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2024》 第1章 东风过境 一块积雪掉落到水泥地上,轻而易举地打扰了那片黑色的迷梦,他仍然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已经迅速地扫视过一圈周围的事物。 窗外,两只灰褐色的小麻雀在干瘦的枯树枝上来回跳跃着,树影摇晃间,有几块破裂的积雪掉在地上,孩子们兴奋地捡起它们,这可是打雪仗的好武器。 原来是雪,不是他梦中的那些东西。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也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种类似的梦境他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可无论它们如何纠缠困扰,最终也只会归于平静,他已经学会了习惯,或者说,习惯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他把身子靠在床头,舒展着两腿等待着,当窗外的事情再也不能吸引他注意力的时候,他会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心跳和脉搏都变得规律。雪后的阳光打在脸上,时间久了眼睛刺刺地发疼,于是他闭上眼睛,右手习惯性地握住项链上的吊坠——那是个漂亮的十字架吊坠。 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面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可同样也没有勇气承担和它告别的后果,厌世的终极是厌恶自己,他自以为是的洒脱所反映的,其实也只是一个无能的胆小鬼在逃避而已。 这样的人,会向神明祈求些什么呢? 2月14日,国际情人节。众所周知,这是人们创建的纪念人类伟大爱情的日子。随处可见的芳芳玫瑰,在最不起眼的街头小巷里也要至少10人民币一朵。小情侣们手拉手,在冰天雪地里忘我地接吻,冰雪怎样也融化不了那份甜蜜的炽热,这似乎是专属于年轻人的浪漫和潇洒。 “真是好兴致啊。”泽费罗斯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后背靠在窗户上向来人打了个招呼。 这样美好和安宁的日子是需要被人一直守护着才能长久的。 一大清早,营港市众楚区公安局就接到了来自群众的举报电话,举报人称本区某街道中级法院附近的某高级酒店公然挑衅法律,向特殊vip客人提供违法服务。现在可是法治社会,第三小组组长一声令下,组员们立即出动前往涉事地点展开搜查。 “名字。” “泽,萧泽。” 年轻警察抬起头审视着对面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正在观察他,不同的地方在于,对方摆出一副笑眯眯很好相处的模样。都说面由心生,这出外勤的小伙子长着一副正儿八经的好人脸。他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在阳光下是一种琥珀一样通透的颜色,两片厚嘴唇紧抿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二拐蓝衬衫,干净得连个线头都找不到。 泽费罗斯看着那双眼睛笑了笑,他本没有要故意为难人的意思,于是他稍稍坐正了些,细竹一样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面上,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但这个动作却让他的领口敞开得更大了,警察同志注意到他衬衫的扣子掉了两颗,这个箫泽看起来随意却并不像个地痞流氓,面对检查也是不慌不忙的态度,他是想隐藏什么,还是真的只是个过路的普通人? “是有哪里不妥吗?白警官。”泽费罗斯的声音很轻快,叫他“警官”的时候还轻眨了一下眼睛,看起来很真诚。 “没有,您继续配合我就好。”白汀现直接忽略了泽费罗斯释放的好意,他接着问,“我只是对您的情况例行记录而已,您不必紧张。” 据了解,这家酒店的vip客人只要在一年内入住满100天就可以获得特级贵宾卡,凭该卡可以直接办理各项服务手续,也就是说这些人不需要提供身份证明就可以在酒店里做很多事情,这个箫泽就是这种情况。 “哦,个人情况啊,我理解。至于名字,我是跨国家庭,家里面的人很少用这个名字叫我,但身份证上的就是这个,是乐器那个草字头的萧,您现在就可以查,我没有骗您。”泽费罗斯托着下巴,眼神轻轻扫过白汀现手边的会议记录,“说句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我猜……您是新到任的吧。” “我目前还在学习中,希望您可以积极配合。”这种被动的情况让白汀现很不自在,对方甚至已经看出他经验不足了。 “当然。” 白汀现看着泽费罗斯的眼睛,想要自己的态度看起来更严肃认真一些。 “您是哪里人?” “本市的,白银区那里。” “您住酒店的原因是什么?”。 “家里太吵了,想出来清静清静。”泽费罗斯指了指床上的轻薄本电脑。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记录着。他总觉得心中哪里有些别扭,而对方无疑是个很熟悉这些流程的老手,在回答他每一个问题的时候都能再扯点别的进来,甚至还想带偏他的思路,正常人会这样对警察同志吗?年轻警察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这是他开始思考的习惯动作。虽然这个箫泽并不是这次行动的重点对象,但所里的前辈们都和他说,年轻人要多出去跑跑,走走程序,让他全当作是对新人的锻炼。白汀现也正是因为抱着这种学习的态度,才决定一定要按程序查问一次的。 “您在入住时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隔壁那位吗?我不认识他。”泽费罗斯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冷淡了,他轻轻哼了一声。就是隔壁那个混蛋害得他一大清早就这么晦气,这位小弟弟也真是,认真过头了就会惹人厌烦啊,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关于那位先生,您大致讲述一下也可以。”白汀现知道这个问题可能会有点不好回答,按常理来说一般人也不会特意留心隔壁的情况,就看这位萧先生怎么回答了。 “很遗憾呢,我并没有留意,也没有什么印象。”可能人闲到一定程度就喜欢给自己找事,泽费罗斯现在是真的没什么耐心和他耗下去了,更别提玩这种无聊透顶的问答游戏了。 他的回答在白汀现的意料之中,他继而又问:“我们这边通过调查得知,萧先生您是这里的高级会员,今天有什么会员活动吗?” “会员活动?这种东西我不太关注。” “那刚刚出去的那两位先生呢?你们是什么关系。”白汀现所指的“那两位先生”是一对兄弟,西装革履的,被其他警员带出去谈话了,他们应该也是会员。 “对啊,我们都认识,只是在谈家事而已。”年轻警察已经写了满满一整页了,差不多就行了吧,“有什么问题吗?” “请您配合我,你们……” 泽费罗斯抢先打断了他,他这喜怒无常的臭脾气又来了。 “哪有那么复杂啊小子,不信的话可以全部搜查一遍,我完全配合。” 泽费罗斯摊开手,重心向后靠在椅子上。 说好的不要招惹人家的。 泽费罗斯重新躺回床上,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他却觉得累得厉害。 房间里的床柔软宽展,但床再好,他也已经完全没有兴致了。大脑的兴奋已经过去,但身体还在蠢蠢欲动,结果就只能靠自己动手解决,果然无论做什么事情也还是得靠自己啊。 泽费罗斯自嘲一般这样想着,利索地解开皮带,将黑色的西服裤一脚蹬开栽进被子里。才刚碰了两下,他扔在左手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文钧打来的电话。 文钧姓文,但可惜没几个会写的字,以前条件艰苦的时候是没机会学,现在是被电子软件养的只勉强能认得自家老大的名字。那四个字既违背汉语的组合规律,读起来也怪怪的,但他还就是硬生生写会了,谁知道他私底下描了多少遍呢。 “老大,他们走了吧。” “嗯,多亏了你,不然不知道还要问多久。” “那就行,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揪咱们。哦对了,您叫我去佐藤家办的事儿咱都搞定了,以后众楚区6-22商业街都是咱们的啦!”文钧那股兴奋劲儿即使是隔着电话也能听出来。 “知道了,那片还是交给你管,要拉什么投资直接去找人,不用问我。”泽费罗斯说着,将手机扔到一边。这份“礼物”他还算满意,虽然他对这些地盘并不上心,但赚钱么,没有人会拒绝吧。 “嘿嘿!谢谢老大!您放心吧,保证能赚翻了!” “那你就好好干……”泽费罗斯沉下嗓音,压抑着那股不断刺激着大脑的痛感,生理上的刺激让他的大脑也逐渐活跃起来,“你……半个小时后来找我。带,带上一套新衣服。知道吗。” “明白!” 听着泽费罗斯逐渐失控的语调,电话那头的文钧斜着嘴似乎在偷笑。他快速按下了录音键,手法之娴熟,一看就知道是惯犯了。 但他也确实是个惯犯。文钧是一众手下里跟随泽费罗斯时间最长的,自家老大的兴趣爱好他不敢说能琢磨透亮,但私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可以拍拍胸脯说是相当了解了,甚至有很多烂摊子也是他亲自收拾的。而泽费罗斯本身对这些私事也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对人也完全没有要遮掩隐瞒的意思,这种态度倒也让事情变得简单好办起来。文钧很喜欢泽费罗斯的坦诚,也有嫉妒得想要动粗的时候,可当他准备上手的时候,这位老大又毫不留情地说自己对他这种人没有兴趣……几句话下来让文钧大受打击,当场萎了不说还反被狠狠嘲笑了一通。后来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确实没什么意思,就盘算着还是踏踏实实干活儿吧,更何况现在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呢。 “您那边的事儿,我估摸着出任务的都是新人吧,被那些老手整惨了呢,以后可就难混喽。” 泽费罗斯轻轻应了一声,这样半遮半掩的声音也很有意思。 “烂掉的伤口不从内部挖干净有什么用啊。呵……一群光在表层贴膏药的东西。” 真是可惜了那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啊……”泽费罗斯对自己向来下手很重,而文钧全都听到了,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 “老大!您别伤着自己!”文钧虽然一脑袋花花废料,但最关心的还是泽费罗斯的身体,毕竟他是跟着他赚钱的。 “文钧,你在干什么?”泽费罗斯哪里会不知道文钧的那些小心思,他确实对自己下手很重,导致刚刚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先气息不足了。他轻喘了一口气后重新调整的语气反而更加暧昧,文钧在对面听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他听到他继续慢悠悠地说:“你这样我可是要收费哦,就从你的工资里扣吧……嗯,扣光好了。” 一听扣工资文钧就慌了,要打要骂都行,扣钱那可是万万不行的啊。 “别啊别啊,老大!我,那个我没挂电话是因为还有事儿要通知您!” “说。”泽费罗斯动了动身子,把头移到手机旁边。 “阿莫斯刚刚给咱送了个人过来,说是他亲自挑出来的,还跟着他混了两年,是个大高个儿。您也知道他不是吹牛皮破裤裆的人,我看着还行,现在人已经在公司等着您了!” 走后门过来的新人还是要稍稍重视一下的吧。 “新人?又是新人。”泽费罗斯挺了挺腰,前额梳起来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文钧只能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最近的人事调动是不是太频繁了?要搞什么动作呢? 文钧估摸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在一阵混乱后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问道:“老大您看怎么办?” 突然听到“叮”的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 泽费罗斯含着烟嘴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第24号强台风“东风”即将登陆营港市,请市民朋友们做好准备…… “叫他等着。” “明白!” 第2章 新人 泽费罗斯居住的公寓楼是营港市有名的高级公寓。文钧第一次跟着他来的时候,羡慕地差点咬碎自己的后槽牙,但当他慢慢熟悉了之后才发现,这里不过就是个看起来很豪华的“窝”而已,甚至还不如他老家的那个小土房有人味儿,家和房子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本来卡佩先生给过泽费罗斯一套小洋楼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连看也没看,没打一声招呼,自己找了这么个地方就搬进去了。文钧也不是觉得现在这个地方不好……只是,肯定还是比不上那个五层楼的大别墅啊!有些时候他是真的搞不懂泽费罗斯到底在想些什么。 房子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单调冷清的模样让人怀疑根本没人居住过,冷白色的墙壁,浅灰色的窗帘,水泥色的沙发和刷了黑漆的木制桌椅……这里似乎连灰尘都有股旧时代的味道。文钧平时也没什么好忙活的,只是偶尔来倒倒垃圾,检查检查水管电路之类的。 “一会儿进去,看到什么也不要惊讶,要是咱老大问你你再回答,ok?” 今天天气很好,文钧穿了一件明黄色带白色竖纹的衬衫,扣子胡乱地扣着几颗,估计是早上起得迟了,黑色西服裤下面是一双软底的牛皮皮鞋,为了向新来的年轻人显摆他还特意戴上了自己前几年买的那块镶了钻石的瑞士货。 可惜站在一边的沈铎并没有在意他隔几分钟就撩撩头发的手,只是板着一张略显瘦削的脸目视前方,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他紧张吧,也不太像,说他不紧张吧,他还绷着一张脸。 沈铎比文钧还要明显高出一头来,黑色的薄西服贴在身上,只要动动胳膊袖口就会露出三指宽的一截白衬衫袖子,银灰色的细领带扎得极紧,整个人看起来紧绷绷的,一点也不自在。 “明白。” 沈铎对着文钧点了点头,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之后又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这种态度着实让他有些不爽!在没见到泽费罗斯之前,他才是大哥! 文钧非常不喜欢这种紧绷感,路上他就在暗自吐槽这种打扮只会让人在动起手来时碍手碍脚。他跟着泽费罗斯这么多年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从沈铎的穿着上也能一眼看出来这小子没什么家当,但总体上还算干净利落,他也穷过,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些。文钧撇了撇嘴,从上个月刚见面起,这个新人就很让人不爽,各方面都不爽。 但他不晓得这是嫉妒心在作祟。 男人当然也有嫉妒心,可他们还往往意识不到,真是可怕得很呢。 文钧拨了拨额前有些杂乱的头发,手指触上密码锁的界面。 “把领子弄弄,一会儿别给老子丢人!” 其实沈铎的领子是十分平整的,文钧这样说无非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泽费罗斯手下一把手的权力而已,他是在暗示自己的地位。 沈铎随便拍了拍领口。 “是,文哥。” “新人?哦,对!新人。” 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泽费罗斯眼睛都还是眯着的。被文钧强行叫醒的他挣扎起来靠在事先堆好的几个枕头上,蓬松的黑头发横七竖八地散在额前,他低头含住文钧递在嘴边的烟,又指挥他去拉开拉了一半的窗帘。阳光为他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藕色,两圈深黑的睫毛在光的奇妙作用下变成了毛绒绒的金棕色,在眼窝和鼻梁处投下灰色的阴影。泽费罗斯睁开眼睛,细小的灰尘在空中肆意飞舞。 “对,老大,他就是阿莫斯先生给的那个人。”文钧弯着腰把打火机打着为泽费罗斯点好烟,把文件夹递了过去。虽然他知道泽费罗斯是不可能真的去看的,但是在新人面前也还是要装装样子吧,起码咱也是开正经公司的呢。 “你已经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好久了。”泽费罗斯没有理会文钧的话,手指夹着燃烧的烟头指向沈铎,“名字。” 被直接点到的沈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直白地盯着泽费罗斯,一副没有一点要为自己的失礼而要道歉的意思,也许他真的不明白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吧。 “沈铎。” “哦。”泽费罗斯慢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儿,尼古丁和焦油让他稍稍精神了些,“为什么来我这儿?” “工作分配。” “是么,我居然还不知道。” 这话把他们说的跟正经公司似的。哎呀哎呀,话说好像本来也是吧。 透过薄纱一样缭绕的烟雾,泽费罗斯上下打量着这个背着手挺直了腰板等待他问话的新人。 他虽然脸颊上没什么肉,但骨头很结实,尤其是这种站立的姿态,下盘稳得和打桩立柱一样。沈铎出门前应该还洗了头发,衣服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看起来还算清爽。再仔细瞧瞧,也没有打耳洞之类的,所谓浓眉大眼,勉强能看吧。 泽费罗斯还算满意,于是叫了他的名字。 “沈铎。” “在。” “这么听话的么。”泽费罗斯转过头对文钧说,那表情简直就像在逛市场挑东西一样。 文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他自然听得出泽费罗斯话里的意思。 沈铎看着两个人揶揄的神色,有些不解,只能干巴巴地又应了一声。 “是……” “体检做了吗?” “做了。” 泽费罗斯缓缓点了点头,没想到文钧连这些都想到了。文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那个……老大,这小子现在还没有住处,之前一直跟着阿莫斯先生,这俩天也是先在我那儿挤着,您看现在怎么弄一下?”大哥,这才是正经事儿吧。 “哦。”泽费罗斯轻轻应了一声,把快要燃尽的香烟掐灭扔到垃圾桶里,眼神顺着沈铎的脖子向下滑,“他先跟我住吧。” “啊?” “隔壁不是还空着吗。”泽费罗斯掀开被子走到沈铎身边,一只手搭着他的肩头,然后慢慢揽住脖颈手指捏着他的骨头,“你没意见吧。” 沈铎低头看着这个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双纯黑的眼睛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呼吸间也满是他香烟的味道。 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抽过烟的人来说,这个味道可真够呛人的,沈铎虽然不讨厌,但还是皱起了眉头,而泽费罗斯则对他的反应很开心,他仰着头,嘴唇擦过沈铎的下巴,把头靠在沈铎的肩膀上。 “人我收下了,房租先从他工资里扣。”泽费罗斯对站在沈铎身边的文钧摆了摆手。 “啊?啊……您的意思是让我走啊?” 真是见色忘义的臭……小子!用完就说拜拜啊。 文钧从泽费罗斯下床的那一刻起脸就皱了起来,虽然他知道泽费罗斯一直很开放也早就习惯了看他,但刚刚那一系列撩拨沈铎的动作还是看得他莫名火大,连带着本来就看不顺眼的新人也越来越面目可憎了。 “那不然呢,你要留下来看吗?上次的账我还没找你算呢。”泽费罗斯整个人都靠在沈铎的身上,用眼神暗示着文钧他的弦外之音,文钧摆摆手,他只能接受。 沈铎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为了不碰到泽费罗斯,他的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腰挺得更直了。 虽然早有耳闻,但他比他想象的还是要开放,许多。 “喝过结拜酒了吗?” “喝过了,在阿莫斯先生那里。”文钧已经走到门口了,可一听这句话,他又折回来替沈铎说了。 “那他这到底算哪门子的人啊。” 沈铎不理解,难道阿莫斯和泽费罗斯不是一家人吗?阿莫斯说喝了酒也就算入了这条道了……难道还要分家吗? 这个世界真的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和谐吗? “算了算了,就先这样吧。” 泽费罗斯倒是不太在乎,反正人已经来了,还能在他手心里面跑了不成?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骂我或者做些别的表情动作也好,像个木头这样一动不动,我也很没兴趣啊。”沈铎被压在床上,泽费罗斯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刚刚舌头碰过的地方。 “阿莫斯先生和文哥说要听您的话,我不会反抗的。” “那我说要你做点什么呢?” “可以,我现在是您的人。” “那你做下面的。” “可以,只要您喜欢。” “哈哈,这么没节操的么。”泽费罗斯笑了。 “如果您这样认为,那我就承认。” “你什么意思,是在告诉我你的舌头很灵巧么。” 这个话题沈铎没有继续再接下去,他只是冷着一张脸看他,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泽费罗斯承认自己遇到对手了,但沈铎现在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也不过是仗着阿莫斯的面子而已,他就那么肯定自己不会被解雇吗?看沈铎的反应,他对他的骚扰又完全没有什么期待,他是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浅薄的男人吗? “喂,阿莫斯都教了你什么东西啊。”泽费罗斯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你这样不怕我开除你吗?” “阿莫斯先生说,我对您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好。”沈铎坐起来扣好扣子,顺便还理了理领口,“如果是因为这种事,您是没有理由开除我的。” “呵,好大的口气。”泽费罗斯的眼神有些冷漠,可真是养了条好狗啊。他指了指身前的地板。 “跪下。” 沈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没有多余的动作,倒是干脆利索,说跪就跪。 “蠢货,愣着干什么?你想怎样都可以。”泽费罗斯有些不耐烦地说。 “阿莫斯先生建议我不要碰您,他说这样会让我遭遇不幸。” 张口阿莫斯,闭口阿莫斯,没完没了了是吧? “你现在是谁的人?”泽费罗斯的脚蹬在沈铎的肩膀上,沈铎的身子连晃都没晃一下。 “您这是承认我了吗?”沈铎的语气一贯是真诚的。 “做还是不做?不做就滚。” “抱歉,不可以。”沈铎正了正身子。 “为什么?你不会?”泽费罗斯不相信他那么干净,大家都谁和谁啊,装什么装? “是,之前没有学过,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贸然行动可能会受伤,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是我的义务,不是我的服务范围。” 沈铎在服刑的时候见识过这种事情,里面管得很严,那些男人当然不可能有机会做这种事情,虽然他已经忘了那两个人的名字,但是他还记得有一次晚上那两个人趁大家一起洗澡的时间在浴室里接吻,大家都自动忽略他们装作看不见,当然背地里羞辱谩骂的也有不少。 但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种存在的社会现象而已,再无其他。 “我不在乎。”泽费罗斯说。 “我不行。” 泽费罗斯愣了愣,这三个字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那你来干什么?我不养闲人。” “我可以保护您的人身安全,阿莫斯先生教了我很多。” “我不需要!”泽费罗斯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他喜欢听话的狗,但不喜欢别人家的听话的狗。 沈铎低下头看着地板,这个事情,他早料到自己胜任不了的。 “你不行是吗?那好,我来。” 泽费罗斯把脸靠在了沈铎的大腿上。他仰起头露出线条流畅的颈项,眼睛微微向上瞟了一眼,又垂下眼帘浅浅一笑。居于高位的沈铎自然可以把他那些细致入微的暗示全部看在眼里,以至于他立马能反应过来而且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生理反应。泽费罗斯非常漂亮,也非常“懂事”,即使不去看,他也能万分清楚地感受到那些柔顺的发丝是怎样一下一下蹭着他的大腿。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事情,虽然阿莫斯早就和他交代过,可当泽费罗斯真的触碰他的时候,比起拒绝,他更多的是好奇。 看吧,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一步?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当沈铎这样质问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闭上眼睛,尤其是在监狱里的那段日子,闭上眼睛后他甚至还会害怕睁开来看见的一切。 泽费罗斯太了解他自己了,以至于他能完全放下自己,去满足大多数男人想要的那种感觉,绝对支配、完全臣服、强烈的自尊心……虽然是被动的,但沉溺其中后就很难发觉了。你以为你占有了他,实际上却是他在操控你,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本事。 “你们都是一样的。”泽费罗斯站起来点了一根烟走到门边,他的嘴角有些疼,那份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疼痛感让他的心情反而别扭起来,这和他预料的有点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被调教过吧。 “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是吗,你还会生物啊。自己去卫生间,今天还有事要处理。”泽费罗斯的声音有些远,听起来冷冷的。 这不是他非要干的吗?现在怎么倒像是沈铎的不是一样,算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是。” 收起自己的不安与疑惑,沈铎与泽费罗斯擦肩而过,他只打算去洗个手。这种程度的暗示还没有到了让他放飞自我的地步,他深知一个成年人如果没有控制力是很可怕的,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了。虽然他承认那是错误,可并不后悔那样做,这在教育层面来看简直就是失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再用这颗已经平和的心去衡量,沈铎也相信如果再遇到那样的事情,他还会那样做。 沈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来到卫生间想要拧开水龙头洗洗手,可当他刚刚碰到水龙头时,一大股自来水就直冲向他的脸,就算他反应再快也逃不开被喷涌而出的水柱劈头盖脸殴打的结局,衣服更是湿了一大片,头发梢还滴滴答答掉着水珠。 卫生间门外的笑声格外猖狂,泽费罗斯笑地坐在地上捶地,连烟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抱歉啊,抱歉,我太长时间没用,应该是坏了,哈哈哈……我一会儿叫文钧,叫他找人把房子里的设备都修一修,没想到啊,这个烂水龙头跟着我还学会打人了呢,哈哈哈……” 沈铎抵着争先恐后喷涌而出的水用力把水龙头拧了回去,把泽费罗斯扶起来后安静地等他笑完,两人来到卧室。 “我看看……我的衣服你肯定穿不了……” 泽费罗斯又含了一根烟,翻箱倒柜找来一套黑色的制服,看样式好像是套中山装。 “这是套校服,你穿的话裤子肯定会短一截,但肩膀应该没什么问题。”泽费罗斯拿着衣服在沈铎身上比划着。 “是您高中的学校吗?” 沈铎接过衣服,虽然他不是本地人,但是也知道营港这边很多老牌学校的校服仍然保留了男生着中山装,女生着海军服或者布拉吉的校规。他看了一眼内衬的标签,上面还写着一个名字,感觉有点眼熟。 江岭区第三试验中学,高三(9)班,路冈。 “是啊,但这是一个朋友的,他那时候长得比我快,穿衣服大我俩号,校服的版型也做的宽松,你应该可以套上。”泽费罗斯看着衣柜里的衬衣,思考着该穿哪件出门。 “我洗完后会还给您的。” “不用,到时候我自己处理,你直接给我就行。” 香烟的烟雾有些呛人,泽费罗斯眯起眼睛,不远处沈铎的身影在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 “……你那条窄领带太丑了,以后不要再系了。”泽费罗斯选了一条黑底银纹的领带出来递给他。 沈铎顿了顿,把解开的领带卷好收在裤兜里。 “是。” “还有告诉文钧,叫他带你去他常去的那几家店里买几身成衣,然后做春款和秋款的,其他的你到时候自己收拾,领带和腰带让店员给你配好。” 沈铎穿好衣服站在衣柜旁边,他觉得别扭就没有系扣子,幸好他现在体型偏瘦,勉强还能穿的进去。 泽费罗斯看了一眼镜子中倒映出来的沈铎。 “转过来让我看看。” 沈铎站直了面对泽费罗斯。 “把扣子都扣上吧,这种像什么样子。” 泽费罗斯一边打着领带一边吩咐。 第3章 所谓羡慕 由于泽费罗斯名下的几家公司确实暂时没有空余的职位,以至于沈铎真的按当初阿莫斯所说的当起了司机兼保镖,但又因为泽费罗斯很少出远门,所以文钧也会偶尔带他出去转转,耍耍“一把手”的威风,沈铎的脸也慢慢在人群中混熟了。先不论实力,只单拉出他一跃而上混到泽费罗斯身边这一条,也够其他人议论几个月了。 泽费罗斯听完文钧的报告也不由地感叹。男人们都说女人爱嚼舌根,总是“长舌妇”这般叫着,却不知自己的八卦心也十分可怕呢,只是没有碰到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罢了。就像学生时代,几乎每个教室的最后一排,他们都总会有说不完的军事政治、文化哲学,哦,还有游戏和他们所认为的“女人”,自以为是的结果之一,就是给别人也留下同样自以为是的印象。 但沈铎本人对文钧说的这些有的没的却没有什么感想,他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倒让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些的泽费罗斯有些意外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誉,那他到底在乎什么呢?在沈铎观察泽费罗斯的同时,泽费罗斯也在观察他,他们都想找到一个可以抓住对方把柄的地方。 “今儿还有个事儿,佐藤宏请您去他事务所喝茶,一大早就打来电话了。”文钧说。 “哦,这可是新鲜事儿!他怎么想起来主动找我。”泽费罗斯抬起头看着文钧眨了眨眼睛,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呸!喝个屁的茶!肯定还是6-22的事儿!”文钧气呼呼地说。 虽说是礼物,但泽费罗斯不仅沾了佐藤家的油水,还动了他家的人,下面自然会有不服气的,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这确实不是小事,毕竟安宁时期里这群游手好闲的男人们讲究的就是这些无聊的东西。 文钧刚在众楚区的商业街上任就发现了不少漏网之鱼,虽说是两家和平合作,但难免也会争个高低。文钧这一收拾,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泽费罗斯说的那么简单,先不谈那几家没收完债的地下赌场,光要切断amp的所有流通渠道就够他忙几个月了。那东西是从新加坡走私来的一种新型止痛药,在营港作为一种特效药还热闹了一段时间,但奈何这世界上坏心肠的人太多了,几次人为事故下来,现在已经明确被官方划分为危险禁用药品了,一经发现,直接按刑事八大案处理,营港是个国际性大都市,对这方面的管辖更是严格。 泽费罗斯顺水推舟,让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了,当然,他不可能是白给的。佐藤家的人不和他计较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呢。货一出手,泽费罗斯就等着他们来找他了。 “人还没有找到吗?”泽费罗斯用手指拨弄着办公桌上的小盆栽,一不小心就拔掉了一片叶子。 沈铎看着那片被泽费罗斯夹在指尖的叶子,才发现文钧今天的衬衫和这个叶子的颜色几乎一样。他家的衣柜里可够真热闹的。 “只剩下一个了,跟个耗子似的逃得贼快,鼻子也灵得很,好像那些东西一直就是他在联系。但您放心,弟兄们已经找到他的老窝了。哦,还有那些伤的残的也已经送到严医生那里去了,咱们的人都在,您就放心吧!” “怪不得昨天严俨吵着闹着问我要医疗费,看来确实不少。”泽费罗斯回想起严俨电话里气冲冲的语气不由觉得好笑,这回真够他忙一段时间了,他真的不考虑考虑新开一家大一点的诊所吗?招个人打打下手也好呀,反正他这里闲人多的是。 “这笔钱得让他家出,咱的弟兄可不能白忙活!”文钧一手负责这次的任务,自然知道其中的辛苦,偶尔也借自己的嘴给下面的弟兄们诉诉苦。 “抓到了人立刻通知我。”泽费罗斯一不小心又薅下来一片叶子,让本来叶子就少得可怜的铜钱草更是雪上加霜。 “不中用的东西,换一盆新的。”泽费罗斯挥了挥手,扔掉了翠绿的叶子。 佐藤兄弟手下的业务很杂,他们回国的时间正赶上了营港的黄金发展期,他们和那些企业家一样也喜欢搞投资,久而久之也积累起了自己的声望,有越做越强的势头。 今天作为会面地点的这家事务所位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但对沈铎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他一个月前才考了驾驶证,对于这样一个新手司机来说,地方好找就行。 泽费罗斯走进办公室,佐藤宏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可算来了,我辛辛苦苦准备的茶都凉了。”佐藤宏用日语说。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语调轻松,面部表情看起来也很随意,两只肩膀放松地垂着,听起来只是在闲聊而已。 “茶凉了可以再泡,要是倒掉了。”泽费罗斯停顿了一下,“那就再也没有了。” 没有理会佐藤宏的开门礼,泽费罗斯自顾自地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他虽然也没有来过这里,但却表现得好像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 这种场合文钧和沈铎没有什么发言的机会,他们俩只能板起脸并排站在泽费罗斯后面,沈铎看文钧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却不知道文钧从刚进门时就已经开始在心里骂人了。 文钧最讨厌这种“加密通话”了!这不是故意欺负他不懂外语吗?他大爷的!何况这个佐藤可是土生土长的营港人,借着这个外国国籍在营港捞了不少优惠政策!现在还对着他拽什么日语,搁谁地盘上放你爹的屁呢? 沈铎默默观察着三人,最后还是把视线集中在泽费罗斯头顶的发缝上。看文钧那马上就要打起架来的眉毛,就知道肯定是没什么好事了。 佐藤宏没有答话,耸了耸肩膀开始洗办公桌上的陶瓷茶杯,也没有抬头看他们。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干熬着,文钧换了只脚撑着身体的重心。这气氛尴尬得厉害,他想了想后冲沈铎使了个眼色,但沈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只集中在泽费罗斯身上,而泽费罗斯则掏出烟和打火机,悠哉悠哉地给自己点上。 文钧暗示数次无果,只好自己行动。他刚俯下身准备张嘴,泽费罗斯却用右手夹着烟,侧着头朝门的方向吐出烟来。 文钧立马直起腰,一把捞住沈铎的胳膊把他带了出去。一关上门文钧刚要发作,沈铎就抢先一步问:“这里安全吗?” “好家伙,你还先质问起我来了!我才要问问你,你大爷的是瞎还是聋?老子说了要走你就得走!你就是这样对你大哥的吗?啊!反了天了!”文钧骂道。 “抱歉,我的关注点都在他身上。”虽然像是服软解释的话,可沈铎却表现得不卑不亢,就像他第一天见泽费罗斯那样。 “行行行,你也没错好吧!”文钧有些无语但还是说,“但你要学会配合我好么!配合,就是合作!懂?!亏你还大学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钧教训过头了,沈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眼前紧闭的门沉默。 文钧拿他没辙,挠了挠头,转过身的时候似乎叹了一口气。 “我十几岁起就跟着老大了,他那个人我还不知道?佐藤宏怎么说也是他的老情人了。”文钧忍着怒气,叉着腰气呼呼地转了个圈,脑子里琢磨着字句,“更何况老大现在的身份!佐藤家的人怎么敢随便动他,大家都不过是讨口饭吃,没那个必要……所以,咱们这些人就不要瞎掺乎了啊,知道吗?” 可沈铎还是那个表情,他继续问:“什么没有必要?这是必要的吗?” 文钧一愣,他明显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懂。虽然他不待见他,可这小子冒冒失失见啥问啥的样子倒和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文钧被问得不说话了,只干巴巴地训了他一句“冒失”也开始盯着门缝了,也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想其他什么,沈铎见他闭嘴了也就没有再去追问。 他得等,等文钧自己把他想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他。关于泽费罗斯,关于这里的一切,还是对文钧这种人套话比较靠谱。文钧只是表面看着火爆而已,但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大哥”,他是火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你是新人,算了算了,这边的事儿你不知道也不怪你……来来来,老哥给你说说,反正老大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沈铎点点头,向文钧靠近了些。 文钧清了清嗓子,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我自然也不愿意看他这样,但是,现在的老大不是以前的老大,又有谁能强迫的了他呢?” 沈铎不理解,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这并不是他认为的答案。 他下意识觉得文钧是在忽悠他,却见文钧摸着下巴上刚刚冒尖的胡渣,睫毛垂下来遮住半截眼眸,语气也低沉下来。 “是他自己要这样选择,没人管得住的。” 文钧用掌心摸了摸背后靠着的墙壁。他从一开始,最一开始,就最讨厌别人接近泽费罗斯,那是他所敬佩的老大,他迷恋的对象。但他又能做什么呢?这是上位者约定好的利益交换,他能做的不是解决上位者们,就是解决自己,但结果往往都是一个,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文钧挠挠头,立马又变得乐呵呵的,似乎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那个佐藤宏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也是把自己卖给佐藤家的,你估计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叫佐藤宽。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这都是家族企业,普通人探都探不上的。咱老爷子的本家原本是热那亚那支,但他不是德国出生的么,所以后来就让他负责柏林那边的分支了,混得牛了才迁来营港住的。他们佐藤家的情况和咱们的也差不多,原本是横滨本家的一个分支,我记得他们好像是为了做跨国生意才迁过来的?呵呵,这弟兄俩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男人爬女人的床也可以上位,他们只论结果,不管手段。老弟你还是见识太少了,像这样干的也不只是他们,私底下大家都清楚得很,啧啧啧……” 文钧点了支烟,烟头顶端的几颗红色火星转瞬即逝。 话语再怎么不屑鄙视,也还是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羡慕。 他深知这种人现在过得风生水起,当然是因为他确实有一套厉害的手段才能服众,而自己,平心而论根本没有那样的能力。但凡能吃得了那碗“软饭”,他也不会选去过挨枪子儿的日子,靠所谓“强权”上位不过是一种基本操作罢了,就连那个和老大对着干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他不也是出卖自己才爬上来的吗?大家都是一路货色,梅香拜把子,谁看不起谁呢? “那位佐藤家的小姐是独生女,人家是那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小姐,在现在这种社会里,科技够发达了吧?但可惜了……”文钧低下头,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惆怅起来了,连嘴里的烟也很不是滋味儿,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生命是那般顽强又脆弱,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伟大的,但她做到了伟大,即使肉体死亡了,人们也会永远记着她,最起码,他文钧会永远记着。 沈铎听着文钧的自言自语,偶尔眨眨眼睛看向前方的空地,他还没有亲眼见识到,所以还不太理解。 但这种世界里的女人有哪一个是幸福的?这不是歧视或者偏见,而是这个充满极端等级的病态世界中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在这个疯癫而残忍的世界中,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也狂乱起来融入其中,但其实都是被所谓“上位者”压榨和剥削罢了,强者压迫弱者,弱者向更弱者重拳出击。 沈铎有时候也会发现自己内心无意识暴露出来的冷漠,这是刻进了内心深处很难再改变的东西,到如今,面对身边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他却连一句柔软些的表面话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道具体在说谁,文钧说:“她是个好人。” 两个男人无言,只有指间的香烟一点点燃烧殆尽。 “你抽吗?中南海。”文钧看了一眼手机。 “我不抽烟。” “呵呵,好男人。”文钧的口气有些不屑,他单手插在裤兜里走到垃圾桶边又点了一支,“刚刚阿莫斯说,今天下午4:25叫老大去机场接百里大姐,晚上有聚会。” 沈铎看着他。 “你现在进去告诉老大。”文钧也看向他,两人双目相对,“叫他注意点时间。” 文钧的表情有些微妙,但沈铎仍然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拉开门直接进去了。 在进门的那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内心是着急的,他完全不清楚里面正在发生什么,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急迫感确确实实在他脑中存在过,他确实是在担心,但他把这个解释为,他还不想那么快失业。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传闻中卡佩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正背对着他。泽费罗斯已经脱了外套,皮革马甲像一种束腰一样紧紧包裹着他的上半身,这是出门之前沈铎看着他挑了很久才换上的那件。 泽费罗斯听到身后的动静侧过身子,眼角瞥见了站在门口表情凝重的沈铎,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心头莫名其妙地翻涌起了一股笑意,痒痒的。难道刚刚佐藤宏蹭到了他的痒痒肉?他的嘴角动了动,松开了一直咬在嘴里的领带。 “什么事?”泽费罗斯用脚轻轻蹬开一直半跪在地上而被办公桌挡住身形的佐藤宏,他直接翘起腿坐在桌面上,佐藤宏正拿着一个领夹把玩。 沈铎向前走了两步,那是今天早上他拿给泽费罗斯的领夹。 “阿莫斯先生传话,您负责在今天下午4:25抵达营港市敦海国际机场迎接百里小姐,并且和她一起出席今天晚上的宴会。” 沈铎的声音洪亮有力,但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泽费罗斯的脸,目光停留在泽费罗斯翘起的腿上,他的脚踝并不粗壮,没什么肉感,胜在线条很好看,不会显得瘦弱。 佐藤宏站起来时眉眼还有些许愠色,他把领夹随便夹在泽费罗斯胸口的衬衫口袋上,左手夹着一根烟撑在桌子上。对于贸然进入的沈铎,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旁若无人地把身体贴过去,用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对他继续悄悄说着什么,明明暗暗的衣服褶皱上,是一只五指大展、骨节分明的手。 佐藤宏说完低头对着泽费罗斯的脸缓缓吐出一口烟来,那种挑衅而又轻蔑的姿态连沈铎都感受得清清楚楚,但泽费罗斯只是稍稍把头偏向一侧,说:“把我的话告诉你哥哥,这个事情他脱不了关系……” 沈铎右手的手指微动。 人的身体总是比脑子更诚实,他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文钧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 等烟雾散去,泽费罗斯才回答了沈铎。他把脸侧向另一边,这动作明明看起来像是在抗拒,但身体却离佐藤宏更近了些。 沈铎屈起了手指。 他们是什么关系和他没有关系。 但泽费罗斯却没有让他离开,甚至坦然接受了沈铎无声的抗议。 “你的手下不讲规矩,我可以替你教他。”佐藤宏轻声说着,右手从肩膀滑到脊梁爬到头顶,刚开始还很温柔,可到后来就暴露了本性。分开的五指猛地收紧,指头抓着泽费罗斯头发忽然向下一扯,动作是那样粗暴而无礼,没有人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 泽费罗斯被他抓着头发只能迫仰起头来,他可太清楚怎么利用自己了。 “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人吧。至于他,这是我给他的特权。” 没有顾忌对方强加给他的疼痛,泽费罗斯弯起眼角主动吻到他的唇边。佐藤宏听到“特权”这个说法也笑了一下,某种程度上他也被讨好到了,他倒是很享受这种被泽费罗斯俯下身子仰望的感觉,这也是他的特权,和他哥哥不一样的待遇。 沈铎出去的时候重重地关上了门。 “怎么样啊?”文钧见他出来,马上凑了上去,表情很是欠揍。 “他知道了。” “哎呀!我是问你这个吗?我说他俩!”文钧指了指他身后的门,“到哪一步了?” 沈铎斜了他一眼,眼神好像在看神经病一样。 “怎么样?够刺激吧!嘿嘿!”文钧自顾自地幻想着,沈铎不想理他,撇过头还站远了些。 “哎!你说说呀!到底看到啥了?好兄弟要讲义气么,有好东西要分享呀!” 沈铎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不能理解。 “大姐!” 远远的,在机场来来往往纷繁杂乱的人群之中,泽费罗斯一眼就认出了她。沈铎在惊讶泽费罗斯好眼力的同时,也观察起了这个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女人。 浓黑色的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着,她的五官大气明艳,微带烟熏的暗系妆容把她的脸色衬得没什么血气,但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永远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孤傲。酒红色天鹅绒长裙包裹出修长完美的身材,玫瑰花黑宝石腰带挽出一条腰线,珠串流苏随着走动的身影一摇一摆,双层荷叶边的裙摆被红底高跟鞋踢得像浪花般起起落落。 沈铎只想到一个词可以来形容百里寅给他的第一印象,摇曳生姿。 百里寅不缓不慢走了过来,她这身参加晚会一样庄重华丽的打扮与机场来往忙碌的旅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以至于引得不少路人回头。 她确实是位美人,但沈铎却在她眼角眉梢处察觉到了一种模糊的危机感,是因为长相或者妆容的原因吗?意识到危险后,他连多欣赏几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心态变了吧,连看东西的视角都扭曲了。 但她能在整个家族里凭一己之力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卡佩先生的女儿。 百里寅微笑着,眼神清明。她似乎早就知道了沈铎的存在。 “你好,百里寅。” 沈铎低头看着这个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女人,奇怪的感觉如鲠在喉无法言表。 他是新人,在这里需要自我介绍的人自然是他。 沈铎微微鞠躬。 “初次见面,沈铎。” 第4章 雨中彩虹 百里寅,卡佩先生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教女,卡佩家族各方势力代表之间的“联络员”,丧偶,听说最近在忙着处理遗产问题。卡佩家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关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女人,沈铎了解的情况也屈指可数。 无知带来的不确定感会让人产生恐惧。 想到这一点,沈铎的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皱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打交道,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没有顾虑。 “要先换衣服吗?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先休息休息。”泽费罗斯靠在百里寅的肩头,手指绕着她裙摆的珠串,这估计是她设计的最新款。 沈铎瞥了一眼后视镜。 “别了别了,我快累死啦,还折腾我!”百里寅拍开泽费罗斯的手,嘴上气势十足,下手却是轻飘飘的。 “没有休息好吗?”泽费罗斯乖乖坐好,连关心都显得小心翼翼,“吃完饭去我那儿坐坐吗?” “你不留下吗?爸爸说你很久没有去见他了,你也该去看看他了。这是个礼貌问题。” 泽费罗斯没有说话,刻意回避似的侧着头看向窗外。沈铎把注意力集中在路面上,坐在副驾驶的文钧则撩了撩头发。百里寅拍了拍裙摆,转移了话题。 “今天晚上肯定不会简单,爸爸那边,阿莫斯老师自然会到场,asa还有任务,他应该不回来了,其他的兄弟……”百里寅点了支烟,酒红色的指甲把手指的皮肤衬得雪白,“温格不必多说,但林友郁也到。” “林友郁?他不是早就洗白了吗?”泽费罗斯看向百里寅。 “嗯哼。”百里寅摇了摇头,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起,在狭小的车内飘荡,“他一直和爸爸有联系的,是你自己太不上心,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是有大姐在么。”泽费罗斯顺势又贴了过去。 “滚蛋滚蛋,你死了还得我给你收尸。”百里寅戳着他的头。这个男人真的被惯坏了,瞧这都是什么样子? “那说好了,到时候就拜托您啦。” “一天天的,就知道混说,要是小时候非得吊起来打一顿不可。” 泽费罗斯耸耸肩,刚刚的不愉快似乎就在这么几句玩笑话间消失不见了。 “对了,你那天的事情爸爸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先告诉他,他肯定要生气……你也知道,爸爸从来都不让我们碰那种败坏德行的东西。今天晚上,你还是做点准备怎么解释吧。” 泽费罗斯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那天可能有些草率了,他不该直接接手的。 百里寅看了看她的手表就没再理泽费罗斯,她作为长姐已经把话告诉他了,该怎么做还得看他自己。 “沈铎是吗?”百里寅问。 “是,大姐。” “你的事情我大概了解。虽然你是新人,要学习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我还是提前说了吧,我家小泽是个很麻烦的人,以后难免要靠你照顾,他这个人爱找事儿,你得时时刻刻跟着他,可别一不小心就让他死了,如果他突然死了,会让我很难办的。”百里寅笑着,两只眼睛也弯了起来。 沈铎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分不清楚百里寅这是真话还是玩笑话,他对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都不敢轻易揣测评价。正在他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时候,百里寅又说:“你这种男人呢,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高高大大,看着也健康。你和文钧呢,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正好,哈哈哈……” “大姐您又来了……”文钧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玩笑他可不敢随便接。 泽费罗斯听了文钧的吐槽也没有作声,他既不支持,也不反驳,只看沈铎是什么反应。他的视线从沈铎的左耳一直向下,在左侧脖子那颗黑痣上停留了片刻又顺着脖子慢慢滑进白色衬衫挺立的衣领里。 看着沈铎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泽费罗斯翘了翘眉毛移开了视线。 “听说爸爸种的矢车菊还是死了,你有空也多关心关心他吧。”百里寅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绿化带,中国玫瑰开得正好。 “是他自己非要种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那么喜欢,就不要把它养死啊。 由于是新面孔,加之身材高大,沈铎一迈进卡佩家的大门就格外引人注目,当初亲自提拔他的阿莫斯也很快在大厅里发现了他。他微微点了点头,沈铎回礼,这便算是问好了。 今天晚上只有家族成员才能参加,对于留在营港发展的卡佩家族来说,家族成员却不是依靠血缘关系来定义的。以当家人诺尔曼·卡罗弥亚·路德维希·弗朗西斯科·明·卡佩为代表的这一代长辈和泽费罗斯、百里寅他们这些年轻一代,单从血缘角度来说都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无论是放在意大利和英国,还是诺尔曼先生原派系的德国家族里,又或者拿出来和世界上的其他家族作为比较,都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目送着泽费罗斯进入餐厅,沈铎和文钧站在外厅靠近窗户的暗角处,和他们同样在外面等候的还有十几个其他家族成员的手下。 根据百里寅提供的信息,除了她、泽费罗斯和管家曼多先生,参加这次家庭聚会的有卡佩、阿莫斯、温格,还有,已经退隐多年的林友郁。 沈铎放缓呼吸藏在暗角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在外面等候的人。 除了穿着黑色西装,左胸口戴着刻有卡佩家徽的银制水晶勋章的20个人,再除去文钧和他自己,还有10个人在现场,1个女人,9个男人。 按照惯例,阿莫斯作为家庭成员会和卡佩同时出席,也就是说他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带其他人过来的;而多年前已经洗白的林友郁则没有带人的资格。百里寅的手下的产业多为服务业,女性居多,那么……沈铎看着那个在水晶灯下熠熠闪光的女人,她应该是百里寅的人吧。 那个女人穿着一套祖母绿古丽褶裙,金银丝线织出华丽复古的花边。她戴着金丝绿宝石搭帕和面纱独自站在水晶吊灯之下,眉心点着一颗火红的吉祥痣,两片如蝶翼一般的长睫毛下是一对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眼眶周围是以黑红金三色为主调的大胆妆容,这抹富贵的绿色在这群黑压压的男人中是多么亮眼而可贵的存在。 沈铎第一次觉得这种夸张而又戏剧性的妆扮原来这么有艺术感,简直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印度小姐还有一颗同样大胆而坚韧的心。她就这样单枪匹马地和那群乱七八糟的男人混在一起,从容大方地应对着一切,这种感觉倒是和百里寅很像。这样的从容自信,在场的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沈铎难免对她又多了几分尊敬。 剩下的9个男人,乍一眼看是零零星星分散着,但实际上一个接应着一个,中间的那个男人指挥着两头,各自分散在会场角落里。文钧事先提醒过他,今天晚上排场最大的很有可能就是温格的人。 如此张扬的排场,恐怕已经不是暗地里的较量了。沈铎顿时觉得百里寅今天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对这样一个大家族来说,用排场彰示地位是永远不变的法则。在几乎已经确定继承人的情况下,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示威,恐怕也是被默许的。很有可能真的一不小心,万众瞩目的“内定”继承人就会曝尸荒野,狼多肉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沈铎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君子,但目前来说,他不希望泽费罗斯出什么事故,公司或者人际关系什么的,最好一点变故也没有。他深知变化越多,他的调查也会越困难。如今内外情势和天气一样变幻莫测,谁都说不准明天有没有太阳。 百里寅是第一个推门出来的,后面紧跟的就是温格、阿莫斯和林友郁。 一见到百里寅,那个印度女人就迎了上去。手镯脚镯上的金银铃铛立刻欢快地跳跃起来,睫毛下湖水般清澈碧绿的眼睛充斥着喜悦,那里现在正满是星光,好像皎皎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吉尔卡湖,连沈铎都能看得出来她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欢乐。 百里寅张开双臂搂住她的肩膀,两个女人挨得极近。她轻轻拽了拽女人的金线面纱,女人微微低头,头饰上小巧可爱的铃铛叮叮作响。百里寅把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在眉心,被祝福的女人似乎有些害羞,低下头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温格和阿莫斯交谈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刚刚那9个人中负责指挥的人在经过沈铎时还顺便瞥了他一眼。沈铎也看到了他的名牌——董聆跃,原来他就是温格手下的一把手,文钧的同级。 但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沈铎反而对泽费罗斯现在的情况更加上心些。 为什么他还没有出来? 阿莫斯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只是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离开了,可他的提醒不但没有让沈铎放心下来,反而让他更加疑惑了。 事实摆在眼前,泽费罗斯现在单独和卡佩在一起。 沈铎看了看身边的文钧,他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同样也在担心里面会发生什么。 一道门,两个空间,里面是泽费罗斯和卡佩,外面是沈铎和文钧。 这道隔阂,似乎永远都无法跨越。 沈铎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该思考的,他现在得想今天的事情怎么写成书面报告。 人群已经散去,四周也安静下来。老管家曼多先生示意他们可以先去客厅等候,但文钧摇了摇头带着沈铎微微鞠了一躬,谢过了他的好意。曼多先生不再多言,转身去了控制室开始安排第二天的工作。 文钧和沈铎依旧站在餐厅门外,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铎靠着墙垂下眼眸,想起之前阿莫斯交代的话。百里寅也说过……那么,并不排除泽费罗斯会留下来过夜的可能。 领带长时间紧勒着他的脖子,周围的环境也安静得好像连时间都凝固了一般,他的内心还是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报告,怎么写…… 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不理解。 沈铎闭上眼睛,却不知怎么的回想起白天在佐藤的办公室里,他看到的是一双迷蒙的眼睛和两片带着嘲讽的嘴唇。 报告,他还要写报告。而这些画面出现得是那么不合时宜。 当时他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楚,现在回想起来却是那样的清晰,简直就像是自己亲自在做一样。 当时他对那个假日本人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立刻就不计较了? 还有他们的关系。怎么写……有必要写进去吗? “沈铎!” 思绪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一身热气瞬间散去。沈铎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文钧在叫他。泽费罗斯已经出来了,但他的脚步漂浮,来之前系好的领带也不见了,嘴角还有一小片血迹,红彤彤的,很显眼。 “老大!”文钧扑了上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下意识忽略了那抹红色,“您可算出来了,再等下去我就要长草啦!” 泽费罗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站不稳脚,文钧只好在靠近的同时顺势扶住他的肩膀为他分担一些体重。心细如他,在靠近泽费罗斯的同时,他还发现泽费罗斯衬衫的扣子也不知怎的掉了两颗。 是打架了吗? 文钧朝干站在一边的沈铎使了个眼色,沈铎快步上前扶住泽费罗斯的另一边,在沈铎碰到泽费罗斯的那一瞬间,泽费罗斯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他,但当看见那张脸时,他又想起什么不再挣扎了。 “回家?”文钧低头凑到泽费罗斯耳边轻声问他。 泽费罗斯侧着脸看他,又看向另一边的沈铎,眼睛眨呀眨的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不要,回去。” 酒味儿很重。 沈铎皱起了眉,他真的喝多了。 “那您说咱怎么办?”文钧问。 “那个,嗯……”泽费罗斯带着两个人继续向前走,“你,文钧,你回去吧,叫他跟着我就行。” “啊?”文钧立马表示反对,“他一个新来的怎么行?更何况,还有车呢!” “少废话,你开回去不就行了。” 多番争论仍然无果,文钧只好作罢。絮絮叨叨地给沈铎交代完注意事项,才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临走前还不忘骂了沈铎几句。 沈铎无奈,只好问泽费罗斯想去哪里,可对方只是摇着头。 “不知道,少问问题好吗?你跟着我就行。” 出了门口后他一把推开沈铎,晃晃悠悠自己在前面走着。 养狗就得多放出来遛一遛才能学会认主人,不是吗? 沈铎收了收刚刚扶过泽费罗斯胳膊的手指,握成拳后又一下子松开,希望泽费罗斯酒品可以好一些。 穿过街市商铺,走过大街小巷,泽费罗斯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这凌晨的市区里,他好像真的只是在散步而已。 小心保持着半米的距离,那是沈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位置。就像影子一样,沈铎跟着泽费罗斯,两个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走着,别人的喜怒哀乐一概打扰不了他们。 夜空中丝丝点点飘起雨来,街道上喧闹异常,营港果然不辜负“夜都”的别称。摩天大楼穿过低压的灰色云层,高空障碍灯的红色灯光在灰白世界里一闪一灭。地上的水坑倒影着霓虹灯眼花缭乱的光,汽车和摩托车隆隆的引擎震碎了人们的欢呼,柏油马路上油亮水滑,特材指示牌被溅得满是水花。 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连寒冷的夜风也带着黏人的水汽。 沈铎看向泽费罗斯,他仍然没有要返回的意思,反而越走越远、越走越偏了。 经过商店,沈铎抽出架子上的公共雨伞,是彩虹色的。明明很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拿着有些滑稽。 其实伞架上还有很多雨伞,但他故意只拿了这把彩色的。快走几步追上去,沈铎把伞撑到泽费罗斯的头顶。 泽费罗斯如他所想的那样停下来了,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边。他没有回头,任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发梢的水珠将落不落。 “很丑。”泽费罗斯说。 “抱歉。” 信号灯的灯光不停地闪烁着,风把雨吹到了眼睛里。 “我想休息。” “回去?” “找一家宾馆。” 泽费罗斯转过身仰起头来,脸上是缤纷繁华的灯光。他的眼睛黑亮亮的似乎还带着点戏谑的笑意,里面却没有沈铎的身影。 沈铎不自然地垂下睫毛,喉结滚动了两下。 “……好。” 晶莹的水珠顺着七彩的伞面滑落砸在地上,与污水混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了。 第5章 闷热的白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场好雨也预示着好开头,就算日后回想起来,也能有一点点心理安慰。雨哗啦啦地下着,不似先前的温柔,黄豆大小的水珠砸在光洁的窗户玻璃上,叮叮咚咚炸成一朵朵透明的花。 沈铎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想起之前有个人说过,下雨天最适合休息,只是待在家里,窝在被窝中,喝一口热开水,一觉醒来就是雨过天晴,彩虹灿烂。可惜营港的天气总是任性得让人完全没有起床的欲望,头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灰色云层,脚下是黑白分明的柏油马路,在这个黑白世界里,晴天少得可怜。 宾馆房间里的灯光是温暖旖旎的橘调,把床上的丝绸被单照得十分舒适柔软。 沈铎站在窗边的单人椅旁,床对面的大镜子正好可以照到他半边背影。香烟的包装还没有拆开,可他已经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了。 他订的是一间单人大床房,是前台小姐再三确认后才订的。也确实,两个男人住一个房间还只要一张床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但泽费罗斯只是站在一旁看他怎么应对,即使沈铎用眼神询问他他也保持着沉默。 他是故意的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沈铎接过房卡想转交给泽费罗斯,但对方只是瞥了一眼房号就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沈铎只好赶紧跟上去给他开门。 刚进了房间泽费罗斯就叫他去楼下买包烟,自己吩咐完了就进了浴室。如果沈铎没有记错,泽费罗斯平时抽的是红底金边盒子的中华,之前还以为他喜欢的会是那种进口的外国烟。沈铎看着烟柜,掏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具体抽的是哪种,索性就把软硬两种都买了。 把贵一些的软中华放在床头,硬中华自己收到外套的内兜里。 泽费罗斯从浴室里出来顺手关了灯时,他才注意到沈铎在窗边站得笔直,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一本正经未免太过搞笑了,泽费罗斯并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训练他的服从度。 室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沈铎,他在一片黑暗中能看到什么呢? 沈铎知道泽费罗斯在看他,但他不知道要不要回应一句。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在无声之中变得沉闷诡异起来,当然可能跟这阴沉的天气也有关系。 该说他是有趣还是无趣呢?既然只要了一间房就该预料到现在的尴尬,泽费罗斯随手拿起烟盒开始拆包装,塑料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叮”的一声,火苗在他眼中跳跃起来,一小片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 “你买错了。” 沈铎闻到了香烟的味道,他还分辨不出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区别。 “抱歉,我去买。” “不用了。” “是。” 泽费罗斯象征性地吸了一口。 “你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等您休息后我就会去休息。” 泽费罗斯支起头侧卧在床上,用夹着烟的手按开了床头灯。太黑了就什么都看不清了,看不清楚就会错过一些有趣的事情。 光线很温柔,但还是一下子吸引了沈铎的注意力。泽费罗斯看着他的眼中亮起两个小光点来。终于没有那么沉闷了呢。 泽费罗斯侧卧在床上,姿态像一只午后准备小憩的豹子,事实上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也有不少,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猎手。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铎就注意到了这些往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后背那道顺着脊梁骨砍下去的十几厘米长的刀疤,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把被子随意地搭在腰上,腰腹处那片手掌大小的黑色纹身半遮不露。在沈铎的那个角度,他可以看到那些隐藏在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骨头,还有发力时就会展现出来的健康结实的肌肉……沈铎认为他很好看,但是也不好看。 “你过来。” 泽费罗斯开口打断了沈铎的思绪,他撑着头的手臂有些酸麻,所以干脆把胳膊放平,头枕在枕头上,但仍然感觉不舒服。 那道探究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泽费罗斯身上,奇怪的是明明沈铎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看着,却让他有种比他直接上手抚摸还要明显的怪异感觉,不舒服也不讨厌,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趣,产生了一种期待感。他很好奇沈铎会做什么,是啊,他到底想要什么? 沈铎缓步来到床边。 “把外套脱了再上来。” 泽费罗斯坐起来,枕头被他随手扔在地上,沈铎则脱了西服外套和皮鞋,坐在床头泽费罗斯为他空开的地方。 “往里坐。” 沈铎挪了挪腿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西服裤摩擦着床单,动作看起来那么笨拙。 泽费罗斯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就上手帮他把两条长腿摆到自己计划好的位置,也不顾对方什么反应,点了点头就枕着他的腿躺了下去。 沈铎原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奇怪的事,结果泽费罗斯只是把他当个枕头,到让他有些意外了。 ……他居然会自己往那方面想。 被捉弄了。 “笨,还得我自己调教。”泽费罗斯仰面平躺着,半眯着眼睛看着沈铎的下巴,打趣他,“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又不是什么地主老财要压榨你。” 对于沈铎的样貌,他其实是满意的。沈铎的轮廓乍一眼看有些粗糙,但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耐看得很。他的五官本身就很大气英朗,眼睛的瞳色深沉却并不显得沉闷,明亮有神的同时还有点认真诚实的味道。对于见过无数俊男美女的泽费罗斯来说,“帅气”也许还谈不上,但是这张脸会让他感觉很舒服,索性就多看几眼吧。 “抱歉。” 沈铎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仿佛展示慢动作一般清楚地在泽费罗斯眼前演示着,他是个不入流的俗人,想的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俗事。 “啧,又来了又来了。”泽费罗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翘起的腿把被子顶了起来,“你是道歉机器吗?还是说你是复读机转世?” “不是。” “那就是你不愿意。” “您说什么?” “不愿意卖给我一个美梦。” 他为什么总要这样说话…… “我……我会保护好您的。” 虽然沈铎知道泽费罗斯没有真的在生气,但他还是要保持谨慎。他知道泽费罗斯在看他,所以他不能低头,只是把后脑勺靠在床头看着对面的镜子,回想刚刚的事情。 今天发生了很多,很多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事,该怎么转述? 但现在得说点什么吧,这也是一个机会。 他知道以这么不起眼的事情为话题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内心仍然吵闹着想说点什么。 “现在还早,需要我为您上药吗?” “上药?”泽费罗斯眨眨眼睛,他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上什么药啊?” “这里。”沈铎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他真的很难忽视它。 不要打架。 “哦,不用,这个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泽费罗斯舔了舔嘴角的伤口,这种细微的痛感让他内心十分舒服,那是很多人都难以理解的,鲜活的生命感。 “是卡佩先生吗?” 泽费罗斯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立马回答,但他回答时的语气依旧是那么轻松自然。“我办了蠢事,难怪他会生气吧。”他侧着头,几缕头发散在沈铎的手上。 “看起来您和他的关系很好。” 泽费罗斯发梢的水已经变得冰凉了,虽然只是刚刚碰到了一下,却立马濡湿了沈铎的手背。沈铎悄悄把手掌翻转过来,尖尖的发梢像是沾过墨汁的狼毫,轻轻拂过他手背的皮肤和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骨头,有水珠落在他的掌心里,使他下意识把手指微微蜷起来。 “嗯,曾经是像爸爸又像妈妈一样的存在呢。”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却被泽费罗斯的笑声打破了。 “你能想象吗?他曾经是留长头发的。” 沈铎摇了摇头,他没有见过卡佩的样子,也很难想象出一个留长头发的男人,但那肯定是个时髦帅气的男人吧。 “你上过大学吗?” “上过,但没读完。” “哦,也是,你被抓了呢,呵呵……”泽费罗斯对沈铎有过案底这件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可能是和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进去过几次有关系吧。 “因为什么事儿来着?” “故意伤人,我打伤了同校的学生。” “几年?” “6年。” “哦……下手真重啊。看来你很厉害呢。” 这句话似乎是在夸他吧。沈铎轻轻叹了口气,那件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于法院的判决他心服口服,从始至终都供认不讳,只是…… 对了,他现在为什么要想着解释呢? 沈铎想了想说:“他污蔑我的家人……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很过分。” 唯一的家人。 泽费罗斯回味着这个“唯一”,他记得文钧汇报的资料上面写着沈铎父母去世后有个什么表姐一直资助他念到大学,但后来就再没有什么联系了。至于很过分的谣言。泽费罗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那些东西他听到的可太多了,要是都像沈铎那样,他这辈子恐怕就都在牢里过了。 “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 也是吧,泽费罗斯心想,普通人对这种情况应该都是避之不及的吧,这没什么好纠结的,只是避嫌罢了,而且估计沈铎也不想再和以前认识的人有联系吧,他现在也只比刚来时候体面了一点而已。 抛弃自我后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舍弃过去的一切是他为当初的鲁莽付出的代价。 “对了,你上的是哪个大学来着?” “一公大,在营港的分校区。” “哦,一公大啊。”这名字可真是熟悉。果然就算是这种学校也会有各种恶心的人存在啊。 “嗯,那里很漂亮。” “哎呀,我能遇到你绝对是上辈子的缘分了。”泽费罗斯点点头表示赞同,但很可惜,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也不想去。 “我没有理解您的意思。” 面对沈铎的追问,泽费罗斯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他的一只手顺着被子的起伏摸上沈铎的脚腕,手指若有若无地滑上他的小腿。 “我有个高中同学和你是大学的校友,算起来他应该是你的学长吧。” 沈铎想了想,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是那套中山装的主人吗?叫路冈,是吗……难怪他会觉得耳熟,估计还是个好学生吧。 “您还留着他的衣服。” “是呀,我很喜欢那套校服,拿来的时候可是费了点功夫呢。”泽费罗斯晃着翘起来的腿,但在被子下面看不出来。 “他是您很重要的人吗?”沈铎的手指夹住那些湿漉漉的头发。 那套校服保存得非常好,除了第二颗扣子是换过的新扣子以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什么磨损,大概原主人平时穿着也非常爱护吧。 “算了,也不是什么秘密,说了也没什么营养。但他确实是个好人。”泽费罗斯收回手,放在腰腹处,正巧有几根头发溜出了沈铎的手掌。 “我没怎么去过学校,大概从高二开始吧,那时候他是班长,很照顾新人。”泽费罗斯的眼眸里倒影出沈铎的脸,“你呢,谈过对象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沈铎实话实说。“高中谈过两个,但是都分了。” “是嫌你笨吗?”泽费罗斯故意揶揄他。 “可能,似乎是我太冷淡了,对方都是比我年纪大的姐姐。” “冷淡?我看你挺正常的啊。”泽费罗斯用头顶戳了戳他,“你喜欢年龄大一点的啊。做过吗?” 沈铎看着他,亮黑的眼睛里映出询问者玩味的眼神。 “那我换个问法,你一周几次?” 沈铎继续沉默。这个话题是怎么跑到这方面来的啊…… “不会吧不会吧,该不是我这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吧!你可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时候,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天天都燥得慌。”泽费罗斯把他的右手举高,故意在沈铎面前晃着。 “我忘了。”沈铎回答。 “年代这么久远了吗?”泽费罗斯一脸惊讶,当然他是故意的。 “老大……” 泽费罗斯点着头应了几声。这人还是有点节操的。 “那时候是你主动的吗?” 沈铎想了想回答。 “不是,是姐姐们教我的。” 泽费罗斯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姐姐”不是家里的姐姐了,他该不会单纯到被人家耍了吧。 “啊啊,你瞧瞧你瞧瞧!让人家姑娘自己提出来,活该人家不要你了……难道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和讨厌,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自己解决,高中时候很忙。” “不在学校?” “她们有自己的店,我偶尔兼职去。” 果然是这样,哈哈哈…… 沈铎的指缝里又钻进几缕头发,他悄悄合并手指把它们再次夹住。丝丝缕缕的凉意让他在不经意间回想起每次自己洗完手的感觉,那些黏糊且滑溜的东西似乎还附着在他的指缝间,狂乱而恶心。 “好吧,好吧。高中,那确实很忙。那你后来谈过男的吗?你这种类型应该也有不少男人喜欢吧。” “没有。” 没有男人向他表白过,他也不知道被同性喜欢或者喜欢同性是什么感觉,或许真有男的向他表白了他也可能就这样试一试,就像高中时候那样。只要是合适的人,性别和年龄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沈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对情感问题确实很冷淡甚至说随意,虽然没有到那种不负责任的地步,但回想起来确实会有种没有尽到责任的感觉。 他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别人传递过来的感情,索性保持了沉默,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他却只会这么做,消耗着别人对他的期望。 可真够糟糕的。 “哦哦,那你也可能是天生的不喜欢女人,这是生理选择,去谈几个男人试试也没什么,等什么时候有空让文钧带你出去转转……没办法啦,那时候人家要跟你谈你就都答应了?” “嗯。” “真是没原则的男人。”泽费罗斯侧过身子闭上眼睛,兴致全无,“你不会被人家说成渣男吗?” “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过。”对于感情的事情,沈铎很难解释什么,他只记得那些姐姐在他做兼职的时候对他很照顾,比起恋人,更像是家人。 对于沈铎的回答,泽费罗斯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评价。 因为姿势的缘故,泽费罗斯后颈处的红痕全部暴露在沈铎眼前,留在这种位置恐怕是连穿衬衫都遮不住的。 “您是同性恋吗?”沈铎把手指放松。 听到这个问题泽费罗斯笑了笑,他反问他:“你是同性恋吗?” “我不知道。” “呵,那我也不知道。”泽费罗斯翻了个身,“也许我是,也许我不是。也许我曾经是,也许我现在不是……人是会变的,没有一个标签是永恒的。” 泽费罗斯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较大的起伏,但沈铎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爽。也许他真的很讨厌这个标签吧。 在沈铎还没有正式见到泽费罗斯之前,他确实听说过不少传闻,当然,大多数都是负面的。即使泽费罗斯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但外界给他贴上的标签大多如此,各种贬低和诽谤由此而来,侮辱谩骂根本没有底线,谁都可能是他今天晚上的床伴。当道德低下成为主流,正常人就成了异类,沈铎在夹缝中选择了沉默。 “对男人来说性和爱是两回事。但这是个体力活儿,还是躺着舒服,也更刺激一点。” “和男人吗?” “当然有女性愿意来找我我也不会拒绝,虽然我可能并不受她们的欢迎,呵呵呵……” 倒是谁更像渣男? “您不担心他们别有用心吗?” “哈哈,利用价值也是价值,我可是个大善人呢。”枕在腿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人类是会改变的……他们十分,自由。那些标签化的限定是人自己在画地为牢……或许疯子才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吧。” 这个世界明明是先有了人,人和人慢慢组合成为群体之后才有了标签和刻板印象,如果反过来用一个死的标签去捆绑一个活的群体,那不就是在把人降格到物吗?人成了一个可以被任何人随便定义的、一成不变的东西。 沈铎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刚刚从指间溜走的头发留下的水痕,那种类似小鸟翅膀扑腾过,被它身上那些柔软的羽毛和还没变得锋利的小爪子在手心抓过的瘙痒感还萦绕在心头。 泽费罗斯就那么信任他吗?这些话居然都对着一个才认识了一个月的陌生人说出来了,或许正是因为不认识、不熟悉,他才能对他说。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沈铎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要写进报告里了。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可以回答我吗?” 泽费罗斯翘了眉。“什么?” “我不懂日语,没有听懂您说的话。”他将大拇指压在指腹残留的水痕上,慢慢地揉搓着,“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请您告诉我。” 泽费罗斯睁开眼睛看着白色被单上深深浅浅、交错复杂的褶皱,他知道他问的是哪句话。 沈铎是特别的吗?他说想知道,他就会告诉他? 泽费罗斯闭上眼睛重复了一遍白天的玩笑话,他可能真的对他的胃口吧。 “不会就去学,只会英语在我这里是不够用的。” “文哥会吗?” “他是文盲,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泽费罗斯随口一答,脑袋底下传来的温度安逸的让人犯困,“而你和他不一样。”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和窗外的狂风暴雨里应外合奏着交响乐。 没有闪电,没有雷鸣,只是骤雨不歇。 泽费罗斯似乎已经睡着了。 黑暗中,沈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他突然又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失望感。他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床上的烟头,烟身只燃了一半,可怜的床单被烫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 他掏出自己怀里的那盒,熟练而小心地撕开烟纸,捏了一小撮散出来的烟草碎叶捻了捻,把它们放进嘴里。 苦,但对他很有效果。 沈铎试着动了动另一条腿,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算了,也不是没有麻过,不去管它就是,但天亮了要提前去前台说一声,这床单得赔偿的吧。 后槽牙细细地磨着已经碾碎的烟叶,口腔在刺激下自动分泌着口水。那味道是一如既往的苦涩,甚至还有种直冲脑门的冲劲儿,沈铎当然知道这种行为有害健康,但他也不在乎。他这样做不是因为上瘾,也感觉不到舒服,只想保持精神,所以他现在还会这样做,就像是一种自我惩罚的方式。 沈铎嚼了一会儿把烟叶吐到卫生纸上,房间里很黑,于是他把纸团塞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这东西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还有那句话,倒底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分关注泽费罗斯,好像被他吸引了一样,明明他早就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糟糕透顶的人。据他观察,在正常情况下,泽费罗斯也表现的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甚至从他的行为举止与谈吐里还可以发现他有良好的教养,但他似乎又有哪里不太正常,一直驱使着他去做一些荒谬的事情。 这一点他们倒是离奇得相似。 这一点就不用写进报告里了吧,其余的,他还可以写一些泽费罗斯喜欢的烟草和生活习惯,今天晚上的谈话也简单交代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阿莫斯他们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沈铎一边思考着一边把手撑到身侧,却摸到一个细长的东西,大概有4-5cm长。 十字?是十字架。 顺着顶端仔细地摸索过去,是条细细的链子。 项链吗? 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也从未见泽费罗斯做过祷告。 十字架有一面是凹凸不平的,不知道是花纹还是刻字。它的中心镶嵌着一块小小的晶石,很深,切面也很平滑,和十字架的架体齐高,是沈铎反复摸索之后才发现的,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再发现什么。 这个也写进去吧。 沈铎收回手。 只是太安静了。耳边是泽费罗斯均匀的呼吸声,睡意像一张大网慢慢网住了他的大脑。 不知道天亮了会是什么样子,明天会是个晴天吗? 泽费罗斯被单下的手指蜷了起来,沈铎没有发现。 夜晚可以是宁静的,但绝对不可以是安逸的。 第6章 酒红色蝴蝶结 “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着。 沈铎浑身一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墙上的挂钟轻响着,一秒一分地将时间慢慢流逝掉。 后背到额头,从毛孔里炸出的一身冷汗让沈铎又惊又恐,他竟然如此毫无防备地睡着了。腰部和两条腿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要微微一动,腿部神经因为被长期压迫而产生的放射性麻痹感就让他不得不皱紧眉头。即使坐在柔软的床上,臀部的肌肉也痛得好像被刀削了一层一样。 他睡着了,但没有做梦。 “嗡嗡……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手机屏幕的灯光一闪一灭,显示的时间是8:37,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谁……” 泽费罗斯似乎也是刚刚才被震动声给吵醒的,他的头顶着沈铎的腹部,艰难地抓住沈铎胸前和肩头的衣服爬起来靠在沈铎身上。 “喂?”泽费罗斯的声音有些哑,他轻轻咳了一声。 “啊~老大!您还在睡啊?”文钧有些激动,声音又高又亮。 每天都能精力十足地活蹦乱跳是很难得的呢。 “怎么了?这么高兴。” 泽费罗斯就这样贴着沈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很信任沈铎,把他当做自己许久不见的老情人似的。 “哦哦,老大,快成了,大概今晚就能全部完事儿,不会耽误您白天陪咱大小姐的!” “行。” “那什么时候来接您?我去准备准备!” “不用了,礼物我自己去买,你等我通知。”泽费罗斯盯着床头的烟盒,“到时候再联系你。” “明白!” 泽费罗斯挂了电话就下床开始穿衣服,他扣扣子的时候回头问:“你还坐着干什么?” “看您穿衣服。” 沈铎慢慢活动着脚趾,知觉已经渐渐回归了。他刚刚趁着泽费罗斯打电话的功夫已经按摩了腿部的几个关键穴位,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好看吗?”抬杠似的,泽费罗斯故意问他。 “好看,颜色很合适。”沈铎认真地回答他。 这该怎么说呢?泽费罗斯抽紧了腰带,自动扣“咔咔”扣紧皮带的声音在房间中显得格外明显。要不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凝视,他一定也会觉得沈铎肩膀上的那个东西有点问题,正常人应该都受不了他这样。泽费罗斯简单穿好就去了卫生间。 站在街角的小店门前一抬头,就能看到红底黄字的招牌上用楷体写着“福来面馆”四个大字,沈铎不由地想到小时候家附近邻里街坊们开的那些店铺,他们爱用的字词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总是用些“来”“顺”“好”之类的字眼。 泽费罗斯先行一步跨进店门,他这两天系的都是纯黑带着十字暗纹的领带,似乎刚刚进门的时候歪了些,他伸手扯了两下把它调回原来的位置。 “其实我不喜欢吃面。”泽费罗斯回过头对沈铎抛了这么一句。 