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两好三坏》 自序 有些人的翅膀,总是特别耀眼。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我正在前往苗栗的普快火车上,前往阿拓的告别式途中。 十月十九日晚上,阿拓在嘉义中正大学的联外道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四天后,远从法国回来的拓妹见了阿拓最后一面,阿拓在近千名朋友与读者的祝福下,轻轻张开了骄傲的羽翼,留下遗爱人间的眼角膜。 阿拓是我认识很久的读者,也是极少数常见面的网友。由于他酷爱装熟的热力,与我正构思的虚拟角色不谋而合,因此在故事《等一个人咖啡》中担纲主角,用诚恳到绝倒的笑容维系住故事的每个环节,让里头所有人物绽放出十倍耀眼的光彩。在网络张贴《等一个人咖啡》结局的那夜,创下kkcity站有史以来最多的人潮。 从阿拓一推进加护病房,数百名网友忙着祈祷、集气、用念力传送能量时,我心中的错愕与荒谬吞噬了其余过剩的情绪。直到我穿上防护衣,走进加护病房握住阿拓的手的瞬间,整个画面才勉强真实起来。 常常有人用批判的语气说,小说里的催泪情节与现实落差甚大,将主角送进生死关头不过是廉价的手段,博取廉价的同情。我很同意这点,甚至在挽救自己的爱情时,发誓要让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但人生并不是几个章节的起承转合,有多少遗憾与叹息。 在这样“想很多”的情况下,完成了探索爱情的“两好三坏”。人生并不是一连串有待解决问题的集合,这样的面对方式太辛苦。我也不认为人之所以来到这个世上,就有固定的习题需要修炼这样高雅的轮回论。人生更不能简单化成与上帝间的九局棒球赛,这不过是小说的比喻结构,是作者反刍自我后的价值呈现。 很有可能,爱情是人生中最无法受到控制的变数,这正是爱情醉人之处。 但什么是爱情? 当有人试着告诉你这个千古问题的答案时,那不过是他所体验过的某种滋味,或是故作忧伤的勾引姿态。 爱情是许多人人生的缩影。答案有浪漫,有疯狂;有刻骨铭心,有轻轻触动;有生死相许,有背叛反复;有成熟,有期许成熟。每个人想寻找的答案都不一样,因为每个灵魂都无比独特。每个人最后寻到的答案不一样,因为恋爱需要运气。二十岁以前,我坚贞笃信努力可以得到任何爱情。 何其天真!二十岁以后,我醒悟到大部分的爱情,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下意识的第一印象中,将异性进行“恋爱机会”的评分,从此定调。 但恋爱除了运气,还有更多的努力填补其中,充满汗水、泪水的光泽与气味。 所以爱情的姿态才会如此动人。 在《爱情,两好三坏》里,我反复掏空所有,对自己交互诘问,去落实角色,去吹动情感,不论是悲伤叹息,或是幸福微笑,让虚拟的故事充满真实人生里豁尽全力的帅劲,是我对正在云端、忙着跟天使装熟的阿拓的招呼。阿拓,在天上也要过得很出色哦! 楔子 手心流汗。 面无表情的上帝已站在投手丘,向我投出两个好球、三个坏球。紧紧握着球棒的我已别无选择,只能眯起眼睛。九局下。 我的人生是出局结束,或是上垒继续,就看最后一次击球的瞬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放弃。 即使那是个没有观众、没有掌声的球场。 “你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稳,肩膀放轻松,下巴缩进去,两只脚可以再打开一点、再低一点,把屁股勇敢地翘出来,像恰恰舞一样。最后,眼睛不要盯着球,要直视投手的眼睛。”他说,双手放在我的手背上。“为什么?”我问。 “这不是你跟球之间的对决,而是打者跟投手间的胜负。”他的呼吸吹到了我脖子上。 还记得那呼吸暖暖的,暖暖的。 第一局 医院的天台顶楼。 阴郁厚实的云朵吞噬了整座城市,空气中的黏稠湿气渗透进她的皮肤里,随时都可能下雨,或更致命的,持续这样不上不下的模糊状态。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自杀。 躺在小雪脚边的技安扭蛋恐怕也是一般心思。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小雪坐在天台上,双脚在半空中划水。 她没办法不注意水塔旁边,一个左手还吊着点滴的中年男子颤巍巍地晃行着,男子的眼神流露出某种坚决。 大概是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吧,小雪的左手腕上出现第二条刀疤后的隔天,她也在天台上目睹一个患有抑郁症的母亲将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丢了下去。小雪还记得自己甚至帮那位母亲读秒,不过数到三的时候那位母亲就失控了,提前了两秒将婴儿摔落。但那尚未起名的婴儿,应不会介意少活了那两秒吧?小雪心想。 无论如何,这个城市已经疯狂了。 每次自己在思考自杀这个非常简单,却又被大家刻意复杂化的问题时,就会有人捷足先登,或是阴错阳差扰乱她的计划。中年男子看似死意坚决,但从他不忘扶着左手上点滴的动作来看,他还对这个世界存有很大的希望。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走到天台边缘,看着十五层楼底下的火柴盒世界。 “自杀啊?”小雪随口问。 中年男子咬着牙,突然大叫:“不要管我!我要自杀是我的事!谁都拦不了我!” “哦,我也没要管你,只是身为自杀界尚未成功的前辈,想提醒你几件事。”小雪淡淡地笑着,双脚悬空轻踢。 天台风大,略瘦的她好像随时会被刮下楼似的摇晃。 “要提醒我还有家人吗?好啊!我要自杀!他们人在哪里?!在哪里?!”中年男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开骂,“我这么低声下气跟地下钱庄借钱,还不就是为了他们!” 小雪摇摇头,用专业的语气解释:“绝不能跟想要自杀的人说的三件事里,提醒家人的存在可排在第一位。”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问:“为什么?” 小雪看着乌黑的云层,说:“提醒自杀者还有家人要照顾,等于叫他将小孩子或老婆先杀掉后再自残,这样就一劳永逸了。你说对不对?” 中年男子无言,低下头来。 “两年前,我经商失败……”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想娓娓道出自己的辛酸故事。 “对不起,我不想听。你要跳就跳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小雪打断中年男子的话语,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真正想自杀的人,是不会罗里罗嗦的。 最接近死亡的人的眼神,也不会是刚毅坚决地寻死,而是疲懒、了无生机、可有可无地活着的灵魂抽空状态。“那你……”中年男子怏怏地站在一旁。 “我只是想提醒你几件事。”小雪淡淡地说,“如果你要自杀,可不可以别跳楼?如果你死后想捐出内脏,一跳楼整个内脏都摔烂了,不能用了,还会给医院楼下的扫地阿姨带来很大的困扰,人家一个月才赚两万八,凭什么给人家添这种麻烦?况且从这边看下去,喏,急诊室就在我的脚底下,说不定你这团肉酱还会挡到救护车进进出出。” “对……对不起……”中年男子感到困惑。 “还有啊,如果你一定要自杀的话,也不要烧炭或吃安眠药,因为这两种方法都会让你的内脏衰竭,死掉以后同样没办法给有需要的人用,你知道现在肝癌患者等一个健康的肝要等多久吗?心脏有问题的人等一颗好心脏要等多久吗?失明的人等眼角膜要等多久吗?”小雪一边说,一边拆开左手上的白色绷带。风一吹,那白色绷带飞翔在灰灰浊浊的半空中,突兀,却美丽得似一缕点缀。 “割腕吧,如果你一定要选的话。”小雪凝视着手上三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中年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女孩子原来是疯的。他心想。 “不过得专业点,一次就给他成功。别像我,割腕后竟然还打电话给男朋友,这样子当然死不成,还把浴缸弄脏了。”小雪抚摸着前天才烙印下的、第三条还未完全愈合的疤痕。中年男子倒退了一步,直觉告诉他离这个女孩子越远越好。“如果你对跳楼始终情有独钟,又不肯把内脏留给别人,我建议你找个冷僻一点的地方跳,在市中心跳不只容易被警察拉住,还会被媒体sng直播。”小雪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白灰继续道,“你知道每天打开报纸、打开电视,怎么算平均都有五个自杀的相关新闻吗?这样整座城市不垂头丧气的才怪。”小雪走近中年男子一步,男子本能地往后一跌,摔倒在地。“你……你别过来!不要过来!”男子慌乱地说。小雪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 这男人刚刚还自认为站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自己难道比死还可怕吗?“我只是得了缺乏幸福的病。”小雪吐吐舌头,丁丁当当地打开安全门下楼。 雨要下不下的,坏了许多人逛街的心情。 “不如就好好下场大雷雨吧。”阿克看着玻璃自动门外每个心不甘情不愿拿着雨伞的行人。 阿克把玩着手上当红的mp3随身听ipod,雪白的机身、银色的机背,跟一旁皓白的笔记型计算机ibook正好配成一对儿。 在这间偌大3c家电卖场中负责最叫好不叫座的麦金塔使用者区,阿克觉得其实很有挑战性,至少产品都是顶尖的,无论造型,无论机器内在,督是世界领先的旗舰规格。只是自己不够好,还不够了解产品,或者,还不够了解消费者。 “哇,你看,这台计算机屏幕可以这样随便拉耶,好像有个脖子哦!“一个女孩拉着男朋友到赢得多项年度设计大奖的桌上型计算机imac前东摸西摸,两人玩弄着活动式屏幕的机关。阿克笑笑,没有立刻走过去,也没有盯着他们看。 有些消费者纯粹抱着好奇心,并不希望有卖场人员过来、用一堆专业术语打扰他们。当然了,若他们待在麦金塔区超过五分钟,阿克就会带着微笑走过去,教教他们关于麦金塔苹果计算机平易近人的一面。 但有个人可不这么认为。 “在这里上班,有没有自觉啊?客人来了就要尽到解说的责任!”孟学双手插着口袋,像背后幽灵一样在后面喝令着阿克。阿克吐吐舌头,转过头微微鞠躬。这个叫孟学的品管经理他可惹不起。 “在卖场工作,如果连小小的工蜂角色都扮演不好,小心明天就卷铺盖走路。”孟学瞪着假装羞愧的阿克,在大庭广众之下似乎骂上了瘾。 微胖的店长走了过来,想缓和个几句,却照样被孟学瞪开。“阿克,有空的话过来帮我盘点仓库。” 一个穿着高跟鞋、戴着无边眼镜,看起来颇为干练的女人拍拍阿克的肩膀。 她是这个卖场的营销企划,也是阿克暗恋了整整一年的女人——文姿。 “没问题。”阿克当然这么说,不管孟学还没训斥够就跟着文姿闪到仓库里。 仓库的灰尘还是很多,不管怎么拍怎么扫,只要三天不留神,灰尘跟蜘蛛网就会爬满整个幽暗的空间,还有一股不是很讨厌的霉味。 “刚刚又挨骂了?”文姿说。 “嗯,孟学是品管部的经理,那么大一只,怎么就这么喜欢管我这个小职员,真想不通。”阿克帮忙点货。 “他是公司大股东的独生子,所以他在骂你的时候,你负责站好就对了,别顶嘴,知道吗?”文姿假装抄抄写写,其实她要点的货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就搞定了,她只是借此从孟学前支开阿克。 “嗯,习惯了,就跟以前我刚进公司、你负责带我的时候,你也很喜欢找我麻烦,我总是乖乖地让你骂个够。”阿克笑笑。“我找你麻烦,是因为你老是心不在焉。”文姿反驳,阿克也正好将几个空箱子弄倒。 “都无所谓啦,反正你现在对我也没有以前那么凶了。”阿克失笑,索性蹲下将箱子折扁。 “明天,我生日。”文姿突然开口。 “我……我记得啊,我已经买了你最喜欢的趴趴熊大布偶当生日礼物。”阿克有些慌张。 “哪有人提前把礼物说出来啊!这样哪有惊喜?”文姿昏倒。“啊!对不起!”阿克更慌了。 “算了,这样刚好。”文姿松了口气。“什么意思?”阿克不解。 “连你这种笨蛋都知道我喜欢趴趴熊,你想其他人会不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总共收到了二三十只趴趴熊,烦都烦死了,再喜欢都会腻的。”文姿埋怨。 “那怎么办?”阿克紧张,难道要把已经买好的趴趴熊丢进旧衣回收筒安乐死? “送我特别一点的礼物啊!”文姿抿着嘴道。 “例如呢?变种的粉红色趴趴熊?”阿克搔搔头。 “我——不——要——趴——趴——熊。距离我的生日还有十四个小时,你自己好好想,用力地想。”文姿走到仓库外。“是。”阿克歪着头。文姿停下脚步,转头。 “要用想打出全垒打的力气去想,知道吗?”文姿摆出一个棒球打击姿势。 “是,全垒打。”阿克笑了。 “阿克,明天文姿生日,你要送什么啊?” 店长发现孟学已经走远,笑嘻嘻地朝阿克走了过来。“我买了只趴趴熊,大概这么大。”阿克双手张开。 “很普通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文姿喜欢趴趴熊,说不定她明天会收到十几只,那就一点都不稀奇啦。”店长摇摇头,用怜惜的表情看着阿克。 “那怎么办?她刚刚也这么说。”阿克敲着自己脑袋,苦恼地说。“哦?”店长很好奇。 “她还说,要我用挥出全垒打的力气去想别的礼物。”阿克看起来很苦恼。 “怎么办?这个问题,就要问施主你自己啊。”店长推了推黑色胶框眼镜。 “你觉得,选女生生日那天告白,成功的几率会不会比较大?”阿克有些局促。 整个卖场,就只有店长知道阿克喜欢文姿这件事,店长自然成为阿克恋爱进行曲的惟一军师。 而且店长是个乐天派的gay,不管对男生或是女生的想法,店长都能精细地拆解、剖析、解释给恋爱智商零蛋的阿克听。根据店长独自发行给阿克的最新一期“文姿恋爱情报”里提到,担任营销部企划的文姿也喜欢阿克的几率首度超过五成,让阿克大感振奋。 “根据统计,至少大两成。”店长捏着阿克的脸颊,说,“不过你也太自大了吧,居然把自己列入全垒打级的生日礼物?呵呵。”“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时机嘛。”阿克难为情地说,“要我在情人节或是圣诞节或任何说得出名字的节日告白,说不定也会有其他人跟文姿示爱啊,那得跟很多人竞争,我稳失败的。不如挑个冷门一点的时间。” “小子,女孩子的生日一点儿也不冷门。”店长莞尔,指着卖场里的办公室,说,“我敢打赌,孟学也会趁明天告白。”阿克瞪大眼睛。 “品管部经理也喜欢文姿吗?”阿克张口结舌。 “是啊,标准的黄金单身汉,有车有楼,情场鬼见愁。”店长看着呆若木鸡的阿克。 “文姿平时凶巴巴的,那种黄金单身汉干吗跟我抢!”阿克觉得天旋地转。 “干练的女人自然有她迷人的神采,驯服这种女人是男人的天性。”店长看着手中的卖场传单。 “才不是这样。我喜欢文姿,是因为她其实很可爱,很善良。”阿克摇摇头,走向那对情侣。他们已经在麦金塔苹果计算机前研究许久,是该出马介绍产品的时候了。 店长颇有兴味地看着阿克,办公室的百叶窗也拉下了一小格,一双细长的眼睛也正端详着阿克。文姿。 文姿是卖场的营销企划,负责的事务可说直指整个卖场运作的核心,她以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升到这个重要的位置,除了一纸企管硕士的文凭,敢于跟男人竞争的决心更是关键。 许多同事都觉得她气焰太盛不好亲近,惟独阿克是个特殊的例外。一年前文姿带着刚进门的阿克,说有多凶就有多凶,一下子叫阿克在一个小时内将一货车的电视给搬好,一下子叫阿克熬夜盘点库存,颐指气使的。但这家伙竟然没反抗过,也没愁眉苦脸过,甚至还会到网络上背几个笑话说给文姿听。然而文姿并没有因此对阿克产生认同,反而有些憎恶,简单说就是缺乏男人的骨气。一点脾气也没有的男生是绝不讨人喜欢的。只有一次,阿克坚持要请一整天假排队去看职棒总冠军赛,她才见识到阿克也有执著的一面,而且是相当重度的棒球成瘾。“要不然,你也干脆请假吧!我带你去看,不要整天闷在冷气房里,连月经都会乱掉的!”阿克为了请假,竟然抓住她的双手口不择言。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月经?”文姿脸红,但口气还是凶得吓人。“月经乱掉就糟糕了!只有总冠军赛才救得了你啊!”阿克急迫大吼,“店长!帮我们两个一起请假!” 然后文姿就这么茫茫然地被阿克拉到球场,用十倍的价钱买了两张黄牛票,还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伍,腿都快站断了。“我要回去了。”文姿当时只觉得好累。 “有没有搞错!象牛大战耶!以后看不到这两支球队打总冠军赛怎么办!”阿克居然飞快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就像一副铁铐。 几个小时后,蔡丰安的再见安打让黄色的彩带洪水般泻进场内。“太神啦!”阿克在肃杀的兴农牛队加油区里不顾一切地狂吼。依稀,自己的双手好像也跟着举了起来,振臂欢呼着。然后自己渐渐的,就对阿克凶不起来了,文姿也不大清楚是为了什么,如果说自己竟喜欢上一个不甚力求上进的傻瓜蛋,那真是荒谬透顶。 “明天阿克会送我什么全垒打级的礼物呢?”文姿看着百叶窗缝隙中,正兴高采烈为客人介绍麦金塔使用接口的阿克。文姿回到座位上,将咖啡粉倒在纸杯里。该不会还是只趴趴熊吧?那样的话,我一定装不出高兴的脸色。文姿心想,却笑了。 “小子,你要怎么跟文姿告白啊?有没有好好演练过?”店长啃着便当,跟阿克蹲在卖场用来进货的后门口。 “早就对着镜子演练好几百遍了。”阿克自信满满,捧着便当猛扒。 “你完蛋了你完蛋了。”店长摇头叹气。 “为什么这样说?”阿克不信,哼哼说道,“今年球季开打,有谁会相信恰恰打击率会超过四成?结果呢?‘中华职棒’第一人啦!” 店长不语,只是窃笑。 “干,说啦!”阿克用筷子刺店长,“不然把你的排骨吃掉哦!”“镜子里的人会回嘴吗?”店长用筷子护住便当盒里的排骨。“是不会。”阿克应道。 “镜子里的人会瞪你,让你不知所措吗?”店长的筷子飞快地夹走阿克的卤蛋。 “是不会。”阿克感觉不对劲。“完毕。”店长嚼着卤蛋。 “那怎么办?听起来我肯定会搞砸一样?”阿克如坐针毡,主动夹了一块卤肉放到店长的便当里。 “不够哦!”店长严肃地摇摇头,说,“你对文姿的爱只值一粒卤蛋加一块卤肉吗?” “我没肉了啦!下个便当我请。”阿克说完,见店长打了个呵欠,只好继续追加,“下下个跟下下下个也是我请。” “嗯,这才像话。”店长推推黑色胶框眼镜,说,“根据民明书坊去年出版即创下一百次印刷纪录的《女人啊!别再把我甩》一书中,记载了全名为“搭讪地狱百人斩”的告白速成法,传说中每个完成这种练习的人,不是变成情场鬼见愁,就是沦落为情场无耻男,天堂地狱,一线之隔。”“说吧。”阿克合上便当。 “如果你能够赶在跟文姿告白前,在街上、公交车上、捷运上、戏院里、公园里或任何一个地方,搭讪一百个女生,这样就能完全消解你心中的羞耻感,狂增经验值,对喜欢的女生告白起来无往不利。”店长啃着卤肉说。 “真的假的?有没有搞头啊?”阿克抓着头发。 “当然有搞头!搭讪过一百个女生,你还会感到害羞吗?”店长问。 “应该不会吧。”阿克更用力地抓着头发。 “经过搭讪地狱的特训,礼义廉耻在你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越磨越灵光的告白技巧。”店长正色道,“去吧,下午我特许你请假,太阳都快下山了,搭讪地狱是不等人的。” “不过要搭讪一百个真的太赶了,怎么说都不可能成功啊。”阿克愣住。 “如果要加快速度也不是没有办法。”店长神色凝重。“说,下下下下个便当我也请。”阿克咬牙道。 “搭讪五十岁以上的欧巴,一次抵两次;搭讪身边有护花使者的女生,一次抵三次;搭讪被黑道大哥搂着的烟花女子,一次抵十次。”店长竖起大拇指,“加油!保准你丧心病狂!”阿克傻眼,将空便当盒丢进垃圾桶里。 店长指着十公尺外,一位站在红绿灯前等待过马路的女孩子。“等等,万一我搭讪成功了怎么办?”阿克脚踏出一步,突然发问。 “小子,那或然率海零啊。”店长双手都竖起大拇指,笑着。“小姐!小姐等等!”阿克跑到上班女郎身边,气喘吁吁。红灯。 “对不起,我赶时间。”上班女郎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推销也不是要做问卷,我只是……”阿克说着说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搭讪法。依旧红灯,上班女郎皱着眉头。 “请问我有没有荣幸牵着你的手过马路?”阿克满头大汗,伸出手。上班女郎终于好好看了阿克一眼,但却是用一种端详外星球生物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神经病?”上班女郎反诘。 “我……我这样会很唐突吗?”阿克摇摇欲坠。 “全台北就是你最唐突,你有在吃药吗?”上班女郎瞪着阿克。“没……没有。”阿克脸都快烧起来了。“你应该开始吃。”上班女郎迈开步走了。绿灯了。 第一个搭讪对象,弄得阿克神经差点崩坏掉。 拿起口袋里的原子笔,在手心上画了一个“正”字的第一横。他心想,幸好店长提供自己这个搭讪地狱练习法,要不然明天的告白铁定因为肾上腺素乱分泌导致不知所云失败。 “振作!阿克!”阿克拍拍自己滚烫的脸颊,为自己打气,“还有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不振作可不行!” “小……小姐,不好意思,我刚刚捡到一千块钱不知道怎么花,请问你愿意跟我一起看电影吗?”阿克满脸通红,傻愣愣地蹲在“国小”门口一个七岁小女孩面前。 “可是我只能看普通级的耶。”小女孩早熟地拨弄小辫子。“是吗?最近有什么卡通片?”阿克沉思。 “喂,不要骚扰我女儿,小心我叫校警抓你!”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突然出现,气呼呼地瞪着阿克。 “抱歉,我肯定来得太早了。”阿克赶紧逃跑,在手心上添了一笔。 “司机,请问你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晚饭看场电影好不好?午夜场也可以的。”阿克投下十五元硬币,紧张地低头问。“同学请看这边的标语,请不要跟公交车司机聊天,会让我分神。”一个欧巴握着方向盘,冷淡地指着门上的标语说,“况且后面有那么多放学的高中女生,你可不可以振作点去邀她们?不要来骚扰我!” “是是,不好意思。”阿克连忙道歉,假装没听见身后一堆高中女生不停地大笑。 阿克在手心上添了两笔。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女朋友看一场电影?这样问会不会很冒昧?”阿克搔搔头,神色扭捏地站在一对情侣前。西门町,头发染成金黄的女孩傻了眼,手中的甜筒差点摔下。“你说呢?”理着庞克头的男孩皱起眉头。 “好像是有点冒昧,那下次吧,打扰了。”阿克微微鞠躬,在手心上添了三笔。 “等等,你不是要借我的女朋友去看电影吗?”庞克男孩拉住阿克。 “不好意思,不用了。”阿克却惊讶庞克男孩眼中的善意。“没啦,五百块,纯看电影。五千块,看电影加上宾馆。”庞克男孩拍拍阿克的肩膀,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阿克吓倒了,一看金发妹,年纪不到二十的她正开心地挥挥手,推销着青春年华的自己。“还是算了。”阿克赶忙逃走。这个城市真的生病了。 看着手机上的电子时钟,八点半。 手心上的画的记号,十一个正字,合五十五次搭讪经验。“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为了搭讪废寝忘食。”阿克吃着阿忠面线,觉得自己越是乱搭讪,就越像个机械人,或者更精确地说,一台冷笑话制造机。 阿克叹气,注意到一个西方巨乳娘站在一旁吸面线,还背着一个大登山包。 “唉。”阿克苦笑,“爱情之神啊,请睁大眼睛正视我的努力吧,让我早日脱离去死去死团万年vip的行列,从好人俱乐部除名啊!” 房间还保持得跟五天前一样。 打翻的水杯破片还躺在地上,冰箱里的优格布丁过期了,垃圾桶微微发臭,浴缸上还留着干涸的红色。十七个小鱼缸里,虚弱的小鱼有气无力,载沉载浮。 房间默默地告诉小雪,在自己因割腕被送医院急救后,她的宝贝第二任男友不只没去看她,就连这房间也没进来过。一次都没有。 “太忙了吗?”小雪自言自语。 但弹子房的围事能有什么忙法?有人来找茬儿?有客人为了抢美眉大打出手? “还是剑南出了什么事?”小雪紧张起来,在和式桌底下翻找到早已没电的手机,慌乱地插上电。嘟——嘟——嘟…… “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跟谁在通电话?”小雪纳闷着,然后她想起了半年前在大陆掀起议论热潮的电影《手机》,里头解剖了几个关于用手机偷情的秘密,其中一个是“在开机的状态下将电池拔掉,来电者听到的并不会是没有信号,而是通话中”。 小雪皱着眉头。不,这家伙没那么精打细算,认真说起来,剑南根本没什么大脑。 然而在断断续续拨了半刻钟后,小雪不禁犯起疑来。 “王八蛋,死剑南,到底是在跟谁通电话?”小雪愤愤地说道,站了起来。 十几个小鱼缸,十几对饥肠辘辘的眼睛正张望着,摆弄着尾巴。“喂完了鱼再去找你算账!”小雪踢倒和式桌。 小雪拿起柜子上的干鱼粮小心翼翼地撒进鱼缸里。几天下来没有清理鱼粪,水都浊了,现在又倒下饲料,待会儿鱼儿吃饱了一定得好好清理这些鱼缸不可,不然这些原本就生病了的小鱼,恐怕会熬不下去。 小雪工作的水族店里有个规矩,只要有小鱼生了病,不管是白点病、烂鳃病、鱼鳔病、脱鳞症,无论难治易治都得第一时间捞出,以免感染到其他健康的鱼,然后立即全面换水处理。生病的鱼如果是昂贵的品种,例如红龙或鱼,在捞出后都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顾直到病愈,然而一般的小鱼只要出现任何症状,被隔离后绝难逃过安乐死的命运。 “老板,可不可以将生病的鱼送给我?”小雪当初是这么开口的。“小雪,你要生病的鱼做什么?”老板打了个呵欠。 “生病的人互相照顾,会好得比较快。”小雪将病鱼包进袋子里,灌入纯氧。 从此以后,小雪的房间就成了病鱼的加护病房。在小雪的照料之下,有一半的鱼都会健健康康回到水族店。或许它们都是小雪的希望,期待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一个好人,无论如何都会坚守在自己旁边,安抚自己的情绪,照顾自己随时被阴暗包围的灵魂。 “一定要好起来哦。”小雪笑笑,手指伸进水中,让小鱼亲吻她的指尖。 弹子房依旧烟雾缭绕,这年头的年轻人好像不叼根烟就酷不起来的样子。男人们一手抓着推杆,一手捧着年轻辣妹的屁股,两者缺一不可。 “剑南呢?现在不是他的排班吗?”小雪环顾整个弹子房,就是找不到她的男友。 所有人面面相觑,小雪每次来找剑南都不会有好事。何况她的左手里,正捏着一颗技安扭蛋! “我问你们剑南呢!”小雪用力一拍撞球桌,所有人的心都跳了一下。 “嫂子,剑南哥他……他出去跟人谈判了!可能要……”一个脸上刺了个“耻”字的喽勉强应声。 “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吧!请嫂子先回家等等吧,剑南哥大人做大事,总是这样的。”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喽打着哈哈,搔着头笑道。 “谈判?他去谈判怎么不带着你们?他以为他是铜锣湾扛霸子陈浩南啊?骗我!”小雪充满杀气的眼神扫射着众人,大家讪讪低头不敢跟她四目相接。 小雪的第六感一向很敏锐,她注意到一个死台妹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男厕,她手中的技安扭蛋顿时破裂。 “拿来!”小雪抢过一根推杆,气冲冲地走向男厕。 “嫂子!那是男厕!女厕在另一边啊!”死喽们慌慌张张地想拦住小雪,但小雪杆子用力一挥,大家只好全闪开。 小雪走进男厕,小便斗区没有人,随即低头检查大号区的门缝底下有没有脚。 果然,剑南惯穿的一双靴子正在里头抖动。 隐隐约约,还有另一双红色的长筒靴正不寻常地晃着。“混蛋!”小雪用力踢开厕所门。 坐在马桶上的剑南大叫了一声,像蛇一样攀附在剑南身上的陌生女子吓得跌落,两人看到鬼般惊慌不已。 “谈判谈到抱在一起!我就知道转到技安扭蛋一定不会有好事!”小雪愤怒不已,手上的球杆疯狂砸在剑南身上。 剑南猝不及防被打了好几下,陌生女子则趁隙逃出厕所。“够了吧!贱货!”剑南回过神来,裤子还没穿上就抓住往头顶挥落的杆子,狼狈至极。 “骂什么骂!你这台死自走炮!我自杀住院你看都没看过我!”小雪歇斯底里地咆哮,“在这里跟女人鬼混!一点良心都没有!”“贱货!我没良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知道!”剑南光着屁股,死命抢回杆子。 厕所门口全是看好戏的猪朋狗友,瞧得剑南满脸发烫。这下子糗出得可大了,以后叫他怎么在这些喽面前摆出大哥的风范。 “去死吧!”剑南怒极攻心,一巴掌往小雪脸上摔落,打得小雪整个人错愕倒地。 剑南用膝盖折断球杆,对着跪坐在地上的小雪大吼:“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烦!跟你在一起除了做爱还不错外,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好爽的!真贱啊你,居然还巴结我这样没良心的家伙!” 小雪哭着,整颗心沉进无底的流沙里,越沉越无法呼吸,压在身上的沙子越来越重。 技安扭蛋在地上快速转着、旋着、嘲笑着,直到剑南一脚将扭蛋踏碎。 “整天只会将扭蛋挂在嘴边的臭女人,是永远得不到幸福的。”剑南拉上裤子,冷冷地俯看着无助的小雪。 小雪号啕大哭,哭得连围观的喽们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三……”小雪抽抽咽咽地呢喃着。 剑南本来已要踏出厕所,停下脚步,回头瞪着崩溃中的小雪。“三个坏球了……”小雪将脸埋进身体里,蜷了起来。 “是啊,上帝再对你投一个坏球,妈的你就全部完蛋了!”剑南嗤之以鼻,“整天就光会说这些,去!迟早你会被下个男人打进垃圾桶!”剑南瞪着大伙离开,只剩下越来越虚弱的小雪。 “小姐,请问你该不会碰巧没看过《哈利??波特3》吧?”“这位死台妹,你看,我的手一直在跟我哭诉它二十年来都没被女人碰过,你能不能帮我安抚它一下?” “同学!介不介意跟一个正好买了两张电影票的时代青年看场《蜘蛛人2》?” “这位欧巴请留步!虽然我已经错过你的人生二十……不,三十年,但能不能请你陪我看场老少咸宜的《史瑞克2》?” “卖蚵仔面线的熟女阿姨!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午夜场电影正在召唤着你和我啊!” 浸泡在橙红夜色里的台北街头,阿克两眼无神地进行着搭讪地狱特训。 一次又一次,熟女、欧巴、洋妞、女警、台妹、留着长发的怪异男子,阿克尽情抛弃逐渐可有可无的羞耻心,眼皮也越来越重。正字记号爬满了半个手心,算一算,还有二十个搭讪缺额。“真如店长所说,虽然只是练习,但我居然连一个雌性动物都没搭讪成功。是缺乏丸酮的关系吗?还是……”阿克靠着路灯摇摇晃晃地傻笑,“我真是神选的,命中注定担当去死去死团万年vip中的超级vip?还是神有意要我加入bl的王道?”阿克很想点根烟忧郁上几分钟,可惜他不会。 大部分能让男人看起来更酷的事物,发油、古龙水、高级红酒、刺青、烟乃至权力,阿克都没有天分。勉强说起来,也只有棒球能让他看起来有冲劲一些,或更像个傻子些。 “再搭讪十个,就去棒球打击练习场流流汗吧。”阿克拍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 面对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快速直球,击中球心的豪迈声音,总是能振奋阿克疲惫不堪的灵魂。 地下道的灯管又坏了,忽明忽灭,更增添城市底部的神秘气息。吹笛人有气无力地吹奏着不知名的进行曲,反正脚边的铁罐一天都没什么进账。 乞丐无聊到唱起黄梅调,卖口香糖的妇人坐在轮椅上看过期的八卦杂志。 “你的意思是,小女子今天会有偏财运?” 一个打扮嘻哈、穿着鼻环的年轻女孩坐在小小的算命摊前,满脸不屑。 “是啊,你的掌纹就是清清楚楚地这么告诉我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半路出师的中年男子捏着女孩的手掌,心中赞叹着年轻女孩的皮肤真是滑嫩,招摇撞骗的神坛用的那套“阴阳双修”说词,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机会用上。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哪来的偏财运?要签乐透也超过时间了。”嘻哈女孩将手抽了回去,在自己裤子上揩了揩。 “呵呵,要不,我正好尿急,你帮我顾个摊子,我到附近的麦当劳解个手,你算命的钱就不跟你收了。”算命先生笑嘻嘻地说,“这样也算偏财运吧?跟你说我很准的。” “也好,你快去快回哦!”嘻哈女孩跷起腿,看看表。 算命先生将桌上的铁盒子打开,将几张红色钞票放进口袋里才离去,边跑还边回头向嘻哈女孩挥手。 “好恶心啊!”嘻哈女孩厌恶地看着算命先生的背影,吐吐舌头。嘻哈女孩百无聊赖,从背包里拿出一沓昨天才从网络上购买的二手塔罗牌,随意摊放在桌上,看看附近没有什么人注意,索性坐到算命先生的位子上,煞有介事地玩了起来。 “说不定有一天我将塔罗牌练会了,也来摆个摊子?”嘻哈女孩随意翻弄着纸牌,口中念念有词,“算命打工,应该是炫到不行吧?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发展成连锁店?啧啧……”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高跟鞋清脆的踢踏声从地下道右方传来,那充满节奏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阴暗的窄小甬道,最后悄悄停在嘻哈女孩的面前。嘻哈女孩忍不住抬起头来,是一个穿着时髦套装,身材姣好的上班女郎,女郎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长发遮掩不住白皙动人的脖子。 “打工吗?”上班女郎微笑,眼睛里的好奇大过于其他。“不……不是……”嘻哈女孩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今晚的业绩不怎么好?”上班女郎看着桌上空无一物的铁盒,又看了看排列凌乱的塔罗牌,莞尔道,“塔罗牌摆摊算命,很新潮的想法,要继续坚持理想哦!” 嘻哈女孩本能地点点头。被当做老板实在蛮神气,腰杆不禁打了个直。 上班女郎却拉开椅子坐下,让嘻哈女郎吓了一大跳。 “我当你第一个客人吧?让你好好练习。”上班女郎微笑,想起自己大学时也曾在路边摆摊卖衣服的往事。 “这……”嘻哈女孩脸红了,许多想法在脑子里跌跌撞撞,一时语塞。 “给个价值一百块的意见吧,别紧张。”上班女郎掏出一张百元钞,放在铁盒子里。 “要问什么?爱情?事业?还是健康?”嘻哈女孩脑子一片混乱,手上却不停翻转着桌上的牌,十分熟练似的。“爱情吧。”上班女郎装出期待的表情。 “请你……请你随便掀一张牌。”嘻哈女孩无法判断上班女郎懂不懂得塔罗牌的玩法,只好孤注一掷。 上班女郎点点头,故作考虑地选了张牌,翻开。 “嗯,这张牌的意思……”嘻哈女孩沉吟着,随即掀开另外四张牌。 上班女郎其实不懂塔罗牌,但也瞧出嘻哈女孩的手法颇生疏,难怪没什么生意。 “今年你的生日,会出现真命天子……然后……”嘻哈女孩皱起眉头,歪着脑袋。 “然后呢?”上班女郎心中微微一震。 “然后他会向你告白。”嘻哈女孩很笃定地说,梭哈了。上班女郎提起公文包站了起来,满脸掩藏不住的笑意。“同学,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上班女郎笑道,“你算得准不准,再过几个小时就会知道了。”“啊!”嘻哈女孩嘴巴张得老大。 “希望你误打误撞得精彩。”上班女郎转身离去,高跟鞋的声音似乎更加轻快了。 那是一种心情飞舞的明亮节奏,任谁都听得出来。 嘻哈女孩呆呆地瞧着上班女郎离去的背影,隐没在地下道的左端。嘻哈女孩又看了看铁盒里的一百块钱,好像做梦一样。“我真有偏财运?真……真不可思议!”嘻哈女孩将钞票放进口袋里,胸口还在怦怦乱跳。刚刚真是太紧张了,真不晓得自己怎么有勇气话唬烂。 嘻哈女孩深呼吸调整紊乱的情绪,突然听到一连串琐碎、有气无力的脚步声从地下道左端渗透过来。 她往左一看,一个绑着马尾辫、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女孩,正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靠近。 脚步声无精打采到了令人眩晕的地步,好像不是自己有意识地行走,而是被远方的巨大黑洞所拖引着,随时都会趴倒在地上似的。 女孩嘴里呢喃着:“三个坏球……三个坏球……我连打击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城市多的是行尸走肉,但会不停地重复这句经典的女孩,只有一个——小雪。 嘻哈女孩灵机一动,赶紧唤住了被黑洞拖引的小雪。 “小姐!等等!你……你的脸色不太好哦!”嘻哈女孩皱起了眉头。 “这谁都看得出来吧?”小雪停下脚步,嘻哈女孩这才看清楚小雪的脸上都是泪痕,眼睛都哭肿了。 小雪揉揉眼睛,又要开步走,嘻哈女孩赶忙起身招呼:“要不要算算命,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的!” 小雪像个幽魂,身体摇摇晃晃:“我今天背透了,如果你再说一些欺负我的话,我会大暴走的……” 嘻哈女孩一脸在所不辞:“请放心!本摊的特色就是……只说好听的话!” 小雪无助地点点头:“那好吧。”坐了下来。 “那么,你想问什么?工作?爱情?课业?还是问身体健康?”嘻哈女孩暗自祈祷算命先生的尿拉得久些。 “我想问,明天我会不会又转到技安扭蛋?”小雪哭丧着脸,“我转到小丁当扭蛋的几率有多大?” 嘻哈女孩感到极度错愕,哪有人问扭蛋的问题,恐怕连正牌的算命师傅也回答不出吧! “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懂……不过……”嘻哈女孩正想将桌上的牌重新洗一洗时,小雪突然开口了。“这桌上的牌的意思好吗?”小雪问。“还不错。”嘻哈女孩道。 “那我直接用它的意思可以吗?”小雪的声音充满求救的信号。“也…也不是不行,不过……”嘻哈女孩有些傻眼。 “行就可以了,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好理由。”小雪双手合十。“那么……这位小姐,你今年生日的时候,会出现一位真命天子跟你告白,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嘻哈女孩快速讲完,生怕算命先生突然回来。 “真的吗?”小雪突然打起精神,眼睛绽放光芒。“真的,千真万确。”嘻哈女孩的语气坚定不移。 “我明天生日!太好了!救星这么快就来了!”小雪喜极而泣,站了起来。 嘻哈女孩下巴都快掉下。 真这么邪门?一分钟之内遇到两个同一天生日的人! “谢谢你!谢谢你!”小雪从口袋里掏出张百元钞,放在桌上的铁盒子里。 “不客气。”嘻哈女孩愣愣地收下钞票,看着小雪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地下道右端,跟刚才神魂俱灭的样子判若两人。 嘻哈女孩深深吸了口气,完全无法思考刚刚自己做的事到底对不对。但不管怎样,这种真命天子出现的预言应该都是无害的玩笑吧?她不知道,尤其第二个女孩惊喜的模样让她着实内疚,希望明天真有奇迹降临在她身上吧。她祈祷。 第二局 天气晴。 恋爱指数,不明。 闹钟响起前,阿克早就坐在床上酝酿情绪一个多小时了。“今天要告白了。”阿克抱着趴趴熊,嘴里含着牙刷。 真正上场时,可不能像昨天那样一路失败到底啊。不过厄运这种东西就像骨牌效应,起头一个倒栽葱,往往导致满盘皆输的局面。 “保佑我,趴趴熊!”阿克对着趴趴熊叫喊着,用力抱着,好像要将里头的棉花挤爆似的。 