,不熟悉草原作战的环境和方式。” 林婉婉自以为窥破真相,“所以只是喊喊口号?” 段晓棠意味深长道:“往外打十里是打,打百里也是打。” 关键看怎么打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简称性价比。 转头望向窗外,“天快黑了,我回营了。” 林婉婉挽留道:“要不住下吧!” 小院的条件比大营好些。 段晓棠拒绝道:“庄三在盘库,晚上要熬夜对账。我明天过来洗澡。” 林婉婉挥手再见,“得嘞!” 段晓棠赶在天黑之前,赶回右武卫大营。 并州的宵禁可比长安严厉多了。 走到帅帐门口,正听见庄旭说话,“军器监办事拖拖拉拉,说开库调配需要时间,让晚几天再去。” “晚几天,鬼去啊!” “我当时就火了,拍桌子说,今天不让我带走,改日我让你们军器监亲自送去并州。” “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别人可能只是莽夫放狠话,但庄旭右武卫出身,是吴越的心腹,他若是背后搞鬼进谗言,军器监某些人恐怕真的要遭殃。 吴越和右武卫的风格就是有仇报仇,强势如吏部都被泼了狗血,现在还没有消退呢。 而且吴越还有一个爱好,喜欢送人去“体验生活”。 范成明恶狠狠道:“军器监的人,就是欠敲打。”分不清轻重缓急。 人都换了几波了,还是死性不改。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你看并州的兵器坊,敢跟各路军头这么呛声么。 人家看他们,就是一个破打铁的。 只是以前有元宏大在中间卡着,才领不出军械。 范成明:“等我回长安,还要去给他们紧紧皮。” 让军器监,永远臣服在范二霸王的阴影之下。 第1258章 找谁脱手 有些事习惯成自然,范成明去军器监和进自家后花园一般。 换成庄旭,就要受些“刁难”。 好在余威尚在,一番周折后,到底是将军械领出来了。 见段晓棠进来,吕元正清清嗓子,缓缓说道:“慢慢将东西理出来,留足自用的,其他的可以匀给三卫。”有偿。 反正他们今年冬天没有作战任务,只是将过冬养膘的地方从长安换到并州,静待来年的春风。 庄旭慢悠悠说道:“从长安带出来的东西都已登记造册。” 当然明面上应对检查的一份,私下里一份。 “但自从过了黄河后,一路增减,有点对不上了。” 范成明今天只看见长长的辎重车队,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挠了挠头,一脸不解道:“你们到底带了多少东西上路?” 庄旭翻开手边的账册,“营中储备的、朝廷划拨的都带上了。” “市面上物资不足,祝娘子指点,让去河东碰碰运气。” “我在万福鸿凑了三十车货,金辉和孙三打前站到河东找柳十一郎做中,出了二十车,换回来差不多六十车。” 吕元正轻轻点头,庄旭事先请示过。 他经过河东时,也和柳家做过保证。 庄旭继续说道:“这部分是以物易物,在河东时还买了一些货物,预备带来并州出手。” 范成明惊讶道:“三儿,你什么时候会做生意了?” 他可没忘,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庄旭清仓大甩卖,乐得那些商队东家管事找不着北,看庄旭和亲人似的。 庄旭没有经商头脑,但架不住有高人指点,谦虚道:“祝娘子帮忙列了一张单子,河东并州哪些特产,买进卖出有利可图。” 他从长安进货卖到河东,再从河东进货拉到并州销售,班师时再从并州买货带回长安,祝明月自有渠道可以消化。 大吴商品成本集中在两块地方,制作成本和运输成本。 军队的好处就是,没人敢收他们过路费,并且大部分时候使命必达。 段晓棠摩挲着额头,前脚说军队不能经商,后脚庄旭就将这项事业发扬光大。 好在他只是来回路上做一锤子买卖。 庄旭继续说道:“等到大部队开始剿匪,就彻底没数了。” 吕元正等人剿匪,将匪寨中看着有用、值钱的物什一股脑儿地搬上辎重车,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清点。 若一口气打包卖给当地,又怕出现秘色瓷当普通青瓷出售的乌龙,那才会呕出一口黑血。 他们这一路本就带了一点辎重,挤挤塞塞还有不少位置。 后来匪寨破得多了,只能紧急联络后头的庄旭腾挪一部分车马过来。 又在当地征调了不少,总算将东西装下。 一座匪寨少说耽搁一日半日,大部队总算被辎重队追上了。 旁的军队一日行五十里,轮到这支每辆车都超载的军队,一日能走三十里就不错了。幸好他们不赶时间。 军中拉辎重的大车,远比商队货车大得多,若非人多畜力多,非得瘫在半路上。 孟章没带着骡马来接应之前,一部分军士还要轮流挑着箩筐行进。 吕元正问道:“清点需要多久?” 庄旭沉吟片刻,“三日。” 吕元正:“先清冬衣厚毡,给三卫送些过去。” 庄旭点头应道:“是。” 范成明问道:“那些货物找谁出手?” 在长安有祝明月,并州却人生地不熟。 庄旭早就想好了对象,胸有成竹道:“城门口遇见的那位白将军,梁国公即将入主并州,寻他合作准没错。” 既是地头蛇,又是并州豪门,关键范成明等人还和他搭得上话。 不需要本人出面,寻一个利落的管事就行。 吕元正抬手阻止道:“这事缓一缓。” 庄旭不解道:“难道去并州街道上的商铺一个个推销?” 吕元正缓缓说道:“梁国公和白将军虽都姓白,到底分隔几十年。”中间还夹着最敏感的军权。 “左右梁国公不日将至,到时直接寻他便是。”先探探白隽的态度。 转头看向段晓棠,“到时段二牵个线。” 右武卫的大生意,可以登一登国公府的门。 一直当壁花的武俊江、宁岩这时候才明白吕元正的“居心”。 南衙要和白家合作,但合作的对象或者说领头人,只能是并州的主事人白隽。 哪怕白隽脱离并州日久,将白智宸拖入局,三方分利,但南衙的态度必须摆出来。 庄旭出于本职,只想到如何快速攫取利益回本,吕元正却看到另一重意味。 姜还是老的辣。 段晓棠点头应道:“没问题,不过……” 范成明:“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段晓棠实话实说,“我不看好白家搂钱的本事,无论长安白还是并州白。” 恒荣祥羊毛的事不好说,白家举整个并州之力,比不上李君璞一个小县令,痛失“销冠”。 “春风得意楼的前身,是东市餐饮界的着名笑话。” 武俊江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呢?” 范成明:“好像梁国公父女俩都嫌丢人,不让往外透露是自家产业。” 若没有段晓棠意外暴露,谁会知道白秀然在其中有一股呢。 能让主家都觉得丢人的地步,得亏本到什么程度? 不少豪门大户不擅长经营,便购买田庄地产,老老实实种铁杆庄稼,熄了发横财的心。 庄旭轻揉着太阳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其实太原王氏也不错。” 同样是并州短期内不可能垮台的势力。 就是背景没有白家“干净”。 这些货物不说是右武卫的血汗钱,至少是脚力钱,卖亏了实在痛心疾首。 那都是我的钱! 我的钱! 吕元正叹息道:“庄三到时多盯着点,实在不行慢慢脱手吧!” 接下来的时间,庄旭没管剿匪得来的“破烂”,拨着算盘盘算现有物资。 “右武卫的够了,从左武卫库房带了五百件冬衣厚毡,范二你明天给姐夫送过去。” 庄旭能靠关系人情,“先斩后奏”被左武卫的留守人员托付冬衣,左候卫显然没有这份信任。 范成明爽快道:“行。” 庄旭:“我们自带的粮食有限,并州虽有所供应,但缺口如何填补?” 众所周不知,右武卫饭量大。 第1259章 医馆检查 段晓棠轻声道:“除粟米外,本地多食用莜麦、荞面,饱腹感强,可以轮换一些。” “我们来得晚,冬菜没准备,换些豆子来发豆芽,补充蔬菜。” 武俊江一时没明白,“饱腹感?” 段晓棠以用生动的比喻解答了他的疑惑:“一块炊饼和一块列巴的差距。” 武俊江顿时不想一试了。 庄旭:“我特地带了些辣椒,路上尝试过,冬日里喝上一碗辣椒汤,驱寒保暖的效果,绝非寻常姜汤所能比拟。” 范成明在一旁忍不住吐槽道:“辣椒可比姜贵多了!” 庄旭毫不在意地笑道:“紧要时用一用也无妨。” 草原上的冬天,比并州更冷。 铁公鸡拔毛,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吕元正:“不妨问问其他三卫,他们到的早,比我们有经验。” 右武卫过冬的物资既已经筹备妥当,其他的都是赚的,将领们自然心情轻松。 宁岩想起入营时见的陌生事物,问道:“空地上堆的黑土是何物?” 范成明话语中带着几分得意,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那是刚运回来的石炭渣,段二说,和黄泥混一起团成球烧能取暖。” 热情邀请道:“要不,明天去试试和煤球玩?”充满了孩子般的顽皮与期待。 宁岩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了。” 他已经过了撒尿和泥会带来快乐的年纪。 不过第二天将官们还是没能亲自和煤球玩,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冯睿达出城巡逻未归,林婉婉又寻到了落脚处,范成明直接将右武卫将官带到济世堂。 左右南衙将官私下看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这里取药还方便,只要不透露每个人的具体病情和用药情况。 所以姚南星站在药柜后面,亲自负责取药分药。 林婉婉早和医馆打好招呼,今日有一批病人要来看诊,姑且算包场了。 邵元站在门口,看到一位老者带着几位护卫前来,以为这就是林婉婉所说的病人。 孰料人刚走近,闻到一股药味,但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不是病人,是同行。 姚南星从后面迎上来,唤道:“叔祖。” 姚壮宪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姚南星,“八娘,你师父呢?” 姚南星回答道:“师父在后头理药呢。” 祝明月为林婉婉准备了不少成药送来,希望这些药品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林婉婉将可能用得上的都带来了,正和济世堂的大夫介绍药效。 姚壮宪理了理袍子,“我去看看。” 诊室桌面上,放着一个容量巨大的箱子,拉开来是一个个抽屉。 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药瓶,担心碰撞破损,中间用细布隔开。 林婉婉介绍道:“最底层是用于跌打损伤的药酒药油。上面则是各种药丸和散剂,主要用于治疗外伤。” 陈大夫奇道:“林大夫,你不是专治妇人病吗?” 林婉婉轻笑道:“只要钱给够,我也可以客串一把疡医。” 见姚壮宪出现在门口,介绍道:“邵大夫、陈大夫,这是南星的叔祖姚大夫。” “请他来帮我看看方子是否妥当。” 邵、陈大夫:“姚大夫好。” 姚壮宪微微点头致意,客套道:“久闻大名。” 医家医术家传,但姚南星是女子,送到专收女徒的林婉婉门下学艺并不突兀。 姚壮宪问道:“人到了吗?” 林婉婉:“快了。” 邵大夫见状连忙拉着陈大夫去后院整理药材,以免打扰到即将到来的病人。 说曹操曹操到,范成明走到门口,看看门口的牌匾,犹不确认,从外头探进头来,问道:“这是济世堂吗?” 邵元点头:“是,郎君有何……” 话未说完,范成明见到药柜后站着的姚南星,说道:“是这没错了,就差一个字。” 邵元听林婉婉提及过,她在长安的医馆叫济生堂。 范成明喊道:“林娘子她徒弟,你师父和叔祖来了吗?” 姚南星见着人眼熟,眼下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道:“在后头。” 庄旭一把拨开范成明,没好气道:“赶时间,别在这挡事!” 他还要回去清点辎重。 邵元心知肚明,这就是林婉婉的病人了。 看起来体壮如牛,不知谁身体有恙。 范庄二人大摇大摆踏进医馆大门。 范成明嚷道:“谁管事啊?” 邵大夫出面道:“是老夫。” 范成明掏出一块金子扔过去,指着后边的药柜,豪迈道:“今天的药我们包了,人参灵芝等贵重药材另作计价,少补多的不用退。” 邵大夫纵横并州医学界多年,头一次见识如此豪横的“病患”。 怀疑他的伤处不在肢体,而在别处。 随后门扉大开,涌入一群身形魁梧的汉子,门外还隐约可见一排排身影,无论是家丁还是亲卫,都显得训练有素。 邵大夫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近来在并州医药界流传甚广的传言,吴越感怀吴岭因旧伤复发而亡,特意延请名医为南衙将官调理身体。 近段时间并州不少大医馆,都曾遇见过一些壮汉来买药,不外乎调理陈年旧伤。 有些药方特意被分为数份,仅从残方,实在看不出具体治疗何症。 所以眼前这些人都是南衙将官? 邵大夫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连忙上前,笑容可掬道:“郎君放心,本店药材应有尽有,您若有任何需求,让姚小娘子知会一声便是。” 使个眼色,将邵元一起叫走。 药柜里放的只是普通药材,贵重的都在别处收藏。 济世堂的人一离开,右武卫的人立刻将吕元正“拱”出来。 范成明狗腿道:“吕将军,你先请。” 吕元正背着手,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不先去?” 武俊江:“你官最大,自当先请!”合情合理。 正常人,谁上赶着看病!谁喜欢看病! 武俊江打小,最不爱见的人就是大夫。 群情汹汹,吕元正不得不为底下人做个表率,心底暗自盘算的这些年战场上受过的伤,都算不得严重。 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婉婉看过一番,缓缓道出诊断结果,“陈年伤口没有病变之像,若遇到天气变化酸痛瘙痒,涂些药膏缓解便是。” 吕元正轻轻点头,“嗯。” 林婉婉话音一转,“不过脚气有些严重,发作起来,影响日常生活。我开副方子,拿回去煎水泡脚便是。” 吕元正这会脚趾真抓地了。 出了诊室,一脸淡定地将药方交给亲兵,吩咐道:“去抓药。” 刚回到大堂,一堆人围上来,关切道:“吕将军,没事吧!” 吕元正淡然道:“无妨。” 芥藓小疾和夺人性命的大病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第二个进去的是庄旭,因为他赶时间真有事。 右武卫将官普通年轻,兼之新入营,和林婉婉先前的推测不谋而合。 他们的情况果然是四卫中最好的。 不少将官都是“十成新”,这就有点过分了。 第1260章 石炭和泥 耗费大半日时间,林婉婉终于将右武卫后续部队的将官诊治完。 这桩体检生意,算是圆满完成了。 姚壮宪说来看方,就只是看方,诊毕即离,没有丝毫拖沓,刻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交集。 如同一阵清风,掠过便无迹可寻。 哪怕济世堂的人避去后院,但取药奉茶等一些事总是免不了的。 来来往往间难免听到一些字眼,譬如“将军”、“校尉”。 这在并州算不得出奇,人往高处称,说不定背后只是一个老兵呢? 再说并州之地,见几个将军,不算难事。 关键他们提及姚壮宪时,称呼的是“姚太医”。 邵大夫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太医诶!”医学界的天花板。 陡然见一个爷爷辈的老大夫露出迷妹一般的神情,画面略显滑稽,林婉婉在心底狂呼辣眼睛。 随即在心底疯狂鄙视自己,怎么能以貌取人呢。 不能看人家长的老相有孙子,就以为他真的老。 说不定还不到退休年龄呢! 陈大夫惋惜道:“可惜不能向他请教医术。” 姚壮宪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极为冷淡,先以为是他性情如此,这会才明白,他是在避嫌。 谁又知道,在藏龙卧虎的太医署,姚壮宪位于鄙视链的底端。 不在于他的医术,而是他的科目。 疡医向来是没地位的。 另一个疑问又萦绕在心头,林婉婉是何背景,能收太医家族的小娘子为徒。 看来往的南衙将官,不分老少,都和她极为熟稔。 林婉婉并未过多解释,“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在附近酒楼订了一桌席面,待会送来。” 邵大夫客气道:“多谢林大夫盛情,我等无功不受禄。” 林婉婉:“应该的,待会还得麻烦你们重新盘点一下库存。” 邵大夫:“这些都是小事。” 范成明先付了一块金子做定金,后来开库取药又付了一块,加起来只有赚的份。 瞟一眼药柜里用得多的药材,大多也是外伤调理一类。 一来二去,做出了济世堂几个月的药材销量。 邵大夫已经在盘算,并州大营能不能也大方一回,安排旗下将官体检。 可惜哪怕有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济世堂。 席面送来,林婉婉师徒二人告辞。 林婉婉整理好药箱,说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家了。” 邵大夫恭送“财神娘娘”,“林大夫慢走。” 周边几个铺子的掌柜待人走完了,才敢上门。 拍拍胸口,庆幸道:“那么多壮汉,还以为是来砸铺子的呢!” 邵大夫立刻替自家医馆正名,“是来买药的客人。” 手指着身后的药柜道:“大生意,几个月的药都卖没了,老夫还得去寻药材商补货呢!” 殊不知,庄旭也在吐槽,“那么大个医馆,连个药罐子都没有。”还要他现去买。 济世堂当然有药罐子,但不可能一气供应几十个。 庄旭提醒道:“自个的药看紧了,别吃错了。” 林金辉:“长史,不会吃错的,药包上都有名字。” 防的不是错吃,而是不吃。 这又不是零食,见人都想尝尝咸淡。 反正他是不怎么想吃的,又不是会要了性命的大病。 右武卫营地里,一群人蹲在一处,旁边支着一口右武卫的灵魂大铁锅。 铁锅里烧着热水,段晓棠握着一个葫芦瓢,慢慢往黄泥里加水。 周水生估量着,连忙喊道:“将军,差不多了!” 段晓棠一扭头,看着水、泥比确实差不多。 吩咐道:“和泥。” 几个军士连忙动作起来。 段晓棠:“泥和得差不多,就把石炭渣倒进去。” “五五、四六、三七、二八、一九都试试。圆球、饼形、空心也都捏一捏,看哪个规格最好用。” 周水生顾虑着待会要去做饭,这会就没有上手。问道:“将军,这煤球能拿来烧饭吗?” 段晓棠应道:“当然可以。” 周水生缓缓点头,将这事记在心里。 别看烧火的工作不起眼,但里头的学问大着呢。 有的人能用一根柴火煮一顿饭食,有的将灶孔填满了,那火呀,就是生不起来。 如果燃料变了,烧火的方式也要随之调整。 他也是来了并州才晓得这边不仅天气更冷,供给也更低。 外头打柴不易,若靠本地划拨,右武卫大部分时候都得是冷锅冷灶。 好在右武卫自力更生惯了。 范成明从左武卫归来,带回了他们的先进经验。 左武卫自从石炭渣拉回来就开始实验,进度比他们快一天多。 范成明指点道:“炭少烧不起来,泥少不成型。二八和三七是最好的。” 听人劝吃饱饭。 段晓棠立刻道:“就照这个比例来。” 再问道:“形状方面,你哥有建议吗?” 范成明立马露出原型,“那没有。” 段晓棠手支着下巴,照理说应该是蜂窝煤最好,但在现有条件下,怎么做出来呢? 算了,先把能用的搞出来再说。 细节优化,留待日后。 第1261章 我哥造反 这边厢泥巴和得欢乐,那边厢一群人从医馆离开后直奔原先的府衙,现在并州的临时王府。 右武卫需要休整和清点,但总有几个“苦命”的将官要出来干活。 孙安丰和唐高卓就是被特意选中的幸运儿。 大军开拔我随行,大军休整我干活。 加上一直没离开过的薛留和相娑罗,就组成现如今的府衙右武卫四人组。 薛、相两位主要是因为佛道背景,能在吴岭身后事上搭把手,兼之干点护卫的活。 吴岭猝然离世,吴越仓促接班,导致并州南衙势力大洗牌。 吴越有自己的小班底,吴岭有一整套王府属官系统。 双方需要在短期内迅速磨合,好在吴越的班底是吴岭组的,本就是一套人马。 存在着天然的默契与联系,使得过渡期的动荡得以减缓。 吕元正和范成明等人这时候不会跳出来急不可耐的抢班夺权。 稳住大局是第一位的。 继承人的唯一性优势,就在这时候体现了。 所有人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留,没有第三条路。 扔几条小杂鱼过来干活,表明一下态度即可。 府衙周围要么是本地官衙,要么是当地豪门大户。 孙安丰与唐高卓初来乍到,不免有些眼花缭乱,索性走走停停,欣赏并州独特的风光。 孙安丰环顾四周,不禁有些迷茫,“府衙在哪个方向?” 他们昨日进城时并未走这条路,因此对周边环境并不熟悉。 唐高卓淡定多了,“城池营造皆有定制,并州子城不大,往中间走绝不会错。” 孙安丰想稳一手,“我们还是找个人问问吧。” 说着,他便朝前方一群围聚在一起的少年走去。 走近一看,原来这群少年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两小儿辩日能引得孔夫子驻足,一群并州少年讨论谁的哥哥厉害,这种八卦话题更不能错过。 这个说我哥哥能射狼,那个说我哥哥不仅能射狼还能打虎…… 总之你哥哥能做到的,我哥哥也能做到。 嘴上绝不服输。 冷肃的并州城中,有这么一群鲜活的少年,多了许多生机。 白勇达挺起胸膛,“我哥哥能马上开弓,百发百中。” 白勇达在并州土生土长,他是白智宸的长子,哪怕加上堂兄弟,也没有哪个能做到这一条。 郭鸿振不服气道:“你哪个哥哥有这份本事?”当谁不知道根底呢。 白勇达不容置疑道:“长安三伯家的二堂兄,河间王生前都夸过他的骑射功夫。” 他有人证。 白勇达:“康乐表弟,你说是不是?” 王康乐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孙安丰和唐高卓对视一眼,这位被吴岭夸赞过的年轻俊才是何方神圣? 郭鸿振不屑道:“远在长安,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勇达:“我二哥马上就来并州,到时你们自己去瞧瞧,亲眼瞧瞧。” 郭鸿振梗着脖子道:“我哥哥也能马上开弓,百发百中。” 马上开弓在并州是基操,至于中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箭射出去,其他的交给神佛。 吹嘘谁不会,天生就会。 白勇达:“我哥能一日猎百十只猎物。” 郭鸿振:“兔子、野鸡么?我哥看不上这些东西,尽猎狼了。” 白勇达气得急跳脚,恨不得立刻把白湛拉过来,现场给他们表演一个。 白勇达:“我哥有五六匹马,全是世间难得的良驹。” 旁边一个小子突然冒头,“我哥也有,全是他去草原上套的野马!” 略胜一筹。 再一人喊道:“我哥能生饮鹿血!” 周围一片响应声,“我哥也能。还能喝鸡血、狗血。” 孙安丰扶额,暗道一群半大小子不懂事,知道鹿血是什么意思吗? 再继续说下去,哥哥们的底裤都保不住了。 好声好气问道:“小郎君们,府衙怎么走?” 白勇达打量孙安丰一行人,两人为首,身后跟着七八人,一副标准的纨绔出行的配置。 但身着劲装,身后亲随皆是悍勇之像。 这就不是普通的纨绔,而是军中的小将官。 衣着打扮口音都不是本地的,更像南衙诸卫的做派。 一点点的地域荣誉感陡然升起。 白勇达鼓足勇气说道:“你说一件你哥哥能做,但我哥哥做不到事,我就告诉你!” 那么多哥哥,总能压过去一头。 到时候再大慈大悲地指路便是,正好体现并州人热情好客、豪爽大气的作风。 刚才吵吵嚷嚷地一群人,立刻统一战线,将矛头对准了孙安丰二人。 郭鸿振附和道:“对啊,你说啊!” 孙安丰没想到问路会问出一段是非,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轻描淡写道:“我哥造反。” 对面一群半大小子瞬间消声,他们再中二,也知道有些玩笑开不得。 王康乐吓得躲到白勇达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问道:“你说真的?” 所以我们面前是一个反贼! 孙安丰好声好气道:“谁跟你们说假话呢!” 唐高卓拿出以前审问犯人的做派,喝问道:“府衙在哪儿?” 白勇达迫于“淫威”伸出手指指路道:“往北走二百步,再向东转一直走就到了。” 孙安丰在空中比划了半天才终于找准了方向,拍了拍脑袋嘀咕道:“一直不习惯东南西北的指路法。”以前不都说的是前后左右么。 再转向一群少年,说道:“谢啦!” 说完二人便带着身后的亲随朝府衙的方向走去,留下了一群目瞪口呆的少年在原地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少年们团团挤在一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孙安丰的背影上,仿佛要盯出一个窟窿来。 郭鸿振定性道:“这是一个反贼!以为我们年纪小不懂事,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王康乐心中焦急万分,“怎么办啊?” 白勇达痛下决心,“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何图谋。” 王康乐迟疑道:“但我们哪是他们的对手!” 白勇达:“我们幼习武艺,身边有家仆相伴,这一带都是高门大户,家丁遍布。只要抓住他们的把柄,便可呼朋引伴,群起而攻之。” “他们要去府衙,万一惊扰王爷的灵柩,亦或刺杀世子呢?” 说干就干,一群小子就这么大喇喇地跟上去了。 唐高卓头也不回道:“那群小家伙跟上来了!” 孙安丰不以为意道:“他们又找到什么新鲜的玩法了!” 不拼哥,改拼爹? 他同样不虚。 第1262章 流放了结 白勇达等人趴在府衙对面的围墙拐角处向外探看。 郭鸿振惊讶道:“他们居然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假冒谁的身份?” 白勇达叹道:“事情大发了!” 郭鸿振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道:“父亲,父亲!” 郭承泽听见呼唤,转头看过来,打马往他们的藏身处行来,问道:“怎么跑这儿来玩了?” 若非是一群半大孩子,非得安一个窥视之罪。 郭鸿振恨不得口眼手脚并用,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郭承泽对儿子的这种无头苍蝇般的表现感到不满,沉声道:“来个会说话的。” 白勇达适时道:“郭叔父,刚刚我们遇上一个外地人,亲口承认他哥是反贼。” 在大吴,反贼的家人也是反贼,颠不破的“真理”。 郭鸿振手指着府衙的方向,“刚刚人进去了。” 郭承泽微微拧眉,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但凡脑筋清楚的人,都不会拿这事来开玩笑。 以防万一,事情总要探究清楚。 沉声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白勇达回忆一下,“长得白净儒雅,穿着青色劲装,同伴穿黑衣,有点凶。身后的亲随像是南衙军士的打扮。” 郭承泽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众人说道:“我去看看。” 府衙防护外松内紧,无论何时,其间至少有一位南衙将军陪伴在吴越左右。 但以防万一,总该将危险掐灭在萌芽中。 郭鸿振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父亲,把我们带上。” 白勇达:“我们能认人。” 于是乎,郭承泽只能捎带上一群少年,临到门口向守门的军将解释,都是并州高门子弟,仰慕吴岭的风采,特地前来瞻仰。 府衙前半部分本就是开放的,有郭承泽作保,一行人得以顺利进入。 没走多远,就在一处空地上遇上正主。 郭鸿振立刻道:“父亲,就是他!” 彼时杜松正在和两人说话,看起来亲切且熟稔。 郭承泽立马明白其中许是有误会。 远处的异常三人有所察觉,齐齐转过头来。 郭承泽上前道:“见过杜大将军,”话音稍顿,“这两位是?” 杜松:“孙三、高卓,还不见过郭将军。” “右武卫致果校尉孙安丰见过郭将军。” “右武卫兵曹参军唐高卓见过郭将军。” 郭承泽心下直嘀咕,南衙将官不可能没有这点敏感性呀! 孙安丰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群气鼓鼓的少年身上。 郭承泽对杜松直言道:“刚刚孙校尉同一群孩子开玩笑,道是他兄长造反。末将拗不过,只能带他们前来指认。” 一句话把所有人说得沉默了。 孙安丰委屈巴巴道:“方才向这群小郎君问路,他们非要属下说一件我哥能做到,他们哥哥做不到的事才肯指路。” “无奈之下,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他说的是实话! 杜松尴尬地解释道:“孙三的父亲是荣国公。” 他真有一个造反的哥。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怪只怪南衙气氛太宽松,平时都拿孙文宴教子当“典范”,范成明气急了,还说要把谁谁谁送去和孙安丰的哥作伴! 知根知底,谁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孰料在并州闹出事来了。 孙文宴的家事,郭承泽当然清楚。当初并州大营集体看过孙家的笑话。 难怪这小子一到并州就急不可耐地探城墙的底。 孙安丰察觉一股“热烈”的目光,发现来自郭承泽。 四大营暗地里别苗头的事,他能不清楚吗? 孙安丰笑容可掬道:“属下忝为南衙校尉,但向来好文不好武。” 生怕把他拉出去比武。 郭承泽质问道:“那你去南衙作甚?” 好文好作诗,该去翰林院、国子监一类的地方。 再不服元宏大,也得服气他几个儿子都是能上阵拼杀的。 孙安丰总不好说,孙文宴把他塞入南衙,是给长安交的投名状,顺便让右武卫帮他管教儿子。 含糊其辞道:“镀金攒资历。” 杜松暗道一群年轻人嘴上没把门,平日里的玩笑话都敢说,真传出去,外人怎么看南衙。 虚踹一脚道:“你俩干站着作甚,还不去处置文书。” 总不好说,纨绔用对了地方就是绝妙,孙安丰间接扳倒一个宰执。 孙安丰唐高卓连忙告退。 郭承泽见误会解除也开溜,说道:“杜大将军,末将带这群小子去拜祭王爷。” 杜松摆摆手道:“去吧!王爷最喜欢这些虎头虎脑的小子。” 一群并州高门子弟,整整齐齐地在金丝楠木棺木前三叩首。 临出门时,陈彦方端着一张托盘站在门口。 郭承泽不解问道:“小陈统领,有何贵干?” 两代河间王府的亲卫统领都姓陈,偏偏没有亲缘关系。 一代新人换旧人,大家也就稀里糊涂地称呼老陈统领和小陈统领。 陈彦方含笑道:“世子听闻此事,深觉并州的小郎君颇为警觉,特意让在下送些礼物过来,以资鼓励。” 托盘上是数把装饰精美的匕首,不说神兵利刃,至少算得锋利。 并州地处边地,警觉性强,总比在长安沉溺于安逸享乐强。 郭承泽拱手道:“多谢世子美意。” 身后一群少年按照年龄大小依次上前取过一把匕首。 一场误会,就这么消弭,传出去还是一桩美谈。 郭承泽转头回想此事,只有一个结论,该研究下孙文宴的保身之术。 “我哥造反”的前提是哥厉害吗,分明是我爹厉害。 造反这般塌天大祸,落在孙家头上,居然只一个轻飘飘地流放了结。 第1263章 远方来客 新的一天,众将齐聚府衙,围坐一堂共商大计,该如何迎接新主将白隽。 在其他地方商讨,难免分散人群,引出私下搞小团体的猜测。 紧密团结在吴岭棺木周围,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在白隽到来之前,他们都要精诚合伙下去。 至于往后,往后再说吧! 并州人关心新主将情况,南衙人则在意吴越加冕亲王的仪式。 范成明坐在后排,轻轻用肘部触碰身旁的孙安丰,玩笑道:“听说你把你哥的事搬出来,把并州那些小家伙们吓得不轻。” 知名哥宝男,居然拼哥一道上略输一筹。 眼下这条赛道上,没人比得过孙安丰。 总不能为了口头的输赢,逼哥哥去造反吧! 孙安丰连忙撇清关系道:“我只是说了些实话,哪成想他们如此大惊小怪。” 范成明撇撇嘴,“白赚七郎几把匕首。”他连影都没见过。 “我若装作被吓一跳,是不是也能白得一把匕首?” 段晓棠幽幽道:“会把匕首插在你的肚子上。” 范成明立刻护住肚子,故作惊恐状,“青天白日别吓人。” 段晓棠一脸淡然,“那你还做白日梦?” 前方成熟的大人物们已经进入正题。 范成达掷地有声道:“往常规矩如何?” 王元亮掰扯老黄历,“元宏大到任时,大营诸将出城二十里。” 肖建章在一旁轻轻冷笑,语气中略带讽刺,“架子够大的。” 中原地方了不得十里五里,哪见过这等阵仗。 自从吕元正的到来,肖建章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已退居至第四位。 即便如此,他的官阶依旧高于并州城内的几位将领。 并州大营可以为了主将出城二十里,南衙诸将和白隽又没有隶属关系,何况后头还有一个位更重的吴越。 吴越自从到了并州城,就再也没离开过府衙。 并州城内被吴岭筛过好几遍,但城外可说不准。 王元亮:“代天牧狩。” 尊重的不是官威,而是背后的皇权。 范成达拍板道:“那就二十里。” 与白隽同行的还有宗正寺和礼部官员,实打实的钦差。 范成达继续道:“梁国公已从长安启程,不日将至。并州大营何时召集众将前往城中迎接?” 白智宸面露面露难色,“范大将军,我们叫他们未必能来。” 范成达眉头紧锁,“你们都是并州大营的老人,这点情面都没有?” 郭承泽硬着头皮解释道:“人面熟,但人家信不信得过我们,就不好说了!” 范成明惊讶道:“你们人品差成这样了!” 连呼朋唤友撑场面都做不到。 郭承泽苦笑,“先前元宏大那一摊子烂事,害得并州多少好男儿丢了性命前程。突厥虎视眈眈,大家不惧生死,但战事之后总该顾虑身家性命吧。” 隔壁幽州大营姓卢的一大家子怎么没的,隐隐约约有听说过。 让边关军头不携带重兵来并州报到,任谁心里都要打鼓。 尤其他们先前与元宏大撕,元宏大倒台后,内部又四分五裂,纷争不断。 白智宸敢打包票,白隽来并州是安全的,但若是外出巡视其他军寨,心里就没底了。 范成明扭过头,“开眼了!” 元宏大的胡作非为,让并州军将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白智宸提议道:“能否请世子手书一封,请诸将前来?” 说来有些丢脸,并州大营的家务事,还要请南衙居中作保。 但没办法,三人直接相邀,说不定某些人就直接托词抱病不来,让白隽的新官到任仪式失色不少。 信不过自己人,反而信外人,说来也是一种悲哀。 杜松见此情此景,心下难免悲叹,并州大营从昔日的铁血之师沦落到如今的一盘散沙,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长此以往,即便没有突厥的侵扰,他们也会在内耗中走向没落。 范成达沉吟道:“此事我会如实禀报,但世子如何计议尚待分说。” 白智宸连连道:“多谢范大将军。” 范成达:“钦差安排在馆舍,梁国公的旧宅打扫得如何?” 馆舍拥挤不堪,兵部、三司,加之后头来的宗正寺和礼部,再塞不下一点人。 总不能让白隽来府衙,和吴越,以及吴岭的棺材挤在一处吧! 白智宸擦擦额角的汗水,“已经加派人手打扫了。” 白家祖宅上次启用还是十几年前,白隽回来祭祖。 多年来不过维护一些必要的设施,某些院落早已是杂草丛生。 重新打扫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 杜松善意提醒道:“实在来不及,就先将前院和主院收拾妥当,其他部分日后再作打算。” 白智宸连连点头,“是,是。”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陈彦方忽然出现在门口,躬身行礼道:“见过大将军及诸位将军。” 范成达问道:“彦方,何事,可是世子有交代?” 陈彦方:“世子接到消息,东阳郡公及代州官吏代表即将入城,请二位大将军速速安排接待事宜。” 这段时间,不断有附近官员士族遣使前来拜祭。 白智宸等人一头雾水,并州地界上何时又冒出一个位高权重的郡公? 名号极其陌生。 并州大营乃是古并州代指,代州虽然隶属于并州大营管辖,但向来和他们说不到一处,一直被边缘化。 因为代州的军将是后来的,相当于发配到此,他们原先是…… 杜松先反应过来,“冯四呢?” 窦鸿云上前道:“右武卫入城那日,冯将军和末将换班,带队出城巡逻。” 杜松:“三日一巡,他也该回来了,正好赶上。” 白智宸恍然大悟,东阳郡公是冯睿达的侄子,李君玘的儿子。 又一个和并州大营、元宏大有仇的。 冯睿晋熬过了“静默期”,转而去外地军寨搞风搞雨,搞得一片怨言。 让人只觉得冯家的血脉有毒。 现在又来一个冯家的表侄儿,更加暗无天日。 范成达主动道:“我去接人。” 段晓棠附和道:“我也去。” 第1264章 郡公到来 并州之地,将军虽众,国公、郡公却是凤毛麟角。 众人立于府门前,远望烟尘起处,一队人马缓缓而来。 为首之人身形不显,白智宸定睛细看,方确认无误,不禁问道:“东阳郡公年方几何?” 段晓棠轻声回应,“九岁。” 李弘业裹着精致的小披风,稳稳地跨坐于一匹与成人坐骑无异的神骏之上,看起来英姿勃发,神气无比。 临到门口,李弘业一甩披风利落跳下马,露出身前紧紧抓着鞍鞯的衔蝉奴。 李弘业立于马前,拱手行礼:“弘业见过范伯伯及诸位将军。” 恰时衔蝉奴稳稳地落在李弘业肩膀上,流畅而默契,一人一猞猁不知演练了多少遍。 众人纷纷还礼,齐声道:“郡公安好。” 并州大营众人的目光着重在李弘业和他身后的代州军将上。 南衙人则看向身旁青松一般的李君璞,难怪冯睿达要主动请缨去巡逻。 原来是躲灾啊! 碍于衔蝉奴的“领导”地位,范成达就不去拍李弘业的肩膀了,心怀大慰道:“高了也壮了,这一年在边地历练得不错。” 范成明在后头酸溜溜地道:“我哥对我和大郎,都没这么和蔼!” 段晓棠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弘业多乖,你多怪!” 范成达引领着李弘业等人进入府内,段晓棠则找到了跟在后面的李君璞,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擅离职守。 李君璞意有所指道:“刺史是个好人。” 段晓棠不禁笑道:“哦,有多好?” 李君璞轻笑道:“和罗少尹一样的好人,”话音一转,问道:“我这有一份刺史的文书,不知该交给谁?” 段晓棠直言:“重要么?” 李君璞打太极道:“刺史和代州军民对王爷的一片心意。” 好歹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县令,跨行政区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段晓棠伸出手,李君璞从怀中掏出书信,放在她手上。 段晓棠掂量信件的分量,姑且算情义值千金,“交给孙三。” 说干就干,连跨数步,找到孙安丰跟前,说道:“代州刺史的书信。” 孙安丰一头雾水地接下,“哦,哦!”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灵堂前。 其他人纷纷躬身退到两旁以示尊敬,衔蝉奴被一个护卫抱着,站在灵堂之外。 李弘业为首捻香三炷插入炉中,而后率领一众人等,跪在蒲团上行礼。 吴越静静地跪在棺木侧旁,李弘业起身后,缓缓走到他身旁。 还记得李君玘身亡后,李家门庭冷落,洛阳其他人都忙着瓜分战果和利益,无心他顾。 吴越带着杨胤的首级前来祭拜,才让李君玘的身后事没那么寂寥。 万千话语到嘴边,只能化作一句,“还请世子节哀。” 吴越抬头看向眼前的小人儿,没记错的话,一年多前,他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如今看来,他过得还不错。 这哀想必是“节”了。 一年,他也会缓过来的。 先前突厥大举入侵三州,但不代表旁的地方是安全的,代州也受到了侵扰,只是被挡回去了。 吴越和众将留代州军将桑承志说话。 他们此时来,就是表明态度。 后元宏大时代的并州诸将和曾经的冯家军没有恩怨,自然有合作的余地。 至少给现在窝在各处军寨里的军头做出表率。 段晓棠从厨房找了些糕点招待叔侄二人,长途远行,担心肠胃受不住,特意挑清淡的。 怕李弘业一个小孩无聊,白智宸连忙将自家子侄叫来陪玩。 这些孩子们年龄相仿很快就玩在了一起,欢声笑语充满整个院子。 段晓棠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你们在馆舍休息。冯郎中先前也住那儿,近来外出公干去了。” 李君璞平静道:“冯四呢?”连表哥都不叫了。 段晓棠不由得为冯睿达接下来的命运捏一把汗,“出去巡逻了,今明两天一定回来。” 转移话题道:“你们在路上走了多久?” 李君璞:“十日,遇上点风雪。” 段晓棠追问道:“那你能待多久?” 李君璞沉吟片刻,“待梁国公到任,我看看风向再走。” 毕竟是一地县令,不可能长期脱岗。 段晓棠:“刚好婉婉也在并州。” 李君璞若有所思,“林娘子怎会……” 段晓棠轻轻点头,“没赶上。” 李君璞垂眸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谁都没想到……” 他在云内接到消息的时候,同样难以置信。 不远处,李弘业正和白智达等人说话,衔蝉奴依旧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半点不带挪窝的。 段晓棠忧心忡忡道:“衔蝉奴这么趴着,会不会压弘业的个子?” 就算不压身高,多少也得压个高低肩出来。 李君璞定睛一看,试图分辨这一年来,李弘业究竟长高多少。 “以后不让他们这么玩了。” 段晓棠轻轻杵一杵李君璞的胳膊,提醒道:“你话说得软和点。” 李君璞只能面冷,又不是心轴,“抱着总行吧,锻炼臂力。” 方安平见过李君璞叔侄,和代州一众老弟兄约好去痛饮一番。 众人坐在廊下,说起当年。 方安平本以为那些记忆已经淡去,但此刻重提,却发现它们依旧鲜明如初。 “李大养了一只老虎,平时就趴在大帐旁边,威风凛凛,谁在它面前经过露了怯,嗷呜一声就扑上来。” “人善不光被人欺,还得被虎欺。” 梁景春不禁抖了抖身体,记得在洛阳见李君玘时,他身边没带老虎。 好奇问道:“那老虎吃人吗?” 方安平笑道:“那倒是不会,但老虎舌头在你身上乱舔,脑袋在你怀里乱拱,谁能不害怕呢!” 靳武缩了缩脖子,“听起来确实有些吓人。” 麻成天笑道:“我们都管那叫试胆虎,怕老虎反倒被它磋磨,你要凶狠些,它比猫还乖。” “他们兄弟几个,拿老虎当脚凳,躺老虎肚皮上看书都没事。”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冯李两家的表兄弟们。 方安平看向远处的李弘业,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怎么李大的儿子,就养了一只猞猁呢!” 麻成天笑道:“孩子还小,降服不了老虎的凶性。先养只猞猁玩玩。” 方安平不服气道:“豹子也行啊!” 他就是看不上小猫。 冯晟生前部下自然是信服他的,但他临终前绕过儿子,将军权传给外甥,也被世人不解。 第1265章 哪有不疯 冯家军内部有嫌隙,有偏冯的,也有偏李的。 好在领头的几个表兄弟之间关系维护得不错,没有造成大分裂,但嫌隙依旧存在。 方安平、麻成天原先属于两方阵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相约痛饮一场,并坐在一起,畅谈往昔,展望下一代的未来。 如今转过头来看,冯晟的眼光没问题,李君玘的确更有潜力,但那又能怎样,人都没了。 梁景春问道:“我曾在洛阳,跟随李大将军作战,从来没听说他养老虎。” 麻成天回忆往昔,“有一次和杨胤等人打猎,老虎跑了。” 后来两边撕破脸,旁人可能是为了家族利益分歧,但李君玘、冯睿达和杨胤对着干,绝对有点私人恩怨在里头。 “老虎从小养到大,跑丢了,李大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冯大看不过,不知从哪捉来一只虎崽。” “李大说再如何都不是从前那只,虎崽也不要了。往后再也不养老虎,就专心养个儿子。” 那儿子就是眼前的李弘业。 方安平问道:“小郡公如何?” 麻成天坦然道:“本事学得扎实,性子瞧着像他三叔。” 方安平嘴巴张合几次,进行最后的挣扎,“哪个三叔?” 麻成天无奈道:“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他亲三叔。” 方安平嘴抿成一条薄线,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冯晟对李君璠的评价向来不高,特指军事一道上,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李君璠的性格。 方安平提议道:“要不让小郡公和他四表叔多亲近亲近。” 麻成天笑道:“李二、李三小时候不也跟着冯四混,性子改了么?” “你可别当李二的面提这事,当初李大去世,李二沉湎于悲伤不能自拔,旁人劝他振作起来,说他若倒下,小郡公就要落到冯四手里,人立刻精神了。” 麻成天安慰道:“性子乖巧点也没事,至少不折寿。” 他们比表兄弟几个更年长,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哥几个平日有多能闹腾,亲身经历过。 冯晟一半的皱纹和白发都是为他们生的。 “李二说他已经想到法子了。” 方安平好奇道:“什么法子?” 麻成天摊手道:“不知道。” 院子中间,几个孩短时间内已经打成一片,相互嬉戏。 各个家中养了猎犬猎鹰,见着猞猁虽然有些好奇,但摸一摸新鲜劲过了,很快便失去兴趣。 现在正起哄要玩摔跤游戏。 李弘业起身查看四周,院子里没有树,围墙又离得远。 跑到李君璞身边,请求道:“二叔,能帮我看着衔蝉奴吗?” 李君璞还没说话,段晓棠抢先说道:“弘业,我帮你抱可以吗?” 李弘业忙不迭点头,“谢谢段郎君。” 段晓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用谢。” 她刚刚看孩子摸衔蝉奴时,就心痒不已。过往在长安时,不敢抱衔蝉奴,就是担心身上沾上“猛兽”味道,惹得家中两只“半挂”炸毛。 但现在天高猫猫远,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宠似主人形,衔蝉奴也是一个温顺性子。 段晓棠将它抱在怀里,手指作梳,爱不释手地为它梳理毛发。 慢条斯理说道:“衔蝉奴也长大了,除了更大只、尾巴更短外,和猫没什么区别。就是皮毛没那么柔软细腻。” 李君璞不禁失笑道:“你还真是信仰圣火喵喵教。” 段晓棠坚定道:“我只喜欢小猫,大猫消受不起。” 熊猫单开一行,另当别论。 李君璞话锋一转说道:“能帮我一个忙吗?” 段晓棠:“有话直说,我先听听看。” 李君璞有些为难地说道:“帮我带几天弘业。” 段晓棠闻言一愣随即问道:“带进军营历练?” 就说嘛,带孩子哪有不疯的,李君璞也想松闲几日。 李君璞摇摇头,“是也不是,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多听多看。” 段晓棠恍然大悟,“跟我学?” 李君璞缓缓点头,“嗯。” 他本来只需要一个托词,借口有事将李弘业托付出去即可,但话到嘴边还是道出实情。 “弘业性格和三郎很像,中正平和。但这样的性子在军事上反倒成了掣肘。” “当初舅舅便因此不看好三郎。” 冯晟偏好个性化的将领,性格好做朋友、亲人舒服。但到了军中难免被当做面团性子被人拿捏,一身本领发挥不出作用。 性格好,不是毛病,但不能只做一个好人。 宁肯性情乖张些,也不要一味做个老好人,没有一点棱角。 段晓棠不能说冯晟眼光狭隘,军队本就是暴力的艺术,一味温言好语未必能换来善意的结果。 读书,是为了心平气和地跟傻子说话;强身,是为了让傻子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 有些鸡汤,喝一喝也无妨。 段晓棠不随意体罚军士,不代表她没发过脾气。 最初接手左厢军时,也是胡萝卜和大棒一起上。 段晓棠收受当贿赂的猞猁收得心安理得,自嘲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性格这么软和。” 还觉得自己脾气挺大的呢。 李君璞笑道:“本想寻仲行的,但不是离得太远了么。你,近水楼台。” 段晓棠不禁失笑,随即正色道:“你该明白,我和仲行的共同点是什么。” 他们性格平和,脾气却不软,全靠本事在军中立足。 李君璞点头,“我明白,天性如此,与其费力不讨好地掰,不如顺其自然,至少让弘业明白何时该软何时该硬。” 李君璠跟在冯睿达身后混了那么久,不一样笑得像个快乐的小傻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放其他家庭,可能庆幸孩子没学坏;但在冯李两家,就只能放弃让李君璠独当一面的期望。 段晓棠疑惑道:“你不能教么?” 李君璞叹息道:“道理都懂,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他信奉的压根不是那一套行事准则。 所谓言传身教,哪怕装的再像,也不是那味。 看在过往交情上,段晓棠勉强答应了,“不就是托娃么,我接了,但最多五天,多一天都不行。” 李君璞矢志不渝地推销,“弘业很乖的。” 段晓棠怒目而视,“你侄子那么乖,怎么让我带?” 还是那句话,带娃哪有不疯的。 第1266章 摔跤比赛 段晓棠:“弘业未来的境况,会比我们更好。” 段晓棠和秦景二人都是白身入营,白手起家。 李弘业有爵位护身,一旦入军中,起步至少是个将军。 家族已经将他的路,铺得宽又阔。 官威在身,谁都得给三分面子,只要开始时少言少语,谁都不会发现他是个不傻的白甜。 李君璞望着远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想他走的更坦荡些。” 段晓棠暗道,李君璞虽然未曾入军中,但以他的文笔学识,随随便便写个为将的五十条忠告之类的鸡汤软文,经年老将都得当真。 段晓棠最后送上一句良言,“我老家有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慢慢品味,定能有所领悟。” 李君璞博览群书,不可能连字面意思都理解不了,但还是一些迷惑,“这究竟是何意?” 段晓棠意味深长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君璞半开玩笑地回应:“总不能真去找只老虎来养出心虎。” 段晓棠哈哈大笑,点头道:“如果你想哪天剖开老虎肚子找侄子的话。” 李君玘养虎,是因为他能降服得住。 李弘业的年纪,养养猞猁差不多。 转过头,李弘业将比他高半个头白勇达摔在地上,引得周围一阵喝彩声。 小脸红扑扑的李弘业兴奋地喊道:“下一个,谁来?” 郭鸿振挺身而出,誓要为并州子弟挽回颜面,“我来!” 白勇达光长年纪不长力气的事,并州人尽皆知。 但传出去的人家只会说的并州无能,连个几岁的孩子都打不过。 管你是郡公还是县公,都没有面子重要。 郭鸿振的身量比白勇达更高大魁梧,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确定要跟我比?” 李弘业仰头望向郭鸿振,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更加明亮,“比就比,谁怕谁!” 话音刚落,迅速调整呼吸,双脚稳稳扎地,仿佛已做好万全准备。 郭鸿振依仗身高体壮,一上来便发起猛攻,如一座小山般向李弘业压去。 李弘业身形灵活,如同泥鳅般左躲右闪,每一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郭鸿振的重拳。 郭鸿振大笑,“你这是在给我挠痒痒吗?” 眼中神色愈加郑重,攻势愈发猛烈,但每一次都似乎打在了空气上。 就在这时,李弘业瞅准机会,突然矮身一转,双手猛地一推,借势将郭鸿振庞大的身躯掀得趔趄不已。 郭鸿振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竟被这一记“四两拨千斤”摔得四脚朝天,尘土飞扬。 和代州军将密谈出来的诸人刚好看见这一场没有丝毫水分的摔跤比试。 范成达第一个喝彩,“好。” 杜松微微笑道:“将门虎子。”李君玘后继有人。 郭承泽知道夸的不是自己儿子,但又有什么办法。 他这个当爹的拼不过人家的爹,儿子比不过人家儿子,似乎也顺理成章。 郭鸿振在白勇达的搀扶下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爽朗一笑。 “好小子,有你的!我算是服气了!” 李弘业露出腼腆的笑容,“你也很厉害。” 范成达眼睛仿佛被刺了一瞬,李君玘生前何时这般好说话。 李弘业跑回李君璞跟前,笑道:“二叔,我赢了。” 衔蝉奴跳回小号铲屎官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段晓棠摸摸李弘业头上的小揪揪,手感不错,“弘业,想吃什么?” 李弘业纠结半晌,“甜的。” 云内生活自在,但生活条件比长安艰苦,小孩多好甜食,李弘业顶多能吃点野蜂蜜和麦芽糖。 李君璞还限制他的饮食。 不像在长安,段晓棠花样翻新准备各种美食。 段晓棠取下腰间的荷包,“伸手。” 李弘业单手搂抱衔蝉奴,另一只手老老实实伸出来,段晓棠从荷包里倒出几粒油纸包裹的糖块递给他。 李君璞瞪大眼睛,提醒道:“弘业在换牙!” 如今并州地位仅次于吴越的二号人物,还是一个在换牙的小孩子。 段晓棠一拍脑门:“哎呀,我忘了。” 李弘业转身指向身后新认识的小伙伴问道:“段郎君,他们可以吃吗?” 段晓棠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心软了,“可以,但你只能吃一颗。” 即便如此李弘业也满足得很,眼睛笑得像个月牙,重重地点头,“嗯,谢谢段郎君。”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回去,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分享糖果,三个孩子一人一颗。 李弘业:“撕开油纸就能吃了。” 白勇达剥开糖纸见几块糖颜色都不一样,“这都是什么呀?” 李弘业辨认颜色,“薄荷糖、话梅糖、花生糖。” 郭鸿振选了最大块的花生糖,糖块入口,刚才输比赛的事一笔勾销。 白勇达美滋滋道:“我们还能不能吃糖?” 李弘业摇头道:“不能,在换牙。” 郭鸿振大声道:“只有你在换牙!” 我们早换过了。 碍于和段晓棠不熟悉,只能将“不给糖就捣蛋”的想法作罢。 见眼前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桑承志笑道:“原来弘业常说的,和他二叔关系很好的段郎君,是段将军啊!” 从李弘业的叙述中,实在难将总用美食投喂身边人的暖心邻居,和刀头舔血的军将联系在一起。 王元亮:“他乡故知,也是一段佳话。” 第1267章 甚是想念 白智宸说道:“桑将军,馆舍已经收拾齐整,诸位可暂且休憩片刻。” 话音一转,“不过昨日长安三司的人,刚住进去。” 桑承志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没事,两处区域隔开便是。” 三司是晦气了些,可让代州军住进并州的军营,更不自在更没有安全感。 自从北征失利后,他们这些残部被纳入并州大营体系,但多是听调不听宣,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事,不掺和内部的纷争。 说得好听是自成一体,但更像是游离于体系之外的孤魂野鬼。 桑承志过往和白智宸等人并不相熟,因为从前做主的,不是这批人。 连兵谏之事,也是事后才有所耳闻,先前还疑惑他们为了争权夺利搞出这么大阵仗。 直至吴岭到来,一切谜团方得解开。 桑承志只恨这些年闭门度日,错过了太多了解真相的机会。若能多接触一些,说不定早把元宏大的尾巴揪出来了。 麻成天只劝他,“若不是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蹦跶到元宏大跟前,说不定旧事重演,死在某次与突厥人的冲突中。” 对于那些在边关与突厥人厮杀数十年的边军而言,谁又能想到元宏大竟然会如此胆大妄为? 原以为走私武器已是极限,却未曾料到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范成达送代州一行人离开,段晓棠落在后头,和大营同僚,说一说最近身后要多一条“小尾巴”的事。 若是自家孩子,随便往里带便是。 但邻居家的小朋友,就得守规矩提前报备一声。 吕元正一愣,“小郡公?” 段晓棠解释道:“李二有事,让我帮忙照顾几天。” 吕元正转念一想,一个孩子收了也没事,还能结一段善缘。点头应允道:“行吧!” 一行人走到大门前,关系亲近地还能送到馆舍门口,或者直接进去喝一场。 李弘业眼尖,远远望见一队人马行来,欢快地喊道:“四叔!” 冯睿达先听到声音,望见李弘业,嘴角还没咧开,又看到的一旁的李君璞,眼睛陡然睁大。 身体比语言更快做出反应,立刻调转马头,疾驰而去。留下一队摸不着头脑的手下站在原地。 李君璞只来得及甩下一句,“送弘业回去。” 便飞身上马,紧追冯睿达而去。 众人只觉一阵寒风掠过。 范成达咬牙切齿道:“这个冯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范成明在一旁嘀咕道:“李二说的有事,该不会是要和冯四算账吧!” 白智宸好不容易理清几人的亲戚关系,挠挠头道:“不就是个县令么!”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兄弟阋墙,近在眼前。 但好像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冯睿达方才的表情,活像老鼠见了猫。 他们之所以不知道并州地界上,还藏着一个郡公,全因李弘业年纪小,隐姓埋名跟着叔伯去云内上任。 一介文官,还是表弟,恶贯满盈可止小儿夜啼的冯睿达至于怕吗! 李君璞前来,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和段晓棠亲近些,其他表现并不突出。 王元亮感慨道:“方才上马的动作,就绝不止于一个县令。” 大吴文官之中不乏武德充沛之人,李君璞出自将门,刚才露的一手,已经称得上出类拔萃。 冯李两家倒了血霉,走了多大的背字,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方安平结结巴巴道:“你们知道冯四干的事?” 麻成天摇头道:“不知道,但他不打自招了。” 附在方安平耳边,悄声问道:“他到底干什么了?” 方安平无奈道:“养了个外室。” 麻成天不禁皱眉道:“只有一个?” 方安平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桑承志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却看到了范成达脸上的怒意。 解释道:“老国公在时,就交代他们兄弟,除了李三外,其他几个要时不时给冯四紧一紧皮。” 骨肉兄弟之间打打闹闹无妨,若是外人动手,冯睿达说不准要记仇。 执行的是长辈的遗命,孝道大过天。 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真论起来,冯晟早年在大吴军中的影响力,比吴岭更大。 范成明注意力被转移,问道:“为何单单撇开李三?” 桑承志无奈道:“太老实了,玩不过冯四。” 伸长脖子望向远方,“李二早年都以说教为主,现在怎么刚照面就动手了呢!” 当然是他发现动手比动嘴更有效果。 范成达恨铁不成钢,冯睿达军务在身,该明白先公后私的道理。 鼓足胆子过来禀报又如何,难道他还不能在李君璞手下护他一个齐齐整整么。 范成达沉声道:“段二、白将军,你们送东阳郡公和桑将军回馆舍。” 两人齐声应道:“末将领命。” 段晓棠双手搭在李弘业肩膀上,微微扭转方向,“弘业,我们走!” 李弘业望向李君璞冯睿达两人,眼中满是担忧,“二叔和四叔……” 段晓棠安慰道:“你二叔有分寸,打不出事。我们现在回去,还能给他们把大夫和伤药备好。” 虽说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一脚踹。 但段晓棠的话说得实在太寻常,让众人听得心头拔凉拔凉的。 得亲眼见识过多少次,才能将这么血腥的话说得如此平淡。 范成达若有所思,兄弟间能打得有来有往也是一件幸事。 范成明给他当沙包,都嫌弃蠢笨。 白智宸不愧是地头蛇,心头已经琢磨,拼拼凑凑几个独立的小宅子出来,让这些人分开居住, 真住在一处,新仇旧怨的,说不定惹出是非,让白隽脸面上不好看。 孰料到了馆舍,竟见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冯睿达和李君璞居然站在大堂里,单从外表看不出是否受伤。 都是打架的熟手,当然不会伤着面皮。 两人分站左右,上首是一群虎视眈眈,充满正义感的三司官员。 原来两人一通追逐,你横刀我长枪,打到了的馆舍附近。 两人未着官服,斗得难解难分,那股子杀气将本就对并州龙潭虎穴充满想象的三司官员吓得不轻。 立刻让随行的兵卒上前,将两人围了个团团圆圆。 李君璞以前成天在长安街头,调解打架闹事的纨绔,没想到今天反被抓了现行。 心底由此又给冯睿达加了一条罪状。 冯睿达斜睨道:“我俩是表兄弟。” 这时候,任凭说官爵多高职位多重,都不如这句话管用。 清官难断家务事。 李君璞接下,“长久不见,甚是想念。” 第1268章 亲自问去 这种说法也就骗骗鬼,刚才两人动手时,反倒像宿世的仇家。 一名年轻官员以为两人纯属糊弄了事,“你们说是亲戚就是亲戚么,谁能证明?” 冯睿达轻轻掏了掏耳朵,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总不能让我爹和姑姑死而复生解释吧!” 话音一转,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要不你亲自下去问问他们。” 此言一出,年轻官吏不禁脊背发凉,悄然向后退了几步。 李君璞望向三司中几个眼熟的,回忆该如何称呼,“郁大人该是知道的吧!” 杨胤谋反尘埃落定后,三司审问过他们。 他俩的亲戚关系,不仅有族谱认证,还经过有关部门的强力证明。 郁修明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到并州还能碰上这对冤家表兄弟。 冯睿达进了左武卫,他是知道的,却不知李君璞现今在何处任职。 是否会再假公济私,把亲表哥关进大牢,免他一场塌天大祸。 郁修明客套道:“既是一场误会,不如就此散了,冯将军和李司录再叙别情。”称呼的是李君璞曾经的职位。 边说边使了个眼色,示意三司的官员们逐渐退去。 李君璞并非愚钝之人,不可能主动跳出来,承认自己是翘班来的并州。 段晓棠上前问道:“受伤了吗?” 李君璞还没说话,冯睿达先捂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弘业啊,四叔疼啊!” 李弘业哒哒跑过去,扶住冯睿达,安慰道:“四叔,哪里疼?” 冯睿达眼神偷偷瞟向李君璞,话里有话,“心疼!” “我想着你们能来,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结果一见面就挨了顿打。” 李君璞冷冷道:“分明是你先跑的!” 冯睿达反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我要是不跑,你那一枪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白智宸见状,不得不站出来调和:“冯将军,当时李县令并未有任何动作,是您先离开的。” 冯睿达立刻调转刀口向外,“谁让你出来的。” 李弘业不是能被随意糊弄的小孩子,从荷包里取出糖果,借花献佛道:“四叔,吃糖。” 冯睿达看一眼包装,就知道是段晓棠的东西,问道:“二郎,吃不吃?” 李君璞暗道冯睿达记性不好,死性不改,没好气道:“不吃!” “走,去校场!” 馆舍内配备有校场。 麻成天等人见状,纷纷起哄,“走,我们也去校场看看热闹。” 听到此处,白智宸就知道自己枉做小人,人家兄弟感情特殊,不能以常理度之。 段晓棠知道他们这群故人还有许多话要说,轻声对李君璞说:“你们先安顿下来,有事去大营找我。” 李君璞缓缓点头,“嗯,明早我把弘业送过去。” 段晓棠爽快道:“行。” 话毕告辞,把白智宸一块带走了。 回到大营的白智宸依然一头雾水,饮下一盏温酒暖身,喃喃自语道:“这兄弟俩的关系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王元亮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那个李县令就是曾经把冯四关进死牢的表弟。” “原本我还以为他在长安任职呢,没想到竟去了代州。” 郭承泽刚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死牢?”冯睿达还有这样的经历? 时过境迁,有些事再提起已经不算敏感。 王元亮缓缓道来,“冯四也算因祸得福,他坐牢那会,杨胤正召集两都纨绔去黎阳效命。” “等冯四出来,刚好错过。” 后来那群纨绔的下场,人所尽知。 白智宸惊讶道:“他这是真坐牢还是假坐牢?”怎么会那么巧。 王元亮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三司后来审过,什么都没审出来。” 郭承泽起了兴趣,询问门外亲兵,“梁五今天来了吗?” 亲兵回道:“来了!” 郭承泽吩咐道:“请他过来说话。” 梁景春站在大帐中,一脸不可置信,“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郭承泽直言不讳,“不是想看冯四笑话吗?”好不容易又来一个克星。 梁景春挑破道:“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兄弟。” 怎么可能真闹出事来。 王元亮好奇,“那冯四怎么进牢里去了?” 梁景春没什么好隐瞒的,“冯将军早年不修身。”现在也没多少长进。 “私下和李二郎借钱给歌姬赎身,事情被捅到冯郎中眼前,就被捉去执行家法,那歌姬也被放了,但钱没还。” “后来李二郎催债,实在还不上,就把他抓到万年县衙的牢房里醒神。” “好不容易放出来,长安的族人没人帮他出头,只能跑去洛阳寻李大将军做倚靠,刚好赶上杨胤叛乱,就这么提刀上阵了。” 三司之所以查不出什么猫腻,是因为他们的证据链太充足了,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顺理成章发生的。 哪怕有些私下的打算,顶多因为早年恩怨,不愿意见冯睿达和杨胤混,特意搅局。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们绝对没有预先知晓杨胤的谋反计划。 白智宸幽幽道:“这就是你说的资助钱帛?” 梁景春义正严辞道:“白将军,你就说这里头有没有钱吧!” 他,理不直气也壮。 郭承泽点评道:“是个狠角色!” 之前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将门出身、胆识武艺都过关,南衙和边军都有人脉根底…… 白智宸好奇道:“李县令为何不从军?” 这个问题,梁景春还真听冯睿达提过,“李家兄弟几个年少丧父,是被舅舅和大哥拉扯大的。” “李大将军阖然离世,就剩小郡公一根独苗。李县令想着先把侄子拉扯大,再谈往后。” 从李弘业顺利承爵,就能看出李家兄弟间情深义重。 郭承泽不禁道:“等小郡公支撑门户,起码十年。” 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李君璞彼时刚起步,是不是太晚了。 梁景春叹口气道:“人家和我们不一样,自幼便得杨章与先陈国公青睐,认为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后来虽然因为两家分歧,有所沉寂,但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正在给陈国公修兵书。” 在他们这帮人的兵书都读得稀里糊涂的时候,人家已经着手写兵书了。 王元亮往常实在不知,远房亲戚的亲戚中有如此能人,不禁疑云满腹,“能看吗?” 李君璞才多大年纪,就敢碰着书立说的事。 第1269章 说不出口 纨绔就这点好,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梁景春:“据说王爷看过一部分,很是认可,甚至为此将杨章的手稿全部转赠给他。” 杨章、冯晟、吴岭是什么人物,于在场所有人而言,说望其项背都算夸的。 有这三位大佬背书,至少说明,李君璞纸上谈兵的功夫登峰到极。 难怪他会千里迢迢赶来拜祭吴岭。 这种人,只要寿命保得住,五十岁出山也不算晚。 为何先前以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令呢。 梁景春继续道:“段将军也看过一部分,据说拆解了杨章成名的阵法,但最后右武卫没摆出来。” 郭承泽一时想不起来,哪个阵法可以称之为杨章的成名之作,听闻此处,急道:“为何?” 梁景春无辜道:“我就听过范二提过一嘴,因为右武卫没有重骑。” 郭承泽撇嘴道:“重骑是一般人能玩的吗?” 王元亮情不自禁道:“但人家顺利拆解出来了。” 至此,只有叹服二字,才能表达敬意。 白智宸神来一笔,问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成亲了吗?” 梁景春一推六二五,“那我就不知道了,白将军,要不问问你的侄子侄女。” 白智宸一脸愕然,“啊!” 梁景春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李县令、段将军以及白家姐弟,都是一个朋友圈子里的,常在一块玩。” 心下纠结,白智宸想拉李君璞作垫背,要不要去给冯睿达提个醒呢。 冯睿达一番“善意”的提点,结果回旋镖插到自家亲戚身上。 梁景春离开,白智宸偷感极重地问两位“船友”,“怎么样?” 正瞌睡,来了个枕头。 别人偷钱偷物,他想偷人! 王元亮提醒道:“那是冯四的表兄弟!” 冯家兄弟俩一个疯子,一个笑面虎,他们的表弟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且李君璞不是没根基的人,小心哪天反客为主,鸠占鹊巢。 郭承泽建议,“此事不急于一时,不如等梁国公和你侄子到了再作打算。同在长安,他们总是了解的。” 只是这两家姓白的,往后到底怎么分,不得而知。 并州的前途,充满了不确定性。 段晓棠转去小院,向小伙伴通报一个好消息。 林婉婉先是惊喜朋友到来,再奇怪道:“李二哥他们来做什么?” 段晓棠估摸着缘由,“拜祭王爷,会见亲戚,顺便探探并州大营的底,毕竟代州也属于防线的一部分。” 林婉婉难得犯了文青病,“一鲸落,万物生。” 段晓棠越想越不对劲,“是这个说法吗?” 转而寻找更贴切的比喻,“秋风扫落叶,雨后春笋发。” 元宏大倒台,让并州大营得以剜去腐肉重获新生。 林婉婉不屑道:“你这更不对了,平仄对仗全没有。” 段晓棠嘟囔道:“我又不是专业搞文学的。” 话音一转问道:“你的生意怎样?” 林婉婉坦诚道:“打响名气果然要从高门大户做起,白家王家给我介绍了不少客源。” 拉长语调,“只是他们都不愿到医馆来,非得上门问诊,太麻烦了。” 段晓棠分析原因,“并州城内如今局势不稳,大冬天的谁愿意出门呢。” 林婉婉补充道:“还有高门大户本就习惯请大夫上门问诊。” 医馆条件再好,也比不上自家舒服呀! 大不了多给赏金。 钱,又不是没有。 林婉婉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圈子的原因,我接触到的人家,对梁国公到任,都比较欢迎。” 段晓棠挑眉道:“因为他是并州人?” 白隽上次回来,都是十几年前了,但时人好谈祖籍,出去几百年回到老家,还是会有一股油然而生的亲切感。 尤其需要这个本地人身份的时候,六分能演出十二分的效果。 元宏大之所以卖并州卖得那么爽快,就是因为他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和认同感。 林婉婉缓缓点头,“亲不亲故乡人。本地大族七拐八拐,都能和白家扯上关系。” 不一定有多亲,但肯定有。 段晓棠差就差在,这些乡土亲眷关系,没一样能用。 孤身一人,痛快是痛快了,但助力也少,只能彻底绑死在南衙和河间王府的船上。 不像白隽,游刃有余,长安并州两开花。 次日清晨段晓棠早早地等候在大营门口,迎接李家叔侄的到来。 李弘业这次倒是没有带上衔蝉奴。 段晓棠热情相邀,“要不要进去转转,顺便帮忙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李君璞爽快道:“行,走!” 右武卫的营盘早有规制,因为处于休整期,军士显得有些懒散,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右武卫军士最特别的,是和其他军队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他们对未来怀有希望,不像其他军队,得过且过浑浑噩噩。 段晓棠的练兵之法,李君璞了然于心,甚至亲自参与过整理工作。 忍不住问道:“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段晓棠练兵看重的是个体与合作,李君璞看的却是大势。 段晓棠沉思片刻后回答道:“我心中有一个目标,所以竭尽所能地向它靠拢。” “但你知道吗,我写了那么多操典,但第一章不该是队列。” 李君璞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段晓棠黯然道:“一些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公开说出口的东西。” 第1270章 无法直言 第一章或者序言,本该开宗明义,告诉军士们他们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国家、民族、信仰、尊严…… 但这些话,段晓棠能说么,许多人甚至不明白内里的真正含义。 忠君报国倒是符合政治正确,但段晓棠却不想说。 因为这个君王的品行,她并不认同;这个国家,不是生养她的国家。 她只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真正能出口,不过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八个字。 在那些厚重的责任面前,显得多么轻佻。 人人都觉得段晓棠练兵有方,右武卫是天下有数的强兵。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让这支军队生出了血肉,但它没有骨骼,更没有灵魂。 人人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李君璞沉声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说了,我可能倾耳一听?” 总觉得那是一些注定大逆不道的言语。 段晓棠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矮了一截的李弘业面露迷惘之色,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大人总是自以为聪明的说一些孩子听不懂的话。 校场一角,只有一部分军士在进行恢复性训练。 普通百姓家到了冬天,都会都选择蛰伏在家中,尽量减少活动,保存热量和体力。 右武卫在长安过冬时,训练量也不能与平日相比。 真要强行提上去,供给至少翻一倍,让他们本就捉襟见肘的预算,雪上加霜。 校场上另一角,则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石炭渣与泥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独特的风景。 不少人在旁边劳作,其中少不了爱凑热闹的将官的身影。 “石炭?”李君璞当然认得东西,毕竟他是偷偷开矿的狂徒之一。 段晓棠缓缓点头。 李君璞不解道:“为什么用石炭渣?” 大块的石炭不好么。 段晓棠解释道:“并州附近的石炭另有用处,层层审批太麻烦。” 李君璞点点头,明白是兵器坊冶铁之故。 段晓棠继续道:“若只是烧火取暖,用煤渣已经足够。” 李君璞问道:“为何添加黄泥?” 段晓棠:“成形,延长燃烧时间。” 李君璞:“代州军营里砌了火炕,用的大块石炭,说是晚上太热了。” 云内现在用的都是露天的石炭矿,一点矿渣压根不在意,直接上大块。 和右武卫异曲同工,都是自己摔泥胚,用来盘炕。 唯一不同的是,代州入冬更早,他们早“享受”上了。 不像右武卫,辛辛苦苦一通,一把火没烧。 段晓棠哭笑不得,“石炭能冶铁,烤个把人算什么事。” 李君璞:“冬日热总比冷好。” 冷了加炭,热了少几块便是。 刘耿文将石炭渣和黄泥按照比例的混合后,团成一团。 随后进行下一道工序,尹金明接过,用一根木枝泄愤似的在煤团上戳几个洞。 李君璞凑近了瞧,不解道:“为何还要戳洞?” 团泥戳洞,又增加一道工序。 尹金明和刘耿文抬头道:“将军。” 段晓棠微微点头,介绍道:“我朋友李玄玉,还有他侄子来营里玩。” 转头对李君璞解释道:“按照先前的反馈,煤球直接烧效率太低,有孔隙更容易燃烧。” 段晓棠盯着校场上半成品,圆的方的,大的小的,什么奇形怪状都有。 琢磨着得做点模具出来,摔泥胚的模子是方的,圆的是不是也能行? 李弘业蹲在地上看着军士们和泥觉得十分有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又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段晓棠和李君璞往前走,一转身发觉小孩没跟上来。 段晓棠喊道:“弘业,待会再玩,先去其他地方转转。” 李弘业一叫就走,连跑几步跟上两人继续前行。 刘耿文嘀咕道:“将军怎么带朋友来营里玩了!” 右武卫门禁甚严,少有生人出入。 远处的温茂瑞等人不着痕迹地挪过来,指着李弘业的背影问道:“看见那个小孩了么?” 刘耿文点头,军营里头出现大汉不稀奇,鉴于右武卫惯来没底线的骚操作,连“女人”都不奇怪,但小孩就少见了。 尹金明猜测道:“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 温茂瑞揭晓答案,“那是李大将军的儿子,眼下并州城里的除了世子,就数他地位最高。” 尹金明明白过来,“年纪小,但爵位高。” 但凡参加过平定杨胤之乱的,谁不知道李君玘。 难怪看李君璞有些眼熟,只是多年不见,加之换了冬装,才没认出人来。 这不是段晓棠翻墙的邻居么。 温茂瑞:“就算梁国公来了,他也能并排第三。” 刘耿文惊讶道:“怎么还有并排的!” 温茂瑞:“这孩子的表叔,冯将军过继出去的亲哥,也是个郡公。” “祖先有余荫后辈享不尽,子弟一旦长成,势头难以阻止。” 偏偏这些人还是最难得的军功,难怪杨胤和元宏大要背后下黑手。 就像应荣泽前途可期一样,若非范成达和冯睿达之间年纪相差不大,冯睿达就是下一任铁板钉钉的左武卫大将军。 不考虑他品行和私德的前提下。 冯家应该也是慎重考虑过,才会选左武卫,除了两家的渊源,也因为范成达能压住冯睿达。 放冯睿达出去独当一面,才是招祸之举。 温茂瑞仰天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爵位呢!” 爷爷、父亲,我不想努力了。 你们加油! 刘耿文快人快语道:“将军还是个光杆,吕将军的爵位和冯将军一样。” 人比人气死人,他们更无望。 温茂瑞手下揉着泥巴,嘴上不停,“此番征讨突厥,若能建功,我们加官,将军他们进爵。” 刘耿文没有盲目乐观,“那可是突厥,哪有那么容易。” 温茂瑞鼓励道:“人就得对功名利禄有点期待,你看范二,什么都不干,都敢肖想大将军。” 尹金明轻声道:“关键范将军能做的事,旁人做不到!” 范成明哪怕去皇城公开喊话,都没人当真。 换其他三位将军,吕元正晚上睡不着觉。 第1271章 我想长大 段晓棠带叔侄俩满营地走了个遍,包括最庄严的帅帐。 唯独到辎重营附近,段晓棠赶紧将李君璞推走,玩笑道:“别看,别看,这里都是右武卫的重大机密。” 李君璞意味深长道:“发财不少啊!” 辎重营附近除了右武卫的人,还有其他三卫的车马和牛羊,一片繁忙景象。 前者负责运送物资,后者是用以交换的物品。 吃的用的观赏的……庄旭都不挑,只要有价值的都留下。 双方商量一个合适的兑换比例,就此交易。 最先换出来的,就是缴获的牲畜,正好右武卫胃口大吃的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右武卫清点的速度太慢,让其他三卫早准备好的东西,没有用武之地。 段晓棠:“都是辛苦得来的,这年头有奶就是娘,庄三在营里横着走,我们也得夸他走得有气质。” 右武卫能在南衙闯出一片天,除了能征善战,也因为他们有钱。 钱不光是人的胆,也是军队的底气。 庄旭仅靠少量的文职人员,护住了右武卫庞大的后勤线。 当然这背后少不得祝明月助力,但前线只能靠庄旭顶着。 要不然右武卫眼下,也不会成为南衙诸卫中的“供销社”。 这个道理李君璞不可能不懂,他初到代州,靠羊毛生意打开局面,把濒临破产边缘的代州军拉出泥潭。 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饿着肚子的情况下,谁和你谈兵法。 强军的前提是富军。 李君璞疑惑道:“但想维持庞大的后勤线,所费颇糜。” “突厥没有后勤,只要赶着牛羊就能出征,来去如风。” 段晓棠理清其中关系,说道:“农耕和游牧民族选择不同,突厥若是采用同样的后勤供给模式,他们的王庭首先崩溃。” 过去几十年,突厥军事实力隐隐居上风,但其他方面远远不如大吴。 真以为逐水草而居很浪漫么! 段晓棠继续道:“若是国富民强,我能用钱砸死突厥。” 李君璞轻笑,“方才这句话,颇有几分祝娘子的风范。” 段晓棠玩笑道:“你不知道我是撒钱派?” 李君璞附和点头,“也对。” 段晓棠李弘业送李君璞出营,临别时说道:“你晚上的饭食有着落吗?” 李君璞:“在馆舍啊!” 段晓棠:“我以为你表哥会找你玩呢。” 李君璞微微一笑,“他啊,今天怕是起不来了。” 段晓棠瞪大眼睛,“收拾得这么惨!”上下打量李君璞,不可能无伤把冯睿达拿下。 李君璞解释道:“喝多了!” 比试也有,车轮战嘛! 所以今天冯睿达成功起不来,他真该好好养养身体了。 段晓棠心有余悸道:“不能贪杯。” 随即道:“你没事就好,我们下午早点走,借婉婉的地方,做点好吃的。” 理由高大上,“算是给我们大家接风了!” 自己犒劳自己。 李君璞连吃什么都没问,一口答应,“好。” 他在段晓棠这儿没踩过雷。 约好晚上的饭搭子,段晓棠心满意足地带着李弘业回营。顺便写上一张小纸条,让小院把食材准备好。 然后回到校场,监督军士训练。 长安并州水土气候不同,训练方式自然要有所调整,尤其是怎么在这片地界上模拟出草原的环境。 过几天右武卫会加入到巡逻队伍中,可以让并州大营带一带,适当往北走一点。 李弘业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认真地跟随着军士们活动拳脚。年纪虽幼,但却一点也不偷懒。 临到训练兵器时,李弘业就把他等比例缩放的长枪取出来,像模像样地舞起来。 右武卫大营里没人可以给他喂招,只能自己训练。 孩子再是天赋异禀,和成人也无法比。 李弘业休息时,长枪杵地,微微喘着气,嘴上称呼已经变了,“段将军,他们为何只练习几个同样的招式?” 代州军亦是如此。 段晓棠淡淡道:“军队的训练目标是快速有效地杀死敌人,和习武强身不一样。” 如果是现代的小孩,段晓棠肯定不会说起这么血腥的字眼,大吴情况不同。 等待李弘业的未来也不一般。 李弘业仰头看向长枪上的红缨,他未来也会从军,为什么要练习连招。 强身还是杀人? 段晓棠解释道:“成套的枪法需要千锤百炼,普通军士没有那份时间和资源去精通。” 他们只能通过简单的训练来提高自己的战斗力。 穷文富武,不是说来玩玩的。 日复一日锤炼武艺是军将的要求,付出巨大努力带来武力上限的提高,背后的代价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军士经过简单的训练,其实是速成的耐用度高的炮灰。 李弘业似懂非懂,“我现在不明白,但往后会明白的。” 转头看向段晓棠,确认道:“是吧?” 段晓棠点点头,“嗯,大人都明白。” 等哪天李弘业会算账了,他就明白这个道理。 李弘业叹道:“我也想快快长大。” 段晓棠若有所思道:“但人长大了才知道,孩童时期才是最快乐的。” “那些所谓成人的自由,并不是自由。” 李弘业:“可是我现在绊住二叔的脚了。《山海经》里那么多奇异之物,没有一样能让人一夜之间长大。” 段晓棠先是欣慰,李君璞的选择没有错付。而后眉头微微蹙起,问道:“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李弘业微微摇头,“没有,但我明白。” 段晓棠蹲下身,直视道:“家人之间没有说谁绊谁的道理,你二叔吃了那么多年米,每一个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 多年前的剧变,给他们留下最深刻的教训之一,就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冯李两家总共四个成年男人,居然没有同时在一个系统里的时候。 等下一代开枝散叶,大吴留给他们的部门不多了。 段晓棠继续道:“你二叔去云内,有你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留在长安,一样可以教养。亦或者交给李君璠,虽然上限不高,但不会把人带歪了。 含糊道:“他现在那个位置,进退皆可。” 李弘业对大吴的官制不甚了解,但隐隐明白,李君璞在云内所做的,远非一个县令的职责。 第1272章 大聪明啊 段晓棠轻轻地拍了拍李弘业的肩膀,语带笑意,“所以嘛,多吃点饭,长高了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听起来更像是大人对孩子的一种常规慰藉,但这份慰藉并未得到预期的回应。 李弘业鼓起了腮帮子,眼神中闪烁着不解与不满,“为何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才能加冠!” 这中间的五年差距,实在是太不公平!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认同李弘业的观点,“我也觉得不合理,至少要十八嘛!” 这一天,李弘业仿佛成了段晓棠的小尾巴,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看着她训练士兵、吩咐下属、与同僚谈笑风生…… 至今觉得,李君璞是真的另有要事,才会把他托付给段晓棠。 午食时,段晓棠把李弘业带到伙房,交代道:“想吃什么自己拿!” 一众将官知晓李弘业的身份,但看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和段晓棠满不在乎的态度,大家也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全当是来营里历练的后辈,顶多称呼一句“李大郎”。 每每听到这三个字,段晓棠都一脑袋黑线。 周水生热情向众人推荐火头营的最新力作,眉飞色舞地说着,“尝尝刚出炉的列巴,加了本地特有的黄米和莜面,老话说吃了这两样,三四十里不在话下。” 列巴是个筐,什么材料都敢往里装。 全永思心有戚戚,“周营长,一下子上这么猛的料儿,可别把大伙儿给吓跑了!” 哪怕做个炊饼先试试水也行啊! 周水生信心满满地表示:“放心吧,!我这列巴经过精心调配,保证让大家吃得满意、吃得开心。” 吕元正上前取了一片,“列巴这东西,得看它凉的时候是什么样!” 众所周知,刚出炉暄软的列巴和冷硬的列巴,是两个物种。 “现在不吃,可就冷了!” 说白了,这是在试验他们在本地的新干粮。 周围七手八脚立刻过来拿了,生怕晚一会就被并州的朔风吹硬了。 前不久右武卫突然拔营,干粮问题差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范成明率领的两千先遣队,险些饿着肚子到并州。 长安是常驻的安乐窝,不备干粮是常态。并州却是战区,随时可能爆发冲突。 如今天寒,东西存的住,做一些保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才是应有之义。 周水生嘟囔道:“还准备了其他几样干粮,往后慢慢试。” 争取在饱腹、成本、口味之间达成平衡。 周水生找到范成明,说道:“范将军,能不能搞点并州大营的干粮来看看。” 入乡随俗的道理还是懂的。 并州大营在这片土地上挣扎几十年,肯定比他们这群外来户懂行。 范成明拍着胸脯表示,“包在我身上。” 另一头段晓棠则找上庄旭,“我们是不是做几个和煤球的模具。” 庄旭想起路过校场看见的一堆奇形怪状,问道:“什么样的?” 段晓棠不知道蜂窝煤为什么要做成圆柱体,想来其中必然有科学原理,“一掌高的圆柱形状,中间要能戳孔洞。” 庄旭心头过一遭要求,爽快道:“这有什么难的,吃过饭就给你。” 徒留段晓棠原地风中凌乱,庄旭在哪儿发掘出车床了? 据她所知,不管木工还是铁匠,做活都快不了。 等吃完饭,段晓棠带着李弘业到校场上一看,不得不佩服庄旭是个大聪明。 他砍了几个两头中空的大竹筒做模具,戳洞的还是勇于承担重任的小树枝。 和段晓棠想象的自动化截然不同,但在严控成本的前提下,实现了标准化。 连木头铁皮都不舍得,拿几个竹筒来充数。 但你就说实没实现吧! 军士往竹筒里填充混合好的石炭渣,段晓棠手拿木棍按照对角线往上戳洞,戳了个九九归一。 你别说,脱模之后的蜂窝煤摆在一起,确实让强迫症得到莫大满足。 段晓棠将木棍递给李弘业,“试试。” 李弘业兴奋地接过,用力在竹筒里鼓捣,段晓棠只戳了九个洞,他在有限的空间里,发挥无限的创造力,戳了十二个。 段晓棠将一切看在眼里,暗道还是得标准化啊。 小孩对玩“泥巴”都有莫大的兴趣,李弘业干脆“专职”给蜂窝煤戳洞。 曹学海找过来,说道:“将军,吕将军请众将去帅帐议事。” 段晓棠缓缓起身,“行,我知道了。” 将另一个亲兵指给李弘业,“玩累了就去活动活动身体,或者去我屋里看书。” 李弘业不是第一天进军营,晓得规矩,点头道:“嗯。” 段晓棠信步走到帅帐,心中思索吕元正所为何事。 为何刚才在伙房用饭时,一个字没提,转头又将众人聚到一处。 众人到齐后,吕元正开门见山道:“梁国公快到了。” 这事人尽皆知。 “征突厥之事马上就会提上议程,你们心底有什么想法?” 连周水生都在为开战做足准备,他们这些一线的战将还沉浸在休整的松闲中。 不动手,但动动脑子不难。 待白隽到了,这件事肯定要摆上桌面讨论,他们心底得有个谱。 吕元正挥挥手,亲兵抬上来并州周围的舆图。 段晓棠凝视发黄舆图,先问一句,“这图是什么时候的,何人所绘?” 吕元正:“从兵部调出来的,有问题吗?” 段晓棠:“我就是想到孙三提的并州城墙事,兵部的数据多少年没更新过。” 或许有更新,但他们第一时间还是拿出的旧数据。 十几年时间,山川地理天翻地覆不可能,但万一有所变化呢。 南衙诸卫是客军,不比本地人了解情况。 吕元正合掌道:“老成之言。” 外联负责人范成明主动道:“我待会去找并州军摹一份。” 补充一句,“代州那边也找一找。” 两相比对,万无一失。 第1273章 牛肉火锅 吕元正双手环抱于胸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泛黄的舆图,“先借着这幅旧舆图,说说你们的想法。” 武俊江眉头紧锁,率先发问:“我们和并州大营,分开用兵?” 吕元正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是必然。” 草原广阔,集军一路容易扑空,分兵作战,方能灵活应对。 首先会被分开的就是并州和南衙两处。 两支军队统属不同,用兵习惯、方式也截然不同。 走在一处,不怕背后挨刀子么。 宁岩郑重其事道:“左右武卫满建制,左候卫和左骁卫实则只有半卫,战兵加起来约有七万之数。” 言下之意,南衙四卫还分不分。 武俊江直言不讳,“无论范大将军还是杜大将军,都没有直接统领四卫亦或三卫作战的经历。” 前一阵范成达直接统帅三卫不算,那不是战时。 以精锐卫营为主,郡兵在一旁摇旗呐喊的那种也不算。 若是各自统帅两卫,就勉强在两位大将军的指挥舒适区。 再少,遇上突厥主力就危险了。 南衙以吴越为主帅,四卫两两分兵,亦或两位大将军同进同退,都不失为制衡之道。 四个卫,两个大将军关系都不错,但落实到公务上,右武卫选哪边不言而喻。 杜松是右武卫出来的,过往合作良好,深谙苟之精髓,磨合不是问题。 吕元正手支下颌,“如今分兵合兵,从何处出关尚无定论。”但基础问题,内部已有定论。 “并州大营那边你们怎么看?” 范成明靠在椅背上,“上次王爷清查,整个大营不满九万人。并州城内有三万驻军,但其中有多少精锐,不得而知。” 并州的精锐都是百战老兵,战力不容小觑。 吴岭能查出他们的实额,但底牌未必能全然掀开来。 吕元正沉吟片刻,“若梁国公到来,能说服并州豪门豁出去一把,一个冬天扩兵十余万不是问题。” 并州儿郎自幼善骑射,稍加训练,便可成为战场上的生力军。 这又回到早些年,世家豪族携带部曲从军的模式。 武俊江迟疑道:“他们豁得出去吗?” 吕元正:“此战走向如何,最后还是要看并州的决心。” 若他们不愿全力以赴,南衙即便再努力,也只有微末功劳。 众人商量一通,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临到出营时,段晓棠依旧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李君璞见状,关切问道:“何事如此发愁?” 段晓棠:“在想该如何对战突厥?” 想起身边有个着名的“赵括”,问道:“你说怎么办?” 李君璞信心满满道:“率领精兵直捣王庭,方为上策。” 