正在沈铎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面馆的老板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呀,两位客人!” 店老板是个身材细长高挑的中年男人,因为近视总带着一副细银框眼镜,看起来文邹邹的不像那种沾烟火气的人,那件白围裙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违和。 “顾老板早啊,来3碗牛肉面,大碗的,多加辣椒,再来2小碟腌萝卜。” “好嘞!” “你不会不吃辣吧?”泽费罗斯一边用手摸了摸身旁的桌面一边问沈铎。 “不吃。”不是不能吃,但沈铎经常这样缩句来避免麻烦。 “哎!麻烦!”泽费罗斯无可奈何地大喊一声,“顾老板!麻烦1碗不加辣!” 老板笑着应了一声。 “您点了3碗。”沈铎提醒他。 “我知道啊。”泽费罗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才坐下,“我2,你1。” 早知道他赚钱时候霸道,但没想到连吃饭也这么霸道。 “我……” “知道知道,逗你玩的,一会儿再叫啦。”泽费罗斯挥了挥手示意他也坐下,又悄悄对他说,“我这是市场调研,你得配合我。” 又被耍了。 也是,泽费罗斯根本没有必要和他计较几碗面,是他太自以为是了吧。 但欺负老实人永远是某些人的乐趣。 “老板,再来2碗。” 泽费罗斯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老板见他吃完了还贴心地给他倒了杯茶。他就这么一边漱口一边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吃饭的沈铎。要说看沈铎吃饭确实也有点看头,他吃东西时很认真,速度也很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皱着眉毛,一筷子就挑起三分之一的面,然后再一口吞掉,连一滴汤都不会撒,是那种大口吃饭的“豪放光盘派”。 “时间还早。”泽费罗斯冲老板笑了笑。 沈铎摇了摇头,把餐具放好后就去找老板结账了。 吃过早饭,沈铎跟着泽费罗斯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这是他第一次来人这么多的地方。 正赶上早高峰,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遍地全是高楼大厦的都市里,拔地而起的建筑物遮住了半挂在天上的太阳。耳边的声音嘈杂混乱,人声、车鸣声、广告播音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活力与繁忙。 泽费罗斯不紧不慢地走进一家店,沈铎看了一眼店名,“desideratum”,好像是国外一个奢侈品牌子,他在泽费罗斯的衣帽间里见过。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穿着海蓝色制服的导购小姐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这当然是长期培训的功劳。 “我想要蝴蝶结发夹,好像最近在女孩们之间很流行,是那种能遮住大半个后脑勺的款式。”泽费罗斯双手比划着蝴蝶结的大小,眼睛看着导购小姐。他知道自己该如何笑得好看迷人,从而赢得陌生人的好感。 “您有心了,那请问您准备送给谁呢?我将为您介绍合适的款式。” “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泽费罗斯浅浅一笑,他向前走了一步,正好可以让阳光把他勾勒得闪闪发光。 “好的,那位小姑娘可真幸福,请您到这边来。”导购小姐领着泽费罗斯来到玻璃展示台边,她动作轻柔地取出一个发夹放到泽费罗斯眼前,那个蝴蝶结比她的手还要大得多,可以完全遮住她戴着白手套的手。 “您看看这个款式怎么样?” 泽费罗斯接过来,发夹的蝴蝶结是用丝绸打成的,细腻柔软的缎面上流淌着温暖的阳光。 他转过头问沈铎。“你看怎么样?” 沈铎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很漂亮。” “确实。”泽费罗斯看了看玻璃展台,“还有其他颜色吗?” “有的,这款蝴蝶结一共有酒红、墨绿、炭黑、奶白、纯白、樱粉、鹅黄、水蓝8种颜色,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酒红和炭黑,很多年轻姑娘都很喜欢,是比较百搭的颜色。” “那就拿酒红色的吧,亮眼。麻烦帮我包装得漂亮些,礼盒上要系黑色的绸子。”泽费罗斯一回头就看到沈铎也在看着他,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结账,“顺便帮我看看蝴蝶结打得漂不漂亮。” 蝴蝶结还能变出什么花吗?这有什么好看的,最多不过是人家导购小姐不小心拿错颜色。 “请在这边结账。” 沈铎把银行卡交给导购小姐。 520元,一个发夹。 沈铎的眉毛不可避免地翘了翘。 这是单单纯纯的奢侈品。 文钧把车开进一片人工林里,从外面看这里和一般的别墅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高点大点而已,但这里就是以前卡佩先生为泽费罗斯特意安排的住所。一路上沈铎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百里寅都考虑过。 泽费罗斯下车后走在最前面,还没等他敲门,一个小女孩就迎面冲了出来。沈铎下意识要把泽费罗斯护到身后,却被文钧出手拦了回去。 “daddy!” “好久不见,ir,有没有想我?” 泽费罗斯蹲下来与女孩平视,他张开双臂把女孩搂在怀里,女孩趴在他的肩头,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脖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也难怪泽费罗斯换了文钧带来的内衣和西服后,还喷了些薄荷味儿的香水,把之前身上总是带着的那股淡淡的烟味儿全都晾干净了才上的车。 原来都是为了见眼前这个只比他膝盖高一些的小姑娘。 沈铎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在跳。 她居然是泽费罗斯的女儿,他这种人还有女儿…… “这个高高的人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呢。”ir被泽费罗斯抱起来,她用一只手臂挽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指向沈铎。 “ir,我以前没有教过你不可以拿手指指人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泽费罗斯的口气有些严厉,这让文钧和沈铎都有些惊讶了。 “我记得的!”ir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把手缩了回来,两条小辫垂在肩膀上,她立马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这样用手指指着你的。” “老大,您这也太严厉了吧。”站在一边儿的文钧有些无奈,ir不过是个还在念幼儿园的小孩儿,而且他俩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搞这么严肃干什么啊。 “难道平时ir也是这样对你的吗?”泽费罗斯看着文钧,“对小孩子就得有点做大人的样子啊,文钧叔叔。” 文钧瞪着眼睛捂住嘴假笑了一下。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他做甚?见不着闺女儿哇哇叫的又不是他!但别说他老大这气派还真像个当爸的呢。 泽费罗斯说完又把目光投向沈铎。 这是要大家陪他演戏教育孩子吗? 好吧,好吧,小姑娘挺可爱的。 “ir你好,我是沈铎。”沈铎走上前对她伸出一只手,“我接受你的道歉,请你不要难过,你是一个非常可爱、懂礼貌的孩子。” “那你会像爸爸一样喜欢我吗?”ir的小手试探性地伸出去,一点点与他的手掌相触。 小姑娘的手小巧而柔软,对沈铎来说这是一种新奇的接触。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很喜欢你。” ir的手太小了,只能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呦呦呦,看不出来嘛,沈老弟这么会说话呀!连小女孩都会哄呀,这真是刚出窑的瓦盆——一套又一套的,佩服佩服呀。”文钧撇着嘴酸溜溜地说。 “所以是文叔叔的嘴巴很笨啦!笨笨的都不知道怎么哄人家开心!”ir毫不客气地回击。 “哎哎!小屁孩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啊?咱当初那是说好了,咱可是一条战线的呀!这小子哪里比我好啊!再说了,我是哥哥好么,哪有那么老!” “略略略,占小孩子便宜你不脸红!”ir看着沈铎,“沈铎哥哥才看起来比你年轻。” “啊!老大!您瞧瞧您姑娘,天大的委屈呀!她怎么能这样欺负我!我不要面子的吗?哼!”文钧擦着眼眶,好像真有几滴眼泪一样。 “要什么面子?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泽费罗斯摸着ir的头发。 “嘤嘤嘤~”文钧假哭。 “好啦好啦,这么大的人哭什么啊,文叔叔好丢人哦。”ir拍拍文钧的脸,发现脸上根本没有眼泪。 “嘤嘤嘤!哼!” “文钧。”泽费罗斯叫了他一声。 “嘤……额,老大?” “你有完没完了?” “没完了!哼!” “那你就在外面待着吧,沈铎,我们进去。” “是。”沈铎看了看文钧。 “哎?!老大!唉唉!怎么都欺负我啊……我真的服了,讲不讲道理么!” “叮。” 沈铎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有理会,仍然安静地站在卧室的门框旁。 泽费罗斯正在读诗。床头放着今天上午买的那只酒红色的蝴蝶结发夹。 “i do not love thee,yet thy speaking eyes.with their deep, bright, and most expressive blue.between me and the midnight heaven arise.oftener than any eyes i ever knew.” 泽费罗斯一只手举着书轻声念着,衬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处,露出半截结实的臂膀;另一只手环抱着ir,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抱着星星形状的小枕头,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马上就要睡着了。 可她一睡着,他就要走了。 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others will scarcely trust my candid heart.and oft i catch them smiling as they pass.because they see me gazing where thou art.” “爸爸,我理解不了。” “没关系,它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些深奥,等以后哪一天,可能就自己明白了。”泽费罗斯拍了拍枕头,他的嗓音沙沙的,似乎已经起了睡意,“睡吧,我……爸爸希望这会是个好梦。” ir躺好,泽费罗斯为她盖好被子,自己躺在她的身侧。 “卡佩先生也给您讲睡前故事吗?”ir慢慢地靠向泽费罗斯,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老师说心脏就在这里,一跳一跳的,只要她靠近了,就可以听见爸爸的心跳声。 泽费罗斯拨开散落在她脸上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好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用手指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女孩稚嫩的脸颊,他现在怀抱着这样一个可爱的生命,真不真实。 “我小时候,他也会读一些东西给我听,每天做完功课,都会读一小段。” 他把手搭在ir的身上。拜卡佩所赐,他也能勉强照顾得了小孩,但教育还是谈不上的,他本身就是一个教育的失败品,哪里有资格去教育下一代。 “有时候他太累了,困得快要睡着了,但还是会读,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读些什么……也可能他在和自己说话吧,但难得的是他每天都会来,而我做不到。” “那卡佩先生也太辛苦了吧。”其实她想说的是“要是爸爸也能每天来陪我就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这样说,好像话一到了嘴边,就立马逃跑了一样,她不想看到爸爸再因为这件事和卡佩先生吵架,他们那是在吵架吧……大人的世界可真麻烦。 “是吧。”泽费罗斯轻轻拍着被子,两眼微眯好像已经困极了,“睡吧。” “i love thee.”泽费罗斯在ir眉心落下一吻。 “我的love有更多多的。”ir亲了亲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 沈铎看着进入梦乡的两个人,心情再次复杂起来。他没有藏起来偷听,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看,泽费罗斯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却并没有反对,即使这样会暴露他的弱点。 这个小姑娘被保护得很好。沈铎有些犹豫,如果他写了,就可能把她也牵扯到这些大人的恩怨情仇里;如果他不写,就是自己的失信失职……或许他需要缓一缓,这个事情还需要他继续观察。 “你他妈怎么还在那儿站着,老子不是说了要你赶紧告诉老大咱事儿成了吗?” 文钧气冲冲地走过来,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夜里似乎下起了雨,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的,泛着一股潮气。 沈铎看了他一眼,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文钧立马变了脸色。 “睡啦?”他做着夸张的口型。 沈铎点点头。 文钧没办法只好折回去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沈铎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女跟着他走进客厅。 “咱就等十分钟,现在是9:54,等……”文钧的屁股刚挨着沙发。 “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卧室的房门已经被人关上了,泽费罗斯站在门前,一身纯黑的美式西装穿得整整齐齐,嘴边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现在他不需要再扮演“好爸爸”的角色了。 “是。”文钧立马站起来。 沈铎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看。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真真假假的,每个人都要在不同人面前扮演不同的角色,好形象不假,坏形象也不真。 第7章 红夜 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着大街上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橡胶轮胎碾压过的柏油马路在雨水的清洗下黑白分明,表面覆盖的泥沙灰尘被雨水全部带走,白变得更白,黑变得更亮。 从白银区市郊区到众楚区驾车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此时的兰泉滨海广场已经热闹不再,四周寂静无声,连缓慢闪烁着的霓虹灯也显得有些懒散,似乎它们也马上要进入梦乡了。 岸边的硬化台上三三俩俩地聚集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还略显稚嫩的青年,黑发黑背心黑运动裤搭了白跑鞋,两条长腿大刺剌剌地叉着蹲在地上。 “老大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啊?这都快俩小时了,蹲的老子腿儿都麻了。”男人低声骂着,手里的烟屁股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的水坑里,“滋”的一声,地上飘起一小缕白烟。 “这么着急是赶着投胎吗?嘴巴这么脏小心投胎成茅坑里的蛆。”青年不缓不慢地说着,掏出打火机先给身边那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男人点了根烟,才给自己点上。 那人虽心有不甘,但奈何有贼心没贼胆,有怨气也只能往回咽。他眼角的余光瞥到被反绑着双臂跪趴在地上的人,就把气撒在了那个倒霉鬼身上。 不过是条哈巴狗而已,拽什么拽? 地上趴着的人呜咽了两声,很快又没了动静。 青年听到了声音没有回头,他观察着关铭的表情,毕竟现在在这里他才是大哥。可对方只是靠在电线杆上双手抱胸闭眼养神,并没有要管的意思,那就是默许咯。 “你知道,你和他的区别是什么吗?”青年人走到正在抱怨的男人面前,他的个子很高,但因为太瘦的缘故,一站起来活像根路标杆。 明亮的车灯下,青年嘴边的唇环闪着凛冽的银色冷光。他面带微笑看向男人,好像在暗示什么。 “不,不知道。”男人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他的反问,短时间内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年拍了拍男人的脸,一转身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那个套着黑色头套正趴在地上的男人的头上。 男人惨叫了一声,四肢猛地抽搐了一下,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 “没有区别哦。”青年转动着脚腕,碾着男人的骨头,“你自己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一辆黑色轿车打着双闪缓缓驶来,车灯把青年眉骨上的金属眉钉照得闪闪发亮。 关铭掐灭了烟头摆了摆手让大家站好。 “老大来了。” “大叔!” 还不等沈铎把车停稳,青年就冲过去要拉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的文钧赶紧跳下去拦住他。 “岳冉,你大爷的找死啊!”文钧骂道。 青年细胳膊细腿儿的,拦倒是很好拦,就是这架势怪吓人的。 “没试过,不知道呢。”岳冉完全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关铭走过来对文钧点点头,文钧摆了摆手让他们把路腾开,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出来办事,看到文钧的手势立马站到之前安排好的位置上迎接泽费罗斯。 沈铎打好黑伞,为泽费罗斯拉开车门。虽说刚刚那一幕发生的很突然,但他仍有自信可以掌控好方向盘。 泽费罗斯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头发用发胶向后抓起来,脚上的皮鞋也擦得锃光发亮,地上的雨水溅到鞋面上又很快地滑落下去。沈铎在他的右后侧为他撑伞,文钧见老大出场了就退回去站到他的左后侧,其余人排成两列都低着头。 无论见过多少次,岳冉还是会感叹一下,这排场真是太装了。 “我要的东西呢?”岳冉挡在泽费罗斯面前,表情依旧嚣张。 这么看来,他们倒不像是一般的上下属关系了。 沈铎半垂着眼,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滑向眼眶,又顺着睫毛落在地上。他虽然看不到泽费罗斯的表情,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站着的青年的一举一动。 泽费罗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岳冉一见着就要扑上去抢,却被沈铎突然踢出的一条腿给挡的不得不闪开几米。 “东西我会给你,但是你要先把这里清理干净才能走,太脏了。” 确实,满是水雾的潮湿空气里正混合着各种说不上来的怪味,闻多了难免有些反胃。 岳冉心知自己是斗不过泽费罗斯的,本来也是自己先有求于人,刚刚也不过是在试试对方的脾气而已。他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快走几步把趴在地上的人提了起来,一把扯掉套在男人头上的黑色布袋,露出一张鼻青眼肿的脸,男人的发缝里还不停地渗着鲜血,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 “章家楠,34岁。6-22地下交易所的中间人,啧……虽然现在脸有点儿不好认了,但是佐藤家的纹身还在,还是可以证明的。” 岳冉一把拽起男人的手腕。 八重樱与日本太刀,精致又漂亮的纹身,但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碍眼了。 泽费罗斯掏出一根烟,文钧遮着风打着打火机为他把烟点上。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泽费罗斯吸了一口烟,没有立刻把烟雾吐出来,而是含了几秒才慢慢地呼出去。他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是看不清楚地上跪着的人,还是因为被香烟熏到了眼睛,睫毛遮住他一半的眼眸,只能看到他眼里冰凉的怜悯。 章家楠浑身颤抖地跪着,肩膀一高一低,看样子大概率是骨折了。他知道泽费罗斯是什么人,他的手段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早有耳闻。逃跑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人归根到底也是一种动物而已,但万一……万一他能逃过一劫呢?就算逃不开,就算知道自己真的惹到大麻烦了,就算……难逃一死!也总不能,总不能,连选择的权利也抹杀掉吧? 是因为害怕死亡而颤抖吗? 还是因为自己终于堂堂正正像个人一样有权利自己做选择而激动?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泽费罗斯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向来尊重死者。 最终,男人声音嘶哑。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来。” “你说呢。”泽费罗斯随手丢掉烟头。 “我,我是佐藤家的人,你再怎样厉害!也不能私自动我!” 章家楠的喉咙呼呼地响着,像是卡着一口老痰,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这么吊在嗓子眼儿里难受得要命。黑红黑红的血从牙缝里渗出来,沿着嘴巴的轮廓不断蔓延,最后黏糊糊地掉到了地上。 岳冉默默走开,他不想弄脏他的白鞋。 “是呀,你说的对,为什么是我来呢?你佐藤家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泽费罗斯又掏出一根烟来,文钧正要掏打火机,他却摆了摆手,也不让沈铎和伞靠近。 “也许以前,你还可以为他们赚点小钱,但现在呢,这已经是个烂摊子了,而我就是那个来收拾残局的人,别忘了,这里是营港,这是我的特权。” 沈铎也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 “你接手的是些什么肮脏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准备了呢,呵呵……从一开始被派到6-22接手这件事开始——你就已经被抛弃了,难道现在你还不清楚吗。如今的你对佐藤家来说,就是一堆污染环境的垃圾,你这样的人多存在一天,你亲爱的老大就多一分被搞死的风险。你说,他会怎么选择?” 两根手指灵巧地夹着烟身,泽费罗斯眼睛里的颜色比夜色还要深沉。 他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要把猎物的求生欲完全掐灭,让他们陷入绝望,这才是一名好猎手应具有的优秀品质,他只是在享受这种玩弄猎物的感觉而已。 “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泽费罗斯走近他,直接踩在那些快要凝固的血水里,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男人猛地抬起头瞪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变成威胁?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丢垃圾一样抛弃?怎么可能就只是一个被利用完的废物棋子?怎么可能生而为人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价值?怎么可能会得到其他人的原谅?怎么可能还能觍着脸苟延残喘?短短四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疑问。 “宽恕是美德。” 泽费罗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章家楠低着头,但视线里,那双修长的手仍然存在。 他探了探身子,最终还是决定一试,想要去亲吻这位高位者的左手。 但那只高高在上的手轻轻翻转了一下,就把他躲开了,希望被狠狠砸在地上。 在他栽倒之前,泽费罗斯掐住了他的下颌骨,章家楠连叫痛都来不及,所有声音就都被泽费罗斯突然降落的吻抹杀干净了。 “卧槽,真变态啊。” 岳冉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生怕多看一秒就会被污染似的,他最多只会说说狠话,这种事情他可不行。 文钧暗自咋舌着男人的恶趣味,但他又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老传统了,泽费罗斯只是把这个传统贯彻到底而已。他一转头看见沈铎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估计是还不习惯吧,嘿嘿,新来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章家楠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水润润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他这才知道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最终目的,就是玩弄他的心态,他就是在践踏他最后的自尊。 章家楠跪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起来,脊背弯曲着好像一根被打折了的竹子。 “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要去碰,代价你会承担不起。”泽费罗斯说完用夹着烟的手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把烟塞进章家楠的嘴里。 一阵冷风吹过,岳冉突然觉得自己穿得好像少了点,感觉凉飕飕的。 泽费罗斯最后在章家楠的嘴角吻了一下才站起身向后退开几步,文钧立刻上前,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准男人的脑袋。 “文钧。” 泽费罗斯叫住了他。 “给沈铎。” 泽费罗斯转过身握住伞把,一拽就把一直站在后边的沈铎拉向自己。 雨丝慢慢悠悠地飘着,泽费罗斯看着沈铎那双有些意外的眼睛。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新面孔。有的人疑惑,有的人惊讶,有的人不屑,有的人戏谑,有的人厌恶,有的人习以为常……总之,沈铎一出现就注定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要这样做吗?在众目睽睽之下。 沈铎低头,发梢的水珠落在泽费罗斯的脸上,好像是他落泪了似的。泽费罗斯的嘴角还残留着章家楠的血迹,红艳艳的。沈铎为他递上自己随身带着的四方小手绢,才放开了握着伞柄的手。 泽费罗斯的眼神告诉他,他需要他证明自己,向在场的所有人证明。 沈铎走上前。 泽费罗斯侧着身子,目光落在手里那块手绢上。 接枪,开保险,上膛,动作行水流云没有一丝迟疑。多少年都没有再碰过的冷兵器被他稳稳攥在手里,那纤细精巧的枪身是多么的冰冷而怀念,没想到再次拿起它来居然是这种情况,想想就觉得讽刺。 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把枪口顶在那个人的脑袋上,注意到了上面的消音器。 “等等。” 文钧突然开口打断他。 “你这小子也太业余了吧,往后站站别一会儿溅你一身红的白的。” 头一次,只稍稍多迟疑一秒都让人感到害怕。沈铎不是没有举过枪,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而已。 冰冷的雨珠从他挺直的鼻梁上划过,这是在杀人。 “请您告诉我理由。” 他不是在犹豫,他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可以安慰别人也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风雨模糊了泽费罗斯的声音。 “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呼呼的风雨声,终于结束了。 “那个。”站在一旁的岳冉率先开口,他挠了挠头,“大叔,一会儿把他借给我打扫卫生行吗?” 泽费罗斯点点头,把钥匙抛向岳冉站着的方向就转身上了车,也不管对方到底能不能接住。 沈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雨早就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脖子和耳朵滑进了衬衫的衣领里,和脊背上的汗混在一起,又冷又热。 文钧看着气氛不对了,赶紧一把拉过关铭提醒他。“我知道小飞肯定在家等你呢,你先撤吧,这里交给他们就行。” 关铭点点头送泽费罗斯和文钧离开,却又听到岳冉走过来说:“我说关大哥,您也该让您弟弟自己出来闯闯社会了吧,都快二十的人了还单纯得跟个小学生似的,您不怕他被坏人拐走啊。” “我就够坏的了,还有什么坏人。再说了,你要是我弟,我也照样疼你。”关铭摸了把岳冉的头,揽着他的肩交代了些什么就走了。 “大哥怎么称呼?” 岳冉嫌弃地甩了甩头,靠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铎,泽费罗斯的车都已经走远了,他怎么还望着啊。 “沈铎。” “岳冉。”岳冉露出一口白牙,“您这指甲做得真酷啊!” 沈铎点点头,看了看自己五颜六色的彩虹指甲,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某位大小姐的杰作。 前一秒他还在哄孩子,后一秒就……这就是阿莫斯提醒他的挑战吗? “那干活儿呗!” 岳冉一条胳膊搭在沈铎的肩上,和沈铎相比,他个子就低了些,这样的动作反而有种把自己挂在人家身上的感觉。 他扭头招呼着众人。 “来来来,早点工作早下班啊,沈哥可是在监督咱们呢!不服的来单挑哦!” “老大,一会儿怎么安排?”文钧瞟了一眼后视镜。 泽费罗斯安安静静地抽着烟。是空调开得太暖了吗?他总觉得闷得慌。 “回公寓。” “明白。”文钧又瞟了一眼,“那小子呢?” “你送完我就去接他,到严俨那里走一趟。”深夜的车窗玻璃冰冷刺骨,内侧的玻璃上满是水雾,“暂时让他跟着你。” “哦,去严医生那里啊……好办好办。老大,这小子还不错吧。” “你这样认为吗?”泽费罗斯的手指戳着冰块儿似的车窗玻璃。 “是啊,我看他还是不错的,虽然说是新来的吧,但做起事来也还算干净利落,挺有气势的,也听话。” 泽费罗斯在玻璃上画着“s”,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字母的轮廓。 “是啊,利落地让人感觉他好像经常干这种事一样。文钧,你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吗?” 文钧干笑两声,说:“我可不行,我第一次拿枪的时候抖得要死呢,别说瞄准了,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似的!这么看来,那小子可比我强多了,那么冷静。”文钧记得他第一次办完事儿也是在一个见不得人的晚上,他还连夜去了附近的寺庙和教堂,什么神仙啊天使啊,他都拜了拜,回家一睡就是一天,这鬼日子过的真是…… “是啊。” 那不是冷静,那可以说是冷酷了。 对于这种事情,沈铎的表现不像是第一次,就算是坐过牢,被阿莫斯指导过,普通人也很难达到他这种心态吧。对于枪支弹药,他看起来也熟得很,但如果要说是个老手,却还有一瞬间的犹豫,是因为杀人吗,还是在顾虑别的什么……而且沈铎的枪法很准,子弹直直穿过太阳穴。既然他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在身上,还跟过阿莫斯,就算是秘密训练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吧,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尤其是对于强者。 “您还是怀疑他?” “他太干净了,资料无趣又少得可怜。” “可现在就不干净咯!”文钧随口接了一句。 沈铎不是营港本地人,高中毕业后才来营港读的大学,听说父母和一个弟弟在中学时期因为意外车祸全部丧生,在亲戚的帮助下才勉强支持他半工半读读到大学,但却在大学期间受到刑事处罚不得不中途退学,在普通人看来,他这从一开始就坎坷辛苦的人生也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经历本没什么,但巧合的是,他出来不久后监狱就发生了火灾,纸质和电子版的资料全部丢失。泽费罗斯还记得当时的新闻媒体都在批评营港监狱信息系统的漏洞和管理体系的混乱,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教训,营港监狱的管理系统才一年年不断完善起来,现在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已经不可能了。 当然也不排除沈铎做过手脚,但要说一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大学生能把营港的整个监狱系统搞乱,那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平常人的生活确实就是很无聊呀。就像我,我是生在这儿,自然而然就成了现在这样,岳冉那小屁孩儿呢,又是因为崇拜阿莫斯加上叛逆期延长才跟的咱。也许那小子就是一普通人呢?大多数人不就是这样么,念书,考大学,娶媳妇儿,生孩子,然后再让小孩儿念书,考大学,结婚,生孩子……没完没了的。现在咱手底下好多弟兄不也是这样吗?要是印在纸上的话,用一张擦屁股纸差不多就够了,人生无聊得很。” 泽费罗斯把那块四方的小手绢平铺在膝盖上,上面还沾着一些血迹。他的直觉告诉他,沈铎不是个普通人。他可能没有丰富的面部表情,但他看人的眼神却是有目的,带着欲望的,他时时刻刻都在留心身边的事情,他是有所求的。但沈铎又从不避讳,即使被泽费罗斯当众挑明也不在乎,不会做贼心虚,依旧用那双眼睛盯着他。那不是男性冲动的凝视,也不是不怀好意的打量,更不是带着怀疑和挑衅的审视……倒像是在观察或者欣赏?总之,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诡异感。他把手绢塞进衣服的口袋里,还是先留着吧。 “您要是还不放心,咱多防着点就是了,我估计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正好因为6-22的事儿咱们也缺人手,不然您也不会用岳冉那小子,现在收了沈铎也算是给阿莫斯做个人情,他送来的人怎么说也还是比较靠谱的。我有时候被事儿缠住照顾不了您,让沈铎跟着我也放心点儿。” “这些是无所谓的。”泽费罗斯思考的点倒不是这些,但文钧的话也算是提醒他了。 “我知道,老大你放心吧,一直有我在呢。” 文钧的话直白而真诚,泽费罗斯知道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来了这里,白的也能染成黑的。他既然能这样轻松自在地按他的命令行事,那就说明他本身对这方面也是抱有某种类似“满不在乎”的态度。可以说,这个人下限很低,当然,这也说明他很危险。 若是通过后天训练才获得了这种状态,恐怕想再回归当初已经是痴人说梦了吧。但凡走过这条道,谁能干干净净的再走出去?既然已经选择了堕入黑夜,那就不要再贪恋白天的阳光了,乌云也有自己的生存空间。 泽费罗斯打开手机拨通电话。 “阿莫斯,出来一趟,我请你吃面条。” 第8章 夜色温柔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之前咱新来的弟兄,沈铎!”文钧脱了外套挽起酒红色衬衫的袖子,按门诊的规矩戴好塑料脚套站在一把木头椅子上,一手举着啤酒瓶,一手拿着用报纸卷成的“扩音器”大叫着。“大家欢迎一下!给个面子嘿!” “哎呦我的好大哥,您老人家瞧瞧咱弟兄们都是什么模样啊?一个个伤胳膊断腿儿的,您倒好,让咱一群残兵办什么迎新会,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故意为难人吗!”说话的男人45岁左右,左眼和头部都还包着纱布,一条腿打着石膏,现在正躺在病床上,今天严俨给他打点滴,把他纹在胳膊上的龙眼睛给戳了,本来就一肚子气不敢撒的,现在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是啊是啊。”看热闹的就不怕事儿闹大了,大家都附和着。 “我知道你伤得重,这不是也没使唤你吗!你用得着先叫唤吗?再说,你呀,你呀!你一个舅舅辈的也不说多担待担待咱小弟兄,还他大爷的跟我唱起反调来了啊!这还能成?反了你了!你红包我扣一半!”文钧跳下来,换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的姿势,伸出一个指头指着男人就开骂。 沈铎坐在一边的板凳上看着自己的手掌,根本不关注大家的反应,也没意识到文钧这是在借着他新来的机会故意挑事儿。 “别介啊!您早说这位小兄弟是来送红包的么,您瞧瞧您瞧瞧,多大点儿事儿么!咱们兄弟一场,都这么多年了我这点儿小钱哪够孝敬您呐!您大人有大量,包涵一下呀。小五,六子!傻了吧唧的干站着干什么,赶紧问严医生要点茶叶招待小兄弟呀!” “切!谁稀罕你那几个小钱,自己好好留着养老吧!咱跟着老大是赚大钱的!是不是啊,弟兄们?” “是!”大家伙一听是来送钱的,自然个个喜上眉梢十分配合,倒水的,捏腿的,揉肩的,一下子都成了美差。 沈铎一一拒绝着,但他的声音本来就低,一群糙老爷们儿在不算宽敞的病房里又叫又闹的自然淹没了他的声音。听见他话的当做没听见,没听见他话的就干脆直接上手,文钧站在一边偷乐,还使坏地指挥着。混乱中,沈铎被来回拉扯地拽走了外套,连衬衫扣子也飞了几颗,这可是他前两天发了工资才新买的衣裳…… 众人正高兴着,突然“哐”的一声巨响,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门上的玻璃不堪其重摔在了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众人噤声停了动作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的男人光脚踏着一双蓝灰色的旧拖鞋,大裤衩子上面是一件大背心,外面套着没系扣的白大褂,略长的头发贴着头皮蔓延到脖子上,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洗了。 男人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大爷!大半夜发什么疯!不想待着就给老子都滚出去!” 想必这位就是泽费罗斯说过的严医生了。 “严大哥别发脾气,嘿嘿,这不是事儿办成了咱来看看弟兄们么,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哈,消消气!”文钧一见是严俨,立马笑脸贴了上去。 “文大爷!您老人家瞧瞧这几点啦?几点了!半夜三更要死要活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严俨伸出那双铁钳子似的大手粗略地捏了文钧几下,“这也没伤着磕着呀?” “我没事儿!” “那你大爷的来干嘛?” “我刚不是说了么,事儿办完了来看弟兄,发红包。”敢情您老人家刚刚没听他说话啊,当屁放了? “发多少?”严俨拽着文钧的领子,他个子比文钧高出许多,一听钱立马认真起来了。 文钧笑眯眯地冲他比了个六,又指了指坐在凳子上被包围的沈铎。 “老大说了,要图个好彩头,医药费按惯例还是他出,红包那个新来的小子发。” “那我呢?”严俨头都没回仍然拽着文钧,他只在乎他的红包有多厚。 “您当然不一样,您是老朋友了,当然得厚上加厚是吧?”文钧向沈铎使了个眼色。 沈铎手里机械地发着红包,眼睛打量着严俨。 严俨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是很经典的婚戒款,但结了婚的男人怎么还是这种形象? “您一会儿列个单子,这几天兄弟们用的药啊,吃喝拉撒买的东西啊,还有弄坏的家具什么的您都写好了,到时候我给您送过去一块儿给您报了。”文钧摸着他的手,哄着让他把手松开。 “文钧啊文钧,你可是不知道我这俩天为了熬中药,把我家里做饭的大锅都拿出来了,虽然我自己也不怎么用,但那好歹是我的财产是吧?也不能白白牺牲对吧?” “啊对对对。”文钧点着头。 “终于摆脱了那个魔鬼!”文钧揽着沈铎的肩膀慢慢散着步。虽然这个姿势算不上舒服,但是他总觉得这样显得很亲密,所以很喜欢。 沈铎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只是点点头应和了一下。文钧瞥了他一眼没有挑明,继续说:“那个死财迷!要那么多钱干嘛啊!我跟你说,年轻人不要太贪财啊,尤其是你这种年轻人,年轻气盛的老以为天是王大你是王二,这样的人在咱这里往往死得很惨的!” “嗯。” “知道就好!但我猜你也不会听,年轻人听话就不叫年轻人了。哼!谁还没年轻过!” 沈铎无言。 “不过有他在也好,你以后要是缺胳膊断腿儿了,就去找他,这回他也认得你了,不怕他不给你治。” “好。” “啊——真是的!”文钧忍不住了,他重重拍了两下沈铎的肩膀又捏着他的肩膀,刚刚在严俨那里喝了酒,现在似乎有些上头了,“走!你文哥带你去放松放松!” “不用。”被看穿的沈铎下意识想要拒绝他的邀请。 “不行,这回你得听我的!再说了,我答应安东要带你去见他的,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你!” 沈铎看着他,不用说文钧也看出了他的疑惑。 “安东是俄罗斯来的。你刚来时候不是在我家住了几天吗,我收你也是因为正赶上他回老家了不在,你那时候睡的是我的床。他回来了就嚷着要见你请你吃饭,你还真别说,他做饭算是一绝!最近还在研究咱的中餐,到时候你也可以来尝尝!来来来,第二轮走起!” “那老大呢?” “哎呀你这个年轻人真不懂事!你是保镖又不是他爸,老是跟着他干嘛,人家自己也得去,去那个……放松放松对吧,我警告你,你别管太宽啊。”文钧的手来回摩挲着沈铎的肩膀,说着好像安慰一样的话,“你啊,放心吧。以后呢,会习惯的,肯定会的。” 所以,就慢慢习惯吧,时间可是一种强大的存在,它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医药大师。 “不是说请我吃面吗?怎么跑海边来了?”阿莫斯今天穿了一套豆绿色的英式西装,打了白色的温莎结领带,看起来还真像一位绅士。 今晚的夜色比春天的潮水还要温柔。寒风扫过还带着些许冰棱碴子的海面,让倒映着城市里五彩斑斓灯光的海水都降了几级温度。 泽费罗斯双臂托在跨海大桥的护栏上,面朝着冷风,也很惬意。 “您不觉得今天晚上很漂亮吗?。” “这里一直都很漂亮吧,基本上和二十多年前一样。” “您的记性真好,这么多年前的事情还能记得。” “这话可真奇怪,你可是年轻人呢。” 冷风凛冽,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吹散了他们的衣角,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风也是一副要把一切都带走的架势,黑夜里看不到一颗星星,明天大概又是一个多云的阴天。 “那时候大家也喜欢到这边看看夜景,毕竟这是我们生存的地方,要学会欣赏,是吧。”阿莫斯看着他,却见泽费罗斯转了个身把手搭在护栏上,真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唉,才没说几句,就又要摆出老师的架子来教训我了吗?您可真是严格。” 听着这略带抱怨的语气,阿莫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一来找我就没好事,你请的客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吃得下的。” “别把我说得像个黑商好么?好歹我现在也在搞正经生意。”泽费罗斯靠过来借阿莫斯的身体挡着风点了根烟,阿莫斯一低头就被烟熏了一下。 “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阿莫斯耸了耸肩膀,很多事情他也是无可奉告的,无论谁来问他,以家人的名义也不行。 “那个沈铎,他怎么样?”阿莫斯拉着泽费罗斯的手想借一下他的火。他以前为了家庭尝试过戒烟,但很可惜,他是个失败的男人。 他看着泽费罗斯,似乎在等他的评价。 “勉强及格吧。” “叮”的一声轻响,泽费罗斯为他把烟点燃。 “那孩子也不容易啦,你多教教他就算是救了他呢。” 那天早上,阿莫斯按约定的时间在树荫下面坐着,a门的哨兵再次核对完身份信息后打开大门,穿着纯色长裤t恤的年轻人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地面上斜斜的黑色影子,好像跟着鸭妈妈出门但跟丢了的小鸭子一样。 “我那天看着他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身份证和一点路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呢。” 就算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吧?曾经的高傲和自尊已经被打落尘底,想要去捞最后也只能找到一些残存的碎片吧,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又不是没见过,阿莫斯啊……说点我感兴趣的。” 阿莫斯弹弹烟灰,年轻人就是心急。 “小傅的名单上面有他。” “哦……”泽费罗斯只是应了一声,似乎根本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儿,“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我送到你这里了,不是吗?” “这是他的意思?” 阿莫斯只是翘了翘眉毛,他也不太清楚,毕竟人死了,再想问也不行了。 “那行吧。”泽费罗斯无奈地摆了摆手,好像是阿莫斯丢给他一件什么垃圾似的。 “但他学得很快不是吗。我刚接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让他跑跑腿,现在他站在你身边不也可以撑撑场面吗。”阿莫斯靠近了些勾住他的脖子,“是不是很准?” “是啊,有他在连文钧都能提前退休了。”泽费罗斯把一口烟雾喷到阿莫斯脸上,让他不得不放开他。 “年轻人就是这样,出出风头也没什么问题,跟着你不也是给你长光吗?”阿莫斯挥散眼前的烟雾顺便掐灭了自己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走吧,这大晚上怪冷的,你不是说请我吃面吗?” “你不是说我请的客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的吗?”泽费罗斯吸了一口烟看着他。 “可我又不是一般人,多聊一会儿也没什么坏处,是吧。” 泽费罗斯把没抽完的烟头掐灭,也扔进那个垃圾桶里。 “行吧,去顾生那里,怎么样?” “你掏钱,听你的。不过这个点儿他还开门?” “我的店都是24小时服务,哦……您也太不关心我了。”阿莫斯靠过来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握了握。 “是是,是我的错。他最近生意怎么样,没让你亏本吗?” “还可以吧,本来也是小本买卖,他养孩子也足够了,账倒是算得很仔细。” “你还看人家账本啊,这么严格。” “是他自己交费的时候会顺便把账本交上来的,我可没逼他。” “知道知道。” “您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我这不是没话找话么,不说话多尴尬呀。” 这种老师带出来的学生,有几个能是靠谱的呢? “嘶……好冷的一阵风!” “快走快走!” “欢迎光临!” 听到开门的声音,顾生放下手里的账本,刚刚抬头看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您好。” 男人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对着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真的,一模一样……”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是令人寒颤的黑暗,顾生在失去意识之前还在想着这个不速之客的脸,那张与他年轻时候极其相似的脸。 第9章 最后的盛宴 “大兄弟,我可算见着你了,上次是我运气不好,正赶上家里有事儿,这回可不能随随便便放你走了,来来来,快尝尝我做的东西!”名叫安东的男人有着一口亲切的东北话,开门一见了沈铎就把人捞在怀里带着往屋里走,他比沈铎更壮实些,大胳膊一钩连沈铎也有些难以挣脱。安东热情过头了,但沈铎知道他应该是好意,文钧拍拍他的后背叫他放轻松些。 “哈哈哈,我做了很多的,保准儿好吃,咱仨糙老爷们儿也别磨磨唧唧客气啊,吃不完就不许走,知道没!” “他好客,你习惯就好。”文钧冲沈铎眨眨眼。 “cп6o.”沈铎突然想起这句俄语,就随口对安东说了,以前学了也没什么机会用。 “上帝!俄语会说呀!好兄弟好兄弟!不用谢不用谢!哈哈哈哈!”安东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惊又喜,激动地直拍沈铎的后背。沈铎被一顿敲打的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文钧在旁边看着笑得前仰后翻。 “我只会3句。” “那你说说看看。”文钧挨着沈铎坐下。 “乌拉,我大舌音还没学会。” “没事没事!非常不错的。”安东竖了个大拇指。 “达瓦里氏。” “哈哈哈,这个词儿你还知道,真不愧是在中国。哦哦,你要是学俄语有兴趣,我教你可以!”安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文钧这个大傻蛋儿都能学会,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更厉害!你等等,我给你端好吃的!” “那咱喝啥啊?”文钧翘着腿捏了颗花生米,摆出一副大爷等伺候的架子。 “不许你喝啤酒!今天必须喝伏特加,迎接我的好朋友!” “哇!这么霸道的吗?” “不喝你就给我滚出去!”安东气冲冲地指着门。 “嘿!这房是我的好么!”文钧也不甘示弱,一甩袖子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这老外在小弟面前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啊。 “关我屁事!有本事别吃我煮的饭!” “有本事别住我的房!” 安东腾地一下站起来杀气腾腾地抄起一瓶伏特加,文钧见状马上自觉地拍拍脸颊闭了嘴,两只手捂紧自己的嘴巴。他是真的打不过安东,哪怕偷袭也不行。 沈铎坐在沙发角落里看这两个人吵吵闹闹,这种身在局外的感觉,似乎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趁着安东在厨房,文钧揽过沈铎的肩膀悄悄对他说:“以后还是别在他面前说那个词儿了。” 沈铎有些疑惑,问:“什么?” “达瓦里氏呗……”说这个词儿的时候,文钧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中的情感有些复杂,“嗨,你也知道,苏联没了,达瓦里氏也就跟着消失了呗……” 有很多词汇的意义,在现在社会中已经完全改变了,这是大势所趋吗?还是说,世间本来就没有感情呢? 沈铎点点头,这种感觉有点微妙。词汇可能会消失,但人还是活着的,人活着,精神就会传承下去。但这话他没说出来,他不想文钧为难。 文钧拿了个玻璃杯子放在沈铎面前。 “你尝尝这个薯条,它虽然只是普通的土豆儿条,但是做好了是真的好吃!连老大都喜欢呢!”文钧指着桌子上的一盘薯条,“再来点儿他们老安家秘制的番茄酱!简直是天生一对儿,绝配!” “老大也喜欢吃吗?”沈铎捏起一根薯条,它的分量要比一般的薯条重些,跟他的手指头一般粗,被随意地装在一个乳白色的浅底瓷盘里。土豆表皮被滚油炸得黄澄澄的,一看就很酥脆,放在嘴里轻轻一咬,舌头尝到的是酥酥绒绒土豆泥一般的软芯。 这真的只是一根土豆条吗? “别提了,他喜欢得不得了呢!尤其是这个酱,上次来我这儿才尝到,新奇得不得了呢!”文钧喝了一大口酒,又挖了一勺鱼子酱塞进嘴里,安东的酒上头不说还辣得厉害,所以他才不敢随意在人前喝的。 “他还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下次什么时候来啊?最近很忙吗?”安东端着一个大盘子走到文钧身边,给沈铎和文钧一人发了一把小刀。 “老大不挑食,就是不爱吃萝卜,啥萝卜他都不喜欢。”文钧接过小刀。 沈铎想起那天的事情,顺便问:“那腌萝卜呢?” “啊!这是个例外,他吃面条时候会要一小碟儿,顾生店里的最好吃。” 安东点点头表示赞同,说:“我做面条就是和顾老板学的,他确实有点东西,刷子有好几把。” 沈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起码这和他掌握的信息是能对的上的,只是他没想到文钧他们和福来面馆的老板也这么熟。 “兄弟吃米饭还是面包啊?”安东抱着一篮子面包放到餐桌上。 “米饭,谢谢。”沈铎客客气气的。 “啊~这回又是我一个人啃面包了!”安东嘴上说着,却盛了三碗小山似的米饭。沈铎原以为他这样说是不吃米饭的。 “嘿嘿,这老外自从跟了我,天天得焖大米饭,搞得他现在面包也不好好吃啦!”文钧揽过沈铎的肩,在桌子下面悄悄给他手里塞了一朵蒜。沈铎有些奇怪,直到文钧告诉他那盘子里放的像馒头一样的东西居然都是对半切开的鲜洋葱时,他才明白了。 “胡说八道你!我还是很爱面包的!” “你就承认你移情别恋了吧,跟我还藏着掖着吗?” “你放屁!你胡说八道!” 沈铎默默开始剥蒜,不得不说,文钧只是表面看起来五大三粗,也难怪他能跟着泽费罗斯这么长时间。他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偶尔用几个成语显显文化,沈铎也不会厌烦,反而有种亲切感,很热闹,好像和他很近。 碳烤果然霸气。 一出场那股浓重的肉香味儿就占领了全场,桌子上的其他各色炖菜烩菜下酒菜一下子就黯然失色了。沈铎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猫和老鼠》,本以为里面被大家争夺的那个巨型牛排是被艺术加工了才如此夸张,可如今见了眼前这块他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一整块儿从牛腿横截下来的肉一上来就占了小半张桌子,看都不用去看,光听声音也知道它正呲呲的冒着诱人的油花,肉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面钻,谅谁憋气功夫练得再厉害也不管用了。 安东先动刀切下一大块肉递给沈铎,沈铎连忙站起来弯下腰接住,他得承认这是他难得这么真心实意地谢一个人。 “在哥这儿没什么狗屁讲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知道没?”文钧挥着沾了油花的手对沈铎说完又嚷嚷着叫安东赶紧给他来一口,安东骂骂咧咧地把刀扔给他让他自己动手。 本来这种大块儿的肉是很难入味儿的,稍稍掌握不好就容易做老做柴,甚至半生不熟。但安东不但尝得出美味,还做的了美食,他入乡随俗地照顾了文钧和沈铎的口味,耐心的火烤使原本就品级非凡的后腿肉更加鲜嫩紧致,油汁丰富,一口咬下去满口脂香,这就是人生的幸福! “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儿,都是下面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烦人得很。说实话,我倒是觉得老大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毕竟他连我做的东西都能咽下去,哈哈哈哈!虽然吃的时候也会骂我做饭难吃啦。” “那可真是个狠人!你的饭他都敢吃啊。”安东举起酒瓶,好像喝白开水一样,一口下去小半瓶酒就没了,脸颊红得好像冬日里的太阳。 “咱老大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接地气派。我不会做饭,有什么好东西就放什么,最后一锅炖出来。他吃的时候不让我在旁边看着,就让我把饭放在桌上出去,我等个半小时再进去一看。哈哈!盆儿光碗光!有一次他生病了,我做了面条给他吃,他说我那是什么乌鸦炸酱面。我没懂什么意思。我上哪儿给他逮乌鸦啊?问他他又不告诉我,下面弟兄都没几个念过书的,上网查我也看不懂。沈铎,你读的书比我俩多,你说说是啥意思?” “估计,是说他不想再吃了吧。”沈铎回答。 “唉唉唉……不说了,伤人家自尊!尝尝怎么样,这肉好吃吧?”文钧用刀戳了戳自己盘里的肉,他是不可能花这么大价钱招待外人的。 沈铎点点头,几口荤腥下去不仅没有满足反而把他的馋虫给勾起来了,他甚至还想再切几块。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文钧这顿饭和之前他陪泽费罗斯吃饭的性质不太一样,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那就好那就好,好吃你就多吃点。”文钧对沈铎说完又揽住安东的脖子,他似乎又上头了,脸和脖子都红扑扑的,“老大说了呀,等新地盘搞好了就分你一块儿地,到时候你开个餐馆什么的,也算是不白来一趟,对吧。” “真的吗?哦哈哈哈!”安东握着半颗洋葱兴奋地跳了起来,“沈,你知道吗?我是俄罗斯来的,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家里爸爸妈妈都是不同意我,但是我一定要来这里赚钱,我一直想开个大餐馆!再不工作我就得回西伯利亚的老家种玉米和土豆了,那太辛苦了。” “恭喜你了。”沈铎难得的轻松下来,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少说几句话。 “喂!沈铎,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你小子!”文钧踉跄地站起来走到沈铎身边,一把扣住他的脖子,“我瞧你半天了,好小子,一口酒都没沾!咋啦?对我俩有意见呐!还是对伏特加有意见,嗯?我这一瓶已经干完了,老安呢,你看看人家,跟喝白开水儿似的,你不抽烟就算了,不会还不喝酒吧?啊!” “哦呦!不抽烟,好男人好男人呀!”安东啃了一口洋葱,咔嚓咔嚓咀嚼的声音非常好听。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我酒品差。” “怕啥啊!你瞧我是那种酒品好的人吗?”文钧转过头夸张地打了个嗝,“喝多了就睡这儿呗,天又塌不下来,有啥事儿哥罩你!你别废话了,到底喝不喝?” 安东十分配合地围了过去,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沈铎,活像两头熊来讨债,这架势是不喝不行了。 “好兄弟,你喜欢我的酒吧?” “……喜欢。”沈铎松了松领带,估量着自己能喝多少,他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过酒局,也没有直接拿瓶子计算过酒量。 “喜欢你就多喝点呀!跟我客气啥么!安老哥也罩着你,别怕!干了这瓶伏特加,啥事儿也没有!” 文钧和安东一唱一和地劝着酒,沈铎被夹在中间拒绝不得,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合起伙来要把他灌醉了。 沈铎虽然嘴上拒绝着,但与此同时他也在期待。喝酒,他就可以做一场大梦。现实生活中他要瞻前顾后地考虑每一步的后果,在进退维谷中求得一线生机,而在那个梦里,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寒风中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的表情让他的内心倍感煎熬,还有泽费罗斯冷漠的嘲笑,他什么都没说,可那双眼睛却好像看透了他内心的不安一样……它刺痛了沈铎麻木已久的神经,从枪口上传来的热度让他几乎握不住枪身,他终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这种连他自己都不会原谅的事情,以后他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才好呢?文钧对他说“习惯就好”,安东也对他说“什么事儿也没有”……这种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难太多了。 他以为他早就想通了,可实际上他的心从来就没有一刻是舒服的,他做不到那么洒脱。 烈酒入喉的那一瞬间,心中的惆怅再也无法克制地翻涌上来,等沈铎硬着头皮把它们再次咽回去时,酒杯已经被续满了。 文钧扯着嗓子唱着上个世纪的老情歌,安东叽里咕噜不知道叫着什么,沈铎已经脱了外套靠在沙发上,电视里的光晃得他眼睛发疼,四肢也轻飘飘的,身上直冒汗,他还记得自己没喝多少,但是…… “伏特加!是伏特加!我在罗宋汤里加了伏特加……香香!呃呃……嗝!” 这也是梦吗?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灰蒙蒙的天边缓缓出现了一道包着金边的红光,原来是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文钧拉紧厚重的窗帘,日出前后冷得厉害,他知道却也只拿了件外套就出了家门。 楼下停了一辆出租车,文钧打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车内的空调暖地醉人。 “老哥,麻烦去敦海机场,我赶飞机。” 阿莫斯站在家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 直觉让他总觉得这里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是同行吗?但气息这么微弱。如果是同行,不应该要完全隐藏自己吗?这样若有若无地暴露自己是要干什么?是在向他挑衅吗? 最近发誓要少皱眉头的阿莫斯还是破了誓。今天怎么这么不顺?本来想吃碗面条顺顺肠胃,却不想面也没吃成。只不过才出去几个小时,家就被别人攻陷了吗?还专门挑他外出的时间,对方对他的行程也了如指掌吗?他看着门把手上留下的指纹,在这种不锈钢材料上非常明显。如果是同行,这也太不专业了吧。 仔细检查过电子锁,上面没有指痕,应该就是用钥匙开门的。可正常来说,知道这个地址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卡佩,一个是泽费罗斯,而他们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阿莫斯反思自己。是仇家吗?不是早就解决完了吗?当年可是下了狠手连小孩都没放过的。突然,阿莫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低下头缓缓呼出一口气给枪上了膛,快速解锁后闪到另一边,整个脊背都紧紧贴在墙壁上,胳膊发力把门拉开。 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机关暗器。阿莫斯侧着身子藏在门板后面去看玄关,那里确实有一片不规则的黑色影子,是人还是物? 他用枪指着那团黑影慢慢靠近,另一只手顺势带上房门以防背后遭袭,即使是被仇家找上门来,他也有制服一切的自信。 精钢制成的枪管顶端闪着银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吐出金红色的火星来。 那团黑影动了动,上面有细小的银光应和般地闪了闪。 阿莫斯翘起了眉毛。 岳冉? 虽然有些意外,但怎么说呢,他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炸弹什么的。 阿莫斯把枪收回腰间的枪套里,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岳冉就转身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长腿一迈直接跨过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的青年人,去室内大大小小的房间里大致检查了一番。 这小孩儿没有乱动过他的东西,只是……这样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狗一样睡在玄关是干什么?进都进来了还这么腼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阿莫斯走回青年身边,蹲下来弓着身子让自己与岳冉的高度齐平。 是自己白担心一场吗? 他眨了眨眼睛,刚刚还冷酷锐利的模样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青年人额前的黑发散乱地落在脸上,长睫毛与发梢交叉纠缠着,嘴边的唇环和眉骨处的眉钉闪闪发亮。圆润青涩的眉眼与方正硬朗的金属组合在一起,两者这样结合起来却并不显得冲突。 “晚上好,岳冉。” 阿莫斯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当然,对方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恶作剧一般轻轻戳了一下岳冉的睫毛。 “别闹……”青年人嘟囔着,头一动身体重心不稳地向阿莫斯那边倒去。 “要睡去卧室睡呀,小鬼。”岳冉的脑袋蹭着他的脖子,痒痒的,这种依赖和撒娇的柔软态度让阿莫斯也不由得把语气变温和些。 “我要等大叔回来。”岳冉贴着阿莫斯,仰起头来鼻尖顶着他的下巴,“好困好困啊,怎么还不回来呢……” 阿莫斯有些无奈,他猜这多半是泽费罗斯干的好事。 就这么把人扔在这里也不行,睡在地上也不像样子。阿莫斯想了想,还是把人横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床上,脱鞋,脱外套,盖被子……这一条龙服务是连学生时代的泽费罗斯都没享受过的。 “小孩子不要喝酒。”阿莫斯支着头侧卧在岳冉身边,大拇指碰了碰他嘴唇上的银环,“打这玩意儿不疼吗?” 阿莫斯正研究的入神,他想看看那个孔到底是什么样的,却不想刚刚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突然就拽住了他的领带。岳冉用力往下一拉,阿莫斯根本没有防备。两个人的嘴猛地磕在一起,鼻梁骨撞得火辣辣地疼,嘴里也尝到了一点血味儿,破皮是在所难免的。 岳冉一边扯着阿莫斯的领带一边伸出半截舌头舔着被他磕破皮的地方,他不停地变换着角度去挑逗着,焦急地想要学会最舒服的接吻方法。 “喂……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没有回答阿莫斯的问题,岳冉笑了起来,被头发遮挡住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得意洋洋,好像一个小孩子成功完成了自己的恶作剧似的。 “daddy.”岳冉的呼吸急促,说阿莫斯的母语的时候,故意用那种带着鼻音的嗓音轻哼起来,“your gun is poking me.” 阿莫斯再次皱起了眉。 “我别的地方也打了,你要看吗,嗯?”岳冉眯着眼用头蹭着男人的手掌,慢慢翘起一条腿来磨蹭着。即使经历过变声期,岳冉的声音依旧像少年时那般清脆干净,但可惜他说出的话却实在引人误入歧途。 阿莫斯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认为自己不是卡佩那样的魔鬼。这是不道德的,这种爱慕是年长者在利用年幼者的无知,这是在实施诱惑和欺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按住岳冉的肩膀,大腿发力控制住岳冉从刚开始就一直在悄悄作恶的腿。 他以为他感受不到吗? 不,他就是要让他有感觉吧。 阿莫斯挺起腰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岳冉一眼,迅速解开皮带把枪套取下来扔在床底下。 “我在利用你,引诱你,不用一年,你就会为你的选择后悔。”他俯下身,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高大的身影完全盖住了岳冉的身影。对于这个事实,阿莫斯从来没有想过掩盖和粉饰,他早已把自己预测的最后结局告知对方,可岳冉不管这些,认真听完他的话后,还是会这样继续故意当着他的面亲吻自己的食指,露出一小截尖尖的虎牙咬住凸出的指节,他的回答还是那样固执。 “那就引诱我吧,让我为你口中的错误后悔,我已经成年了,是大人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挑衅,是那种年幼者对年长者底线和权威的挑衅。如果阿莫斯再这样继续放肆地任由他戏弄,那有一天他就会爬在他的头上,成为被压制的那一个。 阿莫斯被他的话逗笑了,他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掐住岳冉的手腕压到身侧,俯下身盯着青年黑亮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把吻落在他的鼻梁上。也许是因为气氛非常合适,岳冉被他的动作搞的有些心猿意马,渐渐红了的耳朵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反应。 “……大叔?” 被突然亲吻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忍不住呼唤了那个称呼。 “你后悔了?” “我没有!”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岳冉急忙辩解着,他认为自己只是太激动了而已。 这些当然都没有逃过阿莫斯的眼睛,他看清了青年内心的悸动,于是干脆就着这种压迫束缚的姿势继续下去,岳冉紧张地抓着床单,眼睛慌乱的根本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要怎么做?他被他说中了吗? 岳冉的心砰砰地跳着,却听到阿莫斯在他耳边说:“我记得我说过,我曾经是一名老师。”他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在少年的脸颊上,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除了香烟的味道,岳冉还可以嗅到在他衣领间荡漾的一小股墨香味儿,像是他小学三年级时候刚开始学用钢笔写字时闻到的书本上面的味道,并不香甜,却让人印象深刻。 岳冉侧着头,对方出乎意料的主动让他羞愧地不敢看他的表情。果然,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败下阵来了,但与此同时,也让他开始有点理解阿莫斯话里的意思。 可他不愿意就这样退缩,绝对不要。 看见岳冉半张开的嘴唇却还是保持着沉默,阿莫斯用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他给过他无数次拒绝的机会,可他还是留下来了。 “现在我倒是很乐意教你。” 阿莫斯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拇指。 “给你一年的时间来考虑,我不想欺负小朋友。” 第10章 忘记过去 沈铎是因为想上厕所才醒来的。他整个人脸向下趴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块毯子,左边的脸颊不知道被压了多长时间,已经酸麻到没有知觉了。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醉宿。 他勉强抓着沙发靠背支撑起身体来,可手脚还是发软,仿佛在嘲笑他没了骨头似的。一坐起来连脑袋也晕晕乎乎一阵一阵地疼,太阳穴处的神经一跳一跳感觉快要蹦出来了,肠胃也火烧火燎的让他忍不住一阵干呕。他按揉着僵硬的面部肌肉,简直狼狈到家了。 他还在文钧家里,只是现在家里没了人,桌子上的东西也早就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的天气似乎不错。 很明显,他被摆了一道。 沈铎看着自己的手机,距离他来吃饭那天,已经过去一天了。 他咬着后槽牙,后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文钧不在,安东也不在,只有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肆意飞舞。 沈铎下意识想打电话给泽费罗斯,但当他打开手机时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存那个人的电话号码,这种最基本的东西,他居然都忽略了……虽说那个人几乎不用手机,不论是情报联络还是任务委派都由文钧他们传话……可这也不是他失职的理由。 沈铎狠狠敲了两下脑袋,内心不断暗示着自己应该冷静下来,现在这种状况是千万急不得的。 他尝试着做了几组深呼吸。 那天,文钧在家大摆筵席却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天下哪里有白吃的饭,现在回头想想才发现就是摆明了要把他放倒,不想让他参与接下来发生的事。这件事可能还挺紧迫的,又或者说事发突然,连充足的前期准备都没有。并不排除一时兴起或心血来潮的可能性,但这个事情似乎又十分重要,以至于让文钧也只能选了这样一种相对粗糙的方式来排除不相干的人。 文钧是泽费罗斯手下最亲近的人,他的大部分行动都受泽费罗斯的直接控制。 所以说…… 也谈不上失落吧,但沈铎心里某处还是被那些细小的、毛刺刺的东西扎到了,有点痛感。几个月的称兄道弟差点让他忘了对方和自己的身份,现实让那道横在心中的细小裂缝看起来是那么的愚蠢可笑。 他们不信任他,沈铎又何尝不是呢? 大家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沈铎虽然有文钧的电话号码,但他知道这段时间里文钧大概率是不会接他的电话了。 但这样就以为他找不到他们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在试探他的能力和忠诚? 是真的不想让他参与,还是在考验他有没有参与的资格。如果不想要他,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来说大可以直接处理掉,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折;但如果这只是一次考验,而自己无动于衷、无所作为,会不会就此错过表现的机会被泽费罗斯抛弃? 沈铎不敢轻易地下决定。 “滴答滴答……” 墙壁上的挂表好像在催促他早做决定,时间不多了,要赶快拿个主意。 “滴答滴答……” 既然他跟了泽费罗斯,而泽费罗斯也没有亲口给他下过什么命令,那他就有权利去做些什么。是的,这是身为一个下属应尽的义务,即使日后泽费罗斯质问起来,沈铎也有理由去应对。 只要泽费罗斯是个讲逻辑和道理的人。 沈铎打通了那个电话,“他”最起码可以帮助他知道文钧的位置。 “我要追踪一个国内的电话号码,现在。” 两分钟后,沈铎收到了一条未知域名发来的短信。 “敏州市西城区,郁岭大道0-3号,1502-5022。” “请您先在这边休息片刻。林先生知道您一路辛苦,所以提前通知我安排好了住宿和餐饮,只等您大驾光临。只可惜他现在还在店里忙着,不能亲自迎接,希望您能谅解。”男人微微鞠了一躬,礼数周到得让人无法挑剔。 泽费罗斯对着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点了点头算是还礼,对于林友郁的人他还真拿捏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应对为好,只好暂且把礼数做齐,静观其变。 “您是林家的管家吗?”泽费罗斯开了个话题。 他的衣着十分朴素,眉眼也很平和,是那种走在大街上就会一下子淹没于茫茫人海中的普通男人。他的体型偏瘦,远远看着就像一个等身的衣服架子,和林友郁的气质一点也不像。 “不敢当,不过是帮着长辈看家罢了。林友郁先生是我叔叔,我叫林周贺。”林周贺微微弯起眼角,把泽费罗斯请到了屋内。 “我曾听闻您从小是跟着那位卡佩先生长大的,想来也喝惯了红茶,就自作主张沏了前几日新得的祁门,还请您不要见怪。” 泽费罗斯虽然对茶只有个大概的认识,但一看桌上那些摆放整齐的月牙色白瓷茶壶茶杯,周边还放着同色的茶荷、茶匙、奉茶盘之类的东西,也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林周贺请他入座后就没有再去看他,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茶具上。他用热水壶把水加热,再将其注入瓷壶与茶杯中,动作娴熟清雅,让熟知西式礼仪的泽费罗斯也同样能感受到那种流传千古的讲究与仪态,简直就是一种活的艺术。把茶具温过以后,林周贺又拿起茶匙将茶荷中的红茶轻轻拨入壶中。 泽费罗斯记得当年学习茶艺的时候,那位老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高冲是冲泡红茶的关键。这种方法可以让茶叶在水的冲击下充分浸润,沸水一冲下去,马上就能闻到四溢的茶香,炒熟的茶叶就像再次活过来了一样在水中舒展着,漂亮极了。如今看着林周贺那一套动作,似乎也不比那位老师的示范差。 “技艺了得。”泽费罗斯称赞。 对方点头微笑,将一个小巧可爱的白瓷茶杯放在他面前,那茶水淡而不明,香味清淡却悠远绵长。 “请。” “多谢。” 泽费罗斯只是道谢夸赞,却并未端起品尝。 林周贺侧着头看他,眼角还是一贯向上弯起。他分明是笑着看人的,但那眼神和目光却总叫人有些不适。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过了一会儿,才见林周贺起身,他对着泽费罗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客厅。这种被动感很令人不爽,但泽费罗斯也没有办法,自己再怎么样也只是客人而已,敏州不比营港,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一丝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只有机械表转动的声音回荡着。泽费罗斯从沙发上站起来环视四周。房子的主人极费心思地把这里装修了一番。不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地板壁画,连沙发都自带一股纯朴的气息。客厅茶几的正中心摆放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烛台,上面插着三根白色的蜂蜡蜡烛。烛台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正被一条吐着信子的大蛇盘绕住身体,透亮的红宝石镶嵌在这两只动物凹下去的眼窝里,两两相对,分不出是敌是友。 在泽费罗斯的印象中,卡佩和林友郁也算是生死之交,所以他还是准备就这样先等林友郁回来再说。 就普通人而言,一分一秒地熬时间是非常痛苦的。在一片寂静中,你会不由自主地思考很多东西,有价值的,没价值的,万事万物什么都有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脑海里,有时候你甚至会为自己肆意浪费时间而感到焦躁不安,但又苦于找不到不去想它的办法。可泽费罗斯不同,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似乎无论等多久,他都不会烦,他可以就这样似笑非笑地一直等下去。笨重而华丽的雕花大摆钟“噔噔噔”地响了6下,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泽费罗斯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多小时,他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干。 “失礼失礼,您大驾光临,林某有失远迎了,有失远迎了。”林友郁推门而入,拱手赔笑道,“林某近来琐事繁多,还望您多多包涵,谅解体恤,哈哈哈……” 泽费罗斯站起身来面对着来人,嘴角带笑。 “说哪里话,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林叔叔诸事缠身,如今亲自来向我这个小辈赔礼道歉倒是我的罪过了,您请。” “哈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就不多客套了,坐吧坐吧。” 沙发松软,泽费罗斯穿着一套深灰色英式西服坐得笔直,而林友郁就随意多了。深色t恤加上一条黑色运动裤就是他日常的打扮了,这可真是一点儿派头也没有。3毫米板寸头把他整个人衬得干劲十足,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眉毛浓密到有些杂乱的程度。他这副模样,任谁看了也想不到,这么亲切温和的男人是曾经在营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哟!那小子沏了红茶,只可惜凉了,可惜可惜,拿去浇花吧。”林友郁低头看着透着点青色的白瓷茶壶,似乎在自言自语,“这红茶好啊,等您回营港的时候多带点儿,我让小林分开了装,您自己也留下一部分,剩下的给卡佩先生,我还记得他以前最爱喝茶了,他肯定喜欢。” “我前段时间想开个饭馆,搞川菜,这不是这俩天买了铺子就准备开张了么,前几天还招了几个从川渝那里来的大师傅,我看都还可以,不知道您对川菜感兴趣吗?要我看,符不符合大众口味暂时难说,但正宗是要绝对正宗的,前者我不在乎,但后者我可得抓仔细了,这是咱自家的事儿,他们自然得听当家的,不然以后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我可得上心呀!” 林友郁爽朗一笑,泽费罗斯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记得卡佩先生好像是不爱吃辣的,哟……是不能吃辣,还是不爱吃辣来着?离得久了连这些都忘了,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我该常联系他的呀,以前走南闯北那感情多好呀,他可是我们的大哥啊!” 林友郁说完,这才抬头看了泽费罗斯一眼,又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激动起来。 “诶呦!人老了不中用了,就喜欢一个人回忆过去,还没完没了的。抱歉抱歉,哈哈哈哈……”林友郁再次拱了拱手,直起腰板靠在沙发后背上。 “您这已经是第二次赔礼了。” “没办法没办法,年轻时候做的出格的事儿太多了,老是跑来跑去给人家道歉,每天不下十回呢,这不,都道歉道习惯了,您见谅,见谅……哈哈,开玩笑开玩笑。话说回来,林某不知您这次亲自到访所为何事?总不能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的吧?咱们可是不久前才见过的。” “林叔叔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喜欢回忆往事吗?正巧,我自小就是个爱听故事的。下个月就到了给弟兄们扫墓的日子了,可能是之前念叨得太厉害了,最近梦里也总是梦到他们。这不,趁着还算清闲,就来打扰林叔叔想聊聊以前的事。您是前辈,知道的自然比我多得多。” 林友郁瞥了他一眼,挑起了眉。 “那您可真是找对人了,如果我记错了胡说八道,您可不要怪我呢。” 林友郁在委婉拒绝,但泽费罗斯既然已经来了,怎么可能不挖点新东西就放弃? “当年的事情,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亲眼见过,是不是胡说八道,我心里自然也有个评判标准。” 林友郁轻轻酌饮了一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笑了几声。 “晴晴最近怎么样?” 泽费罗斯叫惯了ir,差点忘了周亦晴的这个小名。他顿了顿才点点头。 “她很好。” 卡佩最起码遵守了当年的承诺,让周亦晴接受了正常的教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也许是比小傅更适合的好父亲。” 泽费罗斯笑出了声,他有什么资格能担当的起ir的那句“爸爸”?就算旁人不知道,他林友郁也不知道吗?在他面前还装什么傻子。 “您是在指责我吗?” 对面的男人仍然神情自若。 “我相信卡佩先生的一切决定。无论是对小傅,还是对周小姐。” 是顺着林友郁给的台阶下呢,还是继续走自己的路? 泽费罗斯站起来,他向来不是那种懂事的人,他有自知之明,讨厌和怨恨他的人数不胜数。但不妨说句实话,让所有人都讨厌可比让所有人都喜欢要容易得多,而他又惯会惹人厌烦。 “您知道我想听什么。” “当然。”林友郁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他看了看手表转移了话题,“但我看着也到了吃饭的时间,您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不尝尝我的手艺怎么能行?” 林友郁也站起来和泽费罗斯面对面,态度强硬起来。 “您是不常来的客人,我这做主人的自然要多留几天才是。敏州风水养人,民风又淳朴善良,是休养的好地方,您平时太忙了,现在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林友郁看着泽费罗斯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霸道又强硬的感觉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就有劳您了。” “叮……” “叮……”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金属和金属细微碰撞的声音。 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在走廊里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着,狗牌边缘闪着银色的寒光。厚厚的地毯把猩红蔓延到暗处,过道两侧的白瓷墙壁被它映衬得死气沉沉。 黑影最终暂停在一扇门前,连带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也消失在寂静中。 他气息隐藏得极好,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呼吸,他仿佛连心脏的跳动都可以控制隐匿。 “进来。”卡佩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弯起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这么明显的动静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先生。”asa拉开门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他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里一如既往地摆着一盆绿色的还没有开花的矢车菊,一只通身纯黑的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着机敏的光。 卡佩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着拜伦的诗集,见asa进来就把那支银灰色钢笔夹在书里平放在大腿上,随后端起了一个骨瓷茶杯。他的手指细长,发力时握住茶杯把的样子十分好看。 “过来。” asa闻声来到沙发边跪坐下去,看起来恭敬又谦卑。那只黑猫也站起来跳了几步,顺着卡佩的腿趴在他的大腿上,两只眼盯着asa胸口的金属牌。 “叮……叮……” 狗牌与项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asa的双眼被一条黑布蒙着,微长的头发害羞一般蜷缩在他的颈肩处。黑色把白色的温度映得更冷,让他的脸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还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虚弱感。他的下巴比一般男性还要尖翘些,两片同样没有什么颜色的嘴唇极薄,嘴角的弧度尖利得像把刚开了刃的刀。鼻梁骨微微撑起蒙着眼睛的黑布,看起来神秘而冷酷。 卡佩的手指从黑猫的身上落在asa的鼻梁上,asa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最终并没有拒绝——卡佩正在看他。当初是因为伤痛才不得不这样遮丑,没想却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艺术品一般的、残次的美感。当完美相对时,残次便成了绝对,倘若某一时刻有人真的做到了永恒的完美,那么他也必然面临毁灭。该说是机缘巧合呢,还是命中注定? asa侧着头,他的目光似乎也在注视着卡佩。 “怎么样。”卡佩刚刚喝了热茶,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暖呼呼的。 “他们都到了,在敏州,林叔叔那里。” asa的语气温顺而轻缓,音调起伏中还带着几分少年时代的味道。因为过往的旧伤,以至于他一次性只能说一些简短的句子,如果说的多了就会磕磕绊绊。但卡佩并没有在意,他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喜欢再勉强别人了,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孩子。asa的汇报简洁明了,他很满意。 他放好茶杯用食指勾住asa脖子上的项链把他的上半身轻拉过来。asa感觉自己的额头上落下一小片温暖。黑猫伸出爪子挠了一下他的胸口。 “thank you.” 感觉被认可后的asa发出一声如叹息般的轻笑,飘飘然的,他身上的金属物品再次碰撞在一起。 “叮!” 第11章 cuore “可能要下雨了。”阿莫斯靠在狭窄小巷的墙角里,空气里满是潮味,烟头上的火星忽明忽暗,“附近学生比较多,一定要按我说的方法处理好。” 一个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阿莫斯的旁边,说:“您放心吧,我们做事干净呢。倒是这么点小事儿还劳烦了您,让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 “这倒没什么,我也是闲着。” 中年男人笑了笑,有些话只是过耳听听就好,可千万不能当真了。 “那我们送您回去?” “你们忙吧,我还有事。”阿莫斯随手把烟头扔在一边,烟头的亮光一落地就被地上的血水熄灭了。他把东西留在这里,那就说明他还会回来检查,如果还有不该出现的东西留在这里,那就不应该了。 营港的夜晚依旧像白天时一样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不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上飘了些毛毛小雨,大家这才想起来该回家了。 阿莫斯漫步在街头,有些庆幸自己出门前穿了这件羊毛大衣。左手边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他快走两步到站牌下面避雨,背靠着广告牌再次点燃一支香烟,跳动的赤色火光与街头的霓虹广告牌遥相呼应。 阿莫斯有一个爱好,就是观察街上的红男绿女,即使是那些还穿着统一制服的小学生们在街头打闹,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卡佩说他能看这么久不觉得厌烦也是一种本事。 这里离市三十三中很近,多的是年轻人。这让阿莫斯想起了前几天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岳冉。 他在哪个学校来着? 这个问题让他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无奈,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吧,何必去在乎呢?不过,那小子把自己搞成那样应该也进不了学校了吧。 阿莫斯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向人群走去。 中国人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最近他也在学习这种“全新的”融入正常生活的方法,有点难但是很有趣。才刚走了几步,他就觉得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似的。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可以确定并没有什么被落下,可内心隐隐约约的不安最后还是驱使他折返回去。 他一直都在向前,以至于常常忽略了背后的东西。所以当他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车站广告牌背面的地上还坐着一个人。 这么长时间,他居然毫无知觉? 一种不可置信的怪异感顿时涌上了阿莫斯的心头,这种疏忽是不被允许的,他立马警惕起来。但当他再靠近一些时才发现,那个人是岳冉。 最近被这小混蛋搞了好几次了,这可不行。 他走到岳冉面前,黑色的羊毛大衣为这个年轻人挡住了许多风雨。