公交车上,不安的情绪似乎开始发酵,毕竟玩笑与实战可是两回事。阿克抱着大趴趴熊,想让肥大的海绵稀释紧绷的情绪。深呼吸,揉搓掌心,都是焦躁的汗水,昨晚留下的记号似乎抹去大半。 但他可是将告白地狱的次数算得清清楚楚。九十九。 “再一个,再一个就百人斩了。”阿克瞥眼看着一旁拉着吊环的女孩。 女孩笑嘻嘻地正在打手机,眼神里都是浓情蜜意,似乎不好打扰。再远一点,几个欧巴提着菜篮大声互相寒暄,询问哪间超市的豆芽菜最便宜。 “不行,欧巴一个算两个,告白过了头要是得重算怎么办?不行,不能冒险。”阿克放弃,转移注意力看着窗外。 马路上男男女女,有的脚步匆促,有的神色焦虑,连许多应该展颜欢笑的学生也皱着眉头,这个世界似乎忙碌过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有闲情逸致期待恋爱,又有多少人碰巧没有烦恼的事缠身,也打算在今天跟心爱的人告白呢? 如果今天有一万个人准备告白,有几千或是几百人会成功呢?如果能事先知道关于告白或然率的答案,或许就能将成功率推算到自己身上了。 阿克看着怀里的趴趴熊,它没有嘴巴,显然不能告诉他答案。西门町。 这里是女孩常去的公仔玩意店,里头有最流行的夹娃娃机、大头贴机,还有女孩最需要的扭蛋机,还有一个全台北市最没本钱裸露上半身、却老是不穿上衣的胖胖老板。 胖老板正看着电视新闻,还没到中午,记者就报道恒春的气温已经飙到三十七摄氏度,这块土地简直快发烧了。 “仓仔老板,换十个十元。”女孩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跑哪里玩啦?”仓仔老板一手拿着小型电风扇嗡嗡嗡地吹着自己,一手打开收款机。“医院。”女孩指着左手上的伤疤,吐吐舌头。 “医院好不好玩?”仓仔老板笑笑,换了十个铜板给女孩。“不好玩。”女孩转身,脚步飞快。 “祝你今天扭到那只胖蓝猫,技安恶灵退散啊。”仓仔老板挖着鼻屎笑笑。 女孩蹲在一台外表最陈旧的扭蛋机前,双掌合十默祷。“扭蛋之神,请赐给我无往不利的小丁当,或是恋爱运气一流的宜静。”女孩睁开眼睛,投下三枚硬币,右手一转。冬!女孩的眼睛亮了,是个小丁当。 “谢谢扭蛋之神,我一定不会放过今天的好运气。”女孩深呼吸,吻了吻圆形的扭蛋。 车门打开。阳光将刚刚下车的阿克耀得几乎睁不开眼,阿克下意识地拿着大趴趴熊挡住刺眼的阳光。头低低的,避开行人道上的一坨狗大便,却撞上了什么。 “哪有人这样走路的啊?”被撞倒的,是个绑着马尾辫的女孩。“不好意思,我刚刚在练凌波微步……”阿克歉然,弯下腰想一手将女孩拉起。 女孩皱眉、拍掉阿克递出的手,将一个刚刚遗落的扭蛋拾起,小心翼翼地吹着上面的灰尘,好像十分宝贝似的。女孩站起来,就要离去。 阿克灵机一动,随即打起精神。 “同学,你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吗?”阿克叫住女孩。“大自然?”女孩转头。 “阳光,空气,水。生命三元素的那个大自然。”阿克比画出胜利手势。 “你在讲什么五四三?”女孩的头歪掉。 “大自然很奇妙,总是先打雷后下雨不会先下雨后打雷的,所以我们这样邂逅一定有意义。虽然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不打紧,国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乱七八糟地说完,最后还不忘露出比周星驰还白痴的灿烂笑容。女孩却愣住了。 “在你生日的时候,会遇见一个真命天子,向你告白。” 地下道的奇妙预言撞进女孩乌云重锁、堆满技安扭蛋的脑袋里,发出粉红色的幸福光芒。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那手铐反射的阳光刺得阿克别过头去。 却听见喀嚓一声。 阿克感觉手腕凉凉的,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跟女孩的左手铐在一起。 “手铐?”这下换阿克的头歪掉了。 “全名是‘爱的小手铐’。”女孩认真地说。女孩的名字叫做小雪。 这是阿克与小雪的邂逅。一个棒球笨蛋,与扭蛋女孩的爱情故事。 “喂,我刚刚做的只不过是无聊男子的爆无聊搭讪,又不是性骚扰,没必要把我铐进警察局吧?!”阿克被小雪拖着走,路上行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让阿克很想死。“我叫小雪。”小雪回头笑笑。 “小雪同学,可以停一停听我说句话吗?”阿克苦苦哀求。小雪依言停下脚步,用很稀奇的表情看着阿克。阿克这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 稻穗颜色的短马尾辫,清澈的大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有朝气的淡淡雀斑,微翘的上嘴唇,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可爱女孩,好teen一族。 “干……干吗?”阿克有些呆掉。 “我在等你的名字。”小雪看着阿克手中的趴趴熊。 “阿克。”阿克直觉不想说出全名,却也临时掰不出假的。“阿克,我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吃饭,最后还要一起研究研究邂逅的意义?”小雪笑着说。 “邂逅……的意义?”阿克呆掉。 “就大自然很奇妙那个啊?”小雪笑。 “不会吧,你是认真的吗?”阿克有点眩晕。“《蜘蛛人2》听说很好看。”小雪想了想。 “喂,我要上班,而且我今天要……”阿克举起趴趴熊,说,“送一位朋友生日礼物啊!” 小雪愣了一下,却笑得更开心了。 “谢谢你。”小雪顺手拿过趴趴熊,在它的黑眼圈上亲了一下。“谢三小?这只熊……”阿克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祝我生日快乐。”小雪搂着熊,心想,这位真命天子真是准备周到。 电子卖场里,文姿有些落寞地看着门口。 阿克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既没请假,也没电话,难道是生病昏倒在床上了?亏她兴致勃勃地期待昨夜地下道的爱情预言实现,偏偏预言的主角根本没有现身。 文姿看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拨个电话给阿克。“别着急。”店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文姿身边。 “我看起来很着急吗?有什么事好着急的?”文姿不以为然,冷淡地说。 “那家伙昨天特训了一整天,大概是体力透支睡过了头。不过放心啦,今天看你的面相,乖乖的不得了,恋爱的运气很强哦!”店长啧啧地说道。 “无聊!”文姿火速转身进办公室,不想让店长发现她其实笑得很开心。 然而,孟学却挡在办公室前,捧着一束雪白的香水百合,自信地看着文姿。 店长心里暗呼不妙,阿克这小子竟让这黄金单身汉抢了先机。“生日快乐。”孟学递上鲜花,文姿淡淡收下,没有说什么。“不喜欢吗?”孟学也不生气。 在这个卖场里,身为大股东独生子的孟学惟一没有凶过的人就是文姿。 当初文姿刚进卖场时,带文姿见习一年的也是孟学,令人不解的是,文姿对孟学的态度始终冷冰冰的,没有特殊的好感。“那么少,谁会喜欢?”文姿随口说。 “我想也是。”孟学笑着表示同意,看着手表。 两点整,卖场的自动门丁丁当当打开,文姿听见身后阵阵惊呼声。一转身,十几名不同花店的送花小弟鱼贯进入卖场,朝着文姿走来,文姿根本来不及反应,怀里、脚边通通塞满了她最喜欢的香水百合。文姿有些透不过气。 “每天见到你,我才能想起自己为什么呼吸的理由。”孟学说,还是一贯自信无比的笑容。 文姿觉得有东西在眼里打转,但她很清楚,那些让她视线模糊的东西不是因为喜悦而存在。她闭上眼睛,让眼泪流下。“店长。”孟学将文姿轻轻搂在怀里。“是!”店长这才从壮观的花景中醒来。 “我们两个下午跟晚上都请假,没问题吧?!”孟学说,店长当然点头如捣蒜。 地下道的爱情预言像一道可怕的符咒,啪的一声贴在文姿的额头上。 原来真命天子不是阿克,而是眼前这位自命不凡的男人? 小雪大概累坏了,电影一开始没多久就在阿克的肩膀上睡着了。阿克不是没想过要偷偷闪人,但要在一个陌生女孩的身上搜寻手铐钥匙,实在太猥亵也不礼貌。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说要吃饭看电影毕竟是出自自己的嘴巴。 阿克无奈地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手机的背后缺了一大块,电池整个被小雪拔去了。 “看电影不能打手机,跟漂亮的女孩子看电影,更是要百分之一百的专心。”小雪在睡着前是这么说的。 所以阿克连一个简单的短信都无法传出去,只看着应该在文姿手中的趴趴熊,躺在身边这位怪怪的美少女怀里。 幸好电影很好看,大概是阿克看过的电影里排行前五的好片吧,所以电影开演十分钟后,观众的大笑声就夺走了这个棒球笨蛋试图想跟观众借手机的力气。 而小雪一直到电影快结束时,才在最后一场感人的爱情戏中醒来,然后以光速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办?”小雪哭着。 “什么怎么办?”阿克慌了。 “这么好看我前面都没看到怎么办?!”小雪哭得很惨,“你怎么都没叫我起来看?你一定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打算跟我看两场电影对不对?” “两场?”阿克完全当机,觉得踩进陷阱的不是小雪而是自己。十分钟后,电影散场,但小雪却铐着阿克,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电影《史瑞克2》的等候区。 “大小姐别玩死我了,我今天真的有事啊,如果我不能赶回公司,我的人生恐怕就飙出轨道了!”阿克的灵魂摇摇欲坠。“你这样说真失礼,好像跟我在一起很痛苦似的。”小雪摇摇头。“至少把手机电池还给我吧?”阿克哀求。 “喏!”小雪拿出她的手机,将电池毫不犹豫地拆下,递给阿克。“我要的是我的!”阿克解释。 “你的我保管,我的你保管,约会的时候都要一心一意,很公平。”小雪说。 阿克闷透了,索性放弃,任由小雪将自己拉去买爆米花桶。“跟我约会,就让你这么不开心吗?”小雪嘟起嘴。 “不是,只是……我们根本就不熟,而且我又是烂a片里纯情羞涩一辈子都没福分碰女人的那种小男生,你这样让我很困扰。”阿克捧着两个大爆米花桶,看来晚饭是不用吃了。“真命天子又不是陌生人。”小雪咕哝。 “什么真命天子?你连我的名字都只知道阿克两字就跟我来看电影,我当然是陌生人,跟陌生人约会是很危险的,被卖掉怎么办?”阿克振振有词。 “只有两个字不行吗?好吧,我叫小雪,苏晓雪,晓是破晓的晓,不过我喜欢小一点的小。”小雪自我介绍。 “我叫阿克,克难的克,克服的克,巧克力的克,全名是李麦克,不过不是开霹雳车的那个李麦克。”阿克碎碎地念着,其实他才不是叫李麦克,他叫李克,就两个字。“你蛮喜欢说废话耶。”小雪笑了出来。 “小……小雪,既然我们都自我介绍过了,就不算是陌生人了,可不可以解开手铐?我又不会逃跑。”阿克提议,摇晃着手上吸引众人异样目光的手铐。 “幸福都是这样鬼鬼祟祟的,不抓紧一点,很容易就溜走了。”小雪反而高高举起左手,向周围的人展示与阿克爱的小联结。阿克羞愧地低下头,完全想不出摆脱这个古怪女孩的方法。此时,有一双敏感的眼睛,正站在十米外看着这一切。“阿克?”文姿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趴趴熊被一个笑嘻嘻的马尾辫女孩给抱住,而那个呆里呆气的阿克与马尾辫女孩亲昵地铐在一起,一副初恋小情人的样子。 “要进场!”孟学拿着一桶爆米花跟两杯可乐走过来。文姿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一杯可乐。 “对不起,刚刚柜台那边人很多,你没等太久吧?”孟学问。“不会。”文姿淡淡地回应,将手轻轻靠在孟学的手背上。孟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小信号,毫不犹豫地握起文姿的手,虽然他也不晓得文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释放出他梦寐以求的信息。 “我喜欢你。”孟学握紧文姿的手。 “我知道。”文姿能说的,就只有这三个字。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她的眼睛也无法从远远的前面那对轻靠在一起的小情侣身上挪开。 几分钟后,戏院里所有人被《史瑞克2》搞笑的剧情逗得哈哈大笑时,文姿却捧着肚子笑到流眼泪,流个不停。而阿克身边的小雪,又再度睡着了。 恋爱需要的运气,在一次不该出现的地下道错身中,似乎被顽皮的丘比特给彻底掉包了。 “你确定要睡觉?!”阿克推推身边的小雪,相当无奈。“嘘……”小雪将食指摆在唇上,睡得很香甜。 看完了电影,依照约定,还得吃个饭才能摆脱眼前的缠人女孩。等一个人咖啡,台北分店。 大概是受到了店名的吸引,两人来到这间没有人认识的咖啡店,阿克随意点了饭吃。 “电影看完了,饭也正在吃,小雪,你家住哪个方向?等一下送你坐车,从此一拍两散。”阿克用左手扒着烩饭。 “这间店的菜单好特别哦,上面的咖啡单写着随便取名随便做,真的可以随便点吗?”小雪研究着菜单,好像没听见阿克说的话。 “我哪儿知道,这又不是重点。”阿克叹气,“手机电池可以还给我了吧,喏,这是你的手机电池,不欠你的了。”将小雪拆给他的电池放在桌上。“服务生!”小雪举手,连带举起阿克被铐住的右手,阿克真想拿个什么东西砸死自己。一个高挑的女服务生走过来,嘴里还叼了支笔。“这里什么咖啡都有吗?”小雪问。 “上面都说了随便取名随便做,不保证好喝但保证贵是一定的。”女服务生顿了顿,看了看手铐,说,“刚刚从监狱逃出来吗?”“不好意思,其实是我被绑架了。”阿克忍不住碎碎抱怨。“我在跟美女讲话的时候,最讨厌男人插嘴了。”女服务生指着阿克面前的烩饭,说,“你这盘饭的钱乘以二。”阿克大惊,遇到奇怪的黑店了。 “我叫阿不思,这位小姐呢?”女服务生淡淡地问。 “小雪。”小雪笑笑,“我要一份真命天子之爱情咖啡,他要一份永挚不渝之爱情咖啡。” “等等,我才没有要一份什么永……”阿克慌忙阻止。 “没问题,马上来。”那位叫阿不思的女服务生转头就走。阿克看着小雪,她笑嘻嘻地看着阿克,没有回避他忍耐快到极限的眼神。 “阿克,你不帅。”小雪说。 “我也跟我妈说过了,她说她生了就算数。”阿克没好气地说。“不过你有颗很善良的心。”小雪认真地说,“一般人被我这么乱缠,早就失去耐心,即使要把我拖进警察局或是毒打一顿,也不惜将手铐给打开。可是你不一样,陪我看了两场电影,我睡着了你也不生气。” 阿克被小雪的眼睛看得很不自在,只好低下头去扒饭。其实他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只是不习惯生气,现在被小雪说他善良,之后要再发作只怕更难了。 “所以,阿克,看这边。”小雪拿起手机,将背后的镜头对准阿克。喀嚓! “照我做什么?萍水相逢的留念吗?”阿克动念,其实这样的萍水相逢要是别发生在文姿生日这天,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不是,是要传给我的前男友,告诉他我交了一个好男人,他会保护我,爱惜我,不让我受委屈。”小雪顿了一下,继续说,“然后叫他去死。”手指按着手机键盘。 “原来你是跟男朋友在怄气。”阿克反而松了口气,“我一直觉得奇怪,我这么白烂的搭讪法怎么可能钓到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原来你是想借跟我约会让男友吃醋。”小雪摇摇头,放下手机。 “一个在我自杀住院时,还会在外面跟女人纠缠不清的烂男人,一点也没什么好恋栈的。”小雪露出左手腕上的伤疤,那伤疤一直被手铐遮住,阿克自然没有注意。“那你对我……”阿克愣住了。 服务生阿不思端着盘子走近,递上两杯模样奇趣的咖啡。“小雪,你的真命天子。”阿不思优雅地为小雪搅拌咖啡,丁丁当当十分好听。 小雪尝了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 “奶泡好醇,还有巧克力的小颗粒藏在奶泡下面上不来,不过巧克力有些苦涩。”小雪又喝了口,脸色更是惊喜,“下面沉了好浓的蜂蜜,却不会太甜,好香好浓,跟巧克力颗粒混在一起一点也不奇怪,巧克力也不苦了。” “这就是真命天子。”阿不思优雅地说,“给人温和的第一印象,刚开始相处时却会让对方尝到苦涩,过了很久两人才会了解到,回忆沉淀了甜蜜的一切,之前的苦涩也会变成人生最香醇的一部分。” 小雪舔着嘴唇上的奶泡,叹道:“真舍不得喝完。” 阿不思只是微笑不语,也许她还是个爱情哲学家吧。 “说得那么多,真有那么好喝?”阿克忍不住拿起眼前的“永挚不渝”端详再三。 这咖啡没有奶泡载浮其上,黑沉沉的,一点清澈的感觉都没有,触碰杯子,还是烫的。阿克深呼吸一闻,却丝毫没有咖啡的味道。 “难道是返璞归真的化境?没有咖啡香气的咖啡?”阿克尝了一口,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这味道好熟悉,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咖啡! “等等!这是烧仙草吧!”阿克叫住正转身的阿不思。阿不思回头,没有回避阿克质疑的眼神。“是啊!”阿不思直截了当。 “是啊?是啊什么!”阿克震惊。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永挚不渝的爱情,只有看起来很像,但骨子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的东西。所以,当然也没有这种咖啡,只有看起来很像,喝起来却是两回事的烧仙草。”阿不思边说边回到了柜台。 “喂!那这杯烧仙草多少钱啊!”阿克大声问道,声音都在颤抖。“三百六,喝不完罚两倍。”阿不思淡淡地讲解完毕。 “太贵了吧!”阿克尖叫。 “给你这个梦,还算很便宜了。”阿不思点了根烟。小雪笑得很开心,阿克却完全傻了。今天果然是被奇怪的爱情绑架了。 等一个人咖啡店附近,“市政府”捷运站前。“你自己一个人住吗?”小雪问。 “嗯,我老家在南部,退伍后一个人在台北租房子工作。”阿克反问,“你呢?等一下要坐到哪一站?”他心想,是时候结束这场噩梦了。 “木栅线的科技大楼站。你呢?”小雪说。 “木栅线的麟光站。手机电池?”阿克边说边伸手。 小雪从包包里拿出从阿克手机拆下的电池,阿克接过,立刻装上手机。 “你不会差一点忘记还有手铐吧?!”阿克又晃晃右手。“我想去你那边坐一下。”小雪说。 “不行,我今天晚上有事。别了!快把手铐给打开!”阿克很果断。 “你看。”小雪将自己的手机拿给阿克看。 彩色屏幕上是封打开的多媒体短信,上面是一个凶恶男子的照片,下面一行字写着:“婊子,敢叫我去死?信不信我过去扁你一顿!” “他是谁?干吗要揍你?”阿克不解,将手机还给小雪。“他就是我前男友,暴力中毒的小流氓。”小雪眼睛含着泪水,“都是我跟他炫耀你的存在的关系,这下完蛋了,他一定会去我家等我,把我揍死。” “不会吧?小两口吵吵架,犯不着动手动脚的吧?”阿克隐约地觉得大事不妙。 “他一定会把我剁成八块,然后丢到八个地方,就跟他对待以前女友的手段一样。”小雪突然哭泣,蹲在人行道上,阿克不得不跟着蹲下。 “以前的女友?一样的手段?”阿克感到荒谬。突然,小雪的手机响了。 小雪接通,躲在一旁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但阿克可以清楚地看见小雪的脸色充满了惊恐。应该是那个凶残的男友吧?”阿克,杀人凶手要跟你说话。”小雪突然将手机拿给阿克。阿克踌躇了一下,耐着性子接过。 “喂?”阿克不明局势,说不定小雪刚刚是在话唬烂。 “操你个大机掰!你叫什么名字?混哪里的?大哥是谁?有没有种出来跟我单挑?敢动我的女人?你是不是嫌小鸟太长?”电话那头的剑南骂得凶狠,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瘪三。 “除了最后一句有点创意,其他都是抄电视上的耶?”阿克挖鼻孔,哼哼。 “干!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跟我戗!你大哥是谁还不快给我讲出来!”剑南破口大骂,身为瘪三的他相当在意对方的靠山是哪位。 “我大哥是赏金一亿的海贼王蒙奇??鲁夫,你自信打得过他的橡胶拳的话,今天晚上两点半,二二八公园靠门的公厕见,不砍不散。”阿克挂掉手机,却见小雪脸色更惊惧了。 比起电话那头遥不可及的流氓,近在眼前的小雪真是一枚走路核弹。 “阿克,你的住址可不可以给我,我想在死前哀求我前男友,贴张邮票在我的额头上快递给你,让你永远记住我可爱的模样,让你永远都忘不了今天我们有过一次美好的约会。”小雪哭得很凄厉,拿出手机要记下阿克的住址。 “好了好了!越说越远了,都扯到外层太空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克无可奈何,他可不想收到一颗贴着邮票的头。“收留我一个晚上。”小雪擦着眼泪。 阿克的房间不怎么乱,因为他是个很简单的人。 小小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除了一张靠窗的床、一个不大不小的衣柜、一盏橘色小台灯、一台几乎只用来看新闻与职棒转播的电视外,就是几本散落在地的旅游杂志跟一些破旧的棒球用具。 地上矮矮的和式桌上,放了一张阿克与文姿的旅游合照,盖着照片的玻璃擦得闪闪发亮。 “好热哦!”小雪脱下鞋子,迫不及待地跳上榻榻米,用手扇着风。 “是很热,早知道就买个大西瓜回来吃。”阿克说,赶紧脱下鞋子,免得被小雪拖倒。 小雪蹦蹦跳跳的,好奇地东看西瞧。 “陈金锋的签名球耶!”小雪在书柜上发现一个端坐在架子上的棒球。 这个棒球虽然有些破损,却有蓝色的麦克笔题字其上。小雪小心翼翼地拿起签名球,却发现锋字被涂改过,底下有一层厚厚的涂改液—— “那是我自己签的,本来我还以为锋是山峰的峰,后来发现了才改过来。”阿克看着与小雪之间的手铐,刚刚搭捷运时真是丢脸死了。 小雪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喀嚓一声打开手铐,阿克活动手腕,总算是松了口气。依照今晚的惊恐程度,如果这小妮子竟然说钥匙不见了也不奇怪。 “好好笑哦,干吗自己签陈金锋的名啊!”小雪把玩着球。“那还用说,我想要陈金锋的签名球可是拿不到,干脆自己签。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陈金锋。”阿克打开窗户,让夏天的凉风吹进来。 小雪将趴趴熊放在角落,踩在床上与阿克一起看着窗外。“阿克喜欢棒球。”小雪说,看着阿克粗厚的手掌。 “一般般啦。”阿克看着手掌上的茧,那可是他常去打击场练习挥棒的成果。 “我第一任男友是棒球好手哦,最后还得到大联盟的测试邀请。”小雪跳下床。 “真的假的?哪一个?”阿克惊讶。“假的。”小雪呵呵笑。 “无聊。”阿克没好气地答道。 阿克从床底下拉出一箱保久乳,说:“我这里没冰箱,所以都喝水跟保久乳,不介意吧?” 小雪没有说话,看着和式桌上的照片,嘟起嘴,指着照片。阿克拿着两罐巧克力保久乳蹲在一旁,递了一罐给翘嘴的小雪。“哦,那是我跟我喜欢的女孩去年一起去花莲旅行的照片,她虽然很凶,可是很漂亮吧?其实呢,我今天本来是打算跟她告白的。为了告白成功,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铆起来搭讪,我们店长说,如果能连续搭讪一百个女孩,就可以得到势如破竹的告白勇气,所以,这就是我们今天邂逅的真相。”阿克帮小雪插下吸管,一讲起文姿他就高兴起来。 “原来误打误撞的,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这个女的还真是我们之间的红娘。”小雪恍然大悟。 “这是什么结论啊?”阿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女的还真幽默。“你都带我回家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在一起是什么?害小雪好大心。”小雪天真无邪的表情。 “大什么心,是你哭着哀求我收留你一晚的耶!”阿克大惊。“巧克力奶好好喝。”小雪吸着吸管,竖起大拇指,完全忽略阿克说的话。 阿克大骇,这女孩该不会是一意孤行的妖怪吧! “小雪很累,要睡了。”小雪打着呵欠,将干瘪的利乐包放进垃圾桶里。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完全误解我的意思了!”阿克伸手过去拉小雪。 “太快了。”小雪摇摇头,径自爬上阿克的床。“太快什么?”阿克不解。 “我们才刚刚在一起,还不到可以在室内手拉手的进度,更不到我用身体付房租的阶段。我睡床,你睡地板。”小雪正色说道,这番话更吓得阿克的手像触电般缩回。 灯熄了。阿克睡得离床远远的,生怕被冠上“人面禽兽”的雅号,然后登在《苹果日报》的头版。 但阿克却睡不着。他的心里挂念着文姿生日,他不得已缺席,可是手机里却没有任何文姿留下的短信,难道在她的生日里,他是可有可无的盲肠? 阿克侧着身子,慢慢输入:“文姿,生日快乐,请原谅我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我一定将生日礼物补上。”小雪翻来覆去,好像睡得不怎么舒服。 “这里这么热,怎么连电风扇跟冷气都没有啊?”小雪受不了,坐起来,将凉被踢到边。 “窗户才开不久,慢慢地就会凉起来啦。”阿克说。“你不怕蚊子?” “这里五楼耶,蚊子还没飞上来就喘死了。” 小雪看着窗外阳台外的月光,好像有什么事没能想起。“我今天忘记买蛋糕了。”小雪突然叹气。“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阿克狐疑。 小雪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一直看着月光。风吹来,真的还蛮凉快的。 “阿克,你转过扭蛋吗?”小雪看着阿克,阿克不知所措。“转扭蛋做什么?我不收集那种东西。”阿克直说。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种专属于自己的运气占卜法,而属于我的,就是快要销声匿迹的小丁当扭蛋。”小雪静静地说。“听不懂,再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专属于你自己的占卜法?”阿克有些好奇。 “两年前我妈妈生病住院,有一天我在医院附近无聊地转了颗扭蛋,结果打开来看,是个技安,当时我右边的眼皮抽动了几下,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小雪顿了顿,淡淡地说,“结果我回到医院,我妈就陷入昏迷,当天晚上就过世了。”“会不会只是巧合?”阿克小心翼翼地问。 “三年前,我跟我第一任男朋友交往,他是我高中语文老师。”小雪幽幽地回忆,“有一天下课,我们在西门町约会,吃完饭转个扭蛋玩玩,打开,还是个技安。”“结果呢?”阿克问。 “结果第二天校长收到黑函,我们的师生恋终于曝光,我男友只好自动辞职维护莫名其妙的校誉。”小雪平淡出奇的语气,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然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真有点邪门。”阿克同意。 “后来我开始用每天转到的扭蛋角色对照一天的运气,发现转到技安就代表厄运临头,转到阿福就代表会犯小人,转到大雄就代表今天我需要贵人相助,转到宜静就代表今天有恋爱的运气。”小雪看着手中的小丁当扭蛋,“而今天,就在遇见你的前一分钟,我扭到了代表无限好运的小丁当。” “免费看了两场电影,吃了无数爆米花,吃了一顿晚餐,最后还被好心人收留过夜,的确是无限好运啊。”阿克打了个呵欠。“我想,遇见你,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小雪认真无比,“就像在棒球比赛快结束时,第九局,两人出局,身为最后一名打者的我面临最关键的场面时,你突然变成投手手套里最后那一个球一样。” “越讲越奇怪了,什么第九局?什么我变成球?”阿克觉得有些头晕。 “我人生里,已经错过了两次重大的好事,遭遇三次可悲的坏事,换算成棒球比赛里的术语,就是两好球三坏球的局面,而你,既然是在小丁当扭蛋之神的祝福之下与我相遇,就一定是我所能把握的,最后一个好球。”小雪看着躺在地上的阿克,一个善良又耿直的大男孩。 “也是我绝不能再次错过的幸福。”小雪的脸庞在银色月光下,格外的清丽皎洁。 美得让阿克都瞧得呆了。 “把人生比喻成棒球怪怪的。不过,小雪,如果再一记坏球的话,就轻松保送上垒了。”阿克试图找出更好的解释。 “阿克,再没有别的打者了。一旦被四坏球保送上垒,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小雪深沉地说,然后躺下。 过了许久,小雪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想来是睡沉了。 然而阿克还在咀嚼小雪说的话。小雪的人生哲学隐含在自我诠释的扭蛋里,虽不切实际,却又带着点悲伤的荒谬,带着点与她年龄不相衬的自我幽默。“小雪,加油!”阿克说着,然后也睡着了。 第三局 早上阿克醒来时,小雪已经不在了。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阿克看着空荡荡的床,怀疑昨天发生的奇幻邂逅是不是真的。 “怎么连一张说再见的字条都不留?” 阿克一边刷牙,一边寻找小雪昨晚存在于房间的所有蛛丝马迹。垃圾桶里有两只被压扁的保久乳利乐包,折好的凉被,枕头上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被移动过的“伪”陈金锋签名棒球,共计四个。 “还真有点他妈的怅然若失。”阿克一边漱口一边想,自己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否则一个月出来聊一聊、各付各的,似乎也不错。 阿克笑笑,自己似乎希望她的人生能越来越好,虽然只是一场各自误判的萍水相逢。 阿克抬起头,看着浴室镜子,这才吓了一大跳。额头上有一个用口红画的爱心,还涂满!”妈的!”阿克骂道。 一进到卖场,就遇到满脸困惑的店长。 “你昨天跑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我怕你因为翘班被孟学骂,所以还帮你签了假单,你可别自己穿帮啦!”店长一向是站在阿克身边的。 “谢了,我昨天碰到妖怪了,所以被封印在奇怪的世界里跑不出来。”阿克穿上员工制服,很快将自己昨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店长专注地听完,并没有露出“听你在放屁”的表情。“原来如此。”店长点点头。 “就这四个字?原来如此?你不觉得荒唐?!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别人跟我说我是铁定不相信的。”阿克自嘲,看见文姿远远地走进办公室。 “对了,昨天文姿的生日……”阿克嗫嚅道。 “孟学果然跟她告白了,还送了好几束香水百合,文姿感动得差点就哭了!”店长叹道,拍拍阿克的肩膀,“你跟文姿之间啊,就是缺了点爱情的运气。” “爱情的运气?那是什么?能吃吗?”阿克坚定地说,“爱情是靠努力的,如果一切都讲运气,爱情还有什么好感人的?” “啧啧,你这小子从哪里背来的句子。”店长笑笑,招呼客人去了。阿克想,无论如何都要跟文姿澄清误会。一有这个念头,阿克就毫不犹豫地走向卖场深处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文姿正在跟卖场总经理作汇报,阿克只得站在门口等待。 汇报的内容似乎是卖场跟上游的电器公司下单的数字有误,造成超额进货了一百台冷气机。但上游公司依照合约,只能接受三十台冷气的全额退货,其余七十台卖场本身得自己消化。而文姿正是拟定一套全新的冷气销售企划,打算在一个月内解决冷气机的库存压力,毕竟夏天只剩下两个多月,接下来就进入砍价猛烈的秋天了。 “在窗型冷气约占五十台、小型分离式冷气约占二十台的情况下,这个数字约与原先卖场库存的比例相符,我认为虽然时间上有压力,但仍要走访各大卖场如爱买、家乐福、大润发、顺发、灿坤等,当然也包括路边的随机抽样访谈,实地对冷气消费者进行问卷访谈,了解消费者与潜藏消费者购买冷气关键的考虑因素在哪里,才能做出最精准的特别企划。”文姿有条不紊地解释,阿克在门外暗自赞赏着。 “很好,那么你估计需要多少时间可以完成问卷调查?”卖场总经理问。 “问卷我已经拟定好了,请总经理过目。总共需要两百份有效问卷,大约三到四天时间去进行,如果可以从卖场调派一个门市人员跟我合作,包括最后的统计回归模型的建立,共需五天的时间。”文姿说,并将问卷放在卖场总经理的桌上。 总经理点点头,看着品管经理孟学,示意他给点意见。“很好,就这么做吧,至于跟文姿合作问卷的人选,我想从一般的门市销售人员中调派并不适当,依照我自己……”孟学正想毛遂自荐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阿克冲了进来。 办公室所有人错愕地看着闯入的阿克。“我!”阿克举手,满身大汗。“你什么?”卖场总经理瞪着他。 “我想跟文姿一起做问卷访谈!”阿克紧张地说,“我想向文姿学姐多多学习,我想对将来实际销售相关产品时会有宇宙战舰那么大的帮助,所以请让我参加这次的市场调查。”所有人听了阿克这番不三不四的自荐,都笑了出来。“文姿?”卖场总经理笑着,示意文姿自己决定。文姿冷冷地瞪着阿克,阿克心中强烈地不安……糟糕!昨天我的缺席,文姿真的生气了! “你会统计软件吗?”文姿冷冷地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却早就知道。 “会!在大学的时候,我一共有三个外号,一个叫统计软件超人!一个叫不可思议的统计学魔人!一个叫宇宙统计协会会长!”阿克胡言乱语,其实他连统计软件的名称都叫不出来。“就他吧。”文姿收拾着文件,冷冷的。 汽车引擎盖上的热气将街上空气扭曲变形,城市的上空一片无瑕的蓝。 连云都给烤散了。 到了下午五点,这热气还被困锁在台北这个盆地里,反复地蒸着这个城市,蒸到阿克恨不得背一台冷气边走边吹。地球快毁灭了吗?阿克胡思乱想着。 “后悔了吗?还是待在卖场比较凉快吧。”文姿淡淡地说。那表情、那语气几乎回到了一年前,她刚带阿克实习时凶巴巴的模样。 “没这回事儿。”阿克笑嘻嘻地帮填问卷的路人撑阳伞。几个小时了,从中午做问卷到下午五点,这还是文姿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其余的时间,阿克就是一个劲儿地重复说着昨天发生的荒诞故事。 其实文姿早就相信阿克了,相处了一年,她深知阿克这家伙的个性。 阿克就像一个只会投快速直球的硬汉,不管打击者挥了几次全垒打,他还是无法投出勾引打者乱出棒的变化球。 阿克就是如此耿直。所以阿克编不出这么荒唐的故事,何况那副手铐,她昨天是亲眼见过的。 但文姿还是有些生气。她气阿克为什么不强行将手机电池抢回来,为什么不强行拖着那个叫小雪的怪女孩到锁店,把那副怪异的手铐给打开,更气阿克为什么不拒绝那怪女孩要求庇护一晚的可笑要求。 “文姿,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做问卷了,你不用在我旁边示范了。”阿克指着对街一间便利商店,说,“你到里面吹冷气休息一下,翻一下杂志吧,我做好街头部分的问卷后再去找你,然后一起吃晚饭。” 阿克笑嘻嘻的,他的体贴一直跟别人的体贴不一样。 阿克的体贴,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是“阿克关心文姿”,而不是“阿克想让文姿觉得他关心她”。两者看似只是字句上的重新组合,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不用了,两个人一起做,速度快两倍。”文姿冷冷地说,背着阿克的脸却笑了出来。 其实,要是阿克是那种会强行将手机电池抢回来、强行拖着那个叫小雪的怪女孩到锁店把手铐给打开、拒绝庇护一晚的那种男孩,她恐怕也不会喜欢上阿克。 要知道,帅气的男孩满街跑,才华横溢的男人不会少,多金的男人个个老,狗腿女人的滑舌不可靠。像阿克这种无法阻止自己善良特质作怪的男孩,却是大海一帆。“文姿你真好。”阿克笑笑。 “好什么?你欠我的礼物呢?”文姿瞪着阿克。 “啊!忘记带来啦!”阿克傻眼,今天早上匆匆出门,竟然忘了把趴趴熊带上! “也好,再欠我一个蛋糕。”文姿冷冷地说,“昨天我一口蛋糕都没吃到,自然得落到你头上。” “嗯,没问题!那今晚我们就啃蛋糕当晚餐吧!”阿克笑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一小时后,两人终于做完今天份额的问卷,于是到糕点店里挑了一个文姿最喜欢的黑森林十二英寸蛋糕。 “你爱吃这么甜的蛋糕,身材还这么好。”阿克啧啧称奇。“蛋糕到哪里吃好呢?”文姿故意这么问,看着街上远处。“我知道有间店可以带蛋糕进去吃,就在附近而已。”阿克提议。“好,那我的生日礼物呢?”文姿伸手。“不是说我忘记带出来了吗?”阿克不解。“所以呢?”文姿又开始生气了。 “所以……我明天再拿给你?”阿克试探性地问。“为什么不今天去你家拿?”文姿有些着恼。 这家伙真不会把握机会,非要女孩子将球做得这么没有面子吗?”我家?我家没冷气也没电风扇,现在回去一定超热,要是在里头点火柴,说不定砰的一声就会大爆炸!”阿克老实说,不好意思地傻笑。 “那趴趴熊呢?你说的那间店正好放着要送给我的趴趴熊吗?”文姿快脸红了,这老实头竟然逼她自己说出那些话。 “对哦!好啊,那就去我家吧!”阿克恍然大悟,文姿简直气结。阿克拎着蛋糕,指着前面说:“好巧,我家也在附近,前面拐个弯,再拐个弯就到了。”文姿瞪了他一眼。 这一点都不是巧合,那是文姿早就从员工数据中得知阿克的住处位置,于是故意挑了间距离阿克家很近的蛋糕店。接近爱情蠢蛋的好男孩,正需要这样聪明的女孩搭配。 阿克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所以阿克足足有五层楼梯的时间慢慢发现,跟自己喜欢的女生逐渐靠近自己房间所代表的意义。 到了三楼,阿克想起自己还没跟文姿告白,他的背上突然冒出大量的汗液。 到了四楼,阿克很想打电话给店长,及时问问他的意见,譬如今晚是否适合告白这类的问题。于是阿克停下脚步。“怎么了?你家不是住五楼吗?”文姿问。 “我……我想打电话给店长一下。”阿克有些局促。 “打给他做什么?”文姿不明白,这两个人最近在中午吃饭时老是鬼鬼祟祟的。 “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所以,我……我想打电话问他一下。”阿克慌乱的时候,连谎话都没办法编。 “你,有话要跟我说就跟我说嘛,干吗问店长。”文姿居然也感到紧张了,耳根子渐渐发烫。 不论她再怎么用精明干练这四个字掩饰,她终究还是个期待恋爱的小女人。 “嗯,说的也是。”阿克的脸都红了,转身继续走上楼梯。到了五楼,阿克小租屋的门前。 “文姿,我……”阿克的声音有些颤抖,站在门口,在背包里搜寻着钥匙。 “有话,进去再说吧。”文姿深呼吸。难得的,她紧张得有些呼吸不顺。 这是幸福的预感吧?她心想,左手食指跟拇指搓得好紧。“嗯,进……进去再说。” 阿克好不容易找出钥匙,但还没将钥匙插进锁孔时,门把手却自己慢慢转动起来。 两人诧异地看着门渐渐打开,一个可爱的女孩站在门后,挥挥手。 “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你回来了,阿克。”是小雪。小雪笑得很开心。 阿克在瞬间呆立成石膏像,文姿更是完全愣住。 文姿的眼角瞥见小雪的背后,和式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蛋糕上烛光摇曳。 “你……你怎么……”阿克结结巴巴,眼前几乎一黑。 “带朋友回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把房间收拾一下呢。”小雪轻声埋怨。 