段晓棠笑道:“说得简单,你需要多少兵马才能实现这一壮举?” 李君璞放言,“五千足矣。”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厉害。” 方式方法简单直白,但困难重重。 “霍去病是你的授业恩师吧!” 不是谁都像冠军侯,自带北斗导航。 李君璞故作神秘道:“非也,非也。” 他所言与霍去病有所相似,却也有所不同。 段晓棠长叹一声,“如果五千人就能解决问题,那我们还在这里头疼作甚。” 李君璞声音放缓,“其实不止五千人。” 这只是最后一战需要登场的,是他在天时地利人和情况下,模拟出来的理想化推测。 三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座小院前。 林婉婉早已敞开大门,迎接他们,“李二哥,小弘业,好久不见!” 下一句转入正题,“锅底熬好了,肉切好了,就等你们了。” 李君璞会意,“火锅?正合我意。” 林婉婉哈哈大笑,“猜对了,但没奖励!” 段晓棠解释道:“我到并州才知道,这里可以吃到草原上的牛。” 长安的牛可以摔死,但在重视农耕的氛围下,吃起来有些罪恶感。 连祝明月这种资本家,临到春种秋收都不得不放人,遑论其他。 林婉婉招呼道:“洗手,吃饭!” 牵着李弘业往水盆边走,一看指甲缝里黢黑一片,问道:“弘业,怎么搞的?” 李弘业羞涩一笑。 段晓棠说道:“在营里团煤球。” 林婉婉笑道:“好在脸是干净的,洗一洗还能看。 ” 取出香皂,让他慢慢洗手。 李君璞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袋子,塞到段晓棠怀里。 段晓棠掂量一下,轻飘飘的,问道:“这是什么?” 李君璞笑答:“忘忧草,解千愁,抵我和弘业的餐资。” 段晓棠初时愕然,旋即恍然笑道:“不就是黄花菜么。” 还故作神秘,文绉绉的忘忧草。 李君璞学林婉婉的话,“猜对了,但没奖励!” 林婉婉连忙喊道:“南星,准备温水,泡黄花菜!” 冬天没多少新鲜菜,换换口味也不错,就是那么巧,这也能涮火锅。 段晓棠佯装不满道:“我请你吃牛肉,你拿一包黄花菜就打发了!” 李君璞郑重解释,“这可是云内一绝,外地想吃还没有呢。” 干黄花不值钱,但想来段晓棠应该会喜欢。 李君璞在食之一道上相当凑合,段晓棠半信半疑地拉开系带,抓出一把干黄花仔细打量,和往常所见是不大一样,花蕾饱满,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抬头对李君璞道:“行,这账算你填上了!” 提脚去厨房把端来温水,当场泡黄花。 姚南星也是进出不停,往桌上端菜。 林婉婉介绍道:“李二哥,弘业,这是我徒弟南星。” 李君璞打量桌上物什,正中间是熟悉的鸳鸯火锅,一边红汤,一边清汤,却不像过往吃过的菌汤汤底。 桌面上摆满各种碗碟,大头是分切好的牛肉,牛肉片薄如纸,鲜嫩欲滴。 旁边的竹篮里放着现在季节里能找到的几样新鲜菜,白菜、萝卜和豆芽,白绿夹杂,盎然一片。 另一头则是泡发的菌笋和五谷豆坊的干货,琳琅满目。 段晓棠介绍道:“红汤是牛油锅底,清汤是牛骨熬的汤底。” 火锅料是祝明月特意从长安送来的,没想到并州有牛肉自由,牛油更不成问题,攒一攒还能送不少回去。 段晓棠兴奋道:“我和婉婉正打算打牙祭,你们刚好赶上了。” 李君璞怀疑,段晓棠的俸禄,多半进了口腹。 林婉婉拍掌欢呼:“我早就饿了,开动!” 谁会在寒冷的冬天拒绝热气腾腾的火锅呢。 第1274章 云内黄花 五人入席,唯有李君璞的席位前,一柄精致的酒壶静静地摆放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余四人面前则是热气腾腾的荞麦茶,散发着淡淡的麦香。 李君璞提起酒壶,殷红的酒液如同细丝般缓缓落入洁白如玉的酒杯之中。不同于常的颜色,也不多言,仰头一饮而尽。 方才道:“先以为是兰陵酒,没想到是葡萄酒。” 葡萄酒和牛排是固定搭配,但谁说它不能配牛肉火锅呢。 段晓棠:“杏花村新酿的,等你回长安,往后能喝到八二年的陈酿。” 李君璞不知道那是一个梗,“人生七十古来稀。” 品呷道:“有点甜!” 李弘业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眼巴巴地望着,“二叔,我尝一点。” 李君璞将酒壶递过去,不忘叮咛,“不许贪杯。” 不建议小孩饮酒,但在北方饮酒暖身是常事。 不然庄旭为何千里迢迢从杏花村带货。 在李君璞看来,葡萄酒和甜饮子没区别。 段晓棠问道:“要不换壶酒?” 李君璞摇头道:“不必。” 左右他一个人喝酒,喝什么都没差。 林婉婉盯着铜锅,兴奋道:“锅开了,下肉,下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段晓棠手执筷子,熟练地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片与圆滚滚的牛肉丸投入锅中,又趁机在两边锅底各添了几根泡发得恰到好处的黄花菜。 等待的间隙,众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长安家中的琐事。 林婉婉以李弘安为引子,开起了玩笑,“安儿现在能耐了,一里地活动下来,能耗三个大人。” 李君璞不解,“这是何意?” 林婉婉:“他现在能跑能跳,到处玩个不停,自己不知道累,倒是把跟在后面的大人累得够呛,三郎一个人都拉不住他。” 李君璞:“三郎信里只说,安儿现在极是活泼。”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活泼法。 叔侄俩在长安的时候,李弘安刚从鸡蛋羹的昏沉里醒过来,加之年纪小,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与如今这副模样相去甚远。 段晓棠:“也有省心的活动,安儿喜欢捡球玩,只要把藤球扔出去,他就兴冲冲地去追回来,然后再扔再追,乐此不疲!” 李君璞话音都变了,“李三这么和儿子玩?” 段晓棠大喇喇道:“对啊,父子俩都很满意这个小游戏。” 李君璞:“这不训狗么!” 李弘业先听着没什么不对,还想着回长安寻个漂亮的藤球和堂弟一块玩,这会不做声,低头喝酒。 段晓棠守着按在额角,微微偏头回避道:“是有点像啊!” 挣扎道:“但不都说犬子么!” 李君璞观察段晓棠的神情,不容置疑道:“你和安儿也这么玩?” 段晓棠沉默了。 李君璞长叹一声,“不知道你们是玩球还是玩孩子!” 老大个人,偏偏是孩童心性。 这种事他也没法说什么,扔球的捡球的都开心,除了不大雅观,没其他缺点。 再说,一两岁的孩子,谁会去要求他的礼仪。 李君璞夹起一片已经煮熟变色的牛肉片放入碗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犬子!”真会编! 段晓棠最近对牛肉的热爱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反倒没那么着急了,悠闲地用两片牛肉填肚子,静待黄花菜熟透。 尝一根,“油多、脆嫩,比长安的滋味好。” 李君璞说了实话,“我吃不出区别。” 段晓棠质疑道:“那你怎么特意带黄花来。”还吹得那么玄乎。 李君璞眼神闪烁,“那些老饕是这么说的。”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 林婉婉点评道:“并州和代州相隔不远,居然没听过云内黄花之名。闭塞啊!” 提议道:“李二哥,回去找几个文人墨客写诗大大的吹嘘黄花的名声,然后黄花产业种植基地一揽子上线。” 李君璞摇了摇头,直言道:“有这心力,不如多种些能填饱肚子的莜麦荞麦。” 云内不是四野庄,背靠长安这等大城,种下去又如何,没处销,只能当野菜换换口味。 林婉婉“知错能改”,“也对,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段晓棠的话题转到另一头,“云内黄花不一般,是种苗还是气候原因?” 李君璞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最熟悉弓马兵事,民政也能硬着头皮料理,但农事只能照本宣科的劝耕。 “不然往后搜罗一些种子,你在四野庄上试一试。” 段晓棠随即点头,“没问题。” 为了魔芋她连蒟蒻都种了,为了优质黄花菜,再鼓捣一块地又如何。 林婉婉建议道:“不用四野庄,种在花果山上不是更好吗?还能当装饰呢。” 段晓棠一拍即合,“说得对。” 花果山上种黄花,最是应景。 李君璞:“花果山?” 段晓棠解释道:“祝总在子午谷附近买了几座山,专门种些花花草草,供应花想容。” 李君璞瞬间明白定位,“花圃。” “为何不在平地上种?” 林婉婉:“平原上的良田多贵啊,哪买得起啊。” 三人组常给人一种割裂之感,爱财如命却花钱大手大脚。 李君璞回忆长安周边良田的价格,确实不菲。 若要攒出一片花圃的地界,得下血本,或许还买不到。 段晓棠仿照潮汕牛肉火锅的法子熬制牛骨汤底,醇厚而不腻,大味至淡。 没有沙茶酱,只能按照各自口味,调配蘸料,主打一个入乡随俗。 李弘业不大能吃辣,主要就吃清汤锅底里的肉,顶多在蘸料里加一点辣椒调味。 吃得热气腾腾时,就喝葡萄酒解辣解渴。 一转眼,满桌杯盘狼藉,他吃得肚圆如鼓,脸颊泛红。 李君璞嘀咕一句,“葡萄酒啊!” 段晓棠挑眉道:“你当葡萄饮啊!” 好在李弘业喝得不多,只是年纪小有些上脸。 林婉婉生怕积食,连忙找出消食丸,让他服下。 李弘业不挑食,但云内条件一般,和长安不能等同,遑论段晓棠下足了料的美食。 看得段晓棠都不忍心了,孩子在外地受苦了。试探道:“要不让弘业留下住几天?” 李君璞:“快满十岁了,不方便。”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这里只有林婉婉师徒二人居住,段晓棠本人是不住的。 林婉婉贴心备至,从屋里拿出一个袋子递到李君璞手里,“这都是炒制好的火锅底料,得闲让下人煮一点调味。” “天气热了可能化开,就把油纸剥开,放到罐子里。” 第1275章 爹的遗产 李君璞连吃带拿,没有丝毫愧色,“多谢!” 段晓棠送叔侄二人回馆舍,一路缓步消食。 顶着红扑扑的小脸,李弘业说起他在云内的经历,“河边有很多鸟,乌鹳、白鹳、琵鹭、塘鹅、麻鸭……” 有些名字段晓棠听得陌生,直觉很刑,问道:“你都看见了!” 李弘业笑呵呵道:“都吃了!” 段晓棠似笑非笑道:“味道如何?” 李弘业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没烤鸭好吃。” 段晓棠暗道,没有经过驯化的鸡鸭鹅的美味,是它们的福气。 只交代一句,“一定要煮熟啊!” 这时候提野生动物保护,太过遥远和空洞。 三人边说边走,不久便回到了馆舍。 李君璞忽然道:“我完善了一部分书稿,你有兴趣看看吗?” 段晓棠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看!” 谁不看谁是孙子。 她竭尽平生的文学素养,也得看明白。 叔侄俩住在隔壁,李君璞只交代一句,“弘业,去洗漱准备休息。” 两个大人显然是打算不休息了。 恰时冯睿达和人勾肩搭背带着一身酒意进来,见人回来,质问道:“二郎,你们去哪儿了,害我喝酒都找不到人。” 他起床,叔侄俩就不见了。 李君璞淡定道:“吃饭。”负手问道:“你们去哪喝的酒?” 其他人果断地溜了,徒留冯睿达在原地应对审问。 冯睿达挠挠头糊弄道:“就在外头。” 段晓棠闻言挑眉,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如果是一般的请客吃饭,段晓棠更倾向于酒楼食肆,因为不用洗菜煮饭,不用收拾杯盏。 但时人只觉得在自家方便,外食没有人情味。 冯睿达定是把人拉到外宅去了。 这种情况下,不管冯睿晋还是李君璞都不会去。 否则他们怎么挺直腰杆子教育冯睿达做人,或者说回长安怎么在王玉耶面前做人。 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道德制高点,必须站稳了! 冯睿达见两人先前同时往屋里走,问道:“你们要作甚?” 快宵禁了,该是提脚归营的时候。 李君璞言简意赅道:“看书。”再问道:“你要看吗?” 冯睿达本就是个混子,对书本毫无兴趣,转念一想是什么书,立刻改变了主意,“看。” 他作为家属,必须先睹为快。 这可是给亲爹攒功德的大事。 三人围坐在屋内,李君璞从行囊中取出书稿,细心地将它们拆分成两份,分别递给段晓棠和冯睿达。 段晓棠先看一眼书稿的厚度,再迅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估量难易程度。 当即冲门外道:“学海,找馆丞开几间屋子,再让人回营里报信,说我今晚在这儿住下了。” 曹学海:“是。” 段晓棠补充道:“再准备些茶点。” 今晚注定是持久战,必须补充能量。 冯睿达抬眼窥一眼李君璞的神色,毫无所动。 没良心的,区别对待。 李君璞唤人进来,将蜡烛点亮,只要钱帛赏赐给够,就算想把整间屋子点满蜡烛都行。 熬夜,段晓棠擅长;但熬夜看书,就有点难为人了。 冯睿达眼睁睁看着段晓棠一时半刻间,在椅子上扭成一个麻花。 现在已经进化到横坐在椅子上,背靠扶手,腿搭在另一侧上。 想再变化时,被李君璞轻咳一声阻止。 段晓棠叹息一声,“你不懂,读书就要找最舒服的姿势,才能看进去。” “想念我的懒人沙发!” 冯睿达已经觉得自己够没有正形了,今日顿觉自己居然还算坐姿端正。 至少他是坐着的,虽然歪了点。 冯睿达看着手稿上的文字,都不敢认里头高深莫测的是亲爹。 说实话,他对冯睿用兵之法知之甚少,远不如对他的“脚”更熟悉——因为那是他最常用来教训自己的工具。 冯睿达是迷茫和陌生,段晓棠则是抓狂了。 段晓棠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是颤抖的,“这个‘章’,为什么每次写到他,都那么难懂!” 李君璞淡淡道:“他用兵本就如此,不喜显山露水,但一击致命。” 段晓棠质疑道:“但你作为书写者,该考虑下读者的阅读水平。” 李君璞有理有据,“我不负责开蒙。” 开大招嘲讽段晓棠的文化水平。 听得冯睿达肩膀一抖一抖的,但又不敢笑出来,怕两人把他丢出去。 又找到一个优势点,他比段晓棠有学识。 两个学渣抓耳挠腮将各自的部分看完,再交换过来。 段晓棠不知道是经过密集的文言文拷打后,阅读水平直线攀升,再看侧重冯晟的部分,竟然觉得没那么难懂了。 冯睿达表现则不妙了,早该散干净的酒气的又涌上来,整个人头昏眼花。 切身感受段晓棠当初对杨章是个文化人评价的暴击。 李君璞起身去旁边剪灯花,段晓棠指着一行字,问旁边的冯睿达,“冯四哥,令尊这句话是何意?” 冯睿达翻个白眼,“我要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段晓棠难以置信道:“往常不说两句吗?” 你们不都子承父业了吗? 冯睿达直白道:“我爹就给我留了官爵家产和一副好身板,其他的没了。” 哦,再加一群不省心的亲戚。 凡尔赛得让人想哭。 冯晟过去教过,奈何冯睿达左耳进右耳出,未曾入心。 那些手稿,如果不是李君璞要,只会放到箱子里吃灰。 此时再看相似的文字,没有回想起半点父子间的温馨,光记得挨的揍和骂了。 第1276章 改动阵法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烛火在昏暗中摇曳,李君璞就着烛火增补余稿文字。 见两人不约而同放下手稿,问道:“如何?” 段晓棠颓丧着脸,全是被知识海洋无情冲刷后的疲惫,苦笑道:“哪方面?” 李君璞沉声道:“有无疏漏?” 大头蛇阵留给李君璞的阴影不是一二般大,若是以前他书写完成,谁敢再增减几字,都是太岁头上动土。 现在居然主动找审稿人。 段晓棠抬头望向天花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众所周知,我没文化。”先把甲叠好。 “疏暂时没看出来,至于漏,问旁边这位。” 自家的东西,有没有缺失,能不知晓么。 殊不知,段晓棠读兵书,只是知晓其中道理,冯睿达直接不读。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俩从不按照古兵书所述用兵,临到战时,全靠才能和直觉堆上去。 真真正正把这句话做到极致。 段晓棠哪怕着手写操典,但着重基础训练,军阵一类,全靠几个大路货的阵法撑着。 冯睿达的模样不比段晓棠好多少,气哼哼道:“我看哪哪儿都是漏的。” 冯晟教的时候见缝插针碎片化教学,再看经过李君璞整理的,自然觉得少了一些。 加上掺杂一部分杨章的理论,更让人糊涂。 冯睿达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冯三读书多,也能沉下心来读。要不等他回来,让他看看。” 冯睿晋偏重理论,而且他的理论不同常人。 所以李君璞才“退而求其次”,找两个有实干经验,至今没有大翻车事故的人验证。 李君璞搁下笔,缓缓说道:“所以字面上,没有错漏。”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李君璞起身,缓缓走到两人身边,高大的身形在烛火映照下,仿佛一片阴影投射在两人头顶。 沉吟片刻道:“我有意着手改动九军阵,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进来。” 段晓棠被知识砸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模糊记得那是一个大阵,顿时清醒了。 冯睿达好歹知道点家传的皮毛,顿时正襟危坐道:“光靠脑子推演?九军阵起码要三万人,还是精卒!” 他和段晓棠虽是将领,但只掌握大营一部分兵马,加起来都凑不出三万人。 李君璞幽幽道:“我想将九军阵进一步压缩。” 首要目的,就是将兵卒人数降下来。 冯睿达冷言道:“但你先得把九军阵摆出来再调整。” 而他和段晓棠两人,都不擅长阵法。 脊梁陡然压下来,“现在谁见过?父亲、大哥、表哥都不在了。” 他们年纪小的,只听说过这个名字。 “谁能拿出几万人陪你过家家啊!” 李君璞早有腹案,“可以先推演理论。” 他能在并州找到两个可信之人,偏偏他们都对阵法毫无天赋。 冯睿达直言道:“我懂个鬼的理论,老子在战场上只知道杀人。” 段晓棠不想打击李君璞的积极性,但不得实话实说,“我也不擅长。” 她看过九军阵的阵法理论,但最终记住的只有名称。 实在太难了。 冯睿达:“再说,你就算推演出来,谁又能帮你看呢?” 冯晟创制九军阵时,好歹有杨章从旁参议。 轮到李君璞,周围人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冯睿达:“王爷若在,还能帮你看看。”怎么请动吴岭是后话。“但现在王爷不在了。” 从身边盘算起,“范大将军不善于此,杜大将军也玄。” 段晓棠缓缓点头,算是附和冯睿达的言语。 九军阵,或者说九军阵.zip,不在一般将才的业务范围内,它的目标用户是帅才。 冯睿达没有嘲笑李君璞异想天开,而是将实际困难指出来。 这条路上不仅没有导师,连合格的审稿人都凑不出来。 李君璞并没有气馁,“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硬推又如何。 段晓棠暗道,边地县令的工作量果然不饱和。 冯睿达灵光一现,“你把冯三拉过来,他指东,你就往西想。” 反正两人都是搞理论的,有时候反向玄学也能用用! 段晓棠光知道冯睿晋有个外号“驴粪蛋蛋”,来自亲爹的恩赐,一般不往外传。 听话音,难道和范成达李君璞一样,在某方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君璞深觉纯洁的军事理论事业受到侮辱,上前一步收起冯睿达手边的书稿,喝道:“出去!” 段晓棠见状,连忙将书稿整理好,放到李君璞手上,狗腿道:“我也走了。” 李君璞低声道:“嗯,早点休息!” 这还是李君璞想得窄了,有时候利用一些玄学条件不无不可。 连唯物的科学实验都是如此,如果你的前辈这个实验做成功,在实验之前磕了一个头,那你最好也磕一个。 两人出得门来,一时无言,只能齐齐望天。 天幕如同一幅泼墨画,漆黑如墨,寂静深远。 冯睿达念念有词,“二郎就是脑子迂了。” 段晓棠早留了后路订好了房间,自有亲兵引领前去。 冯睿达却没了去处,转回头求李君璞收留没脸面。打上段晓棠的主意,“段二,我俩秉烛夜谈如何?” 段晓棠毫不留情的拒绝,“一点都谈不了。” 馆舍算大型驿站,凭冯睿达的官爵和在这儿的故旧,不可能流落街头,但大半夜骚扰太没人性了。 段晓棠询问亲兵,“还有空房吗?” 亲兵答道:“有。” 段晓棠吩咐道:“匀一间给冯将军。” 冯睿达大喜,“段二,还是你有良心。” 段晓棠淡淡道:“趁我的良心还没下去。” 冯睿达一溜烟往前走,发觉自己不知道路径,转回头道:“带路,带路!” 夜色寂静,李君璞隔得老远听到二人的对话,冯睿达有处落脚,无需担心,自顾自洗漱入睡。 段晓棠只觉得刚合上眼,就被曹学海敲门叫醒。 迷迷糊糊从馆舍拿了一个包子填肚子,再捎上一条小尾巴,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回营。 第1277章 舆图差异 范成明凑上来问道:“昨天怎么在馆舍歇下了?” 还和冯睿达凑在一起来,不是和李君璞一块走的吗? 虽然两人都立了外宅,但其背后的原因与动机却大相径庭。 段晓棠言简意赅道:“看书。” 范成明深知段晓棠是一枚不爱学习的好孩子,好奇道:“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脑海中不禁闪过些许不正经的念头,避火图? 段晓棠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经受了一番先陈国公的精神洗礼。” 吕元正初时静默聆听,此刻却忍不住插话,“写完了?” 段晓棠摇头道:“没有。” 吕元正眼神中闪过一丝遗憾,“他得写多久啊?” 虽然这种家传的兵书,不大可能在外传看,但还是忍不住期待一番。 杨胤叛乱前动笔,到现在也快两年了。 段晓棠估摸着李君璞的速度,“三年五载不算长。” 范成明:“那你怎么几个月就写一篇。” 段晓棠耸肩道:“我俩写的是一个东西么!” 范成明:“一本兵书至于把你摧残成这副模样吗?” 段晓棠摇头晃脑,语气中带着几分夸张,“你们不知道,陈国公有个九军阵,大阵包小阵,大肠包小肠,我和冯四看着,眼前一黑!” 范成明急切道:“右武卫能用么?” 段晓棠竖起三根手指,“起步三万人。” 吕元正脸上闪过一抹失望,顿时失去兴趣,“那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这等高深莫测的阵法,恐怕只能成为传说。 难怪段晓棠和冯睿达看得头痛。 虽然两人不是一条道上,但不能否认,他俩都是战场上的聪明人,连他们看不明白,其他人更不用想了。 估计把阵图放眼前都参悟不来。 右武卫就算把伙头兵算上,也凑不够三万。 吕元正只能暗叹一声无缘,话音一转,问道:“范二,舆图拿到了吗?” 舆图一比对,他们继续看图说话。 范成明点点头,“都拿到了。” 迟疑一瞬,“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范成明毕竟是走捷径升上来的将军,基础没那么扎实。 吕元正沉声道:“拿来我看看。” 范成明从袖中取出两张舆图,吕元正命亲兵抬来舆图架子,将三张图并列摆放。 众人围绕其旁,左顾右盼,试图找出其中的端倪。 并州大营的舆图,着眼于全境风貌;而代州的舆图,则更加聚焦于本地细节。 两者虽在范围、比例尺等方面存在差异,但主体内容却大致吻合。 吕元正沉声道:“和兵部那一份有细微差别。” 具体差在哪儿,还需要细细比对。 并非阴谋论,亦或有人搞鬼,而是兵部的数据滞后。 山川地理几十上百年都不会变化,兵部的底档三五年都不会更新。 而范成明找上门,指明要摹的是他们现用的舆图。 眼下所用的舆图都是二维,看不到山川起伏,顶多在图上标注一个山名,示意此处有高点。 但具体多高,陡峭亦或平缓。只能依靠向导介绍,或者亲自查看。 段晓棠托腮沉思片刻后说道:“不如先将不同之处一一标注出来。” 并州近处大体相同,差异大多集中在塞外之地,那些南衙军队未曾涉足的荒野。 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但不搞清楚实在让人难受。 武俊江长叹一声,主动请缨,“我去找个懂行的人来。” 吕元正略微点头,继续说道:“稳定之后,还是需要亲身去探查一二。” 草原和他们熟悉的内地不一样,周遭尽是敌人,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不一会儿,武俊江带回来两个人,都是熟脸——梁景春和狄正青。 自从右武卫大部队到达后,白智宸等人并未特意创造认亲的条件,一切如常。 也不知道两方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武俊江大方介绍道:“我舅舅,并州大营的狄参军。” 可惜杜松不在,不然还能来一场长辈之间的交流。 于是眼下只能客客套套地称呼一声,“狄参军。” 狄正青的目光瞬间被中间的三幅舆图所吸引。凭借多年的经验,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大营的那幅图。而兵部所绘的舆图则与其在形制上有所相似,但差异更大的则是代州军的那一幅。 狄正青拱手道:“不知何处需要属下分说?” 段晓棠手持细长木棒,指向最中间的一幅,将前因后果道来,“兵部记档的舆图,大约来自五年前,与大营图上所绘的塞外坞堡军寨有所出入。” “烦请狄参军一一介绍。” 说罢,将木棒递给了狄正青。 梁景春面露疑色,因为左武卫不似右武卫,出发时压根没想过要和突厥干架,他们常用的舆图只包含并州周边地理。 前一阵作战,也是倚靠坚城防守,不曾深入草原。 狄正青接过木棒,瞟一眼并州舆图,“那属下就从东到西说起了!” “梅川寨是三年前新建的堡垒,额定驻军五百人。” 右武卫诸人也没当真,并州大营的兵力直接打五折算。 “福元堡虽在舆图上,但四年前被突厥人所破,先前一直是弃置状态,但大战后突厥人有没有将它重新利用起来,不得而知。” 位置太远,哨骑没走那么远。 …… 狄正青指向地图上一处空白,“前两年喝酒时,听闻当地军将言说,有意在此处修建两座坞堡,以做犄角之势。” “但这几年没见过人,不知是否建成。” 吕元正闻言双手抱胸沉思片刻后说道,“草原的局势复杂,并州诸将集议时应当重新核对一番舆图,以免误判形势。” 草原之上危机四伏必须谨慎行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精确的舆图则是制定战略、判断形势的重要依据。 好似那个福元堡,以为是自己人,放心大胆走过去,结果开门看见突厥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战之前不光要对表,还要对图,尤其是并州这等水深的地方。 段晓棠手指向舆图最上端,也是并州与代州图上差异最大之处。 “这条河怎么回事?” 并州图上还有河流的痕迹,但代州图上已经没有了。 狄正青猜测道:“想来是断流干涸了。” “属下年轻时去过那儿,水势已微,前些年经过,已经成小水沟。这些年天干,说不得就是断流了。” 若是仰仗舆图去取水,只能白跑一趟了。 武俊江沉吟道:“这事问一问桑将军便知。” 那河蜿蜒在代州以北,从并州策马探寻,亦非易事。 宁岩提醒,“塞外水土与中原截然不同,该尽量熟悉一些。” 最佳之选,莫过于随并州大营巡逻队北上,亲身体验。 第1278章 铁矿暴动 吕元正将话记在心底,嘴上道:“此番多谢狄参军,让火头营做几个好菜,俊江梁五你俩好好陪狄参军喝一杯。” 狄正青谦虚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也就是右武卫初来乍到,尚在休整,没有参与巡防,才会两眼一抓瞎。 吕元正笑道:“亲戚嘛,南来北往,相见一场不容易。” 正当吕元正打算长篇大论说些亲亲相谊的客套话时,孙安丰在帅帐外求见。 往常孙安丰掌管大营文书,没什么紧急的事,但他现在常随吴越身旁。 梁景春见状,先将狄正青带走。 “舅公,可得尝尝右武卫火头营的手艺,可是长安城里的一绝,看他们到了并州,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两边一进一出,恰似两条相交而过的直线,在短暂的交错后各自前行。 梁景春留心观察孙安丰的神色,见并无慌张之色,心中稍安。 孙安丰站在帅帐中间,回禀道:“兵部清查宪州楼烦铁矿时,遭遇矿工暴动。” 早不暴动晚不暴动,偏偏兵部去清查的时候动,是认不清兵部官员身上的官服吗? 吕元正沉声问道:“兵部伤亡如何?” 孙安丰:“冯郎中受了轻伤。” 若是重伤,就该出动林婉婉了。 吕元正惊讶道:“怎么偏偏他伤了!” 孙安丰咽咽口水,“冯郎中连续斩杀数十人,终将暴动镇压下去。” 不着甲连续击杀数十人,最后只是受了轻伤。虽然对象只是体弱的矿工,但冯睿晋武艺之高强,可见一斑。 宁岩感慨道:“虎父无犬子!” 往常怎么会传他武艺平平呢。 吕元正抓住重点,“世子有何命令?” 孙安丰:“杜大将军与王镇将率兵前往楼烦,查清事体。其他各营外松内紧,加强戒备。” 吕元正点头表示明白。 孙安丰补充道:“这段时日,小郡公暂住营中。” 段晓棠问道:“为何?” 日托变全托。 孙安丰:“冯将军去楼烦,担心他管不住性子再生事端,李县令也同去了。” 亲哥哥出事,弟弟在几百里外,总该去一趟。 李弘业的亲长都不在并州,虽然桑承志等人会照顾他,但若局势生乱,代州几百人不管用,还是大营安全。 段晓棠点点头,“好,这就命人将我旁边的营房收拾出来。” 不一会儿,段晓棠就收到李君璞“先斩后奏”派人送来的行囊。 武俊江回营房,见两人还没动筷,招呼道:“不用等我,先吃便是。” 梁景春问道:“舅舅,出什么事了?” 武俊江边吃边答:“楼烦铁矿矿工暴动,把兵部的人围了。” 梁景春惊讶道:“舅舅你真有大将之风,这时候还能吃得下饭!” 武俊江淡定道:“冯郎中一马当先,亲手斩杀数十人,镇住了场面。” 梁景春:“楼烦矿监不知冯郎中的背景吗?” 那是冯晟的儿子,冯睿达的亲哥,挂着郎中的官职,背后还有一个郡公的爵位。 狄正青摇头道:“不清楚。” 梁景春不解道:“啊!” 狄正青解释道:“并州地域辽阔,我只知晓白将军和楼烦铁矿没瓜葛,其他不清楚。” 元宏大拿捏住并州的兵器坊,连带着旗下各铁矿也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白智宸等人若在铁矿上有关系,也不至于为军械发愁。 武俊江给两人各夹了一块饼,“趁热吃。” 梁景春纨绔做派上身,“先吃菜,吃这些只会把肚子填满。” 武俊江:“这是列巴片。” 梁景春低下头,拧眉观察,“颜色似乎比往常深了些。” 武俊江:“加了本地面食。” 梁景春连忙招呼道:“舅公,快吃,这玩意只能趁热吃。” 狄正青左看右看,“这就是传说中拍死杨胤的列巴!” 梁景春辩解道:“杨胤乃是自杀身亡,与列巴无关。” 消息走形到连当事人都不敢认的地步。 说起杨胤,就不得不让人想起他的老对手。 武俊江:“当初陈国公怎么想的,绕过儿子选外甥,还是两个?” 冯睿业不大熟悉,冯睿晋身手出众,虽然不敢苟同冯睿达的为人,但不得不承认,上了战场是一条好用的疯狗。 梁景春享受列巴难得的美食时刻,嘟囔道:“李县令不了解,但李大将军一看就是当大将军的料,跟在他身边,就觉得此战不胜没天理。” “我们大将军多傲气的人,要不是当时战事紧张,非得拉着李大将军斩鸡头拜把子,英雄惜英雄。” 叹口气,“结果……内奸把大好局面葬送。” 差两天,他们就能等来两卫的援兵。 不远处段晓棠盯着李家护卫收拾营房。 李弘业抱着衔蝉奴站在一旁,问道:“段郎君,三表叔没事吧?” 段晓棠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衔蝉奴的毛发,安慰道:“受了点轻伤,不过并无大碍。过两天你二叔和四叔就会把他接回来的。” 叮嘱道:“这两天你就别出营了,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护卫去办。” 李弘业听话地点点头。 段晓棠继续道:“衔蝉奴就放在屋子里养,傍晚再带去校场上遛弯。” 李弘业默默地点点头,猞猁有野性,但不是自家军营,是该注意些。 与此同时,并州城外尘土飞扬,十余骑人马风尘仆仆地赶来。 为首之人,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嚣张与肆意。 “并州,终于到了!” 第1279章 挖墙脚了 城外,汾河冰封如镜,映照着蓝天白云与两岸的银装素裹,宛如一幅精美的水墨画。 偶尔一群野鸭或水鸟掠过这冰封的镜面,轻盈的翅膀在冰面上划出一道道细腻的涟漪,如同时间的笔触,在这幅静止的画作上轻轻勾勒出一抹动态的韵味。 这些涟漪,渐渐地扩散开来,又缓缓消散, 河畔,几株松柏傲然挺立,它们的枝叶间,点缀着点点白雪,更显坚韧不拔之姿。 它们生机勃勃,见证了附近城池的硝烟与繁荣。 城门巍峨,高耸入云,夯土为里,青砖为表,历经岁月洗礼而更显古朴庄重。 城门之上,石刻“并州”二字熠熠生辉,历经风雨而不朽。 城门两侧,雄狮镇守,一阵微风吹过,铜铃轻轻响起,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穿过城门,步入城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热闹非凡。 尽管正值隆冬时节,但商铺的招牌依旧鲜艳夺目,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从各家店铺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是酒肆、食肆中烹煮的佳肴与美酒所散发出的诱人香气。 行人裹着厚重的冬衣,脚踏雪靴,或匆匆赶路,或驻足交谈。 孩童们在雪地中嬉戏打闹,欢声笑语穿透了冬日的寂静。 在这一刻,突厥战事的影响仿佛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份宁静与和谐。 高壮的护卫紧握缰绳,征询年轻的主人意见,“二郎,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白湛脸上洋溢着自信笑容,胸有成竹道:“先去拜祭烈王以表敬意,再派人给八叔报信。” 白湛突然到来,让并州知情人都惊了一下。 白隽履任的消息是通过八百里加急递送到吴越手上,白隽本人还在路上,预计需要数日时间。 白家随行的子弟,居然先跑到并州来了。 据段晓棠的小道消息,白湛有偷跑的前科。 到时候父子俩在并州来个世纪大会面,可就有的瞧了。 白湛在府衙门口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留守在内南衙将官,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认识。 段晓棠接到王府护卫通知的时候,心头想的该不会又是偷跑来的吧! 这次又拐带了多少人。 急冲冲跑到府衙,白湛正在吃饭,并与周围人谈笑风生。一点看不出初来乍到的生疏。 南衙知晓白家向道,但到底向到哪一步,心里却没底。 索性把吴越的素斋分一半出来招待,白湛没有意见,端起碗就吃。 看得周围人眼皮一跳,远来的客人大鱼大肉伤脾胃,做得清淡点没问题。 拿全素招待,实在有些失礼,但这不是为了求保险么。 白智宸来时,见桌上的菜色,心中暗道要调高白家向道的真实性。 叔侄二人已多年未曾谋面,若偶然间于街巷相逢,定是不敢认亲的。 好在南衙将官作证,真实身份确认无疑。 白智宸说些不相熟的亲戚的常用话,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长这么大了。怎么不派个人提前报信呢? 白湛匆匆咽下口中食物,回应道:“父亲和朝廷官员稍后便至,我来打个前站。” 没人会比他更快了。 白智宸问道:“三哥还有多久到?” 白湛笃定道:“若天气无碍,四五日光景。” 吴越自从被吏部摆过一道后,逢外出公干,先看人到任的速度。 工作能力不知,但工作态度得摆出来。 白隽的速度,称不上火速上任,但也称得上快了。 段晓棠到时,白湛正在消食,顺便发点牢骚,“菜里若能加些高汤提味,肉汤没有,素汤也行,也能增色不少。” 孙安丰不好说刚才吃的是吴越的“孝子餐”,反问道:“你能吃肉?” 白湛不禁失笑道:“我也没出家啊!”怎么就不配吃肉了。 段晓棠信步过来,第一句话,“你不是偷跑的吧?” 白湛大呼冤枉,“我和父亲一块出发,只是先行一步罢了。” 他还给吴越带来了白隽的私信。 段晓棠继续问道:“梁国公多久到?” 白隽的到来,不仅关乎个人,更预示着吴越距离正式继承王位的日子日益临近。 白湛再次给出明确答复,“四五日。” 段晓棠轻声嘀咕道:“得安排人迎接。” 众人随后移步至将官们休憩取暖的屋子。 白湛见南衙和并州大营将官的坐在一处有说有笑,心中对本地局势放下两分心。 殊不知下一秒就迎来一个晴天霹雳。 段晓棠:“你若早来片刻,或许还能见到玄玉。” 白湛机灵的不问李君璞一个云内县令,为何出现在并州。避开敏感话题,换一个说法,“他去哪儿了?” 段晓棠:“楼烦铁矿暴动,他三表哥在那儿,捞人去了。” 白湛打量周遭一众将官,不见慌张急切,想来是有惊无险。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暴乱,再次提醒他,并州大营的局势依旧暗流涌动。 白湛试探问道:“冯三不是在兵部吗?” 段晓棠闻言,略显惊讶,“你知道?” 白湛:“临行前,李三郎托我给他两个表哥带几件冬衣。” 停顿一下,“在后头车队里。” 远行时为亲友捎带行囊书信,几乎是当前人都会做的事。 只要路程不偏离太远即可,何况他们同在并州。 白智宸闻言,暗道几人果然很熟。 段晓棠转而问道:“你就一个人来?” 千里独行不是一个合格的纨绔应该做的冒险。 问的自然不是充当npc的护卫,而是白湛个人的班底。 白湛无奈道:“等嫂子生产完,无咎会过来。” 先前狐朋狗友纠结一大群,到最后只有大舅子不离不弃。 段晓棠计算时间,“那岂不是得等到年前年后。” 白湛无奈点头应和。但随即话锋一转,“我已修书至齐州询问秦大哥,他如今赋闲在家,是否愿意前来并州大营效力。” 提及秦景,段晓棠亦是感慨万分,“他回家了?” 白湛点头道:“嗯,先前不知细情,写信问胖哥,回信说秦大哥一家团聚了。” 只是这一家是秦家母子,还是加上了表亲,未敢写得太详细。 正因为有这段前情,白湛才会直接写信询问秦景。 段晓棠不得不感慨,在大吴做社交悍匪的前提必须是家大业大,否则连信都送不出去。 孙安丰本在一旁默默旁听,此刻却拍拍白湛的肩膀,突然插话,“你说的可是齐州秦仲行?” 白湛连连点头,“嗯嗯,你也认识?” 孙安丰平静地问道:“江南大营的将军?” 白湛见孙安丰表情苦大仇深,暗道以秦景的为人,不可能与人结仇。问道:“你是?” 孙安丰神色复杂地答道:“鄙姓孙,家父讳文宴。” 你当着我的面挖江南大营的墙角。 孙安丰身手一般,向来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屋内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第1280章 挖呀挖呀 孰料白湛毫无愧色,都是国公公子,谁怕谁! “他辞官了,身为大吴的子民,并州正是用人之际,为国效力,焉能拘泥于门户之见。” 掷地有声,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将孙安丰堵得哑口无言。 秦景辞官,是一个微妙的转折点。他和江南大营有旧,但此刻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由身”。 若他还在孙文宴的麾下,白湛的举动无疑是挖墙脚,但现在这种行为叫良禽择木而栖。 白湛等人知晓秦景宁可在齐州乡下种地,都不会再回江南大营。 但外人包括孙安丰不知道,在他们看来只是一次短暂的休养,终究是要回去的。 郭承泽本是跟着白智宸来看看他新鲜出炉的二侄子,哪知道吃到一个新鲜大瓜。 转头询问可能知晓内情的南衙将官,“那位秦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的记忆中,翻阅过的关于江南大营的邸报中,从未有过此人的身影。 梁景春默然道:“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和两卫一路从东莱杀到洛阳,柴岳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右武卫和右屯卫都想挖人,结果拜将次日直接辞官了!” 拜将是个坎,迈过去就是荣华富贵。 郭承泽不解地问道:“为何?” 梁景春轻叹一声,“回乡奉母!” 郭承泽脱口而出,“孝子啊!” 梁景春:“那时候我们大将军的舅兄离大将军位就一步半,对秦将军寄予厚望,听闻人辞官归隐,一气之下外放了!” 这是郭承泽怎么都没想到的结局,“该不会是你们几方争抢,闹得他不好做人,不得不辞官吧?” 梁景春摇头否认,“那时候刚回长安,韩、薛两位大将军正在后头悄悄鼓动王爷出头做恶人,计策还没商量好呢,拜将次日辞官,后日就离开长安了!” 回乡当孝子的心不可谓不坚决。 秦景辞官,和南衙想挖墙角的事,没有一文钱关系。 郭承泽调侃道:“你们这是看着别人家的好苗子,就想着挖到自己碗里来啊。” 梁景春坚决维护南衙的名誉,“南衙统率天下兵马,自是要为人才一展所长提供机会。” 郭承泽笑道:“装,继续装!” 鉴于白湛挖墙角挖到脸上,双方不欢而散。 白智宸带着“闯祸”的二侄子,回家休息。 路上,试探性地问道:“二郎,那位秦将军能请来吗?” 白湛摇头道:“我也不确定。” 秦景可能会顾虑孙文宴的态度、并州的复杂局势以及幽州的一堆烂账…… 白湛信心满满道:“秦大哥来是如虎添翼,不来,并州这头猛虎也能咬死突厥人。” 府衙内,孙安丰只觉得头顶的不是屋顶,而是阴云,暗道白湛狼子野心,他好心招待,结果被挖墙角。 颓丧地自语道:“秦将军若真来了并州,父亲是先剐了我,还是剐秦将军?” 段晓棠笃定道:“应该不是你。” 孙文宴会先收拾罪魁祸首孙安世。 白湛离开后不久,吴越悠哉悠哉地溜达过来。悄悄给段晓棠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 吴越压低声音道:“要不你也往齐州去一封信,邀请秦将军来。” 段晓棠一愣,“让他来并州大营效力?” 吴越险些气乐了,“当然是来南衙,我保他入营先官升一级。” 地方官入京,平调都算升官。 吴越给出的先决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比起错综复杂的并州大营,南衙诸卫的环境显然更为单纯。 吴越仰头望天,“扬州、幽州、并州,再加一个益州,四大营就转完了。” 段晓棠忍不住嘲讽道:“你这是挖荣国公的心肝!” 吴越毫不在意地笑道:“心肝离体就算不得他的宝贝了,来南衙总比去并州大营强。” 两害相形,则取其轻;两利相形,则取其重。 秦景若投效并州大营,四大营别苗头的时候,孙文宴至少三年在白隽面前抬不起头来。 吴越追问道:“你写不写?” 段晓棠无奈道:“我写还不行么!” 我亲爱的朋友,这里有一封offer,钱多事多离家远,位高权重责任重,可有意否。 段晓棠扭头道:“你不是和荣国公合作良好吗?” 吴越淡淡一笑,“合作归合作,挖墙角归挖墙角。不耽误什么!” 先前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将才。 再叮嘱一句,“避开点孙三。” 段晓棠低声回应道:“他正忙着给老父亲写信告状呢!” 吴越毫不客气地说道:“从并州去齐州可比去扬州近多了!” 谁叫孙文宴有个不会做人的继承人呢。 林婉婉难得在济世堂坐堂,她近来外诊颇多,但诊脉速度快,病人一集中,三五几下就解决了。 而林婉婉有一条铁律,绝不出城,由此限制了她的客源发展。 彼时济生堂正迎来一位病患,一位老妇人,但不是林婉婉的病人。 文婆婆是特意上门寻邵大夫诊治的。 文婆婆坐在对面,眼神失焦道:“先前吃的决明丸已经没用,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邵大夫手指轻轻按在文婆婆眼周,问道:“痛么?” 文婆婆摇了摇头眼神空洞无光,“不痛。” 林婉婉从旁观察文婆婆的眼睛,外形并无异常,细看有些浑浊,瞳孔后面晶体发白,中心处有两个明显的发白的闪光点。 不用把脉,结合文婆婆的年纪也能猜到是何病症。 圆翳内障,更广为人知的名称是白内障。 邵大夫继续道:“治疗办法,上次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了,现在唯有一法。” 先前他给出两种治疗办法,文婆婆选择了更保守的服用决明丸延缓症状,可惜没有得到好转,反而彻底不能视物。 文婆婆和她的儿子儿媳连忙点头。 文婆婆叹道:“想清楚了,这些日子连光都看不见,在家里连摔了两跤。” 若非冬日厚重衣物护体,恐已伤及筋骨。 “再拖下去,恐成家中累赘。就让我明明亮亮过个年吧!” 文家有些家底,但一个只会是拖累的老人,说不定惹得家中怨气连连。 邵大夫见人下定决心,也不多言,吩咐道:“邵元,准备东西。” 师徒俩缓缓退出来。 林婉婉猜测道:“该不会是金针拔障术?” 姚南星点头附和道:“翳障已深,此术之外,别无他法。” 第1281章 金针拔障 这门秘术只在各种医书史书的边角料里看见过,在长安没见哪个大夫用过。 文婆婆一家去隔壁房间准备,林婉婉的身影在门边徘徊,轻声询问:“邵大夫,是金针拔障术?” 邵大夫缓缓说道:“老夫年轻时侥幸学过一点。” 林婉婉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们能否有幸一观?” 邵大夫:“随意,有些好热闹的街坊四邻也会来。” 要不然这些翳障病人怎么会找到他这儿来呢。 姚南星祈求道:“我叔祖能来看看么?” 邵大夫点头应允,“自是可以。” 得到邵大夫的允许,姚南星立刻转身奔向医馆外,吩咐车夫速速前往传信给姚壮宪。 济世堂几人各司其职,做起术前的准备。 邵大夫没有额外和病人、家属签署知情同意书一类。 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展开了。 不多时,消息不胫而走,周围的邻居们纷纷赶来围观。 尽管人潮涌动,但大家却出奇地默契,将光线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即将接受手术的文婆婆。 文婆婆静坐于榻上,双眸紧闭,神色中既有对未知手术的忐忑,亦有对重见光明之渴望。 邵元用清水轻拭文婆婆眼周,再用一罐据说集天地之精华,草木之灵气的秘制药水熏蒸双目。 药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仿佛能穿透肌肤,直抵病灶深处。 在药水的熏蒸下,文婆婆眼中的翳障逐渐软化,为接下来的手术做好准备。 陈大夫静静地站在一旁,他是邵大夫的徒弟兼女婿,学了二十多年,也只敢干点熏蒸药水的活计,直到邵元能撑事了,才把活接过来。 让他下针是万万不敢的。 林婉婉亦是同理,验尸翻肠子不带怕的,但若让她动人眼珠子,签再多的免责声明都没用。 文婆婆双目温润,邵大夫缓缓起身,手持一根细如发丝的金针,寒光闪烁。 凝神聚气,心无旁骛,手指轻按文婆婆眼眶周围穴位,疏通经络,顺畅气血。 而后,找准时机,金针如电,精准无误地刺入翳障之下。 手法之快,力道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 随着金针的深入翳障被精准地刺穿并缓缓拔出。 仿佛有轻微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那是翳障与眼球分离的声音,也是文婆婆心中长久以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的声音。 邵大夫手法轻巧,缓缓将金针拔出,带出一缕浑浊之物,那便是困扰文婆婆多时的翳障。 术后邵大夫用特制药膏涂抹文婆婆眼周,消炎生肌,促进恢复,外用细布轻裹。 嘱咐道:“静心修养,避光避风,待双目康复,日后不要直视雪光。” 文婆婆的家人感谢道:“多谢邵大夫。” 邵大夫抬手阻止道:“我再开一剂丸药,配合服用。”复又坐下就着笔墨开药方。 写完抬头想找徒弟孙子抓药,发现两人各忙一摊事。 姚壮宪站在角落里,身边还有几个同行者。 不用凑近闻,打眼就认出是同行。 并州大夫大多眼熟,眼生又与姚壮宪同行,大概就是长安来的。 来给吴岭救命却徒劳无功的太医。 邵大夫沉浸在自己的领域时,顾不得其他,但这会决定医学界天花板一点排面,“姚大夫,可否帮忙看看方子。” 这张方子是他师父传下来的,用了几十年,但总想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太医在外看方无碍。 姚壮宪只是一个没地位,上不得台面的疡医,转头问道:“齐大夫,这是你的长项,能否过目?” 人老成精,邵大夫一看两人站位和说话态度,明白齐和昶要么是姚壮宪的上级,要么是前辈。 医术大概也更高明。 见齐和昶没有反对之色,连忙将药方双手奉上。 齐和昶查看药方,一眼认出,“针讫不宜大泄,宜服大黄丸。”方子没错。 手指轻触文婆婆的脉搏,沉吟片刻,“病人心绪不宁,枳壳增五钱,以麸炒更佳。”言罢将药方递还。 邵大夫斟酌片刻,心中豁然开朗,重新修改,起身谢道:“多谢齐大夫指点迷津。” 齐和昶淡然一笑,“今日能目睹金针拔障术,实乃三生有幸,草野亦有名医。” 林婉婉在后头悄声问道:“那你们以前怎么治疗翳障?” 巫德庸回答得简洁明了,“熏蒸、针灸、决明丸。”三板斧。 胆子再大的太医,也不敢碰贵人的眼珠子。 三位太医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除了邵大夫收获了病人的感谢和偶像的肯定。 邵大夫心满意足道:“草野名医!” 人家从长安来,给皇帝王爷瞧病的,视并州如草野也说得过去。 追问道:“长安、宫中不用金针拔障术么?” 那么多良医、如此良术,可以使多少病人重获光明! 第1282章 死不瞑目 林婉婉轻叹一声:“长安的市井之中,我未曾耳闻哪位大夫擅长此术,宫里更不可能!” 邵大夫眉头微蹙,不解之情溢于言表,“为何?” 难道宫里人不会老不会盲么。 林婉婉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的邵大夫近些年手术成功率才提高到七成。 叹道:“太医和御厨一样,除了绝地求生,其他时候最重要的是稳重和稳定。” 再问道:“三成失败率,不和病人说清楚吗?” 邵大夫:“上次说过了。”要不怎么会先选择服用决明丸呢。 如今全盲找到他这儿来,死马全当活马医,赌一把。 林婉婉由衷佩服并州的医患关系,吩咐道:“南星,把我们的手术知情同意书拿出来,给邵大夫看看。” 姚南星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份模本,恭敬地递给邵大夫。 邵太医细细阅读,深刻怀疑长安人心不古,再回想林婉婉平日的做派,免责在前,话不说满。 不管医术如何,光这份谨慎就是做太医的好苗子。 再往下深思,许是她女人当家,不得不谨慎。 邵元年轻,前途不定。陈大夫交了几十年都没进益,只能用熏蒸的药水,为病人缓解一些苦痛。 林婉婉师徒反倒让他看到一丝希望,至少能把金针拔障术传承下去。 两方算不上正式拜师,用的是交换的法子。 金针拔障术与外伤缝合互换,看似不对等,但现在有胆子学就不错了。 邵大夫将理论实践教导一通,师徒俩在小院里用买的猪头羊头做实验。 两个平日生死看淡,下刀就干的专业人士,对着动物眼睛施针反而犹犹豫豫。 尤其猪眼皮上方用多支金针斜扎固定,保持死不瞑目的模样。 再配上被师徒俩扎得千疮百孔的眼珠,偶然过来一趟段晓棠评价道:“猪大概也没想到,死后还有这一劫。” 让她卤猪头都有点心理压力。 师徒俩在动物身上都显得束手束脚,遑论面对真正的病人。 现在不觉得陈大夫学了二十多年还没出师,是天资不足。 实在太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林婉婉退而求其次,“记录下来吧,万一日后有天才呢!” 放弃亲自上场的可能性。 姚壮宪抽空来看过一回,提出一个建议,“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们习惯的问题。” 林婉婉不解道:“习惯?”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符合医疗准则。 姚壮宪猜测,“想来那位邵大夫十分擅长针术,下针如有神。” 他信任自己的针法,所以下手不必迟疑。 林婉婉回忆在济世堂的所见所闻,的确如此。 换言之,林门师徒针术上差了不止一截。 林婉婉医术瘸了一条腿的事人尽皆知。 她不擅长辨药,她的徒弟自然也不擅长。 她的针灸之术将将够用,徒弟自然也只能凑合,除非家里给开小灶。 所以当师徒俩拿起金针往紧要的瞳孔里戳,心中油然生出不自信。 林婉婉暗道,现在让她缝衣裳,钩针镊子一块上,比单拿绣花针还顺畅。 所以现在紧要的办法是——换个趁手的工具? 林婉婉迟疑道:“镊子、钩子?” 姚南星在半空中比划,头痛道:“怎么下啊?” 林婉婉提出设想,“将金针的针头夹弯即可。” 说干就干,将一支金针针头夹弯,再往猪眼中伸,手抖得没那么厉害。 但也仅仅如此。 次日林婉婉将这个发现通报邵大夫,“南星叔祖说,是针法不精,下手不够自信。换成弯钩金针就好多了。” 但邵大夫看林婉婉的“进步”成果,也就那样! 依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猪头模样。 好一点,但没好多少。 带艺投师的外门弟子就这一点不好,积习难改。 还是得找个白纸一般的新鲜徒弟才作数。 林婉婉苦练“猪头死不瞑目术”的时候,白湛在并州城里混得如鱼得水。 第一天把并州分支的族人见了大半,第二天精神百倍地跟随白智宸去营中。 让人相信,白智达没有吹嘘,他真的有个射箭百发百中的哥哥。 本事过硬、乐天开朗……白湛的表现赢得一片赞誉,比元宏大那几个凶狠却阴恻恻的儿子强多了。 一个顶别人一窝。 白湛没忘他出奔大草原的梦想,第三天都想跟着巡逻队出去浪一圈。 被白智宸拦下来,并州城内是安全,城外看起来也安全。 白隽即将到达,不能出任何意外。 白智宸劝阻的说法也很有意思,“你的朋友李县令马上就要回来了。” 白湛立刻道:“我与玄玉一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是何境况。” “我从前见过他三表兄数次,瞧着成熟稳重、彬彬有礼,不曾想有如此勇力。” 尤其是旁边有格外闹腾不着调的冯睿达比较的时候。 白智宸惊讶得唇角都快飞到太阳穴上去了,成熟稳重是的,但算哪门子彬彬有礼! 并州上下早把冯睿晋看透了,那就是一只笑面虎。 短短几日接触,白智宸也知道,白湛年轻,但并非不识人心。 要么是冯睿晋做戏本事高超,连他也骗过了;要么就是被仇恨蒙蔽心智,来并州心性大变。 白智宸叹道:“以前听说他武艺平平。” 白湛:“以前没听玄玉提过,因为年龄关系,他反倒和冯四来往更多。” 白智宸好奇道:“他俩关系很好?” 白湛点头道:“还不错。” 所以这表兄弟俩见面喊打喊杀,看似剑拔弩张,只是因为对情比金坚的理解与常人不同! 不光白湛期待重新认识一番冯睿晋,并州不少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难道又一个将才横空出世。 先前通报只说受了轻伤,但众人对轻伤的认知不同。 划条口子是轻伤,不致命也是轻伤。 中间的差距足以塞进十个八个缺胳膊断腿。 但冯睿晋竖着走进并州城的,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四肢健全。 不过是左臂上挨了一刀,吊在脖子上。 冯睿达少有的发挥兄友弟恭精神,提前将林婉婉请到馆舍,为冯睿晋细致检查。 林婉婉轻轻解开伤口的纱布,伤口虽不骇人,却泛红微肿。 问道:“凶器有铁锈?” 第1283章 反向天才 冯睿晋默默点头,冯睿达赶到后,掏出左武卫的保命酒精往上冲淋伤口的时候,那瞬间的刺痛,让他差点当场断绝兄弟关系。 战场的金疮伤,最怕的不是刀口,而是刀口上掺杂污物。 酒精清洁伤口虽然疼痛,但的确有几分效果。 至少冯睿晋不曾因此发炎、高烧。 林婉婉提笔在旁写下内服外敷的药方,嘱咐道:“接下来好好调养便是,饮食忌辛辣。” 冯睿晋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支起额头,“活没干完。” 没想到还是一个工作狂。 林婉婉低垂双目,尽量不去想看似和善的冯睿晋是怎么把楼烦铁矿上下一网打尽。 轻伤不下火线,增援到后,吊着胳膊把半个宪州官场拖下水。 他不该在兵部,应该去三司。 如今馆舍内本该在并州安安稳稳审案的三司官员,分了一半去给冯睿晋收拾烂摊子。 劫后余生的兵部属员庆幸他们的主官是真正的将门虎子,刀斧加身之时,还能带领他们逆风翻盘。 桑承志进屋看过,确认冯睿晋是正儿八经的轻伤,回到部下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幸好冯三是个驴粪蛋蛋。” 楼烦铁矿光想着动手,其后掩盖成矿难,手段简单直白,用矿工暴动把他们逼进矿洞之中。 但凡中间掺杂一点兵法,冯睿晋压根翻不了身。 冯睿晋幼时就展露天赋,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被家中寄予莫大的期待。 直到开始读兵书的时候,冯家才发现他的路子似乎走歪了。 他读书勤奋,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和普通人、笨蛋都不一样。 正是这种独特的见解,让他在论兵之时常常出人意料。 不该出兵的时候出兵,不该退兵的时候退兵……甚至能带着冯晟一同败北。 某次还连累杨章杨胤父子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那时候,杨章只以为是孩子调皮捣蛋。 但冯晟知道,那就是冯睿晋的真实水平,从那以后就让他顶着武艺平平的名头混日子。 范成明算什么拖油瓶,冯睿晋能一拖二,带着冯晟杨章一块输。 两个大吴军神一般的人都带不动他。 若不是小时候脾气太嚣张,和杨家兄弟几个势如水火,导致成年后关系恶劣。 若让冯睿晋混进杨胤的造反队伍,起兵第一天就得遭遇重大打击。 带着冯睿晋论兵,倒也有取胜的法子。 冯睿业、李君玘一开始就削他官职,夺他兵权,万般骚操作一个都做不出来。 宁肯己方损失一员大将,也不肯多带一个拖油瓶。 别人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到这变成先战斩兄弟,自断一臂才能取胜。 都说冯睿达只知道杀人,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从强到弱还是从弱到强……都是一门学问。 冯睿晋全然不懂,只知道杀、杀、杀。 林婉婉完成诊疗后悄然离去,冯睿晋则立刻吩咐下属整理楼烦的文书。 留下两位弟弟交谈,只要不讨论兵法,其他时候冯睿晋还是挺靠谱的。 冯睿晋吊着白布兜的胳膊重新包裹妥当,靠在椅背上,眼神深邃,“早在长安时我就猜并州兵器坊不干净,此番前来,查看账目之余,发现底下的铁矿也难逃干系。” 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吴岭抓大放小,或者说那时候他的情况不容许再继续深挖,冯睿晋可没这些顾虑。 冯睿达气哼哼道:“你自己都快成矿渣子了!” 这时候还往脸上贴金。 冯睿晋辩解,“南衙军队就在不远处,我自有分寸。”一切都是盘算好了的。 “他们让我进矿坑我就进,不要面子么!” “只敢鼓动矿工出面,几十个人,又不是解决不了。” 说冯睿晋连杀数十人是夸张,至少不全是他杀的。 兵部官员武艺不一定超群,但身强力壮是真的。 加之随行有少量兵员保护,和矿工对比起来,力量并不弱。 冯睿达劝道:“忍一时之辱!” 冯睿晋冷哼道:“要忍你忍去。” 论忍功,他比冯睿达还强些,只是如今不想再忍了。 “借此事,我就能光明正大和世子、梁国公要求调兵保护。” 冯睿达深知冯睿晋的脾性与手段,生怕他又惹出什么麻烦来。 没大没小道:“保护就保护,你别干其他幺蛾子。” 主要是以前的丰功伟绩实在太过“傲人”。 冯睿晋沉默以对,姑且算是默认了。 冯睿达翻个白眼,“你在并州搞得这一摊子,把三司半年的业绩都做起来了。” 冯睿晋轻描淡写道:“但他们好像不怎么感激我。” 冯睿达:“没背地里咒你就不错了。” 人家想的是平平安安把案子办了,捏几个软柿子。 谁料到冯睿晋直接把天捅破,踢的全是铁板。并州这些军头,各个都有军权。 说不定什么时候厨神附身,席面上添一道火烧芹菜。 冯睿晋遇上矿工暴动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冯睿达提醒,“你以后钓鱼的时候,最好别透露自己的身份和背景。” 李君璞强调,“这不是钓鱼。” 冯睿晋来势汹汹,逼人自露马脚,严重点可以说是“逼反”,但和钓鱼截然不同。 冯睿晋冷冷道:“你有何高见?” 冯睿达建议,“打扮得文弱点,三棍子就能打倒似的,让人放松警惕。” 从右武卫学来的先进经验。 冯睿晋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哦。” 记下来,但不会用,至少不会在并州用。 总不能坠了冯家的威名。 冯睿达另提起一事,“兵部记档的舆图,和并州现状有出入。” 冯睿晋先询问,“严重么?” 冯睿达:“听说多在塞外,坞堡和水文地理有些变化,几支已经到并州的军将正在核对。” 冯睿晋点点头道:“我记下了,回长安会上报的。”这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你们对完的舆图记得给我一份,回去做个参考。” 李君璞沉吟片刻,“明日梁国公便至并州,接下来该商议征讨突厥的方略了。” 冯睿晋正色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俩别把命丢了就成。” 冯睿达愤愤不平地起身,大声道:“怎么没关系,大哥和表兄都因为征讨突厥败落……” 冯睿晋冷酷道:“冯家军、北征军的底子已经没了。” 如今剩下的不过残兵败将,以及侥幸从战场上逃脱的亡魂。 第1284章 新官到任 冯家的底子已经没了。 昔日底蕴,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只留下残垣断壁。 不然冯睿达何至于改投南衙。 这一决定背后,是冯家辉煌不再的无奈与苍凉。 如果巅峰留不住,那就重走来时路。 只是南衙运转自成一体,元宏大在并州作威作福多年,进去一样栽倒。 冯睿达若能拼到大将军位置上,冯家也不可能重现当初的辉煌。 冯睿达气呼呼地坐回去,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坚定道:“总之,我要做。” 他要向那些随父兄征战沙场、最终马革裹尸的亡魂们告祭,让他们的英魂得以安息。 这份执念,如同烈火般燃烧在他的心头,无法熄灭。 冯睿晋冷静道:“征讨突厥还不简单,三千精兵长驱直入,直捣王庭。” 冯睿达打趣道:“你俩又想到一块去了。” 有时候和这两人做兄弟,他也挺无助的。 “就是兵马人数不一样。” 冯睿晋转头问道:“二郎,你要多少?” 李君璞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吐出,“五千。” 冯睿晋呵呵笑道:“保守了!” 冯睿达作为在场唯一有上阵经验的将领,质疑道:“几千兵马怎么去王庭?” 冯睿晋轻描淡写道:“杀过去啊!” 冯睿达不予置评,几千人哪怕精兵,路上碰见一个大部落,都得玩完。 他和这俩“精神”小伙果然玩不到一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随的禀报,“郎君,小郎回来了。” 冯李两家小辈有几个,但在并州只有一个。 冯睿晋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让他进来吧!” 门缓缓打开,李弘业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冯睿晋吊起来的胳膊,心中不禁一紧,连忙轻声问道:“三表叔,你没事吧?” 冯睿晋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小伤而已,怎么回来了?” 李弘业指了指门外,“段郎君送我回来的。” 冯睿晋:“她人呢?” 李弘业:“世子召她去府衙议事。” 李君璞补充,“该是为了商议迎接梁国公之事。” 冯睿达问道:“这几日在右武卫待得如何?” 李弘业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孩子般的纯真与好奇,“饭菜好吃,他们还背九九歌呢。” 李弘业这时才明白,好些大人还不如他刚开蒙时的水平。 冯睿晋沉吟道:“这个段二又想干嘛?” 右武卫头上有几座大山,但变成今日的模样,段晓棠“功不可没”。 李君璞:“不甚清楚,想来是为了提高战力的一种探索。” 冯睿达对此持保留意见,“你确定九九歌这种东西,不是打击士气的?” 李君璞淡淡一笑,“她自有她的想法。” 如今并州城中,第一等的大事就是迎接白隽入主并州。 南衙和大营各派了一支精锐人马前去迎接护送以示重视。 以白家在并州的地位和声望来说,衣锦还乡自然要大操大办一番,彰显荣耀与尊贵。 但如今并州城内有一个地位与白家相当甚至更高的嗣亲王存在,城内还停放着一具战功赫赫的亲王灵柩,尚未过完七七。 丧事和喜事冲撞在一处,让整个欢迎仪式都笼罩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氛围之中。 白湛先行一步,也是为了先与地方沟通到任的细节。 白隽无意争锋,论公论私都该让吴岭排在前头。 有商有量,一团和气,面子都是互相给的。 让人心安的是,未来并州两位主事人都是和善脾性,不至于非要分个高下。 但让人不安的是,这二人脾气都太好了,对上虎视眈眈,将在开春后卷土重来的突厥人,不知能占到几分便宜。 寒风凛冽,冬日的晨曦稀薄而清冷,并州城内官员、士族已经行动起来,或骑马或乘车向着城外进发。 吴越到达并州后,将近一月,第一次踏出府衙大门。 所有人目的地一致,城外二十里的亭舍。 亭舍前早已聚集了一群身着华服、气宇轩昂的士族子弟。或披狐裘或裹锦袍眉宇间透露出不凡的教养与尊贵。 他们在这里列队等候只为在新任并州主将和朝廷大员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展现并州子弟的风采与实力。 远处尘土微扬,一队车马缓缓行来,车辇之上,锦旗招展,乃是白隽等人的仪仗。 车队在亭舍前停下时众人纷纷上前迎接。 一身素服的吴越快步上前,直扑第二辆车下来的老者,恭敬地唤了一声,“王叔。” 范阳郡王吴岫,现任大宗正。 吴越独撑丧仪至今,终于等来第一位血亲,虽然血缘已经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吴岫花白胡子在风中飞舞,轻轻拍了拍吴越的肩膀低声道: “上次见王兄时他还精神抖擞,如今却已物是人非……七郎,节哀啊!” “日后,你得立起来!” 吴越眼眶微红回应道:“小子谨记,不敢坠了父王的威名。” 吴岫点点头,只是心底暗叹一口气,吴越表现不错,但和吴岭比较起来,还是生嫩了些。 但这已经是宗室里难得的高个。 吴越再退一步,和白隽互相见礼。 “世子。” “梁国公。” 如今并州汇聚四方风云,三省没有,但九寺五监六部有不少属员在,搭建一个小朝廷绰绰有余。 各部官员纷纷上前见礼,礼部可以不给面子,但宗正寺的郡王和新任主将不能没有牌面。 若在往常,本地士族才该排在第一位,毕竟并州很有几个天下闻名的士族。 但现在并州城内官方含量太高,士族只能排到第三位。 为首之人是太原王氏如今的族长王信瑞,他身旁站着的是堂侄王道钦,也是白隽的亲妹夫。 白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这个妹夫不是他选的,相貌人品才情都平平,姓氏占大头。 第1285章 深情厚谊 王信瑞缓缓上前几步高声宣道: “吾等并州士族,受皇恩浩荡,今闻梁国公莅临,特率并州士族子弟,于此恭候大驾,愿国公福泽绵长,政通人和!” 言罢,其余士族子弟纷纷响应,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白隽面带微笑,拱手还礼,言辞之中尽显诚恳与谦逊。 “诸位乡亲父老,吾初归故里,尚需各位不吝赐教。大吴之繁荣,非一人之所能,实乃万民共筑之基。吾等当并肩前行共图大计,以报皇恩浩荡,不负百姓期望。” 一番寒暄之后,以白隽为首的一众官员提议,“河间烈王乃我辈之楷模,功勋卓着,理当率先祭拜,以表敬意。” 吴岭的金丝楠木棺,成为并州最新“红得发紫”的打卡地点。 五服之内,没一个朱紫高官,还见不到。 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回转。 白湛爬上白隽的马车,禀报并州城内的动态,“城内目前局势尚算安稳,有南衙诸卫的镇守,加之八叔手中掌握的重兵,暂时无虞。但其他各地军头未必服膺。” “来并州迎接,八叔压根不敢把他们安排在一处居住。” 白隽淡淡道:“他们是被元宏大搞怕了,自然会有所顾忌。” 在吴岭的棺椁前,跪满了并州的文武官员。 礼部官员站在棺木前宣读皇帝亲笔书写的祭文: “朕以渺渺之身,承祖宗之业,临御万方,每念先贤勋烈,辄感怀不已。 今痛失叔王,实乃国家之不幸,宗族之大殇也。 叔王乃宗室之肱骨,国家之干城。自幼胸怀壮志,矢志于疆场,誓保家国安宁。 昔年狼烟四起,叔王不避艰险,亲冒锋矢,所向皆下,战功赫赫,威震四方。 其英勇之姿,犹如龙腾九天,风云色变;其忠贞之志,堪比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朕每闻捷,无不忻然,知叔王之英勇,实乃朕之臂膀,国家之长城也。然天不假年,使朕失一良辅,国失一柱石。 哀哉!痛哉! 今朕设坛祭,追及叔王生平德业,念其忠勇之神。愿叔王之灵,得安九泉之下,享我皇家之祭祀,永念不朽。 又念叔王膝下子孙,皆乃国家之未来,宗族之希望。朕必厚恤,赐以荣宠,使叔王血脉绵亘,勋烈传。 尚飨!” 段晓棠混迹于人群之中,以她有限的文学素养细细品味着这篇祭文。 从中读出了两重深意:一是对吴岭一生功绩的肯定与颂扬,二是承诺厚待他的子孙。 吴岭的直系血脉只剩吴越一人,确保南衙军权顺利传承。 热闹终有散场之时,在祭拜仪式结束后,白隽带着并州诸将去白府,进行新官到任后首次座谈会。 如今白家祖宅,就是并州大营的行政中心。 私宅公用,在段晓棠看来无法理解,但时人接受度颇高。 或许几十年前,它就承担这一责任。 留在府衙之中的,是吴岫和一众朝廷官员。 吴岫向众人宣布:“钦天监推算,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 “七郎就此准备斋戒吧!” 在并州继承王位,一切仪式只能就简。 吴越站在吴岭的棺椁前,望着那微微泛着金光的棺盖,缓缓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遵命。” 范成达作为将领代表出面询问,“敢问郡王,仪式在何处举行?” 并州符合规格的地方不多。 吴岫:“陛下有旨,可使用行宫作为大典举办之地。。” 范成达:“末将即刻安排人去布防。” 吴岫见吴越没有不悦之色,缓缓点头。 心中暗想,当年吴岭在时,麾下哪个大将军敢越过他说话呢! 吴越终究是恩威不足。 吴岫等人一路舟车劳顿,先返回预备的别院休息。 白智宸等人实在怕了,不敢把人一股气全塞到馆舍去,临时借调了几所宅子,分开安置。 御史台若是回长安参奏铺张糜费他们也认了。 总不能让朝廷官员几个人挤一间房吧。 到时生活质量下降,引得一片怨声载道怎么说。 左右都是错。 不如结个善缘。 府衙,待吴越正式继位就要改称王府。 吴越束手站在棺木前,冷静地交代斋戒期间的事务。 “诸卫之事便拜托两位大将军了。” 理论上,斋戒期间不理外务,意味着南衙将官不可能像往常一样,无所顾忌地出入。 另一方面,吴越和诸卫的联系也会削弱。 吴越继续说道:“如今父王灵前仅我一子,难免空虚。四卫各自选派一些年轻将官来此陪着吧!” 来的人,自然是诸位将军的心腹。 这样一来,吴越和诸卫的联系并没有削弱。 他本人行动受限,但将官们不是。 范成达召集众将集议,直接拍板,“接下来三日我与杜大将军将轮流值守于此,确保万无一失。” “二郎、段二长随世子左右,一步也不能错眼。” 最容易出事的,也就是这段时间。 吴越不出府衙,既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为了避免在丧仪期间出现行差踏错,给人留下不孝的口实。 被人逮着一丁点疏漏大肆发挥,王位不可能飞了,但名声受损是必然。 孝道,是最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的话题。 吴岭也不可能揭棺而起辩驳,他不在乎这些虚礼。 吴越尽快继承王位,稳固南衙军权,才是他最在意的。 为此,在他棺木上跳舞都可以。 左右都是一副枯骨。 为了确保斋戒的严肃性,杜松再给众人紧一紧弦,“什么小灶野食都停了,这几日进来的人,全部食素斋戒。” 吴越失仪,顶多挨几句非议。 其他将官可没这么厚的血条,说不得出生入死换来的官职,转眼化为泡影。 段晓棠长叹一口气,三天而已,就当清理肠胃了。 新旧交替之时,府衙和南衙诸卫进入静默期间。 白府却正是热闹之时,白隽见过大营诸将。 各地军将来的不多,不是因为不恭敬,而是缺额严重。 要么被元宏大解决了,要么作为元宏大的同党,被吴岭解决了,剩下小猫两三只。 坏处是可用之人少,好处就是留给白隽操作的空间非常大。 以吴越惯来的做派,只要不出格,他不会插手地方事务。 初次见面,说的都是官样文章。 好在白隽算半个本地人,列席其上的不少都是他的八竿子亲戚,甚至幼时玩伴。 这种场合下,不管是否真的记得,所有人都装出一副深情厚谊的模样。 第1286章 私下言说 夜幕低垂的掩护下,真正的重头戏悄然拉开了序幕——一场精心筹备的夜宴。 南衙正处于新旧更迭的风口浪尖,宴请官员太敏感,但亲友小酌总不过分。 恰好白家在本地的关系十分广博,什么人都能搭上。 在这种非正式场合,白隽说话的分寸就能更放开一些。 夜宴前夕,白隽身披厚重的呢子披风,脚踏着青石板路,引领着一群年轻子弟穿梭于白府的每一个角落。 有并州长大的,也有从长安带来的。 他亲生的子嗣,只有一个年纪合适的白湛。 白隽的脚步在青石板上轻轻回响,话语中充满了对过往岁月的怀念。 细论起来,他在这座府邸居住的时间,远比不得长安的国公府,但一路走来都是满满的回忆。 大概这就是根的含义吧! 白隽指着校场一角道:“那时候,父亲和叔伯在那儿练武,我就和兄弟们在场边吃瓜果。再远一点,母亲带着妹妹在花丛边扑蝴蝶。” 欢声笑语至今仍回响在耳畔。 只是当年陪着他一块扎马步练武的兄弟们,许多都已经不在了。 白隽的目光忽然定格在远处的一棵树上,“二郎,还记得那次你爬到树上,怎么也不肯下来吗?急得你大哥在树下团团转。” 白湛定睛看那棵树的模样,并无出奇之处,怎么格外受偏爱呢。 白隽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忘了,“记得是怎么下来的吗?” 白湛挑眉,“总不会是拿梯子。” 白隽笑道:“你母亲在树下摆了一堆你最爱吃的糕点,才把你这个小馋猫哄了下来。不过,一下来就被你母亲在屁股上赏了两巴掌,算是小惩大诫。” 白湛脸上挂不住,这么大个人,还被父亲提及儿时的糗事。 只是现在想挨这份揍,母亲也不在了。 白湛轻轻问道:“父亲,那糕点呢。” 白隽:“当然归你了,你母亲说到做到。” 一行人最终的目的地,是白家宗祠。 白隽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叩首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白隽回来了!” 身后诸多子弟,一齐跪下。 随着白隽一声令下,白家筹备多日的宴会正式开始。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整个府邸仿佛被喜悦与期待所填满。 白隽身着华服,面带微笑,步入宴厅中央,声如洪钟,“诸位亲友,白某此番归来,承蒙诸位不弃,实乃三生有幸。愿借此宴,与诸君共叙桑梓之情。” 王道钦抢在白家宗亲前头,第一个站起来,举杯贺道:“舅兄还乡,实乃并州之福。” 按理说,以白隽的年纪地位,本该先休养数日,缓解舟车劳顿后,再徐徐图之召开宴会。 而不是新官到任第一天,就着急忙慌地召开宴会。 可见稳住并州决心之强烈。 白家有权势加持,可能威胁王氏本地第一大族的地位,但那又怎样,这是他的亲舅兄。 白隽举杯回应道:“谢妹婿吉言,我生在并州,长在并州,宦海漂泊数十年,重回故地,得见亲友故朋,亦是幸事。” 着重道:“并州是大吴的并州,也是并州人的并州。” 若段晓棠在此,听闻此言,必然会大呼政治不正确,搞地方主义。 但在大吴,这句话天然正义,白隽甚至说得不算露骨。 为官一任,不能保护地方利益,算哪门子父母官。 白隽和元宏大同为皇帝心腹,朝廷重臣,但白隽有一个显着的特征,他真的是并州人。 他的宗祠、祖坟都在这儿。 有元宏大这个跌穿地心的前任比较,白隽无论如何都会干得好。 尤其他愿意站出来维护并州本地的利益,要知道城里兵力不平衡,手握重兵的是南衙诸卫。 一直蹲着一尊大佛,过几天就是继承王位,稳压白隽一头的吴越。 这才是现在并州城里真正的老大。 若说吴岭先前雷霆诛杀犯事的军将,并州人拍手称快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那些人七拐八拐是他们的亲朋故交,再者盖子被堂而皇之的揭开,并州成了天下皆知的笑话。 白隽变相的“保证”一出,宴会逐渐进入高潮。乐声悠扬,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间,宾主尽欢,共同揭开并州新的篇章。 再热闹的盛宴也终有散去的一刻,并州豪族听了满耳朵一荣俱荣的虚话。 宾客们纷纷离去白家子弟们也开始收拾残局。 宾客们只注意到白隽“向道”之心没那么坚定,酒水喝得,肉食也吃得,看起来的身体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虚弱。 白智宸却注意到,宴会散去后,私下会面,白隽面前只有一盏清水。 白隽散去薄薄的酒气,轻声说道:“八弟,这些时日多谢你与弟妹了。” 祖宅只有守宅子的老仆,宴会种种事宜,全是白智宸夫妻俩一力操办。 连白湛先前来时,都是住在白智宸家里。 白智宸关切道:“三哥,你身体无碍吧?” 白隽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在婢女伺候下,用热帕子净面,长叹道:“成与不成,都得撑着。” 白隽原想请林婉婉帮并州上阵的族人诊断一二,转念一想,有什么用呢? 他们全靠牲畜的血肉撑住自己的血气,难道能和他在长安一般修身养性向道。 多吃几日素,只怕人都要蔫了。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无所顾虑。 白湛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解下披风回禀道:“父亲、八叔,客人都已经送走了。” 白隽挥手让仆婢退下,三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白智宸先开口,“这几日范大将军找到我,让捎带一部分南衙兵马去北面巡逻。” 白隽沉声道:“他们人生地不熟,现在就得开始准备起来。” 白湛判断,“战意高昂。” 白隽看似接白湛的话茬,实则说给白智宸听的,“烈王因突厥之故折在并州,他们总得找个地方撒气。” 言下之意,南衙诸卫不找突厥麻烦,就要在的并州作乱了。 现在吴越和诸卫守规矩,全因指望着并州来年出力。 并州大营兵多将广,却分散在各地,不及南衙诸卫集中。 先前朝中有激进的关中本位官员议论,并州和突厥总得干掉一个,才算给吴岭报仇。 白智宸听得身体一激灵。 白隽问道:“八弟,今儿我们兄弟私下言说,你是什么想法?” 白智宸犹豫地说出心底盘旋近一个月的话,“突厥是世仇,不用多说。元昊庆,我一定要弄死他。” 这是私仇。 元家在长安的家眷都被关押了,但长子的意味决然不同。 不报此仇,枉为人子。 第1287章 我也要人 白隽低声细语,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夹杂着几分不甘与愤慨,“昔日我身处长安,竟被元宏大那厮蒙蔽了双眼,若非如此,必让他顷刻间灰飞烟灭。” 白智宸连忙宽慰道:“三哥,你远在长安,对并州之事不甚了解。你看,这并州城内,又有多少人未能识破元宏大的诡计呢。” 连吴岭先前都以为元宏大是被并州的骄兵悍将架空了。 白隽沉声道:“今日一看,他们出征的意愿不大。” 白智宸解释,“兵员亏损严重,倚靠坚城防守,比出征的胜算更大。” 白湛插话道:“可明年突厥必然南下。” 明眼人都能看明白。 白隽再加一层砝码,“南衙四卫只会在并州待半年,不可能久驻。” 若不趁这个机会把突厥打痛,往后永无宁日。 说得刻薄些,同样在战场上死伤十万人,大吴受得住,突厥就要伤到大动脉。 白智宸面露挣扎之色,知道白隽所言非虚,但想要说服那些将领却并非易事,只能无奈地说道,“我再劝劝他们。” 白隽摆手制止了他,“不用,我亲自来。” 白智宸报出几个名字,“这些人言语间偏向主战一些。”希望能够为白隽提供一些助力。 白隽并不信任白智宸看人的本事,沉吟片刻,“这些都是虚的,从太原王氏打开局面才是正理。” 五姓七望,天下执牛耳者。 白智宸倒吸一口凉气,王元亮虽然带着兵马暂归在他麾下,不代表太原王氏投靠。 这些传世几百上千年的大族行事谨慎中庸。 锦上添花的事会做,比如为吴岭献棺,但雪中送炭,甚至倾家报国,想都不用想。 白隽淡定道:“我这里有一封王仆射的手书。” 尚书左仆射王鸿卓理论上出自太原王氏的分支,当然这里头肯定有点说法。 要不然王元亮遍数族中高官的时候,不可能不把他添上。 但这并不影响,天下姓王的是一家,尤其是做到宰执这份上。 白隽不管王家认不认这个宰执同宗,而是要在王家面前加重自己的分量。 他不仅有名位、兵马、皇帝的信任,还在朝中人脉广博,同盟无数。 白隽掷地有声道:“他们要官我给官,要钱我给钱,一切都好商量。” 前提是满足他的条件。 白隽如此自信的姿态,顿时让白智宸心悦诚服,犹豫道:“三哥,我这儿能给点人么?” 虽然接触不多,但白隽在亲戚间风评甚佳,不至于为夺兵马卸磨杀驴。 而且白家的确需要一个合格的掌兵人,白隽马放南山多年,白湛到底年轻了些。 多好安插心腹的机会,要不是知道白智宸是个老实人,白隽都得怀疑在钓鱼了。 白隽颦眉道:“你要什么人?” 白智宸笑得憨厚,“都行。” 顺嘴就将冯睿达的上中下策和盘托出,挠挠头道:“那时没想到三哥你能回来,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隽归来,简直是他的及时雨,头痛的问题迎刃而解。 白湛挑明道:“这话不像冯四能主动说出来的。” 冯睿达荤素不忌,看似人人都能说上一两句,但这种人恰恰是最难交心的。 白隽点头表示赞同,“他该是受烈王或者范大将军的命令,特意来点你的。” 总之背后的意志是统一的。 白智宸目瞪口呆,这个世界太魔幻,连冯睿达都能在他面前玩心眼。 白隽想到白智宸手下那支兵马的确需要全方位武装,问道:“二郎,秦将军可有回信?” 白湛缩着脖子,难得结巴道:“晓棠说,世子也让她写信邀约。” 白隽冷静道:“条件是什么?” 白湛:“官升一级。” 白隽只有一个评价,“还是南衙豪富。” 并州大营错综复杂,秦景若真投来,能保他官复原职就不错了。 白湛叹口气,“玄玉也想请秦大哥往代州一行,深思熟虑后还是作罢,只是写了一封问候信。” 朋友圈子重合度太高,就这点不好,援兵请到一处。 另一方面也看出,并州的确缺人。 白隽:“如今的代州主将桑承志也不过刚刚拜将。” 哪里能容得下军职更高的秦景。 老父亲再点儿子一回,原话奉还,“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你呀,太张扬,非得将自己的底牌揭了。” 白湛若不多嘴,南衙会想起秦景么。 白智宸:“还当着荣国公的儿子说的。”骑脸输出。 白隽:“这倒不算什么,秦将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江南大营。” 白智宸惊讶道:“为何?” 在他看来秦景依靠在江南大营,在孙文宴麾下的战功拜将,两者之间几乎是绑死了。 白隽轻叹道:“荣国公千好万好,子孙运却不佳。” 白智宸恍然大悟,“毕竟有个造反的儿子。” 白隽摇头道:“那个只是蠢,但没有蠢到自作聪明。” 白智宸:“不是现在并州这个吧?” 白隽:“不是。” 这样一来,怀疑范围就很小了。 秦景之所以无法继续在江南大营效力,是因为他与孙安世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件事,白家知道,南衙也知道,偏偏孙安丰被蒙在鼓里。 第1288章 新型供品 白智宸再度感慨一句,长安的水土养人。 试探问道:“三哥、二郎,那位李玄玉如何?” 人他都打听清楚了。 白湛跃跃欲试,白隽反而面露迟疑,斟酌片刻,缓缓说道:“这人不简单。” 秦景和段晓棠心性单纯,背景简单,诉求不高。 反观李君璞,家族寥落,看起来颓势,但背后的势力,比并州城内豪门大族还复杂。 就像白隽,时隔数十年依然能够依靠家族力量重振旗鼓。 冯李两家毕竟有另立山头的“前科”,雄心壮志不小。 现在看来,他们是为了自保才特意和杨家划清界限,并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前科”放在那里,白隽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创建大好局面,转眼又要伤筋动骨。 但另一方面,李君璞的才华却是无可否认,身边聚集冯家军的残部,这些人都是对阵突厥的百战老卒。 虽然苟延残喘,但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咬死突厥,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待白隽摆平并州大族后,拉拢各方军头的时候,必然会把这些冯家旧部纳入考量。 白隽深思熟虑道:“这人不急,左右他都在大营麾下任职。” 人已经在碗里了,大不了借战事紧急将人借调过来。 “而且,我过段时间要寻他长谈一次。” 不是为了战事,而是“羊吃马”。 李君璞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为何跑到边关来吃沙子,只为了当一个羊毛“销冠”吗? 成效如何,只能和具体经办人了解。 白隽远在长安,无法和并州的族人说明,羊毛背后有多大用处,他们也只是中规中矩帮忙收集一些。 到底不比李君璞深知来龙去脉。 另边厢府衙众人开始进入“坐牢”生涯,吴越斋戒沐浴,试穿从长安送来的各式礼服冠冕,静待不久后的继位仪式。 时不时有礼部和宗正寺官员来为他讲解仪式细节。 范成明又回归他的老本行——暖床。 范成明入睡前,乖巧地将自己塞进被子里,仿佛一只不谙世事的蚕宝宝。 至于之后会怎样翻江倒海,就不是吴越能控制得住了。 范成明无助地望着头顶的帐子,眼睛鼓溜溜地转,“能不能让段二来陪睡?” 他不想再和吴越睡一张床上。 吴越斩钉截铁道:“不能。”察觉到语气有些生硬,“她要起夜巡逻。” 范成明哀叹道:“巡逻这事,其他人也能干呀!” 南衙有的是人才。 吴越闭紧双目,“睡了!” 范成明这会只恨自己睡相太好,不能把吴越一脚踹下去。 段晓棠自从进了府衙,两耳不闻窗外事。 连带祝明月借白家车马送来的行囊都是直接送来府衙,闲来无事清点一二。 不得不感慨,祝明月真是发快递的行家。 为了保持斋戒的神圣性,一群将官陪着吴越吃素。 乍然从大鱼大肉换成萝卜大饼,谁受得了,煎熬啊! 除了相娑罗。 靳华清瘫在矮榻上,忍不住抱怨起来,“早上炊饼,中午水煮萝卜。” 扭头问旁边一个壮实汉子,“周营长,咱晚上水煮什么?”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周水生笑道:“水煮西北风,吃么?” 靳华清哼哼唧唧,“多此一举,直接吃不就成了,烧水还费柴火。” 右武卫出来的人,把“扣门”刻在骨子里。 靳武取笑道:“这不是怕弟弟你,找不着方向么!” 温茂瑞轻轻踹一脚,让靳华清让开点位置,大马金刀坐下。 “图省事,上列巴呀!” 靳华清捂住肚子,作势道:“别提那两个字,赶路的时候吃,现在还没得缓过来呢。” 段晓棠将两页纸递还给周水生,“菜单没什么问题,拿去给王府属官、礼部和宗正寺官员审核吧!” 吴越正式继承王位后,将在府衙设宴,宴请本地士族文武。 照理说热孝期间该回避宴饮,但不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么。 总不能让贵人和泥腿子一般的苦熬着吧!万一熬出事来怎么办。 当吴越继承王位后,大部分守孝期间的限制随之解除,包括主持宴饮的权利。 靳华清探头,“让我看看有什么。”见上面赫然写着“列巴”二字,不禁皱眉道:“怎么又是列巴!” 右武卫火头营致力于在每一场上的台面的宴席里上列巴。 为列巴正名,这是右武卫的战功和勋章。 其他人闻言,顿时失去兴趣,“就不能换成小锅盔么,加些肉馅,烤起来滋滋香。” 周水生忙道:“都有,都有!” 段晓棠回忆菜单上的菜色,全是大荤,素菜只有豆腐、豆芽、萝卜撑场面。 不是铺张浪费,而是冬日素菜反而精贵。 段晓棠嘱咐道:“鸡鸭羊都是现成的,鱼现在就得收集起来。”要不然凑不够。 周水生:“庄长史带人去汾河凿冰捕鱼。” 段晓棠奇道:“这花的是王府的预算,他省什么钱!” 吴越独自继承一整座王府,现在是大吴有数的富豪。 一掷千金都不算败家。 周水生解释,“长史听说北边有冬捕,所以想试试。” 最终目的,还是给右武卫改善伙食。 庄旭不止一次念叨,冬季河流封冻,让右武卫亏了一大笔。 别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庄旭靠着冰还想吃鱼。 段晓棠扶额,只剩最后一句交代,“装盘时注意些。” 士族官员不比军汉,追求的是那份雅致而非实惠。 大盘子里只放一两块肉,那叫精致,不叫抠搜。 周水生连连应承,“到时在盘子边做些装饰。” 段晓棠笑道:“会雕花了?” 周水平摇头,“一般般,削几根萝卜条,在边上堆个造型,或者染个色,也是一个花样。” 段晓棠应允,“也行。”挥挥手道:“去吧!” 另一边,吴越审阅菜单后,吩咐道:“从营中伙房捡两盘列巴、锅盔送来王府。” 府衙的厨房不做这两样。 周水生一愣,列巴没什么,但现在锅盔都是有馅的,还是肉馅。 吴越继续道:“供奉到父王灵前。” 吴岭喜不喜欢吃不重要,但他若在天有灵,定然会喜欢这份心意。 第1289章 拔丝红薯 以前从没人用列巴和锅盔做祭品,因为这是段晓棠带来的新玩意。 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双手紧攥着衣襟,眼神中闪烁着光芒,“遵命,属下即刻去筹备。” 挑品相最好的送来。 不,他要亲自做。 诸多将官再度祭拜时,看见两样眼熟的东西。 谁不说吴越是孝子呢,他真懂吴岭。 范成达紧随其后,送来以前常吃的军粮,担心吴岭在地下不习惯新口味。 转头温茂瑞就发牢骚,“我日后若是生荣死哀,就把这两样供在灵前,再加上炒面。” “若是普普通通,什么好吃供什么。”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干粮组合无需再言,说得都是自己想要的供品。 左右不是战前,算不得插旗。 靳华清轻声说道:“我要老家的果子和糕点。” 范成明豪气道:“给我来十斗地瓜烧。” 靳武笑道:“要不要放点迷药,帮你把那些小鬼迷得五迷三道。” 范成明骂着拍了他一下,“那是给我喝的。” 冯睿达提着一个麻布袋子进来,见众人说笑得热闹,问道:“说什么呢?” 靳武:“说日后想要的供品。” 冯睿达轻嗤道:“依我看,拿仇家的人头供最好。” 众人一时无言,因为冯睿达说到做到,他真这么干,绝非虚言。 冯睿达身后跟着李弘业,小郡公的冬令营就是去不同军营体验生活,左右武卫无缝衔接。 至于李君璞做出这个决定时经历了多少挣扎,外人无从得知。 冯睿达用脚踢了踢脚下的袋子,“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范成明从袋子的轮廓判断,里面似乎是个圆滚滚的东西。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袋子。当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不禁兴奋地喊道:“红薯。” 冯睿达笑道:“特意去找白八要的。” 南衙将官寻白智宸要红薯,一般都会给,因为这些人都是拿来解馋,吃进肚子里。 若是本地人,白智宸就会推说,今天没捡到。 范成明站在中间振臂一呼,“烤起来,烤起来!” 温茂瑞看着满满一袋的红薯有些犯难,“全烤了?”转头看向段晓棠,“将军,有没有其他吃法?” 杏花村的主打产品地瓜烧,而地瓜其实就是红薯,段晓棠会不知道怎么整治吗! 段晓棠还真知道,问道:“弘业想吃什么?” 李弘业诚实地回答:“甜的。” 范成明捂住脸,“这孩子,饭喂到嘴边都不知道吃。” 红薯本就是甜的,生吃也是甜的。 殊不知,甜上还能更甜。 段晓棠冲门外喊道:“学海,把我的锅和调料箱拿来。” 将官们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各自在火堆旁埋好红薯。 段晓棠不紧不慢地将红薯洗净去皮,切成均匀大小的块状。 锅中热油,待油温升至恰到好处的温度,红薯块缓缓滑入油海,瞬间被金黄色的泡沫包裹。随着“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红薯块在油锅中逐渐变得金黄透亮。 红薯炸好后,盛装到一旁备用。 