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回去,你烦不烦啊!”岳冉把头埋在两条曲起的长腿间,感觉有人挡在面前二话不说开口就骂。这火爆脾气倒是让阿莫斯来了兴致,以前见他温顺惯了,还没见过他这么暴躁的一面,简直和个小炮仗似的。 “天气这么凉,脾气还这么爆。” 阿莫斯想要在他面前蹲下,可不巧的是他今天穿了套修身的欧版西装,做什么大动作都有些不太方便,为了保持平衡,他顺着这个姿势单膝跪在地上。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岳冉慌忙抬起了头,像只受惊炸毛的野猫。 “怎么是你啊……” 哎,这是什么语气? 阿莫斯有些不爽快了。之前不是这小屁孩儿屁颠屁颠地贴着他吗? “不想见到我吗?”他作势就要站起来了。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岳冉连忙拉住他的手腕,可与此同时却又不敢直视对方探究的目光,只是把手收得越发紧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岳冉还在想着该怎么解释,但阿莫斯明显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只见他手腕灵巧地朝外一翻,修长的手指就包裹住了青年因为缺乏营养而略显骨感的手腕。 “你不要误……” “走吧,我请你吃饭。”阿莫斯直接将人拉了起来,“吃烧烤吗?” 他似乎并不想深究今天这件事。 “你,你看吧。”岳冉这才想起今天他还没怎么吃东西。 “那点什么好呢?”他的心思似乎已经完全放在吃饭这件事上了。 “你看就行,反正又不是我掏钱……” “现在怎么知道跟我客气了,嗯?” “不是客气!” 岳冉本来就心烦意乱,现在被阿莫斯扰得更是烦上加烦。这个老男人怎么老是曲解他的意思,要是让他去做阅读理解不得全部零分啊,他当年有没有上过学啊! 他想甩开阿莫斯的控制,干干脆脆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但试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这让岳冉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所拥有的力量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轻易反抗的了的,或许在上次阿莫斯可以轻轻松松抱起他时他就应该知道了。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像一个死板的长辈一样管教他吗? 他是喜欢年龄大的,又不是想给自己找个爹! “喂!你……” 感受到身后人的挣扎,阿莫斯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和岳冉面对面。 “不要着急,一会儿你可以慢慢和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 这时候岳冉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直愣愣地停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还是阿莫斯给他找了一个台阶。 “饿了吧?” 岳冉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再来3瓶啤酒……1瓶汽水吧。”阿莫斯把包着塑封膜但依旧粘着油污的菜单还给服务员。 “我成年了好吗?我是上学比较晚,又不是发育比较晚。”岳冉对阿莫斯点的那瓶汽水有些不满,他讨厌他用对小孩子的态度对待他。 “那就2瓶汽水。” “好的。”服务员小哥微笑。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阿莫斯笑笑,用茶水把杯子和餐碟都涮洗一遍,再用餐巾纸擦干净才放在岳冉面前。 “我想喝汽水呀,怎么,歧视老年人喝汽水吗?” “哈?不是你,你前两天不是还说不让我喝酒的吗?什么老年人……你只是个中年男人而已!是大叔,大叔!ok?” “我说的是未成年啊,但你不是说自己成年了吗?再说,我说了你就听吗?你有这么乖巧?我说什么你都听?”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岳冉张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老男人口才比他好太多,他可算是领教了。一想想自己本来也是吃人家嘴短,现在也只能双手抱胸暗自生闷气了。 但这样似乎也还不错,岳冉端着酒杯看着远处闪烁着的广告牌,一杯一杯地麻痹自己,而阿莫斯也不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变红,眼睛里的光变得模糊。 “?~大叔!” “是是。”阿莫斯随口应着,这已经是岳冉第45次这样叫他了。每次他应了,那家伙就傻乎乎地笑着酝酿半天又叫他,他不应,他就一直叫,简直就是在撒娇,像个小孩子一样。岳冉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眼里闪烁的光芒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时还要神采飞扬,在酒精的蛊惑下表现得异常兴奋。 “我,嗝!”岳冉豪爽地打了个响嗝,这奇声异响引得隔壁桌上的青年男女频频回头瞅他,连老板娘都捂着嘴偷笑。 “我能不能和你说点儿掏心窝子话,啊~” “是是。”阿莫斯拿起汽水瓶给自己续了杯。 “我怎么感觉你,你这回答这么敷衍啊!”岳冉抄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啤酒,说了阿莫斯母国的国骂。 阿莫斯摇了摇头,岳冉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瓶,舌尖舔着瓶口残余的酒水。 “你最近没去学校吗?”阿莫斯开口转移了话题。 “嗯,没去。本来就不想去,再加上我这身打扮,更没门儿了呗。” “那你不准备考大学了吗?” 阿莫斯本身不是靠学历吃饭的,只是因为之前出任务时总听别人这样说,再加上自己年轻时候也确实为下一代的出路思考过才想起这个话题。 “我要是准备考大学,还能这样悠哉悠哉地和你坐这儿喝酒吃烧烤啊?大叔你在想什么啊?”岳冉以为他是因为对自己这边的情况不了解才这样傻不拉几地瞎问,“我只是自己……嗝!自己不想去而已。” 人越缺少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对于还处于青春期正在觉醒自我意识的岳冉来说也是这样,阿莫斯不否认岳冉的成长,但他作为一个过来人更明白成长背后的辛苦。不然这小鬼说了这么多次“自己”会是什么意思呢? “和别人没关系吗?”阿莫斯问。 “额,主要,主要还是我自己吧。” 阿莫斯想起刚刚在车站时岳冉的话,再结合他现在这种避重就轻的回答,就差把“我是因为别人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才导致自己想不开了于是不想去学校的”写在脸上了。 阿莫斯为岳冉撬开第4瓶啤酒,他不想把酒打包回家。 “哎……大叔,你说,你说到底怎么才能和人把关系搞好呢?啊不不,不求搞好了,就平常关系就行。”岳冉靠着酒瓶半趴在桌子上。 刚刚阿莫斯就已经猜到他多半是人际关系方面出了问题,毕竟岳冉这个年龄段,不是人际就是学业,这两个问题就算单拎出来也都是大文章,即使岳冉对后者早就摆明了态度,也依旧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这可真是个深奥的问题。”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和人交往……额,很难,而且很麻烦,但是一和别人说,就,啧,就都说不清楚!要不就是根本不听不把你当一回事儿!我去他爷爷的,老子都快愁死了还在那儿说风凉话,我是年龄小,又不是没感情!真是西北风儿喝多了不怕跑肚拉稀啊。” 岳冉是个年轻人,嗓门也大,不管喝没喝酒,敢想也敢说。 这难得的一点坦率倒显得有些真实可爱。 “是是。”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需求得到了回应,岳冉的话匣子也算是打开了,继续向阿莫斯抱怨着。 “大叔我跟你说吧。我呢,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就有一发小,我俩哥俩好啊,我俩住的还近,从幼儿园到现在都是一个学校,而且还是一个班的!十来年了,你说说,奇不奇?” “是挺有缘分的。” “是吧是吧。但其实我俩关系也没那么好,只算普通朋友吧,只是认识的日子长了点儿而已。我情况不好,念书也是断断续续的,三天两头来不了,我还学习差,主要是偏科厉害哈哈哈……但他是个大学霸,爸妈都在,但他爸妈不喜欢我,不让他和我玩。刚上高中时候有一次他主动来找我,说高中很苦,希望我能和他在一个班,叫我好好考分班考试。大叔,你猜我考上没有?” 他刚刚不就说了,他们一直是一个班级的吗? 阿莫斯笑着回答他:“你当然可以。” 岳冉拿着酒杯呆住了,他的眉毛委屈的皱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嗯嗯,哈哈哈……我,哈哈哈哈……我当然可以!谁说我不行的?又不是,又不是什么大考试!”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说,“我和他,就所谓淡如水的那种君子之交吧,什么心灵伴侣到不至于,我自己也觉得他没那么重要,就是吃饭聊天有个伴儿不无聊了。但是呢……”说到关键处,岳冉垂下了头,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了,他根本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 阿莫斯安静地听着,看着岳冉又灌了一口酒。 “有一天,他突然谈恋爱了。” 要是真的不那么重要,也不会在前面铺垫那么多了。阿莫斯默默抿了一口杯子里岳冉倒给他的啤酒,他再次确认自己是真的不喜欢喝这玩意儿。 岳冉有些撑得慌,他也喝不进去了,只是晃着酒瓶,盯着玻璃瓶里翻滚的酒水出神。 “隔壁班有个女生跟他表白,他就答应了。” “这很常见。” “我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儿,小情侣学校里多了去了。但是,他那样儿也太随便了吧!他们两个人都不认识,都不了解对方怎么谈啊?” “谁?”阿莫斯故意这样问了一句,听岳冉这样说自己的爱情观,他突然有些好奇岳冉为什么会对他这种人感兴趣。 “我那发小!我也懒得管他,反正是他谈和我也没关系。我难受的是,我感觉他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虽然说我俩本来也不亲近,但是自他对象来了,我俩干脆连面都见不上了。之前有时候还一块儿回个家,去个小卖铺,吃个饭什么的,现在好了,连上厕所都逮不住,他俩双宿双飞了。” 岳冉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好笑。 “以前还想着好好学点东西,以后就算不能和他考在一个学校,他当老板,我在附近的店里洗盘子,那感情也在啊。现在好了,我成了多余的了……”说到这里岳冉沉默了一阵,才说出了自己早就得出的结论,“那我也没这个必要了。” 嘴上说着,脑袋里想着,心里已经酸涩得翻江倒海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以前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出身流过一滴泪,甚至父母抛下还在读小学的他走了再没有回来过,他也没想过抱怨,可现在有个人坐在他身边这样老老实实听他说话就把他感动的几乎要哭了。他原以为自己是个十分要强的人的。 “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 “啊……”岳冉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我要是真想通了就不会问你了吧……” “说的也是呢。”阿莫斯笑了一下。 岳冉接过他递过来的餐巾纸擦擦鼻子,继续说:“我应该是个同性恋吧……毕竟对你,是吧是吧……”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耳朵又变得红红的,这回可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了。 “但是我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喜欢啊!我那发小,唉……我对他不是那种感情。” “那是什么感情呢?”阿莫斯又洗了一个空杯子,倒了半杯啤酒。 “嗯,他的女朋友我不喜欢,倒也不是说人家人品不好或者长相怎么怎么样,我都没资格跟她比,这不是她的问题,但就是感觉……总感觉她来了,我和我发小待在一起的时间一下子就短了!” 岳冉说到激动处就坐不住了,各种小动作一下子增多,几乎是手舞足蹈了。 “真的真的,再加上她是外班的,我那发小还不是一有空就往她那里跑吗?我别说和他聊天吃饭了,连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 阿莫斯又在刚刚那个杯子里兑了半杯汽水。 “但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时间就那么点儿,他当然要陪女朋友,我这个朋友自然就……”自我安慰似的,岳冉一遍遍重复着,“没办法,没办法……我知道的。” 因为感觉“没办法”,所以就想要放弃自己了吗? “我本来就不想去学校,他不需要我了,那我更是干脆不想去了,我还忙呢!又没人供我读书。我也是在那段时间认识的你,你说巧不巧?哎……有一次他好不容易主动来找我,结果看到我这副模样,二话不说直接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又是说我糟蹋自己,又是说我不好好读书,可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也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连学……反正,我说什么他也不听。”岳冉心中委屈得不得了,连后槽牙都心酸地开始打颤。眼角的泪眼看着马上就要落下来了,他赶紧抽出一张餐巾纸狠狠擤了擤鼻涕,顺带把泪也抹干净了,掩盖似的清了清嗓子。 “大叔,你说我能不委屈吗?” 阿莫斯用筷子的另一端搅拌着杯子里颜色诡异的混合液体。 “你感到委屈很正常,但这个事情,可能是你错了。” 第12章 冰点温度 “啊?怎么可能是我的错?我哪儿错了!怎么连你也欺负我!”岳冉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要走人,结果身体不给力,脚一崴马上就要跌倒了。阿莫斯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才没让他摔得狼狈。 店内的人们听到响声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而视,只当成是两个人喝多了闹脾气了。 “听我说完好吗?” 阿莫斯用力揽着岳冉的肩把他带回椅子上坐稳,又腾出一只手来把自己的椅子拉近,两个人勾肩搭背抱成一团。 “先尝尝这个,看我调的好不好喝。”阿莫斯把刚刚那个杯子递到岳冉嘴边,岳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立马皱起了脸。 “这啥啊这是?” “不好喝吗?”阿莫斯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就自己尝了一口,“嗯……确实有点怪怪的。” 这样一来二去的,岳冉也渐渐平静下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正被阿莫斯搂在怀里这才不好意思了,但他又觉得这是个机会,根本不愿意推开他。思来想去,还是就这样厚着脸皮把头靠在阿莫斯的肩上,闻着他怀里那股熟悉的香味儿,连带着心情也顺畅了许多,一开口就委屈巴巴的。 “那你说,我哪儿错了啊,我还觉得自己没问题呢……再说了,他根本不了解我的情况,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说一些自以为对我好的话,一个劲儿劝我回学校,实际上却只会给我添乱啊,而且我……唉,大叔,我不是那块儿料。” “为什么这样说?”阿莫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我没爸,我妈呢,我也没什么印象了,我是吃百家饭念到高中的,上学虽然花不了多少学费,但是书本费、生活费就是一大堆啊,而且大学更不一样了,我还要自己生活……那些什么勤工俭学,太难了,我没有人家那么聪明,每天光是吃饭就要我发愁好长时间,我做不到。” “经济问题。” 岳冉点点头。 “这也只是一部分吧,主要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后该怎么办,就这么浑浑噩噩的20岁了,即使没有人管,也被逼着开始考虑以后该怎么生活的。” 岳冉伸手想要去捞酒瓶子,却被阿莫斯握住手腕拦下了。 “大叔,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写过多少关于未来的作文,但是那都是规定好的题目,一模一样的开始,而我,我实际上根本看不到未来啊……现在大家只看结果,说什么结果才能证明一切,你现在不好,还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是自找的。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我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又不了解我,我也不花心思在这种人身上。可偏偏对我说这话的都是身边亲近的人,邻居的叔叔阿姨,还有我的那个发小……他们说着不会只看结果,但事实上却只相信结果,甚至还不如那些只看结果的人来的坦荡。” 岳冉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连额头的刘海也垂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明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纪,却会露出这种表情。 是这个孩子的问题吗? “我和他,我那个发小,我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里,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也根本不了解我……我现在才发现他是这样的。他学习很好,老师和同学也都喜欢他。他知道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特长,他有目标和计划好的未来,现在还有喜欢的人和他一起努力,我……我以为我们能一直在一块儿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我身边不变的只有他了,可他却说我是……” 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指责,有谁会不难过呢? 岳冉的头蹭着阿莫斯的肩膀,他侧着头不想让这个自己最崇拜的男人看到他脸上失落的表情和止不住的泪水,他会感到羞耻,这些青春期里的琐事对于一个生活经验丰富的成年人来说是多么无聊枯燥和不值一提啊。阿莫斯能听他说这么多,他就已经很感谢了,哪里还敢要求更多呢? 但这样被温柔包容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岳冉闭上了眼睛,贪心地想多留一会儿。 阿莫斯感受到了,岳冉的眼泪早就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他尊重他的骄傲没有去拆穿他。其实阿莫斯并不打算帮岳冉解决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感情的事情,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是做不了什么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让他依赖一会儿,在他面前,岳冉可以毫无顾虑地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痛苦和不满都说出来。 而现在,阿莫斯低头看着青年因为忍耐而不断颤抖的肩膀,他知道是他说话的时候了。 “我刚刚说你错了。” 阿莫斯摸着岳冉的脑袋,微热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滑过他的头皮。他的稳重与可靠在这个年轻人的眼中是如此性感,是名为“成熟”的性感。 “嗯……你说。”岳冉咬紧了嘴唇,对于这个评价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这么说,是因为你对别人的期望值太高了。他们满足不了你的期望,没有按你的想法办事说话,所以你会伤心难过,他们感受不到你的期望,自然也不理解你。” 岳冉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你想想,你觉得你的发小是什么样的人?你希望和他一直在一起,但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那他呢,也是这样想的吗?不论你怎样想,别人有别人的生活,人是会变的,但同时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岳冉沉默着,他确实不知道那个人的想法,一提到他自己的火气就先杀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的东西。 阿莫斯拿起一旁还剩半瓶的汽水递给他,岳冉接过来也只是盯着玻璃瓶里活蹦乱跳的气泡看。 “改变别人是很困难的,甚至是妄想,所以我才会说,是你错了,你不该强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何况那是一个不通情理的自私的人。你不如多看看自己,把期望值转移到自己身上,对自己好一点……虽然改变自己会更难。” “可是我……”阿莫斯的食指轻轻点在岳冉的唇上,那银色唇环也是温热的,灼热的呼吸一丝一缕地缠绵上他的手指。他第一次觉得这种一碰就叮叮当当的坚硬的小东西是如此可爱,还有点情趣。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看法,你觉得有道理就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并不是在说教,也没有要求你必须赞同我,你没有必要为此感到烦恼。” “大叔……” “是是。”阿莫斯笑着又恢复了之前的语气,他能说的话已经全都说完了,至于这个小鬼要怎么做,他只能在一边静静地旁观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还很小很幼稚,你会不会笑话我,觉得我很麻烦……” 阿莫斯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即使把自己的外表打扮得硬梆梆的,但内心还是十分柔软温和的。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人的一生本来也没有几个十年,你这么在意,也是因为你珍惜这份感情,是真诚可爱的表现。如果有成年人笑话你,那他们才应该为自己的麻木冷酷感到羞耻。”阿莫斯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锐利,但语气依然像是在讲故事一般舒缓,声音低沉而柔和,听他说话像听那种古董八音盒一样让人轻松舒适,“也许你以后还会遇到比他更重要的人,这样说来……怎么能说没有未来呢?我不觉得你比任何人差。” 是哦,他才20岁,这么年轻,当然是有未来的啊。 岳冉靠在他的怀里红了脸,他的整个心脏都被兴奋与喜悦填得满满的,内心的激动让他忍不住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他的臂膀怀抱着他,宛如被大地深深包容了一样,让他的灵魂都被触动,仿佛回到了家乡……他居然真的会这样想。 岳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烟味和香水味混合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的视线再次朦胧模糊起来,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贪婪地描绘着这位年长者的轮廓,从眼角到鼻尖,从嘴唇到喉结……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会后悔呢? “他今天是不是来找你,劝你回学校?” 岳冉点点头,整个人软软地贴着阿莫斯,变得像块儿粘牙的年糕一样。 “你是不是还和他吵架了?” “嗯……”岳冉拖长尾音,这撒娇的态度让阿莫斯内心了然了,看来他的话这个小鬼已经听进去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自己想清楚就行。想要和他把话说清楚也行,或者就这样就此别过也可以,关键是要把自己调整好。至于未来,也不必太过纠结这种本来就抽象至极的东西。时间会推着你往前走,顺其自然也是一种选择。而且,你既然能在小泽那里做事,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说起来,上次那个任务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吗?是谁说你不行的。” “你都知道啦……”岳冉有一种自己被夸奖了的感觉。 夸奖是赞许,是认可的意思呀。 “不然你怎么能进得了我家呢?” “你这算是夸我能干吗?” “你知道就好。” 这下岳冉连脖子根都烧着了。 “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 “什么,你说?” “你以后别一开始就否定我,哪怕我真的错了……这样说话,我不喜欢,很讨厌。” 阿莫斯想了想,站正了回答他:“好,我听岳冉老师的话。你不喜欢,我就改正。” 岳冉得意地笑了。“去你那儿行吗?” “岳冉老师这么乖巧?” 阿莫斯捏着后颈把人拉起来。 “我吃你的嘴短啊。”岳冉抱住他一条手臂,“我说真的!你不是说一年吗?” 阿莫斯低头看他,说:“你喝多了。” “我……好!我就是喝多了!你得对我负责!” “先去洗漱吧,上次你用的东西还在……”阿莫斯在玄关脱下大衣,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面的岳冉一把拽过领带压在墙上,年轻人毫不客气地用吻封住了他的嘴,漂亮的金属领夹直接被拽飞了出去。 “我喝多了站不住~”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在假装,岳冉从离开烧烤店时说话就开始大舌头了,平日里清脆的嗓音变得黏黏糊糊的,这会儿回了家更放肆了,又开始拉长音磨人了。 两人鼻尖贴着鼻尖。 “我会扶着你,你可以,把手松开。” “你真的很不一样……”岳冉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条粼粼的小河在他眼中流淌。 “迄今为止,我所接触过的大人们,他们只会反驳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们的说教或许很有道理,可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我的想法是错的,也不会问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只是否定,否定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存在……” “看样子我似乎不是你说的那种糟糕的大人。” “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阿莫斯把他的手放在岳冉的后脑勺上。 岳冉再次贴了上去,两只手两条腿,身上没一个地方是安分的。阿莫斯就这么被他拉拉扯扯地按到了床上。明明只来过一次,却把他家的结构记得这么清楚了。 如果不是惯着这小子,他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制服? “你这是在感谢我吗?” 阿莫斯半靠在床头,岳冉压在他身上正吻着他的脖子。听到这话岳冉突然就来气了,坏心眼儿地露出虎牙咬住他突出的喉结。 “嗯……” 阿莫斯放在他腰间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我说大叔,亏你还比我大了二十岁呢,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岳冉趴在阿莫斯的身上,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他的头靠在他的左胸口,听着“怦怦怦”沉稳的心跳声与他的心跳节奏逐渐一致,再次知晓自己心意的年轻人又红了耳朵。 “你,不是我的老师,不是我的爸爸,只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嗯……成熟的成年男性,仅此而已。我觉得你很帅,也很……很性感,你是唯一的。我要好好告诉你,我不是喜欢年纪大的,我只是……我只喜欢你而已。” 我知道你得到的比我多得多,与之相应的,你失去的也比我多得多。你虽然还是把我当做一个小毛孩儿,可你却从来没有轻视过我的痛苦,在你的无限包容里,我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忌,这也是我理想的,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 所以我不后悔。 能遇到你,可以亲吻你,是我的幸运。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我这是在追你啊。” 阿莫斯失笑。 “你大可以试试,你并不是第一个追我的人,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可你越这样说我就会越起劲哦。” 岳冉不死心,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没有一点点的触动,他觉得他只是善于伪装,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而已。如果阿莫斯真的不在乎,那他大可以一把撇开他,就算直接弄死他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对他这种人来说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窗外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内外的冷热温差让透明的玻璃快速蒙上了一层水雾。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但有趣的是谁都不愿意把这层雾擦掉。 朦朦胧胧,亦假亦真,真实也好,虚幻也罢,唯有此刻永恒。 “您在营港住惯了,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口味,就都尝尝吧,哈哈哈……”林友郁热情地拿着一双公筷给泽费罗斯夹菜。鱼香肉丝、水煮肉片、宫保鸡丁、东坡肘子、冷锅鱼、石磨豆花、回锅肉、甜皮鸭、辣子鸡……都是十分经典的川菜。 泽费罗斯一一尝过,他确实爱吃辣,这种又香又辣的家常菜更是他的心头好,但他又天生吃不了辣,是典型的“人菜瘾还大”,几口尝下来就已经辣得头昏眼花了。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林叔,我这回可是没有白来,这些菜色香味俱全,样样是精品,你这请的师傅可以啊。” 泽费罗斯向来不吝啬夸赞,何况他确实喜欢。 “哈哈哈,这我就放心了,虽然都是家常菜,但也确实花了不少功夫。这个肉啊,是我要求下锅宽油高温快炸三遍再勾芡的,一开始我们大师傅还有点不太乐意,但我是老板啊,他又拧不过我,就都按我说的做了,再尝尝这个怎么样?” 泽费罗斯笑了笑,林友郁前几天还说着正宗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又变成我是老板我做主了,话的真假他无所谓,但话里的意思他不能忽略。这几天过来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起过当年傅吟客的事情,但对方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左顾而言他,以至于他也不好妄加揣测。 “这么多年来辛苦您了,林叔。” 林友郁微微一愣。 “您还记着呢。” 林家餐馆不同于一般的餐馆,别人家为了招揽生意大都开在人多热闹的大街上,林友郁却反其道而行,把店开在了相对僻静但烟火气十足的小巷里,装修风格也参考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当地传统的居民建筑,连本地人都称赞这里难得有些许家的味道。 有烟火气,有家的味道。这可以说是对餐馆最高的评价了。 沈铎在林家餐馆对面的西餐厅里找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不远处飘来的阵阵辣香味瞬间让他对眼前的西餐失去了兴趣。倒不是说这家店做的不好吃,只是他吃不惯而已。 他用叉子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肉饼,最后还是问服务员要了双筷子。他已经跟踪泽费罗斯两天了,以他的水平来说,他有自信自己还没有被发现,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文钧没有跟在泽费罗斯身边。 好在昨天“那边”回复了他提交的调查信息,对方告诉他文钧在敏州一家出租车公司当试用司机。沈铎猜他是为了了解路况才找了这份工作,毕竟这里不是营港,他们二人的各种行动势必会受到林友郁的牵制。 看泽费罗斯吃得差不多了,沈铎快速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打扫干净。等林友郁把泽费罗斯送到车上,他这才慢慢走出了餐厅。泽费罗斯的活动地点很简单,不需要他太过担心。 看着林家的车离开,沈铎才转身走进小巷深处。走到一处拐角,沈铎突然感觉自己身后像是刮起一阵风一样凉飕飕的。 还没等他转过身去,一个小孩儿从他身后窜了出来! 这里正好是一个视线盲区,从拐角另一边疾驰而来的小轿车司机被前面突然出现的女孩吓了一跳,男人急忙踩下刹车,可眼看着还是要撞上去了。 “呲——!” 沈铎急忙伸手拽住女孩背后的衣服,女孩惊叫一声被拽着连撤好几步向后仰倒摔进沈铎的怀里。汽车刹车时激起一地的灰尘沙石,沈铎抱着孩子跌倒在地,双臂交叉挡住小孩的头部。 “老天呀,这闺女儿没事儿吧,我刚刚在想事情没看见她!抱歉抱歉!” 沈铎看了一眼从车里面下来的男人,男人年纪不大,长得斯斯文文的,一脸恐慌。沈铎松开怀抱,轻轻扶住女孩的肩膀,他得弯着脖子才能和小孩平视。 “怎么样?哪里疼和叔叔说。”沈铎问。 女孩明显被吓懵了,只掉着泪珠儿呜呜咽咽哭成了个泪人儿。 “别怕别怕,叔叔不是坏人,现在没事了。告诉叔叔身上有没有不舒服?”沈铎轻轻拍着女孩的背,她真的太小了,他一只手就能覆盖住她小半个后背。 “呜呜呜……”女孩一下子抱住沈铎的脖子哭了起来,鼻涕和眼泪都蹭到了他肩膀的衣服上。 沈铎只是轻声安慰着她,一边手足无措的男人好心地递了一包纸过来。 “小艾!怎么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啊啊!谢谢你啊小伙子。”一个女人从后面疾跑过来,女孩松开沈铎抱住了女人。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和妈妈说说哪里疼。” “不疼不疼。” 沈铎递了块纸巾,小姑娘接过自己擦着脸上的泪珠。 “都怪我没看好她,差点出了事儿。对不起了各位,对不起了。” “大姐大姐,是我开得太快了,您要不带闺女儿去医院看看,孩子太小了万一有什么事儿我良心也过不去啊。” “妈妈不疼,刚刚这个大哥哥很快很快地拉住我了,我不疼。” 听到女孩这样说女人才松了口气,看着女孩的眼神满是愧疚。 “那你和大哥哥道谢没有?”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刚刚太害怕了,她还没说“谢谢”呢。女人摸摸她的小辫子,抱着她面向沈铎。 “谢谢你!”小姑娘轻轻拍了拍沈铎的肩膀,即使被妈妈抱着她也只能够着他的肩头。 “大哥哥是警察吗?” 沈铎愣住了,他下意识问出了口。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妈妈说警察哥哥和警察姐姐就是保护我们的人呀。你刚刚保护了我,你不就是警察哥哥吗?”女孩的表情非常认真,大眼睛眨呀眨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机灵鬼。 “哈哈哈我哄孩子的,小兄弟你别介意啊。”女人见沈铎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急忙打着圆场。 “我没有说错,他这么厉害,唰唰唰地,一把就拉住了我,他一定是警察哥哥!就是警察哥哥!”女孩怎么甘心自己被否定呢?在她眼中,正义善良的人都是警察,即使他没有穿警察服戴警察帽,更何况他刚刚还救了她呢。 沈铎摸了摸女孩的头,轻轻摇了摇头。 “告诉小朋友遇到事情找警察是对的,小姑娘防范意识很好。但我建议您还是带着她去医院看看吧,小孩子骨头脆,抵抗力比较差,现在她可能感觉不到痛,以后有事儿就严重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了影响,沈铎说这些话时表情非常严肃。 “是啊是啊,大姐,这位同志说的对。”开车的男人也应和着。 女人点点头,再次向沈铎道谢。 那三个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蓝天着了火。 沈铎漫步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突然有些感慨。 那个称呼……曾经是他最向往的。 可现在,当初的理想已经褪色了,他都要忘了。 汽车的“滴滴”声不绝于耳,天空中突然滑过一道银色的闪电,沈铎的右手触及一片金属传来的冰凉,他的思绪又来到了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晚。 “……不配。” 第13章 谎言之后 寂静的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偶尔还会传来一阵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泽费罗斯靠在沙发里,一本简装小说被他用手指牢牢按在翘起的大腿上,手指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行行黑色的方块字。 他读得很慢,得四五分钟才会翻一页。手指划到某处,目光也随着它缓慢地移过去,偶尔会出神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泽费罗斯合上书看向窗外。 “请进。” 林友郁穿着一套浅色的棉麻睡衣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杯子里正冒着热气。 泽费罗斯看着林友郁的脸。 “您好。有事吗?” “哦……没什么。听说您这几天睡眠不好,过来看看。”林友郁把牛奶放在泽费罗斯面前,坐在矮桌对面的沙发上,表情有些局促。明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没有小孩儿,不怎么会照顾人,这些都是跟卡佩先生学的,闲聊的时候他也经常跟我提起您。” 一杯热牛奶,一勺蜂蜜,三勺白糖。从傅吟客到ir,在卡佩手下长大的孩子都是被这样哄大的。没错,他是用来“哄孩子”的。 这份甜蜜骗了多少人呢,他怎么会不记得。 “您有心了。” 林友郁轻咳两声,把视线从泽费罗斯脸上移开,正巧瞥见了泽费罗斯拿着的书。 “哎呀,在看书呢?” “打发时间而已。”泽费罗斯把书轻轻放在桌子上,是中岛敦的《山月记》。 “您和卡佩先生一样爱书呀。” “林叔叔客气了,您的书房才是让我大开眼界。” “哈哈!都是卡佩先生带起来的,他就是个爱读书的人。”林友郁指了指放在泽费罗斯面前的那杯牛奶,“以前卡佩先生和我闲聊时说过,您小时候身体不好。他可没少为您费心,我们大家也都记在心上。” 见泽费罗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林友郁想了想继续说:“我听寅小姐说你和先生闹别扭了?”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泽费罗斯的表情有些冷漠,给人一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感觉,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却和平常差不多,是错觉吗? “您上次参加家宴也都看到了吧。” “咳……虽然我早就不管家里的事儿了,但毕竟是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人,你也别嫌我话多……”林友郁犹豫了一会儿,捏了捏胸口的扣子,“自从小傅出事以后你们的关系就淡了,大家都看得出来。” 泽费罗斯没有否认,这是事实。 “这事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还耿耿于怀啊。” 林友郁没有继续再往下说,而泽费罗斯的沉默也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这样太压抑了,林友郁几乎要坐不住了,他刚想站起来,却听到泽费罗斯叫了他一声。 “林叔叔。” “欸!” “他……”泽费罗斯的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傅吟客怎么也是我的大哥。再者,还有晴晴……她向我问起周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林友郁知道,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就不会有那场荒唐而匆促的婚礼——大嫂周存带着女儿周亦晴改嫁了泽费罗斯。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傅吟客和周存可谓是当时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而且傅吟客才是真正被大家认可的家族继承人。如果傅吟客还活着,卡佩估计早就已经退休去过安详的老年生活了。 只可惜,傅吟客去世不久,泽费罗斯就和周存传出了桃色绯闻。这种事情说起来确实很恶心人,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在这种一贯的强权凝视下,势单力薄的周存理所当然成了众矢之的,你永远想象不到周围人对她的恶意有多么肮脏和污秽,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从来都是如此,即使大家都知道不对,却没有人敢出来反抗,有些人冷眼旁观还不够,非要上来狠狠踹上几脚,再把受害者脸上的唾沫星子抹匀了才算满意,直到把她折磨死了,没意思了,大家就又开始兴致盎然地搜寻着下一个目标,他们这种人根本不会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看他们愿意看到的。这种人啊,世界上太多了,太多了。 甚至现在也还是有不少人在怀疑周亦晴的身世,认为泽费罗斯之所以愿意和周存结婚也都是因为周亦晴其实是他的血脉。反正卡佩家族那几乎已经成为传统的混乱关系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有这些风言风语也很“正常”。 “孩子确实重要,你和小周当初那么辛苦我也都知道,但是这些都是后话了。”林友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那卡佩先生呢?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泽费罗斯沉默着端起杯子,手指来回摩挲着打磨平滑的杯沿,他的沉默让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更加凝峻了。 林友郁皱着眉头想从泽费罗斯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但终是徒劳。他有些无奈地开口,说:“当年小傅的事是先生亲口下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泽费罗斯搭的手指僵硬地完全动弹不了了,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他甚至都忘了眨眼睛。 真的是卡佩亲自决定的? 即使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除了我们几个去执行任务的以外,其余人要全部处理掉,那支特遣队也在我们的计划之内。”林友郁用两只黑眼睛幽幽地盯着泽费罗斯,这时候才有些许当年一呼百应的风范,“但您是个意外。” 傅吟客的致命伤是胸口的三处枪伤,但是对外宣称是交通事故致死——傅吟客非法越狱,警方发现后立即展开追捕,双方发生了冲突,死伤惨重。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林友郁带着手下在暗中埋伏,只等着两方斗得鱼死网破,他再去收拾烂摊子,这些都是卡佩一手策划的,按道理来说除了主谋卡佩以外,就只有当时在场的林友郁和阿莫斯知道。 “其实也没有关系,您不过是受人迷惑而已,卡佩先生也早给您做了解释。” 泽费罗斯把目光移到那本书的书皮上,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无法控制地一跳一跳。 那时候傅吟客突然打电话给他,焦急地说马上就要见他,让他开车来接他回家,他说他想见周存,想见ir…… 当年傅吟客到底有什么意图,现在也说不清楚了,他是真的只是想回家,还是要把泽费罗斯也拉下水,已经不得而知了。 本以为只是黑白两方势力的对抗,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泽费罗斯的手捂着嘴,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看起来倒像是因为真相大白而心情愉悦极了。林友郁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笑得侧过身子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半边脸,手里握着的杯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被他砸出去了。 “当时先生怀疑他。您也知道,他是疑人不用的,即使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也不会容他做那些逾矩的事情。” 逾矩,背叛……想一想就觉得那是多么可笑的字眼,当年卡佩最放心的人就是傅吟客!那是他从婴儿时期就一点点喂养大的孩子,傅吟客成熟稳重,聪明谦和,是永远的第一名,他心爱的长子,大家公认的继承人……结果呢?结果呢!他可真下得了手啊。 “证据呢?” “证据是确凿的,不然也不会下如此死手。但是现在不可能再找到了,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干净了。” 泽费罗斯浅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牛奶丝滑甜蜜,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但他也不是毫无收获,最起码他可以确定那场几乎烧光了半个监狱的大火和他们有关系。泽费罗斯突然想到了沈铎,他和傅吟客是什么关系。 林友郁拿着杯子走到门前,背对着泽费罗斯叹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先生永远最偏爱的就是您了,只是您自己看不出来罢了。” 他轻轻关上门,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的林周贺注意到林友郁手里的空杯子,眼神有些焦急。 “叔?”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小林,在他们这种人面前不能表现得太精明。”林友郁把玻璃杯递给林周贺,“去准备一下吧。先把重要的东西移出去,要快。” 林周贺的表情立马凝重起来,但林友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他做不了什么的。” 林周贺点点头,对于这位前辈他是绝对信任的。 看着林周贺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林友郁看了看手表。 得抓紧时间了。 文钧开着出租车在大街上悠哉悠哉地消磨着时间,把车载音乐开到最大声,有人向他招手他也完全不去理会。 这是他这段时间里最轻松的任务了。 昨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撤退的指令,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泽费罗斯一起回营港了。 等红绿灯时,看见十字路口中心站得笔直的交警,文钧立马就想到了沈铎,那个小子身上确实有种刚正的气质,即使蹲过大牢,但和他们这种人还是不太一样的。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小子也没来联系他,连安东也说营港那边一切正常。 沈铎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营港吗? 文钧拿不定。他那家伙只是外表看起来听话而已,内底子里谁能说得准呢。再说了,光知道听命令的人是爬不上来的。 文钧拐了个弯,前面有个人冲他招手,他定睛一看赶紧把车靠到路边停下,还顺手把音乐关了。 泽费罗斯穿着一身银灰色西服,像个平常的乘客一样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上。 “师傅,我对敏州不熟,带我四处转转呗。” 文钧失笑。他又开始玩这种角色扮演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总会忍不住吐槽泽费罗斯不去当演员真的是太可惜了。 “好好好,那您一会儿记得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哦!” 汽车再次启动,此时已接近黄昏。 “老大,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好计划计划。” “明天。” 郊区远离城市中心,安静得让人感到寂寞,车窗外深深浅浅、模糊成一大片的黑色树影更为其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文钧走的是一条老高速路,市政府上个月就公布了修路通知,现在走这条路的车更少了。 “行,我回去就收拾。”后排座位的沉默让文钧从回家的兴奋感中渐渐冷静下来,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泽费罗斯似乎对这次出行的结果并不满意。 他暗示性地问了一句:“您这几天都还好吧?没有什么不舒服?” “都好。” 听到泽费罗斯的回答,他只是稍稍安心了些,但还是放心不下,可又不能把这些关心的话语直接说出口来,免得让人讨厌,于是他又习惯性地用起来了往常那样不靠谱的轻浮语气。 “那就好!这回事情都问清楚了,咱也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回去我一定要叫几个弟兄出来陪我唱歌喝酒,还要泡澡!这两天快累死我了!您呢……” “文钧。”不知道为什么,泽费罗斯不想听他再这样强装轻松的口气了。 文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不能皱眉头,会被老大看见的。 文钧安静了两秒,最终还是把那句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说出了口。 “没关系……我在呢。” 泽费罗斯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他避开后视镜里文钧担忧的视线,侧过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树林。 “林友郁说,那件事是卡佩先生下的命令。” “那为什么还留着……”文钧心直口快。 “不过是个参考,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这倒也是。” 话虽如此,可文钧知道泽费罗斯就是觉得林友郁可信,认为他没有说谎的必要才决定亲自上门拜访的。但这件事情的调查结果依旧不尽人意,甚至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现在该怎么办呢?生活不是学生们考试答题,没有完美的结果和标准的答案。 文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件事已经困扰泽费罗斯很多年了,越拖下去越是看不清楚真相。他刚要开口劝泽费罗斯放弃,却被窗外突然闪来的一束强光晃了眼睛,眼前漆黑的夜景顿时炸开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踩下了刹车。 “有危险!” 文钧侧着身子想要朝后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呲——!” 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在郊区高速路上响起。文钧驾驶的出租车像一头受惊的野马一样,“哐”的一声撞在隔离带的防护栏上。霎时间,刷着红白油漆的铁皮护栏被撞得四分五裂,车子被碰撞产生的冲力向后推了几米才停了下来。车前盖惨不忍睹,在强烈的碰撞下高高翘起,车窗玻璃被震得粉碎,丁零当啷撒落在柏油马路上。 “咳咳……”泽费罗斯用力踹开已经变形了的车门,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恍惚,他擦了擦眼睛却还是看不清路,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糊满了他半边脸,脑袋和浑身上下的关节都自生出一种灼热感。 这一路上他都没注意到被跟踪了! 泽费罗斯的神经紧张起来,他快速拔出枪靠着车门观察周围的环境。 公路两旁的树林里有人,他们都在盯着这里。 被困在车里的文钧呜咽了两声,微弱的动静却先把泽费罗斯吓了一跳,他差点失手朝他开了枪。 这是怎么了? 泽费罗斯急喘着,现在才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他尝试去稳定自己的呼吸,但身上越来越无力,甚至连做深呼吸都很困难……这熟悉的窒息感。他用握着枪的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摸索着身后的汽车残骸,血模糊了眼睛,一阵头晕眼花过后,他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伸手摸向驾驶室,先接触到的是一片黏黏糊糊的温热。 “文钧?文钧!” 他用力拽住文钧的领口摇晃着,想要把他从游离分散的意识中拉扯回来。 渐渐清醒过来的文钧侧着头吐掉嘴里的污血,那恶心的味道让他的肠子都抽搐起来。 “他爷爷的……老子卡住了!我没事,老大我没事!”文钧抹了两把头上的血和碎玻璃渣子,刚睁开眼就对上泽费罗斯那张沾满鲜血惨白的脸。 有那一瞬间他真觉得,哪怕就这么死了其实也不亏,还有人会为他伤心呢。 不,不!这种瞬间的美好根本满足不了他,他还想好好活着,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这算什么啊?不就是车祸吗?什么死呀活的,呸呸呸!他还要长命百岁,吃香的喝辣的呢! “我们被跟踪了。”文钧努力贴近泽费罗斯的脸。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咳咳……但得先把你弄出来。” “我小腿那里卡住了,从挡风玻璃那里出不去!”文钧用手把自己胸口的碎玻璃渣子扫开,暗自庆幸着这些小玩意儿没有扎进他脖子里去。 泽费罗斯也顾不上疼了,他用尽全力踹着车门。这方法虽然很笨,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老大,怪不得你平时踹我都那么疼啊!疼死老子了,这破门!”文钧配合着他从里面一拳一拳砸着车门缝。 “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泽费罗斯拽了拽车门,在他和文钧的合力下,车门比刚刚松动了些。 “我疼啊,我不说话我会死的。” “闭嘴闭嘴!烦死了,一会儿爆炸了你跟鬼说吧!” “哈哈哈哈……” 藏匿在右边杨树后的人略微探出了头,自从泽费罗斯上车后他就跟着文钧的出租车一路追到这里,正当他刚准备出去的时候,对面马路边闪过一道寒光。 他默默退回去举起了枪。 第14章 仇恨的子弹 “砰!” “砰!” “砰!” 文钧一把拉住泽费罗斯的胳膊把他扑倒在地,即使他用手护住了泽费罗斯的头,但泽费罗斯在坠地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磕到了脑袋。那是一种好像把一颗西瓜砸在地上,整个西瓜都被摔得稀巴烂的感觉,好像脑浆都要被砸出来了。 文钧整个人都压在泽费罗斯身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喘息声非常剧烈,泽费罗斯听到他骂了一句。 “他爷爷的什么玩意儿?好烫!” 泽费罗斯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这一抱却碰到一摊湿热粘腻的液体,从五根手指到整个掌心很快都被浸染上了暗色——文钧后背中枪了。 确认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沈铎才从阴影中现身,他压低身体快速移动到泽费罗斯身边,护在两人前方,动作快得像是一只低飞的燕子。 文钧疼得直哼哼,沈铎把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些。在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周围环境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沈铎条件反射地要把那条胳膊反转过去卸下来,幸好泽费罗斯及时制止了他。 拉着沈铎的人正是文钧,他嘴里还不停地呕着血。 因为中枪的缘故,泽费罗斯不敢随便移动文钧,他想让文钧趴着,自己好去检查他的伤口,但文钧却死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无论说什么也不放手,泽费罗斯只好卡着他的两条胳膊先扶他坐起来,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暂且先不说枪伤,光扎进肉里的玻璃碴子就让人看得一阵肉疼。 “这不行,要叫救护车!沈铎。” 泽费罗斯扒下文钧身上的皮夹克,把t恤上被子弹打穿的破洞撕开露出皮肤。那个伤口有他三根手指那么粗,他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根本无济于事,出血太快了。 这里的救护车最快也要10分钟,这样不行。 “你真的是疯了!”看着这个疼得嗷嗷叫唤的男人,泽费罗斯发了火,可文钧只感觉他心跳得厉害,好像马上要突破胸膛跳出去一样。骂就骂吧,怎么说也得好好活着才能继续被骂不是?他现在还能听到他骂他,那就说明他还是清醒的,这是好事呀。“唔呃呃……”他口齿不清地回答。 泽费罗斯把左手中指伸进去,试探伤口深浅的同时找到破裂的血管,另一只手扯下自己的领带,从尾端开始绕在拇指上绕卷成条状。文钧的肾上腺素保护了他,以至于泽费罗斯在这种条件下把领带塞进伤口止血也没做什么挣扎。 沈铎一边检查那些黑衣人的情况一边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可文钧一看到沈铎手机的亮光马上又挣扎起来,他想要说话,可喉咙里反上来的血堵住了他的嘴,血沫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上。 “不,不行……咳!不能!不能去,老大……不能……” 沈铎按着拨号键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疑惑地回过头,很明显,现在只有专业的医生可以救他们两个了。别说文钧了,泽费罗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大。”沈铎叫他的时候提高了音量。 “……快打,救人要紧。” 这会儿文钧又清醒了些,他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抽搐着,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跳起来,这模样让谁见了也会又害怕又心疼。但即使已经这样了,他的手还是死揪扯着泽费罗斯的衣领。 “不,不行!咳……” 泽费罗斯没有理会文钧的阻拦,而是用眼神催促着沈铎赶紧打电话。 “救护车一到,警察很快也会来。沈铎,你把枪擦了再扔掉,如果有人问起来就一概说不知道,积极配合,千万不要反抗。” 沈铎打完电话后就按泽费罗斯说的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他这才彻底意识到在外地和营港的区别,敏州不是他们的地盘啊。 郊区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沈铎帮着医护人员把文钧抬上急救床,时间线就是生命线,没有一个人因为震惊而放慢自己抢救的脚步。 泽费罗斯站在一边出神地望着那群穿着白色的天使跑前跑后,他的脸颊很热,嘴唇上的颜色红得不正常。一阵冷风吹过,他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 只有救护车的警笛。 不对……太安静了,不对劲。 “老大?” 沈铎叫了一声,但泽费罗斯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这让沈铎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再次不安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救护车马上就要启动了,请您赶紧上车,时间要紧啊!”泽费罗斯头上的伤看起来太吓人了,刚刚安顿好文钧的医生冲到泽费罗斯面前就要拉他上车,但他的手还没有接触到对方的衣服,就被他像逃避瘟疫一样躲开了。 “别碰我我自己去!先救文钧,先救他……” 顾生是被疼醒的。 他的眉毛扭在一起,缓了好一阵才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球却干涩的好像脱水了一样。 他的头也痛得厉害,脑子仿佛变成了一堆浆糊,混混沌沌的不知今夕何夕。他的嘴里面还有一股苦味,是苯巴比妥,跟着泽费罗斯的时候他尝过无数次这种东西。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他忍受不了的还是那处从左侧头盖骨上传来的刺痛,那种从一块一块骨头缝隙里炸裂开来的锐痛,让他一清醒过来就忍不住呻吟起来。 那天晚上那个叫江归的男人把他带走,他就开启了这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每天,每天,一有空闲,一有喘息的机会,那个男人就会来找他。被凌虐,被欺辱,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多少次了……肉体的痛苦已经感受不到,唯有灵魂还在叫嚣。 顾生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男人喜欢看他痛苦的表情,明明他们两个长得那么相似。 疯子……那个人绝对是个疯子! 他已经疯了,精神不正常! 有病,绝对有病…… 顾生张开干裂的嘴唇努力地交换着肺部的空气,他好像一只年迈且又体弱多病的狗,就那样苟延残喘着。口腔和鼻腔中溢满的空气让他生理性地反起胃来,那是一股无论喷了多少空气清新剂都去除不干净的血腥味。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顾生简直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歆歆你看,爸爸还在休息,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歆歆是懂事的乖孩子,和哥哥去吃饭好吗?”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被灯光投影到卧室整洁的大床上。房间被光剖成两面,一面暗,一面明。江归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拉着女孩的手。 “那爸爸呢?”顾子歆刚刚被江归接回家,背上还背着书包。她已经好久没有和爸爸说话了,难道爸爸是生病了吗? “爸爸有哥哥照顾,难道你还不相信哥哥吗?” 江归把门轻轻合上蹲下来面对女孩,他的手抚摸着女孩细滑的小脸,慢慢地,手指一点点向下移动,最后停留在那纤细的脖颈处。 她才刚上小学,是那么的瘦,那么的小,脖子是那么的脆弱,只要稍稍一用力,简直像捏死一只麻雀那样简单。 只要收一收手指,只要这样动一动…… 江归把手指收拢了。 “我当然相信哥哥呀!” 顾子歆伸出两只软绵绵的小手,轻轻地摸着江归鼻梁上长长的疤痕。 “哥哥来了就有人陪我玩了呀,而且哥哥还每天来学校接我,还给我做我喜欢吃的好吃的,我再也不用住校啦!所以说,除了爸爸以外,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哥哥啦!” “是吗。” 江归的动作停住了。 “是呀是呀!”顾子歆说着就要转身把书包放下来,江归不得不松开了手。只见小姑娘利索地拉开拉链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蝴蝶贴纸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现在送给哥哥啦!”顾子歆拿着那张贴纸看了一会儿,眼里满是不舍,但最后还是把它抠了下来,“贴在哪里好呢?” 江归扫了一眼小孩儿准备送给他的那块贴纸——是一只粉色的亮片花蝴蝶,虽然只是一只卡通蝴蝶,却是整张贴纸里面个头最大,颜色最多的一个。 是小孩子会喜欢的类型,也是他在她这个年龄时最羡慕的东西。 他笑了笑。 “贴在这里吧。” 江归撩起自己额前的刘海。 确认顾子歆睡着以后,江归才回到顾生的卧室。 其实这套房子本来就是顾生的,他不过是自作主张“暂住”而已。 顾生躺在床上,暖色床头灯从侧面照过来,他似乎又昏过去了。 但江归并不在乎,他自顾自地点了支烟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床头水晶相框里的合照——是顾生和已故妻子的婚纱照。 打扮的可真漂亮。 江归轻轻呼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照片上的幸福脸。 “您就这么怕我吗?”江归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划过顾生被汗水浸湿的脸,带着火星子的烟灰掉落在对方脸上也毫不在意。顾生的长相不显老,但岁月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并不难看,倒显得成熟。 江归低下头俯视着那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说话时的语气和对顾子歆一样温和。 “我们可是亲父子,爸,您怕我干什么?” 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般,顾生的眉毛扭曲着,被折磨得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拉开一条细缝。 他想起之前这个男人对他说的话了。 他说,他是他的儿子。 他的妈妈是…… “我……咳!我只求你一件事……” 顾生的声音早就嘶哑不堪了,他可能知道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了!虚汗一下子炸出他的毛孔,他的心脏都好像被人整个提起来了一样。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咒骂,也不再逃避,甚至还产生了放弃挣扎的念头!他已经被摧残得再无还手之力了。 “您说,我听着呢。” 江归吸了一口烟,烟头仍然对着顾生的脸。 “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她还……啊!咳……” 没等顾生把话说完,江归就把还跳着火红星子的烟头狠狠地按在他的左胸口,顾生咬紧牙关闷哼了一声。 “您在说什么玩笑话,顾子歆……歆歆是我的妹妹,我们血浓于水呀。”像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那样,江归毫不怜惜地继续折磨着顾生的肉体,每当他看到这个男人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他就兴奋得要死! 再过分一点,再痛苦一点! 为什么要忍着? 放声尖叫吧!大声求饶吧!用那张悔恨的脸恳求我原谅你! “我,当然,不会放过你们。” 他一字一句地在顾生耳边重复着那些残酷的话语,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最后保持一个上扬的姿态。 “她现在太小了,我暂时还没有兴趣,但是我会等她一点点长大。你当年是怎么对我妈的,我也会,一点点还到你们身上……凭什么,你们可以这么幸福……” 比刀片还要锋利的话狠狠戳中了他的软肋,顾生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这个把犯罪说得那么轻松的年轻人。痛苦?仇视?害怕?恐惧?急火攻心的怒气让他突然有了反抗的力量。 “混蛋!畜牲!你怎么下得去手?” 骂吧,骂吧!你骂的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 床上的人拼命挣扎着,但因为手脚都被绑住的缘故,一切反抗都是徒劳。他在江归眼里看起来是多么可笑又无力,像一条丑陋恶心的蛆虫一样疯狂扭动着。有用吗?只要他动动手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捏死。但他不要,他不要他死的这么轻松,死了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不行!他要他清醒,要他永远怀着愧疚、身心都残破不堪地活下去,甚至长命百岁! “这有什么?我是您的儿子,我当然和您是一样的人啦。”顾生越挣扎,江归的笑意越浓,他慢条斯理地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站起来俯视着他,“我们可是父子,没有您,哪来的我?我不过是向您学习,把您做过的事再做一遍罢了。很过分吗?不过分吧。没有突破,也没有创新,只是重复而已……呵呵呵。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个畜生,你知道就好。” 顾生痛苦地拧着眉头,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恨不得一死了之!但为什么他的眼里满是泪水?他是如此痛恨这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天道好轮回啊,谁又能躲的过呢?那个罪恶的晚上,他亲手种下的罪孽的种子,终于在二十年后,枝繁叶茂,开花结果,长成了如今这般邪恶致命的果实。他不去偿还,又要谁来去承担呢? “你疯了……你疯了!” 江归掀开被子骑在顾生身上,年轻人俯下的身子黑压压如满天的乌云一般笼罩住他的全部。江归掐着顾生的下颚逼他和他对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有时候我们都需疯狂一点……疯狂,一点疯狂,没有这些我该怎么生存,嗯?”江归剧烈地喘息着,他笑得停不下来,他的心情实在是太激动了,“喂……您看看我呀,您是不是嫌弃我脸上的这道疤?” 顾生浑身颤抖着,他承认他害怕得要死,谁知道这个疯子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尤其是一想到他要对上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他只觉得恐慌!没有原因,没有理由,脆弱可怜的泪根本控制不住。 “妈妈很讨厌我这张脸,但是她还很喜欢爸爸,为了区分,她在我这里做了个记号,这样就分辨出来了。” 江归一只手掐着顾生的脖子,一只手摸了摸自己鼻梁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眼神涣散而麻木,他定定地盯着顾生的鼻梁,仿佛他看到的不是顾生,而是他自己,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疯癫的世界里出不来了。 “我最开始去接歆歆,她一见我就相信我是她哥哥,您说这是为什么呢?哈哈,小孩子就是善良啊,居然也不怕我这么一个脸上有疤的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程阿姨,她们也根本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也不知道我妈,甚至说,连爸爸您都不知道吧。” 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愿意赎罪,我愿意偿还,但是不要这样,不要!不要用这种方式……不要,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即使您对不起她,妈妈还是选择原谅您了,但您为什么不回家呢?她一直在等你,每天每天的等着……小时候我就看见她被好多人欺负,很疼的,上面下面都流了好多血,我也被他们抓着打,我们两个红红的像烂掉的西红柿一样,哈哈哈,我最讨厌吃西红柿了,感觉好恶心……她以前就喜欢您呀,但是您怎么能仗着她喜欢您就去欺负她呢……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妈妈……妈妈叫我江归,江归……我好讨厌这个名字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别人一叫我我就恶心,我好想吐啊爸……嗯?爸爸,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你要那样对妈妈?为什么你对妈妈不闻不问?为什么妈妈死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明明她抓着的是我的手啊……她终于死了,而我现在这么开心,哈哈哈哈……” 江归像一个犯了瘾的疯子一样掐着顾生,他的精神已经完全陷入狂乱,冰凉的泪水滴滴答答洒在男人刚刚被烫出血的胸口上。 顾生痛到要命,可他连蜷缩起四肢的力气都没有了。什么伦理纲常,什么父慈子孝,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斥责辱骂他呢?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呻吟起来,他痛哭着,他根本无可奈何! “爸爸……” 像是累了一般,极尽温和地,江归压倒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的词汇,他苦闷地哭出声来,呜呜咽地抽噎着。 “你抱抱我好不好……妈妈抱抱我,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江归手下的动作更加凶狠起来,他拽着顾生湿漉漉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那能闷死人的枕头里,像是隔了一层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墙一般,顾生的声音模糊不清,就像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他那样。 “对不起……对不起……” 第15章 蓝色炎火 泽费罗斯低着头任由医生检查伤口和测量血压,表面看起来倒是很配合,但沈铎发现了他的异常。握紧的拳头,突起的青筋,紧闭的嘴唇……这些身体的细微反应早就出卖了他,人类的身体总是比人类本身更了解自己。 沈铎配合地填完医护人员递过来的各类表格,内心的疑问丝毫没有消减。虽然泽费罗斯就在他身边,文钧也已经交给医护人员照顾,他们身上带着的违禁物品也被他仔细地处理掉了,一路上也没有看到警车,医生们都在忙着查看文钧的情况,这些都在说明,他们很安全。可他就是有些心慌,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您身上的伤口比较多,等去了医院还是再做个检查吧。”医生给泽费罗斯简单地处理了一些外伤,建议他入院治疗,泽费罗斯还是没什么反应。 很多话现在说不出口,沈铎只好同样保持着沉默。等到了医院,他拉着泽费罗斯下了救护车,跟着医护人员把文钧推进抢救室,看着抢救室的门被关上,“手术中”的灯牌再次亮起,沈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他不希望文钧就这样死了。他回过头看见靠在墙边的泽费罗斯,他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于是试探性地开口安慰他,说:“文哥没事的,我们要相信医生。” 泽费罗斯没有回答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动一下,他斜侧着身子,沈铎看不到他的表情。 窒息一般的死寂在楼道里蔓延着,沉闷的气氛更是给医院这种本来就十分神秘的地方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窗外的夜黑得那样深沉,好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会把所有出去的人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泽费罗斯突然咳了两声,沈铎连忙看向他。 “你留下,我还有事。” 扔下一句简单的交代,泽费罗斯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安全通道里。 沈铎想要搀扶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泽费罗斯在刻意回避,他果然还是有问题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沈铎开始质疑自己了。 来敏州这个决定正确吗?即使他救人有功,却还是在所难免地暴露出了自己的一些秘密。先不论那个半死不活的,就拿刚刚那个离开的人来说,他已经察觉到了吗? 沈铎藏在后背的手握成拳。 还有泽费罗斯之前说的,为什么到现在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医生和护士,甚至就连他们都…… 突然,紧闭着的急救室门被一名护士推开。 “谁是沈铎!” 又是这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感觉。 几乎可以用慌不择路来形容,泽费罗斯跌跌撞撞地逃出急救中心,他像一只脱离了族群但毫无狩猎经验的野狼一样靠在柱子上向四周望了望,这医院如此之大,居然还没有个能让他容身的地方。用手抹掉从嘴角溢出的血,他最终选择躲到被绿化带遮住的一处墙壁暗角里。 鼻子还在不停地流血,他真应该听文钧的话,每天早点吃药的。 按原计划他是可以挺到回营港的,可计划没有赶上变化,是他失算了,他现在的身体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意折磨了。 泽费罗斯跪在地上,顾不及身上的西服被弄皱弄脏,刚刚从抢救室里出来就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精力,衬衫贴在后背和胸前,连发梢都还挂着汗珠。他像一堆烂泥一样摊靠在急救中心坚硬冰冷的外墙上,身上还一阵一阵发冷发麻,像一条被海浪无情地拍在沙滩上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呼吸,小心翼翼地乞求上天能多给他一些空气。别说佐藤家派专业的杀手来解决他了,现在就连路过的一条狗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弄死,他现在毫无自保之力。 把沈铎留在自己身边其实才是比较保险的做法,但那个人如果看到这样的自己,又会怎样呢? 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他不敢相信,也不可能去赌。 “咳咳!呼……” 泽费罗斯呛出一口血来,是倒流进入咽喉的淤血。现在已经顾不上恶心了,他一只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另一只手想抽出还算干净的衬衫下摆把脸上的污血擦掉,却发现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药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了。 真是够倒霉的。泽费罗斯有些想笑,但血堵着他的喉咙,他连笑声都发不出来。 “真受够了,咳咳……” 几十年对那些药片的依赖几乎把他的身体掏空了,而现在又沦落到这种地步。 汗液和血都粘在身上,泽费罗斯的胃一阵抽搐,他想把手上的血擦掉,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任由那些粘稠的暗色液体弄脏他的脸和手,弄脏他身上干净的西服,弄脏他一直引以为傲却又不堪一击的自尊。 他只能这样蜗缩在暗角里一寸一毫地呼吸着混合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空气,独自忍受着疼痛,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也不敢让别人发现。忍一忍,忍一忍……忍一忍说不定就会没事的,没有卡佩给他的药,他就不行了吗?对他来说,呼吸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一般人哪里能感受的到?这种平常的、不足为奇的小事。可他却要用尽全力,如此认真地品尝体会着。 他看见不远处亮着光的几个大字,它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泽费罗斯自己身处的地方——医院,他在出来的时候看见过贴在一楼大厅的医院地图,这栋大楼的东南方向就是精神科。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是连绿化带里鲜花树木都掩盖不掉的。泽费罗斯厌恶那股味道,却又不得不大开口鼻。 忍,就是心头上一把刀。 可做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慈爱的神,就不应该对他袖手旁观,把他带走好了,他为什么还要被这副肉体拖累,这就是他的罪孽吗?神明啊,带他走吧! 还记得以前在哪本书里看到的……那个年轻人,他是怎么能忍受得了那些痛苦的呢?精神,顽强的精神,钢铁般顽强的精神。是这样的吗?可泽费罗斯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啊,那止不住的血和忍受不了的疼痛,是因为他没有理想,太过懦弱,所以让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吗? 泽费罗斯闭上眼睛,不论真话假话,他确实早已做好了随时暴毙的准备。夜晚的医院安静得好像一片荒地,这里本来就是告别腐朽和迎接新生的地方。 “哈哈……啊……咳咳咳!” 他尝试过挣扎,可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他的四肢已经自我保护性地麻木了,只有泪水混合着汗水与血一起滴落在地上,变成一片片颜色晦暗的污秽。 泽费罗斯沿着墙壁倒在地上,颈间戴着的十字架项链“叮”的一声磕撞在水泥地上,泽费罗斯这才想起它来。 冰凉的手指描摹上十字架的轮廓,记忆在恍惚间翻飞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男人为他戴上这条项链后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与他告别。 “i will wait until you e back.my son.” 绸缎般冰凉的黑色长发从他的颈间拂过,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一张倔强年轻的脸,仇恨从此刻开始。 泽费罗斯咳了几下,指腹压在十字架中心的那颗宝石上。 第一次用它刺穿大动脉的感觉,喉管被切开时发出的“呼呼”的声音,他永远都会记住。 两只挺立的三角耳朵动了动,刚刚还卧在床边休息的黑色杜宾犬立马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房门,它的脖子僵硬地梗着,金属项圈上闪烁着冷光。迅速确认好情况后,它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低吠了一声,床上的人动了动也睁开了眼睛。 “噔,噔,噔。” 三下敲门声后,一个黑色的人影打开房门闪进了室内。 温格坐起来半靠在床头边,即使没有开灯他也能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事物。他半眯着眼睛看清楚来人后才拍了拍躺在一边盖着半条毛毯已经睡过去的女人。 “小欢,去那边睡。” 女人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温格环住她的肩膀尽量轻柔地把她扶起来。靳欢熙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睡袍披上,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多把自己分给她一些呢? “靳小姐,这边走。”管家低着头出声提醒她,房门被轻轻合上了。 “温先生,敏州那边传来消息了。” 狗从毛绒垫子上站立起来,黑棕色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门,湿润的鼻子呼呼地喷着热气,即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还能隐隐看到它露出了一截白森森的犬牙。 温格揉了揉太阳穴,额前的几缕头发垂落下来遮住眼睛,发梢弯曲的弧度与挺直的鼻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最近想的事情很多,夜里也总不踏实,现在被强行叫起来,根本没什么精神。温格清了清嗓子,狗跳上床卧在他的身边,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 “讲。” “昨天晚上22:53,西城区郁岭大道0-3号林家突发火灾,火势在半小时之内被及时控制,无人员伤亡。” 听到这里,温格摸着狗头的手颤了两下,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那家伙干的吧。” 祁应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继续说:“但林家坚定声明是厨房失火,是自己的责任。” 温格摆了摆手,示意他报告下一条。 “昨天晚上23:02,泽费罗斯和文钧在东临区郊区高速遭到阻截,二人不同程度受伤,其中文钧后背中枪,现已送往郊区医院治疗。” “两个人都在医院吗?”温格有些惊讶,稍稍有了点兴趣。 “是。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还有第三个人的出现,他身手不错,打人只打腿,后来也跟着去了医院。” 温格摸着下巴的胡渣,想着天亮了以后该刮刮胡子了。虽然祁应汇报的某些细节让他有些意外,但也不过如此。本来也不过是去闹一闹而已,结果却搞得这么狼狈,董聆跃不是说那些人很厉害吗?实际也就是些不中用的东西罢了,人家可就只有三个人。 “那边呢?” 祁应摇摇头,温格了然,这种行动不提前准备好当然是很麻烦的,佐藤家的人倒也没次到这种水平。 “你刚刚说的那个男人,查到了吗?” “他叫沈铎,刚来不久,是年初阿莫斯送给泽费罗斯的,您之前在卡佩先生那里见过他。” 一经提醒,温格这才想起那次家宴上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个生面孔。原本看外表和体型,他只当那是泽费罗斯养着玩的,没想到还挺有用的…… “手枪?” “ygz92式半自动,加了消音器,15发9mm帕拉贝鲁姆弹发射了6发,初步推测他的命中率高于80%。” “哦,这么厉害的吗?”温格翘起了眉毛,手指抓紧了狗的项圈,杜宾感受到主人的激动低低呜咽了一声,温格听到后立马松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继续去查他的详细资料,还有那些子弹的来源,弹道分析交给聆跃去做,后天我要结果。” 温格歪着头,食指一停一顿地戳着太阳穴。养这么一条危险的狗在身边,他的主人能睡得舒服吗? 听温格提起董聆跃,祁应有些犯难了,但他只能老实回答。 “聆跃他现在不在营港,他去了庆莱。” 祁应半低着头盯着床单上漂亮的花纹,不用他特意去看,他也能想象出温格投来的那种略带责怪的眼神。 “他还和金非沙的人有联系?” “没有证据,我不敢轻易揣测。” 祁应可能是真的不知情,他办事向来踏实,没有必要怀疑一个忠臣伤了他的心。 温格点点头不再问他。其实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些,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董聆跃罢了。金非沙是什么人物他清楚得很,如果真的完全没有这个心思,那他早就用家法去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小孩了,哪里还会给他偷偷溜出去的机会? 但说真的,他最近是不是让他太放肆了? “等他回来后,让他先来见我。” “是。” 如果说之前沈铎还犹豫着要不要违反泽费罗斯的命令去察看一下他的情况,那在看到这位常日里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老大如此狼狈地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手脚要比他的脑子更快。 那不是表演或者刻意的伪装,泽费罗斯的情况远比他揣测的还要糟糕,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沈铎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毫无形象可言,即使他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诉他,不能暴露,这会让泽费罗斯对他更加有所顾忌…… 但他怎么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会去帮一把的吧。 反正来都来了,又不是第一次违抗他。 沈铎穿过绿化带来到泽费罗斯身边。他的那副模样着实凄惨,连沈铎看了也不由地喉头发紧,伸出了手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果不是文钧在手术台上一个劲儿叫沈铎的名字,让他无论如何也得跟着泽费罗斯,恐怕眼前这个人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了吧,就这样悄然无声的在最黑暗的深夜里停止呼吸。 沈铎揽住泽费罗斯的腰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发梢贴着他的脸颊,血顺着一边的嘴角像条小溪一样流进了鬓边的头发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能把自己搞成这种模样? “你能听到吗?喂!泽费罗斯,你……” 泽费罗斯只能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影,他知道自己远离那坚硬潮湿的土地,被扶起来靠在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里,对方的心跳速度很快,强度也很高,震得他脑袋疼。 他张了张嘴,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冰凉的水泥地上再次绽放开几朵红色的花。 沈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紧锁着眉头。 “不……我是沈铎。” 第16章 泛滥的心 暖阳穿过窗帘间那条被故意留下的缝隙,在编织着各式吉祥花纹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光。百里寅扭了扭裹在毛毯里的身体,乌黑浓密的长发比她身上的真丝睡衣还要柔软,随意地散在枕头上。 床头柜上的手机已经响了快一分钟了,直到挂断的那一刻百里寅依旧没有接。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是营港。 这可有趣了。 知道她私人电话号码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据她所知,那几个人并没有更换过手机号码。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让她习惯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先打一个问号,这并非她天性多疑,只是积累的经验如此。 没隔几秒钟,那串陌生电话再次打来了,百里寅清了清嗓子,拿起了手机。 “……您好,我是沈铎。” 这个声音并不十分陌生,百里寅仔细回忆着这个名字。 “我记得你,你有什么事?” 熟人并不会让她放松警惕,相反,她会变得更加认真起来。 沈铎知道她会顾虑,还没等她问自己先坦白了。 “我和泽费罗斯现在在敏州,发生了一些意外,他受了伤,据我判断目前比较严重。”沈铎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因为高烧而再次陷入昏迷的泽费罗斯,“最重要的是,我弄丢了他来之前带的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活动,他不愿意去医院,没有医生的指导我不敢擅自用药,只能来向您求助了。” 百里寅沉默着,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更何况,她并不信任沈铎。 但沈铎有自知之明,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说词。 “我没有办法为他治疗。他还在高烧,意识非常混乱,最近几天昏睡的时间比较多,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会说话,但是语言系统很混乱,经常产生幻觉,连日常交流也有问题。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就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了您的号码,用我的手机打给您向您寻求帮助。现在,只有您可以帮我们了。” 百里寅坐直了身体,她见过泽费罗斯状态最糟糕的样子,根据沈铎的描述,起码有五成的可信度。但沈铎已经知道了泽费罗斯的弱点,现在只看他想要什么,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文钧呢,他没有跟着你们?” “文钧在医院接受治疗,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百里寅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我们现在都很安全。”沈铎补了一句。 百里寅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 “泽费罗斯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也不想耽误他治疗。他的病是间歇性发作的,尤其是遇到刺激的时候。” 沈铎一下子理解了。 “我知道。” “他的药一直由卡佩先生负责分配,我只负责储存和管理,而且我现在不在营港,没有办法亲自确认情况。但是我已经安排手下的人去准备了,等泽费罗斯恢复了一些,你们就想办法尽快回营港,到时候会有人负责,她会主动和你联系,请你尽量配合她。” “是。”沈铎松了一口气,果然他找百里寅是对的。 “还有……这段时间你可以给他吃点氟西汀,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丙戊酸钠或者拉莫三嗪也能起稳定剂的作用,要是出现过激反应和狂躁情绪就吃氯丙嗪或者氟哌啶醇……最后,不能给他吃退烧药,他身体会受不住的。” 沈铎依次把那些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药的名字记下,有些字他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写,就干脆标成了拼音。 “记下了吗?” “记下了。” 电话两头的人各自沉默着,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百里寅尽量把自己的表达委婉一些。 “我很好。” “那就好,你尽量不要让他乱动,必要的时候下手重点也是在帮他,他不会计较的。”百里寅回想起以前泽费罗斯犯病时的样子,心情沉闷下来,“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沈铎回头看了一眼拷在床头的手铐,他醒来后最好不会计较。 “我知道了。” “沈铎。” “在。” “那天,也算我的玩笑话一语成谶,但请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要让他去伤害别人,更不要让他伤害自己。” 现在如果没有泽费罗斯,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起来了,她还需要他。 “好。”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叮叮当当拍着窗户的玻璃,好像一群顽皮的小精灵,闹啊,跳啊……似乎永远都玩不够。 沈铎坐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上半身趴着床沿,他受过抗压训练,可也有些吃不消了。这个姿势虽然并不舒服,但是他已经懒得再去调整了。他很不放心,总感觉自己一旦稍稍离开得远些,就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强撑着。 沈铎的脸枕在臂弯处,泽费罗斯那只虚白的手近在眼前,他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针眼。 泽费罗斯消瘦了许多,连下巴颏也变得棱角分明。并非沈铎没有悉心照顾,而是泽费罗斯自己的身体在抵抗,他只能强硬地给他输送一些营养勉强维持。 即使泽费罗斯已经睡着了,他也不敢轻易闭上自己的眼睛。沈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感觉让他想起高中时候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的日子,那时候他连觉都睡不够,根本不敢想什么大学,如果没有别人帮他……沈铎摇摇头不再去想,他困得要命,不想再回忆这些消耗精神的事情了。 外面的雨声安逸地催他入眠,可他不敢。 遇到这种事情,他当然会害怕。 拉过被子把泽费罗斯那条露在外面的胳膊盖好,床上的人呼吸依旧平稳。沈铎可以什么都不做,盯着那片微微上下起伏的胸膛看一整天。在寂静中,他想想一些让自己感到高兴的事情,比如那个雨夜,他们两个人像对普通朋友一样聊天的那个晚上,那是他最近几年说话最多的一次。 但后来沈铎还是又把泽费罗斯那天和他说过的话旁敲侧击地问过很多人,验证了那些信息的真实性,他本应该安心才对。那个人没有说谎,他说的句句属实,沈铎本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完全笑不出来,甚至那颗悬着的心也没有得到他期望的支撑。虽然他自己也没有说谎,但他的心态已经开始转变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来到这个人的身边也只是去完成傅吟客和阿莫斯交给他的任务而已,可现在呢? 这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只能靠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他没有那个水平去承受这种压力。 当小概率的事件发生在沈铎身上,他总会产生一种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感觉,又或者说,叫它“缘分”。这东西说起来很奇妙,甚至有点玄学,沈铎向来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的。 但如今,沈铎看着那张脸,他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夜里,沈铎被一阵轰鸣的雷声惊醒,不知道从几点开始,窗外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才从那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清醒过来,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眼前似乎少了些什么——床上的人不见了,只剩下凌乱的被子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撬开的手铐。 他去哪里了? 他的心疯狂躁动起来,全身上下的毛孔一下子被打开,背上的冷汗贴着衣服粘在后背上,即使没有风也凉飕飕的。他手脚并用地扶着床想要站起来。 他看见泽费罗斯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坐在飘窗上。 为了照顾泽费罗斯的起居,沈铎收管了他的所有武器,只给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袍睡衣,现在他还穿着它。 应该刚醒不久。 泽费罗斯听到床边的声音,原本靠在玻璃上的头也转过来面对沈铎。他勾起唇来想要微笑,可嘴上又添了新伤,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 “你醒了。” 沈铎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紧拽住床单,这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地板上,他盯着泽费罗斯手里拿着的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一根一根鲜艳的“红线”缠着他的手腕和指尖,已经有些干涸了。 “做噩梦了吧。”泽费罗斯说。 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没想到您醒了,是我疏忽了。” 沈铎没有否认,他知道泽费罗斯喜欢他的坦诚,现在他只是思考着该怎么把那把刀收回来,他并不想用暴力,那样成功率会很低,甚至会造成二次伤害,而且,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可以更温和一些。 “没关系。我知道自己有多烦人,继续睡吧。去床上,被子里很暖和。” 他看起来正常,很清醒,这倒显得沈铎神经质了。 “我已经清醒了,您不必担心我。” “哦,我也是。” 他在解释,叫他不要担心吗? 楼下绿化区栽种的柳树被狂风暴雨折磨地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被连根拔起了一般,纤细瘦弱的柳枝在大风中狂舞着,娇嫩翠绿的柳叶被雨点无情地一次次敲打,它们躲不开也逃不过。窗户上永开不败的水花模糊了路灯柔软的暖光,远方是一片黑压压的暗色,像是中国山水画里洒脱的泼墨一样。世界的一切都变得迷离梦幻起来,他望不见那轮皎洁的孤月,夜里只有一盏孤高的路灯。 刀尖顶着右手手心,他只是想恢复感觉,感到疼而已。 如果他还能感到疼,那就说明,他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可以到您身边去吗?”沈铎试探着问。 “随你喜欢,你是自由的。” 沈铎没有站起来,他慢慢移到飘窗的另一边,也许这样反驳并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他并不自由。 夜凉如水,飘窗上更冷,寒气从中心一直扩散到指尖。 “外面的雨声很大,以前还没怎么注意过。”泽费罗斯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好像在回忆什么,所以沈铎没有立刻出声,他也看着窗外听了一分钟才回答。 “我也是第一次注意这些。” 沈铎说完又靠近了些,但他的身体依旧被阴影笼罩着,而泽费罗斯不同,他身上的白衣服白得发光,整个人看起来雾蒙蒙的,有些失真,像一个虚幻的假象。 “你说,这像不像个烧热的大油锅,噼里啪啦的。” 沈铎盘着腿,看着泽费罗斯那大半张被闪电照亮的脸。他的眼睛亮亮的,只是单纯的感觉他很有精神,可仔细去看他的眼睛又会发现那里没有光彩——他的思维很乱。也许是刚刚清醒过来的缘故,只是担忧地盯着窗外。 “所谓人间就是一个大油锅吧,把人都放进去煎熬一番,我们就成了熟人。”泽费罗斯继续说。 沈铎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他又觉得泽费罗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他为什么不笑话他呢?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泽费罗斯低下头看了沈铎一会儿,刀尖朝下扎得更深了。 他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沈铎。但话说回来,如果是做梦的话,为什么他会梦到他呢?果然这是真的。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雨水叮叮咚咚的脆响和两个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对于在危险边缘徘徊的人来说,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才是真正的享受。 “啊,沈铎。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沈铎以为他说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同情,但他又觉得自己可以说点好听的话语,就像文钧安慰他那样。 “您不会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怎么会呢? “终有一天会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怎么不会呢?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丧失意识,身体器官衰竭,体僵硬腐烂……人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也留不下。”泽费罗斯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想一会儿,琢磨琢磨用词,“我或许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吧,不然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沈铎,你能确定你在哪里吗?” 沈铎一言不发,心脏跳动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热汗划过自己微微弯曲的脊背,这和刚刚紧张的感觉不一样。 “死亡应该是温和柔软的,像清风,像流水,像……”像母亲一样,是柔软的怀抱。 泽费罗斯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涌上心头,他没有母亲的印象,但依旧会本能地纠结着“母亲”的形象,想象有她在的日子会多么……多么…… 可他的的语气依旧表现得平和。 “您很期待?”沈铎咽了咽口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手心里都是热汗。 他居然在和他讨论生死,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回答时泽费罗斯看向他。 沈铎的呼吸沉重而缓慢,他张开嘴缓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您会告诉我这些。” “你呢,不期待摆脱我吗?” 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我不知道,但我……”沈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想法,他的一只手扶在飘窗边上,终于从暗处探出了头,窗外的电光同样照到了他的脸上。 他不需要任何人…… 泽费罗斯亲眼看见他眼底的光是如何一点点明亮起来的。沈铎这样的动作几乎是把他半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他刻意让泽费罗斯能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仰头时甚至会露出大半截脖子来表现他谦卑无防的姿态,他再靠近了些,泽费罗斯没有拒绝。 沈铎说:“我或许是个见证者。” 泽费罗斯嘲讽一笑。“如果我让你走呢?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同情和可怜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样,我怎么可能会走?” “我很快就会恢复,如果你想……” “这不是您能决定的。”沈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他不会顺着泽费罗斯抛给他的这个话题走歪的,今天他们要谈论的不是这些。 沈铎想过这份工作的困难,也想过这一辈子就这样凑合的了却余生,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 而且,有谁还能接受这样的他? 不去给人家添乱就已经是沈铎最大的心愿了。 你不必谈论这些。不要谈论玫瑰,也不要谈论荆棘,不要谈论万里无云的广陆,也不要谈论波澜澎湃的雨夜。朋友,谈谈你自己吧。谈谈你的过去,谈谈你的现在,未来我并不期待,只有当下值得我来珍惜。和我谈谈你炽热不止的呼吸,谈谈你胸膛中无声跳动的脉搏,谈谈你血脉里生生不息的流淌…… 我不是你想象的敌人。 沈铎直视着那双他第一次看见时就吸引了他的黑眼睛,但对方却在和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侧过了头,他的面容像神像一样安详,却始终透露出一股悲伤。 为什么要侧过头呢?他只是想要聊会儿天而已,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话了,他愿意说,也愿意听,怎样都好。他不看他,是因为他在接近他的思想,靠近他的灵魂吗?他并没有想过控制,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需来满足,可他却因为疾病而导致的依赖回避他。 沈铎不满意,他不想要逃避,也不想看着这样一个人走向灭亡。 他可能需要他的安慰,而他恰好给得起。 “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想法?”沈铎说。 他内心的情感在无法抑制地泛滥,以至于想急切地伸出手拉住他,把自己剖开来给对方看,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非常在意。 泽费罗斯轻笑了一声。“我不过是在胡说八道,你不用管我。” “那我就陪你一起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我也会胡说八道。反正只有我们两个,谁都不用笑话谁。” 沈铎抓住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望向他的内心。 泽费罗斯没有反抗,只是把他的眉毛向上抬起扭成一个八字,看起来有些委屈。他低头看向两个人相握的手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泪光转瞬即逝。 他不需要他说这些话,沈铎没有理由把安慰做到这个地步,可是他却主动…… 温暖。 要知道,只有活着才能感觉到别人传递过来的温暖。 沈铎的手是温暖的,他的话语也带着温和的善意。 泽费罗斯闭上眼睛。他一定是因为病了,才会这么自作多情,一定是因为病了。他这样说服着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也暖和起来。 沈铎把刀拿开了。 “温柔和宁静是死亡对我们的最高礼遇,而身为普通人,我们无法左右死神的想法,这或许需要运气。”沈铎看到泽费罗斯似乎有在听,就继续说下去,“您以前说,疯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您说的可能是对的,他们甚至都不惧怕死亡,更不在乎存在或者消失,也不在乎自己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和地位。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思想高度可以和神媲美,这也是我们所羡慕的,因为我们做不到。至于在或者不在……我也不知道我在不在,我只是一个俗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认。”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沈铎叹了口气继续说:“就是,我可以确认,我现在和您在一起,不论生与死,我们现在在一个世界里,共存于同一个空间,分享着彼此的时间……对我来说如此,那坐在我对面的您,也应该如此。” 我们互相占有着对方。 “其实这对我……”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沈铎的话被打断了。 泽费罗斯却在看着他微笑。 如果沈铎是一个被派来抓捕泽费罗斯的间谍,那毫无疑问,他就快要成功了。 “你是在说相对论吗?” “不不,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泽费罗斯很有可能是在故意逗他,可沈铎一着急想和他解释就紧张得舌头打结,怕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了。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他看向沈铎的目光开始带有欣赏。 沈铎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能让泽费罗斯把精神集中到自己身上,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我理解你,你并不孤独。 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 “判断自己倒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现在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不论我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在这里,我相信我是存在的。我还在思考,我可以行动,我还有呼吸,心脏在跳动,皮肤是温暖的……那我就还活着。我也回答不了您的问题,谁都控制不了最后的结局,我们每天都在迎接新生和告别死亡。与其期待那么虚无的终极,我更期待现在,期待像这样和您说话,或者我们谈谈明天的天气。我们两个现在正是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而我为此而期待着。我为什么要离开?” 泽费罗斯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可泽费罗斯的笑声却越来越大,后来他干脆不去忍那更加泛滥的笑意。他笑得很痛快,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伤浑身都在颤动。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沈铎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看着他的欢乐也莫名其妙得开心起来,如果他就这样不胡思乱想了,那也没什么不好。 “没想到你这么罗曼蒂克。” 这是泽费罗斯听完后的评价,但这句话却让沈铎红了耳朵,事实上他还有没说完的东西。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甚至带着点痴迷,可惜沈铎没有看到,他只听到自己的头顶上飘下来一句话。 “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这句话让沈铎一下子想到一个人。不,他应该想到很多人!因为泽费罗斯这一句话,他立马就被拉到了那些人的对立面上,这感觉真是难受。沈铎并不高尚,他难免会忍不住在心里一个个比较起来,并且非常认真地比较。 沈铎不想承认,这句话让他多么失落,好像一下子跌入了凡尘一样,那些想要坦白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头。 “没有……您没有说过。” 泽费罗斯“哦”了一声。 可沈铎轻松不了了,他被那个“像”字刺到了。 “那个人,我认识吗?” “你应该认识,但也可能不认识。”泽费罗斯打哑迷一样说着,“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要看你有没有注意过。” 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浪漫主义。 也一样的天真可笑。 沈铎沉默了,这个答案他并不理解,就像之前他不理解泽费罗斯会把自己利用到那个地步一样。一切又要回到原点了吗? 泽费罗斯把右手握成拳,他半侧着脸颊直勾勾看着沈铎的眼睛,用眼神告诉沈铎他的期望。 “那就留下来吧,沈铎。这样不好吗。” 他把刀尖朝向自己的胸口,刀把对着沈铎。 “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沈铎接过那把刀,连带着所有的坦白一起都回到了肚子里。 他确实没有说过一句假话,但并不代表,他没有隐瞒什么。 第17章 拼接的镜子 整日整夜的昏睡过后是无尽的失眠。泽费罗斯的情况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整个人虚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睡眠不足带来的焦躁把他的神经压迫到了极致,不同于前几日的沉闷抑郁,最近他变得狂躁起来,在床上根本躺不了多久,身上好像长了刺儿一样,总得来回转悠着才能舒心些,沈铎为了防止他走极端,只能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两个人发生些肢体和口角的冲突也变成了家常便饭。 意外仍然不可避免,但总归泽费罗斯在一天天恢复,沈铎仍然认为这是好事。 “今天文哥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他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还得住一段时间医院。” 文钧把热水烫过的毛巾递给泽费罗斯,自己坐在浴缸旁的一个小板凳上。 房屋空间有限,浴室里的浴缸也小的可怜,泽费罗斯必须把腿曲起来才能勉强坐进去,但好在浴缸比较深,勉强能容得下他,不让他太过狼狈。 “让他好好养伤,痊愈了再回来,这几天我也会叫人去照顾他。” “好。” 玻璃门上的水雾模糊了里面的人影,两个男人挤在一个小浴室里都没有说话。 潮湿沉闷的空气让泽费罗斯没过多久再次烦躁起来,他不满地拍打着水面,激起一朵朵水花。 “那天晚上的人有眉目了吗?” “抱歉,消息封锁得很快。” 泽费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谁,事发突然,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 “什么线索也没有吗?” 看来泽费罗斯还是不放心啊,沈铎想了想说:“那天我把您带到这里再返回现场的时候就已经迟了,连那边也一头雾水,新闻都没办法报道。” “啊……这么说是没办法了呢。” 没有证据就什么都干不了,即使对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是如此。“不可以背叛家族和兄弟”什么的,就这么白纸黑字写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呢?哪一任家族继承者不是靠着自相残杀上位?那些人认为只有当权者才有制定和裁判游戏的权利,所以才会让某些人这么嚣张。 沈铎也是,他可真是把避重就轻练到了一定的水平呀,没有一句谎话却处处都在隐瞒。 “我看了您的手机,并且向百里小姐询问了您的情况。” 沈铎的上半身习惯性地挺得笔直,但下半身却因为小板凳高度的原因有些可笑地扭着,白色衬衫被水蒸气打湿,布料顺着身体的轮廓都贴在皮肤上,连泽费罗斯看了也会摇头,这可比单纯光着有意思多了。 “我说么,你怎么会想到买那些药。”泽费罗斯仰着头靠着浴缸的壁沿,湿毛巾软趴趴地盖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谢谢了。” 沈铎的呼吸一顿。 “……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了,我的手机……” “您没有设置密码,我也只是……” “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泽费罗斯似乎想到了什么,说,“你这脾气可真是出人意料的好啊。” 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顺着泽费罗斯的下颌骨和脖子滑落下去,最后汇集到锁骨凹下去的那个小坑里。他确实比之前瘦了不少,以前匀称结实的背部肌肉漂亮又健康,肩胛骨附近那片凸起和凹陷的阴影变幻会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而现在沈铎看着那些明显凸起的骨头,唯剩叹息。 “您是在称赞我吗?” 沈铎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好脾气的人,他认为自己是那种能动手就绝对不动嘴的“行动派”。当然,偶尔也有特殊情况的存在。 泽费罗斯张开嘴,露出半截整齐洁白的牙齿。“你不想问问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您如果不愿意说,我绝对不会追问,我听从您的安排。” 听从安排?他真有这么乖? 泽费罗斯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你不想听吗?” “不是。” “那就趁我想说的时候快问啊,笨蛋。” “您这是要告诉我的意思?” “……” “我听。” 泽费罗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暗自咋舌着沈铎这工作做的也太不专业了吧。别人都是一个劲儿地挖情报,他倒好,还得他自己屁颠屁颠地送过去。 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的欣赏。 泽费罗斯的食指在水面上画着圆圈,他早就知道沈铎在私底下搜集他个人信息的事儿了。但是在他看来,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价值,即使被利用了也无所谓,或者说他甚至会因为自己被利用了而感到很高兴?反正他这个人早就是完全公开透明的了,不夸张地说,连文钧的手下想知道他到底长了几根毛都很容易,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而他身体不好需要吃药的事情也不算什么秘密,起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泽费罗斯也没有因为这种原因比别人弱,他自己不允许,卡佩更不允许。 只是沈铎想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泽费罗斯沉思了片刻,沈铎以为他已经不想说了。 “听说你和傅吟客认识?” “是,我们是狱友。”沈铎也是后来才知道傅吟客和他们的关系的,这也就难怪阿莫斯会让他跟着泽费罗斯。 “过命交情?”泽费罗斯逗他。 “不至于,只是约定好我对他提供保护,他承诺出去后会给我安排对口的工作。” “哦~原来以前是要当警察叔叔的人呀。” 沈铎慢慢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你的案底摆在那里。” “所以我才会接受他提出的条件。” 在“那边”安插自己的人手吗?这倒确实是傅吟客的作风,那那场在监狱发生的大火恐怕还真的和他有关系了。 “可是他刚一出去就遇到意外事故了,所以你的承诺就落空了是吗?” “也不算完全落空。傅先生的事情是我出去后才知道的,当时来找我的是阿莫斯先生,是他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也是他把我送到您这里来的,他说这也算是一种补偿。” 泽费罗斯浅浅一笑,沈铎还是没有把所有的都说出来,也罢,好歹都是真话没有骗他。其实沈铎都说了也无妨,泽费罗斯并不在乎他是被安插到自己身边来调查他的,他只是需要点报酬而已,一点儿就行。 但这样说来,傅吟客的计划阿莫斯大概率也是知道的,甚至他还参与进去了。 阿莫斯会背叛吗?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他不太相信他会背叛。但也说不准……他也不会完全地相信某一个人。 如果傅吟客做的事情有损卡佩的利益,他还会参与吗?他会选择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相看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如果按照林友郁的话来分析,卡佩已经查出傅吟客的叛变,却不知道阿莫斯也参与其中?但卡佩可不是个做事粗心的人。即使阿莫斯只是知情,他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斩草除根,这才是完美的做派。 或许文钧说得对,又是他自己徒劳无功自找麻烦了。 又或许,从始至终就没有人背叛过…… 该死的,一群男人凑不出一句真话。 “再泡下去您的血压会太低的。” 沈铎出声提醒,泽费罗斯点了点头,扶着浴缸站起来,沈铎为他披上浴巾。 “我帮您吹头发?” 泽费罗斯还想着事情就潦草地点了点头跟着沈铎出了浴室,沈铎示意他坐在床上。他先用干毛巾揉搓着泽费罗斯的头发,这回他没有玩什么心眼,只是安安静静地帮他。 他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 “那场车祸是凌晨发生的,我也在现场。” “嗯。”沈铎轻轻应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约了人吃饭,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傅吟客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叫我过去接他……他催得很急,而我也想见他,所以当时没多想就自己开车去了,连文钧都没有通知。等我去了以后就已经出事了。” 泽费罗斯伸出三根手指,比出某种冷兵器的形状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沈铎皱着眉头,单手张开手掌包住那几根手指不由分说地给他按了回去。泽费罗斯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还会讲究这些。 “对我这种烂人,你还讲究这些。” “别这样……” 泽费罗斯耸了耸肩,这又让他来了兴致。 “好吧好吧,不管这个了。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起的那个高中时的班长吗?” “记得,衣服还在我那里放着。” “他那时候是众楚二区派出去的警员。哦对了,还有严俨,他爱人是特遣队的分队长,叫沈……沈什么来着,他当时去支援二区任务。” 沈铎给吹风机通上电,打开开关先把吹风口对着自己的手掌试了试温度和风力。 “最后的结局你也知道,新闻上报道了快一个月,堪称营港史上最严重的交通事故,在场人员全部当场死亡。” 沈铎插进头发里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动作起来。 “很离奇对吧,但我却没事。” “所以您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毕竟都是老熟人,呵呵呵……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忘记。” 只是为了那所谓的“老熟人”吗?沈铎对此持质疑态度。 “那时候是我先开的枪,我只顾着傅吟客没认出那个班长来。” 要是认出来了会手下留情吗? “您后悔吗?” “后悔?我不开枪,那我也会死。”泽费罗斯轻笑了一下,“他倒是认出我来了,看得出来他很惊讶,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哈哈……他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也想瞄准我的脑袋,但很可惜,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枪子儿可不认人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他俩早就站在了对立面,这个结局在十几年前卡佩就已经告诉他了,只不过他又亲身体验了一次罢了。 “有个人我倒是能救来着,但是如果我救了的话,该上哪儿去找那么优秀又全能的医生呢。严俨他别无选择。” 泽费罗斯依旧笑着,额前没有上发蜡的头发挡住了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乖顺了不少。 沈铎的心情有些复杂,果然他前面提严俨是有用的。按照泽费罗斯的话来理解,他的意思是,他用严医生爱人的死来打击严俨使其崩溃,断掉他的后路,最后假装大发慈悲伸出援助之手逼得他只能投靠自己…… 可沈铎记得文钧曾说过,严医生很爱他的爱人,虽然没有办过酒席但到现在都还戴着戒指,也从来没有听说他再和谁亲近过。严俨不是傻瓜,也不是刚毕业没见过社会的学生,他从一个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堕落到掉进钱眼儿里的过街老鼠,其中的经过又怎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再者,逼人就范是用人的下下策,严俨有那样一位爱人,他的脊梁骨又怎么可能说弯就弯?更何况他是医生,要真铁了心想搞谁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对象是泽费罗斯他们这种人,严俨就不只是杀人了,更是为民除害…… 泽费罗斯的话术很高明,演技也很精湛,但沈铎有自己的判断。 暂且不再去推敲泽费罗斯的话是否可信,沈铎只可以确定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他很奇怪,为什么泽费罗斯要骗他。 “这可能就是命运,那位小沈同志就在和严俨同一层的抢救室里,严俨当时在做手术,等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凉了。我记得他伤到了好几处要害,整个人都泡在血里,还一直往出溢,撒的楼道里都是,在场的医生都有些受不了了,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您不担心这件事情被严医生知道吗?” 泽费罗斯的肩膀放松地垂着,暖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但他眼里的光芒一如既往的冷峻。 “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他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他被骗惯了,所以惯会骗人。他这种骗子怎么可能还会为别人的不幸掉眼泪呢? 吹风机的风拂过他的睫毛,有点痒,泽费罗斯眨了眨眼睛,偏着头看了一眼沈铎的表情——简直平静的有些反常。 他是正常人吗? 如果说泽费罗斯是习惯了这种戏码,那还可以勉强理解,但沈铎,他难道也是习惯了吗? 就做人而言,泽费罗斯到觉得文钧才是自己身边最像人的那一个,有血有肉,他会痛得嗷嗷叫唤,会掉眼泪流鼻涕,活得潇洒却还能那么真实。 没有谁能比得上他了。 “你居然什么都不问。” 沈铎的手撩拨着泽费罗斯额前的头发,无名指的指尖拂过他的睫毛,在指腹上留下一抹淡淡的奇妙触感,他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 “那不是您能控制的,我也没有资格去评价。” 没有人会为死亡欢庆,但有些存在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而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人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话……” 过了一会儿,沈铎把吹风机的电线卷好,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 “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沈铎把被子掀开一边。 “要听听我高中时候的事吗?”泽费罗斯从身后拉住沈铎的袖口,抬头看向沈铎,沈铎看见他胸口的十字架闪闪发亮。 “我睡不着,就算是陪我了。” 今天泽费罗斯主动地有些异常,但沈铎还是点了点头,被他拉到身边躺下。 无论真假,听一听又能怎样呢? “好。” 第18章 跑调的弦(do) 正是阳春三月,春风仍稍带凌厉。教室里,窗户、房门全都关得紧紧的,人声嘈杂。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天地。 “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新转来咱们学校读高一的那个男生,叫萧什么来着?你知不知道他啊?”程晴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跺着脚哈着热气在一个女孩对面坐下。 “全校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哎呀,你干嘛,到底要说什么?”高梓英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低下头看题。 “嗨!他不一样,我真见过几次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哎!要说剑眉星眸,仪表不凡也不算夸张,但又不是那种类型,总之!你要相信我的审美!” 听到这里高梓英已经大概知道她说的是谁了,虽然她没有亲自见过本人,但也早就听别人谈论过了。学校的小道消息很灵通,嫉妒羡慕也好,憧憬夸赞也罢,传说那个男生的外表夸张到能统一全校男男女女的审美,于此也可见一斑了。但很遗憾,她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程晴又神神秘秘说了些什么,她没太听清楚,于是问:“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所以呢,他怎么了?” “哎呀你别急嘛,我同学,一个男同学,他跟我说他有一次去卫生间看见那个新来的男生和高三那些特别讨厌的男生混在一起!” “啊……”高梓英停下笔来。 “他说他亲眼看见他们在欺负他!这是赤裸裸的霸凌!” 女孩们穿着蓝白拼接的冬款海军服,脸上的表情一瞬之间凝固了。 “咱们学校的?”高梓英轻轻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有些不敢相信,这种经常在网上或者电视里发生的事情真的在自己身边发生了…… “对啊,不然我跟你说什么啊!就三楼的卫生间那里,被人撞见好几次了,见血的那种!很多男生这两天都在说,你平时不管这些才不知道,大家早就都传疯了,连带着女生们也不敢去那边的卫生间了。”程晴眉头紧皱着,说到此处手指已经在发抖了。 外面寒风凛冽,太阳纹丝不动地挂在天边,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照着她们别在胸口的银色校徽,闪闪发光。程晴的话信息量太大,高梓英有些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她不太相信。 江岭区第三试验中学,放在在整个营港市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私立学校。上个世纪末的一场特大暴雨冲毁了江岭区将近百分之六十五的建筑,这所中学就是暴风雨后无条件向社会提供避难的场所之一,即使到了今天,它也依旧是当地人心中最好的私立学校。 女孩们不理解,这里,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事发生。 “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件事,没有人敢说出来,连老师……”程晴不说话了,就这么和好友对视着,是惊讶还是害怕,是失望还是同情,一时之间是无法捉摸出来了。 “同学们!下节课是语文课,请准备好书本!” 程晴回头看了一眼,是班长路冈,他正站在讲台上整理讲桌。 “反正你以后下楼的时候小心点。”程晴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说。 高梓英抿紧嘴唇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程晴先坐回自己的位置去。她心里知道,虽然自己很在意,但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事情她是管不了的。高一和高三的暴力冲突,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又能干什么?与己无关,不是便可以高高挂起吗?顶多心有愧疚,但这样也可以证明是不错的人品了,不然还要怎样?一般人义愤填膺完了也大都会如此吧……假装没有看见,假装全不知道,然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等于……等于无事发生,万事大吉了! 可这……可这! 真让人感到悲哀! 高梓英看着黑板上方悬挂的教育标语,手轻车熟路地伸进桌洞摸索着自己的语文课本。这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 今天班长也皱着眉头。高梓英猜他今天心情不好,想想刚刚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没有平日里那样温和,难道是昨天的考试没考好吗?高梓英翻开语文书,想起昨天的考试,她也有些拿不准。 “路冈在吗!班主任叫你。” 站在讲台上的路冈随口应了一声,看着语文课代表过来才迈着大步出了班门。 此时,上课铃刚刚打响。 语文课代表接替了班长的位置。 “开始背诵昨天学习的课文,老师说了今天课上要抽查。” “我靠,这么突然!” “快快快!背背背!” “完了完了,开摆吧,拿脸顶着算了,爷脸大……” 路冈不急不缓地从五楼来到三楼,有意无意地在经过卫生间时把步子迈大了许多,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班主任办公室门前。 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鼻尖上还冒着一点热汗。 上课了,楼道里很安静,于是,他刚刚又听到那种声音了…… 这是这个月第十六次了!他一直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结果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意乱! 他好想凭着一口狠劲儿冲过去把那些渣子痛扁一场,以牙还牙地打得血肉模糊,哭爹喊娘也不解恨!但每当他一考虑到结果……最坏会怎样呢? 他没有能力,也有些……不敢。是,他不敢,他怕自己承担不起后果。他会害怕,会害怕未来真的不会来,他顾虑的东西有很多,他的荣誉,他的名声,他要承担的责任…… 路冈转过身背对着门,毫不留情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做了两回深呼吸,这种自我惩罚般带来的疼痛有时候能让他勉强减轻一些惭愧,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闭上眼睛,声音洪亮。 “报告!” 路冈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他估计着语文课已经过了一大半了。 三楼没有教室,都是老师的办公室,现在又是上课时间,楼道里静悄悄的,连一根头发丝儿落在地上恐怕都能知道。 八九点钟的太阳,阳光是灿烂的,也是活泼的,它从窗户里穿进来想要一探究竟。路冈背对着阳光,不一会儿后背就被晒得暖融融的,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不似以前经过卫生间时的惊慌与恐惧,他动作飞快,像只燕子一样轻盈。 消毒水的味道闻久了会让人感到反胃。他屏着呼吸,后背贴在卫生间门口左侧的墙壁上——那些人还没走。 里面的叫骂声不堪入耳,肮脏下流,不时还能听到他们挥舞拳头的声音,“咚咚咚”的几声异响让人听了头皮一阵发麻,但被打的人似乎一直都没出声,却让施暴者更加肆无忌惮了。 里面一共有四个人。一个跪在中间,好像发病的人一样浑身颤抖着,他的头耷拉着,脖子像是断了一样,头发也一绺一绺的纠缠着,他看不到他的脸,只看见白色的衬衣上染出一大片血迹,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另外三个人围着他,身上也挂了不少彩,正在抽烟,校服外套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即使沾了血污他们也毫不在意,这些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大大小小纹着纹身。 路冈知道这种人还能留在学校里的原因,但亲眼见到的冲击感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如果这样还能袖手旁观,他就不配是他了。 于是他站了出来。 “我已经,我刚刚都拍了照片!你们要是想把事情闹大的话,我不介意把这些东西交给警察!” 三个施暴者有些措手不及,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些惊讶又觉得十分可笑。 “你他妈是在威胁我?cosy小警察吗?哈哈哈哈!”他向路冈走来。这个人的个子很高,身体也壮实,颇有些恃强凌弱的意味。路冈看了只觉得更加厌恶。那人瞪他,他便回击一般再瞪回去,要永远挺直腰板,千万不能在气势上就先输了。 “这里是三楼,老师们都在这里,把事情闹到明面儿上对你们没有好处吧!”路冈的眼睛瞪得极凶,面部肌肉紧绷得甚至有些狰狞,极力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要吃人的模样盯着那些嚣张的人。他胸中染着一团火,没由来地涌起一股爆烈的怒气,那股火热胜过了胆怯,噼里啪啦地在他胸膛里肆虐着,激烈得快要把他烧着了。 那人瞥了一眼路冈胸口的胸牌。 “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那人一拳挥了过来,路冈猛地向后一撤退出门外才堪堪躲过,他料到和这种玩意儿和颜悦色地说话迟早会动起手来。 “超!外面有监控!”另一个人见他的同伙要追出去,赶紧拦住他。 “这种事情你以为大家真的会坐视不理吗?”路冈退后两步站定,头上身上冒着急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看你们的样子都是高三的复读生,都成年了吧!有本事,你就出来看看,谁会被抓起来!” 卫生间的门紧关着,路冈甩了甩头上的汗,走到那个学生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这个可怜的学生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点一滴砸在地上,身边还有很多白色的药片撒落在地板砖上,也被染脏了,路冈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药瓶。 他把手搭在那个学生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为什么会反抗?” 对方问完才吐掉嘴里的血,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路冈,墨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满是疑惑的脸。他额头的伤口很深,鲜血顺着脸颊的轮廓流到了眼睛里,伤成这样他也只是眨了几下眼睛。 “你怎么伤成这样?”这张脸抬起来时把路冈吓了一跳。这里是血,那里还是血,好像整张脸都破裂了一样。 “你为什么会反抗?”他再次问他,声音有些嘶哑,浑身都在抖。 “我……”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为什么”这种问题? 被人打了不就要反抗吗?他就是想这样做!他就是看不下去这种暴力! “你怎么不回答我?”他的口气好像在责备一样,路冈身上的热汗一下子凉了。 对啊,他为什么要站出来? 是因为他的家里出了几代优秀的人民警察吗?是因为他的理想是成为比他们还要优秀的警察吗?是因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还是因为刚刚班主任夸他是一个富有责任心且正直善良的学生?他到底哪里来的勇气! 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吗? 这些明明都是无所谓的呀! 年轻人的血气让他无比唾弃瞻前顾后的自己,长久淤积在心里的那股劲儿时刻都在折磨着他。路冈很想直接告诉他,没错,他就是干了!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就是不对,他不允许这个世界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个学生盯着路冈看了一会儿,见他好像木头似的没什么反应,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洗手池旁边开始洗脸上的血迹。 他脱掉衬衫团成团,发脾气一样用力甩了出去,衣服“啪”的一声砸在厕所隔间的门板上,路冈注意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和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同龄人。他把还算干净的校服外套给他递过去,眼睛根本离不开那些伤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路冈扶着墙看他把衣服穿好,紧绷的神经松懈后他的手脚有些发软,但他目光如炬,并不后悔。 “路冈,高二(9)班。” 第19章 跑调的弦(re) 在经历了些风言风语后,三楼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可路冈忘不了,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担心过自己会遭到那些学生的打击报复,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万一!万一惹到不该惹的人连累到家人……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始终坚信自己是对的,他只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已。那段时间里他总是闷闷不乐,上下学的路上也格外小心,神经紧张,但是一个月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早上5:00准时起床,吃了妈妈做的热气腾腾的早餐就前往学校上早自习,一整天东忙西忙,办公室、教室轮流跑。紧凑的校园生活让他无暇顾及之前发生的一切,而等他上完晚自习就是晚上11点以后的事情了,一路飞奔回家简单的预习一下功课,困得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似乎一切都已经回到了正轨,乱七八糟的校园传说也渐渐消失,那天他偶然遇见的那个同学也再没有见到,连路冈自己也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施老师告诉他,班里要来一位跨级的新同学,叫萧泽。因为年纪比较小,可能需要他这个班长多关注一下,尽可能帮助新同学适应备考班级的紧张氛围,融入新集体。 路冈欣然答应。 “同学们,通知一件事情,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施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身深色西服是他的个人标志。虽然戴着一副度数不小的黑框眼镜,但并不影响他锐利的目光。 大家十分配合地鼓着掌,显得热情而大方。 泽费罗斯站在门口,施老师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我叫萧泽。” 路冈手一抖,“x”变成了个长腿错号。 这个声音…… 路冈不敢相信,他平时引以为傲的好视力在此时此刻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萧泽……就是那天他遇到的那个,同学……吗? 应了那句话,这世界真小?! 泽费罗斯走进来时的姿态很随意,他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大家,无论台下的学生对他投来什么样的目光,他都示以微笑,无意识地展现出一股不可忽视的骄傲。他的高姿态让他看起来好像不是一个来求学的学生,而是一位来教学审查的老师。他的目光缓缓拂过坐在座位上的学生们,最后停留在靠窗那边倒数第三排的地方。 “请大家,关照。” 奇怪的断句方法。 是真的语文不好,还是故意为之?路冈暗自揣摩着。这形象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你先坐到最后一排可以吗?”施老师轻声问。 泽费罗斯点了点头,背着一个扁扁的书包选了一条要经过路冈的走道。 他擦肩而过时,书包的边角滑过路冈的手臂。 “好久不见,同学。” 路冈猛地回头看他,泽费罗斯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同桌唐荣悄悄问他:“你认识他吗?长得真挺帅的,啧啧啧。” 路冈皱着眉头。 “不,知,道。” “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这小子心里有鬼。唐荣已经看出来了。 “好了,同学们有什么想问的下课可以去问新同学,大家平时也要多帮助一下萧泽。好,现在把昨天发的卷子拿出来,第几套来着?对,第58套,我们来找一个同学回答一下第9题……那个,唐荣,你来。” 猛地被点到名字的唐荣吓了一身冷汗,手慌脚乱地翻着练习册,根本不知道老师刚刚说了啥。 “这道题目……”唐荣的胳膊戳着一边脸色仍然十分难看的路冈。 路冈没有理他。 “老师……那个,我那个还要思考一下。”唐荣低着头,班主任那压迫感极强的目光让他抬不起头来,他感觉到后背冒出来的汗已经有黄豆大小了,现在明明是春天! “好吧,那你就先站着听一会儿,我们再找一位同学……” 泽费罗斯半趴在桌子上,他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后排同学的所有小动作,要是老师们收买他做“间谍”的话,他的日子肯定会很忙的。 但这样做也太无聊了吧。 他把视线移在桌面上,虽然这是张别人用过的旧课桌,但很明显已经被人擦拭收拾过了,还算干净。这种小细节说明这个班级的氛围明显比他之前去的那个好很多,之前根本没有人会管他的桌子,上面都是灰尘,甚至还有半干的墨水,他也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趴在桌子上。 他眯着眼观察讲台上的男人,这样的人居然也是老师,也许这种人才是老师吧……他想起了他的那位老师,那可真是个离经叛道的男人。不久前才偷偷摸摸跑回来说自己和一个法国女人秘密结婚了,除了给他带了两盒黑巧克力以外,还带来了一个问题。 “你要不要去学校?” 泽费罗斯知道,那个男人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有了家庭,开始为下一代做打算了。真是荒谬可笑,他这种人居然会结婚,还想要家庭。像所有人一样,泽费罗斯也不看好老师的这次婚姻。 “听老师的。”泽费罗斯当时这样回答,反正自己只是实验的小白鼠罢了。 虽然以前也会在大街上看到形形色色穿着不同制服的年轻学生,但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种问题,他已经把一切交给了那个收留他的男人,按他的喜好逐渐变成那个人想要的样子,所以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但现在来到了这个班级。泽费罗斯看了一眼班主任漂亮的板书,学生们都在低头做题,这是一种全新的生存模式。 只是做一只心甘情愿的小白鼠吗? 泽费罗斯的手指抚摸着课桌上深深浅浅的刀痕,闭上了眼睛。 “我听说您要离开一段时间……” 男人靠在笨重的木制书桌旁,墨绿色的皮革马甲勾勒出挺拔的腰线。他的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五指发力,浅薄皮肉下的骨头轮廓清晰可见。黑色的长发用一根同色的丝绸发带随意挽着,发梢半掩未遮地扫过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卡佩先生单手举着书,目光来到门口。 即使得到允许,从门外进来的少年却还是低着头看着脚底下柔软的长羊毛地毯。对于卡佩先生的问候,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你知道了?那就先过来吧。” 泽费罗斯应声而动,轻飘飘像根羽毛一样落在他身边,半靠着书桌用以支撑自己留下的勇气。 “你不问我要去哪里吗?亲爱的。”卡佩先生伸出的手在半空中虚摸了一下少年的头发,很快又收了回去,“也不问我要走多久,我的孩子。” 他把书背朝下放在桌面上,空出来的手顺着泽费罗斯的短发滑到他的脸颊上,蓝色的眼睛略带探究意味地看着这个少年。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又漂亮,指尖处是一弯弯精致的新月。 泽费罗斯无言地蹭了蹭他的手,却被对方反手掐住了下巴,身体一下子撞在桌子边沿,硌得肉生疼。他抬起头,两片睫毛遮不住眼里的抱怨,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你的阿莫斯老师建议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应该送你去学校学习。”卡佩先生的语气好像在哄年幼的孩子睡觉一样,“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泽费罗斯的眼尾向下垂着,睫毛一闪一闪,依旧倔强的不肯看他。 “我的好孩子,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卡佩先生站直了身体靠近泽费罗斯,手指描绘着少年的轮廓,他把大拇指轻轻压住泽费罗斯淡色的嘴唇上,似乎想从这里得到一些他想要的回答。 “你的回答是什么呢?”卡佩先生的疑问好像在催促一样。 泽费罗斯像往常一样吻了吻他的手指,他并不觉得他的回答有什么作用,卡佩先生已经计划好了他的一切,如果他要他去做,那他就会去做,他想要的应该是这样的孩子吧。 如果这样就能让他开心的话……他抬眼看向卡佩先生的嘴角。 泽费罗斯睁开眼睛,已经是下午两时左右,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他就这样在教室里睡了一觉。 脖子好像扭到了,泽费罗斯僵硬地动了动头,回应他的只有一阵一阵的疼痛,好像绷到筋了。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中午没回家吗?”路冈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最后一排的泽费罗斯。 他才刚一出声,还没等把这句话说完,泽费罗斯就立马蜷缩起身子靠在窗户边的白墙上,与此同时用右手护住心口,左手在还没站稳的时候就摸上了腰带上绑着的匕首。 路冈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原本以为没什么问题,现在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讪讪道:“抱歉抱歉,没想到会吓着你了。” 诡异的尴尬感使他撇过头不再去看泽费罗斯,快步走进教室踏上讲台,却总还是感到过意不去。似乎有人一直盯着他,目光很刻意,让人浑身不舒服,他只好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收回刚刚警戒防备的架势再次趴回桌子上,头上的虚汗也冷了许多。 见他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路冈松了口气。他知道最近学习压力大,学校五花八门的考试把大家都逼得狠,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每天操磨下来就几乎只靠一根细细的神经支撑着了。连班主任开班会都多次强调要尽量避免冲突,保持身心舒畅,生怕万一哪天大家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毕竟这种极端例子也不少见。 路冈放轻脚步走到自己桌子跟前把书包放好,稍稍踟躇了一会儿。 “你,那个……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可以帮你请假,一楼有医务室,也可以带你去。” 泽费罗斯没有理会他,头埋在两条细胳膊圈出的空隙里,头发软趴趴地散在衣领袖口处的校服褶皱里。 这人不好对付啊,爱搭不理的怎么办呢? 路冈知道自己对人际交往很不擅长,他想了想还是拿起一本书走到泽费罗斯面前。想来也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明明对方也只是个学生,年龄还比他小一点点,自己何必像对待洪水猛兽般这么谨慎小心呢? “垫着这个睡会舒服很多,额……我刚刚看了看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打预备铃,到时候我叫你起来。”路冈把书放在泽费罗斯的桌角边,“你要吗?” 桌子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泽费罗斯坐起身来看着他。他蹙着眉,两只黑眼睛清晰地倒影出路冈的身影。 但最后对方接受了他的好意。 路冈走到讲台上,他真的不太能搞懂这个同龄人。他拿起黑板擦,上面覆了一层厚重的粉笔灰,白的,红的,蓝色,绿的……他才刚刚拿起来,手就被五颜六色染脏了。 路冈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看那满黑板的粉笔板书,去了洗手间。 泽费罗斯目送他离去,他再怎么自诩聪明也想象不出路冈手上的那些颜色。似乎有些失落,他侧着脸贴在桌子上,伸出手摸了摸被那人放在桌角的书——双色封面的高考3500词汇。他懒得细看,闭上眼睛又摸了摸内页,比《牛津词典》的纸要厚实得多,但纹理比较粗糙,很适合写笔记。正这样想着,他的手指就摸到某处,触及一片凹凸。看来他的主人平时做了不少笔记在里头。 泽费罗斯把书圈过来垫在脑袋下面。 也没有很舒服。 那个人评价的主观性未免太强了吧。 他把脸颊贴在书的封皮上,眉毛皱紧又再次放松,他不知道的是,这本书的主人也经常像他这样把脸贴上去,好像这样做知识就能钻进他的脑袋里一样。 路冈在讲台上,泽费罗斯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一览无余的。指腹揉搓着再次沾在自己手上的各色粉笔灰,他不由得感叹。 这就是所谓缘分吧。 高中时期的考试是没完没了的,一轮接着一轮,所有的学生都被不停地往前推,不论主动还是被动。 路冈早已习惯了这种学习方式,每天每天都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很累,毕竟他不是超人,但每天觉睡得踏实香甜,也就觉得值得了。 看了看手中刚刚打印出来的成绩表,路冈有些庆幸也有些失望。 第九名。 虽然对自己来说也是很不错的成绩,但是他的目光不由地向上探了探…… 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能得过第一名了呢? 客观评价来说,这次考试他是正常发挥的,但是为什么不能……再更加优秀一些呢?也不是说他非要和谁比,就那句老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是不懂。可那心中的不甘,又是为什么呢? 他随意地上下扫视了一回成绩单,第一名依旧是那个人,她真的很厉害。 路冈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能被称之为“聪明”的人,他也知道唯一能弥补自己不足的就是加倍的认真和勤奋。而第一名的那个女孩,她是大家公认的聪明伶俐,而且那个姑娘也不见得不比他勤奋,他又能拿什么比得过人家呢? 路冈苦笑了一下,自嘲着自己愚蠢的矛盾。刚刚还想着不和人比,现在却又和人家比起来了。 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最底端的平均分,路冈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才刚过四百分?这和以前比起来,可是退步了不少!这次卷子总体难度是中等水平,不应该和以前差这么大吧…… 路冈定睛一看。 最后一名是……萧泽? 第20章 跑调的弦(mi) “萧泽,我有话想和你说,你现在有空吗?”路冈屈起手指敲敲泽费罗斯的桌面,他嘴唇紧抿,表情很不自然,连眼睛里也没有了往日温和的光彩,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他的表情太明显了,以至于一进门就被很多人注意到了。 班长不对劲儿,好像心情不好…… 多半是和前段时间的考试有关吧,是大家没考好吗?还是隔壁班超过咱们了? 泽费罗斯仍然趴在桌子上,无论路冈怎么叫他,他都不理不睬,好像睡着了一样。 “萧泽。” 路冈感觉自己太阳穴那里有条筋在突突地跳着,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语气要平静。 趴在桌子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你……”路冈刚要开口,上课铃就打响了,他张开嘴也只能把千言万语转化为长长的一口气哼出去。这节课是英语课,要提前准备听写单词的。 路冈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的上课状态,因为以他的认知来看,听不听课是别人自己的事,学习是为自己又不是为别人,他就算是班长也无权管理。只有严重影响到整个班级听课学习时,他才会搬出自己班长的身份管一管,毕竟这是他身为一班之长应该做的事。 可那个萧泽……直接白卷交上去记零分未免 太过分了吧。 这个班集体是靠大家共同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名次的,凭什么要因为他一个人的胡作非为让全班的人被甩到后面? 趁着英语老师在黑板上写着板书,路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人还趴在桌子上! 他所有的课程都是这样混过去的吗?老师居然也不管?明明是新来不久的同学,也还不至于完全放弃希望吧?再说了,他不是跨级上来的吗?难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路冈突然想起那些几乎被他忘记的东西,这让他的怒气一下子熄灭了,他忘了,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同龄人。 “路冈。” 路冈条件反射地“哐当”一声站起来。 英语老师突然点名叫人,把正在走神的路冈吓了一跳。 同桌唐荣一不小心没控制住笑声,可路冈连瞪他一眼都顾不上了。 “你来造一个句子。” 唐荣保证,现在路冈的脸色比他从班外回来时还要难看得多,跟生吞了根苦瓜似的。 “用afford to……”唐荣大发慈悲,小声提醒着。 “partner helps.” “he couldn''t afford to buy a house.”唐荣被点,立马站起来流利地回答,英语可是他的强项。 “thank you,sit down.”老师看了一眼还站着的路冈,补充了一句,“all.” 路冈坐下来,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具体悔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ok!everybody.ss is over and see you next day.”英语老师整理好教案,她腰杆挺得笔直,大步一迈就已经来到了教室门口。 “thanks,mrs zhang.”全班同学一起回答。 “well……i have a mission that i want everyone to acplish.”张老师扫视了一圈,“咱们班正好有56个同学,从明天开始,大家各自分组学习英语,考单词,背作文,查预习等等。两人一组,可以自行组合,课代表在下周一把小组名单送过来。” “ok!”课代表比了个手势。 众人皱眉,组队真的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any questions?”张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她。 众人回头看去。 泽费罗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i want to pair up with my monitor.” 张老师愣了愣,对于这个新来的学生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之前办公室的主任也在私下里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不要多管,没想到他今天会站起来问她问题,而且她能感觉到,这个学生的基础不错。于是她转过身看着他,说:“of course.as long as your monitor agrees.” “thank you.” 泽费罗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微笑着看着英语老师离开之后就将目光放到了路冈身上,而对方也正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嘿嘿,被人抢先一步了,看来这回我得自己找哥们儿玩儿了呀。”唐荣摇着头撑着下巴,眼神在路冈和泽费罗斯两个人身上来回穿梭。 路冈认为自己是一个眼里容不得一点点沙子的人。人们大可以把这种纯粹的执拗理解为小孩子的任性单纯,也可以把这种倔强的执着理解为青年人特有的“一根筋”。总而言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深知,正是因为自己这种过于认真的性格,才导致身边一直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即使是同桌唐荣,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莫说相同,要找到性格相似的人也是难比登天。 他也曾经思考过“朋友”这个问题,但最后得出的答案总都是——朋友并非生活的必需品,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从小到大,一个人研究功课,一个人在操场锻炼,一个人在食堂吃饭,一个人走完回家的路……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有时看到放学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打闹着,偶尔路过大街上成群结队的人们,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只是生活方式不同罢了,那种亲近但有距离的关系让他感到舒服,这样就好了。 所以,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当他这样阐述自己的观点时,总会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对于萧泽,他从来没有认为他会是自己的朋友。他们的性格是如此不同,这种感觉坚定到让他没有抱过一点点希望或者幻想,但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自他和萧泽组成英语学习小组以后,为了保持那一点点“亲近”,或者功利点承认只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路冈选择了主动。 但说起来也有些好笑,明明是萧泽主动提出要和自己组成一组的,结果实际情况却是路冈每天来找他检查作业和背诵情况。这在外人眼里,颇有些是路冈上赶着的意味。 连外人都看出来的事情,当事人哪里会不知道呢? 路冈承认,他确实是有过抱怨的,甚至在面对对方那张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冷脸时,常常有种想冲上去暴打一顿的冲动。但他都忍住了,他的修养和素质不允许他这样做和这样想。 这个人的存在是与他的认知完全不同的。 萧泽身上的很多优点是路冈所缺少的。当路冈发现时,确实令人高兴,但与此同时,却又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气愤来。 那时候路冈不理解萧泽就像之前那些人不理解他一样,真是有趣的轮回。 萧泽明明拥有别人都会羡慕的诸多优点,而他却不自知,在旁观者路冈的眼中,萧泽的行为简直是在挥霍才华!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那个人只会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盯着他看一会儿,吐出几个单调的词汇。 “我懒得写。” 呵,傲慢! 但不得不说,萧泽的英语水平极高,他确实有傲慢的资本,路冈这方面是服气的。 有些母语者在日常对话或者写作中可以熟练地运用各种单词和短语组成正确的句子,但是一谈起语法这个抽象的东西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大半天也说不清楚个一二三来。但萧泽不同,他是那种可以用“人话”来回答这些抽象问题的类型,路冈跟着他也进步了不少。 但最令路冈舒爽的是,萧泽的这个才能只限于语言类科目。面对那些天花乱坠的公式定理和更加抽象的政治哲学,他沉默了!果然他也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路冈暗自高兴着,不管是竞争关系还是合作关系,有缺点总会让这个人更真实一些,自然也更亲近一些。 原本只是计划英语互助,但接触的时间长了,总免不了会生出一些其他话题。今天课上讲了什么新内容?明天语文老师大概率会抽查哪篇课文的背诵?哪个老师又发了三张卷子要求周五就交?有没有想好晚上吃点什么?哪个窗口的阿姨和叔叔手不抖?夏天快到了哪种雪糕便宜还好吃?校服是不是该换洗了?袜子是一天洗一次好还是两天洗一次好? 明明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都能对此谈论两句。不论是对谁,放学回家的路上多了份活力,不再只有一片安静的影子。似乎连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变快了,从班级门口到第二个红绿灯的路程也变短了。 虽然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时间是不会欺骗任何一个人的,但路冈还是会经常这样想,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回头看那个人有没有跟上来,如果没有看见他,他就会折回去把他找回来。 夕阳像电影里拍的那样,金灿灿的阳光为云朵勾勒出一条金边,红堂堂的,像微醺的爱人的脸颊。 “i……i think for a long time.”路冈虽然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练习英语的机会,但是要像这样在日常生活中开口还是很困难的,“why……啊算了算了,我直接问吧,你是怎么学得这么好的?” 泽费罗斯侧着头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看着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听懂。 “英语,你怎么学的啊?”路冈有些无奈。 “my father taught me foreignnguages. he grew up in germany.”泽费罗斯继续向前走着,一提到某个人,他的心就会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连被风掀起的衣角都很轻松自在。这是他少有的放松状态。 “啊,你是混血啊,怪不得那么……”路冈突然被自己噎了一下,赶紧套模板一样改了原话,“怪不得五官那么立体。” 泽费罗斯摇着头停下脚步,思索着该怎么解释好。 路冈也扶着自行车停下看他,反思着自己刚刚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we''re not rted.”泽费罗斯翘着眉,光照在他的脸上,“but we can be something else.” 路冈不太明白。 泽费罗斯快走几步来到路冈前面,后者看着他的背影。 “背单词不能只记意思,这是用本民族思维来学习另一种民族的语言,这种学习方法我并不推荐。我们的文化习俗和思维方式本来就有差异,用这种方法大多数情况只能学到些皮毛,要想真正理解,还要习惯看他们自己写的语言解释。”路冈大跨几步追上去与他并排,泽费罗斯继续说,“你有一定的基础,看英语解释不难。”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学的啊。” 泽费罗斯的睫毛颤了颤,夕阳的余晖更加暗淡了。 “我的老师很严格,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必须听懂。”泽费罗斯斟酌着语句用词。 “专门请了家庭教师吗?你爸爸好严格啊,但家教严是好事,效果确实好。” 泽费罗斯继续缓步走着,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该怎么说呢?用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都好,他该怎么解释呢?他并没有那种世俗意义上称呼的“家”,他也没有那种生养子女的“父母”。他是有一个big family,也会用兄弟姐妹相称,可里面只有sir,teacher,godfather以及petitor。 见泽费罗斯不说话了,路冈也闭上了嘴,耳边只有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安静得连公园里喷泉喷出的循环水流进下水道的声音都能听到。 信号灯闪烁着绿光,泽费罗斯却停了下来。 “我的基础很差,开始学中文的时候非常困难。”泽费罗斯看着路冈的眼睛,“我可以流利正确地使用他指导过我的德语和英语,也会用拉丁文作诗,因为老师的缘故他们也教我其他一些语言。但中文……我不行,老师再怎么教我也分不清声调和同音字,更不要提成语之类的了。” 路冈看着他,他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我现在还不错吧。不是某一天突然开窍了,只是被……硬背罢了,多用多说,习惯用它来交流,这本来也是语言的主要作用。” 绿色的信号灯闪烁着,但泽费罗斯仍然不慌不忙,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我要走了。”他说。 路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是。” 他跨上自行车,车把一转,随口提醒了一句。 “千万别再闯红灯了,很危险!” 泽费罗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指尖和皮肤上的触感是那样的清晰,鲜活。 他看着信号灯第三排的灯快速地闪了几秒。 路冈的身影已经远了。 从指缝间一看,绿灯好像亮了。 第21章 跑调的弦(fa) “应该是这样,你哪来的保票说它是?” “你大爷的放屁!你好好看题干,说了是民国11年,你自个儿算啊?” “我知道啊,不就22年吗?” “对啊,22年,上海!你看啊!” “中共二大,我知道啊,我又不瞎!那不是有俩选项吗?” “那d一看就不对啊!” “为啥不对啊!为啥就不能选?你这半天不也放不出个响屁!” “你看题啊看题!” 唐荣和历史课代表正拿着一张卷子讨论着,两个人可谓是针锋相对,激烈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路冈看着两个人为了道历史题急红了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那道题他也感觉有点儿问题,这可能是出题人的责任。 “听说高三有个女生突然休学了。” “这不都快高考了吗,怎么突然这样?” 女孩儿压低了声音,表情有些神秘兮兮的,“她和男朋友搞了呗,最离谱的是还怀了,被家里人知道了。” “啊!咱学校?”她皱起了眉头。 “是啊,就上星期。你不知道啊?” “……我外班就认识你一个。” “这其实也没什么,那妹妹纯纯一恋爱脑,怎么说呢……”女孩思考着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作孽吧,她这就让人没法儿说了,根本不值得啊,为了那么一个男人作贱自己……” 路冈正在抄写单词,正好写到unconcerned,锋利的笔尖在纸上停了两秒就又飞快地动起来。 他知道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混乱得多,所以他才想要做那个秩序的维护者,他讨厌一切道德败坏甚至伤害别人的人。 “这种事儿我见多了。可能只是你身边碰巧没有,或者说,就算发生了你也不知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甚至是常见的,真羡慕你啊,被保护得这么好,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的口气像个沧桑的中年人一样,那样深沉、不痛不痒又傲慢无礼,她明明也只有十几岁而已,却已经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去评价别人的痛楚了。路冈又停下了笔,他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一眼。 女孩不能像她的朋友一样那样轻松,她做不到,因为她一听到这个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可她为什么会感觉害怕呢?她也不知道,而且当那种恐惧过后,席卷而来的情绪就是愤怒,对很多人的愤怒,有那个故事里的同龄人,有那些不作为无责任的父母,也有她眼前的这个朋友……把悲剧当谈资,把伤痛当笑点,这样的成年人是多么糟糕又可恶!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样子? 这不是上纲上线,因为她确确实实感到不舒服了。 她皱着的眉头放松了,还挺了挺腰杆,表情比联考时还要严肃和认真。她是没帮别人撑过伞,但也见过不少淋雨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许她也会保持沉默,这是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她绝对不能这样随便评价。因为那是不幸的,是痛苦的,甚至是每个女孩子都可能遇到的悲伤,这是一个一直存在的大问题,甚至是一种扭曲的社会态度,有人说“存在即合理”,而这种事情、这种态度的存在可能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有多么不合理”。她,是“她”,所以她感同身受,她不会羞辱她,不会歧视她,更不会要求她绝对的纯洁完美,因为就现实情况来讲,她受到的伤害绝对是最多的,所以她怎么能…… “我之前是没有接触过这些,身边的人也都在忙着高考,大家都没谈过恋爱……那个女生遇人不淑,可能她太相信别人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我们不要再这样说她了。”女孩撩了撩刘海,想要缓解一下这种尴尬。她并非不懂这些,只是她不会提出来罢了,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就会明白,这真的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开玩笑的话题。 “是你不知道才这样认为吧,你说她痛过就长记性了吧,那也不见得,有的人就是贱,好了伤疤忘了……” “我们不要说她了好吗?这不太好。”她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了她。 “有什么不好的?敢做还不让人说了吗?还有之前不是有个转校生吗?说是被高三那几个混混霸凌的那个,就三楼啊,离得多近,这你总该听说过吧。说起来最近好像没有关于那个人的传闻了,又转校了吗?” “那个……你等等……”女孩下意识看向那个位置,想开口转移话题,但对方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校园暴力,啧啧啧,简直比电视剧还刺激,别人都说那个男生长得也算高的,似乎还蛮帅的,那被盯上了也就不奇怪了呗。唉,不过说回来,长那么高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照样被人欺负?哈哈,你说他是不是本身也就是那种……” 还没等她说完,路冈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把课桌推得发出一声巨响,原本还热闹的班级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别说了!”就这么几个字,却被路冈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了。 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和班长,赶紧打了个圆场。 “……十,十六了,快上课了,你要不先回去?” “这不还有几分钟吗?我又没打扰到他。”对方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直接指着路冈桌子上的单词本不甘示弱,“你这不也写了不少吗?” “我一会儿是班主任的课,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老班管得严。”女孩没办法,搬出班主任才算勉强化解了矛盾。 看着自己的朋友和自己的班长这样不愉快,女孩有些为难,坐在椅子上看着路冈。 “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她并没有恶意……” 女孩朝他道歉的时候路冈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激动了,但无论内心怎么愧疚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抱歉”。女孩摇了摇头冲他笑了笑,这种损人的话题,她也听不下去了。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萧泽的位置,幸好,那里没人。 “晚自习人都到齐了吗?”施老师站在门口,眼睛在班内扫了一圈,不用动脖子就可以遍览群雄。他虽爱穿西装,蹬皮鞋,外表总给人一种硬梆梆的感觉,但交往过后才知道人是温柔细致的。 天气太热了,路冈站在班主任左边大概50cm的位置,外套的两只袖子被他随意地绑在腰上。他挠了挠头,额头上沁出了点儿汗来,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萧泽不在,可能去卫生间还没回来吧。”路冈打着掩护,核对着已经看过差不多十遍的名单。 “一会儿年级组要开会,我和别的老师都要参加,只有几个其他年级组的老师在一楼综合办公室,班里得靠你维持自习纪律了。”施老师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些学生们的小把戏,更何况路冈替同学请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班级里受大家欢迎的原因之一。 “好的。” “如果萧泽一会儿还没回来,你就去卫生间看看,有什么事儿立马去一楼找老师联系我。” “知道了,施老师。”班主任拍拍路冈的肩膀,他确实十分看中这个学生。 目送班主任离开,路冈才返回座位上。他找出课间发的数学卷子,才刚刚看了第一题的题干,就忍不住抬头四处望一望,好像是在监督同学自习,但每次看向前后两个班门的时候总会多停留几秒。 “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有外班的来找他。”唐荣突然凑近路冈的身边低声说。 一听到“外班”这两个字,路冈下意识就感到心烦,年轻人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表情全写在脸上了。他回头看唐荣的时候眼睛瞪着,好像是人家说错了什么似的。 唐荣撇着嘴歪了歪头,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藏着掖着”的表情。他正准备转过去坐正写作业,眼角却在后门瞥到一个身影。 “哎,回来了。” 路冈连忙转过身顺着唐荣的目光去看。 泽费罗斯悄无声息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左手正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路冈本想立马走过去问他干什么去了,但他的双腿却动弹不得,好像已经和凳子融为一体了。他的理性告诉自己,现在是学习时间,不应该想别的事情,他回来了就行了。 “不去问问怎么回事?”唐荣又插了一句。 “去什么去?学习!” 路冈像是在怄气一样,头一甩,身子一转面对着桌上的卷子。这是一道函数题,需要求导,对,还需要二次求导,对对对,就这样…… 路冈关好教室的窗户,又跑前跑后把灯关了,门带上。泽费罗斯站在教室门外等着他,即使是夏天的晚上,被风多吹几下也不由得感觉有些凉,他的外套一反往常把扣子全扣紧了,这倒有点学生的模样了。路冈看着他的扣子笑了,也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内的柏油小马路上,路冈在左,泽费罗斯在右。路灯在路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树的影子,晚风一扫,树摇晃起来,树影也摇晃起来,模糊的影子让人分不清楚哪个是树,哪个是影。 路冈率先开口了。 “晚自习施老师来查人数,我说你去卫生间还没回来。” “嗯。”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路冈只怕对方是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又补充道:“要是老师问起你来,你就这样说。” “知道。”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又是早就习惯了的沉默,一路走到停车处,路冈摸着车把,动作缓慢得好像个八九十岁的老汉。他在思考着到底要不要问他,问的话要怎么开口才好。 泽费罗斯站在路灯旁等他,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本来就暗,现在只照亮了他身体的一小部分,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和黑暗里。 “走吧。” 路冈轻声叫他。 泽费罗斯没有动。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吗?” “啊?” “我想去你家。” 路冈的手有点抖,他一下子“年轻”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推着自行车走到泽费罗斯身边。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就是……额,那个,理由……理由,怎么今天这么突然?” 泽费罗斯的头低着,露出了一小片被头发挡住的细脖子。这让他看起来比路冈矮了一点,实际上他俩的身高是差不多的。 泽费罗斯伸出他的右手给路冈看。 大大小小的伤口裂痕像一张蜘蛛网一样从掌心蔓延到手指。那些伤得深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红色的血顺着指骨的轮廓砸在地上。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在那黑色的阴影里早就已经开出两三朵鲜艳的小花了。 “我没有碘伏和纱布。” 如果知道泽费罗斯受伤的人是卡佩先生,泽费罗斯猜他在亲自给自己上药处理伤口之前,一定会先罚他二十鞭子。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手是比脸更宝贵的地方,他的手指要一直保持细腻和强健,以至于能让碰到的任何一种或大或小,或锋利或笨钝的器具都可以变成自己的武器。泽费罗斯弄伤了自己的手,按阿莫斯老师的话来说,他就是在自我毁灭。 可路冈不一样,他不懂得这些,他是个普通人。 他只知道他受伤了。 “妈,我回来了!”路冈打开家门,拉着泽费罗斯的手腕大步跨了进去,“我带了一个同学回来,要住一晚!” 吴夫人应了一声就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她穿着件素色的棉布睡衣,戴着眼镜的眼睛微眯着向门口看去。 路冈带着泽费罗斯把鞋换好,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客厅沙发旁边。 “妈,这是我同学萧泽。” “吴阿姨您好。”泽费罗斯应路冈的要求,表现得十分乖巧。 “你好你好,路冈也不和我说一声,你来了该提前准备点好吃的才是。”吴夫人看着泽费罗斯的脸,意外地发现这孩子长得真是标致呀,“冈子,路冈!我叫你呢!” “嗯嗯,妈!怎么了?”路冈连忙点着头。 “好好招待同学,别只顾着自己啊。” “知道知道。” “哦,有没有和人家爸妈说一声啊?你别是把人家硬拐回来的。”吴夫人拿起手机。 “都说好了,妈你放心吧!” 又问了几个问题吴夫人才放下心来,路冈赶紧把人拉着带进自己的房间。 吴夫人见自己儿子这么兴冲冲的,也不由的心里高兴。她笑儿子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冒冒失失的,也笑他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个能说上话的交心朋友。路冈从小到大都没有提过要去同学家或者邀请同学来家里做客,显得性格孤僻不好相处,她身为家长可没少为他操心。这次这位箫同学的到来可以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说明路冈之前不过是没遇上和他志趣相投的罢了,也是,他才17岁,日子还长远着呢。 吴夫人想起昨天在水果摊上买的一颗大西瓜还没切开,夏夜屋子里闷得慌,不如趁着新鲜凉快吃了好睡觉呀。脑子里才想好,回过神来就发现人已经走到厨房里了。她二话不说,抱起大西瓜放在厨房的水槽里,不仅放满凉水泡着还加了几块冰进去。 路冈的房间很简单,窗户边是一张不大的单人床,旁边摆着一张大办公桌,办公桌后面的墙被高高的书架遮住,墙角里靠着一个木头衣柜。阳台上有几盆小小的绿植,窗户正大开着,夜风微微拂过海蓝色的窗帘,好像大海正翻滚着波浪。 第22章 跑调的弦(sol) 路冈把门关好,随手一扬把书包甩在办公桌上,他拉着泽费罗斯让他先坐在床上,自己去找消毒用的碘伏和纱布之类的东西。 泽费罗斯安静地坐着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有趣又新奇。明明伤口很疼,但是他心里却高兴,这份心情带来的苦恼远比伤口带来的苦恼多得多。 “没找到碘伏,但是有双氧水。”路冈盘着腿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泽费罗斯的手观察伤口。当他的手碰到泽费罗斯的皮肤时,泽费罗斯就知道他的手和普通人的似乎有点不一样。路冈偶尔会去打篮球,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也不爱戴手套,但他的手却还是比普通人的光滑些。在进来的时候泽费罗斯就注意到了那架摆放在客厅里的钢琴,看来他确实是有学过的。 “没想到你卧室里还有这些东西。”泽费罗斯用左手食指挑起路冈放在床上的纱布,他训练的时候也经常受伤,对这种东西是再熟悉不过了。 “以前爱玩cosy,这些都算是道具,现在顾不上玩了,让爸妈看见又多半会让他们担心,就自己藏起来了。”路冈用棉签沾着双氧水仔细地擦拭着伤口,他的手捏过他手指的每一寸皮肤,温暖、柔软、细腻,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双手,似乎在什么时候摸过?不,不可能的,这当然是路冈第一次和他接触。 “你爸爸呢?这么晚了还不在家。” 路冈正皱着眉头查看他的伤势,不知道泽费罗斯正在看他。泽费罗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的脸,今天才发现路冈鼻尖和嘴角有两颗小小的黑痣,怪可爱的。 “他是警察,平时都忙得昏天黑地的,很少回家。也亏他不在,不然你这就藏不住啦!”路冈恶作剧似的捏了捏他中指上的伤口,让双氧水渗进裂缝中,他故意拿疼痛提醒他。 都说十指连心,手上的伤口自然是很疼的。被路冈这么拿沾了双氧水的棉花一压,泽费罗斯的胳膊立马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两下,浑身上下的毛孔在一瞬间被强烈的痛感刺激地快速炸开散发热量。刚刚的思绪也被打断了,他咬着舌头强忍,手上的血管也都跳起来了。 “疼啊?” “嗯……”泽费罗斯点了点头,毫无防备的他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出两颗大滴的泪珠来,眼看就要坠下去了。他连忙眨眨眼睛,用睫毛把它们拍碎。 路冈笑了一声。刚刚一见他的右手,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担心,一路上憋在胸口总是不舒服,现在对方这样乖乖坐在自己床上任他摆布,只让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抬头看泽费罗斯,本想说点安慰的软话,但一见他褪去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棱角,皱着眉难得向他示弱,他才突然想欺负一下他的。 泽费罗斯的眼框也红了,此时此刻正垂着眼皮强忍着疼,他的睫毛也湿漉漉的,有几根被泪水沾在一起,尾端还挂着小泪珠,那双用清水洗过一般明亮的黑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路冈愣神的脸。 路冈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还知道疼啊?那你还跟那伙人走?” “我没有主动去找他们。”双氧水流进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缝中,泽费罗斯的无名指神经性地颤了一下,被路冈用两个手指按住。 “别乱动,疼也给我忍着,这是你自找的。”路冈嘴上说得强硬,下手却很温柔,他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 “别生气……”泽费罗斯这三个字说得像吃了,又软又甜,简直就是在讨好。 路冈有些诧异,他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再次抬头,就看见泽费罗斯睫毛上的小水珠更多更大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把他眼眶里的泪照得晶莹,正忧忧地看着他。 路冈看见他的嘴唇再次微微张开,吐露出那些柔软的话语。 “对不起……” 路冈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脸在烧,还一路烧到了耳朵上。 “不,不是。”他下意识想要否定反驳,但一对上对方的眼睛,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不是在怪你,我……我那个我是在关心你,我怕你出事,你不用这样。” “你没有生气?”泽费罗斯的右手还被路冈握着,但他的左手仍然自由。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路冈的衬衫袖口,平整的指甲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的手腕。 “我生什么气,我没理由生气啊。”路冈低着头不去看那双眼睛,手下的动作飞快。头顶上的目光太直白了,他热得厉害。 “真的吗?” “真的真的。”路冈连忙点头。 见他这么认真,泽费罗斯赶紧用左手遮住自己的嘴,嘴角得意的笑差点控制不住暴露了。因为在忍笑他的身体又颤了一下,路冈却以为又是自己把他弄疼了。 “你忍一忍,快好了快好了。” 泽费罗斯弯着眼角,咬着中指的指骨。他把腰再弯下了些,让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 “冈子!”吴夫人站在门外,一手敲着房门,一手托着盛满西瓜的玻璃盘。 “在呢!”路冈一个激灵,赶紧把棉球纱布之类的东西藏在被子底下,这才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去开门,“妈~” 这声“妈”叫的太心虚了些,连泽费罗斯都笑了。 “大晚上的咱们家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你和小泽吃了西瓜就早点休息吧,不要熬夜了啊。”吴夫人把果盘递给路冈,泽费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路冈身后。 “谢谢阿姨。” 路冈手一抖,泽费罗斯眼疾手快伸出左手叠着他的手端好。 “您也早点休息。” 吴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路冈关紧门靠在门上,上下打量了泽费罗斯半天,眼神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 为什么感觉今天他很不一样? “你要睡觉吗?” “现在还早。” 泽费罗斯坐在阳台的小飘窗上,他刚刚洗过澡,发梢还在滴水,身上套着路冈的背心和半裤,手里拿着一瓶路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橘子汽水。他以前没喝过这种味道的汽水,第一次尝到感觉十分新鲜。 刚洗完澡热得厉害,一口冰镇汽水下肚,这是夏天专属的快乐。 “您都不做作业的吗?”路冈趴在办公桌上扇着扇子忍不住吐槽他。明明两个人都是同年级同班的学生,为什么他一天到晚忙得跟条狗似的,他却闲得在那里数星星看月亮? “不做。” “傲慢!” 泽费罗斯看向路冈,挑衅似的对着他喝了一大口汽水。 “你敢不敢跟我比赛?”路冈提议。 “比什么?” “英语!你的强项!”路冈不耐烦地拎起一张卷子晃着,“这是去年的高考题,我正好有两套,还没有做过!一个小时,不写听力和作文,谁分高谁赢!” 泽费罗斯舔了舔瓶口,轻巧地从飘窗上下来走到办公桌旁,他确实是闲得慌。 “有什么好处?”泽费罗斯习惯性地问。 “好处?”两个人都来了兴致,“谁赢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除了作奸犯科、违法犯罪的,其他的要求都行!” “我接受。” 最终结果不难猜,泽费罗斯以三道阅读理解和三道完形填空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魔鬼,魔鬼!”路冈拿着红笔的手颤抖着,震惊是真震惊。 满分,官方出的考试题,他满分哎!即使是用不惯用的左手写的字体也依旧好看。 “服不服?”泽费罗斯拿红笔给卷子打完分,用笔杆挑衅地拍了拍路冈的脸,表情颇为得意。 “你厉害。”路冈不停地点着头,用叉子叉起一块儿西瓜狠狠地咬着,“不偏科就更厉害了!” 泽费罗斯得意一笑。 “我也要吃。” “你自己没手啊?” “我这不是受伤了吗?再说我可是赢家,你,得,听,话。”泽费罗斯甩着包扎好的右手凑了过去。 路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橘子味儿,香香甜甜的,很清爽。他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但仍然认真地挑出那些烦人的西瓜籽,才把这块切得最大的西瓜塞进泽费罗斯嘴里。 “哎呀,妈妈把它切成块了,找不到那个心心了。”路冈有些可惜地说。 泽费罗斯坐在一旁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路冈选了英语和他比,说白了就是在照顾他。要说语文和数学,他勉强能和路冈打个平手,剩下的科目……泽费罗斯有自知之明。 但不得不说,被人称赞和崇拜的感觉很好。 刚刚改完的卷子平铺在办公桌上,白底黑字的纸上有鲜艳漂亮的对号,也有张牙舞爪的错号,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卷子上的问题能有这么肯定的答案了吧,非对即错,如此简单。 泽费罗斯拿起红笔。 “施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他要我登记一下咱们班里同学们的目标大学,现在正好是高二,还有一年,也不算太迟。” 路冈的床一个人睡也还算得上宽敞,但当两个都接近1.8米的男生一起睡时,就显得拥挤了。泽费罗斯平躺着,路冈就只能侧卧着了,两个人胳膊压着胳膊,腿挨着腿。 “嗯。”泽费罗斯轻轻应了一声,路冈以为他是困了,正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看到对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他又在想他的问题了吧,路冈猜测。 “那,问你个问题呗。”路冈稍稍贴近了些,他总觉得这样会缩短两个人的距离,各方面的。 泽费罗斯侧面的轮廓很好看,好像素描画里的人物一样。床头的灯光把他的眼眸照得星光点点,好像他自己就有一片绚烂的星空似的。泽费罗斯眨了眨眼睛,睫毛的阴影遮住了那片星空。 “你想去哪里呀?”路冈问。 泽费罗斯似乎是思考了许久,但最后只是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遮住自己的脸,又或者是往被子里面钻了钻盖住了自己的头。 他反问路冈,声音闷闷的。 “你想去哪个学校?” “首都第一公安大学。”路冈不假思索,他怕泽费罗斯没听清,也往被子里钻了钻,“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真想去那儿。” 他挠了挠头继续说:“我家出了好几个警察,我呢……当然想比他们还厉害。” 泽费罗斯皱起了眉头。 路冈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只手抓住泽费罗斯的肩膀。 “我想给你听首歌,每次听完我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五分钟。你听听好不好?” 见泽费罗斯点了点头,路冈才去拿手机和耳机线。 “这是一个国外的音乐人做的,都还不错。” 路冈帮泽费罗斯戴好耳机。说起“未来”这个话题,路冈显得异常兴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地盯着泽费罗斯。 “我真的想当警察,做梦都想。” 泽费罗斯藏在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他知道了,路冈的父亲并没有要求他必须做什么。 泽费罗斯闭上眼睛。 这是一首纯音乐。钢琴决绝,鼓点坚定,小提琴嘶哑,弦乐磅礴……只是光听这些音调组成的曲子,就能让人想到飞蛾扑火般的自亡,只是为了追寻心中认准的那一小点光亮;又让人不禁联想到浩瀚宇宙中无数颗小小星辰,在宇宙大爆炸时毅然化作三千流星归于尘埃灰烬……这首乐曲展现的维度很广,宽广到泽费罗斯连它的边界都触碰不到。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公平的事,但我想,还是必须有人要站出来维护啊。别人都说警察很辛苦,工资也少,甚至还有生命危险……”路冈想了一下,“我爸其实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代大禹,三过家门却无暇顾及,节假日比平时还要忙…… “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这个世界就会乱套了吧。” 床头的灯光昏暗模糊,但少年心中的理想清晰坚定,他有星河璀璨,有高山远海,更有万家灯火通明。 “以前雪莱有句话,叫——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们应该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吧。这不过星霜荏苒。你看现在,还是黑夜,黑得没有边界,没有尽头,恐怕还要七八个小时才能迎来破晓。但无论如何,黎明总会来的,不是吗?” 少年的眼睛里满是希望,似八月骄阳,似冬日烈火,只一眼,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就被灼伤了。 “就是知道不公,所以我们才要奋起反抗,就是知道不正,所以我们才要坚决抗争。” 夜深了,窗外的灯光渐渐也暗淡了下去。 “我想要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我在意的人。” 路冈垂着眼眸。 “你会笑我幼稚吗?” 泽费罗斯沉默着。 幼稚与伟大,不过一念之间。成功则伟大,失败则幼稚,但少年人是不论成败的啊。 泽费罗斯想了好久,久到路冈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当路冈已经放弃听到他回答的时候,却听到泽费罗斯轻轻笑了一声。 泽费罗斯说:“路冈,我很羡慕你。” 泽费罗斯侧着头看向路冈,他的左手轻轻握住路冈放在身侧的手,在脉搏中他感受到了他心跳的频率,从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泽费罗斯就应该知道的,他一直都是一个热烈的人。 “羡慕我?”路冈读不懂他的眼神,只觉得他的手冷得冰人,“你可比我优秀得多啊。” “是吗。”泽费罗斯的右手放在腰侧。 “是呀是呀,你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厉害的同龄人!”路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有问题,泽费罗斯落寞的表情让他束手无策了。他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但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这样做。 “你比我勇敢。”泽费罗斯说。 你比我灿烂。 夜晚是寂静的,窗外的月亮皎洁无瑕,月光明亮干净,身边的人比月光还要纯洁。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路冈悄悄问。 “你要睡了吗?” 泽费罗斯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路冈也打算睡了,他闭上眼睛躺好却怎么也睡不着,有句话他还是想说,他用大拇指指甲盖来回戳着中指的指腹,不管泽费罗斯听到没有。 “你要是能和我考在一个大学该多好啊。”路冈拉了拉被角,泽费罗斯正背对着他,背心领口露出的那截脊椎是笔直的,“以后,高考以后我也想和你在一块儿。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一声叹息洒在泽费罗斯的肩颈处,路冈转过身和他背靠背闭上了眼睛。 泽费罗斯把手捂在眼睛上,那种湿湿凉凉的东西还是从他眼眶里落了下来,打湿了干净的枕头和床单。他失控了。 路冈说,他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对于泽费罗斯又何尝不是呢?但比起“朋友”这个说法,他更倾向于“同伴”,他是把他当作可以托付性命的同伴,才把自己的伤口暴露给他看的。 可越接触,他才越知道路冈和自己有多么不一样,或者说,他的世界和他有多么不同。路冈想要成为维护秩序的人,他不信奉甚至厌恶弱肉强食,而泽费罗斯,他是在“拿起刀,继续战斗”这种生存法则之下长大的人。 当泽费罗斯脱离他的家族独自生活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界的广阔,以前他总以为他的家族就是一切,他所遇即世界。而路冈和他的世界告诉他,人是自由的。没有一个人天生被要求必须掌握刀具的一百零八种用法,没有一个人天生被要求必须杀死别人才能获得生存的权力,没有一个人天生被要求必须服从或者属于谁……因为人,本当自由。 这个事实是路冈告诉他的吗?其实也不尽然。在遇到路冈之前,他就已经被外面阳光的温暖给惊讶到了,路冈的存在,只是再次提醒了他而已。可既然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他还会愿意和那种未来社会的渣渣混在一起?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和他始终是一类的人吧。即使那些人的暴力并不入流,每一个动作都有破绽,他还是一一接受了,因为那些肮脏的伤痛会提醒他,他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路冈,你错了,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鼻子逐渐被塞住,泽费罗斯只能张着嘴呼吸,明明刚刚还只是多愁善感地流几滴眼泪,现在却越发不可收拾了,只是想要扼制住身体的颤抖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害怕被发现,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不论新伤还是旧痛。 他强硬地和着泪水全部吞咽回去,他从未觉得自己不幸,也不该觉得自己不幸。他仍然尊敬他的卡佩先生和所有教导过他的老师,但钻心的痛苦使他的信念终于产生了动摇。 路冈以为他的朋友被梦魇住了,在半梦半醒间他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着“别怕别怕”。 两个人之间那深不可跃的沟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 不用别人提醒,这是泽费罗斯自己得出的结论,这就是那些人的高明之处。 他会让他看见所有美好,再心甘情愿地回来。 “i have to leave.” 睡眼朦胧中,路冈听到有人附在他的耳畔如是说。他有种自己还在做英语听力的感觉,但这个声音好熟悉。 “where……en……why……”路冈胡乱拼凑着,如果材料是送别,那就要注意时间和地点。 泽费罗斯笑了笑,知道路冈这是在梦中也以为自己在做题呢。他鼻尖处那个小点点可爱得厉害,泽费罗斯忍不住轻轻点了点路冈的鼻尖。路冈觉得有点痒皱了皱鼻子,泽费罗斯则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微小的表情变化,等他再次睡熟后才按着自己的领口慢慢靠近。 似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两人的鼻尖轻轻相触,泽费罗斯却在那一瞬间向后撤开。 那条线太难了,他永远也跨不过去。 路冈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但挣扎了好久,还是被困意征服了,他还在想着要去哪里,却不知道泽费罗斯已经换好衣服离开了。 “sono molto felice quando sono con te.” 第23章 跑调的弦(la)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路冈总觉得那天泽费罗斯来他家做客后就变得更加忧郁了。以前他说一些事情,对方怎么说也会应上两句,现在他却干脆不说话了,只扮演听众的角色。 路冈也想过要不找个时间特意和他聊聊最近发生的事,但看着马上临近的模拟统考,他实在分身乏术。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虽然两个人已经认识差不多有一年了,但他们俩对对方的具体情况依旧谈不上了解,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空间。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转眼间,已是寒冬腊月,年关将至。 “你好呀!” 路冈正抱着英语卷子来到班门口,刚要一脚踏进教室门就被一个人拦下来。 路冈拢了拢卷子。来者是个女孩,外面冰天雪地的她却只穿了件黑呢子大衣,大衣里面是一套绀色西装,胸前有一片精致的校徽刺绣。少女一见了人就弯着眼微笑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圆溜溜的非常可爱,她整个人看起来漂亮得不太真实,像是那种校园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路冈猜她大概还是个初中生吧。 “我找小泽。”少女的中文说得怪里怪气的,但好在语速比较慢,路冈还是听懂了。 “萧泽吗?”路冈向班内看了一眼,“他现在就在班里,你可以直接进来找他。” “是嘛!多谢你啦。”少女微微鞠了一躬,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跟我来。”见她这么正式,路冈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女嘿嘿笑着,背着手跟着他走进去。 现在是课间操时间,班级里热闹得很,有的人虽然也看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孩,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少女一进门就看到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泽费罗斯,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微微弯腰凑到他耳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刚刚还趴在桌子上的人就猛地起身,左手五个手指像一把铁钩一样又准又狠地掐住了少女围着围巾的脖子。只听“哐当”一声,少女的后背被他拽着砸到后墙的铁收纳柜上。 强劲如风的一阵冲力过后,少女轻轻咳了两下,举高双手与头平齐,手掌朝着泽费罗斯,表示自己没带什么危险的东西。 她咧开嘴露出两颗又尖又利的虎牙。 “好久不见呢,你。” 路冈正在讲台上数着卷子,他没料到后面会有这么大动静,面对剑拔弩张的两人,他居然在讲台上呆住了。 大家听到声音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教室后方。 “这干嘛啊?打架斗殴?那是个小妹妹吧?” “那谁啊?” “卧槽,居然动手了!” “哇!箫泽你冷静一点啊!” 路冈回过神来,急忙扔下卷子跑到教室后面,他刚要开口劝架,泽费罗斯就先松开了手。但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个少女,明明没有回头看路冈一眼却可以直接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回原位。 “你们……” “你来干什么?”泽费罗斯开口打断路冈。 路冈听出来他和那个女孩说的是日语,他虽说也算个老二次元,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半听半猜堪堪能懂个大概意思。 “想你了呗,来看看你cosy玩得怎么样呀!”asa说到这里故意看向路冈,“交了新朋友呀,看起来你玩得很开心嘛。” 路冈本身对语言就不敏感,听着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来往着,没过多久他就有些晕了。但总感觉那个女孩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好,是那种戏谑的眼神。还是唐荣出来打了圆场,这才让其他同学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当然也还是有不少人都好奇地注意着教室后排的动静。 “最近还好吗?”asa随手抓了一把空椅子坐下。 泽费罗斯看了路冈一眼,路冈立马反应过来拉着椅子的主人和她解释。 相处那么久了,asa怎么可能不了解他的这些小动作呢? “对不起啦。”asa站起来对路冈和那位同学鞠了一躬,用中文道了歉。见对方态度诚恳,又是个年纪小很多的妹妹,被占了椅子的女生也没多说什么,还主动提出可以把椅子借给她,asa再次感谢后拒绝了。 路冈坐在刚刚那张椅子上,看着那个少女走到泽费罗斯身边。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把这个人和蛇联想在一起,现在她正站在泽费罗斯旁边,更产生了一种他被蛇缠绕包围住的窒息感。 “ren也回来了哦,当然是和大哥一起。” 泽费罗斯一惊,看着asa的眼睛。 她没有说谎。 “什么时候?” 路冈猜他们在说一个人。 “昨天晚上,凌晨四点左右。” 在说时间? asa站在泽费罗斯面前,挡住了路冈的视线,但路冈还是看到泽费罗斯条件反射地闪开了她要搭在肩膀上的手,他的拒绝态度是那么明显,却还是被asa紧紧捏住了肩膀的骨头。 “您要准备退学申请了呢。” asa说完就转身走开了,经过路冈时还说了句“帅哥再见”。 泽费罗斯握着刚刚asa塞在他手里的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不用看也知道满满的装了一整瓶,在他手里显得十分沉重。 连让他把之前那瓶药的最后一片吃完都等不上了吗? 窗外大雪纷飞,世界一片洁白。 有人说夏天也很适合恋爱,躁动的夏日也见证过许多关于爱的故事。一口清清爽爽的甜西瓜,一瓶冰冰凉凉的橘子汽水,一朵璀璨绚烂的五彩烟花,一条松松垮垮的大背心……恋爱的人总会觉得哪里都是好的。 泽费罗斯和路冈于冬末初春相遇,却要在隆冬腊月里挥手告别了。两人的夏天不只有燥热,但想要再有一次这样的夏天却成了再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很走运呀,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毕业,我的毕业证书一定是和你在同一天签好的,我们还可以一起参加毕业典礼,要是我再努努力,说不定还可以作为学生代表做毕业致辞……哎呀,想一想就让人迫不及待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和我一起!” 泽费罗斯点着头,可他知道,他等不到夏天的到来了,因为他连春天都看不到了。豆浆的热气把他的眼睛烝得有些难受,却也把他睫毛上凝结的小冰珠融化了。 “下个星期就要过元旦了,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你有什么看法?”路冈问。 “组织委员上次开班会的时候不是已经投票决定表演课本剧了吗?”泽费罗斯喝了口豆浆,他现在困得厉害,总觉得这豆浆还不够甜。 “嗯,虽然已经选好把《琵琶行》改编成舞台剧了,但是班委们决定还是再准备一个备选节目,毕竟舞台剧太过费时费力,虽然还是以文章为主,但等过完年就要毕业了吧,时间太紧。” “嗯。” “这个备选节目也不用太复杂,让有才艺的同学上去就好。” “你是备选吗?”泽费罗斯直接问。 “哈哈……你可真是太了解我了,一猜就中。”路冈把泽费罗斯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看他快要走到雪堆里去了。 “你联考准备好了?” “差不多吧,我平时就在很——认真的复习,你跟我在一起你还不知道吗?”路冈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但泽费罗斯不吃他这一套。 “准备了什么节目?” “嘿嘿。”路冈神秘一笑,把纸杯里剩余的豆浆一饮而尽,“你别看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但我当年可是学过钢琴的!”路冈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表情颇有些得意。 “我以前只和你说过我妈是老师,但没和你具体说,其实她是音乐老师。” “你家确实有一架钢琴。” “对对,我的钢琴也是我妈教的,奈何我好像没什么音乐细胞,我妈也说我手指没劲儿,差点味道,后来上了高中干脆就没再怎么碰钢琴了,早就生疏了。”路冈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握着萧泽的手,难怪有种熟悉感,“你该瞧瞧我妈的手,漂亮!有力!她可是专业人士。” “所以你打算最近抽出时间来练一练吗?” “是啊,所以说这段时间就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泽费罗斯停下脚步看他,黑夜中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下雪了呢?两个人连把伞都没有带。 路冈也停下来看他,一年来他长高了许多,现在已经比泽费罗斯高不少了。 “什么曲子?” “暂时保密!”路冈把食指比在唇边,俏皮地眨两下眼睛。有几片雪花落在泽费罗斯头顶上翘起来的几绺头发上,他上手摸了摸把雪抚掉,“你能偶尔抽出点时间看我吗?就在七楼的音乐教室。” “看情况吧。” 唉,这个人真是的……不解风情。 路冈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也不爱带围巾,总觉得在脖子上勒得慌,但是脖子上有这么块儿布还是很不一样的,我立秋时候说过你也不听,现在冬天到了可别把自己整感冒了,要是再咳嗽的话那可太受罪了。”路冈取下他脖子上围着的红色围巾,抖了抖上面的小雪花,一圈一圈给泽费罗斯围上,“过年时候图喜庆买的,大号红领巾,哈哈哈。” 他的手是真的不巧,平时围个围巾能把自己勒死,可今天居然围得还不错? “我不冷。” 路冈眼疾手快立马用围巾遮住他的嘴,在物理方面不让他继续说话。 “不用着急还我,你买了新围巾还我也不迟。”路冈刚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已经到了十字路口——分别的地方。 “我走了!”路冈拐了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 泽费罗斯摸着颈间的羊绒围巾,柔软暖和,还残留着它主人的温度。 路冈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片片风雪中。 泽费罗斯缓缓呵出一口热气。 “那明明该是我的台词的。” 第24章 跑调的弦(si) “那我去练琴了,这边就交给你了。”路冈单肩背起书包,手里拿着出勤表。 “ok,放心交给我吧!”唐荣接过路冈递过来的名单顺便看了看手表,还有两分钟就要打铃了,“安静,安静!开始查人数了,大家都坐回位置上!” 招呼完大家,唐荣又对路冈说:“今天发了十张卷子,你都拿上了吧?” “拿上了拿上了。”路冈回过头,“先撤了啊!” 唐荣点点头,开始清点班级里的人数。算上路冈一共六个人去排练,两个请假的,三个不上晚自习跑校的,还有一个……嗯?萧泽,他又去哪里了? 上课铃刚刚打响,不论哪一层楼,楼道里都安安静静的,冬天的太阳回家早,感应灯也被调成了常亮模式。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正滴答滴答掉着水珠,没什么节奏,让人听了心烦。 在吃完当天最后一顿药后,泽费罗斯的病还是发作了。 卫生间怎么说也还是卫生间,再怎么打扫得干净也是让人五谷轮回的地方。但泽费罗斯没得选择,他只能逃进这种狭小的地方,再脏再乱,他也只能忍着。 一阵头晕目眩后,泽费罗斯出现了短暂性失明,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想要扶住一边的墙,但还是一脚踩空,整个世界颠倒了过去。 “呃……” 他摔在了地上,后脑勺被撞得嗡嗡的疼。虽然已经捏住了鼻子,但鼻血还是流个不停。抬头,血液倒流会让他窒息;低头,落下的血又会弄脏白色的校服。黏糊糊的血覆着在黄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恶心得让人作呕。刚刚在慌乱之中拧开的药瓶也摔在地上,瓶子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为什么他又干了这么蠢的事? 负面情绪只会加重他的病情。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狼狈,他想撒气,但又做不到,只能像条被抛在岸上的鱼一样扑腾着和命运挣扎,血污糊在他的下巴和脸颊上,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就这么倒在地上恍恍惚惚地想象着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眼前那些小小的、圆圆的药片渐渐模糊了,缭乱的重影让泽费罗斯看不清楚它们的位置。他伸手胡乱摸索着。 “咳咳……” 是不是不吃这些药,他就可以变回一个普通人?继续平平常常地做个学生,每天早上去刘阿姨那里吃顿热乎乎的早餐,放学和朋友随便聊些什么走完黑夜里的路,到了毕业季就去参加毕业典礼领毕业证书,然后在六月份参加一场考试,再挑一个差不多的学校……应该不行吧,他觉得还是得好好考的,不然会被甩到后面,永远也追不上吧。不就是科学知识吗?他多看看书,勉强混个及格也是可能的吧……看书难道不比让他杀人强吗? 泽费罗斯突然咳嗽起来,像把破旧的手风琴一样,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头上的汗一颗颗大如黄豆,他的头发早就被汗打湿了,一绺绺地贴在头皮上。肺部痛得好像有千万根钢针悬在上面,只要一吸气就会狠狠扎下去,喉咙里面也火辣辣地疼。 雪白的药片被血染湿了,本来掉在厕所的地上就已经够脏了,现在还要沾染上自己的污秽。 就这样趴着,无人理会,会死吗? 他把死想得那么轻松,但他真的就不害怕吗? 如果现在有个人来卫生间,一定会被吓一大跳吧,那个人会叫救护车吗?要是他死了,他的老师们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吗?卡佩呢?路冈呢?路冈应该会吧,应该吧,还没见他哭过,但他那么善良……就这样告别这个无聊的世界,他真的有这个勇气吗? 泽费罗斯躺在地上,他无数次想过放弃,但他看见自己的指甲还是死死地扣着地上的瓷砖。 原来他还是害怕的,他害怕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停止呼吸,无人知晓啊。 他从别人手里掠夺,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掠夺。 是啊,死……这是多么残酷的字眼。他现在还那么年轻,有的是时间和青春年华,为什么就要这样离去呢?病痛将会永远折磨他的肉体,可他的精神又在为谁支撑呢?如今看来,他是来得不明不白,走得也糊里糊涂,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他这一号人物的存在呢?他还不知道,这世界的姹紫嫣红他还没有见过,不能走,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要吃吗?那些药片,可是它们都好脏啊,在厕所,在地上……有血和汗,很脏,非常脏,怎么能咽的下去呢?吃了的话就再也干净不了了吧……他离不开这些药片,就像他离不开卡佩的控制和安排一样。 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开始变得不那么心甘情愿了…… 泽费罗斯干脆闭上了眼睛,想用眼皮榨干那些可悲的液体。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去想,甚至说,他一直都觉得很好。 “呼……咳咳!” 现在几点了呢?路冈是不是已经查完晚自习了?他有没有发现有个叫萧泽的不在啊? 不不,他说了他最近晚自习要去练琴的,查人数的任务多半交给他同桌了,他怎么会知道呢?如果他知道他不在,是不是真的会来找他呢?像以前一样,盯着班门口等他回来。 “呵……哈哈哈……” 无奈的笑声取代了不甘的呜咽。 不,他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班长班长,你选了什么曲子?” “哦哦,刚刚没注意到,抱歉了。”路冈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赶紧走过去把门打开,“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只选了第一章。” “厉害呀,看不出来咱班长还有这么一手!贝多芬的曲子,牛哇!” “我也是很长时间没碰钢琴了,所以这两天抽空请人把谱子简化了一些,这样我的成功率也高。” “ok!ok!这就叫专业呀,能不能问问为啥选这首?” “咱们小学不是有篇课文叫<月光曲>么,写的就是贝多芬的这首曲子,我也是学了那篇课文后才对钢琴感兴趣了,感觉要是到时候在台上表演这个,大家应该不会太陌生。” “是呀是呀,毕竟都是当年学过的课文,肯定很多人都有印象。”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路冈微笑。 “那我们就去排练了,班长你加油!” “你们也是。” 把同学们送出去,路冈再次把门关好。他走到钢琴旁边,手指轻轻摸了摸那熟悉的黑白琴键,深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地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在皮质的钢琴凳上,这种久违的感觉真是令人怀念啊。 路冈朝门口看了一眼,玻璃小窗外是空荡荡的楼道,外面什么都没有。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翻开谱子摆在谱架上,稍微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念谱子试音。 偶尔会弹错几个音,但是没有关系,他坚信下一次会弹得非常完美。一遍又一遍,就像他对待错题那样,不知疲倦地重复练习着。 等弹到第六遍时,路冈有些渴了,于是准备喝口水休息一下,一抬头却看到门外的玻璃窗上似乎有人影闪了过去。 他皱起眉,突然想到各种版本的校园奇谭。但他又立马自我劝说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断提醒着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怎么会相信那些有的没的? 这样想着,恐惧感倒是没有了,但是还是让他有些放心不下。他放好水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玻璃窗大致浏览了一圈。楼道里空荡荡的,还是什么都没有。 路冈暗自鄙视着自己这种疑神疑鬼的态度,转身回到钢琴旁边专心研究谱子。 其实他并没有看错,门外确实有人。 泽费罗斯来了,但是路冈并不知道。 没过多久,泽费罗斯听到音乐教室里再次断断续续传出钢琴声后,才缓缓从楼道口的暗角里出来。他刚刚洗了把脸,用外套随便擦了擦就来了,以至于头发还没干,发梢上正挂着水珠。 他悄悄靠近音乐教室的前门,后背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站了一会儿,又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明明右手边就是音乐教室的门,只要他轻轻敲一敲,里面的人就会打开门看见他。 但泽费罗斯只是靠墙斜坐在地上,仔细地听着每个音节,当路冈弹错时,也会在心里嘲笑他几句,一直停留在眼角的笑意恐怕比月光还要柔和。 他听出来了,路冈弹的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第一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月光曲》。 忧伤的,柔和的,舒缓的,充满幻想性的。泽费罗斯还记得当初卡佩这样评价第一章。 那路冈,他为什么非要选这首曲子还叫他来听?他想对他说什么呢? 墙壁和地板是那样的冰冷,但泽费罗斯并不在意。他想到的不是月光下潮起潮落的大海,也不是瑞士琉森湖湖面上荡漾起伏的小舟,而是那天夜里少年眼里的点点星光,还有他说的理想中的“黎明”。 泽费罗斯最终还是握紧了那小小的药瓶。 太狼狈了,他最近真的很容易流泪呢。 高三(9)班准备的课本剧《琵琶行》最终通过了初次筛选,这对整个班级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少男少女们相信“有付出就会有回报”,更何况这次每个人都认真地为表演做了准备,不管是要在台上表演的,还是作为观众在台下观看的,大家都很看重这次演出。 因为大家心里知道,这是他们在这个学校里最后一次以9班的名义上台表演了,以后这里还会有无数个9班,但都与他们无关了。 但《琵琶行》入选的意思,就是路冈的钢琴独奏落选了。在现场,评委老师给出的评价是:表演还不错,但太过沉重忧郁,感染力很强,可惜与“欢度元旦”的主题不符。 “其实我觉得你弹得很好,而且老师也说了,是太精彩了不符合主题而已。”唐荣试着安慰路冈两句,但对方只是点了点头,就又趴回了桌子上,脑袋下面枕着那本英语词典。 大家都有意无意留心着路冈,为他没有入选而惋惜,组织委员还提议在班里举办毕业晚会的时候请他为大家表演,但路冈委婉拒绝了。 “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我并没有因为落选而难过。我们还是继续安心复习吧,等元旦晚会再好好放松一下。” 路冈确实没有说谎,本来就是备选节目,落选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不可惜,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从在琴房练习的第一天开始,直到他最后一次触摸钢琴,他都是沉默的。 “你第一天练琴的那个晚自习,萧泽缺勤了。”唐荣在发卷子的时候顺口一提,“自那以后他就没来学校了。” 听了唐荣有意无意的提醒,路冈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蠢钝之人。 有传闻说,《月光奏鸣曲》是贝多芬写给情人朱丽埃塔·圭恰迪尼的,那时他正处于失恋期,爱情给他带来痛苦的同时也激发了他的灵感。这些原本不过是停留在路冈脑海里的音乐知识罢了,可现在呢?他居然产生了一种无处宣泄的切身之感。 他只记得,在舞台上弹奏钢琴的时候,自己想到了一个人。他对谱子已经很熟悉了,以至于他还有时间去想那个人。在黑白两色间跳动的指尖不只在弹奏乐曲,仿佛还在抚摸那个人的轮廓,他想要伸手挽留,哪怕说句告别也好,而那个人却不辞而别,从此了无音讯。 他猜测着,要是那个人听到了自己的音乐,就能听懂他的内心吗? 等路冈回过神来,他的眼里已含满委屈的眼泪。 他该早点把话说清楚的。 他该直接追过去抓住那个人,甚至把他五花大绑锁起来,好好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以至于对他如此狠心? 可这不过都是路冈自己的一厢情愿,空想而已,都是徒劳。 唐荣发现路冈的话越发少了。最近,他又把自己完全埋在题海中,连吃饭和走路都在哼着英语单词或者公式定理,他什么都不愿再多想了,学习就是他的整个生活,没有了什么东西似乎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灯光下的影子时真时虚,路照样还是路冈一个人走下去了,和从前一样。 第25章 跑调的弦(0000) 不管你愿不愿意,时间会把你往前推,直到生命尽头。 元旦晚会那天,路冈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席上,他原本打算看完自己班级的表演就回家。但在开场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人来了。 他没有穿学校的校服,而是穿了一套深色的沉闷西装。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人不是江岭区第三试验中学的学生,也不是高三(9)班的同学,更不是他路冈的朋友。 路冈盯着他,一刻不离。 还是那双琉璃一样透亮的眼睛,里面却再也没有他路冈的身影了。 9班的表演很成功,服装道具都是同学们自己准备的,扮演琵琶女的宋泠是个国风爱好者,为了这次表演还专门自己做了妆造,金钗玉环叮当作响,一举一动颇具古人风雅,把琵琶女的忧伤演得绘声绘色,连班主任看了都连连点头。 后面的节目路冈无心去看了,只跟着同学们坐在台下喝了彩就向老师请假回家。施老师见他脸色不太好,临走时还提醒他不要为了学习太过劳累,注意劳逸结合。他笑着谢过就拎起书包从后门走了。 从教学楼一路走到校门口,路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偶尔想起个单词还是“abandon”或者“give up”之类的东西,连天空中洋洋洒洒飘着的雪花都被他忽视了。学校组织这次文艺表演活动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马上毕业的学生放松一下心情,现在可好,他反而和自己较起了劲!乱发脾气似的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堆,雪却报复一样打湿了他的裤脚。 “路冈!” 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下意识要回头看,但大脑却更早一步告诉他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立马不想理会了,转了一半的身体僵硬地停了一下,就别过头快步往前走。路上的积雪不少,路滑得厉害。 后面的人带着一股冷风追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路冈原本以为他只是要拦住他而已,却没想到对方又拉又拽直接把他推到了学校的围墙上,积雪下面有结冰,他一个重心不稳就撞在了铁栅栏上,“哐”的一声,栅栏上面的积雪被震掉不少,还有些溜进了他们的衣服里。 见路冈快要摔倒了,泽费罗斯才拉了他一把让他勉强没有坐到雪地里。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泽费罗斯贴上去吻住了路冈的唇,他的嘴唇很软,没有路冈想象的那么热,冰冰凉凉的贴着他,两个人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可路冈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几亿吨重的东西压住了,他动弹不得,连后背传来的疼痛都顾不上,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一下子傻掉了。 泽费罗斯把头微微向后撤了几厘米看着路冈的脸,抓住他胳膊的手并没有放开。他微眯着眼睛好像在观察什么东西一样,而对方一脸无辜的样子让他有点想笑。 “你……” 路冈刚要张嘴问他,泽费罗斯再次贴了上去,先是吻在嘴角,之后才落到唇上。像是用尽了所有的耐心,他厮磨着,流连着,温度开始上升,嘴唇和舌尖变得火热起来,这回才是路冈理解的一般意义上的“吻”。 这时候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亲了,还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强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呆呆地张着嘴,手抓着身后的铁丝网不敢放开。 原本腰部悬空的姿势有些支持不住了,路冈顺着栅栏的角度滑坐在地上,泽费罗斯随着他的动作半跪在雪里。两个人的呼吸还在缠绵着,湿热撩人的触感在脸上转瞬即逝。唇是火热柔软的,脸颊烫得惊人,对方精巧的戏弄让路冈不知怎么还手,可与此同时他还尝到了一股烟草特有的苦涩味道,那并不是以前他熟悉的清新橘子味。 路冈抓着泽费罗斯衬衫的手紧了紧,他不喜欢那股陌生的苦味。他的手慢慢松开,顺着泽费罗斯肩膀的曲线摸到后颈。越是吻得深沉,他就会越尝到那个味道,他不甘心,他甚至会嫉妒——他熟悉的萧泽并没有抽烟的习惯。他这样想着,便二话不说用力地回吻过去,蛮横又直白地发泄着情绪。 泽费罗斯被他突然顶了一下,身体的平衡一下子失去控制向后仰了过去,却被路冈就着接吻的姿势按着后颈拽了回来扣在怀里。 这回泽费罗斯被反攻了。 路冈的攻势凶猛,带着泽费罗斯捣乱一通,泽费罗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强势,很快就被对方掌握了主动权。他的手掌刚刚贴在泽费罗斯后背的脊梁上,怀里的人就哼出了声。 路冈缓了口气。 “你前几天去哪儿了?” 他的手搭在泽费罗斯的肩上。两个人头顶着头,短头发纠缠着,任雪花随意落在上面。 泽费罗斯呵出一口热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叹息。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泽费罗斯感觉到他脖子后的手指在一瞬之间捏紧了,但是他还是继续说,“我要走了。” 泽费罗斯轻轻推开路冈站了起来,雨雪仍在缠绵。 “我走了。” 像以前无数次在第二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分别时一样,泽费罗斯背对着他。 这时路冈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这不是他们每天回家时的客气,而是人生十字路口的分道扬镳!但他仍然不死心,他宁愿对方告诉他,是他会错意了。 “你明天!”他手脚并用地站起来,白色的积雪被鞋底蹭黑了不少,看起来真是狼狈可怜。 “那你还会来学校吗?” 他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呢?那为什么还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路冈的心突突的慌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他的手中溜走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像从此以后,那个已经失去的东西就再也抓不住了,他变成了一个在海上航行的水手,在广袤无际的大海上颠颠簸簸,每时每秒都在担心自己会失去什么。 离去的人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路冈下意识迈开腿想要追赶。但他着急忙慌地刚跑了两步,就被路边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两膝重重地摔进雪地里,手心里火辣辣地疼,血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对不起,他什么都不知道…… 北风刮得正盛,掀起一地雪白狂舞。 泽费罗斯走了,红了眼眶的路冈被留在原地,一颗一颗滚烫的泪落了下来却不自知,连地上的积雪都被融化了。 “萧泽!”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等等!” 耳边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泽费罗斯皱着眉头轻轻笑了一下,嘴里呵出的白气全部飘在眼前,他早已迷失了方向,却停不下来。 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句“再见”都吝啬得说不出口,他明知道他不喜欢不辞而别的。 泽费罗斯继续向前走着,身后的东西被他毫不犹豫地留在原地,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一样。 以前总是他望着他的背影,这回也该路冈送他一次了吧……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你说,如果他能留下,那…… 不,泽费罗斯早知道自己会离开,只是路冈不知道而已,还傻傻地以为他们能走到最后,只有他不知道啊…… “别说了……”泽费罗斯的嘴唇在动,却没有任何声音。 他就是这么自私自利,他不想路冈忘记他,觉得这只是一场美妙的梦!他想要对方记着他,即使没有即使,他也会这么做。 雪依然下着,这个世界仍然没有什么东西会改变。但雪终究会融化。 春去秋来,昼夜更替,四季交换,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他早已知晓自己那无用的执着和浪漫主义。 泽费罗斯,他太天真可笑了。 别忘了他的一切都是谁教的。 返回礼堂的观众席,泽费罗斯安安静静地坐在阿莫斯的旁边,他的西服裤子被融化的雪濡湿了一大片,贴在冰凉的皮肤上,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谁的温度更低。 “你不该选择在今天惹他生气的。”阿莫斯目视前方,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眼镜镜片上,“回去之后自己去领罚吧。” 阿莫斯有些无奈,虽说沉默是金,但以大多数情况来看,拒绝沟通会让问题越来越麻烦,明明都吃了那么多次亏了,为什么他的这个学生就不学得乖巧些呢。 “在神指挥的交响乐里,我是那根跑调的弦吗?” 泽费罗斯突然开口,缤纷的灯光在他眼里变成斑斓的黑。 “……中岛敦?” 舞台上热闹非凡,舞台下却安静得出奇。阿莫斯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你别再惹他生气了好吗?今天新年你还这样,回去不可能只是关禁闭和鞭刑那么简单了。” 泽费罗斯看着舞台上的笑脸沉默着。 他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知道了,老师。” 元旦假期结束后,隔壁的8班突然来了一个新同学,桌椅不够用了就来问问9班有没有多余的,施老师决定把之前萧泽用的那套借给8班,下了课就有两个人来搬桌子了。 马上到了高考报名的日子,路冈在办公室帮忙整理学生们的学籍,但无论他数多少遍,看多少遍,总是找不出那个叫“萧泽”的学生的学籍资料。他真的像一片轻飘飘的灰尘,在元旦的一场大雪过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路冈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难道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做了一年的一场大梦吗?可他的记忆中仍然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橘子清香,那个味道是他再吃多少橘子味的东西都尝不出来的。 可惜考试追着他让他来不及细想了,喝光最后一口橘子汽水,路冈又开始追着时间往前跑了。 路冈很幸运,他的高考考场正好在自己的学校里,更幸运的是,他的座位就在隔壁的8班,简直像是回家一样,他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传说中高考的那种压迫感,这当然也归功于学校无数次的组织模拟考场和年级组千万次的周考月考联考…… 他拿起高考卷子,认真填写好个人信息,只把它当做是一次模拟考试罢了。 营港的夏天并不炎热,何况现在只不过是六月而已。夕阳的光与影昏昏沉沉的,落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也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叹。 路冈知道自己的爸妈都在外面等着他,但他还想在学校里多待一会儿。他回头望着教学楼上贴着的那些巨型竖版横幅,红底白字,从楼顶一直拉到楼脚,上面写满了励志名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风吹得断了几条,火红色的长条正随风肆意飞舞,这就是风的形状。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的不是路冈。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活儿肯定是那个蝉联了高中三年年级第一的女孩。这个女孩个子不高,看着文文静静的,乍一眼看似乎没什么过人之处,但人不可貌相,路冈曾经也去请教过她问题,对方用两三句话就可以全部解释清楚,而且她在高考前就已经保送去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羡煞旁人。路冈那天和萧泽说他要当代表发言,不过是羡慕和玩笑罢了,毕竟人生中总是失意多于得意。 “请问高三(9)的座位在哪里呀?”一个中年女人站在路冈身边,看衣着应该是学校后勤部的。 “我是高三(9)班的班长。”路冈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那就好那就好,这两天学校做大扫除,有本英语词典是你们班路冈同学的,麻烦交给他。”女人递来一本词典。 “辛苦您了,还专门跑一趟。”路冈微笑着接过,他知道正是因为9班是特优班才有这种待遇。 是那本英语3500,是他老爱用来枕着的词典,萧泽来了之后也是两个人轮流用的。随便翻翻,里面是密密麻麻各种颜色的笔记,路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踏过来的。 书页轻轻翻过,偶然间,停到了52页,里面夹了一个白色小信封。 封口处写着:致路冈。 这龙飞凤舞的字体,路冈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以前和他约定过,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小心地打开信封,里面却只有四个字。 “去看黎明。” 没来得及等西瓜上市,没来得及听聒噪蝉鸣,没来得及等白昼变长黑夜减短,也没来得及把冰箱里的汽水再拿出来…… 唉,夏天就这样结束了。 第26章 以家人之名的信任 高温,高湿,多潮,多霉。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人类通过数万年的进化也变得越来越顽强。 泽费罗斯蜷缩着身子枕着沈铎的腰终于睡着了。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连睡觉也不能安稳,沈铎哄着他吞下半片止痛药才舒缓了些。昨天气象台通知,敏州马上要迎来历史上最早的一次雨期,这里的天气已经不适合泽费罗斯养伤了,沈铎盘算着等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和他商量商量回营港的时间。 沈铎看了看放在床头的腕表,原来已经到早上了。 为了照顾泽费罗斯,他特意买了一套新窗帘,那两块厚重的布每天都被紧紧地拉上,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间里都是昏昏暗暗的,两个人的作息时间彻底乱套了。 沈铎跟着泽费罗斯,他睡的时候他也休息,他醒来了他就陪着,这种完全忘记时间,仿佛逃进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恐怕是他们谁都想也不敢想的。 平时他们休息的时候就睡在一张床上,如果饿了就吃点沈铎用热牛奶泡的米饭。起先泽费罗斯以为那是沈铎熬的牛奶粥,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在焖熟的米饭里加上牛奶而已,泽费罗斯还调侃他这种吃法不容易消化,可沈铎只是端着碗听他说完之后又给他添了一碗。 “你看我们像不像那些小鬼?” 沈铎看着闭上眼睛的泽费罗斯,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却见泽费罗斯故意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 “啊~阿姨您好!我是沈铎的同学,今天晚上能在您家玩嘛,能尝到您的手艺那就更好了……之类的,呵呵呵。” 泽费罗斯轻轻笑了起来,似乎已经想象到了沈铎小时候的样子,小呆木头什么的一定很好玩。 “我如果在那时候能遇见您,应该,会很幸运。” 泽费罗斯睁眼看他,而沈铎那双平静沉着的眼睛告诉他,他没有在开玩笑。他这话是真心的。 “是吗?谁知道呢……” 泽费罗斯敷衍过去,带来幸运什么的……怎么可能。 也许是因为伤病的缘故,泽费罗斯在沈铎面前表现得异常脆弱。以至于沈铎经常怀疑他是不是在捉弄自己?像小时候在乡下家里看猫抓老鼠一样,每次老鼠都是被猫肆意玩弄一番后才被杀死的,而泽费罗斯这种玩弄猎物的恶趣味,沈铎也没少见过。 也不能怪他会这样多疑,毕竟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如果让他再年轻个十岁,他真的可能会立马投入泽费罗斯的怀抱,以“家人”之名宣誓自己的忠诚。可现在,沈铎不是小孩子,泽费罗斯更不是,他们已经不是玩“过家家”的年纪了。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那么单纯。 也许只是因为泽费罗斯知道他不会像那些不知深浅的人一样陷进去,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依靠他? 沈铎陷入了自我怀疑。 其实从他决定带走泽费罗斯时,他的内心就已经十分不平静了。他一边想要泽费罗斯平安无事继续健健康康地犯贱,一边又大胆设想着他再也醒不过来的轻松日子……本来绞尽脑汁想好的一切说辞,泽费罗斯却一句也没有问起,全是自己白费精力。 泽费罗斯没有质问沈铎为什么两次违抗他的命令,也没有询问他是怎么知道他和文钧的行踪,更没有质疑他那些东西的来源渠道,还有手铐这种并非平常人能接触到的东西……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 虽然想起来都觉得离谱,但沈铎感觉到他可能是在为两家人办事了。从他第一次见泽费罗斯时,他们问起他结拜酒的事情就让他感觉到了,这群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团结,所谓“家人”更多只是浮于表面而已。阿莫斯,或者说傅吟客让他来接近泽费罗斯并收集情报的目的,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所谓的“保护”? 沈铎只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参与进了一个很复杂的阴谋之中。 泽费罗斯明显对他还有戒心,可现在却只字不提。 他的不怀疑却成了他最可疑的部分。 难道沈铎已经暴露了? 如果已经暴露,那泽费罗斯怎么可能还这么亲近他?而且比以前还要亲近,那天晚上的他是那么毫无防备,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地走进了他的过去,甚至差一点就沉溺其中。想起来沈铎也感到意外,自己竟然会因为和泽费罗斯产生了共鸣而颤动,即使那是一个很喜欢看他一脸苦恼的性格糟糕的人。 沈铎看着已经睡着的男人,消瘦疲惫的脸颊上是十分轻松舒服的表情,那是不同于沈铎之前日日夜夜观察到的……一种松懈而又自然的姿态。在病痛的折磨中,在恐怖梦魇的黑色陷阱中,泽费罗斯无数次地从迷梦中醒来又再次睡过去,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自我循环,精神和理性脆弱得好像一根即将被拉断的弓弦。 他是不会再跑调了,但是他也快要断掉了。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把自己责怪成那样?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他在梦里还在失声痛哭?他的眼泪让他总是在第二天狼狈地睁不开眼。沈铎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这么痛苦。 灯光下的银色十字架项链闪闪发光,泽费罗斯也会像个虔诚的教徒一样捧着十字架在教堂忏悔,把自己的心事全部说给那些所谓的神明吗?他真正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是越来越冷酷无情丧失人性的自己,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正义审判? 沈铎有些糊涂了,面对这些他只能旁观,等泽费罗斯平静下来后再为他拉好被角,他想要学着去照顾别人,就像曾经他所向往期待的那样。 他不相信这几天他所见所闻的东西都是假的,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泽费罗斯还在演戏,那他绝对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围。 但如果说,泽费罗斯只是因为现在有病在身,不得不依靠沈铎的力量勉强维持生存,那他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又何必要告诉一个叛徒自己的种种往事?从高中一直到成人以后的各种风流情史,不开玩笑的说,那详细程度快赶上沈铎曾经在侦查科的实训了。而且这种东西是会和一般人分享的吗?按正常逻辑来说,应该是越信任才越深交吧。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泽费罗斯真的已经在怀疑他了,那他无疑是最厉害最了解人性的猎手。把问题和怀疑留给猎物,让沈铎自己因为反常而战战兢兢,在真真假假里迷失方向,最后露出马脚,这个时候猎手才会给予他致命一击。 沈铎有些苦恼地闭上眼睛,他有些后悔那时候在监狱里多管闲事了,他那时候就应该安安分分地修自己的缝纫机才对。 可如果不是因为傅吟客的邀请,他又怎么有机会遇到泽费罗斯呢? 也许他们两个都会有一瞬间的迷醉,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那点残存的温度又能留下什么东西呢?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订了a区6号位。” “孔先生是吗?那边请。” 祁应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冲服务员小姐摆了摆手拒绝了她递过来的菜单。 “皇家奶茶,多谢。” 目送着服务员小姐离去,祁应才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按摩眼眶,这模样看起来就像个散步后来歇歇脚的。 “我是k。” “您好,我是s。” 座椅后面的人也靠过来,轻轻应了一句。 “您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祁应掏出自己的耳机,关闭音量刷起了视频。 “我这边有些麻烦,需要您协助处理,汇报已经批准了,特来通知。” “您那边……” “还没有。”s从窗户的反光上瞥见服务员小姐端着一杯奶茶走了过来,就闭上了嘴。 祁应点点头接过。 “要我掩护吗?” “没错,请您自己注意。” 祁应内心了然,看来这次的事情风险还蛮高的,居然到了在考虑让他们这种老卧底出动的地步了,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执行任务之前,他就有了献出一切的觉悟。 他端起茶杯对着窗户示意。 “一切都值得。” 祁应浅浅的尝了一口,奶茶的香味顷刻间占满了他的鼻腔,让他稍微放松下来,店里播放的古典音乐舒缓得好像流水一样,窗外人来人往,大人牵着孩子的小手,似乎还能听到人们的欢笑声……到底还得过多久,才能让他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悠闲地喝杯奶茶呢? “听说老陈的儿子最近和那位走的很近,您该提醒提醒他们。” 对面的人久久没有说话,祁应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 “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祁应端着杯子的手一僵。他没想到事情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才需要自己去掩护吗?但既然今天他们还能见面,那就说明事情还是可以控制的。 “怎么处理?”祁应放下茶杯问。他是真没有心思喝了。 “目前还是保持原样,看对方的新动作。” 这种情况确实棘手,如果直接撤免了老陈,那无疑是告诉对方他们已经发现了问题,这反而会让敌人更加警惕。如果继续维持原样,那老陈……他肯定是逃不开了。 “老陈知道了吗?” “对上不对下。” 祁应松了一口气,虽然以前他对这种上面知道下面糊涂的规定十分排斥,可现在这种时候他才发觉了它的好处。即使是老陈暴露了,那也不过是自密查组以下的暴露了,上层仍然被保护得很好。 就大局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祁应眼前闪过泽费罗斯那张脸,眉头皱起又松了开来。 他们卡佩家的人还真是难搞啊。 “namaste!” 听着手机里那个活泼灵动的女声,沈铎愣住了。 好久没听到这种轻快活泼的声音了,居然让他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namaste!”泽费罗斯掰过沈铎的手放在自己耳边,“我猜大姐安排的人是你,最近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人深深叹了口气。 “姐姐走了以后我偶尔会去店里帮忙,周末去看看ir。说忙也忙,但是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很快就回来了。”泽费罗斯似乎在安慰她。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最近有些不太好啊。” 沈铎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不太好,是营港不太好还是说他和泽费罗斯的情况不太好? “明天,我和沈铎坐下午那趟飞机。” “ok!那到时候我去接你们。” “我知道了。” 看着泽费罗斯挂了电话,沈铎才开口问他:“她是谁?” 泽费罗斯的下巴支在沈铎的腰腹处眯着眼看他。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我想知道而已。” 沈铎坦率的样子让泽费罗斯心情很好,眉眼处也染上了笑意。 “她叫马图塔,今年应该和你一样大吧,已经跟了百里寅十几年了。”泽费罗斯的手随意地抚摸着沈铎腹部的皮肤,好像在试一块儿地毯的质量一样,“她以前是个jatini,有过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这种情况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我也没有揭别人伤疤的爱好,更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后来被家里人卖到营港做那些肮脏的地下生意,遇到大姐这才重见天日,连matuta这个名字都是大姐给她起的,拉丁文,是清晨的女神。” 泽费罗斯侧躺着把头枕在沈铎的大腿上,他的后脑勺对着沈铎的脸,以至于沈铎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他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的像一团毛线,沈铎皱着眉头安静地听他回忆起以前的事,他有一种无力感,那种感觉很荒诞。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刚流产,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枯草一样的头发上面挂着凝结了的血块,明明自己也还是个连发育都没有完全完成的小孩儿,呵……没有被那样对待过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她的感受的。” 沈铎突然感觉自己的腰间一热,泽费罗斯的吻落在他的胯骨上。 “沈铎,这世界上疯子好多。” 岳冉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决定去穿衣服。已经来不及吃早餐了,他匆匆洗了下脸就准备出门去。 刚刚走到门口,岳冉又突然想起还在床上睡觉的阿莫斯,他怎么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了呢?其实也不能怨他拖拖拉拉的,毕竟这一去也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 他折回去打开卧室的门,走近床边轻轻吻了吻阿莫斯裸露在外的后颈。 “我要去工作啦,大叔。” 第27章 沙漠之星 马图塔,这个女人给沈铎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经泽费罗斯提醒,他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天晚上的绿色身影。她一袭绿色衣裙,金银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炫目光芒,星星点点的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投下光与影,像来自广袤沙漠里的一颗颗星。 今天他才算是正式认识她了。 “你好!沈铎。” 马图塔为了方便行动,穿了件休闲的水蓝色t恤,浅色牛仔裤下面配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因为常年练习舞蹈,小腿上的肌肉线条漂亮而有力量。乌黑秀丽的长发被简单地编成一条长辫子,没有金玉首饰的陪衬,她依旧美得动人。她完全颠覆了沈铎印象中关于印度人的形象,以至于他盯着她看了好久。 “哎呀哎呀,这才刚见面,某些人的魂儿就被勾走了!”泽费罗斯挑着眉靠近马图塔,声音也比平时高了许多,“你可得小心点,这男人靠不住的。” 马图塔捂着脸偷笑,沈铎才意识到泽费罗斯是在揶揄自己。 “虽然我知道您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样看着一位女士是很失礼的,您可能永远意识不到这个问题。”马图塔的话毫不客气,并不因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迁就错误,她落落大方地指出沈铎的失礼之处,泽费罗斯则抿着嘴唇在旁边看着。 “抱歉,请您原谅。”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后,沈铎鞠躬表示歉意。按规定来说马图塔是他的前辈,他理应用尊称称呼她。沈铎习惯性地把右手伸出来想要向马图塔做个比较正式的自我介绍,却发现对方非常明显地闪躲了一下,那分秒之间的细微变化却表现得好像她十分惧怕他一样。 沈铎察觉到她的抗拒,用眼神向泽费罗斯询问,可一边的泽费罗斯似乎没有看到一样依旧一声不吭,他只好做了个咳嗽的动作收回了手。 原来泽费罗斯那天和他说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他还是太迟钝了。 “我只是觉得您很好看,健康,有力量。” 马图塔无奈地笑了笑,她第一次听到这么笨拙的赞美。她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他们两个上了车。沈铎本想提出让自己开的,可马图塔毕竟不是泽费罗斯的人,他也不好提什么要求,还是少生事为好。 马图塔从反光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的两个男人,说:“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如今你们二位是我的客人了,我得好好招待你们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两个先乖乖听话不要太出风头,沈铎看了看泽费罗斯,对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依旧笑呵呵的。 “最近你那边也不太安全,姐姐和我说让你们先别回去了,等风头过过再说。” 马图塔开着车,语气一改之前的亲切随和,颇有些传达命令的意味。 “大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泽费罗斯语气随和,可说出的话却不容更改,“只不过,那里好歹是我的地盘。那些人胆子再大,动手前也要考虑清楚要付的代价。”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别人再多说反而是有些不知好歹了。马图塔摇了摇头,从刚见到这两个人起,她就猜到泽费罗斯会这样说了。瞧那通身的打扮,即使没有刻意张扬但也足够惹眼了。可泽费罗斯说得也对,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文大哥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算少,前两天他们的代表来做汇报,没想到居然找到我这里了,我只好让他暂时等一等,过几天再来。” 以前泽费罗斯手下的事情都是文钧一手处理的,现在文钧不在身边,沈铎又是个不靠谱的新人,一时之间还真的连个指靠上的人都没有。 泽费罗斯这才意识到。 “让他直接来见我就行。” “ok~” 泽费罗斯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明明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却要比在异乡敏州还要小心翼翼。那些高入云霄的摩天大厦一栋又一栋的在他眼前经过,好像传说神话里能顶天立地的巨人一样,而敏州小溪古桥旁的那片低矮的仿古建筑,居然犹如梦幻泡影般让他感觉到不真实了。 沈铎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又在想别的事情了。 “马图塔。” 泽费罗斯突然开口叫她。 “嗯,什么事?” “麻烦你先送我们去一个地方吧。” 马图塔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方向盘,似乎在思考这个事情。 “我可以相信您吗?mr.zephyrus.” 马图塔倒是直爽,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倒是比很多人都真诚得多。 “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的,再说我还带着人,也会为他考虑啊。”泽费罗斯笑着瞥了一眼沈铎。他的语气像极了拉着妈妈的手求妈妈让自己再在朋友家多玩一会儿的小孩。虽然沈铎隐隐约约知道泽费罗斯和百里寅非常亲密,和对阿莫斯的态度完全不同,却不想他和百里寅手下的人也这么好。 沈铎垂下眼眸,心里复杂起来。 “那后面这位帅哥,你家老大就拜托你照顾好了哦,东西都已经送过去了,千千万万记得收呀!” 虽然“帅哥”这个词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称呼,但想来谁被这么叫都会开心吧。 “好的。”沈铎回应。 泽费罗斯点了点头,好像无聊了似的拿出手机翻看,似乎还编了条短信给谁。 马图塔按泽费罗斯的指示把他们送到严俨的小诊所门口就离开了。没办法,她身份特殊,是百里寅手下有头有脸的帮手,如果被别人知道她和泽费罗斯总是待在一起,难免会被大家猜疑,现在谁都知道温格在和泽费罗斯竞争继承人的位置,明里暗里的拉拢站队自然不会少。 姐姐说了,这种情况,独善其身才是上上策。 她看着两人渐渐离去的身影长长地吸了口气。 她做到了,她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马图塔抿着嘴唇,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一样笑了起来。她快速拿出手机给远在异国他乡的百里寅编辑了一条任务已经完成的短信,最后在末尾缀上的那句从心脏中蹦跳出来的“我有些想见你了”,还是没能发送出去。 聪慧如她。马图塔知道,用不着她把那些话说出口,她也会为她的勇敢而高兴吧。 “叮咚”一声提示音响起。 马图塔翻过手机打开屏幕的锁屏。 来自,百里寅小姐。 “做得不错,我最勇敢的马图塔小姐。” 马图塔不知道的是,百里寅也有一句话没有发出去——百里寅永远会为你骄傲。 严俨的小诊所很不起眼,在冬银海b区的街拐角,平时来看病的除了泽费罗斯的人,也就只有附近住着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年轻人都知道这小破诊所的背后是谁在扶持,哪里还敢来呢。 看着那道玻璃门,沈铎刚想推门进去,却发现门上还挂着个锁。 “严医生不在。” 泽费罗斯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说:“在这儿等我。” 沈铎不明所以,却见他低着头四处转悠着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我早说了让他花点钱换个高级点的锁,他还不听。”泽费罗斯一边说着,用指甲把找到的那根废铁丝掐出一排小波浪,插进锁眼里来回捅着。他其实很想抽根烟,但手上忙着他就只能咬着后槽牙磨蹭着。他的烟瘾不小,嘴里面又太寂寞了,总想含着点什么东西。 沈铎亲眼看着泽费罗斯就这样把锁打开正大光明地走进去,顺便还弯下腰摸了摸桌子。 “看来咱们没事儿他就不开张啊。” 沈铎点点头,但他内心还是认为,诊所不开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说明有伤病的人少了。 沈铎从严俨办公室的柜子里找来一块一次性医用床单铺在沙发上,请泽费罗斯坐下。面对沈铎的主动,泽费罗斯有些意外但很满意,他刚想开口夸两句,就听见门外有了动静。 沈铎也听到了声音,他看了眼泽费罗斯后快速走到门口,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里面的人。 来人大概三十岁出头,高鼻梁大眼睛,身高175cm左右,体型偏瘦,短发,红黑相间的运动衣,黑色运动鞋。 “呀呀!这位小哥,一家人一家人。”男人看着沈铎那张略带敌视的脸,赶紧开口自我介绍,“我叫关铭,是文钧哥手下带的人,我是跑外勤的,您应该不认识我。” “我还记得你。”泽费罗斯从怀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烟来,沈铎有些犹豫却还是退回去掏出了打火机,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给他点烟,但他现在是不愿意的,因为那个人还在生病。 可泽费罗斯摆了摆手示意沈铎让开,关铭见状便赶紧快走几步来到泽费罗斯身边掏出自己身上带着的打火机给他点上。 “叮!” 泽费罗斯把脸凑过去,按着关铭的手指让火苗再近一些。关铭低头看着他这张放大的脸,而对方也正巧抬眼看他。点燃烟后泽费罗斯没有立马把烟雾吐出来,而是含在口腔内停了几秒才慢慢张开唇。白灰色的烟雾里包裹着粉红色的舌,不知道是烟雾在玩弄舌头,还是舌头在挑逗烟雾。他仰着头把它们轻轻呼出去。 “嗯?什么事。”他问关铭. “文……文钧哥已经把事情都交代给我们了,这段时间也没啥大的事情,下面的兄弟们也都很好,该干嘛干嘛……” “我知道你是他的得力助手,所以这段时间就要暂时拜托你来接手一下他了。” “嗨嗨,兄弟之间相互扶持是应该的。这一点老大您就放心吧。” 泽费罗斯翘着腿,放开关铭的同时瞥了一眼沈铎。 “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事?” 给了面子和实权,就该说实话了吧。 关铭轻轻哼了一声,似乎还在思考到底该不该说。 “你不会做浪费时间的事情,对吧。”泽费罗斯夹着烟接过沈铎递过来的茶杯,沈铎刚刚在严俨办公室的抽屉里翻出一包茶叶,就直接涮洗了杯子茶壶,烧了开水泡好茶。 “老大您说的是!”关铭瞥了一眼沈铎,才又靠近了些,“其实算不了什么事儿,只是有些太奇怪了,现在大家也没个主。要是文钧哥在的话,自然用不着特意劳烦您来。” 泽费罗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顾生的事儿,不知道您还记得他吗?” 泽费罗斯弹了两下烟灰,关铭松了一口气。 “就是他,早些年间文钧哥不是帮着他开了个面馆吗?在东大街那边的巷子口。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停业好几天了,电话也打不通。您也知道,这是咱老弟兄开的店,大伙儿都会帮着照顾照顾,日子久了也就都习惯去那儿了,可现在他这一声不吭突然关门儿了,大家伙儿都奇怪得不得了。” 关铭看了看泽费罗斯的脸色才继续说:“其实大伙也都理解,干咱们这行的突然走几天也很正常,顾生又是老大哥了,规矩咱们都懂。但是周围邻居街坊不行了啊。最一开始大家都没注意,可这都一连十几天过去了,那街头巷尾里谈论得实在厉害,甚至有邻居还说着要报警,那这可就麻烦了,于是我派了几个人安顿了几句算是拦下了。我还去问了文钧哥,但他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下子让大家真的没法儿了。” “没有留话就直接消失了吗?”泽费罗斯问。 “是啊,简单说就是这么个情况,原来您这边也不知道啊,那真是奇了怪了。而且咱这不也是特殊情况么,店里面和周围都没安监控,这都是按规矩办的。但话说回来,我记得他还有个闺女儿,还在学校念书,他总不可能连闺女儿都丢了自己跑了吧,咱可都是懂规矩的人。” 泽费罗斯看向沈铎,沈铎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开口问。 “那他女儿还有人接送吗?学校那边什么反应。” “这就不太清楚了,没什么动静,应该都不知道。” “面馆呢?有人去查过吗?”沈铎又问。 “还没,我叫了几个弟兄这两天轮流在外面蹲着,上面老大您不传话,就不让动的。” 关铭对着沈铎说完又看向泽费罗斯,求他拿个主意,就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泽费罗斯正思索着,却见刚刚还低着头看脚尖的关铭一下子抬起头瞪着门外,原来是诊所的主人回来了。 严俨提着一个超市塑料袋,一进门看见这三个大男人就感觉屋里的气氛十分诡异,他皱着眉头跟见了鬼似的一脸嫌弃地进了办公室,也没开口问什么,只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同样的,泽费罗斯也当他是缕空气。 这是已经被撬门撬习惯了吗?沈铎这样想着,就听见泽弗罗斯对关铭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再做通知。” 第28章 不需要勋章和赞美 “你来我这里干什么?”看关铭离开,严俨才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给我死出去!滚滚滚!” “哎呀呀,严医生不要生气么,这不是来看看您最近过的怎么样吗?做个基层调查而已啦。”泽费罗斯一改先前对关铭冷淡的态度,跟直接换了个人似的,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乖巧得像个刚开学的小学生。 “老子说了多少次了!多少次了?老子开的是诊所,不是医院!你们缺胳膊断腿我能治个毛啊!”沈铎看着暴跳如雷的严俨,心里也不禁佩服他。严俨虽然嘴上骂着,但手却没有停下来。 “傻叉,愣着干什么,脱衣服检查啊?” 泽费罗斯乖乖地听医生的话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沈铎替他整理好。 “严医生都知道了呀。” 这话怎么听起来还委屈巴巴的? “放屁!文钧都告诉我了,你你你!啥时候把自己整死了你就安分了!”严俨一边拆了泽费罗斯包在腰上的纱布,一边斜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沈铎,“你光站着干什么?脱啊,一天天的都是一群傻叉!跟挤牙膏似的,能不能自己动动啊!” “我没事。”沈铎说。 “啊!哎!严俨!你轻点!轻点——”严俨夹着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狠狠按在泽费罗斯的伤口附近。其他地方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就腹部这块穿了半截碎玻璃的伤比较深,好在用药及时还做了缝合,没有发炎,以后慢慢养好就行了。 “喊你爹呢!给我闭嘴!现在知道疼早干什么去了?