阿克感觉到,一种接近灵魂的东西好像要从自己的鼻孔喷出去了。 “我明白你要对我说的话了,可以了。”文姿淡淡地说,转身下楼。阿克想冲下去唤住文姿,却听见手腕上一声喀嚓。那声音很熟悉,仿佛昨天也听过了的那么熟悉。 “爱的小手铐,亲爱的。”小雪笑嘻嘻地举起手,阿克也举起手,不得不的那种。 “亲爱的个大头鬼,你怎么进来的!快把手铐打开!不然我朋友会误会的!”阿克大叫,文姿的高跟鞋声却渐渐急促,快消失在这栋楼里。 阿克管不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仓促地往小雪裙子上的口袋摸去。 “你干吗吃我豆腐!”小雪急忙闪开,但阿克可是跟她铐在一起的连体婴儿,两人在地板上滚个不停,僵持不下。 “快把钥匙交出来!”阿克快生气了,小雪只好掏出一把钥匙,高高举起。 “说你爱我!”小雪说道,将钥匙握在掌心里。 “不要!”阿克伸手要扳开小雪手掌,想抢走钥匙。“那就跟它说再见!”小雪大声说道。 “什么?”阿克愣住,只见小雪将钥匙抛出窗外,划出一道银色弧线。 阿克看看手铐,看看小雪。完全无法理解的妖怪!”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阿克惨兮兮地道。“装你。”小雪快速地在阿克的鼻子上吻了一下。 楼下的路灯打开了,小小的房间却还残存着对下午温热的记忆。两人将桌上的蛋糕吃得连渣都不剩,因为的确很好吃。一条鱼在小鱼缸里悠游,病恹恹的,小鱼缸摆在和式桌上,两人就这么看着病鱼吃完了蛋糕。 “你怎么进来的?”阿克看着手机发呆。 他连续打了七七四十九次,但文姿的手机就是不开,大概完全不想理他了吧。 “我去敲四楼房客的门,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忘记带钥匙了,问他能不能请房东帮我开个门,就这样,房东最后看我可爱,还把钥匙留给了我。”小雪说,手指轻轻拨弄小鱼缸里的水。这女孩,不,这个妖怪,真是个睁眼说谎的高手。 “那这条鱼是怎么回事?”阿克问,“它好像生病了?肚子有点鼓起来?” “是生病了,如果继续摆在水族店里的大缸里,一定会传染给其他的小鱼。”小雪幽幽地说,“所以我就把它捞起来啦,想单独把它治好再放回缸里。我医鱼的成绩很好哦,只有真的病得很重的小鱼才会死掉。” “看不出来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嘛。”阿克随口说。眼睛看的,还是没有回应的手机。 “所以这条鱼就寄放在阿克这里,如果阿克能医好它,就能通过爱的小考验,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阿克要加油哦!”小雪正经地说。 “我又不知道它得的是什么病,就算知道我也不晓得怎么治啊。”阿克说,心想其实这样也好,要是这个妖怪说的是真的,养死了它就可以摆脱纠缠,也不赖。 “这条鱼得了白点病,是初期,只要定期换三分之一的水,再配合每次约二十分钟的药浴,就可以慢慢康复了。这条鱼蛮强壮的,如果阿克你给它爱的话,它很快就能回去大缸里,跟大家在一起了。”小雪说。 “是哦。”阿克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阿克虽然鲁钝,但可不是笨蛋,他怀疑这个女孩今天晚上是否又要用奇怪的理由借住在自己这边。 “阿克,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小雪说,“我认识一个在地下道用塔罗牌算命的女生,她的特色就是只说好听话,我想你现在一定需要这个。” “不了,心情不好时,我只要流流汗就好了。”阿克看着窗外。“好色哦!”小雪突然红了脸。 “呸,好色个屁!我是指打棒球。”阿克赶紧澄清,“我认识在棒球打击练习场负责锁门的朋友,无论多晚我都可以去那边练习挥棒,流流汗,回来就好睡觉了。”“那我们去吧。”小雪笑着。 “戴着手铐怎么去?去了也打不成。”阿克瞪着窗外,那妖怪就这么把钥匙丢出去了。 “说到手铐,阿克,你好像不怎么担心手铐的事。”小雪问,谁都看得出来阿克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我去跟别的房客借榔头,把它的锁心捶坏就好了。”阿克喃喃自语,毫不在意。“你要捶坏爱的小手铐?”小雪惊讶。 “不然呢?当一辈子的连体婴儿吗?等到你要洗澡、上厕所时就知道惨了。”阿克淡淡地说,他昨天就这么憋尿憋得很痛苦。“不行!”小雪斩钉截铁,“我不想吓你,但用暴力打开爱的小手铐会招来厄运。上次有个人用电锯锯开手铐,结果隔天他就拉肚子拉到死。死,是真的死翘翘的那个死!” “少来了。”阿克却感到一股寒意,这个妖怪真是深不可测。“打开爱的小手铐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钥匙,一种则是爱的通关密语。”小雪说,“现在钥匙没了,只好说通关密语才能打开了。” “说啊,我等着。”阿克感到很荒谬。 “要一起说才有效,而且要闭上眼睛。”小雪很认真,举起手,“说,我们要一起幸福。” “太……幼稚了吧!”阿克愣住。 “闭上眼睛哦,准备好了吗?一、二、三!”小雪看着阿克。阿克无奈地点头。 “我们要一起幸福!”小雪与阿克一齐说道。喀嚓一声,手铐真的解开。 阿克讶异地看着小雪,小雪神秘兮兮地收好手铐。“你真的是妖怪!”阿克张大嘴巴。 “走吧!你说过手铐解开了,就一起去打棒球的!”小雪起身,笑嘻嘻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阿克努力回忆。 “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小雪拉起阿克的手,“上次我有个朋友说了谎,结果早上醒来嘴里居然含了一大把针,差点没噎死他。” “那针是你塞的吧。”阿克感到很恐怖。 新庄的棒球打击练习场。 晚上快十点了,零零落落的挥击声,有的嘹亮清脆,有的沉闷低荡。 小雪戴着头盔的样子,好像更俏丽了?阿克心想,忍不住想起那鼻尖上的一吻。 那一吻真是快速绝伦。 虽然有如闪电,但阿克鼻尖上软软的触感好像还存在着,或许是因为吻在鼻子上的关系,小雪嘴唇的味道格外忘不了。 “干吗发呆啊,教教我怎么打啊。”小雪看着一旁发呆的阿克,说,“在想刚刚那一个吻啊?” 阿克惊醒,这个妖怪真不是盖的,连读心术都会了。 “你初学,从最低的时速九十公里开始吧,要不然就算棒子蒙中了球,球万一打在靠近手的地方,手腕也会痛到快炸掉。”阿克说,指着对面的投球机,“慢慢来,看准了再打,大约每隔五秒就丢一个给你,也可以参考机器投臂收缩的时间。”小雪点点头,有模有样地举起球棒。球啵的一声飞来,她却吓得立在一旁。 “放心,你站得那么远,k不到你的。”阿克站在铁丝网后面挖鼻孔,心想:原来这个妖怪也有害怕的东西啊?啵!球又笔直飞来,但小雪慢了两拍才挥出棒子。 “球都落地了还挥个屁,看准了再挥啊。”阿克弹出鼻屎,正中小雪的头盔。 小雪气呼呼地回头瞪着阿克,一转回头,第三个球又呼啸而来。不用说,又没打中。 就这样,二十个球都投完了,小雪一个球的边都没沾到。“可恶!”小雪气呼呼地看着阿克。 “是,我是看不下去了。”阿克笑道,只要一闻到棒球的味道,他就觉得相当自在。 阿克走到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投球机前,拿起球棒,叫小雪躲在身后的铁丝网外。 “仔细看好了,挥棒没有所谓真正的打击姿势,只要能击出球,就是好姿势,自己舒服就行了,王贞治的金鸡独立、漫画里的螃蟹横行、小笠原道大的武士刀斩击、铃木一朗的钟摆式打法,都行。”阿克说,投下代币。举起棒子,晃晃脖子。 球喷来,简洁有力的破空声,快得连站在铁丝网后面的小雪,都感觉到一股飒然球威。 阿克直率一挥,球棒与球儿差了一个指头的距离错身而过,小雪大叹可惜。 “然后啊,肩膀要放轻松,力气才放得开。”阿克吐了一口气,朝第二个球挥去,姿势很大,挥棒的力道自然很猛,却与球儿再度擦身而过。 但阿克挥棒所刮起的风,却让小雪打了个冷战。 心想,阿克的力气好大。万一揍起女人,一定超可怕。“下巴缩进去,集中力会加强,两只脚打开一点,星爷在《少林足球》里说的对,一句话,腰马合一。”阿克身体下沉,朝第三个球挥去,球与棒子擦撞出命运火花的时刻再度落空。“如果不挥那么大力,说不定就打中了呢。”小雪在后面说道。“或许吧,但那样的挥棒一点魄力都没有,所以没有意义。”阿克又猛力挥棒,仍旧没有击中。“没有意义?”小雪不懂。 “是啊,用没有赌上什么东西的双手抓紧棒子,力气绝对不够,力气不够就只能敲出安打,但安打这种东西啊……呵呵,就算敲出一百个安打也凑不出全垒打啊。”阿克用力一挥,又落空。这次跟球的位置差得老远。“安打还不够好吗?”小雪问。 “不够,那样的距离还不够让所有的人将脖子抬起来,弯到不能再弯,就只能看着球飞啊飞啊飞啊,直到飞出整个球场外。”阿克越说越兴奋,“全垒打才是真正的无敌,所向披靡。你知道邦兹在打破全垒打纪录时,有多少人在球场外的湖边划着小船、戴着手套,等着捞取飙出球场的全垒打吗?!” 阿克这么说着,还是没有忘记抡起全身力气挥棒。只是又吃了一个k。 小雪感到很讶异,她以为阿克常常到打击场练习挥棒,一定是个很强悍的打击手,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分钟里阿克什么球都没真正挥到,只削中了好几个向后冲得老高的擦棒球。 “别着急,慢慢来。”小雪怕阿克难堪,反而安慰起阿克。“我知道啊,我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很厉害吧!才一轮就削到了擦棒,看来今天状况不错,热身完毕!”阿克却一脸得意,又投下了四个代币。 此时,阿克与小雪的身后开始围起一堆人。 那些都是刚刚在练习打击的男人,有老有少,全都目不转睛。“阿克的秀要开始了。”阿克在打击场任职的朋友笑笑。第一球冲出,那速度带起的利落,让小雪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阿克低喝一声,却没有击中。 但阿克的身体几乎转了一圈,好像力气过剩似的。 “这小子如果再早一点来球场,围观的人肯定更多了。”一个胖子在后面说道,“这家伙可怪了,他挥棒动作超大超笨超畸形的,好像要把球整个打碎,可是偏偏打击率超低,那球可是职业级的一百四十公里啊,要是不小心敲中了棒子下缘,整个手腕都麻了。” “我就因为这样,手筋受伤,做了两个星期的电疗。”一个瘦子同意。 这几个陌生人因为阿克交谈了起来。 其实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球,只要常常来练习打击的人,最后都会有三成以上的命中率,甚至更高。要打得好很不容易,要沾着球打却不难。 像阿克这样老是碰不到球,却还是豁尽全力将自己转成陀螺的家伙,却是绝无仅有。 “可不是,不过我都很期待他挥出超级全垒打的样子,这小子只要一击中球心,几乎就会命中球场网子上空的大铜锣。”另一个男子嚼着口香糖,“不过有时候他得打上好几轮才会敲中,力气好像用不完似的。” “白痴。”一个穿着洋基队运动夹克的大学生说。“低能。”站在大学生旁边的高大男子附和。但他们全都目不转睛。 小雪与众人就这么看着,看着阿克挥了一轮又一轮,一球又一球地落空。 但阿克丝毫不气馁,大汗淋漓后笑嘻嘻地脱掉上衣,赤裸着挥棒,汗水依稀甩到小雪的脸上。 “好感人。”小雪若有所思,摸着脸上温烫的汗水。也许,人生也该这么面对吧。 不管来的是好球,还是坏球,手都一定要抓紧棒子,用无畏的勇气与球对决。挥空几次,都没关系。而且还要面带笑容,像阿克那样豪迈、阳光的笑容。“阿克加油!”小雪在保护网后面大叫。 “铿!”阿克猛力挥棒,不偏不倚轰中球心。球儿闪电般飞出,高高上去,高高上去。 球儿没有撞上球场上空的护网,却以美丽的弧线击中悬挂在网子上头的铜锣。 站在强化玻璃后的众人仿佛都听见铜锣清脆的声音,然后,打击场内放出一段轻快的音乐,以及一段恭贺的录制声音。那铜锣装有感应器,只要玩客打中了难度超高的铜锣,这段恭贺就会机械式放出,店家会出面致赠六十块钱的代币。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拍手叫好。 阿克满足地吻着球棒,看着球儿掉下。 众人鼓掌,却也慢慢散开。他们知道这个执著的小鬼头今晚到此为止了。 “阿克,教我。”小雪接过棒子,握柄都是阿克掌心炙热的体温,心中很感动。 “喂,你先从九十开始吧。”阿克穿上衣服,将球棒插回筒子,带着小雪回到时速九十的投球机地区。 小雪举起棒子,阿克小心翼翼地帮小雪调整姿势。 “你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稳,肩膀放轻松,下巴缩进去,两只脚可以再打开一点、再低一点,把屁股勇敢地翘出来,像恰恰舞一样。最后,眼睛不要盯着球,要直视投手的眼睛。”阿克说,双手放在小雪的手背上。“为什么?”小雪问。 “这不是你跟球之间的对决,而是打者跟投手间的胜负。”阿克的呼吸吹到了小雪脖子上。 “可是,机器没有眼睛。”小雪说,看着投球机嘣的一声,球笔直从身边掠过。 “机器没有眼睛,就用幻想的,把机器想像成你最喜欢的人或是最讨厌的人,总之,你就是要与他对决。球来了!”阿克说,他的呼吸暖暖的。小雪挥出,落空。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了,因为阿克示范了最好的球品。“慢慢来,比较快。”阿克说,退到铁丝网后。小雪咬着牙,一球又一球。 “我不会放弃的。”小雪擦擦眉毛上的汗珠,瞪着机器,想像那是邪恶的技安。 铿!小雪手腕吃痛,差点将棒子脱手。 球儿丁丁东东滚出,阿克则兴奋地大吼大叫,为昨天才认识的说谎妖怪打气。 “好开心啊!”小雪学着阿克,在棒子上轻轻一吻。 最后,那天晚上,小雪总共击出二十多个球,虽然二十多个球有的是虚弱的滚地球,有的是大而不当的内野高飞,但小雪已经十分满意。 尽管手腕疼得不得了,但她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从棒球打击练习场出来后,阿克与小雪坐在路边喝着运动饮料。两个人都累毙了,尤其是小雪,直嚷嚷肩膀跟腰都好酸。“阿克,那边骑楼有台夹娃娃机!”小雪指着一间昏暗的杂货店。“哦?”阿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雪拖去。 小雪指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布玩偶,笑嘻嘻地说:“有个叫仓仔的大胖子教过我夹娃娃的秘诀,很灵的,我夹一个给你,你要哪一只?” 阿克沉吟了一下,指着一只绿色的猴子:“这只绿猴子长得丑死了,把它夹出来教训教训!” 小雪同意,投了十块硬币进去,爪子在电子音乐声中摇摆前进,小雪聚精会神地调整角度,好一会儿才按下抓起钮。“靠,真神!”阿克呆住,那爪子居然将绿猴子吊起,惊险地放进出口。 小雪被称赞可是乐得很,拿起绿色猴子递给阿克。“喏,你要的。”小雪笑着,阿克也不多说就收下。 女孩子是不会喜欢这么畸形的绿色猴子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傻不隆咚的蠢样。 “我要这个,换你夹给我。”小雪指着里头一个粉红色的猴子。“那只有什么好?粉红色的猴子看起来就像仿冒的顽皮豹。”阿克不解,但还是投下十块,抓起杆子。 “那只看起来就像绿色猴子的女朋友啊!”小雪认真地说,开始指挥着阿克怎么挪动爪子。 爪子落下,慢慢吊起粉红色猴子,却在出口处不幸先行坠落。不等小雪开口,习惯“说谎妖怪时间”的阿克就先将新的十元铜板丢进机器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是不夹到这只假顽皮豹,你这个妖怪是不会让我离开这台机器的,是吧?”阿克聚精会神地操作爪子。“阿克好聪明!”小雪满意地点头。 试了三次,靠着小雪的即时秘技教学,阿克终于成功将粉红色猴子抓起,千难万险地丢到出口里。小雪似乎比阿克还要开心,一直蹦蹦跳跳、又拍手又尖叫的。 “喏,游戏结束,别淘气了。”阿克打了个呵欠,将粉红色猴子递给小雪,心中却是不免得意。 这可是他第一次挑战夹娃娃机成功,全拜小雪的指导所赐。“谢谢阿克的猴子!”小雪立刻将粉红猴子套在手机上,当做吊饰。然后小雪拿出阿克的手机,将绿色猴子挂在上头,满意地看着两只手机并排的样子。 “我们什么都是一对一对的。”小雪笑嘻嘻地说。当然,那天晚上小雪又留在阿克住处过夜。理由是…… “哎哟,谁叫你硬是拖我去打球,害我全身都是汗,臭死了。”小雪闻闻自己的衣服。 “我硬是拖你?”阿克猛抓着头。 “我前几天住院,水电费忘记缴,所以我住的地方被断水断电啦,这下子只好勉为其难去你那边洗澡,你该不会介意吧?”小雪看着阿克。“小雪,你真的不是妖怪吗?”阿克看着小雪。忍不住,又想起鼻子上的那一吻。 第四局 如果有人要制作一本世界名妖怪图鉴,应该在说谎妖怪那页的解说里,放上“此妖怪肆虐后隔天早上会离奇消失”的生动字眼。隔天,小雪又像突然蒸发一样,几乎不留痕迹地消失。阿克蓬头垢面坐在地板上,看着折叠完好的床铺,然后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一张纸条。不告而别似乎真是她的习惯。“额头?” 阿克灵机一动,匆匆跑到浴室拨开额上的头发一看,果然有个用口红画成的爱心。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小雪妖怪。”阿克失笑。 阿克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回忆昨晚在打击场的一切。 小雪这个妖怪虽然无厘头了点,但她专注挥棒的样子让阿克对她的好感增加不少。 阿克伸展筋骨,穿上衣服,直到要出门时才发现放在房间角落的大趴趴熊,这才想起另一件天崩地裂的事。 “糟糕,今天又得跟文姿解释了,我真是赔罪赔上瘾了我。”阿克沮丧地抱起大熊,打开门,想想不对。 小雪今天该不会又突击我了吧!这种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不行,我跟文姿之间禁不起再一次的误会了,今天一定要告白,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而且,今天就算睡在敦南诚品也不能回来,免得跟爱打棒球又爱幻想的妖怪纠缠不清。”阿克想想,于是在和式桌上留了张纸条,这才大步出门。 今天阿克与文姿照例做着问卷,只是场景从街头挪移到其他的大卖场,针对驻足于冷气前的潜在消费者做结构访谈。阿克预期的、像火山爆发般的文姿却没有出现。以下是阿克在脑中推演的对话剧本: 阿克:好了啦,其实你也相信事情就是像我说的那样,那个妖怪唬烂我房东骗到钥匙,当然就自己冬冬冬地跑进去,我也防不了。 文姿:我相信,但那又怎么样?最后你还不是让她又过了一夜?阿克:可是她男朋友真的很凶,如果她被揍死了,好像……好像也不太好吧? 文姿:她是她,你是你,两个前天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互相关心的? 阿克:话不能这么说…… 文姿: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阿克:后来那个蛋糕呢?文姿:丢了。 阿克:我再买一个好不好? 文姿:蛋糕可以重买,但生日可以这样一直过一直过个不停吗?阿克:(傻笑)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文姿:(大怒)我介意。 但文姿一反常态,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说话比以前轻柔了好几倍,也完全不提昨夜撞见小雪的事,这让阿克心里毛骨悚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代表气全部闷在肚子里,其结果只会越闷越火,这是第一个可能。 另一个文姿没有生气的可能,比起生闷气却又更糟糕了。阿克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想到了他的恋爱顾问。 “店长,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百分之百是个大误会!但文姿都不跟我生气,还有说有笑的,难道说,她是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撞见其他女孩子在我房间里也无所谓吗?”阿克捧着手机,蹲在卖场角落与店长讨论。 “我想应该是气到不行了吧?她如果只是当你普通朋友,昨天就不该看见那个叫小雪的女孩立刻转身就跑啊,又如果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正常人的话,今天见面也会问你:‘咦,昨天那个女孩是谁?’你说是不是?笨蛋!”店长似乎很慵懒。有道理。 “那我该怎么办?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文姿忍了一天,爆发起来一定很恐怖。”阿克擦着额上的冷汗,突然看见文姿走过来,急忙挂掉电话。 文姿温柔地看着阿克,却也没说什么,手里的问卷好像快做完了。 “文姿,我……”阿克局促地站起。 “跟女朋友聊天聊完了,别忘了还有问卷要做哦。”文姿和颜悦色地说,阿克的头皮发麻。 “昨天晚上那个女的并不是我女朋友。”阿克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他从没想过说真话也会有这么难以启齿的时刻。 “哦?这种事你跟我说干什么?”文姿笑笑,笑得阿克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个女生就是我说的那个奇怪的女生,叫小雪,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她不知道把哪根筋当给第八号当铺了,所以人变得很古怪,昨天她骗我的房东……”阿克鼓起勇气铆起来解释。 “我说了,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跟我说干什么?”文姿淡淡地看着阿克,眼神从温柔变得冷漠,那冷漠将阿克亟欲解释的热力急速冷却。 阿克哑口无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文姿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经过这两天心情摔到谷底的感触,文姿总算承认自己喜欢着阿克,很喜欢,很喜欢。 职场里的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为不断升职、加薪不择手段,踩着同事的头往上爬,整天碎念着谣言,构陷别人,争抢业绩,为的就是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应该是自己踩着别人的头而不是反过来。矛盾的是,文姿讨厌这种人,却无法阻止自己成为这种人之中的佼佼者,所以文姿进入卖场才两年,就从最小的门市解说员快速晋升成营销企划,有时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争取到这些工作机会,文姿甚至会厌恶起自己。 但阿克不同,他似乎无意与任何人竞争,他看似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其实,他只是不将人生目标放在烦琐的工作上头。人生是人生,工作是工作,阿克上班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被文姿责骂时更是未曾反驳过。 工作累了,文姿很喜欢找阿克聊些有的没的,因为整个卖场里,就只有阿克没有棱角,也只有阿克从没将她身上的棱角当一回事。 “我跟你说这些事,其实,嗯……”阿克感到呼吸困难。“其实什么?”文姿淡淡地回应。 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卸下武装,即使她仍旧完全相信阿克所说的每一个字。 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蛋糕?再买就有的东西何必可惜。 文姿看着阿克,期待阿克在受迫的情绪里,能拿出斗志,对自己勇敢告白。 阿克终于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说,你是一只刺猬,我……我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样。不过……”阿克有些结巴,居然有越讲越糟的趋势。“不过什么?”文姿不明白,但也没生气。 “不过,店长说我的个性就像大乌龟。乌龟有壳,不怕刺猬,所以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阿克一直流汗,眉毛上的汗水都快将他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文姿也感到紧张,昨天在楼梯口的紧张情绪又出现了。突然,文姿的手机铃响,突兀地中断了两人的恋爱未来式。“喂?”文姿仓促地拿起电话,是孟学邀约晚餐的电话。阿克软倒在地。百分之百的紧绷后,整个人顿时虚脱了。文姿一边试着拒绝孟学的邀请,一边看着阿克。他这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文姿有些心疼,却也松了一口气。慢慢来吧,我们之间的机会还多着呢。 “就这样了,我今天很累想直接回家睡觉,你找别人去吃吧,公司新进了两个女的,都很漂亮,不妨考虑看看?拜拜!”文姿挂上电话,阿克立刻慌张地站起,不知该不该继续刚刚的对话。“阿克,今天公司发薪水。”文姿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克,阿克点点头。 “好像是!终于又撑过一个月了。”阿克就仅仅是点点头。“我肚子饿了,那你的肚子有没有别的意见?”文姿淡淡地说。“别的意见?”阿克傻住了,摸着肚子,是饿了没错,而且从一个小时前就很饿了。 “打电话给你的店长吧,请他指导指导你该怎么聆听女人说话。”文姿没好气地说道。 阿克也不废话,立刻别过头去打电话,与店长小声商讨起来。半分钟后,阿克一脸恍然大悟地挂掉手机,看着叉腰甩头的文姿。 “文姿!今天公司发薪水,你肚子饿了我的肚子也是,不如就让我请你吃顿晚饭吧!”阿克照本宣科地念着,念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笨得要死。 “好啊,那你要请我吃什么?”文姿也想笑,却依旧板着张脸。这笨槌子,完全没有恋爱的天分。“我最近发现有一间卖咖啡的黑店,黑是黑,不过挺好玩的,带你去尝尝看!”阿克想起了那一个形式特异、置顾客喜好于不顾的辣子服务生。 第四局 等一个人咖啡店。 阿不思,传说中最有性格的拉子,号称能调理无数咖啡却不喝咖啡的服务生。 此刻的阿不思正冷淡地站在文姿与阿克的桌旁。 “我要烤牛肉饭跟一杯香草拿铁,咖啡餐后上,谢谢。”文姿合上菜单。 “我要青酱蛤蜊面,跟……跟一杯真命天子咖啡特调!也是餐后上!”阿克兴冲冲地说道。 阿不思收走菜单,一句谢谢或请稍等都没留下就回到柜台了。“蛮有性格的服务生。”文姿说。 “可不是。”阿克吐吐舌头,上次阿不思的任性让他荷包大失血,噩梦一场。 两人似乎很久没有找间店好好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了,但阿克不会忘记文姿最喜欢聊的话题:旅行。于是阿克说起他最近在杂志上研究的德国黑森林之行与奥地利古典乐访圣之旅,文姿也开心地说起在报纸上的法国旅游专题,眉飞色舞的。 文姿热衷讨论旅行,却不热衷实践旅行,因为她总觉得享乐是一种时间的浪费,如果将时间通通用在所谓的正事上,将来能够拿来享乐的时间只会更多。至于现在嘛,偶尔能在脑子里凭空旅行一番,就已经是莫大的快乐了。 阿克当然不觉得旅行是浪费时间,但他并不想反驳文姿,他只是默默计划着旅行,半年前阿克筹办了公司的员工东北角之旅,让文姿触摸到久违的海水;三个月前阿克筹办了员工花东之旅,让文姿呼吸了全台湾最新鲜的空气。 一次比一次远,总有一天,阿克希望能将文姿带到她最想去的欧洲大陆上。 “阿克,那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文姿吃着饭,很好奇。“我啊?如果欧洲不算的话,我最想去的地方应该是非洲吧!”阿克放下叉子。 “为什么是非洲啊?”文姿讶异,那不热死了。 “在非洲什么东西都是一望无际的,抬起头,一望无际的天空;举起球棒,一望无际的草原。如果可以在那种地方跟兰迪??约翰逊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球对决就好了,超豪迈的,可惜我猜兰迪??约翰逊不会跑去那里。”阿克胡思乱想着。“这一点,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阿不思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旁边,将两杯咖啡放在阿克与文姿面前。 “小姐,你的香草拿铁。”阿不思说。 文姿尝了一口,点点头,很香很细密的口感。“喂,你的咖啡。”阿不思又说了一句。 “喂?最起码你也可以叫我先生吧!”阿克感到好笑,但看到咖啡后他就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了。 宽口马克杯上,深黑色的热咖啡上漂浮着一粒逐渐结块的蛋黄,蛋黄的边边还有许多蛋壳碎屑。显然阿不思是故意这么瞎干的。 “喂!等等!这不是上次小雪叫的真命天子特调吧?”阿克抗议,及时拉住想回头的阿不思。 “谁跟你说是了?这是风流浑蛋特调,专给风流浑蛋的。”阿不思酷酷地说。 阿克呆住,完全无法进入状况。 模拟于科幻小说教父爱西莫夫创造的机械人三公约,传说中服务生也有三大法则要遵守:顾客至上、顾客说的永远都是对的、顾客是衣食父母,这三大法则似乎都无法在这个服务生身上找到。 “那……那我的真命天子呢?”阿克试图沟通。 “沟通无效。”阿不思摇摇手指,那动作阿克依稀见过,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男生敢在我阿不思面前脚踏两条船,既然胆敢做了,就要接受我阿不思温柔的正义。”阿不思正经八百地说,文姿扑哧笑了出来,阿克狼狈透了。阿不思转身回到柜台。 “可恶!那是nba火锅之神穆托姆博每次盖对方火锅后比画的手势对不对!你学他的对不对!对不对!”阿克抓狂般地朝柜台喊道。 “喝不完,罚五百。”阿不思冷淡地说道。坐在阿克对面的文姿笑到肚子痛。 她很久都没这么笑过了,只有在阿克身边她才能如此放松,也许就像阿克说的那样,一个是刺猬,一个是乌龟。刺猬只有在与乌龟拥抱的时候才无须担心伤害对方。至于告白? “阿克,这次冷气的事要是忙完的话,我们计划一下去哪里玩吧?”文姿说这句话的候,将咖啡杯举了起来,遮住自己半红的脸。 “好啊!近一点的可以去垦丁来个阳光沙滩加知本温泉之旅,如果可以到更多假的话,还可以去北海道、曼谷、普吉岛、印度尼西亚,或是香港、澳门都行!”阿克这次完全来不及害羞,就劈里啪啦说了一堆,毕竟旅游他已准备很久,也有很多想法。“那就这么说定?!”文姿笑笑。 阿克猛点头,三两下就将味道浑蛋加三级都不足以形容的怪咖啡给解决了,还笑得跟傻瓜似的。 旅行是最好的春药,是恋爱最需要的兴奋剂。店长的谆谆教诲一直深刻在阿克的心中。 吃完饭,阿克送文姿坐公交车后,自己才搭捷运回家。 从板南线到木栅线之间共有七站,阿克在这半个小时里,脑中只有地图跟旅行计划,还有一张张杂志上美不胜收的风景相片。“普吉岛?就普吉岛吧!”阿克胡思乱想着,开心地用跑百米的冲劲一路奔上五楼,打开门,这才想起自己的生命已经闯进另一个女孩。 阿克留在和式桌上的字条上被画了一个大叉。“阿克坏蛋!”阿克蹲着,念着纸条。 字条用一颗阿福扭蛋压着,看来这个会读心术的妖怪今天过得不大顺。 阿克耸耸肩,幸好今天晚回来了,才让妖怪扑了个空。阿克打开电视,将即时新闻的声音转大,然后洗澡。 记者目前在林森北路的某邮筒前,为您持续报道近一年来横行台北地区的邮筒怪客销息。邮筒怪客在一个多月前销声匿迹后,今天晚上又再度犯案,从镜头可以看见邮筒呈现半焦黑的状态,虽然消防人员紧急灌水抢救,但里面的信件仍付之一炬。警方表示无法判断是否同一人所为,或是经过模仿的犯罪行为,警方正试图调阅附近便利商店与小区监视器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士…… 阿克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这个被媒体冠以“邮筒怪客”的大傻蛋他已经注意很久了,与其深究这个怪客烧掉邮筒里的信件所犯下的公共危险罪,不如想想怪客之所以烧掉信件的种种可能理由。 阿克猜想过,邮筒怪客是一个成绩欠佳的中学生,每次学校寄发成绩单,怪客就会想办法烧掉,免得屁股被父母打得开花。但这个可能性已经被阿克自己与警方推翻,因为怪客所烧的邮筒没有一定的路线,如果是想毁掉成绩单,也总该是邻近特定的学校吧。 又或者往更深的层次去想,这个邮筒怪客是某种主义或某种特殊哲学思想的奉行者,例如“这世界充满太多谎言,所以干脆通通烧掉算了”的意识形态,并且努力地实践着。 或是与长庚遛鸟侠一样,邮筒怪客说不定只是打赌赌输了,所以才常常暴走烧邮筒。无论是哪一个,比起只会打嘴炮的政客,这位邮筒怪客令人尊敬多了。 不管怎么猜测,这个邮筒怪客烧信件的真正理由一定更有趣吧?至少警察从烧信件的时间与地点上,根本无法分析凶手的年龄、动机或地缘关系,说不定这个邮筒怪客只是快闪族那种后现代无厘头主义的奉行者,他的动机就是不需要动机,甚至无所谓奉不奉行,只是纯粹的即兴作乐? 无论如何,阿克自己是不讨厌这个举动kuso的怪客。还记得去年底,快过圣诞节时,邮筒怪客一夜之间连续烧掉五个邮筒,造成许多卡片变成焦炭的节庆悲剧,成了大轰动的新闻。阿克更是笑倒在电视前,直嚷着以后若情人节快到了,每个邮筒都要派一个警察二十四小时站岗保护吧,免得许多甜言蜜语、告白情书烧得一塌糊涂,邮局被愤怒的情侣狂砸鸡蛋。“一个月没烧邮筒了,今天又突然暴走,难道又是什么节日接近了?” 阿克围着毛巾走出浴室,蹲在电视机前,看着新闻现场里几个警察围着烧焦的邮筒发愣,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突然,小雪的声音钻进阿克的耳朵里,令阿克全身触电般跳岂。“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谁可以拔出她的宝剑谁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们之间的那把宝剑是什么呢?”“虾小!”阿克大惊,这的确是小雪的声音没错,而且还是从自己的手机里发出来的。 阿克愣住,拿起手机,那段语音铃声还在重复什么宝剑什么紫霞的,来电显示则是小雪大妖怪的可爱自拍。“喂?小雪?”阿克茫然蹲下,按下通话键。 “阿克,我心情不好。”小雪的声音,好像在哭。 “听得出来。你在哭吗?男朋友还是揍了你?”阿克搔头。“不是,是你!”小雪哭着。 “是因为我没待在房间里吗?啊哈!果然如此!”阿克觉得好笑,坐在地上擦头发,“我跟你说,小雪,我有喜欢的人啦,你也知道,既然我们是好朋友就要有好朋友应该有的界限,我们可以常常去打击场流汗,偶尔吃个饭也没关系,就是不能天天睡在一间房,这样会让人误会的,好不好?”“你真的很坏,真的在躲我!”小雪哭着。 “哎哎哎,还有啊,手机铃声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你录的铃声吓死。”阿克跪在床上,打开窗户。突然,门把手铿铿转动,门打开。“谁!”阿克吓得差点摔出窗户。 “手机铃声当然是我偷偷录的啊!”小雪站在门口,满脸都是眼泪。阿克简直被五雷轰顶。 妖怪,真的是妖怪! “所以,那个叫小雪的妖怪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都还是住你那边?” 店长跟阿克坐在店门口吃着早餐,阿克一脸无奈,看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自从那天与文姿到等一个人咖啡店吃过晚饭后,小雪好几个晚上都借故跑来找阿克,什么男友在她家门口喷漆恐吓、她睡到一半听见浴室马桶自己冲水的声音怀疑有鬼,或是她怀疑柜子里有不怀好意的精灵等,总之就是哀求过夜。阿克能怎么办? 并非一味怯弱的他当然是再三拒绝了,但小雪总是有办法腻在房间里找话题腻着不走,直到阿克神经衰弱、无奈放弃为止。要不就是拉着阿克到打击场练习挥棒,然后又说自己住的地方停水,要到阿克房里洗澡。 简直就是同居了吧?在路上捡到一个奇怪的美少女回家作神秘的研究,这不是日本a片最常看见的情节吗?这不是中年痴汉每日殷殷企盼的色情乐透吗?但阿克只有提心吊胆的份,生怕文姿哪一天突然拎着夜宵来敲自己的门,将已经淹到膝盖的误会积得更深。 到另一个男孩家住了这么多天,小雪自然也带了几件换洗衣裤和牙刷毛巾,但小雪还是很喜欢穿阿克的衣服睡觉。“你自己不是带有衣服吗?”阿克躺在地板上。 阿克将脸埋进枕头里,免得看见小雪妖怪的激凸。 “那些衣服又不是睡衣,阿克的衣服大大松松的,穿起来很舒服啊。”小雪坐在窗前,触摸着略带凉意的晚风。她身上的衣服是阿克中学时期的班服。 “很晚了,快睡吧,别忘了你自己也要到水族店打工啊。”阿克困得要死。 “说到水族店,阿克,你将这条病鱼养得很好啊,看它尾巴摆动的样子就知道快好起来了,你很在意我的话嘛。”小雪说。“生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只要喂它东西吃,肚子饱了什么病都会好起来。我妈就是这样,以前我感冒生病,我妈就煮一大堆东西塞给我吃,我只要肚子吃撑了,烧就咻咻咻地退了。”阿克的脸还是埋在枕头里。“好差的体质。”小雪认真。 “真不好意思啊。”阿克没好气。 “对了阿克,陈金锋跟彭政闵哪一个比较厉害啊?”小雪问,似乎还不想睡。 “ichiro,铃木一朗比较厉害啦。”阿克的头开始痛了。“铃木一朗是谁?对对对!你上次跟我说过,他是美国西雅图水手队的安打王,又帅又会打球,据说快破了大联盟的单季安打纪录了。”小雪自问自答。 “对对对,破了破了。”阿克真希望立刻睡着。“阿克?”小雪突然爬下床,推了推阿克。 “冲虾小?”阿克实在不想睁开眼睛。白天跟文姿到处做问卷访谈,实在很累。 “我喜欢跟你说话。”小雪笑嘻嘻的。 “嗯。”阿克的脸还是埋在枕头里,但手指却高高竖起大拇指,表示“知道了”。 “我们真的在一起好不好?”小雪又推了阿克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阿克毫不留情地说,竖起食指打叉。 “我记得有句话说,恋爱是一种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可以加倍,忧伤可以减半的好东西。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就好了,立刻就会变得很快乐,有什么不好?”小雪很是怡然。 “没什么不好啊,但就跟你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要快乐加倍也是跟她一起加倍,要把忧伤对半也是跟她一块平分。”阿克困倦至极,“打住了,不跟你聊了,你刚刚跟我去打了两百多球,你是铁金刚啊都不想睡觉?” “我才想问你,你怎么舍得睡觉?”小雪笑嘻嘻的。阿克翻身而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电筒照着小雪。“干吗?照得人家好羞。”小雪脸红。 “羞个屁啦,我是想确定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影子。”阿克扔掉手电筒,倒下又睡。就是这样。 每天晚上小雪都缠着阿克聊天到天亮,从阿克最喜欢聊的职棒话题到阿克觉得没什么好提的童年趣事,小雪都一个劲儿地瞎缠,有时阿克甚至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记不起来。但每次醒来,小雪就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没真正发生过。 “是啊,幸好没再发生文姿误会我的那种意外了。