锅中糖与清水正在上演一场甜蜜的交融,大火煮沸后转小火慢熬。 段晓棠全神贯注,用铲子轻轻搅动,直至糖浆由透明转为琥珀色。 铲子轻轻提起,粘稠度恰到好处,能拉出细长的丝来。 将炸好的红薯块迅速倒入熬好的糖浆中,快速翻炒,让每一块红薯都均匀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甜而不腻的糖衣。 将裹满糖衣的拔丝红薯盛出,摆放在白瓷盘上。 一道色香味俱全、甜而不腻的拔丝红薯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孙安丰惊讶道:“这就完了!” 看完全程,感觉我也会做了! 段晓棠递给李弘业一双筷子,“尝尝看好不好吃,小心烫。” 李弘业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红薯,糖丝缠绕其间他轻轻一拉糖丝便断开了。 在嘴边小心吹吹,方才放进嘴里,轻嚼几下,红薯外皮微焦而内里软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更妙的是那缠绕其上的糖丝,轻轻一咬,便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即化为一缕甘甜,缠绕舌尖,久久不散。 李弘业仿佛衔蝉奴被撸毛后的反应,连眼睛都弯成月牙,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真好吃。” 顿时四五双筷子一齐落下,充分体现将官们于射箭一道上锻炼出来百发百中的手艺。 冯睿达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没吃上几口盘子就已经空了,无奈地喊道:“怎么就没了!” 老子辛苦带来的红薯,还没吃饱,就没了。 温茂瑞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布袋,里面还有几个红薯。 靳武会来事,“段将军,能再做一锅么。我们来削皮。” 段晓棠爽快地答应了,“行,削吧!” 范成明眼睛落在火堆旁的灰堆里,琢磨现在把烤了一半的红薯挖出来行么。 一群将官虽然不似段晓棠热爱庖厨事业,但千锤百炼锻炼出来杀人刀法,用在削皮切块上还是够用的。 这帮人很快就把剩下的红薯全给“霍霍了”。 段晓棠如法炮制,重新做了一锅,只是这一锅,比第一次量更多了。 拔丝红薯刚出锅,段晓棠连忙道:“等等。” 在碗里盛了几块,递给李弘业,“这是你的。” 小孩爱甜腻,但正值换牙期,还是应该节制些。 再说也是担心他一个小孩子,抢不过这帮牲口。 范成明连忙道:“我也夹点。” 见众人怒目而视,讪笑道:“我去其他地方吃。” 范成明分了一大碗拔丝红薯,再从灰堆里扒拉出来两个烤红薯,挥一挥衣袖自个吃“独食”去了。 门一关,谁知道是他吃了,还是吴越吃了呢。 世人对孝行的要求逐渐妖魔化,仿佛只有“自苦”才能体现孝心。 拔丝红薯没有肉,用的也是素油,食材是山上“捡”的野果,如此不值价的东西,偏偏因为一丝甜味,就被归为享受一类。 享受,是守孝期间万万不该有的行为。 没让吴越身着单麻衣,日日在灵前嚎哭,夜夜在草棚里入睡。 在卫道士看来,已经是莫大的宽容。 冯睿达紧随其后,也用碗扒拉。 众人敢怒不敢言,谁叫他官高呢。 面对众人如炬的目光,冯睿达淡然解释,“给我兄弟带点。” 第1290章 挫骨扬灰 段晓棠轻声道:“玄玉不喜甜食。” 冯睿达愣住片刻,仿佛想起点什么,辩解道:“我不止一个兄弟。” 还有一个不知道该称呼亲兄弟还是堂兄弟,因公负伤的冯睿晋。 而冯睿晋的口味,段晓棠和李弘业都不清楚。 这关,算他过了。 一群将官吃着比蜜甜的拔丝红薯,口中说森冷无比的话题——关于他们身后事。 这场景既荒诞又真实。 靳华清摇头晃脑,带着几分自嘲与憧憬,“往后若能给我谥个忠武就好了。” 靳武压根不在意这种能让整个家族沾光的好事,在一旁泼冷水,笑得肆意,“你真敢想!” 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自诸葛亮后,“忠武”便成了武将排名第一的美谥。 温茂瑞将要求降下来一截,“重臣护丧,遣使吊唁。” 规格仅次于需要由帝后出面的国葬,也是莫大的荣耀。 孙安丰补充一条,“陪葬皇陵。” 再问道:“将军,你说呢?” 段晓棠淡定道:“人死万事空,火一烧,骨灰随风飘散,想去高山就去高山,想去大海就去大海。” 温茂瑞瞠目结舌道:“将军,这是你们老家的习俗?” 段晓棠点头道:“嗯,火葬是主流。” 孙安丰眉头紧锁,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解与无奈,“将军,你知道它在大吴还有个别名么?” 段晓棠点头,挫骨扬灰嘛! 一般的乱臣贼子还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哪怕是杨胤,现在还有一颗头在,虽然已经成为大吴最高规格的展示品之一。 孙安丰万分不解,“图什么呢?” 段晓棠:“自由。”再加上墓地太贵。 薛留和相娑罗作为半专业人士,深觉头痛,实在不知段晓棠的身后事该如何操办。 按她的意愿大逆不道,不按又有违当事人意愿。 薛留尴尬道:“没其他的吗?” 段晓棠:“树葬也能接受,骨灰埋在一棵树下,化作肥料滋养它长大。” “海棠树最好,其他漂亮的花花草草也可以。” 薛留不禁追问道:“有什么说法?” 段晓棠笑道:“骨灰、草木灰不都是灰么。” 温茂瑞脑子都快干冒烟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段晓棠:“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冯睿达远比其他人想的开,死后什么样不在乎,只要能将仇敌一并送走便好。 “别花花草草,能不能搞点实在的,能结果子的!” 怜香惜玉的人设,别立得那么正。 段晓棠正色道:“海棠能结果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以后让他们怎么直视海棠果! 今天伙房新来了海棠果,段将军亲自结的……这场面能看么! 温茂瑞捂住胸口,坚定了一个信念,若有万一,身后事宁可交给范成明,也不能交给段晓棠。 冯睿达反而豁达,“段二你够义气,以后我一定常去看你的树。” 管他俩谁先走呢。 好话到此为止,话音一转,“拔丝红薯还能再做点么?”没吃饱。 段晓棠无奈地摇了摇头,“红薯用完了!” 冯睿达不死心,“明儿我再去找白八要点,材料我都包了!” 不就一点油一点糖么。 “不过你的糖和普通的不一样,哪儿有卖?” 段晓棠:“我自己做的,外头没的卖。” 冯睿达:“你报个数,我都包了!” 段晓棠玩笑道:“有没有可能,它比胡椒还贵。” 周围落针可闻,众人纷纷看向碗中剩余的拔丝红薯块,心中暗自盘算刚才吃了多少钱? 右武卫众人更是想起了庄旭的那句话,不显眼处挥金如土。 幸好大营后勤不是段晓棠掌管,不然南衙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但另一方面,不敢想他们的日子该有多美。 冯睿达深刻贯彻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那就以后再说。”他手头也不宽裕。 冯睿达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李君璞不爱吃甜食这件事对他的伤害,不然能跟着蹭两顿。 冯睿达说到做到,还是将厚着脸皮抢来的一碗拔丝红薯带回馆舍。 李君璞不好吃甜食,李弘业人小胃口小,在府衙已经混得半饱,冯睿晋只剩一只手,能是对手么,大头还不是落到他的嘴里。 馆舍里,李君璞和冯睿晋坐在一处看信,随着白家的顺风车队伍,藏在冬衣中送来的。 李君璞抬头见冯睿达提着食盒进来,问道:“从哪儿回来?” 冯睿达提起食盒示意,“府衙,段二做的红薯,甜的,要不尝尝。” 李君璞从善如流,“那就尝点。” 冯睿达大惊,你不是不吃甜食么! 李弘业抢先“告密”,“二叔、表叔,真的好吃,比烤红薯还好吃。” 李君璞老生常谈,“甜食吃多了不好。” 李弘业诚实道:“没吃多。”他都没吃饱。 冯睿达将拔丝红薯从食盒中取出来,让下人送几双筷子。 感慨道:“不像个正经菜,用的料比胡椒还贵!” 冯睿晋瞟一眼,就把属性划分得明明白白,“零嘴。” 用完好的右手夹一块,放在嘴里,补充道,是他喜欢的零嘴。 和李君璞不同,冯睿晋嗜甜。 价比胡椒的成本在他看来不是事,唯一的问题是主厨不是专业厨子,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段晓棠做菜看兴致,若是继续在春风得意楼,他还能点菜。 现在,只能随缘。 一盘拔丝红薯吃完,李君璞打发李弘业回房看书。 冯睿达问道:“李三信里都写了什么?” 冯睿晋:“好些和元宏大牵连的,都随着杨胤覆灭了。” “剩下一些没被打成铁案,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正想尽办法脱罪。” 李君璠做事不够狠辣,并未动作,只是将一切如实记录下来。 等着兄长们回去处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总会被他们找到疏漏的。 第1291章 兽性大发 三日的斋戒很快过去,府衙众人穿上符合各人品阶的衣饰护送吴越前往行宫接受册封。 左武卫在外围保护,行宫中的一切已经由礼部、宗正寺操办妥当。 往常这种国之大事,放眼过去满目朱紫。 轮到并州,就只剩一片青绿,中间点缀几朵红花,紫袍寥寥无几。 礼法党若在此,该嘲笑吴越没排面,不过一个庶出的亲王,排场不及他人。 好在吴越是个只认实惠的,连吴岭的丧事都俭办了,他的册封仪式盛不盛大都行。 重要的是名正言顺继承吴岭的权力。 亲王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府衙出发,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向着行宫缓缓行进。 其后是文武官员护送,大吴文武官员服饰差别不大,区别只在颜色和配饰,再看细一点,材质亦有不同。 大体按照先紫后红再青绿的顺序排列。 顶多因为风雪和寒冷的缘故,在外多加一层披风。 官员大体分为几个类别,南衙将官是最积极的。 南衙编制多,但四卫出征在外,高阶将领不多,故而在“青绿蛤蟆”里占了一大部分。 其次是充当地头蛇的并州大营和本地官员,接连被元宏大、吴岭横扫一大片,剩的也不多。 再然后就是朝廷派来公干的长安官员,该撑场子的时候,他们必须上。 连冯睿晋和李弘业,一个病号一个孩子,都不得不穿上郡公服饰往前头站。 并州近百年第一次有亲王于此册封,百姓纷纷涌上街头瞧热闹。 对于许多未曾见过世面的黔首来说,满眼的青绿已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撼,非得等周边开过眼界的人解释。 “长安的亲王册封仪式,压根看不到绿衣的小官,望过去不是紫就是红。” “前一阵长安一口气册封先太子三个儿子为亲王,论起来还是并州这位的孙子辈呢!” 黔首奇道:“孙子都称王了,他现在才混上?” 旁边人迟疑道:“主要看爹!” 看爹什么时候走。 南衙军士排列在亲王仪仗队的必经之路两旁。身着厚重的铠甲,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松,目送着亲王仪仗队的经过。 并州百姓早知晓城中有两支军队,南衙诸卫衣裳更体面,军纪也更好。 但刀锋加持,这时候也只能静静地站在街边看热闹。 济世堂恰好位于街道的旁边,一些街坊邻居为了避风取暖,纷纷钻进了医馆里。。 邵元站在医馆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群熟悉的“病患”骑马从眼前经过。有的身着红袍,有的身披绿衣,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醒目。 林婉婉仰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段晓棠,身披呢子披风,英姿飒爽。不时地与旁边的将领低声交谈几句。 扭头同姚南星道:“帅吧?” 姚南星捧场似的点头。 邵大夫甚至在队伍末尾看见几个新晋的熟人,手指指着,扭头不知该如何向林婉婉开口询问。 林婉婉不以为意道:“医官也是官。” 身上有品阶,也有上大朝会的资格,朝堂上若是发生恶性事件,他们能第一时间处置。 最近一件事例就是范成明差点当朝把殷博瀚气死,太医立刻掐人中急救。 亲王仪仗队的缓缓行进,他们终于来到了行宫的门口。吴越亲王的车驾继续向前驶去,文武百官则纷纷下马步行入内。。 段晓棠轻轻地拢了拢披风,与范成明并肩而行。 范成明瞟一眼熟悉的布料,好奇道:“怎么不做红色的?” 长安冬季最新风尚,做一身大红猩猩毡的披风,有雪最好。 作为恒荣祥东家的亲戚,谁缺了料子,段晓棠都不会缺。 段晓棠瞟一眼稳重的藏蓝色披风,“红色太高调。”抬手将帽子罩在头上,安全感倍增。 祝明月收拾行李的时候,不知道吴岭的丧仪何时结束,红色不是冲撞么,特意选了这件披风。 吴越被礼部官员引领至一处庄严肃穆的殿宇内。 现任礼部尚书陈景同说道:“此处皆是从太庙移来的礼器法器,世子便在此处聆听大吴列祖列宗教诲。” 吴越拱手退后一步恭敬地回答道:“是。” 随后他再次退后一步俯首跪在蒲团之上准备开始这场神圣的告祭仪式。 告祭太庙是亲王册封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之一,并州无庙,只能借行宫和太庙法器充当一二。 陈景同见状,挥手将其余人遣退,留吴越独自在内。 太庙法器尊贵神圣,不是一般人能够近距离侍奉的。 陈景同与侍立在门外的范成达说道:“范大将军,本官这就去大殿布置。” 范成达微微笑道:“陈尚书慢走。” 杨胤伏诛后,礼部尚书一职仿佛自带晦气,让众多热爱钻营的官油子避之不及。 陈景同火速上位,全因吴杲觉得若只让礼部侍郎来并州主持吴越的册封仪式太单薄。 好歹是未来为国柱石的掌兵亲王,场面不能太寒碜。 范成达和一部分心腹将领,紧紧围在殿宇周围守护安全。 范成达沉声道:“鸿云,你带一部分人在附近巡视。” 行宫重地,南衙兵马进不来,能动的只有一部分小将官。 窦鸿云拱手应命。 范成明作为心腹(大患),只能在殿外陪站,偏偏此处庄严肃穆,连个盹都不能打。 站得脚发麻,暗自揣测里头关着门的吴越是不是改跪为坐了,忽然听见里头“咚”的一声响。 声音不大,但所有将官齐齐抬头,望着紧闭的屋门。 范成达急忙隔着门轻声喊道:“世子?” 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与焦虑生怕吴越在殿内出了什么意外。 对面的礼部小官抬起头,本想指摘一句不合礼法,摄于范成达官阶,复又低下头。 屋内吴越的声音沉稳而略带寒意,“大将军、晓棠、范二进来一下。” 照理说此时只能吴越一人在内告祭大吴列祖列宗,其他人入内不符合规矩。 但礼部引导的小官此时只能静默不言。 范成达等人轻整衣襟,缓缓推开门扉,步入屋内。 范成达第一个进门,瞥见吴越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站在帷幔后,哪怕明知外头人瞧不见,还是赶紧示意身后的范成明关门。 吴越身影半隐于帷幔之后,压低声音道:“过来!” 三人应命上前,待看到吴越身后的景象,齐齐瞪大眼睛。 那是一扇半开的柜子,里头露出一个女人。 准确地说,是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 从她的发髻和衣饰来看,生前应是一位行宫宫女。 试问吴越在列祖列宗注目下,兽性大发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1292章 当众脱衣 范成达双眸微微泛红,血都快冲到脑子里了,紧咬牙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范成明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拿起供桌上那壶沉甸甸的酒液,动作流畅而决绝地将它倾倒在了香炉之中。香炉中原本袅袅上升的香烟,此刻被冰冷的酒液浇灭。 因为有些香料有惑人心智的效果。 范成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吴越身上,伸出两根手指,语速急促地问道:“七郎,告诉我,这是几?” 吴越轻轻张口,“二。” 段晓棠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缓缓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地覆盖在那名已经逝去的宫女身上,为她冰冷的身躯增添几分温暖与尊严。 她的外袍被人粗暴地剥去,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青白的色泽,如同冬日里被雪覆盖的枯枝,无法判断死去的具体时间。 最醒目的是脖子上的紫色淤痕,她是被人掐死或者勒死的。 他们之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一声沉闷的响动,此刻也变得清晰起来,正是尸体从柜子中滑落时所发出的声音。 吴越好奇地转头,亦或是直接打开了柜子,发现了里头的女尸,那张曾经鲜活的面孔变得冰冷而僵硬。 三人绝不怀疑这是吴越的手笔,位高权重,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他从来不是急色的人,何必在这紧要关头管不住。 再者吴越脑子清楚,身手可不利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掐死一个女人。 范成达很快镇定下来,理清思路,“稍后礼部会来引导世子更衣……” 自然而然,会有人打开这个柜子,发现里面的尸体。 最险恶之处,就是这个宫女的外裳被剥去。 任谁看到这幅景象,都会猜测她生前遭遇了什么。 吴越热孝期间,继位仪式之前,和一个半裸的宫女共处一室,事后人还死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范成明夜夜和吴越同床共枕,护卫的作用微乎其微。 很难说,除了陪伴和暖床的功能外,有没有防人爬床的意思。 但他们现在遇上一个比普通女人更麻烦的群体。 宫女位卑,哪怕吴杲不曾踏足并州行宫,一生不睹君王面,她也是吴杲名义上的女人。 吴越若真看上宫女,吴杲恐怕也不会在意,随手赏了便是。 但现在人死了,死前衣衫不整。 轻则几方争执下来,耽搁吴越册封的吉时。风声传出去,被扣上不孝、不堪大用的帽子。 重则上纲上线背上藐视皇权的黑锅,不断上折自辩,亲王位不会飞了,毕竟吴岭功高,没有其他儿子做继承人。 但吴越的威信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能否守住在并州的南衙四卫军权也充满了变数。 背后的布局者手段真够恶心,一般人想不出这么下作的招数。 范成达脑子飞快转动,猜测这是何人的手笔。 南衙诸卫的巡防只在外围,不可能伸手行宫内让吴越斋戒的殿宇,更别提接触到宫女。 背后谋划者不知何人,但能做成此事的无非三方。 留驻行宫的官员、太监和宫女他们有着最直接的接触机会。参与布置仪式的宗正寺和礼部官员最可能了解行宫内部的布局与安排,以及仪式的薄弱环节。 要求不高,只要是杀死一位宫女,将她的衣衫剥去,塞在这处吴越将独自斋戒的殿宇内。 南衙和王府护卫无法入内清查,但行宫内诸多官员不曾在吴越入内前将所有隐患排查清楚,工作疏漏是必然的。 若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刺客又如何。 而现在,这具尸体比刺客还麻烦。 吴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此刻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与理智,沉声吩咐道:“范二,无论用什么办法,不要让人查到这里来,拖到仪式结束。” 若想将这具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么借口宫女失踪,亦或有人调戏宫女,一路搜索找到这里。 要么稍后官员宫女入内,有人“无意”打开这个柜子。 段晓棠的眼神落到被披风遮盖的女尸上头,问道:“然后呢?” 吴越声音笃定,“刺杀王驾。” 谁跟你玩风流韵事,要的就是上纲上线。 吴越不是要让范成明背锅,而是拖延时间,等他顺利继承王位,成为凌驾于并州所有人头上的亲王。 现在并州与他地位等同的有吴岫和白隽。 嗣王、郡王、国公均为从一品。 不论二人立场如何,一个有辈分,一个有资历,势必对他形成钳制。 但吴越继承王位后形势截然不同,攻讦一位亲王非同小可。 在他继位之前发现尸体和之后发现,意义迥然相异。 范成明深知责任重大,点头道:“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出门。 段晓棠俯身将披风掖紧了,重新将宫女塞回了柜子里。 接着和范成达一动不动,守在柜门前。 不远处吴越重新跪回蒲团上,眼前是被范成明一壶酒淋灭了的香炉。 在外等候的众多将官,只见几息后范成明独自出来,心中疑惑不解。 范成明走到自家队伍里,大喇喇问道:“谁带了金子?” 薛留和孙安丰各从身上掏出来一块。 还是这种有身家背景的才可能带。 范成明毫不客气地收下,“记世子账上。” 吩咐道:“你们把这看紧了,别让一只苍蝇飞进飞出。” 转身道:“华清,走,我们去办事。” 靳华清一头雾水的跟上去,不知范成明在盘算何事,只见他在四处张望。 问道:“将军,找什么呢?” 范成明低声道:“宫女。”见对方满面震惊,补充道:“给你寻身行头。” 恰时从远处走过来一队捧着酒盏器具的宫女。 范成明上前拦住,宫女们见状缓缓退后,双方都避嫌得很。 宫女垂首道:“大人。” 不知范成明是何人,但认得他身上的绯色官袍。 范成明微微上前一步,逼近道:“本将军看你身上御寒的袍子不错,买了。” 一块金子应声落在宫女手中的托盘上。 宫女震惊的抬起头,世间哪有买宫装的道理。 这是行宫,不是外头的绸缎铺。 范成明换一副阴冷的神色,再在托盘上扔下一块金子,“怎么,嫌少?” 手指穿过酒壶的壶柄,酒液倒在托盘上,“再往下,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没钱了! 宫女瑟瑟发抖,“婢子脱便是。” 宫女的外袍本就是为御寒而着,若进燃了火盆的屋舍内,大抵也是要脱的,只是被逼当着两个男人宽衣解带,心里有些过不去。 宫女将托盘交给的同伴,颤颤巍巍将外袍脱下来,叠好交到范成明手上。 范成明“大慈大悲”地挥手道:“走吧!” 一众宫女连忙上前护住失了御寒衣物的同伴下去添衣。 不住安慰道:“好歹得了两块金子。” 第1293章 观鱼钓鱼 靳华清伫立于后,实在看不懂范成明的操作。 范成明作威作福,不管真作假作,但少有招惹到女人头上去的时候。 众多周知,陈灵芝是一位女中豪杰。 范成明轻轻在宫女袍上拍几下,正色道:“华清,你说,从大殿到世子斋戒处,必要经过哪些地方?” 靳华清目光迅速在四周扫视,观察片刻,抬手指向左前方,“那条路。” 范成明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好,我们过去。” 两人站在路边的假山池子旁,位置绝佳,管保无论从哪方过来的人都能看见他俩。 范成明将宫女袍往靳华清身上一披,低声嘱咐,“记住,这是给你准备的国色天香行头,待会不管谁过来,只要不涉性命九族,随便怎么编怎么闹。” “就是官职被撸个干净,我也给你官复原职,再升一级。” 这番话让靳华清不禁愣住,难以置信地直视范成明,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范成明一字一顿道:“拖住他们,直到世子的册封典礼圆满结束。” 靳华清虽然不明就里,但深知此事非同小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摘下头上的幞头帽子,夹在腋下以作掩饰。 范成明抬手将搂住靳华清的肩膀,后者微微蹲下,刚好挡住头上的男子发髻。 从远处看,恰好符合一男一女“苟且”的场面。 调戏宫女,任谁都要“关心”一二。 靳华清忍不住低声嘀咕道:“好奇怪。” 范成明长叹一声,“大丈夫不拘小节。” 靳华清反驳,“这事传出去,失节的是我。” 范成明有什么好在乎的。 范成明直言道:“节操和荣华富贵哪个重要?” 靳华清毫不犹豫,“当然是荣华富贵。” 他的节操,早在第一次钓鱼的时候就不剩了。 范成明撇嘴道:“这不就对了嘛。” 两人在假山旁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始终未见有人靠近。 范成明胳膊都抬累了,不得不转移注意力,落在不远处的池子里。 随口说道:“都结冰了,不知道凿开之后下面会不会藏着鱼儿?” 靳华清:“哪怕有,也是观赏用的锦鲤。” 范成明实用性第一,“能看不能吃,有个鬼用。” 靳华清一直留意四周的情景,飞快道:“将军,大队人马过来,有大官。” 不能一一认清人,但能看清楚服色。 两人迅速靠拢,搂得更紧一些。 远处走来的正是行宫的宫监霍元州以及一众朝廷官员,被眼前的“不雅”场景所震惊,霍元州更是怒目圆睁。 皇帝不出巡到并州,行宫只能空置,门庭寥落。 好不容易接到一个筹措亲王册封仪式的大活,霍元州三天不敢歇两宿,好不容易将各处理顺,转眼就发现如此不堪的一幕。 最可怕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众朝廷官员,连遮掩都来不及。 何方宵小如此胆大妄为,敢碰皇帝的女人。 霍元州化身正义的使者,强忍着怒火大声喝问道:“前方何人?” 范、靳二人恍若未闻。 逼得霍元州一行人不得不上前,距离两三步时,两人同时转头。 范成明笑得憨厚,“苏少卿、霍宫监,你们也来看鱼?”余下的小官,不在搭理范围内。 苏文德,大理寺少卿,庞谦的继任者,也是这次三司并州公干的主事人。 不就一个“捉奸在柜”么,连专业人士都请来了。 靳华清不紧不慢地将帽子戴上,模样虽有些清秀,但摆明是个男子。 加上身上的青色官服,还是个官,大抵是南衙将官。 惊!两男子居然光天化日下做如此不得体之事。 靳华清不慌不乱道:“右武卫御侮校尉靳华清,见过诸位大人。” 霍元州紧紧盯着宫女袍,问道:“靳校尉,这衣衫从何而来。” 靳华清:“捡的,下官在此观鱼有些冷了,就披上了。” 笑容中有几分羞涩,“是有点不大合适,但太冷了!” 苏文德反问道:“靳校尉既觉得冷,为何脱帽?” 靳华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范将军和下官说些私房话,嫌帽带吹脸上不舒服,故而摘下来。” 什么私房话,需要两个男人头靠头说。 若非范成明从未有龙阳方面的传闻,非得以为他是职场性骚扰。 好在除了那顶幞头和宫女御寒的袍子之外,两人的其他衣着都还算得体,没有引起更大的误会。 霍元州紧追不舍地问道:“这衣衫从何处捡来?” 范成明与靳华清对视一眼后分别指向了不同的方向。显然他们的说法并不一致,察觉到这一点后两人又迅速换了方向,但依旧各执一词。 摆明里头有鬼。 第1294章 宫女失踪 范成明故作姿态地轻叹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本将军看这衣裳不错,就留下来了!” 霍元州强调,“这是宫女的衣裳!” 范成明故意曲解其意,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不过是一件绸缎制成的衣裳罢了,我可是世子的心腹、大将军的弟弟。一件衣裳难道穿不起?” 霍元州绞尽脑汁想和范成明解释清楚,宫女和普通女人的衣裳意义决然不同。 再说你一个男人,留着女人衣裳做什么! 苏文德言辞恳切而中肯,试图以理服人,“范将军,宫女衣裳皆有定制,还是物归原主得好,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范成明横起来就不是讲理的人,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我哪知道原主是谁。” 话音一转,问道:“你们这般阵仗,是要去哪儿?” 霍元州面色一苦,“行宫走失了一名宫女,正要去寻。” 范成明不屑道:“一个小宫女,有什么重要的。说不定在哪儿躲懒呢。” 霍元州连忙道:“那是预备在仪式上,给世子掌扇的。” 往日也算勤勉,突然找不到人,只能临时顶上去一个。 这个扇子并非夏日纳凉的蒲扇,而是仪仗专用的五明扇。 天子八扇,诸侯六扇,大夫四扇,士二扇。每一把扇子都代表着不同的身份与地位。 苏文德合理怀疑,范成明捡的这件袍子,就是那个失踪宫女的。 哪怕是棵不值钱花花草草,也是皇帝名下的,平白沾了贵气。 于是,双方陷入激烈的争执之中。 一方紧追不舍地追问衣裳的来历与去向,另一方则故意含糊其辞,企图蒙混过关。 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而微妙。 另一边,礼部官员带领数位手捧衣饰的宫女入内,“请嗣王更衣。” 此处的更衣,是正儿八经的换衣裳。 吴越将脱下素服,正式换上亲王礼服。 这一刻,对于吴越来说意义非凡。 范成达和段晓棠两人斜站在柜子前头,看似不经意,却做足了护卫姿态,仿佛与整间宫室融为一体。 吴越展平双手,任由宫女们为他换上衣裳。 一人跪在吴越身前,细心为他系上腰带。另有一人起身,向室内走来。 范成达喝道:“擅自行动,所图为何?” 宫女连忙跪下,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与惶恐,“嗣王所用的玉饰放置在柜中,奴婢只是前来取用。” 吴越打圆场道:“不必了。” 眼睛盯着刚换下来的衣饰,缓缓说道:“用原来的便好,那是父王所赐之物,有着特殊的意义。” 身前的宫女闻言,连忙起身取来玉佩,挂在吴越腰间。 范成达并未因此罢休,厉声喝道:“这些琐事本该早就准备妥当,办事不力,来人拖下去堵住口,待会交给宫监处置。” 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名无辜的宫女身上。 候在门外的将官虽不知范成达为何突然情绪不稳定,但依旧听命上前,将宫女拖下去。 宫女面露凄然之色,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此横祸,甚至连“大将军饶命”的求饶声都不敢发出。 其他宫女见状连忙跪下,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吴越眼神冰冷,言语却温和无比,“起来吧,与你们无关。” 半点不提被范成达无辜迁怒的宫女。 吴越收拾停当,转头深深看两人一眼,复又跟随礼部引导的官员缓缓走出殿门。 段晓棠压低声音,“范大将军。” 范成达回应道:“段二,你跟上去,我留在这儿。” 段晓棠迟疑,“可……” 吴越的册封仪式上,若少了范成达这位实权大将军鼎力支持,旁人是否会猜测二人之间出现嫌隙。 范成达沉声道:“若是其他位高权重者来此,你拦不住。” 段晓棠吃亏在官阶资历,换范成达,哪怕吴岫白隽亲至,都过不了他这关,打不开柜子。 “转告杜大将军,让他一步都不能错眼,跟着世子。” 杜松此时正在大殿,招待各方宾客。 段晓棠缓缓应道:“是。” 言罢转身向外,追上吴越的队伍。 一行人缓缓走向大殿,行至半途,远远见前方一团人吵得厉害,差点撸袖子打起来。 礼部引导的官员上前喝道:“嗣王大驾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靳华清护着范成明往后撤,试图拉开距离。 范成明气呼呼道:“我不过看不得下属受冷,见那衣裳喜欢,向宫女买了一件。” 转头向吴越大声告状,“七郎,他们要扣帽子说我拐带宫女。” 苏文德难以置信,刚才范成明不是说捡来的吗,怎么突然变成买的! 哪个脑子正常的,会向宫女买衣裳御寒! 简直荒谬至极! 吴越“大度”道:“范二,算了,大喜的日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冷意,暗暗记下了这一切。 这是准备好来抓现行的,还是说他们会在路上遇上一个好心“指路”的官员、宫女。 范成明小人得志般的“哼”一声,丝滑无比的返回队伍。 靳华清将“招祸”的宫女袍脱下来,挂在胳膊上。 吴越微微抬手道:“苏少卿、霍宫监,请!” 两人连忙让开道路,口中连道:“不敢,不敢,嗣王先行。” 吴越心无旁骛地往前走,范成明经过两人时,歪着脖子道:“愣住作甚,跟上呀!” “大喜的日子,怎么能缺了你们呢!” 苏文德和霍元州的脑子陡然从方才的争执中清醒过来,对视一眼,恍然发觉这事不简单。 至于何处不简单,安逸的行宫生活,霍元州的智慧早就磨干净了。 苏文德人心鬼蜮见得多,却实在想不出哪一种手段,符合眼下的境况。 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范成明把他们堵在这里有什么用。 大殿内人声鼎沸,杜松作为南衙的代表,常年板着一张脸,导致笑容神经退化,和其他人交际显得如此的难熬。 好在吕元正和肖建章两人还能顶一点用。 白隽在其中如鱼得水,官吏士族各方面都照顾到。 路过王信瑞时言笑晏晏,“姻伯,他日闲暇,可否再续棋缘?” 白隽这两日常登王家门,用的是下棋的由头。 王信瑞笑容和蔼得不得了,“国公相邀,自当随时应命。” 双方达成一致。 白隽再转至冯睿晋叔侄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新蔡郡公,伤势如何?” 冯睿晋轻轻抬起挂着的胳膊,“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幼时听父亲和伯父言说,这点伤势在军中算不得什么,不妨碍披甲再战。” 自嘲道:“只我不如父辈,也不曾在军中历练,柔弱了些。” 白隽钦佩道:“令伯父令尊皆是当世英雄,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再者从前日子苦,只能硬熬着。哪似如今太平,合该好好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冯睿晋确认白隽睁眼说瞎话的水平满级,一般人哪能说出这么昧良心的话。 他这伤为何而受,白隽作为本地主官能不清楚么。 看来是对本地治安充满了信心,希望他接下来去各地巡查也是如此。 第1295章 见证一二 冯睿晋微微笑道:“梁国公说得极是。” 白隽再对一旁的李弘业道:“弘业,得空了多来府上坐坐。” 李弘业轻轻颔首,以一声简短的“嗯”作为回应。 白隽再问道:“你二叔呢?” 李弘业手指轻轻向大殿外一扬,“和白二叔在外头说话。” 白隽念叨,“他们这些年轻人身体好,不惧寒风侵骨。” 话音未落,内监在殿门口高声唱道:“嗣王到!”紧跟着是一阵悠长的号角。 杜松眉头紧锁,在引导的人群中,没有发现范成达的身影,和预设的流程不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段晓棠越过吕元正,偷偷和杜松说道:“范大将军让我给你带句话,不错眼地盯着世子,寸步不离。” 范成达之所以如此倚重杜松,并非他的智慧武力有多值得信赖,而是作为河间王府的铁杆,杜松官阶资历最高。 正三品的实权大将军,在场所有人都敢硬碰硬。 即便是换作吕元正或肖建章,结果亦将无二。 时间紧迫,杜松来不及询问的后头发生何事,只坚定地点头,“嗯。” 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不少人都察觉范成达的缺位,心中暗自揣测。 实话实说,这位大将军在并州城内的存在感比吴越更强。 典礼近在眼前,让众人交头接耳的心思顿时熄灭,只能用眼神互相示意。 文武大臣们在殿中按品级排列得整整齐齐,神色庄重,期待着这一重要时刻的到来。 大殿之内,龙椅空悬,代表远在长安的吴杲。 随着一声“吉时已到”,礼乐骤起,丝竹之声悠扬婉转,与编钟、鼓乐交织成一首动人心魄的乐章,回荡在整个大殿上空。 在悠扬的雅乐声中,吴越身着亲王礼服,在侍从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宫殿。 待吴越行至殿前,恭敬地跪地参拜后,陈景同上前,高声宣读册封诏书。 “朕闻天地之间,山川壮丽,而王侯将相,国之根本,社稷之镇。 自古圣王,必广开才路,封赏功臣,以安社稷,垂范后世。今有宗室子弟,德才兼备,功勋卓着,特诏封之,以彰其德,以励将来。 朕之宗室弟越,河间烈王之嫡裔,血脉尊贵,自幼聪慧,习文教武,皆有所成。及长,忠孝两全,所向披靡,累建奇功。功高盖世,德洽四方,实是国家之栋梁,宗室之模楷。 朕念其功,嘉其德,特下此诏,赐金印紫绶,以彰其显位贵其身。并赐良田千顷,金银珠玉无算,资之以用,使善辅朕躬,谋盛世。 河间王越,当以为荣,恭恪勤奉职。励先祖之遗风,秉仁义之道。存朕忧劳,聿怀多福。延祚昌隆,万世太平。 朕意如日月之光照海内,诏令下日,海内皆行,不得有误。 钦此!” 吴岫代表皇帝完成了册封仪式,缓缓走到吴越面前,将沉甸甸的金册金印授予吴越并亲手为他佩戴上象征亲王身份的玉佩与冠冕。 这一刻,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见证着这一荣耀时刻。 吴越俯身三拜以表敬意,高声道:“臣定当不负圣恩,恪尽职守,以保大吴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随着吴越的誓言落下,百官们齐声祝贺,高呼 “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在宫殿中久久回荡。 吴越转身面朝众人,一手金册一手金印,威严更胜往昔。 每一张上前恭贺的笑脸,都显得那么的真诚。 陈良为趁着热闹,悄悄溜入殿内,附在范成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范成明阴鸷的眼神陡然锁住殿中某个人物,微微点头,“我去告诉七郎。” 说罢,用高大的身躯挤开一个个道贺者,挤到吴越身旁,趴在耳朵边上说话。 吴越面色不变,淡淡地吩咐道:“烦请吕、肖二位将军,引领客人回王府入席。” 接着对在场的官员们说道:“礼部、宗正寺、三司以及行宫官员请留步,孤初继王位,偶有疑惑,需诸位解答一二。” 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梁国公、新蔡郡公、东阳郡公也请留一下,做个见证。”后面两位纯属搭头。 其他文武官员狐疑满怀,如果说留下长安的班底,但只留了冯睿晋一人,而兵部官员却全部被排除在外。 吕元正、肖建章两人半哄半推,将其他人带出去。 留在殿中的人不管是真迷惑还是假迷惑,都露出一副镇定中露着迷茫的神情。 吴越和善无比,温言道:“孤方才缅怀先祖,似有所感,欲再行拜祭之礼请诸位一同前往做个见证。” 吴岫出言道:“七郎……” 礼部制定的流程没有再次拜祭先祖的环节,太庙的法器能不能显灵,他还不清楚么! 吴越淡定道:“王叔稍安勿躁,一看便知。” 杜松上前,坚定地拥护在吴越周围。 其他将官隐隐变换阵型,将众人围在中间。 白隽识时务为俊杰,笑道:“王爷有请,我等自当从命。” 吴越冷然道:“范二,前头带路!” 范成明冲到前面,转头兴奋道:“诸位,跟我来吧!” 冯睿晋悄然挪到段晓棠旁边,问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段晓棠压低声音道:“好药坏药,都轮不到你们叔侄俩吃。” 冯睿晋微微扫过四周南衙将官的站位,好似要将他们一行人押送过去。 藏在袍袖中的两只手不露痕迹的活动几下,轻声嘱咐道:“弘业,待会若有变故,找地方躲好。” 凡事未虑平先虑乱。 李弘业闻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范成明脚程快,引领众人很快到达充作临时太庙的殿宇。 据说是由礼部精通风水堪舆的官员精心掐算出来的方位。 吴岫没想到失踪多时的范成达居然在此,“范大将军为何不去大殿观礼?” 范成达应道:“太庙法器贵重,末将当亲自看守。” 待众人走近,发现范成达言不符实,殿中倒伏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宫女。 这和你口中所说的尊重太庙法器,似乎是两回事。 霍元州先行请罪道:“王爷,若这贱婢冲撞了你和范大将军,尽请交给下官处置。” 第1296章 掌扇宫女 吴越并未给予任何回应,自顾自拂袖步入大殿,悠然自得地坐在了最上方的席位上,目光扫视全场,淡然说道:“诸位请坐。” 在场诸人掂量自己的身份地位,猜度是否有入座的资格。 一番无声的衡量后,几位勋爵和各部主官缓缓坐下。 李弘业坐在椅子上,双脚用力地踮起点地,假装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腿短的事实。 吴越慢条斯理道:“霍元州,你可知罪?” 霍元州脑子走马灯转一圈,实在找不到自己半点过错,尽心操办一回,没有功劳总有苦劳。 该不会因为宫女失踪,和范成明争执两句,就被拿来杀鸡儆猴了吧! 霍元州跪在殿中,颤颤巍巍道:“下官实在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现在这架势,比三堂会审还严峻数倍。 恐怕不是简单扔出去一个宫女能解决的。 在最可能伸手的三方中,并州行宫最先出局。无论幕后黑手是何人,在它的地盘上出事,责任一点甩不出去。 礼部尚书正三品,宗正卿从三品,还有郡王爵位护体。一介宫监区区五品,混在其中妥妥的软柿子。 陈良为走上前来,将地上的宫女扶起,取下了她口中的塞布。 范成达沉声问道:“谁告诉你玉饰在柜子里的?” 早私下审过一回,如今不过当堂严明正身。 宫女满脸泪痕,声音颤抖地说道:“是礼部的黄大人告诉奴婢,玉饰在柜子里的。” 语气中充满了无助与茫然,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范成达冷声问道:“哪位黄大人?”问的是具体官职。 宫女摇了摇头,抽泣着说道:“奴婢听人是这般称呼的。” 范成明冷笑一声,站在殿外,拍手道:“其他人让开,给礼部的大人们腾腾位置,让这位娘子认认人。” 不需要宫女再度指认,有了部门姓氏,很快将嫌疑人辨认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致看向——一个瑟缩的中年男人。 宫女大喊道:“就是他。” 范成明环手抱胸走到近前,“是你啊,礼部黄主事。按规矩该称呼主事,怎么叫大人了。” 黄思淼一改方才的瑟缩的模样,猛地伸出双手向范成明抓去。孰料范成明早有防备,灵敏地往后一跳躲开了他的攻击。 与此同时温茂瑞和薛留迅速上前,各抓一边胳膊,猛踹膝窝,将人调整成一个端端正正的跪地姿势。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这番变故,陈景同猛地站起身来神色慌张,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与不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越淡然道:“来人,把柜子打开,让诸位大人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靳武近前,拉开两面柜门,里头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张青白色的面孔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 如果记性好的人,还会记得那件遮羞的披风,不久前穿在段晓棠身上。 被陈良为捉住的宫女本就饱受惊吓,恍然见同伴的死相,一时受不住,尖叫一声晕过去。 其他聚在殿外的官员看不见柜中景象,只见宫女被吓得昏过去,冯睿晋伸手捂住李弘业的眼睛。 吴越终于说出至关重要的一句话,“本王感念诸位筹备典礼的辛劳,但你们竟疏忽大意至此,让刺客混入其中,甚至杀害一个无辜的宫女。” 吴越定性论一出,范成明立刻狐假虎威将其他官员驱离,无关人等听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此刻殿内,恐怕除了年纪小的李弘业听不懂,其他人都明白吴越温和面孔下的筹谋。 正位后作威作福,将一桩可能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祸事,“嫁祸”给他人。 吴越继续道:“本王竟在祖先的法器前,和一具女尸,一个可能在暗中潜伏的刺客共处一室。” “若非范大将军警觉,现在还不知如何!” 苏文德立刻站起来发难,问题直指要害,“陈尚书,礼部掌礼仪诸事,为何要让王爷独自斋戒?” 陈景同百口莫辩,他知书识礼,到底是空降礼部,并非专业人士。 自然是礼部的老人,譬如黄思淼等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加之吴越在并州继位,仪式有所变动也是情理之中。 苏文德再问道:“霍宫监,你们就是这么检查殿内各处安全的么!” 苏文德表忠心的行为,并未获得吴越的认可,“苏少卿,还是解释清楚,你为何会和霍宫监一起探寻一件本不在你职责范围的,宫女失踪案件。” 三司权责再重,也管不到宫中,包括各处行宫。除非皇帝另有旨意。 苏文德一时被问到哑口无言。 吴越深知三司习性,让他们办事的时候疲软无力,无端撕咬却叫嚷得厉害。 双管齐下,担心吴越会让一群小宫女小官吏物理闭口,就把更为强势的三司引来,彻底把事情闹大。 若非范成明找茬在路上拦住苏文德等人,真待他们被人引过来,往后绝对清净不了。 吴越继续问道:“霍宫监,柜子里的是否预备给本王掌扇的宫女?” 霍元州低头道:“是。” 第1297章 第二条路 并州行宫自从创立之初,从未迎接过帝王銮驾,管理自然称得上松懈。 若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宫女悄然失踪,或许只会激起一阵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被遗忘在脑后。 偏偏是将在重大仪式上掌扇的宫女,事先集合时所有人都会发现人不见了。 吴岫暗道,并州行宫和礼部这次定然是栽了,漏成筛子的草台班子。 好在宗正寺来此,最重要的是表达宗室对吴越的认可和重视,具体事宜上并未插手太多。 这件事甚至比让吴越遇刺更恶劣,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阴霾。 吴越凝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你们谁给本王一个交代?” “苦主”的质问,如同寒风中的利刃。 冯睿晋无事一般看向苏文德,这种事当然是三司对口。 转念一想,三司主官陷在坑里沾了一脚泥巴洗不干净,泥菩萨过河。 吴越转头问道:“梁国公,你说呢?” 白隽纵横宦海数十年,本是安安静静看戏,突然被点名,还愣了一下。 恍然想起,三司着实不招吴越待见,临时挂在自己名下照管,苏文德还上门拜访过。 这不就挂出事了么! 此刻忽然明白,为何吴越待三司如此冷淡。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隽迅速组织语言,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老夫虽为国公,却已是边将,再插手中枢之事不大合适,更何况此事发生在行宫之内。” 话音一转,“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王爷身份贵重,牵涉重大。” “老夫自是义不容辞,不如王爷和郡王一道加入,共同敦促。”三人小组评议。 总之我不是来担责的,我是来主持公道的。 白隽是地头蛇,吴越是苦主。 吴岫半只脚掺和其中,半只脚站在岸上。就算真不干净,也不是能在并州解决的。 三角关系最稳定,这个架构刚刚好。 本来冯睿晋的身份最合适,偏偏实职太低,又是兵部的。 从在并州一路言行来看,是个能搞事的,而且往死里整。 他出手,说不得并州行宫、礼部和三司全军覆没。 而且,他手还伤着。 同为天涯借病躲灾人,白隽太清楚这个锅一旦甩出去,冯睿晋会如何应对了。 吴越微微颔首,接受了白隽的提议,“那就依梁国公所言。”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滋味真好。 手中的权力,正是吴越此刻能够强硬应对这一切的底气。 若他还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空头嗣王,遇上势均力敌吴岫和白隽。 或许只能百般辩解,示弱哀求,哪能像现在这般强硬地把他们绑在一条船上。 白隽就此发号施令,问道:“三司余下官员中,何人官职最高。” 跟着苏文德一起出来的那一拨,显然靠不上了。 郁修明一头雾水地被范成明叫进去,再一脸茫然地出来。 大人物们回王府吃席,留他们在行宫苦哈哈干活。 三司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减员危机,先分一半人去楼烦为冯睿晋收拾烂摊子,余下的又折损大半。 三司性质特殊,越级审问是常态,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七品小官,或许曾参与过三公九卿级别大人物的审问。 但先审问自己上司和同僚,郁修明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你们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脚呢。 白湛候在马车旁在行宫门口等白隽,待出来立刻将披风往人身上一裹,说道:“父亲,快上车暖和暖和。” 白隽问道:“没去王府赴宴么?” 白湛将火炉里的炭火拨得更旺一点,头往行宫的方向看,“儿子只觉得小王爷最后说的事恐怕不简单。” 好奇心驱使他留下来当孝子。 白隽沉默片刻后说道:“确实不简单,差点就是一场塌天大祸。” 白湛轻松地笑道:“并州的天姑且算稳当。” 白隽打哑谜道:“我以前觉得并州不大稳当,今日过后,暂且算它稳了几分。” 白湛不解道:“为何?” 有些诛心之言,白隽连儿子都不能说。 这般事体,吴越和南衙将官们居然没想过,他们除了“自证清白”,还有第二条路走。 譬如——造反! 吴越手握南衙四卫,实际只有三卫,但精兵强将,真要造反,别说刚经历阵痛的并州大营,就算北边内斗不止的幽州大营,也拿他没办法。 哪怕有一战之力,但更可能选择坐山观虎斗。 所以吴越在北国几乎无敌。 长安能派出来平叛的除了南衙就是北衙,南衙是吴岭的旧部,北衙是皇帝的保命符。 哪个都不好动。 方才所有人思路跟着吴越,走进了一个看似温和的陷阱,以为只是泼一盆脏水。 该说不说,吴岭这些年地位稳固,让他的儿子和部将都没考虑过,还有造反这一选项。 或许私通宫女于吴越而言,只是一盆污水。 落到白隽头上,说不定只能心一横…… 现在只看三司的审讯结果,黄思淼所为,到底只是为了抹黑,还是为了借机逼反吴越。 他背后又是何人? 白湛问道:“父亲,行宫内到底发生何事?” 白隽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白湛感慨道:“幸好提前发现了动静。”声音转而低沉,“只是可惜那宫女,无端被杀!” “依父亲看,背后是何人捣鬼?” 白隽歪靠在枕头上,沉思片刻后说道:“为父现在只信自己和东阳郡公的清白。” 真说起来,李弘业比白隽还清白。 不小心混进大人局的小孩哥。 与此同时,所有知情人都在私下讨论此事。 杜松转向范成达,低声询问:“你猜会是谁?” 范成达摇头,“猜不出来。” 杜松眉头紧锁,沉吟道:“此等手段,前所未见。” 吴岭自然遭遇过刺杀,明的暗的都有,但这般恶心的做派,闻所未闻。 范成达忽有所悟,“因为人变了!” 下黑手的人变了,下黑手的对象也变了。 新的敌人冒出来了。 王府一改往日的肃穆,一夜之间张灯结彩。比不过那些筹备许久的红事,但多少带些喜气。 天一亮,周水生就带着右武卫和左骁卫的伙头营满载食材而来。 在一处空置的院落,建灶搭锅,风风火火开始宴席筹备工作。 诸位先行回来将官和宾客,一大早起来忙碌,在行宫被礼部官员几番纠正行为。 好不容易能歇会脚,一方面挂念在行宫的“贵人”们在后头商量何种大事。 第1298章 饥肠辘辘 另一方面被不远处的饭菜香激得越加饥肠辘辘,他们早上只用了一些食水,连水都不敢多喝,怕的是关键时刻失礼。 偏偏主人和贵客迟迟未归,不能入席。 南衙的将官们人多势众,溜号一个还有替补,总之绝不叫场面冷下来。 其他人自然是跑去找周水生打秋风,能吃一点是一点。 孙昌安毫无形象地蹲在墙角背风处,手中紧紧捧着一个碗,碗里盛着几块看似简单却诱人的豆腐丸子,周围同时伸出来三四双筷子。 孙昌安连忙道:“你们慢点吃。” 纪锐立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抱怨道:“刚才周头还肯给点肉丸子,现在就只有豆腐丸子了。” 豆腐还是营里自己做的。 孙昌安翻个白眼,“嫌素,你别吃啊!” 一句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项志勇打趣道:“小纪啊,周营长这会忙不过来,你要不重操旧业,帮我们带点大鱼大肉过来。” 纪锐立无奈地摊了摊手,苦笑道:“我倒是想去,可人家不要我啊!” 梁景春带着一拨人潜过来,有左武卫的,也有并州大营的。 一开口直奔主题,“我闻着味找过来的。” 像以前一样,就在校场边上现煮现吃该多好。 还能看到自己喜欢的菜什么时候上,调整吃喝进度。 哪像现在还要闻着味找地方,好在藏的不远,也不是机密地方。 梁景春各处都吃的开,但人脉还没广博到两卫的火头营里,真到要“吃”的时候,就有点紧张了。 真找到备菜的伙头军头上,人家未必认得他。 梁景春硬着头皮说道:“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帮忙拿点吃的来。” 项志勇认出梁景春是左武卫的将官,武俊江的外甥,以及范成明穿一条裤子的狐狗。 说道:“外头不是摆了糕点么?先将就着吃点。” 按照并州本地习俗,从外头糕点铺子买来大路货。 梁景春反驳道:“你吃啊!” 人人都知道那是摆来看的,没人会去吃。 纪锐立起身担当重任,“这会估计连豆腐丸子都没了。”能吃什么就吃什么。 孙昌安问道:“世子他们回来了么?”关心何时开席。 梁景春纠正,“该称呼王爷了。” 孙昌安轻轻拍了拍嘴角,“忘了,以前说习惯了。” 梁景春叹道:“刚接到消息,还没出来。” 不多时,纪锐立捧着一筐热气腾腾的小锅盔回来。顺便通报最新情况,“长史让人送锅盔前头,任宾客取用。” 梁景春:“怎么送锅盔?” 隔三差五吃,遇到行军天天吃,都快吃吐了。 纪锐立:“今天就准备了三样大头糕点,列巴、锅盔,和本地黄米糕。你说哪样合适?” 并州的黄米糕公认的撑肚子,估计宾客们早就吃厌了。 列巴名声在外,还真只有锅盔合适。 刚出锅的锅盔酥脆的外皮加上满满的馅料,一口咬下去,鲜香无比。 纪锐立骄傲道:“王爷现在还天天吃呢。” 也不知道说的是睡着的老王爷,还是新晋的小王爷。 不远处另一院落,是女人们的天地。 吴越新继位,邀请的不少并州头面人物都携带家眷。 王府和白隽的家眷都不在并州,没有一个合适的贵女能出面招待。 吴越满并州扒拉,终于把白宪英找出来了。白家女王氏妇,身份再合适不过。 国公之妹,出身不低,但因为丈夫不争气,在王家女眷堆里排不上前几位。 现在亲哥哥是并州主将,在白隽家眷到位之前,并州没有女人能越过她去。 再打听姑侄俩模样有几分相似,立刻就拍板了。 白秀然名声在外,有些“凶残”,但大面上从不出错,相信白家教养女儿的本事。 吴越传信给白隽,白隽再借去王家下棋的机会通知白宪英,层层转包,终于传达到当事人头上。 白宪英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这么沾娘家和侄女的光。 她深知和吴越并无直接联系,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护宴会不出乱子。 女眷们聚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家长里短和时尚潮流。 好在女人们关心的话题,在吴越身上都不可能实现。 他尚在孝期,亲爹的灵柩就停在不远处。 照理说吴越继承王位半脱孝,吴岭的灵柩最好移去他处,譬如寺庙等地停灵,免得冲撞了活人。 吴越偏不,左右王府地方大,他一个人住不满。索性给吴岭换了一处清净地方。 父子俩就这么不分生死,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 段晓棠排除吴越是个孝子的可能性,从现实考虑,吴岭移灵他处,相当于吴越把自己的软肋送出去。若时常出去拜祭,遭遇风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从精神层面考虑,吴越需要一个精神支柱,无论活的还是死的父亲。 林婉婉捎带徒弟来吃席,席却久久不开。好在师徒俩早有准备,悄悄从荷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牛肉干填填肚子。 男宾成分复杂,女眷们就简单多了,基本是并州社交场的人物。 一个个不说交情深厚,至少是熟脸。 唯独林婉婉师徒俩对大部分人而言是生面孔。 白宪英同众人介绍道:“林娘子是从长安来的,右武卫段将军的表妹,我家三娘的至交。姚小娘子出自太医世家。” 只说二人是官家娘子,没提是师徒,有些人眉高眼低,看不起?巫医乐师百工之人。 既然有了官眷的招牌,师徒二人完成并州交际圈的入门任务。 不少人打听一些南衙将官婚配情况,林婉婉只能推说不大熟悉。 在众多宾客对开饭的渴望中,主人和贵客终于姗姗来迟。 然后大家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队伍似乎比预料地短了一些。 三司与行宫官员集体缺席,尤为引人瞩目。 三司不提,向来不招人喜欢。 行宫是今日苦劳最大的一方,居然也不出现。 礼部竟然也只有一个空头尚书失魂落魄地赴宴。 宗正寺倒是没缺人,但这些人向来闲散惯了。 这时候才有风声传出来,吴越在行宫遇刺,好在吴岭保佑,福大命大躲过了。 其他不曾出现的官员,想必是处置这件事去了。 方才在行宫,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居然没有一个发现异常。 第1299章 宴会敬酒 吴越轻轻地扬了扬手,预示着这场盛宴的序幕缓缓拉开。 头面人物坐在宴会厅里,一人一席,静心欣赏歌舞。 这里面老的老小的小,失魂的继续落魄,无人劝酒,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宴会厅的边缘,各式各样的偏厅错落有致,人们围坐成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军士在其中穿梭不停上菜。 据说宴席全由南衙诸卫的火头军操办,正宗来自长安军中的手艺。 上桌一看,摆盘虽然欠缺了些,但莫名勾得人食指大动。 简称饭张力十足。 白智宸并州诸将坐在一处,疑惑道:“他们怎么做得这么快?” 王府一举一动都在并州的注视下,众所周知,火头军今早才进门。 白智宸前一阵为白隽操办欢迎宴会,筹备数日,动用奴仆无数,忙得脚打后脑勺,才勉强达到满意的效果。 桑承志沉浸在红烧羊肉的余味当中,感慨道:“他们用铁锅啊!” 郭承泽惊讶道:“铁锅?” 并州产铁,但拿铁铸锅,是否太奢侈了。 桑承志点头,“一锅能出几百人的饭食,一个时辰能出好几锅。” 一千来号人就这么喂饱了。 桑承志听说过原理,无奈李君璞虽然看过做饭,但本人不通厨艺。若像段晓棠那般洒调料,代州军不出一月就得破产。 所以食谱也是关键啊! 桑承志看着桌面上的菜色,缓缓说道:“所以今天所有席面上,同样的菜色都是一锅出的。” 大型青铜鼎也能做到这一条,但出餐没这么快。 郭承泽暗道,右武卫这般变化,该不会因为他们招了一个厨子转职的将军吧! 席面上不少菜色都能看出原型,唯独一碟焦黄片状糕点,让人实在分不出来历。 郭承泽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白智宸笑道:“列巴。” 听狄正青提过,刚出炉时,模样味道充满了迷惑性。 谁能想到,这玩意有杀敌记录呢。 郭承泽仿佛在下某种决心,“要不尝一点?” 一桌人好整以暇,全等着他当小白鼠。 郭承泽鼓足勇气,拿起一块列巴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牙齿并未受到丝毫阻碍,再嚼几口,别有一番滋味,“味道不错,比莜面椽头饼好吃多了。” 白智宸:“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比较对象吗?” 郭承泽不服气道:“说比百花稍梅强,你信么?” 王元亮连忙打圆场,“喝酒,喝酒,都是长安来的好酒。” 地瓜烧、葡萄酒管够。 过往并州最豪华的宴会都做不到这一条。 让无数酒虫大呼过瘾。 场中所有人的热情被醇厚的酒液点燃,除了右武卫和左骁卫,顶多小酌。 他们军职在身的时候绝不可能大醉,若想喝个够,回家喝。 范成明除外。 作为南衙“亲善大使”,范成明带着一群年轻将官满场敬酒。 若是敬酒不吃想拼酒,也行。 幸好并州人不大知晓范成明过往的丰功伟绩。 并州本地的驻军都熟悉了,再套交情没意义,重点找那些外地来贺喜报到的军将。 不认识没关系,喝两顿酒就熟了。 宪州的代表十分为难的请求道:“范将军,可与新蔡郡公相熟?” 范成明爽快道:“认识啊,在大厅喝酒,好认,胳膊吊着的人就是他。” 说罢,脚下一滑,继续向下一位宾客敬酒去了。 冯睿晋在楼烦搞那么大事,宪州上下哪能不认识人。范成明纯属不想沾这烂摊子。 并州方面派出的则是交际花白湛,身后同样是一群并州子弟。 和段晓棠身前只当装饰的白水不同,白湛手上端的是正宗的地瓜烧。 碍于酒的烈度,再没有人拿着海碗来一句,“我干了,你随意。” 几十年后的健康,在现实交际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段晓棠暗道,你倒是学精一点,拿度数低的葡萄酒充数啊! 两边一碰杯,白湛就知道,哪怕颜色相同,两者都不是一样的东西。 并州子弟看出右武卫集体不好饮酒,多是微抿几口便算事,接着去找下一堆愿意喝的将官。 段晓棠拉住白湛,“和你说点事。” 白湛爽快道:“说。” 段晓棠:“右武卫沿途剿匪有些缴获,加上长安的土产,需要在并州本地出手,换成需要的物资。这门生意你们白家做不做?” 先前不提是因为白家初至并州,千头万绪,轮不着庶务。 这么些天过去,总该能腾出一些手来。 白湛稳一手,“我得和父亲商量商量,若能成,去哪儿找你?” 清醒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白家和南衙在并州本就是相互扶持。 段晓棠:“大营。” 白湛点头,“行。” 冯睿达正和一帮同僚喝酒,眼前忽然出现两只酒杯。 往左看是冷面的李君璞,往右看是醉意朦胧的范成明。 这场突如其来的“敬酒”让冯睿达哭笑不得,耸肩轻嗤道:“我的命这么贱,你俩谁看上了,拿去便是。” 若只一人,不会引发冯睿达奇怪的联想,偏偏两个人一起出现。 范成明在关中有个“绝命酒徒”的名声。 至于李君璞,问问当初他是怎么把人弄进大牢的。 事后李君璞解释,不想出现无谓的损伤。 请问,他亲表哥叫无谓么! 两个人一块举起酒杯出现,难怪冯睿达有点应激反应。 第1300章 相看一番 范成明身体歪倒,踉跄地倚靠在冯睿达的肩头,着几分醉意与不羁道:“冯四,你喝不喝?不喝我去找下一个。” 冯睿达面无表情和范成明碰杯,随后将酒杯缓缓移至李君璞的杯旁,轻轻触碰后一饮而尽。 李君璞亦是同样的动作。 范成明摇摇晃晃地起身,继续穿梭于宾客之间,寻找新的酒伴。 冯睿达趁机将李君璞拉至身旁坐下。 左武卫将官对此并无异议,李君璞在他们眼里只有两个身份,李君玘的弟弟,冯睿达的表弟,左右不是外人。 冯睿达举杯,拉长声调,“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窦鸿云适时提醒道:“待会校场有比试。” 全喝倒了,谁为南衙争脸面。 冯睿达摇头晃脑道:“不是有五只现成的罴么,让他们上去暖暖场子,我们慢慢醒酒。” 平时六罴一起说道,都成固定名词。突然换成“五”,其他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六罴其五,左武卫有三个,真要上去哪得了,范成达的脸往哪儿摆。 冯睿达晃晃悠悠道:“抛砖引玉!” 只怕那砖头不是砸范成达脚上就是砸他头上。 女眷这边没多少规矩,喝多喝少全凭自己心意,听说葡萄酒有美容养颜功效,更是纷纷尝试起来。 一张张酡红的脸颊在并州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喝起来像糖水,但那也是切切实实的酒。 宴会上的话题逐渐从儿女的婚姻大事转移到了更为轻松愉快的衣食打扮之上。 周围人先前见白宪英头上插戴大红牡丹,以为是王家暖房辛苦培育的珍品。 再看王氏其他妇人,头上都是冷冰冰的金玉首饰,哪来的鲜花装点。 初看却不似绢花假相。 白宪英状似无意的抚着鬓边,笑盈盈地说道:“这叫相生花,三哥送来的,说是长安时兴的花样。” 说白隽关心人近中年的妹妹穿戴打扮不可能,但多少是一份心意,比随大流的锦绣绸缎更上心。 尉迟柔妙等白家近支的夫人娘子,都收到白隽的“头花大礼包”,只是品相颜色上略逊于白宪英。 当然她们不可能像白宪英一般,光明正大地说是白隽送的,顶多是白家宗妇郑惜娘准备的。 诸人这才发现,白家妇人头上都多了一两件新鲜首饰,比见惯的金银珠玉多了新鲜感和颜色。 尉迟柔妙往林婉婉师徒俩发间一瞟,这才发现虽然两人头上插戴的是绒花首饰。 只是与白家大气的风格不一样,更显俏皮可爱。 林婉婉离开时花想容的绒花尚未正式上市,祝明月自然是按照她的个人风格准备的。 首饰种类偏向一致,众人便更信任林婉婉白家挚友的身份。 偌大的并州王府,因为没有正经的女主人,常见的游园散心等活动,自然取消了。 不过并州的贵妇人并不失落,因为这里原是元家的私宅,早就游览过多次。 贵妇人们关心的另有其事。 宴席过后众人聚在偏厅里消食闲聊。 不少人寻白宪英打听,“校场那处何时开始?” 白宪英淡然道:“隔壁的酒席尚未结束,再等一二刻便是。” 女眷们自然不是盼望着去校场上一展身手,而是去“相看”一番。 吴越不指望,南衙将官大多来自长安高门大户,与并州势族结亲正可谓强强联合。 同时也能加强双方的联系。 过往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官员来并州就任,顺势在当地娶亲生子。 否则狄秋柳是如何嫁去长安武家的。 只不过今日来王府赴宴的家族,本家的女儿绝不会轻易与人做妾。 林婉婉本打着搂完席,拔脚就撤的主意,被尉迟柔妙等人强留下来。 这可是她们在南衙唯一的人脉。 等到校场上收拾齐整,吴越等人高坐上首,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分列校场左右。 此时南衙家大业大萝卜坑多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放眼过去,一片红红绿绿好不热闹。 反观并州作为地头蛇,经过先前一番清洗,正经的官身不剩多少,多是本地士绅充数。 虽然很多时候,士族身份比官职更体面,但这种场合下,难免落了下风。 尤其左骁卫和左候卫还没有满建制。 南衙诸卫的地盘按照卫属划分为四块,左武卫和左骁卫因为有大将军坐镇排在前面,右武卫屈居第三。 尉迟柔妙等人充分展示何为“势利眼”,按照官服颜色,年纪从低到高排列。 林婉婉叹口气道:“最上头那些大佬就不提了。” 吴越和白隽都是鳏夫,但眼下谁会想不开和他们本人结亲? 尉迟柔妙:“先看右武卫的。” 右武卫将官年轻才俊汇聚,比其他三卫及并州大营的严肃氛围,多了一份轻松与和谐,可见上下融洽。 林婉婉精准把握用户需求,“据我所知,出身门第符合条件,身上没栓婚事的,就两个。” 大吴早婚,比起将门子弟能为国效力,先到的是他们的结婚年龄,更早的是订亲年纪。 林婉婉指着对面一位身着浅绿官服配银带的年轻人,介绍道:“薛长生,右屯卫薛大将军的亲侄子,出自名门河东薛氏。” 看起来精神又挺拔的小伙子,但大家在社交场上混过多少年,这样的香饽饽早被人抢了,还能轮到来并州“甩卖”? 郭承泽的夫人羊霞绮不禁好奇地问道:“薛校尉何以至今未娶?” 林婉婉解释,“薛家信道,早年有高人言说不宜早婚。薛长生出生体弱,从小送到终南山道祖名下寄养才养活的。” 比起白家的假向道,老薛家在这方面是真信。 尉迟柔妙追问:“晚婚,多晚才算晚?” 二十、三十……还是直到入土前都不算晚。 林婉婉摇头道:“这就不好说了,薛家根基在右屯卫,不大熟。” 只听说薛曲夫妇直接跳过薛留,给他下面的堂弟们相看,想来是不急的。 羊霞绮问道:“还有一个呢?” 林婉婉指着一个刚从主席台跑下来,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说道:“孙安丰,江南大营荣国公家三公子。” 论起身上的官职,比薛留高两阶。 羊霞绮不以为意道:“哦!”显然不大感兴趣。 “我哥造反”的笑话,在并州经典永流传。 第1301章 败火饮子 照理说,这种出身大族的世家公子,应该是婚配的第一选择。 但孙安丰在右武卫摸爬滚打至今,没人给他介绍婚事,显然背后不止“造反”一个雷。 当你在一个集体单位里任职,周围人肯定乐此不疲地保媒拉纤。 真正的好对象,绝不会流到相亲场上。 孙家官爵虽高,但南衙遍地将门,嫁女高嫁,总不会认为自己高攀不上。 林婉婉总不可能明说,虽然右武卫对孙安丰本人的有色眼镜卸下,但过往和孙家的恩怨,却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绝不会和孙家结亲。 难道送自家女儿去受磋磨么。 听话听音,白宪英从林婉婉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信息,漏了一个右武卫真正的“金龟婿”——段晓棠。 想来他们自家人并无在并州联姻的意愿。 旁边一位夫人旁敲侧击道:“年轻人虽好,到底莽撞了些,不及年纪大的会疼人。”话语中透露出一种世故与算计。 林婉婉回头看一眼说话者,是一位中年妇人,言语装扮和白宪英等并州顶级豪门贵妇差了一截。 羊霞绮不露痕迹白了说话者一眼,什么年纪大会疼人。 年纪大不是有家室,就是儿孙满堂,生了当人填房做小的心思,不过是打着摘桃子的主意罢了。 平白在长安来客面前落了下乘,叫人看低。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在心中默默将此人划出交际圈,省得哪天祸害到自己头上去。 狄家行事本分,从长安来的将军外甥虽是认了这门亲,但也没坏了规矩,胡乱提携。 林婉婉与人为善,满足各种奇怪的需求,指着坐在右武卫第一排末尾的宁岩道:“宁将军,家中亦是南衙将门,丧偶多年。” 羊霞绮好奇道:“那他家中中馈何人主持?” 不少男人借口家事无人打理,连一年都等不及。 林婉婉:“宁老夫人将门虎女,老当益壮。而且宁将军的儿子十来岁了,常去营中历练。” 总之宁家的情况,打摘桃子的主意,不大容易。 右武卫的情况介绍完了,左武卫和左骁卫也能说两句,谁叫几卫渊源甚重。 论到左候卫,林婉婉只能摇头,“真不了解。” 平日来往不多,连八卦都鲜少听闻。 对面的温茂瑞则显得有些酸溜溜的,“眼看我们的长史变成王府长史。” 说的是在主席台附近忙忙碌碌,筹划一切的庄旭。 武俊江闻言,转过头来说道:“那庄三不得高兴疯了。” 官职同为长史,但亲王府长史位列从四品上,拿到右武卫,仅次于韩腾、吕元正,比段晓棠等人官阶都高。 吕元正琢磨一番,“可以一试。” 庄旭常年管理后勤,想攒军功不容易。 若明年征战突厥不能达成预期效果,庄旭去河间王府混个职位,灵活拜将不是不行。 靳华清经过,武俊江一把将人拉住,问道:“第一项是什么?” 其实他更想问,吴越在行宫“遇刺”,靳华清跟着范成明出去干了什么。 但眼下人多嘴杂,不好多问。 别说武俊江不清楚内情,连候在殿外的温茂瑞等人都不知晓。 靳华清连忙道:“姑父你忘啦,第一项不是射箭么!” 诸人已经习惯靳华清对武俊江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忽然变了称呼,显然有些内情。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靳华清早前在行宫,“失节”于范成明,再和武俊江搅合在一起。 一校尉奉两将,名声还要不要。 这会已经在思考,靳家能不能和范家拉出亲戚,远点没关系,关键得有。 武俊江反应过来,故作询问道:“我们派谁去?” 靳华清:“左厢军的陶执戟!” 武俊江:“你不上去露一手?” 靳华清:“这风头我就不要了。” 改明儿三司审问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今天的风头出得有多大。 再说,射艺一道,他真不是陶富康的对手。 吴岭初到并州时,也曾考校过并州将官的武艺。 不过那次是单纯的展示,只有并州将官上场。 不似今日带有比较性质,连带南衙将官一块下场比试。 但这种比试,仅到校尉一级,将领们是不下场的。 王府护卫们捧着一张张托盘站在场边,庄旭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南衙诸多将官望着琳琅满目的奖品,腹诽其实自己射艺也不错。 比起世子、王爷,吴越还是散财童子这个身份更招人喜欢。 但现在赌上一卫荣誉,还是要让把握更大的人上场。 吕元正慢悠悠喝一口解酒的枸杞饮,故作大度道:“正好看看并州有什么好苗子。” 然后发挥南衙传统艺能,挖呗! 实则以右武卫如今的态势,外人很难融入,尤其是那些久经训练的沙场老油条。 右武卫如今除了原来的班底,其他的都是年轻人,便是如此。 新人,好调理。 武俊江咂咂嘴道:“南衙只有四卫,并州却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军头。” 不公平。 宁岩念叨,“就是这样才好。” 和吴越共同坐在主席台上的白隽,同样望着下头散成满天星的并州大营,心绪并无多大起伏。 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真正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的。 他如今手里只有驻守在并州城内,由白智宸代管的三万人。 外地的兵马伸不到够不着,眼下就算不得自己的。 冯睿晋忽然发现一处隐秘的共同点,吴越和白隽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此刻却喝同一种饮子——菊花枸杞茶。 一个刚刚遭遇“刺杀”,一个地盘上刚发生刺杀王驾的恶性事件,偏偏此时都淡然地谈笑风生。 比起如坐针毡的吴岫和陈景同,言谈自若,尽显大将之风范。 冯睿晋招来侍者,点名要喝菊花枸杞饮。 白隽连忙阻止道:“新蔡郡公,这你可喝不得。” 冯睿晋玩笑道:“难不成不向道就无福消受?” 吴越出了名的佛道都信也都不信。 菊花疏散风热,平抑肝阳,清肝明目;枸杞子滋补肝肾、益精明目。 合而为一,实乃明目养生的佳品。 白隽笑道:“这饮子是拿来败火的。” 他和吴越两人,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冯睿晋抬起挂着的胳膊示意,洒脱道:“那给我也来一杯,看着宪州那帮人就来气。” 第1302章 与我无关 并州的寒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冯睿晋,伤不能白受。 吴岫和陈景同听得眼皮直跳,他们此刻需要的不是平息内心的怒火,而是急需一把熊熊烈火,将拔凉拔凉的身心烧热。 否则性命前途,说不定就埋在并州的冰天雪地里。 吴岫这会有点琢磨过味道,心中渐渐有了计较,缓缓开口吩咐道:“将火盆挪近些,本王年纪大了,身子骨耐不住寒。” 侍者立刻遵从指令,小心翼翼地将燃烧正旺的火盆移至吴岫身旁,再近一分,恐怕连衣物都要被火焰舔舐。 吴越客气地表示歉意,“此番是我劳累王叔了。” 吴岫轻轻摇头,叹息道:“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往后还得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他只想过点太平日子,怎么这么难呢。 范成明满身酒气踉跄而来,靠在吴越身边交头接耳说两句。 吴越听后,眉头紧锁,随即嫌弃地将人推开,“你自去和王叔说。” 范成明没有真醉到不省人事,他学精了,酒和水混着喝。 闻着满身酒气,看似醉态百出,实则心中清明,只是行动有些不由自主。 他真醉了,只会鼾声如雷地睡觉。 范成明歪坐在吴岫对面,脸上挂着一抹憨笑,“郡王,三司来提人了。” 吴岫举杯的手险些颤抖,半晌反应过来,三司再狂妄,也不敢抓到自己头上。 强作镇定地问道:“提谁?” 范成明耷拉着肩膀,撇着嘴报出两个名字,都是三司第一轮狗咬狗审讯中被咬出来的。 朝中九寺多是闲散部门,但宗正寺性质特殊,里头任职的官员和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次不是有个闲散宗室的爹,就是有个县主的奶奶。 换言之,都是大吴朝廷八竿子打得着的皇亲国戚,吴越八百里外的亲戚。 现在这帮亲戚,这么坑自己人。 若是寻常事,吴岫自然会力保手下,但现在非同小可,只能壮士断腕舍小保大,再犹豫不决说不定连自己也被拖下水。 吴岫转头吩咐心腹护卫,“让这帮不争气的去行宫,和三司的人说道清楚。” 好歹不是被当做莫须有的刺客同党被抓进去,而是协助案件调查。 陈景同闻言不禁瑟缩,连宗正寺都未能幸免于难。遑论各处都插手过的礼部。 忍不住怀疑,随员里哪些人可能心怀不轨。 刚热乎的礼部尚书,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保不住了。 范成明说完正事,跌跌撞撞地坐到范成达旁边醒酒。 张大嘴打着哈欠,“哥,好困啊!” 范成达面无表情道:“困,就去睡觉。” 常驻的将官,在王府都有独立的房间。 范成明摇头道:“不想睡。” 和醉鬼争论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范成达望向场中,“现在上场的是何人?” 范成明闻言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喜道:“老陶!” 杜松在一旁打趣道:“范二,你不下去给他喝彩鼓劲么?” 范成明慢半拍道:“对啊!”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和其他人道别,跌跌撞撞顺着原路跑回右武卫的位置。 那副模样让人实在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范成达和杜松联手,把范成明哄走了。 冯睿晋想到范成明在关中的战绩,估摸着只是带些酒意,但神志依然清醒。 李弘业偷偷地扯一下冯睿晋的袖子,后者会意,轻声道:“去吧!” 本就是来充场面的,留在这儿听大人打机锋也听不明白。 李弘业获得允许后,起身向众人的告退退席,欢快地奔去左武卫的营盘中寻李君璞和冯睿达。 李君璞嫌弃无比地拨开被冯睿达的手,“别扯我袖子,衣裳都皱了!” 冯睿达坚决道:“二郎,我不抓紧点,你跑了怎么办?” 跑去给并州大营助阵怎么办! 李君璞现在任职的云内仍在并州大营辐射范围内,再者代州还有桑承志一帮人呢。 李君璞再度拔开,“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他的武艺在战场上足够,但对上那些以杀人为天职的猛将,就有点不够看了。 现在两边较劲,往常压箱底的人物,都不再藏着掖着。 并州挖不动南衙的人,而南衙自成一派,现在也不大可能从其他地方挖人。 冯睿达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们兄弟俩亲香亲香,一块看。” 隔壁孟章一脸看不过眼的模样,“冯四,你这个样子难怪其他人误会。” 满身酒气又一脸蛮横相,看起来比范成明更像一个混子。 冯睿达不解其意,“什么意思?误会什么!” 孟章不好说,你俩这副模样容易让本就不正经的人,往更不正经的地方想歪。 譬如无端挨一手刀。 孟章没说话,但李君璞记性好,哪能不明白,一把甩开人。“我去寻桑将军他们。” 李弘业追过来,李君璞只道:“陪你四叔玩!”不把人带走。 左武卫的人有分寸,事涉顶头大佬,不会多问行宫内的事宜。 但并州大营,已成惊弓之鸟,猜不出刺杀一事会不会把自己卷进去,难免多忐忑两分,顺便多向看完全程的李弘业问询两句。 他一个小孩懂什么! 果不其然,李君璞一回到代州营地,桑承志欲言又止,“行宫那边……” 李君璞斩钉截铁道:“和我们没关系。” 麻成天帮腔道:“我就说,那个陈尚书的脸色比梁国公难看多了。” 第1303章 射术比试 孙安丰问道:“高卓呢?” 一直没见着人影。 段晓棠淡定道:“留在行宫收尾。” 唐高卓刑部出身,实习经验也是经验,留在行宫监督三司干活,谨防他们为了快速结案,随便推一个人出来背锅。 孙安丰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不再深究,话锋一转,“并州大营那边,正热闹地开着盘口呢。” 武俊江眉头轻轻一挑,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哦,赔率如何?” 孙安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答道:“大致并州一赔二,南衙一赔三。” 武俊江轻嗤道:“很自信嘛!” 转过头就和旁边左候卫将领打听起并州大营的底细,他们曾亲眼目睹并州将士的演练,对其实力有直观的认识。 肖建章诚恳道:“论骑射,比南衙军士强上一两分。” 并州面对的敌人是马上来去如风的突厥人,骑射若跟不上,只能当木桩子任人宰割。 吕元正闻言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将官,意味深长道:“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也去凑个热闹!” 这种时候选金钱还是同僚还用说么! 右武卫单兵素质强但平均,和其他军队精挑细选的猛人强人比起来,确实差一截。 但他们向来不搞个人英雄主义,上来就是群殴。 孙安丰起哄道:“赢了钱让周营长给我们加餐。” 一群南衙将官,顺着主席台的墙根下,溜到并州大营后面一个帷帐中,带着同僚们的零花钱准备大肆下注。 比起臆想中花钱如流水的南衙将官,一群人下的注纯属来凑热闹。 尤其对比旁边的并州将官,不蒸馒头争口气,誓要为自家赢得声势,在并州赚一套豪宅的决心。 南衙这些人就是来凑份子的。 李开德手中几个铜板抛上抛下,“哎呦,这可怎么选?” 坐庄的世家子实在看不过眼,强调,“起步一贯!” 几文钱别来丢人现眼。 南衙人一致纠结,陶富康射术出众,但称不得独步天下,其他三卫的人选亦是如此。 并州的参赛者更不知底细。 段晓棠打听起小道消息,悄悄溜到代州军中间,问道:“桑将军,我们在后头下注,你知道并州这边哪个射术最好?” 桑承志微微后仰身子,瞟了一眼正在热烈讨论的南衙将官们,直言不讳道:“不认识,也不清楚。” 他说的是实话,并州诸地相隔遥远,从前往来不多,连白智宸等正儿八经的地头蛇都没有深交。 李君璞微微侧身,问道:“不押你们自己人?” 段晓棠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着校场旁琳琅满目的彩头,参与就有奖励。 “他们有那些就够了,我们添两盘肉菜。” 言下之意,右武卫并不看好陶富康能一举夺魁。 李君璞淡淡道:“下一局,我倒可以给你点意见。” 段晓棠脱口而出,“下一局还用你指点。” 下一局是骑射,闭着眼睛也得压白湛。 桑承志目不转睛地盯着校场,“刚开始就玩这么大。” 伸出手比划一下,“三十丈。” 段晓棠和李君璞闻言皆是不由自主地往外跨了一步,向标靶的方向望去。 李君璞转头问道:“如何?” 段晓棠手支下颌,“一般到这个距离,我们看的是火力覆盖。” 李君璞微微挑眉,“嗯?” 专业名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段晓棠进一步解释,“箭雨,铺天盖地。” 话音一转,“不过老陶以前是猎户,对命中率有要求。” 射不中猎物,吃什么。 段晓棠不觉得陶富康猎户出身有多见不得人,反而是坚韧不拔奋斗的标杆人物。 李君璞笑问道:“他猎过熊么?” 段晓棠扭头笑道:“你占熊的便宜,还好意思说。” 李君璞理直气壮道:“谁说占便宜,我难道不是亲手打的吗!” 段晓棠逗趣道:“行,打熊英雄。刚好南衙有六罴,你要不加入进来,排老七。” 李君璞嘴唇几度张合,挣扎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路货色。” 段晓棠纠正,“一般人形容自己,不会用‘货色’这个词。” 李君璞强调,“那就并非同道。” 因为段晓棠站在这儿,不少南衙将官纷纷钻到代州军的帷帐中观看结果。 冯睿达挂在李君璞肩膀上,扭头看向远处的箭靶,不屑道:“这怎么还有脱靶的!” 段晓棠描补道:“风大。” 李君璞扫一眼对面的左武卫帷帐,问道:“弘业呢?” 冯睿达:“和小朋友们玩去了。” 刘耿文难以置信道:“富康居然正中靶心!” 人人都不看好你,偏偏你最争气。 右武卫的人校场天天见,手上有几分本事,瞒不过人。 陶富康今天属于超水平发挥。 尹金明笑道:“得改下注策略了!” 兄弟如此争气,他们自然要撑一把,哪怕明知这钱会打水漂。 一群人来去如风,又往后钻去重新下注了。 桑承志望向对面的右武卫帷帐,方才还是济济一堂,现在少了一半人。 好奇道:“你们这样把主将扔下,好么?” 段晓棠往自家队伍一看,吕元正坐得端端正正,武俊江和宁岩也在原位。 范成明回来靠在武俊江身上睡觉,后者嫌弃不已,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人往吕元正的方向推。 范成明睡梦中恐怕也觉得另一方有些危险,死活不肯过去,直接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段晓棠回应道:“吕将军让我们不必拘着性子,就是他让出来玩的。” 桑承志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怀疑。 女眷们的帷帐在最末尾,向外探头极易看见几个出挑的人物。 羊霞绮指着代州军的位置,问道:“那是何人?” 旁边人认出来,“好似是南衙的将官。” 林婉婉探出头,看见离得最近的一张脸,“那不是冯四哥吗?” 女眷们对冯睿达之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方觉并非外界传言那般不堪。 羊霞绮追问,“冯将军旁边的青衫男子是何人?” 来来往往几次,净见两人凑在一堆了。 林婉婉:“那是李二哥,他俩是表兄弟。” 别人是红花配绿叶,换这儿是两朵红花配一朵绿叶。 一位王家妇人叹道:“既是表兄弟,难免习性相近。” 第1304章 捉拿游戏 旁边另一位妯娌轻声细语地提及,“二十一娘信中倒是说,夫婿的几个兄弟秉性纯正。” 二十一,是王玉耶在族中的排行。 王玉耶的信,不是保媒拉纤,而是让王家放心,冯睿达的兄弟们不会助长歪风邪气。 羊霞绮老生常谈,“李二郎可曾娶亲?” 托冯睿达在并州放荡的福,诸人对他的家世了如指掌,无需再多言解释。 林婉婉深吸一口气,“没有。” 心中暗自揣测,莫非李君璞的姻缘红线,系在并州? 羊霞绮压根不关注李君璞现在的职务,只问道:“李二郎兄弟妯娌是何出身?” 林婉婉如实相告,“李家大嫂早逝具体情况不甚清楚,李三娘子姓王,是在涿郡任上娶的。” 弟弟越过兄长先娶亲,显然其中有些曲折。 旁边一人沉吟道:“涿郡一带没有显赫的王氏家族。” 这句话之后,再无下文。 林婉婉脑子转了许久,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王宝琼出身不显,和她做妯娌跌份。 这种减分项闻所未闻。 王玉耶本人都没意见,平日打牌闲聊来往勤得很。 林婉婉自觉脑子跟不上,拖延一会找了个借口离席出去散心。 校场上的比试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陶富康最终还是未能打破天花板,当标靶再向后移动十丈,遗憾未能正中靶心,只得第三。 他抱着作为奖励的弓箭,满脸笑意地回到队伍中。 左厢军主将段晓棠不在,宁岩做起老好人安慰道:“诸军精锐尽出,你能有此表现已属不易。” 陶富康没有半分颓丧之色,笑呵呵道:“属下也觉得今日发挥远超平时。” 平日什么水平,心里有数,今天属实超常发挥。 吕元正:“看看你新得的弓。”瞟一眼,“眼光不错,选了一把雷音弓。” 陶富康没见识底蕴,挠头憨笑道:“属下也是看它顺眼才选的,并不知道它的来历。” 吕元正耐心解释道:“这是来自南方的特制弓箭,每当箭矢离弦之时,都会发出雷鸣般的声响,能在战场上起到震慑敌军的作用。” 陶富康连忙尝试拉动空弓,果然能听到一阵比寻常弓箭更为响亮的声响,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大营一试身手。 范成明这会醒了过来,迷糊道:“隐匿类的任务可不能带这把弓。” 打草惊蛇,拉弓惊敌。 陶富康连连点头,“属下明白。” 武俊江:“惊不惊动,都是一种选择。” 吕元正继续关注着场上的比试,“你们看看人家的骑射是怎么玩的?” 原地射箭虽然巧妙,到底比不上骑射能玩的花活多。更考验骑手的技巧和胆识,也更能展现出风采。 右武卫派出的代表是温茂瑞,但他们押注的时候很没有同袍爱的全压白湛头上。 这一举动让坐庄的人误以为南衙是表态鼎力支持白隽在并州的事业。 哪料逗乐子的南衙将官们只是为了赚一点加餐钱。 吴越高坐台上,怅然道:“当初我封世子,王府宴会上白二公子露了一手骑射功夫,如今想必更加精进了。” 说来没有几年,却全是物是人非之象。 白隽谦逊道:“他小孩子闹来玩的。” 吴岫回忆往昔,“也是子承父业,有你当年几分风采。” 吴越对此言持保留态度,吹捧的话不知听过多少,真假难辨。 轻轻靠在扶手上说道,“学成文武艺,都是为国尽忠罢了!” 白湛擅长骑射正好可以在征讨突厥时派上用场。 白隽附和,“能为国尽忠才是福气!” 只可惜他早年苦学的武艺,却无用武之地。 不出意外,白湛上场,横扫诸军。让右武卫将官,赚得盆满钵满。 不少人往林金辉手里塞钱,“转交周营长,添点好菜。” 林金辉嘴上答应,“好好好。” 实则不以为然,今天平白剩下好几桌菜,干干净净没人碰过,周水生决定将那些菜打包带回营里。 加菜,轮不上今天。 骑射过后,就是最激动人心的环节——比武。 各种条件下的比武,徒手、兵器、马上…… 是骡子是马全拉出来遛遛。 偏颇而言,这算南衙的优势项目。 但右武卫在这上头并不占优。 谁叫他们深得苟道之精髓,哪怕正面迎战,也没那么豁得出去,看重也不是个人武力。 唯一看起来有几分种子选手像只有薛留,但对上其他三卫的猛人,也不占便宜。 吕元正交代上场的将官,“打出风采即可,胜负之数,不过是过眼云烟。” 换言之,输赢不重要,别丢脸就行。 林婉婉可不知校场上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真刀真枪的部分,只和姚南星游荡在这座临时王府之中。 但四周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能去的地方不多。 林婉婉吐槽道:“无论长安、并州,相亲都是客观题居多。” 姚南星林言林语听多了,“客观?”尚且陌生。 林婉婉解释,“唉,就是个人条件放最后,门第、出身、官爵、家庭成员等绝对不会发生变化的内容放在最前面。” 不用看本人,只要把父祖捋一遍,就知道这人能不能嫁,可不可娶了。 姚南星点头道:“是有点奇怪!” 姚家还没有高到非要挑剔对方门第的时候,姐妹们议亲顶多要求门当户对,也要看过对方的品行。 总不能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后要下地耕作吧! 一阵清脆的欢笑声从隔壁院落传来,夹杂着孩童的天真无邪。循声而去,只见李弘业正与一群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 李弘业和一群小伙伴在玩土匪与官兵的游戏。 换做官兵与突厥,谁也不愿意当突厥人。 李弘业眼睛一亮,“林娘子!” 林婉婉和李君璞一辈,照理说该称呼姨姨或者姑姑,但林婉婉万万不可接受自己长了一辈的事实。 让李弘业和柳三郎一般称呼姐姐,又错了辈。 只能稀里糊涂喊一句林娘子。 郭鸿振见来了两个脸生女流之辈,没放在心上,撸起袖子,大声道:“李大,该你们做土匪了!” 林婉婉微笑着望向这群纯真的孩子,轻轻地退到一旁,“你们玩,我看看就好。” 没有技巧,不需要谋略,一群半大少年在场地上迅速分成两方,捉对厮杀。 边角处画了几个圈,土匪去官兵家偷粮食,官兵把土匪抓回自己家锁起来。 这一幕若是让右武卫的将士们看到,定会觉得倒反天罡。 他们不止捉人了事,更不允许敌人染指自己的粮食,不会轻易让对手逃脱。 说不定以此为饵,齐齐蹲在粮仓里头,等人自投罗网。 第1305章 跃跃欲试 姚南星用指尖轻轻触碰林婉婉的臂弯,低语道:“师父,你看,墙角那个人。” 林婉婉的目光顺着姚南星的指引,落在了对面墙角的一棵树下。那里站了一个年轻人,年纪介于少年青年之间,仿佛对周遭一群少年生龙活虎的场面半点不在意。 肤色称不上白皙,而是带着几分健康的小麦色。并州直面突厥刀锋,再是豪门公子也不可能长于温室之中。 眉眼舒朗夺目,五官其他几处却不够精致,长相、气质都很粗糙,看起来有几分野蛮生长的感觉。 