别跟我这儿哭爹喊娘的,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咳咳……颜面尽失啊,颜面尽失……”泽费罗斯侧着脸看向沈铎,发现了他那刻意回避的表情,“我好歹也是老大啊,你怎么一点儿也……哎!哎!” “给你李子你还要面子不是?”严俨发泄似的把用过的纱布和棉球甩进垃圾桶,“你就是故意给他看的,难道不是吗?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沈铎听到这话转过来看着他俩,但被当面揭穿的泽费罗斯倒显得毫不在意。 “我也很喜欢你呀,严医生。” “呵呵!那我可真要谢谢您嘞。”严俨翻了个白眼,把伤口包扎好就去了办公室。 “过了这么多年,严医生包的还是这么好看呢。”泽费罗斯摸了摸自己腹部的白纱布,收尾时打的那个小疙瘩被完美地藏掖在纱布之下,得靠近些仔细看才能找到纱布的头。 “我包的很丑吗?”沈铎走到泽费罗斯身边蹲下来,手指摸着层层纱布下面那个小小的凸起。 “嗯……一般般吧,我还见过比你更差的。” 泽费罗斯认识的人,那大概率也是卡佩的人吧。 “但他包不好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泽费罗斯故意这样说,既然他那么在乎,那就让他更在乎一点吧。 他的方法明显十分管用,沈铎一听,脸色立马不如先前好看了。那该死的好胜心,泽费罗斯总是能把这些心态拿捏得死死的。 “这些是我提前配好的中药,你俩每天都记得喝。”严俨从办公室出来,把一个手提箱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打开,里面是摆放整齐的中药袋,“一个星期的量,喝完再来找。” “你什么时候还开始研究中医了?你不是学外科的吗?”泽费罗斯接过沈铎递过来的药袋,透明袋子里的药是棕黑色的,有点像咖啡。 “托您的福,已经快变成全能型人才了。”严俨拖着长调懒懒地说,“这玩意儿不好喝,但是必须得喝。你……那个,你。”严俨一时想不起沈铎的名字,就直接拉着他说:“你这回得把他看好了,少喝一滴都不行,知道没有?” 沈铎点了点头,严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碍于泽费罗斯面前,他才没有直接指责沈铎的失职。无论当时情况如何,一看泽费罗斯浑身的伤口和站在一边完好无损的沈铎也知道当时大概发生了什么。沈铎也心知肚明,这也是他最近不安的原因之一。 泽费罗斯在有意包庇他,以至于别人也无法指责他。 “难喝?比美式咖啡还难喝吗?”泽费罗斯拿起衬衫套在身上开始一颗一颗系扣子。 “你自己喝了不就知道了!”严俨叉着腰,“再说了,美式很好喝!” “哦哦……对对对……”泽费罗斯敷衍着站起来把外套穿上,他肩膀上的伤好不容易才好了,这才不用像个大少爷一样还得沈铎给他穿衣服。 “记得打钱。” 严俨张开五指挥了挥手,算是送他们出去了。 沈铎跟着泽费罗斯出了诊所,但泽费罗斯只是双手插在西服裤兜里在门口停下。一阵微风拂过,却只吹起了他的头发。身上穿着的那套高档西服,面料挺阔,好像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一样,连风也不能让它产生一丝皱痕。有时候沈铎也会想,泽费罗斯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头发了吧。 “该去哪里呢?” 泽费罗斯自言自语着,风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好像哪里都不安全……” 这种说法让沈铎无法把话接下来,他沉默着站在他的身后,而泽费罗斯几乎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存在。 过了半晌,泽费罗斯才转过身来看着沈铎。 “先回去吧,带着这个箱子太明显了。” “是。”沈铎回答。 他想着,他只要好好跟着泽费罗斯就行,无论他去哪里,他都会跟着去…… 就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他想再赌一次,留下来。 “surprise!” 岳冉拉开医用隔断帘的一边把头探了进去,冲床上的人眨眨眼。 “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怎么是你啊?”文钧像是看见了什么烦心的东西一样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 “哎~”岳冉把买好的橘子放在床头边的小柜子上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愿意出差吗?现在只能这样了,您呢,安安静静好好养伤哈。” 文钧的病号服穿的很随意,岳冉没有刻意去看,只瞥了一眼就看到他胸口那处包得厚厚的绷带。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玩意儿是打进肩膀了吧,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你可真舍得。”岳冉走到床边,试探地问了一句,“能给我看看吗?” 文钧也没说什么,直接用能动的那只手解开病号服的扣子把衣摆拉开。 “勋章,死里逃生的勋章啊,小屁崽子开开眼吧!”文钧脸上乐呵呵的,左手轻轻放在左胸口上拍了拍。 “啊!好近!”岳冉摸着绷带不由地惊呼一声。这真没打中心脏吗?那玩意儿不是假的啊,是实打实地打进身体里了! 文钧的斜着嘴,笑得得意又嚣张。 “大哥你可真是舍得啊。” 本来这小子第一次叫他“大哥”,不是用“哎”“喂”“那个”之类的代指还挺高兴的,但是现在文钧却笑不出来了。 他少见地闭着嘴沉默着,岳冉等的腿麻了就自己找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舍不得……哪个神经病有这种爱好啊。”文钧捂着自己的胸口,皱着眉头却好像在憋笑,“啊……嘶!说起来真的吓死我了,当时连腿都在抖,尿急,还想上个厕所,哈哈哈哈……” 岳冉拿了颗橘子剥起皮来,要是以前听到文钧说这些,他肯定早就搭着他的肩膀笑得七仰八叉了。 “黑夜里能看得很清楚,他们开枪时子弹是有轨道的,灰白灰白的一条弧线直冲冲要打他的胸口!可我跑的还挺快的,比子弹还快。” “吃吗?”岳冉递了递剥好的橘子,文钧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那天要完了,就我们俩人儿,还大咧咧地暴露在大路上。就连对方来了几苗人也不知道,他们还藏在暗处,就是逮着了我们落单的机会要搞死我们。”他叹了口气,好想抽根烟啊,但是医院肯定不让,岳冉这身上还香香甜甜的小毛孩儿肯定也不会有,他只好干巴巴地咂了咂嘴。 “我又不是变态,我也只想过安稳日子,这种是什么好营生吗,这是什么鬼日子啊……啧,还臭不要脸地说这种话,我也是得意过头了。” 这怎么,受伤最严重的不是他吗?他怎么还先和自己较起劲来了?岳冉在内心吐槽着,但话到了嘴边又都变了调。 “现在他们都安全了,泽费罗斯有沈铎跟着,他们又没啥事儿。” “哼!你别提那家伙了!说起来我就来气!”文钧立马变脸了,一副义愤填膺气呼呼的样子,“沈铎那家伙有问题得很!” “怎么了?”岳冉只当是他死要面子的玩笑话。 “他!咳……咳咳!咳!”文钧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架势吓得岳冉把手里的橘子都丢了,赶紧站起来扶住他问他要不要叫医生。 文钧摇摇头。 “……不说那家伙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就那样呗。”岳冉坐在凳子上,两条腿叉开缠住凳腿,胳膊合并在一起用手掌撑在凳面上,“我感觉他还是把我当小孩儿。” “你本来也就是个黄毛小子啊。”文钧笑着很想捋一把他的头发,岳冉却叹了一口气。 “那天,就见完大叔的那天晚上,我已经……咳,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可还是不行,唉……我再怎么努力,还是轻轻松松被他压着动不了了,然后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盖着被子纯聊天呗。”文钧揶揄他。 岳冉虽然生气却也只能点点头。 “还有,他,他也太会了吧,我根本招架不住!”岳冉越想越生气,不知不觉连拳头都握紧了。 文钧捂着伤口笑了起来。“他可是阿莫斯啊,现在都能把你迷得不要不要的,年轻时候就更别说了,你以为他这几十年没人给他暖床吗?哈哈哈哈……” 听了文钧的话,岳冉更烦躁了,要不是文钧还躺着,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啊啊啊!果然不应该和你说这个话题!你就知道笑我,一点也不懂我的感受!” “我怎么会不懂呢?哈哈……”文钧想收敛起笑容却把它变成了个苦笑,他十分夸张地吸了一口气。 “那泽费罗斯呢?他也很会吗?”岳冉问。 文钧像是被笑声呛到了一样咳嗽起来。 “迷了我二十多年,你说呢?而且就算是现在,盯着他的也不止我一个啊。” 虽然文钧没有那种处男情结,可一想起来还是会嫉妒得发疯。凭什么他可以?凭什么不是他?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有时候这衣服一脱,性质就变了,你也别太那啥,啊……” 岳冉低着头,额前的刘海也垂下来,像只被赶出家门的小狗一样。文钧见他的模样怪可怜的,忍不住想要逗他玩儿。 “别老想着占有和得到,他得先是他自个儿,然后才是谁谁的什么人。” “可我就是想要!” 文钧摸摸下巴的胡渣,这争强好胜的口气简直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怪不得他总想罩着这小子呢。 “人不是一件东西,不是你拿到手了就是你的,这玩意儿太复杂了。更何况还是我们这种人。” 说起占有欲,恐怕谁都比不过卡佩老爷子吧。但文钧自认为那不是爱,那不过是极度扭曲的、自私的占有而已,那个人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玩具,他爱的只是他喜欢的样子。 文钧突然发现他不记得卡佩老爷子的全名,只记得有一大串,如果未来有一天泽费罗斯继承了那个位置,那那一长串的头衔就要加到他的名字上了吧?泽费罗斯·诺尔曼……罗什么什么……萧·卡佩吗? 他会不会被那一堆名字压死啊? “我又困了,你也不要老是陪着我,去外面自个儿玩玩儿也随你。”文钧说完话闭上了眼睛。 他想自己刚刚应该没有说漏嘴吧。 关于沈铎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岳冉他们也跟着烦心。他虽然一直抱有怀疑,但泽费罗斯那一直暧昧不清的态度也让他拿捏不准。这个贪玩儿的家伙肯定又在私底下计划着什么吧? 也不在乎缝合的伤口是否会再次裂开,文钧懒洋洋地倒在病床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半面玻璃窗上,远处还有一群飞鸟徙过,不一会儿就消失无声了。躺在纯白的病房里,那股永远也散不尽的消毒水味还是和记忆中一样让人反胃。 在这死亡一般的宁静中,文钧耷拉着眼皮,眼前开始模糊,大脑和神经的敏感度也迟钝起来,他猜是药效开始发挥了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睡,他总感觉自己闭上眼睛就会错过一切。就像当年泽费罗斯被送走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送别仪式安静的好像葬礼一样。 那天的天气也好得要死,不切实际的美梦拉扯着他的神经,他在迷梦中还想着第二天去见泽费罗斯时该穿什么颜色的衬衫,戴领结还是领带,要不要条纹或者格子,皮鞋要穿什么样式的,晚上睡觉之前有没有刷鞋油,是棕色那对还是黑色那对,鞋跟还是不要太高的好,毕竟那个小鬼还没有长高,很在乎别人比他高的…… 可等一觉起来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那时候大家也只都叫他“小泽”而已,而他也还是“小文”。 啊……怎么还这么矫情的难过起来了呢? 第29章 黑白之间 泽费罗斯背靠着阳台的护栏上,嘴里含着根烟,是他喜欢的硬中华。因为在家里的缘故,他的穿着没有以往那么讲究,只单穿了一件黑衬衫,被晚风一吹,还有点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病还没好全,他含了半天的烟居然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 “都说了你好几次了,怎么又偷偷跑来这里抽烟?” 听到这个略带责备的声音,泽费罗斯向右转头看去。 他一身纯黑的西服,丝绸与羊绒的有机结合让这一身黑色也变得层次分明,左胸口处还别着一枚红宝石胸针,在霓虹灯下闪烁着华丽的光。他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也没怎么变,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隐隐约约有几分卡佩先生年轻时候的风采,也难怪大家都尊敬他。 可能是因为他在冲泽费罗斯笑的缘故吧,泽费罗斯见到他也很开心,许久未曾呼唤过的称呼就这样脱口而出。 “大哥。” 傅吟客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把泽费罗斯嘴里的烟抢了过来,掏出打火机重新把烟点上。 “不习惯就不要勉强自己。” 泽费罗斯笑了一下,他刚想问他,却突然想起傅吟客怎么可能站在自己的身边,还和自己聊天呢? “大哥?” 听到泽费罗斯略带震惊的声音,傅吟客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就在这时,他整个人突然向后一栽,等泽费罗斯反应过来时他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坠了下去,在这种要紧关头,傅吟客脸上仍然带着那抹熟悉的笑容。 “大哥!” 即使知道这是假的,可泽费罗斯还是伸手想要抓住他,可这一抓却拽住了一只柔软的小手。 “爸爸!爸爸!” 泽费罗斯一睁眼就看到ir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那两只黑镜似的眼睛里倒映出泽费罗斯错愕的脸。 “你为什么骗我,我讨厌你……” 泽费罗斯下意识想要解释,但他的手却越来越无力,ir的手上像是抹了一层护手霜一样滑腻,他越来越拉不住了! “萧,萧泽?” 猛地听到身后的声音,泽费罗斯慌乱地转过身去。只见沈铎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眉头紧皱着,好像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一样。沈铎看见泽费罗斯,表情立马舒缓起来,像是在绝地沙漠里徘徊了好久的旅人终于见到一抹绿洲一样,他急走两步,想来到泽费罗斯身边。 泽费罗斯也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知道那个名字,他想问他,可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了一样,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着急地张着嘴想要他离开,却看见不远处的阴影里突然闪出一个黑影。 卡佩举起枪对准了沈铎的头。 “砰!” “啊……” 泽费罗斯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处还持续着阵阵余热,他头上出了许多汗,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后背和腰窝里。 他呼出一口气,一直躁动不安的心才安静了些。他抬起身看了看床下,沈铎依旧睡得很平稳,胸膛一起一伏很有规律。说起来也是可笑,沈铎说他的病才刚刚稳定,所以非要在他床边打个地铺陪他,泽费罗斯倒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他干脆提出让沈铎来床上睡也没什么关系,可这时候沈铎却别扭起来,还是规规矩矩抱了一床被褥在地上躺下了。他们又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泽费罗斯翻了个身,面朝着沈铎的方向,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刚刚那个梦有些奇怪,但仔细回想起来却也合情合理,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了,可能就是梦中那样的结局吧。 翻来覆去中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沈铎,明明人就在眼前,完全没什么好想的,可泽费罗斯的精神好得很,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他又侧着身子躺了一会儿,就干脆下了床。可脚一着地,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来了,明明也没想干什么。 地上躺着的人呼吸很轻,两条眉毛放松地躺在眉骨上,两弯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闭着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看起来略带着些许笑意。 这么副舒缓的表情,那该是什么样的美梦呢? 泽费罗斯看着那两条眉毛,想起前几次自己观察沈铎吃饭的表情。他发现他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很干脆利落,大口大口地吃东西十分爽快,泽费罗斯跟他一起吃饭时偶尔也会再多吃几口。泽费罗斯还发现沈铎喜欢皱眉毛,只要他一张嘴眉毛就会跟着皱起来。刚开始他以为沈铎是因为不爱吃硬着头皮咽下去才这样的,后来时间久了才知道这只是他的习惯而已,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 想到这里泽费罗斯突然来了兴致,他悄声走向沈铎,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沈铎平时在白天都很紧绷,只有在梦里才能稍微放松一下,这是和泽费罗斯完全相反的生活习惯。 他想再好好看看他的脸,于是低下头又凑近了些。 没想到外表看起来这么粗条的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居然这么乖,连两只手也安安分分地放在肚皮上。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前的刘海零零碎碎地遮住了他的眉毛。泽费罗斯想着等文钧回来后,让他带着沈铎去做个头发吧,以前的板寸头虽说不难看,但好歹也该收拾收拾,反正又用不着他去打架,这都什么年代了…… 想到发型,泽费罗斯又开始想象哪种发型适合沈铎。是抓成像他自己这样的三七分呢?还是抓个背头像卡佩那样?不行不行,沈铎这身高太突出了,要是发型也那么张扬岂不是要盖过他这个当老大的了?其实泽费罗斯觉得像阿莫斯那种三七分再用啫喱水抓成背头也好看,他自己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学着抓过,效果也不错,至于温格那种中分卷发……可能不合适沈铎,不合适……其实沈铎现在这样也看着很顺眼,也没有必要学别人的样子。 唉,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个叛徒呢? 泽弗罗斯捏起沈铎的一缕头发揉搓着,没想到沈铎的发质比他的还要软。 正想着,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习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人给他打电话? 泽费罗斯没有多想,拿着手机出了卧室。 他的动作轻巧地像只猫一样,即使是光着脚也没有在地板上留下一点声音。他在这个房间时和他不在这个房间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卧室里依旧安静极了,只偶尔能听到沈铎的呼吸声。 沈铎等了几分钟确定泽费罗斯确实离开卧室以后悄悄睁开了眼睛。从泽费罗斯被梦魇住的时候他就醒了,但泽费罗斯也醒得很快,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硬着头皮装睡,他只知道泽费罗斯盯着他看了好久,由远及近好像在观察什么模型标本一样,再多看几分钟他可能就装不下去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双面叛徒。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傅吟客委托阿莫斯安排在泽费罗斯身边负责照看他的“眼线”而已,可现在仔细想来,他们这些人是从小看着泽费罗斯长大的,对对方不敢说是十分了解,却也有半分的把握,哪里需要他一个“外人”再记录呢?只有不了解他的,对他有所图的人才需要吧。而且在敏州的那些事情,那些设备和情报哪里是一般人能立马知道的呢?当时沈铎只顾着眼前的事情了,现在仔细想想才发现他背后的是些什么人物。 唯一可能出岔子的地方就只能是当年托傅吟客“洗白”的时候了,但依傅吟客的立场来看,沈铎觉得也不太可能,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事情里面吧,还是说当年那件事是真的,傅吟客真的叛变了? 沈铎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他越想越觉得可怕。 这可以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对泽费罗斯来说,他就是个出卖情报的叛徒。如果被他们抓到了确凿的证据,那他的下场恐怕比那天的章家楠还要凄惨,没有人会对一个叛徒心慈手软。 对“那些人”来说,他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对啊,杀人犯……这是事实,出来后不仅没有改过自新,反而罪加一等了,这个事实他没什么好否认的。 沈铎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像能从那片白色中看出什么回答一样。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沈铎忍不住这样问自己。胸口处逐渐汹涌起来的那股强烈的酸涩让他忍不住张开嘴。 他从小到大想要从事的职业就是这样吧,现在他也确实在干了,可他还回得去吗?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心只想着“保护”的孩子了。 泽费罗斯默许沈铎的存在,那是因为他并没有实际上损害到他的利益,可谁又能告诉沈铎明天是什么情况呢?就比如刚刚,沈铎就惊慌得差点装不下去了,以后的日子又怎么得过且过呢?沈铎第一次觉得连咽口水都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现在他需要的是一张保命的王牌,一个无论如何都能保护自己的筹码。 “the world inte technology exchange conference was sessfully held in bangalore, india. we aim to promote the mon development of global inte technology and jointly create the future of mankind... ” 随着掌声消失,这次会议也落下了帷幕。百里寅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文件准备提着包离开大会堂,这是她这个月第四次参加这种国际性大会了。说实话她肯定会疲惫,但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疲惫,等一会儿回去她还得整理资料,把有用的东西传给卡佩先生,如果他选好了项目,自然免不得还得让她去谈。 最近班加罗尔又爆发了流行病,现在也都是人心惶惶的。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口罩给自己戴上,等大会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 就在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百里寅?” 百里寅回过头,离自己大概五十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同样的,他也戴着口罩,这让百里寅一时之间没想起来他是谁。 “您好。” 因为那个男人叫的是她的中文名字,百里寅索性也拿国语和他打招呼。 男人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但仍然和她保持了一米半的距离。他比百里寅还要高出一个头来,一身浅灰色的欧版西服沉稳又得体。 百里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眉毛,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喜悦,好像真的是遇到好久不见的旧友一样。 在他低着头把口罩取下来的时候,百里寅才想起来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 宋光笑起来时有两个小酒窝。 百里寅也把口罩摘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学长。” 第30章 在异国 自十年前大学毕业后,宋光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再见到百里寅。原本两个人的专业就不一样,所谓“隔行如隔山”,当初在大学里也是因为那位西语外教的关系他们才能够相识,这本来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却不曾想,未来有一天还会在异国再次相遇。 除了喜悦以外,也不得不感叹起命运的有趣。 十几年没见,先不说百里寅的变化有多大,就连宋光自己也知道,他也从里到外变了很多。 他并不反感变化,即使是研究中出现变故他也很乐意接受。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变化往往等于新事物的产生,不论结果好坏,他敢于去研究这种新东西。 所以这次的新变,他也很期待。 “这么多年没见,你可得把口罩摘下来凑近些,让我仔细瞧瞧呢。” 宋光半躺在沙发上回想起百里寅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右手习惯性地摸上自己的鬓角。 她的变化很大,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大学校园里还略显腼腆的学妹了。但宋光知道,那时候自己认识的百里寅就是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姑娘,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是她回答不上来的,她在大学所学的专业也不过是她众多特长里的一个小分支而已。 他还记得,他们两个人在学校的图书馆,百里寅在看书的时候,宋光忍不住去看她,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孩可以这么好看,以至于他总想把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想陪在她身边,那时候的心动就是这样简单。 可他还没来得及表达心意,离别的日期就已经到来了。 “毕业快乐。”那天晚上她只是这样为他送别,看着她的笑容,宋光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刚出国时,在异国他乡的梦里,宋光还会经常梦到百里寅在教室里辅导他的西语,他们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胳膊挨着胳膊。她张嘴说话的时候会露出一小排洁白齐整的牙齿,两片嘴唇上下煽动着说出那些有趣的语言,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带到热情非凡的西班牙海滨。 宋光也想过继续保持着和她的联系,可分别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想要刻意去接近一个人的生活有多么难。起初他还可以厚着脸皮去分享自己的异国生活,可时间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和她说些什么他唐突的信息有没有打扰到她的工作?他自以为是的趣事是否也能让她娱乐?自己赶不完的课业烦恼会不会对她来说是一种累赘?到最后,两个人的对话就只剩下例行公事一般的节日祝福。 百里寅从来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分享自己生活的爱好,她对他的回应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平淡,以至于宋光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烦人了,他不想让她感到厌烦,也不想承认是自己一厢情愿……国外的学习生活也很辛苦,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还找了些兼职,看着计划表里排得满满的日程,他最终把它们当成了最合适的逃避借口。 时间就这样过去,久得连当初的心动都快要忘记了。其实宋光后来在学校里也谈过两次正式的恋爱,但结果都很难让人满意。勇敢的尝试让他更加确定自己心里面始终有一个地方是留给百里寅的,而且时间过得越久,再想起来他就越念念不忘。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受自己的伴侣对另一个人恋恋不忘,更何况还是大学里的天之骄子们,和平分手才是最好的选择。有个女孩曾问过他,他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可宋光也只能笑笑,他回答不出来,因为他也几乎要忘记百里寅的样子了,在无数个日夜变化中,“百里寅”这三个字似乎已经被他抽象成了一个美好的概念,撑承载了太多他的期待了。 而现在,宋光又和她见面了。现在的百里寅是一颗已经褪去了暗云的星,是一颗拂去灰烬的火种。 那天他们相遇,两个人并排走在大街上,他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清幽的香水味,明明在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她习惯喷香水的印象,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很熟悉这种味道。百里寅眼里带笑地看着他的眉眼,与他眉下的眼睛对视。 她见到他,也像他见到她一样开心吗? 在那一瞬间,宋光是这样想的,他很在乎她的想法,甚至反思起自己这样唐突地叫住她会不会太失礼仪。 分别时百里寅拉住他的胳膊。 “学长。” 宋光看见了百里寅的手,那如白玉打磨成细竹节一般的手指上有一条环型的白痕,不是很显眼,但他还是发现了。 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十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等关铭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到家时,已经快到太阳上班的时间了。文钧不在,现在上头下面大小事情都要他处理,一连忙活了好几天他已经累得够呛,只想回家美美睡上一觉,却没想到临了被自家人搞了。不想还好,一想起来他浑身上下那精神劲儿一下子就又窜上来了。 打开门一见着自己的好弟弟,关铭二话不说先给他来了个嘴巴子。 这一个巴掌声很清脆。 “谁他妈让你去看的?长本事了啊关非,还敢瞒着我了?” 他这下手可不轻,关非的半边脸立马就红了起来。关铭向来下手很重,这会儿又生着气,可惨了关非被这一巴掌打得一阵头晕,一个踉跄差点栽进身后的沙发里。虽然他从小到大就是被关铭半打着出来的,可这次不一样,他哥这是真发火了。 其实关非自己也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闯祸了。 “哥……”关非没敢捂自己的脸,他也不敢看关铭的表情,“我错了,这次真的是我错了……” 自从发现顾生失踪以后,关铭就派人把那家面馆封了起来,为的就是要等文钧他们回来再做处理。封起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留第一现场,不让外人掺和吗?关非这小子听说了文钧的事儿,就以为他们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他本来就好奇顾生到底发生了啥事儿,被身边一群狐朋狗友一撺掇,就擅作主张仗着关铭的威风进去看了一圈。 这下好了,啥东西也没捞着,还让哥哥赏了一个大嘴巴子。 可真有你的啊,关非。 “我跟你说过什么?关非。你知不知道这里牵扯的东西可能害死你自己,也可能害死我啊!你怎么就不长点儿脑子?幸好那里边儿的都是我的弟兄,要给着别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 “哥,你别生气……”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关非脸皮再厚也抬不起头来了,他个头要比关铭还高一些,现在也只能委屈巴巴地垂着头站在自己哥哥身边乖乖认错,现在被关铭这么一说,他也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哥,那我该怎么办啊?我要不先出去避避风头?” “逃?你小子还敢逃啊?你往哪里逃?连营港也出不了你就被弄死了。”关铭越说越起劲,眼看着拳头又举起来了,把关非吓得眼泪也快出来了。 摊上这么个弟弟,他有什么办法呢? 关铭叹了口气,掏出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根,把关非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到阳台上去了。 关非盯着桌子上放着的那碗小米粥发愣,他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如果是他一个人就算了,怎么还要连累关铭呢? “哥……” 关铭抽完烟走过来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单手端起碗一仰头三四口把粥都喝完就进厨房洗碗去了。 关非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叫关铭他居然不应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都是无论发生什么,他只要叫一声“哥”,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现在…… 他不怕泽费罗斯和文钧,但他害怕关铭不管他了。 关非走到厨房门前,看着关铭把碗里的水擦干净放进柜子里。 “哥,我听话,你别生气了。” “疼吗?” 还没等关非把话说完,关铭就伸手摸了摸关非被打肿的半边脸。他下手是太重了。 关非比关铭小五岁,可眉眼轮廓和关铭很像,就算走在大街上也能看得出来两个人是亲兄弟。 关非的左脸已经不疼了,可刚刚这么被关铭一碰,他的委屈劲儿就杀过来了。那股麻麻的、火辣辣的感觉在他眼眶周围蔓延,可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啊。 “哥打我是我应该的,以后我一定听哥的话,你别生气……” 关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他去了客厅拉着他坐下来。 “这事儿好办……咱也没必要做贼心虚自己就先暴露了。文钧现在回不来,底下的事儿都是咱们来办,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关铭给弟弟倒了杯茶,“是泽费罗斯那里不好过。他要是随便查查就完事儿那咱自然都好说,就怕他认真起来。” “这本来就是趟浑水,所以哥才想你别和他们扯上关系,以免落下把柄,清者自清这种东西在这里根本没用,可现在看来是逃不开了。” 关非有些郁闷,但他不是那种逃避现实的人,他相信方法总比困难多。 “但也没关系,你没乱动里面的东西吧?” “没,我就看了看,啥也没有,几分钟的事儿。”关非老老实实地交代。 “行,那泽费罗斯要是问起来,咱实话实说就行,他要是不问咱也就当没发生过。” “知道了哥,这俩天我一定在家里不出去。” 关铭点点头,有很多话他还是没有和他说,他可是哥哥啊…… 关非不知道关铭心里的打算,他只以为一切听关铭的就好。 “那……哥,你看这次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啊?这也好几天了,会不会……” 关铭冲他摇摇头,他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就是不好说,所以才不要你掺合。” “可我记得顾老板是个挺和善的人的,人长得帅气做事也勤快,怎么就突然失踪了呢?”顾生对他们弟兄俩很热心,小时候关铭和别人打架不在家关非就在面馆里等着,有时候一等就是一天,顾生不仅请他俩吃面还会偷偷塞糖给他们吃,长大后兄弟两个也经常去店里帮他洗个碗什么的,所以关铭也理解关非的心情。别说是有恩于自己的人了,就算是每天路过时喂过的一只野猫突然有一天不在了,也会有些担心吧。 “人在江湖飘,谁还没几个仇人呢?” “哥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啧,没出息的东西。”关铭笑骂了他一句又接着说,“听说顾生没离开以前是负责会计的,他正儿八经念过书,是那时候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人脑子也好使,不贪财也不好色,把这活儿当公务员儿当。” 关非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看他那样儿也能看出来,确实是个清流。但是有一天不知道咋了就突然闹着不干了,文钧说他当时拿着家伙顶着他脑袋他也不干,要死要活的就是不干了。文钧没办法,但念着好歹也是一起过日子的兄弟就跟泽费罗斯说了好些软话让他开馆子干正经营生去了。” “嗯……文大哥倒是一直都很仗义,但咱老大是这么好的人吗?”关非有些不相信。 “你小子傻啊,当然不是了。顾生挣得钱得三七分成,谁三谁七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吧。”关铭挑了挑眉,“虽说算是洗白了,可毕竟是动过账本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套了个壳子变相监控罢了。” “我就说么……”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只是不放在台面说而已。关铭突然有些后悔,把这些东西说给关非听干什么,有自己一个人趟这浑水就够了,干什么再拉他呢? “这已经是泽费罗斯心慈手软了,他那手段你是不知道。”关铭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不想仔细说了,就换了话题。 “程阿姨身体不好你也知道,他们两个算是老来得子留了个女儿,就是歆歆妹妹。现在她也上小学了吧?你以前也见过,挺漂亮一小姑娘。” 关铭说到这里,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两条系着蝴蝶结的小辫子。 “那她爸突然没了,小孩儿怎么办的?” “她在东面的那个三小念书,那是个寄宿学校,一个月回一次家,现在也是拖着等月底再说。” 关非点点头,其实他知道这些也没有用,但就是忍不住操心,他是哥哥拉扯大的,却自然而然地可怜起了那个没什么印象的小姑娘。 “哦对了,你白天去看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桌椅板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像什么悬疑警匪片儿里面拍的那种现场也没有,家具齐全,收拾得很干净,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我没用手摸里面的东西,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关铭这才放了心,他以前也没怎么和泽费罗斯直接打过交道,不谨慎一点就容易出差错啊。 “总之别出去了,听哥的话,以后我早点回来。” 关非点点头,连忙应着他。 “去休息吧,知道我不回来你也不睡觉。”关铭冲卧室抬了抬下巴。 “那厨房……” “我收拾吧。” 看着关非把卧室的门关上,关铭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其实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最近真是祸不单行。 先是顾生失踪,紧接着在外地的泽费罗斯和文钧就出了事,连文钧也还在医院里躺着,再加上现在的生意也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上个星期听说温格手底下运货的人出了问题,被那边儿抓了个正着,怎么也得亏个大六七吧……他们可千万别病急乱投医了。 这么多事儿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赶集,真的正常吗? 现在还都是拿捏不准的。 还有前几年就在营港传出来的清扫行动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关铭叹了口气,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岁。 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31章 变石的约定 “其实我对这些也不算了解,就是来看个热闹罢了。” 百里寅今天穿了一身珠光白的西服礼裙,亮眼的红色戗驳领英气十足。宋光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也不管百里寅能不能看到,他对她笑了笑才又走近了些。她脖颈处还添了一条银色系的珍珠项链,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每个都有无名指指甲盖大小,脚下踩着的一双黑皮红底的尖头高跟鞋和她的发色遥相呼应。 新德里的天气很好,金灿灿的阳光包围着百里寅的身体,浓密如缎的长发随风而动。宋光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抬头仰视着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的百里寅,好像在仰望神庙里供奉的女神像一样。 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他们两个人谁的心思也不在珠宝上。 “这只是初展,以设计交流为主,等正式发布还得一段时间。” “这些首饰也会请明星代言吗?”宋光只知道一般情况下公众人物和品牌方会有商业合作,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当然,这也是一种宣传手段。”百里寅看着宋光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她的身旁,“学长也有喜欢的明星吗?说不定也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呢。” “我不常看影视剧,也不是很了解时尚圈。”宋光看到百里寅颈间那一颗颗光滑漂亮的珍珠,“我身边的人已经足够闪亮了。” 百里寅浅浅一笑,没有深究这个“身边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她也没有必要自作多情地着急否认。 两人并排进入展厅。这次展览是以西班牙品牌desideratum的珠宝设计为主的,展厅内部整体布置地很朴素,更加衬托了珠宝的光彩。desideratum上市的那一年,同为竞争对手的西班牙着名家族奢侈品acendrado却几乎一整年里都没出过什么新的设计,一直炒冷饭的行为逐渐引起很多人的不满,没过多久就有传闻说这个新兴的品牌是从acendrado里分出来的,而去年desideratum推出的秋冬系列在米兰秀场的不俗表现更是让时尚圈对这个小众品牌好奇了。 “是不是很漂亮?中间这颗变石来自斯里兰卡,这是这次展览里面唯一一套以变石为主的首饰,它真的太珍贵了,好在设计师也很珍惜它。” “白昼里的祖母绿,黑夜里的红宝石。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这样的自然奇迹。”宋光的目光没有一直停留在水晶展柜上,“可它也很幸运,不是吗?能这样被大家欣赏,而不是永远埋在地下。今天也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才能这么幸运地看见这么美丽的作品。” 百里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又带他去了旁边的另一台展柜。 “学长最近还好吗?” “很闲,空余的时间还可以让我出来到处转转。”宋光开玩笑一般说着,展柜外的灯光把他的黑眼睛照得比柜台里的钻石还要漂亮。 “百里,我打算回家了。” “嗯?”百里寅转过身,把目光移到宋光脸上,“回家?” “有些意外吗,我是说我打算回国了,回营港。”宋光稍稍靠近了些,“已经通过了申请,我们的母校很欢迎我。” “那就提前恭喜宋教授啦。”百里寅伸出了右手。她没想到宋光居然打算回国了,她只知道那时候宋光要去西班牙攻读硕士,后来好像就一直留在欧洲那边发展了。 宋光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和她轻轻相握。 “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是吗?那可真是荣幸。”百里寅松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响。 “你呢?最近还好吗?” 宋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百里寅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十分平静。那一刻,宋光几乎要觉得眼前的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是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了,可就算这样,他依旧还是会被她吸引,她的野心让她看起来格外迷人。 “我丈夫去年去世了,最近要去马德里处理遗产的问题,等事情处理完了就回营港。” 去马德里? 宋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原来这么多年他们其实都在一个地方,她居然是在西班牙结婚的。 “我居然还不知道。”宋光像是没有站稳似的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眼角眉梢也染上几分忧郁,“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的事情了。” 他的表情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百里寅摆了摆手。 “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人回忆的婚姻。” 宋光扶在展柜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百里寅的态度很有模糊,在这几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处变不惊?可宋光也没有多问什么,虽然他自己也很想知道,但还是忍住了,如果她愿意分享,那他很乐意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再不会像十年前那样错过了。 宋光上前两步,面对着百里寅说:“正巧,我也打算回学校收拾一下东西,我一个人在国外这么多年,带的东西说多不多,但也不少,也得忙一阵子,你什么时候去可以顺便告诉我一声。” “好啊,我回头把时间发给你。” 百里寅怎么能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含义,宋光说自己还是一个人。可她还记得教堂里欢快热情的祝福和婚后丈夫突然把巴掌摔在脸上时的那种恐惧。 这是上天对她的又一次考验吗? 她低下头看了看左手手指上的痕迹,宋光还是以前的宋光,还是那个一本正经、无聊但有趣的男人。 百里寅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了追求自由她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挡她。 “宋光,我们走吧。” 虽说佐藤宽看不上泽费罗斯这种人,可他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对方那种大刀架在脖子上还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态度。他这个人是性子急惯了,这不,一接到消息也不管白天黑夜就把人叫了出来。 看着沈铎侧着身子单手打开办公室的门,泽费罗斯才慢慢悠悠地飘进来,他的急性子就又上来了。 “我说您老能不能快点儿,我这边急死了,您才搂着男人穿裤子呢?” 这话有意无意地指向了沈铎,泽费罗斯没有理会,反正现在大家都认为他俩是那种关系,他也懒得解释了。他现在还困得厉害,虽然穿得齐整,可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像朵萎了的花一样。 “到底什么事儿劳您这么费心呢。” 泽费罗斯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营港快讯,7月12日营港市第十五次全体代表大会决定任命杨世云为我市白银区公安局局长;决定免去……” 啊,坐下来靠在靠椅上他那瞌睡劲儿就又上来了,正好听听新闻提提神。 佐藤宽也不管这些了,听着电视里面男主播一本正经地说话他更烦,他一踹椅子直接坐在了办公桌上了。 “咱明人不说暗话,敏州那事儿你也知道,是我们的人。” “嗯嗯……”泽费罗斯点着头,“怎么,最近又有人点名要我啊?” “可不是吗?你那对头要签长久协议了。” “温格?他是没人了吗,还要搞外聘?”泽费罗斯被逗笑了,他这话摆明了是在嘲讽。 “谁知道他呢?”佐藤宽挠了挠头,他又让泽费罗斯给带偏了,这事情的重点是外聘吗? 他从桌子上下来走向泽费罗斯,沈铎想要去拦他却被泽费罗斯摆了摆手挥退了。 “阿泽。”佐藤宽站在泽费罗斯面前俯下身,他把双手搭在泽费罗斯的肩头上,今天他出门走得急忘了戴眼镜,可这样的距离依旧可以看清楚泽费罗斯那半垂下来的睫毛。 “如果你说不签,我就不签了。” 泽费罗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奇怪地反问他:“为什么不签?多好的赚钱机会。” “我说认真的!” 看着泽费罗斯那不屑一顾的态度,佐藤宽手下的力度也不由得重了几分。 虽说他和泽费罗斯平时也没什么别的交情,可他就是不希望这个神经病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 被暗杀?这也太……唉!他想不下去了。 “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泽费罗斯歪着头看他。 “可我已经都告诉你了啊,怎么着你也欠下了。”佐藤宽低下头,右手抓住泽费罗斯的下颌骨强迫他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所以说很麻烦啊。”泽费罗斯拍了拍佐藤宽的脸,手指顺着他的下颌和脖子滑到胸膛上,用力把他推开。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那是我白操心了?” “当然不会。” 泽费罗斯手腕一转,抓住佐藤宽的胳膊把他拉倒在沙发上和自己并排坐着。他掏出自己的烟盒打开抽出一根烟递在佐藤宽嘴边。对方很配合的低头叼住,泽费罗斯想替他把烟点上却被他别过头错开了。 泽费罗斯翘翘眉没在意,他翘着腿把胳膊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像是把佐藤宽给圈在怀里一样。 “我瑞士的账户里存了一条变石项链,是沙俄时期的王室古董,送你好了。” “那种好东西你怎么不自己留着?”佐藤宽来了兴致。 “我不喜欢。也没个送人的机会。” “我看是没人敢收吧?” 佐藤宽想看出他表情的变化。 “你戴过吗?”他又问。佐藤宽虽然没见过那条项链的样子,可是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想象泽费罗斯戴着那条华贵项链的样子了。 “废话。” “什么时候啊?好看吗?重不重啊?” “你别来恶心我了好吗?” “好吧,我先替你保管半年。” 看着泽费罗斯那糟糕的表情,佐藤宽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种东西也就卡佩能搞来还能那么“大方”地送人了,如果真的是卡佩,那这东西谁敢收啊? 想到这里佐藤宽就忍不住笑起来,连含在嘴里的烟被他压弯了也不知道。 “哎!我说。” 他突然又严肃起来。 “嗯?” 泽费罗斯看着他。 “我说……”佐藤宽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清澈得能倒映出他的脸,“明年情人节你还会叫我去喝酒吧?只喝酒而已。” 佐藤宽用牙咬着烟屁股让烟杆上下点了点,泽费罗斯替他把烟点上。 “胡思乱想什么呢。” “顾生应该是晚上失踪的。因为咱开的店有早餐,所以每天早上有很多学生啊,上班的之类的来,这么多年老顾客也不少,都等着开张呢。而咱晚上打烊也迟,一般人十点以后就不来了,来的也多半都是咱自家人。而且我也问过店里的师傅了,他说顾老板习惯每天晚上关门了再算账,天天算,到时候翻翻账本就知道了。”关铭想了想继续说,“哦,还有一个咱的弟兄,叫赵昆,他说他那天晚上应该是最后一个客人了。他晚上十一点左右接女儿补课回家,顺路领着她吃了碗面条。手机留下的付款记录显示是晚上11:32。他说他记得那时候顾老板已经在擦桌子了,他还打趣问他怎么不算账啊?顾老板说等他们吃完再算。” “到现在还没有人进店里看过吗?”沈铎问。 果然他们还是问了这种问题,关铭咬紧了后槽牙。 “之前的不敢打包票,但是可以确定自事发后第二天早上六点到现在都没人进去过,除非他能化成烟飘进去。” “他家呢?有去看过吗?”沈铎又问。 “还没,但是地址大伙儿都知道。” 沈铎点点头,回头看向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泽费罗斯。 那天晚上泽费罗斯约和阿莫斯出来准备带他去顾生那里吃面,可到了地方却发现屋里面没亮灯,黑漆漆一片,他原以为是顾生忙着照顾女儿去了就没有深究,可现在看来真有可能就是他和阿莫斯去之前,顾生就已经失踪了。 他和阿莫斯到的时候应该是凌晨一点多了。也就是说顾生就是在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之间离开的。 不到两个小时,能跑到哪里去呢? 沈铎和关铭并排坐着,只要泽费罗斯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会行动。 泽费罗斯回忆着那天和阿莫斯说的话,不知不觉就又想到傅吟客那里。虽然他从来就没有完全信任过阿莫斯,可现在越想越觉得他有问题了。 关铭的心思也不在顾生那里,他藏在暗处的手握成拳,在心里复盘着自己刚刚的话。他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虽然有隐瞒关非的成分,但是如果他们不仔细查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赌了,他赌泽费罗斯这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不会对他们这种小喽喽上心。其实他那天发火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关非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他的话,至于他到底去没去过,关铭并不在乎。 而沈铎内心想的事情也不少。他对顾生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听关铭提起地址他才知道,这个馆子就是以前泽费罗斯带他吃兰州牛肉面的那家,后来他也成了这家面馆的常客。其实顾生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人物,但让沈铎感到恐怖的是对于这么一个熟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天泽费罗斯还装作一个普通常客的样子,连文钧也没有和他提起过。他们这分明就是在若有若无的隐藏什么,如果都是自家兄弟,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这只能说明,在他们眼中,沈铎还没有这个资格。想到这里,沈铎又不由得想起在敏州的事情…… 三个男人各怀心事围坐在沙发上,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三下敲门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三个人都有些意外。 这里是泽费罗斯的家,连关铭这种直系手下都不知道的。 能亲自找上门来的能是什么人物? 沈铎用眼神询问泽费罗斯的意见。 泽费罗斯点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沈铎站起来拉拉衣角,走到玄关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比沈铎稍矮一些的男人,也是一身黑西服,不一样的是他没有打领带,眼睛还被一条黑布蒙着。 这个样子对方是肯定看不见沈铎的,可他却立刻皱起眉头向后大退一步并大喝一声。 “谁?” 第32章 谎言的代价 他的眼睛看不见。沈铎立马联想到了之前泽费罗斯的某些话。 asa不缓不慢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但他明显对沈铎还抱有敌意,直到泽费罗斯亲自出面他才把那把精巧的意式格斗刀收敛起来。 asa的脸对着泽费罗斯。 “我来保护你。” 他说话的口音很奇妙,语调听起来怪怪的,几乎每一个汉字的发音全是一声。 “他都知道了?”泽费罗斯关上门,只是随口一问。 asa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的关铭一见他立马站起来把位子让开,可对方明显没有要坐下来长谈的意思。 “家具位置变了。”asa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在空中虚推了两下,似乎这样他就能感知到所有障碍物的位置一样。 “只是一点小改动。”泽费罗斯经过沈铎的时候很刻意地看了他一眼,“在你右手边。” asa微微颔首,等泽费罗斯坐在沙发上,他才坐到右边的空位置上。沈铎和关铭则坐到左边的位置。 沈铎对眼前这个人一点儿也不了解。从刚才他和泽费罗斯的对话可以知道,他很熟悉这里,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在泽费罗斯提醒他正确的方向之后,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好像那对被黑布蒙起来的眼睛还能看见一样,他的动作娴熟,行动没有一丝犹豫,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这只是在室内,至于他一路上又是怎么来的,沈铎都无法得知。 而且,自从第一个月沈铎收到工资后他就开始学习日语了,现在也学会了一些基础的单词句子,沈铎记得,asa要作为名字也一般是个女名。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你这种一身正装还这样蒙着眼睛的打扮在我看来非常的……”泽费罗斯故意撩拨他却没有把话说明白,可在场的各位都是老手了哪里不懂他话里的含义。但asa只是把脸朝向他并没有说什么,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是早就已经习惯泽费罗斯这副德性了。 “这是卡佩先生的任务。” asa仍然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看不见,看样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大的表情,连泽费罗斯都没有再逗他的兴致了。他把话已经说清楚了,泽费罗斯再不识好歹也该收敛一点了,他没有必要让他难堪。 “那好吧,最近就要麻烦你了,顺便教教我手下这个不懂事的新人,我想也是顺便的事。”泽费罗斯指了指沈铎,“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带个学生也无伤大雅吧。” asa皱起了眉。 “我不认识他。” “你教教他,这不就认识了吗?”泽费罗斯站起来捞起沈铎往asa面前轻轻一推。 “我不会教人。” asa的两片嘴唇很薄,近看也没有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得有些刻薄。 “放心,他是个好,问的学生。”泽费罗斯刻意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什么,连坐在一边儿的关铭都替沈铎捏了一把汗。 asa微微抬起的头看向沈铎,他的眼睛好像正透过那层特殊处理过的黑布望着这个“学生”。只见他冲沈铎招了招手,沈铎弯下腰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不想对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缓得好像在为他拂去一片灰尘。 泽费罗斯点点头,他知道这是asa答应了,于是他又看向关铭。 “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那现在就该亲自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请走了我们餐馆的大师傅。” 一辆黑色的大众在面馆门口停好,沈铎从副驾驶上下来要去给泽费罗斯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后面坐着的两位已经下来了。泽费罗斯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意这些,先办正事。 沈铎原以为关铭说他派人守着的意思是让人在这里看着,下了车来现场才知道原来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只见关铭站在门口冲西南和东北方向分别挥了挥手,聚在那里喝茶吃饭的两拨人就渐渐散开消失在附近那片居民区了。 这时候沈铎才知道自己的单纯,如果真的按他想的那样直接让人跟守城门似的守在这里,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这里有问题吗? 关铭把门上的锁打开,泽费罗斯第一个进去,随后是asa和关铭,沈铎最后跟了进去。 泽费罗斯进了门却只停留在门口没有再深入,作为手下的关铭和沈铎自然也停了下来。 “麻烦了。” 泽费罗斯对asa说话格外客气,而对方也没有多客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转身往里面去了。 关铭无语,他虽然早听说了asa的事迹,可多多少少也还是不太相信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asa看得很细致,连二楼卫生间的垃圾桶也没放过。 等泽费罗斯绕着一楼大概转了七圈以后,才见他慢吞吞地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 “还有人来过。” 泽费罗斯看他,asa把手里的账本放在柜台上。 “24号下了点小雨……一楼柜台,二楼床边,有鞋印,43码。”asa指了指地板,“土……是十字广场内海附近人造沙滩的细石白沙。附近玉洊南街穆林公园,顺贞路营港海事大学主校区,召银北路的洞幺两砂石厂……都有,这种沙子。” 泽费罗斯点点头,随手拿起了账本。 他很平静,可旁边的人却有些站不住了。不用泽费罗斯回头看他,关铭在听到“43码”时心就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关非的鞋码就是43号。他是真没料到这个半瞎不盲的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男人居然有这么大本事。本想着这个事情上面只要不细查就可以混过去的,可现在好了,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上了。而十字广场和穆林公园又都是关非常去的地方,他大爷的,该怎么解释? “老大……”不用想也知道,关铭还没开口就先心虚了。 泽费罗斯摆摆手,他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 “你最好告诉我,你没有对我说谎。” 沈铎光是站在关铭身边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的衣领已经被汗弄湿贴在脖子上了。 “老大……这事儿是我疏忽了,24号晚上……我让关非来这边轮了一班,小孩儿不懂事,估计是贪玩儿就进去看了一圈……不过这里的东西他都没动,我后来知道了也打了他一顿不让他出门了,等事情办完就把人交给您处理,别因为这小子耽误了您的事儿……” 泽费罗斯看向asa,asa略微颔首,表示他说的话大概率都是真的。也确实,在这种情况下关铭没有说谎的理由,他所担心的对泽费罗斯来说也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泽费罗斯猜关铭一开始没说关非来过的事估计也是觉得自己不会查得这么严,就算交给文钧去查也不可能这么仔细吧,可惜他倒霉遇上了一只人型猎犬。 “关非……是你那个弟弟吧?” “是是,没想到您还记得他。”听泽费罗斯问起关非,关铭连忙点点头,本以为他们这种小角色泽费罗斯是不屑去记的,更何况关非那傻小子…… “我们可是一家人,你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我记得他也是应该的。小孩儿不听话当哥哥的就得多操心,过些日子带他来见见我吧,好歹你也叫我一声老大。”泽费罗斯的话说得轻松,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身为亲人的温情。 关铭咬紧后槽牙用力点了点头,这事儿也就算先这么过去了。 泽费罗斯拍了拍桌子上的账本,沈铎自觉地拿起来开始翻看,他还特意带了双白手套,看起来还挺有架势的。 里面记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顾生失联那天晚上的记录,他没有写完,看来是突然遇到了什么急事或者来了什么重要的人才让他不得不暂停了记账的工作。 “老大。”沈铎把账本拿起来给泽费罗斯看,“您看这里。” 账本的书口有一道很长但颜色很浅的碳素笔笔迹,看样子大概和顾生平时记账的笔是同一种。 沈铎和泽费罗斯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心里得出的答案。 像顾生那么细致的人“一不小心”画这么长一个道子的概率是很小的,也就是说,那个痕迹大概率是个意外,他更有可能是被人突然闯进来带走的,而且在慌乱之中甚至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力。而那个带走他的人很有可能是顾生的“熟人”而非一般的宾客,以至于他连一点防备都没有。 “关铭。”泽费罗斯看着门口。 “在,老大。” “顾生家你知道吧。” 第33章 人间炼狱 “您好?请问您是……” 年轻人从门内探出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个陌生男人。按门铃的那个男人长得很高,脸上的表情还那么严肃,以至于年轻人看到他时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张脸未免长得太像了。这让泽费罗斯始料未及。 “你们是来找我爸爸的吗?他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 泽费罗斯轻轻拍了拍沈铎的后腰,沈铎向侧边撤了撤把路给他让开。 “你好,我们是你爸爸的朋友,最近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连馆子里也找不着,有些担心就顺路过来看看。” 江归看着来人微微一愣。 “哦……我爸爸确实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最近都是我在照顾妹妹。他很忙,平时和我也很少说话,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看看,我白天一般也都在网吧上班,这……他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有可能去外地进货了吧,我记得以前他七八月份总要去新疆包辣椒的,估计还没有回来吧。” “是这样啊……”泽费罗斯回头看了看沈铎,“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才赶紧拉开门让他们两个进去。 “我以前只知道他有个女儿,什么时候自己偷偷养了个小子啊?”泽费罗斯毫无形象地倒在沙发上,半开玩笑地聊着天,“叫什么名儿?” “江归,跟我妈姓的。” “那你妈妈呢?” 泽费罗斯本是随口一问,却见江归低下了头,似乎还皱起了眉头。 “我妈她前几年生病死了,她临走前让我来找我爸,我爸一开始还不信,可一见我这张脸,立马就认了。”江归腼腆一笑,似乎是想到了那天顾生看见他的表情。 沈铎看向泽费罗斯,他很难理解江归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这些话的。泽费罗斯看着江归站起来给他和沈铎倒茶,他的眼睛跟着江归的身体移动着,嘴上还不忘再说几句长辈该说的贴心话。 在泽费罗斯印象里,顾生不是一个会乱搞的人。他是当时文钧手底下唯一一个大学生,文钧开玩笑说他有精神洁癖,根本看不上他们,除了算账以外什么活儿都不愿意接,连酒都不怎么和他们一起喝,更别说出去按摩搓澡了,那时候很多人都嘲讽他是个“假清高”…… “顾老板对你还好吗?”见江归坐回沙发上,泽费罗斯问。 “还好吧。”江归扯了扯嘴角,“我和我爸其实并不亲的,从这次他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却啥也不知道也能看得出来吧。但是两位叔叔,如果有什么消息能顺便告诉我吗?妹妹……顾子歆也好长时间没见到爸爸,我也不好跟她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真的麻烦您有消息告诉我一声吧,我也就放心了。” 沈铎全程都听得很认真,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大学里面学过的东西到现在已经忘的差不多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沈铎抿了抿嘴唇想看看泽费罗斯会是什么表情,可一如既往的他还是得不到答案。 又随便闲聊了些过去的往事,泽费罗斯从沙发上站起来。 “目前情况也就是这些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情况叔叔会联系你的。” “嗯,谢谢您。正好我也该去上班了,就不远送了。”江归把泽费罗斯和沈铎送到门口,又冲他们挥了挥手。 坐回车里,asa还没有回来。泽费罗斯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烟,当他刚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烟的时候,手却停了下来,只见他咬了咬烟屁股,又把它收回了烟盒。 “关于那个小孩儿,你有什么看法?”泽费罗斯漫不经心地把头往车窗上一靠,没头没尾地抛了这么一句下来。 关铭猜他问的是沈铎,就自动撇过头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我不相信他说的。” 沈铎实话实说,他不相信江归的那套说词。正是这样天真烂漫的年纪,可他的态度却那样平淡和冷静,对待他们这种来者不善的陌生人也可以这样随和谦逊……沈铎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而且某种程度来说,他和这个孩子的经历也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他自然能懂一些江归的心理。 那小孩儿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就是个笑里藏刀的魔鬼。 泽费罗斯表情舒缓了许多。 “果然,一见面就能对陌生人说那么多话的人连你都会怀疑啊。” 江归对他和沈铎可以说一点点防备都没有,就好像算准了他们会找上门来一样,一问一答甚至没有一点犹豫。正常人会在被突然问到自己不熟悉的人的时候,还能不假思索地想起他每年几月份会干的事情吗?太详细了反而会显得很刻意呢,而且,他当时并没有问这些。 沈铎没有说话,虽然内心会因为泽费罗斯和自己想的一样而有点得意,可泽费罗斯的话怎么听也像是在揶揄他一样。他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噔……噔……”asa轻轻敲了敲车窗,关铭赶紧把车门给他打开。 “怎么样?”泽费罗斯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很干净,但是太干净了……很新,窗帘、床单、被套、枕头、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新买的,最多,前两天才收拾过。”asa不紧不慢地说着,却更加证实了泽费罗斯和沈铎的想法。 果然,那个小屁孩有问题。 “这几天还要辛苦你留在这里跟着那个小孩了,他有什么情况请立马告诉我。”泽费罗斯的话说得十分客气,可asa却不说话了。 泽费罗斯看着眼前那块儿黑布,知道他肯定在犹豫,虽然是同期的兄弟,可他说到底也还是卡佩的人,哪里会那么听他的话呢。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asa想了想,突然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 “给你。” asa把他的项链取下来,金属狗牌和链条“叮叮当当”地互相碰撞着,这是他的身份牌。 “我是不会借助他的力量的,asa。”泽费罗斯抓住项链,“这次是我专门委托你替我办事,以家人的名义,与其他人无关。” 沈铎和关铭两个人自动化为两缕空气,可他们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后视镜。 “我知道了。”asa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泽费罗斯的肩膀,他戴好项链,没有再犹豫直接下了车,迅速消失在阴影里了。 “他可真是个奇人。”关铭忍不住感叹道,“人类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你想感受一下吗?”泽费罗斯的态度立马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劳您大驾了,呵呵……”关铭赶紧摆摆手,略带讨好地看向泽费罗斯,“那老大,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你还按原来的样子在店那边盯着,我和沈铎还有事。”泽费罗斯说完就拉开车门自己下了车,沈铎紧跟着他。 “那我有情况再联系您。”关铭把身子探出窗口看着他们两个。 泽费罗斯点点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前一后跟着泽费罗斯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沈铎满肚子的疑问反而愈来愈多了。他不清楚泽费罗斯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计划什么。关于顾生的事情,起初他以为泽费罗斯不会那么在意,可现在他居然自己亲自搜查起来。但要说泽费罗斯认真起来了吧,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已经有了顾生被绑架的证据,甚至还有了可以调查身份的嫌疑人,似乎真相马上就要被揭晓了,他却在这里溜大街。 沈铎想不通了,到底他在想什么。 他正这样想着,却听到走在前面的泽费罗斯说:“我果然很不擅长这种事啊,要是……” “您说什么?”沈铎快走两步来到他身旁,却见泽费罗斯正皱着眉。 “没什么……”泽费罗斯摆了摆手,“这种话题不适合在大街上说,回去再告诉你。” 阿莫斯再次从黑暗中惊醒,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夜光挂钟——傍晚6:43。 自岳冉走后,他再次回归了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时间应该把这一切冲淡了才是,可他最近却越发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是因为经历太多加上上了年纪,所以开始喜欢回忆了吗?又或者是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本能在提醒他,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吗? 噩梦的源泉即是自我,他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 根本不需要去刻意地回忆,只要周边安静地好像死了一样,他就会回想起他害怕的东西。 他还记得他在好多年前是一个丈夫,他也记得他在好多年前差点成为一个父亲,甚至现在再想起来,他会再次认为当时天真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她…… 他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她,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的词汇可以配得上她。 她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她是个大胆的女人。多年前的那天,下着小雨,在里昂街头一家弥漫着玫瑰香气的小酒吧里,她自信地向所有人宣布她对他的所有权。 阿莫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沉入她赐予他的爱河之中的,因为她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迷人的人,即使站在坟墓前,他依然能想起她曾经带给他的温暖。 当他射出的子弹擦过她的脸颊时,她连抖都没抖一下,她真是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女人。 但是当他最后见到她时,却见她流干了泪,眼神恐怖得吓人。她的鲜血流了一地,尊严被践踏,生命被掠夺…… 该死的!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样的话语呢?她那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那时候他没日没夜地沉浸在痛苦和绝望之中,除了复仇还是复仇,他成了一台以仇恨为动力的杀人机器。 他听了好朋友的建议,去多塔卡兰万调理心情。 那时候诺尔曼说:“去释放一下自己”。 结果,那却是另一个地狱。 在那里,他累得连扳机都扣不动了,每天,每天,无数的说也说不清的各种形状的尸块让他在很长时间里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 但他对那位朋友毫无怨言,甚至说,他还得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的建议,这个叫阿莫斯的男人,恐怕沉浸在复仇的快意之后就会同样地开枪杀死自己吧。 因为仇恨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而复仇也根本不是什么能让人完全开心的事情。 到今天阿莫斯还能偶尔感觉到自己后腰那块十厘米的伤疤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营港下雨降雪的日子里,这也是为什么他不那么热爱这片土地的原因之一。 在多塔卡兰万,他曾经清醒地看着那些人是如何割开他的皮肉,切走他一颗肾脏的。 “可真是人间炼狱,哈哈……” 阿莫斯用胳膊遮着脸,闷闷地笑了起来。 泽费罗斯站在酒店的房门前,西服外套搭在他的手臂上,他不想把这件外套弄脏,毕竟这是文钧前几天才从店里取回来的。他拿着电子卡在电子锁前稍微迟疑了几秒钟,嘴里含着的冰块马上就要化完了,他的舌头也被冻得有些发麻。 “滴——” 他轻轻推开房门,刚进入房间还没来得及转身把门关上就被里面的人突然冲过来掐着脖子按到了门板上,外套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啊,还是被踩脏了。 “真是好久不见呢,sweet~你身上好香。” 对方的吻毫不客气地从泽费罗斯耳后开始蔓延,陈恪荣急切地拉扯开泽费罗斯的领带,不一会儿就把他的白衬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 泽费罗斯皱着眉笑出了声,没有理他的话。 “你都准备好了?” 陈恪荣掐住泽费罗斯的下颌骨逼他把嘴张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大拇指有意无意地在他的嘴角边来回摩挲着。 “怎么这么冰?”陈恪荣问他,他能感觉到,泽费罗斯呼出的气都是凉丝丝的。 泽费罗斯半眯着的眼睛看向陈恪荣的表情甚至有些挑衅,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从容和愉悦,好像真的很期待一样。 “那就给我点温暖吧。”泽费罗斯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含住陈恪荣的拇指任他在嘴里胡作非为,继续用他早就习惯的温顺含糊的语气满足这个男人的欲望,他喘了口气问他,“这里有那么好玩吗?” 抚摸牙齿的感觉很新奇,陈恪荣有些不愿意让这种感觉太早结束,他的另一只手顺着泽费罗斯的眉眼来到他的后脑勺。当初他第一次见到他时,泽费罗斯弯下腰对着坐在沙发里的青年呼了口烟。陈恪荣知道他在勾引他,可他还是上当了。 “要这么温柔吗?”泽费罗斯用牙齿磨着陈恪荣的指关节。 “刺啦”一声过后,泽费罗斯的衬衫扣子与他的主人告了别。陈恪荣抽出手指掐着泽费罗斯的脖子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打火机跳起的火焰几乎要烧着泽费罗斯的睫毛,陈恪荣也学着当初泽费罗斯的样子把烟雾喷在他脸上。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陈恪荣咬着烟尾抽出了泽费罗斯的腰带,另一只手用力地扯了一把泽费罗斯的头发。他的头发很柔软,发丝穿过指尖时会和主人一样给他留下一个暧昧模糊的触感,以至于他总想再粗暴点确认到底是什么。 “这次就不用忍着了,让我听听你是怎么讨好我的。” 陈恪荣拽着泽费罗斯的领带牵引着他来到床边,又向后退开几步把对方的退路堵住。 他下达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命令。 泽费罗斯按照他的指令双手背后,他略微垂着头,腰背却一直保持着挺直的状态,他的两个膝盖打开向前慢慢弯曲,最终呈倒“v”字跪在铺着地毯的地上。 这个姿态无疑取悦到了某些人。 陈恪荣笑了起来,泽费罗斯甚至能看到他小臂上跳起的青筋。 “你果然喜欢这种。”这话明显带着一种羞辱的味道。 泽费罗斯笑着摇了摇头,他早知道陈恪荣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好男人”。他低下头咬住自己的领带,衬衫下摆向两边滑下去露出腹部的肌肉线条。 “你就这样看着吗?” 第34章 寒战 一般情况下,人在小的时候大概率都是比较活泼的,爱玩,爱闹,富有想象力,有无限的精力去吵闹。沈铎也不是天生的一张冷脸。 可当他第一次想要反抗的时候。 “你居然敢这样瞪我?” “你算什么东西?” 虽然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些零零星星的碎片记忆了,但沈铎偶尔还是会想起来。在沉默和指责中,他渐渐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他又笨得很,他只会隐藏,不会伪装。 当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拳头的时候,就再次证明了他这一缺点。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外表来看,他不过是一个一脸戾气的鲁莽男人而已。他仗着自己的身高和体型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可怜又可恨的不知情者。 前台小哥的后背整个贴在椅子上,他第一次知道被眼神凌迟的感觉原来这么恐怖,明明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根本没做什么动作,可他却觉得似乎只要他再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就会发生一些更加不好的事情。 大厅里的安保人员已经围了上来,只要沈铎再有什么动作,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动手了。 “我最后说一遍,告诉我房号。” 知道房号能怎样?拿到房卡又能怎么样呢?沈铎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发什么疯。 大堂的经理跑过来扶住前台的肩膀让他先退后,这种来查房的事情他见多了,倒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但在听到对方提到的那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微微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立马解散了已经做好准备的安保人员。 “7621。这是那位客人的房号。” 沈铎看着瓷砖倒映着的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满脸怨气,非常不耐烦的脸。看着这样的自己,他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那张脸更扭曲了。 真是疯了…… 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正对着7621房间。有客人不时从他身边经过,议论声悉悉索索的,他也一概不去理会,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思考别人。 泽费罗斯在临走之前只说自己要去见个人,两小时结束后会打电话叫他过去。 他为什么要绕开他呢?在眼下这种时候。 沈铎干脆闭上眼睛,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违抗泽费罗斯的指示了,气愤已经多于顾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这也无法让一直淤积在胸口的那团混浊的恶气舒缓一些。 相信他……冷静……冷静…… “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7621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左右。 陈恪荣起初还有些意外,但一看沈铎的表情又立马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连带着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轻蔑起来。 “真是条好狗。”陈恪荣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凑到沈铎面前,颇有种不知死活的狂妄,“为那种贱货值得吗?来,告诉我他是怎么勾引你的。” 陈恪荣故意把这种无耻下流的话说给他听,他就想看这些一直尊敬泽费罗斯的人被他玩弄后怒不可揭却又毫无办法的憋屈表情,但他的希望落空了。沈铎只是看着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像一把已经瞄准敌人尸体的狙击枪一样,冷酷而让人颤栗。 陈恪荣故作轻松的嘲讽一笑,腿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和沈铎把距离拉开,只这几分钟他就被盯得浑身发毛了。是他自讨没趣,陈恪荣暗自咋舌,他本来打算再骂几句就走的,却看见沈铎有了动作。 “这是我的名片。”沈铎轻轻把自己的名片塞进陈恪荣的上衣口袋里,他的表情依旧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动作很轻柔,好像一片柳絮拂过一样。 “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 陈恪荣觉得他莫名其妙,但又迫于沈铎的压力,他后撤几步抽出来随便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地上,临走前还不忘骂了一句“傻逼”。 没有理会那个垃圾,这次沈铎还是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了房门,关门的时候还故意让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跟着泽费罗斯后,沈铎就住过不少高级酒店,但这一间,比他之前住过的还要大许多,却也给了他一些缓冲的时间。 卧室的门打开着,有风从身边穿过。 沈铎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突的不停跳着…… 看着从墙角阴影处走出来的沈铎,泽费罗斯也没有掩饰。 “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啊,都会威胁人了。” 泽费罗斯靠在床头,黑色的眼眸冷得好像冰封住了一样。可沈铎呢?他的脸色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也没有听从泽费罗斯的话,他心中的怨气更甚于泽费罗斯的威压。 他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无论怎么想,他想破头也不理解!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拿自己……” “出去。” 泽费罗斯利索地打断他,坚决地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他不想听沈铎说的东西,他的话简直就像是在指责他一样。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有指责他的资格呢?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也不会觉得过分,这就是他的手段,他生存的根基,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所谓的不好的,不对的,这个“不”字有什么用呢?他正是知道才会这样做啊,要获得一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也得付出点惨痛的代价吧。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否定他。 沈铎站在原地低着头,这次他的态度是强硬的,他不想就这样走开。他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就都看到了室内的情况,他都知道了。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想退步。 过了许久,沈铎动了动嘴唇,先开口了。 “手。” 不知道那条该死的绳子勒了多久,已经磨出血了。 “不需要。” 沈铎咬紧牙关,如他所愿,走了。 “罗德里格斯夫人,如果文件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请在这里签字。” 百里寅随手翻了一下自己不知道确认过多少遍的遗嘱,对律师微微一笑。 “没有问题,罗萨斯先生。您整理过的文件当然是最可靠的,不然我的先生也不会委托您。” 百里寅在写下一串花体字母的同时,也不忘在下面补充上自己的中文签名。其实那些有用的手续她早就办完了,在安德莱斯还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罗德里格斯家族的掌权人了,现在这套手续不过就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无情的嘲讽。 她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律师先生,热情地送他上了车。 “你是个恶毒的女人!” 百里寅依然保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她转过身轻轻搂住惊慌失措的丈夫的妹妹,以至于这位年轻的夫人没能及时拉住她的儿子。 “卡瓦耶罗的中文越来越棒了,是不是。”百里寅用西语问她。在这个家里,她完全可以使用中文,因为在她的主张下或者逼迫下,汉语成了这个家最常用的语言。 这就是她制定的游戏规则。 “我!总有一天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卡瓦耶罗一把推开前来阻拦的母亲,满腔怒火的男孩看不见母亲眼里的泪水。 