不过事情继续演变下去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那个妖怪就快变成地缚灵了。”阿克咬着三明治。 “如果真那么苦恼,今天晚上干脆来住我那边吧?我男友这几天出差,我们可以偷情。你该试试男人的,说不定会开发出你的无限潜力。”店长说,眉毛抖动。 “多谢,不过我跟文姿做的市调明天就要跟企划部报告了,所以文姿跟我今天晚上要熬夜做统计分析。”阿克略有得色地说,“在文姿家。” 此时,孟学的跑车慢慢地停在店门口。“早啊孟学。”店长笑笑,阿克连忙起身。 孟学神色冷淡地看着坐在门口阶梯上的两人,将车门关上。“我知道还没到上班时间,不过,工蜂就该比其他昆虫勤奋不是?”孟学抛下这一句,脚步不停,进了卖场。 真是个讨厌的人啊,如果他也喜欢文姿的话,那我一定不能输给他。阿克心想。 “孟学早就感觉到你对他的威胁性呢。”店长看着孟学的背影小声地说。 “其实他既然条件这么好,干吗不去追什么社交名媛、包养小明星?”阿克问。 “文姿比不上那些社交名媛吗?”店长笑。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克打了个呵欠。 “其实孟学进卖场的时间比我晚了半年,他一进来,卖场所有人就知道他是卖场上头通路商大股东的独生子,从那时起我就很好奇他这个品管经理到底是干真的还是干假的。没想到他一待就是三年,人虽然冷淡又屁得要命,但工作倒是做得很务实。”店长说,喝着豆浆。 “就是连续剧里正在演的,一直想跟家里撇清关系的那种公子哥儿嘛,一副家里太有钱导致不快乐的脸,所以想自己出来闯一闯证明自己也有本事。”阿克下了批注。 “或许吧,所以人家如果恋爱输给你这种低贱的庶民、工蜂、苦力,自尊心受伤的程度可是不轻啊,小心他叫你滚蛋。”店长好心提醒阿克。 “我倒是觉得他如果真有自尊心,就不至于叫我滚蛋啦。但我还是期望他早点去集团核心当总经理还是什么,别老是赖在这个小地方整天摆一张臭脸给大家看。”阿克说,伸了个懒腰。“撇开他的身份不说,孟学的绩效早就该调去总公司当职了,一直赖在这个小地方,十之八九是跟文姿有关。”店长莞尔,“别以为人家公子哥儿不懂为爱奉献。”阿克不置可否。 他必须承认,虽然他个性一向与竞争无缘,但他在学历好、工作能力佳的孟学面前,还是不免自觉矮了他一截。 下午,阿克与文姿到大学附近的电器行做非结构式访谈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晚上要到文姿家做统计,说不定气氛好,自己能有勇气跟文姿表露什么,这样就能规划更亲密的旅行了。 阿克并非鲁钝,他知道虽然文姿看起来并非不晓得自己的心意,但对女人来说,只有暧昧的情绪往往是不够的,把握该鼓起勇气的关键时间,才能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往前更进一步。 第五局 “阿克,晚上想吃点什么?”文姿问,坐在路边将问卷整理好。“不知道,你想去上次那间黑店吗?还是……还是买去你那边吃?”阿克有些紧张,即使要去文姿家熬夜做统计做简报这件事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买去我那边吃好了,边吃边讨论要怎么做简报。”文姿看着前方的便利商店,又说,“吃火锅好吗?有时候肚子饿了我会想弄个火锅来吃,但一个人吃火锅反而会觉得自己很寂寞,所以就改吃别的东西。” “好啊,吃火锅就是要热闹一点。”阿克很高兴。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提着一堆火锅料,搭着捷运来到文姿家。文姿家的模样,跟文姿在公司的形象差距不少。 拼布做成的手工桌垫,贝壳串成的浴帘吊饰,温暖色系的小巧摆设,每一个抽屉都有属于自己的布把,连夹在木板上的吊灯都贴着小贴纸,拖鞋是毛茸茸的熊脚拖,还有五六个大布偶将床占了一半。 “怎么?很奇怪吗?”文姿将拿出的电磁炉放在地上的小桌上,语气有点不好意思。 “以前我偶尔会送你到楼下,从来就没上来过。”阿克搔搔头,实话实说,“我以前都以为,你的房间会是设计杂志里那种很简约利落的风格,没想到却是百分之百、女孩味十足的‘家’。”“失望吗?”文姿感到些许紧张。 “刚好相反。”阿克笑笑,东张西望着。 女孩子的房间有股淡淡的香气,若是闭上眼睛深深一吸,说不定会发觉那味道是粉红色的。很舒服。 “白开水?冰咖啡?可乐?柳橙汁?”文姿跪着,打开小冰箱。“既然要熬夜的话,冰咖啡吧。”阿克说。 “健康的话,柳橙汁吧。”文姿拿出一大瓶柳橙汁,找着杯子。“嗯,有心栽花花柳病,无心插柳柳橙汁。”阿克说,想起网络上的诙谐笑话。 文姿拿出两个马克杯,递了一个给阿克。 “不介意用我的杯子吧,我这里几乎都是我一个人,所以没有买客人用的纸杯。干净的,将就一下。”文姿歉然,将柳橙汁倒下。 怎么可能介意?阿克心中笑得可开怀了。 文姿将高汤与蔬菜先倒进锅里,阿克依旧好奇地东张西望,好不容易在文姿的床头上发现大家一起去花东玩的大合照,那是自己在文姿房里的存在证明。 “花东行很好玩吧,可惜最后两天遇到台风,不能坐船冲到绿岛去。”阿克说。 “是啊,好久没旅行了,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啊。”文姿提醒,阿克听了,只能竭力压抑内心的喜悦。 文姿打开笔记型计算机,一边等着汤水煮沸,一边与阿克讨论着冷气销售项目的拟定逻辑。阿克绞尽脑汁地应对生怕在文姿面前表现得不好,并将这几天自己观察出的现象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文姿拿笔在上头删删改改,不时点头。 “我们这次超额进货的冷气主要以功率小的窗型冷气为主,这部分的客户群有百分之七十二是小家庭,但这些小家庭在二次换机时有百分之八十五会选择分离式冷气,所以换机市场并不是窗型冷气的主打。”文姿看着计算机里的统计大拼图。“嗯。”阿克靠在文姿身旁。 “这几天我们发现有许多在外租屋的学生选购窗型冷气的比例远高于分离式冷气,决定性因素是价格、拆卸较分离式机种方便,如果我们能提供学生族群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便宜、功率小的机种,将会有效带动买气,这是最基本的想法。”文姿说。 “你刚刚提到拆卸比较方便是学生选窗型的理由之一,所以我在想,如果将分期付款的做法配套一年内至少以三成价保证回收,那些短暂租屋在外的学生购买的机会就更大了,回收后我们再以合理价格转售下游中古电器行平衡成本。”阿克想了想。“好想法!这几天我自己先将几个问卷访谈作了点整理,你看这张表,会对冷气搬运问题感到困扰的女生是男生的四倍。在外租屋的学生购买冷气,常常会担心将来要搬走了,冷气拆下来带走很麻烦,搬起来又重又累。偏偏最热的房间,都是位于日晒最严重的最高顶楼,一定需要冷气,搬运起来却是最累人的楼层。但冷气不拆走又便宜了房东,如果在网络上转卖,又会面临价格偏低、宁愿自己留下来用的窘境。如果要转卖,仍旧要自己拆卸搬运,问题没变。”文姿回想着这几天访谈时学生族群给的意见。 “所以再加一项一年内回收时,工人免费到府拆卸,会不会更好?”阿克搔头。 “嗯,就是这样。”文姿笑着,做了笔记。 “不过我担心回收时转卖的价格会不会让我们赔钱。”阿克皱眉。“所以要先跟中古电器行拟定承接价跟承接量的合同,况且三成价回收只是个噱头,真的会在一年内通知我们回收冷气的案件应该不会超过四成。”文姿倒是很有自信。 第五局 两人继续讨论比较其他的分离式冷气方案,虽然水已经滚开,但文姿只是将电磁炉暂时关掉,专注与阿克翻阅着资料,一边code进问卷答题的原始数据,一边思考着消费者选择的关键所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居然已超过十一点半。 “对不起,我一忙起工作就是这个样子,你饿吗?如果不饿,我们再继续十五分钟就开动,好不好?”文姿双掌合十,吐吐舌头。 这表情,或许是阿克见过文姿最可爱的一刻吧。 “没问题,我一点都不饿。”阿克说,肚子却发出无法说谎的咕噜咕噜声。 文姿笑了出来,阿克像是说谎被抓到,不好意思地搔着头。“阿克,你是个简单的人,不适合想复杂的事。”文姿将电磁炉的开关按下,用最大火力煮着已凉掉的汤。阿克脸红,文姿笑着打量着他。 “对了,平时你好像不怎么会动脑筋,刚刚你就说得很好啊。要不明天的简报就你上场,我在下面帮你放投影片。”文姿建议。 “不了,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从小到大只要我一上讲台脑袋就当机了,说什么都吞吞吐吐的。”阿克认真地说,“还是你去报告得好,你台风稳健,说话又很有条理。” “你就是不积极。”文姿故意这么说,阿克整个脸都红了。水滚了,两人将火锅料倒了一半下去,文姿还打了个蛋在里头。“以前住在学校宿舍时,大家最喜欢打一圈麻将后,再吃满满一锅火锅当夜宵。那时一堆臭男生只穿条四角裤挤在一块,大家不管吃什么都抢,胃口好得很。”阿克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是啊,火锅一堆人围着吃最幸福了。以前我家里总是很冷清,爸常常不在家,想吃火锅都没气氛,就连过年也常常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文姿幽幽地看着锅里漂浮的食料。 阿克记得文姿提过她的父亲忙着赚钱冷落了家庭,事业有成了却在包二奶。而文姿母亲因为没有外出工作过,害怕失去丈夫后无力面对社会竞争,所以默默忍受着一切,离婚是想也不敢想。文姿会在工作上力求表现,多半也跟这样的成长经历环扣着吧。“两个人……两个人吃也挺好……”阿克深呼吸。文姿抬起头,颇有期待地看着阿克。 如果是他,应该能给自己幸福吧?文姿心想。 “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只要你想吃火锅的话,不管多晚,不管我是不是已经吃饱,我都会……我都会立刻赶过来,因为……因为我……”阿克支支吾吾,他说话的节奏完全被剧烈的心跳声干扰着。 文姿端详着阿克。 在她人生最甜美的时刻,她要好好看着这大男孩,记住他说出那充满魔法的句子。距离爱情,只剩下三个字。只剩下一次深呼吸的勇气。 “因为我……” 突然,文姿与阿克的手机竟然同时铃响。 文姿的手机发出布谷鸟钟摆的叫声。阿克的手机铃声,则是……“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 阿克大惊,赶紧按掉铃声并关掉手机。 原来这个每天腻在自己房间里的妖怪,不仅会读心术,而且操纵距离无限,持续力a,替身能力是专门在关键时刻毁掉一切!文姿瞪着阿克,拿起手机。 “喂?孟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文姿说,阿克却不安地竖起耳朵。 “你今天一定在熬夜做简报吧?我刚刚买了一些卤菜,想问你肚子饿不饿。”电话另一头的孟学。 “我不饿,而且,我们的关系也不到你可以来我房间吃夜宵的地步。”文姿说。 一旁的阿克立刻精神百倍,这句提示的打气作用太惊人了。“我大学的统计分数是全系最高的,我想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我还带了spss跟sas的光盘,这两个软件我到现在都还很熟。”孟学自信的声音,“而且,我想见你。” “不用了,我用excel简单做-一做就行了,最重要的是项目的结论,而不是统计的精准度。”文姿的口气很冷淡。 “说的也对!哈,在你面前,我的自信好像是多余的垃圾。”孟学并不介怀,好像还挺享受这样的对话。突然,门铃响了。 阿克与文姿不约而同地看着彼此,又看了看门。“是的,门外是我。”孟学爽朗的声音。 “这么晚了,我一个女生,不方便吧。”文姿说,但心里却开始慌乱。 这位卖场大股东的独生子,是文姿最不想有任何瓜葛的对象。 虽然文姿很清楚孟学喜欢着自己,但她可无意攀龙附凤,就跟孟学极力想撇清自己的家世一样。 然而文姿虽不喜欢他,但也决不会想得罪他,平添自己在职场的麻烦。 “你说的也对,那我在门外站岗一整夜好了,免得有坏人进来。”孟学的声音几乎透过门板。 文姿傻住,阿克却当机立断将自己的背包拿起,蹑手蹑脚走到阳台外。 “对不起,委屈你一下。”文姿细声说道,将阿克刚刚喝的马克杯递给阿克,阿克小心捧住,将阳台的落地窗关上。 阿克缩到阳台一角,生怕自己的身影会被即将进来的孟学瞥见。文姿打开门,孟学笑笑晃着手中的一袋卤菜。 “好香,原来你在煮火锅,难怪说肚子不饿。”孟学大方地脱掉鞋子走进来,深深呼吸,然后又是深深呼吸。 “干什么?如果肚子饿就快吃一点儿吧,我还要工作呢。”文姿有些反感,不能理解孟学到处深呼吸的意义。 “好不容易进来了,当然要好好呼吸房间里藏着的……属于你身体的空气。”孟学大言不惭,坐下,捞着火锅里的汤汁。“一直都没问你,你几岁了?”文姿坐下,递了一个碗给孟学。“三十二。”孟学笑笑,将卤菜倒在盘子里。 “请问这三十二年来,你有脸红过吗?”文姿没好气地说。“好像没什么印象,哈哈。”孟学自嘲,自己打开电视,拿起遥控器随便切换着频道。 孟学与文姿就这么吃着火锅跟卤菜、看电视,而阿克只好捧着冰冷的柳橙汁,缩在阳台看月亮,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电视里新闻报道的内容,立刻吸引阿克的所有注意力。是的,就如镜头前所显现的一样,邮筒怪客再度出没,今晚和平东路三段、卧龙街、安和路、基隆路二段,总共有四个邮筒遭到焚烧,邮筒内的信件付之一炬,警方表示会加强巡逻,并誓言在今年年底圣诞节前将邮筒怪客缉捕到案!记者紧握着麦克风,但表情却是忍俊不禁: 本台记者在这里提醒各位民众,最近要寄信给朋友,可能需多利用网络电子信件,或是到邮局直接投递会比较有保障…… 阿克几乎要笑出来,今晚邮筒怪客又大暴走了,如果有机会跟这位行动力超强的快闪族在燃烧的邮筒前合照,那一定比得到陈金锋的真正签名球还炫。 “变态,简直是危险分子。”孟学发笑,喝着汤。阿克干吞了口口水。他实在是饿坏了。 孟学关掉电视,一边吃着火锅一边翻着文姿与阿克所做的问卷,“我不喜欢你介入我的市调分析。”文姿直说。 “抱歉,即使会惹你讨厌,我还是得持相反意见。”孟学认真地说,“不管在哪个企业体,耳朵比嘴巴还要重要,能学的就学,能偷的就偷,至于要不要采纳我的看法,就看你自己专业的判断,千万别让自尊心耽误了自己的进步。” 孟学一边说,一边将火锅里的蛋饺夹到文姿的碗里。“对不起,你说的对。”文姿承认自己的防卫心太强。孟学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审视着访谈数据。 文姿继续将部分问卷输入计算机,建立统计数据库,心里挂念着在阳台吹风的阿克。 半个小时后,文姿依稀听见阳台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 “我吃饱了,你呢?”文姿问。 在这快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都没将电磁炉的火关掉,只是调到保温。 “嗯。”孟学应道。 文姿收拾桌上的碗筷,将火锅料装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打开阳台的落地窗,这举动让阿克吓了一跳,阿克呆呆地看着文姿,全身僵硬。 文姿眨眨眼,将热气腾腾的火锅料放在护栏旁。 “怎么不丢进垃圾桶或冲水马桶?”孟学漫不经心地问。“阳台常有野猫走来走去,既然吃不完,就让野猫填个肚子。”文姿若无其事地关上落地窗。 “这么喜欢猫,以后送你生日礼物就挑只猫如何?”孟学笑笑,旋即说起对冷气方案的想法。 夜越来越深,阿克蹲在阳台小心翼翼地吃着火锅料,暗暗感激着文姿不为人知的体贴的一面。 阿克还记得第一次强拉文姿去看象牛总冠军赛后,两人筋疲力尽步出天母球场,坐在路边吃热狗喝汽水时,一只患有皮肤病的流浪狗傻乎乎地坐在两人前面,眼珠骨碌骨碌地看着两人。文姿想都没想,就将自己手中的热狗用双手放在地上,还倒了一些汽水在掌心,让狗儿的舌头舔舐着她手里的汽水解渴。阿克回想起来,自己大概就是因为那个温馨的画面爱上文姿的吧。大家都只看到文姿弓起身子,用刺猬武装自己的那一部分,自己却三生有幸,看见文姿最善良的那一面。三生有幸,可以因此爱上她。 天渐渐从辽阔的黑,透出深湛的蓝。 夏天的早晨,四点多就向疲困不已的阿克招手。他没想过要偷偷睡觉,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打呼,万一露馅的话肯定会带给文姿不小的困扰。 “powerpoint的简报完成了,谢谢你。”文姿说,这次可是真心诚意。 “不客气,因为我喜欢你嘛,哈哈。”孟学看着表,“天都亮了,现在离上班不到五个小时,不过你尽管睡,我先到公司时会跟其他主管知会一声,把会议挪到下午。”“不需要这样做。”文姿摇头。 “无妨,那些工蜂会知道自己分寸的。”孟学起身。“你要真说了,我会很生气。”文姿认真警告。 她可不想在公司被说成与孟学走得很近,甚至被说“孟学昨晚跟文姿一起熬夜将简报完成”那样过度亲密的话。 “我要走了,还是你打算留我在这里睡几个小时?”孟学故意逗文姿。 “快回去睡吧,我困死了。”文姿起身,要送孟学出门。孟学走到门口,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对了,我顺便载阿克回家吧。”孟学笑笑,对着阳台说话,“在那里熬了一整夜也够他受的了,万一感冒,我可不想准他的病假。” 文姿愣住。原本坐在阳台上昏昏欲睡的阿克也一下子清醒了。孟学微笑,看着阿克慢慢拉开落地窗,神色尴尬地看着文姿与他。 “阿克他只是……”文姿开口解释。 “我知道,阿克只是跟你一起整理统计资料。”孟学摊开双手,笑笑,“所以我才要专车送他回去,数据已经ok了不是?”阿克不知道该不该点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吧。”孟学打开门,友善地向阿克招手,阿克只好跟了上去。看着两人即将走出房间,整夜心神不宁的文姿一股怒气上来。“你早就知道他在阳台外,还让他在外面待上一夜?”文姿微怒。“他的脚跟嘴都不长在我身上。阿克,走了。”孟学爽朗一笑,拍拍阿克的肩膀。阿克觉得,肩膀很痛。 孟学的跑车没有停在阿克家楼下,因为孟学根本没开口问阿克住在哪里。 事实上,这两个情敌在十分钟的车程里完全没有交谈。车子停在松山机场外。 阿克知趣地一语未发,便想开门下车。 就算是叫出租车回遥远的麟光,他也不想在这部死寂的灵车上多待一秒。 “你喜不喜欢文姿,我没兴趣知道。”孟学突然开口,于是阿克的屁股离车座一公分后,只好又粘了回去。“我……”阿克傻住。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自以为文姿喜欢你,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孟学的眼睛始终没看着阿克。 “你在讲什么五四三啊。”阿克听见孟学挑衅的用语,开始有点不耐烦。 “文姿生日那天,你翘班,记得吗?”孟学冷笑。阿克点点头。 “那天,我跟文姿告白。”孟学的手轻拍着方向盘,语气从容。阿克瞪大眼睛看着孟学,这件事文姿也简单跟他提过,但他不懂没有成功的事孟学干吗自己提起? “文姿没有拒绝我,不过也没有答应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孟学的语气依旧自信。 “我知道。”阿克看着孟学不断拍打方向盘的手。 “你这笨蛋真的知道?”孟学冷笑,心中却开始暗骂:我都还没编故事,你这傻蛋就知道我要编什么了? 阿克一脸诚恳地拍拍孟学肩膀,孟学反感地移肩避开。“文姿很善良,看你平常这么臭屁,不好意思一口气拒绝你,不过她其实心里早就拒绝你一千万次了。”阿克突然硬气起来。看这事态翻脸既然翻定了,就别再理会上司下属那套吧。“所以我说,你这只工蜂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文姿跟我都是住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呼吸最干净的空气,晒最干净的阳光,而你,看过discovery频道里介绍那些古埃及奴隶怎么搬大石头堆金字塔吗?”孟学点了根烟。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法老王。”阿克捏紧拳头。孟学下车,手插着口袋,背对着阿克。 “文姿说,希望我可以靠自己的实力坐到卖场台北地区总经理的位置,证明我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的、有责任感的男人,而不只是一个家里印钞票的纨子弟。女人嘛,谈恋爱可以只靠感觉摸索,但谈恋爱跟结婚究竟是两回事,一旦女人认真掂量起男人,女人可是比谁都残忍的动物。”孟学将没抽几口的烟踩在脚下,自言自语,“当然了,她嘱咐我少抽点烟,女人有时也挺的。” 阿克的额头青筋暴露,看着孟学得意的背影。 “也许你想问,跟你说这些……为什么?”孟学终于回头看了阿克一眼,说,“要你放弃?根本没那个必要。我只是同情你。”“放屁!文姿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是那样,她昨晚干吗不让你进房间?”阿克怒道。 “就跟你说的一样,文姿,就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孟学叹气,“她不忍心伤害像你这样一个小伙子,跟我一起演场戏给你看罢了。事实上,她还叫我多提拔你,希望你积极点,别老是那么涣散。” 阿克气爆了,真想跟哈利??波特抢隐形斗篷,狂扁眼前这个嚣张的男人。 “你要追文姿,随你的便,反正最后为文姿套上婚戒的,只有我,因为只有我才有本事靠实力登上台北区总经理的位置。”孟学越说越过瘾。 “你可以,我也可以!光是比帅我就赢了!”阿克愤怒下车,猛摔车门。 “工蜂,台北地区总经理可是要靠脑袋去争取的。你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门市售货员,争什么?要不要我借几本经营管理的书给你膜拜?还是你只能看课长岛耕作那种漫画?”“你不要仗着自己学历高就随便贬低别人!悟空都没念书照样把地球保护得很好!”阿克大吼,他这辈子从没这么愤怒过。“说完了?走路回家睡觉吧,再过几个小时,梦醒了,我又是主管,你还是我底下的一条狗,跟我比你比不过,惹我你又惹不起。”孟学回到跑车上,发动引擎。 阿克瞪着孟学,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的他极度憎恨自己没看《霹雳火》,将几句粗暴的骂语记在脑里。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送工蜂回家。”孟学挥挥手,笑说,“尤其是男的工蜂。” 孟学的跑车扬长而去。阿克只能咬着拳头。 只能咬着拳头,咬到拳头都流血了。 幸好是在机场附近被丢下,不然大清早的要招到出租车还真难。阿克慢步上楼,心中依旧有些愤愤不平,还有更多的不安。文姿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女孩,做起事来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男性,遇到公司举办特别的促销活动,她还会主动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这样一个兢兢业业的女强人,的确没有欣赏自己的可能。“但明明,文姿那善良的一面就是那么真实啊。”阿克喃喃自语,随即用力拍了自己后脑一下,“什么善良,爱情怎么可以靠博取对方同情得到?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阿克苦着脸走到五楼时,却吓了一大跳。小雪缩在房门口,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但阿克一站在她面前,小雪却像装了感应器一样,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回来啦?”小雪揉揉眼睛,却没有立刻爬起来。 “喂!你……你不是有房间的钥匙?干吗不进去睡?”阿克叹气,这个妖怪真是难以捉摸。 “昨晚我回来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打电话给你你又挂掉不理我,所以我就出门转扭蛋啦。告诉你哦,我连续转到五颗技安扭蛋加三颗阿福扭蛋加两颗大雄扭蛋,运气好背哦,幸好我坚持下去,终于转到恋爱运气超强的宜静。”小雪疲惫地笑笑,“所以我想,你最后还是会回来的,就回来等你啦。”“废话,我住这里不回来要睡地下道啊?我是问你,好端端的怎么不进去睡?”阿克拉起小雪,小雪的身子很沉重。而且,手好烫。 阿克一惊,发烧了? “我出门时忘记带钥匙了,把自己反锁在外面。”小雪微笑。阿克蹲下,摸着小雪额头,果然是发烧。 于是阿克也不避嫌,打开门就抱小雪进去,放在床上,打开窗户通风。 “你去洗个热水澡,烧会比较快退。喏,多喝水,把烧给尿掉。”阿克倒了杯水,小雪迷迷糊糊喝了,倒头就睡。 阿克拉起小雪,拍拍她的脸,说:“快去洗澡,记住别在浴室睡着了。” 小雪摇摇头,又倒下去睡。 “阿克,你昨天晚上跑去哪了?”小雪抱着枕头,身体有些畏寒。“去我喜欢的女孩子家做简报,妈的遇到一堆混账事。说到这个,靠,我得快睡一下。”阿克不管了,将闹钟拨到九点半,倒在地板上就睡。 小雪叹了口气,阿克假装没听到。 “阿克,帮我治好我的病。”小雪虚弱地说。 “别说话了,有力气说话不如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病才会好得快。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打棒球。”阿克说,翻了个身。 “烧一下子就退了,但我另一个病却很不容易好。”小雪的声音越来越细。 “什么病?”阿克实在很困。“缺乏幸福的病。”小雪说。“胡说八道。”阿克不想答理。 “不帮我治好,那我要一直发烧,你去上班,我就洗冷水澡,脱光光在床上让它继续烧……”小雪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累垮了的阿克,早就进入梦乡。 卖场,小小的会议室里。 十点半了,半个小时前简报就应该开始,但阿克一直迟迟未到,手机也打不通。 文姿看了与阿克最为要好的店长一眼,店长只能无奈地两手一摊。 “文姿,开始吧?”孟学建议,看看其他的主管与员工。“是。”文姿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却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门外空荡荡的走廊。 手机里十七个未接来电,加上闹钟,都没能唤醒吹了一整夜风的阿克,阿克最后还是靠一个失去文姿的噩梦惊醒的,要不然可不晓得会睡到多晚。 “糟糕,简报!”阿克大惊,随便套上件衬衫,胡乱打了条领带,将桌上的孔雀饼干捏碎一角,丢进鱼缸里。小雪熟睡着。 “小雪,我去上班了,你记得打电话去你工作的鱼店请假啊。”阿克走到玄关穿鞋。 小雪没有回话,似乎睡得很香甜。 但阿克感到有些不对劲。穿着鞋走回到床边,摸了摸小雪的额头。 “怎么会这么烫!”阿克吃惊,立刻将小雪摇醒。 小雪迷迷糊糊地看着阿克,阿克好像变成了三个晃动又不断重叠的人影。 “我——是——一——条——快——熟——透——的——鱼……”小雪念着。 阿克赶紧背起小雪,以百米速度冲下楼。 灯光昏暗的会议室里,电子通路的明日之星闪耀着她的自信与专业。 文姿毫无惧色地看着底下的主管与员工们,慢条斯理地喝了杯水。 “以上是针对窗型冷气的销售项目设计,另一方面,就分离式冷气来说我们这次主要超额进货的机种,功率都在一万btu以内,大约是二十五平方米以内适用,一般小家庭为主要使用者,而我们意外地发现,一般小家庭并不是最在意价格高低的消费族群,反之,他们是品牌忠诚度最高的使用者。”一个主管很感兴趣:“这倒很有趣,说说看为什么?” “这是一个风险自我评估的概念。收入较少的小家庭,也是最不能承受昂贵的必要家什坏掉情况的族群。”文姿解释,换了张投影片。 大家颇有兴趣地听着,孟学眨眨眼,鼓舞着文姿。 “杂牌电动刮胡刀,一只只要五百元不到,坏了,再买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如果冷气坏掉、漏水、声音嘈杂到一定程度,小家庭被迫面对重新购买的情况,那就是两万上下的昂贵代价。所以只要商品的价格高到跨越风险承受的评估值,小家庭对于品牌比高收入家庭还要坚持,不够响亮的品牌,他们不会接受,因为风险发生后的代价太高。所以打响冷气品牌的质量保证,比降价策略还要实惠,才能命中核心。” 一个资深主管提问:“库存里的分离式冷气只有东宝公司单一品牌,你打算怎么在短时间内,提高小家庭对东宝的品牌认同感?” 文姿气定神闲,又换了张投影片。 这个时候,她真希望另一个人也在场。 但那个人却在医院里,陪着另一个女孩。 小雪醒来已经五分钟了,也足足欣赏了坐在一旁,睡到流口水的阿克五分钟。 这个酷爱转扭蛋的妖怪表情,既怜惜又高兴。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怎么会无缘无故、比强力胶还要强力胶地粘着你,但我自己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虽然不是那种英姿焕发的白马王子,却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好人。就跟现在一样。”小雪看着阿克熟睡的脸。 阿克的嘴微微打开,像个包装不完整的傻瓜。 小雪亲了阿克的嘴角一下,犹如魔法般,阿克猛然醒来。“现在几点了?糟糕!”阿克不知道自己是被亲醒的,只是看着表。阿克迅速摸了小雪的额头一下,似乎不怎么发烫了。 “不愧是妖怪。我走了!你不准再发烧了知不知道!”阿克边跑边叫,“快回到你的妖怪国去,人间界是很危险的!”还不忘学着星爷电影里的对白。 小雪在后面愉快地挥挥手,虽然阿克连转头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阿克冲到卖场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赶上灯光打开的瞬间。大家热烈地鼓掌,似乎是一场成功的项目企划简报。 文姿对着门口气喘吁吁的阿克微笑,反而让阿克感到很内疚。“你错过了今年夏天最完整、最精彩的报告,这不打紧。”孟学的手比画着手枪姿势,对准了阿克,“不过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公司一员的自觉?你自己数一数,这个月以来你总共迟到了几次?”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眼神看着阿克。 孟学只是这间卖场的品管经理,却常常以最高主管的口气说话。 “不好意思,金字塔顶端太高了,你站在那里说话我他妈的听不见。”阿克无法克制怒气,今天凌晨的屈辱感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家伙是不想在这边做事了吧,竟敢出言不逊顶撞大股东的独生子?而孟学自己更是难以置信,只好一个劲儿地冷笑。 文姿皱眉,紧张示意阿克别乱说话,生怕阿克还有什么可怕的台词还没说完。 “阿克,如果有话……”店长轻咳。 “我的报告结束。实际的营销方案将会在这一两天内确定,下游中古电器通路也会找好合作对象。”文姿当机立断为整个报告作结束,想打断现场尴尬的气氛。 “那就散会吧,大家回到岗位上做自己的事。至于文姿……店长,文姿跟我忙了一整晚整理资料跟报告,也算是熬夜加班,她很累了,不如今天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中古厂商那边我下午会去跑,没有问题。”孟学却连店长的脸都没看,这番话只是说给全场的人听的。 “不,如果我可以休息的话,其实阿克也……”文姿看着快失控的阿克。 “也好,公司最大的资产就是人才,文姿,你今天就当放荣誉假吧,早点回去休息,免得累垮了要放病假,公司可划不来,散会吧。”店长顺着孟学的逻辑,想将尴尬的局面速战速决。所有人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这间办公室里充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等等,店长!”阿克突然爆发。 店长心中不断叹气,这小子终于失控了。 “请问要怎么做,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他给比下去?”阿克指着孟学。 所有人面面相觑,强笑也不是,就这么离开也不是。 孟学倒是大大方方笑了出来,摇摇头,故作哀伤地叹气。“阿克,去忙你的吧。嘎吉拉已经快把东京给踩平了,地球防卫队在呼唤你了。”店长拍拍阿克的肩膀。但阿克的眼睛却怒视着孟学,身子僵硬。 连阿克自己都没发觉,他宁愿瞪着轻视他的人,也不敢看着他喜欢的文姿。 他害怕孟学所说的并不是谎话。因为他从来就没试着了解过文姿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是一径地喜欢,一径地想表白。跟大多数盲目于恋爱的人一样。 “这只工蜂是负责哪个部门的?”孟学发笑,看着店长。“阿克是负责麦金塔苹果计算机跟相关接口设备的。”店长回答。“mac啊?难怪我老觉得我们计算机的mac都没什么销量,原来就是你这只工蜂负责的。”孟学双手轻轻拍着光滑的桌面,语气轻蔑,“那么,你就试着……从三个月内把苹果计算机部门的营业额冲到一千万开始吧?”孟学发笑。 “我三个月内如果把营业额冲到一千万,以后你每次看到我都得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叫我阿克先生!”阿克怒道,伸出手,想击掌立约。 孟学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没与阿克击掌,脸色却突然一沉。“不要把不能达到的梦想挂在嘴边,如果你真能够做到,以前为什么不认真去干?随随便便说几句大话,就以为可以胜过别人辛苦经营的成果,你把做生意看成什么了?你把努力看成什么了?如果办不到,就给我滚。”孟学严肃地说,字字铿锵有力。孟学离开办公室,留下无力反驳却满腔混沌愤怒的阿克。文姿觉得心里很难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阿克却一副无法亲近的神色。 这是她从来都没感觉过的。 “文姿,不可靠的我,再也不会存在了。”阿克说,像是在做什么下定决心的宣誓。 那表情,那用字,那眼睛里隐藏的灵魂,在这句宣誓之后,文姿好像都不再熟悉了。 “给我一段时间。”阿克离开办公室。 甘于平凡,跟甘于受辱,绝对是两回事。 连续好几天,阿克都在网络上努力搜索着关于苹果计算机的一切数据,认真思考着销售苹果计算机的瓶颈,与可能突围的机会。在microsoft微软这只巨兽的蚕食鲸吞下,windows系列的操作系统尽管问题层出不穷,还是稳坐全球最大的操作系统宝座,搭配macosx操作系统的苹果计算机全球占有率只有百分之三,而且大部分都限于专业绘图、影像剪接、音乐制作的人在使用,因为苹果计算机对影音的处理颇有独到之处,所以充斥在每间电影公司、唱片公司与出版社里,却鲜少被一般个人用户采纳。 阿克明白,这是个谬误。 苹果计算机并不只是专业人士才有资格亲近,因为苹果计算机使用极为直觉,一般人很容易上手,它的内涵并不因为它的强大功能而变得繁复。况且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同意:苹果计算机大概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计算机,因为有无数客户都是因为苹果计算机近乎完美的工业设计而停下脚步、再三把玩,然后就会见识到操作系统macosx13的稳定强大、特效精彩。但使用者比例过少造成方便性不足的问题,许多在一般个人计算机里可以使用的软件都与苹果并不兼容,能玩的游戏比起pc来说少了几百倍都有可能,日系韩系的在线游戏几乎都不支持,只能祈祷美国的blizzard每年出品大游戏如《星海争霸》、《魔兽争霸》时不要忘了出苹果计算机的版本。 阿克拿出纸笔,回想每个在苹果计算机前驻足过的民众所问过最多的问题。 “麦金塔可以用word吗?”答案是可以,而且更简洁漂亮。“麦金塔有软件可以打bbs吗?”答案是可以,但速度比pc还要迟钝点。 “麦金塔可以用msn吗?”答案是可以,还有漂亮十倍的视讯界面。 “麦金塔可以玩某某游戏吗?”答案否,几乎都不可以。只要清楚解释这些问题甚至解决问题,就能够更靠近客户了吧?阿克心想,但不够,还不够,还缺了什么关键因素,那个关键因素才是解开“为什么你非买苹果计算机不可”的钥匙。也许孟学说的是对的,自己到现在才开始认真看待门市销售这件事,过去不晓得在混些什么,将要不要购买的理由全抛给了顾客。在那个时候,自己随便说一些根本就办不到的事,听在长期努力的人的耳朵里,也一定觉得自己很讨厌吧?这段时间里,小雪妖怪当然也出院了。 小雪将更多东西慢慢地搬了过来,而且还在阿克房间里养上一缸又一缸的鱼,占据了柜子、桌子、地板,乃至床头,搞得阿克越来越烦了。 两人简直莫名其妙地同居起来。 “妈呀小雪妖怪,你有没有想过干脆买个大鱼缸把鱼通通养在一起?要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怎么办?”阿克抱怨,趴在地上苦思麦金塔营销方案。 “这些鱼都生病了啊,如果都养在一块,这条好了但那条还没好,所以那条当然就会把病继续传染给这条啊,大家会一直生病下去的。”小雪一口拒绝。 小雪自行从床底下拉出半箱保久乳,开了一罐果汁口味的给自己,递了一罐巧克力口味的给阿克。 “怎么会有鱼一天到晚都在生病的?一缸一缸的,弄得我房间都是鱼腥味。”阿克叹气,这几天运气真是背透了,又不能真阻止小雪治鱼,那样做好像很不人道。 小雪从衣篮里拿出自己干净的衣裤,顺手递了几件折好的白色四角裤给阿克。 “天哪,我不是说不要帮我洗衣服吗?尤其是内裤!”阿克整个人都快疯了。 尤其自己前两天还梦遗,那感觉真想死,早知道就应该把内裤直接往窗户外丢,而不是随便塞在洗衣篮里。 小雪看着烦透了的阿克。这样的他已经连续好几天了,连去打击场挥棒的次数都变少了,好像不流汗也不会死了。 “阿克,你整天都在看计算机杂志跟做笔记,是在烦卖计算机的事吗?”小雪喝着果汁调味乳。 “你知道苹果计算机吗?全世界超少人用的系统!但我要好好研究这东西,搞懂它,搞懂谁在用它,搞懂谁会用它,搞懂谁可能会需要用它、想用它、爱它,然后想办法卖掉它。”阿克看着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营销项目数据,数据几乎都是英文,阿克只好不停地查字典。 “嗯,跟卖鱼不大一样。”小雪说。“哦,怎么说?”阿克随口应付着。 “客人来店里买鱼,我不会问他想买什么鱼,而是问他想养什么样的鱼,然后想办法知道他能养什么样的鱼、不能养什么样的鱼。”小雪说,看着服装杂志。 “有什么差别?”阿克皱起眉头,绕口令似的。 “如果一个人只打算买一尺缸,却要养恐龙鱼或是肺鱼,或是成吉思汗、小丑武士、长颈龟那些一不小心就会长成巨无霸的小怪物,等到原来这么小的动物长成好大一只,它们会活得很挤、很痛苦,会得忧郁症的。”小雪用手比画着鱼缸大小,说,“最后也会造成主人内疚,只好将那些小怪物偷偷放生进公园的池子里,但这可能会造成生态的破坏,也可能害死那些水土不服的小怪物。” “嗯,很有道理。”阿克看着小雪笑笑,小雪像是受到鼓励般乐了起来。 “所以,如果客人不懂鱼,却想养鱼,我就要教他,帮他评估,免得鱼不快乐。鱼不快乐,主人也不会快乐。让客人买到最适合自己的鱼,鱼过得越舒服,就会活得越久,活得越久,各式各样鱼饲料、水草,也会跟着卖得更多更久啊。”小雪继续说道。 “拿来卖计算机好像也……也有那么点道理。”阿克沉思。这些道理其实不难想像,但自己就是缺了一根筋。“真的吗?那我有帮上忙吗?”小雪笑嘻嘻地说。 阿克喝着巧克力奶说:“差点被你拐离主题!总之约法三章,你要帮鱼治病可以,但不能够再多了,鱼的病若是好了就一条一条送回去,鱼缸就这么几个,知道吗?再多我就要抓狂了!”小雪嘟着嘴,有些丧气地说:“哦,生病的鱼品种再好也不会有人要的,就跟生病的小雪一样,只有阿克肯收留。所以小雪帮阿克洗内裤也是应该的。”阿克一愣。 生病的鱼,品种再好也不会有人要? 