衣着华丽,锦缎绣袍,偏偏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不像并州其他“糙汉”,洗涮干净,还能看出几分受过教养的模样。 这才是让姚南星格外留意他的地方。 林婉婉轻声道:“不用在意。” 人奇怪了点,但王府戒备森严,能进入此地之人,自是不会对她们构成威胁。 况且旁观一帮并州二代游戏,想来是谁家的亲戚故交。 场上攻势一转,李弘业技巧足够,无奈年龄和力气是劣势,人家给他玩真的,万般挣扎都无用,只能认命。 面对郭鸿振与白勇达的联手围攻,虽奋力挣扎,终究难以抵挡。两人一抬手一抬脚,便将他朝预设的“监牢”拖去。 李弘业不甘就此屈服,猛然发力,一脚将郭鸿振踹开,随后拖着白勇达一路狂奔,试图逃离困境。 一个要跑一个要拖,一时用力不对,齐齐扑到地上。 林婉婉见状连忙冲上前去,“弘业!” 反而那个离得近的年轻人毫无动作,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冷漠的旁观态度,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林婉婉赶忙将两人扶起来,仔细检查着李弘业被压在地上的双手,见上面只是微微有些沙石磕碰的痕迹,并无大碍。 轻轻拍去李弘业身上的尘土,鼓励道:“继续玩吧!” 李弘业拔腿就跑,去和同伙汇合,将白勇达甩下一截。 树边的年轻人冷冷地开口,“没用。” 白勇达怒目而视,但掂量两人之间的差距,果断认怂,继续去抓土匪。 年轻人再转向林婉婉,眼睛落在她身前辫子上绑的绒花上,“多事!” 轻哼一声,似乎对林婉婉插手感到不满,游戏跌倒多大点事,至于着急忙慌去扶么! 林婉婉攒了一肚皮气,但出门在外以和为贵,生生地压回去。 扶一个孩子起来,哪里是什么妇人之仁?分明是传承了千年的爱幼美德。 你看路上倒个老人,我扶不扶。 不远处一个作仆役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跑来,对那位年轻人说道:“尉迟八郎,比试快开始了,郎君正四处找你呢!” 尉迟八郎闻言,大声冲白勇达喊道:“比武开始了。” 白勇达正沉迷于捉土匪不可自拔,本想大手一挥回一声“你自去吧!”,转头想起白智宸交托的任务。 只能暂停下脚步,对小伙伴歉意道:“我要回校场去了。” 话罢,和尉迟八郎等人一道离开。 林婉婉这才想起,白智宸的妻子复姓尉迟,是并州本地大族。 所以眼前的尉迟八郎和白勇达是表亲,至于具体关系,上下三代都有可能。 即便明知段晓棠不会参加这场比试,但林婉婉还是对即将上演的较量生出了一丝兴趣,“我们也回去看看。” 姚南星有些惊讶,“师父,你不是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么!” 甚至可以说,有多远躲多远。 林婉婉:“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们也不可能真杀人。” “万一有人受伤见血,我们还可以现场治疗。” 姚南星哭笑不得,“师父,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林婉婉连忙捂住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道祖勿怪!” 校场比试抽签捉对厮杀,尉迟八郎手持一杆长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周围使用相同兵器的对手们。 尤其是那些来自南衙的军中将官们更是让他格外警惕。 马上长兵器无非几样,枪矛槊戟,难学更难精。 用这东西的,都是可能冲锋攻坚的猛将。 白智宸担心尉迟八郎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叮嘱道:“阿野,你们依次抽竹签,甲乙丙丁相同的,便是你的对手。” 尉迟野微微握紧槊杆,问道:“姑父,这里头谁最厉害?” 白智宸不曾想尉迟野心大至此,老成持重道:“都是名声在外。”没有软柿子 真正拉胯的,不可能送上来丢脸。 白智宸安慰道:“你别紧张,放轻松去比就好。” 尉迟野只是长得粗糙些,心思可不糙,回道:“你别紧张!” 他跃跃欲试。 南衙出来的都是将官,并州大营也多是如此,哪怕现在未曾任官,不久后也将在军中就职,只他一个白身,前途未定。 本次比试以恭贺吴越继承王位为主题,主打一个和气生义气,上场的人不止官阶低,年纪还轻,一水地二十上下。 尉迟野磨着后槽牙,琢磨这些人,谁能成为他的进身之阶。 白家在本地盘旋多年,手下有哪些精兵强将,不止并州大营人尽皆知,连南衙诸卫也差不多摸清楚了。 而且年轻猛将的确断代了,让白智宸不得不出奇兵,捞上来一个各方面都新鲜的尉迟野。 庄旭捧着签筒步入场中,“请抽签!” 薛留离得近,伸长手抽出一支,甲。 恰好白智宸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高高举起手中的竹签,“谁是另一个甲。” 薛留从容步出,声音清亮,“我。” 相仿的年纪,同样的兵器,火花乍然迸现。 第1306章 初初登场 与此同时,跃跃欲试的还有一个在场边观战的冯睿晋。 他如今顶着伤员的头衔,身边除了腰侧做装饰的佩剑,别无他物。 用倒是能用,只是没那么趁手。 目光不禁游离,落在同胞兄弟冯睿达手中的横刀之上,师出同门,自幼学的便是同一种武器。 冯睿达半点不带客气地提醒,“别忘了,你为了平息楼烦铁矿暴动,胳膊刚受了伤。” 冯睿晋压根没有伤到需要天天吊着胳膊出来进去张扬的地步,但不是要装得严重点么。 这么一吊着,旁人还以为他胳膊折了呢。 现场若是发生意外,冯睿晋立刻就能双手齐出,拔刀自卫。 冯睿晋面露不虞,“嗯。” 冯睿达心头一惊,连忙道:“待你‘伤’好了,看中哪个,我找来帮你喂招。” 无论南衙还是并州大营,他都有这个面子。 反正现在没人能强逼冯睿晋从军,功夫露点无碍。 冯睿晋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心底满意兄弟的识相,以前招人生气的时候,没把他抱出去扔了,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候在一旁的兵部属员这时候才能近距离接触自己的直属上司。 冯睿达去别处潇洒,兵部的人才敢不动声色的靠上来。 他们带个“兵”字,部中亦有不少转业的将官,但按照文武分野,是实打实的文官。 真正能打的,只有一个冯睿晋。 柯乐山悄声问道:“郎中,行宫那边……” 现在朝廷中枢官员,只有兵部全须全尾挺在这儿,瞧着有些孤单。 冯睿晋昂然道:“和我们没关系。” 话音一转,“我记得你有个好友在大理寺?” 柯乐山谨慎地点点头,“嗯。” 现在提着心,不知道郁修明是审人的,还是被审的。 冯睿晋:“他若是向你提及案情,便告诉我。” 柯乐山猛地瞪大眼睛,这是叫自己做间者。 冯睿晋:“我斟酌行事,别步了礼部的后尘。” 他是来埋人的,不是自掘坟墓的。 信息量太大,柯乐山惊讶道:“礼部!” 情况似乎很不妙! 难道礼部有官员举着他们的陈词瀚典浩典刺杀吴越? 冯睿晋不以为意道:“你在礼部有故交?” 柯乐山连忙摇头,“没有。” 冯睿晋轻轻挥手,“那就别管。” 段晓棠不经意地转头,发现冯睿晋同人说话,本是立刻转回去。 忽的又着重看了两眼,注意力放在旁边的柯乐山身上。 原以为在春风得意楼诛心,让殷博瀚的拥趸请他去家乡为官的,是不得志的闲散士子。 没想到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而且在兵部任职。 这算什么? 体制内愤青! 范成明顺着段晓棠的视线望过去,问道:“看什么呢?” 段晓棠意味深长道:“发现一个妙人。” 范成明指着柯乐山道:“那就是华清差点相上的未来姐夫。” 段晓棠拉长声调,“哦!” 这世界还真是小。 宁岩提醒道:“比试开始了!” 随着比试的正式开始,场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段晓棠平时少有和其他卫交流,对三卫的人才了解不多,顶多混个熟脸,本事底细全靠范成明等人补充。 左武卫上场的将官表现不俗,难怪人家敢打硬仗。 周边全是专业人士,评论起来头头是道。 宁岩作为行家里手,对场上的局势了如指掌,“宪州派出来这个,相较起来下盘不稳。”胜率不大。 一张口就判输赢。 比起激发不出火气的射箭,还是这种拳拳到肉的更动人心弦。 事实证明,宁岩果然是专业的。 吕元正感慨道:“基础要打牢,不能贪图捷径。” 女眷虽不似男子那般精通武艺但她们自有一套评判标准,但只要一听姓氏地域,就能把人祖宗八代扒出来。 输赢是次要的,只是判断对方在婚姻市场上份量的依据之一。 比试分出胜负,尉迟柔妙立刻问道:“林娘子,那位左武卫将官,你可了解?” 林婉婉不紧不慢道:“娇妻美妾,儿女双全。”属于相亲市场不准入人群。 周围响起一阵叹息声,为何成亲年龄会比出仕更早呢。 不远处桑承志亦是感慨,“南衙将门果然不可小觑。” 李君璞中肯道:“他们的厉害之处,不仅在于武艺出众的将官。” 左候卫不清楚,但左右武卫、左骁卫一脉相承。 真正厉害的是他们在战场上连成一线的时候。 麻成天只觉得李君璞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辩驳道:“南衙常驻长安,兵员武器供应都是最好的。” 哪像他们这些边军,堪堪混个温饱。 李君璞微微摇头,“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其中付出的心力非同小可。” “可以问问并州的熟人,左武卫对阵突厥是何表现。” 桑承志眼中闪烁着精光,“他们比以前更强了!” 南衙军队和突厥交手虽少,但不是没有。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伤亡比下降。 桑承志原以为是换将让左武卫焕发强大战力,但现在看来,恐怕不仅于此。 而传说中的右武卫,大将军年老体弱,多年不曾出征,靠着几个副将就能千里奔袭马踏黄河,和外头议论的娇兵不可等同。 桑承志眼光放远,“我们能做到吗?” 李君璞摇头,“做不到。” 桑承志不服气道:“你、我,比他们差哪儿了。” 李君璞:“没钱,养不起!” 桑承志纠结道:“钱,挤一挤总会有的。” 李君璞:“不算铠甲,如今右武卫单兵耗费,与重骑差不了多少。” 只是他们善于自力更生,朝廷方面的投入没增加几成。 桑承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养不起。 似他们这些冯家旧部,对重骑绝不陌生,因为杨章就是玩重骑的,那就是一头吞金巨兽。 桑承志心有余悸道:“他们花哪儿了?” 李君璞淡定道:“吃了!” 撒钱派的确让钱花下去,看到了效果。 几组人同时比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行家一出手,很快分出胜负。 轮到薛留与尉迟野策马入场。吕元正“咦”一声,“是个生面孔啊!” 他不认识的并州将官多了去,但只从尉迟野的步伐,便能判断出他不是军中出身。 武俊江补充,“尉迟氏,也是并州豪族。” 吕元正追问:“代表哪一支军队出战?” 第1307章 比试结果 宁岩:“白家的并州军。” 白家如今是并州家底最厚的一支,居然选择一个新丁上场,是何用意? 白湛立于场边,默默为尉迟野鼓劲,当然是显示白家延揽人才的决心。 马上比试非同小可,担心万一收不住手造成无谓的损伤,所有参赛者都穿上了甲胄。 白勇达在旁边安慰,“二哥,你放心吧!八表哥穿的是家里最好的甲胄之一。” 白湛摇头,“我不担心这个,阿野的对手,有些棘手。” 因为身世缘故,薛留在南衙内外,有些名声。 能被段晓棠倚重,绝非泛泛之辈。 校场尘土飞扬,两匹雄壮的战马对立,如同两座移动的山岳,它们背上的主人,皆手持马槊,目光如炬,气氛凝重至极。 薛留身着一袭乌甲,在阳光散发微弱光芒,姿态稳健,每一动作都透露出深厚的底蕴章法。 眼神冷静而锐利,仿佛将战场上的每一寸空间都计算在内,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精准无误,直击要害。 尉迟野则是一身闪亮的银甲,犹如阳光下的猎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野性与不羁。 他手中的马槊虽同样锋利,但挥舞之间却显得随心所欲,全无定式。 哨声响起,战斗骤然爆发。 薛留率先发难,他的马槊如同银色闪电,划破空气,直取尉迟野的要害。 尉迟野却似乎总能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攻击,甚至偶尔还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反击,虽显粗犷,却威力惊人。 宁岩评价,“这小子虽然野路子出身,但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两人的战斗,逐渐从技巧的比拼,转变为意志与直觉的较量。 薛留的章法严密,步步为营,但尉迟野那看似杂乱无章的攻势,却总能找到薛留防御的漏洞,给予意想不到的打击。 校场上,马蹄声、兵器交击声、以及观众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激昂的战歌。 范成达举杯,眼中全是兴味的光芒,“有意思。” 同龄人中,薛留已是难得的天才,不曾想今日遇上对手。 杜松问道:“梁国公从何处发掘这一人才?” 宣布比赛开始时,可没有公布尉迟野的军职。 所以眼下只是一介白身。 白隽不由得失笑道:“唉,这是我家亲戚,八弟的内侄。” 关系铁,你们挖不走。 这就是地头蛇的威力,短时间扒拉出人才。 冯睿晋从尉迟野略显凌乱的马槊轨迹中看出了他的潜力,判断道:“可为一锋矢。”这人有上战场的资格,是个好苗子。 “但还需好生打磨。” 后半句才是重点。 锋芒毕露与内敛相辅相成,才是至臻之道。 决定了,待伤好了,就“点”这两个小将来喂招。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留的体力与注意力开始有所下降,而尉迟野则凭借着不屈的意志与过人的直觉,逐渐占据上风。 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中,尉迟野凭借一次突如其来的反击,成功击中了薛留的马槊,使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紧接着顺势一槊挥出,正中薛留的护甲边缘,虽未造成重伤,但足以宣告这场战斗的胜负。 一次失利,不会让右武卫诸人对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同袍本事产生怀疑,只能说这次真遇上对手了。 谁也没想到被寄予厚望的薛留会一轮游。 几个右武卫将官,将薛留从马上扶下来,带回自家营地。 吕元正沉吟道:“这人什么来路?”能不能捞到自家盘子里。 仿佛已经看到尉迟野未来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身影。 左厢军有先锋了,但中军和右厢军也可以再来点嘛!减轻减轻武俊江宁岩的负担。 范成明:“白将军的内侄。” 白家不缺武将,他们缺的是合格的“脑子”。 关系虽然瓷实,也不是不能操作一二。 宁岩斟酌道:“出手便是为人,此人有些孤狼习性。” 众人听明白言下之意,不好调教,可能融入不了右武卫的集体。 右武卫现在以段晓棠为核心,不可能再为一个武将而变更。 薛留虽未曾和尉迟野说过话,但比试一场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要不,我去找他套套交情?” 范成明思路跑偏,掰着手指头数,“我们现在有烧火丫头、庸脂俗粉和国色天香。”都属于“愿者上钩”系列。 “你这再招一个回来,算什么?” 众人思路跟着跑偏,尹金明试探道:“招贤纳士?” 范成明摇头,“对不上!” 李开德:“求贤若渴。” 范成明用仅剩的文学素养否决,“更对不上。” 可见右武卫上下,都没有将这一场输赢放在心上。 尉迟野被白勇达引到场边,喝下贺喜的酒饮。扭头望向右武卫帷帐,心下犹疑不已。 他们输了一场比试,一点不失落吗? 薛留似乎并未受到一丝谴责。 白勇达激动道:“表哥,你太厉害了!” 尉迟野捏着胳膊,并未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方才用力过甚,若再遇上薛校尉一般的勇将,胜算不大。” 白湛洒脱道:“胜负不重要,关键是阿野你方才在场上比试之时,是否快活?” 尉迟野笑容灿烂无比,“的确快活。”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万众瞩目下,迎接下一场挑战了 白勇达转头看见一群结束游戏奔过来的小伙伴,兴奋道:“你们没看见,我表哥刚才大获全胜。” 郭鸿振捧场道:“恭喜,恭喜!” 先前看尉迟家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表哥有些奇奇怪怪,没想到有几分本事。 话音一转,“勇达,就算没有你,我们一样把‘土匪’关进监牢了。” 可见白勇达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 女眷们之间的氛围就奇怪多了,除了尉迟柔妙刚开始介绍了一句,“这是我娘家侄儿。” 其他人一改先前热衷打听出身底细的做派,只安安静静地看比赛。 比赛赢后,不咸不淡地恭贺尉迟柔妙一声。 林婉婉暗自揣测,复姓尉迟单名野。 这不是崇尚个性化的时代,这个名字就昭示着场上的孤狼,出身恐怕没那么光彩。 第1308章 审问结果 能进到第二轮的,都是成千上万人中精挑细选出的勇士。 第二轮抽签的尘埃落定,白智宸松一口气,只是并州大营内战。 “幸好没遇上左武卫。”能够再苟一轮。 尉迟野眉头微蹙,不解其意,“姑父,何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白智宸目光深邃,望向主席台上悠然自得的范成达,再瞥向对面严阵以待的左武卫帷帐,轻轻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阿野,你不明白,以你如今的境况,左武卫恰是你的克星。” 这不仅仅是相克,而是绝对的压制,让尉迟野在战场上难以施展。 尉迟野不曾入军中,谈不上对各支军队有所了解。 心中按下这一节,只待下去寻人打听。 第二轮“取巧”通过,但第三轮时,尉迟野终于遇上传说中的左武卫将官。 大家都一样的疲累,他虽拼尽全力,却终究落于下风。 隔壁的肖建章叹道:“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如何收敛力气。”打到最后失力是必然。 这种事嘴上教千遍万遍,不如自己经历一遍学得快。 温茂瑞连忙将薛留往前推,“快去领赏赐。” 善财童子大散财,宝马神兵,来者有份。 吴越站在台上说些光鲜亮丽的勉励之言,持续一天的盛事也渐渐落下帷幕。 白湛抚摸着尉迟野新得的骏马,爱不释手,指尖轻轻梳理着马鬃。 尉迟野大度道:“你若喜欢便牵走吧!” 白湛摇头拒绝,“这是王爷奖赏给你的。” 夺人之爱,非君子所为。 林婉婉跨过校场找段晓棠说话。 段晓棠神色凝重,叮嘱道:“待会我去找你说话,除了小院和医馆,这几日别去其他地方乱晃。” 林婉婉歪头道:“可我接了几个外诊。” 段晓棠不放心地叮嘱,“出门在外,带足人手。” 林婉婉猜测并州城内是否发生了何事,才会让段晓棠如临大敌。慎重地点头,“我明白。” 段晓棠微微颔首,“早点回去吧!” 林婉婉牵上姚南星往外走,经过白湛时特意打个招呼,“白二,我走了!” 白湛特意道:“明天我派车马去接你。” 林婉婉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便点头应允,“好。” 尉迟野见两人言语亲昵,不由问道:“这位娘子是何方神圣?” 和李弘业、白湛同样相熟,却带着白家女眷近来风行的绒花,不大可能是并州本地的女子。 白湛说起林婉婉的“官方”身份,“右武卫段将军的表妹,”补充一句,“也是我和三姐的朋友。” 尉迟野忽然来了一句,“挺漂亮的!” 白湛哈哈大笑道:“她喜欢听人这么说。” 待宾客散尽,吴越将四卫的主事人召集至厅中,详细讲述了行宫之事。 除了最早进入大殿的三人外,其余人对此事知之甚少。 肖建章听完始末,惊愕之余,更是愤慨不已,“这等手段,实在阴损!” 谁说只有女子在乎名节,男人也需要,尤其在这种敏感时候。 幸好吴越急中生智,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刺客,把事情圆了过去。 但三司一旦开始审问,段晓棠一件披风包不住真相,无非是刺杀或者嫁祸的区别。 杀死宫女嫁祸吴越,但既然能悄无声息杀死宫女,为何不能借故刺杀吴越……事情绕回原点,就是要泼一盆百口莫辩的污水。 吴越问堂中前来回禀的年轻将官,“唐参军,三司调查结果如何?” 唐高卓叉手道:“黄思淼已招认,他曾受杨胤恩惠,因此对王爷心生怨恨。” 范成明脱口而出,“这么快就招了!” 吴越冷笑一声,“这,我该信么!” 众人的目光一致看向另一位当事人,若真是为杨胤报仇,最合适的报复人选是范成达。 毕竟吴越所率领的东莱联军,从始至终没和杨胤正式交手过。 礼部主事正八品下,前两年朝中动荡,牵连一大批官员,重灾区就是与杨胤关系深厚的礼部。 四野庄隔壁田庄主人就因为此事被牵连,使得祝明月有再度扩张的可能性。 余下的官员各自官升几级,黄思淼两年前说不定都不入流。 他若和杨胤有牵连,不可能只是微末小官,也留不到如今。 吴越的思绪飘远,目光落在自己略显苍白的右手上,继续问道:“其他人呢?” 仪式重要环节疏漏,不约而同来的三司官员…… 唐高卓垂首道:“礼部及宗正寺的官员均称是受黄思淼蛊惑。”无疑是推卸责任之举。 毕竟这是一个已经被抓出来的典型,最适合的背锅侠。 黄思淼哪怕是礼部的老人,有些资历,但官阶品级放在那里,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他的。 吴越冷冷地问道:“动刑了么?” 唐高卓摇头,“并未。” 吴越冷酷无情地下令,“告诉三司的人,可以动!” 刑不上大夫,但卷进谋刺王驾的大案中,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唐高卓暗暗咽了口唾沫,应声道:“是。” 吴越再问道:“苏少卿和霍宫监怎么回事?” 唐高卓据实以告,“据多人供词所言,霍宫监劝说苏少卿,王爷既对三司心存芥蒂,不如亲自前往斋戒之处相迎以示诚意。” “临出大殿时,恰逢属下来报,掌扇宫女王贤儿失踪。” 吏部殷鉴在前,吴越对三司的不满已经落在明面上,苏文德为了微薄的部门荣誉感,也得和吴越打好关系,以免步三司后尘。 这是官场常见的逢迎手段,只是让苏文德、霍元州交代出来,脸面挂不住。 尤其当着下属的面承认,上司是阿谀奉承之人,可以想见当时的尴尬。 威严扫地,日后不可能再共事了! 第1309章 推心置腹 至于被逢迎的当事人吴越,众所周知是个小心眼,一般的拍马屁压根没用。 只要能把他的事办了,当面抢话翻白眼都无碍。 全身上下只有一处忌讳——坏他的事。 三司不止一次拖后腿,怨念不是一星半点。 范成明沉思片刻后,缓缓吐露,“行宫恐怕比三司更不干净。” 那个突然出现禀报宫女失踪的下属,就是最显眼的破绽。 唐高卓谨慎回答道:“属下旁观三司审讯行宫上下,或许与元家牵连甚深。” 吴越眉头紧锁,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细细道来。” 唐高卓如实禀告,“有人招认,元家曾借行宫之地,宴请并州官员。” 声音逐渐低沉,讳莫如深道:“席中伺候的是元家女婢还是宫人不得而知。” 太岁头上的土,早就被人动过了。 厅中一众人等齐齐望着脚尖,思考远在长安的吴杲,冠帽上的颜色深绿还是浅绿。 吴越转头望向范成达,语气中带着几分迫切,“父王可曾查过行宫?” 范成达笃定道:“并未。” 行宫是皇权的延伸,不涉地方政务军务。时间精力有限,吴岭自然不会在这上头浪费功夫。 不曾想漏掉一条大鱼。 行宫的独特角色,让它在并州拥有非凡地位。竟因为宫监位低而一叶障目。 吴越用手轻轻支撑着额头,显得有些疲惫,“还有呢?” 唐高卓低声道:“郁寺丞请范将军和靳校尉明日往行宫一行。”交代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吴越无奈地问道:“范二,你们今日究竟做了些什么?” 把范成明放出去,吴越已经做好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准备。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范成明的脑瓜子。 范成达这会不只眼睛落在脚尖上,腰都快弯下去了。 肖建章在一旁强忍着笑意,不考虑事后影响,范成明的确解决了问题,顺便解决了人。 吴越挥一挥手,“行了,你回去同靳校尉交代一番,把明日的关过了。” 反正锅已经甩出去,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安全的。 范成明仰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范二霸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王府的通气会结束后,段晓棠并未立即返回大营,而是前往林婉婉所在的小院。 林婉婉歪倒在榻上,五官皱在一处,斟酌道:“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我怀疑幕后黑手是个女人。” 强调, “或者说人生经历和女人有莫大关系。” 段晓棠眉头微皱质疑道:“因为手段下作?” 林婉婉摇头,“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阴损下作亦或光明正大都无所谓,关键是有效。”能达到目的就是好手段。 “假如吴七没有提前应对,是否会遭受重创?” 段晓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沉默表示了默认,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猜和女人有关?” 林婉婉笃定道:“直觉。” 话音一转,“但我不认为真的是一个女人在操控一切。” 段晓棠挑眉,“为何?” 以女性的同理心来解释不可能,因为对大部分贵妇人而言,自她们以下的,无论男女都不算人。 林婉婉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以我们现在能接触的贵女为例,秀然和范大夫人无论在夫家娘家都算说得上话了吧!” “但你觉得她们可能买通几个朝廷部门的官员,千里外对一个新晋亲王下手吗?” 段晓棠神色凝重,知道林婉婉说的有道理,“她们能拿出的筹码太轻了。” 雁过留痕,无论成与不成,这些参与的官吏,下场都不会太好。 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和正三品的大将军,前者只是尊荣,后者才是实权。 段晓棠猜测道:“所以是一个女人通过丈夫或者儿子行事?” 为什么不猜父女?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父女关系相对薄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观念深入人心。 林婉婉摇头,“非也,非也。” “常见的是,女人和女人斗,男人和男人斗。” 像俞丽华上次走到台前,旁敲侧击阻拦应荣泽仕途,并不多见。 “吴七虽然不招女人喜欢,但也没有平白无故祸害过人吧!” 段晓棠点头,这点底线,吴越还是有的。“那你怎么说?” 林婉婉摊了摊手说道:“要么黑手人生经历和女人极度相关,最可能就是‘长于妇人之手’,导致行事风格……” 斟酌几次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道:“小家子气。” 段晓棠沉吟道:“范、杜两位大将军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谁会使用这样的手段。” 林婉婉爽快道:“当然想不出来,一旦被揭露就是社死。” 社会风气崇尚刚烈,人可以死,但不能背负这样的污名而死。 但凡有一丝罪魁祸首的线索,谁都得躲得百八十丈远,并找机会把人按死。 万一他冲我下手怎么办? 与之相比,范成明给人下蒙汗药的行为,都称得上伟光正。 撇开靠山被人下黑手,地位岌岌可危的问题外。 林婉婉更关心自己的处境,本来想搭顺风车跟着公干的官员返回长安。 现在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她该怎么办? 段晓棠环手抱胸陷入了沉思,“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段晓棠的困扰,也是并州上层人物都在思索的难题。 外围的猜测,谁会刺杀吴越;知情的,思索谁恨不得给吴岭父子泼污水。 这场权力斗争的真相究竟如何,谁又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行宫内临时牢房,直接借用地上的建筑,单人单间,称得上高规格囚禁。 郁修明领着两个随员,走进正中央的屋舍,恰是苏文德的临时落脚处。 进门见苏文德手捧一本从行宫馆藏借来的《论语》,读得津津有味。 郁修明叹一口气,“少卿如今倒是自在。” 苏文德涉案避嫌,轮到他被架到火上烤。 郁修明初以为只是简单的刺杀案,这种事何须三司出手,四卫自可顺着线索追查。 直到大人物纷纷离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女尸,揭开她身上裹的呢子披风,才知道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险恶用心。 仕途的终点,或许就停在今天了。 此刻由衷羡慕“腿长”的同僚们,他们只是被人当做了刀。 而他这把刀,或许将在并州折戟沉沙。 苏文德轻描淡写道:“修身养性罢了。” 轻轻合上《论语》,此书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只是读其他书,可能引来无端猜疑,才选择最基础的《论语》打发时间。 实则心底已经将关中、江南的富庶州县都盘算过一遍,看哪个地方适合自己。 第1310章 为官之道 经此一遭,刚热乎的大理寺少卿位置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郁修明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那个从刑部出去的将官,回王府禀告案件进展去了。” 现在行宫是我们一手遮天。 郁修明躬身行礼道:“恳请少卿明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苏文德一时不慎落入圈套,但他多年在刑部锤炼出的敏锐与老练,非常人所能及。 苏文德轻轻挥手,示意身后的两名随员退下,这两人是郁修明特意带来,证明他们“清者自清,无私无畏”的。 待门扉重新闭合,室内恢复了宁静。 苏文德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与无奈,“本官涉案,便不问你审讯供词了。” 郁修明面露难色,纠结万分,“下官实在无从着手。”看谁都像案犯。 苏文德淡定道:“此案背后的推手,定是长安城中的某些势力。出京公干的几个官衙,就我们和兵部稍微干净点。” 因为他们是在吴岭丧信公开前离开长安的。 提醒道:“礼部已然浮出水面,成为了众矢之的,但宗正寺亦不可掉以轻心。” 郁修明紧抿双唇,回想起审问宗正寺官员的情景,虽在言语上有所牵连,但实则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苏文德从郁修明的反应,窥见了几分端倪。解释道:“女尸衣衫不整,显然对方的目的并非取小王爷的性命,而是污他名声。” 至于“污名”之后,藏着什么杀招,暂不在考虑范围内。 两人默契地避开了刺客的话题,因为他们都已看穿,那不过是吴越用来掩饰真相的幌子罢了。 苏文德沉声道:“梁国公掌控并州大营,军事上能制衡南衙四卫。” “但真正能从宗法孝义的角度,把小王爷推向万劫不复之境的,唯有范阳郡王。” 这是大宗正,吴越的叔伯长辈。 “所以关键时刻,必然有人向范阳郡王进言,推他出面来收拾残局。” 当然打得旗号定然是年轻人不知事,长辈出来为他料理。 苏文德多年在刑狱上打转,阴私构陷的手段不知见过多少。 郁修明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背后可能是宗室内斗! 吴越现在是除皇帝外,皇室最大的掌兵人,牵一发动全身。 苏文德继续分析,“这么大的事,黄思淼一个人做不下来,必然有同党。” “他们或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行事是有默契的。” 郁修明喃喃道:“可宗正寺……”全是凤子龙孙的“高贵”血脉。 这般大案,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能查的。 即便是三司主官联手,也未必能撼动分毫,皇亲国戚以及宰执大臣介入才行。 苏文德侃侃而谈,“宗正寺先放着,让长安来解决。先查明面上的礼部和行宫。” “我们首要的任务,不是追查真正的罪魁祸首,而是维护小王爷的清白。” “他安全了,我们就安全了。” 看着郁修明浑身一激灵的模样,苏文德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满足感。 新秀又如何,或许到相同的年纪,郁修明在刑名上的成就会超越自己。 但论及官场之道,他还差得远呢! 保存有用之身,才能谈以后! 郁修明不得已透露一丝内情,“黄思淼招认,他是为杨胤报仇。” 苏文德不屑地哼了一声,“杨胤骨头都没了,这时候来充孝子贤孙。” “防着他自杀,这不用我教你吧!” 口供,可以以后慢慢磨。 郁修明重重地点头。 苏文德提示,“还有一条线,大典前后黄思淼都在大殿之中,我等离开后,中间势必会跳出一二‘知情人’。” “查,当时不在大殿的所有官吏,无论离开是否出于本职。” 郁修明补充道:“行宫官员宫娥内监,岂不是更可疑。” 无需同党,收买即可。 苏文德沉吟道:“并州行宫藏污纳垢,难保不与人里应外合。” 郁修明另有一重疑虑,“如果抓到人,招认长安某位大人物……” 苏文德斩钉截铁,“即刻封存,指认是元家余孽兴风作浪。” 背锅的人选是现成的,比杨胤靠谱多了。 郁修明:“可真凶……” 苏文德打断了他的话,“真凶不需要我们找,南衙的马比我们快多了。” 指不定吴越的快马这会已经疾驰长安,将此番官员的底细查个底掉。 郁修明心中默念苏文德的亲切指示,首要任务是维护吴越的清白之身,把三司众人全须全尾捞出来,全身而退。 以三司过往的做派,大概吴越也不指望他们能把案件查清楚。 苏文德摆烂道:“若是查出一二线索,找个机会知会小王爷便是,印象能挽回一分是一分。” 郁修明再度恭敬地行礼,“多谢少卿指点迷津。” 苏文德摆手道:“无需多礼,救你便是救我。” 郁修明若是把案子办砸了,他不止是贬官外任,说不定喜提大吴边疆旅行单程票。 苏文德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好奇范将军和他的校尉会如何分说。想来他们的口供不涉机密,到时同我学上一二,解解闷。” 范成明截了他的路,害他可能弄丢少卿之职,但变相地保住了家人。 苏文德无需再多推演就清楚,如果是他亲手拉开那扇柜门,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全家都要倒霉。 所以范成明是他歪打正着的恩人? 郁修明谨慎道:“自是如少卿所愿。” 苏文德挥手道:“去吧!刑部那个废物应该快回来了。” 苏文德站在门口微微致意,转身将门合上。 隐隐听见苏文德一声轻笑,“范二将军,当你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踏进他的陷阱里。”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特意提醒自己。 郁修明还是低估了右武卫脸皮的厚度。 靳华清自然地搭在膝盖上,较于上次在古刹中的邂逅,眼前人更显清逸与温顺。 知人知面不知心,郁修明早过了以貌观人的阶段,公事公办道:“靳校尉,说一说你昨日的经历。” 靳华清头没那么铁,不打算挑战三司官员的耐心,“那我挑重点的说。” 郁修明点头,“可以。” 靳华清清清嗓子,先把靠山搬出来,“我归属右武卫右厢军,范将军是主将,武将军是我姑父。” 郁修明点点头,示意他明白。 前一阵武家家事闹得沸沸扬扬,有所耳闻。 一家子骨肉姊妹,都不走寻常路。 靳华清说得诚恳,“范将军行事由心,王爷在殿内斋戒,他在殿外等得无聊,就拉上我出去走走。” 郁修明直击重点,“那件宫女袍怎么来的?” 靳华清身体微微前倾,面露难色,“此事说来话长,也涉及右武卫的机密。” 第1311章 事情圆了 郁修明保证道:“靳校尉但说无妨,口供都是保密的,外人不得阅览。” 靳华清放松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 反问道:“不知郁寺丞看过右武卫的战报吗?” 郁修明摇头道:“并未。” 除了指证殷博瀚那一封。 靳华清故作神秘道:“大多数战报上都有四个字——引蛇出洞。” “但怎么引就是右武卫的不传之秘。简单分为三个层次各有代号,烧火丫头、庸脂俗粉,以及国色天香。” 靳华清右手轻捂胸口,谦虚道:“不才在下忝为国色天香领队。” 字面意思和军事职能联系在一起,饶是见多识广的三司官员也不禁头脑风暴,分不清真意。 郁修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轻轻吐出两个字,“继续。” 靳华清微微一笑,“为了武装这支精兵强将,范将军亦是绞尽脑汁,从长安带来不少好东西。” 这时候就不要给花想容带货了,怕祝明月翻脸。 “但行头一直没凑齐,昨日在行宫时,范将军突然觉得宫女的袍子不错,就花重金买下来了。” 三司审过那名天降横财的宫女,的确是范成明花两块金子,从她身上现扒,不,现买的。 郁修明此刻终于将国色天香和女装,以及眼前的靳华清联系在一起,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 靳华清保持风度,微微笑道:“在下容貌清秀,装扮一番后倒也勉强能入眼。” 点到即止,绝不提及,如果不是最后被徐昭然提醒稳了一手。 郁修明陪朋友相亲,就会看见女装戴帷帽的他。 靳华清若不是有门娃娃亲托底,也不敢这么放浪。 郁修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问道:“宫女袍子为何跑到靳校尉身上,引人误会?” 半点不提,宫女四舍五入再打八折算皇帝的女人。 她们的衣裳算国家财产,不能买卖。 靳华清说得似模似样,“冷啊!” 郁修明眼睛落在靳华清的衣裳上,不急不缓道:“靳校尉,今日倒是穿得不多。” 年轻小伙火力壮。 靳华清连忙解释,“郁寺丞有所不知,冷是一种感觉。” 见对方未露认同之色,补充道:“昨日在户外,哪像今日在室内,还有火盆点着。” 审讯条件一等一。 说得“合情合理”,郁修明勉强放过,问最后一个问题,“买的衣裳,为何非说是捡的?” 靳华清一推二五六,“我一个小校尉,哪知道将军的意思。” “想来是醒过神,觉得当了冤大头,抹不开面子。” “你不知道,范将军从小有当大将军的哥哥护着,又受两代王爷青眼托付重任。” “锦衣玉食,他对钱压根没数啊!” 其他官员纷纷低头,唯独郁修明撑住面子,咬牙道:“多谢靳校尉配合。” 暗自提醒自己回去后要跟柯乐山说一声,和靳家娘子的相亲局黄了。 未来小舅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待人离开,另一位官员压抑许久,脱口而出,“这也太不要脸了。” 郁修明淡定道:“口供如此。” 总之人圆上了。 “请范将军进来。” 本该由上到下,但碍于右武卫过往威名,还是先体验一番,拿靳华清练手最合宜。 靳华清出门,冲范成明使个眼色,示意安全过关。 随后站在唐高卓身边,暗自反思,最后一句话嘴快说过火了。 范成明哪里是不看重钱,他手头常年紧,没钱。 真正不在意钱的,是吴越和段晓棠,他俩金钱观异于常人。 一个太有钱了,一个不把钱当钱。 范成明官高,应对三司审讯更是熟手,翘着二郎腿,将问过靳华清的问题一一捋过去。 “烧火丫头立功无数,庸脂俗粉在巩县拿下柴岳,战果斐然。” 国色天香小试牛刀,保住一个亲王。 “常说学无止境,要求也要相应提高,不止追求形似还有神似。” “当初在巩县差点出了纰漏,休整时再提升一二,学一两个充场面的舞蹈,逢年过节表演一下。” “骨头硬柔舞学不来,健舞总行吧!” 郁修明嘴角抽抽,“其他将官同意?” 范成明得意地点头,“啊,我们都玩得很开心。” 郁修明耷拉下嘴角,暗地里下了一个结论。 你们右武卫都有病! 轮到最后一个问题,范成明的回答简单直白,“捡的省事啊!” 喋喋不休道:“我要说买的,不得问多少钱买的,向谁买的,为什么要买……一连串问题,头疼。” 腹诽道,他这是为了公事“牺牲”,孙安丰和薛留的金子,得找吴越报销,万万不能忘了。 对南衙方面的审讯,到此为止。 其他人位高权重,不会搭理。 就连段晓棠,也只留下一句,怜香惜玉惯了,故而解下披风为宫女遮羞的回复。 第1312章 犯了大难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白湛等人站在右武卫大营外,被传令兵引进营内。 回想起他上次进入位于长安的大营,人气、士气不可同日而语。 积雪被扫到道路两旁,露出黄土夯实的路面,校场上将士们正挥汗如雨,进行着日常的军事训练,一片热火朝天之景。 不远处,一排新建的窝棚映入眼帘,简陋,却井然有序。走近一看,里面堆放着的是定型风干后的煤球。 不,按照它现在的模样,该叫煤柱或者煤桶。 段晓棠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眼睛落在白湛身后的几人身上。 白湛连忙介绍道:“我十二叔单名一个凌字,负责打理白家的日常庶务。” 白凌生的一副和气脸庞,微微颔首,“段将军,久仰大名。” 段晓棠客气道:“白十二叔,幸会幸会。” 随后白湛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随行的人员。 其他人分为两种,一副资深管事的仆役打扮,另外两个都认识,白勇达和尉迟野。 段晓棠转身,“跟我来吧!”直接将人带到庄旭所在的公房。 此时庄旭正在和周水生低头对账,核对昨日王府饮宴的各项开销。 段晓棠在门口敲门示意,“人来了。” 到敲门声,庄旭抬头望向门口,见是白湛一行人,挥了挥手示意周水生先行离开。“回去好好练练你那手字,再把金辉叫来。” 周水生万分不服气,他一个颠大勺的,怎么还要求书法了。 但官高一级压死人,这还是直属上司。 周水生只能嘴上答应,“是。” 庄旭绕过桌子,走到白湛面前,热情道:“白二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白湛笑着回应道:“昨日不是见过么,庄长史料理万机。” 庄旭自嘲道:“劳碌人劳碌命。”眼神一转,很快分辨出谁是对接人,直接落到白凌身上。 段晓棠连忙介绍道:“这是梁国公的十二弟,料理并州的万千家私。” 庄旭顺滑无比的接上,“十二郎君,久闻大名。”实际压根不知道对方的大名。 看来白隽是把白智宸那一支一块拉过来了。 他留在并州打理家产的只会是仆役,哪来一个管理庶务的族弟。 林金辉适时地捧着一沓账本走进来,打断了众人的寒暄。 庄旭打发人,“段二,要不带你白二公子出去转转。” 剩下的人商量生意之事。 白湛婉拒了他的好意道:“不必,我们旁听即可。” 庄旭吩咐候在门口的亲兵,“去伙房取些茶点过来招待贵客。”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豆浆和点心。 庄旭和白凌对桌而坐,其他人围绕在两边。 屋中间有一个地坑,是特意留来取火生暖的。 此刻其中放的既不是木柴也不是木炭,而是垒得整整齐齐的煤球。 据诸位使用人反应,取暖效果,比不上柴火。 地坑周围三根木棒支撑一个木架,挂着一个烧水的陶壶。 段晓棠将其他人引到屋子另一头,站在木柜旁边,问道:“喝不喝茶?” 白湛答道:“我们喝豆浆。” 段晓棠半点不见外地从庄旭的柜子里取出杯子茶叶,握住壶柄上缠绕整齐的用以隔热麻布条上,缓缓倒出一杯茶。 白勇达看得目瞪口呆,真不管他们了,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会。 对面的庄旭直入正题,“我们从长安带来一批货物想要在并州换取一些物资。接受粮食、金、铜结算。” 白凌确认,“不用布帛?” 庄旭摇头,“不用。” 布帛对他们而言,没那么方便。 除非白家能组织并州妇女,为军队制衣。 庄旭说的是捎带的货物,但白凌直觉,是他们沿途剿匪的缴获,如此一来,质量品相可能参差不齐。 白凌说道:“我需要先看看货。” 庄旭道:“没问题,先看清单。” 示意林金辉递过去。 正当众人低头查看清单之时,段晓棠极力推荐豆浆,“尝尝吧,今早刚熬的。” 白湛望着微泛焦黄的豆浆,轻轻地吹一吹,尝一口,惊讶得抬起头,“怎么是咸的!” 他以前在小院喝的都是甜豆浆。 段晓棠恶作剧成功,“怎么,你还指望能喝甜的?” 白勇达和尉迟野没有先入为主的情绪,反倒接受良好。 这么冷的天气,能喝到一碗热汤水已经很满足了。 另一边白凌正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货物清单,额头上不禁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想来捎带货物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其上有不的长安和河东的特产,数量之大品种之繁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既然段晓棠先声明,白家搂钱的本事欠缺,庄旭自然万事替他们想在前头。 “价格大致是市价的九五折,金铜以现在的比例为准,但粮食我方只接受以秋收后的粮价折算。” 庄旭在并州这么多天,也不是白待的。基本上将相关商品的行市价打听清楚了。 “交易中至少一半要用粮食结算。” 白凌脱口而出,“贵部要那么粮食作甚?” 林金辉赔笑道,“并州的供应实在太少,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呢。” 白凌手中一张纸如有千钧重,四舍五入,白家养南衙四卫。 白凌喃喃道:“这也太多了!” 他掌管庶务,一掷千金如流水的时候并不少,但那些骏马宝刀本就价值不菲。 但右武卫此次所需的物资数量之巨,却是前所未有。 庄旭仿佛市面上的奸商,“十二郎君,你想想,货运到家门口,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随便找个老朋友加价一两分往外销轻松脱手。” 庄旭也不指望白家能一口气吞下,做个分销商即可。 白凌并不认同,说得简单,这么多货,若是一时找不到下家,一直压在仓库里,岂不是亏死。 白湛听见动静,起身过来查看清单上内容,冷门偏门的物品极少,看起来并不愁销路。 白凌尽显保守风范,“庄长史,你这桩生意太大了,我得回家和兄长们商量。” 白湛在一旁听着,不知其上的具体价值,看白凌的神色,心中思虑,难道自家没那么多钱帛? 白湛光鲜亮丽活了十几年,头一次遇到囊中羞涩的窘境。 庄旭不以为忤道:“这是应当的,谨慎稳重才能行船千万年。既然来了也不能坐坐就走,不如去看看货。” 心中暗道,白家世家大族,居然还没有祝明月魄力大。连在河东挂闲职当纨绔的柳琬都比不过。 长安商户女都能吞下的货物,偏偏让并州豪门犯了难。 第1313章 再次诊断 庄旭领着一众人等,转到辎重营。 白凌与几位管事紧随其后,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堆叠如山的货物。眼神瞬间交汇,无需多言,皆已明了。 这批货物,确属上乘之选,价值连城。 若能顺利转手出去,小赚一笔不在话下。 庄旭见白凌眉宇间仍流露出一丝犹豫,还没有下定决心,拱一把火,“十二郎君,白家若一时周转不灵,看在过往交情上,能不能帮忙介绍下家。” 不待白凌开口,白湛抢话道:“只是筹措需要时间,我与十二叔需即刻归家调度。” 这不只是一桩生意,而是双方背后势力的交易。 庄旭嘴角依然挂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轻轻点头道:“我便静候白二公子的佳音了。” 言笑晏晏送白家一行人出营,半路见几个将官在道旁打打闹闹。 庄旭眼尖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下属孙安丰,迅速上前出头道:“你们干什么?” 孙安丰见着救星,知道庄旭身单力薄不保险,灵机一动直接躲到段晓棠身后,告状道:“他们让我捉刀。” 庄旭紧盯着众人,“这次又是什么,公文还是战报?” 众人齐齐无言。 庄旭见逼问不出结果,“段二,你收拾他们,我送客人。” 白家一行人走远,段晓棠问道:“长生你来说说看。” 薛留清清嗓子,“这不是收到家信了么,他们想请孙三写诗。” 凑在段晓棠耳边,小声道:“情诗。” 段晓棠斜睨一眼,“你凑什么热闹?”又没对象。 薛留格外无辜,“路过。” 段晓棠看向更适合凑热闹的李开德等人,“忽然换了口吻,家人不会感动,只会觉得你在外生了二心。” 当对象忽然出现新的表情包和语气助词,你就该警醒了。 “你们若想学诗,就让孙三教。自己写的才是真心话。” 李开德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想充个门面。” 也不是全像薛留概括的那般,只有情诗一道。 温茂瑞扭过头,他的文化水平,写诗有些难为人。 段晓棠转头对孙安丰交代,“以后谁让你捉刀,全给他们写一样的,谁家后院着火谁知道。” 孙安丰连忙点头称是,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段晓棠放下话后,不负责任地离开了,“你们自己处理。” 孙安丰扭扭脖子,“你说你们,好酒好菜好说话,非得用强!” 温茂瑞冷笑一声,“真用强你还能翻身?” 言罢众人皆是一阵哄笑。 白湛出营正遇到范成明靳华清归来。 一般人着实不知,范成明神来一笔,差点把三司和行宫一锅端了。 范成明客气两句,成功将白家人送走,附耳问道:“成了?” 庄旭摇头,“犹豫。” 范成明吐槽一句,“饭喂到嘴边都不知道吃。” 庄旭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却下不了决心。 范成明阔步入营,靳华清反而低着头,有些抹不开面子。 换做旁人,从三司审问中全身而退,还不得自吹自擂两句。 孙安丰隐隐约约知晓,两人在行宫里办了点国色天香的事,情不自禁念叨,“铁衣轻解披红妆,剑指苍穹誓破关。” 温茂瑞挑刺道:“我们是守关的。” 孙安丰轻轻拍两下嘴,换了说辞,“烽火连天掩娇影,金戈铁马展英贤。” 温茂瑞叹道:“你说你这酸诗写得,好似我们右武卫真有一个女娇娥似的。” 孙安丰回应道:“国色天香,怎么不是呢!” 林婉婉被接到白家时,白隽正在校场射箭,拉弓搭箭瞄准靶心,箭矢却偏离目标落在远处的草地上。 常年疏于训练,准头十分稀松。和白湛的矫健身姿压根不能比。 白隽连射数箭后,显然有些疲惫,放下弓箭捶了捶自己的胳膊自嘲道,“老了,老了,不行了!” 白智宸连忙恭维道:“三哥正当盛年,何故如此自贬。” 白隽:“我们兄弟俩过往几十年都一样,一个在长安一个在并州,都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说得白智宸有几分羞愧,白隽好歹混出些名堂,他却带着族人一日不如一日。 白隽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往后我们兄弟齐心,努力便是。” “走吧,林娘子到了。” 林婉婉师徒俩坐在侧位,见白隽入内,连忙起身行礼。 白隽笑呵呵道:“都是三娘的一片心意,特意请林娘子为我把脉!” 林婉婉见白隽额头微汗,问道:“梁国公,方才活动过?” 白隽应道:“射了几次弓。” 林婉婉:“那先歇息一会,平复体内气血。” 白隽指着白智宸道:“麻烦林娘子先给八弟看看,他没活动。” 林婉婉颔首领命,坐到白智宸旁边,“白将军请伸出右手。” 白智宸把右手放在案几上,林婉婉轻搭脉搏,双目微颌,静静地感受跳动的频率。 白智宸有那方面的倾向,很难说是遗传还是自己作的。 他和白隽的血缘已经远了,两人是同一个高祖父。 而林婉婉亲身体验过,白家的饮食个个踩雷。 林婉婉温言道:“白将军早年征战留下暗伤,所幸年富力强扛得住,开副方子调养即可。” “不过平日饮食需得注意,清淡为主。” 白智宸不由得扭头看向上首的白隽,兄弟俩一同吃过几次饭,对白家的向道餐实在接受不能。 白隽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快乐,有人陪自己一块“向道”了。 待林婉婉写完药方,迫不及待道:“也帮老夫看看。” 林婉婉搭脉,缓缓说出结果,“国公近年保养得当,继续保持。” 白智宸:“不用开药么?” 林婉婉戳心窝子道:“细论起来,国公的身体或许比将军更好。”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接受不能。 外人眼中的白隽:风中残烛。 外人眼中的白智宸:体壮如牛,一拳能解决两个白隽。 结果白隽的身体居然比年轻的堂弟更好。 白智宸这会只恨自己不通医术,不能亲自把脉论高下。 白隽呐呐道:“八弟还有多少……” 林婉婉打断道:“细心保养便好。” 白隽转头道:“八弟,日后我们哥俩同食?” 白智宸对所谓的向道餐深恶痛绝,若和白隽一般伙食,哪还上得马拉得弓。 “谢三哥好意,弟弟年轻扛得住。” 庙里的和尚茹素长命百岁,也不值得羡慕。 白隽叮嘱道:“少油少糖少饮酒,多吃蔬菜。” 第1314章 众筹钱粮 白智宸捂脸,这日子有什么盼头,拼搏几代人,不就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么! 没事看什么大夫,平白添心魔。 林婉婉继续道:“国公不适合习武一类的激烈运动,五禽戏更为适宜。” 白隽缓缓点头,“可以,射箭无妨吧?” 林婉婉:“不拉重弓即可。” 白隽接受提议,他年轻时就少用重弓。 师徒俩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白湛刚好回来。 白湛打量两人的神色,爹很淡定,但叔好像有些苦恼。 白隽连忙道:“林娘子,麻烦再给我这侄儿看看。”父子俩总得保一个吧! 林婉婉握住一无所知的白勇达手腕,语重心长地叮嘱,“多吃蛋奶鱼虾,以及草原上的牛肉,晚上早点睡,才能长高。” 白湛惊讶道:“没了?” 林婉婉淡定道:“没了。” 你难道还想有点什么? 往常看白勇达文不成武不就,但现在知情的几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眼神。 白隽轻咳两声,“二郎,代为父送送林娘子。” 转过头就对白智宸道:“勇达未来的娘子,需得仔细挑一挑,康健长寿好生养。” 路上白湛抽空同林婉婉打听,“父亲身体如何?” 林婉婉玩笑道:“白二公子,你还能啃老很多年。” 一句话说得白湛既尴尬又感激,松口气,“那就好。” 林婉婉登上了回医馆的马车,白湛则注意到身后尉迟野的存在,问道:“阿野!” 尉迟野大大方方道:“国公他们在里头说话,我避出来了。” 他虽然跟白湛等人出入,到底不姓白,有些事合该避开。 白湛转入正题,“今日看了右武卫大营,你觉得如何?”比较的对象自然是并州大营。 尉迟野读书不多,纠结片刻,“齐整。” 白湛再问道:“还有呢?” 尉迟野本想说没规矩,话到嘴边换了一个词,“活泼。” 比起乌压压一片死气沉沉的并州大营,右武卫从上到下都太活泼了。 看起来和街头田野奔跑没烦忧的小子毫无差别。 白湛再进入厅内,白勇达和尉迟野两人在外面玩。 最终的结果无非是白勇达和仆役们玩,而尉迟野在一旁看天。 白隽正独自坐在上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翻阅清单。抬头看向白凌,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十二弟,为何不一口答应?” 白凌为难道:“三哥、八哥,公中没那么多现钱和粮食。” 白凌当然知道这笔生意非做不可,右武卫也让出利润点,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白家是豪族,但资产大头在土地田宅,随着几次分家,资产落在各房房头上,公中实在不剩多少。 他一口答应,到时拿不出钱粮怎么办? 白智宸从白隽手中接过清单,仔细看了看,“右武卫入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富得流油,没想到这么富。” 老子一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白智宸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不商量一下,先付定金,货物脱手后再补齐余款。” 白湛反对道:“八叔,这样恐怕不好。” 若是条件宽松,右武卫何必找上白家。 白隽这辈子没体会过缺钱的感觉,今天终于知道了。 但解决起来不难,“今晚请几房兄弟子侄吃饭,我从长安带来不少珍物,暂押给他们换些钱粮。” “不过得和右武卫说好,粮食晚几日到。”从各地运来需要时间。 白凌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他和白隽事先都未曾想到,右武卫会玩这么大,难怪会半道走不动。 族中两个大户,白隽家产大头不在并州,白智宸近年为养兵亏空不少,一时之间难以筹集到足够的钱粮。 最麻烦的是粮食,左右南衙四卫没有造反的念头,多吃点也无妨。 白隽再嘱咐道:“十二弟,到时从你妻族找个人,把这名头领了。” 总之事可以办,但名就不领了。 他可不想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去,让吴杲误以为他和吴越有什么勾连。 虽然眼下的情况,他俩的确勾结了。 白凌恭顺道:“是。” 这活他干熟了。 白家一场夜宴,白隽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只说将要做一笔大生意,买入一些货物,钱粮一时难以筹措,只能请求宗亲帮忙。 待货物到手,有意的亲戚自可去择选。 看在白隽的面上,各房纷纷慷慨慷慨解囊,将赎买之资凑得七七八八。 孰料次日一早,白宪英带着一匣金子直接杀上门,“三哥既然缺钱,为何不找妹妹?” 她当年带着大笔嫁妆嫁进王家,并州富婆榜上名列前茅。 白隽温言劝道:“不想你难做。” 实际心里清楚,这笔生意只有白家能做,钱也只能白家出。 白宪英得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叹道:“三哥日后若是有难处,找妹妹便是,我总不会推诿的。” 白隽微微颔首,“明白。” 白宪英得了允诺,方才离开。出门见等候在偏厅的几路军将。 这些日子,白隽一直见缝插针见并州诸路军将。 不求真心归附,至少双方有些了解。 眼下诸人议论纷纷,“梁国公借钱作甚?” 白家在并州盘踞百年,从未听过主支缺钱的传言。 吴越对市井闲言不可置否,“梁国公缺钱?” 光分给白秀然的私房就够不少人眼红了。 范成明回应道:“缺的是现钱现粮。” 让吴越这位并州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者一口气拿出大量粮食和铜钱,他也拿不出来。 在长安背靠王府才有可能。 第1315章 羊吃马事 下午时,一则消息悄然传入许多人耳朵里。 并州一中等家族的家主打通右武卫的后勤线,光明正大从大营里头拉出不少东西,寻相熟的人家直接发卖货物,左手进右手出,余下的全堆在城内库房中,以待有缘人。 细说起来这位家主往昔在城中没多大名声,唯一特殊之处便是姻亲是白家旁支子弟。 再结合白隽大肆在宗族间举债的行为……初来乍到,没有在并州的粮仓间腾挪,属实算“厚道”了。 军队能卖的东西不多,并州大营狂野惯了,先以为右武卫“入乡随俗”,在吴越眼皮底下倒卖军资。 结果相熟的人去验看,没有一星半点和杀伐有关的东西,全是民用之物。 再打听才知道,是右武卫一路剿匪所获。想快些出手,委托白隽在并州城中寻找下家。 处置缴获,任谁都说不出个不字。 桑承志和几个新近交好的军将去凑一会热闹,念念有词道:“我怎么不知道河东、山西的土匪这么富!” 云州军将洪明知指着一盒做展示用的花想容口脂,轻嗤一声,“土匪窝里有如此精致的胭脂水粉?” 桑承志细看片刻,瞧着模样有些熟悉,有些像李君璞初到代州,送的见面礼中的一样。 转念一想,右武卫大约是借行军之便倒买倒卖。 难怪他们的辎重庞大,也有余钱养兵。 这份头脑,常人所不及。代州买进卖出羊毛的“灵活”,在这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白家做的是“傻瓜”生意,每份货物加价两分倒卖出去,一出一进,大笔钱财就到手了。 结算条件不比右武卫严苛,灵活多样,金、铜、粮食、布帛……甚至以物易物都可以。 等做账的时候,不知会献祭几个账房的头发。 指不定最后账面上,钱财方面还得“亏”不少。 大头的货物,寻往日交好的货商接手,余下的放在铺子里慢慢发卖。 烈酒、毛衣等紧俏商品,更是成为了白家各房争相抢购的对象。 白良平捧着账本,满脸喜色地向白隽报账,“三哥,照此下去,三日内就能回本一半。” 孰料面对如此喜人的成绩,白隽并无多少欢喜之色,只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儿女与祝明月交好,白隽知道祝明月私下为右武卫处置战利品的事。 三天,祝明月都能让右武卫回本,剩下的全是赚的。 白家还是地头蛇呢,三天才回本一半。 但这也是因为他们拿货成本较高,谁叫是送货上门呢。 白智宸和白良平不过是中人之姿,禀赋才华有限。虽有些小心思,好在都心向自己,白隽在并州行事,势必要有些自己的人手。 烛火下,白隽面容有些晦暗,从袖中掏出几页纸张,轻轻放在桌面上,“你们看看。” 另吩咐伺候的婢女,“掌灯,将屋里照得亮堂些。” 十余支蜡烛同时点亮,一小片空间内恍若白昼。 白隽挥挥手,将屋内侍候的仆从全都遣下去。 白智宸好武不好文,见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头疼。 白隽沉声道:“不管明年胜负如何,我都打算如此行事,你们先有个准备。” 两位堂弟闻言,心知这就是往后白隽在并州的施政方针,忙不迭的阅看,却是越看越迷惘。 白隽给的正是祝明月写的“羊吃马”攻略,如何利用羊毛等物资来削弱突厥的实力。 父子几个私下观摩推演数次,越看越觉得有可行性。 白智宸越看越心惊,右手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隐约摸到身上毛衣的纹路。 恒荣祥成立后,白隽往亲戚家送年礼增加了毛衣一项。 并州的老亲们自然收到不少,白智宸作为并州白家的主事人,更是少不了。 现在你告诉我,凭羊毛就能把突厥玩死。 那我以前打的仗流的血算什么! 白良平恍然想起,白秀然和孙无忧的嫁妆生意中有一间羊毛作坊。 曾托情让自己帮忙收购羊毛,看在亲戚面上,他确实帮了一些忙。 当时对接的人似乎姓娄,是孙无忧娘家的管事。 白隽也曾写信来,让他照料小辈们的“小”生意,当时以为只是疼惜女儿和儿媳。 私下不止一次腹诽,长安的女眷手伸得太长了。 哪知道背后隐藏着如此大的图谋!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暗道白隽果然深藏不露。 白智宸都没发现自己结巴了,迫不及待问道:“三哥,这能成么?” 白隽长叹一声,“已经有人在做了。” 白良平急道:“谁?” 难道这种决胜千里之外,复刻管仲之行的大事,白隽打算绕开自家人? 白隽轻描淡写道:“云内县令李玄玉,羊毛作坊他也入了股。” 白智宸手上轻轻捏着那几页薄如蝉翼的纸张,抱儿子都没这么小心地对待过。 问道:“他知道?” 白隽微微点头,“当然,恒荣祥建立之初就是为了做这门生意。李玄玉才会申请到边郡任职。” 白智宸暗道一声所图不小,恍然想起一件旧事,“上半年代州军四处搜罗羊毛。” 他那时候不知道李君璞和自家是一伙的。 白隽微微颔首,“他送回长安的羊毛,库房都塞不下。” 白良平羞愧不已,从他这儿过手羊毛显然只是不值一提的边角料。现在看来真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 白良平虽然打理族中庶务,却并非商籍,好歹是世家子弟,商事出面的都是底下的掌柜、管事。 着实没料到,运用商业手段,居然能不战屈人之兵。 玩死突厥不可能,但降低他们的战马存量却是可以预见的。 失去战马的突厥人,比泥捏的老虎强不了几分。 白智宸磨刀霍霍蓄势待发,“三哥,我们怎么做?” 发誓明年春秋两季,草原上有一只羊身上剩羊毛,都算他的工作没到位。 这个愿望太宏大,退一步,并州百里范围内。 白良平跃跃欲试,“三哥,有什么能帮忙的?” 话音一转,“如果不打仗,直接收羊毛行么?” 白隽摇头,“这仗非打不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 避无可避,唯有一战定乾坤。 “过后总能安生三五年,我们从长计议。” 两个堂兄弟重重地点头。 白隽慎重嘱咐道:“这事不得对外吐露一字,朝中若是知晓我家暗中行此事,恐生波澜。” 第1316章 羊毛问题 白智宸谋略不及,分明是兵不血刃的计策,为何白隽觉得朝中会反对呢? 白隽继续道:“家中的毛衣、呢子衣能穿的都穿出来,让并州城里的人都看看。” 白良平一缩脖子,轻声嘀咕,“三哥,这时节穿冻得慌。” 四处漏风的毛毛衣裳,扛不住冬日的寒风。 白隽:“那就穿里头,进了屋子总要脱外套的。” 白良平连连点头,“说的是。” 白隽着重道:“让俊俏的穿!” 好歹做了几十年兄弟,白智宸知道白隽有点看脸的毛病。迟疑道:“三哥,不必这般厚此薄彼吧!” 穿个衣裳还分三六九等。 往常秋日穿毛衣,皆是因为那是并州的新鲜花样,且是长安亲戚送来的一片心意,代表潮流风尚。 白隽以过来人的经历谆谆教诲,“恒荣祥初创时,何尝不是紧着三娘夫婿来,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么!” “千牛卫的人买料子,最是殷勤伺候,你说为甚?” 颜值,是一门经济。 这都是有成功经验的。 一番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让两人齐齐低头,思量自己到底算好看还是不好看那一波。 白隽轻声道:“明日二郎请李玄玉来做客,细谈羊毛之事,你们也来听听。” 纸上说得再轻巧,终究需要实践。 而李君璞是唯一有实践经验的人。 往常日理万机的白隽特意空出半日时间陪儿子会客。 做客是李家叔侄两人,但李弘业有白勇达等白家子侄相伴嬉戏,真正在堂内安坐的只有李君璞。 毕竟做的是同一门生意,白家在北地树大根深,远比李君璞在代州一地折腾更便利。 李君璞并不藏私,“首要的难点是找到草原上那些部落牧民和他们的羊群,春日顺着商队的路线出关,或许会遇上几个小部落。” “假以商队的名义,用盐、布帛交换羊毛。普通牧民对商队总是抱着几分善意,换的又是他们不大用得着的羊毛,这笔生意自然做得。” 草原上的牧民,即便牛羊成群,却难得一尝肉味,更多时候是以奶制品为食。 远道而来的商队,为他们带来了那些无法自制的必需品。 羊毛除了剥下来制衣之外,大多拿来制作帐篷所用的毡毯。 羊毛这种可再生的物品,剪完一茬还有一茬,何乐而不为。 白良平早年也曾偷偷出关,这种商道沿途的散户,规模不大。真要做大羊毛生意,还要寻那些大部落交易为上。 听闻此处,不由出言,“何不直接寻那些大部落?” 李君璞郑重道:“代州距离最近的突厥大部落亦有数百里之遥。” 当然若是发起战争,这几百里也就不算距离了。 而且这些大部落明面上都有侵扰边境的记录,与中原人结怨已深,算得上世仇。 李君璞初来乍到小试牛刀,没必要第一年把前途赌上。 白良平颦眉道:“若在草原上兜兜转转,收不了多少羊毛事小,迷路事大。” 李君璞故作神秘道:“有何不可呢!” 白湛无奈道:“玄玉,你就别卖关子了!” 李君璞唇角微微挑起,“施以小惠,让牧民带路去亲近的部落收购羊毛。” “如此一来,他们的游牧路线,彼此间亲疏远近乃至世代恩怨情仇,一目了然。” 到任小一年,县中情况李君璞不知摸清了多少,但代州近处草原的情况,他了如指掌。 论起各个部落之间的谱系,比世居草原的牧民更了解。 座中人齐齐一凛,终于明白一件事。 别看李君璞任职县令,到底是个正宗将门子弟,任职的是边地,他的着眼点,和普通亲民官截然不同。 白智宸和白良平将接触过的草原部落在脑子里过一圈,始终不能将他们织成一张网。 拎出来都是单独的个体,顶多捎带两个亲近部落。 白智宸:“岂非年年都要商队去草原走一圈。” 李君璞:“有何不可,实时掌握草原上的动态。”收羊毛的商队兼职干探子的活。 “羊毛一年剪两次,春日时便说好了,秋日羊毛可以送来云内交易。” “我在云内城外三十里设置收购点,牧民可将剪下的羊毛送来此处交易,换取物资。” 白隽敏锐地意识道:“互市?” 李君璞连忙否认,“梁国公言重了,在下只是想省事,在那儿搭了几个帐篷,围了几圈栅栏而已。”连个固定工事都没有。 真被捅出去,够不上违法交市的罪名,因为从始至终,明面上交易的只有羊毛一项。 而羊毛,从来不在朝廷禁止的名单上。 李君璞:“每一个面生的牧民,都会多嘴问一句,他们从何处听说消息。” “秋日新来的,反倒占了六成。” 草原幅员辽阔,几个月内将消息传播到如此程度,称得上快了。 白智宸好奇道:“试行一年,有何变化。” 比如草原上羊马的比率。 李君璞微微摇头,“最迟也要明年才能看到效果,非要说的话,今年夏秋冬三季,云内不曾受到侵扰。” 话锋一转,“但这做不得准,往年也非年年受扰。” 云内太穷了,连突厥人都不怎么看得上。 这般好年景,不知李君璞是喜还是恼。 云内未曾受侵扰,不代表代州其他县安全。 一个该坐镇本地的亲民官,反倒跟着桑承志到处“救火”。 只是代州军本就捉襟见肘,突厥来去如风,不曾正面交手。 不知那些遗留在地的尸体中,有没有曾向李君璞卖过羊毛的牧民。 李君璞停顿一会,“眼下问题只有一个。” 白湛问道:“哪一个?” 李君璞淡然道:“无论代州还是并州,都离长安太远,本地建立作坊才是最适宜的选择。” 哪怕将羊毛简单加工成线再运回长安,也比现在的模式好。 白湛“登”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盘算道:“你我、三姐加起来占四成。” 从商业上来说,他们不占优。 抢夺也行,但他们不想坏了和祝明月的交情。 白良平心中疑惑,他们几个加起来都只是小股东,大股东又是何人? 白湛沉吟道:“工序倒是清楚,但……” 第1317章 侃侃而谈 恒荣祥内部安插有他们自己人,但多在收购和经营方面。制作程序被祝明月麾下一众能人巧匠紧紧攥在手中。 有些事不是仅凭知晓便能轻易驾驭,恒荣祥能承接军士衣物制作。 换到并州白家便无法担此大任,其中需要纠结斟酌之处零零总总不计其数。 白湛反问道:“玄玉既然想到此处,为何不在云内设作坊?” 李君璞轻轻抚弄着手中的茶杯,淡定道:“云内水源不丰,羊毛加工离不开大量女工。” “云内才几个人!” 云内地瘠人贫,不仅黄花产业,羊毛产业也发展不起来,顶多做个原材料供应基地。 白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汾河的方向,心中暗自思量。 水,并州有;人,并州也有。 若能在此布局,未尝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白隽拍板道:“好生和祝娘子商量,只要条件给够,她会同意的。” 原料来源北方,生产重心北移是迟早的事,祝明月恐怕早有准备。 白湛试探道:“要不先问问晓棠和林娘子?”两人眼下就在并州,近水楼台好探底。 白隽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非同小可,可以向她们透露,但还是让你大哥、三姐在长安同祝娘子商议更为稳妥。” 那位才是正主。 白良平一脑袋糊涂账,你们这门生意里到底掺和了多少人,怎么什么人都有。 正事既已谈妥,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白隽的称呼一变,笑容可掬地邀请,“家中已备下薄酒淡菜,玄玉和弘业不妨留下来用饭,正好尝尝家里的手艺。” 李君璞迟疑一瞬,“多谢国公盛情。” 他虽然不挑饭食,但也没头铁到自讨苦吃的地步。 连他们的亲戚都吐槽,白家的饭菜狗都不吃。 好在白家待客还是正常的,众人分席而坐,满桌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牛肉,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符合他们一心“向道”的做派。 白湛感慨道:“晓棠曾玩笑,为了牛肉也该征突厥。”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李君璞点头,“像她说的话,还有吗?” 白湛笑道:“为了葡萄干攻西域。” 李君璞摇头,“那倒不必了。” 他不爱吃。 说起攻伐之事,就难免提到近在眼前的突厥。 羊毛是战后要做的事,和突厥交战却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李君璞和白湛两人,指点江山侃侃而谈,梳理历朝历代草原战事,间或穿插对突厥战局的看法。 李君璞论兵从来不走平易近人浅显易懂的路子,白勇达等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索性和玩伴交流今日饭菜的滋味。 说到深奥处,李弘业也不明白,只能暗地里记下来,回去问李君璞,或者哪天长大了,顺其自然地懂了。 白智宸听得一头雾水,率先败下阵来,清楚座中几人谈的是突厥和兵法,说的是汉话,但怎么突然就不明白了呢。 偷偷瞥向白隽和白湛,都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时不时还插上两句话。 这绝不是装出来的,难道是自己跟不上思路? 白隽越往后听越吃力,恍然想起十几年前,杨章寿宴上侃侃而谈的少年。 他当时忙于交际,并未投入听李君璞到底说了什么。 反应过来时,周围已是一阵喝彩声。 杨章见猎心喜的模样溢于言表,旁边的冯晟得意地捋着胡子,仿佛在看此生最满意的作品,预备将他打磨成千古未有的杰作。 再往后,白隽只能从李君璞和白湛的表情判断,他们到底说到哪一步了。 好在家宴规矩不重,白湛起身坐到李君璞旁边,两人靠在一起嘀嘀咕咕,说得尽兴。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其他人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保密的最佳手段无非如此,光明正大说给你听,没点底蕴文化,听都听不明白。 两人谈性正浓,其他人插不进话,只能默默吃菜。 如果这时候谈点其他的,仿佛犯了天大的罪过。 白湛握住李君璞的胳膊,激动道:“玄玉,莫不如留在并州?” 李君璞一板一眼道:“我得回云内。” 白湛放开手,“云内有什么呀!” “你现在回去不一样是封印猫冬!” 李君璞谨守职责,“我得和刺史复命。”没忘是怎么溜出来的。 直到席上菜、汤都凉了,白湛恋恋不舍地送李君璞离开。 临别时一把揽住李弘业,笑道:“冬日奔波辛苦,要回去复命你回去,弘业留在并州过年,索性你俩表哥都在,也能有个照应。” 挟侄以令叔,研究得明明白白。 李弘业一无所知得仰头看向身后的白湛。 李君璞斩钉截铁道:“不行!” 不提冯家兄弟还好,提了只会让给李君璞下定决心。 他怎么敢让李弘业在毫无监护的情况下,受俩歪路子表叔的影响。 哪怕说段晓棠都好呀! 白湛退一步,“那我以后去馆舍找你总行了吧。” 李君璞爽快答应,“行!” 往后一瞟,“能不能把你那位远房亲戚带上?” 白湛闻言一愣,意会到,“阿野?” 李君璞点头,“嗯。” 白湛确认两人私下没有往来,“你找阿野作甚?” 李君璞解释,“三表哥有些武痴习性,即将伤愈,想找人切磋武艺。” “今日我不说,四表哥也得找你或者白将军托情。” 毕竟尉迟野对外挂着白智宸内侄的名号。 扩展交际人脉的好事,没理由拒绝。 白湛一口答应,“没问题。” 第1318章 身世疑云 送走李家叔侄俩,白湛转身回报他的“先斩后奏”行径。 白隽轻描淡写道:“去玩玩也无妨。” 尉迟野疑惑道:“冯家那位郡公武艺如何?” 王府宴会那日,一堆华服贵人,单他一人吊着胳膊,听说是被矿工砍伤的,想不显眼都不行。 白智宸举一个显着的例子,“比冯四将军身手更好。” 自从上次王府宴会比武,尉迟野对“克星”二字上了心,暗中探查左武卫诸多情况。。 冯睿达是一条疯狗,无论上还是下,包括并州大营的友军,都不大想对上他。 白隽暗道,恐怕当初冯家和杨家闹翻,私下也藏了不少手段,才会传出冯睿晋武艺平平的言语。 转而看向白湛,“二郎,方才李玄玉所言,听懂了么?” 白湛笑得爽朗,“听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慢慢琢磨便是。” 毕竟是李君璞好些年思考出来的,消化需要些时间。 白智宸满脸困惑,脑子里只剩一片浆糊,挠着头,一副迷茫的模样。“他到底说的什么?” 似乎明白一点,又似乎一点都不明白。 白湛言简意赅地概括,“自古以来,草原作战的要点。”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他们以前还盘过高句丽作战要点,只是实在没地用。 白智宸回忆一会,似乎是有相关的言论。 尉迟野率先显露鲁直的性格,“当真如此?” 白隽微微颔首,从始至终,两人跑了千八百里,其实都在围绕着这个核心问题打转。 白湛用浅显易懂的话解释,“以玄玉的如今的年纪,展望当世兵家集大成者非是难事。” “他不藏私,但有个毛病——不会教人,难以将深奥的理念用浅白之语阐述。用晓棠的话来形容就是不说人话。” “一般人很难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写出来的文字,就简单多了。” 白智宸只关心一件事,“他说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白湛淡然一笑,“自是真知灼见!” 白智宸转过头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白隽,饱含深情厚谊道:“三哥!” 白隽意会道:“待我细细思量一番。” 一番交流下来,不知是过往损失惨重还是年轻未生出野心,李君璞并没有自立门户心思。 并州大营和冯家军的恩怨勾销大半,李君璞本人对此并不排斥。 现在南衙四卫将分为两路,并州大营也势必分兵。 白隽不可能将所有兵马攥在手中,但怎么分,还要试探过诸路军将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兵马势必要心腹人率领,白湛年轻,最合适的人选是白智宸。 偏偏白智宸太驽钝,需要一个谋划之人。 李君璞聪慧灵敏太过,先不说是否尽心,先担心两人能否说到一处去。 怕李君璞耗尽唇舌,白智宸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甚至这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下,只留核心的三人原地商议。 白隽深思熟虑道:“好在他和代州军都属并州大营麾下,只要无排斥之意,到时寻个由头将人和兵马调来便是。” 左右白智宸官阶高,容得下。 “他既为教养子侄要存身,那便不上阵。” 右武卫有不少不上阵的文职将官,只要军功够大,也能分润。 白隽看出来,李君璞仍期待金戈铁马,只是家族责任让他两难全。 白湛主动请缨,“我去探探玄玉的口风。” 白智宸兴奋道:“阿野既要与新蔡郡公喂招,年轻人不懂事,我去指点一二。”套套交情。 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白隽念念有词,“四娘怎么就嫁了呢!”越看李君璞越符合他的择婿标准。 白若菱的婚期定在冬日,白隽忽然外任,只能由白旻发嫁,排场少了几分。 白湛透露一个秘密,“四娘和玄玉相看过。” 白隽顿时警觉起来,“为父为何不知?” 白湛挠头解释,“三姐牵的线,两人谁都没看上。” 他也是后来听徐昭然提过一句。 白隽略有些气愤,“他为何看不上四娘?” 白湛解释,“玄玉无心婚嫁,四娘只顾着玩。” 白隽明白过来,白秀然创造过接触的机会,但没把窗户纸捅破。 白智宸有些心思,但他女儿年龄更小,年纪不般配。若嫁李弘业,身份又不够。 另一头,段晓棠正接待冯睿达,听到托请时,只淡淡回应道:“需得问问长生本人的意见。” 冯睿达不以为意催促道:“那你可得快点,我还得找人呢!” 段晓棠好奇道:“还有谁?” 比武局,是不是组得太大了。 冯睿达直言不讳,“就第一轮和薛长生比试的尉迟家小子。” 段晓棠打探,“冯三哥看中他哪一点?” 冯睿达一言以蔽之,“野!” 段晓棠点点头,转身去伙房找正加餐的薛留询问意见。 薛留先问道:“新蔡郡公武艺如何?” 围绕冯家似是而非的流言太多,难辨真假。 范成明插话道:“他们这兄弟情,着实不一样。” 谁家庆祝伤愈是挨揍啊! 段晓棠言简意赅地形容,“他能把冯四拎到祠堂去揍!” 范成明将话吞回去,“那就胜负难辨了! 段晓棠解释背景,“不只你,还找了尉迟野。” 范成明剔牙不解道:“怎么找那小子?” 段晓棠疑惑道:“他有什么不对吗?” 范成明解释,“这人身份有点问题。” 段晓棠反问,“违法乱纪?” 范成明摇头,“那倒不是,就是出身有点复杂。” 段晓棠:“到白家这个层次,不可能乱认亲戚吧!” 范成明消息来路广,早把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他确实白家亲戚,但不是白将军的内侄,而是内甥。” 各种复杂的亲戚称谓,段晓棠哪能分辨清楚,“有区别吗?” 范成明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尉迟野其实是白将军夫人姐姐的孩子,不是她哥哥的儿子。” 段晓棠猜测,“过继?” 范成明缓缓道出背后故事,“那位尉迟氏娘子早年遇人不淑,生下孩子后又遭抛弃。” “尉迟氏本是鲜卑旧姓,不大在乎这些,但这些年渐识礼法,传扬开来不大好听。” “兄弟出面将尉迟野收为庶子,送到田庄养育,再将姐妹远嫁。” “尉迟野在田庄上自生自灭,许是天生骨骼精奇,和来养老的护院学了些功夫,十来岁打遍方圆几十里无敌手。” 第1319章 横刀与剑 “尉迟氏一看他有点天赋,简单教了些人情世故,就送来寻自家最显赫的一门姻亲,也就是白家搏前程。” 家族势微的时候,但凡有点希望的庶子、义子……甚至女婿都得培养起来,搏一搏还有翻身的机会。 何况尉迟野还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尉迟家血脉,只不过出身不大好听。 唯一饱受非议的就是尉迟柔妙,十几年前的旧事忽然被翻出来。 甚至传言尉迟野是她生的。 无稽之谈,荒谬至极。她怎么可能在十岁出头生孩子。 这也就是为何宴会那日,尉迟野会坐小孩那桌。 因为大人知晓旧事,背后嘀嘀咕咕。孩子万事不知,只会嘻嘻哈哈。尉迟野能心态平和地应对接下来的比试。 而尉迟野确实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心态,仿佛那些流言蜚语,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范成明收尾总结,“也不知幸还是不幸,刚好赶上并州新旧交替的时候。” 薛留不禁为尉迟野的遭遇感到一丝同情,“那他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辛苦!” 薛留自幼寄养在道观,但师父师兄慈和,家人时不时来探望,延请名师教导……相当于上高级寄宿学校,还能广泛发展兴趣爱好,生活虽清苦却也充实。 但尉迟野在田庄上的日子,想来不会太好。 二人的名字,一个“留”,一个“野”,就代表着家人不同的态度。 一个被家人细心呵护,一个则如野草般在风雨中挣扎求生。 范成明叹一口气,“长生,他到底是主家的公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儿去!” “我小时候还觉得读书习武辛苦,远不如在田庄上玩乐自在!” 段晓棠挖苦道:“人家自学成才了,你呢?” 范成明不甘示弱地反驳,“我如今不也成才了吗?以前家里谁想过我能有今日之成就。” 和厚脸皮辩论是自讨苦吃,段晓棠索性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去准备回话。 范成明连忙叫住人,问道:“就没点别的好处?” 段晓棠翻个白眼,戏谑道:“包饭算么?” 薛留重重地点头,“算。” 范成明立刻表示要凑一把热闹,“我得去给长生加油助威,我们右武卫出去的人,必须有排面。” 段晓棠轻易看穿他的心思,“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两边都答应了,冯睿晋大喜过望,立刻定下时间,表示两个小子一起上都行。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确认他的伤口是否痊愈。 林婉婉最后一次帮冯睿晋换药,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半掌长的刀痕。 细心地用消毒后的绷带为他缠绕了两圈伤口,嘱咐道:“三日后才能碰水。” 冯睿晋微微颔首,这点伤在战场上算不得什么,只是如今算不得紧急时刻,多保养一些也无妨。 眼神落在一旁刀架上放置的横刀,他的刀少有出鞘的时候,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 伤口包扎完毕,干净利落地将衣袖放下来,去掉多日固定搭配——挂在脖子上的布袋。 冯睿晋起身拿起横刀,意气风发地踏出房门,走向馆舍内的校场。 几方人马刚刚聚齐,正寒暄的热闹。 桑承志远远望见持刀阔步行来的冯睿晋,感慨道:“冯三若是什么都不做,倒有几分老国公的英武模样。” 脖子以下都是顶配,脖子以上……不好说。 方安平斜睨一眼,一时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夸还是损。 范成明身体往旁一缩,躲到段晓棠背后,悄声道:“有杀气。” 白智宸也皱起了眉头,“冯三没上过战场吧!” 一介文官,平日瞧着挺温和的,怎么煞气放出来比冯睿达还厉害几分。 段晓棠没见识过冯睿晋在楼烦铁矿大杀四方的景象,在亲眼目睹他踹李君璠书房门前,一直以为是一个难得脾气变异的老好人。 一叶障目啊! 李君璞环手抱胸,脑袋微微偏过来悄声对段晓棠说道:“三表哥心里关得不是猛虎,是穷奇。” 段晓棠感慨道:“虎添翼啊! 目光落在了被李弘业抱着的衔蝉奴身上,心中暗道,你的排位又降低了一点。 不远处冯睿达头痛道:“今天这两架打了,该安分一段日子了吧!” 白湛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明日新蔡郡公又将率领兵部属员北行,清点兵器坊其他产业。”已经向南衙四卫和并州大营请求派兵保护了。 冯睿晋的行事作风,注定了他不会轻易安分下来。 白隽对此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冯睿晋揪出来的人,不是白家的心腹,身上多少有些不干净。 这等毒疮,越早剜去越好。 冯睿晋手持横刀走到近前,眼神在温和的薛留和桀骜的尉迟野反复梭巡,似乎在心里点兵点将。 唇角微微挑起,“薛副尉,听说你自幼是学剑的?”薛家都是用剑的。 薛留淡然地回答:“是。” 一个字引得尉迟野侧目不已,所以那日他胜之不武,因为薛留用的不是趁手兵器。 冯睿晋:“今日用剑如何?” 薛留点头,“可以。”他都带了。 横刀与剑,刃身都狭而直,换个近视眼隔远点看,压根分辨不出区别。 但论及使用办法,却是天差地别。 林婉婉和姚南星两人提着药箱随后到,站在段晓棠旁边。 林婉婉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发表不了有价值的意见,随口道:“这样他俩的兵器差距是不是没有了?”都差不多长。 段晓棠扭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林婉婉弱声弱气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段晓棠无奈道:“不是这么比的。” 高手拿一根木筷子都能杀人,对面的菜鸡抱着青龙偃月刀都没用。 白湛轻笑插话,“若这么说,还是新蔡郡公占优。” 范成明探出头来,不明白白湛的逻辑,“为何?” 冯睿晋再如何天纵奇才,也被耽搁这么些年,鲜有人与其切磋。 白湛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紧盯着冯睿晋手中的兵刃,赞叹道:“他的刀好。” 哪怕他自己不用刀,也看得心热不已。 行伍之人爱好千差万别,但有两样免不了——宝马和神兵。 冯睿达介绍道:“那刀是他自己打的,和普通的横刀不大一样。” 一个个目光如炬,实在看不出差异来。 白湛追问:“哪里不一样?” 冯睿达摇头,“我哪儿知道,那是根据他自己习惯改的。” 第1320章 爆米花事 换言之冯睿晋凑合凑合能用弟弟的制式横刀,但反过来冯睿达用哥哥的,就有点不自在。 冯睿晋有钱有闲,虽然少有机会与外人比武,但不耽搁他全方位武装自己。 学渣文具多,但换个角度看,有钱有兴趣的学霸文具更多。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冯睿晋手中的横刀,刀身宽阔,寒光凛冽,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相比之下,薛留的长剑,古朴无华,剑尖轻点地面,带着一丝超凡脱俗的意味。 林婉婉悄然靠近段晓棠,以仅两人能闻的声音问道:“他平时做法事也用这把剑?” 段晓棠往常没注意过,但不耽搁脑袋轻点几下,“两不误嘛!” 校场上两人同时动起来。 冯睿晋反手轻轻一挥,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展现出横刀独有的刚猛与直接。 薛留身形飘忽,剑光如影随形,时而如春风拂柳,轻柔而难以捉摸;时而如夏雨倾盆,剑势凌厉,直逼要害。旨在寻找冯睿晋的破绽,以最小的力量达到最大的效果。 面对薛留的试探,冯睿晋不为所动,双目如炬,紧盯薛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突然,他身形一矮,反手一挥,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锐响,直取薛留下盘。 这一刀,不仅力道惊人,更蕴含深厚的武学功底与实战经验。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击,薛留虽惊不乱,剑尖急转,试图以精妙的剑法化解攻势。 但冯睿晋早已洞察先机,借势而上,手腕微抖,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硬生生地将薛留的剑势一斩而断,随后刀尖直指薛留咽喉,胜负已分。 校场上,一片寂静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 薛留退后两步,收剑入鞘,躬身行礼道:“多谢郡公指点。” 冯睿晋同样收刀,并未急于入鞘,而是轻轻在手腕护臂上擦拭着刀锋的寒气。 目光越过薛留,投向更远处,“你的剑法不错,但少搞些道家余韵虚头巴脑的东西,那不是杀人术。” 薛留恭敬道:“是。”很快退下来。 冯睿达战场上的表现,范成明不曾亲眼目睹,却听人形容过,更是见过他与人比试的场景。 和冯睿晋的表现截然不同,至少当哥哥的表现得文雅些。 “他们兄弟俩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李君璞淡定道:“万变不离其宗却因人而异。” 段晓棠安慰下场的薛留,“杀人、渡人都只是一种选择。” 冯睿晋的提醒,翻译一遍就是,对手可能趁你读条的时候开大招,一波带走。以前只是没有遇上刚好克你的对手。 白湛忙着给亲友团铺垫背景,“薛副尉自幼在道观长大……” 尉迟野对有一段缘分的对手格外关注,“他为何在道观长大?” 也是被家人丢了么? 白湛言简意赅,“薛家信道。”真信。“养在道观求道祖保佑。” 尉迟野毫不在意一般地扭过头,“哦!” 场上的冯睿晋却没有放过他,挥刀一指,问道:“你可有趁手的兵器?” 野路子说不定用的也是“野”兵器。 尉迟野神色坚定道:“我就用马槊。” 说着,便提起兵器,大步流星地走向校场中央。 冯睿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微微耸肩,轻声道:“行,和你小子比试,是得活动开了!” 倒不是说拿薛留当热身,而是两人都是标准的将门传承,比试起来四平八稳。 而尉迟野的打法野性十足,兴奋度没提起来,容易“浪费”。 林婉婉除了胜负结果,其他的都看不出来,略显无聊,“要有把瓜子就好了,没瓜子爆米花也行。” 忍不住拍了拍段晓棠的肩膀,“能爆吗?” 