百里寅挥挥手,助理帮她打开车门。 “总裁,卡瓦耶罗是不是太放肆了一点?您怎么能容忍他这样说话?” “你的意思是他会对我造成威胁吗?” 这话可不能随便承认,即使是百里寅的助理,她必须清楚什么东西是自己可以谈论的。 “总裁,我……” “我总和你说少看些电视剧你就是不听。”百里寅无奈地冲她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一块自己做的巧克力递在她手上,“什么时候卡瓦耶罗能把自己的课程修好,我再考虑吧。” 连自己的校园生活都是一团糟的小孩,也能和她抢东西? 这是什么无聊的笑话。 “可他,他会长大啊。” “那又如何,这里是他的家,acendrado的第一继承人还是他,至于变成什么样也根本和我没关系。连卡佩先生都说,他们那个时代的那一套已经不流行了,我又纠结什么呢。没必要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斤斤计较。” 这里只是一个合脚的跳板,永远不是她的根基。 她对虚无的荣耀并不感兴趣,百里寅要的是实权,确确实实可以操纵一切的权力。 “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是沈先生吗?”听到有人叫他,沈铎这才把目光从7621的房门号上移开。 “您好。”对方是位女士,沈铎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您有什么事吗?” “您好,我是酒店的服务部经理,7621的客人让我把晚餐交给您,请您去电梯口取餐。” “……谢谢。” 沈铎看着手上端着的餐盘,明显的两人份的。 这回他先敲了敲门又等了三秒钟才进去。 泽费罗斯看起来刚刚洗了澡,头上还搭着一块白毛巾,腰上随意地围着被子,正坐在床中间看笔记本电脑。他带了一副眼镜,专心盯着屏幕上一串又一串的字符,知道沈铎进来也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床。 “放这儿。” 沈铎走过去把餐盘放在床垫上,放好后又站回角落里,那模样简直跟小学生被罚站要求面壁思过似的。可做样子归做样子,他的眼睛是一刻也没闲着,如果沈铎没有看错,泽费罗斯刚刚用键盘输入的是一串很像电话号码的数字。 “愣着干什么?要我喂你啊。”泽费罗斯有好声没好气地抓起两个餐盒递给他,又用筷子指了指床旁边的一个单人小沙发。 “谢谢……”沈铎接过来坐在沙发上,一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的居然是饺子,餐盒右边还专门放了个一次性塑料小碟,装了醋和辣椒,但是筷子……沈铎看了看泽费罗斯,没多想直接拿手抓了饺子往嘴里塞。 是巧合吗?居然是他喜欢的牛肉芹菜馅。 “沈铎你几岁了,还拿手抓啊,来我这边我会吃了你吗?”泽费罗斯嫌弃地扔了对一次性筷子给他。 “您不生气了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是河豚吗,一碰就炸?”泽费罗斯继续问他,“倒是你,你生什么气。” 沈铎低着头咬着筷子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只觉得憋屈。可泽费罗斯说的又很对,他没有资格生气。 泽费罗斯冷哼一声没什么心思继续吃饭了,他盯着电脑屏幕看得很认真,沈铎也只好保持安静。 “我说……”听到泽费罗斯说话,沈铎放下筷子看向他,“你难道不讨厌吗?跟着我这种人。” “嗯?”沈铎差点被饺子卡住,“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跟着我,你也没干什么好事吧。你不后悔吗?”泽费罗斯扶了扶眼镜框。 沈铎继续吃着饺子,他摸不清泽费罗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后悔。现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很感谢您对我的照顾。而且我并不认为我干的事情没有任何好的影响。”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模样,再要回头或者回避已经没有意义了,可这并不说明沈铎就完全无所畏惧,他甚至会比平时更加小心,但他想选择坦然一些去面对,泽费罗斯依旧让他生气,可他散发的危险气息也同样致命地吸引着他…… 到底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沈铎不想错过。 “你这想法,哈哈哈……”他的回答太过不可思议,泽费罗斯抬头看他,“你这想法很危险啊,这样在学校能毕业吗?” “学校筛选不了人渣。” 高尚的并不是职业,而是人,任何一个行业都可能存在令人羞耻的败类,但这并不能通过个例说明,那份职业是可耻的,就像我们所熟知的那些职业精神,不正是高尚品德的浓缩总结吗? “你这算是自诩正义吗?”泽费罗斯嘲讽他。 “没有必要,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可真可怕啊,沈铎。” 沈铎没有反驳他。 “您在乎这种问题吗?” “如果老是想着这种问题,那我是活不到现在的。”泽费罗斯说完这句玩笑,就合上笔记本电脑倒在床上。 沈铎收拾了一下餐盒。这份饺子来的很及时,甚至还勾起了他不少回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最喜欢吃的就是饺子,而牛肉芹菜馅是姐姐最拿手的。 “我觉得,不能伤害女人和小孩。”沈铎说。 “那你可真是温柔体贴呢。” 沈铎知道他这是在嘲讽自己,但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反驳的意义。他一直认为作为一个男人就有保护女人和孩子的责任,这是生理赋予他的天然优势,如果他享受了这种优势的权利,那就必须还要承担起它相应的义务。或许这种观念听起来有些大男子主义,但他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并且一直把这条当做自己处事的基本准则,要求自己必须做到这一点。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姐姐……更何况她那样好…… “您的原则是什么?” “没有。”泽费罗斯把餐盒扔进垃圾桶里拿起手机。 看来他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了,沈铎闭上嘴开始整理垃圾。 “我原本以为顾生的事儿是他自己的私事,他这种……早八辈子洗白了的无关人员的家事我也不愿意掺和,奈何他有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呢。” 泽费罗斯说完就打通了电话,沈铎听到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现在直接带那小孩儿来见我,他要是反抗你随便处置,我只要活的。” 泽费罗斯吩咐完刚想挂断电话,却好像被对方叫住了,他又停了几秒钟。 “是么。那就别管他,让他看见也无所谓。”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重新拨了一个号。 “是我。吃过晚饭了吗?带关非立刻来见我,地点你知道。” 泽费罗斯坐起来后又拨了一个号码。 “你现在闲着吧。没事干来我这儿一趟,我托你送个人。” 打完这三通电话泽费罗斯才开始穿衣服,沈铎洗了手去衣柜里找他的领带。 “您有什么安排吗?”沈铎问。 泽费罗斯背对着他把腰带系好后才转过身看着沈铎。 “你刚刚不是问我的原则是什么吗?”他接过沈铎递过来的领带给自己系好,“我的原则就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第35章 叛逃者 关铭这一整天都很紧张,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向以大胆出名的他有一天会怕成这样。泽费罗斯的办事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刚刚那通几秒钟的电话就已经说明,事情都解决完了,而且泽费罗斯还指名要见关非。 关铭猜,他甚至连怎么处置他们兄弟俩都想好了。 要逃吗? “哥?”关非换鞋的时候看关铭拿着根烟发呆,烟头都要烧完了他还拿在手里。他扯了张卫生纸走过去把地上的烟灰收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小飞。” 关铭把烟头掐灭弹进烟灰缸里,直直走向关非。 “你怎么了?” 面对自己老哥突如其来的拥抱,关非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以前关铭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抱过他,但他还是选择轻轻环住关铭的后背。 “现在老哥和你说的话你都记着,啥都不要想,就记住我说的话。” “嗯。”关非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会儿……一会儿见了泽费罗斯,千万不要耍你的小聪明忽悠他,他这种人我们骗不过的。你,你也不要乱说话,尽量不要说话,也不要乱看。” “嗯我知道,他不问我我就不说话,他问我我就老老实实回答。”原来哥是为这个事情担心啊,泽费罗斯有那么恐怖吗?关非想着,取下了脖子上的坠子。这坠子是他十二岁生日时关铭给他买的,白玉上面是关铭亲自给他刻的生肖羊,他自戴在脖子上就再没有取下来过,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 “这个,哥你先带着,等我平安回来了,你再还我。” 关铭自然知道这个坠子对关非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握着弟弟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他要叮嘱他的事情有太多了,根本来不及谈感情。关铭只在想着接下来他们兄弟两个该怎么做。 “泽费罗斯……他要是让你去办什么事,或者带你去什么地方,你也不要多问,腿脚利索点,听话跟着去就行,哥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是相信哥,哥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关铭拍了拍关非的后背,脸颊贴在弟弟的脖颈上。 “我哪有那么怂啊,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会好好办事儿的,说不定还能立点功呢,哥,你才是要把自己照顾好。” 如果关非这话放在以前,那关铭怎么说也是要扯着他的脸皮骂几句,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认为关非是被他带累的拉下水才变成现在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比起让弟弟闷声受气,不如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 “你心里有数就行。”关铭抓着关非的肩膀看着他的脸。他的骨架早就不似少年时期那样细弱了,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呢?关非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样子了啊。 关铭很想对弟弟笑笑,但他最终还是没笑出来。他最后摸了一把关非的脸。 “走吧。” 阿莫斯按约定来到泽费罗斯指定的地下车库,虽然已经知道他只是要他来查个人,但他仍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劳烦自己亲自出来走一遭。 泽费罗斯正靠在结构柱旁抽烟,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烟头才燃了一小节。他看见阿莫斯就随意地冲他招了招手,沈铎还是一如既往地只对他点头。 “好早呢。” 一开口就是讽刺,阿莫斯对自己这种性格也没什么办法。他们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光,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互相问“早上好”。 阿莫斯问沈铎要了根烟,刚借了打火机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看起来像兄弟两个。 “老大,我们来了。”关铭往旁边让了让,好让泽费罗斯可以看见关非。关非这次真的学乖了,他没敢抬头看看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而是赶紧冲泽费罗斯鞠了一躬,嘴上问候的礼仪也没忘了。 “老大好!” 听泽费罗斯应了一声,关非才把头抬起来,可这一抬头就看见沈铎和阿莫斯也看着他,但他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物该怎么称呼,只估摸着阿莫斯比较年长,就干巴巴先朝他鞠了一躬,又对沈铎问候了一下。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弟弟。”泽费罗斯半开玩笑地对关铭说,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 “老大说的对,但礼数还是要讲的,要讲的。”关铭连忙点了点头,拉着关非站在一边。泽费罗斯已经看出来他的心思了,这让他忍不住把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他看了看阿莫斯,这个人他只见过几次,虽然样貌没太记住,但他的水平他很清楚,那枪法,精准得让人一想起来就感觉害怕。没想到今天他也来了。 沈铎一直都跟着泽费罗斯,这倒没什么问题。但是还缺一个人吧?那个卡佩派来的奇怪的男人。 他正思考着,就听见泽费罗斯突然说:“顾生的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 泽费罗斯吸完最后一口烟,不紧不慢地把它们呼出来。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清明。 “顾生有叛逃的嫌疑。” 听到泽费罗斯的结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连沈铎也不例外。他还没搞懂泽费罗斯那句“内部系统就是好用”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却发现已经太迟了,原来今天晚上他见的那个人是……他根本没把那个人往这方面想。 天网系统吗?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权限?就算有,外部设备也很难入侵得了吧,这种事情又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沈铎看着泽费罗斯,他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现在自己掌握的那点情报根本不值得一提。也难怪他还会留着他,原来是他根本还不够资格让他亲自出手收拾啊。 沈铎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asa的速度很快,他是提着人过来的——把人装在一个三十寸的行李箱里。他见到阿莫斯,先是对他微微鞠了一躬,才把箱子打开。 “这手法可真不温柔啊。”泽费罗斯看着沈铎把行李箱打开,“把他弄醒。” asa拿起箱子里的矿泉水直接浇在江归的脸上,箱子里面的人立马浑身一抖苏醒过来。 “小朋友,好久不见呢。”泽费罗斯弯下腰和他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和白天时候一样亲切和蔼。 江归扒着行李箱的边框甩了甩头咳嗽了几声才睁开眼睛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完了,他那时候就该跑的。 “你……咳,这什么情况?” “都现在这种架势了,你再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泽费罗斯看了眼沈铎,自己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沈铎走上前把江归从箱子里拎起来时才发现asa还用麻绳从背后反绑了他的手臂。 “说吧,顾生,也就是你爸爸吧,被你藏那儿了?” 阿莫斯翘了翘眉毛,他没想到自己来了还有戏看。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江归抬起自己那张略显憔悴的脸看着泽费罗斯,冷哼了一声。明明他以这样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地上,明明他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面对着这些大人,可他的表情和神态……却好像他才是审判者一样。 “若是家事私事,我也没有心情去管。我不在乎他曾经有过几个女人,伤了几个人的心,也对他不负责任抛妻弃子的行为不感兴趣,我不是法官,没有空闲去审判。但是你。”泽费罗斯半蹲在江归面前,语气变得冷酷起来,“你不是我的人,却动了手,谁给你的胆量?” 泽费罗斯的话说的比较委婉,但在场的几位怎么说也是混社会的老手了,当然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江归低着头冷嘲热讽着,“他在温格那里,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沈铎上前几步,他没想到这小孩居然是温格的人,他派他来有什么目的? 泽费罗斯看了一眼沈铎,继续说:“他真的叛逃了?” “这你就得去问他本人了。”江归轻咳几声,“我早就做好准备了,要杀要剐你随便吧。” “你倒是有觉悟。”泽费罗斯背着手绕着江归转了几圈,突然对asa说,“把他右手卸了。” 时间原来可以这么漫长,关非盯着自己的脚尖头都不敢抬。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如果不是还能听到江归的惨叫声,他恐怕会以为大家都散了吧。悄悄瞥了一眼哥,那脸色可能和正在受罪的江归差不多吧。 关非以前和朋友打架的时候,也会有收不住手把人打伤的情况,但是他们只是闹着玩而已,哪里会到这种地步。“咔咔咔”的骨头错位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一般人哪里敢抬头去看,光听那惨叫声就要人腿肚打颤站不住脚跟了。 阿莫斯叹了口气,他来不是想看这种东西的,能申请精神损失费吗? 泽费罗斯看着慢慢被吊起来的江归,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折磨人并不是他的兴趣,他尤其不喜欢听惨叫声。但是他的心得硬,让某些人比他更先沉不住气。 他从车里取出一条备用的皮带,“唰唰”地对着墙壁甩了两下,声音非常有戏剧性,很符合他的要求。 作为一个扮演审判者的演员,他得先说几句像样的台词。 “你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就可以放开你。” “啪!”皮带准确地甩在江归右手边的柱子上,水泥色的柱子立马留下来一条白色的痕迹。 沈铎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我……不知道。” “很好,那我也不必客气了。”泽费罗斯收紧手里的皮带,再次扬起手。 江归眼睁睁看着那条皮带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不就是条皮带吗? 来啊! “住手!” 泽费罗斯笑了一下,随手把皮带扔掉,沈铎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那个迟迟不愿现身的男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而沈铎和asa已经端起枪对着他的太阳穴了。 亲眼看见这张脸,沈铎还是有些惊讶。 真的是他…… “我是顾生,呼……咳咳……我是顾生!” 顾生脱掉自己的外套举起双手,自动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很安全。 “关铭。” 听到泽费罗斯叫自己,关铭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关非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自己应该过去检查顾生。 “没问题,老大。” 泽费罗斯摆摆手,沈铎和asa把枪口朝下。 现在人才算是到齐了,大家明人不说暗话,都是蛇鼠一窝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泽费罗斯新点了根烟靠在结构柱上,这戏才刚刚开始。 “儿子我也帮你教训过了,你该对我真诚点了吧,顾老板。” 顾生垂着头,整个人都在为刚刚的剧烈奔跑而喘气,他的脊背一起一伏,脊梁骨都是弯着的。他远远望着垂着头不愿意看他的江归,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一样,他的两只肩膀向下一垂,姿态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您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和人相处过,他自以为这么多年自己隐藏得很好,一直假装,一直假装……最后那些伪装就会变成真的自己。可是当他现在被扒得赤裸裸的晾在这里的时候,看着那层褪下来的“人皮”,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耻。 “江归是我儿子。” 他的眼睛再次望向江归,但好像又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一样。 被承认的江归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不相信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会承认这一切。如果现在知道悔改,那他早几年是去死了吗?别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 “那时候,我因为缺钱刚来这里工作。我只是个读书的,打架我干不了,也不敢干。老大您让我去记账,这对我已经很好了,我现在也很感谢您,认识您我不后悔。”顾生说着自己坐在地上,盘着腿坐不太舒服他就干脆岔着腿了。 “你们不知道的是……我以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她呢……唉……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大学毕业,那时候没有工作,她也没嫌弃我,身边的同学因为我没本事都和我渐渐断绝来往了,只有她还在乎我。那时候我就在想,等攒够了孩子的奶粉钱就和她结婚吧。” “够了!你是在恶心我吗?你住嘴!不许你说我妈!”江归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吵吵嚷嚷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那股舍我其谁的威风劲儿?泽费罗斯无奈地看了眼沈铎,沈铎掏出西服里的手帕塞进江归的嘴里,他看着江归的眼睛却并不是在威胁,江归呜咽了两声慢慢平静下来,沈铎为他拿走手帕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你怎么看吧,我都认了。”顾生摆了摆手,他已经不想和江归解释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知道是她,但我还是把她拉进了小巷子里。或许就是因为我知道是她,她喜欢我,在乎我,所以我才敢那样为所欲为。她哭,她喊,她叫,她还咬我……我流血了,她也流血了。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我却越来越兴奋了……哼……原来我就是这种卑鄙无耻又下流肮脏的人。” “事后我很害怕,我再也不敢见她了。看着账本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老大您知道,我托文哥告诉您,我干不下去了。” “可你后来过的还是不错,不是吗?”泽费罗斯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他确实不喜欢听这种恶心的悲情故事,但他可以给顾生一个机会,坦白一切,就算死也还能轻松点。 有多少人愿意在别人面前坦白自己的一切罪恶呢?痛哭流涕也好,失魂落魄也罢,顾生拿着泽费罗斯递给他的那把快刀一点一点地剖析着自己变质腐烂的脓疮,或许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了吧。 再也不用粉饰,此刻即真我。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那样完了,我以为那就是我悲剧的句号。可是没过多久,我还是结婚了,没有爱情我依然结婚了。程……她是个好女人,我敬她,畏她,唯独不爱她,我对不起她,我知道的,但我又无能为力。我什么都不敢跟她说,我也怕她问起来……” 顾生说完就再没了声音,他在为自己的罪行悲伤吗?多少度的泪水也洗不干净他人生的污秽啊。 阿莫斯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这些事情与江归无关,求您放了他吧。”顾生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站起来,就这样满脸泪痕地看向泽费罗斯,神情是那样疲惫。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地面对过别人。 “他是温格的人。”泽费罗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这……这不符合规则!老大,我已经都交代了,您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这位面如死灰的“老朋友”,泽费罗斯熄灭了烟头。他没有回应,只是让asa把江归放下来。 “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吗?” 泽费罗斯提醒了一句。 江归扶着脱臼的右手,吐出两口污血来,看也没看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沈铎看着江归远去的身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没有权利处置他,他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我知道他和温格的关系,也没办法。”泽费罗斯拍拍他的肩膀。 “顾生呢?他怎么处置。” 沈铎看着坐在地上无声痛哭的顾生,说心里话,他很难评价他什么。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陪泽费罗斯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后来……他一直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果不是顾生亲口承认,他也不太会相信这样一个温顺柔和的人居然做过那样的事,现在也只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阿莫斯,把他交给卡佩先生处理,温格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asa和关非,你们两个跟着也去一趟。” 突然被点名是关非被吓的浑身一抖差点摔倒,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asa拉着胳膊拽到了车里,这一系列动作把关铭看地直冒汗。 “老大,关非他……” 泽费罗斯摇摇头打断他。 “孩子长这么大了也该让他自己办点事了,你该收收心了。” 阿莫斯用塑料扎带把顾生的手绑在一起,在经过泽费罗斯时,顾生强硬地停了下来。 “我女儿是无辜的。” 阿莫斯无奈,他赶时间,就替泽费罗斯回答了。 “他好歹也是当爸爸的人。” 阿莫斯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他摇下车窗看着泽费罗斯的脸。 泽费罗斯,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你手下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第36章 不能失去的人 “先生,顾生已经被送到卡佩先生那里了,同行的人除了和宫英司和asa,还有一个我们没有见过的年轻人。” 温格放下手里的筷子,点点头示意祁应可以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今天他没什么胃口,可又不想让某些人知道了瞎担心,就只好找人来帮帮他了。 祁应摇了摇头,可站在他旁边的董聆跃却立马靠了过去,温格让管家又给他添了一套餐具。 董聆跃拿着筷子,抢在祁应前面说:“那个年轻人是泽费罗斯一个直系手下的弟弟,叫关非。他哥关铭算是泽费罗斯手下的二把手,现在文钧不在,事情都是他盯着处理的。”董聆跃和祁应不一样,他习惯陪温格吃饭,他倒是没什么好拘谨的,能陪自己崇拜的人吃饭聊天,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这更好呢?倒是祁应,董聆跃不懂他在冷冰冰的装什么,辜负了温先生的一番好意。 “你倒知道的清楚。” 温格随口一说,在董跃聆眼里可就变成了夸奖,心头难免美滋滋了一阵。 “那是当然啦!” 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又把功劳都自己揽了,祁应眨了眨眼睛没有反驳。一来年轻人争强好胜爱出风头,二来这功劳他也不稀罕,有这么个人跟着,他手里也干净些。 “您说顾生会被怎样处置呢?” 董跃聆说完就后悔了,他刚刚真是得意过头了! “跃聆,不要随意揣测卡佩先生的意思。” 一时间,整个餐桌上的气氛都变了。董聆跃点点头,虎牙咬着自己的嘴唇,小笼包里尝出了血腥味。 祁应再次提醒自己,这孩子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先生,没有什么事我就先撤了。”祁应说。 温格点点头,可祁应刚一转身就听见他说:“对了,麻烦跟靳小姐说一声,她的礼服一会儿就会送过去,我吃完早餐去找她。” “是。” 祁应扶着门把手微微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靳欢熙,是温格几年前从风月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女人,那时候她似乎还是个学生。“欢熙”这个名字是温格给她取的,因为她说她讨厌父亲给她取的那个“希望家里面少点女孩多点男孩”的名字,现在她是温家的“靳小姐”,是温格口里甜的像蜜的“小欢”。 但从刚刚董跃聆的反应来看,他还是很讨厌这个女人。 祁应承认,她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只可惜跟了温格。 董聆跃跟着祁应出了餐厅。 “我真的很不理解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蠢的要死,也没多漂亮。”董聆跃毫不客气地对靳欢熙评头论足,祁应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董聆跃眼角瞥见花坛里新栽的郁金香,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祁应知道,那是靳小姐前几天亲手栽的。 “那船红酒恐怕是不行了,要真的完蛋了,那亏损即使是温先生也在短期内很难补上。卡佩先生的消息比我们还要灵通,估计连怎么处置这件事情的方法都拟好文件了。”祁应蹲下身把董跃聆踹倒的花扶起来,“到时候卡佩先生看到靳小姐,怎么说也会留情些。”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么怎么这次非要带那个女人去。”董跃聆听了祁应这个说法才舒心了些,他最讨厌看到温格围着那个女人转了,明明手底下带着这么多男人,多威风啊,抱着鲜花给女人提裙子算怎么回事?董聆跃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嫉妒她,他嫉妒得要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祁应把花瓣上的泥土抹掉。这么漂亮的鲜花,即使养在家里的花坛中,也得被人好好呵护才能活下去啊。 “嗨,你比我跟着温先生更早,你当然更了解他,其实我真的很建议他考虑一下金非沙的合作建议,那玩意儿危险是有点危险,可来钱快啊,他有人又有渠道,就算那批货真的打了水漂,有了钱我们也不害怕啊,先生还是太保守了,现在这种年代啊,不变通一下也是不行的啦……唉,不说了不说了,练枪去!” 祁应没说什么只是目送董聆跃离去,他在温家这么多年还真的没有查到温格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如果说他和金非沙联手,那性质就不同了。他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感觉一场硬仗似乎要来了。 温格漱了漱口把领结给自己戴上。这件燕尾服的宽折高翻领做的很漂亮,驳头上的八字针脚也纳得工整干净,就算是外行人一看也知道是老师傅的手艺。 拿起一个小巧的银色首饰盒,温格上了楼梯。按照惯例先敲三下门再等三秒钟,他才开门进入靳欢熙的房间。 “这么早就这么用功。”温格把两个盒子放在书桌拐角,又折回去轻轻把门合上。 “我比较笨啦,学东西都太慢了,不努力一点怎么赶得上你呢?”靳欢熙用笔帽戳戳自己的脑门,下意识去摸桌子上的绿色烟盒。她学生时代成绩就很差,现在离了学校效率更低了。 “不着急,慢慢来。” 温格半路劫走了靳欢熙的520,他把烟揣进自己怀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找地方坐下。 “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吗?”温格问。 “有石川老师的小提琴课。” “唉……我总觉得你可比我忙多了。” 温格可不想成为她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而且他倒是很乐意见证她一步一步走向“完美”的成长过程,她的那股认真劲儿是他所缺少的,也是他需要学习的。知识并不非得是她手里握着的图册,也可以是周围的人和事。 靳欢熙无奈地抿了抿嘴唇,温格对她一直很宽松,只有在抽烟这个事上他才会多管一些。 “祁先生刚刚都告诉我了,我一定要和你去吗?”靳欢熙放下手里的图纸,半抿着嘴唇靠着椅背,双臂下垂自然地搭在两边的扶手上。 自从温格邀请她陪他一起参加下个月的家庭聚会,她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她跟着温格来到这里后就几乎没有怎么出过门了,她本身又喜静,在家里侍弄花草看看书要比出去交际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而温格也是,他也从来不会带她出去参加各种活动。 温格放下茶杯走到靳欢熙身边扶她起来,他把手轻轻搭在她两边的肩膀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拨弄着她的头发。靳欢熙侧着头看他的领结,真漂亮呢。 “这次卡佩先生邀请的客人是马夏尔先生和他的夫人,他们夫妻是小时候指导过我的老师,我想带你去见见他们。”温格牵着靳欢熙的手来到试衣镜前,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贴在她的肩头,“小欢,这件礼服很适合你。” “要不我还是把那条钻石披肩披上吧。”靳欢熙垂着眼眸,温格透过镜子看着他的爱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这条裙子很艳丽,颜色像红玫瑰一样纯真热烈,她第一眼就看中了。可她的后背……靳欢熙眨了眨眼睛,背部流苏的设计正好露出了她的伤疤,那是以前她为了保护自己被火炭烫伤才留下的痕迹。 温格看着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就知道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那片伤疤。它保护了她,可也伤害了她。温格其实很想说,没有关系,即使这样你也是最美的。他低头想要看着她的眼睛,她却没有在看他。 “随你喜欢就好。”最后,温格这样说。 看着靳欢熙兴冲冲地去衣柜里找出那件亮晶晶的钻石披肩,温格拎着两头为她披上。 “重吗?” 靳欢熙摇摇头,指了指放在书桌上的两个首饰盒。 “披肩已经够闪亮了,还要再戴珠宝吗?” “试试这个短款的吧,你看看喜不喜欢。”温格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环。 “温先生还愣着干什么?”靳欢熙捏起一只耳环递给温格,“帮我戴上看看。” 靳欢熙的耳垂圆圆的,很像一串葡萄里最下面的那颗,靳欢熙说她的耳洞是小时候妈妈拿小米给她一点点揉开的,以至于温格每次碰她的耳朵都小心翼翼的,他总觉得她会疼。 “我还没见过百里寅小姐,我听祁先生说她非常漂亮,是个大美人呢。” “是,她确实是我们家里最漂亮的女人。但她只是我们的大姐而已,我们都很尊敬她。”温格为她调整好耳环的位置,“她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哦,原来是大姐,我还没见过呢。”靳欢熙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那泽费罗斯呢?他是哥哥还是弟弟?” 温格把盒子盖上,想了想才回答。 “他是我们中间第二小的,最小的是asa。我猜他也很欢迎你。” “你们不是正在闹矛盾吗?泽费罗斯见到我会很高兴?” “一个大家族里为了财产和名誉有争斗是正常的事情,我和他是公平竞争,不算私仇。”温格牵着靳欢熙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再说,他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他的伴郎,他还欠我一份礼呢。” 看见靳欢熙露出了笑容,温格才又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问她。 “就是不知道靳小姐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的求婚,要不要给泽费罗斯一个还礼的机会呢?” 自从关非走后,关铭就开始成日成夜地做噩梦。 他梦不到关非,可处处都是关非。他梦到自己走在大街上,耳边是热闹非凡的叫卖声,路过的陌生人问他不是有个弟弟吗,怎么好几天不见人了;他梦到自己多年没想起来的生身父母,老爷子老太太一人揪着他一边耳朵骂他是个没出息的哥,把亲弟弟往狼窝里送;他梦到自己小时候逞英雄和小混混打架,浑身是血去面馆找关非却被老板反问,不是你把弟弟弄丢了吗,不是你自己不要他了吗…… 噩梦过后就是无尽的失眠,以前都是关非在家把饭做好了等他回来吃,现在他一个人住,连泡泡面的水都没有热。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哪还有个人样?胡子潦草,头发也长长了,乱蓬蓬地贴在脑袋上,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神混浊得像条死鱼,眼窝处的黑青一边赛过一边,几天下来关铭整个人瘦了好多,连脸颊的肉都有些凹陷下去了。 有时候关铭也会想,就这么死在床上算了。可这么多天,他还活的好好的,还能呼吸,还有心跳,脉搏一跳一跳的,流眼泪流的眼睛干的要命。 原来,不能失去对方的人是他啊。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敢说一个“不”字吗?他敢呲牙咧嘴地对着泽费罗斯和沈铎破口大骂吗?骂他们没有人性毫无良知!他倒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可他敢干什么呢?他什么也不敢,只敢自己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思想漫游着,一阵突兀刺耳的敲门声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好像砸门一样,烦死人了。 关铭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如果说关非他有钥匙自己会开门的。如果是别人,真要有事找他就把门砸破算了,反正他家是一楼,有本事把护栏卸了砸玻璃进来,反正他不想去管了。 敲门声差不多持续了五分钟就消失了,关铭喝了一声骂了几句,正想闭上眼睛却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铭哥!铭哥!文哥回来了!明天晚上九点在老地方开回归宴!明天晚上九点!你要有空就来!” 文钧回来了? 这个信息给关铭迟钝的大脑来了一个思维暴击。他挣扎着爬起来找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电关机了的手机充上电。 几百条信息和电话……真有文钧打给他的。 他赶紧给文钧打回去,倒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上级才这么着急,他只是突然想起文钧回来了,关非的事情就有个人可以说说了。 可电话刚一接通还没来得及让他开口,就听见电话那边骂骂咧咧的。“你爷爷的是死了吗?这么多天没接电话!老子手机都要给你打爆了,再不接我就要上公安局报案,说你人口失踪了!” 面对文钧狂风暴雨般的轰炸,关铭没力气和他扯什么,他现在没有精神,说话也是和风细雨的。 “文哥,我听说你回来了?” “你声儿咋成这样了?几天没吃饭啊!” “文哥!” “咋咋呼呼的咋啦?” “小飞,小飞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啊,知道啊,他现在跟着卡佩老爷子啊。” “……你说什么?” “他现在跟着老爷子!你……” “咚”的一声,关铭的手机被他摔进了水盆里。他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好像被抽干了灵魂。 完了,关非完了。 第37章 脆弱的信任 “疼吗?”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但手还是握紧了身下的医用一次性床单。 “不疼,你放心检查吧。” 严俨无奈地摆摆手,他最头疼的就是遇到这种病人了。 “我知道你能忍,骨头断了也不会叫一声,但是如果你不把实际情况告诉我,我这做医生的也很难判断啊。”严俨关了手电筒扔掉沾了污血的棉球,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口腔里面伤成这种鬼样子。 严俨拍了拍床,让他趴着。 “这里?” “还好。” 严俨翻了个白眼。 “这里呢?”他看不见泽费罗斯的表情,但看他耳后冒出的汗,估计很疼吧。 “唉!”严俨摘掉一次性医用手套,用消毒酒精洗了洗手。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和以前一样,注意个人卫生,最近不要洗澡以防背上的伤口发炎,吃清淡的流食,忌烟忌酒,不许熬夜。”严俨挠了挠头,侧过身看着门口,泽费罗斯听着没什么大问题就开始麻利地穿衣服。 “我多啰嗦两句,你也别嫌我烦。我也知道你平时挺爱干净的,但是再怎么注意也有很高的风险啊。”严俨翻腾着柜子里陈列的药膏,“你不是挺中意外面那小子吗?他不行,还是说你们不和谐。” 泽费罗斯失笑,他不急不缓地扣着扣子,回答他:“谁说我看中他了?” “好好好,你是老板你说的对。” 严俨对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很是无语,被别人说中了就不承认了?上手玩的时候可没考虑这些吧。但严俨转念一想,泽费罗斯这意思不就是说两个人还是那种很纯洁的“革命友谊”了呗? “要我顺便帮他也看一看吗?”严俨随口一问,他把眼镜摘下来收回眼镜盒里,揉了揉被压的有些疼痛的鼻梁。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动作来了兴致,严俨日常里都戴着眼镜,平时也很少见他把那个奇丑无比的黑框眼镜摘下来,现在这么一看,他还是不错的呢。 “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把自己收拾收拾也是个帅哥呢。” “我一直都是帅哥好吗?”严俨挥挥手把他推开。说起外貌来,他倒是承认自己比不上泽费罗斯那样,但怎么说也是个浓眉大眼、样貌端正的大叔。 泽费罗斯被他的话逗笑了,严俨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有时候和随便他说几句就能开心许多。他叉着腰看着门,好像这样就能透过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沈铎一样。 “到底要不要我帮他看?” “他么……他可纯洁得很呢,就不劳烦您了。” “听你这话倒是清楚得很啊。” 泽费罗斯接过他手里的药膏揽住他的肩膀贴近他的耳边。 “当然啦,就像严医生昨天晚上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叫了小许几次我都很清楚呢。” “妈的,没个正经的!你给爷滚蛋!” 严俨脸上一红一脚踹在泽费罗斯屁股上把人踹了出去,沈铎看着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一圈的严俨有些好奇,但一看泽费罗斯那偷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拿严医生开玩笑了。 每个人都有一条底线,即使是一个外表和善性格温吞的老实人,当有人越过他的底线去挑战他的极限时,这个老实人也会陷入疯狂。 关铭可以说低头低了半辈子,从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和别人逞凶斗狠每天被打的哭爹喊娘,到长大了学会点头哈腰溜奸耍滑讨好“贵人”,他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关非说他这是阿q精神,他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每次强忍着恶心拍完马屁后就浑身不舒服,总得回家当回“老子”过过嘴瘾。 可那以前也只是在家里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敢冲着他“又爱又恨”的大老板发火。 关非是他的底线,他没有什么奢求,本来也只是求个平安健康罢了。可现在有人非要他不好过,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情了。别说是堂堂正正的人了,就连哈巴狗被人一脚踹翻了饭碗也得呲呲牙吧? 向手下的弟兄问了泽费罗斯的去处,关铭怀里揣了把菜刀就一口气闯到那家茶楼里去了,他也不废话,见到泽费罗斯就要往下砍。 沈铎端着热水一进门就看到文钧被踹栽进烂桌子里爬不起来,关铭正拿着从自家厨房里抽出来的那把明晃晃的菜刀追着泽费罗斯左劈右砍好不热闹。 他挥刀的动作很大,看起来气势汹汹非常恐怖,可泽费罗斯却看出来他根本不会用刀,每一个砍劈的动作都要缓冲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他抓住这个间隙,在关铭第一下砍过来时向右边快速一闪避开刀刃,趁着他向左砍的动作惯性,右手做钳状挟制住他的手腕向内一扣,左手穿过腋下做手刀狠狠砍向关铭暴露出来的肋部。关铭吃痛,一哆嗦身上的力气就泄了,还没来得及等他反应过来泽费罗斯就曲起膝盖撞在他毫无防备的腹部,他的拳头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直到关铭弃了刀蜷着身子在地上爬不起来。 泽费罗斯甩着手站直看着愣住的沈铎,比起恼怒,他更多的是无奈。沈铎把热水放在地上,把门关好才走了进来。他虽然有些意外关铭的举动,但他不敢多语,为泽费罗斯找了把能坐的椅子让他坐下后,又去烂桌子堆里把文钧捞出来。 泽费罗斯很在意文钧之前的伤口,文钧摇摇头叫他别担心自己,还端起沈铎拿回来的热水壶泡起了茶。 泽费罗斯哪里还有喝茶的兴致,他的指关节打破了皮,不是很疼,但是却让人烦躁。他放下茶碗,不怒反笑。 “关铭,我记得我说过,我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关铭捂着腹部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墙脚,他的口鼻里都是血,正一点一点往下掉,被泽费罗斯这么打了一顿他反而冷静了许多。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杀不了泽费罗斯的,温格那些人那么多年处心积虑都想把他扳倒也都没做到,更何况他这种水平。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人不就是凭着一口气活着吗?这辈子挣得不就是那口气吗? “哈,哈!你这种少爷懂什么?你根本不懂!”关铭说完呕出一口血来,他的胸腔可能被打坏了,麻麻的已经快没知觉了。 “可你也不懂我,我们各有各的难处,何必来这一套呢?”泽费罗斯接过文钧递上来新茶,用茶盖捋了捋茶叶,“别告诉我说,你来了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铎默不作声地守在门口,他很奇怪关铭来的目的,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像见了仇人一样。 “我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你,你们……”关铭扶着墙壁踉跄地站起来,右手手指一下一下指着泽费罗斯,又指向沈铎,“你们这种人。你们这种人根本没有感情,根本就没有心,你们的心就是个摆设,你们的血都是冷的。” “所以你们就要压榨我,榨干我们,用我们的血取暖,吃我们的肉过冬……什么道德,什么规矩,妈的都是狗屁!你们,你们就是一群畜牲,吃人肉的畜牲!” “老大他喝多了,别听他的!”文钧被他的话吓得头顶都在冒热气,他急忙拉着关铭怕他再说什么要命的话,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文钧你这辈子,你该后悔你跟了他们!你该和我一样后悔!别看你现在人模人样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照样惹不起他们。”关铭用手指着泽费罗斯,“你照样在他们那里得不到好!你以为你爬的够高了,实际上永远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关铭用手把脸上的血抹匀,扑倒在泽费罗斯面前,他拽着他昂贵的西服外套,揪着他的领子,似乎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一样。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啊,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一样啊——你是谁!你是老大,你是老板呀!穿的有模有样,吃的香喝的辣,你让我把亲弟弟给你我就给你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我怎样!可都这样了,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放过我!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啊……” 文钧想要上前把人拉开,泽费罗斯却伸出胳膊拦住他,关铭脸上的血滴在他眼眶边,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带着沈铎出去。”泽费罗斯说。 文钧气的直跺脚,可他也只能听泽费罗斯的。至于沈铎……文钧叹了口气。 关铭把泽费罗斯压在梨花木的交椅椅背上,泽费罗斯的后颈被硌得生疼,面对张牙舞爪恨不得把他一把撕裂的关铭他反抗都没反抗一下。 以前他总害怕别人用这种憎恨的眼神看他,可现在他甚至可以直视关铭眼中的自己。 后颈的骨头疼得厉害,泽费罗斯侧着脸把头垂下,这个角度关铭正好可以看见他嘴角的笑容。他轻轻的叹息一声,语气又变得和日常聊天一样。 “你羡慕的是我吗?”关铭的血一点一滴落在他的鼻梁上,顺着他面部的曲线滑落下去,好像落泪了一样,“你羡慕的是我,还是我拥有的特权?” 泽费罗斯双臂自然垂落在身侧,胸前的白衬衫被血染红一片。 “你以为我的权利来自哪里?权利之上还有更大的权利。”泽费罗斯冷笑了一声,这回他没有假装。感觉到关铭的力气放松了一些,他一把将其推开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 关铭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他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即使泽费罗斯的语气和表情还是那样,可他刚刚在压着他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他那因无法自制而颤抖的身体。 “你要来感受一下这种权利吗?你以为我每天很开心吗?你以为我很喜欢吗?如果是你,给你你敢要吗?” 泽费罗斯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要和关铭说这种话。他想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抖得根本打不着火。 发火一样把打火机扔掉,泽费罗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刚刚被他推倒在地上的关铭身边。夹着烟身的食指和中指稍一用力,烟纸里面包裹的烟草就被他捻烂了。 “你羡慕的根本不是我,你羡慕的是特权。” “你羡慕的是有特权的人可以压迫别人随便把人踩在脚底下,你羡慕的是有特权的人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蔑视道德和法律,你羡慕的是有特权的人可以把人呼来喝去当狗一样踢着玩……你以为你就很高尚,很勇敢吗?实际上你和我这种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一段自己心里不知道想过多少遍的台词。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为什么非要闹到这个地步?他忍一忍不就好了,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为什么要把这些摆在台面上说?和关铭说这些做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关铭? 可有时候他就是不想忍了,他为什么不可以发脾气?为什么不可以说出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为什么他非要得到别人的允许才敢把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抖出来? 他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直以来伪装得很好的和平表象似乎就要失控了。泽费罗斯掐着关铭的脖子大声质问他。 “公平,什么是公平?你为什么不天天把空气挂在嘴上呢?你为什么想要公平。是空气不如公平重要吗?还是因为空气很多所以你从来都不会担心没有空气。就是因为没有公平,所以才要追求公平!你别自以为是的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 “我不管!你就是享受了!我不管这些,我就要我弟弟,你把关非还给我!” 关铭确实没有那么高尚,以前他只想着往前爬,以后就可以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指挥使唤别人。他也确实没有那么勇敢,他只是怯懦得内心再也受不了,所以他才傻了吧唧地提着菜刀冲到这里,他本来有无数种和泽费罗斯谈判的方法的。 他受不了的到底是什么?是关非的离开?还是胆小懦弱的自己?还是这个残酷又操蛋的世界? “够了!” 像是真的被他说中了一样,泽费罗斯好像受够了一样怒斥一声,捻得碎烂的香烟被他摔在地上。 是啊,关铭说的对,他享受了特权,无论如何他确实是享受了。他根本没有资格谈论什么公平和正义……因为他也是那种会用特权压迫别人的混蛋啊。 明明早就认清了这一点,可被关铭指出来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泽费罗斯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以正常一些。 “你弟弟现在要比你安全得多,你倒不如考虑考虑自己,我给你个机会。” 一份请帖的复印件被扔在关铭面前,泽费罗斯背过身去,胸中抑制不住的痛苦几乎要让他当场失态。 “这是一份请帖,你按照上面的时间去接他们,路上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温格和百里寅都会派人过去。如果你任务成功了,我就让你去见关非,让他亲口告诉你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但在任务完成之前,我不会让你联系到他的。” 泽费罗斯知道晚上文钧要去喝酒,就让他先走了,说是有沈铎在也行。文钧一咬牙拉着沈铎交代了好半天才要了车钥匙离开。 回到公寓,沈铎拿着热毛巾擦拭着泽费罗斯的右手,他跟着asa没学些什么本事,只是学了些急救方面的知识。 眼角瞥到泽费罗斯手腕处的那些伤痕,某些人嘴硬地说过几天就会消下去了不用他管。沈铎垂下眼眸,把泽费罗斯的衬衫袖子挽起来,用冷毛巾敷上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为情绪激动而突起的血管。泽费罗斯倒并不在意,翘着腿躺在床上随他摆弄。 “沈铎,我这两天是不是太暴躁了。” 泽费罗斯的话听起来并不像一个问句。 “我感觉,很糟糕。” 他到底在说什么糟糕呢?是这个世界,是他曾经信任过的手下,还是他自己呢? 沈铎手上的动作很温柔,他这样回答他。 “最近的大环境很不乐观,这不是您一个人的问题。” “哈哈……是吗。” 泽费罗斯的语气懒洋洋的,看样子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沈铎认真地擦拭着那些细小的伤口,他藏在心里的有些话还是忍不住了。 “其实您完全可以告诉关铭,关非在那边陪ir小姐和顾子歆小姐读书。” “多嘴。”泽费罗斯踢了沈铎一脚,“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信过我,哪里会因为你三言两语的解释就罢休呢。比起让他相信我,不如让他怕我。” 沈铎沉默了,这种方法他有些不敢苟同,他更没想到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原来这么脆弱。可回头想来,因为利益而结合的人,最终也会因为利益而分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理了。泽费罗斯当然知道,他只是选择了一个效率更高的方式而已。 “我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很累,不要再让我说话了。” 沈铎点点头,忍住了心里的好奇。泽费罗斯在茶馆里说的那些话,虽然还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就是让他很在意。 关铭明显没有听懂泽费罗斯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关非那里,哪里来得及去思考泽费罗斯的话。 在这个完全不讲道理的环境里长大的人也会期望公平正义吗?沈铎得不出答案,他也脱离正常生活太久了,有很多感悟他早就都忘掉了。 “你怎么不跟着文钧去玩儿?” “我留下来陪您。”这种伤口沈铎很熟悉,他小时候也和人打架,小孩子下手不知道轻重,有时候打的对方手破了还不知道收手。 “你有兄弟吗?” “以前有一个弟弟,比我小六岁。”沈铎洗着沾了血污的毛巾,“有一次和父母回老家,路上出车祸死了。” 其实这些事情泽费罗斯早就知道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来问他这些,怪没意思的。 “关铭是个好哥哥。”沈铎顿了顿,他拿着毛巾站在一边,“我不是说您在为难他。” “那你是个好哥哥吗?”泽费罗斯笑着问他,却见沈铎垂着眉毛,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不是。” 第38章 偏离的心脏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可沈铎没想到他们的心可以偏成那样。 “我们都知道,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它有四腔推动血液流动。同学们,我们看剖面图的时候可以发现,心脏位于人的两肺之间靠左侧。再提醒一遍,心尖朝左下方……” 沈铎整理了一下书包,今天的作业不少,但他在课间就完成得差不多了,也是,毕竟他回家还有其他要忙的事情。 “沈铎,和我们去操场踢球吗?”同桌收拾好书包顺口问了他一句。虽然知道沈铎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可他还是问了。谁都知道沈铎是班里运动细胞最好的男生之一,有他在几乎就可以说稳赢了。 “改天。”沈铎拍拍他的肩膀拎起书包就走了。 “唉……也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同桌随口吐槽了一句。 其实沈铎也想问自己,他到底每天在忙什么?学也没学多少,玩也没怎么玩,他到底一天天都在干什么? 沈铎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换鞋的时候看见鞋架旁边放着一对旧皮鞋。 “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沈昊耳朵灵,在卧室里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跑到客厅拦住沈铎,“哥哥抱!哥哥抱!” 沈铎一只手扶着书包低头看着这个小孩,表情冷得好像数九寒天里房檐上的冰凌碴子。可沈昊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依旧揪着沈铎的衣服要他抱自己。 “沈铎,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喊一声啊,连你上幼儿园的弟弟也不如!”母亲的声音从卧室里响起,她对这个大儿子的态度向来就是这么严格冷酷。 “沈铎你过来。”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沈昊自动放开了沈铎扑进妈妈怀里。 沈铎放下书包走进厨房。 没过多久,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沈铎被提着耳朵拎出厨房,饭碗摔碎了半边扣在地上,真是一片狼藉。 “我早上那么辛苦地给你做饭你为什么不吃?跟你老子耍脾气糟蹋粮食是吧?” 父亲训斥沈铎的声音太大了,站在一边的母亲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却被他指着鼻子一起骂了起来。 “再多嘴连你一块儿打。” 她讪讪地转过身带着沈昊回了卧室,小孩看不清局势,嘴里还高兴地喊着:“打哥哥喽!打哥哥喽!” 沈父抽出自己的皮带指着沈铎。 “把衣服脱了,跪下!” 三指宽的牛皮皮带在空中炸响开来,别看它扬起的声音这么响亮,可它落下的时候却是沉闷的。沈铎咬着校服领口,他怎么也不愿意叫一声疼。 刚开始被打的时候他也忍受不了,没抽几下就疼得眼泪朦胧了,可渐渐的,次数多了,他也就习惯了。是他变得皮糙肉厚了吗?其实他叫出来也许还能被少打几下,可他认识到无论对错他都得忍受这些的时候,他彻底不再叫了,他就算咬死自己,也绝对不叫一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青春期叛逆,我看就是欠打!忍着不叫是吧?行,你骨头硬!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沈铎抱着椅背看着厨房里一地的狼藉,他今天早上要去训练,可父亲起的太迟了,担心迟到的沈铎没顾上吃饭就走了。早上一套训练下来他差点昏死过去,是老师带他去了校医院打了葡萄糖才让他慢慢缓了过来。 他不是嘴硬不去解释,而且以前的经验告诉他。那个人不是因为他做错事情才这样惩罚他的,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打他,因为他是他的儿子,所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只要他乐意,沈铎就是早上多喝了口水也是错的。 沈铎握紧了拳头。 再醒过来的时候,沈铎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后背贴着地板火辣辣的痛,他估计是谁把他拉进来的吧。 他扶着墙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身上的汗凉了一批又冒出一批,他贴在墙上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一低头,沈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抱住了他的大腿,他条件反射地一蹬腿,沈昊被他踹到了床边。 “哇妈妈!” 沈昊抱着床腿号啕大哭起来,根本不等沈铎反应就又开始冲妈妈哭诉。 “哥哥打我!哥哥他欺负我!” “沈铎你别欺负弟弟!”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一样幽怨凄惨。她一脚踹开沈铎的房门,手里还提着一把菜刀。 沈铎被那把刀的冷光吓得浑身一颤倒在地上,他哪有那么多的力气去争辩和解释。他明明也是她的儿子,可她却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妈!我没有……” “妈~妈~”沈昊挥着小手钻进妈妈的怀里,“我要骑大马!我要骑大马!哥哥不让!” “沈铎!你到底是不是哥哥?你学校老师就这么教你对弟弟的?你弟弟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陪他玩玩会死吗?为什么这点小事还要让你妈我操心,你能不能懂点事!”母亲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她看着沈昊时的表情是那样的温和慈祥,非常美丽,“学也学不好,一天天你在忙什么?吃饭挑三拣四的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要你有什么用!” “妈,我……” “闭嘴!一看到你我就恶心!” 妈…… 沈昊得偿所愿地骑上了“大马”,沈铎整个人匍匐着跪在地上,小孩子下手没有轻重,他的小拳头一下一下打在沈铎的后背上。 “哥哥好玩!哥哥好玩呀!” 沈铎最讨厌他的弟弟了。 “晚上家里要来客人,记得收拾得干净点。”父亲提着外套出门前和母亲说着,“在家里吃饭,你别那么小气让我丢脸。” 笑脸盈盈地送走丈夫,母亲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别让我丢脸~”她阴阳怪气地学着丈夫的话,“你有什么脸面,笑死人了。脸面都是自己挣的!” 回头看看乱七八糟的客厅,母亲的脾气又上来了,她当年好歹也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免费保姆的贱命了?吃饭不能出去吃吗?还要她累死累活烟熏火燎地做出来,完了那狗东西在人前还又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平常饭菜请见谅”“她做饭不好吃别嫌弃”……滚吧,有娘养没爹教的狗东西! 沈铎放学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不少人,可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他背着书包站在玄关不知所措。 “这孩子怕生哇,快进来进来呀。”沙发上一个女人热情地朝沈铎招了招手,“你妈妈今天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快洗手过来吃饭。” “你别管他,他自己会去厨房找饭吃。”父亲给女人夹了一个鸡腿,女人端着碗谢过,“这么大人了连人也不会叫!也不知道一天天都学什么了?” “孩子没见过我们,怕生很正常啦!”沙发上的男人给自己身边的女孩夹了块红烧排骨,“嫂子怎么还不过来吃饭?一会儿饭都要被我们吃完了。” “你们吃,你们吃。别管我!”母亲从卧室里探出头来,招呼沈铎去厨房拿碗,沈铎洗了手去找她。 “想吃什么自己弄,我们没功夫理你。别只吃米饭,好像我们虐待你似的。”她丢下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走了。沈铎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真的很香,也有他喜欢吃的。可他觉得在这里,他才是客人。他给自己盛了饭,又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起码这顿饭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吃了,不是吗?他也该知足了。 “咚咚咚……” 沈铎有些意外地看着房门,他放下筷子去开门,门外是刚刚在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女孩。原来是客人,怪不得会这么客气地敲他的门。 “小弟弟,我不想和他们大人待着,你可以让我进去吗?”女孩看起来比沈铎大几岁,也穿着校服,似乎已经上高中了,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看起来很柔顺。 沈铎点点头,放她进来后又把门关上。 “看你还穿着初中的校服,那我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叫我姐姐就好。”女孩很自来熟,虽然是第一次到这里做客,也没有很怕生。 “姐姐。” 沈铎请她坐在自己书桌旁的椅子上,自己端着碗坐在床上吃。 “你真厉害啊,这么多奖状。”虽然这个房间很小,可壁纸却是用沈铎的奖状贴出来的,女孩看了也不由的有些羡慕,她的辉煌时期已经停留在小学了。 沈铎吃完后把碗放在桌子上摇摇头,他抽出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嘴就拿起教材开始看书,也不是说他性格冷淡,而是他不知道和她能说些什么。 “你要学习了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铎对她摇摇头,他刚刚看了一会儿书,就听见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他。他放下书抬头看她,却见她从口袋里抓出两把糖来。 “我刚刚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姐姐这里有糖,给你吃啦。” 女孩笑起来很好看,她的眼睛弯弯的弯成两条月牙,鼻梁上有颗黑色的小痣,及耳的短头发在灯光下乌黑发亮,很漂亮。 沈铎看着她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女孩以为他是没有反应过来就又把双手往前伸了伸。沈铎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有很多都是他以前没见过的糖。 “这个。”沈铎捏起一颗牛奶糖握在手心里,“谢谢姐姐。” 女孩有些意外,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顽皮的时候,他居然乖乖地只拿了一颗小小的奶糖。以前她家里来亲戚家的时候,也有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孩们,那是恨不得把她家搬空啊。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孩子懂事得有些可怜,明明就是个小糖块儿,还看了半天只拿了一个,这又不是物资短缺的年代,哪里还用这么小心翼翼呢? 女孩大着胆子又靠近了些。 “这些都给你,姐姐觉得你可爱,都给你吃。”她把糖果都塞进沈铎手里,沈铎手足无措地捧着它们,不知道该把它们放下还是继续捧着。 他笑了起来。 “谢……谢谢姐姐。” “唉,你要是我弟弟该多好呢。” 第39章 灵魂所描绘的归宿 “没想到你会把这些说给我听。”泽费罗斯翘着腿躺在床上,现在事情办完了他该好好睡上一觉才对,可他现在却精神得很,一点睡意也没有。 “您问起来我就会说。”这种东西本来也算不上秘密。每个人不论他的身份地位如何,总会有一些能说道说道的故事,并不是只有伟大出名的人才有故事,唯一的区别只是前者的故事更吸引大众,有能力用大众传媒记录下来而已。 “你怨恨过他们吗?正常来说,有吧,不可能不恨。”泽费罗斯晃着腿,他小时候因为这个习惯也被卡佩按着打过好几次,可他就是不改,渐渐的卡佩也不去管他了。 “但是他们已经死了,怨恨也没有意义。”沈铎侍弄着花草,这是文钧带回来的,说是可以净化空气,给家里添点生活气息。他说是什么花来着?沈铎叫不上名来,他对园艺这方面完全不了解。 “说的也是。”泽费罗斯点了点头。 “但是……”沈铎说完这两个字突然沉默了,泽费罗斯看着他的半边脸。他知道他会说的,现在这样只是在组织语言而已。 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去讲述自己的过去,这一点倒是和泽费罗斯很像,他以前就说过,他觉得他很像。 泽费罗斯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好像在回应沈铎的顾虑一样,他没有急着催促,也没有感觉吊胃口,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反正沈铎说了,他问了他就会回答。 “……初中毕业那年,有一天母亲跟我说家里人很想弟弟,她和父亲要带着沈昊回一趟老家。我知道,他们是不想带我而已,我在只会打扰他们。他们根本不用跟我扯谎,我都知道。”沈铎机拨弄着翠绿的花叶,他以前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和别人说过,现在他对泽费罗斯说了,这让他有点紧张。 “父亲让我去擦车,弟弟拉着我要我陪他玩,他很喜欢一楼邻居家养的狗,就和狗一起玩那种只有拳头大小的橡胶皮球。我没有管他,结果出发前他告诉我说,他找不到那个小皮球了。我跟他说要他自己去找,因为那是他弄丢的,我没有义务给他找。可他赖着我说是我给他弄丢的。他很烦人,还要叫大人来……我就去找了。皮球掉进了驾驶室那边,左边是刹车,右边是油门,它卡在了左边。我叫沈昊去取,可他又跑去玩狗了。我告诉他皮球在刹车那里,然后就没有管了。” 沈铎的手指抚摸这含苞待放的花苞,水粉色的花尖过不了几天就会绽放开来吧,不知道它的主人种了什么样的种子,最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呢? “结果您也知道,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车祸,都死了。警察说现场发生了爆炸,火势很严重,还没来得及灭火就都烧干净了。” 泽费罗斯刚刚还晃着的腿现在不晃了,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绘画。怪不得沈铎做起那些事情来那么干脆,原来小时候接触的就是一群变态啊。可他听着这个结局,他有些想笑。 这叫什么?恶有恶报吗。 泽费罗斯捂住自己的脸,他浑身都在抖。虽然沈铎用这种纪录片旁白一样的腔调讲起这个故事,可他还是听出来里面那若有若无的氐惆,这平淡话语的背后是一颗想要寻求解放的心。 他在求助吧。 要不要稍加恶意地指导一下呢?让这个在他心里埋了十几年的名为“愧疚”的种子生根发芽最终撕裂他的灵魂。这并不困难,只要泽费罗斯添油加醋地指责他两句,告诉他,他和那些变态没什么区别就好了。多么简单呢。 泽费罗斯轻轻咳了两声,动动嘴唇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说,这本来和你就没关系吧。” 沈铎看着他,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的两只肩膀向下微微一动,肩上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原来就这么简单。 这和你没关系吧。 这句话,他真的听到了。 这么多年来,他终于等到了。 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却被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得到这个人的认可。 他其实只需要这样一个无关轻重的回答来使自己安定,让他悬浮不定的灵魂得到安宁而已。他一直都希望有个人这样告诉他,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就是正确的答案。可他却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样想,只因为他是儿子,父母永远的儿子,社会的伦理道德让他这辈子都没有资格指责那两个生他养他的人,所以他只能找一个人来确认,他需要一个人来确认,可茫茫人海他又不知道该去问谁,能去问谁。 “溺爱幼子,疏忽大意,他们不怨自己又去怨谁呢?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犯的错误就自己担着。” 泽费罗斯坐在床沿上看他,他的态度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连沈铎也被他带动得放松下来。他似乎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沈铎——这没什么,这根本和你没有关系,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只是你。 “……后,后来,在整理爸妈遗物的时候,还有一份亲子鉴定书。是他们做的。” 泽费罗斯从床上下来,他没有穿拖鞋,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谁的?”泽费罗斯拂过绿叶靠近沈铎。 “我的。” 泽费罗斯的酒杯隔在两人中间,沈铎可以闻到一股玫瑰花的味道,非常的香甜。 “你是亲生的吗?”泽费罗斯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笑着问他。他是一个习惯把伤痛戏剧化的人,只有用嘲弄世俗一般的轻佻语气才能堪堪掩盖心底荡漾忧郁的悲伤。其实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和他一起大笑就好了,对他们来说,温柔的安慰就等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真心,他们都不愿意那样做。 “是。” 真是一个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惋惜的回答啊。沈铎低着头半垂着眼帘,睫毛阴影下,两只黑色的眼睛闪过细碎的光,像是夜色下粼粼的两片湖泊,以前还没有见过他会露出这种柔和的表情呢。 他是哭了吗?他是哭了吧。 真的假的? 啊……怎么感觉…… 泽费罗斯低下头尝了一口酒杯里的东西,他干脆侧过身不去看他。 这样委屈的表情,太可爱了吧。 让人忍不住想要戏弄。 但现在还是不要了,他不会哄人。 沈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眼前那个人的脊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谢谢您。” 钟楼里响起的钟声幽远而厚重,等三下敲完之后,孩子们神圣的赞词也已经唱完,教堂里的人们才慢慢睁开眼睛,婚礼仪式开始了。 百里寅看着那个姑娘穿着她精心设计的华美婚纱,头上戴着芬芳纯洁的香橙花,手里捧着白玫瑰和铃兰组合的花束。 曾几何时,她不也这样满脸幸福地站在教堂里吗? 像很多人一样,她也渴望过爱情,想要尝试爱是什么感觉,所以当有个合适的人跪在地上对她说出那些爱的誓言的时候,她就接受了。她承认她也幸福快乐过,但却并不怎么怀念那种感觉,因为现在她一个人要更加愉快、自由。 那天她也穿了一套她亲手设计的绸缎婚纱,那件婚纱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衣服。百里寅的婚礼很简单,她说她想要单纯一点,她拒绝了卡佩先生送来的一套古董珠宝,连结婚佩戴的首饰都只挑了低调的珍珠。 卡佩先生为她在鬓角插上新鲜洁白的香橙花,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吻了吻她的脸颊,可他却并没有祝福她的婚姻。 现在百里寅回想起来,她也很好奇,是不是那时候他就知道了那注定失败的结局,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破却不说破,因为他要他的女儿自己认识到,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干巴巴的劝说是没有用的,唯有疼痛才能让人深刻地铭记。 “寅,你是我的孩子。我向来认为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女人需要更多的保护。但你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从小到大我对你的培养都是最严格的,我要你超越我的认知,挑战世人的偏见。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在继承位的问题上,我希望你坐的是裁判席。也许你会觉得不公平,明明你也是我的孩子,但身为一个领导者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心,而且你有足够的资格代替我决定最后的人选。” 百里寅依稀记得那时候他的眼神充满柔情,好像夏日里水天一色的大海。 “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如果你想去做什么,那就放手去做吧,我不愿意自己成为你的绊脚石。婚姻使女人成为妻子,使男人成为丈夫,这是一种完全的、新的改变。它对你,对安德莱斯,都是挑战。但我作为你的家人,你的教父,我要告诉你,婚姻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并不是你的全部;你明天的丈夫,你未来的孩子,也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他们也不是你的全部。我不希望你因为婚姻而被一个几百平米的房子困住,因为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本就拥有更广阔的天空。” 他用带着礼服手套的手掌托着百里寅的手,他的手指留恋地抚摸着她圆润的指甲,最后,他把吻落在她还没有戴上婚戒的手指上。 “我希望你永远幸福,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回忆如潮水一般褪去,等百里寅再回过神来时,两位新人已经结束了宣誓部分,正幸福地拥吻在一起。 她伸出双手和大家一起为他们鼓掌,她当然希望他们幸福,但这种事情并不是一个人说的算的,而她再也不会把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用自己的一次失败经验来衡量世界是很愚蠢的行为,她当然不会再犯,但也懂了怎么权衡。 第40章 又见木槿花 凌晨一点,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广告牌还在不知疲惫地闪烁着,刚刚下过雨,街道上还很潮湿,耳边不时传来摩托车高调的轰鸣声,街头表演的重金属摇滚乐是年轻人的代名词。 阿莫斯站在一家高端会所门前看了看手表,到时间了。 他当然不是来玩的,他是来捞人的。 “您好欢迎光临!贵宾一位~” 阿莫斯摆了摆手。 “206房间该走哪边?” 打开房门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喝趴下了的岳冉,他的心里似有似无地燃起一团火来,火焰虽小,却燎得他很不舒服。这小子回来居然也不和他说一声,是改变策略了吗? 略显嫌弃地踢开倒在地上挡住路的那些男人,阿莫斯拉着岳冉的胳膊,顺着他的肩膀把他揽在怀里从沙发上抱起来,却感觉比以前轻了一些。 “嗯……阿莫斯?” 岳冉躺在床上半睁开一只眼睛,阿莫斯在脱他外套时就把他弄醒了。 “醒了?”阿莫斯拎起他的衣服看了看,最后决定还是洗一下吧,沾了太多酒味。 “哈哈!大叔!我今天超厉害的,文哥都喝不过我!”人喝多了神经就会被酒精麻痹导致四肢不协调,岳冉也是一样的。他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挣扎起来扯住阿莫斯腰间的衣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就是想把眼前这个人抓住抱在怀里才好玩。 “是吗。”阿莫斯轻轻哼了一声,他并不想理会这个喝醉了酒还不怎么清醒的人,“那你可真厉害,都敢一个人出去喝酒了。” “那不是还有文哥他们嘛……他们不算陌生人。”岳冉的手越抓越来劲。阿莫斯回家后就脱了马甲只穿了件衬衫,现在被岳冉这么糊里糊涂地乱抓一通,衬衫下摆都被他抓得从裤腰里面跑出来了。岳冉的手也毫不客气,钻进衣服里面就赖着不出来了。 阿莫斯把岳冉的衣服叠好随他去闹,直到岳冉的手摸到他的后腰——那条十几厘米的伤疤处,他才稍稍向外撤了撤。 “这什么啊?”岳冉发现手感不对,干脆拉着他的裤腰带把他拽在床上,他爬到阿莫斯的大腿旁把衣服往上一掀。 “刀疤。” 阿莫斯也没介意,随他用手去摸,青年略显沉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腰上,感觉有些痒。 “什么时候弄的?怎么这么大一条,没伤着你腰子吧!”岳冉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他原以为阿莫斯会像之前那样揪着他的耳朵训他几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阿莫斯却很认真地回答他。 “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在多塔卡兰万被极端分子俘虏。”他把叠好的衣服展开又叠好,再展开再叠好,“他们割了我一颗肾脏。” 整个脑袋都被麻袋套着,阿莫斯失去了视觉,但因为没打麻药只打了肌肉松弛剂,他整个人都很清醒,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刀子扎进身体的声音。 “开玩笑吧……你,你这么厉害,怎么……” 你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被人抓起来那样折磨?可岳冉问不出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阿莫斯也只是个人而已,他不是神,也不是鬼,他不会忍术,也不会瞬移,他的命只有一条,有一天他也会死,是啊,有一天,他们都会死。 阿莫斯没有对他隐藏自己的伤口,这个事实让岳冉很高兴。可在高兴之余,他又很不高兴。今天在酒局上,看着文钧还活蹦乱跳地唱歌喝酒的时候,他就想了很多事情。那些问题就像跑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根本无法回避。 岳冉环着他的腰把脸颊贴在那条伤疤上。 “……那天在医院里面,我看见文钧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连吃饭上厕所都得人帮忙扶着,就那样医生还说是他身体素质好,没发高烧,恢复的也很快……我看了他的枪伤,根本不敢相信子弹真的打进肉里面去了,那玩意儿被取出来后在身体里留了个洞,洞周围都是火药灼伤的烫痕,这和我在电视上看到的,还有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岳冉拽着阿莫斯的衣角,只是回想起那天文钧带给他的震撼他就会出一身热汗。 “大叔……真的好可怕。” 怎么把他吓成这样了呢?阿莫斯有些奇怪,但他想了想还是把叠好的衣服扔在了地上。他伸手轻轻环住岳冉,像安慰小孩一样拍着他的后背,他果然还没长大。 “那你觉得我可怕吗?”阿莫斯问。 岳冉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死了比较可怕。所以你千万别死,那样会吓死我的。” 阿莫斯失笑,生死哪能由他控制的了?也不是他说想活就能活下去的。 “以后有空给你讲讲多塔卡兰万吧,其实那里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有无边无际的金黄沙漠,也有水波荡漾的碧蓝海洋。那里离大马士革很近,坐直升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每年春夏交接的时候,连沙漠的边缘处也能看到大马士革玫瑰,空气里是难得的宁静和芬芳……”岳冉躺在他的怀里,就像一个年幼的孩子依赖在父亲怀里一样,他闭着眼睛听着阿莫斯的呼吸声,想象着那个奇妙而美丽的地方。 “那里曾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富有的地方之一。” 阿莫斯垂下睫毛,考虑着该告诉他多少。 “那现在呢?”岳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阿莫斯摇了摇头,他突然不想说下去了。 “要不要考虑一下回学校,闯荡社会也要有基础的文化知识。” 岳冉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要是天天来接我,我就去。” “好啊。” 岳冉张着嘴看他,他一直都以为阿莫斯忙的要死啊,哪里会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难道说他是和他说了太长时间话也醉了吗? 似乎看出了岳冉的想法,阿莫斯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 “我说认真的。” “各位旅客,您好,很抱歉通知您,乘坐中营航空cy2449,飞往韩国金海国际机场的直达航班,登机口已改为g14登机口,为了避免影响您的出行,请提前前往登机口等候,谢谢您的配合……” 关铭看了一眼登机牌,把广播员小姐的话都听完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这是第一次坐飞机,虽然身边也有人跟着,奈何他的老脸拉不下来去问人家,一路上可算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什么都很新鲜。一开始听到广播说“很抱歉通知您”的时候,他还以为航班取消了呢!幸好幸好,只是改了登机口而已。 “铭哥!走啦!”翻译小李冲他招了招手,关铭赶紧跟上他。 泽费罗斯会派他去接所谓的“客人”也好理解。文钧的伤刚好,他肯定不舍得再让他跑,沈铎那小子他就更舍不得往出送了,看看自己呢,有关非这个“人质”在泽费罗斯手上握着,自然不怕他不好好办事,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大家就保持这种“公平”的利益往来就好。其实这对关铭来说倒也没什么,反正那天泽费罗斯都已经答应了,他说了他回来就能见关非。这一点,他相信泽费罗斯不会骗他的。 关铭一个大老粗这辈子也没离开过营港,想想这次居然还要出一回国也挺激动的。 看着手机里面泽费罗斯给他传来的信息,他是又激动又害怕。机场的椅子是铁做的,明明很凉,可他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看看坐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他也挺紧张的,但是似乎一直在用手机聊天,还挺高兴的。 一开始关铭也担心自己出国不会说外语,可泽费罗斯直接告诉他。 “会外语的大学生你去那边的外院里面转一圈,一抓一大把好不好?算实习经验,加学分,包路费,包吃住,这么好的事情要抢破头的。” 那时候泽费罗斯见他还不放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都是纯朴善良的学生娃儿,你不把人家拐走了人家就要谢天谢地了。” 泽费罗斯都这样说了,那他还有什么办法?学生娃娃倒确实是好管理,有组织,有纪律,素质高,还听话。 “铭哥,我路上能拍几张照片吗?”小李拉着他的胳膊,那架势好像他不答应就要开始撒娇一样,这一点倒是和关非挺像的。 “别拍人就行。” 关铭安顿完又开始想自己的事情。泽费罗斯所谓的“客人”其实是卡佩先生的旧友勒罗伊夫妇,他俩从巴黎启程,先去马来西亚玩几天再去日本转转,然后飞韩国,最后才来营港。 想不到这老头老太太还挺爱玩的。 关铭再次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时间和接待人员。 马来西亚那边卡佩派人联系了佐藤宽帮忙接待,不用他操心;日本那边百里寅派了许归月小姐,也不用他操心;韩国那边是自己和温格派来的董聆跃负责,他们的任务就是陪这老头老太太吃好喝好玩好再安全回到营港就行。 “为啥在韩国派两个人去接啊?” 泽费罗斯托着脸看着他叹了口气,他也在为这个安排头疼。 “韩国那边不太好办,我们以前和光州金泰钟那边的人做过水产生意,但是好几次都不太愉快,不是货有问题就是钱到不了账,现在他们和釜山的李洙仁已经合并成一家了,和莱州的金非沙似乎也有关系。李洙仁做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虽然没有利益冲突但也是我们防范的对手,那边的情况和国内不一样,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说起来金海国际机场在哪里啊,关铭又打开手机上网搜了一下。好家伙,釜山啊……怪不得泽费罗斯让他自己多注意。 “哎小子,韩国人怎么骂人啊?来个简单点的。” 