小雪不明白阿克为什么突然呆住,而且一呆住,就是长达三分钟的静默。 “小雪,你知道什么是必杀技吗?”阿克捏紧拳头。 “必杀技?”小雪躺在床上,双脚在空中踩脚踏车瘦小腿。“就是星矢的天马流星拳,就是超级赛亚人的龟派气功,就是义智的居尔一拳,就是迈克尔??乔丹的零秒出手啊!”阿克兴奋起来,忍不住大叫,“小雪!你真是太神啦!”明天开始,他要走出卖场。 带着必杀技走进学校、企业,跟任何一个可能需要苹果计算机的地方! “店长,我觉得死守在卖场里对冲高麦金塔计算机的业绩没有实质帮助,我想出去跑业务,从‘国小’、‘国中’的计算机教室,再到有相关影音科系的大学,最后也想试试看有换机需求的企业团体。” 阿克这么跟店长说的时候,文姿也正好在旁边观察冷气的销售状况。 店长惊讶,文姿更是一脸的无法理解。 “阿克,当初记得你到总公司应征的时候,就说宁愿到卖场当销售员,也不想待在总公司当通路的业务员,现在……”店长推了推眼镜。 “没错,我还记得,我说过太积极的生活会让我窒息,日子还是平淡无奇一点好,所以总公司就调我过来了。”阿克摇摇头,说,“但是要冲破三个月一千万的业绩,站在店里等客人,就算一天卖出一台计算机都不够,一定要出去谈。” “如果你坚持我当然也不反对啊,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店长犹豫。 “要是我输给那个混账法老王,我会很不甘心的。”阿克愤愤地说道,开始准备下午出去跑业务的资料。 文姿看着阿克,是什么东西在他平实的脑袋里起了化学作用?一到午餐时间就会跟店长坐在阶梯上啃便当、打打闹闹的那个阿克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变成一边吃便当一边在办公室上网找数据的那个阿克。 “阿克,你不必因为跟孟学赌气就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合作的冷气案子很成功,你提的学生分期付款、一年购回的方案让我们一个星期里就卖掉七成的库存,你做得很好,只是常常不这么做,这样就够了不是吗?”文姿拍拍阿克的肩膀。阿克的肩膀很僵硬。 阿克这几天完全不敢再想告白的事。文姿似乎在怕自己。女人恋爱依赖感觉,选择终生相伴的对象却是回归理性。真的是这样吗?阿克不知道,不过他在自己身上,的确找不到能够让哪个女孩子放心依靠的特质。一个,一个也没有。“文姿,相信我!”阿克坚持,眼睛却只敢看着桌上的数据。“我相信你,一直一直。”文姿说,看了看墙上的钟,故作轻松地说,“汤姆??克鲁斯最近有部电影演坏人,叫《落日杀神》,你应该还没看过吧?” “就是阿汤哥演杀手搭出租车那部?没时间看啊。”阿克整理着领带。 “嗯,那下午我们翘班去看如何?避开晚上人多,下午一定可以坐到很不错的位置,最后再去那间奇怪的咖啡店吃饭!”文姿笑笑,用手肘轻轻撞了阿克一下。 店长吓着了,这种建议在以前的文姿嘴巴里,堪称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十句话之首。 小子,千真万确,这女孩很喜欢你啊。店长莞尔地看着阿克。“不行啦,下午那些生意才有得谈啊,等下班了我们再去看电影吧?看午夜场的人也蛮少,只是不晓得那间黑店开到多晚就是了,再找别的地方吃饭吧。”阿克抱歉地笑笑,将一台苹果笔记型计算机放在背包里,手里又提了一台雪白的桌上型计算机。文姿摸着手臂上无数个微微突起。那是鸡皮疙瘩。怎么会是这种感觉?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店长,我拿一台powerbook跟一台imac出去示范啦,只有打嘴炮是没用的!”阿克吐吐舌头,提着桌上型计算机跑业务,真是重毙了。 “没问题!”店长耸耸肩。 文姿看着阿克的背影,一手提着装着各式资料与dm的小行李箱,一手提着桌上型计算机,肩上还背着另一台笔记型计算机。他已经不是个男孩了。短短几天,阿克就蜕变成一个积极上进的男人。 也许她该为他高兴,而不只是自私地期待,阿克永远是那个无所谓的迷糊虫。 但不知为什么,她却很想哭。 也许阿克还是喜欢着自己,也许阿克以后也会很喜欢自己。但文姿却很害怕,自己快要失去喜欢阿克的理由。 阿克走到卖场自动门前,门打开,阳光洒在阿克半边脸上。阿克慢慢转头,看着文姿。 “文姿,你相信我会打败孟学吗?”阿克的声音里,隐藏不住的、从前的热血灵魂。 文姿的喉咙里哽咽着什么,只好用力点点头。“晚上十点,‘纽约纽约’见。”阿克笑着。自动门合上,文姿的眼泪也跟着滑下。那个男孩,或许那个男孩一直都在。只为了自己存在。 第六局 阿克决定从拥有苹果计算机需求的大学系所开始,因为许多苹果使用者都是从各种设计系与音乐电影系毕业的。于是阿克挑上了艺术大学当做先锋。 坐在艺术大学戏剧系的办公室里,阿克紧张得手心冒汗,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自己最不擅长的顾客类型,年纪五十岁以上,顽固的死系主任。 “贵系既然是关于广告设计与影像创意的学科,一定知道我们的mac计算机系统比一般pc更适合用来做绘图、影像剪接,就连知名的影像合成软件都是原生于我们的操作系统,搭配起来效果更好,速度更快,在跨平台的转档过程里颜色不失真。您看,这张图是装有双piv处理器的一般pc,与我们的顶级双g5计算机处理影像的速度比较,您看是不是很神?还有,我们在价格上一直有学生特惠,对贵校当然也是适用的。”阿克一边说,一边将最新的imac桌上型计算机启动,展示里面的软件。 “还有没有啊?”系主任泡着茶,但没有为阿克倒上一杯。 “当然了,苹果计算机中毒的机会奇低,人怕出名猪怕肥,windows中毒中到不行,病毒没事就对硬盘来个木马屠城,还得重装才能干净。”阿克挂着笑容。这是他的必杀技。 微软的致命伤,苹果的无敌铠甲。 “外挂防毒软件不仅是一笔高昂的固定费用,而且容易拖垮系统速度、耗竭系统资源,使用一开始费用较高的苹果计算机反而是最省钱的。”阿克将许多dm摊在桌上。 “是吗?我们会考虑考虑的。”系主任看着门口。然后是政大统计系。 “以前读书时我的统计最烂了,所以一进到贵系腿都软了,不过一想到我要介绍的计算机跟它专属的、独一无二的操作系统,我就有点信心了,spss这重要的统计软件我们的操作系统支持到最新版本。”阿克擦擦额上的汗,继续用单枪投影机展示苹果计算机的界面。 “我以前在学校做统计最怕计算机中毒,把硬盘的数据都清光光我就得重新coding,那感觉真想死,说老实话苹果中毒不能说不可能,但比起微软,我们的计算机要中毒还真的不太容易,因为设计病毒的人都想成名、都想造成大破坏,所以针对使用者较少的苹果计算机所设计的病毒几乎没有。”阿克很自信。底下的老师们点点头,但都没有说话。 倒是摆在后面桌上的苹果计算机吸引了一群学生东摸西看,评头论足。 “这就是使用者少的好处。”阿克咧开嘴笑,自己看着门。 然后是法律代书公司。 这是阿克随机挑选的,纯粹碰碰运气。 “刚刚老板所说的贵公司常用的软件,不外乎文书处理、简报投影、数据库管理,那些软件也有我们计算机操作系统的版本,与pc都是共通的,没有数据交换上的困难,至于上网那更没有问题。”阿克打开powerbook,开启word程序。老板摸着下巴,不停地微微点头,做皱眉深思状。阿克也不,直接祭出必杀技。 “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苹果计算机很不容易中毒,许多人都说windows很方便,但使用者越多就越容易中毒,后门朵朵开,中了毒的计算机再怎么说都是废柴。少人用有少人用的好处嘛。”阿克笑着递上名片。最后是一间瘦身公司。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阿克拖着一整天的疲惫,嘴巴却意外油滑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一直擦汗,我刚在贵公司走来走去,发现在这里上班的姐姐们都是……都是美女,好像在选美一样,所以我相信老板您是很有审美眼光的,比起丑丑的一般pc,我们的计算机就像艺术品一样,你看,这样白溜溜的摆着多好看?而且一开机,你看,美丑就差更多了。俗话说得好,最毒妇人心,但我们的苹果计算机既漂亮又干净,要中毒比起pc难度要高很多啊。”阿克拉着imac的液晶屏幕控杆,拍拍它纯白的半圆机壳。 老板一直都是色鬼式的哈拉笑容,但在阿克介绍完计算机后,笑容戏剧性地瞬间消失。 老板正经八百地说:“年轻人,不是看穿老板是个色鬼就能做成生意的!钱啊小子!请漂亮女人上班不用钱啊?换计算机不用钱啊?要做成生意就自己砍砍价吧!不过还真被你看出了我是外貌协会的主席,我考虑考虑。记得啊,价钱要再甜一点!”阿克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片:“是,是,我会回去跟上游公司瞧瞧看,只要量大,价钱一定有空间。” “跑业务果然很累,跑了一整天什么鬼也没跑成。”阿克叹道。阿克坐在行人椅上啃便当,肩膀因为扛了一天的计算机酸痛不已,讲话讲太多,也让脑子开始恍惚起来,刚刚还差点跟便利商店的收银员推销起计算机。 阿克算一算,今天喝了两罐纯吃茶、三瓶舒跑、两瓶矿泉水,流失的口水果然不少。 店长的车子慢慢停在阿克面前。“谢啦。”阿克总算露出笑容。 “你这小子真麻烦啊!”店长帮阿克将计算机与小行李箱搬到车子里。 “拜托一下会死啊?幸好有你可以帮忙,不然我就得扛这些东西去约会了。”阿克递给店长一罐咖啡,自己坐到车子里,将冷气开到最大。 店长关上车门,看着闭上眼睛休憩的阿克。“不简单吧?”店长打开咖啡。 “真不适合我。”阿克坦承,“才一天,我就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了。”眼睛仍闭着。 店长看着阿克,这阵子两人聊天少了,阿克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转变他并不清楚。但店长知道,要勉强阿克这么一个很没原则的人,做任何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其实并不难。 所以阿克才会被小雪毫无道理地缠上,演变成怪异的半同居状态。 “既然不喜欢,就别做啊。”店长故作轻松地说。 “如果不喜欢就可以不做,当初我就不会去受搭讪地狱那种酷刑了。”阿克自嘲。 “总有个目的吧?当初搞搭讪地狱是为了跟文姿告白,现在又是为什么跟孟学说戗了跑业务?他私下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文姿对你暗示了什么?”店长猜测。 阿克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还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假睡?”店长笑笑,发动引擎。“嗯。”阿克应道。 “载你去约会吧。”店长踩下油门,哈哈大笑。 台北的夜。东区华纳威秀影城旁,“纽约纽约”。 虽然八点才下班,但文姿特地赶回家洗澡换衣,从架势十足的套装换成粉红色连衣短裙,那可是文姿衣柜里难得一见的可爱样式。 文姿在落地镜前咬着牙考虑再三才下定决心,生怕太过造作。“你好漂亮。”阿克看见文姿的第一句话,用很呆傻的表情说出。文姿脸红,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 “我先买票了,十一点的场,我们还可以走一走。”文姿说话有些不自然。 “你的小腿……好……好漂亮。”阿克看得出神,脱口而出。“你再说,以后我就穿牛仔裤。”文姿的脸更红了。 从没真正约会过的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一走,于是绕着广场慢慢走着。 晚上十点的台北,夜的生命力才刚刚开始。 许多老外穿着轻松搂着辣妹穿梭在东区街道,room18外都是将领带松开的上班族。渔夫帽压低的二线艺人穿梭在都会男女里,享受害怕被人发现身份的多余情绪。露天咖啡吧座间笑声不断。 此刻的两人似乎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开始说话,但在飘着咖啡香的轻轻夜风里,任何刻意的语句都成了累赘。于是两人维持简单的静默。 对阿克与文姿来说,恋爱并非就像《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一样,“恋爱往往是突然发生”。 这两个人,已经历经了半年的磨合,半年的暧昧,还是靠着莫名紧张的意外催促,才走到第一次约会的进度。文姿的手掌不小心轻轻碰触到阿克的掌背。一下。又一下。 第三下,两人的手背紧紧靠着,手指摩擦。阿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文姿也感觉到了,只有更加不发一语。她怕开了口,会打乱恋爱的节奏。阿克停下脚步。 文姿看着两人腻在地上的影子,影子彼此依靠,似乎已先牢牢牵起手。 “对不起。”阿克的鼻子深深吐出气。“对不起什么?”文姿不懂,抬起头。 “记不记得,我们约定好,如果冷气的案子结束后,我们要一起请假去旅行?”阿克低着头。愧疚,但没有避开文姿的眼睛。“原来是这件事。”文姿点点头。 “这三个月,我必须跟孟学那混账对决,我会很忙很忙。”阿克的语气有些沮丧,“我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学校,公司,但一张订单都没接到,我以前放纵自己太久,有太多事要学。”文姿挑了个行人椅坐下,阿克直挺挺地看着文姿。 “那天早上孟学送你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文姿看着阿克的鞋子。鞋带松了。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追上那个法老王的。”阿克不想回答,因为他心里根本不承认文姿说过那些话。或者,他无法判断。 文姿说没有,他愿意相信,但更怕文姿对他说谎。文姿说有,他大概会当场崩溃吧。 “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支持你。”文姿的语气有些感伤,就像酸酸的咖啡豆香,“如果你累了,想放弃了,我也不会看不起你。” 阿克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会放弃的。” 其实他口中的不会放弃,文姿恐怕不知道其中真正的意思。恋爱是这个世界最依赖感觉的习题,默契的培养能传递情侣间的无声情意,一个眼神,一个抿嘴,一个喷嚏,情人就能知晓你心中的意念。 但可惜,不管是默契多么熟练的恋爱,很多话若不说出口,对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更可能,对方也不会与你有那一辈子。 强大的自尊或许会赢得遥不可及的爱情,过剩的自尊却会失去触手可及的爱情。 “该进场了。”文姿伸出手,笑笑。阿克轻轻拉起文姿。 一直不敢牵起文姿小手的他,总算把握住甜蜜的缝隙。 动力火车有首歌叫《忠孝东路走九遍》。 小雪虽然没有真的在忠孝东路走九遍,但她已经从忠孝东路走到和平东路,又从和平东路走到敦化南路,现在踏在哪一条路上,她已累得搞不清楚。 已经凌晨两点了,阿克还没回来。 小雪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火柴盒,但夜晚警车巡逻的频率增加了,邮筒附近所装设的小区监视器也多了起来,小雪只好一直一直走着,走到最后,连最初的目的都忘记了。 小雪没忘记自己有病,但一个人沉溺在特殊情绪时,总会去做某件特殊的事。 例如日本漫画家富坚义博在濒临疯狂的时候交草稿恐吓读者;例如艺人在濒临疯狂的时候会去参选立法委员;又例如阿克,他在心情大好或心情沉闷时会去打击场练棒球,所以小雪并不觉得自己的情况多特殊。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疯狂特质,疯狂行为照应着灵魂最深沉的光泽。 情绪低落时,小雪会做两件事排遣快要失控的心情,其中一件就是烧邮筒。 或许精神科医生会解释,这是一种典型的忧郁症。但小雪坚信就像她所说的,那是一种缺乏幸福的病。 缺乏幸福,就会过度依赖,过度依赖,却又会失去幸福。“不开机不开机不开机,一定是跟照片里的女生约会。”小雪嘟着嘴,蹲在路边。 小雪清楚自己很依赖阿克,那种从依赖而生的幸福感让她无法离开这个与她莫名邂逅的大男孩。那幸福的滋味远远超过小雪对他的喜欢,这是一种除非亲身经历过,否则很难跟第三人表达的感觉。 什么样的男人,在面对可爱女生毫无保留的倒追时,还能坚守自己的爱情信仰? 什么样的男人,在与可爱女生的同居日子里,居然不会动起歪念毛手毛脚? 但阿克没有特别坚持,很自然就办到了以上两点,这与小雪生命中遭逢过的每个男人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小雪笃定阿克就是真命天子。虽然不论她回到地下道几次,都找不到那个预言在她生日当天真命天子会降临的那位塔罗牌算命师。 深夜的街道,却没有深夜该有的宁静。 几个小混混在马路上来回操练吊孤轮的技术,尖叫嬉闹。小雪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来电显示是阿克。小雪微笑。这个微笑有些辛苦。 “你今天回你自己那边睡吗?”阿克劈头就问。 “关心我吗?希望我回你那边睡吗?”小雪使点小性子。 “我刚刚回来,看你不在担心而已,既然你没事就好啦,我要去睡了。”阿克说着,就要挂上电话。 阿克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疲惫,约会的气氛显然不错。这让小雪更吃醋了。 “不行,我现在人在敦南诚品附近,阿克,你来接我。”小雪说。“不会吧?这么晚跑去那边做什么?看书?”阿克问。 “看飞车吊孤轮特技啊,等一下还有嗑摇头丸耍西瓜刀的表演,刚刚援助交际促进会还走过来要我填表加入呢!喂,你到底过不过来接我?”小雪故意夸大。“是不是唬烂我啊?”阿克打呵欠。 小雪将手机话筒朝向马路,让拔掉消音器的机车飙速声传进电话里。 “我今天转到了七个技安才转到小丁当,运气一定是大凶,有几个看起来坏坏又色色的人已经在看我了,好危险哦!”小雪故意这么说。 “败给你了。你别乱跑也别乱看,进去诚品看点书或喝咖啡都好,我去找你。”阿克虽然语气有些无奈,此时此刻的他,却也真想找个人聊聊。 “等你。”小雪挂上电话。 十分钟后,阿克就搭着出租车来到敦南诚品。阿克就是这样令人放心。 诚品二楼的咖啡店里。 “你看起来很累。”小雪说,吃着小蛋糕。 “嗯,还好后来约会很顺利,不然心情一定调整不过来。”阿克的下巴杵着桌面。 阿克简单地将今天首次到外面推销计算机的过程说了一遍,挫败感表露无遗。 “那个女孩真幸福,可以让阿克一百八十度转变。有句话说,爱一个人,偶尔就要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小雪说,回想自己生命里的每个男人,通通不及格。“嗯。”阿克不置可否。 “对了,那天你说到的必杀技没用吗?”小雪又问。 “好像没想像中那么有用啊,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毕竟才第一天,也许是运气不好吧。”阿克喝着果汁。 “会越来越好的。”小雪捏着阿克僵硬的肩膀,阿克也累到不想拒绝。 “希望是这样啊。其实一直被拒绝,也让我看到更多关于产品销售的盲点,每个买主考虑的要素都不太一样,比如价格、师资、维修、软件共通性、后续服务等等,我必须想办法了解每个买主的疑问,才能想出解决的方法。这些我没有事先做过市场调查,所以直接上阵碰到困难是正常的,其实那些问题都可解答,只是我还没准备好。”阿克反省,“即使知道失败很合乎逻辑,但我一想到会输给那个法老王就觉得超怄。”阿克当然跟小雪说过,与孟学在跑车上不愉快的对话。小雪的心里一直很羡慕那个照片里的女孩,能够吸引这样的男孩为她不断努力着,甚至改变自己面对人生的方式。“要不要小雪陪你去跑业务?”小雪问,眼睛闪闪发亮。“免了。”阿克斩钉截铁地拒绝。 “心情指数?”小雪将汤匙递到阿克面前,假装是麦克风。“负一百。”阿克随口说道。 此刻的他应该是倒在床上或地上呼呼大睡,而不是耗在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敦南诚品。“去打击场?”小雪提议。 “这么晚了哪来的打击场?事先又没跟我那锁门的朋友说。”阿克看着小雪,这妖怪怎么永远都不会累的样子? “那我们去烧邮筒吧!烧邮筒跟打击练习不一样,越晚越可以做。”小雪神秘兮兮地附在阿克耳朵旁说。 “烧邮筒?”阿克怔了一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小雪兴奋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压扁了的火柴盒。阿克完全傻眼。那表情就跟一个整天梦想与外星人见面的科学家,最后居然真见到了外星人一样。这就是梦想跟理想之间最大的不同。 “你就是邮筒怪客?”阿克紧张地说,刻意压低了声音。小雪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好像烧邮筒没什么不对,天公地道似的。阿克张大嘴巴,小雪牵起阿克的手。 阿克与小雪走在大马路上,两人打算就这么走回和平东路三段麟光站的租屋。 阿克心中的团团疑问,也足够支撑这么一大段的距离。“烧邮筒很讲究天分吗?还是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烧邮筒?”阿克开玩笑地问。 “烧邮筒并不是适合每个人,就像挥棒也只适合阿克跟我啊。”小雪比画出胜利手势。 阿克看着小雪清秀的脸庞,她一定是漫画《潮与虎》里的九尾狐“白面者”那个等级的大妖怪,可爱的外表底下,不知还藏着多少惊人的把戏。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烧邮筒,答案该不会也只是烧邮筒很适合你吧?”阿克笑笑。 “故事太长就不好听了,尤其是让人快乐不起来的故事。”小雪说。 “嗯,那就别说了。”阿克也没有不高兴,每个人总有不想说的事。小雪停下脚步,伸出手。“冲虾小?”阿克不解。“牵我。”小雪嘟起嘴巴。 小雪似乎迷上了,用这个万能表情跟阿克相处。“不要。”阿克断然拒绝。 “牵我,我就讲为什么烧邮筒的故事给你听。”小雪晃着手,笑嘻嘻的。 “什么故事那么好听,一定要牵你才肯讲,我可以不听啊。”阿克感到好笑。 虽然他对这位邮筒怪客感到好奇很久了,也胡乱猜测过烧邮筒的几个可能理由,但既然知道了邮筒怪客就是小雪,仿佛再怎么离奇的事,突然之间都变得很合理似的。“超好听。”小雪装出很可惜的表情。阿克无奈,牵起小雪。 小雪的手软软滑滑的,十指交合,一种奇妙又舒服的触感让阿克好奇地捏了又捏。 几小时前,阿克与文姿漫步时双手暧昧地碰了几下,弄得阿克全身燥热呼吸急促,但就是不敢真正握住文姿的手。 而现在,阿克却毫无障碍地牵起小雪,赞叹女生的手真是上帝最美妙的设计之一。 “真好握,应该去卖女生的手的,一定赚死。”阿克开始后悔没鼓起勇气握紧文姿的手。 小雪的脸却红了,幸好阿克只是还沉浸在美好的触感里,没有发现。 “说啊。”阿克提醒,虽然小雪不说,他也真不想放开。“他是我错过的,第一个好球。”小雪轻轻咬着下嘴唇。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第一任男朋友是我的高中老师吧?他有张清秀的脸庞,喜欢穿烫得直挺的衬衫,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笑起来斯斯文文的,跟阿克不一样。 可惜,他除了拥有我之外,还有个老婆,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别用那么惊讶的表情看我,事情曝光时学校更惊讶,几乎要立刻将我退学。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没跟我讨论就在第一时间辞职了,要我好好待在学校继续念书,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学校也因为他的果断处理没将我退学。 他说,他要带着老婆跟儿子,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东部重新开始。也许是宜兰,也许是花莲,总之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我没有怪他,因为他从来没隐瞒过我他有老婆孩子的事实。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这个理由就跟所有第三者用的借口一模一样,但这个借口却无比真实。每天放学后,跟他一起牵手逛街、吃饭、喝咖啡、看电影,是我高中最快乐的时光。对这段爱情的愕然结束,我不后悔,因为他是上帝投给我的一个大好球,只是我的棒子还握不稳,呆呆的,就这么看着他走,一句话也舍不得说出口留他。 当时我年纪小,但我已隐隐感觉到,女人只要一开口留住男人,就是这女人最不讨喜欢的时候,完全失去让男人留恋的暧昧空间。我要他记住我,在抹不去的记忆里继续喜欢我,那样已足够。 他走之前,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很开心。他说虽然分手已成定局,但会每个月寄信给我,告诉我他经历的生活,让我知道他的人生已镶嵌了我的永恒存在。 可是,我从来没有接到他任何一封信。 我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站在邮箱前发呆。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次我经过邮筒前,都会忍不住幻想,当他路过邮筒时,会不会想起应允过我的事?如果没有想起,当初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让我期待?如果想起,又为什么不做?我想,他说了个善良的谎。 但我一直没有搬家,因为我怕他突然寄信给我,我却收不到。期待只要一有了起点,就很难亲手结束。 你说,也许他是要忘了我,才能真正重新开始生活吧?我想也是。 但我呢?我生病了。 只要我心情不好,全身陷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我就会嫉妒那些可以靠写信传递思念、传递爱的情侣。我感到绝望,感到很强很强的嫉恨,所以我将那股嫉恨的火焰丢进邮筒里,将那些信件烧得精光,让那些情侣的心意化成灰,无法传递。 “很恶劣吧?”小雪笑笑。 “简直是流氓啊。”阿克失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逮住我。”小雪摸着下巴。 “答应我不可以再犯了,那可是公共危险罪,而且要是烧掉了重要的文件对别人就很困扰了,例如外遇老公给老婆道歉的信、婚丧喜庆的帖子、存证信函等等,知道吗?”阿克认真地说,他可不想小雪被关起来。 “那你亲我一下。”小雪闭上眼睛。 “冲虾小要亲你一下?”阿克停下脚步。 “又不是没亲过,我生病时还偷偷亲过你一下呢。”小雪继续闭着眼睛。 “是不是亲一下就不会再犯了?”阿克问,心中已有盘算。对付文姿,阿克毫无办法,战战兢兢生怕犯错。 然而面对行为变幻莫测、但有话直说的小雪妖怪,阿克已有心得。 “嗯。”小雪点点头,眼睛还是紧闭。小雪甚至踮起脚尖。 阿克用手指迅速在小雪的嘴唇上轻轻一压,手立刻缩回,假装拨弄头发。 小雪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好像不太满意。 “好快,根本就是咻的一下就没了。”小雪抱怨。“总之答应了就要做到。”阿克牵着小雪。 夜很深很浓,两人的手晃上晃下,像小学生去远足一样。 “小雪,记得你第一天晚上硬到我那里住的时候,说过你的人生状态用棒球的术语比喻的话,就是两好三坏满球数,刚刚你只提到一个好球,其他的一好三坏又是什么?” “第一个坏球是我爸爸跟我妈妈离婚,第二个坏球是最疼我的妈妈生病过世,第三个坏球当然要属跟我分手的前男友,跟他在一起完全是个错误,他是个大坏蛋。这些坏球都是我人生的负数,害我一直跟幸福绝缘。”小雪屈指数着。“那第二个好球呢?”阿克问。 “第二个好球,嘻嘻,是高中时有一个条件很不错的学长在追我,可是我比较喜欢那个老师啊,在当时的我看来,成熟男人发出的魅力可是小伙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小雪幽幽回忆,“后来师生恋曝光,学长还痴情地在一旁安慰我,说会等我,可惜我当时太自溺于失恋的酸苦,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所以学长最后也变心了?”阿克问,小雪点点头。“吃醋吗?”小雪笑。 “吃大头鬼啦。”阿克笑。 两人就这么牵手聊着,走过坡心跟六张犁。 就快到麟光的家了,阿克心里还真舍不得放手。“小雪,女生的手都这么好握吗?”阿克索性开口。“认准小雪的手才有质量保证啦。”小雪乐不可支。 那天晚上,小雪躺在床上,阿克依旧睡在硬硬的和式地板上。但两个人的手却轻轻勾着,一直都没放开过。 接下来的几天,阿克到学校与中小企业推销苹果计算机的进度,还是一筹莫展。 阿克感觉到的无力感,比销售不出去的压力还要来得强烈。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连续挥五十次空棒的滋味,那还不如敲个冲天炮被外野手轻松接杀来得爽快。 如果孟学用工作效率不彰为由要求店长解雇他,阿克就能够从自我制约的困局里解脱,那也未尝不是好事。可是阿克每天从卖场整装出发时,孟学不过是微笑着看看阿克,说几句“工蜂就是要多磨炼才会把巢筑好”这种机掰话,偏偏阿克又无法反驳。 至于文姿,情况就更尴尬了。 文姿负责的冷气项目进行得非常成功,卖场甚至继续进货延续案子,这让阿克更感压力,有时在公司里看见文姿在附近,阿克会下意识地躲到厕所洗脸,免得文姿过度的关心让他心情更糟。 阿克从来没想过,自己或许是那种无法面对责任的不成熟男人。更没想过,自己成为不了那种成功男人时,竟让自己这么不快乐。 “有没有消灾解厄咖啡啊?来一杯。” 中午休息,阿克独自坐在等一个人咖啡店的柜台前,看起来就是一副亟须消灾解厄的愁容。“小雪呢?”阿不思问。 阿克与小雪偶尔在下班后会约到店里吃东西,小雪与阿不思还挺有话聊的,所以阿不思约略知晓阿克在做些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在水族店打工。”阿克应道,自己倒了杯冰开水。阿不思当着阿克的面,用剪刀划开咖啡随冲速溶包,倒进热水搅拌,就这么将热咖啡放在阿克面前。 “这就是消灾解厄特调?”阿克苦笑,将注满冰开水的玻璃杯贴紧额头降火。 “看你这副衰样,想也知道喝一杯咖啡能消什么灾?”阿不思自顾自烘焙着豆子,淡淡地说,“既然不能,喝什么都一样。”阿克苦闷地看着眼前的速溶咖啡,不发一语。 今天早上跑了两所“国小”都失败了,而且是连解说都还没开始,就被总务主任给请出学校,理由是根本没有经费也没师资整顿计算机教室。 “还是你要加个蛋?我请客。”阿不思也不,滚了一个鸡蛋到阿克面前。 “不了。”阿克把玩着鸡蛋。 大中午的,咖啡店里几个忙里偷闲的上班族边吃午餐边翻杂志,一个女保险业务员专业地替客户规划投资型保单,一个汽车业务员与客户称兄道弟地谈笑,更显得业务生手阿克的落寞。“我朋友在一个‘国中’当训导主任,最近他们学校的计算机教室经费刚刚下来,计算机教室也是他兼管。”阿不思突然开口。阿克睁大眼睛,随即气馁地趴在柜台上。“没用的,我超废。”阿克自暴自弃地说。 “打棒球的,如果遇到平成怪物维尼熊松阪大辅投球,可以放弃不打吗?”阿不思点了根烟。 “就算三振我也要挥棒。”阿克说,才不让松阪瞧不起他。“那不就对了。”阿不思看着悬挂在店墙上的一张大照片。阿克怔了一下。手机铃声响起。 “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谁可以拔出她的宝剑谁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们之间的那把宝剑是什么呢?”是小雪的语音铃声。阿克接起手机。 “下午老板喝喜酒,我突然放假!”小雪在电话另一头,语气轻快急促,好像边走路边说话。 “哦,真羡慕,好好休息吧。”阿克应道。“所以我决定了!”小雪语气越来越亢奋。“决定虾小?”阿克拿起冰玻璃杯贴着额头。 “决定让你求我跟你一起去跑业务啊!”小雪笑嘻嘻地说。自动门丁东打开的声音,阿克动物直觉地往后一看。小雪笑着站在门边,用力挥挥手。 “求你个大头鬼啦。”阿克大声说,但他竟感到意外的轻松。“我是专门中继阿克的救援投手哦!”小雪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人搭公交车来到某“国中”的时候,刚好是午休时间。全校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男人弓着身,在大太阳下的操场边缘快速溜着直排轮,鞋底摩擦的喀喀声略嫌刺耳。男人不断划过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 这里原本就是位置偏市郊的小学校,空气显得格外清幽,配上几声蝉鸣,即使太阳兀自高悬,竟有种快入秋的错觉。小雪并没有跟着阿克进训导处去,阿克至少坚持这点。小雪也没耍白目。 “结束后我打手机给你,你自己乱晃吧。”阿克说,接过小雪帮忙背的包包。 小雪蹦蹦跳跳地离开,她天生不喜欢训导处。 阿克独自走进训导处,但训导处空无一人,阿克趁空当赶紧将桌上型苹果计算机摆在茶几上插电启动,并将一张张dm依介绍次序整理好。 过不久,午休结束铃响,许多“国中生”脱缰野马般抱着篮球冲到操场,大吼大叫的,气氛一下子回到酷热的夏天。“你一定是阿不思的朋友吧?对不起,久等了!” 一个全身穿戴直排轮护具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脸上挂着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 原来刚刚那个在操场溜冰的人就是阿不思的朋友,也就是我今天要说服的对象,阿克心想。 “你好,我叫阿克,是电子卖场的业务员,现在负责苹果计算机的部分,请多多指教。”阿克紧张地站起,伸出手。 “我叫阿拓,不要太客气啊!”阿拓笑笑与阿克握手,随即满身大汗坐下,拆卸起身上的护具。 阿拓爽朗的声音让阿克紧绷的情绪松懈不少。 “阿不思应该跟你说过了,我们学校小,不过计算机教室的经费总算是拨下来了,之前我们大概有二十台p2级的旧计算机,硬盘小不拉唧的,是应该换了。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吧。”阿拓反而开门见山,好奇地把玩起阿克摆出的imac。阿克抖擞精神,开始介绍。 电子卖场的办公室里,文姿的计算机屏幕上都是苹果计算机在网络上的英文信息,尤其是最新商品ipod-mini的动向。文姿另外开了个文档窗口简单地翻译,打印机不断将网上信息打印出来。 整理了好几天,文姿祈祷阿克能够接受她主动帮忙的好意,不要觉得困窘。“为什么帮阿克?” 孟学从身后走来,将一杯热咖啡放在文姿桌上。“我喜欢帮他。”文姿回答得很快,头也不回。 “阿克也真窝囊,连喜欢他的女孩子都看不起他。”孟学故意说道。 “……”文姿很反感。 “不反驳吗?”孟学欣赏着文姿几乎完美的侧面。 “阿克的干劲不适合用在现实社会的竞赛场,我喜欢帮他,是因为不想他在不适合他的地方花心思,变成另一个人。”文姿直截了当。 “那么阿克的干劲,应该通通拿去打棒球,看棒球?”孟学嘲讽,一手撑着背后的柜子,一手拿着热咖啡。 “那也没什么不好。”文姿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若有所思。“真难缠。”孟学苦笑。 文姿喝了一口咖啡,放下。 “阿克那小子有什么好,我就是不懂。”孟学的语气带点酸涩,带点不知所以然的自信。 “你一直叫他工蜂工蜂的,怎么可能懂。”文姿没有回头,继续翻译着。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看不起那个小子,反而还很怕他。”孟学捧着咖啡。 文姿失笑,停下了手边的翻译。这倒引起了她的兴趣。“像你这样的大少爷,怎么会去怕阿克那样平凡无奇的人?”文姿也捧起咖啡,将椅子转向孟学。“因为怕你被抢走啊。”孟学故作轻松。 文姿没有特别的反应,因为自从生日那天的告白后,孟学三天两头就重复一次我有多爱你之类的话,听都听到麻痹了。“以前,我是个自尊心强过一切事物的人,直到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自尊心原来是多么空虚的包装。”孟学的背靠在身后的柜子边,咖啡上的蒸汽弥漫了眼镜。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如果你将自尊心分给全台湾,这座小岛大概就不会有自卑的人了吧?”文姿笑道。 虽然孟学这番话听在文姿心里头不免有些感动,但不说笑打混过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其实孟学在正式告白之前,就已经释放了两年的恋爱信息给文姿,只是文姿都刻意忽略。这两个人都在拼命证明自己。 孟学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无须依靠优秀的家世背景,他可以硬窝在这小小卖场当一个品管经理三年。文姿为了向自己证明她可以不依赖男人就能活得出色,她完全没考虑过接受孟学的感情,无论孟学如何证明他对她的喜欢。孟学对文姿来说,从来就不是选项。 “所以我对阿克说了谎。”孟学微笑,看着文姿渐渐吃惊的表情。“那天早上我开车送阿克回去,当时我心情沮丧透了,所以我骗他你已经答应了我的表白,但前提是我要当上台北地区的总经理,要不然你会没有安全感,因为你不想跟没有能力的男人在一起。我想,这无疑是那只工蜂最近企图心超强的原因吧。”孟学一口气说完,却没有歉疚的表情。 “谢——孟——学!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文姿内心的愤怒溢于言表。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害怕失去你,害怕到自尊都可以自己踩在地上,害怕到对工蜂说谎。”孟学的语气很平淡,继续说,“喜欢你,自尊才有价值,没有你,自尊不再有意义。”“你不怕我跟阿克解释根本没有这回事?”文姿的手气得颤抖,咖啡差点溅了出来。“不怕。”孟学直说。 “不怕?”文姿瞪着孟学。 “难道你不想知道,阿克这只工蜂可以为你牺牲奉献到什么地步吗?还是他根本很脆弱,即使为了你,也不愿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一个不懂放弃的男人不可能可爱,太容易放弃的男人又决不可靠。”孟学莞尔。 文姿怔住,完全无法判断眼前的状况。 孟学对她的喜欢、聪明的语言策略,都跟他的自尊并驾齐驱。“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就算我不向阿克解释,我也可能讨厌你不是?”文姿试着冷静下来,观察眼前这个看似高大、却愿意渺小的男人。 “理由有两个,我跟你坦白,是因为你是我惟一不想说谎的人,这是原因一。”孟学自承的模样很优雅,显然也是再三演练过。孟学接过文姿手中的咖啡,走到门边又说:“原因二,勉强的事都不长久,强摘的瓜不会甜。如果你因此讨厌我,那也是因为我的人格因为爱你而有了缺陷,那还不如不要在一起。虽然我会一直修补我所有的缺点,直到我成为一个可以赢过工蜂的男人。” 文姿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 “轻松点,阿克做事没有动力,跟他在一起没有前途,给他目标刺激一下,我想也没有什么坏处。”孟学一派轻松。 “我不是要找一个有前途的男人,这样的人我身边多的是。”文姿瞪着他。 “咖啡冷了,我再帮你冲杯新的。”孟学笑笑没有反驳,走出办公室。 两个小时过去,阿克还在训导处里跟阿拓解释苹果计算机的硬件与专用的操作系统。 这是阿克从没经历过的长熬,因为这位年轻的训导主任很喜欢发问、实际操作,甚至还酷爱装熟,不过这也让阿克得以使出浑身解数,并记下阿拓提出的各式各样的古怪问题。 “嗯,苹果的新系统很好,甚至绝对比较好也是肯定的。”