段晓棠反问,“并州城里敢爆吗?” 并州的氛围可没有长安平和,在大营爆担心炸营,在王府爆惊扰亡灵…… 李君璞问道:“你带了炉子来?” 粮食放大器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段晓棠“推卸”责任,“明月姐姐收拾的。” 范成明只吃过成品,着实不知制作过程,回忆微甜的滋味,咂咂嘴,“有点想吃了。” 段晓棠灵机一动,“要不出城找个没人地方爆一点?” 范成明不同意,“出城作甚,怕人偷吃?”明明不是护食的人。 段晓棠无奈道:“我是怕吓着人。”眼睛落在衔蝉奴身上,“也吓着猞猁。” 李弘业连忙为宠物正名,“段郎君,没事的,衔蝉奴胆子大,不怕!” 他也想吃。 李君璞目光越过校场外的围墙,再向外看,“馆舍外有一片小树林,平日没人经过。校场开阔,离馆舍居住之处,也有一定距离。” 段晓棠当机立断,“学海,回营拿爆米花机,大米和玉米各取一袋。” “再把我的盔甲带来。” 桑承志听了半天,一头雾水,“不是做吃的吗?” 段晓棠长舒一口气,“做那玩意不穿盔甲,没安全感。” 扭头问李君璞,“带了盔甲吗?” 李君璞点头。 段晓棠吩咐道:“那只带我的就行!” 曹学海回忆去年的情景,“将军,带盾吗?” 李君璞:“桑将军有。”现成的。 桑承志云里雾里,做个吃食而已,至于带甲又带盾么。 第1321章 天赋雕琢 众人怀揣着即将吃上爆米花的激动心情,平静地看待即将开始的比试。 尉迟野手持丈二马槊,气势如虹,浑身散发着凶蛮霸道的气息,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冯睿晋轻握寒光凛冽的横刀,静立于地,眼神锐利如鹰。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洋,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 白湛主动请缨上前主持比武,高高举起的手陡然放下,战斗瞬间爆发。 尉迟野凭借着马槊的长度优势,招式凶猛异常,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涌向冯睿晋。每一次挥槊都伴随着破空之声,意图一举将冯睿晋逼入绝境。 面对看似不可阻挡的攻势,冯睿晋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他身形灵动,步伐稳健,仿佛游走在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巧妙地避开那如狼似虎的马槊攻击。 白智宸的声音打破了校场外的宁静:“变了。” 面对不同的对手,冯睿晋选择不同的应对之法。 根据尉迟野的攻势做出相应的调整,变得更加灵活多变,让尉迟野的攻势一次次落空。 在一次尤为激烈的交锋之后,尉迟野因攻势过猛,身形出现了短暂的失衡。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冯睿晋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形暴起,反手挥刀,动作之快,犹如闪电划破长空,横刀带着凛冽的寒光,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尉迟野的要害之处。 那一刻,整个校场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尉迟野的攻势戛然而止,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冯睿晋则稳稳收刀入鞘,脸上没有获胜的喜态,反而是一种淡淡的思索之态。 沉声道:“再来!” 尉迟野并无泄气之态,回应道:“再来!” 两人复又站在一起,结果却一般无二,甚至尉迟野落败的速度,比方才更快。 尉迟野手持马槊半跪在地,眼中全是不屈的火焰,心中疑惑不止。 为何他落败越来越快,甚至比薛留更快? 冯睿晋持刀上前,问道:“还能打吗?” 尉迟野中气十足,“能!” 冯睿晋退后一步让出位置,“四郎,你来。” 冯睿达没有半分推辞,握着自己的佩刀上前,活动活动脖子,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话语中充满了挑衅与自信,“我来试试你的成色。” 对手猛然交换,尉迟野终于明白冯睿达的难缠之处。 照理说冯睿达身手不及其兄,但尉迟野连战两场后,反而觉得冯睿达更难战胜。 冯睿达自幼被父兄手把手教导,天生适合战场。本人、兵器、坐骑加在一起,绝对会达成1+1+1>3的效果。 冯睿晋退回校场边上,静静地看着这场比试,问道:“现在谁带他?” 白智宸闷声道:“我。” 望向校场中的比试,眼神中饱含担忧之色。生怕尉迟野因为连连战败,损了心气。 少年人心比天高,也最容易折损。 冯睿晋意味深长地叹道:“未经雕琢的天赋是一种残忍。” 两场比试下来,冯睿晋已然确认,尉迟野学得杂而乱。 他无疑是有天赋的,甚至这种生来的禀赋,眼下就足以应对一些沙场宿将。 但因为身世、环境等等拖累,导致他未能得到绝佳的培养。 冯睿晋已然可以望见,尉迟野在战场上横冲直撞闯下赫赫声名,却最终折戟的场景。 白智宸的沙场经验将将自保,何谈“雕琢”。 白湛急道:“郡公可有解法?” 白家延揽尉迟野,可不是抱着一次性消耗的想法。 冯睿晋叹道:“我自己都无解,何谈解他。” 校场比试他能胜尉迟野,但战场上……谁是他战友,谁知道滋味。 何况冯睿晋蛰伏多年,只了解横刀。 白智宸未必理解冯睿晋“天赋”之言背后的隐忧,却恍然觉得眼前蒙上一层灰色。 冯家兄弟就是这般,老往他脆弱的小心肝上戳刀子,一刀不够就两刀。 白家人脉广博,全力以赴必然能寻得名师,但时间来不及。 尉迟野是打算用在明年征突厥的战争上,不可能浪费数年时间,让他去拜师学艺。 咬文嚼字的活,范成明向来不干,但听懂了大概意思,尉迟野缺名师教导。 瞥向校场上被“恶人”冯睿达压着打的尉迟野,心生一计,“这还不简单!” 白智宸仿佛遇见了救星,急问道:“范将军有何高见?” 范成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哥能教啊!” 范二将军偶尔兼职左武卫的人才招聘大使。 范成达本兵器非是马槊,但作为当世猛将,指点后进,小意思。 不懂马槊还不懂人吗? 白智宸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下去,人进了左武卫兜里,想再要出来可不容易。 南衙是什么“土匪”作风,没人比白家更清楚。 白湛吐一口气,“有别的法子吗?” 冯睿晋摊手道:“让他自己悟,哪天悟出来就算了事。”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多少人一生都难以窥得门径。 尉迟野的言语做派,着实不像有悟性的人。 段晓棠才不管那么多弯弯绕,直言,“实践出真知,多寻人与他比试。挨打多了自然就学会了。” 不过尉迟野心性难明,未必有薛留胜不骄败不馁的淡然心态。 白智宸拍板道:“这倒是不难!”高水平的对手不多,但不是找不到。 进度慢点就慢点,胜在稳妥。 李君璞将白湛拉到一边去,问及一事,“仲行有回音吗?” 白湛失落道:“没有。” 此刻深深懊悔自己一时得瑟,邀请秦景助阵的可能性五五开,但南衙掺和进来,秦景无论作何选择,都不会来并州大营。 李君璞见他没反应过来,提醒道:“仲行也用马槊。” 换言之,秦景若来并州,凭白湛和他的交情,挂靠一个尉迟野不是难事。 右武卫现有的格局,不可能强留尉迟野。 白湛眼睛忽然亮了,笑道:“多谢玄玉。” 转身小跑过去找段晓棠询问,“仲行有回信没?” 段晓棠摇头,“没呢。” 为了取信于秦景,去送信的除了王府护卫,还有于广富。算算日子,就是有回信,大概也在归路上。 段晓棠转念就明白白湛的盘算,玩笑道:“你现在最好烧香拜佛,我俩的打算都不会落空。” 白湛傲娇地回一句,“我家向道!” 第1322章 提升方案 校场上,尉迟野与冯睿达的对决,如同预料中的那样,以尉迟野的失利告终。此刻,他正承受着对手近乎无情的“嘲讽”。 冯睿晋握刀,居高临下尽显睥睨之态,“天才、英才,老子从小见到大。你这样的,只配欺负乡下的阿猫阿狗。” 尉迟野不服气,“若非我之前连续两场激战,体力尚未恢复,待我……恢复元气,我们再一决高下。” 冯睿晋冷笑一声,“战场上,谁和你谈公平?” 趁你病要你命才是正理。 白智宸连忙上前将人拉开,“冯将军,你就少说两句吧!” 白湛上前将尉迟野扶起来,温言道:“阿野,经过方才三场比试,看出一些东西。” 尉迟野闻言一愣,“什么东西?” 命门、弱点? 白湛包装一番说法,“你的武艺若想再上一层楼,就必须多与人切磋,尤其是高手。” 冯睿达的“阿猫阿狗”之言不算错,尉迟野以前的对手层次都太低了。 尉迟野审视的眼神打量校场旁一堆人,那些或站或坐、或观战或闲聊的将官们,“高手?” 这些人算吗? 白湛站在旁边招呼,“谁可愿上来比试?” 冯睿晋的瘾头已经过了,直摆手拒绝。 其他人掂量自己的武艺,够不够凑热闹给人喂招的。 薛留主动上前,“我来。” 尉迟野对老对手,眼中闪过一丝战意,“你的剑法和马槊,我都想领教一番。” 薛留点头应允,“好。” 本是为冯睿晋组的局,最后便宜两个年轻人。 随着比试的深入,尉迟野逐渐感到力不从心,薛留的力气仿佛无穷无尽,让他难以招架。 有些东西,只有逼到绝境才能看得出来。 白智宸在一旁看得真切,喃喃自语道:“发力、收力、留力……都得练。” 尉迟野小时候被耽搁得太久,要补的欠债太多。 现在不禁有些埋怨岳家,既然没把孩子扔了,留下来就该好好养。 但也知道这是求全责备之言,家家孩子都多,哪能一一照顾。 冯睿晋旁观者清,“但他这种野路子不按常理出招,对手冷不防就要栽坑里。” 白智宸并不满足于安慰之言,“还是得练。” 能有稳稳当当的胜率,为何要去赌奇招。 段晓棠劝一句,“也别把人练伤了。” 不知道并州大营现今如何安排,但眼下尉迟野的本事将将够用。 练伤了,过犹不及得不偿失。 白智宸点头,“段将军,这还用你劝?” 现在并州城里,哪支部队敢和右武卫比训练量。 林婉婉顾不得校场上激烈的比试过招,只时不时往来路上张望。 这年头,想吃一口新鲜出炉的爆米花不容易。 仿佛冥冥中感受到林婉婉的怨念,不多时,曹学海牵着一辆平板马车出现在视野中。 段晓棠兴奋不已,“玄玉,走,去小树林爆米花。” 白湛两只眼睛,一只观摩场上的比试,车轮战下来,尉迟野有些体力不支。另一只眼则望着心心念念的爆米花家伙事。 两边都放不下。 急忙道:“左右校场宽阔,离人居处遥远,不如就在这儿。” 范成明也不想走动,帮腔道:“是啊,搬来搬去太麻烦,就在这里吧!” 段晓棠左右四顾,下定决心,“也行。” 李弘业自告奋勇上前第一个搬东西,将门子弟自幼锤炼力气,搬运重物这样的任务自然不在话下。 余者各自发挥作用,有搬东西的,有去后厨寻柴火和火种…… 段晓棠脱下外衣,扔到林婉婉手上,并州天寒,厚实的冬衣足以应对日常训练的磕碰。 段晓棠来此后,连正经着甲的机会都少,谁能想到为了爆米花全副穿戴。 桑承志大开眼界,“至于吗?” 李君璞同样穿上盔甲,还从他这儿借了好几面盾牌。 段晓棠小心翼翼地生火,抬起头道:“桑将军,待会动静比较大,要不派个人去马厩看着。” 上次把杜乔家养的鸡吓得不下蛋,军马都经过锣鼓训练,但这不是以防万一吗? 馆舍内外,也不全是军马。 听人劝吃饱饭,桑承志没有硬顶,随手打发一个亲兵去马厩。 火生起来,段晓棠小心将爆米花炉放在架子上预热。 曹学海取出一个香炉,插上一根线香计时。 冯睿达一头雾水,“还用上香了?” 段晓棠紧紧盯着炉子,镇定道:“不掌握好火候、时间,在场所有人说不定都得上天。” “没穿甲的站远点,或者躲到盾牌后面去。” 在场没人是天生听不懂好赖话的反骨仔,齐齐往后退数步。 李弘业跑到远处的一棵树下,低头看向怀中交代,“衔蝉奴,待会若是怕,就跳到树上去呀!” 衔蝉奴不知是记得幼年的惊吓还是对危险的直觉,“哇哦”一声,挣脱李弘业的怀抱,立时跳上树避难。 居高临下对着小主人连连“哇哦”,似乎在问,你上不上来? 李弘业挥挥手道:“好好在树上待着,过会来接你。” 大米是一整袋,玉米却只有一小袋。 炉子预热完毕,段晓棠用竹筒舀了小半杯米倒进炉子里,然后迅速合上盖子。 其他人见状以为零食烹制告一段落,齐齐转身继续观看校场上的比试,待会吃现成的便是。 冯睿达对如何在试炼之余作弄人颇有心得,积极建言献策,“每日这么车轮战下来,不出一月必有所成。” 白智宸到底是从小打熬的武艺,不搭理冯睿达的胡言乱语。 有所成又如何,人得练废了。 冯睿晋眼光独到,“今日没有坐骑借力,越往后薛长生优势越大。” 白湛:“两人已近力竭边缘。” 冯睿晋哼道:“拼意志的时候到了。” 上次的王府比试,薛留对胜负无所谓,所以在最后关头输给尉迟野。 但今日不同,与同好争高下,压箱底的本事都得拿出来。 不远处,段晓棠手法娴熟地操控着火炉,目光不时掠过缓缓燃烧的线香。 估摸着差不多,冲手持配套铁杆等候在一旁的李君璞、曹学海微微示意。 段晓棠将炉子从火架上取下来,两人各伸出一只脚,踏在充当缓冲的空心竹筐上。 随着一声响亮的“嘭”声,炉盖被猛地掀开,一股白雾伴随着热腾腾的爆米花腾空而起。 微黄色的爆米花如雨点般顺着竹筐落入下方的麻袋中,每一粒都饱满圆润,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第1323章 武器畅想 李君璞很是满意今日的第一炉,一点没洒到外头。 前方不知内情的人,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 方安平迅速捂住双耳,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奈,“耳朵!”离聋不远了。 桑承志反捂住胸口,一脸愕然地望向天空,“怎么打雷了!” 薛留和尉迟野本就进入最后一搏阶段,薛留的剑尖本已稳稳横在尉迟野的颈侧,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心神一乱,剑尖不由自主地向前推进了半分。 薛留连忙收剑,脸色苍白地冲上前去查看尉迟野的伤势。 远处的林婉婉,目睹了这一切的变故,急忙跑来,与薛留一同仔细查看着尉迟野的伤势。 尉迟野作为当事人反倒最淡定,“无事。” 林婉婉再三确认,“幸好冬衣厚实,只划破了外层布料,回头找个手艺好的绣娘缝补一下就行。” 说罢,急急忙忙去看新出炉的爆米花。 薛留劫后余生般,嘴里喘着粗气念叨,“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尉迟野问道:“你说的什么?” 薛留:“方才修炼不到家。”被这雷声吓了一跳。 尉迟野也没有自爆,他刚才握着马槊的手一松,差点让兵器脱手。 两人的气力都耗得差不多,张弛有度,势必要歇一会。 薛留提议,“我们过去看一看。” 段晓棠这会正面临口诛舌伐。 冯睿达高声抱怨,“吓人之前不打个招呼吗?” 范成明挺身而出反驳,“这不是制作零食的必然过程么,难道你连点声响都听不得?” 他刚才站在盾牌后全程观摩爆米花流程,最后一下才是“精华”所在。 桑承志强调,“这是一点?” 比军中的锣鼓还响,难怪段晓棠叫人先去马厩预备着。 一回生二回熟,李弘业这会已经跑到麻袋末端,将系扣解开,倒在装成品的干净袋子里。 范成明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还是刚出炉的好吃。” 李弘业知礼,先前没有伸手,这会只眼巴巴地望着范成明。 段晓棠缓缓站起身来,喝问道:“洗手了没?” 范成明不拘小节,“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段晓棠:“弘业,把爆米花袋子拿过来,没洗手的不能吃。” 范成明顿顿地跑到远处积雪边,胡乱地搓了两下手,“行了吧!” 段晓棠心理那关勉强算过了,“行。” 转头看向众人,“你们尝尝。” 其他人也不客气,或者用雪或在衣裳上简单擦拭两下。 桑承志看着袋子里的容量难以置信,“刚才只放了小半杯米,现在这么多?” 若是能从小半杯变成小半袋,何愁不能喂饱手下的兵马。 李君璞还能不知他在幻想什么吗,一言戳破,“看着多,但并不顶饿,只能当作零嘴来解馋。” 桑承志犹不放弃,“骗骗肚子骗骗嘴也好。” 边说边将一小把爆米花塞进嘴里,细细品味着那份淡淡的甜味和酥脆的口感。 范成明没想到爆米花的过程这么好玩,迫不及待道:“快开第二炉。” 打量几个工种,段晓棠的要掌握火候,需要技巧,一般人做不来。 李君璞和曹学海的活计简单多了,踩一踩、撬一撬就行了。 范成明兴奋道:“第二轮,我来开炉。” 段晓棠毫不犹豫地拒绝,“起开,没穿盔甲的人站盾牌后面去。” 范成明不甘心地打量了一圈在场的资源,段晓棠的抢不得,李君璞的一看就是量身定做,未必合身。 扒住曹学海肩膀,“把你的盔甲脱下来给我穿。” 一点不觉得将军穿小兵的盔甲跌份。 见段晓棠无反对之意,曹学海无奈地解开各处系带,帮范成明穿上。 范成明的手和嘴一点不闲着,不停地往嘴里塞爆米花。含糊不清地说道:“去年我就想说了,好吃是好吃,就是碎了点。” 段晓棠第二锅往炉子里添了玉米,“加些麦芽糖团成球,做成米花球就行。” 范成明点头,“好主意,待会给我哥送点去尝尝。” 作为范成达的直系下属,冯睿达实在无法想象,自家大将军吃零嘴的模样。 范成明见换了一样原料,问道:“这爆出来的是大米花吧?”颗粒更大些。 段晓棠也不多解释,“嗯。” 范成明:“多爆点,我喜欢吃这个。”还点上菜了。 段晓棠:“一炉都是定量,加多了可能炸膛。” 一炉爆米花用不了多久,范成明刚全副武装,就迎来开炉的庄严时刻。 第一次撬盖,用力不对。 李君璞见炉盖有些微漏气却未完全打开,不由得望向范成明。 其他人见此情状,心知两人配合出了差错。 范成明咬牙用力,炉盖终于完全打开。 但因为配合不当,导致一部分爆米花飞出了竹筐,散落在四周。 冯睿晋伸手接住一粒,若有所思道:“里头若放的铁蒺藜,四射开来,周围一圈人非死即伤啊!” 诸人顿时顾不得刚出炉的爆米花,眼纷纷将目光投向貌似不起眼的小炉子上。 李君璞茅塞顿开,以前怎么只想到用它的冲力撞门呢。 冯睿达试探道:“段二,要不试试?” 试试就逝世! 段晓棠坚决守护炉子的贞操,“这是我拿来爆米花的,只有一个。” 第1324章 灵光一现 李君璞清楚底细,“你不是做了好几个吗?” 段晓棠梗着脖子道:“但并州只有一个。” 接下来几个月的爆米花事业全靠它支持。 冯睿晋打岔道:“段将军,我能看看你的炉子么?” 段晓棠确认现在的粮食放大器没有危险,让开位置,“看吧!” 一圈人顿时围上来,胆大的甚至想上手摸一摸。 段晓棠连忙阻止道:“别摸,烫得很!” 众人无奈之下只能停下手。 桑承志不知内里结构,只能观察外观,“炉口厚约一指节,想必费了不少铁料吧!” 凡事和铁沾上,就代表背后流水花出去的钱帛。 冯睿晋握住炉柄上的把手,轻轻一提,估量道:“三十余斤。”上好精铁。 一柄单手剑加上剑柄总重两到三斤,耗费的铁锭才多少。 桑承志不解道:“这么多铁,你就打几个炉子?”还是做零嘴的。 段晓棠耸肩道:“俸禄足够,为什么不能做。” 既不偷又不抢,合法收入怎么花都行。 范成明喃喃自语,“比铁锅重多了。” 铁锅大却薄,只够爆米花炉的零头。 冯睿晋凑得最近,舆图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但武备沾上一点边。 段晓棠远见卓识,暴雨铁蒺藜的杀伤力指定比暴雨梨花针强,但那又怎样。 “就算里头放上铁蒺藜,需要烘烤多久才能做出四散爆炸的结果,谁来开盖?” 以目前的造型,需要两人合力撬开,若作为杀伤性武器,距离最近的两人必死无疑。 冯睿晋问道:“你没试过?” 依他看来,段晓棠既然全副武装,自然对其危险性有足够认知。 段晓棠摊手,“冯三哥,我只想弄口吃的,不想玩命!” 爆雨铁蒺藜的畅想受限于现实条件中道崩殂。 冯睿晋只能道:“那你再爆几炉,我们看看。” 段晓棠笑道:“没问题。” 重新放好料,架上架子。机械性转动时,垂眸思索。 爆米花炉的历史原型就是火炮,一门杀伤性武器,可她不知道该如何还原。 爆雨铁蒺藜的设想虽然夭折了,但众人充分展现了对爆米花炉重视,简称凑热闹。 尤其那响声,听久了不觉胆颤,反觉得莫名振奋人心,热血沸腾。 前提是他们亲眼所见,知道这“雷声”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甚至默默期待,炉子烤过火,里头的东西直接冲出来。 但这种事只能想想,爆米花伤害性不大,但崩裂的铁块却可能要人性命。 众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纷纷穿甲,轮流替换撬炉盖的重任,近距离感受小小炉子里大大的力量。 住在馆舍里的人近水楼台,直接将配套的铠甲拿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冯睿晋居然也从长安带来一身量身定制的盔甲。 兵部虽然带个“兵”字,却归属于文官队列。 联想到他的出身,随身携带刀剑盔甲不奇怪。 李君璞也是文官呢。 其他人临时换穿一下,凑个热闹重在参与。 但段晓棠的活计没那么好替换,其他人担心同伴掌握不好火候,送给他们一个大“热闹”。 坚决不允许除段晓棠、曹学海之外的人,去掌控爆米花炉。 对馆舍里其他人可没这么友好了,最先知道冯睿晋约了人在校场比试。 有人装作路过,瞟上一两眼战况,据说冯睿晋大杀四方。 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对,代州军的盾牌铠甲都搬到校场去了。 不见“两军”对阵的场景,却频频传来惊雷之声。 究其缘由,居然还是校场上传来的。 不少人步出屋门来瞧热闹。 范成明维持秩序,“看热闹的站盾牌后面去。” 柯乐山见校场上不少将官都穿上盔甲,连自家郎中都穿上了,却不似风声鹤唳之态,反而颇有些市井围观之状。 好奇问道:“范将军,这是何事?” 范成明甩下一句,“野餐,没见过啊!” 柯乐山闭口不言,全身着甲的“野餐”,除了行军,没在别地见过。 范成明却注意到柯乐山身后之人,吊儿郎当笑道:“郁寺丞出来啦!” 不知道还以为郁修明刚脱离牢狱之灾呢。 郁修明淡淡道:“少卿洗脱污名,主理案件。在下回来换身衣裳。”终于能松口气了。 范成明至今接到的线报,行宫“刺杀”案没有任何可喜的进展。 继续在行宫当腌菜挣表现才对,换什么衣裳,不配! 郁修明连看两场,终于明白这冬日旱雷如何得来。 叹道:“冬日打雷却是奇景!” 范成明随口接道:“亏心的人最听不得。” 言语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范成明顾不得周遭人多眼杂,悄声问道:“还没招?” 郁修明摇头。 范成明不悦道:“就没上点手段?” 郁修明不得不以一句市井俚语回应,“死猪不怕开水烫。” 掺和进这般大事,左右黄思淼和他的全家,都是要死的。 郁修明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场中间的爆米花炉子。 人可以不畏惧生死和律法,但神佛呢? 随着“砰”的一声,段晓棠做完眼下这一炉,甩甩手道:“歇一会!” 冯睿达没有半点体贴之意,“你去歇着,让你的亲兵来摇。” 段晓棠强调,“炉子该歇一歇了。”不怕它罢工,就怕它乱来。 众人对爆米花炉的威力了解一二,也不敢让它超强度工作。 毕竟他们是来听响的,不是来赌命的。 段晓棠清点原料,玉米早用完了,大米还剩小半袋。 找出两个小袋子,给林婉婉师徒装了两袋,递过去,“带回去慢慢吃!” 林婉婉背着药箱,姚南星伸手接过。 林婉婉说道:“我们回去啦!” 段晓棠轻轻点头。 师徒俩带着两袋战利品扬长而去,两人除非一天三顿吃,否则绝吃不完。 余下的要么散给小院伺候的亲随,要么送给济世堂的大夫。 段晓棠没耐心继续分,转身对众人说道:“你们想吃,自己找袋子来装吧!” 看在过往交情上,她就不收材料费和工钱了。 第1325章 新型炊具 对象是最早在校场观看比试的一拨人,后来凑热闹的兵部和三司属员,只能从薛留提着满场散货的布袋子里抓一把尝尝。 比常规的米饭,别有一番滋味。 郁修明难得对范成明露出一丝祈求之色,“范将军!” 范成明摆手道:“让我想想。” 揪出幕后黑手,是河间王府和三司的共同诉求,真凶一日不露出马脚,一日不能心安。 范成明顾虑的不是灵光乍现的手段是否能达成效果,而是行宫的独特地位…… 里头若是生出事,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范成明慎重道:“我得和人商量商量。” 先是打工人兼牛马段晓棠,再是背后靠山吴越。 范成明跑到段晓棠身边,悄声说道两句。 段晓棠一脸难以置信,她想过爆米花炉改进之后,可能用于军事领域。却从未想过能装神弄鬼,用在诈供上。 将信将疑道:“能成吗?” 范成明无奈道:“死马当活马医了。” 黄思淼若被吓死,是他命该如此。 范成明:“我再传信七郎,问问这事能不能干?” 刑讯逼供都有了,装神弄鬼更不可能上纲上线。 关键是他俩能不能在此刻踏入行宫,万一进去又遭到莫名其妙的陷害呢。 范成明抓住段晓棠胳膊,慎重交代,“段二,真要进去了,我俩一步也不能分开。” “上茅房也不行。” 段晓棠尴尬道:“倒也不必如此。” 撇开范成明的手,“你先去问问吧!” 范成明行动力超强,说干就干,转身就跑去王府询问意见。 白智宸不解道:“范将军去哪儿?” 段晓棠打掩护,“他突然想起,有个事需要向王爷汇报。” 冯睿达吐槽,“这都快开席了!” 转眼看到段晓棠在收拾家伙事,问道:“你干嘛?”要对我的大号玩具做什么。 段晓棠糊弄道:“这不是快吃饭了吗!” 孰料还没等到开席,段晓棠忽然接到军令,急冲冲地走了,顺便带走她的家伙事,只留下几袋爆米花。 冯睿达:“不吃席啦!” 段晓棠挥挥手道:“王爷包饭!” 转眼间,偌大的右武卫小分队,只剩薛留一人。 说来给他加油助威,转眼就把人扔下。 薛留不负众望,充分向席上诸人展示右武卫的——饭量。 白智宸好奇道:“没吃朝食?”刚才不是吃了许多爆米花吗? 尉迟野冷哼道:“右武卫不给你吃饱。” 以薛留的地位,饿着谁也不可能饿着他啊! 薛留摇头,为大营正名,“我天生饭量大吃得多。” 当初薛曲把侄子哄下山,用的理由就是,右武卫的伙食是南衙诸卫中最好的。 薛留试训的第一天,在伙房吃了一顿饭后,就没打算再走了。 冯睿达琢磨道:“我要不要也去打个炉子来玩玩?” 其他人没条件,指不定什么时候离开并州,未必能等到爆米花炉完工。 只有他,少说在原地待几个月。 李君璞劝道:“你别乱来!” 段晓棠如此谨慎,必然是因为深知其危险性。 以冯睿达不着调的特性,难保不玩出花活,最后害己害人,连累他们又要去擦屁股。 另一头,段晓棠带着家伙事赶到行宫时,其他人早就到齐了。 吴越顺道带来刚好在王府复命的范成达。 苏文德刚听完下属天方夜谭的方案,审慎地看向不起眼的黑炉子。 旁人日审阳夜审阴,好大的威风。 轮到他,审个炉子,传出去能听么? 苏文德瞥一眼上首不动如山的吴越,试探道:“段将军,可否先看看这炉子的威力?” 万一弄巧成拙呢。 段晓棠无奈地点点头,“行吧!” 在哪儿爆米花不是爆呢! 苏文德指了一块在他们可活动范围内,最偏僻的地方。 上午在馆舍爆米花是出于兴趣,这会是工作任务,还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段晓棠就没那么高的积极性,只管让曹学海操作炉子。 范成达从盾牌间隙往外探看,范成明急忙把人拉回来。劝道:“哥,你没穿甲,千万别逞英雄。” 范成达斜睨一眼,我在战场上做英雄的时候,你还左脚拌右脚呢。 范成明解释,“待会打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炉子里装的若不是米而是铁蒺藜,在场所有人非死即伤。” 范成达质疑道:“你试过?” 范成明果断交代,“新蔡郡公这么想过,段二不干。” 临到开炉时,熟手甚少,只能由段晓棠和范成明穿甲顶上。 两根铁杆同时撬动,随着“嘭”地一声,声威震天。 郁修明早有准备,张大嘴双手捂住耳朵背过身去。 苏文德毫无准备,险些吓了踉跄。 其后端坐屋中喝茶的吴越,端茶的手微微颤抖,好险最后端住了。 范成达暗道范成明的提醒不是无的放矢,琢磨道:“铁蒺藜有何用,临到阵前,十几门爆米花炉对着敌军空放,管保叫他们的马匹受惊。” 尤其是突厥的战马,不似大吴的军马久经锣鼓训练,不禁吓。 这主意听起来比放铁蒺藜靠谱多了。 范成明转头,比了个手势,“哥,至少三十斤熟铁。” 吴越信步走到盾牌后,淡定道:“试试也无妨。” 铁器虽贵,但作为对突厥的奇招,留一手总不会错。 吴越现在穷得只剩下钱和权了。 并州产铁,细算下来成本比长安还低。 吴越吩咐道:“并刀盛名于世,工匠技艺不低,范二,改日去兵器坊订十个炉子。” 范成明暗道吴越真怕吓不死突厥马,话一出口,连理由都想好了。“给火头营新添的炊具。” 却不得不提醒吴越一件事,“七郎,并刀不是刀剑,是剪刀。” 祝明月给庄旭开列的单子上,并刀名列前茅。 吴越斜睨一眼,“我知道,重点是我们的新炊具。” 一桩“阴险”的勾当瞬间在眼前完成,段晓棠已经麻了,只剩无语两个字。 让她以后怎么心无挂碍的爆米花。 第1326章 心雷问心 苏文德等人离得稍远,不知几人在嘀嘀咕咕什么,见告一段落才敢上前。 苏文德:“王爷,此计可行。” 吴越试探道:“苏少卿打算如何行事?” 苏文德早有腹案,“需知天雷不可怕,心雷才可怖。” 吴越满意地笑道:“苏少卿果然是国之栋梁。” 苏文德在原计划上精雕细琢,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雷声算什么,单单只有黄思淼一人能听见的雷声才可怖。 心雷叩问本心,谁能扛得住。 苏文德转而问道:“不知这炉子响动频率如何?” 段晓棠不愿意回答,曹学海出言道:“若是做得快,一刻钟能开炉三到四次。” 苏文德微微颔首,“足够了!” 自从范成明发明用蒙汗药控制犯人之后,三司明面上不耻,但私底下有没有用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黄思淼只觉得近些日子四肢有些疲软无力,只当是一朝沦为阶下囚,受刑太过。 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阵雷声,黄思淼微微抬起上半身,恍然想起过去曾看过的书。 汉代易学泰斗京房曾言,天冬雷,地必震。春秋之际滥杀生灵,上位不思悔过。冬日必将吹起暖风,以致天下虫害猖獗,瘟疫四起…… 殊不知,雷就是雷。 黄思淼被守卫拖出关押的房间,朔风吹在脸上,依旧寒冷凛冽,思绪和伤口都跟着清醒。 礼部和钦天监业务有重合之处,黄思淼多年浸淫其中,对天象也了解一二。 忍不住抬起头看一眼,并州天色阴沉,下雪有可能,唯独不像雷雨之象。 途中经过一片假山林,黄思淼再度听到雷声,但两个押运的守卫却面无异色,仿若未闻。 黄思淼回到那个他经过数次审讯刑罚的房间,见到上首坐着的苏文德微微有些意外。 据他所知,苏文德也被牵连进来,一直以来主审是副手郁修明。 而郁修明此刻却安然坐在副坐之上,另有两个文书坐在墙角的阴影中,默默记录口供。 带谁来参与这场别开的审讯,苏文德斟酌几番,还是选择郁修明。 一来他的提议者,二来遭囚期间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礼遇有加。 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郁修明能装,不至于在黄思淼面前露出马脚。 黄思淼被守卫锁在墙边的木架上,双手长举被镣铐扣在刑架上,双脚唯有踮起才能点地,注定不会是一个舒服的姿势。 苏文德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黄主事,许久不见,你的境况看起来不大好呀!” 黄思淼艰难地抬头,看着苏文德的得意之色,讥讽道:“苏少卿的境况看来也不大好呀!” 否则何必虚张声势呢! 苏文德的身体不禁微微前倾,面露一丝凝重之色。 心中却是暗喜,第一环扣上了。 审讯的要义就在于一个演字,以为是我审你,其实是我演你。 刑讯逼供,那都是没能耐的人玩的。 苏文德冷笑一声,“那我们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一抬手,左右两个负责记录的文书同时停笔。 苏文德:“黄主事,现在留你一条命,全因王爷寻凶心切。” “但你咬出杨胤,实在让我难做。有恩?没落士族出身,杨胤主持礼部时,你做脚下泥,他都觉得脏污。” 杀人诛心,苏文德的侮辱实在太过。 黄思淼猛地抬起头,嘴巴张开未曾出言时,忽然听见一阵惊雷声,动作忽的一窒。 苏文德似无所觉,讥讽道:“看来你也清楚这件事啊!” “杨胤如今只剩一个脑袋,还能怎么罚呢!” 身体微微前倾,蛊惑道:“我需要交差,你呢另想一人,往后让王爷和他们撕扯。” “难道这不是你这等不得志被轻辱之人,最愿意看到的吗?” “如此一来,你我都省事。” 黄思淼察觉到苏文德的不在意,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能求生谁愿意求死。 反口问道:“你便是如此经营大理寺?” 苏文德微微翘起唇角,“修明便是太迂了,非要追求真相,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贵人们要什么,我们给他什么不就是了。” “你的口供,并不重要。” 雷声适时响起,苏文德转头望向郁修明,问道:“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郁修明是个合格的捧哏,“大人教训得是。” 黄思淼在铁链中挣扎的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其他人听不见这雷声。 因为常人听见雷声时,会不由自主停住动作言语。 三司之人明明在做欺天之事,他们不惧天威吗? 所以这雷是冲着自己来的?听着越来越近了。 黄思淼顿时面色苍白冷汗连连。 苏文德拱火,“你若愿意配合,本官可以保证你的家人生前死后不遭侮辱,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 讽刺道:“黄氏九族赴死,幕后之人依旧富贵双全,真是不值啊。” 太岁头上动土,“以小王爷的做派,别说让黄氏翻身,恐怕连漏网之鱼都不会有。” 众所周知,吴越心眼小,最擅长迁怒。 郁修明插话道:“你只有一个儿子,可离京那日,他却没有出现,据说偶感风寒了。” 这是从其他礼部官吏口中的得来的情报。 最大可能是幕后黑手抓了黄家的独子,用他的安危威胁黄思淼做事。 从各方综合来看,黄思淼是个心怀怨愤的“老实人”,攀附技能不足,和长安的高门并无深厚联系。 敢暗算吴越的人,绝非默默无名的小人物。 苏文德再进一步,“似你凡土脚下泥,哪知道贵人的做派。本官大慈大悲地告诉你,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只怕你前脚离开长安,独子后脚就殒命了。黄泉路上,你们父子二人,谁先谁后?” 黄思淼浑身一激灵,一直以来的支柱陡然倒塌,“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收到……” 苏文德自动补全,“收到他的平安信,这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提前让他写一封,亦或模仿笔迹。你见到他本人了吗?” “你们父子恐怕只能梦里相见了吧!” 雷声轰的响起。 第1327章 旃檀微烟 此时黄思淼再听只滚了一轮的雷声,就好似无辜枉死的儿子冤魂索命的呼喊。 呐呐道:“不,不可能!” 苏文德冷笑道:“左右你儿子都是要死的,早被人捉了会死,将来落在小王爷手里也会死,陪葬的还有你黄家的三亲六眷。” 黄思淼挣扎道:“不,不可能,我只是错杀了一个小宫女……” 苏文德看不惯他的虚伪,索性揭穿,“你在礼部任事多年,从接到命令起,会不知晓会是什么后果吗?” 单纯杀人只需要一命抵命,但特意卡礼法的bug,被吴越特意闹大后,已经上升到刺杀王驾的高度。 这般情况下,只能用九族来的洗清罪孽了。 苏文德早知对付黄思淼这等“老实”的小人物,说什么陷害吴越有违家国道义,枉杀王贤儿有没有想过她也是爹生娘养…… 他根本不会在乎,只有激起他心中的不甘和不满,才有突破口。 吴越等人端坐在东厢房中,自从黄思淼进屋后,屋门才打开。 哪怕听不到屋舍中的情况,但听听“雷”声也是好的。 可惜没有一些痛喊声做陪衬,着实缺乏趣味。 范成明是个“周到”人,不仅从王府把靠山和哥忽悠来了,还带来了制备爆米花的原料——大米。 玉米他反正是弄不到的。 最别致的是他还带来一个火头军,以及一罐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麦芽糖。 现场制作米花球。 段晓棠见到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骚,太骚了! 范成明微微挑眉回应,他们为了寻找真相,连饭点都错过了,可不得吃点补补吗? 眼皮底下爆的米花,现做现吃,安全又干净。 他待会回去,还要让周水生准备做麦芽糖,待吴越的新炉子到位,每天大爆特爆、大吃特吃。 范成明心满意足地咬着米花球,意识到声音有点大,赶忙换小口。 连吴越和范成达也是同样的动作,他们也没吃午饭。 几人连说话行动都要控制音量,怕的就是让黄思淼察觉异常,影响“打雷”事业。 曹学海正带着几个的军士在审讯室后,有条不紊地爆米花。 等待总是枯燥的,只吃米花球也有些无聊。 吴越抬眼,脑袋微微往的审讯室后面示意。 众人会意,齐齐起身,往日龙行虎步的将领,这会只能迈着小碎步,按着裙甲行走。 审讯室里再交锋数回,黄思淼自知已经踏入死局,天地浩渺,却连一点生机都不给他留。 连那诛恶的雷声,都越来越近了,是来收他的吗? 雷奔我来,他也不是无名无姓的小人物。 黄思淼心有不甘道:“想来此番苏少卿也没有好下场吧!”能拖一个是一个。 苏文德不以为忤,嗤笑道:“你怕是忘了,本官出自武功苏氏,族中高官无数。哪怕保不住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外放也是一州刺史。” “是你黄家几世都无法企及的高位。” 黄思淼奋力挣扎,镣铐却将他固定在刑架上不得动弹。“你,你……” 苏文德冷哼道:“本官知你往日安分守己,求的是一份太平日子。” “因世事沦落身死族灭的下场,大发慈悲允你一件事。” “招出主谋和同伙,管保他们和你一个下场。” 黄思淼脸上却是扭曲的笑容,“你连自己的官位都保不住!” 苏文德笑道:“不是还有王爷吗?” 某些方面,吴越的金字招牌格外响亮。 黄思淼迟疑一瞬,吴越有兵权,极端情况下连皇帝都能拉下马。 苏文德见他容色变化,放在桌案下的手轻轻摆动三下,示意守在门外的人去后面通知。 再下一炉就是最后一炉。 苏文德图穷匕见,将人逼入绝境,“本官给你最后的机会,要么畏惧自杀,是非黑白我说了算。” “要么拉上同伙一块陪葬!” 黄思淼打量最容易能辨认的郁修明,神色并不变化,反而有一种漠然之色。 显然如今是苏文德一手遮天,三司为了迅速结案,要推他做替死鬼。 左右苏文德是不怕的,还能外放做刺史。 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何要沦为贵人角力的棋子,连点活路都不给他留。 恐怕真如苏文德所言,留在长安的家人早已罹难。 黄思淼哑声道:“出发前一日,环儿出门访友,直到日暮都未曾归家。” “及到夜半,一人敲响大门,让我去门外说话。” “他拿出环儿的信物,让我照他说的做。否则顷刻间就让我家破人亡。” 苏文德冷笑道:“你答应了?” 黄思淼摇头,“我本不愿,但他答应事成后将环儿送走,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黄思淼无论如何选,都是一个死局。要么全家立刻死了,要么保留一丝希望,儿子还能逃出生天。 赌幕后黑手的良心,多么可笑。 苏文德冷淡道:“那趁着夜色上门的人是谁?” 黄思淼:“他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孔,甚至特意改换声音。” 苏文德不信,“杀家灭族的事,你就没格外留心两分?” 遮掩面孔、声音的唯一可能,就是此人或许是黄思淼认得的人。 不一定熟悉,但一定见过,能指认出来。 黄思淼惨笑道:“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旃檀微烟香味道。”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来人特意换过衣裳,却忘了久熏此香,连身体都沾染了味道。 用佛门圣香,行事却比修罗更恶。 苏文德直击重点,“谁用此香?” 苏文德少有品香,但一香值千金,尤其是这种大有来头香方,嫌疑人范围大大缩小了。 黄思淼声音暗哑,“我不经意用两个礼法典故试探,他都能对上。” 郁修明不动声色,逼迫黄思淼做事的人是礼部官吏。 难怪要“现身说法”,因为礼法里弯弯绕太多,一不留神错过一个细节,就是南辕北辙的效果。 黄思淼声音嘶哑,“他让我用一个行宫宫女的命,换环儿的命。” 嘲讽地笑道:“礼部主客司郎中陆玉泉。” 第1328章 墙裂推荐 黄思淼望着屋顶,“我最开始只以为,他是想借典礼出差错,拉陈尚书下马。” 礼部尚书再被人嫌弃风水差,也是朱紫高官,于普通人而言,可望不可及。 苏文德、郁修明并不认同这番说法,郎中和尚书之间差了不只几级。 陈景同下来,陆玉泉也上不去,背后肯定还有人,却不是黄思淼能知道的了。 苏文德没想到转来转去,又回到礼部身上。 审讯室后,自从接到苏文德指示后,情知已经进入“逼供”阶段。 最后一炮不接了,直接对着墙轰,具体位置就是黄思淼所在刑架后面。 段晓棠紧盯着线香的燃烧程度,一到节点立刻同搭档示意。 曹学海将炉子从火堆上举到一旁,段晓棠和范成明背身低头,准备反手撬盖。 数个持盾军士上前,将盾牌挡在两人身后。 屋内,苏文德起身,手拍在桌子上问道:“在并州监视指使你行事的人是谁?” 万一黄思淼忽然反水了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黑手套,背后势必还有主使的心腹,监督一切。 室外忽然传来一阵通天巨响,连屋舍都在摇晃。 行宫都是良心建筑,但此刻光线所及之处,只见不知原先藏在何处的灰尘簌簌落下。 黄思淼只觉得身后一阵巨响,雷,马上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苏文德止住心神震动,就着巨响,喝问道:“那个人是谁?” 黄思淼惊声喊道:“宗正寺主簿刘高思。” 终于吐口了,苏文德再看向黄思淼脚下,有一摊水渍,恐怕他现在还没发现。 淡淡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黄思淼劫后余生一般,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惊慌,“他总是看我。” 并非黄思淼自作多情,他在礼部不是显眼人物,但从长安到并州的一路上,却总是察觉刘高思若有若无的打量。 苏文德问道:“还有吗?” 黄思淼沉默以对。 苏文德招来守卫,让他们将人带走。转头问两个文书,“记下来了?” 文书之一适时抬头,正是唐高卓,回禀道:“记下了。” 当了好些时候壁花的郁修明起身问道:“少卿,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他们先前以为黄思淼就是谋划的主谋,没想到他也是被人做刀。 但苏文德没猜错,另一个线头,果然藏在宗正寺。 苏文德叹口气,“请示王爷吧!” 望着刑架下的水渍,真正的酷吏不是严刑峻法,而是诛心。 屋后的吴越等人,现在的情形却很不妙。 没有箩筐和布袋承接,向前喷爆而出的米花遇到墙壁阻拦反射向四周。 连远处站在盾牌后的吴越和范成达头上、身上都难免落下一些。 只要看看对方的尊容,就知道自己现在满头白纷纷是何模样。 当然最不妙的还是站在最前线的段晓棠和范成明。 他们身穿盔甲,哪怕有盾牌遮挡,甲片缝隙中也夹杂不少米花。 因为不知屋内具体情形,也不敢大幅度抖动。 两人直面一个最糟糕的现实——墙裂了! 行宫宫室的墙壁都是夯土所制,外层涂上黄色的涂料。 但现在直面爆米花炮的冲击,墙壁上裂开一条长两尺宽半寸,不知多深的裂口。 范成明从头上拔下头发,小心探进裂口,深入无果,只能拿出来吹到地上。 刚才幸好没有把这面墙轰穿,不然全露馅了。 吴越和范成达缓步过来探看,几双眼睛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的扭头。 行宫年久失修,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范成明将撬竿递给亲兵,在四周不住转悠,查看米花飞射而出的范围。 不一会儿,苏文德带着人过来。 一群人连忙不动声色地调整队形,将身后墙壁的裂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现在行宫上下官吏都被一把撸了,理论上只要不去调戏宫女,不会有其他风险。 但是——稳重! 苏文德上前行礼道:“王爷,黄思淼已经招认。” 唐高卓前行数步,将记录的口供交到陈彦方手上。 吴越接过来一看,刘高思是被格外“关注”的宗正寺官员,那日不在大殿的嫌疑人之一。 此人母亲是没有封号的宗女,但最为人所知的另一个标签则是,他的堂妹刚为齐王吴愔生下幼子。 审出这个人来,苏文德就知道事情大了。 假如背后的指使者是吴愔,一个预备太子对掌兵亲王动手,几乎吹响了夺嫡的号角。 普通人家儿子和远房堂弟起矛盾,当爹的护谁不言而喻。 但在皇家就未必了,尤其涉及最敏感的军权问题。 苏文德现在只恨自己为何恢复清白之身这么快,审问手段如此高超……又掉坑里了。 吴越反倒觉得这是一个直钩上挂的饵,吴愔骄纵,但眼界没这么窄,手段没这么下作。 至于陆玉泉,吴越至今没在礼部任何一份供词上看到此人的名字。 吴越轻轻抬眸,“陆玉泉是何人?” 自然不是问官职,供词上明明白白写着。 三司官员纷纷沉默,他们对此人也很陌生。 唐高卓不带半分偏向道:“此人是陆德业的族兄弟,但关系已远,从前来往不多。” 唐高卓被陆德业卖了,自然要把他的身家关系查清楚。 吴越报复陆德业,但只株连他所在的一支,族兄弟没有牵连。 但有没有可能对吴越怀恨在心呢? 毕竟河南陆氏的名声染上铜臭味,族兄两人来往不多,但不意味陆德业风光时他没沾光。 吴越吩咐道:“提审刘高思,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 苏文德一口答应,“下官领命!” 三司近来频繁找礼部和宗正寺官员来行宫询话,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让刘高思再来做一次回锅肉,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吴越再吩咐陈彦方,“请王叔、梁国公,以及陈尚书来行宫叙话。” 水落石出就看这一回了。 被点到几人陆续前来,吴越率先起身问候吴岫,“天寒地冻,劳动王叔,实在不该。” 第1329章 撞柱而亡 吴岫直言,“七郎,可是有进展?” 扫视屋内,三人评议小组首次聚齐,唯独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陈景同。 照理说,宗正寺和礼部筹办完吴越的册封大典,就该吃着羊肉唱着歌回转长安。 但他们现在莫名卷进谋刺王驾的大案,从上到下都有嫌疑。 谁敢放嫌疑人在官道上乱跑? 要么并州派人押送回去,要么三司与他们同行。 吴越和白隽都不肯出头做恶人,三司自顾不暇,除了朝廷公派的案件,还在本地接了好几桩大案,更是抽身不得。 若三司不中用些,诸多官员还得留并州过年。 由此也耽搁林婉婉的行程,商队再好,也没有朝廷的队伍安全。 现在站在岸上的兵部和三司,手头公务一大堆,压根不可能立时返回长安。 苏文德也想拖一拖,拖到和兵部一块启程。 他的官职比不过其他两个部门主官,冯睿晋实职低但爵高,多少能制衡一二。 吴越的目光转向近来在并州充当隐形人的陈景同,问道:“陈尚书,对礼部人、事可熟悉?” 陈景同直言,“就任礼部尚书一月有余,谈不上熟悉不熟悉。”大半个月还是在路上度过的。 吴越再问道:“部中可有人好弄香?” 陈景同迟疑一瞬,“倒有几个。” 礼部清贵,世家子扎堆,家势雄厚,昂贵的香料玩得起。 吴越更近一步,“可有人用旃檀微烟香?” 陈景同不擅调香品香,香名有几分佛门意思,主料为旃檀。 信佛、弄香、檀香…… 陈景同微微回避吴越的目光,“我不擅弄香,部中倒有数人好调香,闻起来有几分禅意,却不知具体香名。” 吴越平静地问道:“都是何人?” 陈景同报出两人姓名官职,其中之一便是陆玉泉。 吴越从袖中摸出一页纸,先递给坐在右首位的白隽,“苏少卿重新提审黄思淼,交代了一些人、事。” 坐在左首的吴岫和陈景同眉头齐齐一跳,论公论私都不该白隽第一个看。 白隽没有半分为难之色,吴越既然递过来,他自然接得起。 孰料越看越心惊,陈景同空降,没威信没能力,被属下架空并不意外。但宗正寺藏了这么大颗钉子,吴岫真的一无所知吗? 白隽不露声色地看完,没有传看给坐在自己之下的范成达,他想必早就知道内容。而是递给对面的吴岫,“郡王且看看吧!” 吴岫心情沉重地接过,眼睛猛然瞪大,“不,不可能。” 供词被拍在他和陈景同座位之间的小案几上。 陈景同是一般的震惊模样,他对陆玉泉印象并不深。主客司在礼部内部是边缘化部门,主官又能有多少存在感呢。 有没有可能是黄思淼攀诬,当然有可能。因为他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但他自述是被人拿住家人性命威胁,临时受命,怎么可能有证据,他只能怀疑。 黄思淼是礼部的老人,对部中人、事远比陈景同这个空降高官了解。至少比他更清楚陆玉泉的生活细节和为人。 陈景同和礼部牵涉不深,切割起来容易,“出发之前,陆郎中有意请缨北上筹办典礼,但被我否了。” 吴越问道:“为何?” 陈景同:“主客司对接外藩藩王,主持内藩王继位于礼不合。” 礼部下辖四司,礼部、祠部、膳部、主客。 吴杲特意给堂弟做面子,陈景同自然要把最强也最对口的礼部司拉出来。 陆玉泉一个主客司郎中,夹杂在其中太奇怪了。 这是明面上的原因,另一方面陈景同忌讳他的姓氏,万一吴越以为礼部特意在他人生大事上触霉头呢。 陈景同长叹一口气,“后来陆郎中也极为关心大典流程,时不时补充两句。” 所以陆玉泉知晓整个大典的流程环节并不奇怪,说不定其中就有在他影响下敲定的。 毕竟国朝至今,内藩王的继位典礼都在长安举行,反倒是外藩王在异地,可以借鉴一二。 之前的审问供词,都是围绕黄思淼展开,自然遗漏了出发之前的事。 陈景同可以和礼部切割,吴岫却不行,他主持宗正寺多少年了。 不是一句不清楚、不知道就能解释得了的。 事到如今,吴岫只能干巴巴地提一句,“高思做事勤恳,只性子有些浮躁,好钻营,平日交游广阔。” 不一定是受吴愔指使。 恍然想起,他出发之前,三司将几名宗正寺官员唤来行宫问话。 如今看来,其他人都是烟雾弹,只有刘高思是正主。 吴越指着隔壁的院落,“苏少卿等人正在提审。” 换了一间新的审讯室,毕竟不知道先前那堵墙能不能经得住第二轮近距离冲击。 爆米花小分队同样在屋后候着,只待苏文德发出信号,立刻着手准备放雷。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声,细听是盔甲甲片撞击的声音。 范成明出现在门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七郎,刘高思死了!” 吴越忽的起身,质问道:“三司动刑了……”一时受刑太过,扛不住死了? 范成明摇头,“苏少卿还没动手呢,他就撞柱身亡了,自杀!” 畏罪自杀还是以死明志? 吴岫年老,经不住三番五次的惊吓,忽然起身,身形一时有些颤颤巍巍。 白隽连忙横跨一步,将人扶住。 吴越:“我们过去看看。” 范成明在前头领路,白隽盯着他身上的盔甲细瞧。 范成明为何在行宫穿甲,而且穿的还是一身不符合他身份的普通铠甲。 刚出大门,白家亲随连忙将御寒的呢子披风披到他身上,思绪就此被打断。 两处相隔不远,三五几步就到了。 屋门大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尘土混杂的气息,数人站在边缘位置,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最中间是一个仰面而躺的三十许男人,额头及大半张脸被血浸红,双目涣散,早已失了生机。 七八步外一根柱子上有一片猩红。 范成达上前试探刘高思的鼻息和脖颈,身体尚是温热,但人已经死透了。 在场诸人见惯了生死,唯独吴岫微微旋身避开目光,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下属,实在不忍看。 第1330章 纰漏所在 苏文德心底直呼倒霉,本来撬开黄思淼的嘴,事情漂漂亮亮解决,吴越说两句好话,他的官职就能顺理成章保住。 能舒舒服服当京官,谁愿意外放做刺史。 结果刘高思自尽,线索断了。 好消息并州的责任彻底甩脱,轮到长安的大佬们头痛。 想必他们接到信时,会轮流问候这群不争气下属的祖宗。 坏消息是奋斗数十年才到手的大理寺少卿位置,彻底飞了。 谁说纨绔子弟不用奋斗的。 此事之初,哪怕明知背后不简单。但大部分人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望黄思淼一个小虾米能把所有的锅都背了,如此一来大家的“安全”才有保证。 显然锅太大,小虾米背不动,吴越要真相,黄思淼咬死杨胤不松口,任谁都知道里头有鬼。 苏文德再能裱糊,这破事也糊弄不过去。 苏文德眼角余光打量后一波进来的高官显爵,嫌疑人撞柱而亡当然没那么简单,但已经不是他能够处理的。 吴越压下心底的怒气和怨气,沉声问道:“唐参军,这是为何?” 参军,非是三司序列内的官职。显然吴越在审讯中安插了自己人。 他可以不插手案件调查,但要保证不被人糊弄。 其他人齐齐望向一个叉手出列的年轻人。 唐高卓行礼后,缓缓道出前因后果。 黄思淼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苏文德理所当然选择诱供,刘高思进门就受了一遭下马威。 主审官员将他晾在一旁,不停地翻阅过往的证词,结结实实让人坐了好一会冷板凳。 过了一会,苏文德缓缓抬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刘主簿,黄思淼已然招认,你是他的同谋。” 坐在对面的刘高思眼神顿时闪烁,置于膝上的双手握紧复又松开。 虽只是瞬间的变化,但被苏文德敏锐地捕捉到了。 在长年和刑狱打交道的人看来,这个动作和不打自招差得不远。 刘高思深吸一口气,义正辞严道:“我和此人殊无来往,难道他指鹿就能为马吗?” 刘高思先前虽有嫌疑,但他明面上确实和黄思淼没有联系。 部门不同,刘高思在宗正寺有一席之地,黄思淼在礼部内部却是边缘人物,两人若是突然有交流,只会惹人怀疑。 郁修明缓缓举起几页纸,“可你们的供词,有些对不上啊!” 苏文德补充,“你和礼部、宗正寺乃至行宫官员的供词,都有不少冲突之处。” 上次审问的时候,刘高思直言往日没注意过位卑职低的黄思淼,典礼当日离开大殿,也是因为公务。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当日兵荒马乱。宗正寺的任务不比礼部重,但也不轻松。 人的记忆会撒谎,但落在纸上的文字却不会变。 刘高思哪怕将所有行为包装得合情合理,甚至后面旁敲侧击他人口供,暂未发现异常之处,但纰漏就是纰漏,无法掩藏。 苏文德直击重点,“宗正寺和礼部官员在偏殿清点礼器、礼仪人员,当时发现掌扇宫女失踪,你在现场,为何经过大殿时不曾对人提起?” 刘高思直接否认,“这是归属行宫的事务,只要把人补上,大面上不出岔子即可。” 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但人之常情,遇上相熟的人对接下项目进度,不会顺道吐槽嘲讽一下友单位弄出来的纰漏吗? 苏文德确认道:“没有其他的吗?” 刘高思迟疑道:“没有了。” 苏文德嘲弄道:“可你先前说,清点礼器后直接离开了,准备去收拢王爷斋戒静室内的祭器。” 刘高思挺直身板,“一笔带过,有必要说得细致入微吗?” 苏文德:“也就是说,你借道经过大殿了?” 刘高思点头,“行宫重地,偏殿往静室的路封了,只能绕道。” 苏文德:“走的哪条路?” 刘高思:“行宫重地,自是大道直行。” 霍元州招认,他是听两人言说,南衙将官不知礼数只知在大殿逢迎交际,让在静室斋戒的嗣王显得门庭冷落。 这话偏颇许多,需知守卫在静室门口的,大多是吴越的心腹之人。 两人商量要不要去静室门口卖个好,日后好借力青云直上。 这番话显然是故意说给霍元州听的,偏偏他只听见声音,对长安官员不熟悉,无法指认具体人物。 后来事情就简单了,吴越将事情挑破闹大,人人都知道静室里埋着大雷,自然不会承认有过相关言论。 霍元州决定自己去卖这个好,他和吴越殊无往来,需要人引荐,于是找上了新近认识的苏文德。 由此可见,霍元州虽在行宫,宫斗经验却欠缺——哪有天上掉馅饼,吃了就能飞黄腾达的小道消息! 也是个正正经经的“乡下人”,但凡了解点吴越和三司的过往恩怨,都不会找苏文德做中人。 但正中苏文德下怀,两人就这么“手牵手”一块掉坑里。 许是最开始只想引个不大不小的局外人去,谁料到苏文德主动带三司入局。 简直意外之喜。 苏文德不过腰身软了些、谄媚了些,何至于遭如此暗算。 只要确认刘高思回过大殿,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 苏文德继续问道:“为何你不去静室收拾祭器,而是返回大殿参加典礼?” 刘高思说出深思熟虑后的答案,“走到半路想了一下,祭器不着急收,还是参加大典为要。” 苏文德质问道:“你走到何处回转?” 刘高思呐呐道:“走到,走到……”直觉这是一个可能会让他跌入万丈深渊的问题。 模糊应对,“不记得了,行宫没来过两次,想到了就往回走了。” 大吴没有精确计时的工具,但可以从人的行为、脚程推测时间。 刘高思离开偏殿,然后才是行宫官员补上纰漏,料理好一切后寻霍元州回报。 哪怕加上暗示的时间,刘高思也一定走在苏文德霍元州等人前头。 但无论从大殿出发的苏文德、霍元州,还是从静室出发前来阻拦的范成明,都没见过他。 第1331章 行宫刺杀 行宫地位非凡,为免去瓜田李下之嫌,没人会脱离大路行动,尤其是独身行动的官员。 刘高思不见踪影,必然是躲起来。 许是见到吴越无事发生一般出来,静室周围有范成达率领精锐将官把守,意识到出了变故,无从下手,只能从小道赶回来参加典礼。 事后审问的时候,利用大部分人的盲区,造成他只是在大殿周围活动的假象。 大殿范围大,一时没看见个把人也正常的。 苏文德缓缓起身,眼神中暗含即将收尾的喜悦,“刘主簿既然不记得路,不如我们重走一遍,看看有没有熟悉的景色,回忆一二。” 苏文德眼下庆幸自己真走了半截路,没人会比他更能判断路程的真假。 刘高思忽的气势汹汹地起身,质疑道:“苏少卿想尽快结案,以一小人的攀诬之言,怎么,要我做替罪羊?” “我亦是士族出身,怎可受此折辱!” 话音刚落,人奔着墙边的柱子而去。 “砰”的一声,身体经过撞击后,重重地跌在地上。 实话实说,当时屋里所有人都有一刹那失神。 谁都没想到,刘高思说死就死了。 声音虽响,却死得轻巧。 听完来龙去脉,吴越淡淡问道:“苏少卿,你怎么看?” 苏文德望着刘高思渐渐冰冷泛青的尸体,冷静地评价,“刚烈太过!” 刚烈(演得)太过! 苏文德等人一没有给他定罪,二没有上刑,连他的家族先辈都没“问候”,只是要他去指认现场。 这算哪门子“折辱”! 刘高思以性命斩断所有线索,但这般牵强的寻死的理由,露出来的破绽,反倒证明黄思淼的指认没错。 吴岫连学苏文德当初甩锅礼部推卸责任,借故指责三司逼死朝廷官员、皇室远亲的由头都找不到。 刘高思之死,就是天大的破绽。 求生不易求死难,没人会随随便便寻死,除非他要掩盖更大的秘密。 他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何人。 吴越眼神毫无怜悯之意,问道:“有其他收获吗?” 苏文德:“询问过其他宗正寺官员,刘主簿是在陈尚书宣读诏书时入殿的。” 借用他人行为卡时间,总不会错。 范成明一路扫过来,没有见到异常人物,才会在半路守株待兔。 而吴越出发后,一路声势浩大,想看不见都不行。 刘高思怎么会落在后面,中间的行踪解释不清楚,再结合黄思淼的指认,几乎锤死了他的嫌疑。 照理说,刘高思除了暗示之言,其他的事没来得及做,不像黄思淼脏了手,不至于一死了之。 但他一死,代表背后的事大了。 苏文德刚“逼”死一个嫌疑人,本该缩着脖子做人,此刻却蹬鼻子上脸,“王爷,下官欲再提审礼部、宗正寺相关人员。” 先前审问的重点放在黄思淼周边,但现在刘高思浮出水面,就该深挖下去,至少还有一个对手戏演员。 吴越转头看向两部的主官,吴岫和陈景同全是沉默以对。镇定道:“可。” 倒想看看以清贵闻名的两个衙门,究竟藏了多少牛鬼蛇神。 莫须有的“刺杀案”卡在最后一步,众人顶风冒雪辛苦一通,只得两手空空回去。 吴岫和陈景同不止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只怕也是头脑空空。 这次坐实他们的属下有嫌疑。 也就是吴越无意对他们举起屠刀,要留给长安的吴杲解决,他们才不用去苏文德手下走一圈。 白隽不由得拢紧了披风,朝堂水深,这帮宗室内斗起来,水更深。 只要吴越不倒,眼下这件事就和他没关系。 白隽不禁琢磨点其他的,比如并州有一座帝王行宫,地位紧要。 如今上下被一把撸了,是否换成自己人更好些…… 一名王府护卫忽然疾步行来,面露惊色,禀报道:“王爷,方才一名离宫归家的行宫守卫在宫门口遭人射杀!” 一众并州大佬们纷纷目露精光,谁要行斩草除根计? 打量身旁诸人,并州城里说得上话的主事人都在这里。 铲除异己不可能把自己陷进去吧! 其他人的目光锁定白隽,南衙诸卫相对稳当,并州大营……不稳当许久了! 白隽急忙道:“我不知道!” 白智宸代管的三万大军是妥帖的,聚集在并州城里外地军将,看起来也是服帖的,实在想不出谁会胆大包天在行宫门前公然杀人。 吴越话语中露出一丝慌张,“范大将军。” 范成达微微点头,“王爷暂且带人退回大殿,我去宫门口守着。” 吴越重重地点头,“一切托付范大将军了。” 范成明来不及解开盔甲的系带,范成达已经带着亲兵离开。 吴越一边带领众人退去最是坚固的大殿静待结果,一边吩咐陈彦方,着人从其他门出去,调右武卫的兵马前来护卫。 众人刚在大殿安顿下来,范成达后脚就派人送来刚遭射杀的行宫守卫尸体,身家背景不上不下,普普通通一个小头目。 照理说这等小事,无需送到一群高官面前污眼睛,但范成达特意着人送来,必然没那么简单。 苏文德作为专业人士,率先开启肉眼“验尸”模式。 死者是行宫队正,刺客射出三箭,一箭射空,一箭当胸,一箭射中胳膊,显然是冲着必杀的目的来的。 一介行宫守卫,至于太岁头上动土,在宫门口动手吗? 这周围驻扎有重兵,一旦下手,插翅难飞。 但另一些人,看见尸体,就有些色变了,包括苏文德的副手郁修明。 让他们惊讶的不是尸体的身份,而是他的衣裳。 “刺杀案”发以后,苏文德受牵连惹上嫌疑,并未深度参与案件的调查,所以不知道宫女的具体情形。 而眼下这名护卫身上穿的,就是段晓棠解下来为枉死宫女遮羞的“裹尸布”。 段晓棠确认道:“是我的披风,前不久盖在王贤儿身上。” 有没有可能是见段晓棠“带货”,见猎心喜,仿作了一件。 手工活虽慢,但中间隔了好几天,足够了。 但并州不是长安,呢子布稀少,遑论找到一模一样的颜色。 这会最受欢迎的是大红猩猩毡,谁会特意找蓝色的布料。 第1332章 谁是替身 段晓棠掀开披风一角,露出一个内兜,外观打版不可能连内里的细节都模仿。“是我的。” 吴越好不容易对三司升起来的好感,“腾”的一下熄灭了。 这件披风本是段晓棠所有,说的难听点是她送给王贤儿的裹尸布,装敛之物。 市面上同样尺寸的呢子布比中等绸缎更昂贵。 说的好听点,是证物的一部分遗失,此刻穿在一个男人身上。 郁修明有苦难言,三司人手不足,在行宫办案势必要借用一部分本地人手。 这件披风只是临时客串,连边缘证物都算不上,没有精心保留的必要。 段晓棠显然没打算拿回去,有些身份的人不乐意碰沾染过晦气的东西,中下层百姓却没这般顾虑。 某天他发现披风不翼而飞,却不知道被谁拿了,好在没把王贤儿的宫装扒了。 三司眼皮底下被偷东西,说来也是讽刺。 苏文德瞬间明白前因后果,找补道:“这是替段将军挡灾!” 穿了段晓棠的披风,替了段晓棠的死劫。 言下之意,刺客的目标是段晓棠。 范成明面露不屑道:“这件披风段二只在大典那日穿过一次。” 中间隔了好几日,段晓棠又不是穷得只剩一件衣裳没得换。 譬如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缺胯袍,并未另外着披风。 段晓棠偏爱白色,但到了冬天,尤其是并州的冰天雪地里,除非特殊情况,她不会穿白。 刺客凭一件数日前的衣裳认正主,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 范成明的目光落在白隽身上,“梁国公这件披风不知从远处看,和段二的有几分相似?” 众人的目光反复在两件衣裳上梭巡。 段晓棠的披风实际上是带帽的斗篷,颜色更深,裁剪素雅,没有任何绣花。 白隽身上那件没有帽子,颜色略浅,背中间有松鹤延年的刺绣。 苏文德咽咽口水,“若隔得远些,未必能分清两者的差别。” 吴越的行宫刺杀案是莫须有,眼下这件却是实打实的。 段晓棠再如何骁勇善战,政治意义不比白隽。 于吴越而言,段晓棠不能舍,但征突厥近在眼前,白隽这个搭档也不容有失。 一个比孙文宴更知情识趣的合作者,儿女比他出息,说话还好听。 苏文德再补充一条证据,“这名行宫守卫的身形和梁国公更像。” 武功初见时,白隽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近年向道养生瘦了一些,但和段晓棠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白隽解下披风交到一个王府护卫手里,另一护卫则解下尸体身上的衣裳。 两人举起披风,急速向外跑了数十丈。 吴岫老眼昏花,几乎捕捉不到的颜色。 其他人眼神好些的,定睛看去,齐齐沉默。 吴越紧抿一下唇,方才说道:“若离得远些,不带帽子,行动起来,遮盖住后背的绣花,看不出区别。” 白隽的披风并非满绣,只背部有个一寸半见方的图样。 这还是两件披风同时比对的结果,凭记忆只会更加模糊。 无人质疑白隽和段晓棠为何会有相似料子的衣裳,不就是在同一家铺子买的布料吗? 若非两人气质天差地别,他们说不定有一模一样的衣裳。 男装说来说去,就那几个款式。 白隽捂住额头,年轻时爱俏,年老了没那么多心思,穿着打扮随大流。 他此来并州,送了亲朋好友不少羊毛呢的料子。只是裁剪缝纫费时,现在还没穿出来。 以前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今天若非阴差阳错撞衫,在行宫门口遭射杀的就是他本人了。 特立独行的“花孔雀”在安全面前一文不值。 外头管不了,白隽打算回去统一白家上下的着装,日后争取达成泯然众人的效果。 此刻和他同样想法的是苟习惯了的吴越,南衙将官的衣着,在并州城里还是太显眼了。 确认刺杀的目标是白隽,而非小虾米段晓棠。 余下的问题只有一个,谁要杀他? 长安有不少故友亲朋惦记吴越,白隽在并州也不是金子人人爱。 白隽不得不向众人托底,“老夫本想城里的事情料理干净,出外巡视附近几座军营。”有人或许不想他出去。 先前向不少军将透过风,毕竟他突然出现在军营外,可能会引起某些人的应激反应。 白隽骨子里好逸恶劳,寒冬腊月出去吹冷风,显然不符合他的本心。 若太平时节出镇并州,白隽会安排白湛去探底,他高卧并州等待结果。 但现在并州大营刚经历大变,白湛资历镇不住,只能白隽本人顶风冒雪出去安抚周旋。 人啊,都是被世事推着去吃苦受罪。 另一方面,不想白隽坐稳并州大营主将位置的人多如牛毛。 若是以前,今日的刺杀哪怕侥幸逃过一劫,以白隽求稳的性子,势必会更加保守。 出外巡查,想都不用想。 吴越若有所思道:“梁国公往后如何安排?” 白隽长叹一口气,“该巡还得巡!” 吴越微微躬身行礼,“国公高义!” 白隽稍退半步,不敢全受,“责任在身罢了!” 以他的本性,也不想出去吹北风。 但大战将起,不把自家篱笆扎紧,往往年年日日寒风入骨。 白隽也好奇,谁动的手? 吴越那件事是天高黑手远,不好调查。 如今却是在并州,若重重重兵围捕,抓不住几个刺客,并州城烂成筛子。 那就是真没救了,白隽立刻写奏折申请还朝。 范成达回报,事发后行宫守卫即刻追击刺客,尚没有进一步的回音。 城中潜藏刺客,众人只能静待结果,至少要等到右武卫的援兵到来。 这些人中,除了注定扎根行宫的三司官员,以及段、范两个小将。 其他人破一层油皮,都是值得上长安大朝会讨论的重磅新闻。 估计群情汹汹、口诛笔伐,并州是何等穷凶极恶之地。 国之栋梁一个个接连遇刺。 往后数十年,并州在大吴百姓心中,必然是远超幽州的狂野之地。 这就是排面! 第1333章 天选鸿门 比右武卫来得更快的是范成达。 随行的还有几具尸体和几个醉鬼,也就薛留看着稍微清醒点。 五具尸体死状各异,有被当胸一剑刺死,也有身首分离,乃至七窍流血…… 白智宸代为回答,“我等从馆舍归家,走到大街上,见一行人骑马疾驰,行踪诡异,故而拦下。” 除非军情如火,但凡脑子灵醒的,都不会在大街上纵马疾驰,尤其并州这等军事重镇。 这些人背弓持剑,一看就来者不善。 诸人在战场上培养起来的警觉性,酒意上脑不上心,见此情景哪能不知道情况有异。 白智宸大喝道:“停下。” 冯睿达没那么多讲究,紧握缰绳调头返回直冲着一行人而去,横刀一挥,斩下距离最近的马头。 直到街道尽头,出现影影重重追击的行宫守卫。 白湛当机立断,“列阵,阻截!” 一群人分属不同,但军中自成一体,很快根据各自的位置和能力找到对应的对手。 唯独尉迟野在其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过这种尴尬很快就被解决了。 好歹是并州高端战力的一部分,还能留不住区区五个刺客! 哪怕刺客用出搏命之法,也不能撼动眼前的防线半分。 守卫追击将近,白湛高声喊道:“留活口!” 话音刚落,最后一个刺客咬破齿间的毒囊自杀。 苏文德判断道:“是死士。”而且是高端死士。 这群人之所以逃跑,大约是因为发现杀错了人。 长安养得起如此死士的高门大户或许很多,但并州可就少了。 目标一下就小多了。 苏文德打蛇随棍上,“王爷,下官想请几位太医验看,死士口中之毒为何物?” 这种高端“课题”,一般的仵作可没见识过。 在吴越心中,林婉婉才是干仵作活的好苗子,但隐约听说过她医术上瘸一条腿,未必是合适的人选。 而且把林婉婉露出来,难免不让有心人联想到他给吴岭验尸。 毕竟林婉婉明面上的身份是大夫。 吴越眼神中闪烁出一道精光,“可。” 毒药有地域性,从毒药的种类,大致就能判断是哪方的人动手。 白智宸眼神落在一具被冯睿达削成无头尸体的虎口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苏文德试探问道:“白将军,认得此人?” 白智宸摇头,冷淡无比道:“不认识。” 不多时,吕元正和宁岩全副武装进入大殿,见众人全须全尾,不由得松口气。 吴越吩咐道:“吕将军,派兵护送诸位回去。” 吕元正思量一番,吴越身边有范成达和右武卫两位将领,再去扎堆没意义,退一步护送白隽归家,吴岫就留给宁岩了。 照理说吴岫地位更高,但谁叫白隽是疑似受害者,需要更高规格的保护。 至于其他人,只能留给不知名的小校尉。 谁叫武俊江留守大营,右武卫没有其他将领了。 至于段、范二人,谁不知道是吴越寸步不离的心腹(大患)。 苏文德搭顺风车,派出三司属吏,跟在护送队伍后去提人。 吴岫和陈景同回去,将面临孤家寡人的境地。 白隽的松鹤延年披风留在行宫做证物。 吴越意味深长地提醒,“这次可不能再弄丢了!” 苏文德冷汗连连,“王爷放心,不会。” 白隽可没那么想得开,“真凶归案,还请苏少卿将老夫的衣物归还。” 那是白秀然孝敬给他的。 苏文德怔愣地望着白隽身上名声在外的大红猩猩毡披风,白湛刚为亲爹披上的。不知该感慨这家人是心大还是头铁。 嘴上答应道:“这是自然。” 他拿着也烫手。 苏文德转头问道:“段将军的呢?” 段晓棠目光复杂的看着守卫的尸体,面无表情道:“不要了。”实在想不到妥善的处置办法。 规矩不能改,右武卫军士在行宫门口持盾立成一排,遮掩里头的动静。 诸人各自登车离去。 范成明留在行宫处置后续,暗道这儿真是个办鸿门宴的好地方,无论内外。 吴越坐在超豪华马车里,不解道:“为何偏偏在行宫门口刺杀?” 范成达透过车窗微薄的缝隙,观察街道两侧的情况,慎重说道:“许是除了必须下马下车的行宫,其他地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除非他们能混到白隽身边去。 白隽出门有重重护卫守护,因其地位颇高,连到王府也不必在门口下车。 唯独到了行宫,为了以示对皇权的敬重,无论文臣武将,都要在门口下车下马。 也就成了白隽在外,唯一露头的机会。 范成达往日觉得吴越自幼长于内宅,后来加入以存身闻名的右武卫。 存身自保都是好听的,更显着的名声是“猥琐”。 来到并州后拢共出过三次门,除了第一次去城外迎接长安钦差时无风无波。 后面两次来行宫,哪次都有飞来横祸,这地方简直有毒。 往常吴岭在时,日日巡营不止,轮到吴越连门都不出。 吴越若出外居住,自然选择右武卫大营。 偏偏如今右武卫连个撑门面的大将军都没有,容易造成几卫关系失衡。 于是只能一直蜗居在王府中。 范成达原先觉得吴越小心太过,如今看来,实在是自知甚明。 吴越安居王府,只要他不出事,在并州的南衙四卫就稳当。 仅凭一件披风定案,有些滑稽。尤其那还是范成明提出的可能性。 吴越想了解更多些,问道:“晓棠,梁国公那件披风,你知道吗?” 段晓棠直言,“好像是秀然送的,白家父子几个各有一件,都是蓝色系,但深浅不一。” “上回见白二穿过一次,颜色更鲜亮,是麒麟纹样。” 吴越和范成达齐齐沉默,他们哪注意过白湛穿什么衣裳。 帅气小伙穿得漂漂亮亮,你们不多看两眼,恒荣祥的带货目的如何达成? 段晓棠补充道:“听说梁国公送了不少呢子料,给老家的亲朋好友。” 恒荣祥的羊毛呢,吴越和范成达都不陌生,他们也有。 第1334章 神兵利器 御寒比不过皮裘,但穿着挺括英武,让人难以拒绝。 但这些人加起来的刺杀价值,都没有白隽一个人大。 范成达回忆白智宸方才的表现,沉吟道:“白将军该是知道点什么?” 倒不是说白智宸和刺客有关联,他没有杀白隽的理由,何况是他在大街上出面拦截刺客。 吴越会意,“和并州过往势力有牵扯。” 不知此事是否会牵涉出惊涛骇浪。 右武卫顷刻出动,将并州城内各路势力吓得不轻。 他们当惊弓之鸟太久了。 范成达待吕元正归来,便归营安抚四卫军士。 让他意外的是,此刻坐镇并州大营的是白湛,而非白智宸。 不久后,范成明从行宫归来,带来了答案,“白将军去而复返,道是其中一虎口有疤的刺客,他可能见过。” 吴越重复道:“可能,见过?” 见过就是见过,哪来的“可能”。 范成明点头增加可信度,“嗯,他说前些年和元昊庆交接粮草文书,给他递文书的亲随虎口有一道疤,但他没注意此人的脸。” 白智宸先前被元家排挤,连并州城都待不住,他说不熟悉元家亲随情有可原。 范成明补充道:“苏少卿着人携带首级,让关押在晋阳县衙元家亲故辨认。” 白智宸关系远,但总有关系近来往多的。 吴越摩挲着光滑的下巴,“也就是说不管背后是何人所为,梁国公都打算把事情推到元家身上了。” 烂船还有三斤钉,元家残余势力的确是最不想白隽坐稳并州的人。 范成明提出另一条证据,“经过齐太医等人辨认,毒囊的主要成分是苦楝子。” “见血封喉的毒药大多来自岭南,但苦楝子并州便有。”大概率是本地势力下的手。 如此一来,白智宸的指认真有几分可信度。 吴越招来一名护卫,吩咐道:“速去左骁卫转告杜大将军,让他近来出入小心些。” 元家最恨的,除了白隽,就是杜松。 但最让吴越心惊的,还是元家大部分人在长安收押,元昊庆远遁草原,残余势力依然在并州兴风作浪。 还有内外勾连的渠道吗? 吴越再问道:“晓棠的披风,怎么落到行宫守卫身上?” 若段晓棠以女子身份行走于世,衣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男人穿了,想想都觉得恶心。 范成明仰头不在意道:“深宫自古如此,身后事若非交给妥当人筹办,生前积累的财物大多被人瓜分殆尽,留下一身衣裳下葬就算厚道。” “王贤儿遭扼杀,段二的衣裳体面又干净,被看守的内监偷取转卖给一宫女,宫女又将此物送给王力强,就是那倒霉的行宫守卫。” 段晓棠想想都起鸡皮疙瘩,“被当定情信物了?” 范成明摇头,“两人没有其他关系。”即便是有,也不能承认。“宫女托王力强照顾宫外的家人。” 但这一通事下来,家人能否保全,犹未可知。 “梁国公给他出了丧葬费。” 范成明笑道:“我专门打听过,披风成交不足市价一成。” 行宫真是捡漏的好地方。 段晓棠一时说不清是何滋味。 范成明再问道:“郁寺丞托我问你,那件衣裳给王贤儿陪葬可否?” 白隽那件尚且干净,且指名要回去,段晓棠的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沾染尸气血污,段晓棠本人不要,但若没有可靠的去处,免不了再被偷盗一回。 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女,唯一一次见面便是阴阳相隔。殊无联系,但谁叫段晓棠怜香惜玉的名声太响亮。 说不定能借段晓棠的杀气威名,保王贤儿死后安宁。 段晓棠思量一番,轻轻点头,这是眼下最妥当的办法。 半晌问道:“不会有人贪财去掘墓吧?” 厚葬最遭人惦记。 范成明当场翻白眼,“段二,你真不知道那件衣裳,现在什么名声吗?” 谁穿谁死! 谁想不开? “八卦”听完,段晓棠出去安排王府夜间巡逻。 吴越将范成明招到近前,悄声道:“范二,你明天去行宫,交代苏文德……” 范成明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吴越的意思是将莫须有的行宫刺杀案往元家身上推。 其中掺杂好几股势力,说元家掺和了一手,并不奇怪。 譬如行宫和元家勾连甚深,大典当日的安保松懈,是不争的事实。 管他有没有因果关系,管他是客观的无能还是主观的故意。 这是眼下安抚长安朝堂的手段,但往后案件愈加清晰,和元家扯上关系,幕后黑手想不死都难。 两人暗暗密谋,在此时埋下钩子,说不定何时就变成勾魂使者。 大事告一段落,范成明跑去吴岭停灵处上一炷香。 金丝楠木棺泛着微微金光,薛留在一旁念着经文,与环境融为一体,愈发有些宝相庄严的模样。 范成明才不管形容得对不对,待经文念完,问道:“什么经?” 薛留淡定道:“《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 名字太长,省略道:“《太上救苦经》,消灾解厄,超度亡灵。”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范成明不发表意见。 冲角落里的陈锋兴奋地说道:“陈统领,今天发现一样神兵利器。” 陈锋顺口问道:“是何兵器?” 范成明故作神秘道:“不能说,若能在征突厥之战中建功,我拉来让王爷听个响!” 薛留心中有一个不妙的联想。 陈锋转头看向灵前供奉的列巴和锅盔,不符合常礼,但的确是吴岭会喜欢的。 唇角微微翘起,“那老夫等范将军的好消息。” 范成明信心十足,“你就等着吧!” 连人都会吓着,遑论缺少灵智的牲畜。 范成明致力于开发爆米花炉的多种功用,出了灵堂,和薛留说道:“道门不是有雷法么,日后办法事的时候用得上。” 薛留尴尬不已,“这就不必了吧!” 想一个体面的拒绝理由,“我学艺不深,不到能用雷法的程度。” 范成明犹不放弃,“那你介绍几个会用的?”必须要预备人配合他表演装神弄鬼。 第1335章 遣使拜祭 薛留推拒道:“这就不知了!” 范成明质问道:“你的师父、师兄呢?” 薛留不擅长“卖人”,不尴不尬的解释,“我不知道。” 范成明嘱咐道:“那你留心一二。” 薛留垂下头,无助地“嗯”一声。 社死也是死! 死道友还是死贫道,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日本该在家中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的白隽忽然传信给吴越,有要事相商。 终究还是地位稍低,没那么苟的白隽冒着“危险”上门。 白家的队伍同时有三辆同规格的马车,想来是学秦始皇误中副车的典故。 入府下车后,众人见白隽的穿着暗暗一惊。 白隽披着一件素青麒麟呢子披风,段晓棠言语中归属白湛那一件。 吴越微微眯眼,是有点眼熟。 混淆视听? 不,白隽是表明和元家对着干的决心。 昨日一些元家亲故,认出刺客首级,的确曾是元昊庆的亲随,但近几年鲜少出现在身边。 若是其他人下手,白隽或许会慢慢周旋,但换做元家,绝不会后退。 没亲手掘了元家祖坟,都是白隽心慈手软。 好在多年稳重刻进骨子里,白隽还是稳了一手,白家亲随都穿浅蓝色的衣裳。 吴越客气地将白隽请入座中,“国公辛苦了!” 白隽开门见山,“今早收到边关军寨急报,有突厥人叩关,言是千金公主遣使拜祭。” 寻常时候,侄孙女拜祭自家德高望重的老叔祖,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但吴含生是和亲公主,两国交战、冰天雪地路途遥远,她的行动未必便利。 也就是说,这位使节大概率不是吴含生派出的。 吴越沉吟片刻,“试探虚实。” 白隽点头附和,“我想也是如此。” 无论是突厥人的试探、还是一国公主的使节,都该慎重以待。 吴越派护卫将城中几位大佬请来,冯睿晋出外公干,不在其列。 就算在并州城中,也和他不相干。除了充门面,没其他用处。 吴岫和陈景同皆是一脸木然。 短短一夜吴岫明显见老,有气无力道:“千金如今处境艰难,必然不是她派出的。” 陈景同则不然,“既然打公主的旗号,若是不见,岂不是自坠威势。” 关键一行人,用的不是突厥人的名号,而是和亲公主的名义。 能被边关军寨上报,势必随身携带吴含生的信物。 一行人商量来商量去,白隽拍板,“那就放他们进来,乘坐马车,遮蔽耳目,拜祭后即刻离去。” 冬日雪茫茫,本就查探不出什么,但还是谨慎为要。 吴越轻轻点头,“灵堂已撤,还需麻烦王叔和陈尚书指点一二拜祭的礼仪。” 两人如今都是光杆司令,陈景同还是空降兵,经验平平。 短时间内,三司不可能把两处的官吏放出来打下手。 吴岫瞟一眼手足无措的陈景同,主动接下担子,问道:“七郎,照内藩还是外藩的规格来?” 毕竟要折腾的,是吴岭的棺材板,该询问孝子的意见。 吴越斩钉截铁道:“内藩。” 正事商议过,吴越最后留住白隽,缓缓说道:“想麻烦令妹一事……” 边关军寨进一步消息传来,使团中有不少汉人。 两地相近,但气候环境、饮食习惯截然不同,汉人亦或突厥人一目了然。 三日后,数辆密闭马车在并州大营兵马护送下缓缓驶入城中,停靠在王府二门处。 范成达站在门前接引,见为首者一身宫娥打扮,心中稍定。 检查过信物、文书,淡淡道:“随我来吧!” 身后军士持刀上前,将其他人,无论是汉人护卫还是突厥武士,通通拦下。 一入停灵处,宫娥立刻伏地顿首,冰凉的地面好似他们前一阵冰凉的内心。 吴越一身素服站在为首处,侧头看向陈锋,后者微微点头,暗示是上次吴含生派来的人。 使团真假难辨,但使节是真的。 祭拜完成,宫娥复又站立起来,双目微红,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一派恭谨模样。 吴越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娥垂首,“奴婢王金娥。” 吴越轻声道:“抬起头说话。” 王金娥顺从地抬起头,一张算不得美丽的脸,容色平平,草原的风霜让她的皮肤粗糙,脸颊处微微泛红。并非展现气血的红晕,而是冻疮。 吴越努力让语气中带上淡淡的温情,“千金可好?” 王金娥竭力控制住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双目越发泛红。 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自出兵以来,公主便遭禁足,直到先烈王大胜的消息传来,日子才好转。”其中受过的委屈磋磨一笔带过。 两国交战,败军而返。吴含生作为敌国公主,待遇不降反升,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王金娥再度跪下,声泪俱下道:“此行公主交代奴婢,转告王爷,切勿以她为念。” 陈景同喉头一哽,不忍心地偏过头去,这就是和亲公主的自觉么。 吴越微微扬起头,止住汹涌而来的情绪,“她是孤王的侄女,怎能不念呢!” 轻轻叹道:“她孤身在草原,思乡难耐,准备了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你随本王去后堂取来!” 王金娥轻轻起身,“奴婢遵命!” 吴越于后堂上首位置坐下,两侧是随行护卫的南衙心腹将官。 王金娥立于堂中,收敛情绪,不卑不亢道:“先烈王薨逝消息传来,公主悲恸不已,面南而哭,不思饮食数日。” 吴岭离世,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吴越和吴含生,稍有不慎,性命成危。 吴越安慰道:“还请公主节哀,日子总要朝前看。” 王金娥缓缓道出此行的目的,“奴婢出发时阻卜可汗已昏迷数日不醒,诸王子齐聚王庭。” 坚毅的面容说出更冷酷的话语,“此刻怕是回归长生天了!” 突厥可汗理论上与大吴皇帝地位齐平,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用“驾崩”、“殡天”之语。 于是王金娥换了一个带有突厥特色的词汇。 范成达止住脑袋往北转的冲动,消息若提前三两月,天气不曾寒冷,他只怕立刻趁突厥内乱提兵北上了。 冰雪,给了突厥喘息之机。 第1336章 草原内幕 时间宝贵,王金娥直奔主题,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元昊庆通敌叛国遁入草原后,投到呼图帐下。” 突厥王庭没有高墙深院的遮挡,吴含生包括她的陪嫁人等解禁后,无意间在王庭发现一个行止风度非凡的男人。 汉人与突厥人,在大多数时候,仅凭一眼便能分辨。而汉人之中,不同阶层之间的差异更是显而易见。 理论上,除非使节亲至,否则王庭中不可能出现如此风度的高门贵子。 吴含生和亲路上不曾会见过的外臣,但她身边的内监确认此人就是元昊庆。 敌人和内奸相比,后者更令人可恨。 可惜她在王庭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这就是吴含生派人冒险拜祭要传递的第二条消息。 后堂之内,众人神情凝重,明年呼图部会得到超规格的“招待”。 王金娥的声音再次响起,转达吴含生的意志,“公主言说,若继位者非呼图,她会伺机以殉葬的名义解决金辉可敦。” 突厥乃是多妻制,金辉可敦是呼图的生母,在突厥王庭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吴含生的封号则是瀚海,瀚海可敦。 假若吴岭上次有余力剿灭入侵的三支突厥军队,再一举打穿半个草原。 那么如今的吴含生,或许已经是突厥王庭中唯一的可敦。 呼图若不能上位,其他人势必会剪除他在后宫中的势力,吴含生只需暗中推波助澜,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并非争风吃醋的私怨,而是关乎国家利益的重大斗争。 若继任可汗是呼图,吴含生只能委曲求全,以待来日。 吴越劝道:“转告公主,切勿操之过急,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 王金娥躬身道:“奴婢自当劝诫公主。” 吴越问道:“千金有看好的人吗?” 在寻常人家,女婿的死讯尚未正式传开,娘家和女儿就忙着相看下家,多少有些不做人。 但吴越眼下所问,就是想让吴含生“做人”,至少选个她能接受的。 王金娥低头思索,暗道果然是河间王府这一脉将他们当个人。 深思熟虑后,道出的吴含生心中隐秘的期待,“罗布小可汗,他是阻卜、呼图的异母幼弟,志在经略西域,与大吴交好。” “此次出行,亦有他助力。” 若能如愿,从此后突厥可汗狂殴西域,大吴皇帝死磕高句丽,吴含生的忧虑将大大减少。 吴越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出罗布的资料。 突厥可汗、特勤一大堆,罗布先前名声不显,一是如王金娥所言,他的重心在西域,与阻卜等人方略相悖,不受重视。 二来恐怕实力不强,此次约是南下失利,此消彼长,才让实力保存完整的罗布在王庭话语权上升。 吴越沉声问道:“罗布的部族有多少人口?” 王金娥早已探明底细,“三万有余。” 吴越闻言微微皱眉,三万部众在西域能过得滋润,但能抽出多少兵马,够镇压整座王庭吗? 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可有其他备选之人?” 王金娥一时忘了礼数,急道:“骨禄、昆都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呼图,否则金辉可敦绝不会放过公主。” 草原上虽不讲究孝道大过天那一套,但生母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两人的恩怨纠葛,吴越无意探究。 吴含生谋划让金辉可敦殉葬,又如何能奢求对方一朝得势会放过她呢。 哪怕碍于和亲公主的特殊地位,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吴越默默地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呼图屡次侵扰边境,收留叛国罪人,若将来战场相遇,本王必不会放过他。” 这只是一个含糊的答复,若天意不美,让几路大军错过呼图部,亦或作战失败。 那就是天不佑吴越,也不佑吴含生。 即使如此,王金娥亦是感激涕零,伏地叩首道:“谢王爷怜惜公主。” 吴越叹道:“我与千金,既是同宗,亦是同舟。” 轻轻摆手,陈彦方同人抬上来几个箱子,另奉上一个小匣子。 吴越缓缓说道:“这些都是我寻人打听来,并州城里小娘子喜欢的玩意,带回去让千金解个闷。” 接着介绍起匣子里的东西,“突厥有殉葬恶俗,余者亲属需行剺面之礼以示哀悼。不知如今是否施行,但有个预备更好。这是太医署的珍药,若非刻骨之伤,不会留疤。” 女孩子哪有不珍爱的容貌的,说的功利些,吴含生的美貌是她在突厥王庭立足的重要资本。 王金娥低头道:“谢王爷垂爱。” 一行人离开后堂,范成达率领几位将官护送箱子出去。 留在灵前的几人当着吴岭的棺材板扯闲篇似乎不大尊重,只能打起眉眼官司,猜测吴越和王金娥在后堂说些什么。 吴越再度出来,轻轻抚摸吴岭的棺材板,柔润顺滑,王家十几年的油没白刷。 其他人看他的模样反而有些心惊,葬礼上通常有孝子抚棺恸哭的环节。 但吴越没有哭,就让这幅场景越发诡异。 一想到里头躺的是惯来威严吴岭,愈发叫人心里发毛。 吴越脸上扬起难以言明的笑容,“阻卜大概率归天了!” 其他人历经世事,比吴越年长得多,喜怒该不形于色。 与中原皇帝比肩的草原雄主去世,按照礼法该致哀。 此刻本能与修养相互矛盾,便成了一副欲哭又笑的尴尬神色。 阻卜非是对大吴友好的亲善人物,临终时搞一个竞争上岗战争,耗没了吴岭。 大吴这边没放爆竹庆祝,都算收敛的。 众所周知,草原王庭新旧交替通常都要经历一场血与火洗礼。 诸人只恨如今大雪封路,让他们不能冲过去好生放肆一场。 大吴的军队过不去,但突厥的军队会在过冬草场自相残杀。 陈景同终于想起本职工作,“此时该当通换国书,确认继任者。” 吴越眼神意味深长地望着吴岫和陈景同,“消息以稳妥为要,此事乃千金公主冒死遣使传出。可以先高兴下,但国书正式传出,该当有另一条可验证的渠道验证。” 陈景同按住激动难耐的心情,“自该如此。” 此事和他们的部门职责都沾了一点边,好消息人人都爱听,包括吴杲。 吴越暗示他们可以先向长安报信,说不定消减几分两部在并州办事不利的坏印象。 第1337章 又是套路 在昏黄的金光反射下,吴越的眼眸再次低垂,轻声叹道:“千金舍生忘死,却远隔千里,不知如今怎样?” “切勿为念”的话语,带着满满的无奈与决绝,方才所有人都听见了。 吴岫沉声道:“千金以身许国,孝义两全,实乃宗室女子之典范。” 段晓棠站在墙角边低下脑袋,大吴宗室的楷模实在没含金量。 吴越南征北战从无败迹包装一下,还能激起不少人的崇拜之情。 但有几个宗室贵女的理想是做和亲公主? 陈景同附和,“公主高风亮节,我等自当奏明陛下,以表嘉奖。” 和亲公主秘密往母国传递情报的事不好摆上台面说,隔着茫茫大雪,使团难以成行,但夸耀几句总不难。 和亲公主在他国的地位与母国实力息息相关,但另一方面与在当权者心中的分量,也不无关联。 两人急忙回去书写奏折向长安报喜。 吴越压低声音,向白隽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元昊庆投到了呼图帐下。” 白隽微微挑眉,吴含生在突厥王庭的动作不小啊! 沉声道:“呼图明年必然南下。”如果他不在王位争夺战中被杀掉的话。 吴越眼神坚定而决绝,“若有可能,就不要让他回草原。” 他俩各有必须弄死呼图的理由。 白隽轻笑一声,“几路大军,谁能截到他,得看运气,老夫的向来不错。” 吴越自身气运不牢靠,但身边有人,“范二也不错。” 白隽一生平顺无坎坷,但范成明是肉眼可见的气运冲天。 两人一比较,不知孰强孰弱。 与此同时,范成达与王金娥正站在二门处,召集使团众人。 范成达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传达吴越的意思,“公主乃陛下爱女,孤的侄女。金枝玉叶下降草原,是尔等的福分。” 公主的安危,关乎社稷安稳,苍生福祉。望草原诸部恪守盟约,誓保公主无虞。若有侵扰者,无论贵贱,必严惩不贷! 孤言既出,如山岳之重,望草原诸部,皆能铭记于心,践行于行。” 范成达外形高大威猛,声音洪亮,有久经战阵的杀气加持,满足草原牧民对中原天兵的一切想象。 哪怕他说的半文半白,心有不解,也没人敢开口质问。 只能等重新坐上封闭马车后,向精通汉话的同伴打听,“刚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伴还在回忆王府暄软的炊饼味道,言简意赅道:“不能伤害瀚海可敦。” 他本是王庭安插在使团的探子,哪怕入关后什么风景都没瞧见,但可以感知大吴的态度十分强硬。 没得谈,明年必有一场大战。