阿拓拍拍阿克的肩膀,“不过你一定还有必杀技吧?” “没错,许多计算机病毒都是针对最多人使用的操作系统设计的,一旦计算机中毒,什么事也做不了,数据被洗掉就更糟糕了,以学校来说成绩记录被洗掉就是个灾难。我们的操作系统虽然比较少人使用,不过计算机病毒非常稀少,要中毒实在不是普通幸运,加上我们有完善的防火墙、最扎实的unix系统,一定可以省下学校购买防毒软件高昂的固定费用,所以……所以更换旧系统有必要!”阿克拼命击出。 “不错哦,果然是必杀技,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阿拓点点头,笑着。 阿克的表情仍旧停留在刚刚的笑容,但心中却失望透顶。原来这两个小时的努力,还是只能换来再考虑。阿克笑笑收拾好东西,让阿拓送他走出训导处。 “三天内跟你联络,不管要不要下订。”阿拓竖起大拇指。“没问题。”阿克礼貌地鞠躬。 阿克东张西望,看不到小雪的踪影。 这也是正常的吧,都过了两个小时,就算小雪又像每天早上那样凭空消失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妖怪嘛。 阿克正要拿起手机召唤小雪妖怪时,一个棒球急速朝自己的头顶直扑而下。 越是接近笨蛋的人越有动物直觉,阿克仿佛是嗅到棒球缝线的气味,不闪不避,一掌瞬间将球徒手接住。“咦?”阿克傻眼。 操场上一群正在上体育课打棒球的小伙子全看着自己,一个身穿便服的女孩高高举起双手,开心地向阿克打招呼。 “阿克!打棒球?!”小雪双手靠在脸颊边大叫,场上所有学生都看向阿克。 阿克当然兴奋起来,自从毕业后他就没打过棒球比赛了,这年头要凑两队打球比什么都难。 阿克立刻丢下背包与计算机,冲到小雪身旁。 “阿克,第九局了,我们这一队已经落后两分又两人出局了,快来救我们吧!”小雪说。 “投手,敢不敢换人打啊!”阿克故意大喊,但双手可是技痒得直接拿起球棒。 “谁来都一样啦,三振振死你!”投手臭屁叫阵。 阿克斗志高昂地举起棒子,全身仿佛被金黄色的斗气包围。投手在小丘上睥睨着,嘴里嚼着泡泡糖。 小雪看着表情充满杀气的阿克,差点忘记这个人跟在打击练习场、挥出无数次三振的那个阿克是同一个人。 “小雪,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阿克高高举起棒子。投手也高高举起手套,脚抬起,扬起土黄尘沙。“记得什么?”小雪在后面发问。“别盯着球。”阿克深呼吸。 投手侧身猛力一掷,球快速袭向打击区。“要看着投手的眼睛!”阿克大喝。 接着,是球心完全被命中的结实轰击声。铿!投手目瞪口呆,脖子渐渐上仰。 阿克笑嘻嘻地将球棒递给小雪,指着天空渐渐变成细小白点的飞球。 飞球最后下坠到训导处前,滚到主任阿拓的脚边。 “全垒打。”阿克哈哈大笑,像个顽童似的跑了球场一圈。投手气得压低帽檐,他怎么可能知道阿克常常跟时速一百四的投球机决胜负,而自己最快的球速不过一百出头。阿拓捡起球,笑笑丢回场内。 “这年轻人的热情,看来是真的。难怪阿不思会叫他过来。”阿拓自言自语。 业务员大部分都是说一套做半套,有交易才有交情,没有投注热情的事物很难引起阿拓的共鸣,但只要从心底散发真诚,阿拓就会深受感动。他就是这种人。打者换上小雪,投手还是一脸不屑。“打爆他!”阿克在后面大叫。 “打爆他!”小雪也大叫,但挥了一个大空棒。投手吹起泡泡,接过捕手传来的球。 “小雪,眼睛。”阿克提醒,还是坚持那一套热血的对决论。“我知道,这不是棒子跟球的对决。”小雪吐吐舌头,“而是投手跟打者的胜负。” “在胡扯些什么啊?”投手口中碎碎念道,不耐烦地投出第二球。 是一个偏低的坏球。小雪棒子仍旧用力挥出,居然击中球的上缘,球砸中地面,往三垒方向滚去。 “快跑!”阿克大叫,小雪乐不可支地冲向一垒。 三垒手趋前拾起滚地球,但毕竟只是体育课等级的棒球比赛,三垒手往一垒快传时居然丢了一个高飞球,球越过一垒手的头顶半米,是一个超级大失误。 借着失误,小雪轻轻松松地跑上二垒,兴奋得不得了。阿克正想大声喝彩响应时,却有人拍着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头,是阿拓训导主任。 “阿克,你能请苹果公司提供师资,为我们学校老师上几堂简单的课程吗?”阿拓看起来很热情,主动伸出手。“当然没问题!”阿克傻眼,握住阿拓的手。 “那么,就请你准备二十台基本款的imac吧。”阿拓说,又拍拍阿克的肩膀。 “完全没问题!请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会尽力争取最大的折扣!”阿克惊喜交集。 “如果售后服务都跟你说的一样,我还会介绍别的学校用用看。看你的,加油!”阿拓笑笑,他的笑总能鼓舞任何人。第一笔业务成果,就这么在一只全垒打、加半只二垒安打中诞生了。 第七局 有了幸运的起点,整个城市的空气顿时轻飘飘起来。人行道上,两个瞎玩得很起劲的男孩女孩。 “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快速直球!”阿克大叫,手里虚抓着一团空气丢出。 “铿!”小雪自己配音,双手握着假想的球棒用力一挥,看着天空。阿克看着天空,脖子移动假装看球的飞行路线。“不会吧?是个超级界外球。”阿克摇摇头。“哪儿是!明明就是全垒打。”小雪坚持。“界外球。”阿克故意装认真。“全垒打!”小雪装生气。 “全垒打就全垒打。”阿克两手一摊。 “走!我们去庆祝这只全垒打!”小雪伸出手。 “去哪儿庆祝?”阿克也没避嫌,就这么握住小雪的手。尝过女孩掌心的温柔触感,很难再抗拒。 “等一个人咖啡?”小雪提议,摇晃着阿克的手。 “这几天三不五时就去那里,还是找别间探险吧?”阿克否决。两人正好看见一间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 料理店的名称取得很抢眼,叫“幻之绝技”,用红色的狂草体写在白色招牌上,“保证超新鲜”五个小字附注一旁,“超”字写得格外动感。 阿克与小雪探头进去看,店里似乎没什么人,也没开冷气,吊在天花板的日光灯还忽明忽灭,只有一个正在看电视的厨师,厨师打着盹。 “没什么人,应该很难吃吧?”小雪皱着眉头。 “你没看过《少林足球》吗?真正大师都是深藏不露的,敢把店名取做‘幻之绝技’,一定很有一套。”阿克跃跃欲试,“你看,整间店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定是走精致服务路线,再不进去就被别人坐走了。” 两人就这么进去“幻之绝技”。 店里,胖胖的厨师睡眼惺忪地看着阿克与小雪,满不在乎地将菜单丢到两人面前,继续看他的电视。 两人这才发现厨师正在看的不是普通电视节目,而是锁码台彩虹频道,屏幕上三男一女正在妖精打架,这就叫七手八脚。“果然是大师风范,丝毫不被旁人影响,不动如山。”阿克心里暗暗佩服。 阿克低头看菜单,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超勤劳握寿司、超凉薄荷牛肉片、超新鲜生鱼片、超快速比萨、超营养综合快炒、超浓巧克力情侣小火锅等,全都是超字辈的料理,以及一堆饮料名称。 “阿克你看,陈美凤耶!”小雪指着墙上悬挂的宣传大照片,试着不理会电视上的莺莺喘叫声。 陈美凤与胖胖厨师偌大的合照挂在墙上,看来这厨师同时也是老板的身份。 宣传照片里的老板似乎正偷看陈美凤深陷的乳沟,而陈美凤瞪大眼睛竖起大拇指,表情好像许多丰富的滋味一起萌在心头似的,照片下的介绍,则写着《美凤有约》跟节目播映的日期。不过店里还悬着一张龙纹匾额,匾额比照片显眼多了,上面写着“羊入虎口”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字虽然稍丑,却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狂霸魄力,落款则写着“哈棒老大”。“想吃什么?”阿克问,“我想吃生鱼片跟握寿司。”“我要吃巧克力情侣小火锅。”小雪当然这么说。 两人点了菜跟饮料,蓬头垢面的老板一言不发,却起身走出店。阿克与小雪不知道老板出去做什么,转头观察,发现老板晃动肥胖的身躯跨越马路,走进对街的顶好超市,隔了五分钟才提了两大袋食料出来。 当着两人的面,老板毫无廉耻地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倒在柜台上,一瓶家庭号可乐、一尾死鱼、一块切好的鲑鱼片、一盆冷冻火锅料、一把青菜、一个大西红柿、两个生鸡蛋,还有一堆七七乳加巧克力。 阿克与小雪嘴巴张得很开、眼睛瞪得超大,完全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 老板在两人面前点燃一个小火锅,在很不透明的透明玻璃杯里,倒好刚买的可乐。 “老板,这些不都是你刚买的?”小雪忍不住发问。“废话,不然怎么保证超新鲜?”老板挖着鼻屎。 “老板这不对吧?你刚刚才到超市买的大罐可乐不过才五十元,怎么价目表上要卖我们一百元?”阿克震惊,看着墙上的价目表。 “他卖我五十我再卖你五十,那我赚什么?”老板嫌恶地说,“开店就是要赚钱,难道做慈善事业?” 老板将冷冻火锅料的保鲜膜撕开,又说:“要吃什么自己来,既然花了钱就不要客气啊,钱就算丢进井里都还会有扑通一声,东西要吃进肚子才会有超赞的感觉。” 两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要不要摔火锅出店。 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锁码频道上的人狗大战,双手将已经被超市处理好的鲑鱼片,剁成大小不一的零碎片块,放在保丽龙盘子上递给两人。 “超新鲜生鱼片?”小雪忍住笑意,她突然开始觉得这件事很kuso,很好笑了。 “自己看,包装上的保存期限到明天中午,现在还顶新鲜的吧?”老板打了一个大哈欠,浓浓的口臭瞬杀了一只飞在附近的苍蝇,不偏不倚落在另一尾死鱼的眼珠子上。老板伸手一弹,将昏厥的苍蝇弹向阿克。 正惊讶超新鲜生鱼片要价五百的阿克,虽然开始意识模糊,仍凭借一流的动物直觉闪头躲开。“挑不挑食?”老板拿起菜刀问。“挑,挑得很。”小雪赶紧说。 “那就是不吃鱼头跟鱼尾?没关系,顾客至上嘛。”老板的菜刀看起来很油腻,却也锈迹斑斑。 两人猛点头,老板毫不迟疑地将死鱼头跟鱼尾剁掉丢入垃圾桶,拿出他最常用的果汁机,将去头去尾的鱼尸丢进去,然后将那两个鸡蛋随手乱敲,让蛋白蛋黄跟几片蛋壳也稀里哗啦地流了进去。 阿克还猜不透老板是在做哪一道菜,老板已将最后一把青菜与西红柿放进果汁机后,按下“绞碎”钮,果汁机噔噔噔爆搅了起来,晃得厉害。 “老板,你刚刚没刮鳞片也没去内脏耶,失败。”小雪双手在头上划了个叉。 “那你会不会刮鳞片,去鱼内脏?”老板的鼻毛很长,长到都打结了。 “不会。”小雪刚刚忘了说鱼骨头也没拔掉。 “你不会我也不会,不这么干怎么办?总得有人负责才行吧。”老板说得理直气壮。 果汁机剧烈晃动了一分钟后终于停下,老板将里头味道跟颜色都令人抓狂的浆汁倒在一个铁锅里,点火加热。 “那是虾小?”阿克咬着指甲。他已经忘记上次咬指甲是五岁还是六岁。 “融会了蔬菜、水果、蛋白质跟一堆dha跟abcdefg的超营养综合快炒,专治挑食的不乖小孩啦,一个礼拜吃一次,保证身体勇壮到比天天吃阿钙还要容易有健康的膝盖。”老板点了支烟抽着,一手拿着锅铲象征性地炒着超营养浆汁。浓稠的浆汁在高热翻炒下,渐渐变成类似比萨的怪东西,闻起来却出奇的香。 老板将快炒用菜刀切成两半,阿克一半,小雪一半。 “一人吃一半,感情不会散,有一种东西,叫干炮,干炮也要有高强体力嘛。”老板说,抽着烟。 “谢谢老板。”小雪一手捂着嘴,一手拍着阿克的肩膀。老板点落烟灰,大肆批评锁码频道上的激情演出有多不专业,还说要是由他担纲演出,保证效果猥亵十倍,什么臭作鬼作遗作、淫兽都市、夜勤病栋的,通通被他比下去了。 “老板,我们点的是巧克力火锅吧?”阿克还是没忘记眼前快滚起来的火锅。 “差点忘了,瞧你饿的。”老板猛然拍拍自己的脑袋。 老板将几条七七乳加巧克力的包装剪开,一条条放进沸腾的火锅里。 小雪用筷子拨弄汤里的巧克力条,肚里涌动着无限笑意。阿克深呼吸,显然在调整自己快要火山爆发的情绪,然后用筷子夹起刚刚那绝对不新鲜的生鱼片,放进沸腾的火锅里烫熟。开玩笑,要我生吃刚刚从超市里买出来的鲑鱼片?阿克心中怒吼。小雪也跟着阿克这么做,这种生鱼片吃起来恐怕会跑好几趟医院。 “一切都是幻觉啊!”阿克此时才领悟到这间店名为“幻之绝技”的奥义所在。 “是啊,真是世界奇妙物语啊!”小雪这才明白,墙壁上大照片里的陈美凤的表情原来不是醍醐灌顶,而是五味杂陈。阿克与小雪就这么烫着生鱼片与火锅料吃,毕竟煮熟了一切都好说,而且融化掉的七七乳加巧克力味道还真不坏。小雪甚至鼓起勇气尝了一口超营养快炒,坦白说还不至难以下咽。但误闯进幻之绝技的两人都绝口不提那尚未出现的“超勤劳握寿司”,以免打扰到聚精会神看锁码台的幻之老板,害惨了自己。 “真的不说吗?”小雪双手附在阿克耳旁,压低声音。 “我一定不会想吃的。”阿克说,看着筷子上烫得雪白的鱼肉,鱼肉上还沾着黏糊的巧克力酱。 “可是你不想看看超勤劳握寿司有多勤劳吗?”小雪好奇死了。事实上阿克也难以抗拒,终于还是开口了。 于是十分钟后,老板勉为其难地展现他最得意的无双绝技,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木桶,木桶里当然是冷冷又刀枪不入的硬醋饭。 “陈美凤就是咬着我的超勤劳握寿司时跟我拍照的。坦白说我这个人做菜马马虎虎,但说到握寿司我可是慢火细炖,勤能补拙。”老板叼着烟说话,一边说烟灰就一直落在醋饭里。阿克与小雪看到这一幕,心中打定,死也不吃超勤劳握寿司。但既然花了钱,表演是非看完不可。 老板东张西望,好像找不到他要的食料。 “妈的,刚刚把所有的鱼肉都用光了,不得已,只好损失点让你们吃我多年珍藏的好肉。”老板从冰柜里扛出一块肉,一块光用看就觉得超硬汉的肉。 肉散发出的长久冻气,让坐在旁边的小雪与阿克感到脸上一阵冰寒。 老板拿起那把油腻菜刀一砍,居然发出清脆的铿锵声,还飘起零星的金属火花,真是场流焰四射的豪迈料理。“那是什么肉啊?”阿克目瞪口呆。 “这块肉可了不起了,它同时是霜降牛肉、神户牛肉、德国猪脚、鸡腿、冈山羊肉、姜母鸭,反正这歹年冬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哈哈!”老板奋力剁了剁,总算砍了几片薄肉下来。老板随手抓了一把冷醋饭,配上一片来历不明的薄肉,就这么捏了起来。 一捏,五分钟过去了,老板坐在柜台后的竹藤椅上看着锁码台发表政治性的评论,还不时要阿克与小雪提供一点时下年轻人的意见。 阿克与小雪盘算着夺门而逃的计划,却又忍不住打赌老板会捏多久。 答案是十分钟。 老板终于累得停下来,将那握寿司放在两人面前的保丽龙盘。“握一个就要握很久,怎么样?不是盖的吧?”老板满身大汗,说,“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就是这个道理。” 看着那泛黄的握寿司,阿克似乎能感觉到那握寿司正发出无法估量的负面能量。 老板的手汗、黑色的手垢、掉落的烟灰、神秘的库存肉片,还有那致命的体温通通混在一起,以上提及的每一种成分,都可能是毒杀外星人的最佳武器。吃不吃? “不吃。”阿克跟小雪在桌子底下,手牵着手。 “不吃?还是得付钱啊!”老板挖着鼻孔,叼着那根快烧到烟屁股的臭烟,一脸的满不在乎。 阿克用筷子戳着超勤劳握寿司,筷子隐隐一震,足见握寿司里蕴藏了强大的邪恶内力,光是外表就瞬杀了所有的美食专家。没有别的选择了。 “小雪,比赛进行到第九局,我队还落后对方一分,二垒有人,无人出局,打击者该怎么办?”阿克开口。阿克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凝而不发。“打带跑!”小雪大叫。 阿克对着老板飞掷出筷子,老板哇哇怪叫着躲开,两人立刻就往店外冲。 三分钟后,路灯下,距离幻之绝技三百米的马路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克笑得前俯后仰。 “真的好好笑好好笑!”小雪扶着路灯,笑到快岔了气。两人在路灯下笑了好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却在一个眼神交错中,又想起胖老板一边看a片一边捏寿司的滑稽模样,双双再度陷入难以遏抑的大笑中。 笑着笑着,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又牵了起来。好像磁铁,天生就彼此吸引着。 如果现在去转扭蛋,一定是幸运的小丁当吧。“去哪儿?回去了吗?”小雪。 “今天还打得不过瘾呢,再去挥个两百球吧!”阿克跃跃欲试。小雪的脸上浮出幸福的颜色。 接下来的几天,阿克的苹果计算机卖得稍有起色。或许是托阿拓的福吧,幸运总需要一个起点。 “这是让你参考的。”文姿趁阿克在卖场仓库偷偷午睡的时候,将她搜集了一个礼拜、去芜存菁后的营销成功案例,放在阿克身旁。 “这是?”阿克揉揉眼睛。 午觉结束后,他又要赶去几间约好的出版社谈案子。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销售成绩虽有起色,但距离让孟学对他用敬语还差了好一大截。 “你知道ipod-mini已经上市了吗?我在想,如果你可以拍几段宣传用的短片放在网络上,配合我们卖场办特卖,一定会很有效果。”文姿说,坐在阿克身旁。 这阵子她与阿克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让她有些怅然若失。也有些不安。 她很在意阿克传到她手机里无厘头的短信越来越少,每次在卖场看见阿克,都是惊鸿一瞥。 “有道理,就跟《无间道》cd-pro2那样恶搞吗?”阿克翻着手中的数据,数据沉甸甸的,字里行间塞满了英文批注,阿克心中颇为感动。 “都行啊,动动脑筋。”文姿看着皮肤黑了两层的阿克,好像瘦了点。 阿克笑笑,跟店长借dv胡乱拍些点子一定很有趣。 至于点子怎么来,那倒是一点都不需要担心,阿克最近被一个妖怪弄得反应神速,脑袋升级了好几个版本。 “笑什么?有点子了吗?”文姿注意到阿克的笑有些异样。“怎么可能,不过不烦恼就是了。这件事一想起来就很有趣呢。”阿克站起,舒展身子,做出打击的夸张姿势。 “要加油哦!”文姿若有似无地说道,“可别忘记我们的旅游约定。” “交给我了。”阿克爽朗的笑容,手里拿着文姿辛苦搜集的资料。突然,阿克的手机响起。 不用说,当然又是那段“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录音铃声,阿克慌忙接起。 “喂,嗯,嗯……废话,当然不准跟!屁啦,管好你的鱼就行了,拜拜。”阿克挂上电话。 文姿看着阿克,阿克的脸都红了。 自认没有做亏心事,可是阿克却无法不让自己烧红的脸退潮。“是那个女孩吗?”文姿的眼神没有责备。 “嗯,后来不知不觉就成了朋友。其实她很可怜的,在妖怪图鉴里面算是被归类成倒霉的那种。其实说她倒霉也不是,不如说她有时候容易走入死胡同,不过她也有……”阿克越说越多,眼睛飘来飘去。 但阿克注意到文姿那双静悄悄的眼睛,他就自动住嘴了。那眼神,有一种对阿克轻轻缓缓的悲伤。 “阿克,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不适合想太复杂的事。” 文姿的语气很淡很淡,仿佛在一幅画上留下大量虚无的白。阿克站在文姿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或不敢说些什么。他跟小雪只是朋友,会牵手的那种。其他什么也没发生,他可以保证。 要这样说吗?这样自相矛盾却又理直气壮的话从阿克口中说出,应该具有一百分的效力。 但文姿看起来很不快乐,而且也不再看着阿克。 仓库里的气味有一点淡淡的霉,昏暗灯光下悬浮着灰尘粒子。各种电器货品看似杂乱,却以一种只有阿克与文姿才能理解的方式堆放在一块。 一直以来,这间仓库都是这样的。 文姿第一次骂阿克就是在这里,阿克第一次约文姿看棒球,也是在这里。 文姿每次与阿克进到仓库,都觉得这是个让时间停顿歇止的地方,她喜欢这样。 但很多事如果一直停滞不变,就会变。变得叫人失望。 “阿克,你喜欢我吗?”文姿突然开口,眼睛低垂。阿克怔住。 兰迪??约翰逊时速一百六十三公里的快速直球,啪的一声,进了捕手手套。打击者下巴都来不及掉下。 “如果不是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文姿的语气却没有该有的勇气。 我当然很喜欢你,很喜欢,比什么加起来都还要喜欢。阿克很想这么说,全身都发烫,但此时他却想找一句更好的、更甜蜜的话,来填补这样美妙的时刻。完全忘记了文姿刚刚那句忠告。文姿看着地上,阿克的脚后多了一双皮鞋。然后是一只手轻轻拍着阿克的肩膀。孟学充满敌意的眼神,站在仓库门口。阿克又是一怔。 “下次再告诉我吧。”文姿说,还是没看着阿克。 “我……我去出版社了。”阿克局促地说,与孟学擦身而过。孟学表情冷酷,没有瞪着阿克离去的背影,也没对阿克说一句话。任何一句多余的讽刺,都可能反过来蜇刺着孟学伪装成高塔的自尊。 尤其他刚刚就杵在门边,三分钟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够了。孟学拿着两杯热咖啡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文姿。文姿看起来很落寞,却意外地没有怪孟学的意思。 “不可爱的男人,是吧?”孟学弯腰,将其中一杯热咖啡递给文姿。 “别白费心机了。”文姿看着飘在热咖啡上的薄薄白气。“别那么说嘛,我下下个月要结婚了,所以对你的纠缠就快结束了。”孟学笑着。 文姿抬起头,打量着嬉皮笑脸的孟学。 “所以就当我是个小丑,对我逢场作戏逗弄逗弄我吧,说不定还挺有趣?哈!”孟学喝了口咖啡。 “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新恒集团总裁的独生女吗?”文姿好奇,语气和缓了不少。 “是啊,还限期呢。抗拒了好几年,最后还是逃不了。要不是那个千金小姐也对这个结果很抗拒,我到现在一定还不会答应。”孟学自嘲,“真像一本不入流的言情小说才有的破烂情节。”“结果那个千金也不喜欢你?”文姿感到好笑。 “是啊,为什么人家就一定要喜欢我?看在我不开心、她也不爽快的双输局面份儿上,这样的结合应该还算公道,所以我想了想,就答应了我爸。”孟学继续嘲讽自己,“我想那个千金大小姐也是在相同的心情下答应这桩婚事的。结婚以后,我身价可了不起了,身兼两个集团的惟一继承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文姿想笑又不敢。 “说你曾经喜欢我,假的也行。”孟学笑笑地乞讨。“不。”文姿站起,捧着咖啡走到仓库门口。孟学苦笑,咬着纸杯子。 “有些句子就算是假的也很珍贵,因为你永远也听不到。”文姿认真地抛下这句话。 不残酷。只是很真实。 “真是太可惜了。”孟学叹道,这样的女人。 “你到底想好要拍什么啊?” 小雪一连问了三次,阿克才猛然惊醒。 铿铿铿铿声此起彼落,几个小白点像逆射的流星,随时准备冲破高悬的网。 在新庄打击练习场的休息座上,卷起袖子满身大汗的阿克正狂喝饮料,心不在焉。 今晚他总共打了三百球,两百多个擦棒,屁个全垒打。烂到家了,因为他的脑子一直反复回放着文姿那一句问话。为什么他觉得文姿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带着点忧郁跟不得已呢?阿克很困惑,难道文姿并不是喜欢着他吗?但正常来说,会这么问的人,应该是带着主动告白的意味不是吗? 一小时前阿克打电话给他的专属爱情顾问,店长却在隆隆噪声的夜店里跟男友high,听不清楚也讲不明白。阿克一想到文姿可能只是找不到机会好好拒绝他,他就陷入无可救药的茫茫然。“要拍什么啊?我脑子里有好几个点子,都有点kuso,但不知道要拍哪一个。”阿克喃喃自语。 “都拍不就行啦,有什么好发呆的。”小雪嘟着嘴,她知道阿克在烦些什么。 阿克这家伙几乎守不住任何秘密,只要稍微逗几下,什么都说出来了。 小雪妖怪今天也受到阿克魂不守舍的影响,打得零零落落,又闷。 “最多只能拍三个,不然在网络上被讨论的焦点就散了,对了,你可以当宣传片里的模特儿吗?应该可以申请到一点经费,不多就是了。”阿克问。 见小雪兴致勃勃地点头,两人于是仔细讨论起宣传片的详细内容与运镜,也深究起ipod-mini这一台mp3-yer的市场区隔。 阿克颇惊讶小雪不断反驳自己意见的聪明,于是打击场的休息桌上,一下子多了好几张灵感涂鸦。 几个小时后,阿克房间里到处都是乱丢的揉碎纸团,还有个纸团不偏不倚被阿克反手丢进鱼缸内,将里头的病鱼吓坏了。两人在阿克出外推销计算机之余连续讨论了三天,最后阿克画好短片分镜,拿着跟店长借的dv,开始拍摄去芜存菁的三段kuso宣传片,然后又花了两天在苹果计算机上剪辑。 一个礼拜后,阿克站在卖场的办公室里,将与小雪合力拍出的短片用单枪投影在幕布上,每个短片不过十五秒。影片一,《地下道篇》,主题:哪一个人比较快乐?影片二,《麦当劳篇》,主题:缺乏自己的特色吗?影片三,《公交车篇》,主题:找不到搭讪的理由吗? 《地下道篇》里,阿克肩上扛着超大的音响,做嘻哈打扮,在地下道里与游民彼此对看,游民咧嘴傻笑,手里拿着ipod-mini,阿克瞠目结舌。 《麦当劳篇》里,阿克塞着耳机趴在麦当劳桌上睡着,几个老头抛下报纸,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把弄着放在桌上的ipod-mini。 《公交车篇》里,阿克穿着高中制服坐在公交车靠窗位置,模样羞涩,小雪穿着鲜艳亮丽坐在一旁,陌生的两人。但小雪却忍不住跟阿克讨了一边耳机戴上,笑笑地看着阿克。三段影片结束,阿克也松了一口气。 灯打开。大家纷纷鼓掌,显然效果不错。文姿在底下看着阿克,眼神充满鼓励。 “ipod-mini已经在美国造成大缺货,延宕了全球上市的日期,在台湾如果要买mini有时还得在网络上加价,要不就是要等货。所以不能以一般的电子产品看待,而要用苹果一贯的时尚精品感觉去打造这个商品,我觉得可以利用正当红的mini仿效漫画《猎人》里条件拍卖的模式,将卖场里的库存清空。”阿克拿起草稿漫画家富坚义博所画的猎人,翻到友克鑫黑道拍卖的章节。 “什么是条件拍卖?”店长在底下举手。 “简单地说,就是参与拍卖的人有一定的资格限制,如此可以凸显出被拍卖物的不同凡响。我的想法是,将卖场库存的电器标上积分,越冷门的产品积分越高,当天购买卖场产品积分满十点的顾客就能参加mini的拍卖,所以mini的销售只是个幌子,却可以借此将卖场的库存消化一下。”阿克说,这个想法是最近重新温习猎人时所得到的点子。 “我们有多少台mini?”孟学看着一旁的店长。“用尽人情,勉强刮到了二十台。”店长苦笑。 “很有趣的尝试。”文姿鼓舞地说,“配合短片在网络上宣传,在卖场举办三场拍卖,将三场拍卖集中在同一天三个时段,最晚场所需的积分最少,让参与的人变多。mini可以赔着钱拍卖,但一定能冲高整体业绩。” “打算什么时候办?”孟学看着店长,该专业的时候他可不会刻意打压。 “计入网络发酵跟媒体炒作的时间,大约三个星期最好。”阿克看着文姿。 的确是个好提议。 于是文姿负责的企划组,就照着阿克与草稿王的概念进行着特卖设计,店长与孟学也开始为库存商品进行积分判定,整个卖场都充满了蓄势待发的朝气。 网络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越是狗屁不通的怪东西越能引领风潮,阿克制作的三段kuso宣传短片发挥出口耳相传的效果,条件拍卖的预告消息也在每台计算机终端机前窜流着。“小子,会成功的。”店长拍拍阿克的肩膀,“你实在应该偶尔这么认真啊!” 阿克看着远远在办公室里设计海报的文姿,心中颇为感激。他还欠着她一句魔法,就等这次拍卖会结束吧。日子越来越近。 如果这是场爱情的棒球赛,不知距离决胜负的第九局还有多远。 “今天一定会成功的。” 卖场的天花板,悬挂着条件拍卖的红色布条,门口的小妹对闻风而来的顾客发放拍卖积点的贴纸簿。早上十点,还看不出明显的人潮。 文姿穿着卖场为这次拍卖特别设计的衣服,看着提着两台计算机准备出门的阿克。 阿克今天跟唱片公司与制片公司的大客户有约,所以即使身为企划人,却无法待在卖场帮忙拍卖会。 “嗯,一定会成功的,非成功不可。”阿克握拳。 “错过了今天的拍卖,可别错过了明天的庆功宴啊小子!”店长呵呵呵地笑。 阿克就这么提着计算机出去谈业务,心中不安。 一直谈到傍晚,阿克都不敢打电话回卖场关心状况,生怕听到头皮发麻的答案。 倒是小雪无聊打来好几个电话。“阿克!”小雪充满精神的声音。“冲虾小?”阿克应道。 “阿克!”小雪更有精神了。“冲虾小啦?”阿克不耐烦。 “你在哪里啊?今天顺不顺利?”小雪问。 “一般般啦。废柴青年正在大亚百货前吃便当。”阿克道。“拍卖会的庆功宴要带我去哦!”小雪请求。 “再看看啦,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阿克答道。 “不带我去的话,我会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去烧邮筒,到时候我被条伯伯抓到了,一定会把你给供出来。”小雪正色。“供个屁啦,怕你才有鬼。”阿克哼哼。 “阿克,你知道我们同居多久了吗?今天是大日子哦。”小雪没来由地说这么一句。 “需要用到同居这么色的字眼吗?是暂住!”阿克否认。“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同居了三个月耶!一转眼就到了恋爱的季节,我的病说不定就快被你治好了,你要努力留住我哦!”小雪嘻嘻笑着。 “不跟你喇屁了,我要腾出手吃饭了。”阿克哼哼。阿克挂掉手机,暗暗好笑。 两人真的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一男一女窝在小小房间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也算是这个城市的奇迹。 八点,这个城市已经开始沉淀,进入另一种节奏了。 阿克站在大亚百货前的广场上,看着巨大电视墙的新闻吃便当。迟迟下班的人潮、用美色引诱路人做市调问卷的女孩、翘掉南阳街补习班的高中生。此时此地是台北最繁忙的尖端。体验过这个尖端的外地人,不是深深爱上这个燃烧灵魂的城市,就是迫不及待想搭最快的班车,逃出这令人窒息的节奏。阿克的电话响了。 “陈系主任?”阿克看着来电显示愣了一下,随即将便当合上,拿起电话。 “陈系主任好,我是计算机业务员阿克,是,是,防毒软件也有支持,不过不是很必要,嗯,要中毒是真的有难度,啊?你是说真的吗?三十台?好!没问题!一定给你们折扣!明天?明天有点赶啊,今天计算机代理商已经下班了,后天就没问题了,好,一定!好,谢谢陈主任!”阿克挂掉电话,一脸不敢置信。 “三十台?要是我待在卖场,这三十台要多久才卖得完啊?”阿克傻眼。 手机又响起,阿克赶紧接起。 “是,我是。王老板好!十五台?你没……不!一定没问题!三天内一定派专人到贵公司搞定。是,是不太会中毒,不过也有防毒软件可以选购,但要是我就会省下那笔钱跟它赌赌看,哈,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阿克挂上电话,嘴巴还没合起来,另一通电话又飙了进来。然后是张主任、柯经理、李襄理……通通都是打电话来订苹果计算机的。 惊喜到迷迷糊糊的阿克一边通电话,一边不由自主地被大亚百货电视墙上的新闻给吸引。 “根据美国硅谷初步统计,最新的计算机病毒,都市恐怖病,以最难防范的木马方式侵入北美与欧亚地区,在一个小时前瘫痪数百万台个人主机与公司行号,至少已造成了五十亿美元的损失,商业机密遭后门盗取的损失更是难以估计。‘行政院’正在估计台湾的企业损失……这个病毒目前有九个变种……”记者忧心忡忡。呆住,手上依旧拿着手机。 这是他人生的超逆转全垒打吗? 迟来的必杀技,靠着一个恶劣肆虐的计算机病毒,半小时内接到了两百多台苹果计算机的订单。便当,都冷掉了。 最后,店长的电话也飙了进来。“小子!你一定要看看这个画面!” 店长的声音非常high,然后用手机传来一张图片。 分辨率不高,但可以清楚看见整个卖场都挤满了人,拍卖台上的文姿手里拿着mini,许多双手都举了起来。拍卖会也成功了! “真的假的?会不会太恐怖了点?”阿克瞠目结舌,蹲了下来。一瞬间,全世界的幸运仿佛都降落在他的身上。 “这么幸运,好像会有报应似的?”阿克失笑,想起了少女漫画里常用的破烂对白。 一双熟悉的球鞋突然出现在眼前,猛一抬头,小雪蹦蹦跳跳地站在面前。 小雪的手里,拿着一个小丁当扭蛋。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克嘴巴这么说,心中并不感到丝毫奇怪。“你刚刚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我正好在附近瞎逛,就跑来啦,结果你居然还在。”小雪歪着头笑道,“一起庆祝我们的同居三个月纪念吧!”伸出手,拉起蹲在地上的阿克。 阿克的眼神还停滞在不可思议的幸运中,显得有些摇摇晃晃。这惊人的业绩,或许足够让那个法老王叫自己“阿克大哥”了吧! “看你的表情,好像连续中了三期乐透彩哦,跟我同居三个月真的有那么高兴吗!”小雪很乐,摇着阿克的手。“你个头啦。”阿克用力拍拍脸,深呼吸。这才回光返照、开心地看着小雪。 条件拍卖结束在八点半,库存消化竟达五成以上,mini当然卖得一台也不剩。毋庸置疑的大胜利。 怀着雀跃的心情,文姿特地回家,换了一身淡淡绿色的连衣裙,将头发扎成阿克最喜欢的马尾辫。 从柜子里拿了一本欧洲火车旅游的杂志,搽上最亮眼的唇膏。“今天的你,可要好好加油。”文姿看着柜子上员工旅游照片里,笑得很开心的阿克。 半小时后,文姿就来到阿克家楼下,拿着刚刚从超市买来的火锅料。 像个小女人,用最忐忑的心情,守在幽暗的小弄路灯下。文姿反复演练着等一下的邂逅说词。 “阿克?真巧,我刚好经过,也刚好提着火锅料,也刚好缺一个人跟我一起吃火锅。”文姿感到好笑,“不行啊,这太像阿克的台词了,换个换个。” “阿克啊,是这样的,我本来跟大学同学约好吃夜宵的,可是她临时有事,火锅料就多出来,你看你多走运。”文姿想了想,好像太八卦了点。 想了想,跟地上的影子居然玩了起来。 “阿克,我突然想吃火锅。你知道的,火锅一个人吃很寂寞的。嗯,就这样说好了。”文姿点点头,就这么决定了。远处,一男一女嘻嘻闹闹的声音。 声音很熟悉,文姿警觉地躲在电线杆后。 “吃了便当又吃海陆大餐,超饱!”阿克牵着小雪,声音洪亮,另一只手提着计算机。 “谢啦!真的吃得好饱!同居三个月万岁!”小雪蹦蹦跳跳,将阿克的手荡得好高好高,另一只手帮拿着厚重的资料。“才不是庆祝那个,是庆祝都市恐怖病毒肆虐得刚刚好啊!”阿克走到楼下,牵着小雪上楼。 “不过你要小心点哦,你刚刚转了十七个扭蛋才转到小丁当,切忌得意忘形!”小雪谆谆叮咛。 “我什么时候得意忘形过了?”阿克哼哼。 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一路晃荡在老旧的公寓里。有一点残光,用泪珠的形状——坠落。 安和路上,钢琴酒吧。“难得会找我出来。” 两只酒杯,淡淡的钢琴声,若有似无的气氛。手中的杯子,轻轻敲着文姿的杯子。 “闷了一个小时,你只是喝酒跟发呆,却不跟我说话,要是在从前,我会以为你在跟我吵架呢。”孟学微笑。“你记错了,我们没有吵过架。”文姿很冷淡。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是,我们没吵过架。”孟学哑然失笑。 文姿突然叹气:“谢谢你一直逗我说话,不过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就像刺猬一样,不会、也不想讨人喜欢,如果你觉得受够了,随时都可以走。”文姿的头发垂到了桌面。孟学失笑:“你跟我真的很像。”“我不觉得这是赞美。” 孟学笑,反而更开心了。 两人沉默片刻,让清脆的钢琴声填补没有言语的空缺。“是阿克吧?”孟学看着酒杯。文姿没有回答。 “真羡慕那个浑蛋。”孟学抓着酒杯的手突然紧绷。 “如果你想说,你羡慕阿克可以伤我的心而你却不能,我劝你把这句话缩在喉咙里就好,否则我立刻走人。”文姿瞪了他一眼。孟学不置可否,顿了一下。然后放弃了某句想说未说的话。孟学将空杯子放下,酒保自动为其再倒一杯。 孟学换了个话题,聊到父母强力安排的亲事,聊到父亲一直逼着他离开卖场,到总公司担任亚洲区区域经理。孟学的语气没有怨怼,也没有过溢的激昂,一贯的自我嘲讽。文姿静静听着。“所以,这是一个富家公子想摆脱父母庇荫,极力证明自己的故事?”文姿反问。 “如果其中能添加一点爱情的成分就好了,富家公子会有活力得多。”孟学叹气。 “富家公子的父母,不是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文姿追问。“好亲事不是好爱情。”孟学说。 “有钱又不是对方小姐的错。”文姿摇摇头。 “有钱也不是富家公子的错。”孟学严肃地看着文姿。“……”文姿愣了。 “正视我这个人,我并不比阿克差,或者这么说,我了解童话故事里的女孩都喜欢执著努力的穷男孩,但我始终不明白,阿克的这些特质我也有,而且,还多了许多阿克没有的东西。”孟学很认真的眼神。 “也许……就是多了太多的东西吧。”文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喜不喜欢,如果可以化成一张评估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所谓的爱情故事。 “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会不会很唐突?我随时可以抛下那畸形的婚约。”孟学很认真,眼睛看着文姿垂下的秀发。 “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就不要去做。”文姿突然觉得孟学很可怜。“男人露出弱点的时候,是不是反而是最可爱的时候?”孟学突然发笑。 “或许是吧,只可惜我不是那种很有母性的女孩。”文姿失笑。“认识你到现在,两年了吧?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最有女人味?恐怕就是现在。”孟学颇有感触。 “会伤心、会发抖、会在夜店买醉、会听富家公子发牢骚装可怜吗?”文姿的手指拨弄着酒杯里的冰块。“台词都被你抢光了。”孟学莞尔。 “那就别想台词了,静静地一起喝酒,我醉了,别让我醒来时发现躺在陌生人的床上,就算够朋友。”文姿喝光杯中的酒。“好。”孟学同意。两人干杯。“新婚快乐。” “别酸我了。” 阿克吹着口哨,穿着短裤凉鞋,漫步在住家附近。 出门前电视正回放着兄弟象对统一狮的比赛,小雪建议买啤酒看比赛,顺便继续庆祝阿克的大幸运,还笑笑警告阿克不可以酒后乱性。 “谁要酒后乱性啊?倒是我要小心点。”阿克自言自语,看见加油站对面的7-11便利商店,愉快地走了进去。 他不会知道,这间便利商店,会让自己一整夜的好运气冲出了轨道。 在阿克注意到某人前,某人已先发现了阿克。 刚刚从酒吧出来的孟学也在此间。在饮料柜前选了两罐茶饮,关上玻璃门时,孟学不经意间从凸后照镜看见阿克进来。孟学毫不迟疑,拿起手机走到卫生用品的柜子前,假装没发现阿克。 而阿克看见孟学后也没上前打招呼,拿着篮子到饮料柜前装啤酒,正好与孟学背对着背,瞥眼偷偷注意孟学在做什么。“好,我知道,你放心在车上睡,我买一下东西就走。”孟学假装打着手机。 阿克心中窃笑:“色狼,机歪人。” 孟学拿起保险套端详,放下,又端详:“是,我会好好疼你,遵命!正在买了啦,你喜欢香味的还是螺旋的?好,我不问就是。” 阿克心中纳闷:“谁啊?新来的小惠?还是花钱的那种?”阿克退到孟学看不见的地方,好奇心起。 孟学挂掉手机,走到柜台付钱,故意留下发票没拿。 孟学走出商店,阿克跟在后头付账,拿起孟学遗留的发票,果然有保险套三个字,鬼鬼祟祟地转头看着店外。 孟学打开车门,跑车副座上坐着睡着了的文姿,孟学愉快地发车离去。 阿克脑子一片煞白,完全当机。 便利商店的电动门关上,阿克看着自己在玻璃门上的错愕影像。“文姿?”阿克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孟学拍着方向盘,拿出刚刚买的保险套,面无表情地开窗丢掉。“自己看着办吧,浑蛋。”孟学方向盘一转,往文姿家方向前进。邪恶吗? 对孟学来说,爱情包含了灵魂的奉献,如此而已。 阿克神色茫然地走在街上。 提着两大塑料袋的啤酒,已经在和平东路上麟光站与六张犁站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七对情侣忘情地在阿克旁边接吻。三对老夫妻手牵手走路聊着天。 两对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在行人椅上搞暧昧。 