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王府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吴越坐在灵前的蒲团上,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忽的转头问两文盲,“你们知道‘千金’是什么意思吗?” 大吴皇家公主多以古郡名为封号,历史越悠久的古郡封号,越代表受宠。 千金郡在历史长河中只有一闪,寻常人真不知晓。 段晓棠阴阳怪气,“自然是价值千金。” 大吴送给突厥最尊贵的礼物。 吴越转头问另一位,“你说呢?” 范成明撇嘴道:“封万金不是更好!” 空口白舌抬价,谁不会呀! 吴越左看右看,果然不该对他们抱有期望。封公主的诏书大约也没听。 摆出平生仅剩的耐心,解释道:“古时有一神童,在皇帝面前挥毫泼墨,文不加点。其父见其才华横溢,便喜不自胜地拍着儿子的后背说:‘真吾家千金。’‘千金’一词,由此而来,意指出类拔萃、德才兼备之人。” 吴含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她的才华与德行,足以担起“千金”二字。 段晓棠却不以为然,“不就和芝兰玉树一个道理吗?” 有才,就成了家里的宝贝。 范成明是个俗人,“还是喜欢金子。” 转而问道:“这个故事,我怎么没听过?” 不得不承认,吴越比他俩有文化一些,但和金子有关的故事,不该错过呀! 吴越淡淡道:“这是南边的故事,距今也不过几十年。” 范成明“哦”了一声,南边确实奇观奇人比较多,比如那些特色菜。 “那位千金后来如何?” 吴越:“位列三公,生荣死哀。” 段晓棠耸肩道:“这个千金确实很值钱。” 吴越挪动坐垫,凑近两人耳边低语,“你们不知道,还有另一重意思。” 范成明急不可耐地催促,“别卖关子。” 吴越缓缓道来,“陛下为征高句丽,曾在辽东一处丘陵驻营屯兵,名曰千军台山。因说法饶舌,简称千金台。” 这本身就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封号。 只有段晓棠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哀意,封的是辽东地名,为的是征高句丽无后顾之忧,吴含生和亲去了草原。 并州城中恢复表面的安宁,本地高门或许许久后才会知道和亲突厥的公主,曾遣使归乡祭拜。 至于期间有没有传递情报,不得为外人知。 白隽鼓起勇气,收拾行囊,开始他的巡营之旅,一同带走的还有白智宸。 哥俩带足粮草钱帛,慰问各处军寨。散财的哪怕是老童子也是招人喜欢的。 谁也没想到,最后留下的会是白湛。 白隽本人是必须去的,余下的就是白智宸和白湛二选一。 倒不是说让亲儿子留守后方更安心,而是白智宸在本地混了多年,人面不管熟悉与否,但其他人知道他这个人。 人的名树的影,白隽带个“憨憨”出门,其他军将就不虞他会背后下手。 同样是长安来的,白家又是并州大营的坐地户,元宏大过往没少提及他和白隽的交情。 两人面上情谊的确不错,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随着元宏大的倒台,一来二去,白隽的的名声也被败坏得差不多。 白隽背地里恨得牙痒痒,也没法和一帮脑子通肠子的粗鲁汉解释什么叫虚与委蛇、笑里藏刀。 白隽嫌弃外头寒风刺骨,白湛却想的不得了。得知自己守家,老大不愿意。 直到白智宸答应明年夏秋带他去原上打猎,白湛才不情不愿地留下来。 南衙诸卫的大营不好去,就常来王府打秋风,顺道拉拉关系。 段晓棠不紧不慢地的摆弄着烧烤架上的烤鱼,腌制烤制充满无限耐心。 翻面撒料之余,终于想起旁边嗷嗷待哺的白湛,说起风凉话,“你居然被套路了?” 白湛一脸愕然,疑惑地重复着:“套路?” 第1338章 人模人样 段晓棠慢悠悠道:“以你爱乱窜的腿脚,还需要堂叔亲自带你去草原探险?” 白湛如今无法深入草原,是因为冬日草原条件恶劣,独身一人安全无法保证。 但等到夏秋之际,天气明朗,白湛还用人带,自己就能在并州周围窜八百里。 白智宸没开空头支票,他只是拿一件对白湛本就没难度的事在前头当胡萝卜,诓他做任劳任怨的驴。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白湛“嗷”的一声捂住脸,心底暗道血亏。半晌转头问旁边的尉迟野抱怨道:“阿野,你怎么不提醒我?” 重任在肩丢不得,但可以换个更优厚的条件。 尉迟野无所谓道:“姑父前些年在草原上发现一窝野狐狸,油光水滑。我以为你惦记它们呢。” 白湛已经佛了,“狐狸什么时候什么地不能打。” 孙安丰掀开门帘进来,径直走到段晓棠的另一侧坐下,与白湛保持了一段距离,随后开口问:“白二公子,梁国公何时回城?” 白湛简短地回了一句,“有事?” 孙安丰继续说道:“朝廷选派的官员,刚过黄河。” 言下之意,白隽百忙之中,也该抽时间回来见见这群新晋手下。 不待白湛开口,范成明甩甩头道:“他们没闹点幺蛾子?”不符合常理。 孙安丰:“刚过河,在河东病倒了几个。”不知真病还是假病。 现在并州传出去的消息太吓人,亲王和国公接连遭刺杀,明年将兴大战,说不定要被拉上战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 范成明不禁冷笑道:“该来的不来,该走的不走。” 前半句不知说的何人,但后半句不言自明。 白湛在长安少有和官府衙门打交道,直到来了并州才明白,为何南衙诸卫对吏部、三司的怨气,有如实质。 真是,没法不怨啊! 孙安丰叹道:“他们还想贴上兵部和新蔡郡公?” 苏文德如意算盘打的好,偏偏没想想,冯睿晋黏上毛比猴还精,如何肯沾这天大的麻烦。 范成明笑道:“冯郎中先前辞别时就曾言,他在外将几处遗漏排查完以后,直接返回长安。”压根不回并州。 兵部本是朝廷中枢衙门,不对并州负责。 冯睿晋不入局,彻底把苏文德和三司架在火上烤。 别看吴岫和陈景同如今表现温顺服帖,那是因为他们自身出了纰漏。吴越白隽占上风有大义,捏住他们的把柄。 苏文德本就不是什么强硬人物,真等上路,没了强势的亲王国公压制,吴岫和陈景同能咬死他。 段晓棠好奇道:“那现在怎么办?”有些笑话看一看也无妨。 这点孙安丰知道,听室友说过,“从行宫搬出来,落脚到晋阳县衙,原先的通敌案谋逆案都审完了。苏少卿现在连本地的偷牛案都接,说是学着如何当一个亲民官。”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连吴越这等铁石心肠者,都有一瞬间不忍。 苏文德才能上佳,操守也有,只是腰身太软,没有铁面无私的气节。 他若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自保,而是理清案情果断采取行动,说不定就不会成为今天一团浆糊的状态。 以三司司法之权强硬弹压吴岫和陈景同,不虞归程会再出幺蛾子…… 但这只是理想中的状态,不是谁都能做强项令,也不是人人都敢拿性命和全家的前程来赌。 范成明好奇道:“他能拖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在并州过年吧! 孙安丰手指天花板,“拖到更大的官来接手,和长安的队伍一块来。” “本来该是宗寺卿,但他年纪大了,实在不能远行。” 范成明问道追问:“换成谁了?” 孙安丰言简意赅,“御史台詹大夫。” 范成明为苏文德等人掬一把同情泪,“这下子他们的心更凉了!” 白湛不解其意,“为何?”詹文成在外官声还不错。 范成明小声蛐蛐,“宗寺卿和殷博瀚是一路货色,天生的裱糊匠。” 啧啧道:“至于詹大夫,他卖下属。” 此次并州三司,以大理寺为主,詹文成卖起来更是毫无压力。 白湛不禁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问道,“我为何没听说过?” 范成明神秘兮兮地说道:“陈仓弥勒教那回,龚御史早就发现不妥,往长安递弹劾折子,却不翼而飞了。” “直到我们上朝对峙,詹大夫才从袖子里拿出来,说是怕姓殷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龚御史留有底本,又有一个尚书伯父做倚靠。詹大夫若不交出来,他非得当堂撕掳开来,否则就不止贬官了。” 白湛恍然大悟,“是有这回事。” 当时殷博瀚的瓜太大太甜,没注意细枝末节。 范成明笑道:“你说詹大夫来了,他们能不心忧么。” 下属给上司背锅是常事,但要背得有价值。 上司铁面无私,反倒知道该如何行事,若是徇私情的,也不能胡乱卖下属。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范成明拍着尉迟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尚未入仕,哥哥教你个巧。做官最重要的就是跟对人,上司不做人,那你基本上也做不得人了。” 尉迟野扭头看向旁边白湛,笑道:“二郎人模人样。” 孙安丰埋头低笑,夸一个人长得像人,算什么话! 白湛一脸的不服气,差点跳起来,“我分明是英俊倜傥。” 第1339章 找找下家 众人猫哭耗子假慈悲,哀悼一番三司接下来或许跌宕起伏的命运。 经过一番精心烤制的鱼儿,终于在炙热的火焰中完成了它们的蜕变,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白湛原打算一马当先,品尝第一口美味,却不料被范成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先机。 范成明洋洋得意道:“吃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疾手快。” 他身手差劲,但抢食这条赛道上,从未有过败绩。 烤网上还有两条鱼,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安排。 段晓棠抬起头,提议道:“要不你们分一分。” 孙安丰幽幽道:“二桃杀三士。” 白湛还要想想这句话有没有不祥之意,尉迟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两条鱼都夹起来。 一条放自己碗里,一条分给白湛碗里,连块鱼皮都没给孙安丰留。 有时候书读多了,反而成为牵绊。 孙安丰气急,“你……” 尉迟野有理,“先来后到。”你是后来的。 孙安丰气得直瞪眼,但再不服气也只能憋回去。 段晓棠将新一轮烤鱼胚子放在烤网上,安慰道:“再烤便是,这鱼烤起来快得很。” 范成明格外讨人厌,一边小心翼翼地挑着鱼刺,一边不满地嘟囔着,“庄三打上来那么多鱼,你偏挑最小的。” 打鱼校尉进阶打鱼长史,继大海大河之后,开发新地图——冰河。 段晓棠慢条斯理地解释:“鱼太大了反而不容易入味,这小烤网也玩不转。”非得用烤炉不可。 白湛趁机吐槽,“如今汾河上,全是南衙诸卫打的鱼洞,过河都要小心些。” 范成明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庄三特意留了过路的道。” 白湛的话纯属危言耸听。 尉迟野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道:“为何要打鱼,打猎不是更好吗?” 北地吃山野猎物比较多,河鲜,怎么说呢,一般人少有能做得好吃的。 范成明:“南衙诸卫初来乍到,知道附近哪片山哪片原野猎物多么?” 再者他们过去了,不是和其他军队抢食么。 右武卫的伙头军专门在东莱海边进修过的,料理小小鱼鲜不在话下。 他们装备齐全、保暖得当,一般的百姓人家和军队,可不敢冒险冬捕鱼。 白湛点头,“说的也是。” 半点不提,并州地方额外支援南衙诸卫肉食,他们日子更不宽裕,伙食标准连右武卫的一半都达不到。 白湛混了个肚皮溜圆扬长而去,只在现场留下未散去的烤鱼香气。 范成明扭头问孙安丰,“还在灵堂?”说的是吴越。 吴越整日闷在王府里,偶尔去灵堂当着吴岭的棺材板,问陈锋一些旧事。 人总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吴越现在才开始尝试去了解自己的父亲。 陈锋年龄比吴岭小一大截,不是最早那批护卫。加之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有些事当着的吴岭的棺材板不敢瞎编,哪怕揣测也不行。只能建议吴越回长安后,向韩腾等人询问。 孙安丰点头,“嗯。” 试探两位上司的意见,“王爷一直闷在府里,不出去走走吗?” 吴岭在时,常常巡营。孙文宴也是常驻军中,现在连白隽都顶风冒雪出去了。 可见到了主帅这一级别,垂拱而治压根玩不转。 必须常与将士接触,他们才知道是谁的军队。 现在已经正式继位,长安几个可能钳制的大佬都将离开,连白隽都走了…… 忽略新丧的调整期和安全顾虑,如今吴越可以尝试踏出王府了。 范成明和段晓棠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同样的想法——是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吴越长此以往闷在王府里,于南衙四卫的发展很是不利。 段晓棠将烤架撤了,围着火炉烤火。 范成明问道:“兵部先撤了,三司和礼部、宗正寺绑在一起,林娘子怎么办?” 留在并州过年,还是找一支值得信赖的商队返回长安? 让林婉婉在几个家丁保护下回长安,以范成明对她的了解,这么考验运气的事,绝不会干。 段晓棠长舒一口气,“和王府往长安送年礼的车队一起走。” 虽然晚一点,但胜在安全。 提及长安,孙安丰迟疑道:“高卓说,苏少卿想结识我。” 范成明脱口而出,“三司的人没事离远点!”不嫌晦气。 再问道:“他找你作甚?” 孙安丰叹口气,“苏少卿打算把这次并州的事一肩扛了,回长安后免不得贬官外放,想去江南。”提前找孙三公子疏通关系。 段晓棠惊讶不已,“他的腰杆子怎么突然硬起来了!” 范成明一语道破玄机,“三司在并州其他事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行宫刺杀案办砸了,必须有人出来背锅。” “好在把线索审出来了,苏少卿把主要责任背了,于他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手下那些人就保下来了。” 就像苏文德本人说的,他外放也是一州刺史。但底下那些人不说仕途断绝,至少要停滞数年。 再者,其他人哪背得起来这份责任。 他率先站出来,平白得人情,还有周旋的余地。 估计苏文德也是看长安派出来的是詹文成,忙不迭开始找下家。 比起尘埃落定,由着吏部随便安插在哪个边边角角,还是发挥主观能动性,自个先把地方位置挑好。 范成明倒不怀疑苏文德的本事,活动不去江南。 这不已经把能用上的关系,都盘算好了。 孙安丰迟疑道:“我该和父亲提么?” 他久在长安,实在不适应插手江南事。 范成明提点道:“苏少卿会做官也会做人,除了骨头软点,没其他毛病。” “你在和荣国公的信里提一提就行了。” “难道以为你不牵线搭桥,他就去不了江南?花花轿子人人抬。” 说到给孙文宴写信,孙安丰忽然想到了什么。 吕元正掀开门帘进来,寒暄道:“在这烤火呢。” 三人齐齐站起来,“吕将军。” 吕元正强行压制住笑意,“段二,你的亲兵从齐州回来了。” 于广富回大营找人无果,吕元正把人带来王府,上赶着听第一手消息。 秦景体验卡他用过,升官进爵有对方一分功劳。 孙安丰难以置信地望着往常三个推心置腹的上司,“齐州?” 原来不止并州大营,连南衙都惦记挖他家墙角。 吕元正没想到一时得意忘形露了底。 范成明连忙劝道:“不论我们挖不挖,秦将军都不会回江南大营。” 第1340章 即见分晓 孙安丰的脸色因愤怒而铁青,几乎要跺脚发泄,“父亲对他那般厚爱,做人不能没良心。” 功名利禄的事怎么能谈良心呢,到底浅薄了些。 范成明哀叹一声,“实话告诉你吧,秦将军和你大哥混不到一块去。” 现在有孙文宴护着还好,往后孙安世掌权,才是秦景真正痛苦的开端。 孙安丰急切地反驳,“可我大哥对秦将军也极为敬重,他辞官时,甚至不顾病体,亲自送行。” 范成明直言,“那是心中有愧,要不荣国公能把他打得那么惨!” “当初荣国公把你塞进来,营里是有顾虑的。怕的不是你造反的二哥,而是当世子的大哥。” 吕元正撇过头去,有些事范成明这个“愣子”能说,他就不好开口。 连造反都不怕,孙安丰简直不敢想孙安世犯了什么事。震惊之余更是惶恐不安,“大哥到底做了什么?” 范成明一改袒露心扉的做派,“那就不能告诉你了。” 这事谁都能知道,唯独孙家兄弟不能知道。除非孙文宴打算放弃一手带大的长子和继承人。 段晓棠劝道:“荣国公若知晓此事不会心生不满,说不定还会写信给王爷,为秦将军举荐一二呢!” 孙文宴在做上司一事上还是敞亮的,哪怕是前上司。 孙安丰半信半疑,“真的?” 段晓棠保证道:“真的。” 孙文宴下属运好到爆炸,子孙运就要差点了。 吕元正招呼道:“先去看回信吧!” 段晓棠是正主,自然走在前面。 吕元正落在后面,小声同范成明打听,“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当初提出挖秦景过来,吕元正只是公式化的同意。反正操刀背责任的是吴越和段晓棠,最后得利的是自己。 完全没想过,为何白湛和吴越都笃定秦景不会回江南大营。 如今看来,里头水深啊! 范成明意味深长道:“秦将军遇着那事吧,脑子正常的,都得跑!” 吕元正更加好奇了,“什么事?” 孙安世又有何种神奇操作。 幽州大营的事不能露,范成明只得三缄其口,最后却不过吕元正炯炯有神的双目,人在八卦时总是格外精神。 推脱一句,“要不你老问问王爷,他比我们清楚前因后果。” 众人到时,吴越正在看信。 段晓棠写了一封饱含“人情”的问候信,吴越自然有一封公式化的邀请信。 两人不算全无渊源,东莱联军直扑中原,四舍五入,秦景也算在吴越帐下听命过。 秦景自然给他回了一封公式化的回信。 吴越放下薄薄的信纸,同众人宣布,“秦将军答应了,处理完家事后,年前抵达并州。人到后,先归入晓棠麾下。” 段晓棠一边着手拆信,一边答应道:“好。” 比段晓棠更兴奋的是吕元正,捂住胸口叹道:“我要给怀光兄写信!” 人最后落他手里了。 范成明气急,“吕将军,闷声发大财,你千万别刺激俞家大哥。” 孙安丰同样捂住胸口,这是心痛的,自家锅里的鸭子飞了。 段晓棠快速浏览完信件后,重点看了两眼,然后抬头看向吴越眨巴了几下眼睛,仿佛在询问什么。 秦景还有一段话,是没告诉吴越,还是吴越隐下没说? 吴越垂下眸子,“秦将军母亲年事已高,征突厥之战后,将回乡奉养母亲。” 说到底,还是限时体验卡。 段晓棠微微挑眉,心中暗自思量,秦景在江南大营效力时,他母亲由葛寅照顾。 说来说去,这是一个让双方体面的借口。 秦景不愿意掺和官场那一套,就想待在乡下做“土财主”。 看来前几年在江南大营待得心力交瘁呀! 此行虽然有王府护卫随行,但以于广富为主,毕竟他老马识途又是熟脸。 于广富站在堂中介绍去齐州的情况,“我们赶到葛家庄时,秦将军刚好出门见客,是他表弟接待的。” 吴越的关注点不同于常人,“表弟?” 继而道:“亲表弟吗?” 一表三千里,连段晓棠和林婉婉都是表亲。 于广富迟疑一瞬,“应该是亲的吧!” 范成明急问道:“那是他的姑表弟还是姨表弟?” 于广富是土生土长的大吴人,倒不至于和上司一般分不清亲戚关系,“是秦将军姑姑的孩子。”语气中带着一丝肯定仿佛终于找到了答案。 吴越脸扭到一旁,脸上表情顿复杂无比,羡慕和嫉妒交织在一起,最后只能嗤笑一声,“真让他捞出来了!” 范成明感慨道:“秦将军好人呐!” 吕元正左看右看,实在不知该不该开口问,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吴越问段晓棠,“他要处理的家事是这一件吗?” 段晓棠摇头否认,“胖哥,也就是葛家庄的主人,他的结拜兄弟出远门了,归期定在年前。秦大哥帮兄弟守家业,一时抽身不得。” 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 卢照只要不舞到长安和幽州去,在地方上随便浪。 他是卢茂儿子的事已经不是忌讳,反而秦景的事不能露底。 于广富在众人的目光下继续讲述,“白家只比我们早到一天,秦将军还没下定决心。” 出发之前就知道白家的信使早就驰往齐州,一路上是紧赶慢赶,才前后脚到。 于广富:“秦将军考虑了好几日,分书数封,便送我们上路。” 两个好朋友带来的offer,同一个工作地点,同一个项目,只是归属的分公司不同。 拿到信时,两家的信使面面相觑,看不见信件内容,不知谁家落空,亦或两家同时落空。 直到在正主拆开信之前,于广富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 于广富说起最具戏剧性的一幕,“我们离开时,有快马从扬州来。” 众人齐齐盯着孙安丰,直将后者看得发毛。 孙安丰怯怯道:“我不知道。” 范成明猜测道:“荣国公?” 如果是孙安丰通风报信,孙文宴因为此事联系秦景,他的信使日行不到八百里,但也不远了。 于广富微微摇头,“不知道,但秦将军没把信收回去重写。” 范成明对孙安丰嘻嘻哈哈道:“改日荣国公的信到了,同我们说一说。” 孙安丰看起来委屈极了,“嗯。” 第1341章 心地良善 段晓棠隔天去白家,将秦景给李君璞的回信转交给白湛,“麻烦找个机会塞到给代州的公文里。” 薅公家羊毛,顺风车搭得理直气壮。 自从冯睿晋和白隽相继离开,代州军以及捎带的李家叔侄也告辞离开。 在白湛“云内有什么”的强烈挽留声中,李君璞直言,他要回去为明年做准备。 出征的壮丁被南衙诸卫补足,但各地依然要提供转运的民夫。 不把副手调教出来,明年的春耕春税谁主持;不把刺史哄好了,跨地兼职能顺顺利利吗…… 白湛叹了小半天气,年轻的面皮都有些皱了。喃喃自语,“猴子捞月一场空,平白为人做嫁衣。” 段晓棠挖苦道:“谁叫并州大营名声在外呢。” 秦景吃过地方大营的亏。 白湛捂着胸口表白道:“可我是一片真心啊!” 并州过往干的事,和白家没关系。 段晓棠摇头晃脑笑道:“这年头,真心可不值钱。” 白湛上下打量段晓棠,今日衣着随性,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段晓棠俏皮道:“陪婉婉逛街,去吗?” 白湛坚定地拒绝,“不去!” 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在街头游荡呢。 有些坑,栽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知道避开了。 段晓棠见状,也不强求,只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白湛闲暇之余向尉迟野灌输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千万别想不开,陪女人逛街。” “同样一条长街,走过去还是逛过去,感受截然不同。” 尉迟野另辟蹊径,“若是逛马市呢?” 白湛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道:“那肯定不一样。” 他能来来回回把每一匹骏马看三遍。 尉迟野眼神中带着几分洞察与锐利,“因为你对马市感兴趣。” 白湛慎重思考一会,“说得对。” 尉迟野趁机问道:“平日不陪娘子逛街吗?” 白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喜欢在屋里绣花织毛衣。” 忙不迭撸起衣袖,露出里头金红相间的羊绒衫,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与幸福,“你看,这是她亲手为我织的。” 秀恩爱,无论在何种场景下,都属于非常欠揍的行为。 尉迟野选择扭过头,眼不见为净。过了半晌,忍不住扭回头来,犹豫地问道:“二郎,你说我能娶什么样的娘子?” 白湛豪气道:“自然是娶个你喜欢的。” 尉迟野复又问道:“官家娘子可以吗?” 白湛爽快道:“自是可以。” 尉迟野话锋一转,“林娘子呢?” 白湛脸色微微一变,罕见地停顿了一下,摇头道,“不可以。” 尉迟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失落,质问道:“为何?” 白湛探究道:“你喜欢她哪一点?” 尉迟野竖起三根手指头,然后又压下去一根,认真地说道:“长得漂亮,心底良善。” 一个出身有瑕的世家子,一个依附庶族将领远亲的孤女,理论上该是相配的。 白湛不得不承认林婉婉的皮相相当有迷惑性,纠结不已,“能细说第二条吗?” 尉迟野真诚地细数起他观察到的林婉婉行为。 白湛越听越迷惑,手握拳抵住唇才没笑出声。 林婉婉扶李弘业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因为两人关系亲近。 至于尉迟野“将心比心”提出的证据,比如白勇达摔倒了,他绝对不扶。 白湛为堂弟受无妄之灾惋惜之余,提醒道:“林娘子老家照顾孩子精细,尤其是那些乖巧又漂亮的。”重音落在后半句。 换个淘气的熊孩子,三人有多远躲多远。 尉迟野再说道:“馆舍爆米花的时候,小郡公问我名字是哪个‘野’。” “林娘子说是人生如旷野,天地任驰骋之意。” 这是尉迟野至今,听过最妥帖的话。 白湛一边感慨林婉婉对“野”字的解构如此精妙,达成截然不同的效果。仿佛预示尉迟野的人生从此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湛倒不怕戳到尉迟野敏感的小心脏,“有没有可能,她是给弘业解围。”不是对你示好。 林婉婉怂惯了,不逼到墙角,不会和人正面发生冲突。 日常交往中,也会尽量避免周围发生冲突,以免波及到自己。 尉迟野点头,“我知道,但她是个好人。” 一句话,把白湛干沉默了。 尉迟野要求的不多。 白湛纠结甚久,“你对林娘子了解多少?” 尉迟野:“段将军的表妹,行医为生。” 白湛仰躺在椅子上,“我该怎么跟你说呢?” 据他所知,林婉婉喜欢相貌好看的人。 但如何在不泄露林婉婉隐私,不伤害她名誉的前提下和尉迟野解释呢。 尉迟野冷着一张脸,“二郎,你直说。” 白湛翻身坐起来,“这么说吧,她老家婚俗异于常人。” 尉迟野想到最特殊的场景,“入赘?” 白湛摇头,“那倒不是,但和我们习以为常的不一样。晓棠前程光辉灿烂,但南衙没人敢给她介绍婚事。” 尉迟野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二愣子,注意到白湛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想。 白湛选择最直接的手段,帮小伙伴挥剑斩情根。 “阿野,你我同岁,但你知道林娘子芳龄几何吗?” 尉迟野摇头。 知道林婉婉不喜欢人提自己的年龄,白湛换一个说法,“她光读书的年头,就比我们的年纪还长。” 尉迟野陡然生出一股自卑的心理,“那她一定读过许多书。” 第1342章 布老虎事 白湛暗道,尉迟野说的没错,林婉婉虽无半点书卷气流露,但确实博览群书 特意强调,“我的意思是,她的年龄比你年长许多。” 尉迟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两人外表又看不出差距。“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过母。” 白湛略显犹豫地说道:“可能比这还大……” 尉迟野态度坚决,“我不介意。” 敏锐地察觉到白湛言辞中的闪烁其词,不禁反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白湛无奈地瘫倒在椅子上,坦言相告,“林娘子喜欢的是潘安、卫玠、兰陵王那般的俊逸之士。” 尉迟野摇头,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白湛叹了口气,“英俊非凡,略带几分风流倜傥、温文尔雅却又稍显不羁的美男子。” 尉迟野上下打量自己,沾边的恐怕只有“男”。 反驳道:“庄子上的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说着,脑袋垂下来,“怎么能只看脸呢!” 白湛哑然失笑,“她不缺衣食,为何不能看脸?你不也如此吗!” 尉迟野有些不死心地问道:“我……真的没戏了?” 白湛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没戏,你俩和对方的要求天差地别。” 安慰道:“待明年我们在草原上建功,请父亲和八叔为你物色一门亲事。” 说到此处,白湛愈发兴奋起来,“其实我也可以试试做媒,说不定还颇有天分呢!” 尉迟野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你做过媒?” 白湛摇了摇头,“没有,但我牵线认识过很多朋友,朋友的朋友亦是朋友。” “姻缘线想来也不难!” 尉迟野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 他想找个过日子的娘子,不是找兄弟。 正在并州大街上闲逛的段、林二人,全然不知背后有人正打着她们的主意,正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林婉婉望着远方,眼神中带着几分惆怅,“我恐怕等不到秦大哥到了。” 段晓棠安慰道:“日后总有相见的时候。” 林婉婉说道:“帮我问问胖哥他们的近况。” 段晓棠点头,“没问题。” 秦景的信中终究无法详述太多,段晓棠也想问问玉米的种植情况如何了。 林婉婉甩甩手,“出门这么久,小月月该想我了。” 段晓棠压低声音,“想你回去帮她炼丹。” 林婉婉瞪大了眼睛,“我只会手搓药丸子。”和你们这种胆大包天的不是一个次元。 段晓棠继续道:“你启程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并州。” 林婉婉顿时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细作之后,低声问道:“要开始军事行动了么?” 段晓棠坦言,“南衙诸卫要熟悉草原的地理和环境,尤其是后来的两卫。” 左骁卫和右武卫到来之后,几乎未曾离开过并州城,对周边的地理情况一无所知。 “宁将军已经随巡逻队出去了,不知何时轮到我。” 林婉婉哑声道:“现在是冬天?” 段晓棠点了点头,“如果出征时间定在初春雪未化时,和现在也不差多少。” 林婉婉叮嘱道:“多穿点,防寒保暖。” “这时候草原上不好捡柴火,不如做些生石灰发热包,好歹能喝点热水。” 段晓棠点头,“记住了,走吧,逛街去!”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檐牙高啄之下冰凌悬挂晶莹剔透,与店内传来的欢声笑语形成鲜明的对比。 酒肆店家们身着厚实的冬衣,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吆喝声此起彼伏,邀请着过往的行人进来小憩,品尝香醇的米酒,驱散寒意。 街市上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从精致细腻的瓷器、色彩斑斓的丝绸到来自西域的香料、宝石,无一不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繁荣与昌盛。 商贩们高声叫卖,各展其宝,吸引四方之客驻足围观。偶尔,还能见到几位胡商的身影,他们身着异域服饰,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与顾客讨价还价,为这繁华的街市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行人之中,既有身着华丽锦袍的贵族公子,悠然自得地漫步于雪景之中,享受着这份宁静与美好;也有身着粗布衣裳的百姓,或肩扛柴火,或手提菜篮,匆匆赶往家中,准备一家人的饭食。 孩童们则是最为欢乐的,他们在雪地中嬉戏打闹,堆雪人、打雪仗,欢声笑语回荡在街巷之间,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林婉婉嘟囔道:“好奇怪,少有摆摊的商贩。” 有些专做手工艺品的小摊上不乏精美之作。 段晓棠背着双手,解释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节,在大街上摆摊,风能吹死个人。” 因为交通不便,大吴各地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具特色。 不同地域、不同城池的产物截然不同,绝不会出现现代景区纪念品皆来自义乌的尴尬局面。 林婉婉忽然眼前一亮,见一布庄的招幌旁挂着几个玩偶,左手拉着段晓棠,右手拉着姚南星,兴奋地喊道:“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走进铺子里,对主打产品布料毫无兴趣,反而对用绸缎边角料制作的布老虎情有独钟。 林婉婉拿起几只形态各异的布老虎,在段晓棠面前展示,“你看,这些布老虎的配色、造型、针法,与长安的截然不同。” 有的憨态可掬,圆滚滚的身躯上绣着五彩斑斓的花纹。有的威风凛凛,张牙舞爪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势。 每一只布老虎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从架上跃下,活灵活现地奔跑于孩童的梦中。 守店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手持针线,正细心地在一块尚未完成的布老虎上绣制着最后的图案。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而非仅仅是一件商品。 见有客踏入门槛,掌柜娘子慌忙搁置手中的针线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介绍起店中的布老虎来,“娘子,你看这只,是我们店里的招牌,用的是上好的绸缎,眼睛用的是黑亮的琉璃珠,晚上还能微微发光呢,寓意孩子将来聪明伶俐,前途无量。” 岂料林婉婉闻言,嘟囔一句,“晚上发光啊!” 随即,便将那黑眸炯炯的大老虎轻轻放回。 林婉婉流连于货架间,细细挑选,口中念念有词,“三郎、安儿、小玉、六筒……令姿也快生了。” 布老虎受众颇广。 这还不算完,林婉婉继续道:“淑顺她们也不能忘。” 第1343章 危险提示 姚南星低垂着头,轻声说道:“师父,我们都大了。”已经过了玩布老虎的年纪。 林婉婉持有不同看法,“要永葆童心。” 拿起一个红色布老虎放在鼻尖轻轻嗅闻,随后转头问向掌柜娘子,“加了艾草?” 布老虎多用碎布、草絮填充,加香包的倒是少见。 掌柜娘子连忙点头回应,“有几只加了艾草、桂花。” 林婉婉听罢,微微颔首,这些都是常见的香料。 问过价钱,豪气道:“除了这只黑眼珠的,其他的我都要了,包括门外挂着的那两只。” 段晓棠扭头憋笑道:“你这是来并州进货?” 林婉婉轻轻跺脚,娇嗔道:“你不知道我朋友多,人缘好!” 掌柜娘子连忙将七八只比巴掌稍大些的布老虎精心包好。 这些都是边角料做的,往常销路一般。 普通人家不会给孩子买这些消遣玩意,大户人家有自己的绣娘,不用外头的东西。 没想到今天却遇到林婉婉这个大主顾。 掌柜娘子欣喜之余,唯独看向那只花了大价钱备料的黑琉璃布老虎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怨念,怎么偏偏这只就卖不出去呢? 林婉婉心生一念,“掌柜娘子,能否订一只更大的老虎?” 掌柜娘子问道:“娘子想要多大的呢?” 林婉婉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大小,“要能抱在怀里当枕头那么大。” 补充上最重要的一句,“价钱好商量。” 林婉婉是个豪客,毋庸置疑。 掌柜娘子指着几只现成的布老虎,询问她的喜好,“娘子,喜欢哪个花样?” 林婉婉的目光落在一只将军虎上,这只老虎的躯干为黄色,腹部和四足为红色,威风凛凛,说道:“就要它吧!三天可以交货吗?” 掌柜娘子为难道:“这……” 林婉婉提出条件,“我不日就要离开并州。” 掌柜娘子一口答应,“敝店定然竭力制作,不叫娘子空手而回。” 林婉婉结清小老虎的货款,再留下大老虎的定金。挥一挥衣袖,继续逛街去了。 出了布庄门,林婉婉若有所思道:“有点卡通玩偶的意思。” 只是她没有时间慢慢和店家抠细节,只能选择现成的款式。 段晓棠建议道:“反正你现在财大气粗,回长安让何娘子搜罗一班绣娘,专门给你做玩偶!” 林婉婉想起刚才一掷千金的豪气模样,不禁笑道:“刚刚好像小月月附身了。” 段晓棠笑道:“祝总才不会因为几只布老虎喜形于色呢。” 林婉婉平日逛街攒了不少东西,今天重点放在那些外地不常见的物品。 并州特产的铜镜、刀剪等物,礼貌性收藏几套,用于长安的人情往来就够了。 格外关注那些只有并州本地才有,外地不曾闻名的物品。堪称出了这村就没这店的东西。 比如掌柜手作布老虎、泥塑,比如琉璃作坊制作琉璃摆件,纯属见猎心喜,买几块回去放着放着慢慢欣赏。 他们不是专业的琉璃爱好者,仅从外表看,和印象中的琉璃、玻璃都相差甚远,更近似于瓷器。 反正琉璃坊主没说过夜里发光的话,林婉婉也就放心地买了。 段晓棠做起甩手掌柜,点评道:“纯属娱乐,没有一点经济价值。” 转卖利润低,只能内部消化。 林婉婉反驳道:“经济价值让祝总来创造,我只负责吃喝玩乐就行。” 凑近段晓棠道:“支援一点。” 段晓棠愣了一会,“你的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王府那一笔回长安结算,但林婉婉在并州行医,收的诊金谢礼不少,何况她从家里出来时还带了不少金豆子在身上。 林婉婉靠在段晓棠身边,低声道:“并州是北方的药材集散地,黄芪、党参、灵芝、天麻都不错,我和药材商订了货。” 段晓棠疑惑道:“药田里不是种了黄芪么,明年就能收获了。” 林婉婉不屑地撇撇嘴,“那才多少啊!”塞牙缝都不够。 说出最真实的原因,“并州产好硝石,我拉点回去给祝总炼丹。” 祝明月炼的什么丹,两人心知肚明。 段晓棠今天出来纯属陪逛,身上只有散碎铜钱,无奈地说道:“待会我让学海送来。” 林婉婉毫无愧疚之意,豪爽地接过话茬,“记祝总账上。” 段晓棠作势冷哼一声,“祝总知道你到处挂账么?” 林婉婉挽上段晓棠的胳膊,撒娇道:“同甘共苦情比金坚,还用分你我么。” 接下来却是两人的异口同声,“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段晓棠“嘁”一声,“麻烦有点边界感。” 并州到底不比长安汇集天下名物,那些小街小巷的小店,林婉婉更不屑于去,主要是担心安全问题。 一辆平板车塞得满满当当,一行人调头回小院。 几人在地上铺了几个垫子,就此盘腿坐下,清点战利品。 姚南星小心将给姐妹们的泥塑娃娃放在塞满谷草的箱子里,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琉璃和瓷器摆件。 段晓棠望着已经收拾出来的几个大箱子,头痛道:“这么多东西你能带回去吗?” 不止林婉婉心血来潮买的纪念品,还有大头的药材呢,依靠现有的人马,恐怕不可能将这些全部带走的。。 林婉婉早已有了打算,“来的时候有祝总配了家丁、车马和物资,除了必需品,其他的都留给你。” 段晓棠独自在并州,消耗大。 “邵大夫介绍了一个人牙子,买人买车,路上帮忙看着行李就成。” 在大吴待久了,林婉婉对于一些跌破底线的操作,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买人比招人方便,还不留后患。 如今家中产业庞大,到长安后不留家中伺候,也有地方安排。花果山正是缺人的时候。 段晓棠点头应允,“也行。” 细说起来,王府的返程车队,比朝廷公开的队伍,返程更早。 段晓棠逛了大半日街,又帮忙清点了小半日,早已疲惫不堪。双手交替捶背,“我回营了。” 林婉婉连忙叫住人,“等等。” 段晓棠问道:“有事?” 林婉婉从柜子里拿出一封早已封口的信,塞到小伙伴手里。 段晓棠低头看信封上的文字,“济生堂?让祝总转告不好吗?” 林婉婉强调,“就是寄给医馆的,临到年关,带那么多药材回去,总要变现一些吧,让郭、郑两位大夫提前联系好渠道。” “另外通知小徒弟们,为师快回来了,速将作业写完。” 第1344章 强取豪夺 林婉婉发誓,她不是走过场,一定会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个徒弟的假期作业。 姚南星闻言,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她虽然不用做作业,但和师父朝夕相处,压力也很大。 段晓棠离开学校多年,但每当回想起开学前夕,自己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的情景,即便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也不禁冒出一身热汗。“有些传统,没必要执行得那么彻底。” 好在没有说是“糟粕”。 眼下科举尚未正式成型,但“读书高”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林婉婉的填鸭式教学,不符合人好逸恶劳的本性,却是敦促一群小医苗快速成长的不二法门。 学生本人和家长非但没有意见,反而感激涕零。 林婉婉反驳道:“难不成搞突然袭击?” 段晓棠赶忙摇头,“那更不行!”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接下来几日,林婉婉忙着做离开前的各项安排,和邵大夫等人告别,复诊病人的下一阶段的治疗…… 济世堂等人不擅妇人病,林婉婉只能将接下来的疗程安排好,让病人慢慢调养。 仔细一算,林婉婉在并州这段时间里,居然接诊了不少病人。 这是一片未经开拓的蓝海啊! 邵元不舍道:“林大夫真的要走吗?” 林婉婉玩笑道:“我得回家过年啊!” 邵元霎时沉默,回家过年,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林婉婉安慰道:“不是给你们留了地址吗,日后到长安来玩便是。” 邵元却摇了摇头,“我从小没离开过并州,祖父也是。” 长安离并州太远了。 林婉婉意味深长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果你不出门走一走,怎么知道外面有多少好吃的呢。” 邵元闻言不禁笑出声来。 接诊告一段落,林婉婉将姚南星叫进来,吩咐道:“去问问你叔祖,有没有东西要带给家人的。” 其他太医可以返京,但姚壮宪这个用熟的太医,必须在并州守着独苗苗。 太医署一行人早该离开,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绊住他们的行程。 再不走,就要被编入礼部一行人中间了。 太医署平日不理俗事,但肉眼可见危险还是知道避开的。 明晃晃的水深,万一途中死个把人,还得把他们拉出来当牌坊。 齐和昶当机立断,管他名头正不正经,搭上王府的顺风车,和林婉婉一起离开。 比起往昔交情不深的同僚,姚壮宪还是和林门师徒俩关系更亲近。 姚南星和家丁站在王府角门前,托守门的军士给姚壮宪带话。 因为她以前进出过几次,守门军士认得人,无令不敢把人往里放,只能把人请到门房里烤火。 不一会儿,姚壮宪和仆役带着两个大包袱,并数匹吴越刚赏下来颜色鲜艳的锦缎过来。 姚壮宪递过来一份家信,“这些鲜艳的,给她们娘几个做几身新衣。”过年期间四处拜年,瞧着体面。 东西颇多,姚壮宪不无担忧道:“八娘,要不找辆车运?” 姚南星打量地上一堆物品,“也行。” 家丁推着一辆手推车,锦缎平放在最下头,上面再搭一个大包袱,姚南星则提着稍小的那一个。两人就这么踢踢踏踏、晃晃悠悠地回医馆。 姚南星见天色阴沉,不知待会是否下雪,嘱咐家丁,“快回去吧!” 姚南星加快脚步,路过一个拐角处时,不小心地撞到了一行人。 连对方的面目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姚南星立刻道歉,“不好意思。” 孰料没等来预想中的“没关系”,反而是一句,“你的缎子不错,我要了!” 姚南星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此乃长辈之物,恕不能转赠。” 对面的少年比姚南星矮半个头,面容干瘦,趾高气扬,身披狐裘,手执暖炉,显然出身于富贵之家。 羊志行同样在打量对面的两人,从衣着打扮就能看出是一主一仆,作主的是姚南星。衣料只是普通的皮裘,大约出自殷实的小户之家。 羊志行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霸道,“这般锦绣是你能用的东西么!” 手一挥,身后的亲随手持棍棒冲了上来。 周围百姓见状,皆是敢怒不敢言,有的低头匆匆而过,有的则悄悄退到一旁,生怕引火上身。 姚南星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摸着挎包最里层的生石灰包,强作镇定,问道:“锦缎配豪杰,敢问公子名姓?” 好看不吃眼前亏。 羊志行得意洋洋道:“河上羊氏,羊十五郎。” “把缎子交出来,我又不会强抢。” 姚南星腹诽,你现在和强抢有什么区别? 脸上换了一副从容的神色,“并州大营郭将军的夫人亦出自河上羊氏,可是公子亲长?” 羊志行闻言一愣,“你认识?” 姚南星缓缓道:“曾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郭家小公子与阁下年纪相仿,平日可曾一道玩耍?” 姚南星记得,李弘业他们在偏院玩官兵捉强盗时,没有羊志行。 也就是说,他没混进现在并州本地最高端的少年社交圈子。 羊志行初以为姚南星在诈他,但她的语气的太从容笃定。 既然能说出来,就代表姚南星了解一星半点的情况,甚至暗示,她背后的家势可以和郭家搭上关系。 一来二去,他们之间也算有十万八千里的香火情。 以羊志行的年纪阅历,毫无心理负担地冲和自家有关系的人下手,还做不到。 正当他踌躇之时,姚南星瞥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街头过来。 顿时高呼道:“尉迟公子,救命!” 来自祝明月的先进经验,呼救最好有明确人选。 姚南星和尉迟野没说过话,但他们身后的人联系深厚,不看僧面看佛面。 生死抉择时,与其等羊志行飘忽的良心,还是尉迟野强横的武力更靠谱。 第1345章 闹上公堂 尉迟野自然识得姚南星,林婉婉的徒弟。 至于追赶她的一群人,表情动作无不写着“意料之中”——又一出恶少欺凌民女的老戏码。 尉迟野带领着身后的一队人马,利索地翻身下马。姚南星见状拎着包袱窜到了他们身后,像是找到了坚实的依靠。 尉迟野托大,连兵器都没拿,径直走向羊志行面前。 他不认得羊志行,但羊志行认得他啊! 望着尉迟野那慑人的气势,羊志行心里哪能不明白,姚南星并非夸大其词,她确实认识嫁去郭家的堂姐。 在尉迟野强大的压迫感之下,羊志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尉迟侄儿,这都是误会,我只是向这位小娘子买布罢了。” 姚南星有人撑腰,胆子也壮了起来,探出头来,大声反驳道:“你明明是强抢,抢我叔祖的东西。” 尉迟野眉头一皱,冷冷道:“我何时有你这位叔叔?” 羊志行干咳两声,试图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鸿振是我外甥。” 郭鸿振和白勇达平辈论交,四舍五入,白勇达的表哥不就是他外甥么。 尉迟野这辈子头一次遇见如此会占他便宜的人,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升了起来,钵大的拳头直冲羊志行面门而去。 羊志行吓得高声大喊:“我哥是……啊!”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羊家的亲随们哪能见自家主人挨打,纷纷一拥而上,想要为羊志行出头。 尉迟野身手可不是盖的,拳拳到肉,一拳解决一个“小朋友”,让姚南星连补刀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躬身谢道:“多谢尉迟公子见义勇为。” 尉迟野也不多言,“回去吧!” 看他们一大一小,不像能扛事的模样,便又说:“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姚南星点头道:“多谢尉迟公子。” 毕竟羊志行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善茬,她怕会遭到报复。 尉迟野招了招手,队伍末尾立刻有两名军士走了出来,准备护送姚南星回医馆。 就在其他人准备翻身上马,离开“案发现场”时,每出戏里总是姗姗来迟的差役终于赶来了。 为首的衙差大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南星立刻指着躺在地上羊志行,一顶大帽子扣上去,“他强抢百姓财物。” 羊志行捂着心口,“我是买,买!我乃河上羊氏,会贪图你几匹布吗?” 姚南星笃定道:“会。” 转头对衙差道:“羊舌氏自春秋传承至今,焉能行此下作之事,说不定此人伪冒姓氏,想让羊氏千年美名蒙羞。” 寻常百姓见了官都会害怕,姚南星可不怕,京兆府进进出出多少回。 不管官场的风吹得多大,京兆府的官吏换得有多勤快,她总有相熟的人。 官吏见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现在轮到差役作难了,羊志行衣着不像伪冒士族,尉迟野一众人等一看就是并州大营的。 看起来最弱小的姚南星,表现得那么理直气壮,也不像没后台的。 四方中,只有一众衙差看起来最弱小无助。 羊志行被亲随扶起来,恶狠狠道:“他们殴打我。” 双手捂头又捂肚子,“头疼,肚子疼!” 姚南星从挎包里取出数根金针,轻声细语道:“要不我帮你扎几针?” 羊志行吓得立刻直起身子,躲到亲随的背后,冲差役吼道:“她威胁我!” “见官,我要见官,把她关进大牢!” 尉迟野无奈地撇过头,不忍心看羊志行的蠢样。就算把姚南星关进大牢又能怎样,坐实河上羊氏子弟不开眼,强抢弱女子的锦缎? 几方人马相持不下,差役只能把人带回县衙。 尉迟野转头交待姚南星一句,“把你家大人叫来!” 没指望林婉婉上公堂,要叫的人是段晓棠。 姚南星赶紧让家丁回去报信。 一行人到晋阳县衙,公堂坐北朝南。跨过门槛,便是宽广的公堂大院,院中青石铺地,两旁古木参天,既显幽静又含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心生敬畏。 步入公堂正厅,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张宽大的公案置于中央,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及惊堂木。 两侧分列衙役与书吏,他们各司其职,或手持水火棍,威严站立,维护公堂秩序;或埋头记录,一丝不苟,确保每一桩案件都能得到详尽而公正的审理。 郁修明听过差役的简单回报,再打量眼前诸男加一女。 不待羊志行开口,姚南星先声夺人,“小女子在长安坊间行医数年,向来平安顺遂,没想到在并州城大街上行走,会遇上浪荡子。” 这般可能引发地域矛盾的话语,被姚南星大胆说出,全因她知道如今晋阳县衙,全是长安的官。 郁修明面上不动声色,打量起堂下诸人。尉迟野有过几面之缘,白湛的心腹。 长安、行医、女子,大约和林婉婉有些关联。 姚南星下一句话就把身份点明了,“王爷赏赐叔祖锦缎,让小女子带回长安家中,分予诸位亲人。” 手指着羊志行道:“岂料锦缎动人心,这位公子见面就要强抢。” 郁修明远远瞧一眼公堂之外,小推车上的锦缎。吴越赏赐的,自然不是凡品,并州地界上有价无市。 轮到三司的人,别说赏赐,不挨排头就算好的。吴越现在连话都不想和他们说了。 郁修明问道:“令叔祖是哪一位?” 姚南星掷地有声道:“王爷身边的姚太医。” 郁修明近来阴谋论想多了,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审视羊志行。 拦截太医家的小娘子想做什么?借此逼迫太医做何事,尤其还是吴越身边的太医…… 转念一想,姚南星只是侄孙女,应该达不到要挟的效果。 再看羊志行干瘦的脸,真是蠢得挂相! 苏文德在后堂听了好一会,决定亲自出来会一会从未见过的“新品种”。 郁修明见上司到来,连忙起身,恭敬地让出座位,立于一旁。 苏文德一拍惊堂木,声音震天响,厉声质问羊志行,“你告他们所犯何罪?” 羊志行不知,为何一座县衙会有绯袍高官坐镇,咽了咽口水,老实答道:“他们打我。” 指着尉迟野道:“他打我,还有我的仆役。” 再指着姚南星道:“她拿金针吓我!” 总之东西没抢到手,他们动手打我就不对。 苏文德叹口气,他就不该出来。轻轻挪动惊堂木,将其置于郁修明面前。 “你道身体疼痛,大夫用金针治病救人有何不对?”不排除姚南星有吓人的意思。 “若言斗殴之事,有尉迟郎君在,何故再拖一个小娘子上堂?” 换个胆子小气性大的,说不定把汾河上的冰扒开纵身一跃以示清白。 第1346章 有何高见 羊志行此刻急得抓耳挠腮,未必能理解苏文德背后的意思,他只知道他挨了打他占理。 愤愤不平地嚷道:“这……那……他们凭什么打我!” 苏文德如今颇有几分功名利禄都看淡的意思,若非要维持风度,非得当堂吼一句,那是因为你该打。 林婉婉先一步赶到,推开差役纸糊一般的阻拦,板着脸站在公堂之上质问羊志行,“你欺负我徒弟?” 羊志行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辩解道:“我没欺负她,她吓我!” 姚壮宪随后到,当堂直言,“既然觉得我家不配用这般华丽的锦缎,那老夫便禀明王爷,请他收回这份赏赐!” 太医再是位卑职低也是官员,只看赏赐丰厚程度,也知道姚壮宪是吴越的心腹。 真把事情捅上去,羊志行不死也要脱两层皮。 这时,白湛和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一同走进来。 羊志行顿时眼睛发亮,“九哥。” 羊华宏本和白湛在一处说话,哪料到猴子的救兵请到了一处。 羊华宏一入内,躬身向众人说道:“舍弟年幼无知,言行无状,冲撞了诸位,羊某在此代他向诸位赔礼道歉。” 羊志行出言打断,“九哥!”不是来给自己撑腰的吗? 然而羊华宏并没有搭理他,而是诚恳地对众人说道:“诸位的损失,羊家愿意一力承担。”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明事理,或者说看得清形势的家属。 苏文德反倒不乐意了,当公堂过家家呢。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强盗未得手,徒两年。” 羊志行依然坚持,“我没有抢,我是买,买!” 羊华宏惯来以温雅示人,实在做不出堂前教弟的行径来,只能冷冷地甩出两个字,“闭嘴!” 若对方无权无势,羊氏自然可以用重金将锦缎买过来,将事情抹平。 但姚南星有南衙为后盾,和白家的关系也不差,凭什么要认这个栽! 今日过后,羊氏清名势必蒙上一层污点,成为并州城内世家大族茶余饭后的笑话。 羊华宏往日积威甚重,羊志行哪怕不解,也不敢挑战他的权威,只能乖乖地闭紧嘴巴。 羊华宏转身向苏文德恳请道:“此事乃是舍弟行差踏错,羊氏愿以金代罚。” 一般事情到这份上就该了结了,祸首愿意向苦主赔礼道歉,向官府缴纳罚金。 河上羊氏毕竟是并州地界上的二流家族,出手绝不会小气。 但苏文德是什么人,即将卸任的大理寺主官,晋阳县衙收的罚金,又落不到他手里,他凭什么成全。 收回惊堂木,猛地一拍,大声宣判道:“判处羊氏子罚十金,向姚氏赔礼道歉。另杖二十,以儆效尤。” 羊华宏屏息凝神,恭敬地应道:“大人秉公执法。” 钱不钱的都是小事,羊志行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要受杖刑。捂住肚子,哀嚎不已,“肚子疼。” 一时之间,连脸色都变得青白,着实不像演的。 林婉婉向前一步,捏住羊志行的手腕把脉,复又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指甲边缘不整齐,隐约可以见到淡白色的圆形白斑。 转头问姚南星,“驱虫药带了吗?” 姚南星在挎包中摸摸索索,摸出两个小药瓶,仔细辨认过,交予林婉婉一瓶。 林婉婉从瓶中的倒出一粒丸药,捏住羊志行的下巴强硬地塞进口中。 羊志行欲挣扎,尉迟野不动声色的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和胳膊。 喂完药,林婉婉默默地退后,羊志行抠喉咙,想要将药丸吐出来,“你给我吃了什么毒药?” 林婉婉反驳道:“不是甜的糖丸子吗?”危泰初的最爱。 羊志行闻言一愣,回味方才的余味,“好像是甜的。” 林婉婉将药瓶交回给姚南星,嘱咐道:“麻烦等一刻钟,等羊小郎君把药丸消化了再行刑。” 皮开肉绽加上五谷轮回时发现腹中的蛔虫……想来滋味十分美妙吧! 若非姚南星身后有靠山,只是一介无依无靠的民女,还不得被羊志行欺负死。 脑子缺根弦,就不要放出来的当众表演。 是的,林婉婉迁怒了,家属表现得再通情达理,也弥补不了他们蠢货亲人犯下的错误。 也就是往常林婉婉医德医声不错,加之旁边有个太医看着,苏文德才没管她当众给羊志行喂药的事。 挥一挥手,示意差役将人带下去,准备行刑。 白湛总不能让羊华宏不明不白的蒙在鼓里,抛砖引玉道:“林娘子,你方才给羊十五喂的什么药?” 林婉婉不以为意道:“驱虫药,他形容干瘦便是因为腹中有虫,指甲里隐约可以见到淡白色的圆形白斑,就是虫卵。” “容易出现恶心呕吐症状,呕吐得厉害时,甚至可以直接吐出虫子。” 周遭人等顿时被恶心住了,强忍住查验自己指甲的欲望。 看不得,实在看不得,看了吃不下夕食。 林婉婉孜孜不倦地向白湛推销,“来点不?” 白湛连忙摆手拒绝,“不必,我吃过了!” 以手掩唇,提醒羊华宏,“近来莫让令弟单独如厕!” 吓人可以,吓死就算了! 羊华宏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是。白湛都吃过,想来没有生命危险,羊志行该长点记性了。 范成明和段晓棠一同入内,他们接到信最迟,自然来得晚。 范成明龙行虎步走在前面,一派威风模样,“呦,我来晚啦!” 林婉婉打趣道:“ 不晚,还没行刑呢!” 范成明点头会意,苏文德强压着行刑,哪边占上风不言而喻。 将堂中人一一打量过去,只有羊华宏一人闹不清身份,案犯家属还是和事佬? 但人不算全无来历,王府宴会那日跟在白湛后头敬酒的本地青年才俊之一。 范成明双手拢在袖子里,揣着手和苏文德拉家常,“苏少卿,并州地处边地,民风剽悍,本是好事,但治安状况与长安相去甚远。” “肉烂锅里也就算了,怎么去欺负无辜的小娘子呢!” 明晃晃的拉踩,白湛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长安有皇权压制,并州却是豪族的天下,行事狂放惯了,也就是前一阵吴岭大开杀戒,让他们吓破了胆,收敛多了。 临到年关,又冒出来了! 苏文德唇角微微翘起,“范将军有何高见?” 第1347章 严打严打 范成明先把责任撇清,“高见没有,毕竟我不理民政。” “但临到年关,不如清扫下街道治安,让老百姓安安心心过个年。” 简而言之——严打! 一场针对那些街头闹事、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的严打。 性命要不了多少,但绝对要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苏文德意味深长道:“本官只是临时来并州公干,本不该插手地方事务。” 范成明闻言大笑,“三司执法,诸邪退散,谁能说个不字。” “到时你老拍拍屁股走了,还并州一片清净天地。” 外人不知,范成明还不知吗,苏文德保不住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有的人事到临头摆烂,但有的人不忘自身职责,苏文德是后者,要不然也不会现身公堂。 有权不用过期浪费,反正苏文德往后是要外放的,只要不来并州任官,做什么都不带怕的。 临到最后,疯狂一把,有何不可? 吴越平定绛州之乱时,担心身后河东士族反水后院着火,直接将河东大族子弟打包带入军中。 轮到并州就没这般必要了,本地民情不一般。 世家大族稍微出息些的子弟不在军中就在官场,要么就是准备投军入仕。 成日在街头浪荡的,光宗耀祖够不上,延续香火不招祸就算他们平生对家族最大的贡献。 苏文德自然听懂了范成明的暗示,转头看向白湛,“白二公子意下如何?” 换白隽可能还要的斟酌一二,轮到白湛没二话,“白家自是鼎力支持。” 有本地最大的两方势力支持,苏文德行事自然无所顾忌,最后疯狂一把有何不可? 苏文德冠冕堂皇道:“涤荡民风,还世道清平,本是三司职责所在。” 范成明提议,“要不把近来抓到的浪荡子,在县衙外张榜公布,让他们日后……” 挠挠头,问旁边的段晓棠,“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段晓棠淡定道:“知耻后勇。” 苏文德含笑道:“说得在理。” 羊华宏越听越不对味,生怕羊志行的名字被写在第一个,“如此一来,岂非连累家族声名?” 范成明反唇相讥,“家族声名是前人闯下的,后人守护的。这些败类不知为祖先荣光添彩,反而让他们蒙羞,受个教训是应该的。” 范成明知道纨绔子弟能闯出多大祸,“这种人不思悔改,反倒连累家族声誉和其他族人的前程。” 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羊华宏的心坎上,他也担心此事影响白湛对羊氏的印象。 范成明上前几步,凑到苏文德跟前,问道:“县衙牢房还有空的吗?” 苏文德:“倒有几间。” 范成明建议,“跳得欢的,不如扔到牢里醒醒神。” 晋阳县衙牢房现在关的都是什么人?和元家谋逆、通敌卖国案有关的犯人,死牢称不上,但最轻的都是流放三千里。 没见过大场面的纨绔子弟,哪能经得住这般吓! 苏文得全盘接收,“范将军说得对!” 羊志行被差役拉了出来,按在长凳上准备行刑。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但无人同情他的遭遇。 苏文德高声宣布:“行刑!”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羊志行发出一声惨叫,“啊——” 姚南星没有半点同情,轻轻吐出两个字,“活该。” 在场的众人中,只有羊华宏露出不忍的神色。毕竟是他的堂弟,但看着其他人冷漠的面容,只能无奈地转过头去。 羊志行一向被家中娇惯,哪里遭过这般大的罪,行刑完毕,声音嘶哑,一动不动地躺在长凳上。 羊华宏凑过去,见他眼珠子还能动,只是气息有些微弱,招手让仆役上前将人抬走。 林婉婉不是圣母,这会只恨包里没带酒精和辣椒酱。否则她一定让羊志行尝尝更厉害的滋味。 转身对堂上诸官行礼后,郑重地对尉迟野致谢,“多谢尉迟郎君对小徒伸出援助之手。” 尉迟野微微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回应,“不用谢!任何人在场都不会不管的。” 林婉婉淡定道:“终归是尉迟郎君站了出来。” 尉迟野不好分辩,他不是站了出来,而是被叫住了。 林婉婉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对姚南星道:“回去了!” 姚壮宪跟上,“我同你们一道!” 段晓棠挥一挥手,两名亲兵跟上,帮忙推车顺便护送。 白湛嘱咐道:“近来别让羊十五出门。” 今日出了县衙大门,外头的消息是何模样不用多想。 羊志行强抢百姓财物不思悔改,触怒苏文德,遂决意肃清并州本地治安。 那些被牵连进来的纨绔子弟,不敢恨三司,但将仇记到羊志行头上还不简单,套麻袋都是轻的。 尉迟野上前两步对羊华宏道:“我先前不知那是你弟弟。” 道歉么,不,放嘲讽! “实在没想到是这般德行!” 羊华宏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得谢谢尉迟野没把兄弟俩打成一丘之貉。 第1348章 执法如山 尉迟野再补上一记凌厉的言辞,“还充大头说是我叔叔。” 羊华宏满脸通红,尴尬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十五郎……”支支吾吾,实在无从辩解,只能实话实说,“人傻!” 尉迟野实在没工夫和羊华宏这等专做文案功夫的才子掰扯字眼。若非羊华宏往日未曾得罪过他,他才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公堂上其他官吏都离开了,只剩下三人的心腹。 白湛叹道:“也幸亏羊十五人傻,除了抢劫财物,没有其他居心。” 吴越今日走出王府,第一站是左武卫大营,展示他对南衙诸卫的控制力。 段晓棠帮姚南星出头是应有之义,但范成明来了,显然事情已经捅到吴越跟前,要不怎么会堂而皇之和苏文德商量严打呢。 不过白湛对此事是乐见其成,并州民风可以彪悍,却不能无序。 苏文德这般豁得出去,反倒令人意外。 羊华宏连连保证,“十五郎自幼体弱多病,祖辈娇惯了些。我今儿回去把道理讲通,日后必定严加管教。” 羊华宏近来在白湛跟前颇为得力,在族中话语权水涨船高。 羊志行接连不得并州两方势力青眼,若不思悔改,赔上的就是河上羊氏接下来十年的前程。 三人一道离开县衙,途中尉迟野好奇问白湛,“长安治安真的好吗?” 姚南星和范成明都异口同声地如此说。 白湛冷冷道:“长安城里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大多被杨胤带着一起作死了,剩下的也被家里打得半死不活。” “若还敢放出来闯祸,就做好被人抓住把柄,带累父兄前程的准备。” 应荣泽铁板钉钉的大将军位,为何变成预定的?只要稍微思量一下前因后果,便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长安并非净土,好歹还有敬畏。 羊华宏听得后背发凉,斩钉截铁地保证,“我定会请家中长辈严格管教十五郎。”半点不拿自己只是隔房的堂兄推脱。 兄弟情谊虽然淡薄,终究还是有的,羊志行若不改正,早晚踢到铁板,更重要的是会连累整个家族。 出了县衙大门,三人分做两拨,尉迟野和白湛回白家。 刚进门就有仆役禀告,道是林婉婉派人送来了谢礼。 白湛出于微妙的八卦心理,和尉迟野一道验看林婉婉送来的谢礼。 精致的匣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成药,还附带了一张详细的说明书。 白湛点评道:“很是丰厚。” 林婉婉手里好东西不少,按照市价计算,怎么都说不出一个薄字。 尉迟野嘟囔道:“给人送药算怎么回事。” 白湛看破不说破,“都是你能用上的,她一个大夫,不送药送什么。” 在药匣里翻翻找找,找到单子最后两个药瓶,“这该是姚太医送的,太医院的好东西,外头找都找不着。” 姚壮宪身份特殊,不好同白家直接来往,才搭在林婉婉的谢礼里。 白湛顺着名单找到一个熟悉的药瓶,揭开封口闻一闻,“是这个味道。” 递到尉迟野面前,怂恿道:“来点?” 尉迟野认识简单的文字,见瓶身上“驱虫丸”三个字,“羊十五吃的?” 白湛点头,说得颇为委婉,“此药是治虫的,羊十五干瘦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停顿一会,“就是药效有点厉害。” 尉迟野好奇,“怎么个厉害法?” 白湛面色凝重,“我弟弟妹妹吃过后,每一个都哭天喊地。” 尉迟野反问道:“你也是?” 白湛先前承认他也吃过。 白湛脸上的表情顿时五彩缤纷,一点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要不往后遇见华宏,你问他吧!” 尉迟野这边还算好“打发”,轮到范成明就犯难了,他不缺济生堂的药。 段晓棠是自己人,镇场子没二话,范成明却是友情出演,他们自该有所表示。 林婉婉翻箱倒柜,把先前收的谢礼里的武器找出来,在桌上摆成一排。 哪怕她是个外行,也看得出来,这些离范成明喜欢的“样子货”差距甚远。 姚南星拽着衣角,在一旁惴惴不安道:“师父,是我闯祸了!” 林婉婉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正色道:“南星,你今天做的很好。” “我们的宗旨就是宁可见官,也不见仵作!” 姚南星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姚南星当过仵作,自然知晓那些横死的尸体是什么模样——死不瞑目。 林婉婉继续道:“我们林门虽然怂,但涉及底线的事,半步不能退。” 姚南星毫不犹豫地应道:“是。” 林婉婉见给徒弟做好了基础的心理疏导,转身继续挑选礼物。 范成明正经的爱好无法满足,就只能走偏门了。 这件事显然没那么容易平息,羊华宏次日一早去晋阳县衙缴纳罚金,眼睁睁看着差役进进出出提人。 既往不咎这个词,在苏文德的字典里压根不存在。既然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都派兵来保卫县衙,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苏文德自然将无足轻重的偷牛案放到一边,仗势办案,把过往为非作歹的纨绔都彻查了一遍。 本以为会造成大牢爆满,一查名录,却发现这些人大多不是死了,就是在牢里。 三司这台暴力机器,一旦全力运转起来,能量不容小觑。 执法如山,这种成就感不仅让苏文德感到满足,连他麾下的官吏也久违地体验到了这种快感。 吴越听闻晋阳县衙的动作,只轻轻叹了一口气,“早干嘛去了!” 范成明冷哼一声,“他要是早干,恐怕骨头都烂得没影了。” 武功苏氏,也怕暗杀。 苏文德如今敢放手一搏,是因为背后有并州两大军头支持。 范成明颇有些做佞幸的本事,“也就罚罚金、打打板子,少部分入监。充军多好,现成的地方。” 以这些纨绔的体格,当个炮灰绰绰有余。 吴越对此嗤之以鼻,“你信不信他们在战场上畏缩不前,甚至临阵倒戈?” 古时从军为何要良家子,这帮纨绔的底色实在太差了。 范成明点头应和,“信,可惜要顾及并州世家的面子,不能把他们扔去矿坑做苦力。” 吴越环手抱胸,好整以暇,“我们就看看乐子吧!” 第1349章 赔礼道歉 苏文德借鉴春风得意楼的先进经验,在县衙外面刷了一面白墙出来,让书法最好的郁修明,先把那些已经伏法的写上去。 姓氏名字、案由、处罚结果一目了然。 再往后,排第一个的就是羊志行。 有时候,“榜上有名”不一定是光荣。 羊华宏没想到昨日他们一走,三司提桶刷墙,经过一夜风干,第二天就开始“提名”。 羊志行的名字明晃晃地暂时排在最后一个,羊华宏这会无暇欣赏郁修明的书法,心中生出阴暗的念头,最好尽快有其他人落网,让羊志行没那么显眼。 羊华宏的第二站是白府,当面拜谢尉迟野用物理手段让羊志行迷途知返。 白湛“不安好心”问道:“羊十五现在怎样?” 羊华宏不加修饰道:“昨晚有些低热,好在没有大碍。今早在恭房摔了一跤,有些吓着了。” 白湛淡定道:“看来令弟症状颇深,只吃一粒便有此效果,但一粒断不了根。” 羊华宏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待会将去林娘子府上拜访,并请她赐药。” 羊家也怕羊志行真吃坏了肚子,背地里打听过林婉婉的驱虫药。 她在济世堂给不少人开过,只是每个服用者对药效都三缄其口。年纪越大,身份越贵重者越是如此。 羊华宏早上听仆役形容了一通羊志行的状况,恶心得朝食都吃不下去,出门骑在马上还不停地看自己的指甲。 白湛挥一挥手,“那你去吧,她不是难说话的人。” 临行前,又问了一句,“请了谁做中人?” 林婉婉的关系大多在南衙。 羊华宏颇有几分为难之色,“堂姐。” 羊华宏口中的堂姐,自然是羊霞绮。 对羊霞绮而言,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听完前因后果,恨不得再给羊志行屁股上补上几板子。 她自然记得王府宴会上,一直跟随在林婉婉身后的姚南星,尉迟柔妙介绍过,那是太医家的小娘子。 两人没说过话,但也算有一面之缘。 姚南星把她搬出来,羊志行犹不收手,就是不给她面子。 再看到尉迟野公然袒护,还不知道退步,就是不识时务没眼色。 尉迟野再是私生子出身,也正正经经上过尉迟氏的族谱,上赶着攀亲戚,硬要长人一辈占便宜。 羊华宏和尉迟野还是平辈论交呢。 羊霞绮坐在马车里,没好气道:“我今日出面,全是为了家里,往后十五郎的事情与我无关。” 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上的台面的事情。 她出嫁的时候,羊志行还没出生呢,姐弟间又能有多少感情。 羊华宏修养好得多,平心静气道:“此番连累堂姐了,全当是为了羊氏其他男儿的前程。” 羊志行闯祸,现在好好在家里养伤,四处赔礼赔笑的却是羊华宏,说没有一点怨念不可能。 羊霞绮不是全然不知事的内宅妇人,忍不住问道:“南衙和大营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公事,少有能把两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十五郎冒犯林娘子徒弟,当真是意外?” 郭承泽昨夜一听闻此事,就怀疑背后有人教唆,让羊志行一下踢到两块铁板。 羊华宏点了点头,“昨儿审了随十五郎出门的亲随,的确是刚巧遇见的。” 羊霞绮捂着额头,“他没见过好东西吗!” 最可气的是,问他为何要抢姚南星的锦缎,回答说是看缎子精美,拿回来给长辈做衣裳。 羊志行还以为自己一片孝心该当夸赞,也不想想日后羊家女眷出门交际,人家对她的衣裳指指点点,问是不是羊家儿郎抢回来的。这还怎么做人! 羊霞绮抱怨了一通,转眼就到了小院。临下车时,收起满是怨气的神色,换成世家贵妇的从容姿态。 羊霞绮和林婉婉来往不多,但她的地址却是知道的。 因为这里是王元亮的别苑,当初借给一个女人居住,尤其还是冯睿达出面商借,不得不引人遐想。 王元亮家里还闹了一通风波,随着林婉婉在并州城开展活动,这事才算清白了。 羊霞绮一早下了帖子,林婉婉今日本就是安排收拾东西,索性在家里等着了。 羊家姐弟进门,见仆役不停地搬搬抬抬。 羊霞绮对迎出来的林婉婉好奇地问道:“林娘子,你这是?” 林婉婉客气道:“我打算离开并州回长安了!” 羊霞绮心中一紧,“可是因为十五郎冒犯了令徒?” 生怕林婉婉一走了之,那羊家就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外界还会误以为是羊家逼走了师徒俩。 林婉婉轻轻摇了摇头,“是早安排好的事。” 羊霞绮快速将话题转换到出行频道,“路上行程可安排好了?” 林婉婉点了点头,“跟着王府返京的车队,他们走我就走,他们停我就停。” 羊霞绮心中稍安,挽着林婉婉的胳膊,“胜在安全,到时我去送你。”一定要给自己机会,让羊家洗白一点。 林婉婉微微一笑,“那麻烦你了。” 羊霞绮将话题转到正主身上,“姚小娘子呢?” 林婉婉抬手向前一指,“在后头看书呢!” 羊霞绮夸赞道:“果真好学,一看就是机灵孩子。” 夸徒弟的话林婉婉全盘接受,“主要还是自觉。” 羊霞绮一想到家里几个读不进书的瘟猪,羡慕不已。“师徒一场,都是缘分。” 林婉婉继续夸夸夸模式,“我们这一趟出来太久,种种事耽搁太多,南星生怕落后于其他师姐妹。” 羊霞绮奇道:“林娘子有几个徒弟?” 林婉婉伸出一只手,“五个,南星是中间的。” 羊霞绮望着林婉婉白皙的皮肤,恨不得把赔礼道歉丢在一旁,向她讨教保养之道。 羊华宏昨日见林婉婉对姚南星宝贝劲儿,还以为是开山大弟子呢。 姚南星缓步到正屋向众人见礼,羊霞绮拉着她的手,赞不绝口,“真是个聪慧伶俐的小娘子!” 眼神一示意,仆从捧着礼盒上前,羊霞绮介绍道:“你既然学医,这些药材便拿去练练手吧!” 第1350章 权势痛苦 给年轻小娘子送礼,最合宜的莫过于绸缎与首饰。 偏偏昨日的纷争由锦缎引起,再赠予此类妆扮之物,颇为不妥。 羊华宏不知姚南星喜欢何种物什,但她既研习医术,终归离不开药材,也算得上投其所好。 姚南星的目光轻轻掠过几只药盒,世间珍药她大多见过,羊家送出的不算稀罕货色,但年份实在难得。 谢道:“如此厚礼,实在受之有愧。” 羊霞绮劝道:“到你手上,才是好归宿。” 心中暗道,真不愧是太医家的小娘子,珍药奇药都是见惯了的。 姚南星微微侧头,征询林婉婉的意见,后者轻轻颔首。 姚南星这才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郭夫人厚赐。” 昨日的纷争就算翻篇了。 林婉婉用最正当的理由,将徒弟打发走,“回去看书吧!” 姚南星躬身退下。 羊霞绮面露难色,“还有一件不情之请,想要麻烦林娘子。” 林婉婉温言道:“郭夫人但说无妨。” 羊霞绮是个会做人的,不会真提出叫人为难的要求。她是出嫁女,言语上便少了顾忌。 “那祸害从小瘦弱,原以为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不知灌了多少珍食良药进去,岂料全叫肚里的虫吃了。” “昨日林娘子救他性命,今日一早便见了效果。但听说那药要连服三两日才断根。” 林婉婉轻声解释,“羊十五的病症约是因为饮食不洁、饮用生水或者个人卫生习惯不佳所致,本也不算难症。” 起身去后面取出一个药瓶,交到羊霞绮手上,“我出远门,身边带的也不多。” “郭夫人带回去,让他每日服一粒,再连服两日便是。其他内服的伤药暂且停一停,免得冲了药性。” 羊霞绮默默点头,“这是自然。” 外伤擦点外伤药就好了,内服的汤剂不喝也死不了人。 昨日为羊志行看诊的大夫,听说他事先被人喂了一粒不知名药物,也不敢再开其他汤剂。 羊霞绮打量手中的药瓶,里头显然不止两粒,不由得瞟一眼旁边陪坐的堂弟,直让羊华宏寒毛直竖。 士族官吏可以说是当今卫生习惯保持最好的一群人,休沐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羊志行绝对称不上邋遢,而羊家聚族而居,一个锅里搅食吃…… 姐弟俩与林婉婉再寒暄几句,告辞离开,坐上回程的马车。 羊霞绮举起手中的小药瓶,玩笑道:“九弟,要不来一粒?” 羊华宏惯来温雅的面皮险些裂开,连连摇头,“小弟体格健壮,就不必了!” 有些事不知道,就可以当没有。 羊家姐弟离开,姚南星抛弃沉迷书海的人设,站在林婉婉身旁。 林婉婉问道:“有何感想?” 姚南星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思考好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以前以为强健体魄,动口不行好歹能动手,出他一口恶气。” 师徒几个以前因为街头打架,进过京兆府。林婉婉也曾让高德生教授几个徒弟一些防身的功夫。 林婉婉听她话未曾说尽,问道:“然后呢?” 姚南星望着黑漆漆地大门,沉声道:“昨日尉迟公子一力降十会,将羊十五等人打得满地找牙。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我灰溜溜地逃跑,还要时刻提防他报复。” “今日能等来羊家赔礼道歉,并非我占住了理,而是因为闹上了公堂。” “而我之所以敢去公堂,是因为身后有师父你和叔祖,在王爷跟前有两分脸面,你们不会不管我。” “说到底是权势,以势压人,压得过,我自然不怕。” 姚南星将一番剖心剖肝的肺腑之言说完,无助地蹲在地上。 林婉婉在她旁边蹲下,搂住徒弟的肩膀。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依旧温言问道:“南星,你在痛苦什么?” 姚南星无奈地望向天空,“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婉婉安慰道:“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吧!” 姚南星双目微怔,“太医署是朝廷衙门,但最高的官职太医令不过从七品下。” 这也是姚家能达到的最高等级。 “宫中的医女,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医仆。她们不通医理药理,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后宫女眷查体,再将情况转述给问诊的太医。” 姚南星学有所成后,若想走官方道路,太医署没有她的位置,只能与奴仆为伍。 姚南星低垂着头,“我想的东西,是不是很奇怪?” 林婉婉安抚道:“一点也不奇怪,我以前也想过类似的东西。” 好医院的编制为何那么少! 姚南星仿佛获得一丝勇气,继续道:“同龄的姐妹议亲成亲,准备生儿育女。而我的父母却恨我不是男儿,背后商量日后给我过继侄儿还是侄女养老。” 姚壮宪当初在看好林婉婉的前途,在家里小辈里扒拉一圈,见姚南星聪明有心气,就挑中了她,送到林婉婉门下。 事先说好出师后方可成婚,姚家上上下下都没觉得不妥,直到发现姚南星看待那些同样学医却不如她的兄弟时,如同看傻子一般。 姚家便知道,往后她的婚事会颇为艰难,养个不出嫁的小娘子对姚家而言不是难事。 逢年过节,姚南星甚至跟着长辈见过外客。她在家中的身份逐渐变成一个将来可以顶门立户的“男人”。 男人可以一边拼搏事业,一边让妻子在家中养育孩子。 姚南星却做不到,以至于父母在她刚过及笄之年,就担忧起她的养老问题。 昨日姚南星亲身体验权势的翻云覆雨之感,但她却没有可以直接触及权力的手段。 她从未经历过权势的坏处,却先享受了它的好处。 有官品的太医做不得,寻常女子依靠丈夫儿子获取权力的路子她大概也走不得。变成一个“不男不女”在夹缝生存的怪物。 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上升的空间……她的一生,顶多凭借医术于坊间立足。 林婉婉将几个徒弟从内宅中拽出来,领着她们走上一条少有人走过的道路。 姚南星刚对权力升起隐晦的憧憬,却被冰冷的现实兜头泼一盆凉水。 林婉婉静静地听着姚南星的倾诉,陡然想到一句话,人不读书便麻木,若是读了书便痛苦。 姚南星正在迎接独属于她的痛苦。 第1351章 化身火炬 林婉婉该庆幸,姚南星哪怕对权力有憧憬,想的也是通过“正当”程序获取,而非旁门左道。 作为一名将来小有名气的医者,她有许多机会接触权贵,只需稍微动点心思,“借势”不难。 姚南星不想“借”,她想名正言顺将名分、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但遗憾的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她的机会。 林婉婉无奈地转过头去,她能够理解姚南星内心的渴望,却无力改变苍白的现实。 她们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林婉婉自幼便见证了无数的辉煌与荣耀,虽然对大吴并不完全适应,但她知道前路在何处,只要坚持不懈地前行,终有一天会到达终点。 而姚南星却迷失在茫茫的迷雾之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林婉婉曾暗自思量,五个徒弟中最可能向“官方”发展的人是杜若昭,因为她的父兄都是做官的,天然接近权力。 其他四人是传统医家出身,对她们而言,研习医术、立身行医才是最重要的。 没想到最先撞到天花板的是姚南星。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姚家世代为太医,天生便与权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改朝换代都不影响他们端铁饭碗。 当家的太医若是心狠点,弄死一两个核心人物,甚至可以影响历史进程。 所以姚南星首先想到的是,哪怕她比同辈的兄弟更加聪明更加努力,将来也不可能继承姚壮宪的太医事业。 这些事,她从前做内宅闺秀的时候,绝不会想。 她恐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公堂上义正严辞地反驳他人,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林婉婉轻轻地叹息一声,“我和你们说过我老家的事吗?” 姚南星点头,零星听过一些。 林婉婉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在我老家,男女从小便一同读书、考试、就业。不能说完全公平,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差不多的。” “女人可以做大夫、老师、从军、当官……任何职业都可以。” 姚南星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黯淡了下去。因为林婉婉早前说过,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林婉婉继续道:“但你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姚南星猜测道:“皇帝圣明?” 林婉婉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们那儿没有皇帝,这不是平白得来的,也不是谁的恩赐。是几十上百年,无数女人奋力争取来的。” “最开始是走出家门去读书做工,后来一点点地往上爬,直到可以触及最顶端的权力。” 姚南星叹道:“真好!” 林婉婉缓缓道:“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姚南星苦笑道:“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林婉婉笑道:“谁说的?” 姚南星惊诧地抬起头,不解其意。 林婉婉给徒弟画一个实惠的大饼,“我们林门这么多人,以后还会有更多。先让大众接受女医,当女医在大夫群体中占据一定比例时,难道不能顺势在太医署谋取一个职位吗?” 姚南星顺着林婉婉的思路往下想,林婉婉的教学方式非常高效,五年就是一批。接下来数十年,若是精力充足,不知能教出多少徒弟。而且师姐妹师侄也会继续收徒。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唯独有一个限制,“济生堂安置不了这么多同门。” 林婉婉轻点徒弟的额头,“总会有办法的。” 大吴的医疗缺口不是一般的大。 林婉婉仰头望着并州灰蒙蒙的天,眼神中充满了坚定,“苍穹被乌云笼罩,那就化身火炬,照亮后来者的路。” 她享受了前人的恩泽,如今也该为后人做点什么。 姚南星未必能全然理解“火炬”的意象,有些担忧地问道:“万一带错路了呢?” 林婉婉笃定道:“认准目标向前走,总能蹚出一条平坦的大道。” 安慰徒弟,“说不定我们能亲眼见证那一天呢。” 姚南星迟疑道:“师父,你不是说要几十上百年吗?” 林婉婉毫无形象地大笑,“南星,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姚南星惊愕地叫了一声,“啊?”实在不知林婉婉打的哪个哑谜。 林婉婉拍拍裙子,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平均而言,女人比男人寿命长,大夫又是所有职业中最擅长保养的。我们随随便便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活得久一些,不仅能看到仇人伏法,还能亲眼见证一个新天地。 姚南星同样站起来,一改往日的沉稳老练,露出少女的调皮,“师父,你不如为徒子徒孙计,晚上别熬夜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林婉婉猛地向前一步,抱住矮一个头的姚南星,打趣,“大逆不道,还敢管起我来了!” “夜色美妙,睡那么早干嘛!” 姚南星挣脱出来,围着院子的空地转圈躲藏。 小院上空响起一阵称不上银铃,只能算“咯咯咯”的笑声。 并州不比长安,行李清点调度不易。 林婉婉忙碌几天,终于赶上出发的日子。 段晓棠万幸还没离开,站在车厢外交代,“路上别乱跑,下车走动也要带足人手。” 林婉婉点头,情势再紧迫,能比得上来时路上艰难? 林婉婉缓缓伸出手,紧紧握住段晓棠的手掌,“你也是啊,防寒保暖,感冒了就快吃药,千万别扛着。” 声音略带哽咽,“万一出去遇上突厥人,保护好自己,我和明月在长安等你。” 说到动情处,林婉婉的眼泪夺眶而出,“铁三角,缺一角都不行!没有你,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段晓棠以往征讨的对象都是土匪反贼,土鸡瓦狗不值一提。草原铁骑却是中原王朝千百年的梦魇。 段晓棠抬起衣袖帮林婉婉擦脸,安慰道:“别哭了,待会风把脸吹皲了!” 林婉婉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大吉利,她可是最喜欢吉利的。“你可得早点回来,你要是不在,明月得把我欺负死。” 想到伤心处,眼泪哗啦啦地流,“我打不过她!”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祝明月是什么凶悍人物。 段晓棠不禁失笑,“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遭报应了吧!” “你不是有几个小徒弟么,用起来呀!” 林婉婉轻轻将段晓棠的手拍开,“徒弟是这么用的吗!” 第1352章 道士谋职 说曹操曹操到,姚南星提着裙角从车队前方跑过来。 姚壮宪请几位太医院同僚一路上“关照”侄孙女,暗自提点姚南星,一路上殷勤些,能偷师多少就偷多少。 压箱底的本事学不来,但学点皮毛也能受益无穷。 齐和昶等人心照不宣,他们和姚壮宪没有矛盾,帮忙提点后辈几句没大碍,唯一特殊的就是这位后辈是位小娘子,还是一位悍勇得敢上公堂指证纨绔的小娘子。 若是位郎君称得上有勇有谋,换做小娘子……其实也不差。 齐太医和巫太医都是老相识了,唯有莫太医对林婉婉来说是个生面孔。 吴越既然有随身的太医,吴岭自然也少不了。 莫陵游就是那位给吴岭开虎狼药,强行吊住他的精血生机,最后守着他闭目的太医。 用药是吴岭本人的意愿,经其他三位太医的验看脉案药方和药渣无误。 莫陵游清白无暇,吴越心底的槛一时迈不过去,却也不为难他,给予的赏赐是诸位太医中最丰厚的,也算全了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照顾吴岭的情分。 只是手上刚“治没了”一位大人物,莫陵游前途不明,自然没兴致在外头东游西逛。 段晓棠估量该出发了,催促道:“快上车吧!” 林婉婉再次嘱咐道:“一定要常写信,哪怕是简简单单的平安信也可以。” 段晓棠连连点头,“知道了!” 师徒俩旋即上车离去,不一会儿,林婉婉忽然掀开车窗, 对站在一旁的白湛道:“白二,我回长安一定传达你在并州很老实的消息。” 白湛没好气,“还用你说。” 扭过头傲娇道:“我给无忧写了信,我们自有信任在。” 林婉婉笑道:“真是小年轻呀!”不知道敲边鼓的重要性。 白湛不理会林婉婉的打趣,上前一步,险些扒上车窗,“你回长安帮我看看嫂子什么时候生?”他在并州度日如年,很是缺人。 说的自然不是郑惜娘,而是封令姿。 原来白湛“惦记”的另有其人。 林婉婉随意地应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车马缓缓启动,载着林婉婉离开备战的并州城。 直到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段晓棠怔愣了一会,缓缓道:“我们进去吧!” 近来吴越时常召见诸将,商量征突厥的具体方略。 白湛拽上一旁发呆的尉迟野,“走了!” 尉迟野醒过神来,无奈道:“我又听不懂!” 白湛难得强硬,“听不明白也得听,往后慢慢想。” 并州的天是笼罩在战意下的阴谋诡计,长安则看着舒朗许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吴岭在薨逝并州,终究离长安太远,对中、底层人没那么大的冲击力。 谥号已定,朝廷也正式昭天下告由吴越继承王位,并派遣礼部和宗正寺官员前往并州主持仪式。 尘埃暂且落定,至少要明年开春才会再度兴起波澜。 祝明月只关注自家事业,比如白秀然介绍来的几位官夫人的脂粉生意,比如陈牙人介绍来的道士。 因为性质特殊,会面的地点定在小院里。 祝明月抬眼打量眼前一老一小两个道士,看起来比假道士潘潜还落魄两分。 陈牙人介绍老道士的来历,“玄灵道长师承于罗浮山朱明洞,他这一脉承袭抱朴子余泽,于炼丹上有独到之处。” 更多的细节,早在私下同祝明月禀告过了。 抱朴子就是葛洪,晋时炼丹大家。 祝明月这一阵为了更好的忽悠道士,或者说防止被道士忽悠,专门去林婉婉房里,翻出一本《抱朴子》研究。 祝明月更看重另一点,罗浮山在岭南,师徒二人在长安本地并无根基。 祝明月开启面试流程,“玄灵道长过往曾炼制过哪些丹药?” 玄灵坦然道:“黄帝九鼎丹、老君还丹、葛仙翁九转灵砂金丹、如神符白雪丹……皆能炼制。” 见祝明月是女子,补充道:“观音驻颜神丹、仙姑沐面方也可。” 前者长生不老,后者美容养颜,满足不同客户群体需求。 玄灵无师自通,懂得社畜的本分。 祝明月轻轻一笑,“如此看来,道长是金砂派的传人?” 玄灵微微颔首,“娘子亦懂炼丹?” 祝明月淡然道:“心驰神往,却不通其理。故而想请一位精通此道的道人,为我验证一张偶然得来的丹方。” 玄灵脱口而出,“娘子有丹方?”扭头看向一旁的陈牙人。 陈牙人近来流连于长安各大道观,专寻各种外地道士。 佛道两家最擅长哄人,陈牙人也不遑多让。 一次偶然的机会两边遇上,玄灵以为对方是长安豪商,一来二去知道他做的牙行生意。 一介牙人不思长生,混在道士堆里作甚? 陈牙人试探过玄灵的品性后,觉得过关,才向他透露了底细:他有一位大主顾,近来想找几位道士供奉炼丹。 玄灵心中生疑,这事不该通过相熟的宫观介绍,怎么让牙人寻摸,难道是长安独有的风气? 师徒俩初来乍到,随意同新近认识的同道打听,对方诧异以对,怎么可能有牙人联系道士,道士又不能买卖。 不过这点疑虑在陈牙人请师徒俩吃过一顿饭后烟消云散。 玄灵揣度背后的主顾,要么行事隐秘,要么就是个全然的外行人。 祝明月坦言,“丹方、材料、场地我都可以提供,一应待遇从优。不过也得看看两位是否符合我的要求。” 抬手从桌上翻出一本书,正是《抱朴子》,随意从《金丹》和《黄白》篇中,挑出几个问题考校。 询问的对象不是看似超凡脱俗的玄灵道长,而是他年轻的徒弟明玉。 明玉支支吾吾,勉强答对了几题,徒弟有此水平,想来师父的本事更不差。 玄灵被祝明月这一手弄得一头雾水,陈牙人隐隐透露背后是个大主顾。带来胜业坊一座大宅,最终却只有一个偏院。 哪怕知道长安居大不易,但深刻怀疑祝明月有没有实力供养道士。 陈娘子从柜中取出两张早已拟定好的契约,轻轻放在玄灵师徒面前。 祝明月淡然道:“道长不妨细阅,若无异议,便请签字吧!” 第1353章 新任观主 祝明月如此谨慎的态度,让玄灵也不由得正色两分,认真审视起手中的纸张。 映入眼帘的并非道家常见的青词,而是一纸用工契约。 怪不得出面的是牙人,原来祝明月并非要聘请道士进行供奉,而是要招募道士为她效力。 纸面上的待遇实在太好,让盘缠快花尽的玄灵的师徒俩不忍心拒绝。对他们最大的限制就是不允许向外人透露炼制丹药的细节。 既然丹方是祝明月提供的,玄灵自然要体贴雇主的心情。 玄灵问道:“笔墨何在?” 陈娘子将要去取,祝明月抬手制止,“签之前,我需看看道长的度牒。” 没有度牒就要看他们的身份文书,这年头坑蒙拐骗的宗教人士多的是。 好在玄灵是个正经道士,从袖中取出度牒,轻轻放在桌上,“娘子放心,老道是经过祠部认证过的道士。不过明玉年幼,尚不曾有度牒。” 祝明月过往不曾见过祠部牒,但从文书格式用词,以及印章的精美程度来看,绝非伪造。 “麻烦两位把俗家姓名一块签上!” 玄灵面露难色,“明玉是观中捡来的弃婴,不曾有俗家身份。” 祝明月放过这一截,笑道:“道长心善。” 两张契约签成,祝明月验看无误,眼神示意,陈娘子心领神会,恭敬地奉上十贯钱。 祝明月:“这姑且算见面礼,道长切莫推辞,拿去添置些衣食用品。明日我派车来接你二人去新落成的道观落脚。” 玄灵难以置信,“新道观?”那他岂不是要做观主了。 陈牙人捧场道:“一砖一木,一花一草全是新的。” 前头有一座新道观吊着,师徒俩平白得了十贯钱,哪怕祝明月的态度有些生硬,又哪会介意呢。 离开小院后,陈牙人用一种职场老手的口吻对玄灵说道:“道长日后尽心尽力给祝娘子炼丹,她惯来不亏待人的。” 他当初看中玄灵师徒,就是因为他们“世俗”有烟火气,没那么超凡脱俗。 新鲜到手的十贯钱尚且温热,玄灵自然连连点头,“一看祝娘子的面相,就是福报深厚的。” 知晓些市井规矩,从中取出三贯钱递给陈牙人,“此番多谢陈兄介绍。” 陈牙人连忙摆手拒绝,“不必,中人钱祝娘子已经付过了。” 玄灵急道:“这是我们师徒俩的一片心意,还请陈兄务必收下。” 陈牙人推脱道:“我若两头收钱,日后怎么做祝娘子的生意。”说不定以为为了回扣,特意荐些歪瓜裂枣过去。 玄灵颇有几分尴尬,“如此一来,是不好妨碍陈兄的前程。” 陈牙人提点道:“明日就得进山,你们速去置办些衣食,那边总归没那么方便。” 明玉惊讶道:“新道观在山里?”刚领略长安的繁华,没想到又要回山里。 陈牙人点了点头,“也不远,就在终南山附近,那片地还是我给祝娘子牵的线呢。” 对于师徒二人来说,这个工作地点倒是容易接受多了。 终南山毕竟是长安附近着名的道教圣地,能够在此落户,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师徒二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寄居的道观时,相熟的道士们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 玄灵解释,陈牙人为师徒俩介绍了一个炼丹的活计。 用词脱离道家的常用语,反而更像市井坊间为一日三餐奔忙的普通人。 旁的道士奇道:“不是供奉?” 玄灵谦虚道:“其他不用操心,我们师徒俩过去烧把火就行了。” 明玉年轻气盛,忍不住补充道:“是一座新修的道观,师父过去就是观主。” 烧不烧火都是小事,关键是“观主”两个字实在动人心。 出门一趟,咖位跃升。 这年头,牙人的生意当真做到道观里了。 事后也曾有人找到陈氏牙行自荐,但陈牙人只能遗憾地告诉他们,人已经招满了。若是有机会,一定会推荐他们的。 旁的道士立刻拉着玄灵打听起祝明月的背景,要不请他站稳脚跟后,拉他们去新道观里打杂。 玄灵哪知道祝明月的背景,只能道明日一早东家过来接人。 冬日长安的天亮得晚,裹挟着一阵寒风,接人的车马就候在玄灵师徒寄居的小道观外。 师徒俩和一群新近认识的道友告别后,将行李放在平板马车上,自个爬进一辆四面围挡得密不透风的密闭马车里,顿时觉得软和多了。 马夫隔着车厢提醒,“里头放了被褥,道长若是觉得冷,便裹上吧!” 明玉和车夫套近乎,“祝娘子呢?”只有两辆车来接,平白少了些排场。 车夫回应道:“家里和这里不顺路,我们去城门口汇合。” 车夫没说假话,出了城门不远,两边队伍就汇合了。 祝明月掀开车窗,确认新入职员工正常到岗后,吩咐道:“走吧!” 玄灵师徒注意到身后几辆平板车上,堆满了不少眼熟的器具,看来前方真有一座新道观在等着他们。 早起加之车厢摇摇晃晃,本应是补觉的好时机,但师徒二人却因为心情太激动,加之仅存的一点警惕心理,一路上都未曾合眼。 明玉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真是去终南山的方向?” 玄灵暗地里盘算,祝明月若在终南山起一座大观,家底该有多厚。 可惜车队行到子午谷附近就停下了,这也不错,长安附近的风水宝地。 第1354章 五庄道观 师徒二人在花果山入口处缓缓下车,由于并未悬挂任何招牌,他们一时竟也有些茫然,不知具体在何处。 只隐约可见前方是一片田园风光的庄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众人依次从车上走下,祝明月转头对师徒二人说道:“先用饭,之后再上山。” 玄灵只能点点头,这田庄看上去待遇还算不错,至少午食有着落了。 程珍玉早已等候在门口,见众人到来,连忙迎上前去,轻声呼唤道:“娘子。” 祝明月微微颔首,“我们边吃边说。” 程珍玉在前头引路,带着众人向食堂的方向去。 玄灵跟在众人身后,眼前出现的是一排长长的棚子,里面蹲坐着许多力工,他们正低头啃食着手中的杂粮干饼。若是觉得口干舌燥,还可以去旁边的汤桶里舀上一碗热汤来解渴暖身。 在这些劳作的人群中,有一个现象引起了玄灵的注意,这些明显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中,既有男子也有女子。这在其他地方可不多见。 玄灵等人因身份稍高,净手后被恭敬地请到了棚中一处空位上用餐。 祝明月和程珍玉则去了最里面的房间,那里挂着竹帘,颇为私密。 玄灵环顾四周,发现坐在自己周围的人,至少都是管事一级的人物。 赵大夫招呼道:“道长可是祝娘子请来,要去五庄观落脚的?” 山里新修的那座道观,名曰五庄观。 花果山里建五庄观,算是祝明月一点点恶趣味。 玄灵不知道观的名字,但出于常识,本地应该不会同时存在两座道观,只能点头应是。 客气问道: “贫道玄灵,这是小徒明玉。敢问老丈如何称呼?” 玄灵师徒穿道袍好认,自然是好认的。赵大夫身上的药味遮都遮不住,一看就是拐了十万八千里的同行。 常言道医道不分家,玄灵一眼就看出,谁才是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 赵大夫礼尚往来,“鄙姓赵,乡野大夫,旁边的是老夫的孙子金业。” 赵金业看起来比明玉要大上两岁。 赵大夫接着问道:“道长可有忌口?” 道门派系千千万,连忌口都各不相同,若真冲撞了,玄灵师徒俩只能啃干饼了。 玄灵客气道:“只有四不食。” 牛肉、乌鱼、鸿雁、狗肉,各取其善、孝、贞、忠,故而不食。 岭南烟瘴之地,连虫子都吃,比之中原同行少了许多忌讳。 赵金业懂得意思,去打饭处取了四份饭食,放在一张托盘上带回来。 说是四份,其实也就是四碗。粟米饭做底,上面铺了一层碎肉炖豆腐。 于普通百姓家是不错的好饭食,更何况这荒野之地。 赵大夫连连劝道:“多吃点,待会还要上山,五庄观万事初启,正是需要你们师徒二人下力的时候。” 说到五庄观,玄灵连饭食都顾不上,急忙问道:“道观现今如何?” 赵大夫只听人提起过,“开工半个多月,大体该是完成了。” 玄灵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半个多月。” 地基打完了吗?师徒二人岂不是要幕天席地。 赵大夫瞧出玄灵的担忧,安慰道:“百来号人上去做工,从天亮干到天黑,进度不会慢。” 说到兴头,“待会我也去看看。” 赵大夫的工作范围颇为宽松,主要就是来花果山看看,哪些边边角角能种点好看又无毒的药材。 微毒的也行,只要客人不特意作死,一口气吃下好几斤,想来不会见阎王。 用过饭后,众人先乘车后步行上山。行李等物由早安排好的挑工背上山。一路蜿蜒曲折,看起来颇为壮观。 赵大夫解释道:“花果山刚刚动工,道路尚未完全修通,只能步行上山。” 玄灵笑道:“这般已是极好了,”比岭南强多了。“山路便是要这般蜿蜒才有趣味。” 赵大夫也不好言说,花果山往后是要开门迎客的,总不能真叫客人累着。 计划书里连专为想挑战自我冒险的客人的滑竿都备好了。 众人先沿着大路前行,走到尽头时,十来个工人在此处拉着牛车和石碾修路。 众人并未继续向前,而是拐到旁边一条小路上。 玄灵低头看地面上的痕迹,印记深刻而清晰,近段时间以来有不少人经过这里。 祝明月等人走在最前头,玄灵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和东家套近乎,而是和赵大夫的一群药工混在了一起。 除了赵大夫外,其他人都背着竹篓,里头放着各色工具,显然是上山来采药的。 每当遇见可心的药材时,赵大夫便会使个眼色给赵金业,后者立刻就指挥起药工们动手采摘起来。 若是遇到一些格外有价值的药材时,赵大夫还会另外交代一句:“全株挖出来,移栽到药田里去。” 玄灵奇道:“赵兄种药?” 赵大夫谦虚道:“尝试而已,试种两年,活者不过半数。” 玄灵笑道:“已是不错了。” 赵大夫忽而想到一事,问道:“老夫乃天命之年,道长仙寿几何?” 玄灵说起官方数据,“贫道八十有余。” 赵大夫却是有些不信,玄灵爬山面不红气不喘,瞧着比前头的祝明月还强健几分,再者他是大夫,玄灵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骨龄也不可能超过八十。 面对赵大夫探究的神色,玄灵低声说起实话,“贫道入门时,师父说人生于世间,便算立住了。”强行给他加了三十岁。 赵大夫提点道:“年轻些好,祝娘子喜欢年轻能干活的。” 玄灵若真是八十好几,在祝明月手下干不了几年,就要给他准备后事,多不划算! 玄灵会意,“多谢赵兄提醒。” 日后再不会在祝明月面前提他是八十有余的老仙人。 众人在山间跋涉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 玄灵师徒二人不禁抬头仰望那座据说只建了半个多月的道观,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两人高的青砖围墙,墙头布满了用于防盗的尖锐陶片,显得异常坚固。 明玉不由自主道:“这样谁还敢跑到道观里偷东西。”显然师徒俩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 赵大夫自以为窥得真意,“深山老林,是得多防备一些。” 李匠人、刘匠人和周木匠站在道观门口,迎接东家检查工作。 祝明月入目第一眼,就对高大的围墙很是满意,对程珍玉道:“待会去对面山上瞧一瞧。”在高处是否能看清道观内的虚实。 程珍玉轻声应道:“是。” 祝明月居中介绍道:“玄灵道长,这几位是负责五庄观建造的匠人师傅,若有什么地方不合规矩,还望您不吝赐教。” 李匠人客气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建道观。” 第1355章 飞天蟑螂 在五庄观的宏伟建筑群中,李匠人领着众人穿梭其间,细致入微地介绍着每一处细节,话语中带着几分自豪与期待。 “主体结构已然竣工,眼下只剩引水系统与后段围墙的建设,预计三日之内,便能全部完成。” 周木匠紧随其后,“木工的活计虽稍显滞后,但绝不会拖延超过七日。” 当一行人经过偏殿时,只见几位匠人正专心致志地和着泥巴,为神像的塑造做准备。 五庄观虽是祝明月的私人道观,不对外开放,但内部陈设却一应俱全,各路道君的神像更是不可或缺。 塑金身不可能,但泥胎木偶要多少有多少,足以满足道观的需求。 李匠人在民间选了好些家,祝明月在其中选择塑得最俊俏的一家来制作,特指符合她的审美。 宝相庄严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看。 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往早已搭建好的木头骨架上涂抹泥巴,每一层都需均匀且薄厚适中,为后续的工序预留出足够的空间。 同时他们还需用工具将泥层压实,确保每一层都能紧密相连,避免出现离层或脱壳的现象。着实是个耗时又耗神的工作。 李匠人作为总承包商,深知其中的艰辛与不易,介绍道:“塑像颇费功夫,五庄观塑像又多,全套制作下来至少需要两三个月。” 除了常见的三清四御四象和真武帝君,还有不少民间俗神。 比如二郎真君、土地公土地婆,比如现代人的梦中情神——财神。 这时候又没有装修污染,祝明月不可能空置道观两三个月,就为了等塑像制作。 淡定道:“大件就地制作,余下的小件挪到山下庄子,到时再抬上来请玄灵道长开光。” 李匠人连连点头应是。 祝明月向玄灵介绍起道观内神像,“道长可有其他需要补充的?” 玄灵笑道:“尽都有了。” 甚至有些贪多贪足,五庄观的香火,能供养这么多神仙吗? 祝明月顺水推舟,“那道长师徒二人就在此处住下,我带了不少道家器物,道长这阵子瞧着摆设吧!” 玄灵听着变相的观主任命,面上依旧保持着淡定与从容,“都是贫道该做的。” 当晚师徒俩就在五庄观内安顿下来,温暖的火炕让身心都妥帖下来。 明玉难以置信道:“师父,我们真在此处落脚了吗?” 玄灵辗转反侧,隔着墙壁工人的鼾声,叹道:“算是吧!” 看了小半日,他算瞧出来了,祝明月财大气粗,却非真心向道。 她只是致力于将五庄观包装成一个看起来正常的道观,背后的打算不得而知。 师徒俩只求一个养老之地,只要祝明月不搞巫蛊,从了她又有何妨。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被山间清脆的鸟鸣声唤醒。 明玉跟随师父行到山间人迹罕处,打了一套还丹拳,八松五要,动中求静,柔顺中带着凛冽的拳风。 玄灵隔着山头远远地望着五庄观,感慨道:“是块风水宝地啊!” 师徒俩活动完身体,返回仍被薄雾笼罩的五庄观。 工人们陆陆续续起床,厨房的大锅饭刚刚出炉,一锅杂粮粥搭配一块烤饼,简单却实惠。 真不愧赵大夫所言,从天亮干到天黑。 李匠人见两人回来,连忙起身让开一个位置,“道长回来了!” 底层百姓对于宗教人士总是怀有莫名的敬畏之心。 玄灵客套道:“和小徒去山里走了走,瞧见不少野菜。” 刘匠人接话道:“那道长走得够远的。”这附近的野菜都被他们薅完了。 玄灵微微一笑,“随意走一走罢了,我们以前的道观就在山里,倒不惧在山中修行。” 李匠人将烤饼掰碎,泡在粥里一起吃。闻言不由好奇道:“道长过往在何处修行?” 玄灵倒没那般不讲究,粥是粥饼是饼。和一群匠人不用讲食不言寝不语的禁忌。 梦话算话吗,他昨晚可是听了不少。 玄灵淡淡道:“岭南。” 岭南对于长安人来说,是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 李匠人好奇道:“那里真的毒虫遍地?人怎么落脚?” 玄灵一本正经地解释,“虫子确实比北方多,但也并非遍地都是。不过我们那儿的蟑螂确实不小,有半个手掌大。” 既为家乡正名,又满足了异乡人对岭南的猎奇想象。 对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匠人而言,普通的蛇虫鼠蚁不在话下,不至于被恶心得吃不下饭。 但半个手掌大的蟑螂,着实有些超乎想象。 李匠人脱口而出,“那蜘蛛、蝎子、蜈蚣、蚂蚁该有多大?”这些都是蟑螂的天敌。 玄灵耐心道:“正常大小,和北方差不多。” 李匠人心有戚戚,“蟑螂岂不成当地一害。” 玄灵说得平静,“用草药驱虫即可。” 但直面飞天蟑螂的恐惧,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玄灵师徒俩一入长安,就迎来凛冽的冬季,差点将两个囊中羞涩的南方骨头冻得生出打道回府的心。 长安唯有一点好,这里的蟑螂小巧玲珑。 周木匠常驻四野庄,听过不少闲话,问道:“道长,岭南是否有拍喜之俗。” 玄灵闻言,立刻露出淡淡的厌恶之意,“岭南极大,这不是罗浮山那片的规矩,是更往南的地方。” 李君璞当时说得细致,但大多数只记得岭南,遑论周木匠转了几道手的八卦。 玄灵探究道:“长安亦有此俗?” 其余人等齐齐摇头。 周木匠解释来龙去脉,“前两年有人想借此俗弄死娘子,被官府看穿后,夫妻和离,反将男方捉去大牢。” 玄灵重重地点头,“就该是如此。” 众人说说笑笑间,将朝食糊弄过去,工人们随即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而玄灵师徒则前往后殿,着手整理那些道家法器。 时至半晌午,李匠人决定下山巡视其他工程的进展,玄灵闻言,连忙表示也想一同前往。 李匠人本来顾念玄灵的年纪,后来见他在山里跑跑跳跳比自己还灵巧,也就将拒绝之语抛诸脑后了。 在花果山加起来待了一日夜,玄灵也算简单摸清了里头的构架。 祝明月是东家,而李匠人是花果山这个大工地的工头,手底下管着几百号工人,放在外头,也称得上一句“大匠”了。 两人沿着蜿蜒的小径下山,途中遇到了许多背着砖石艰难上行的工人。 第1356章 心理画像 玄灵长眉微挑,目光落在那些正费力搬运材料的工匠们身上,缓缓道:“五庄观的建筑材料,都是这么运上去的?” 李匠人点点头,“木料可以就近取,砖石只能用车运到大路尽头,再用人力背负上山。” 玄灵眉头微微蹙起,神色间透露出一丝忧虑,“何不采用夯土之法,既省人力又便捷?” 李匠人解释道:“花果山上上下下,建筑皆以砖石为主,祝娘子更是格外叮嘱,五庄观需修建得坚固耐用。” 道观选址讲究风水,位置不可轻易变动,但在建筑细节上,却可做些适当调整。 玄灵指出另一个方向,“若等道路修到五庄观附近呢?” 李匠人摇了摇头,“祝娘子要的急,时间紧迫,等不得慢慢修路。” 玄灵忧心忡忡:“如此一来,颇耗人力。” 李匠人无所谓道:“这有何不好。” 指着只能看见背影的运砖队伍,“他们多背一日砖就能多拿一日工钱,心中欢喜着呢!” 祝明月拍脑袋想出的主意,不知创造出多少工作岗位。 玄灵听后,心中豁然开朗,歉疚道:“原是贫道想差了!” 祝明月不是征发徭役的官吏士绅,给她干活的工人都是有报酬的。 从这两日的浅薄了解,她给待遇很是丰厚,饮食称不上丰盛,却也能让工匠们填饱肚子。 这么一想,祝明月便是将花果山建成整片的凤台楼阁,这些工人也会举双手双脚欢迎。 李匠人笑道:“这才到哪儿呀,明年春天工人更多。” 两人走到大路上,搭了一辆运载建筑材料的顺风空车回到山下的田庄。 玄灵早已摸清楚,祝明月赵大夫等人,都不住花果山,而是在附近另一个庄子上居住。 眼下庄子上不是来干活的工人,就是临时调过来的管事。 两人下山正赶上午食,在食堂撞上祝明月一行人。 见玄灵没蹲在五庄观,反而下山晃悠,祝明月暗地感慨他身体真好之余,不咸不淡道:“道长若有所缺,写个条子给珍玉,让她采办即可。” 玄灵倒没听出祝明月暗中的含义,只道:“贫道下山活动活动筋骨。” 祝明月笑道:“身体好,是好事。”说完,施施然离去。 玄灵倒不意外在食堂遇见同龄的朋友赵大夫,趁着冬闲来花果山采药。 玄灵懂药理,昨日一路上,两人说过许多岭南特产的药材。 两地气候差异巨大,许多药材赵大夫只在书上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听玄灵娓娓道来,一时之间难免心驰神往。 但若要他这把年纪这把骨头去岭南冒险,那就谨谢不敏。 有玄灵这个过来人介绍就足够了。 吃饭时赵大夫盛情邀请玄灵下午一道去采药,玄灵自是欣然应邀。 祝明月在花果山逗留两日,清点完各处工程进度,简而言之,除了山下田庄的功能性建筑,其他没有一个完工的。 任重而道远啊! 祝明月本打算待三日,孰料被戚兰娘一封短笺急急忙忙叫回城里。 白秀然传信,白旻想找她聊聊恒荣祥的事。 祝明月赶回小院时,天色已近暮。戚兰娘早已将各处蜡烛点燃,屋内一片温馨。 赵璎珞坐在烛火下,织着那件仿佛永远织不完的毛衣。满腹怨气,口中念叨,“恒荣祥与白大公子有何关系,这会来摘桃子。” 白秀然既然传信,便代表她支持白旻代表白家与祝明月商议恒荣祥之事。 赵璎珞撇嘴,“他们能行吗,也不看看,这两年羊毛收得还不如隔壁李二呢!” 李君璞初去云内,条件能和白家比吗?结果把白家秒得渣都不剩。 戚兰娘叹息一声,“但白家现在是并州真正的地头蛇,以往只能依靠亲戚成事,如今应该会好一点吧!”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分明,“权势本身就是最好的赚钱利器。” 赵璎珞停止抱怨,摒弃个人情绪,公事公办地分析道:“徐掌柜、王管事都是三娘子名下的死契奴仆,白家总不可能将外嫁女的陪嫁要回去吧!” 如果他们二人离去,再拉上一班恒荣祥的活契工人,去并州另起炉灶易如反掌。 戚兰娘补充道:“还有娄管事。” 赵璎珞吐槽,“女儿、儿媳,一个都不放过。” 祝明月叹道:“这就是家族!” 举族之力要做成一件大事,出面的却是男人,而非直接利益相关的白秀然和孙无忧。 但另一方面,由白旻这个未来族长出面,更显得郑重。 戚兰娘淡淡道:“孙二郎也会参加。” 赵璎珞低头看着手中的针线,“姻亲嘛!就隔壁李家没动静。” 杜乔就不提了,他本就是凑数的。 哪怕她们在恒荣祥占股超过五成,但白家势在必得,必然要让出一块肥肉。 恒荣祥并州分号已成定局。 羊毛作坊极度依赖原材料,在产出地附近扎根,是必然的决策。 此事祝明月早有预料,无非是她亲自去操办,还是合作伙伴执行。 祝明月莞尔一笑,“白大公子出面,是好事。” 她与白旻直接接触不多,但从侧面了解到的信息,却足以让她描绘出他的心理画像——一个维持表面礼貌的世家子。 第1357章 少女心事 白旻不通商事又爱面子,与他商议,反而方便祝明月攫取利益。 祝明月带起节奏,“现在想想,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底线之上,都是赚的。 早在等待祝明月归来这一段时间,戚、赵二人就将如今恒荣祥的格局梳理清楚。 祝明月的人主要集中在庞大的生产端,其他几个股东则因为家族势力,主要在原料端发力。 因为是白秀然提供的掌柜,所以销售端他们也占了一大部分。 戚兰娘对于“羊吃马”的策略心知肚明,深思熟虑道:“白家若想在短时间内消化突厥的羊毛,就必须加快加工速度,呢子布显然并不合适。” 言下之意,扣下呢子布的技术,迫使白家在并州专注发展毛线。 戚兰娘继续分析:“年初霍管事从云内拉回来的羊毛,未经清洗梳理,量重价低,相当的压货。” “若是能在并州经过初加工后,再运来长安深加工,岂不便宜。” 赵璎珞图穷匕见,提出了具体的构想,“并州分号成为总号的原材料基地,运到长安的就是清洗后的干净羊毛,亦或纺好的毛线。” 戚兰娘接上,“并州分号负责北边市场和原料收集,总号则做高端的呢子料,开拓南方和巴蜀市场。” 祝明月听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行!”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并州地处边地,哪怕吃下突厥的羊毛,他也消化不了,必然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祝明月问道:“还有吗?” 赵璎珞迟疑道:“有一个大问题,清洗羊毛最开始用的草木灰,后来换成效果更好的肥皂。” “但肥皂其实是香皂的初加工产品,一旦泄露出去……” 香皂是花想容现今最畅销的产品,只要稍加钻研就能摸索到后面制作方法。无异于把一只下金蛋的金鸡拱手让人! 祝明月轻声问道:“现在清洗用的肥皂,还是由花想容制作吗?” 戚兰娘解释,“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将先前洗出来浮在缸面的羊油脂收集后,添加草木灰水,重新集合而成,只是效力不及猪油肥皂。但成本却节省了不少。” 祝明月微微纠结,“这件事在恒荣祥内部,不是秘密?” 戚兰娘点了点头,“除秋娘之外,其他几个资深的清洗工人都知道。” 草木灰和肥皂在清洗效力上的差距,早在小院初创阶段,祝明月就知道了。 如果白家从恒荣祥挖墙角,去并州的人,或许再也不能接受草木灰水的清洗效率。 祝明月环手抱胸,沉吟道:“和白家谈,羊脂皂的技术转让。” 赵璎珞犹豫道:“定价多少呢?” 市场上压根没有成例。 戚兰娘还有一重顾虑,“拿现钱还是换股份?” 右手紧紧按着额头,甚至分红怎么分,按照总收入还是总利润? 不是谁都像祝明月,内部账目那么敞亮的。 祝明月如今也为难,留作缓冲的几个小股东都不在长安。 戚兰娘另外提起一件事,“我问过陈娘子,祝三最近回家,没提起徐掌柜他们有什么异常。” 赵璎珞没好气道:“这也说不准,他们的身契家人都在白家手上,调人走一句话的事。” 戚兰娘摇了摇头,“准确地说,在白三娘和孙二郎手上。” 和白家并没有直接关系,如果白家想调他们去并州,必须征得他们的主人同意。 对白秀然孙无咎而言,白家固然重要,但祝明月等人的“友谊”也不容小觑。不可能全无顾忌地撕破脸。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先将恒荣祥上下盘点一番,若是人事空缺,该如何补上。” 戚兰娘起身,“我去后头取恒荣祥的过往文书。” 账册早就放在桌上了,赵璎珞省去了不少麻烦。 祝明月望着她手上纠纠结结地绒线,叹道:“你若是担心毛衣织好了,却被长林辜负,一片真心喂了狗,那不如不织,别糟蹋了线。”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赵璎珞当真手笨呢! 赵璎珞放下针线,丝毫没有心事被戳破的羞赧,“大事当前,你还有心情搞左右手的心态?” 祝明月没有半点愧疚之心,“我只是觉得,就算被辜负了也没什么。到时候你把东西抢回来,当着长林的面剪碎扔到他脸上,那感觉应该不错。” 赵璎珞不由得顺着祝明月的话语往下深想,的确很解气。 眼神落在手边的毛线袋子上,要不以后别拆了,织一件让他穿穿也没什么! 绒线拆得多了,也会起毛。好歹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不能浪费了! 恰时戚兰娘抱来几册文书,赵璎珞立刻将毛线和杜乔抛到九霄云外,这会谁都别跳出来打扰她赚钱。 恒荣祥的事操作得当,是在并州孵化一只金鸡,钱财滚滚而来。 三人盘腿在炕上算了小半夜账,浓茶续了一杯又一杯,祝明月和赵璎珞手里的算盘就没停过。 赵璎珞头痛道:“草原羊毛的直接数据,只有霍管事捎带那一份。” “但别忘了,明年春天的局势绝不止如此。两军交战,势必有不少俘获。” 从突厥身上能缴获的战利品大头是牲畜,也就是说,如果明年征伐突厥顺利的话,大吴会涌入大量的牛羊。 那些羊,全是恒荣祥的原材料来源,予取予求那种。 白家若不及早做准备,要么眼睁睁看着原材料被“浪费”,要么爆仓。 祝明月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看来得提醒他们提前筹备。” 想平平顺顺地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摘桃子,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羊毛早飞了。 戚兰娘忽然想起一事,“先前突厥入侵,老王爷不是缴获了许多牛羊吗?” “羊毛呢?” 这个问题振聋发聩,那么多现成的羊毛连个响声都没有! 并州白家的收购点是摆设吗? 赵璎珞迟疑道:“晓棠来信提了一句犒赏牛羊,想来是吃了吧!” 戚兰娘心痛不已,“总不能连羊毛也一块吃了吧!” 祝明月冷笑一声,“他们真是没有发财的命!” 不知说的是承担收购任务的白家,还是大吃特吃牛羊的并州军队。 “不过又添一条,让白家让利的论据。” 没有她们在长安的帮扶,羊毛这门生意,白家可以做,却不可能做大,更不可能做强! 第1358章 先声夺人 三日之后,便是约定的会面之时。在这中间的短短两日里,商业三人组除了日常的忙碌之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恒荣祥的资产盘点上,力图在这次重组中,将利益最大化。 戚兰娘心中有所顾虑,通过陈娘子请来祝三齐,从他那里探听些恒荣祥内部的消息。 徐达胜和娄禀有些兴奋,因为随着东家亲戚入主并州,将来羊毛生意一片坦途,自己的分红也会水涨船高。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正常的野望。看来他们现在还没有被通知将要跳船。 祝三齐看着戚兰娘,有些疑惑地问道:“戚娘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戚兰娘含糊其辞,“恒荣祥扩张,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祝三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会面的地点定在徐府,因为不管是白旻去恒荣祥亦或万福鸿,还是祝明月去白府都太打眼了。 白秀然再次贡献出儿子,打着徐六筒喜欢热闹,喜欢亲戚围着他玩的旗号,把大舅舅和二舅妈招来。 这个组合有些炸裂,索性特意挑了郑惜娘出门赴宴的日子。加之一家子骨肉亲戚,才不用讲究太多。 白旻亦有些为难,左边是妹妹的私房,右边是弟媳的嫁妆,对面还有弟弟的大舅哥虎视眈眈。 但这是白隽交托的重任,作为白家的继承人,白旻义不容辞。 祝明月三人到时,白旻已经陪大胖外甥玩了好一会,险些精疲力竭。 孙无咎正是期待第一个孩子降生的时候,看到大胖小子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徐六筒刚出生时他也见过,那时只是一只不大不小的小家伙,怎么后来就像吹气一样“膨”起来了呢? 念及白家祖传的风疾,白旻不得不为某些事情而忧虑,和徐昭然的对话倒也幽默。 徐昭然一力鼓吹,徐六筒非常好带,只要吃饱了就不闹人。 白旻则十分正经的要求妹妹妹婿,不能任由外甥继续胖下去了。 白家祖传风疾,徐家祖传大胖小子,叠加在一起那还得了。 徐昭然也无奈,“一饿他就哭,十回里只能狠心拒绝五回。问过别人家同龄的孩子,吃得都差不多,但六筒就是比旁的孩子胖两圈。” 孙无咎听到这里,开玩笑地说道:“有没有可能,六筒就是单纯的显胖。” 白旻望着在炕上爬行的徐六筒不经意露出来叠了几层的手腕。 大概也许可能就是这样吧! 孙无咎对着徐六筒白嫩的双下巴羡慕不已,隔空抚触几下,拿起一个拨浪鼓逗他玩,“过来!” 白秀然和孙无忧引着正主入内,“明月来啦!” 徐昭然将儿子从炕上抱起来,包好毯子,“走,去喝奶了!”然后将他抱到门外,交给乳母。 人已到齐,因为白旻性子板正,众人围坐在炕上显然不合适,只能下地分案而坐,中间放下两个火盆权当取暖了。 哪怕并不寒冷,但赵璎珞依然腹诽不如炕上暖和。 白旻居长独坐上首,左边是祝明月三人,右边则是白秀然等人,各自按照长幼顺序坐下。 祝明月不多寒暄,直入正题,表明自身态度,“恒荣祥若能在并州落地,对在座诸人都是好事。” “不知大公子打算何时启动?”仿佛她才是最急切的一个。 白旻早有腹案,“自是大战抵定,并州恢复安宁后。” 祝明月心底暗叹一口气,“羊毛春秋两季皆可剪,如此一来,岂不错过春季这一波行情。” 白旻依旧淡定道:“安稳第一。” 祝明月直视白旻,“明年春天南衙四卫和并州大营出征,若带回大批牛羊,又该如何处置?” 众所周知,羊是拿来吃的,而军队处置这些牛羊只会比牧民更便宜,还能变相补贴军队。 这么一场泼天富贵,谁不心动呢? 难道眼睁睁看着并州军队把羊肉吃了,羊毛带皮一起处理给毛皮商人? 白旻原以为可以徐徐图之,被祝明月一言挑破,也算知错能改,虚心请教道:“祝娘子有何高见?” 祝明月沉吟道:“行情如火,自然是在大军出征前,将作坊、仓库和产业工人准备好,随时准备接收羊毛。” 不待白旻出言,白秀然微微颔首道:“如此一来,时间就有些紧了。” 祝明月叹道:“先把架子搭出来,总不能像前一场似的,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财飞了!” 孙无咎惊讶无比,“哪有到手的钱财?”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祝明月淡然道:“老王爷率领大军在并、原、延三州缴获了多少牛羊,至今我连根羊毛都没看见。” 不能因为吴岭是南衙诸卫的统帅,就觉得这条线该是祝明月负责。 真正在并州坐地收羊毛的是白家。 对面几人齐齐一愣,先前的羊毛渠道都来自于中原养殖户和草原牧民,谁能想到还有战利品这条路子。 孙无咎捂着胸口,心疼的,望着在场几个姓白的问道:“那些羊呢?” 祝明月冷然道:“大概吃完了吧!” 孙无咎的小眼神颇有几分幽怨,想当初白湛把亲朋好友家的羊毛都剪光了,才换了八贯钱。 如今送到眼前的如山的羊毛,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拥有的羊毛! 飞了! 在上首的白旻不自觉地微微低头道:“我写信问问父亲。” 但他心里也清楚,问也是白问。库房里压根就没有羊毛。 大战之后,其他世家或许会有所动荡,但白家总是稳如泰山。 怎么可能没有余力做羊毛收购的事呢。 无非是不上心,没入眼罢了! 一旦当时有人想起这件事,这批羊毛无论是运抵长安,还是作为并州分店启动的基石,皆能带来不菲的收益。 如今只能扼腕,近似无本的买卖,一个能无限扩大羊毛作坊影响力的机会落空了! 祝明月之所以先声夺人,无非向众人表明一件事,你们抓钱的手段太嫩了! 一切都该由我主导! 哪怕有“羊吃马”的远大图景在前方招手,若是操作不当,只会变成连底裤都赔掉的亏本生意。 她祝明月操刀,才是“羊吃马”;轮到其他人,只会是东施效颦。 别看对面几人和白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白秀然和孙无咎这一房和白家财务上没有联系。 第1359章 成本降低 孙无忧作为白家二房,未来势必要和白旻分家。 恒荣祥这么有“内涵”的生意,不可能从主枝分出去,交到旁支手里。也就是说将来的并州恒荣祥分号和他们小夫妻没关系。 舍弃切身利益,违背本性。 人或许能为理想舍弃财富,但若这理想自始便破绽百出,又当如何?如此抉择,是否值得? 祝明月经商有道,账目清晰,股东们除了偶尔过问家中安插的管事,平日里连账本都不翻。 不过这也不排除,他们看不懂复式记账的缘故。 只每年分红时,象征性的翻两页。 祝明月有口皆碑,轮到商业上屡屡翻车的白家就不一定了。 哪怕换成不曾接触商业,但用心的李君璞,都不会达成如此让人犹豫的效果。 并州分号搞黄了,势必影响长安恒荣祥的生意,间接动他们的钱袋子。 没错,祝明月正巧妙地瓦解着他们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支持设立并州分号。 所以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如何将并州分号做大做强,哪怕让祝明月拿到前期主导权。 白旻藏起心中的一丝隐秘失落,认真地问道:“祝娘子以为,并州分号该如何筹办?” 祝明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面的四人,“我倒想问你们,手下的掌柜、管事派谁去?” 四人一时怔愣,他们原本以为白家会与祝明月先确定大方向,至于具体的人事安排,待到明年夏秋再议也不迟。 从何处抽调人手这个问题,年后考虑都合适。 现在猛地把调子拉得这么急,竟有些措手不及,毫无后续对策。恍然想起来,祝明月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祝明月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无奈道:“你们毫无准备,让我如何是好?” 赵璎珞一唱一和打圆场,“所幸现在冬日,恒荣祥旺季,忙得脚不沾地分不出身来。北边的羊毛收不着。要不等分红后再细细筹谋。” 但那样一来,照祝明月的规划,时间就更紧迫了。 上首的白旻一头雾水,他知道恒荣祥赚钱,也知道他们分红,但具体年前年后,亦或分多少,全然不知。 哪怕白秀然和孙无忧都在其中掺和了一把,但因为白隽只把这当女眷的私房不过问,所以白家并不知道她们究竟赚了多少。 白旻更不好问妹妹和弟媳的私房,但想想白湛的名马和神兵,孙无咎的孤本和古董……应是不少。 一提到钱,所有人顿时眼神闪烁。 恒荣祥第一年赶上年尾,忙了一通,只算打开市场,赚了声名。真正赚钱的是第二年,今年生意更上一层楼,想来只有更多的。 唯有徐昭然目光坦然地迎接白旻探究的目光,轻声道:“大哥,我不知道。” 但白秀然每次分红后,都特别乐意为他置办新衣。 说来惭愧,他的衣裳比白秀然还多。 赵璎珞暗暗观察着白旻那略带懊悔的神色,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爱面子之人 连情况都没打听清楚,所有人都知道恒荣祥是只金鸡,但对它的含金量一无所知。 所以白旻心里,其实并没有完整的补偿方案,是觉得以白家的权势,祝明月不会拒绝。还是祝明月提出任何要求,见招拆招,亦或全盘接收。 白旻擅长政客手腕,祝明月却是锱铢必较的生意人。 白秀然知晓白隽对此事寄予厚望,鉴于白旻不擅长与祝明月周旋,主动站了出来,“明月,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祝明月心中暗喜,终于掌握了主导权,面上却故作镇定,“今年的账本你们都看过了吧,知道赚了多少吗?” 孙无咎回避道:“大致听娄禀提过。” 白旻只是意向合作者,祝明月不可把账本翻给他看,“无咎听的应该是总数,没有扣除成本。恒荣祥的成本主要集中在两块,原料和人工。” “我们都知道并州设立分号有利可图,但对于具体的盈利幅度,尚缺乏清晰的认知。” 手轻轻一指,戚兰娘顺势将话接下去,“霍管事今年两赴云内,都是羊毛专线。将一路的运费食宿折算下来,每车羊毛的运费是它收购价的两倍有余。” 祝明月嘱咐霍忠,务必详实记录路上的每项支出,以精确折算成本。 因为是几家联合的生意,过了并州,打得是白家的旗号,一路上去除最大头的苛捐杂税。 所以说,这几个合作者是找对了。 戚兰娘进一步阐述,“为何依旧要从云内收羊毛,原因无他,便宜量大。即使运到长安比在周边收购成本略高,但对紧缺原料的恒荣祥而言,这笔生意依旧划算。” 孙无咎做起简单的数学题,“若在并州设分号,原料成本节省三分之二。” 祝明月摇了摇头,“不止,云内路途比并州更遥远,霍管事运送的是未经过任何清洗加工的粗羊毛,本身就更压货。” “更重要的是,并州的人工比长安廉宜。” 长安天子脚下,薪资自然不菲,反观并州,只需温饱,便有无数劳工蜂拥而至,竞相求职。 白家甚至还有另一个更具有性价比的选择,庄园奴婢,成本更为低廉。 祝明月三人细细盘算,每一处节省,每一处盈利,皆不放过。 说来说去,就一句话,如此前景光明的买卖,谁不干谁是傻子。 第1360章 断壁残垣 角色一经调换,所有人都找不着北了。 白旻默默地看着祝明月几人不辞辛劳的计算各项产出成本,这些术语拗口难懂,却是恒荣祥这些年一点一滴经营得来的“实战经验”。 孙无咎等人以往只对收入总额有个大致的了解,哪里会费心去分析那些繁琐的数据。 众人商议了大半天,每当祝明月报出一个数据,赵璎珞就会熟练地拨动算盘,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祝明月说出最终结论,“假如并州分号采用粗放式管理,或许能勉强维持盈利。” 紧接着,她抛出了一个更为震撼的观点,“在不考虑作坊建筑和用工成本的前提下。” 一朝权在手,白家若在并州不讲究武德,这两样的确可以省略。 若再兵强马壮一些,连原材料成本都能节省一半。 白旻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有这么难吗?” 祝明月直言不讳,“大公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并州占了原料这一头,市场就要受限。” 白家不可能无限制地收购羊毛,否则金山银山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只有将产品成功销售出去,才能形成源源不断的商业循环。 孙无忧难得开口,声音温柔而有力,“祝姐姐可有办法?” 祝明月微微一笑,“我初步的想法是并州分号独立运营,同时承担一部分向长安分号供货的任务。” 当然长安总号只负责技术支持,掏钱的是白家。 孙无咎用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道:“细细说说看。” 祝明月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以黄河为界,并州分号销售毛线成品,同时向长安总号供应成品、半成品。” 白旻心中萌生了一个宏大的构想,“长安能吃下多少?” 祝明月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有多少要多少,并非夸大其词,可以立契为证。其他两位股东也授权我处置。” 白旻追问道:“与谁立?” 祝明月笑道:“自然是长安恒荣祥总号。” 白旻扭头看向右边一串亲戚,这回当真是肉烂在锅里,肥水不流外人田。试探性地问道:“祝娘子想要什么?” 祝明月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干股,两成落到总号名下,一成我个人持有三年,三年后再转归总号。” 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产业同样如此,千里外的哪算得上自己财富,能喝上一口汤就不错了。 祝明月在恒荣祥占股五成,折算下来,在并州分号中占股一成半。搭上白秀然等人,才有兑现的可能。 祝明月继续道:“这一成不白拿,一半是因为毛线产业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可以帮助并州分号解决问题;另一半是因为羊毛制作过程中,要使用一项花想容的技术,断了财路的补偿。” 白秀然等人最多只见过织毛衣的过程,对全程制作的了解仅限于皮毛。 何况恒荣祥成立时,花想容还没影呢! 白秀然问道:“哪一样?” 祝明月答道:“香皂。” 在座众人不管用没用过,花想容香皂的名头总是听说过的,的确是只下金蛋的老母鸡。 祝明月强调,“所以并州分号要保证技术不外流。” 白旻一口答应,“没问题。” 祝明月的要求不算过分,三成干股,相当于给并州分号提供全套技术支持、市场和最后的托底,很是划算! 先把猪肉分了,还能安抚白秀然等人。 至于剩下的七成,白家在并州怎么划分,就不关祝明月的事了。 祝明月费了半天劲,终于迎来了尘埃落定的时刻,“既然大框架已然确定,细则……” 恰时素云在门外回禀,“郎君、娘子,白家信使急寻大公子。” 若非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可能找到徐家来。 白旻急道:“请进来!” 徐昭然招呼众人,“先把事情放一放,走,我们去花厅饮茶!” 白秀然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信使肯定是白隽从并州派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明月握住白秀然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信使,又不是其他的。” 最差也不过是突厥趁冬犯边,又不是白隽没了! 不多时,白旻疾步进花厅,说道:“昭然,借我些人手!” 这时候再回白府调人来不及了! 徐昭然关切地问道:“大哥,出了何事,可是岳父……” 白旻连忙打断,“父亲无事,是河间王世子,不,河间王在继任大典当日遇刺。” 祝明月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茶杯,强作镇定问道:“人没事吧?” 白旻点头,“据父亲信中所言,王爷无事,刺客误杀了一个行宫宫女。” 孙无咎惊讶地问道:“这和长安有什么关系?” 白旻简短地回答道:“其中一个刺客是礼部官员。” 孙无咎难以置信道:“礼部!” 朝廷命官做刺客,闻所未闻。 祝明月在脑海中快速检阅,“除了杨胤那回,世子没和礼部打过交道。” 半晌补充一句,“但老王爷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徐昭然立刻点齐家丁随白旻出门,黄思淼在礼部一直默默无闻,外头的人哪知道他在长安住所何在,有哪些亲友? 白旻一边派人去礼部打听消息,一边带着徐家的家丁向黄家赶去。到了地方却发现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白旻失神道:“烧了!” 徐昭然见到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薛八郎。” 薛恒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扫过徐昭然,“徐大。”又落在了一旁的白旻身上,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徐昭然介绍道:“大哥,这位是薛大将军之子,薛八郎。” 薛恒会意,点头问候,“白大公子。” 看来双方都是前后脚收到并州的消息。 白旻瞧着燃烧的痕迹,不似最近几日的,问道:“烧了多久了?” 薛恒先到一步,早打听清楚了,“烧了有七八日了,牵连周围三四户人家。”刚好是并州举行继任大典之际。 黄家家资不丰小门小户,周围都是民居。 白旻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有活口吗?” 薛恒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怒火中烧,“有个门房伤重难治,熬了两三日没熬过去。其他尸体倒和黄家的人口对得上。” 杀人灭口还是金蝉脱壳? 薛恒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甩袖而去:“小弟先行一步!” 徐昭然笑道:“八郎慢走!” 白旻与徐昭然并非专业的断案高手,面对这一片焦土与残木,无从寻觅真相。 直至家丁来报,三司的人正朝这边赶来,二人才悻悻离去。 第1361章 隐隐关联 并州分号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无疾而终,三人回到小院。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悄然隐去。 赵璎珞轻轻步入厨房,见陈娘子忙碌于锅碗瓢盆之间,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轻声问道:“陈娘子,有牛奶吗?” 饮茶恐夜间难眠,她们需要一些可以安抚心神的东西。 陈娘子摇了摇头,歉意地答道:“牛奶没有,豆浆可以吗?” 赵璎珞点头道:“也行,三碗甜的,并一些小点心,送到正屋来。” 陈娘子应了一声,双手在围裙上轻轻一抹,便转身去准备。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悠扬的夜曲。 赵璎珞深吸一口气,转身踏进正屋。 祝明月与戚兰娘已经脱鞋上炕,炕桌上铺满了纸张,祝明月正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眉头紧锁,仿佛在探寻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边写一边念念叨叨,“据徐昭然打听来的消息,黄家的独子前不久外出访友至今未归,不在失火当夜的名单当中。” 戚兰娘双拳紧握,搭在炕桌上,眉头紧锁,“但现在旁人和官府都联系不上他,连处理后事的人都没有。” 赵璎珞半坐在炕沿边上,试探道:“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父亲出远门,独子哪怕只是一个少年,也要承担起顶门立户的责任,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戚兰娘补充,“而且走得街坊四邻和亲友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祝明月突然抬眸,眼神中闪烁着寒光,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仿佛要将这夜色也冻结。“金蝉脱壳、杀人灭口二选一?” 戚、赵二人异口同声,“灭口!” 祝明月扭头看向窗外,唇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与无奈,“弃子!蝼蚁!” 以往觉得贵人视百姓为蝼蚁,如今看来,连官员都不能幸免。 但这不算新鲜,毕竟前不久,连官员都能买卖了。 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公,仿佛已经成了常态。 祝明月手支着额头,看向两位得力助手,“这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赵璎珞不解,“哪里奇怪?” 祝明月左手抚摸着炕桌的清漆纹理,温柔顺滑的触感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波澜。 “黄思淼并非高手,吴七菜是相对于军中将官而言,而且他身边安保力量不弱。” “安排这样一个刺客,亦或死士合理吗?” 赵璎珞疑惑不解,眉头紧锁,“不能一击必杀,又有何必要呢?简直是多此一举!” 戚兰娘摇了摇头,“不知其中细节,但确实令人费解。” 赵璎珞无奈道:“恐怕只能等晓棠的信。” 祝明月继续在纸张上划拉已知去并州的礼部和宗正寺官员,心中疑惑不止,“他们有什么关联呢?” 次日一早,白秀然带着几页名单直奔万福鸿,递到祝明月面前,“此次所有去并州公干官员的名单。” 顺势在对面坐下,继续道:“这些人什么派系都有,但明面上都和吴七没有冲突。” 毕竟吴越这人惯来柔弱示人,只要不惹到他,不会露出獠牙。 而且他在朝堂出道时间太短,来不及结下太多仇人。 经过一夜的消化,祝明月已经将“世子”这个标签从吴越身上撕下,“老王爷呢?” 白秀然深思熟虑道:“陈尚书刚结束外放回京,多年未曾和河间王府打过交道。” “范阳郡王与老王爷,交情平平。” 吴岭掌兵权,又怎会再和宗室来往频繁,淡如水就是他和一帮亲戚的真实状态。 底下的小官员自然不纳入考虑之中,吴岭结仇也不会结到四品以下的官员身上,他们顶多在高层争锋中被扫到台风尾。 祝明月告知最新的消息,“刑部接手了黄家失火案。” 长安每个月都有几桩房屋失火的事件发生,尤其是冬季各处生火取暖的时候更是频繁。黄家意外失火夹杂其中,原本算不得什么大火。 京兆府连查了几日,一无所获,正要以意外失火结案时,黄思淼卷入了并州的刺杀王驾案。 背后显然没那么简单,京兆府兜不住了,只能由三司接手。 如此一来,恐怕又有京兆尹或者京兆少尹为此赔上仕途。 祝明月面露踌躇之色,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与不安,“我总觉得这案子没那么简单。” 要么他们陷在迷雾之中,要么白旻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白秀然打听道:“晓棠有信回来吗?” 祝明月摇了摇头,段晓棠再是蹭河间王府的传信渠道,也赶不上吴越这趟保命的班车。 薛恒出现在火场周围,就是去试探深浅的。 白秀然面露为难之色,“大哥说,框架已定,细则留待日后再慢慢讨论。” 祝明月点点头,“我明白。” 白秀然生怕祝明月误会白家生了侵吞之意,连忙解释道:“大哥说,并州这会不太平,分号能否顺利落成需再等一等。” 祝明月眉头微皱,“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 白秀然默默地叹一口气,“我知道,只是大哥不愿细说。” 白家先前顶着征突厥的压力,都要在并州开羊毛作坊,那可是双方投入至少十余万兵力的大战。 如此这般都不愿意放手,怎么又说不太平了。 若非外敌,就是可能有内乱了!并州如今夹杂两股势力,南衙领头的吴越偏偏被刺杀了。 如今只能庆幸,被抛出来的是长安礼部官员,换做并州大营的将官,恐怕双方立刻就要火拼了。 祝明月拿着一张名单,四处打听,得到的答案与白秀然如出一辙。 人背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大吴的中上层,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亲戚圈子。 尤其是宗正寺的官员,背后少说有一位皇子、亲王,最次也得是宗室国公。 寻常官员,哪怕位列宰执也不会冲吴越下手,因为就算吴越垮台,他手中的权力也不会落到这些人手里。 真正可能在其中获利的是皇亲国戚,想必近日皇宫深处的那位,夜晚又开始辗转难眠了吧! 祝明月反倒能轻松一些,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只要不是覆巢之祸,左右现在和她没关系。 祝明月又等了一日,终于等来段晓棠的信件。 陈娘子按照事先的吩咐,直接送到万福鸿来。并说道:“方才王府嬷嬷来家里,道是杜妃娘娘想为王爷念经祈福,明日邀请娘子赴王府一会。” 祝明月颔首应允:“他们出征在外,祈福自是应当,你稍后去回话,说我明日定当前往。” 再问道:“除了我,还有谁?” 陈娘子答道:“那位嬷嬷说了,还有范二夫人。” 第1362章 王府相邀 祝明月心中了然,杜和儿真正想见的是俞丽华,只是如今俞丽华即将临盆,行动不便,才由陈灵芝转达。 左右祝明月和陈灵芝年轻,在官眷序列里排不上号,不引人注意。 送走了陈娘子之后,三人迅速将办公室的门紧紧合上。 她们早已试验过,祝明月所在的这间屋子,只要将门扉轻轻掩上,里头只要稍加注意音量,便不虞被外人偷听。 祝明月轻轻撕开封着火漆的信封,映入戚兰娘眼帘的就是段晓棠古古怪怪的故乡文字。 通篇皆是如此,想来事情不小。 祝明月紧锁眉头,专注地阅读着信中的内容,对面的赵璎珞已经吃下两块栗子糕。 祝明月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手指不自觉地按压着眉心,显然内心充满了忧虑。 赵璎珞连忙问道:“晓棠怎么说?” 祝明月言简意赅道:“根本没有刺杀王驾的刺客,是吴七硬栽赃的。” 戚兰娘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失神地喃喃自语,“可黄家一家老小……”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缓缓道:“幕后黑手要的不是吴七的性命,而是他的名誉。” 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难怪白旻不对外透露细节,因为真相一旦传出去,三人成虎,幕后黑手的目的就达到了。 故此所有人都咬死这是一桩刺杀案。 戚兰娘不禁感到后背发凉,惊恐地说道,“一场大火,黄家上下七八口性命,就为了栽赃一个狂悖的不孝子名头?” 祝明月咬牙切齿道:“放上这么大的筹码,自然是因为背后的利益更加诱人。” 戚兰娘想得窄了,脱口而出,“老王爷就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赵璎珞幽幽道:“不只王府,还有军权呢!” 王府和王位吴越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但军权的变数可就多了。 武将虽不似文官好名声,但也是要面皮的。 戚兰娘一经点拨,恍然大悟,“难怪白大公子说并州不太平。” 她们从商日久,常见的手段无非哄抬物价、以次充好,虐待劳工自然也是见过的。 但这种动辄害死几条性命,就为了栽赃的政敌的手段,实在少见,令人不寒而栗。 戚兰娘叹道:“幸好反应快,把事情闹大了!” 赵璎珞庆幸道:“他要是反应不快,也活不到今天了。” 自从知道林婉婉在并州干了什么,三人对吴越的印象再度刷新。 戚兰娘想起来,“三司不是有支派去并州公干的队伍刚好在么,应该能接手查下去吧。” 祝明月垂眸,淡淡地说道:“三司自己还不干净呢,一小半人惹上嫌疑。” 赵璎珞先以为是吴越公报私仇,听完前因后果,沉着脸道:“他们有能办成事的时候吗?” 对三司的专业能力抱有深深地怀疑。 戚兰娘顺嘴接道:“这次若让他们办成事,哪还得了!”幸好叫范成明中途拦住了。 祝明月原本打算明日独自前往王府,但回家后却听闻陈灵芝派人传来消息,邀请她一同前往。 祝明月心想,面对杜和儿,她俩总该先统一意见。 次日一早,祝明月换了一身素雅的襦裙,登上范家的马车,一看陈灵芝亦是同样的装扮,心中不禁暗自点头。 祝明月率先问道:“大夫人近来如何?” 陈灵芝答道:“在家静养着。” 俞丽华已到孕晚期,随时可能分娩。陈灵芝本该在家寸步不离地守着,但杜和儿相邀,她不能不去。 陈灵芝装不了多久,试探道:“你知道了?” 祝明月点点头。 陈灵芝淡淡说道:“大哥写信,让我们谨守门户。” 祝明月说道:“以不变应万变。” 陈灵芝握着祝明月的手,“姐姐让我转告你,我们关起来门来过日子可以,你常在外走动,近来王爷和段将军都不在京中,莫要闹出大动静来。” 商贾本贱业,但做到祝明月的程度,旁人只有敬仰的份。 论起苟道,祝明月也是各中高手,前提是她愿意。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 陈灵芝继续道:“姐姐的意思,无论杜妃娘娘有何想法但眼下都以清净为要。” 祝明月都苟了,遑论他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是应当的。” 两人达成统一战线,万一杜和儿有什么幺蛾子想法,一定要使尽浑身解数按下去。 虽然她们口上称呼杜和儿为“杜妃”,但实际上她的官方身份应该是“杜孺人”。 入河间王府一年多以来,杜和儿一直保持着低调的姿态,表面上看起来谨慎恭敬,比当初怀孕的牛韶容存在感还低。 但祝明月深知,杜和儿没表面上那么“安分”,不知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和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若非并州有变,她只会在王府里安心教养宝檀奴,不理外事。 但吴越在并州遇刺,不知道哪些人生出了心思,杜和儿六神无主之下,只能按照吴越的指点寻帮手了。 两人步入王府,杜和儿站在院门口迎接,不待行礼,各拉住两人一只手,亲热道:“王爷倚重范、段二位将军,临行前也交代我要多与范夫人、祝娘子亲近。” 第1363章 佛堂谈话 两人以前只与杜和儿打过照面,若说深交,甚至私交那是一点没有的。 陈灵芝客套道:“实在当不得王爷如此信重。” 杜和儿话说得好听,“他们前后脚入营,四方征战,同袍之谊,非比寻常。” 至于三人早期暗地里翻白眼的事,谁看见了! 既是以诵经祈福为由相聚,杜和儿自是滴水不漏,不给人留下丝毫话柄。引领祝明月、陈灵芝来到王府深处的一处小佛堂。 此处幽静非凡,仿佛与世隔绝,四周被苍翠欲滴的竹林与修剪得宜的花木紧紧环抱。 步入其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雕花木门,其上雕刻着莲花与祥云图案,轻轻推开,仿佛揭开了通往另一界的序幕。 佛堂内的光线设计得极为巧妙,天窗与侧窗交相辉映,使得室内光线柔和而均匀,既不刺眼,也不显得昏暗。 在佛堂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由上等檀香木精雕细琢而成的佛龛,其上覆盖着一层金黄色的绸缎,既彰显了尊贵,又不失庄重与肃穆。 佛龛内供奉着一尊菩萨像,面容慈悲而宁静,跣足立于精致的莲台之上,头戴花蔓冠,身披天衣,衣纹流畅自然,每一缕都似乎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菩萨的目光深邃而温暖,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苦难,给予众生无尽的安慰与救赎。 佛龛前,一张精致的供桌摆放得恰到好处,桌上陈列着各式供品以及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炉中香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令人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这股香气飘散而去。 两旁还立着几盏长明灯,火光摇曳,昼夜不息,为这片净土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庄严。 对常年混迹于各种烧香拜佛祈福团体边缘的祝明月和陈灵芝而言,这尊菩萨虽然稍显陌生,却并非全然不知。 菩萨堆里的小众人物——宝檀华菩萨。将烦恼之事转成营养以成就佛性和佛事,保护众生不受惊怕,得以安定。 原以为杜和儿会供奉观世音菩萨,毕竟有送子之名,万万没想到是宝檀华菩萨。 河间王府小郡主的乳名,对两人而言并非秘密。 杜和儿轻轻燃起三炷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 转身冲两人微微一笑道:“牛姐姐逝世后,王爷便将她的物品都封存了起来,只留了这尊菩萨像,并兴建了这座佛堂。” 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与感慨,“宝檀奴得名于此,希望菩萨保佑她平安长大。” “我也常过来拜一拜!” 祝明月和陈灵芝学着往常礼佛的动作,在后面两个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祈愿。 杜和儿按照往日的习惯,从角落的书案上取来几卷经书,交到两人手里,“读一卷经书吧!” 两人接过经书,顿时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神色。若非确认杜和儿没有恶意,非得以为她是想看两人出丑。 似她俩这种凑数烧香的,去寺院通常只有三件事,烧香、许愿、捐香油钱。 佛经于她们而言,认字但不会断句,更不解其意。 杜和儿看出两人的为难,解围道:“是我想差了,你们舟车劳顿,正该歇一会,还是我来吧!” 看来日后和南衙将官打交道,还是赏花更合适。 祝明月和陈灵芝没有半点迟疑地将佛经放下,心中暗自庆幸。 杜和儿端坐于雕花梨木书案后,身着素丽的襦裙,发髻高挽,只有两支精致的玉钗点缀其间,更添几分高贵与雅致。 在她面前,一卷书写于竹简上的《金刚经》静静展开,竹简泛黄,字迹清晰有力。纤纤玉指轻触竹简,每挪动一点,都显得那么虔诚而庄重。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声音轻柔而清晰,随着经文缓缓流淌而出,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祝明月无从探究杜和儿是否真的信佛,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是一个自幼随家人礼佛的世家贵女形象,光这一段读经“表演”就值得五星好评。 随着杜和儿声音落下,重新将经文卷好,祝、陈两人脸上露出礼貌性笑容,总不能叫好吧! 杜和儿将话题转入私人领域,“你们平日在家做什么打发时间?”语气亲切而自然,仿佛是在与多年好友闲聊。 陈灵芝性格直爽,不喜欢藏着掖着,“我平日好武事。” 杜和儿立刻搭上话,“记得上次襄武县君府上的马球赛,二夫人打满两场,进球不少。” 陈灵芝有些尴尬地解释,“那天刚好状态比较好。” 杜和儿绝不叫话落在地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我马术平平,只能在场边喝彩助威。” 转头看向祝明月,问道:“祝娘子呢?” 祝明月在社交场上,自然不能说日常爱好是赚钱。 瞟一眼前方宝相庄严的宝檀华菩萨,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近来对道家典籍有些兴趣,甚至还想尝试他们的丹药。” 时下少有人会认为丹药有害,反而觉得是一种时尚。 杜和儿问道:“祝娘子服用还是佩戴?” 祝明月莞尔一笑,“入口的东西需谨慎,从佩戴开始吧。” 杜和儿轻声道:“终南山上灵泉观炼制的辟邪金箭丹,佩戴可护身辟邪。” 祝明月笑道:“若是有时间,自当去求几颗。” 陈灵芝顺利插入话,“我以前可不知道有这种好东西。” 杜和儿垂眸微笑,“我也是以前听人说的,是否当真如此神奇,瞧见实物才作数。” 陈灵芝兴奋道:“往常都在长安城里打转,待明年大军凯旋,姐姐身体也恢复了,我得去瞧瞧。” 不论佛道,哪家显灵我信哪个。 杜和儿回道:“若到时有空我也去。” 想来只要不危害河间王府,不给吴越戴绿帽子,他是不会管她的。 一来二去,几人的关系就这般熟悉起来。 祝明月抬眸再看低眉的宝檀华菩萨,依旧默默无言。 杜和儿道出请两人来真正用意,“昨日陛下念着王爷领兵在外,赐予小郡主诸多赏赐。” “四卫将官远在并州与家人相互惦念,所幸王府不日要派出人马往并州送年礼,正好可为他们带去家书和冬衣。” 叹了口气,“我久居王府与诸卫家眷不甚相熟,又要抚育小郡主,实在脱身不得。因此想请你们代为联络,若有需要捎带的,尽可随着王府的车队送去。”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段晓棠和范成达的私信能送回来,全因他们身居高位,又是吴越的亲信,才有此特权。 第1364章 未来打算 其他人送不送得出,亦或收不收得到家信,就全看运气了。 祝明月当初去行营探亲,带上两卫家眷的信件包裹,自然受到热烈欢迎。 祝明月听到此处,敏锐地察觉到杜和儿不知内情,只当吴越遇上的是普通的刺杀案。 陈灵芝则将目光转向了祝明月,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们先前以为杜和儿是想在长安把“真凶”揪出来,没想到她是挂念远在并州的四卫将官。 祝明月微微颔首,“还是杜妃娘娘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无论事件真相如何,帮吴越收拢人心总是没错的。尤其“响应”的地点还是千里外的并州。 长安的河间王府依旧不动如山,只要幕后黑手不是和吴岭父子结下血海深仇,都不会冲两个女眷下手。 杜和儿谦逊地笑了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同此心罢了!” 左右是长史拟定礼单,她过目而已,再多添几辆车马,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吴越只给了她内宅的权力,在外论及耳聪目明,她连闭门养胎的俞丽华都不如。如何有能力查出凶手? 吴越在并州的军权越稳固,她和宝檀奴在长安才越安全。 既然经过祝明月风险分析,这件事没有妨害之处,陈灵芝也就不阻拦了。 最后祝明月以杂事颇多,且对他卫人事不熟的理由,将事情推给陈灵芝筹办。 陈灵芝想到祝明月一家人惯来的做派,果断地把这桩“好事”应承下来。 杜和儿再问道:“冬季本是长安嫁娶的好时节,四卫将官先前也没想到的会在并州待这般久,那些原订了婚期的,如何是好?” 尤其右武卫将官普遍年轻,这两年扎堆成亲。 陈灵芝犹豫了一下,“要么推迟婚期,要么先行礼待人回来再洞房。” 新郎本人不在怎么成亲,由兄弟代为迎亲行礼便是。 不过想来,应该是前一种办法用的多,四卫不是简单的戍边,明年要和突厥交战,万一运气不好,岂不是进门就做寡妇。 杜和儿问道:“庄长史家里怎么说?” 这也是需要格外关注的吴越另一号心腹。 陈灵芝迟疑道:“没听到风声,我再去打听下。” 这倒霉的未婚小夫妻,婚期已经不只推迟一次了。 杜和儿轻轻地点了点头,“范夫人到时候记得同我通个信。” 祝明月旁观一切,暗道杜和儿这么个伶俐人、天生的主母,嫁给吴越做侧室当真是可惜了。 三人闲叙一阵,杜和儿也不多留,“知道你们家中忙碌,我不该耽搁你们的。” 陈灵芝笑道:“都是为了前线尽心。” 送走客人,杜和儿调头去吴越的院子,宝檀奴已经睡醒了,正在一大块联珠对鹿纹地毯上爬来爬去,一会摸摸这个拨浪鼓,一会玩玩那个泥孩儿,玩得不亦乐乎?。 杜和儿见她玩得开心,毫无形象地坐在旁边,低声抱怨道:“你那个没良心的父王,除了几句空口白话,什么倚仗都没给我们娘俩留。” “他要有个万一……”我总不能去给你过继个兄弟来顶门立户吧! 这件事对杜和儿百害而无一利,因为她如今是河间王府实质性的女主人。一旦过继嗣子,不是正妻,就只能沦为庶母。和后院那些吴岭的妾室一般,吃喝不愁,却别无生趣。 杜和儿暗暗发狠,吴越再怎么作,也得熬过孝期。要么把她扶正,要么让她膝下养下一二子嗣。否则她立刻提脚改嫁去。 只是到时,宝檀奴怎么办? 祝明月结束一场带着假面的交际回到家里,略有些疲惫地问道:“陈娘子,今儿西院开课吗?” 陈娘子点头,“今日逢三,自然是开的。” 祝明月吩咐道:“麻烦你盯着西院下课的时辰,瞧瞧图南她们在么,若在就叫过来,我同他们说点事。” 外头的私塾多收男子,李开德等人可以将聪明的子侄送去上学,女孩就只能守在家中学习一些零碎的知识。 后来从段晓棠处听说,张法音在西院开班授课收女学生,束修低廉,又是在绛州遇见的杜乔母亲,勉强算有两分香火情,便更加放心,转眼就把孩子送过来了。 口口相传,加之市场的确广博,张法音收的学生越来越多。原本只是逢三六九上半日课程,现在得分上、下午两班。 反将赵璎珞吓得不轻,她本是想给张法音找个打发时间的活计,不是要她呕心沥血啊! 林婉婉吐槽道:“这才哪到哪,还有一三五、二四六、七八九……一旬十天,天天都有教学任务。看看我怎么带徒弟的。” 张法音这点强度,洒洒水啦! 赵璎珞反唇相讥,“是啊,你徒弟边做作业边哭。” 林婉婉沉默半晌,“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今日候在西院门口接人的是李开荣,他一个人过来把两家的孩子接回去。 见陈娘子过来,连忙招呼,“陈娘子。” 陈娘子见找到正主,道明来意,“今儿祝娘子在家,有些话要同你们讲,待会放学了,别急着走。” 李开荣连忙打探,“什么事?” 李开德从前交代过他们,段晓棠一家都不是人情热络的性子,若非大事不要登门。 陈娘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开荣只能安慰自己,陈娘子面色不差,应当不是坏事。 只是比起和蔼的段晓棠、林婉婉,祝明月格外的有威严,平时只叫人敬而远之。 待西院下课,李开荣带上两家四五个女孩子,去东院拉门铃。 孟二良将门打开,“进来吧,娘子在正屋等着。” 一行人进了屋,祝明月将点心匣子推到女孩们面前,温言道:“上了半天课,饿了吧,快吃点。” 女孩们拘谨未动,祝明月再说道:“吃吧,别客气。” 听到此处,女孩们才按照长幼,各取了一块糕点。 祝明月长话短说,“五日后,王府有一队车马去并州,你们若是有什么信件、轻便行李,尽可送去范二将军府上,代为转交。” 幸好范成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否则两座范府并立在一处,旁人还分不清楚呢! 第1365章 寄送快递 李开荣唯有点头应允的份儿,连声道:“好,好!” 李图南一脸天真地问道:“祝娘子,我可以给爹爹写信吗?我现在会写字了呢!” 祝明月轻轻颔首,声音柔和:“自然是可以的。” 你就是写一封字迹歪歪扭扭、圈圈叉叉满篇的信去,李开德收到后也定会满心欢喜。 祝明月再对李开荣道:“尹家那边你也传个信。” 尹金明的女儿年纪还小,就没送过来读书。 李开荣连忙点头应承,“没问题。” 正事交代完毕,众人起身告辞。 祝明月让陈娘子将剩下的点心仔细包好,让他们带回去吃。 给别人的信都传完了,祝明月也该帮段晓棠收拾一点东西,找个合适的日子送去范家。 整天在边关摸爬滚打,也不知道她现在衣裳埋汰成什么样了。 好在并州城市建制依旧在,做衣裳不难。 先前段晓棠在信里提过,好些佐料在并州买不着,有些还得从庄子上调过来。 反正有好几天时间,不着急。 趁着这段时间,祝明月决定先观望并州刺杀王驾案的进展。 据李君璠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三司为了寻找黄环,几乎将长安翻了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周边街坊回忆,黄思淼离开前后,就没人再见过黄环。 所谓出去访友的说法,全是听黄家人说的。 将吴越和黄思淼的祖宗八代都翻了个遍,也未能找出两人之间的一丝一毫关联。 由此可见,黄家着实混得不怎么样。 三司连吴岭年轻时鞭笞某黄姓小兵的陈芝麻烂谷子事都翻出来,却依旧未能找到与黄思淼有关的线索。 种种迹象表明,在吴越和黄思淼之间,势必有第三人,是他指使黄思淼实施刺杀。 正因如此,黄思淼的各方关系遭到重点盘查,礼部又遭了一回殃。 祝明月总结三司当前的动作就是,看起来很努力,实际上全是无用功。 李君璠之所以如此熟知三司的动向,皆因他一直在跟踪元家通敌案的进展,为了获取更多信息,自然要与三司的人混得熟络一些。 据说吴杲的意思是,待逃到草原上那一支人马归案后,将元家满门送下去团聚,绝不让元宏大久等。 给段晓棠寄的新快递,祝明月几人在家里零零散散收拾了两天,琢磨着如何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塞下更多东西,同时外表又不显得笨重。 东西终于装完了,戚兰娘细心地将布袋顶端的最后一针缝好。 祝明月拎着两个角向上一提,险些没能提起来。长吐一口气,“行,就这样吧!” 转头吩咐家丁,“抬上马车,去范府。” 祝明月到时,只见陈灵芝站在院子门前,大声同人说道:“这里有针线,在包裹显眼处绣上标记。” 她只负责招呼人,余者琐碎繁重的登记、分类工作,自有俞丽华派出的管事嬷嬷接手。 祝明月找了个空当上前问道:“大夫人今日可好?” 陈灵芝快人快语,“精神头不错,正和一些相熟的夫人娘子说话呢!” 祝明月试探道:“我能去拜见她吗?” 陈灵芝指了一个婢女带路,“去吧,姐姐这阵正在家无聊呢,多个人说说话也好。” 祝明月随着婢女转去隔壁府邸,瞧着比范成明家里清净许多。 俞丽华歪靠在正堂榻上,和一群人说说笑笑,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是强撑精神。 祝明月向众人行礼后,默默地坐在最后一个位置。 已经生育过夫人们说起各种顺产的偏方,这个说把头发烧成灰和水喝下去。那个说要请一尊药师佛,生产之时家人长跪佛前祈求平安…… 俞丽华已经生育过两胎,对生育没那般恐惧,但有些“成功经验”听听也无妨。 靳梅英转过头问祝明月,“你送了些什么去?” 祝明月淡定道:“不过一些吃食日用,”在对方的探究眼神中败下阵来,扑哧一笑,“晓棠说,有些佐料并州没得卖。” 靳梅英感慨道:“倒不担心她在并州饿瘦了!”转头问另一边的王玉耶,“你家送了什么?” 王玉耶玩笑道:“我给他送个锤子,冯四在并州不缺人缝衣做饭。” 靳梅英打趣道:“那你来作甚?” 王玉耶也是能胡扯的,“受三嫂所托,打听三伯何时归来。冯家满门妇孺,冯四赶不回来,可不得指望他哥回来过年主祭吗?” 总不能真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顶门立户吧! 提起冯睿晋,靳梅英有话说:“新蔡郡公当真武艺高强,一人能杀穿千军万马?” 王玉耶回避道:“我又不懂武艺哪知道呢,说不定是那些矿工瘦弱不堪一击!” 王玉耶自从和冯家订亲后,家里便把冯家所有近亲都打听了个遍,冯睿晋脑门上仿佛刻了四个字——资质平平。 嫁进门后两房别府而居,王玉耶对冯睿晋了解不深,只瞧着是个温和懂事理的。 后来相处久了,才逐渐看出些端倪。冯睿达再如何无法无天,连冯睿业的面子都敢驳,却不敢真惹毛了他惯来温和的三哥。 因为冯睿晋一旦发起火来,真会把他拎去祠堂行家法! 同辈兄弟之间,冯睿达也就能欺负欺负李君璠这个老实人了。 第1366章 生育难产 俞丽华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身下有一股热流涌下,轻轻按住腹部,对身旁人道:“怕是要生了。” 武兰薇猛地站起,声音洪亮地吩咐:“快扶范夫人去产房!” 原本轻松愉悦的交谈氛围瞬间被打破,众人纷纷站起,面露紧张之色。 祝明月一脸愕然,脱口而出,“叫大夫?” 靳梅英连忙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拍了两下,“这这时候叫大夫有何用,应叫稳婆才是。” 随即唤来一个范家的婢女,急促道:“还不快去隔壁,把你家二夫人请来!” 武兰惠轻声道:“叫她过来作甚?” 陈灵芝没有生育过,过来岂不是添乱。 靳梅英无奈叹息,“如今范家就只有她们两妯娌,场面总得有人撑住。” 话音未落,陈灵芝慌慌张张跑来,只见产房大门紧闭,便要往里冲,却被靳梅英及时拉住。 武兰薇连忙劝道:“范二夫人,你还是快去小厨房盯着人熬鸡汤、烧热水。” 又补充道,“再派人去俞家报个信。” 按世道风俗,生产时无需娘家派人守着,孩子出生后派人报个喜讯便是,但现在不是情况特殊么! 陈灵芝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自然对武兰薇言听计从,“嗯嗯。” 俞丽华作为经产妇,深知如何保存体力。众人坐在厢房内,除了偶尔听到对面传来几声痛苦的呼喊,便只有稳婆那冷静而坚定的指令:“呼”、“吸”、“用力”。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这得多久才能生下来?” 靳梅英猛然扭头,这才发现她们中间有一个“异类”,祝明月二十有余,面容成熟、性情又稳重,装起来比那些世家贵妇还有派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未婚女子。 靳梅英连忙推她两下,催促道:“快去和范二夫人一起烧水。” 祝明月不动如山,轻轻点头,似乎想增加自己的可信度。“我以前见过生孩子。”电视上演的。 靳梅英想起林婉婉帮人接生,同一个屋檐下,或许祝明月也懂一二,便不再多言。 祝明月再次追问:“究竟需要多久?” 王玉耶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缓缓道:“天黑前能生下来就算快了。” 祝明月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这还才上午啊! 她们既然刚好赶上这件事,就不可能此刻撒手离去,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隔壁范成明府上,前来送行囊的人家听说俞丽华临盆,也只能将东西交给对接的仆役,道一声平安生产便匆匆离去,以免添乱。 武兰薇见半天没有动静,心中焦急,站起身来道:“我去里头看看。” 众人担忧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产房门后。 不一会儿,武兰薇返回,面色稍缓:“吃了一碗鸡汤汤饼,看起来精神还好。” 靳梅英久坐身体僵硬,换了个姿势,和王玉耶小声闲聊起来,“我刚成亲那会,听人说生孩子简单得很,一撇腿一个……” 说到此处,不禁苦笑,到后头真怀孕生产的时候才知道厉害。 靳梅英微微抬头,时间过去太久,她也记不清当初说这些哄骗话的人中是否包括武兰薇姐妹几个。 王玉耶同样感慨万千,“我生的时候痛了两天,当时活剐冯四的心都有了。” 靳梅英深有同感,“谁不是呢!” 临近正午时分,俞家人终于赶到。 祝明月也分不清到底是俞丽华的嫂子还是弟妹,只默默坐在角落里发呆。 可惜生育这件事,外人再多的支持都无能为力,只能由俞丽华本人承担。 众人午食只能用些简单的糕饼汤面填肚子。醇香的鸡汤汤饼入口,让人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 祝明月猜想,这鸡汤或许和俞丽华喝的是同一锅。 祝明月见透花糍实在模样可爱,本想再吃一块,还没放入口中。 产房里突然跑出一个稳婆,她看着眼前的众多贵妇人,一时分不清哪个是能做主的人,大声喊道:“孩子脚先出来了!” 祝明月将透花糍放回团花瓷碟中,虽然不明白这句话具体含义,但明白背后的意思——难产! 武兰薇一脸质疑:“先前胎位不是正的吗?” 稳婆面露难色,“可孩子就是脚先出来了!”生产中什么事都可能遇见。 武兰薇面容染上怒气,本想吼一句“那就塞回去啊”!却被武兰惠一把按住手心打断。 武兰惠转身挡住武兰薇,言语温柔却坚定地对稳婆道:“若能保范大夫人母子平安,必有重赏!” 稳婆连连点头,“小的们必定尽心!” 武兰惠催促道:“快去吧!” 此刻也顾不得让陈灵芝回避了,只有她才熟悉范家的人事,能指挥得动一众仆婢。 俞家的妯娌们连忙道:“快让家里和小姑属相合的仆婢都去送子娘娘、碧霞元君像前祈福!” 靳梅英支招道:“去取一碗盐一包针,置于产房门外。” 陈灵芝通通接下,急忙吩咐仆婢去办理。 祝明月站在远处,目光紧锁着那扇紧闭的产房门扉,俞丽华在她熟悉的女人里,论“彪悍”程度,可以排到前十,可现在因为一场生产,或许殒命。 靳梅英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道:“快去请林娘子来!” 怎么把她忘了,实在不行,还有剖腹取子一条路。 王玉耶叹口气,“她去并州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林婉婉的去向在小范围人里,早已不是秘密。 王玉耶灵光一闪,“她不是有几个徒弟吗?” 祝明月解释道:“她们只做过助手……”但若是到最糟的情况,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赌这一条路了。 叹息一声,“我派人去把她们叫来。” 陈灵芝谢道:“麻烦祝娘子了!” 经过一阵兵荒马乱后,屋内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王玉耶好奇道:“产房门口放针、盐是什么意思?” 靳梅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只听人提过一嘴,具体缘故倒不知晓。” 甚至连是谁告诉她的,她都记不清了。 武兰薇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地说道:“脚先出来不算最糟糕的情况,只要稳婆手法娴熟,可以将孩子重新塞回去。” “盐和针那一法叫饿老生,恐吓胎儿若不收回手脚,就会用针扎或用盐抹。” 第1367章 为母则刚 武兰薇之所以清楚,是因为她曾亲眼目睹过类似场景。那个产妇,正是武兰菱,而她所生的孩子,便是应嘉德。果不其然是来讨债的。 王玉耶听后,微微颔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最好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 祝明月坐在座位上,身体僵硬如铁,直到朱淑顺和谢静徽提着沉甸甸的药箱匆匆赶来。 急忙将情况向二人说明,“你们先歇一会,随时准备着。” 陈灵芝这会也顾不得吉不吉利了,稳婆回报说孩子的脚已经缩回去了,但过去这么久,却迟迟未能顺利降生。 焦急地问道:“两位小娘子,若事有万一,该准备什么?” 朱淑顺冷静道:“将产房隔壁的屋子搬空,只留一张榻,再用苍术熏屋子。” 陈灵芝点头,“我立刻吩咐人去办。” 金乌不断向西坠,众人的心情也愈发沉重,甚至有一种错觉,产房内俞丽华呼痛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武兰惠的眼中充满了忧虑,低声说道:“刚才正胎位,许是伤了她的元气。” 王玉耶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家有好参,我立刻派人回去取来!” 陈灵芝躬身道:“多谢!” 范家也有人参,但成色年份比不过王玉耶的,这时候给俞丽华补充气血,自然要用最好的药材。 王玉耶叹道:“都是女人。” 天色渐暗,众人在屋内再也坐不住了。她裹紧了披风,站在院子里,目光紧紧锁定着那扇紧闭的产房大门。 哪怕只隔着一扇门,声音也渐渐微弱。 而作为最后手段的剖腹产手术,也需要足够的光线。 蜡烛提供的那点光亮,微无其微。 稳婆拉开门,冲门外众人急切地说道:“夫人失力了!” 一个曾经能挽弓的女人,因为生产失力了。 陈灵芝大声吼回去,“保我姐姐!” 身后一众范家下属亦或姻亲的女眷,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这“大逆”之言。 这时候已经等不及冯家的人参了,范家准备的也不顶用了。 陈灵芝再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跨门而入,呼唤道:“姐姐!” 紧紧握住俞丽华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气输送给她一般。 武兰薇疾行几步,跟着进去,“范夫人,再加把劲,孩子马上就生出来了。” 暮色中,有两个矮小的身影挪进来。口唤道:“母亲,二婶!” 他们都快一天没见过了! 俞家妯娌见状,立刻呵斥奴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大娘、大郎带回去!” 靳梅英吞吞吐吐,“这,万一……” 她担心的是,万一俞丽华当真情况不好,母子三人还能见最后一面。 王玉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几步将个头更大的范静仪提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产房前。故意提高嗓音,怒喝道:“不孝女,你母亲在里头拼死拼活为你生弟弟妹妹,你却在这里无动于衷,看我不教训你!” 同时在孩子身上狠揪一下,范静仪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被王玉耶狠厉的态度吓住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范彝见状,连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安慰道:“不打!不哭!” 王玉耶同样在他身上拍打几下,“你也给我哭!”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哭在孩身,痛在娘心! 俞家妯娌看穿王玉耶的用意,急忙蹲在两个外甥旁边,鼓励道:“哭大声些,哭给你母亲听!” 姐弟俩内心茫然,家里来了好些陌生人,母亲和二婶都不在,连唯一熟悉的舅母也不帮他们。 王玉耶继续道:“你们母亲这番若不能平安,往后新妇进门,定视你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虐待,苦不堪言。” “你们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哪还顾得上家里,说不定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以后你们就是路边的野草,连后娘生的孩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大娘子往后哪来的头花戴,成天灰头土脸,吃不饱穿不暖,十二三岁嫁个癞痢头,叫天天不叫地地不灵……” 声声入耳,皆是对这两个孩子未来命运的残酷设想。 两个孩子吓得面如土色,泪眼婆娑,他们虽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到恐惧和颤抖。 屋内俞丽华闻此变故,心如刀绞,泪水与汗水交织,痛苦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中涌动。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绝不能就此放弃。 王玉耶假意的威胁,如同一剂强心针,唤醒了她求生的渴望。 刹那间,仿佛有神明相助,俞丽华汇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新生命终于安然降临,母子均安。 门外众人,听得婴儿啼哭,无不欢呼雀跃,感激涕零。 “终于生了!” 王玉耶松一口气,收起方才狰狞的面容,安抚两个小朋友。“你们喜欢糖还是蛋糕?” 孰料姐弟两个直往乳母背后躲,不搭理她。 王玉耶耸一耸肩,无所谓道:“算了,就这样吧!” 孩子小忘性大,一时哄不好也没什么! 王玉耶转头面向众人,尴尬地解释道:“方才只是权宜之计,我本人对范大将军没有任何意见,并十分仰慕他。” 靳梅英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我们都明白。” 众人等到屋内收拾妥当后,方才进去,隔着屏风见俞丽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稳婆和朱淑顺都看过,没有大碍,睡一觉有助于恢复体力。 范静仪和范彝跑进来,一左一右抱住陈灵芝的腿,“二婶!” 陈灵芝将怀中的襁褓稍稍抱低一些,“看看你们弟弟。” 范静仪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匆匆瞄了一眼婴儿,便转过头去,“不好看,我要去看母亲。” 陈灵芝轻声劝慰:“你们母亲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范静仪闷声闷气地答道:“嗯。” 陈灵芝将孩子抱给其他人看,等了一天,这就是最终“成果”。 武兰薇笑道:“小郎以后必是个伶俐孝顺的。” 武兰惠点评,“眉眼像他母亲。” 每个人都在说着不同的吉祥话,祝明月此刻和小伙伴同频,你们怎么从刚出生的婴儿脸上看出像谁的。 不过,有一件事所有人都默契地回避了,刚出生的是范家小二郎,但所有人一致称呼为小郎。 大概是因为他的前任履历太过“光辉”。 既是俞丽华九死一生生下来的,有些劫没必要再历第二回。 第1368章 明月清风 确认母子平安,众人纷纷告辞离开,只有一位俞家嫂子留下帮忙料理家事。 武家姐妹俩走在后面和陈灵芝耳语几句。 靳梅英与王玉耶并肩而行,问道:“你刚才怎么想到那个主意的?” 王玉耶轻笑一声,无所谓道:“夫婿不靠谱,自己可不得多思量两分么。以前就想过我若有个万一,我的孩子怎样才能平安顺遂过一生。” 那是她痛了两天两夜才生下来的孩子,如何割舍得下。 靳梅英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追问道:“什么办法?” 王玉耶调皮地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不告诉你!” 祝明月回到小院时,天已经完全黑透,既像逃离黑暗,又似重新走入了黑暗。 进门那一刻,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显得疲惫不堪。 戚兰娘迎上来将人扶住,关切道:“范大夫人生了么?” 祝明月叹一口气,“母子平安。” 戚兰娘庆幸道:“幸好,幸好。” 孰料祝明月还有下半句,“中间差点难产。” 赵璎珞惊讶道:“怎么会呢,不是一直都说的她怀相很好吗!” 祝明月今日不知叹了多少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中途孩子脚先出来,正胎位费了不少功夫。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哪说得清楚。” 祝明月转身对在门外的吕嬷嬷吩咐道:“烧水,准备浴桶,我要泡澡。” 戚兰娘本想劝阻,担心她这会泡澡会着凉,但看到祝明月那疲惫不堪的神色,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将近半个时辰后,祝明月长发挽在头顶,躺在半人高的松木桶内。赤裸在外的肌肤在烛火映衬下,莹润的光辉伴随着阴影。 寒冷的冬日,热水与肌肤紧密接触,最是消疲解乏。 璎珞在门外故意调侃道:“祝娘子,需要搓澡服务吗?” 祝明月笑道:“谢谢美女,不需要!” 赵璎珞喋喋不休道:“你说你,大晚上泡什么澡?” 祝明月身体微微下滑,双手搭在桶沿上,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敲打着木桶,“五庄观快开门营业了,我不得沐浴斋戒么!” 至于内心深处到底作何感想,只有祝明月自己明白。 赵璎珞隔着门甩一甩衣袖,打趣道:“那你最该吃两天素!” 祝明月玩笑道:“两相比较,还是沐浴更容易做到。” 吃素,绝不可能吃素的! 祝明月没说假话,因为第二天,她就乘马车去花果山,参加五庄观的落成典礼。 晨光初破晓,观内已是一片热闹景象。道众们身着素袍,手持法器,步履轻盈,穿梭于殿堂之间,忙碌而有序。 至于这些所谓的“道众”,既不是正儿八经的道士,也不是向道之人,只是祝明月送来道观的杂役,穿上道袍充面子而已。 