只有在这种灵魂破碎的时刻,人才会发现到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情侣沉浸在恋爱的幸福里。 红灯,阿克被急驶过的车子惊醒,停在行人道前。 一条流浪狗摇着尾巴坐在阿克前面,吐着舌头,模样讨人喜欢。阿克回忆起与文姿去年看完象牛冠军赛后,文姿将可乐倒在手心上让流浪狗舔舐的温馨画面。那个让他爱上她的甜美瞬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厢情愿真的很要人命。” 阿克蹲下,打开一瓶啤酒,缓缓地倒在自己掌心。流浪狗嗅着嗅着,愉快地啜饮起来。 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掌心里的啤酒,咸得厉害。 满地的空玻璃啤酒瓶。 小雪静静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站在阳台上的阿克。阿克背对着小雪,醉醺醺地,一棒一棒对准月亮用力挥着。小雪看得很难过。 头一次,她觉得阿克很难亲近。 头一次,她感觉到阿克不断被三振,不断被三振,从第一局第一个打席一路被三振到第九局结束,毫无抵抗那样的悲怆。“我从来没见过阿克这个样子,他用力挥棒的模样,好可怕,好像要把月亮砸碎似的。我不敢接近他,怕他失控,怕他把气出在我的身上,尤其,我根本不知道阿克在生什么气。”小雪对着手上粉红色与绿色的猴子玩偶说话。 阿克醉倒在阳台后,小雪才将阿克搀扶进屋内。 如果莫名的伤心可以这样一次倾泻而出就好了。小雪心想。阿克突然站起来,冲到马桶边呕吐。 “慢慢吐,不要急。”小雪的眼睛也红了,也跑到浴室。“小雪,我的运气全都用完了,我完蛋了,爆炸了,原来我早就出局了。”阿克边吐边哭,扶着马桶,全身发抖。 “没关系的,小雪会把阿克治好。”小雪慢慢拍着阿克的背。阿克号啕大哭,满脸通红。一瞬间就睡趴在马桶上。一整夜,阿克都保持着又吐又睡的狼狈状态。 “到底……什么事教你不开心了?”小雪叹气,疼惜地摸着阿克红肿的眼皮。 第八局 阿克在马桶旁醒来的时候,小雪也在身边,睡得很熟很熟。这是小雪妖怪第一次没有在早晨的曦光中消失。 阿克没有叫醒小雪,只是抱着她到床上睡觉,盖上凉被,将粉红色的小猴放在床头,这才去上班。 “小子,今天晚上庆功宴在哪里办让你决定,pub还是ktv?”店长兴致冲冲,却看见阿克一脸的疲倦,缩在柜台后面打电话跟苹果计算机代理商确认订单与安排事项。两百台苹果计算机订单从天飞来的事,阿克还没心情说。 “都好。”阿克无精打采,看着手中满满的客户名单。 “呵呵,沮丧个什么劲?昨天的业绩打破了卖场去年周年店庆以来的纪录,我已经往上报啦,你年底的员工分红至少可以加个好几拨!”店长坐在阿克身旁,拿起鼻毛剪修修剪剪。阿克没有回话,只是持续萎缩。 “文姿今天请病假,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开心吗?还是吵架了?来,把鼻孔打开,鼻毛露出比阴毛露出还可怕。”店长修完了自己的鼻孔,也细心地帮阿克修修。阿克仰起头,任由店长打理他的鼻孔。 “我失恋了,挂点了,在爱情的路上雷蝉(骑机车滑倒)了。”阿克无神地说。 只花了三分钟,阿克就将昨天晚上悲惨的错身交代了一遍。店长嘴巴张得老大,不能置信。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阿克的亲眼所见。 “没关系,小子,我昨天正好在民明书坊出版的《逆转失恋烽火轮》一书里看见如何在四十八小时内,改变失恋的悲惨命运。这个方法是这样的,深夜到街上去……”店长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安慰着阿克,民明书坊里不可思议的爱情武学全都用上了。但阿克完全听不进去。 勉强架起因为挥了一整夜棒子、全身酸痛的身体,阿克走进洗手间。 不幸冤家路窄,正好遇到孟学在镜子前洗手。 “你今天又迟到了。别以为昨天拍卖会成功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即使是最出色的工蜂还是工蜂,如果你不守本分,我随时可以踹你出去。”孟学冷冷地说。 孟学看着镜子里背对自己站在小便斗前的阿克。 他不懂,许多女孩子都喜欢这样一无所有、用邋遢当做个性、用率性当做浪漫的破烂角色。 钱、跑车、家世、教养,这四个优点,在不切实际的爱情小说里居然成为四个反噬优秀角色的原罪。然后,竟也发生在他身上。孟学认为,他付出的爱情,比谁都要完整,都要执著。但爱情为何失落?他的不明白让他变得很愤怒,隐性的愤怒。“对了,差点忘了你自认是我的情敌,怎么,最近跟文姿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孟学故作好奇,捧着水洗脸。 “你要不要请征信社跟踪你,帮你找找,你有没有比较不机歪的时候?”阿克虚弱地回应,头顶着墙。 孟学哼了一声,将手上的水甩在镜子上,转身走出厕所。 文姿隔了两天才来卖场上班,又是精神焕发。 然而卖场里的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感觉到,文姿与阿克之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虽然还是会客气地寒暄,但两人不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对话。谁一脚踏进仓库,谁就一脚踏出去,刻意在回避着什么,却又不肯说开。 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文姿跟孟学正开始谈恋爱,而阿克突然变成同性恋,跟店长打得火热,整天都腻在一起。也许单纯从暧昧开始、同样愕然结束在暧昧的情感,基础不容易稳固? 当然,阿克也不再有理由走出卖场冲业务了。光是安排先前跟随大订单而来的计算机日程表,阿克就忙翻了天。惊人的业绩让连锁卖场的总公司赞叹不已,频频询问这个将苹果计算机炒翻天的基层员工的背景数据。 但,不只是卖场总公司注意到阿克。 某个重要的电话,让阿克的生命出现新的出口。或者,逃避的方向。 阿克的忧郁,都看在小雪眼底。 三个月没碰球棒,三个月不清楚兄弟象、统一狮、兴农牛之间的关键胜负,三个月没翻旅游杂志,三个月没去等一个人咖啡店。阿克简直像个坏掉又不肯维修的玩具。 不断被深水拖进没有尽头那种黑暗的滋味,小雪再熟悉不过。再这样下去,阿克会失去自己。 所以这天晚上,小雪请了假提早下班,带着浑浑噩噩的阿克踏上了属于妖怪的治疗之旅。阿克也毫无意见,任由小雪带着他坐上公交车,转了两班,又徒步走了十分钟。 “去哪儿?杀人抢劫偷窃诈骗这四件事我是不做的。” “谁说要带你去做那些事了?我要带你去一个疗伤的地方。”小雪的上衣口袋里,藏着从报纸撕下的小小广告,神秘兮兮的。一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某张巨大的黑白相片底下。 黑白相片用许多黄色鲜花饰边,相片里陌生男子笑得很肉麻,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许多穿黑色衣服的人哭哭啼啼坐在铝椅上,听着一个老女人在台上诉说着对往生者的思念,会场悠扬着翩翩骊歌。不折不扣,是一场告别式。 “俊青不只是一个好牌友,也是一个可靠的好人,每次朋友有困难,俊青总是先想到帮助朋友,最后才想到自己,有一次我坐在俊青后面看他打牌,他居然扣着该胡不胡的自摸牌不胡,还故意放炮给缺钱的老王,这等胸襟,不能不让人佩服,不能不……”台上的老女人说得涕泪纵横。 阿克看着一旁不动声色的小雪,大感疑惑。“他是你的谁啊?亲戚还是朋友?”阿克搔头。“不认识。”小雪一派冷静。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阿克的头皮顿时发麻。 “来灵堂,当然是来参加告别式的啊。”小雪的侧面,轮廓很美。阿克感到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看不出来你人这么好,连不认识的人的告别式你都来参加,不过我没有这种日行一善的习惯,我先走了。”阿克摇摇手,便要离开。 小雪拉住阿克,摇摇头。 “摇什么,我真的要走了,我觉得好怪。”阿克坚持。 “阿克,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悲伤吗?”小雪淡淡地说。一位哭哭啼啼的欧巴哭得乱七八糟,卷起阿克的袖子擦眼泪,阿克被吓着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奇怪啊!”阿克看着湿淋淋的袖子。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夜还不够深不能烧邮筒,我就会翻报纸找讣文,看看有没有在办告别式的人家,如果地址近,我就会过来参加。不过认识阿克之后,我一次都没有来过哦,阿克把小雪治疗得很好。”小雪说。 “靠,超毛的,你心情不好时能搞出的花样真的很变态。”阿克说的是实话。 小雪没有回话,专注地听着台上的人讲话,阿克只好待着。阿克拉起袖子,从口袋里掏出皱皱的卫生纸给一旁的欧巴。“人死了,还能听见大家的思念吗?”小雪轻叹。 “不能啊,不过告别式上大家说的这些话,还是有意义的。”阿克不同意。 “……”小雪看着阿克。 “往生者的亲朋好友还活着啊,大家听了其他人对往生者的回忆、思念或赞美,一起想念往生者,这样……这样不是很感人吗?你看,所有人都在哭,难道那些眼泪没有意义吗?”阿克环顾会场。 “如果最应该听到那些话、最应该流那些泪的人,听不到这些话,流不出这些泪,那还有什么样的意义?每次来到告别式,我都很害怕,是不是要等到我死后,大家才会对躺在鲜花里的我,说出一句句我生前很希望听见、却没有人愿意说给我听的话?更害怕躺在鲜花里的我,根本没有人守在旁边。”小雪幽幽叹气。 阿克正感到莫名其妙,小雪突然走上台,阿克根本阻止不及。小雪接过麦克风,好整以暇。“我要说一个故事。”小雪说。 台下的人纷纷议论小雪的身份,交头接耳的。 “我很爱很爱一个人,虽然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但我还是一样爱他,愿意包容他遇见我之前的一切,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答应要写给我的信,我一封都没收到。”小雪边说边哭了出来。 “孤零零的,放我一个人在全世界最寂寞的城市,呼吸这世界上最孤独的空气,他完全消失,好像我跟他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快乐的回忆都不再真实,都是我一个人虚无想像的空白,我爱他,但他爱我的那一段到底存不存在?”小雪泣不成声,阿克也跟着鼻酸。 在阿克旁边的欧巴突然发飙,指着黑白相片里的男人大骂:“俊青你这个王八蛋!有了我你还嫌不够,还在外头养这么幼齿的女人!难怪天打雷劈!” 另一个坐在阿克前面的欧巴突然发难,回头拉扯第一个欧巴的头发:“凭你!俊青居然会看上你这么丑的女人,是!他一定是被你吐死的!还我的俊青来!” 两个欧巴打起架来,互扯头发,坐在附近的丧家赶紧冲上去将两个欧巴拉开。 小雪哭到全身无力,摇摇晃晃走下台,阿克赶忙扶住。“阿克,换你了。”“我?” 小雪点点头。阿克只好走上台,敲敲麦克风,清清喉咙。站在台上,果然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催促他说些什么。 “昨天晚上,我发现我……我很喜欢的一个女孩,原来一点都不喜欢我……” 阿克深深呼吸,全场数十双悲伤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于是我喝了好几瓶啤酒,在阳台挥了几百次棒子,吐到神志不清。挥棒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喜欢那个女孩哪一点?回忆的片段就像无法停止的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袋里不断跑着,跑着,我努力在那些琐碎的回忆片段里,搜寻我喜欢那女孩的理由。 “但是我找不到。我想,一直以来,我只是很单纯地喜欢着她,越单纯,就越可贵,不是吗?她不喜欢我,不是她的错,但不是任何人的错也改变不了我心里好痛的事实。”阿克站在台上,越说越平静。 小雪拿着手帕拭泪,大家在台下听得发呆。 “明天要过,明天的明天还有明天要过,不会因为一场失恋让明天不再来,我是个笨蛋,只要一睡觉就会忘记不愉快的那种笨蛋,很痛,但只要我睡一百次,过一百次明天,我想不愉快无论如何都会慢慢忘记、稀释。总有一天我一觉醒来,会重新呼吸到快乐的空气。我说完了。” 阿克正要下台,突然台下有人发问:“请问……你跟俊青是什么关系啊?” 阿克恢复平常的支支吾吾,尴尬地抓着头。“‘国中……国中’同学。”阿克竭力镇定。 “俊青都五十多岁了,你……你怎么这么年轻啊?”一个欧巴啧啧称奇。 “多喝水,打棒球,早睡早起,每天……每天一颗维他命,日行一善,养妖怪,这就是我保持青春的秘诀。”阿克艰辛地说完,汗流浃背。 大家议论纷纷,不断点头称是。 小雪拉着阿克,匆匆离开陌生人的告别式。 等一个人咖啡店。 一杯真命天子特调,一杯哎哟喂呀靠腰特调。阿不思请客。阿克与小雪选了靠窗的位置,因为在无聊的时候,可以跟玻璃上的自己互瞪。 “刚刚真是太扯了,我一定是疯了。”阿克说,回忆在陌生人告别式里所说的一切。 眼前这个妖怪总是有变不完的怪把戏,每一招都可以把人吓破胆。但不可否认,在这么多人面前将自己最难过的事情宣泄出来,现在心情竟出奇的轻松。三个月以来,就属现在最像个人。“没想到是另一个女孩让阿克这么伤心,真妒忌。”小雪哼了一声。 “没这么难猜吧?你不是会读心术吗?”阿克低头扒着饭。阿不思做的烤牛肉饭实在不怎么样,只有咖啡还可以。阿不思坐在咖啡吧台后,用阿克送的imac跟远在新竹的女友msn传讯。 “别在心里说我坏话。”阿不思突然说,眼睛却看着电脑屏幕。阿克吓了一跳,汤匙悬在半空。 “有人在我身边十米之内说我坏话,我左边的眉毛会翘起来。”阿不思的耳朵挂着肥厚的耳机,与女友继续在网络上聊天,根本没看向这边。 可怕的念能力。阿克心中这么一说,阿不思左边的眉毛又翘了起来。 “阿克,你真的没想过我们在一起哦?”小雪指着自己脸上的酒窝。 “没啊,真不好意思。”阿克毫不留情地摇头,吃着难吃的牛肉饭。 “可是我很可爱啊,你不是邮筒怪客迷吗?”小雪摇晃着马尾辫。“我也是艾尔顿??约翰迷啊,难道就要跟他在一起?”阿克失笑。“是哦!可是网络上有一份调查,里面说现在的年轻人认为在‘判断两个人是否在恋爱’的各种指标里,‘有没有牵手’比起‘有没有做爱’更能表示两人的亲密关系。”小雪的手指弹着阿克的手,“我们常常牵手耶。” “那以后别牵啊!”阿克才这么一说,就后悔了。 小雪的脸色在刚才一瞬间暗了一下,虽然立刻又回复了一贯的怪怪笑容。 阿克察觉自己口不择言伤害了小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去垦丁吧。”阿不思的手指敲敲打打,嘴里却迸出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是啊,我们去垦丁吧,晒晒阳光散散心情。”小雪看着阿克。“好像有点道理,也许过一阵子我会换工作吧,中间可以自己放自己几天假。”阿克想起那个重要的电话。 “换工作?进军‘中华职棒’吗?”小雪眼睛发亮。 “是就好了。苹果公司在两个月前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业务能力很好,恶搞的网络短片他们也很喜欢等等,总之希望我过去当个营销企划专员什么的,考虑的时间没有限定,待遇三级跳倒是真的。”阿克已经想了好几天了,如果说卖场还有什么让他眷恋的,就只剩下与店长的友谊了吧。“那……”小雪问。 “我还在考虑,毕竟我对工作这种事到底有多大热忱,我已经没办法判断了,可是如果不换,心情又很闷。”阿克踌躇。“换个环境说不定不错?”小雪接过话茬。突然,阿克的脸瞬间僵硬。 小雪察觉到阿克的异状,顺着阿克迅速避开的眼睛回头一看,竟看见阿克极为珍惜的相片里那个亮眼的女孩。 女孩的旁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僵在咖啡店的门口。“换个地方?”孟学询问,一只手已经拉住文姿的外套。“没关系。”文姿强笑,跟同样强笑的阿克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文姿选了一个背对阿克、距离远远的角落。阿不思拿下耳机,走过去等候点菜。 阿克忍不住瞥眼看向文姿,只见文姿专心地看着菜单,而孟学却笑笑看着自己。 “是那个男人抢了你的女孩吗?”小雪打量着孟学。 “尽管笑吧。”阿克低下头,打开杂志,将脸半埋了进去。“那个女孩对阿克来说,一定是一个很痛很痛的触身球。”小雪叹气。 小雪拿起桌上阿克的手机,找到了文姿的电话号码,然后输进自己的手机里。 “做什么?”阿克皱眉,拿回手机。 小雪开始输入短信,不一会儿,文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文姿拿起手机,看见未知的使用者传来的短信写着:“我是小雪,坐在阿克身边的那个女孩。我想问你,你跟阿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阿克,他都不肯明讲,只是很伤心。”文姿无名火起。这算什么?炫耀? 小雪的手机震动,来自文姿的短信:“你喜欢就捡。”短短五个字,杀伤力却有如一把蛮横的匕首。 小雪也火大起来,手指飞快地在小小按键上猛压。 阿克低着头装做看杂志,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到小雪在做什么。 “捡什么?臭三八,你迟早后悔。”小雪快速传出,气得脸都红了。 “嘴巴可以放干净点,我跟你不熟,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文姿传回。 “臭三八!你以为到雅虎奇摩拍卖什么都可以买到吗?好男人这种东西……”小雪专注地按手机按键,浑然不知道文姿已经走到她后面。 一道冷冽的冰水从小雪的头顶直浇而下,小雪仓皇转身。只见文姿拿着一只倒悬的空玻璃杯,冷冷地看着小雪。文姿脸色漠然,但以她骄傲的个性却做出这样的举动,显然她的愤怒与委屈累积已久,一被触发,登时不可收拾。阿克傻了,完全不知所措。 冷水淋得小雪满脸,小雪大怒,抄起手边的水杯狂饮一大口,然后鼓起腮帮子,双手猛然一拍,水柱竟从口喷向文姿的脸。文姿没有闪避,只是静静地让脸迎着水。当然都湿了。孟学霍然而起,走到一脸湿淋淋的文姿身旁,拉住她的手作势要走。 小雪瞪着文姿,文姿却看着阿克,双脚不移不动。阿克却看着桌上的咖啡,脸都涨红了。 僵硬的沉默,阿不思却像个游魂似的坐回吧台后,事不关己继续她的msn。 “我这样被泼水,也没关系吗?”文姿终于开口。阿克的眼睛,还是只敢注视着桌上的咖啡。 “我这样被泼水,也没关系吗?”文姿重复问话的时候,声音已在颤抖。 文姿注意到,桌子底下,阿克的手正牵着小雪,很紧很紧。阿克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 他的脑子全都是那晚在便利商店,孟学打手机时的表情,然后陷入一团乱。 文姿点点头,转身走出等一个人咖啡店,孟学紧跟在后。小雪像是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阿克,却见到一双愤怒不已的眼睛。 “你干吗喷她水!”阿克怒吼,一只拳头停在半空中,模样十分吓人。 小雪被吓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干吗老是这样任性!你以为别人都要吃你那套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喜欢到不当我自己都没有关系!”阿克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小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阿克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面色愧疚。 “你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反驳我吧。说是文姿先泼你水的,说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泼的……你说吧。”阿克刚刚握紧拳头的手,拿起桌上的面纸擦拭小雪脸上的眼泪。小雪哭着摇摇头,摇摇头。 “我不用说,也不需要说,因为阿克在骂我的时候,还一直紧紧牵着我,呜……”小雪号啕大哭,哭得令阿克更加难受了。桌子底下紧紧相系的那双手,兀自颤抖着。 忘了是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后,文姿离开了卖场。辞呈交在孟学手上时,他足足发呆了一个钟头。 “那么,你要去哪里?”孟学无法接受,整个心都空了。 “去欧洲。我一直都想去那里。”文姿整理着办公室里的文件。文姿准备去欧洲,不管是游学或是工作,如果可以一直待在那里,文姿也找不到回台湾的理由吧。 她再也不想去分辨哪些是误会,哪些不是。 因为惟一知道真相的人,用最残酷与自我的方式在爱着她。“我在欧洲认识一些商场的朋友,以前在美国一块读书的。”孟学看着文姿的背影,“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安排你在那边工作,也是类似的营销企划。至于住的地方,你也不用烦恼。”“谢谢。”文姿没有拒绝,看着座位上的趴趴熊发愣。皮包里的飞机票,就在一个星期后。 而阿克也决定到苹果公司上班,做他人生第二阶段的冲刺。阿克只是将辞呈用大头针钉在布告栏上,理由栏中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干”字。简单的离职仪式,毫无废话。 “在下午四点前,去机场把文姿追回来吧。”孟学本想说这句话,就跟每一部爱情电影最后的逆转高潮那般。 但看着阿克摇晃在他面前的中指,孟学硬生生地将话给吞了下去。飞机起飞了。 或许故事应结束在飞机划过天际的隆隆声中,句子再不完整,却很现实地淡淡残缺。 毕竟原本嬉闹欢乐的故事节奏似乎走了调,没有人上垒,比赛到底进行到第几局也不再有人关心,变成一场荒腔走板的烂肥皂剧。 卖场收货口,阿克跟店长坐在阶梯上一边啃着便当,一边说着自己明天离职的事。 店长没有反对,只是觉得很可惜。 不过台北很小。小到可以让误会激烈碰撞,自然也可以让友情安然持续。 两人看着收货口的十字路口,那一个搭讪地狱开始的起点。如果说,是这个起点扭转了一切,不如说是莫名的命运,借着多余的机巧谋略打散了所有人。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还是可以跟文姿继续当好朋友,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很差劲,我也不知道用什么面目去跟她相处。一想到是那个法老王跟她在一起,我就很不痛快。”阿克将卤蛋夹到店长的便当里。 “自卑啊?”店长不客气地刺破卤蛋。 “不是,是被羞辱。”阿克扒饭,“这是我最惨的失恋经验了。”“这种失恋到无以复加的感觉,一个人,一辈子,一颗心,总会尝过那么一次。”店长无病呻吟,看着十字路口。 “哇,那么诗意!如果尝过两次呢?”阿克呵呵笑道。 “如果没空去跳楼或跳楼未遂,那人就会成为情圣。爱可爱,非常爱,情场上的超级赛亚人。”店长遥想当年。“三次呢?总该跳了吧?”阿克咬着筷子。 “情场超级赛亚人万一又翻船失手,就会成为爱情的哲学家,整天赚便当就可以过活了。”店长点点头,若有所思。 “哈,就坐在我旁边吧。”阿克心想:原来店长也有段可歌可泣的往事。 “是啊。”店长抖动眉毛。 “如果……如果尝过四次呢?”阿克好奇心起,纯粹乱问起来。“尝过三次被水溺死的鱼,你说,它还会不会继续活在水里?”店长反问。 “原来当年演化史上,鱼会上岸变成猴子,是因为失恋三次的关系。”阿克式的批注。 “是的。”店长竖起大拇指。 阿克离职后并没有立刻去苹果公司报到,中间好些空当,索性痛快地放起自己大假。 每天晚上,阿克与小雪到打击场打两百球流汗,小雪进步到可以跟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快速球对决,命中率有五成以上,比起阿克说不定还更沉迷这样的游戏。而阿克,继续与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快速球做暴力的对决,一定得打到超级全垒打才肯住手。 偶尔,阿克会跟小雪在附近的小公园,一边聊天一边玩简单的丢投球游戏,有时一丢就是一个下午,或是一个晚上。然后到等一个人咖啡店吃个饭,消磨时间。扣除文姿,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偶尔想起不痛快的往事,阿克就在小雪妖怪的陪伴下,参加一个又一个的告别式,在无数陌生人面前演讲自己的悲惨命运。如果还是无法释怀,阿克会在夜色阳台上,举起棒子,跟月亮做孤独的对决。小雪会在房间跟一条条大病初愈的小鱼,用手指逗玩,等待阿克筋疲力尽回到房间。 其实以阿克大而化之的个性,不管是芮氏七级还是八级的失恋灾难都无法让阿克闷那么久,但文姿与阿克之间一直有话没有说开,造成了不可解的沉闷内伤。 原本应当是阿克以无限的阳光治疗小雪的蓝色忧伤,现在却反了过来,小雪的陪伴帮助阿克度过颠颠簸簸的爱情空仓期,尽管方式相当怪异。 “我干脆将东西全都搬过来吧,小雪想好好照顾阿克。”小雪常常提起。 “你搬了过来,以后我怎么交女朋友?”阿克总是这么说。“阿克你一直不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怕被我带衰?”小雪嘟嘴。这段日子以来,小雪发现她转到的扭蛋几乎都是小丁当,但阿克却只跟技安扭蛋与阿福扭蛋有缘。她很在意“运气”是不是一种“会从高处往低处流”的东西,自己无意中从阿克身上偷走好运气,阿克才会罹患猛爆性失恋。 “不要想太多,跟妖怪住在一起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事。”阿克却也没有要小雪搬走。他舍不得。 阿克也察觉到自己现在很依赖小雪,这份依赖或许有喜欢的成分,但这份喜欢不晓得包含了多少替代的悲伤。 距离那班飞往法国的班机,又过了三个月。 就跟阿不思随口建议的,阿克与小雪到了垦丁,来到那个原本属于阿克与文姿约定中的度假区。只不过这趟旅程不只换了对象,还多了两个人。 天还未破晓,一辆休旅车以最快乐的速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安拿达,喜欢听三小音乐自己放啊!”店长抓着方向盘,踩足油门。 “当然是周杰伦的《晴天》啊!”店长的男友小p在旁吆喝着,亲了店长一下。 垦丁的太阳很耀眼,拥有全台湾最漂亮的海岸跟一年绝不打烊的节庆气氛。或许所有郁闷的心病,在这里都能豁然而解吧。四个人从台北开开心心下到屏东垦丁,先到预订好的小木屋放下行李,然后就直冲阳光遍洒的海滩。 从滑沙到漆弹生存游戏射击、沙滩小吉普车到拖曳伞,大家玩得一塌糊涂,最后到了黄昏玩沙滩排球时,连精力最旺盛的阿克也感到疲倦起来。 “阿克躺下。”小雪抓起一把沙子。 阿克躺在沙滩上,店长、小p跟小雪将沙子堆在阿克身上,将阿克堆成一只大乌龟后,店长与小p就携手在夕阳下追逐踏浪,留下小雪坐在一只大沙龟旁。 “要不要喝椰子汁?”小雪看着脚上的沙子。“早就想了,渴死了。”阿克吐出舌头。 小雪跑去附近的小摊贩,拿了一个凿孔椰子递到阿克嘴边。“阿克。”小雪看着他。 “干吗?”阿克就着吸管,喝着椰子汁。 “我们这样,算不算男女朋友啊?”小雪认真地看着阿克。“当然不算啦!怎么你每天都要问一遍一模一样的问题啊?”阿克闭上眼睛。 “你不喜欢我吗?”小雪将阿克脸上的细沙拨开。“喜欢啊,不过是朋友的那种喜欢。”阿克直言。 “喜欢就喜欢,什么朋友的喜欢!不要学电视上的偶像剧讲话。”小雪很闷。 “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么肤浅。”阿克跟小雪说话总是这个样子。 两人静默了一下子。 火红的落日好像停止下沉,等待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可是我们有牵手啊。”小雪突然开口。“朋友也可以牵手啊。”阿克哼哼两声。 “可是我们也有亲亲,还两次呢。”小雪坚持。“国际礼仪嘛。”阿克还是哼哼两声。 “亲亲算朋友间的国际礼仪啊?乱讲。”小雪不服气。“舌头又没有伸进去。”阿克哼哼哼哼。 小雪突然低头亲吻阿克,阿克挣扎,身体乱晃,搅坏了身上的乌龟沙堆。 阿克坐起,拼命想抓住嘻嘻哈哈的小雪,但小雪拔腿就跑,害得阿克只好像琼瑶小说里只会谈恋爱的男主角一样,在夕阳下做粉红式的追逐。 小雪回头大笑:“这样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吧?!” 阿克大骂:“你一定没喝过海水吧!看我的十字关节技!”扑身而上。 小雪急忙闪开,阿克只扑到咸咸的海水,浪花跟黄沙四溅。“说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男女朋友!”“别跑!” 晚上回到了小木屋,大家轮流到惟一的浴室里洗澡,将积了一天的沙子给冲掉。然后分配惟一的两间房间。 “我跟小p一间,阿克跟小雪平常抱着睡习惯了自然还是睡一起,大家晚上别跑错了房间,不然小孩子以后要姓什么谁也没把握啊!”店长乱开玩笑。 在小木屋旁烤肉当晚餐,大家坐在石椅上看星星,一边玩牌。“吃饱饭,大家一起去pub跳舞吧?这里的pub很high的!”小p提议。 “晚上的垦丁也很漂亮,不急着去,哪里都有的pub飙舞,我们还可以去社顶公园看星星掉下来,或是去夜游,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看见鬼哦!”店长倒有不同看法。“讲得好像是真的一样。”小雪不信。 “是真的啊,垦丁这里也有古战场,如果有阿兵哥的鬼魂脱了队,被你瞧见也是很合乎逻辑的。去夜游吧!”阿克赞成。“是,遵命!”小雪举手,却看见小p一脸害怕。 “太好了,人多一点去夜游,看到鬼比较容易发出‘哇!你看!有鬼耶!’而不是‘天哪!怎么会有鬼!’就这么决定了!”店长一拍大腿,大家就出发。 入夜的林子里,远处依稀有瀑布的隆隆声,夹杂着更远处海浪拍击岩石的涛声。 山道小小的,岔路又多,地上有些湿滑。 店长与阿克各自拿着手电筒走在前头,不断发出呜呜呜的鬼叫声制造气氛,弄得小雪身上猛起鸡皮疙瘩,一直皱眉,用手指猛刺阿克的背。 “晚上看瀑布,真够诡异的。”小雪有点害怕,忘记她身为妖怪的事实。 “阿拿达,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啊?垦丁不都是海跟沙子吗?怎么会有这种山道?”小p问道,紧紧挨在店长身旁。“这个地方啊……”店长神秘兮兮的,脚步放慢。 “店长!千万别跟他们说,当年你杀了人就是在这边偷偷弃尸的那件事!”阿克警戒地提醒,装模作样的。 “臭小子,你不是发过誓,死都不会把那件事说出来吗!”店长佯怒。 店长与阿克开始插科打诨,小雪与小p都笑了出来,气氛顿时轻松。 店长与阿克背对着众人,突然一声不响,小雪跟小p不明就里,却见阿克与店长突然转过身,手电筒自下巴往上照,一脸阴森的光影。 小雪与小p吓得尖叫连连,魂定之后开始追杀阿克与店长,阿克与店长反身拔腿就跑,跑跑追追的,却又被阿克与店长突然转身、故技重施又吓到一次,小雪与小p在仓促之下居然跑散,分成两个方向奔入黑暗里。 店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追到小p,这才发现阿克与小雪不在附近,叫了几声也没响应。 “糟糕,玩过头了。”店长抓住小p,小p朝店长身上一阵猛敲猛打。 跟阿克与小雪走散了,怎么办? “搞不好还是故意脱队的,我们去找人家,说不定还会被嫌咧!”小p打累了,趴在店长身上喘息着。店长只有同意的份儿。 落单的夜,在林子里格外深沉可怕。 阿克与小雪拿着手电筒在林阴道里走着,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却还是走不出无尽的黑林。 几许蛙鸣跟不知名的虫子叫声此起彼伏,猫头鹰在树梢顾盼低吟,喻示着这个夜还很漫长似的。 “阿克牵手。”小雪嘟着嘴伸出手,阿克一把牵住。 “放心啦,迷路对我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大不了走到天亮,总之一定能走回小木屋的。”阿克故作轻松,实际上他也不怎么害怕。 “记不记得这里?”小雪的手指刺着阿克的肩膀,皱眉。“好像有点印象?”阿克搔搔头,但类似的林阴道岔路实在太多了,每棵树的模样又是大同小异。 “这里我们刚刚走过了啦!笨蛋!笨蛋阿克!”小雪害怕,手指猛刺。 “你怎么知道?”阿克不以为然。 小雪指着一棵树,上面刻有游客没品的留言,阿克的手电筒照了过去。 “杨巅峰与谢佳芸到此一游!我十分钟前就看过了。”小雪跺脚。“不会吧?虽然迷路对我来说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我们刚刚有转过弯吗?乖乖,难道是传说中的鬼挡墙?”阿克啧啧称奇。 “干吗讲得那么恐怖?会不会是,这世界上有另一对情侣也叫杨巅峰跟谢佳芸啊?”小雪努力解释着。 “杨巅峰这么难听的名字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我在猜,会不会是那对没品的情侣一路留言?所以看到第二次也不奇怪。”阿克越说越有自信。 突然,在黑暗中有一点微光在晃动着。“靠!有鬼火!”阿克大惊。 “什么鬼火!是萤火虫!萤火虫耶!好可爱呀!”小雪喜道。果然,是一只落单的萤火虫,大概是被阿克手电筒的光给引诱来的。 “垦丁靠海,哪来的萤火虫啊?”阿克将手电筒交给小雪,轻易就捞住了萤火虫,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快说!你是什么虫!假扮萤火虫有什么目的!快说!你是不是卧底!” “阿克好笨!我们不是要去看瀑布吗?萤火虫住在水边,所以瀑布说不定是这只萤火虫的家哦!”小雪从阿克的双手缝中看着闪闪发亮的萤火虫。 “有这种事?”阿克张开双手,让萤火虫飞出。 萤火虫缓缓飞着,在黑暗中的轨迹格外清晰,却略显笨拙。“现在我们只要当萤火虫的跟屁虫就好啦!跟着它,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找到瀑布,店长不是说,有一条小路可以从瀑布那边直直往下通到小木屋吗!那样的话就没问题啦!”小雪喜滋滋地拖着阿克,跟着萤火虫。 “那就祈祷这只萤火虫不是一只不爱回家、正值青春期的叛逆萤火虫。”阿克呵呵笑道,居然得靠一只屁股着火的小虫子引路。 两人走着走着,约莫过了十分钟,沿路的萤火虫越来越多,但两人还是巴巴地跟着原先那一只笨拙的萤火虫,穿越一层又一层的黑暗深林。 忘了是何时放下了迷途的焦急,两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微微一点萤火上,脚步越来越轻松,有说有笑的。不知位在何处的瀑布还没见到,却可以感觉到空气越来越湿润,隆隆声也越来越清晰。突然,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山涧瀑布划过两人眼前,在银色月光下闪闪发亮。数以千计的萤火虫在瀑布上盘旋着,有如美妙的流焰,森林的精灵。 两人呆住,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哇,这只萤火虫的家装潢得还真不赖。”阿克嘴巴开得好大。“好想哭哦。”小雪的泪流了下来。 “是有那么一点。”阿克也流泪,但不晓得为什么。 两人静静站在瀑布前,仿佛不敢亵渎似的,手电筒自然关掉。靠海森林的深处,萤火点缀的银色瀑布,犹如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地,却又可爱得叫人想触手亲近。 这情景在都市丛林是遥不可及的梦幻,自有一种特殊的悸动触发着。 “好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心好像跳得好快?”阿克百思不解,终于说出。 “现在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小雪牙齿咬下唇。 “打……打棒球?”阿克很认真地举起手,做出挥棒的预备姿势。小雪双手慢慢拉下阿克的手,闭上眼睛面对阿克,微微踮起脚尖。阿克全身燥热,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快坏掉似的。阿克对着踮着脚尖的小雪轻轻一吻,无数萤火虫围绕着两人打转。 “这样……我们算男女朋友了吗?”小雪的脸都羞红了。“刚刚……舌头好像忘了伸?”阿克完全不知所措,刚才的吻仿佛只是本能。 “这种事怎么会忘记?”小雪的脸更红了。 “我的舌头没见过世面,几千个小家伙在旁边偷看,紧张到忘记伸舌头也是很合乎逻辑的。”阿克结结巴巴,握住小雪的手更紧了。 “你真的很喜欢说废话耶。”小雪咬着嘴唇,很娇很美。阿克看得头都晕了,差点就要摔下瀑布。小雪又踮脚尖,闭上眼睛。 在无数萤火虫见证下,两人真正的第一个吻。 第九局 爱情从银色月光下的瀑布,蔓延回都市丛林的台北。 是否真的解脱了文姿的魔咒,阿克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再用乱七八糟的方式,回避心中对小雪逐渐累积的深厚情感。阿克知道自己的个性,在情感的认知上,他只是需要触媒。小小的租房里,原本散放在各个小圆鱼缸中的鱼儿,病愈后陆陆续续合养在一个偌大的一尺半鱼缸里。小雪细心栽种的各式水草悠游其中,每一条小鱼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也因为共有十二条,所以阿克总起名叫“女子十二乐坊”。 小雪在密封的宝特瓶里加入两匙酵母菌,然后倒入些许糖水让酵母菌发酵,最后用一根塑料导管将发酵产生的二氧化碳导进鱼缸水里,导管口用折断的一小截免洗竹筷塞着,让细密的竹孔将二氧化碳压裂成细碎的小气泡,用天然制作的方式供给鱼缸的水草呼吸。 阿克看得啧啧称奇,惊讶小雪的把戏。 “你怎么知道要这样搞啊?”阿克抓头,虽然酵母菌加糖水在氧气不足的环境下会产生二氧化碳这件事,任何一个在念书的“国中生”都该知道,但会联想变通到鱼缸的环境养成上,可真是奇哉怪也。 “bbs上的联线养鱼版都有教啊,有些买不起压缩二氧化碳钢瓶的顾客,我也会教他这么做,很好玩吧!只是这样制造二氧化碳的浓度不稳定就是了,糖水发酵完了,还得记得添。”小雪洋洋得意,她最喜欢阿克的称赞。 两个人正式住在一起,就跟所有情侣一样共同生活着。阿克也正式去苹果计算机公司上班。薪水变多了,阿克跟小雪总算挑了一台冷气装上,着实庆祝了好一阵子。 但小雪还是耿耿于怀,跟她在一起之后的阿克总是转到技安扭蛋这件事。 小雪来到西门町,仓仔老板开的扭蛋店。 “老板,我认真问你,我男朋友一直扭到技安扭蛋,超邪门的,怎么办?”小雪忧心忡忡。 “这样啊?不如我卖一台扭蛋机给你,你自己把清一色小丁当扭蛋通通放进去给他扭不就得了。”仓仔老板抠着深黑色的肚脐,满不在乎。 小雪真这么做了,当天就抱着一台老旧的扭蛋机回家。可邪门的是,阿克笑笑一扭,居然是一个阿福扭蛋扑通落下。漏网之鱼。 “阿克,你不要一直把运气都过到我这边啦,我这边已经够了,够了。”小雪依偎在阿克身旁,语气颇为烦恼。 “担心个大头鬼,我现在好得很。”阿克觉得小雪太迷信,指着电视上的美国职棒大联盟转播说,“这世上要真有你说的运气跑过来跑过去那种稀奇古怪的事,红袜队又怎么可能在三连败后狂胜八场?压根就没有贝比鲁斯诅咒,所以也没有什么扭蛋不扭蛋的。” “说不定是贝比鲁斯正好投胎去了,所以诅咒就无效啦。”小雪言之凿凿,越说自己越害怕。 果真如地下道预言所谕示,被真命天子捡到的小雪,心中的梗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雪开始寻觅台北市各个地下道,翻找当初那个一语成谶的塔罗牌算命师,看看有无办法将笼罩在阿克身上的技安阴影踢开。但那个穿着嘻哈的塔罗牌女孩好像被这座城市给淹没了,任小雪怎么问都找不着。 “阿克?他这种吃饱了病就会好的笨蛋,你要是太担心他反而会变笨哦!”店长也对小雪的担心嗤之以鼻。 “缺乏幸运?来一杯悟空救地球之元气玉总汇咖啡吧。”阿不思根本没有认真。 但小雪到底还是个s级的恋爱妖怪,她将指节大的小丁当玩偶串成项链,要阿克戴上。阿克从善如流,算是顺了小雪的心意。 今天同居正好满九个月,中间发生的事所尬成一团灰色的乱,终于理平。 而今天也是两人“在一起”满一个月,对小雪来说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庆祝的方式还是很阿克。在等一个人咖啡店喝过“阿克最爱的妖怪”与“千万不可以不幸”两杯阿不思特调后,两人就到打击练习场,挑战高悬在网子上的大铜锣。 阿克面对时速一百四十公里、忽高忽低的快速球,依旧是每一球都豁尽全力的热血打法,打到上半身都脱光光,汗水都甩到隔壁的打击区。 这与阿克平常的全垒打目标大不相同,不仅要轰到头仰起来脖子会弯断的地方,还得正好炸到大铜锣才算数,毕竟节庆要有节庆的疯狂法。 不仅要魄力,还得乘上微小的几率。 小雪扯开喉咙在铁丝网后面拼命加油,所有好事的围观群众都在计算,阿克这次得要用几个球才能中靶,脸上难掩同情之色。答案是,整整六百四十二个。 “好厉害啊!”小雪在铁丝网后面感动得落泪,现场播放特殊的贺喜音乐。 “一般般啦。”阿克几乎要脱力阵亡,杵着球棒跪在地上,嘴唇都咬白了。 所有人疯狂鼓掌,居然让他们见识到这种莫名其妙恐怖执著的现场表演,正好带着数码相机的球友,纷纷跑到瘫垮的阿克前面照相留念。 但,在围观人群背后,有几只很不友善的眼睛正盯着又叫又笑的小雪。 要不是阿克几近虚脱,以他的笨蛋动物直觉,一定可以感应到杂乱的杀气。 三个在台北西门町随处可见的瘪三角色,头一次想尝试打架与撞球之外的健身活动,来到了这间棒球打击练习场,就遇到了让他们白挨一夜风的仇家。 “剑南哥,这不是前任大嫂吗?怎么没有像老大说的,被下个男人扁进垃圾桶里?”一个穿着花衬衫,颈上挂着金色项链的混混说道。 “那个男的好像就是前大嫂传到老大手机里的那个?剑南哥,原来就是这个男的不只抢了大嫂,还骗咱兄弟在二二八公园从凌晨两点埋伏到五点的浑蛋!”另一个左脸颊刺了个“耻”字的混混皱起眉头,替老大跟自己抱屈。 站在两个低等瘪三中间的剑南没有回话,手上的烟快烧到手指,却一动也不动。 小雪跟阿克相遇的那天,阿克对着话筒那端的剑南胡说八道,说他的老大是海贼王鲁夫,又骗他深夜在二二八公园决斗互砍。原本剑南谨遵瘪三存活法则第一条,努力向各路黑道兄弟探听“谁是海贼王蒙奇??鲁夫”,辛辛苦苦忙到凌晨一点才从一个“国中生”小混混口中知道,什么海贼王的原来是本少年漫画的主角。剑南大怒之下冲去二二八公园公厕埋伏,却只见到许多男人在公厕里里外外打野炮,约战的主角却不见踪影。第二天早上,三个瘪三全感冒了。 身为瘪三界万年混不出名堂的招牌人物,剑南早就在心中发誓一百次要报仇。此刻他已点燃了心中的那把火,快要爆了。“要现在揍他吗?”耻字混混摩拳擦掌。 “现场正好有球棒当凶器,随手可得,再好不过。”花衬衫混混冷笑,看着上身赤裸的阿克几乎是用爬的姿势出打击区,接受众人的喝彩。 “现在人太多了,身为一个瘪三,不打没有把握的架。”剑南坚定的眼神,压抑住胸口的无名火。 技安扭蛋的邪恶气息,一步步逼近这个欢乐的夜晚。 阿克牵着小雪,疲惫地漫步在和平东路旁的小巷子,小雪却显得神采奕奕。 巷子口,一台灯管忽明忽灭的自动贩卖机旁散放着垃圾,野猫鬼鬼祟祟地翻跳在机车座,老旧的冷气滴水嗒嗒坠落。夜深了,黑色天空只剩下窄窄的顶上一线。“阿克!”小雪的脚抬得好高,手也甩得好高。“冲虾?”阿克累得吐出舌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怎么跟我告白的啊!”小雪笑嘻嘻的。 “怎么可能忘记,我说,同学,你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吗?”阿克倒记得很清楚,毕竟那样的开场方式够乱来的了。“还有呢?”小雪追问。 “我说,大自然很奇妙,总是先打雷后下雨不会先下雨后打雷的,所以我们这样邂逅一定有意义。虽然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不打紧,国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一字不漏地念完,有气无力的,全身酸痛。 “哇!好感动哦!有人说笨蛋的脑子不灵光,但记忆力好,说不定是真的耶。”小雪高兴地说。 此刻的小雪妖怪真觉得自己好幸福,说不定上帝正拿着“幸福放大镜”对准地球,将焦点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好烫好烫的。 “谢谢哦。”阿克没好气地答道。 小雪看着阿克,一直有个问题她从来都不敢问。“阿克,你还喜欢着文姿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小雪知道自己会吃醋很久,却也觉得理所当然,阿克如果是个容易将情感从灵魂里割舍出去的人,自己也不会这么喜欢他。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小雪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拥有文姿曾拥有过的那部分。小雪只是握紧阿克的手。想问,但不需要问。当下的幸福,才是永恒的。 突然,深邃的暗巷中出现三个高大的黑影。六只眼睛瞪着阿克与小雪,神色不善。 阿克不知道来者何人,却本能地提高警觉,技巧地挡在小雪面前,继续前进。 但小雪却止步了,神色害怕地躲在阿克背后,拉住。三个混混完全挡住了去路。 “前大嫂,别怕,我们只是讨个分手费来的,十万块本金,加手续费跟动用费跟九个月循环利息,刚好是六十六万,六六大顺,搏个好彩头嘛。”耻字混混狞笑,手中的蝴蝶刀轻轻刮着墙壁,发出咝咝的声音。 花衬衫混混手里拿着根用报纸包好的铁条,做出挥击的恐吓。剑南阴狠地瞪着小雪,叼着烟,没有说话。 “去死吧!我一毛钱都不会给!”小雪大叫,阿克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他想起来,站在三个混混中间的,就是他曾在小雪手机短信里看过的恶男。 “等你被揍到吐不出东西的时候,你就会给的。”剑南对着拳头上的指虎哈气,恶狠狠地瞪着阿克,“至于你!妈的,你竟敢骗我挨了一个晚上的风,如果没把你打到残废算我没种!”阿克紧张,将小雪护在身后,摆出漫画里常常见到的拳击姿势。“练过?”剑南突然有点紧张,不经意中流露出害怕受伤的瘪三本性。 阿克干脆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挥动拳头,但心中紧绷到了极点。遇到这种下三滥的流氓最糟糕了,瘟神般死记着芝麻蒜皮的小事,即使过了好几年也会来找你麻烦,比苍蝇还挥之不去。“就算练过也不用怕啦!刚刚他挥到没力,打断他的手跟脚!”花衬衫混混提醒剑南,剑南点头。 于是三个流氓一拥而上,围住阿克跟小雪。小雪不只是紧张,简直是害怕得发抖。 “小雪,”阿克深深呼吸,“还记得幻之绝技那间烂店吗?”小雪点点头,却又赶紧摇摇头。 “就是那样了,非那样做才能强迫取分。”阿克紧紧握住小雪的手松开。 “强迫取分?”耻字混混愣了一下。 阿克大叫一声,一拳朝离小雪最近的耻字混混挥去,耻字混混慌忙往旁一跳,小雪立刻拔腿就跑。 三个流氓大怒,剑南想追上小雪,却被阿克抱住腰身扑倒,倒在地上的阿克一手捞出,猛力将跑向小雪的耻字男的脚踝抓住,绊得耻字男跌了个狗吃屎。 “干!”花衬衫男狠叫,手握铁条往阿克背脊砸落,阿克闷声软倒。小雪越跑越远,瞬间消失在巷口。 剑南等人无处发泄,朝着阿克就是一阵毫不留情的疯狂乱打。阿克从来没打过架,但为了拖延众人追逐小雪的时间,阿克铆起来反抗。此时他想起了漫画《灌篮高手》里宫城良田的一对多哲学,任由三人不断将他打得抬不起头、几乎无法睁眼,阿克毫不犹豫地锁定剑南一个人出手还击,死咬着剑南的脸乱打。没几拳,剑南的牙齿给打得崩落,气得用指虎朝阿克的脸砸下,阿克本就眼冒金星,这下一个踉跄直坠,头发却给扯住。剑南抡起阿克往墙上砸,顿时头破血流,脖子上的小丁当项链顿时撒落一地。 “敢还手!敢还手!”耻字男的蝴蝶刀抵着阿克的脸,右脚膝盖猛蹬阿克肋骨。 阿克的头靠着墙,肿胀的眼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冰冰凉凉的刀子贴在阿克的脸颊,一股过度平静的念头突然浮现心头:原来,小混混就是这样的级数…… 花衬衫男最凶狠,将铁条从下往上挥起,阿克身体一个不自然俯仰,大字形倒下。花衬衫男没有注意到,铁条已经变形弯折。三个混混继续猛踹,丝毫不因阿克已毫无抵抗而歇手。“不要打了!”巷口一声大叫。 小雪哭红了双眼,气喘吁吁。终究还是跑了回来。 “我的钱通通给你,你不要再打了!”小雪大哭,颤抖的手里拿着提款卡。 剑南吐出嘴里的血,憎恨地用鞋子踏着意识模糊的阿克。花衬衫男哼的一声丢下变形的铁条,与耻字男走向小雪,小雪并没有害怕退步,反而想靠近阿克观看伤势。地上的阿克,像条虫缓缓蠕动着。 “阿克!阿克!”小雪注意到变形的铁条,害怕得大哭。“叫屁啊!”剑南一巴掌轰得小雪脸别了过去。三个混混将小雪架了起来,狞笑着大步离去。 要将小雪押去哪里?剑南的脑中闪出好几个肮脏龌龊的地方,但第一步,当然是去提款机了,一想到这里,剑南就觉得很愉快。倒在地上的阿克,只剩下微薄的意识。 朦胧中,只有一条鱼,隔着弯曲的玻璃缸看着他。 窄巷旁的公寓大楼,偌大的天台上,一个睡不着觉的男人。男人猛力挥着木棒,笑嘻嘻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阿拓!这么晚了挥什么棒?真不晓得你最近几个月怎么突然迷上棒球,又认识了谁啊你?”女孩出现在天台,一身睡衣站在男人的背后。 女孩揉揉眼睛,她一发现身边的男人不见了,就起床直接走到顶楼,果然发现这个叫阿拓的男人又在挥棒了。永远都像个玩性奇重的大孩子。 “不知道外面在吵什么,叽里咕噜的,睡不着就起来挥棒啦,看看会不会比较好睡!”阿拓傻笑,握紧球棒又是一挥。“比较好睡个头,等一下不洗澡别想抱我。”女孩蹲在地上,手中拿了杯热牛奶,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呵呵,看过那家伙挥棒的样子,就是有一种魔力呢,好像全身的汗都想一口气冲出来似的。”阿拓想起了那一天下午,在自己任教的学校里与体育课“国中生”对决的那家伙。真是豪迈的姿势啊!阿拓心想。 试着回想那男人击出全垒打时、用力过猛的夸张姿势,阿拓奋力一挥。 蹲在地上喝热牛奶的女孩呆住了。 那根木棒从阿拓手中脱出,笔直地冲到天际。 木棒仿佛凝滞在黑色夜空中,曾有那么一瞬间,它处于完全静止的命运美感。 “不是吧?”女孩张大嘴巴。“不可能吧?”阿拓目瞪口呆。 木棒在月光吹拂下,往楼下直坠,消失不见。 好想睡了。 躺在冰冷的地上,钻心痛楚从毛细孔中缓缓流泻而出,带走曾经炽热的体温。 阿克闭上眼睛,好像看见无数萤火虫环绕在瀑布上,盈盈飞旋。静谧,银色,凉风徐徐。结束了。 就这么熟睡下去吧。他心想,顿时有种轻松的错觉。 一根球棒从天而降,摔到阿克的身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哐巨响。 骤然,阿克瞪大眼睛。“站住!” 剑南等人停下脚步,回头看。 巷口的饮料自动贩卖机旁,一根球棒,撑起一个残弱虚浮的人影。远远的,贩卖机坏掉的灯管忽明忽灭,映着双眼肿得几乎睁不开的阿克。 小雪几乎又要哭了出来。 “操!从哪儿来的木棒?”耻字男冷笑。阿克用球棒撑起身体。 没有瞪着剑南,没有瞪着耻字男,没有瞪着花衬衫男。他只是看着银色瀑布旁的女孩儿。 “我很喜欢你。”阿克左手伸进裤袋里,钱币刷拉刷拉响。小雪咬着嘴唇,全身发烫,双手捧住小脸。 阿克将两枚铜板投进自动贩卖机里,随手朝贩卖机一按,一罐可乐冬隆掉下。 “搞什么啊你?有力气爬起来不会去医院挂号啊?”耻字男一说,三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阿克伸手拿起可乐,目光依旧凝视着小雪双眼。 没有经典台词,没有热血的音乐,没有快节奏的分镜。小雪完全被阿克的姿态所吸引。 轻轻一抛,可乐悬在半空。转着,旋转着。 三个流氓不由自主地顺着可乐上抛的弧度,将脖子仰起。阿克抡起球棒,快速绝伦地挥出! 铿!可乐铝罐爆裂,甜浆瞬间溅湿阿克的脸庞,一道银色急弧直冲而出。 “啊!不是……”花衬衫男骇然,脸上忽地一震,被冷冽而沉重的金属亲吻。 爆裂的可乐罐在地上急旋,许久都还没停下来。 砰!剑南与耻字男均不可置信地,看着花衬衫男双膝跪地,眼睛向上翻白,茫茫然斜倒下,松开抓住小雪的手。 剑南与耻字男还没清醒,一声冬隆响唤起了他们麻掉的神经。阿克从饮料出口又拿出一罐可乐,摇摇晃晃地,勉强靠着球棒撑住身体。 逐渐干涸的血迹布满阿克半张脸,血将前额的头发凝结成束,胸膛微微起伏。 “谢谢你救了我。”阿克再度抛起可乐。 高高的,高高的,可乐几乎高过了路灯的最顶端,没入黑色的夜。剑南与耻字男面面相觑,几乎同一时间放下小雪,朝阿克冲过来!耻字男手中的刀子,晃动着恶意的残光。 阿克无暇注意他们,只是将木棒凝缩在肩后,笑笑看着小雪。可乐坠落,坠落在阿克面前。偏下,一个所谓大坏球的位置。落迟了,但不重要。 人生有太多迟到,却美好非常的时刻。所以阿克挥棒! 耻字男几乎是同时收住脚步,以在电影中亦绝难看见的夸张姿势,颈项愕然往上一转,发出喀嚓脆响。 剑南惊骇不已,脚步赫然停止,距离阿克只有五步,停止呼吸,发抖。 前进,或是后退?耻字男的鼻血呜咽了一地,痛苦地爬梭在地上乱踢,眼泪都酸迸了出来,手中的刀子不知摔到哪儿去了。“干!”剑南拔腿就逃,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背后传来冬隆一闷声,剑南心脏快要爆裂。 真是太邪门了!有鬼!灵异现象!不能把命送在这里!剑南的脸孔惊吓得都扭曲了。阿克微笑。 小雪放在脸上的十只手指头缝里,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请你,一直待在我身边。”阿克笑着,可乐高高抛起,轻轻坠下。然后阿克挥出他这辈子最漂亮的一棒。 但,没有人理会可乐罐精彩绝伦的飞行路线,与剑南后脑勺如何迸裂的画面。 上帝手中幸福的放大镜,如小雪所愿,静悄悄地聚焦在自己身上,还有站在自动贩卖机旁的男孩。 小雪哭了,但阿克在笑,双手紧紧握住棒子,停留在刚刚那一瞬间。 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最帅是什么时候?毫无疑问,他会记住现在这个姿势。 加护病房外,小雪双掌合十祈祷,嘴唇紧张到发白。她的心里很乱,被无限膨胀的荒谬给淹没。 人生并不是小说。太多不必要的峰回路转,让小雪的心很沉重。小雪不需要这样的高潮迭起让自己更爱阿克。她早已给出了全部的爱。 “血压过低,50/70,脉搏微弱,瞳孔略微放大,有严重的脑震荡,刚刚紧急送断层扫描,有脑干发黑的迹象。有没有通知家属?”刚刚阿克被送出急诊室时,负责紧急手术的医生这么说。小雪的心都空了。 店长一接到电话就赶来了,急到焦头烂额,帮忙小雪应付阿克的保险公司跟联络阿克远在南部的家人。几个小时过去了,现在正睡在自己身边,眉头还是紧绷的。 警察局也派人来做了笔录,带走了救护车一并送来的三个小流氓,个个都有轻微的脑震荡,惊魂未定。至于他们要吃几年牢饭,小雪根本没有心思去想。 小雪的身旁,堆了好几个不同口味的便当。 她记得,阿克说过,他是一个只要吃饱了,就能百病痊愈的超级笨蛋。 可是阿克还没醒,一直都还没醒,连一口饭都送不进他的嘴里。“是我夺走了阿克的好运气吗?”小雪喃喃自语,看着双手握紧的两只手机。 一只手机吊着绿色猴子,那是阿克的。一只手机吊着粉红猴子,小雪自己的。 小雪脸上泪痕未干,静静地拨打阿克的手机,反复听着自己甜腻又撒赖的语音铃声,回忆这段日子以来,一切的一切。然后又哭了出来。 在一起才满一个月,就发生这么可怕的厄运。毫无疑问,阿克是一个自己没有力量击出的正中好球。 如果阿克能够脱离险境,自己就离开他吧? 离开他,别再汲取阿克身上幸福的能量,别再自私了。现在的自己,一个人也能勇敢地活下去吧,阿克已经教会了她许多。 小雪摸着左手手腕上的旧疤,几乎已看不出来当初割腕的伤痕,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红色。阿克的爱,早就渗透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远远的,青色走廊尽头,阿克焦急的家人赶来,拉着医生与护士问东问西。 小雪透过加护病房的玻璃,看着鼻孔插入呼吸管、被绷带重重缠捆的阿克。 然后,小雪删去了自己存在阿克手机里的来电铃声与相片。“再拨一次电话给我,以后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小雪会像妖怪一样,坚强地活下去。阿克也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小雪按着阿克的手机,拨给自己。手机响了。 “小雪妖怪,虽然我还搞不清楚我们之间那把宝剑是虾小,不过总有一天,它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你是我眼中的苹果,youaretheappleofmyeye.”阿克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克偷偷录了这段语音铃声,当做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月、同居九个月的礼物。这个笨蛋,今天下午明明还装做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小雪妖怪,虽然我还搞不清楚我们之间那把宝剑是虾小,不过总有一天,它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你是我眼中的苹果,youaretheappleofmyeye.” 不断重复的铃声,小雪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想起了阿克曾跟她说过,在英文谚语“youaretheappleofmyeye”里,其实是“你是我最珍视的人”的意思。“阿克,谢谢你。” 小雪轻轻地,拔走了绿色的猴子吊饰,将阿克手机放在店长的手里。 爱情与人生,不再是两好三坏。 阿克醒来已经一个礼拜了。 店长转述医生的话,拉里拉杂的,用了奇迹、神奇、命大等同义词,总之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遭。脑部无虞,现在只剩皮肉伤要将养,转进了普通病房。 “小雪那个妖怪呢?”阿克含糊地问,他每次醒来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虽然掉了两颗牙齿,忍着痛,还是可以用嘴巴吃饭。 跟阿克自己说的一样,他一开始张嘴吃东西,就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你自己养的妖怪怎么跟我要?该出现就会出现啊,让你猜着了还叫妖怪?”店长在病床旁吃便当,每次阿克这么问,他就如出一辙地回答。 等一下陪阿克吃完便当,店长又得赶回卖场。 “也是。”阿克看着一旁的手机。表面上一派不在乎,心中却很不踏实。 有时他无聊打电话给小雪,却一直没有人接听。小雪也没有来看过他,他很担心小雪发生了什么。 “店长,说真的,小雪没事吧?”阿克迷迷糊糊记得,那个恶夜的最后,小雪并没有受到伤害才是。 “没事啊,不信你自己去问警察。倒是围殴你的那三个浑蛋,现在被起诉重伤害罪,晚点警察还会来问你笔录,吃饱了就睡吧,才有精神说话。”店长吃光便当,拍拍肚子。 阿克看着手机。里头的小雪照片消失了,铃声消失了,怪到无以复加。 “店长,你有没有镜子?”阿克问,突然有个想法。 “被揍到鼻青脸肿有什么好看?”店长拿出随身携带的镜子,帮阿克照脸。 阿克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并没有涂满的红色唇印。那感觉比起九个月前,凭空消失在晨曦里的妖怪,还要让阿克迷惘。 两个星期后,阿克出院,这段期间还是没碰着小雪。 裹着还需回医院换药的绷带与胶布,阿克回到了久违的租屋,里头关于小雪的一切几乎都蒸发了。 衣服、小饰物、保养品、写着奇怪言语的小纸条,全都消失不见,好像这段捡来的爱情从未发生过似的。 小雪曾经存在的证据,只剩下那一只偌大的鱼缸。 鱼缸里头,“女子十二乐坊”呆呆地看着阿克。水里除了几株水草,还新沉着好几百个由小丁当扭蛋玩偶粘成的小假山,蓝色的一片,散发出幸福的气息,那些都是小雪长期搜集的幸运。 住院这几天全靠店长帮他喂鱼,但店长当然不晓得小雪所有的东西已经搬走。 “不是吧?”阿克很不习惯,一个人坐在和式地板上,东张西望。 明明房间里的东西还不少,但他却感到很奇怪,空荡荡的。大概是一种学名叫寂寞的滋味袭上心头。 “新游戏吗?嗯,一定是新游戏。”阿克自言自语,对着鱼缸里的“女子十二乐坊”笑了出来。 伤口结成的伤疤掉了。 阿克回到苹果计算机公司上班,负责台湾地区的网络宣传。他的工作内容是制作文宣与台北所在地的趣味短片,对熟悉次世代乱七八糟想法的阿克来说,这是如鱼得水。 但拨打电话给小雪,连嘟嘟声都消失殆尽,只留下“您拨的电话是空号”。到小雪打工的水族店,老板说她前些日子离职。跑去小雪的旧租屋,管理员反问,小雪不是早就搬去跟你同居了?阿克完全失去小雪的下落,只剩下记忆。等一个人咖啡店,快打烊的时间。 “阿不思,你说说看,小雪这次是在玩什么游戏啊?城市捉迷藏?猜猜看我可以躲多久?谁是隐形人?”阿克连珠炮问,坐在咖啡吧台上。 阿不思用一种很特殊、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阿克。 “你说啊?有话直说不就是你的拿手好戏?”阿克鼻子上还贴着胶布。 “今天请你喝一杯‘等不到人咖啡’吧。”阿不思酷酷地说道。“你别诅咒我。”阿克瞪着阿不思,竖起中指。 “那改请你喝一杯‘痴心妄想之执迷不悟’咖啡吧。”阿不思卷起袖子。 棒球打击练习场,铿铿铿声不断。 阿克孤独的身影,凝立在时速一百四十公里打击区内,立刻被球友们发觉不对劲儿。几个好事的常客忍不住出口询问: “小子,那个常常跟你在一起的女孩跑哪儿去了?”“是啊,好久没看见她啦。” “那个女孩是不是把你甩啦?看你本来奇低的打击率居然又下降了。” “不会吧,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搞丢了?你也真是的!”阿克只有苦笑。小雪妖怪这次玩的游戏,真是又长又闷又寂寞。“如果这一球我可以击成全垒打,小雪就会回来!”阿克在心里这么制约自己,却连连挥棒落空。 阿克叹气,原本精力过度旺盛的他,现在常常觉得挥起棒子很容易累,因为背后的铁丝网少了双守护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喜欢小雪,他也自认不需要借着小雪的凭空消失,让自己对这份感情有更深刻的体会。小雪也应该了解这点,所以他实在想不透这个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回来吧,我认输了。”阿克对着手中的球棒说。幻之绝技。 阿克打开门走进,大大方方站在痴肥老板面前。 老板依旧对着彩虹频道大发议论,一只手正捏着超勤劳握寿司,几个客人正满脸斜线地看着桌上的菜,满肚子大便,神智迷离。 “老板,你还有没有看过上次那个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子吗?”阿克举手发问。 痴肥的老板愣愣地打量着阿克,努力思索着这个眼熟的人是谁。“就大概在半年前,不付钱就烙跑的那对情侣啊,有个笑得很甜的女孩。”阿克详细地解释。 “哦……干!别跑!”痴肥老板恍然大悟,抓起桌上那把大锈刀就冲来。 阿克转身就跑,老板在身后一边喘气一边大吼大叫,在大街上追逐。 不知不觉地,阿克笑得很开心,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阿克下了班,有事没事就会跑去幻之绝技,跟痴肥的老板来个三百米长的你追我跑。老板在后头大骂,阿克兴奋地拔腿狂奔。 久而久之,老板居然因此减肥了五公斤。 “喂!我不追了!”有一次老板大叫,停下脚步,喘得一塌糊涂。“是吗?干吗不追?”阿克停步,大感可惜,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老板。 “臭小子我问你,你干吗边跑边伸手?”老板瞪着阿克,心中的疑团已久。 阿克看着自己奔跑时,不由自主地伸出的左手。“是啊,为什么?”阿克失笑。 阿克生了病。 一种在深夜里漫游大街小巷的病。 莫名地,阿克会在邮筒前站岗,骑着脚踏车巡逻入夜后的台北,观察每个逗留在邮筒附近的行人。 但可爱的城市传说邮筒怪客,随着小雪妖怪的退隐一同埋葬在这个城市里。电视新闻不再出现怪客对邮筒施暴的怪异笑闻,倒是多了“邮筒守护者阿克”的追踪报道。 “请问这位先生,你为什么常常在半夜巡逻邮筒?是不是因为情书曾经被邮筒怪客烧去,所以想协助警方,将怪客绳之以法?”记者将麦克风递给阿克,认真的眼神让阿克差点笑了出来。阿克看着摄像机,不晓得某个荧光屏前,是不是有双熟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小雪,现在我随身携带着我们之间的宝剑呀!”阿克下脚踏车,解开背上的球棒套子,拿出球棒,摆出一个最帅的打击姿势。记者与摄像师尴尬地看着阿克,却见他眼睛闪闪发光。后来,这座城市出现新的悲伤传说。 有些人逐渐发现,在各大告别式中,经常可见到一个上台演讲的男子,深呼吸,敲敲麦克风,开始说故事。男子拙于言辞,却每每说得自己热泪夺目。这个男子说的,都是同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棒球笨蛋,跟扭蛋女孩的爱情故事。 第十局 法国。 飘浮着浓密咖啡香气的城市,巴黎。 穿着羊毛黑大衣的高大男子,笑笑看着坐在香榭大道旁品尝咖啡的女孩。 女孩一愣,随即莞尔。 “好久不见,工作还顺利吗?”孟学慢慢走过来,自己坐下。“托你的福。”文姿笑笑,的确如此。 异国相逢,两人坐着聊天,询问彼此的生活。三年了。 文姿让这座步调悠闲的城市,以最自然的节奏,治愈了自己黯淡破碎的灵魂。 对于很多不愉快的记忆,文姿只剩下不断反刍后的想法,遗忘了感觉。 在巴黎,她生活得很好,常常搭着火车,循着以往的计划在欧洲四处旅行。或许她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过,因为她已将所有沉重的东西都寄回遥远的小岛。 “我离婚了。”孟学说,却一点也不遗憾的表情,“说过了,强摘的瓜不会甜,我父母跟对方家长,也开始同意这点,或学着同意这点。我前妻当然举双手赞成。” “如果你想告诉我,离婚是因为我的话,我想还是别了吧。”文姿说。孟学会在法国找到她,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孟学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事前的想法。 文姿说话的方式还是一样,只是表情轻松多了,也少了棱角。“牺牲一切的爱情,不是格外珍贵吗?”孟学失笑,他发现自己还是对这个女孩子深深着迷,无法自拔。 “爱情如果牺牲一切就可以换取,会不会反而太廉价了?”文姿回敬,笑得很优雅。 孟学叹气,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想同意她的论点,却又很不甘心。 “有新的,喜欢的人?”孟学不安地问。在异国氛围里,尤其容易产生恋情。 “没。”文姿坦白地说。 “那我能不能……”孟学一股热情再度上涌。文姿摇摇头,示意孟学别再说下去了。 隆隆声。文姿抬起头,看着划过天际的飞机。三年,够了。 “我要回台湾,找一个人,把心里的话说清楚。”文姿若有所思。“阿克?你对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孟学有点心虚,手掌轻轻拍打桌面。 “我欠他一个真诚的祝福。”文姿看着手中的咖啡,“因为我还是很喜欢阿克。解放了他,才能真正解放我自己。” 三年了,小雪还是没有出现。 阿克继续保持单身,却不是刻意的结果。 他一直没有发现,枷锁在自己灵魂上那道沉重的锁。 但阿克开始明白,为什么在四年前,小雪会用那样的悲伤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或是命运,或是巧合,但更可能是一种遥远呼应的默契。 “阿克,我想见你。” 文姿只是打了个电话,就轻易在这座灰色城市里找到了阿克。店长笑笑,让两人在卖场的顶楼天台上聊天,那里有些许回忆。“怎么当到了企划副理,还是牛仔裤、运动t-shirt?”文姿看着阿克,哈哈大笑。她很开心,阿克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改变,除了下巴上的一撮性格胡子。 “还不就是这个样子,倒是你,看起来好阳光啊,一声不响地跑去欧洲,也没联络。”阿克搔头,双手靠在天台边缘。俯瞰下去,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改变。白天灰蒙蒙,晚上霓虹灯火。 “还敢说,你可没试过联络我啊,我问过店长,他说你一下班就忙着找那个女孩子,根本没想过要找我。怎么,这么喜欢你的她,也会搞失踪?”文姿吐槽。 “真糟糕,店长他什么秘密都守不住,真是太不可靠了。”阿克尴尬。 文姿看着阿克,所有对阿克的喜欢立刻从记忆里唤起,又添了份久违的感动。 “记不记得你刚刚来公司的时候那个锉样?”文姿看着天台下。“那时我刚刚退伍,刚退伍的阿兵哥都是呆呆的样子,谁帅得起来啊?”阿克耸耸肩。 “其实我很讨厌看到笨蛋,所以那时候觉得你真是个大麻烦,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事都要交代三遍以上,看到你就生气,恨不得啊,你赶快离职,换个比较聪明的让我带。”文姿回忆着。 “讨厌我?我怎么都没感觉到?”阿克想也想不透。“所以你是个大傻蛋啊。”文姿笑了。 “大概是当兵时班长跟连长都比你凶多了吧,所以反而觉得很轻松啊,被你骂一骂又不会痛,也不必被罚交互蹲跳,或是跑三千米。”阿克回忆。 “后来,你硬是带我去看那场棒球赛,算是改变了我对你的想法。”文姿说。 “我就说嘛,看现场的棒球比赛真是超棒的。”阿克得意。“什么跟什么啊?我的意思是,改变我对你观感的,是你对棒球抱持的热情。”文姿白了阿克一眼。 “热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这一点也不奇怪啊。”阿克不解。 “或许是这样吧,但其实在当时,我根本找不到除了工作之外的热情。如果有人问我,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我只能说,工作,没有第二个答案了。”文姿想起自己曾过度执著工 作的时期,摇摇头。 “……不然,跟我一起喜欢棒球啊?”阿克握拳,还是一样神采奕奕。 文姿凝看着阿克,随即低头。 “或许,还有别的可以喜欢。”文姿说,脸终于红了。文姿端详着阿克,阿克并不是一成不变。 他似乎成熟了点,自信了许多。应该是将很多模糊地带抹开的时刻了。 “当初你很喜欢我,是不是?”文姿开口,看着身旁的阿克。这个问题在四年前一定是别别扭扭到了极点,现在却是风轻云淡。 “是啊,非常的喜欢。”阿克坦承不讳,笑得腼腆。文姿听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很多的失落。 轻轻松松回答这个问题,不带一丝暧昧的紧张与悬念,说明了阿克现在对她一点爱情的感觉都没有剩下。 “是吗。”文姿淡淡地笑道,不让阿克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他。“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以前是,现在也没改变。”阿克认真地说。 文姿在一瞬间呆住,却悄悄压抑心中的喜悦,不让情绪浮现出来。因为文姿从阿克真挚的眼神中看出来,他虽然真心喜欢她,却爱着另一个,被他称为妖怪的女孩子。 尽管如此,文姿还是要继续问。她不想让爱情里掺杂不明的未知成分,那样的苦楚她已尝过。 “但是在你的心中,正深深爱着小雪吧?”文姿说。 “嗯,我很爱小雪,恨不得将整个城市翻过来找她。可是,小雪就跟店长说的那样,完全消失了。我的手机里没有她的相片跟声音,我要是想再看看她的模样,除了回味那三个以前替ipod-mini拍的广告短片外,就只能闭上眼睛了。”阿克怅然地说着。很自然地,阿克将自己与小雪模糊的爱情起点,到失踪的过程缓缓说了一遍。其中当然也包括当初对文姿的痛苦理解,只是现在换了个心情,不再有芥蒂。 天台上的风暖暖的,文姿在很舒服的空气中了解了一切。当然,文姿也发觉了最关键的误会。 毫无疑问的,孟学演了一场充满恶意的戏,用自以为奉献灵魂的牺牲。 但文姿没有说破。 误会不算什么。既然是误会,就没有谁想伤害谁的迷雾。那样很好。 只是误会造成的结果,往往是不可逆转的。 若这个结果,令现在的阿克找到了钟爱的女孩,文姿也觉得值得祝福。如果自己再度扰乱了平衡,下一次能够突破重重围厄的幸福,不知道又会何时降临到阿克身上。当下的爱情,最珍贵。即使不属于自己。 “加油,你一定可以找到小雪的。”文姿爽朗地笑道。 “谢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觉得好轻松。”阿克吐了一口长气,他感觉到一直隐隐束缚自己的东西突然消失无踪。“我也是。”文姿笑笑,完完全全地,释放了。 “对了,我听店长说,孟学后来结婚了,新娘不是你是别人,吓了我一大跳。前一阵子他离婚,你现在还是跟他在一起吗?”阿克问,顿了顿,才又开口,“坦白说,我希望不是,我讨厌他。” “放心吧,我跟他早就分手了。”文姿看着远方,“我在法国交了一个男朋友,还过得去,不过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是吧?”文姿笑笑。 文姿没有看着阿克的眼睛。这样就够了。 “阿克,够了吧?” 店长在等一个人咖啡店里,颇有感触地看着阿克。距离文姿与阿克在顶楼天台的对话,又过了一年。 文姿回到了法国,据她传回来与男友的亲密照片,大概又会在欧洲待上好一阵子吧。阿克羡慕地回了信,除了道声生日快乐,还顺便回报他今天的最新进度:“9954”。 算一算,小雪妖怪已经离开人间界,快三年了。这段时间里,台北街头的夜晚,一直很不平静。 连续好几个月,无数的女性路人不分美丑老幼,都遭到莫名其妙的告白骚扰,或被强迫听乱七八糟的冷笑话。 “可是我好想念小雪啊,既然当初可以用那个搭讪地狱遇到小雪,现在一定也行得通。”阿克嘻嘻笑道,“而且方法也是你提的,那本民明书坊出版的《如何找到恋爱妖怪指南》可帮了不少忙呢!” 店长鼻子喷气,简直无法置信。 “你这样骚扰良家妇女,迟早会被警察抓去警察局关起来。”店长警告,“到时候做笔录可别说是我教你的。”“知道了,不会供出你的。”阿克哈哈笑道。 他认真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惟一的魔法。真挚的爱情。阿克还记得警察到病房床前,询问他那天晚上几乎令他丧命的恶斗经过时,阿克勉强勾勒出,他模模糊糊中被从天而降的木棒惊醒,然后如何用自动贩卖机里的饮料当做武器,然后如何打击出去瞬杀恶徒的过程。 做笔录的警察听得目瞪口呆,扣掉那根不知打哪来的球棒,警方曾回到现场检视那台自动贩卖机,发现机器早已坏掉多时,里面的饮料也几乎一空。更遑论阿克那三次命中率百分之百的豪爽必杀打。 “简直是灵异事件啊!”承办的警员难以置信。“一般般啦。”阿克谦虚地在笔录上签名。 爱情就是如此,恋爱的运气能召唤周遭的一切,帮助有情人渡过难关。 阿不思为两人端上咖啡,一杯“胡说八道人士特调”,一杯“绝情谷断肠十八年特调”,但没有离开。阿克与店长抬起头,看着凝立不动的阿不思。 “一直都在等一个人,就一定能够等到那一个人。”阿不思冷冷地批注。 阿不思说的话,总是颇富哲理,令人咀嚼再三。 “要真的就好了。”店长揶揄,喝了一口,几乎立刻喷了出来。店长狼狈地看着阿不思,阿克擦着被喷湿的脸,笑到不行。“这里面……”店长指着黑浊的咖啡。 “你不会想知道的。”阿不思酷酷地走开,回到imac前跟女友msn. 阿克离开等一个人咖啡店,来到十字路口。打开手掌,看着圆珠笔画出的记号。 今天已经告白了三十几个人,顺着路回家,还可以告白十几个吧。可能的话,今天晚上就会抵达深具恋爱魔法意义的数字。“这位欧巴,你该不会正好好几年都没看过电影了吧?” “小姐小姐,你相不相信在深夜跟陌生男子看场电影,也是种浪漫?” “这位同学,深夜问题多,别再搞援交了,跟叔叔看场午夜场电影怎样?” “咦?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脸上写着好想跟陌生人约会?” 一路被拒绝,一直遭到白眼。但阿克乐此不疲,越战越勇。十一点多了,再过几分钟,这一天就算过了。 阿克在和平东路的天桥下,买了一条糯米肠包烤香肠,一边把握时间跟卖糯米肠的老板娘告白,邀约一场跨世代的电影约会。“阿克啊,你真的够了吧?我到底拒绝你几次我都数不清啦,这把年纪了就你看得起我,帮你挑条肥一点的香肠吧。”老板娘熟练地将大肠包小肠装进纸袋,喷上芥末跟大蒜,被阿克逗得眉开眼笑。 “光你就贡献了第一百六十七次,谢啦。”阿克记得清清楚楚,笑着踏上天桥。 看着手掌,梦幻的第一万次搭讪告白就要来临。凑巧,今天还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踩着层层阶梯,阿克感到紧张,心脏怦怦。他打算吃完这条香肠,就闭上眼睛,对着空气说出梦幻的笨蛋告白,然后再打开双眼,见识世界上最后一种魔法的力量。 阿克双肘架在天桥横杆上,看着底下的车灯流焰,快速穿梭在城市的脉动里,大口咬着,吃着,回忆着。嘴角不自禁地上扬。在一瞬间,阿克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 奇妙的粉红色电流麻痹了左半边脸,左眼酸酸的,掉下一滴感应式的眼泪。 没有回头,阿克就开口。 “同学,你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吗?”阿克看着天桥下,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大自然?”左边后面,传来颤抖的声音。 “就阳光,空气,水。生命三元素的那个大自然啊。”阿克对着天桥下的车水马龙,比画出胜利手势。 “你在讲什么五四三?”左边后面,声音渐渐飞扬起来。 “大自然很奇妙,总是先打雷后下雨不会先下雨后打雷的,所以我们这样邂逅一定有意义。虽然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不打紧,国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乱七八糟地说完,终于将头转了过去。提着一袋悠游小鱼的女孩。 绑着马尾辫,脸上的稚气少了,多了份温暖的甜美。女孩的眼睛泛着晶莹泪光。 “在我生日的时候,会遇见一个真命天子,向我告白。”女孩说,咬着嘴唇。 阿克压抑住内心翻腾不已的激动,冷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闪闪发亮的手铐,一边铐住自己的左手,一边递到女孩面前。“小雪,我一直搞不懂,也一直忘了问。那个爱的小手铐是怎么打开的?那时候你不是把钥匙丢出窗外了吗?”阿克笑着。“阿克好笨,我又没有说过丢出去的是手铐的钥匙。”小雪的眼泪滚落。 阿克的手紧紧握住小雪,传来世界上最幸福的触感。 这城市,为期三年的爱情捉迷藏,终于在清脆的手铐声中落幕。这个关于笨蛋棒球男孩,与扭蛋女孩,哦不…… 这个关于告别式演讲魔人,与邮筒怪客之间的爱情故事,在这一瞬间成为这座城市最浪漫的传奇后,就在下一瞬间神秘地消失。再没有人在告别式上,看过陌生人在台上动人的演讲。再没有无辜的邮筒,遭到恐怖分子的无情攻击。 但在那棒球打击场,一百四十公里的快速球区,重新见到默契十足的两人身影。一次又一次,豁尽全力的豪迈全垒打。“youaretheappleofmye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