玄灵一番试探下来,全是祝明月签下的死契奴仆。 观外松柏苍翠,石径蜿蜒,来自四面八方的信众与文人雅士……那也是一定没有的。 参加典礼的除了参与五庄观建设的匠人外,就只有程珍玉和赵大夫爷孙。 玄灵平生第一次做观主,别说同行捧场,现场向道的除了他,就只有半个明玉。 这一次,他对祝明月所说的“一切从简”有了深刻的认识。 假如这不是一座道观,而是工坊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人生第一次,玄灵还是竭力想让场面正经些。 午时三刻,典礼正式开始。随着一声悠长的钟鸣,观内顿时安静下来。 玄灵身着崭新的锦绣道袍,手持拂尘,缓步而出,立于观前广场之上。 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今日吾等在此,共庆五庄观落成之喜。此观之建,非为一己之私,乃欲借此圣地,弘扬道法之精髓,普渡众生,导人向善。愿此观能成为一方净土,护佑百姓安宁,风调雨顺。” 言罢,玄灵挥动拂尘,引领众道众及来宾,依次步入观内。 只见大殿巍峨,金碧辉煌,供奉着三清祖师之像,香烟缭绕,庄严肃穆。众人虔诚礼拜,祈求祖师庇佑,福寿康宁。 法会自然是没影子的,一个半道士支撑不起诵经、打醮、舞剑、抚琴等等场面,除非他们师徒俩会分身。 于是接下来就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节目——吃席。 从山下田庄借来的厨子,人力背负上来的酒肉菜蔬,经过精心烹制,成为了一顿难得的美味佳肴。 由于五庄观刚刚新建完成,桌椅不足,于是在周木匠的指点下,众人将各种木板拼接在一起,在观前形成了一处长桌宴。 今日玄灵是主角,独坐在长桌宴的一头,两边分别是祝明月和赵大夫。 玄灵举杯起身,慷慨激昂地说:“良辰吉日,共贺五庄观落成。”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齐声高呼:“贺!” 在祝明月的手下做事,工作日里是不可能喝醉的,只能浅尝辄止。 但油水管够,各个吃得不亦乐乎。 李匠人等匠人吃饱喝足后,向玄灵师徒二人恭贺一声,便继续下山干活去了。 五庄观虽然建完了,但这座山头的工程还没完,顺着小路往下走一段,另一处平地上正在建一处院落,名曰清风苑。 祝明月日后来山上祈福,便会落脚在那处别苑。 玄灵转身注视大门两侧的对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暗道这与他有何干系? 再望向山下,清风苑卡在上下山必经的道路上,周边的围墙一落成,外人再难以进出。 从此后,这座道观,或许会成为一片与世隔绝的净土。 清风明月就是他下山的拦路虎。 第1369章 并州消息 一切重归于平静,玄灵引领祝明月步入一间静室,两人在对坐的蒲团上安然落座。 玄灵手执一柄拂尘,面目沉静,低声问道:“娘子未来对观中事务有何安排?” 清风苑尚未竣工,祝明月自然并不急于一时,“这段时日,道长不如教外门弟子一些简单的炼丹手法。” “不必用你的秘方,材料我都包了,道长尽管列单子便是。” 财大气粗,展现得淋漓尽致。 玄灵近来旁敲侧击将祝明月的背景打听得七七八八,因为和赵大夫爷孙混得熟,连四野庄都去过一次。 只是至今尚未摸清祝明月的真实目的,据他所知,祝明月并不服用丹药。 玄灵试探道:“除此之外,娘子还有何需要贫道做的?” 祝明月直言不讳,“道长师徒二人日后若非必要,尽量不要下山。所需物品只需列出清单,交由田庄上的人去筹备即可。若需会见友人,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的周全。” 一切行为处于严格的监视之下,也是就五庄观各项供奉都是顶好的,打听出来祝明月行事也非狠辣之人,才没让玄灵生出被强制囚禁的屈辱之感。 玄灵直接切入主题,“娘子到底想让贫道炼制何种丹药?” 祝明月故作神秘道:“眼下时机未成,恕我不能透露。” 玄灵目光掠向山下,挑明,“娘子在等清风苑建成?” 祝明月点了点头,“是。” 待五庄观正式与世隔绝,玄灵就可以准备爱上爆米花了。 祝明月透露一丝信息,也算一根胡萝卜吊在前面,“我所求的那味丹药一旦炼成,他日青史之上,道长的声名许是比抱朴子更盛。” 玄灵白胡须掩盖下的唇角微挑,“娘子,长生不老药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听说过,没见过。 痴迷炼丹的人,终极都是这个念头。 祝明月微微一笑,“我不求长生。” 眼睛轻轻地望向窗外,“听闻道家有雷法,我所求乃是诛邪的天雷。” 玄灵推拒道:“贫道实在不擅长于此。” 那些走街串巷坑蒙拐骗的道士更擅长此道。 祝明月故作神秘道:“我相信道长日后一定会擅长的。” 单方、材料一一准备齐全,缺的只是能用穷举法不怕死的实验员。 说罢,祝明月起身离席,缓步走向门外。 走到前殿时,祝明月不忘给财神爷上几炷香,家养的道观就是方便。 玄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三清四御不见多崇拜,却对这位俗神情有独钟。 祝明月一言一语不离钱,偏偏身上没多少铜臭味,难道是因为长相的缘故? 玄灵暗道一把年纪,居然还看不穿红粉骷髅的道理。扭头一看不成器的徒弟举着一只鸡腿坐在远处台阶上大快朵颐。 玄灵放轻脚步,走到明玉背后,故意提高声量,“不是刚吃完饭吗?” 明玉委委屈屈地回头,眼巴巴地望着玄灵,“师父,又饿了!” 玄灵恨铁不成钢,“炊饼不是更能填饱肚子吗?” 明玉老实道:“炊饼哪有鸡腿好吃。” 能吃肉,谁还吃面饼子。 玄灵没好气道:“吃完去大殿,带你师弟们做功课。” 这年头养个徒弟不容易,幸好祝明月对五庄观的供奉十分丰厚。 祝明月送来八个杂役,明面上全是玄灵新收的外门弟子。 玄灵判断祝明月“所图甚大”,就是因为这些弟子不通经典,却粗识文字。 放在一般的家族,都称得上大手笔。 自然不可能轻而易举,让这么多人才“报销”掉。 祝明月下山途中接到由长安转来的段晓棠的信件,寻个空当地方拆开查看后。当机立断吩咐:“全速赶回长安。” 她要紧跟事件发展。 元家余孽主导刺杀是假的,但礼部和宗正寺出了娄子是真的。 祝明月赶回家里的时候,天已将黑。 戚兰娘有些惊讶,“不是说今天住在四野庄吗?” 祝明月没时间解释,直接问道:“今天礼部和宗正寺有什么动静?” 她们派去的帮闲只能在外围观察,无法探知内部的变动。 戚兰娘实话实说,“和前几日一样,官员轮流去三司问话。” 祝明月再问道:“有没有人被抓?” 戚兰娘摇头道:“暂时没有接到消息。” 祝明月思量一会,“我去隔壁找李三。” 内部消息还是要找有门路的人。 祝明月到李家时,李君璠正陪着妇女小分队打麻将。 秦本柔打出一张二条,对旁边的张法音道:“要不要?” 张法音摇了摇头,“不要。” 秦本柔自言自语,“二条不要,那五条也不要了。” 王宝琼半真半假道:“五条我要呀!” 李君璠看着自己手上十来张牌,一脸迷茫,成全都不知道怎么成全。“你们到底要哪张牌?” 王宝琼轻嗔道:“你爱打哪张就打哪张呗?” 李君璠纠结好一会,我就是不知道哪张才能打到你们的心上。只能选择最保险的做法,跟着秦本柔打熟张,“二条。” 院子空地上,柳三郎正在抽陀螺,李弘安不会抽,只能在一旁砸陀螺,或者当自己是个陀螺,原地转圈玩。 王宝琼见人进来,连忙招呼,“祝娘子来啦!” 祝明月笑意盈盈道:“王娘子,可否借你夫君问两句话?” 王宝琼大方道:“随便问。” 祝明月在对秦、张二人道:“耽搁你们牌局了!” 秦本柔开口道:“没事。” 李君璠起身和祝明月走到屋子外,低声道:“什么事?” 祝明月言神色凝重地说道:“晓棠写信说,元家余孽在并州行宫外刺杀梁国公。” 这是眼下最容易引起李君璠注意的事,补充一句,“没有得手!” 李君璠气愤不已,“清洗好几轮,他们竟然还有余力!” 祝明月立刻提起另一件事,“刺杀王爷的人也有消息了……” 李君璠抬头看看天色,“我去打听。” 转身回到屋内,穿上御寒的外袍,吩咐仆役,“备马,我出去一趟!” 路过院子,见李弘安转圈不稳,连忙将儿子拉住,“千万别学狗往地上趴,你二伯已经写信念叨了!” 祝明月则进屋,坐在李君璠的位置上,歉意道:“我来补上。” 王宝琼好奇道:“什么事呀?” 祝明月简单道:“是并州的消息。” 第1370章 痛哭流涕 家里有好几个在并州的亲戚,王宝琼自是知道一星半点内情,问道:“刺客有眉目了?” 祝明月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王宝琼追问:“究竟是谁?” 祝明月无辜道:“得看你夫君打听回来是什么消息了。” 事关重大,加之秦本柔和张法音不理外事,提一嘴也就过去了,逐渐转向女人间的话题。 王宝琼一边洗牌,一边随口说道:“上午四嫂过来,说范大夫人昨日生了。” 祝明月目光低垂,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差点难产,”迎着王宝琼诧异的目光,补充一句,“当时我也在。” 接触久了,王宝琼对祝明月几人的性格也颇为了解,并不忌讳这些话题,感慨道:“想起来也是后怕!” 秦本柔问道:“为何难产?” 王宝琼解释道:“脚先出来了!” 张法音惊讶道:“似这般大户人家,生产之前没检查胎位吗?” 王宝琼听的只是二手消息,“那就不知道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祝明月,后者只是摊了摊手,“我更不清楚了!” 李君璠顶着夜色回来时,都快到宵禁了,牌局早散了!叫上王宝琼,“我们去隔壁坐一坐!” 小院只有女眷,哪怕有男仆,仍有瓜田李下之嫌,尽管祝明月等人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李君璠还是选择将妻子一起叫上。 王宝琼颇有几分不解,“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说。” 李君璠摇头道:“早知道早做应对。” 夫妻二人进入小院后,李君璠与祝明月在正屋中交谈,而王宝琼则由戚、赵二人在厢房陪着吃点心。 正屋房门大敞,里头的情景尽皆收入眼中。 王宝琼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问道:“并州那边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赵璎珞吐一口气,“这会除了突厥,哪哪都闹。”手指向皇城方向,“那儿说不定也有的闹!” 正屋里李君璠说起简单打听来的三司特供版消息,“刘高思家人皆已入狱,陆玉泉在礼部当场被三司的人押走。但不到一天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招供。” 说起一些边角料,“三司将出身世家又精通香道的官员全派去礼部,怕那些官员站得近串了味,一个个隔得老远,一个接一个地闻过去,连带好几个平日弄佛香的都被带走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防止抓错人,还是特意鱼目混珠。 陆玉泉是新出现的人物,先前扒黄思淼的社会关系都没把他带进来,可见两人明面没联系。 但同在一个衙门共事多年,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丝毫了解也不可能。 如今明面上能打听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些了,李君璠说完后便起身告辞回家。 此时已经宵禁,外面有坊丁巡逻。 赵璎珞指了指不远处的围墙,李君璠坚决摇头,翻墙算怎么回事! 就算他能翻过去,王宝琼怎么办? 夫妻二人只能耐心地等待着坊丁巡逻过去,才蹑手蹑脚地窜回自己家。 祝明月此时已经将记录两部门人物关系图谱的纸页翻出来,认真研究刘高思那一项所延伸出的关系。 精明强干,宗正寺难得的实干官员,颇受吴岫倚重。 家世不上不下,母亲只是没有封号的宗女,和皇室近支关系颇远。 家族中最知名的亲戚,就是嫁进齐王府的堂妹,这是最瓷实的关系,刘高思本人和吴愔有没有来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但吴愔脑袋瘸了才会去抢并州的兵权,长安不香吗?天时地利人和,一朝就能黄袍加身。 刘高思因为职务关系,和长安好些王府都有来往,包括那些皇子们。 这人背后没那么简单! 相比之下,陆玉泉在这方面的联系就显得薄弱多了。 他和任何一座皇亲国戚府邸都没有深厚联系。但如果将调查的范围扩展到那些贵人身边的近人,那就是一个庞大的调查项目。 大吴没有天眼,也不可能查人的网络记录,全靠人力排查,哪有那么容易。 但现在刘高思已死,陆玉泉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第二日并非大朝会日子,吴愔急冲冲入宫,跪在吴杲面前,痛哭流涕,“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怎会勾结元氏,同室操戈呢!” 吴愔心里明白得很,嚣张跋扈只是不得人心,但觊觎军权在眼下就是取死之道。 更何况元弘大一家造的是老吴家的反,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这就是吴愔的家产。 吴愔紧紧地抱住吴杲的腿,哭诉道:“儿臣如何会与一介妾室的家人来往。” 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儿臣回头就将刘氏休弃,以表清白。” 半点不提先前有多娇宠刘氏和她生的儿子。 刘高思自尽而亡,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求死的理由有多苍白和勉强。 吴杲脚上用力将人踢开,怒斥道:“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见吴愔跪在地上,话音一软,“七郎力言此事必然与你无关,朕自然也是信你的。” 吴越说这句话有六七分真,但轮到吴杲,有几分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吴愔以头扣地,“请父皇下旨彻查此事,还儿臣一个清白!” 吴杲故作生气地摆了摆手,“还用你请旨,下去吧!” 吴愔恭敬地答道:“是。” 行礼后倒退着离开殿内,越过门槛后,方才转身离去。 吴杲凝望着吴愔的背影,默默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前几个儿子刚出生时,对他们的确是有几分喜爱的。但为何等到长成了,父子之间反而开始相互防备了呢? 手臂不自觉地放在坐椅扶手上,殿内烧了地龙,但这把椅子依旧是冷的。 吴愔走得不远,迎面遇上一行人,为首者肩宽背厚,五官端正,剑眉斜飞入鬓,又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温柔。恭敬地向他行礼,“二哥。” 正是蜀王吴融,吴杲不甚受宠的庶长子。 吴愔面色漠然,淡淡道:“三弟这是要入宫?” 吴融笑容淡然:“自是父皇宣召。” 吴愔心头莫名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却仍强自压下。欺负无权无势的百姓和欺负兄弟是两回事,尤其此时局势微妙。 “那你快去吧。”吴愔言罢便欲转身离去。 吴融恪守礼数:“二哥慢走,小弟便不送了。” 吴愔拉着脸离去,心中暗道,送什么送,这皇宫又不是你的。 深宫中发生的事,不为大多数外人所知。 第1371章 心狠如斯 吴愔既然确认自己没有指使刘高思行事,心中顿时明了,刘家在别处押注。恨乌及乌,转头就将刘夫人休弃赶出王府。 她刚生下的儿子也抱到齐王妃膝下抚养。 刘氏作为刘高思的近支亲戚,她的家人自然也被下狱,本想求吴愔将父母兄弟救出来,没想到自己先一步落得个被休弃的凄惨下场。 寒冬腊月,无家可归的刘氏,不过几日就在一间小屋里忧愤而亡。 京兆府将此事报去齐王府,齐王妃看在新儿子的面上,赏了一副薄棺,不知送去哪儿埋了。 戚兰娘摇头晃脑道:“真是心狠呀!” 赵璎珞啧道:“先前还说齐王府有宠妾灭妻之象呢!” 现在看来,这宠妾的下场也不怎么样! 戚兰娘叹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刚生下孩子不足半年吧!” 赵璎珞挑眉道:“少说百来年的情谊。” 祝明月趁机教育两位少女,“看看,这就是男人。但凡妨害他的利益,翻脸比谁都快。” 赵璎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还用你提醒。” 阻止小伙伴长出恋爱脑任务进度+1,祝明月的目光重新落在关系图上,三司重刑加身,陆玉泉依然咬死和黄思淼、并州刺杀案殊无联系。 吴越把风月案包装成刺杀案,再借白隽被刺杀一事,将元家也牵扯进来。 两地相隔甚远,恐怕连幕后黑手都难以看清这其中的真相。 官面上排查,陆玉泉和吴越的联系比黄思淼强些,因为中间夹了一个陆德业。 当初陈景同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将他排除去并州的队伍。 但陆玉泉、陆德业只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关系又能深厚到哪里去? 吴越只牵连陆德业这一支,连他的亲舅家河南于氏都没追究,哪轮得着陆玉泉出头。 于是,排查的焦点再次转向陆玉泉其他社会关系。 不过眼下除了陆玉泉本人,其他关注本案的人都知道他是因何露出马脚。 顾碧青都抱怨这几天花想容的香皂,越是香味浓烈越不好卖。 往日那些以调香为风雅的世家子弟,如今香也不熏了。鼻子受苦尚能接受,皮肉受苦尤其是代人受过却是万万不能的。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特意熏了旃檀微烟香栽赃嫁祸呢? 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但栽赃者必须了解黄思淼懂香能辨香,尤其是在那般慌张的情况。 明面上黄思淼和陆玉泉没有深厚来往,而以黄思淼的家境,也不是能摆弄香料的。 审讯过陆玉泉的家人亲随,在黄思淼提供的大致时辰里,陆玉泉不在家。 车夫将马车赶到黄思淼家附近,陆玉泉说是下车方便,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侧面和黄思淼的口供对得上,如今只看他背后的人是谁。 不过这些朝堂风云都和济生堂无关,自从林婉婉离开后,济生堂的生意便大不如前。 不过济生堂上下对此接受良好,看看病卖卖药,躺平着把钱挣了,绝不主动去挑战疑难杂症。 日子过得好不自在,直到—— 危泰初伸头望向药柜里头的小桌案,见杜若昭正趴在上面奋笔疾书,问道:“你在写什么?” 杜若昭忙里抬头回答道:“写作业,我师父快回来了。” 上过学都知道这种感受。 危泰初瞥见纸上的文字,“《采葛》,你们还学《诗》么?” 杜若昭搁下笔,反问道:“怎么,我们不能学?” 危泰初低声道:“这首诗简单,你只要记得年有四时,时皆三月,三秋谓九月,不是三年就行了!” 杜若昭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将已经书写完成的作业放在药柜上,让危泰初看,“我要写的是《采葛》里的草木。” 葛藤、艾蒿、艾草还不简单吗。 危泰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杜若昭将作业本收回来,问道:“今天要什么药。” 危泰初淡定道:“上次吃的调中思食丸不错,再拿一瓶。” 危泰初现在已经放开口味,甜药丸子毕竟不多,就换一些不苦的来尝尝味道。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他就吃点有助于身体的。 杜若昭压低声音劝道:“你的零花钱全花这上面?” 买点零嘴不好么,非得买药! 危泰初理直气壮,指了指身后的仆役,“服药自然是公中的开销。” 杜若昭望向危家仆役,后者微微点头。 杜若昭转身从药柜边缘取出一瓶,放在危泰初面前,“饭前服用,最好用米汤送服。” 危泰初皱眉道:“我不爱喝米汤。” 杜若昭把底线调低,“温水也行。” 相比那些不喜欢吃药的病人来说,危泰初已经算是很配合的了。 仆役上前将药钱结清了,银货两讫,一桩生意就这样完成了。 危泰初转身离去,杜若昭继续趴回去赶作业。 忽然药柜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小娘子。” 杜若昭抬头,认出来人,“王差头!” 声音里有些疑惑,自从林婉婉去并州后,她们就不接仵作活计了。 先前王差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分不清是哪个。如今杜若昭抬起头来,王差头还是分不清她的姓氏名字,只觉得眼熟。 王差头问道:“你师父回来了吗?” 杜若昭摇了摇头,“还没呢,但快了!” 已经写信让她们赶作业了。 王差头打探道:“那日去范大将军府上出诊的,是你哪位师姐妹?” 第1372章 府衙问询 杜若昭立刻警觉起来,“为这事?” 王差头作为常年在犯人堆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哪里会看不出杜若昭的小心思,念着过往的香火情,透露一丝底细。 “范夫人生产那日似乎有内情,但和你的师姐妹没关系,她们不就是去走了个过场吗?” 杜若昭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可爱的角度,以一种八卦的口吻问道:“王差头,是何内情?” 王差头挠挠脑袋,女人生产的事情他也说不清楚,“范家把当日的几个稳婆告了!” 杜若昭心中一凛,俞丽华难产的事情她早有耳闻,好在最终母子平安。 朱淑顺和谢静徽两人什么力都没出,也拿了谢礼。 据说那几个稳婆的赏赐更丰厚,这种时候千恩万谢还来不及,怎会将稳婆告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若昭客气地请王差头去休息室享用点心,“王差头,你先歇息片刻,我去找师姐。” 王差头自然乐意享受一点小便利,笑呵呵道:“不着急,我与你师父都是老熟人,不会为难她的徒弟。” 杜若昭顺势接话,“我自是知道,往日多亏你照应。” 言罢,吩咐杂役将王差头引至休息室,自己则匆匆跑到后堂的诊室,将众人召集起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 三姑六婆走街串巷鱼龙混杂,但能被大将军府邸请去的,必然身家背景清白无比。 女人生产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稳婆若要下手,手段可太多了。 范家小郎刚过洗三,范家把稳婆告了,必然拿住了了不得的把柄。 恐怕与俞丽华难产之事脱不了关系。 否则这件事说出来都是理亏! 郭景辉捋了捋胡子,神色凝重地问道:“你俩那日可有看诊开药?” 朱淑顺知晓事关重大,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我们一直在产房门外候着,范夫人生产后进去替她把了脉,只是些常见的生育损伤,并未开药。” 谢静徽连连点头附和。 郭景辉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那就记住王差头的提点,你们那日不过是去走个过场。” 生产过程中若真有什么猫腻,也不是朱淑顺和谢静徽两个只学了几年医术的药童能看出来的。 郑鹏池吩咐道:“桃子,你从后门出去找祝娘子,请她给京兆府递个信。” 借一借段晓棠的官威,别让两个小娘子受委屈。 “待会若昭去常乐坊,给两家大人捎个信。” 被点到的众人齐齐点头应是。 郭景辉亲自赶车,将朱、谢两人送去京兆府。 两人没进公堂,而是去了一间偏房,显然是顾及她们两个小娘子的脸面。 负责问询的也是老熟人,接替李君璞法曹职务的尚浩邈,曾经审过她们的当街斗殴案。 鉴于不知道是府尹还是少尹的倒下,京兆府又回归猴子称大王的局面。 大将军府告稳婆这么大的案子,就落到倒霉鬼之一的尚浩邈头上。 他知道什么,他只是被生过,又没有生过,哪知道其中的关窍。 京兆府打听一圈,就是妻妾双全儿孙满堂的,又有几个懂妇人生产之事。 不都是睡一觉,孩子就生出来了吗! 尚浩邈颇有几分尴尬,指了指旁边两个矮凳,“坐吧。” 朱淑顺和谢静徽不敢坐实了,只虚虚地坐了一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刁难”。 尚浩邈摸摸鼻子,作为专业人员,本不该有如此多的小动作,但此事确实有些尴尬。 轻咳两声,开始了询问,“将你们那日在范家的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朱淑顺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轻声道:“那日我俩在医馆学习,祝娘子忽然传信,说范夫人可能难产了,让我们去范府。” “到了之后听说胎儿脚先出来了,稳婆正在正胎位。” 尚浩邈谨慎地问道:“你们进去看过范夫人吗?” 几个小娘子都敢剖尸了,生产场面应该也见过不少吧! 朱淑顺摇了摇头,“生产过程中没有进去过。” 谢静徽补充道:“我俩接生经验并不多,更别提难产了。” 当初为了应对骆凝华的病症,林婉婉才会带她们去见识生产的场面,提前适应血腥的场景。 但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顺产产妇,没有遇到过难产的情况,所以她们并没有应对的经验。 朱淑顺露出一丝冷情,“当时叫我们去,只是想着若到最糟糕的情况,母子俩能不能试着保下来一个。” 谢静徽低下头,“其实我们也只参与过一例剖腹取子手术。” 尚浩邈找到了几分专业态度,继续问道:“后来怎样?” 朱淑顺轻声道:“胎位正回去了,但范夫人没力气了,一直生不下来,情况比较危急。” 谢静徽的补充道:“后来冯夫人隔着门打范夫人亲生的两个孩子,许是激发了她的斗志,这才将小郎生下来。” 朱淑顺复述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屋内已经收拾妥当,范夫人在床上昏睡。我们给她把了脉,只是一些常见的生产损伤,睡一觉反而有利于恢复。” 尚浩邈试探问道:“她身上有其他异状吗?” 朱淑顺实话实说,“只把脉,并未探查过身体,看起来是没有异常的。” 谢静徽庆幸道:“从脉象看,她的身体并没有撕裂的迹象。” 尚浩邈不解,“撕裂?” 谢静徽顾忌俞丽华的名誉,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胎儿过大亦或产妇用力方式不对。” 两只胳膊向外轻轻挥动了一下,仿佛是在模拟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可能造成产妇下面裂开。” 尚浩邈连忙低头,生怕自己多听一句都会惹来范成达的怨恨。 谢静徽继续说道:“有时候为了让胎儿顺利娩出,稳婆会动剪子,主动将产妇下面剪开。” 说到此处,师姐妹俩对视一眼。 当时情况已经那般危急了,为什么不动剪刀? 挨一刀,总比母子俱亡强吧! 尚浩邈察觉异状,问道:“想到什么了?” 谢静徽坦言,“如果当时动剪刀,范夫人虽然会受一番苦楚,但不至于让冯夫人通过打她孩子的方式来刺激。” 尚浩邈知道三姑六婆和正经医者有差别,眼前却只有两个未出师的小医女,叹口气道:“林娘子何时归来?” 第1373章 矛盾之处 谢静徽直言,“少说半个月。” 尚浩邈说不失望是假的,难得有一个双方都认可和信任的医者,偏偏不在长安。 只能抓住眼前的稻草,问道:“依你们所学,脚先出的情况,有何应对之法?” 朱淑顺不能打包票,“这种情况比较危险,听说经验老道的稳婆可以把手伸进去在生产过程中正胎位。” “但依我们所学,若实在生不下来,还是剖比较合适。” 谢静徽点头表示赞同,“这种情况下,对稳婆的要求极高,最好是有一双小巧灵活的手。” 俞丽华生产当日的几个稳婆,倒没注意过她们的手大还是小。 尚浩邈再问道:“若是脚先出的产妇,最后的结果通常会如何?” 朱淑顺试探性回答:“哪怕胎位正回去,产妇也会元气大伤,似范夫人只是脱力昏睡,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静徽终于还是说了一点不一样的,“根据我们当日在场的所闻,范夫人已经生育过两胎,身体底子很好,孕期也极为注重保养,之前还检查过胎位。所以她难产,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朱淑顺暗恼谢静徽横生枝节,此刻也只能点头附和,毕竟这是实情。 尚浩邈试探问道:“所以,范夫人不可能出现难产情况?” 朱淑顺的回答滴水不漏,“并非不可能,只是她的各项指标都很好,难产的概率相对较低。” 与此同时,祝明月接到丘寻桃的报信,心中一阵惊讶,难道范家那日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但现在不是揣测这些的时候,祝明月当即安排车马,“去京兆府。” 祝明月在京兆府门前通报姓名,直接“杀”进去时,尚浩邈的话已经问完了。 尚浩邈见祝明月到来,急于了解当日的完整情况,客气道:“听说当日祝娘子亦在范府……” 话尚未说完,就被祝明月打断,“我对生育之事一窍不通,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大人若是想知晓来龙去脉,问范府的人便是。” 既然是范家主动告的,自然将各方面准备完全。事涉隐私,也不可能将当日一个个诰命夫人、官眷提来京兆府问话。 这不是给范家得罪人吗? 京兆府能上门问一问夫人娘子们身边的贴身婢女,都算有脸面了。 尚浩邈问到祝明月头上,怎么,觉得她是软柿子。 尚浩邈自知冒犯,退一步,“今日多谢两位小娘子,祝娘子带她们回去吧!” 他要将刚才问询的口供交给负责主审的上司。 祝明月对两人道:“走吧!” 三人一路前行,走到偏僻处,祝明月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淑顺悄声道:“范夫人难产,可能不是意外。” 至于具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以她们的经验也说不清楚。 谢静徽说着汇总的信息,“范夫人当日的情况,不大合常理。” 祝明月疑惑道:“哪里不合?”她最后都只能庆幸化险为夷。 朱淑顺谨慎道:“以范夫人的身体状况,不大可能难产,但她难产后的状态,又太好了些。” 祝明月不解,“还好?” 如果真的好,以俞丽华的周到性格,应该会向在外守候一天的众人道谢,而不是直接昏睡过去。 谢静徽也说道:“我们现在才反应过来,她的情况确实好的过分了。” 三人走到府衙门外,朱大夫谢大夫早已等候在此。 一众人等寻了一个僻静角落,几个经年男大夫和医女混在一处讨论,却始终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三姑六婆的行当,离他们太远。而妇人生产过程中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也就是范家人事简单,才不用牵连到内宅阴私上。 谢静徽提议,“师父以前认得一个李稳婆,为人老实忠恳,合作过不少次,要不去问问她。” 有些事情只有内行人才了解其中的门道。 谢大夫否决道:“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风头过了再说。” 本就是范家和稳婆的纷争,看起来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医闹”行为。 他们何必在这个时候掺和进去呢? 祝明月同意,“你们先回去,我去范府问一问。” 其他人乘坐郭景辉赶的车回医馆,谢静徽坐在车厢角落里,吐槽道:“回家又要跨火盆,洒大葱水。” 谢大夫对这套流程再熟悉不过了,总比以前在京兆府摸了尸体后回家驱晦气要强吧。 祝明月乘坐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行去,范家几个稳婆的来历没问过,难道是有人想趁俞丽华生产要她的命? 按照宅斗文的逻辑,小妾和隔房的妯娌最有可能下手。 范成达有没有妾室和通房暂且不论,平日连个声响都没有人物,连傍身的儿女都没有,害俞丽华有什么用? 至于陈灵芝,舍范成明都不会舍俞丽华,更没有加害的理由。 难道外头有人看上范成达,等着俞丽华死了腾位置……先不说范成达会守多久,嫡长子尚在,嫁进来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宅斗文的思路考虑过,该轮到权谋文。 俞丽华一尸两命,扰乱在前线的范成达军心……但现在正值休战期。 并州若是再稳当些,范成达都能回来奔丧。 祝明月脑海中的宅斗文和权谋文交替闪过,不知不觉就到了范家,马车直接停在范成达府门口。 陈灵芝迎出来,“你怎么来了?” 祝明月往常多是通过范成明家里转道过来。 祝明月轻轻叹息一声,“今日京兆府传淑顺、静徽询问令姐当日生产之事。” 陈灵芝心中顿时一沉,懊恼道:“怎么把她们牵连进来了,没受惊吧?” 祝明月微微摇头,“她们见过不少场面,倒不至于受惊吓,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灵芝面色一僵,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我们先去见姐姐吧!” 祝明月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顺从地跟随在后。 俞丽华已经挪回正屋,头戴精致的抹额,半倚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嬷嬷禀报府中琐事。 婢女在一旁小声通报,俞丽华恍地睁眼,见祝明月入内,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 祝明月行礼后,坐在炕边的矮凳上,关切地问道:“突然想起,便来看看你,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俞丽华轻叹一声,“没遭大罪,想来是能恢复的。” 第1374章 竟成人质 见祝明月欲言又止,俞丽华问道:“有什么为难事?” 祝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听说夫人把那日的稳婆送进京兆府了?” 俞丽华笑道:“如今消息这么灵通?” 变相承认了就是她所为。 祝明月叹息道:“哪是呀,京兆府把婉婉的徒弟叫去问话。” 俞丽华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两个小娘子无辜受牵连,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祝明月直言,“没受什么委屈, 只是摸不着头脑。” 俞丽华略带愧意,“终究是我们的不是,未曾料到会牵连到她们。” 随即转头对陈灵芝吩咐道:“你稍后准备两份礼物,挑些小娘子们喜欢的物件。” 陈灵芝点头应下,“好。” 俞丽华再同祝明月说道:“你带回去,算是我给她俩的赔礼。” 祝明月却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这如何使得?” 俞丽华坦诚道:“她们本是来救我母子性命的,却平白受了一场冤枉。这份情,我怎能不报?” 祝明月问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俞丽华苦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体面事。” 祝明月不同意这一说法,“世人都是从女人胯下而来,何来不体面之说。” 俞丽华脸上浮现微微笑意,“你这话说得真熨帖,但不是这个缘故。” 祝明月也不追问,留待俞丽华慢慢道出。 月子里忌大悲大喜,但俞丽华早已过了最初的愤怒与激动,经过数日的平复,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说出。 俞丽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大郎出生后,家中原本供奉的稳婆告老还乡。我年届三十,也没想再生,哪料到就怀上了呢。” “因着年纪大了,就思量多保养一些,稳婆是重中之重,终于找到了两个在官宦人家颇有名声的。” 俞丽华的语气中满是愤恨, “哪知道她们差点把我折腾到鬼门关。” 祝明月迟疑道:“这是为何?” 俞丽华冷冰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陈灵芝气愤不已,“姐姐当日压根没有难产,小郎也并非脚先出来的。” 祝明月惊讶得瞪大眼睛,那些隐隐地违和感终于能说得通了。 陈灵芝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她们故意这么说,还折腾姐姐,让她没了力气,险些一尸两命。” 两个稳婆看胎多次,早把俞丽华身边有没有人懂接生摸明白了。 俞丽华再是经产妇,也只生过两胎,身边的老嬷嬷又如何能与这些一年四季经手上百个胎儿的专业稳婆相比。 最贴身的位置只有两个,产道就那么大点哪能时时看明白,到底是头还是脚。 俞丽华本人痛累交加,恐怕也分不清具体情况。 恐慌情绪传染,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难产了。 除非范小郎立刻落草,才能让稳婆的谎言不攻自破。但他那会偏偏想多在娘胎里待一会。 于是俞丽华平白遭了一通“正胎位”折磨,稳婆做戏过了火,反倒让她失了生产的力气。 要不是俞丽华身体底子好,在王玉耶打孩子时有了反应,奋力将孩子生了下来,稳婆就真准备动剪子了。 祝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她们到底为了什么?” 产妇顺顺利利生下孩子,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最期待产妇母子平安的,不该是现场的稳婆吗? 俞丽华想起来都呕得慌,冷笑道:“我们母子几人的性命前程,就只值一些钱帛。” 稳婆哪怕把刀架在俞丽华脖子上威胁,范家都能立时拿出千金来换,但她们偏偏只想多要一些赏赐。 祝明月恍然想起,那日武兰惠的确说过,事若平安,必有重赏的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也会生出妄心。 陈灵芝面无表情道:“承嗣子奖励最重,当家主母生育亦有厚赏,若是人口兴旺之家,就没什么油水。” 俞丽华占了当家主母一条。 女子生产本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还要被黑心稳婆当做“人质”,捏在手中,索要重赏。 陈灵芝越复述越气愤,“就因为生产过程中若出现意外化险为夷后赏赐愈丰,她们就频频制造意外,不仅能获得丰厚的赏赐,还能收获不菲的名声。” 就这样一步步从市井坊间走到了朱紫高门。 “循着她们过往接生的案例,居然三分之二在生产过程中发生过意外,大多都化险为夷了。” 没熬过来的,就全当命不好了! 女子生产怎么可能有如此多难产的案例。 俞丽华月子中本就情绪不稳,此刻泪水夺眶而出,“我堂堂正三品诰命,生死荣辱竟毫无尊严地操纵在两个市井闲妇手中,成为她们索要财贿的人质。” 除了那些天生血脉尊贵的王孙公主,少有女人的诰命比俞丽华更高,尤其在她的年纪。 哪怕当初在牛家,差点成为卫王的俘虏,俞丽华都没觉得这么屈辱过。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俞丽华恨不得手刃那两个稳婆。 难道还要感谢她们心不够狠,没有把她的儿子憋死,没给她一剪子吗? 但理智告诉她解得了一时气,却后患无穷。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此事翻出来就是攻讦范成达的现成理由。 更可怕的是让人无端揣测范小郎的身世。若清清白白,俞丽华又何必把接生的稳婆灭口? 为了永绝后患,俞丽华一不做二不休,将人送进了京兆府。全程有范家的人看着审问,严格把控稳婆的口供,不至于露出俞丽华的隐私细节。 第1375章 露出马脚 只是没想到京兆府节外生枝,把朱淑顺两人拉去问话。 祝明月迅速转身,紧紧抱住俞丽华,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脊,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哭,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俞丽华微微侧首,用一块绣着精致花纹的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笑意,低声说道:“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祝明月义愤填膺地接话道:“我若遇着这事,恐怕当场把人千刀万剐了。” 俞丽华的安排还不够详尽么,身边人还不够谨慎吗? 产房内有心腹的嬷嬷婢女,夫家、娘家、一众朋友都在外守候,其中不乏生育过妇人。 就因为她们不懂接生,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俞丽华在里面受苦,她们在外面被人耍的团团转。 俞丽华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待会我派人去京兆府打声招呼,把两个小娘子摘出来,这次着实是连累她们了。” 祝明月更加心疼地看着俞丽华,柔声安慰道:“最受罪的人是你啊!” 俞丽华总归是豁达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在都过去了。” 不管有惊还是有险,都过去了。 范家既然把人送去了京兆府,就没打算这件事能瞒得密不透风。 祝明月不由得好奇道:“怎么发现纰漏的?” 陈灵芝说道:“梁夫人和窦夫人早年见过胎儿脚先出的情形,应二夫人元气大伤,受了好大一番罪,不得不坐双月子。” 所有人都明白,生产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但俞丽华预期太好,预后也太好,唯独中间的难产显得异常突兀。 这不能单纯用她是第三胎亦或身体底子好来解释。 换句话说,俞丽华已经三十多岁了,身体条件无法与武兰菱十几岁时相提并论。 即便到后来,武家姐妹俩察觉到了不对劲,却说不出具体缘故,只能先稳住稳婆,确保俞丽华母子的安全,然后再着手调查。 陈灵芝继续说道:“我给了她们三倍的赏赐,循着过往接生的人家一个个问过去,果真查出了不对劲。” 心思可以隐藏,但数据却不会说谎。 她们经手过得产妇难产率高得吓人,偏偏因为手艺高超,多数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官宦人家、世家门第最讲究投桃报李、礼尚往来,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要以厚礼相赠。 到范家这个地位,既然有了确凿证据,动私刑都不为过,拿着口供直接将那些稳婆送进大牢。 若是个大夫这么“治”一群官眷,早被人拳脚相加,闹到人尽皆知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偏偏这是稳婆,手中不知捏了多少女子私隐,露出去一两句话,都妨碍名声。 祝明月可不会认为京兆府是铁板一块,连更高层级的三司消息都能泄露。 担忧道:“她们不会在里头乱说话吧!” 陈灵芝环手抱胸,笃定道:“不会,除了过堂询问口供,其他时候都灌了蒙汗药。” 差点忘了,这是范成明的媳妇和嫂子。 就算稳婆胡乱攀咬,那些书吏敢如实记录在口供上吗? 祝明月轻嗤道:“见钱眼开!” 半点没有迎接新生命的神圣感和责任感。 俞丽华难得有些颓丧,低声说道:“我平生第一次看走眼。”差点把命搭进去。 祝明月见俞丽华心情有些沉重,玩笑道:“我先前想东想西,甚至想过外头有人看上大将军,想请你腾位置。” 俞丽华如今不在生死一线,反倒没那么多忌讳。 扑哧一笑,“早十几年倒有可能!他的同龄人成亲生子早的,都当祖父了。” 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旁人只看见俞丽华如今的风光,哪里知道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成亲十几年,长女却只有几岁,还不是因为范成达早年忙于四处征战建功立业耽搁了。 嫁进门来只有三口人,丈夫常年不在家,身边只有一个笨笨呆呆的小叔子。 俞丽华早年听过不少婆母磋磨儿媳立规矩的故事,嫁进范家头上没有婆婆压着,看起来好不自在。 但那时候俞丽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懂怎么经营一个大家庭吗? 她甚至恨不得头上有个恶婆婆,偶尔磋磨之余,也能帮她撑住场面、稳住大局。 两人开范成达玩笑,陈灵芝不好插话,只扭过头憋笑。 范成明总没人惦记的。 俞丽华见气氛缓和下来,便打发陈灵芝道:“灵芝,你去看看给两位小娘子的礼物准备得怎么样?” 陈灵芝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俞丽华半靠在枕头上,神色略显疲惫地说道:“树大分枝,林娘子收了五位弟子,想好日后让她们专精哪一门吗?” 林婉婉如今显露在外的医术大致分为三个方向,外伤、接生、带下症。 三姑六婆鱼龙混杂,偏偏内宅妇人离不得。 往日聚会的时候,一些不大不小的病症,林婉婉顺手就给看了。 俞丽华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看来还是正经女医更合适,如果这名女医还能精通接生之术,那就更完美了。 林婉婉的徒弟现在尚且稚嫩,但多历练几年就行了。 供养一名专职稳婆对范家不是难事,哪怕俞丽华往后不再生育,范成明夫妻俩总是要生的。 但范家一年到头,哪怕加上家生子,也不会有多少婴孩出生。练手的机会少,稳婆的经验只能平平。 唯一顾虑的是,林门师徒几人都是未婚未育的身份。 祝明月心知,师徒几人都不忌讳此事,但这件事情能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还需要慎重地考虑一番。 “婉婉还没回来,我也不知她对徒弟们往后如何安排。” 俞丽华见祝明月没把话说死,点到即止便可。 假如林门未来真有私下转做稳婆的,自然不会说风凉话,让她们没有饭辙。 俞丽华感慨道:“谁叫我们女人命苦呢!” 平时俞丽华执剑搭弓解决两三个壮汉不在话下,但轮到生产之时,母子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 祝明月兜兜转转大半日,最后带着两份礼物回到济生堂。 将前因后果道明,末了郑重叮嘱,“日后不要同外人提及范夫人身体的具体情况,稍后范家会派人去京兆府将你们那份口供销了。” 定罪,有范家拷问出来的那一份就够了。 朱淑顺、谢静徽连连点头,“知道了!” 杜若昭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竟敢当着众人的面,伪造俞丽华难产的假象。 第1376章 终于现身 正三品,杜乔计划了三代人,都达不到的官阶。 就这么被两个稳婆玩弄于股掌之中。 祝明月叹道:“贪婪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养大的。” 无论是出身显赫的世家贵女,还是地位尊崇的官夫人,在生产的那一刻,都褪去了平日的威严与光彩,变得无助而狼狈。 自然只能任她们揉搓摆弄、予取予求。 难道那两个稳婆是一步从市井跃入大将军府邸吗?中间还不是一阶一阶地爬,一家转一家地介绍。 除了俞丽华外,中间又有多少产妇的血泪呢? 因为此事太过耸人听闻,不过两三日便在长安官宦人家中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夫人差点被小小稳婆“治”死了。 那些稳婆曾经接生过的人家被一一挖出,其中真有不幸去世的,至于到底是命不好还是被故意折腾死的。 除了死去的亡魂,恐怕就只有在场的稳婆才能说得清了。 王玉耶去范家看过俞丽华,范静仪姐弟俩见她反倒没有前些时候那么害怕,因为俞丽华清醒后就派人准备姐弟俩喜欢的物什,假托是王玉耶送的,把人哄好了。 该领的情,俞丽华自然是领了的。 王玉耶调头来李家寻表妯娌说话,“我当时就在产房外,居然只觉得范夫人运气差了些,连陪嫁的老山参都准备拿出来了。” 要知道,这可是冯睿达要用,她都舍不得给的宝贝!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王玉耶恍然大悟,“怪道范家不办洗三礼,我还以为是因为范大将军出征在外,不好大操大办。” 王宝琼忍不住庆幸道:“幸好我生安儿的时候在老家,用的稳婆在本地几十年,连我都是她接生的。”信誉值得保证。 王玉耶问道:“往后呢?” 王宝琼心中一紧,“四嫂,你生侄儿用的稳婆呢?” 王玉耶白一眼,“那是我娘家送来的,虽然不是承嗣子,也算我们这一支的长子,自然重视两分。” 她还愁呢,往后若有生育怎么办? 试想她若生产时九死一生被稳婆救回来,能不感激涕零厚报吗?贴心的亲友若是需要人手,能不倾情推荐吗?结果却是把人推进了火坑。 现在估计给俞丽华推荐稳婆的人家,肠子都悔青了。 王宝琼结结巴巴道:“四嫂,往后怎么办?” 王玉耶今日在范家听了许多人说话,心中已有计较,“要不我们寻大嫂、三嫂商议,几家共同供奉一两个稳婆?” 冯昊慨过不了几年也要成亲。 兄弟几个虽然打打闹闹,时不时翻脸,但她们妯娌之间感情倒是不错。 大概是因为不在一个屋檐下,远香近臭。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几家合力,倒不是因为缺钱,而是人口少,稳婆没有练手的机会哪能行。 穷苦人家女人生育,大多由家中有生育经验的长辈接生。 稍有家资的人家,会专门从外面请稳婆。 一些聚族而居的大户人家,就会培养单独的稳婆。 王玉耶等人的夫家论人口称不上大族,身边有经年的嬷嬷,紧急时刻也可以客串一把稳婆。 过往没有想过要特意培养,临到生产前从外面请两个进来,以备万一就行。 哪知道会在这儿被人钻了空子。 王宝琼明白在这事上自己就是镶边的,“那就麻烦四嫂穿针引线了。” 王玉耶不以为意道:“都是为了自己。” 王宝琼问道:“那几个稳婆会落到什么下场?” 王玉耶不屑道:“除了范家,如今另有几户人家站出来,指认稳婆图财放任他们的女儿儿媳难产,运气好的只是伤身,运气不好的就是丧命了。” “群情汹汹,京兆府打算快刀斩乱麻,判秋后问斩。” 王宝琼惊讶道:“现在是冬天。” 难道让这些人再多苟活一年。 王玉耶冷哼道:“谁说冬天不是秋后。” “她们这些年给长安多少夫人娘子接生过,京兆府眼下保证那几个恶稳婆除了过堂,其他时候不可能和囚犯、狱卒、衙役说上一句话,” “但京兆府本就是个筛子,再关下去,往后传出些有鼻子有眼的闲话怎么办?” 俞丽华为了以绝后患,连自己的名誉都赌上了,其他人家还不趁着有人挡在前头的时候,赶紧把事办了。 王宝琼受教,“说的是。” 王玉耶仰起下巴,指着小院的方向,问道:“林娘子何时回来?” 林婉婉的徒弟尚且稚嫩,进不得产房。但当日若是林婉婉在,她既懂医术又懂接生,怎么可能由得那几个稳婆糊弄。 王宝琼会意,“说是年前能回,比三伯脚程慢些。” 产程顺利自是用不上林婉婉出手,怕的是遇上难产,那便是母子一起挣命的时候了。 祝明月可不知道这么多人挂念林婉婉,京兆府在范家的严格督导下,展现前所未有的执行力,终于又轮到一直都很没用的三司挨骂。 并州把线索喂到嘴边,竟然没有丝毫进展。 祝明月已经不满足于扒礼部和宗室寺的关系图,甚至对大吴皇室的族谱跃跃欲试。 理论上,吴越若是倒了,除了直系的皇子皇孙,他们都有可能染指南衙军权。 就在这时,戚兰娘忽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祝明月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戚兰娘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查看四周动静后才进门。转身将门合上后快步走到办公桌旁,压低声音道:“黄环找到了!” 祝明月第一反应,不是三司变得神勇了,更可能是一个局。问道:“在哪?” 戚兰娘轻声道:“城外。” 祝明月快速问道:“谁发现的,是死是活?” 戚兰娘连忙组织语言,“被在外行猎的滕王不慎误杀了!” 但更重要的是,“黄环当时的身份是齐王田庄上的逃奴。” 祝明月问道:“他失踪这么久,一直在齐王府郊外的田庄上?” 戚兰娘默默地点头,官宦子弟被调换身份成为奴隶,全是为了背后的阴私算计。 祝明月看过太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不禁哑然失笑,“吴七在并州战战兢兢那么久,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添头。” 这简直是对一个掌兵王爷最大的侮辱。 当然他若落入局中,也算一箭双雕。 这场阴谋,最终的目的不是兵权,而是夺嫡的开胃菜。 剑指吴越,意在吴愔。 第1377章 背锅人选 祝明月能想通,是因为她脑洞大,至于其他人能否如她一般通透,那便无从得知了。 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实就是,刘高思是吴愔的姻亲,黄思淼的儿子黄环一直躲在吴愔近郊的田庄上。 除了意外暴露的陆玉泉说不出所以然,所有证据都指向吴愔。 眼下的局面无非几种。 吴越被陷害\/刺杀,幕后黑手是吴愔。 皇子妄图染指军权,自寻死路,并且在吴越的记仇小本本上添一笔。 若吴愔只是被诬陷,那他的处境将更加尴尬。 前者好歹证明他敢想敢干,后者只能证明他蠢,皇位准继承人这么容易被陷害,拿什么来守护大吴江山,空空的脑袋么。 眼皮底下的姻亲被拉拢,近郊田庄被渗透……控制力约等于无。 品行见底,能力全无……实在看不到一丝前景。 除非打着当摄政王或者辅政大臣的主意,否则哪位重臣敢支持他。 至于滕王吴漳是被人特意安排顶罪的棋子,还是伪装成猎物的猎人,不得而知。 不过作为吴杲的侄子,吴漳就算干倒了吴愔,皇位继承权也排在十名开外,他图什么? 此刻皇宫中,吴愔和吴漳当着众多亲贵大臣的面,顾不得体面,直接伏跪在地。 吴漳脸色苍白,“皇伯,我以为那是一只野猪,就射了一箭,哪知道是个人啊!” 吴愔身形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不断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因为被栽赃为刺杀吴越的幕后黑手,而是有人在眼皮底下动手脚,却不知道是何人。 吴愔愤怒地瞪视着吴漳,指责道:“是你,你是故意的!” 吴漳一路上思考过对策,“那是一条常经的路线,打猎也是早就计划好的,我还下过帖子,你推说偶感风寒拒了。” 吴愔脑袋迟钝许久,终于从角落里想起这件事,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眼神迟滞地望着上首的吴杲,乞求道:“父皇,此事绝非儿臣所为。” 继续辩解道:“儿臣不认识黄环,不知道他怎会在儿臣的田庄里。” 吴杲怒其不争,如今种种证据都指向吴愔,既然非你所为,拿出证据啊! “大理寺卿何在?” 宗元纬出列应声,“臣在。” 吴杲下令道:“着汝抽调三司精锐,限期三日厘清此案,还齐王、滕王清白,予河间王一个公道。” 宗元纬早知道这不是个好活,但没想到会烂成这样。 潜台词:不管真相如何,赶紧把事情抹平了。吴愔、吴漳必须是清白的,远在并州为国守边的吴越也必须安抚到位。 早知道拖着老病残躯,去并州押人算了。 一桩刺杀案,卷进来三个亲王一个郡王,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大、小王。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不能再继续往下查了,否则就是将老吴家仅存的体面撕得一干二净。 宗元纬面上恭顺地应道:“臣领旨。” 转眼间就将事情安排好了,吴漳误杀逃奴,吴愔田庄上的管事掠良为奴。对两位金尊玉贵的亲王而言,压根不算事。 至于远在并州的刺杀案,就只能对河南陆氏说声抱歉了。 但回到大理寺衙门宗元纬就接到一个晴天霹雳消息,关押在刑部大牢的陆玉泉自杀了。 就在他们准备将所有的锅扣到陆玉泉头上的时候。 刘高思死了,黄思淼全家死绝了,三人中陆玉泉官阶最高,他不背锅谁背锅。 宗元纬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下属问道,“仵作是否检查过尸体?” 自杀还是被自杀? 下属回禀,“自杀无误。” 宗元纬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嗯。” 陆玉泉的暴露原本是个意外,先前他或许还心存侥幸,重刑之下依然咬紧牙关不认罪。 这般纠纠缠缠就只算他一个人的事。 但现在事情急转直下,只能拿陆玉泉三族来堵住悠悠众口。 幕后黑手担忧陆玉泉心生怯意,于是不知用何手段诓骗他自杀,或者做出自杀的假象? 左右这事是在刑部地盘上发生的,该忧心的不是宗元纬。 几家欢喜几家愁,吴愔、吴漳在各自王府里喝闷酒。 而其他大大小小的亲王、郡王们,无论往日如何张扬跋扈,如今都乖巧地窝在王府里。 或读书或品酒或听曲赏舞,或者和美人捉迷藏…… 吴巡姑且算是有些上进心的,在校场上耍了一段剑,用婢女奉上的手绢擦汗后,随手扔在托盘里。 状若无事般问道:“事情料理完了?” 亲卫态度恭敬地回道:“回郡王,办完了!” 吴巡自言自语,“你说这些人,心怎么那么黑呢!” 对比起来,他简直是个大善人。 吴巡笑道:“你说本王那位好堂弟,上辈子莫不是和尚转世?” 嘴上说着玩笑,眼睛里却全是阴狠。 他怎么就不在女人身上栽跟头呢! 吴巡抬头见应荣泽大步走进来,问道:“卢大将军作何表态?” 应荣泽暗含几分不忿,“卢大将军说近日营中事务繁忙,并未答应末将的宴请。” 吴巡叹道:“我那位好堂弟,人虽走了,但留的后手不少啊!” 韩腾垂垂老矣,薛曲在明,卢自珍在暗。 也不知他怎么说动这颗铜豌豆的! 第1378章 解决办法 卢自珍倒不是故意推脱,他真的很忙,更别提什么改日不改日的。此刻正坐在校场点将台上发愣,眼神空洞地凝视着远方。 早在将操典拿到手的时候,卢自珍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但实际操作中的困难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和左御卫安逸得太久,猛然间面对如此高强度的训练,力不从心。 云安和原是并州大营的将官,历经波折才逃脱了清洗的厄运,调入左御卫。 在四大营里,卢自珍名声不显,至少比不得他的姓氏。 但对出身并州大营的人而言,卢自珍兵不血刃拿下元宏大,足以让他们心生敬畏。 自打入营,个个表现得乖巧懂事,没有丁点边关骄兵的傲气。 云安和离得远,压低声音与同僚吐槽道:“我刚入营时,别人告诉我,以后只要好好打马球就行了。” 他都准备好在长安过“腐败堕落”的下半生,大将军忽然脑子进水,要奋发向上了。 裴子晋默默地点头,若早知道左御卫风向大变,他就该留在河东过完年再回来。 云安和不解道:“我们练这些有什么用?” 裴子晋言简意赅道:“提高战力。” 云安和沉默以对,他前半生在并州大营沉浮,两相比较起来,左御卫的日子比边军好过得不是一星半点,但战力和杀意只能说平平。 这般条件若换到并州大营,都不敢想草原上的突厥人对王化有多么心悦诚服。 有一句话裴子晋还是说出来了,叹口气,“我们现在的训练量只堪堪到右屯卫的一半。” 更高别提其他几个练得更凶的卫。 现在大家拉到同一条水平线上,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裴子晋实在不明白,惯来聪明的卢自珍到底想干什么? 将左御卫变成半个右屯卫,亦或几分之一的右武卫。 卢自珍自诩在南衙的一群莽夫中,论聪明程度足以稳坐前三。 左御卫变成如今不上不下的样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召集底下一群将官商议对策,众人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其实他们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但话到嘴边却实在难以启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这份操典既然已经有几个卫在使用,不如问问先行者的经验。 右武卫等出征去了,右屯卫不是在吗? 问问薛曲又如何,反正现在他和卢自珍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卢自珍决定放下身段——去请教韩腾。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韩腾无兵一身轻,索性连家门都不出了。 卢自珍来时,韩腾正坐在炕上,听孙子韩跃念书。 见客人进来,伸手就将韩跃打发出去。 卢自珍行礼后,坐在炕桌对面和韩腾拉家常,“你这孙儿一表人才,往后打算送去右武卫?” 韩腾轻轻地点头,“是呀!” 按照如今南衙诸卫的回避制度,韩腾的子孙不可能进右武卫,除非他打算退下来。 韩腾的年纪已经到了这里,哪怕不卸任大将军的位置,往后势必也不会太管事。 韩腾慢悠悠道:“老夫现在就希望元正这一两年能立起来。”到时他就能安安心心地退了。 韩腾现在十分后悔,当初为了圈地盘,早早把杜松打发出去。 卢自珍劝道:“吕将军心有沟壑,底下又有一帮的精兵强将,自能做出一番事业。” 韩腾耷拉的眼皮缓缓抬起来,他就不信卢自珍看不出来,右武卫有些下克上的格局,吕元正的好日子也就小十年。 论“调理”下属,卢自珍在南衙诸卫中敢称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 因为他手下大多是各个地方的刺头,能安心当咸鱼已经是无上功德。 换其他人去左御卫,要不是第一天就炸了,要不就是第二天被属下架空了。 韩腾直言不讳,“今日总不会是特意来找老夫拉家常吧!” 卢自珍被戳破心思,略微有些尴尬,“韩大将军说笑了。” 默默叹息一声,还是将眼前的难题说出。 韩腾沉吟道:“你总不能将所有事都自己扛了。” 卢自珍会错意,“难道……” 把来龙去脉和下属挑明?脸面有些挂不住。 韩腾指点,“如今你一人拽着左御卫往前走,将官们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话音一转,“但现在不是战时,他们可以不领会你的意图,却多少该出一把力。” 意味深长道:“人皆好胜,如今所有的压力你一肩挑了,他们多做少做都事不关己,自然不肯用心。” 卢自珍眉目陡然轻松,“那如何才能让他们用心呢?” 韩腾挑明,“自然是划分责任,伙、队、旅、营,乃至左中右三军,各领其责,是骡子是马一目了然。” 这简单的因果关系再明白不过了。军士们不行,自然是因为管理他们的将官们不行。 男人,尤其是军人,绝不能忍受被打上“不行”两个字,哪怕是以摆烂闻名的左御卫亦是如此。 卢自珍不懂练兵没关系,他只要把目标和大致方向划出来,底下的将官自有手段达成。 能在地方上当刺头的,背景靠山是一回事,手上总有两把刷子。 卢自珍顿觉云开月明,喜出望外,“多谢韩大将军指教。” 韩腾谦虚道:“指教不敢当,老夫也就是比你多吃几十年米,看得多了些罢了。” 卢自珍的心思深沉如海,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难以和属下将官交心。 此时,门外传来韩跃的禀报声,“祖父,薛大将军到访!” 薛曲可不是特意来堵卢自珍的,他近来频繁出入韩府,反倒卢自珍上门才是稀罕事。 毕竟卢自珍只是在暗中呼应,没有抬到明面上来。 薛曲被请进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自珍倒是稀客。” 卢自珍笑道:“特来向韩大将军讨教一二。” 薛曲问道:“听说应荣泽邀请你赴宴?” 卢自珍摆手不屑道:“他哪天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再来和我说话吧!” 不全然因为立场问题,纯属看不上应荣泽,一大家子没一个灵醒的。 自从被俞丽华摆了一道,往后南衙又是吴越掌家,大将军位,似乎离应荣泽越来越远了。 第1379章 参观学习 若吴越心腹几卫里出一个手段能力都过得去的从三品将军,空降去右御卫也不是不行。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吴越必须能将吴巡牢牢地压制住。 所以卢自珍一点不觉得右武卫的下克上格局有什么问题,大不了学杜松出去开分号! 韩腾直接切入主题:“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暗地里依旧没有放弃追查。 薛曲难得地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无奈道:“一无所获。”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吴愔是个傻的。 更何况他们久在军中,对这些人心鬼蜮实在陌生,其中又掺杂着皇家阴私,外臣更是难以插手。 他们是吴越父子的心腹,却并非他们的亲属,有些事上难免有束手束脚之感。 现在吴愔是最“清白”的,其他皇室近支,哪怕小皇子、皇孙嫌疑也不小。 孩子虽小,但母族又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此刻就已经在为将来筹谋了。 卢自珍右手轻轻在左手心上划过,全是他这些年勤习武艺,偶尔打马球落下的茧子。 叹道:“若家家户户,都似王爷父子俩一般父慈子孝,该多好啊。” 死得只剩一个最知情识趣的,斗都斗不起来。 薛曲低声喝道:“慎言。” 换在有心人耳中,岂不是指责皇室父不慈子不孝,虽然实情的确如此。 卢自珍笑道:“不过私下说一说而已。” 以韩腾、薛曲的人品,不可能因为此事出卖他。 卢自珍扭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往后,可有的瞧了。” 这场大戏既然已经拉开帷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 叮嘱道:“等王爷回京,两位务必提醒他,扎紧自家篱笆。” 非正常的改朝换代离不开武力支持,吴越未来将是长安城乃至大吴的军头之一。 他稳得住,南衙将官们才有可能安稳地渡过这一劫。 让韩、薛两人去提醒,并非卢自珍有拆伙的打算,而是他们二人与吴越的关系更为亲近。 韩腾长叹一声,“将查到的东西书写成信送去并州,让王爷决断吧!” 高层的争锋,落到祝明月身边,最显着的变化就是,原先被白家搁置的恒荣祥并州分号事务,立刻重启并迅速推进。 白旻政治嗅觉不低,并州只是眼下不太平,长安城未来十几年,天天都有好戏看。 白旻换了一身低调的打扮领着几位精明强干的掌柜管事亲自来恒荣祥考察。 冬季是恒荣祥的旺季,外地进货的商人、交货的兼职工、逛街的豪客……门前十来丈的地方,全是拥堵的车马人群。 这还是恒荣祥不间断派出伙计维持街面秩序的结果。 徐达胜得了祝明月的信,一大早带着一群管事候在门口。余下的生意,全交给底下的伙计去谈。 间或有相熟的客商经过,打个招呼,“徐掌柜,你在这儿干什么?” 扭头向店外张望,难道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徐达胜脸上堆起笑容,“今儿天气不错,出来看看天,心里舒坦。” 客商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冬日晴天难见,是比较愉悦人心,但至于把所有的大小管事都拉出来吗? 有些事心里想想就行了,不至于嘴上说出来,给了一个搪塞的理由就足够了。 客商去里头交钱领货,时不时留心待会的动静。 王还缩在角落,怯怯道:“我们等在这儿有什么用。” 吹冷风,不如回去干活。 何春梅万万没想到有人真把这句话问出来了,一看是向来闷头干活的王还,也就不奇怪了。 徐达胜回头瞪了他一眼,“学点人情世故,你难道只想当个管事?” 王还脖子一缩,“能做管事,已经很知足了。” 祝明月昨日前来,已经向诸人透过风,恒荣祥明年会向并州发展兴建分号。 接着各个管事被主家召回,各自说了些私密话。 霍忠真正的主君不在长安,李君璠只有一句话,让他听祝明月的安排。 何春梅等人倒不虞调任并州,再如何挂同一块牌子,本质也和祝明月没关系。 反倒是其他几个掌柜管事,不知明年还能剩下几个。 一时间,人人说起去留,都有些讳莫如深。 祝明月的马车停靠在店外,众人齐齐上前,口唤道:“娘子,戚娘子。” 祝明月对虚应故事的欢迎仪式不感兴趣,但明白众人这是为了欢迎白旻特意搞出来的。 挥一挥手,“别在门口等着,散了吧!” 对徐达胜道:“那位不喜欢这些。” 难道白旻天性低调,不喜欢排场吗?非也! 他喜欢的是文武百官上得台面的庄重典雅,而非一群商人管事,搞出来的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氛围。 徐达胜摸了摸鼻尖,略显局促道:“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 言罢,众人便各自散去。 祝明月进办公室看文书,不多时,徐达胜前来禀报,说是白旻一行人来了。 明月匆匆赶往前面,只见白旻正背着手,领着众人在店铺内悠然自得地闲逛。除了气质出众些,仿佛寻常顾客。 唯一特殊的是,他的随从里有些人商人的味隔着八百里都能闻见。 既然合作项目只限于毛线,白旻便对毛呢视而不见,只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展示柜上的各色毛线。 店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线制品和衣裳,其种类之丰富,远超他的想象。 另一侧的小间里坐着十来个妇人,中间的妇人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持钩针,向学员讲解。 “你们看,这样一勾一拉就行了,简单得很。” 白旻天生聪敏,却没有任何刺绣缝纫的底子,反正是没看明白到底怎么勾的。 何来的简单! 意会到羊毛成品到底是一门技术,转头看身后不是掌柜就是管事的预备役,没有一个人懂技术。立刻让亲随回家,带几个会织毛衣的绣娘来。 既然白旻此行意在保持低调,徐达胜见他已大致浏览完店铺,便不动声色地将他请进了店内。 徐达胜恭敬地行礼,“大公子。” 白旻微微颔首,徐达胜的身份,自是心知肚明,算起来还是他母亲的陪嫁。 和姜永嘉一般,过往都是籍籍无名的人物,如今摇身一变,竟在长安商界有一席之地。 祝明月也发现一个熟人,曾经在春风得意楼学账的王账房。 想来也正常,两家各自独立运营,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账之事在所难免。 记账方法若不同,难免平添烦扰。 第1380章 官方口径 祝明月毫不赘言,直截了当地开口,“白大公子,我们今天先看看整个流程。” 白旻点了点头,“一切便由祝娘子做主。” 一行众人步伐轻快地行至后院的一处空阔之地,祝明月语气轻松地介绍道:“先看看如何薅羊毛。” 霍忠牵来一只羊,单膝压在羊身上,一手按住羊头,另一手则握紧剪刀,灵活地剃下外层厚实的羊毛,落在预先铺设的粗布上面。 随后拿起一耙子样式的工具,反复在羊身上梳理,将剩余的羊绒梳下来,和先前的羊毛分开存放。 待梳无可梳,剪刀再度出鞘,剩下的羊毛应声而落,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一只一丝不挂光溜溜地肉羊。 冬天羊无毛不可活,等待它的归宿自然是去厨房。 恒荣祥的工人们不一定知道白旻是何人,但一定记得因为他大冬天来参观,他们有了一顿难得的羊肉加餐。 一行人随后移至几处相邻的水池边,冬日的寒冷使得流水极易结冰,因而多用蓄水缸进行清洗。 曾秋娘将刚剪下来的羊毛倒在缸里,里头是预先化开的肥皂水,羊毛浸入其中,杂质缓缓沉淀,水面则浮现出一层油花。 白旻没想到粗剪下来的羊毛如此之脏,眼睛落在曾秋粮微微泛红的胳膊上,并非受冷而变色,“热水?” 祝明月轻轻地点头,“温水更容易清洗,作坊中有火炕,烧水不是难事。” 解释道:“冬季水结冰刺骨,温度低不易晾晒,清洗晾晒工作多是安排在其他三季。” 白旻转头看向旁边几个架子,里头放着晾晒的羊毛。并州更靠北,大约只能做两季。 轻声道:“看下一项吧!” 于是祝明月带领众人去到如今作坊内人最多的地方——纺线区。 “纺车单独改进过,一个合格的纺线工人一日能纺线十余斤。” 白旻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恒荣祥将“男主外女主内”贯彻到底,除了祝明月的掌控力,也因为这的确是一门适合招收女工的生意。 按照工序,众人接下来参观染色区域。 祝明月落落大方道:“如今销路最广的是大红与靛蓝两色。”男女老少皆宜。 白旻望着大大小小十来个染缸,“只能染寻常颜色?” 俗气了些。 祝明月吩咐道:“王管事,将色板取来。” 王还迅速取出了七八块宽约两指的木板,上面的颜色从深到浅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块木板的空隙处都用精致的小楷书写着对应的颜色名称。 白旻不禁点头称赞,“很是全面。” 祝明月客气道:“毕竟是门生意,加钱都能做。” 做出一个引导的手势,带领众人去针织房。 众多针织女工盘腿坐在温热的炕上织毛衣,不时说说笑笑。 因为是密闭空间,其内全是女子,白旻只在门口张望些许时候便离开了。 邓秀娟见状有些奇怪,哪怕是外来的客商,也不可能引到这儿来,何况还是由祝明月和徐达胜亲自陪着。 那人的面貌一看就不是商户,更像是长安城的贵人。 邓秀娟想到就直接问了,“何管事,那是谁呀?” 周围一众耳朵立刻竖起来。 何春梅大大方方道:“明年作坊要在并州开分号,你们若是有意,可以私下同我言说。” 屋内顿时闹哄哄一片,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窃窃私语,但合起来差点把屋顶掀翻。 何春梅也不多管,聊天无伤大雅,只要不耽搁活计,其他的她都不会过多干涉。 女人们对千里外的并州好奇地紧,但对于去那里工作,却没有人流露出丝毫的意愿。 她们在长安有作坊收留,有一门技艺傍身,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够填饱肚子。 千里迢迢去外地,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提脚卖了怎么办?万一东家管事不好说话怎么办…… 并非女子天性爱安稳,只是她们面对的危险比寻常男人更多。 另一头祝明月带人来到参观的最后一站,祝三齐主管的派工门市。 几件毛衣亦或几双毛线鞋子,说来说去,不过几十上百文的工钱。 恒荣祥明码标价,手艺出众者会格外派一些工钱高的单子。 白旻微微掀开一角门帘,看着来来往往接单送货的女人。 对,还是女人。 白旻放下帘子,转身问道:“祝娘子为何不做独门生意,反而要传授这些妇人针织之法?” 独门的技艺、独门的生意,岂非更有赚头。 祝明月回答得云淡风轻,“一件基础款的毛衣需要一位全职女工七日工时,款式别致的更费功夫。我一人能养多少工人,又能织出多少毛衣?” 指着门帘外道:“他们不需要我供给衣食炭火,只要付出微薄的工钱,便有无数人争抢着来做。” 白旻对这个说法很是满意,据李君璞所言,云内无法发展羊毛作坊,便是因为人丁稀少。 并州乃是北方重镇,人口自然不成问题。 白旻轻声道:“不日我就将人送来,还请祝娘子不吝赐教。” 并州分号毕竟是白家的独门生意,还是用自己人更方便。 欲盖弥彰地补一句,“都是父亲心疼三娘和弟妹,想为她们的私房贴补一二。” 白秀然受宠人尽皆知,贴补孙无忧相当于补贴白湛。 白隽真不愧是二十四孝老父亲。 日后白家和恒荣祥的合作公之于众,这就是官方口径。 第1381章 现场演示 送走白旻一行人后,祝明月将掌柜管事们召集到办公室,宣布道:“不日白家将派来一批学徒,你们用心教导。” 祝明月话锋一转,看向了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何春梅,“春梅,你找几个熟手,把针法图整理出来,编成文册。” 何春梅没想到自己一个绣娘,会有着书立说的一天,惊讶归惊讶,底气反倒没几分,“是。” 徐达胜当着众人的面问出来,“往后并州那边是何说法?” 说是分号,难道他们就能颐指气使,分派任务? 祝明月开诚布公道:“日后当原料供应商处着,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 “明年娄管事会常驻并州,他在长安的职务由他儿子接替。” 并州那么大一块肥肉,长安总号不派人看着实在不能放心。 尤其白家在商事上掉链子不是一两回,祝明月不得不防。 钱财上的账另算,娄禀去并州就是专门盯着羊毛的,往后云内的羊毛,也会先行送去并州加工。 对于安排谁去常驻,几个股东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其实最后符合条件的也就娄禀和霍忠两人,但孙家和白家沾亲带故,有些事操作起来更便宜。 娄禀微微一笑,向众人拱手道:“往后拜托诸位多照应小儿!” 徐达胜笑着回应道:“好说,好说,咱们什么交情!” 其他人纷纷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安排好恒荣祥的事务后,祝明月登上马车,临行前同戚兰娘交代,“商务上的事你和璎珞商量着来,其他的,尤其是晓棠的信,第一时间送到花果山来。” 清风苑竣工,祝明月赶着去视察新别苑。 戚兰娘点了点头,“放心吧!” 祝明月乘坐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再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后,终于抵达清风苑。 她并没有夜游山的爱好,只是吩咐随从将大小物什送到五庄观,自己则就地安置在了清风苑内。 好好休息一夜,次日再上山。 随着清风苑的竣工,玄灵心中的石头终于要落下,他倒要看看,祝明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转头去仓库看新近送上来的物品,远比先前的试验材料品种更单一,量更丰富。 虽然有五六样东西,但玄灵直觉硫磺和硝才是正主,其他都是拿来故布疑阵的。 因为只有这两样量最大,而且特意标注了不同的产地。 炼过丹药的都知道,哪怕同一种物品,不同的产地,都会导致药效细微的差别。 当夜,玄灵同样养精蓄锐,准备应对祝明月抛出的问题。 次日一早,玄灵在山上打过一通拳,吃过朝食,再去看过道观附近一小片平地,琢磨明年能不能这里开出菜地,改善改善伙食。 听四野庄上的人说,菜种得好了,有的是前途。 比如今早吃的韭黄肉馅的包子,往日哪有这般好享受。 玄灵对着未来的菜地,凭空想象,韭黄是平地上种出来的吗,怎么种呢? 明玉从远处急冲冲地跑过来,大声喊道:“师父,祝娘子上来了。” 玄灵望着远山,“小声点,你师父没聋!” 师徒俩顺着山道往回走,远远望见祝明月并着十来个家丁,缓缓向五庄观走去。 师徒俩先一步赶回去,连带八个外门弟子,一起站在道观门口,恭迎金主娘子大驾。 祝明月忽然发现,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些欢迎仪式,至少代表五庄观上下很是识相。 祝明月缓缓上前,语带笑意道:“今日前来,是请道长品鉴一道美食。” 玄灵一时反应不及,“美食?” 他和祝明月对的外形象,都非贪念口腹之欲的人。 祝明月对后招招手,“走,我们进观内详谈。” 一行人信步走到如今空置的最后一重院落。 祝明月示意孟二良打开送上来的箱子,玄灵在见到第一个箱子时,瞳孔猛然瞪大——盔甲。 朝廷律法严明,民间私藏盔甲者是死罪! 但以祝明月的背景,勉强算是将门之家,有几副盔甲不算稀奇事。 祝明月解释道:“如今长安将门时兴,于祠堂中供奉盔甲以彰祖宗之德。” “我家在长安无祠堂,这五身铁甲,就暂且供奉在五庄观中。” 玄灵会意道:“小道立刻将财神旁边的位置收拾出来。” 玄灵自从就任五庄观主,就不算“贫”了,又知道祝明月格外忌讳“老”,便自称“小道”。 会来五庄观上香的只有祝明月,那儿的香火格外旺。 五庄观上下,也只有那儿有香火。 祝明月有不同的安排办法,“放在二郎真君旁边,在我故乡的传说中,他法力极为高强。” 玄灵转眼想到,另一处偏殿中,手持三叉两刃刀,塑得格外俊俏,没有一丝神仙样的二郎真君,脚边还立着一条神骏的黑色细犬。 一尊巴蜀小水神,何时司斗战之事。 眼下忽然明白一件事,在祝明月眼中,英俊在财富面前,不值一提。 玄灵答应道:“稍后小道为盔甲开光后,自可移至二郎真君旁供奉。” 五庄观一切面上规矩,都按照道家的流程来走。 祝明月微微点头,“现在不忙,孟二,先为道长们演示一炉。” 孟二良先让外门弟子去厨房取柴火和大米,将其他家伙事从竹筐中取出,另唤了两个家丁,将盔甲穿上身。 在空地上将火生起来,架上爆米花炉,点香计时。 祝明月招呼一群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道士,“离远一点,有些危险。” 玄灵走南闯北,实在没见过何种美食,需要穿甲烹制,“这是何物?” 祝明月淡淡道:“粮食放大器,也叫爆米花炉。” 意味深长地望向玄灵那张老脸,“道长该打听过我的背景,我那位表亲在并州献上过这道美食,极受王爷喜爱。” 玄灵答非所问道:“小道不想有朝一日能与王爷共享一道美食。” 虽如此说,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吃过荔枝,几十几百颗地炫,长安的贵人只能用他吃剩的荔枝壳制香。 祝明月见香燃得差不多,坏心眼的没有提醒众人捂紧耳朵,就是要让他们直面这震耳欲聋的动静。 “砰——”一声巨响。 玄灵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明玉和一众外门弟子,或茫然无措,或畏缩如鹌鹑,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撼。 第1382章 试验丹方 玄灵以为自己收敛得很好,但因为耳朵受刺激,其实是冲祝明月吼出来的,“这便是你口中的雷法?” 祝明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意,轻轻摇头:“非也,非也。” 孟二良将第一炉爆米花倒出来,分装在两个小篮子里。 一篮奉给祝明月,一篮分给诸位小道士。 望着膨胀数倍的米粮,玄灵难以置信,他亲眼看见,只放进去一杯米。“这是点石成金术?” 请原谅他形容得笨拙,但这是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词。 一杯米顷刻间一响动,就能变成可供数人食用的米粮。 粮食放大器,所言非虚。 祝明月摇了摇头,“只是样子变大了,一杯米原本能喂饱一人,如今也依旧只能满足一个人的胃口。” 见几个小道士慌里慌张地抓米花,不知该如何下口。 祝明月介绍道:“可以干吃,亦或和些麦芽糖团成球。” 明玉机灵,“我去取麦芽糖。” 五庄观供应充足,连麦芽糖都有。 众人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吃着米花,观看孟二良等人的爆米花表演。 直到连爆了两三袋子,玄灵连道:“吃到过年也吃不完。” 孟二良也表示,炉子该歇一歇了。 只有最开始的几炉是原班人马演示,后面逐渐有道士换上盔甲参与其中。 祝明月挥一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仅留玄灵一人在此。 玄灵又一次喃喃自语,“这是雷法?” 那声响,确有几分雷霆万钧之势。 祝明月笑道:“的确有人以此物模拟天雷以达成目的,但爆米花炉于五庄观,不过是现在和将来的道具。” 玄灵不解其意,“道具?” 祝明月挑明,“遮掩动静的。” 从此后,玄灵就是天底下,最喜欢吃爆米花的道士。 玄灵唇角微挑,“五庄观隐于深山,本就避人耳目。” 祝明月推心置腹,“道长先前在山上山下行走多日,该是知道花果山往后少不了外人。” 安置在此,只是因为祝明月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 玄灵沉默以对,他从来没想过天下会有这门生意。 祝明月侧身,郑重以对,“我故乡有一物,名为黑火药。质朴无华,一旦遇火,瞬息万变,轰然一声,震天动地。” 玄灵点头,“小道明白了。” 爆米花炉是用来遮掩黑火药动静的。 祝明月继续说道:“用于庆典,可增喜庆氛围;制成烟花放于夜空,璀璨夺目,美不胜收。制火器于战场,雷霆万钧,所向披靡。” 玄灵难掩诧异,“娘子想制作兵器?” 概念一换,心理压力瞬间下去。试问铁匠会对铸造出来的刀剑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吗? 祝明月沉稳道:“我只想自保。” 玄灵看破她的心思,“难怪娘子曾言,有望超越抱朴子声名。” 一介娱人之物,怎么可能名流于后世,只有可能是绝世神兵。 恕玄灵想象力弱,实在想不到其他归类办法。 祝明月打机锋道:“道长想知道丹方吗?” 玄灵回道:“小道若说不想知道,能离开吗?” 祝明月直言不讳,“一个时辰前还有可能,但现在你们师徒俩知道了我的秘密,想要抽身离去,难如登天,便是老死也只能留在山上。” “放心,我会在五庄观附近为你们挑选一块风水宝地。前提是道长你教好那群外门弟子堪舆看穴的本事。” 玄灵暗道祝明月心慈手软,还能容师徒俩白吃白喝自然老死,变相对她的“自保”之说信了几分。 “小道,洗耳恭听这绝世丹方。” 若真像祝明月说的那般效果,的确能够达成“绝”世之绩。 祝明月淡淡道:“纯硝七成半,木炭一成半,硫磺一成,磨成粉末,大致增减。” 玄灵脱口而出,“这么简单?” 和他先前猜测的用料大差不差,但这样能组成一道杀器吗? 都是用过的材料,能否达成爆炸的结果,他能不知道? 祝明月莞尔一笑,“大道成于简。” 从袖中掏出一本簿册,“往后按照格式登记,我只看结果,但每个月至少要看到三十组调整变量后的试验。” “这关系到下个月,你们吃香喝辣还是喝西北风。” 玄灵接过来一看,一本简略的簿册,他这时候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祝明月轻声道:“试验有些危险,建议穿甲进行,若是觉得铁甲笨重,我亦可以送一些皮甲上来。” 玄灵跃跃欲试,“那些暂且用不着。” 何时道士炼丹要穿甲,贻笑大方。 祝明月赶紧催进度,“何时可以开始?” 玄灵郑重其事,“现在就可以。” 他倒要看看这方子灵不灵。 玄灵立刻召集人手,将各项材料挑选出来,原先在五庄观上下看来供应极为充足的木炭,亦有了用武之地。 铁甲于祝明月格外沉重,无法久穿,只能换了一身皮甲方便随时监督工作。 另外召来孟二良,让他拿着另一台爆米花炉去山下食堂,为了不引人注目,只能将胸甲穿在衣裳里面。 而且要格外告诉众人,玄灵对爆米花情有独钟,觉得其中有一丝道韵滋味。特意留了一台炉子,往后时不时开一炉尝尝鲜。 玄灵做第一次试验时,就知道祝明月的方子是灵的,只是不知为何,火焰只闪耀一瞬就熄灭下去。 祝明月道明原因,“材料不纯。” 黑火药丹方里说的是质量而非重量。 时下诸多材料中皆混有杂质。 玄灵目光坚定道:“小道设法提纯一二。” 比起以前事事亲力亲为,现在他手下有的是劳力。 祝明月白日在五庄观监工,晚上回清风苑休息,日复一日又一日。 来西院上学的李图南,一大早却拉响东院的门铃。 赵璎珞尚未踏出家门,见李图南到访,不禁心生疑惑,“图南,这么早有何急事?” 李图南双手不安地交叠于身前,忐忑道:“祝娘子可在?我娘与梅姨有事想寻她商议。” 赵璎珞微微蹙眉,问道:“事情很急吗?” 第1383章 家长礼短 李图南对于何为焦急并无确切概念,只是含糊地说:“应该还能等一等。” 赵璎珞打探道:“究竟是何事?” 李图南摇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赵璎珞心下揣测,是什么事让刘兰芳、梅春儿特意避开送孩子上学的大人,让李图南一个小孩送信? 安抚道:“回去同你娘说,祝娘子这一两日就回来了,届时自会遣人通知她们。” 言罢,又催促道:“快回去上学吧!” 李图南脆声应道:“好。” 随后赵璎珞特意派人去刘、李两家附近打探了一番,并无其他异常。 次日祝明月回来,赵璎珞立刻将事情上报。 祝明月在五庄观染了满头灰的头发刚擦洗干净,闻言一愣,“什么事?” 赵璎珞摇了摇头,“没打听出缘故。” 祝明月有了主意,“让人去传个信,说我明天在家。” 第二天一早,刘兰芳、梅春儿借着送孩子上学的机会,直接登了东院的门。 祝明月见两人有些紧张,开门见山,“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晁瑜英性子更直些,鼓足勇气道:“祝娘子,不是我们,是尹家晁娘子有事。” 祝明月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兰芳气弱道:“离出事不远了。” 祝明月直言,“你们这时候就别打哑谜了。” 晁瑜英叹息一声,“将近一月前,尹中候的父母带着一大家子来长安投亲。” 祝明月察觉其中有异,若是一切正常,晁瑜英该带着家人过来认认门,怎会将消息瞒下来? 刘兰芳轻声探问:“祝娘子可知,尹中候的家事?” 祝明月摇头,她对别人的家事没兴趣。 刘兰芳不担保真实性,“这些都是我们从平日与尹家人闲聊中拼凑出来的。” 尹家在乡间略有薄产,尹金明又是长子,本该在一亩三分地过得滋润无比。 偏偏生母早逝,父亲续弦,于是他就有了一对后爹后娘。这才导致他断断续续读书,只到启蒙的程度。 待到成人娶妻,夫妻二人性情相契,育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尽管家中福泽未曾眷顾,但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日子倒也过得温馨和睦。 尹金明看了多年白眼,自知家产无望,只想攒些私房,往后分家自立。 但人算不如天算,朝廷为了东征,大兴兵役,摊到了尹家头上。 像尹家这种小有家资的人家,本可以走门路,拿钱消灾,寻人代役。 这种买命钱,落到一般人家头上,也算伤筋动骨。 尹父舍不得钱,又舍不得后娘生的几个儿子,就把尹金明推出去了。 临行前尹家答应会照应好他的妻儿,待尹父百年后,分他这一房一份家产。 刘兰芳言及此处,心中不禁泛起几丝同情。 刘家与李家因家境贫寒别无选择,只能出人。 尹家明明有选择,却还是把尹金明推出去,显然就是没良心。 好在尹金明福大命大,机缘巧合进了右武卫遇上段晓棠,不仅保住了性命还一路高升。 那两年辽东抛下了多少尸体,又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更何况,尹金明这一脉本就是嫡长房,不管乡下还是城里的规矩,家产都该拿大头。 祝明月自动把故事延续下去,“但尹家没好生照应他的妻儿。” 晁瑜英母子几个刚到长安是什么模样,记忆犹新。 梅春儿点头,“嗯,尹中侯入军中后,曾往家中写信,晁娘子回信一切都好。但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另写了一封信,请相熟的故交去家中探望一二。” “结果是母子几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想来是尹家后娘的主意,晁瑜英母子几个若死了,连一份家产都不用分。 至于尹父,光荣的在其中隐身了。 那时尹金明和晁瑜英夫妻俩谁都指望不上谁。 只是谁都没想到,尹金明做了将官,在军中混出了头。 刘兰芳说起来还是佩服的,“尹中候将头年得的俸禄和赏金都寄去岳家,请他们将晁娘子母子几个接回娘家生活。” “据晁娘子所言,他们娘几个基本算是被抢回去的。” 晁家留了一个心眼,把人接回家了,才道出尹金明在长安做官的消息,比县里的官吏也不低。 晁瑜英母子三人凄惨,晁家或许会发一时的善心,但娘几个若打秋风,难免遭嫌弃。 但做了官的女婿把妻儿养在岳家,钱财和尊荣都给够,晁家哪有不应的。 第二年尹金明回乡探亲,见娘几个缓过一口气来,但还是不及他离家前的模样。 乡下条件到底有限,这才生了将家人接来长安生活的主意。 祝明月听了一通家长里短,蹙眉道:“现在问题是什么?” 刘兰芳弱声弱气道:“尹家的人又追来了长安。” 祝明月默默地叹一口气,尹金明的保密工作没做好,没有彻底斩断联系,居然留了真实的地址。才让老家人找上门来,一找一个准。 梅春儿快人快语,“大冬天他们居然让晁娘子出来挑水。” 关起门来还不知道是怎样呢? 几家当时考虑租金,家中都没有水井,需要去外面挑水。 家里但凡有个男丁,就不会让女人去干。 倒不是顾忌官家娘子的身份,纯属这份活计累人。 似梅春儿、刘兰芳的体格,往常在乡下种田挑水样样能行。 但谁都知道晁瑜英身体亏损,就是半截蜡烛,丝毫不能劳累。 尹金明把家中门子、婆子配齐,不就是不想她辛劳吗? 俞丽华生产当日,正逢南衙四卫家眷去送行囊,王玉耶说的那些话不是秘密。 你看,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不仅儿子受苦,连带孙辈都讨不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