小李看着他觉得他有些搞笑,怎么一上来就要学骂人话啊。 “??!前面加上个感叹词就更好了。” 关铭点了点头,脑子里自动把它们换成了中文谐音。 “嗯,好的,阿西吧!” 第41章 城市与乡村的缝隙 想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就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那些偏僻潮湿的地方看看。 马夏尔·勒罗伊,这位已经年近六十的法国老先生从始至终都有一颗孩童般纯真好奇的心。看惯了聚光灯下的灯红酒绿,偶尔看点别的换换口味对他来说也很新鲜。 韩国的对外宣传很好,有段时间他家乡那边还掀起来一股来韩发展的潮流,所以他和妻子布兰基塔也有些好奇,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到机场看到左右分成两队的男人们,两位过来人就知道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家族还是没有他们的好友卡佩所设想的那么和谐。也是,一山都不容二虎,更何况孩子们都那么优秀。 马夏尔朝中间做了个不久前和一位中国师傅学的拱手礼,他这样做,不偏不倚也没有先后。董聆跃和关铭也分别拱手示意,感叹这老头可算是把平均玩明白了。 “马夏……” “马夏尔先生!” 关铭提高音量快步走到马夏尔面前,同时还冲挽着丈夫胳膊的布兰基塔夫人微微鞠了一躬。 “在韩国的行程和之前一样,我们在周边都安排了人手,您和夫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们。北方由泽费罗斯先生的代表,也就是我,关铭来负责;南方由温格先生的代表,董聆跃先生负责;汉江流域我们两边的人都可以随时联系。希望您和夫人在韩国玩得愉快。” 马夏尔和布兰基塔点点头向关铭道了谢就坐上董聆跃安排的车离开了。关铭回头看了董聆跃一眼。好家伙,那眼神真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可关铭表面上依旧不为所动,反而给他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他人是笨了点,但背点儿台词出出风头还是会的。 现在马夏尔先生和布兰基塔夫人都在釜山留着,那他也没什么好忙的。关铭转过身拍拍翻译小李的肩膀。 “走,哥带你去吃顿好的。” 不得不说这边的炸鸡是真的和国内不一样啊,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但是就是觉得好吃,邻居朴大妈前几天给孙子办周岁礼的时候还给他和小李送了一锅海带汤,那味道还别说,真有种妈妈的感觉,但关铭估计他妈没做过海带汤给他和关非吃。 他抬头看了看大街上形状各异的广告牌。 “西八!没有一个是爷认识的。” 但是这里好像也不差,有时候跟营港也挺像的。 马夏尔把布兰基塔送回卧室后又返回厨房把碗洗了,他一边洗碗一边思考着明天该做点什么好吃的。 董聆跃在外面看着马夏尔忙活的身影,他很不理解。明明给他们安排了做饭和打扫卫生的保姆,可这老头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要,偏要自己动手收拾。 “找到这么漂亮的房子我们已经很满足了,我们会把这里照顾好的,请您转告房东太太叫她不用担心。”布兰基塔当时是这样说的。罢了罢了,董聆跃推测这种情况大概和温格总是喜欢陪靳欢熙做饭一样,他这辈子都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动手干活儿还能这么高兴。 “亲爱的,我要去外面转转,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马夏尔收拾完客厅去了二楼的卧室,布兰基塔正戴着一副老花镜看书。她点了点头,马夏尔就轻轻把门带上随便穿了件外套出去了。 董聆跃指挥着手下的人悄悄跟上去,自己留下继续观察。 许归月发来的消息说这个老爷子身体硬朗得很,总喜欢晚上出去压马路,她作为同事提醒他和关铭晚上多注意一些。 “啊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胡来。”董聆跃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偏僻潮湿”的地方很好找,马夏尔凭着经验,反着人流的方向,哪里有小道,哪里背光,哪里没有监控摄像头,他就去哪里。不一会儿的功夫,身后跟着的人就被他七拐八拐地甩掉了。 顺着烂石板铺出来的半米宽的小道往里走,再穿过几栋拆了半边的旧房子,眼前是一条看起来还挺闹腾的乡下土街。两车宽的街道两侧是一排高高低低的房子,一栋栋挨得极紧,房檐墙壁上象征性地挂着几条彩灯算是装饰,有卖粮食酒的,卖进口水果的,卖肉的,还有开小便利店的……但吸引马夏尔注意力的是一个挂着“小汉城”霓虹灯招牌的矮房子,他站在外面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但一靠近就能听到里传出来的音乐又吵又闹,看样子客人还不少呢。 马夏尔从口袋里摸出几张五千元面值的韩币拍了拍坐在摩托车上正在剔牙的男人,用韩语问他。 “兄弟,能带我去里面玩玩吗?” 一抬头看着这么个外国佬打扰自己剔牙,男人还有些气恼,他正想开口大骂几句,眼睛一转看见他递上来的钱就又立马变了一种表情。 “大叔来玩啊,当然欢迎欢迎。来来来,里面好玩的东西多着呢!”他笑着伸出左手握住马夏尔的手,另一只手顺势就收好了钱。马夏尔被他半搂着,乐呵呵地跟他走进店里拐了几个弯上了二楼。 “我叫李基皓,以后想玩什么都可以找我。左边小钱,右边大钱,这里隔音效果一级棒,大叔敢不敢去试试手?哪边都……” 还没等李基皓介绍完,左边的房门就被人从里面踹开了。这不开还好,一开整个二楼立马沸腾起来,所谓“小钱”里的人都一股脑涌了出来,马夏尔哪里还能听清楚李基皓说了些什么。 “臭小子还敢来?找死啊!” 一听到打骂的声音李基皓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他赶紧拉着马夏尔退到楼梯口,只见这些男人们已经完全乱套了,嘴里肮脏的叫骂声就没有停过。不知道是谁把地上趴着的那个人一脚踹了出来,还有几个男人又跟着跑出来抓着他的头发一顿拳头伺候。大理石地板缝里的血越来越多了。 李基皓拉着马夏尔的袖子,正准备跟他解释解释,他可不想把这么蠢的一个金主拱手让人。却不想他一回头,马夏尔已经走过去了。 “别打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李基皓抹了把脸,这死老头子自己跑出去干什么啊?找揍呢! 马夏尔快步来到那人身边,,他拽开他的领口摸了摸脖颈上的动脉。 “幸好没事。”马夏尔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直接忽视了那群把他围在中间的男人。 “外国佬少多管闲事了!给爷滚开不然连你一块儿处理。”说话的是一个一身肥膘的中年男人,马夏尔盯着他肚皮上纹的六臂菩萨看了好一会儿。这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丑的纹身了。 “他怎么了?为什么要打他。韩国是法治国家吧。” 他这句正经话一出口,却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甚至夸张地捶起了墙。马夏尔有些气恼,他韩语学得还不错的呀,是他说错语法了吗? “嗳!我们韩国确实是法治国家,但是这小子输了,欠了我钱还不上,我卸他两条腿不过分吧?”男人说着脚就踩在了那个人的裆上,天知道他有多用力才把那孩子疼得叫妈妈。 马夏尔摇了摇头,真是可怜的男人。 “不就是钱吗?我替他还。”他脱下外套盖在那个人身上,又冲藏在角落里的李基皓招了招手,“去右边吧,咱玩点大的。” 一听马夏尔的口气,男人们的讥笑声似乎更大了,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大家一下子都来了兴致,他们倒要看看这小老头能有什么能耐! 工作人员拿着清理工具没一会儿就把二楼的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李基皓扶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把他放在一边的丝绒椅子上。他探头看了看马夏尔那桌。狗杂的,早就被围的连点缝隙都没有了,他能看见个爬虫?他摸了摸怀里马夏尔给他的几张钞票。 “狗杂的,早就准备好的家伙还跟我装什么菜鸟。” 马夏尔扫了一眼桌上的牌局。 “barat,真是经典的小游戏啊。” 坐在马夏尔对面的年轻男人松开环着荷官小腰的手,纹着纹身的两只大手合在一起拍了拍。 “看来您很熟悉这个游戏,怎么称呼?” 他看起来倒是个体面人,马夏尔觉得勉强上得了台面。 “勒罗伊。您呢?”马夏尔微微鞠了一躬,无论如何,他的体面还是要讲究的。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宋珠闵。”宋珠闵用高脚杯敲了敲桌子,两个荷官小姐立马整理出一副新牌局出来,“基皓啊,你带人来玩怎么自己坐在角落里啊,那个死人比我们的荷官妹妹还漂亮吗?” 李基皓一听到自己被点名了,赶紧扒开人群钻进来向宋珠闵鞠躬问好。宋珠闵朝他勾了勾手指他赶紧贴上去递烟倒酒,好不忙活。 “现金还是银行卡,您选吧?” 马夏尔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行卡放在桌面上。 “先来一万。” 马夏尔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一阵倒喝彩的声音,反观宋珠闵倒是没怎么在意,指挥着李基皓拿机器给他入账。 “银行卡入账,元。” 听到这个数字,马夏尔笑了一下给自己点了根烟摇了摇头,他可看不上这点小钱。 “对我们来说,这就不用了吧。” 听到他这话,宋珠闵扇着面前的烟雾笑了起来。 “基皓啊,给勒罗伊先生划掉。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穿着他这身漂亮的西装站着走出去。” 马夏尔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那就开始吧。” “老大,马夏尔先生把我们甩开了,我们没跟上他……” 一看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样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董跃聆翻了个白眼。真是群没有的东西。那老头子再怎么样也曾经是温格先生的老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跟丢算什么,没把他们逮着买了就是手下留情了。 “老大,我们要派人去找吗?这已经十二点多了,马夏尔先生还没回来。” 董聆跃看着马夏尔太太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不用。马夏尔先生自有他的安排,你们不用去给他添乱。” 董聆跃看着地图上的定位标志。 “你们说今天在哪儿见到那个李洙仁来着?” 第42章 犬笼中 入夜的“小汉城”在这偏僻寂静的乡村小土坡上依旧灯火通明,偶尔能看到有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驶过,但很快又消失在喧闹的城乡交界处,与夜色融为一体。 李基皓看着自家大哥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记账的手也抖得不停。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马夏尔一上来就要找宋珠闵玩了,虽然他们平时也会出出老千,但是对于宋珠闵这种人来说出老千反而是砸了自己的脸面,宋珠闵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有可能跟他公平玩玩的男人。趁着给马夏尔倒酒的功夫,李基皓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 “哎呀大叔,差不多点就行了,你已经破我们这儿的记录了!” “李基皓啊,你在悄悄咪咪说什么呢?你现在胆子够大的啊,敢背着我说坏话了!狗杂的。”宋珠闵“啪”一拍桌子,吓得两个荷官小姐赶紧从桌子上下来退在他身后。 马夏尔没有理会,端起李基皓刚刚给他倒酒的那个瓶子,是很漂亮的xo。他凑近闻了两下,里面装着的琥珀色酒水连嘴唇还没沾,他就下了结论。 “你这轩尼诗不正宗啊,是干邑产的吗?”马夏尔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住杯沿把整个水晶酒杯拎起来放在灯光下看了又看,“没见你加冰啊,怎么一股氧化氢的味儿?” 他的眼神是那么得好奇,诚恳的不像个来找茬儿的。 “你说我们的信誉有问题?”宋珠闵旁边站着的男人早就按耐不住了,他抄起被李基皓端着的酒瓶子就往马夏尔身上砸去,马夏尔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闪开了。 居然先动起手来了,可真是没礼貌啊。 “啊,看来真的兑了汉江水啊,要是真的你也舍不得这样砸。” 马夏尔双手端着酒瓶去看瓶子的做工,那姿势优雅得好像一位侍者捧着红酒瓶一样,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冲向他时,他才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一松,漂亮的玻璃酒瓶就在地上碎成了一堆废件,刹那间酒香都飘进了每个人的鼻孔里,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宋珠闵见情况不对,站起来大喝一声,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李基皓偷偷凑近那堆碎片又闻了闻,虽然是假货,可这也太香了吧。世界上真有酒是带香味儿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宋珠闵挽起袖子,人们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可谓派头十足。他走到马夏尔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年纪不小的男人,思量着他说谎的理由。 “我没有说谎的理由啊,再说了,我是法国人,母亲辈的家人正好在干邑有几处葡萄园,有什么问题吗?” 马夏尔掏出手绢擦了擦满是指印的银行卡,他只在乎自己东西,其它别的都无所谓,假的就是假的,他对它为什么是假的根本没有兴趣。 李基皓看着眼前这个大叔真的替他捏了把汗,虽然从一开始见到他就发现他是这种无所畏惧的性子,原以为他是强装起来的样子,现在看来恐怕真是艺高人胆大,但是现在……他是真的完全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 宋珠闵看了一眼刚刚准备动手的那个男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达成了一致,这当然是多年出生入死形成的默契。宋珠闵略微向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却听到有人“咚咚咚”地砸起门来。 “基皓啊。”宋珠闵挥挥手叫来李基皓,让他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敢在他这里闹事,胆子不小啊。 李基皓背过身子狠狠翻了个白眼,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他先上啊!正郁闷着,还没等他靠近门去,那道看起来坚如磐石的防盗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来了。 “狗崽子!我要杀了你!” 马夏尔一抬头就看见外面进来几个红色的人把他吓了一跳。这群小子是打了多少人才变成这样啊? 年轻男人扔掉刚刚因为破门而坏掉的斧头,两只杀得通红像饿狼一样的眼睛把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剜了一眼,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他要找的人正是被马夏尔救下的那个男人。 “啊啊啊!你小子在这里啊!”他废话不多说冲过去抓起男人的头就是一顿乱打,他的打法毫无章法唯有暴力,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纯粹的复仇,就算是个壮汉也禁不住被人膝盖夹着脑袋一顿狂殴啊。宋珠闵的人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状况,踌躇着想要上来阻止,但见他那么疯狂,又泄下气来。可这前有狼后有虎的,男人们进退两难,不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打成一片了,带头闯进来的那个男人也被拉到了墙角。 马夏尔最讨厌看人打架了,但他现在还没有办法脱身。这个挑事的男人因为之前就有恶战已经有些累了,他和马夏尔被人们包围在内,再向后就是墙壁了,已经没有退路了。 年轻人擦了擦自己被血溅到的眼睛,正准备再次冲锋的时候却被马夏尔拦住了。 “喂,孩子,你为什么打架?” 男人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见他是个老头也没多防备。 “他狗的家暴我妹妹啊!她现在还在医院躺着!狗崽子!” 马夏尔一听也不再犹豫了,他掏出自己随手带着的匕首递给他。 “那就千万别放过他啊,孩子。” 马夏尔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男人们刚吃完午饭,老旧仓库里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泡面和辣白菜的味道。 他发现自己和那个来为妹妹报仇的年轻人正分别被关在那种关大型犬的铁笼子里,他试着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从后面反绑了。 看起来情况有些糟糕啊。他这似乎是遇上专业的了,但这样对一位绅士,真的是太没有礼貌了! 回想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形,大家稀里糊涂的就打成一锅粥了,还有没有组织纪律啊?也不知哪个傻子打到了他的脑袋,害他直接断片了。 揉揉饿扁的肚子,马夏尔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夜不归宿,今天也没有回家给布兰基塔做饭。 “哦啊……这可完了,完了……” 他喃喃自语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气势汹汹地带着一队人已经进来了。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听到声音,马夏尔抬头看着这个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他长得和马夏尔印象中的韩国男人很不一样,不是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明星的风格。这个年轻人外表虽然看着年轻,个子也高,穿着长款风衣远远看起来像个模特,可眼神里却总是若隐若现地透出一股狠戾的孤高劲儿,明明是个浓眉大眼的周正帅哥,只可惜鼻梁中间和脸颊上各有一条非常夸张的伤疤,看起来好像是被长刀砍到才留下的伤痕。 这家伙和昨天晚上他遇到的那些人可不是一个水平的。 “您好,我是李洙仁。”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好像一架年久失修的破风扇突然被强制开机工作一样,一启动就先“呼呼咔咔”地乱响一通,好像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一样。李洙仁没有扣自己衣领上的风纪扣,以至于马夏尔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的四道伤疤,估计以前伤到声带了吧。 “您好,我想请教李先生,韩国人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虽然被关在狗才用笼子里,可马夏尔依旧不卑不亢,他的自尊使得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骄傲地抬起自己的头颅,挺起自己的胸膛,哪怕他现在只能跪在地上佝偻着身体。围着他的男人们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蠢蠢欲动,马夏尔并不在乎,他只要抬头做人。 李洙仁扫了马夏尔一眼,看到了他胸前佩戴的水晶勋章,他知道那并不只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品而已,它还是身份的象征。他一抬手,男人们立刻安静下来。 “是我失礼了,请把门打开。”他看着马夏尔的脸,眼睛敏锐得好像两把刀子,他对着这位长辈示以一个礼貌的微笑,“请勒罗伊先生出来。” 身上的衣服很脏,所以马夏尔站起来后就再也没有碰它们,他只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那个小玩意儿,用还算干净点的手指擦了擦上面沾染的泥土。 “恕我多言,您认识诺尔曼·卡佩先生吗?”李洙仁把手搭在马夏尔的肩膀上,为他拂去污秽的泥土,“还有他的教子,泽费罗斯先生。” “马夏尔先生托我转告您,他在韩国要处理一些事情,请您先去营港,他随后就去。”董聆跃挡在这个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老太太面前,对方探寻一般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挠了挠头。 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女人打交道,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他运气太差,每当他对女人撒谎的时候,总会被她们不留情面地拆穿。他讨厌一切不好对付的人,尤其是不好骗的女人。之前对靳欢熙也是这样,温先生特别提醒他不要把海上那批货的事情告诉靳欢熙,可那个女人一问起他,他一开口就露馅了。 “孩子,你是看我年纪大了就很好骗吗?你应该更诚实一点,真相是瞒不住的。”布兰基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马夏尔一夜未归和她毫无联系,她就知道他是遇到麻烦了。董聆跃现在和她扯谎,估计也是因为还没找到他的下落。他是为了避免麻烦,才这样要提前把她送到营港吧。想到这里布兰基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世界真是纷纷扰扰,矛盾不休啊。 可董聆跃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为什么他又被识破了?真是个不懂事的老婆子,乖乖跟他走就是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要不是她是温先生的老师,他早就动手了。 “送勒罗伊夫人办理登机手续。” “你这是要强迫我吗?”布兰基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一些年轻人的脾气可真坏,完全没有礼仪和教养可言啊,但凡有个懂事的长辈稍加指导,孩子也不可能变成这样。 “您最好听话一点,不要逼我对您动粗。” 董聆跃拍了拍手,或许这辈子他都不明白什么是“尊重”。 第43章 无人知晓的秘密 泽费罗斯是跟着百里寅一起乘车到卡佩先生的宅邸处的。文钧负责开车,沈铎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路上四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冷的有些可怕。 卡佩家族的事情,像文钧和沈铎这种半个外人是不太清楚的,但是百里寅大姐都这样大半夜的亲自来请泽费罗斯一起去,那就说明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了。让沈铎奇怪的是,泽费罗斯也不多问一句,好像早就在等着百里寅来找他一样。 百里寅让文钧和沈铎在一楼的会客室稍作休息,吩咐曼多先生照顾好他俩的茶水就带着泽费罗斯上了二楼。 百里寅离开的时候,沈铎才注意到她今天晚上穿的是一对运动鞋。她可是坐飞机满世界跑都穿高跟鞋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着急的连鞋都没有换? 他正思考着,却听见右侧的门被打开了,从外面来了个人,正是阿莫斯。 这人来的未免太齐全了些。 沈铎和文钧站起来对他鞠了一躬,阿莫斯点点头。 从沈铎刑满释放出狱到泽费罗斯接手中间的那段日子里都是阿莫斯扶持他的日常生活,虽然沈铎并不认为他们是朋友,也不知道他当时给他指引的道路是否正确,但他仍然十分感激他当时的帮助。对于一个马上要坠落的人来说,就算见到一条荆棘也会死抓着不放的。 阿莫斯现在在这里,对文钧和沈铎来说无疑是个机会。有很多问题,他们不可以问泽费罗斯和百里寅,但可以问阿莫斯。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阿莫斯,文钧朝沈铎使了个眼色,沈铎难得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 “阿莫斯先生。”沈铎站起来看着他。 “早说了不用这么客气。”阿莫斯摆了摆手,接过曼多先生端过来的茶杯,“这里可真热闹呢,是吧。” 曼多先生对他笑了笑,没有多说一句话。 “阿莫斯先生不需要参加吗?百里大姐和我家老大都在。”文钧说完,沈铎就从曼多先生手里接过绘着奇异花卉的骨瓷茶壶给阿莫斯倒了一杯香喷喷的红茶。 “哦,其实不止他们,温格也在。”阿莫斯的手掌拂过沙发上精美的绣花,“卡佩先生在教育孩子,我不方便参加呢。这不,被赶出来了。” “您说什么笑话?”文钧摸着下巴,附和着阿莫斯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情,连阿莫斯都没有资格参与? 百里寅推开书房房门,按照家族礼仪,泽费罗斯要跟在她后面。温格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下意识朝右边的门口看了看,见是百里寅和泽费罗斯,于是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大姐。” 百里寅沉默着站在温格的右侧。今天的会议asa没有参加,所以泽费罗斯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他按礼仪站在了温格的左侧。 百里寅刚从西班牙回来,她一下飞机就接到了卡佩先生打来的电话,连一句告别还没来得及和宋光说,她就跟着卡佩派来的人离开了。营港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太清楚,泽费罗斯也是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样子让她很是无奈,但刚刚一见面看着温格的脸色,她就猜可能是她这个弟弟出问题了。要知道上一次卡佩先生开这么严肃的家庭会议,还是在清洗傅吟客的时候。 “咔”的一声轻响,左边的房门被打开——卡佩先生来了。 这大晚上的,他还用发蜡抓了头发。百里寅抬头看着她的教父,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夏天才刚刚结束不久,卡佩就感觉冬天似乎已经来了。一到晚上他身上就冷得厉害,营港的天气也总让他想起自己在柏林的那些日子,只穿一套秋款的羊毛西服已经不能满足他保暖的需求了,还得像现在这样再披上一件呢子大衣才安心些。 卡佩先生站稳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晚上好。” 可回应他问好的只有百里寅一人。 “晚上好,爸爸。” 卡佩先生的眼睛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再忘记的水蓝色。夏天的湖水波光粼粼让人着迷,可到了冬天的湖水也会结冰,冷的连湖面上都是一片白雪皑皑。泽费罗斯抬起头却垂着眼皮看着地上铺着的土耳其地毯,那抹蓝色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再见过,他甚至快要忘记那种颜色了,可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生气时的眼神,简直像是拿冰凌碴子戳在心肺里一样。 “现在对我们来说已经很晚,是吗?” 这回没有人回应他的问题,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站定。 “我从来不反对年轻人有野心,家里面再怎么争斗也是正常的事情,而且这是我们的传统,我从来没有反对过。” 随着卡佩的来回移动,泽费罗斯闻到一股玫瑰花的味道,这种花香味并不清新,反而带着一股凌冽的冷气,闻久了甚至会觉得寒冷,他屏住呼吸,已经没有心思再研究卡佩话里的意思了。 香味离他越来越近了,卡佩的皮鞋出现在泽费罗斯的视线里,那是双两接头的黑色德比鞋,鞋底似乎是某种十分艳丽的颜色,泽费罗斯猜是红色的,因为卡佩说过,他喜欢红色。 “啪!” 他戴着丝绸手套的巴掌毫无预兆地打在泽费罗斯脸上。 “唔……”泽费罗斯被卡佩先生的这一巴掌打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冰玫瑰的香味争先恐后地侵占了他的鼻腔,他脸上一阵发麻,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痛,可他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站直后就又回到了原位。血顺着嘴角滑到了下颌。 卡佩看着他的姿态点点头,又来到温格面前。 “我从小教育你们要爱护家人,懂得珍惜和尊敬。谁是家人,谁是敌人,每个人的定位不同,但我认为,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一个从小指导他们如何为人的老师会是敌人。更何况,他们的老师是那样温柔的存在。” “啪!” 又是一个巴掌,温格被打得差点撞到百里寅身上,但百里寅一侧身子就躲开了他,让温格直接摔在了地上。他一抬头,就看见百里寅那居高临下怜悯般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柔的情感。她从没把他当做弟弟,就像他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姐姐一样,这很公平。 卡佩摘下手套用办公桌上放着的湿纸巾擦了擦刚刚打过泽费罗斯和温格的右手,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这三个孩子之间,就像在做什么对比一样。 “布兰基塔夫人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她现在就在这里,如果你们再有隐瞒,我就会按法则处理。”他说完,对着百里寅招了招手。 百里寅来到他身边,看着被打出血的泽费罗斯和肿了半边脸同样挂彩的温格,她只觉得可笑。到底是谁说卡佩先生偏爱泽费罗斯的呢? 听卡佩这样一说,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马夏尔先生出事了。而且,他的夫人怎么已经到营港了?按计划她现在不是应该和马夏尔先生在韩国吗? “我派去的人负责北方,到目前为止北方没有传回任何关于马夏尔先生的消息。而且,我并不知道布兰基塔夫人已经到达营港的事情,一切手续和行程都没有通知我。”泽费罗斯依旧抬着头,虽然脸上和嘴里都很疼。 关铭不可能捣乱泽费罗斯计划的行程,这一点是可以相信的。像关铭这种老实人估计以为董聆跃会和他一样按规矩老老实实办事,他是那种即使被对方挑衅或者鄙视也不怎么在意可以忍受的“超人”,这也是泽费罗斯会利用亲情和他交易的原因之一。因为关铭习惯了,那天他拿着菜刀没头没脑地爆发一气就是最好的证明,爆发过后,他就又能继续忍气吞声一阵子了。 “你的意思是,马夏尔是在南方失联的,和你没有关系。”百里寅顺着他的思路把话说出来,“按照约定确实是这样的,马夏尔先生在南方失联你确实情有可原,但布兰基塔夫人到达营港,你也不知道?” “温格,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泽费罗斯看着温格,很明显,球已经踢到他面前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没有再解释的价值了。卡佩先生也心知肚明,这件事就是在温格这里出了问题。他派去的人没有和泽费罗斯的人商量就私自做决定把布兰基塔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在这种事上都这么狂妄自大,更何况在安排行程的小事上呢?想都不用想,卡佩也知道韩国那边的情况有多么糟糕。虽然马夏尔的事和泽费罗斯没有直接关系,但他打泽费罗斯却本来就是应该的——面对那么嚣张的人,该直接出手处理干净才对,做甩手掌柜是什么意思?他可从来没有这样教育过他。 温格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董聆跃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他平时对他是很放松,可没想到这次和泽费罗斯合作,他居然敢完全抛开对方的人不管,而泽费罗斯居然也默许他的放肆。温格本以为今天卡佩要收拾的是他那批红酒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又出了事……可真是祸不单行! “是我的失误,我会去处理的。” 温格低着头,把问题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怎么可能会承认是董聆跃不听他的命令私自做决定才导致出现现在这种局面呢?要是让他们知道他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好,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大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片祥和,私底下的慌乱是无人可以分享的。 “你会去处理?”卡佩冷哼一声,“之前亏损的钱还没有补上,你还会有心思去处理这些吗。” 额头上的汗水掉在地毯上,浅红色上很快出现一小片深色——卡佩果然已经知道了。在短时间内,正经渠道是肯定收不回这么多钱的,现在这种年头,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敢轻易触碰底线。可董聆跃说的也对,现在已经不是吃老本的时代了,他们也得想点新办法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我记得上次你和那边的人谈过生意,但似乎不怎么愉快。”卡佩看着泽费罗斯,眼睛里的情绪逐渐显露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敢和我谈条件。” 他的话让泽费罗斯把目光移向了他,可正巧,卡佩转过身没有看他。 “爸爸,您要亲自去吗?” 百里寅有些紧张地扶着椅背。自傅吟客的事情之后,卡佩就很少亲自出面处理事情了,而且在她的印象中,这位教父先生几乎没有主动离开过营港,可现在……他居然为了这件事要出国。 卡佩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人能改变他的主意。百里寅看了看温格,慢慢冷静下来。现如今和她同辈的人中也确实没有谁能承担得了这件事的责任,更何况那边的人还控制着马夏尔先生,现在人最要紧。 百里寅推开右边的门带着两个名义上的弟弟出去,她能隐隐约约地想象到今年的中秋节会过得多么困难。卡佩一走,很多人就要蠢蠢欲动了,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的弟弟。 两个弟弟按礼仪和她告了别,百里寅这才拿出手机关闭了飞行模式,除了马图塔发来的行程资料和ir的日常生活情况以外,还有一条来自宋光的信息。 “分别时见你有些匆忙,还没来得及道别,略感可惜。本来我该送你回家的,希望你平安到家后可以给我回个消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学校找我,晚安。” 百里寅微微勾了勾唇,她能感受到宋光对她释放的好意,她很高兴,但也仅此而已了。在给他回复了一个“晚安”后,百里寅拨通了马图塔的电话。 “帮我查一下营港大学中秋节有什么公开活动,我要做点准备。” 电话那头的马图塔笑了一声进入了营港大学的官网。 不知道这次他们两个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董聆跃其实也回到了营港,但是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和温格汇报。 他没想到那个布兰基塔那么厉害,才下了飞机就解决了他派去的人,一个电话直接打给卡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看着温格他们被半夜叫去开会,董聆跃就知道他做的事情多半是暴露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会感到害怕,但可惜的是董聆跃不是正常人,他自己也常常以“特殊”自居。他要的效果就是这样,他根本不害怕温格会埋怨他,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这是在帮温先生度过难关挣大钱啊,但他亲爱的温先生一直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当董聆跃逐渐意识到只有卡佩才可以把温格逼急时,他就借着卡佩的威压这样干了。人在被逼急眼的情况下什么都可能干的出来,不是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吗?董聆跃相信,温格这种人更是可以干一番大事业的。 董聆跃藏在暗处看着温格一个人走出卡佩的宅邸,月光冷冷清清的碎了一地,失意的温格踩着月光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看着这样的温格先生突然有些难过,他很想直接走出去来到他身边说两句安慰的话,可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现在还有要干的事情,等事情办成了,他自然会出现在他身边,而他的身边也只会有他一个。 董聆跃转过身不再去看他,并且拨通了电话。 “小非哥,这么晚了还打扰您,我是聆跃。” “之前我和您说的事情,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我们温先生是诚心要和您做生意的。” “不用担心,我明早的飞机直接飞莱州,我亲自去拜访您。我人都到了,您还怕我跑路不成。” “那行,到时候见面再说。” 董聆跃挂断电话,黑暗中他的眼睛也像某种野兽一样闪闪发亮。自从他跟了温格的那天起,他就说过他要做一番大事业,不论手段如何,他总认为败者才需要被评价,而他只需要成为强者。 第44章 橘子是什么颜色的 因为马夏尔先生的事情,今年的中秋节团圆宴被推迟了,所以泽费罗斯有机会在中秋节之前再见一次ir。听关非说ir有了个新朋友和她一起上学,最近也活泼了不少,路上和司机叔叔还聊起天来了。 泽费罗斯买了两个维尼熊玩偶给两个小姑娘,他不知道关非喜欢什么,就包了个红包给他。 “喜欢吗?”看着ir头上别着的蝴蝶结,泽费罗斯也把语气放轻柔了一些。 “喜欢!”ir一只手抱着小熊,一只手拉着顾子歆的手,收到礼物的两个小姑娘都很开心。 “叔叔,我还没见过粉色的维尼熊呢,以前在电视上见到的都是黄色的,像太阳一样的颜色,这个粉粉的,像是草莓味儿的冰激凌!”顾子歆抱着小熊围着泽费罗斯转了一个圈,抱着这个让她感到非常新奇的朋友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子歆你是不是想吃冰激凌啦?”关非靠在冰箱门上叉着腰假装出生气的样子,“可不许你偷吃我的冰激凌!” “保卫草莓味儿冰激凌!”ir抱着小熊冲到关非面前,挥着两条细胳膊打了一套不知道哪门哪派的拳脚,引得文钧一阵大笑。 “子歆!来来来,和文叔叔一队,咱们两个合体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把冰激凌全部吃光!”文钧站在顾子歆身后,护住她的腰拉着小姑娘的手就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四个人很快就打成一团。 沈铎看着一团乱的客厅也觉得有趣,他见桌子上的橘子不错,鲜亮的颜色和今天的心情一样让人愉快,就去卫生间洗了手剥了一颗给泽费罗斯。 “原来我买的是粉色的啊……”泽费罗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真奇怪,居然还有粉色的小熊吗,真是他孤陋寡闻了。 “老大。” 泽费罗斯转过身看他,根本没注意到沈铎已经走到他身后了。是他太放松了,还是他太习惯沈铎的存在了。 “什么事?” 沈铎递了递自己剥成瓣的橘子,泽费罗斯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话说沈铎的手是真大啊,到底是橘子把手衬托大了呢,还是手把橘子衬托小了呢。 “谢谢。”他低下头从沈铎手里叼了一块慢慢品尝着,嘴唇不可避免地贴在了对方的手心上,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可对某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的手不干净。”泽费罗斯说。 他这是在解释吗? 沈铎好巧不巧挑了颗酸橘子,他自己看泽费罗斯吃的时候以为是很甜的那种,好像过年时候吃的沙糖桔一样甜,可吃到自己嘴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么酸,是泽费罗斯喜欢吃酸橘子吗? 沈铎又尝了一块。 真的……啊,好酸。 “爸爸!爸爸!我也要吃!”ir闹够了就跑过来抱住泽费罗斯的一条腿,沈铎一听赶紧把手里剩下的都消灭干净。 “沈哥哥,我不和你抢着吃,你别着急!”ir放开泽费罗斯又去揪沈铎的衣服,沈铎没有办法,只好把ir抱在怀里再给她剥。他哄小孩的方式只是一味地惯着他们,所以在小朋友之间的人缘还算不错。 “不是……这个太酸了,我再找个甜的。” 小孩子哪管这些,ir抱着沈铎的脖子,还没等沈铎剥完就要把橘瓣往嘴里塞。才没吃两口,她的小脑袋里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爸爸,你说橘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泽费罗斯觉得这个问题天真得有些可爱,他也没多想,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两个橘子递给顾子歆就说:“橘子当然是橘色了。” “错啦!爸爸这回错啦!”ir抓起沈铎刚刚剥完的橘子皮兴冲冲地跑到泽费罗斯身边,“爸爸刚刚才给子歆姐姐两个绿色的橘子,怎么就说橘子是橘色的呢?” 泽费罗斯看着ir手里的橘子皮愣了一下,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放声大笑起来,他一把把ir揽在怀里。 “是我疏忽了,你说的对,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来来来,罚我给你剥橘子吃。” 沈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玩闹着,内心的情绪让他有些困惑,好像有朵棉花塞进他胸口一样,虽然存在感很低却闷闷的很不透气。无论泽费罗斯装的再怎么随意,他分不出颜色的事实是真的。沈铎曾经无数次怀疑过,而现在,他可以确认了。 泽费罗斯一边剥一边和ir吃,顾子歆拉着关非也凑过来要吃,关非看着两个小姑娘两张小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泽费罗斯的效率哪里能供得上她们两个,于是也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和泽费罗斯一起剥。 “咳咳咳……”不知道为什么泽费罗斯突然开始咳嗽,可他记得自己今天早上一起床就吃了药的,他想强忍着不咳,可越忍只会越难受。 “咳咳咳……唔……” “爸爸你怎么了?”ir转过头,两只小手摸在泽费罗斯的脸上,大眼睛亮亮的,好像已经知晓了一切。 “叔叔你身体不舒服吗?”顾子歆也探过头来担忧地看着他,以前她爸爸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咳嗽的。想到这里,她突然好想爸爸…… “文钧。”泽费罗斯轻轻推开ir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背对着两个小孩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的失态。文钧跑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却见他指了指ir自己去了卫生间。 “怎么回事?” 文钧抱着ir冲沈铎点点头,沈铎来到卫生间门前。 “是我。”沈铎轻轻敲了敲门,“可以进去吗?” 卫生间里面安静了十几秒钟,才听到开关被打开的声音,他直接按下门把手就进去了。 泽费罗斯倚靠在墙上,呼吸还很困难,他用卫生纸捂着嘴,有口水渗破了纸巾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沈铎有些无措,他靠近过来单膝跪在他面前掏出药瓶。自从上次在敏州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就一直随身带着这些小玩意儿了。 泽费罗斯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并不像一个病人,以至于他的健康问题经常被忽视,甚至他自己都被自己忽悠过去了。 沈铎把药片倒在手心里,他能清晰地听到他艰难的喘息声,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他皮肤的温度,因为泽费罗斯探过头抓着沈铎的衣服用舌头舔起药片咽了下去。此时泽费罗斯的一条胳膊抓着他的衣领,头顶着他的胸膛。 犯病的是泽费罗斯,感到恐慌和喜悦的却是沈铎。泽费罗斯的手触碰着他的皮肤,他无法让自己完全平静下去,他甚至想到打120向医生求助。 “有效果吗?”过了五分钟,沈铎出声询问。 泽费罗斯还没有放开他,但他点了点头,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几乎不再咳嗽。 当沈铎把卫生纸递给泽费罗斯的时候,他胸口处的温度也随着对方的动作渐渐消失,沈铎没敢在意,他提醒自己该问些正常的问题。 “您今天吃了什么平时不吃的东西吗?” 沈铎提起垃圾桶把泽费罗斯用过的纸都收进去。 “咳……应该没有。”泽费罗斯想了想,“要有也是多吃了点橘子。” “您对橘子过敏?” 泽费罗斯看着沈铎,这话总让他觉得有些问题。 “虽然我很少吃水果,但橘子也不可能一点也不沾吧。” 以前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喝过的橘子汽水,现在也让他感到怀念,虽然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喝过那种东西。橘子的味道也早已经忘记,甚至只剩下干巴巴的文字印象了,以前纠结的东西放到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 沈铎记得泽费罗斯曾经和他说过,他以为他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已经联想到了他所想的事物,却不知道现在对橘子执着的是他自己。他刚想建议泽费罗斯去医院做个过敏原检查之类的,但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病理性的东西。 “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一点吧。” “……嗯,好。”泽费罗斯奇怪于沈铎态度的幽怨,回答显得有些敷衍。 沈铎收拾完垃圾又帮泽费罗斯整理了一下他的仪表,他知道,其实泽费罗斯很在乎自己的仪态。 “咳咳……”泽费罗斯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胸腔和喉咙还是不怎么舒服。透过磨砂玻璃可以看到偶尔闪过的模糊人影,他知道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他。 想要人关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不想让人关心的时候身边又全是人。这个世界是懂得守恒定律的。 沈铎为泽费罗斯打开门,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大的小的都在外面等着,ir和顾子歆脸上都没了刚刚的笑容。 “爸爸!”看到泽费罗斯出来,ir再也忍不住了,她推开文钧的胳膊,还没扑到泽费罗斯怀里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她突然很害怕。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爱她的妈妈,当然不愿意再失去眼前这个也一样爱她的“爸爸”,虽然百里姑姑告诉过她,泽费罗斯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很爱她,他很爱很爱她。虽然他们不能经常见面,他会像灰姑娘辛德瑞拉一样到了时间就必须离开,可她就是知道他很爱很爱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确定,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吧。 她就是这样坚信着。一个会抱着她给她讲睡前故事,会搂着她在她耳边唱摇篮曲,会在她考试考砸的时候也亲亲她的小脸擦干她的眼泪,会在下大雨的时候突然出现抱起她带她回家……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爱她呢?ir常常躺在泽费罗斯的怀抱里,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跳是多么有力,多么温暖,他是现在天底下最爱她的人。 “你不要死!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死!”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人生病了,他的咳嗽就会非常非常严重,另一个人就会这样哭着抱着他,求他不要死。在ir的世界里,死亡就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大人小孩都穿上白色的衣服,把睡着的他放进一个很大的盒子里,然后把他埋在土里,于是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很害怕,但她害怕的不是漫天白花花的纸钱,不是人们哭天喊地的悲嚎,也不是教堂里不绝于耳的丧钟声,她害怕的是有一天泽费罗斯也躺下来再也起不来了,如果这样,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ir的头枕在泽费罗斯的肩上,小姑娘呜呜咽咽地哭着,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底下最伤心的事一样。顾子歆看着伤心的小妹妹也不由得眼睛一热,ir抱着她的爸爸,她也想抱着自己的爸爸,为什么妈妈要那么早离开呢?她也好想念妈妈在的那些日子啊。可她又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别人家,没有人喜欢哭鼻子的小孩。她转过身偷偷抹掉眼泪,却被一个人一把抱进怀里,她抬头看了看,原来是文钧叔叔。 文钧轻轻拍着顾子歆的后背,他只会这样安慰别人,对小女孩他更加显得笨拙,顾子歆揪住他的衣服,很快就把他肩头的衣服弄湿了。 “别哭啊,爸爸怎么会死呢?”泽费罗斯看着顾子歆也伤心起来,他心里就很不舒服。他来这里明明是为了哄两个小孩子高兴的,现在怎么被他搞的都哭成一团了? 文钧指了指天花板,就和关非抱着顾子歆去了二楼的卧室。他想这种情况还是分开来哄比较好吧。 “你,你真的不会死吗?”ir的手抓着泽费罗斯耳朵后面的头发,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她以前调皮可没少把泽费罗斯的头发揪下来。 泽费罗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甚至有些好奇ir是怎么想到生死这种难以捉摸的话题的。可他又觉得,像ir这么聪明的女孩,她怎么就一定不知道这些呢? “ir,爸爸当然会死,沈哥哥也会死,文叔叔也会死,没有人能一直活着。”泽费罗斯接过沈铎递过来的卫生纸给ir擦了擦眼泪,抱着她坐到沙发上。 “那我在电视上看的孙悟空,他怎么不会死?刀砍不死,火也烧不化,他为什么不会死?”ir被两个人轮流哄着停止了哭泣,但她还是含着泪,看起来太可怜了。 泽费罗斯愣住了,这种问题,他活了三十多年也没有想清楚。 “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问你沈哥哥,他也喜欢看孙悟空。”泽费罗斯用眼神示意沈铎,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教育机会,ir需要正确的指引才可能不变成他这副样子。 沈铎拿着试好温度的温开水递给ir,他想了想,说:“因为他是神仙,不是凡人。” “是哦,他是神仙,和我们不一样,所以神仙不会死。那我怎么把爸爸,还有你和文叔叔都变成神仙呢?也要你们去西天取经吗?”ir把喝干净的水杯递给沈铎,这次的问题沈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人都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取得“真经”,更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神仙。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神仙,死亡是无解的。 “可能,人死了才能成为神仙。”泽费罗斯拉着ir的手,两个人的掌心合在一起。 “那妈妈就是变成神仙了吗?” 泽费罗斯摇摇头,轻轻把ir的小脸擦干净。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死,我只是猜妈妈变成了神仙。但如果说妈妈真的变成神仙了,也是因为已经她死了,死就是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她不能带走ir,也不能带走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就是说我想变成神仙,就不能带爸爸一起走,也不能带子歆姐姐和她的维尼熊走?” “嗯,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你不可以替别人做选择。”沈铎回答她。 “啊……那还是不要变成神仙了,不要死了。”ir躺在泽费罗斯的怀里眨巴着眼睛,谁也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了,“但如果说有一天非死不可的话,就变成神仙去找妈妈,那也倒是可以。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你要留在我身边啊,爸爸。” 泽费罗斯摸了摸ir的头,他无法肯定地回应她的要求。小姑娘这种天真的发言总会让他毫无防备地说了一些真心话。这妙不可言的缘分,居然让他们两个可以走在一起,这是连傅吟客和周存都万万想不到的吧。 即使没有亲生父母陪在身边,ir也一定会是一个健康长大的孩子吧。 泽费罗斯吻了吻ir的额头。 “我们该走了。” 第45章 父亲一样的敌人 在卡佩出发之前,李洙仁就收到了一封纸质的邀请函,印着宝剑与双头雄狮的红色火漆信封里是黑底金边的牛皮信纸,真是老派又仪式感十足的做法。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过交集,李洙仁一开始看到信结尾的署名时还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来的人会是泽费罗斯。 李洙仁拿着信封靠在落地窗边,不远处就是灯火璀璨的高楼大厦,这段触手可及的距离让他的内心激动不已。 只是为了一个朋友,卡佩倒也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现在这么发达的科技,他要想和他谈条件何必亲自来一趟……说不定他还有别的目的,而那个他想要的,正好是他李洙仁给的起的。 李洙仁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笑了笑,自从毁容以后他就不怎么笑了,但他就是压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内心的躁动也愈演愈烈,他也想看看这个敢妄称控制亚洲的男人到底有些什么本事,他到底有什么资格? 韩国,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卡佩年轻时就可以熟练地掌握许多种语言,这不只是生存环境的需要,也是他的一项爱好,他也曾得意洋洋地向孩子们展示过自己语言方面的才能,也曾卖弄过自己渊博丰富的知识,在大家眼中,他似乎要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这次的韩国之行确实是超出他原本计划的存在,他是个习惯给人生做计划的人,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需要准备和学习。 毕竟没有人是万能的,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温格,这个看起来懂事通透的孩子在他看来确实有很多聪明,但很可惜,温格对他这位教父先生似乎只愿意耍一些自己的小聪明。在意出访韩国的事情,温格私下里为他推荐过一位精通韩语的朋友,但被他拒绝了。 最近有些人太过放肆,卡佩身为一家之主也该出面管教管教了。 回想起来温格在电话那头的语气,不用亲眼看也知道这样直接拒绝的回复会让他更加以为自己又办了件蠢事。 这样似乎没有什么人情味。但卡佩却认为,这只是视角的差异而已。 当温格站在他这个高度时,他就有了一种无形的特权——不需要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他只需要偶尔说一句例行公事一般的关心问候,就会让人觉得他平易近人,有烟火气。这就是上位者的滤镜。 在异国他乡,卡佩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改变什么,更不需要低下头学习什么,他有足够的资格和地位逼得对方为他做出改变。 当韩国的李洙仁冷着一张年轻的脸用英文和他主动问候的时候,就足以说明他是正确的。 这一点,在他的所有孩子中只有百里寅学会了。即使在西班牙,她依旧可以在那里生活的和在营港时一样,她没有远嫁,她只是在搬家而已。 “??? ?? ?? ?????.” “wele to south korea.” 首尔的夜晚是比营港更甚的繁华。 去见卡佩的那个晚上,李洙仁特意穿了那套不久前在意大利定制的晚礼服,他其实并不喜欢穿这种高调的西式礼服,但为了不在外表形象上被对方挤压下去,他也请专业人员给自己做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几个结拜的手足兄弟担心他的安全说什么也要跟过来,李洙仁站在门外看着这种气势汹汹的情况也颇有些头疼,这在他看来是不合礼仪的。他只好另在餐厅的二楼为他们安排了休息处,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让自己离开他们视线分毫。 当侍者为李洙仁打开餐厅的大门时,这个年轻人的目光顺着几米长的餐桌来到端坐在餐桌尽头的男人身上。 他就是卡佩。 “mr. cape……good evening, and thank you for inviting me here this evening.” 岁月是公平的,即使是卡佩这种自认为不可一世的人也要经过岁月的洗礼,但与此同时,岁月又对他又十分偏爱,他脸上的那些细纹不会让人见了就抱有垂垂老矣之感,这些岁月的痕迹让他的风采依旧惊艳,甚至连李洙仁也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什么岁数。 卡佩先生闭着眼睛翘着腿坐在正席上,他的坐姿非常端正,两条腿交叠着却并不让人感觉礼仪轻浮。他的两条大腿夹得很紧,右腿的膝弯紧贴着左腿的膝盖,两条小腿也尽可能靠在一起,这样的姿势使得他必须把腰杆挺得笔直。他的双肩平齐打开,胳膊顺着身体两侧自然下垂,双手交叠搭在大腿上。听到李洙仁的声音,他的头微微先左侧偏移了一点。 卡佩先生睁开眼睛看向门口,注意到李洙仁后他弯起眼睛,黑色的睫毛几乎遮住了那抹蓝色,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步步走进来,他才把脸面向他,微微一笑。 “i''m li.” 李洙仁自己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简直就像一个刚学英语的小学生一样!那双海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荡起浓浓的笑意,他就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已经先输了。可他真的……李洙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见到他的感情,他的思想在尊敬与怀疑之间来回徘徊着,这种纠结让他很难再开口说什么,这莫名出现的危险的自觉性让他不满起来。 “不必拘礼,这是我的荣幸。”卡佩先生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他坐到对面,侍者已经准备就绪,为他拉开了椅子。李洙仁对着卡佩微微鞠了一躬,才轻撩起衣摆坐下,他没想到卡佩会用他的母语和他说话。 他稳了稳神,抬起头来看着餐桌中间的白玫瑰。 “说来惭愧,我的韩语很差,既然您用英语向我问候,那就请继续用英语和我交流吧。” 李洙仁也没想到卡佩会对他一个后辈这么客气,他可是无礼在先的。 “您是长辈,请您随意。” 李洙仁穿过花瓶里的玫瑰花去看卡佩的神色,比起他的拘谨,对方轻松得好像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和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差很多,我的孩子们也经常叫我多尝试一些新鲜的事物。你也是年轻人,我不能轻易琢磨清楚你们的口味,所以,洙仁,不用考虑我,你想尝些什么就自己点吧。” 卡佩说完,站在门口的侍者就走过来给李洙仁递上了服务册。李洙仁试探的眼神被卡佩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掌给予他肯定。 李洙仁没有办法,他点点头接过包着牛皮的册子,但他根本没有心情点菜。卡佩先生对他说话的语气,望着他的眼神,都亲切的像一个真正的爱护后辈的长辈一样,不是李洙仁夸张,他的亲生父亲也从未如此珍护过他。 “您有忌口的吗?”出于礼貌,李洙仁例行惯例地问了一句。 “哦,这倒是没有。但是我想起来,我来营港居住前从来都没有吃过鱼,我家那边也没有吃水产海鲜的习惯,后来来了营港,我才知道以前的我错过了多少美味,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可惜。果然,还是要多尝试吧。” “秋天正是鱼肥的时候,您正赶上好时机,有口福了。” 卡佩听他说完点点头,李洙仁内心也自在了一些,这恐怕也是卡佩先生说的“新鲜的尝试”的一部分吧。不同于李洙仁所设想的针锋相对,他们两个就这么随便地聊着家常和天气,最后和和睦睦地结束了这顿晚餐。 卡佩把李洙仁送到门口,那情形叫外人见了还以为是父子别离。宋珠闵为自家大哥打开车门,可李洙仁只看着车门发呆,马上就要离开了,他也忍不住了。 “卡佩先生,今晚您邀请我来,只是为了吃饭吗?” 他扣留马夏尔的事情早就被闹的人尽皆知了,作为老朋友的卡佩怎么可能完全不闻不问呢? 李洙仁作为大哥当然不会公开承认是自己的货不正宗、品质有问题被人家看出来了,才恼羞成怒扣了人。但如果就这么放了马夏尔,那不是自打巴掌承认了吗?以后他还怎么在这里混,那些财阀的阔少富太、高官首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如果这件事情他处理不好走漏消息,可就不只是他一个人难以脱身了,就连底下那几千号兄弟也难逃一劫。他是老大,怎么可能只顾着自己呢? “今天可以见到你,洙仁,我很高兴。”卡佩先生还悠哉悠哉地说着客气话,只会让眼前的年轻人更加急躁了。 “那……”他刚一开口,卡佩先生就半搂住他的肩膀,两人靠得极近,以至于李洙仁只能微微侧头看他胸口的纽扣。 “我都知道了,我有一个率直的朋友前几天在洙仁这里做客,这几天就托你多照顾他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话都已经说了,李洙仁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他点点头退开几步冲着卡佩深深鞠了一躬,身边几个弟兄见自己大哥这么正式,虽然很不服气但也不得不跟着鞠躬。 “这样……我知道了,以后就拜托您了。” 李洙仁说完抬起头,目光在卡佩脸上停留了许久才坐上车离开了。至于马夏尔的事情,卡佩先生既然已经说了只是“做客”而已,那两家人之间便成了朋友,一切事情也都好谈,他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晚辈告辞。” 目送着黑色轿车逐渐离去,阿莫斯来到卡佩身边。 卡佩没有回头,晚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眯起了眼睛。刚刚似乎有点喝多了,他现在有些困了。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是他可以休息的时候。 “阿莫斯,关铭到了吗?” 自那天温格从卡佩的宅邸回来后,他就开始躲在外面整日酗酒。温格有自己的酒庄和资产,以至于他在外面也可以浪荡得像回家一样。可他又不敢真的回家,他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面对他的未婚妻,他的小欢,他放在心尖上最在乎的人。 可现在,看看自己吧,他到底是不配了。 都说祸不单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温格这种一直以“翩翩君子”为目标的人也开始怀疑自我了,他甚至堕落到开始酗酒买醉,变成了自己之前最讨厌的那种酒鬼。 可正所谓“杯酒解千愁”,一个没有忧愁烦恼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酒”的真正滋味的,这时候的酒是苦的,是辣的,喝到嘴里会让人想起自己做的蠢事,可那飘飘欲仙麻痹了神经的感觉,似乎把他身上所有的重担一下子都卸下去了,这种感觉很难不让人沉溺进去,于是他又为自己满上一杯。他也想做个“五不沾”的好男人,可他扪心自问,他哪一个能真的不沾呢?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实对他的打击让他不敢去面对,谁不想去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勇士,但实际上人人都只是生活的小配角而已。 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能怎么办?一无钱财还负债累累,二无品德还自诩清高,三无才干还嫉贤妒能……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无耻又无用的人呢?为了在这个大家族里生存,他是多么龌龊又可悲啊。 温格想把泽费罗斯比下去,他做梦都想,可他哪里能比得过他?只有华丽的排场和盛大的宴会可以安慰一下他空洞的心,可实际上他还是个没有实质的人,他是空虚的,是假装的,是寂寞的,没有人真正看得起他,靠近他的人也是对他另有所图罢了。 只有靳欢熙,他只有她了…… 他好想见她,可他害怕见到她失望的脸,他知道这样消沉下去只会让她伤心。 温格想着想着,就又喝完了一瓶酒。他看着手里做工精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有些迷茫了,刚刚向前踏出一步却突然像是掉下了云端一样,他的额头撞得生疼。他半扶着桌腿摇摇头,一脚踹开地上的凳子。 “温先生?温先生!您怎么……”温格感觉自己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可他却看不清是谁抓住了他,他的灵魂和肉体好像已经分开了一样,那个人只是强硬地抓住了他的肉体,而他的灵魂已经轻飘飘地飘走了。 “再这样您会把自己喝坏的!” “谁……你是谁?不用,不用关心我……” 温格飘荡的灵魂向下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穿着一套黑色的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棕灰色的礼帽。他一巴掌呼到他的脸上,想要把眼前这个碍事的东西拍走。 “喂,你!” 这一巴掌彻底把董聆跃的耐心打散了,他一把拽过温格的领子,手指掐住他的脖子,完全收起了那些徒有表面的礼貌,温格迷蒙着眼睛挣扎起来。 “唔……咳……” 董聆跃很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温格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理解为什么温格那么在乎他所谓的家庭,不理解为什么温格始终狠不下心来把事做绝,不理解为什么卡佩的一个巴掌就会把他打得斗志全无,不理解为什么他被这点点打击就刺激得溃不成军?振作起来啊!你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温格!你到底怎么回事!” 董聆跃忍不住喊了出来,下手的力度也越来越没有分寸。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温格。那个仪表堂堂又风度翩翩,仿佛全天下都能掌握在手中的男人去哪儿了?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温格的姓名,也是他第一次对他感到厌恶。 “聆跃……聆跃!你去哪儿了……你还敢回来?”温格大睁着眼睛抓住董聆跃脑后的头发,他气急了!他要好好抓住这个臭小子教训一顿!以前是他太惯着他了,以至于他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了! 感受到温格手指掌心里传来的力量,董聆跃痛得笑了起来,那着是个极尽疯狂的笑容。 他终于认出他来了!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 董聆跃一把把温格推开,温格没想到他会使这么大的力气,硬生生揪下了几根他的头发,但董聆跃毫不在意,他是愿意去流血的人,怎么会心态心疼自己的几根头发? “温格,你给我站起来!你是个男人!你可没教过我这种态度。” 他辛辛苦苦筹划了大半年,就是为了温格可以一跃而上,狠狠地把那些看不起他不服他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他要他温格的名字取代泽费罗斯、百里寅之流成为一切权势的象征! 这都是他的计划,是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目标! 结果呢?快看看眼前这个让人感到恶心的男人! 董聆跃的手都在发抖,他俯视这个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的愚蠢男人,咬紧了后槽牙。 “真是恨铁不成钢!”他一把抓起温格的领子把他半拎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水池旁,“我这次去莱州和金非沙都谈妥了,东西由他运输直接从泰国进货,很快我们那笔亏损的钱就能补上,你再也不必为钱的事情担心了!” 温格被酒精侵占的身体软的不成样子,他想半跪在地上让自己直起身子却向后一脚踩空直接摔进了水池里。董聆跃先是一惊,但也只是站在水池边看着那狼狈的白色水花,他甚至会想,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水池不是很深,但温格不会游泳,求生的本能让他扑腾着四肢和无形的水反抗起来。 “董聆跃!聆跃……啊!董聆跃!” 董聆跃很想拽着温格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和他打上一架,哪怕是撕破皮肉,折断骨头,挑断筋骨!可现在温格正叫着他的名字。他这是在求救吗?可这算什么态度。 董聆跃想了想。但这一切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温格还在叫着他的名字,董聆跃却在想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只有池中之物才会溺死在这种地方。 他发泄似的一把扯掉领带,转身跳下了水池,只见一个更大的白色水花在池中绽放。他一只手托着温格的腰把他托出水面,腰腹用力把他顶在水池的水泥墙壁上,另一只手抓住温格的下巴强逼他看着他的眼睛。 “百里寅和泽费罗斯算什么东西?以后那个家都是我们的。”他的每句话都说的这样铿锵有力,清楚明了。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温格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张扬,而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董聆跃也完美继承了这一点,他要让那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强者。 “卡佩现在不在营港,百里寅对我们的事情又不感兴趣,泽费罗斯的手下互相猜忌,连文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先生!这正是我们大干一场的好时机。” 温格痛苦地喘息着,凌乱濡湿的头发贴在他惨白而惊慌失措的脸上,不时有水珠砸落在董聆跃的虎口处,简直就像在求他放手一样。 “你给我醒醒!”董聆跃的拳头毫不客气地砸在温格脸上,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渐渐染上了血腥味,泡得董聆跃好像也喝多了,他一拳接着一拳,根本不知轻重,血一滴滴掉落进水里。 “你……自甘堕落!咳咳咳……去干那种事情……”温格的口鼻里都是血,他的眼睛里也溅进了血,红彤彤一片看不清人,可他的耳朵还在,大脑还在。 “如果不这样,您还有别的办法吗?认清楚现实吧,时代已经变了!” 董聆跃毫不客气地扯着温格的头发把他拉向自己,眼神直白而尖锐地刺向他最敬爱的人,就算是逼迫的,他也要承认他! 谁都可以对他说“不”,但他温格不可以,他明明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他的折磨了,温格靠在水泥墙边缓了好一阵子。 “……咳咳,你说的都是真的?” 温格喘着气看他,他的右眼被鲜血刺地睁不开,只剩下一只左眼可以清晰地映出董聆跃的脸。瞧瞧他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啊。 “千真万确!” “真的?”温格又问了一遍,这回他把自己的重量全部放在了董聆跃身上。 “真的,我绝不会骗您!” 再次确认了这个答案,温格捂着脸放声大笑起来,他不断地叫着董聆跃的名字,似是无可奈何最终败下阵来。董聆跃几乎要扶不住他,他只好抱住他的腰,像小时候温格抱着他一样。 “你在逼我,聆跃。” 你甚至会对我动手。 血就让你这么兴奋吗? “我是在求您!”董聆跃掰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上都占满了血,“相信我,您要相信我啊……”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太想要得到温格的认可了,现在温格正靠在他的肩上,手臂挽着他的脖子才能不再次掉进水里,他在笑还是在哭呢? 听着哗啦啦的循环水,两个人都慢慢平复下来,连手上的血也被水冲干净了。 董聆跃感觉到自己脖颈处突然出现一股力量,温格抓着他后背的衣服踩着他的胸膛轻轻一蹬就坐在了水池边上。回头看看那些被他打碎的酒杯酒瓶,还有渗进白色地毯里的紫红色酒水,温格无言地撩起自己散落了一半的头发。董聆跃仍然泡在水里,他的胸膛贴在水泥墙壁上,正仰头看着温格的一举一动。他能感觉到,那个他敬佩的温先生又回来了。 “聆跃。” 温格向董聆跃伸出手,董聆跃捧着他的手把上面的血一点点擦干净。 “我相信的,聆跃,你是对的,你是对的……” 第46章 新绿 适当的沟通可以化解很多误会,路边的野花有很多,只有蜜蜂亲自飞过去采了,它才能知道哪朵花的花蜜最香甜,哪朵花只是空有美丽鲜艳的外表毫无内涵。 关铭亲自见了卡佩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偏见。从外表来看,他讲究得像老电影里面会出现的那种老派绅士一样。即使是对关铭这种连自己都嘲讽自己是个排不上号的小角色的人,他也保持着一个有修养的人该有的风度和礼貌,身份地位不可避免会有等级高低的差别,但人格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但关铭也只是有所改观而已,他并不会因为这次见面就天真地认为卡佩是什么善良的好人。在他精雕细琢的华丽外壳之下,本质是和泽费罗斯一样的,甚至说卡佩比泽费罗斯更会迷惑人。上者双赢互利,中者利己保他,下者损人利己,卡佩的手段只是更高明一些而已,他们都只是利用他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 关铭看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他已经按卡佩的要求到了光州南区的社稷公园附近。入秋后公园里红叶满园,秋色难掩,茫茫夜色下零落的火红落叶有种奇异的美感。听说这里也是光州有名的旅游景点,可关铭却没有去观赏的兴致,他来这里可是来害人的。 对于这里关铭并算太不陌生,他是有些理论知识的,这要都归功于文钧的未雨绸缪。之前来营港投资建厂的金泰钟就是光州有名的大户,本来是马上就要谈成的生意,却因为正赶上那段时间投机分子恶意扰乱韩国股票市场导致韩元突然贬值,泽费罗斯和金泰钟最终商定的投资数额也受到了影响,金泰钟不愿意再多拿钱出来,泽费罗斯也不愿意让步,两人只好不欢而散。忙着准备签合同的那几天,文钧就拉着关铭一起调查过金泰钟的资产,甚至还打算亲自出国去光州做一次调查,但因为老大的生意谈崩了也就没有去成,现在倒是便利了关铭。 他按照卡佩安排好的路线钻进一条小道里,东拐西拐终于找到了那个废弃的钢厂。铁丝围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扯得稀巴烂,关铭小心穿过满是钢刺的围栏往厂子内部走去。卡佩说这个旧工厂其实是金泰钟的集合点,里面放着金泰钟倒卖土地的地契合同。金泰钟因为信誉太差现在已经上了当地的黑名单,这种事情内部里大家都不敢放到台面上说,但对关铭这种外国人来说就无所谓了。卡佩告诉关铭,只要他找到纸质的盖了红章和手印的合同,剩下的交给他派去的人收拾就好了。 关铭不知道卡佩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认准了这些纸片子能让金泰钟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他长大的地方从来不缺土地,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哄抬地价这种恶心人的方法,自然理解不了土地资源对一个小国寡民的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金泰钟靠着人脉四处倒卖土地赚了多少差价,这手段有多么暴利。 卡佩事先让关铭把工厂的内部地图都背了下来,所以他来找个资料室也并不太困难。关铭也担心自己不认识韩语会拿错东西,可卡佩告诉他,这个国家里重要的文件都会用汉字书写,让他只认名字和手印就好。 关铭咬着手电筒打开第四间资料室的门,在开门之前他就注意到了,别看那玻璃脏兮兮的,可这门把手是真的一点点灰尘也没有,和他之前进去的几个房间有着明显的区别。关铭没有着急去翻资料柜,他先四处看了看确认安全才靠近办公桌。用手在桌上一摸,一点灰尘都没有,果然这里还有人在使用。 意识到这个问题,关铭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他搓了搓手,后悔没带个手套过来。但时间紧迫也不容他多想,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钳子把柜上的锁子夹断,慌里慌张地找起文件来。 第一次当贼,不只手在抖,连心都在颤。 这种东西那些韩国人好像不是很重视,就那样随意地和其他废纸堆在柜子里,在现在这种电子化时代,大家很容易就忽略了这种烂纸片呢。关铭确定好他要带走的文件,t''xu把它们塞进裤腰带里用t恤上衣盖住,正当他关上资料室的门准备走右边的楼梯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见到灯光,只有“噔噔噔”不断靠近的声音。那些声音或轻或重,或整齐或凌乱,却不知道到底来自那个方向。关铭屏住呼吸,他恨不得把自己这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分开!他甚至能感觉到手脚的血液都在倒流,双脚僵硬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移动。 突然,那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噔噔噔”地开始爬着楼梯!关铭心里一紧,他刚想往后面的房间里退去,却见一只惨白的手猛地抓着他的脖子,将他连人带灯都一把扯了进去。身后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感觉软绵绵的,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只觉得脖子上一痛,铺天盖地的黑暗就立马笼罩了他。 “叮……”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电闪雷鸣。泽费罗斯从睡梦惊醒,他睁开眼睛确认着周围的情况,却被书架的阴影吓出一身冷汗。他盯着那片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呼吸,他就是那种如果不用呼吸就可以活的话那就再也不呼吸的人,可他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怕。 睡着的时候他出了点汗,床单贴在皮肤上有些难受,泽费罗斯有些在意但他又不想动弹,拿起手机翻看着凌晨的新闻睡意全无,明明才三点多……那些没有意义的梦,只要在他一放松下来就会重复,不知不觉就跟着他快十年了,而他也似乎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其实他也知道,那并不是梦,那是他心中所想而已。 只是,今天稍稍有些特别——关铭失联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被子里的温度逐渐冷了下来,泽费罗斯感到寒冷,就又把衬衫和裤子给自己套上。 对于关铭的事情,他倒也不怎么惊讶。他在关铭离开之前就已经设想过最坏的情况,现在只是失联而已,在泽费罗斯的无数种可能中,这还不算最坏的那种。卡佩既然已经去了韩国,那关铭作为代表之一不可能和他没有联系,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卡佩多半也是知情的,他就算再怎么不在乎,也没有必要伤害自己的人去干这种蠢事,毕竟不划算,也有损他的名誉。 泽费罗斯坐在床头柜上拉开抽屉找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了,即使是他的人,他也没有办法保护好,他明明全都知道。 “下雨天真的好冷,为什么营港的天气总是这么阴沉。” 那个人就在他的隔壁,可他现在却在想念他。 要去看看吗?跟他说说关铭的事情? 泽费罗斯看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烟头在内心询问自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在纠结什么。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该笑,但笑声卡在了喉咙里似乎马上就要出来了,可这种时候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像个神经病一样总是笑什么呢?到底有什么好发笑的? 想到这里,他却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越是思考这个正经的问题,他就越想发笑,好像自己真的有病一样。不过也没错,他确实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沈铎设置的密码和泽费罗斯的一样,他说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泽费罗斯可以随时来找他,即使是晚上分开的时候。 泽费罗斯闭着眼睛把密码输进去,打开了沈铎的家门。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这时候,他有些快乐,也有点得意,但他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些快乐,这点得意是谁给予他的。 沈铎没有在卧室休息,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肚子上盖了一小块浅色的毛毯。泽费罗斯站在玄关处,用夹着香烟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来这里是要干什么呢?夜袭吗? 他用手指掐灭烟头扔进沈铎新买的的烟灰缸里,这家伙明明自己不抽烟却在客厅和卧室里都摆了烟灰缸,你说奇怪不奇怪?他有收集烟灰缸的癖好吗? 泽费罗斯直起腰来看了看沈铎家里的摆设,说起来他把这里租给沈铎以后就再没来过这里,早就不记得以前是什么样子了。但他却觉得似乎没什么变化,可能和他那边的情况一样,只是多了几个烟灰缸和垃圾桶而已。四处晃悠了一圈也没什么好看的,本来已经打算要离开的泽费罗斯一转头,却看到玄关处摆了一小盆植物。 想不到沈铎还喜欢这些小东西啊。 泽费罗斯来了兴致,他走过去蹲在小花盆旁边。这盆花他看着有些眼熟,那些叶子强壮得让人看着可爱,让他也能想象到它绿得多么生机,多么有活力。看来照顾它的人很上心吧。 泽费罗斯看它怪可爱的,就上手摸了摸叶子。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后,泽费罗斯手里就多了一片叶子。他没想到这花的茎叶居然这么娇嫩,他只轻轻碰一碰就掉了。虽然文钧常说他是真正的“辣手摧花”,从来不让他去碰办公室里养着植物,但他不信邪,马上就要去碰第二片,可这手感好像在哪里摸过似的。 原来是以前放在办公室里被他薅光了叶子的那个小可怜啊,他当时让文钧换了盆新的,被他残杀的那盆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也没有兴趣去问一盆小草的生死。 泽费罗斯站起来回头看了看仍然安睡的沈铎,他弯下腰捡起那片叶子就离开了。 原来不是它太脆弱了,只是照顾它的人很不温柔。 “现在是首尔时间凌晨3:24分,我是《有闻光州》的外派记者,刚刚在南区杨林洞1775废旧钢材工厂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爆炸,目前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工厂园区,消防人员正在迅速抢救,伤亡人数未知,爆炸起火原因等后续报道我们将会持续跟进……” 年轻的记者小姐对着举着摄像头的师傅点了点头,她今天晚上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虽然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大家都睡觉的时候,可现场依旧热闹得像白天一样,警察在工厂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到处都是闪光灯和拍照的声音。她收起录音设备甩了甩肩膀,今天又要在这里蹲一晚上了。 “平时连个鬼都见不着的地方怎么突然发生爆炸了?”摄像师傅刚刚赶走一队想要来抢占地盘的同行,他叉着腰靠在车上。 记者小姐接过助手递来的矿泉水,可能是因为火还没被完全灭掉的缘故吧,她不仅能感受到那一股接一股的热浪,还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呛人的烟熏味儿。 这次的事情发生的突然,但各大媒体的消息还是很灵通。他们来的还不算太迟,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位置了。 “谁知道呢?但是肯定是人在装神弄鬼。”记者看着周围忙着架摄像机的竞争对手们,内心一阵来气。真是的,每次一有什么就会遇上这群烦人的家伙,她的工资也是因为这群烦人的东西才一直涨不上去的。尤其是旁边的那个记者,刚刚就是他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把他们挤到这里来的,所谓大报社的金牌记者就是这种水平吗?真是够丢人现眼的。 她正打算拉着助手一起吐槽,反正长夜漫漫现在也无事可做,可一转身却看见不远处的树林后面闪过一个黑影。这大半夜的可把她吓了一跳,但等她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是自己最近加班太累眼花了? 她没敢多想,有些东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了。她刚闭上眼睛准备双手合十拜拜菩萨,却听见旁边的人大叫了一声,她的助手被吓的浑身一抖拉着她的衣服差点栽倒在地上,一抬头就看见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 “什么东西!” “狗崽子,谁扔的纸钱?” “妈呀!” 一下子周围的人都混乱起来,记者小姐捞过一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一下。 “金泰钟是谁?”摄像师傅凑过来看着手里的地契合同问出了声。 “你的也是金泰钟?” 她赶紧跑过去看他手里那份,白纸黑字就是这个人!还没来得及等她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身边的人就都叫唤起来金泰钟的名字。大家都打开灯趴在地上捡着落在地上的合同,记者小姐一拍摄像师傅的肩膀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中。 “这下子有大新闻了!” 第47章 碎玉 这几天的董聆跃忙破了头,温格虽然答应了他和金非沙合作,但却把手边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了他。好不容易稳定住温格,就听说韩国那里又出了事儿,眼下金非沙的货还没有到手,营港这边的人因为过节又盯得紧,他本来就几乎连晚上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更是连枕头都摸不着了。一连几日的上火让他的牙疼又发作了,可他也没功夫去找个医生瞧瞧,只能含着冰块连夜又赶到韩国。 “前几天你送布兰基塔回来后又去哪儿了?要知道,马夏尔没有到营港,你还是这里的负责人之一。” 早就知道卡佩见了他会问起他的行踪,董聆跃没有太过惊慌。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营港的货上,连卡佩的问话都没放在心上。 本来也是,他有什么好怕的呢?眼前这个男人只是老得比较慢而已,实际上他还有多少日子?他迟早会死,而且他会死得比任何人都早。他权势滔天却也不过就是个凡人,而他和温格,他们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他有什么好怕的,要怕也是卡佩感到有危机。 “是我的失职,但希望您可以理解。温先生的情况很不好,身为他的家人我理应承担照顾他的责任,所以我回家后就一直在家里陪着温先生,靳小姐可以为我作证。” “他不好?那也未免太脆弱了。” 卡佩依旧保持着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但看样子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估计是看在所谓“家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了吧。有时候董聆跃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样是教父,他就不能给温格一些温情呢?他明明和泽费罗斯一样也是他的教子,难道说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来到这个家族的,所以感情就这么惨淡吗?但董聆跃又觉得这样也好,因为这样他就是唯一对温先生好的人了,他们两个一起联手,把这个家都掀起来又有什么难的呢?那些人不给的东西,他们也不屑于要! 董聆跃站在书桌旁边默不作声,他低着头,心思已经飘到了营港,他不必回答卡佩的每一句话,只是这样暂时乖顺地等着他的安排。卡佩拿起桌上的报纸,把它扔到董聆跃面前。他瞥了一眼标题。 “你觉得和你同期的关铭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和他没有私下的交往,所以并不了解。” 董聆跃表面不动声色可内心却已经嘲讽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看报纸,明明早就知道了消息,还给他惺惺作态地甩报纸干什么? 他能感受到卡佩投来的那种质疑的眼神,但是他深刻铭记着温先生以前的教诲——说谎时不要盯着那个人的眼睛看。就算有人盯着你你也不要惊慌,不去看他,眼神不要闪躲,就不会让对方察觉出你的反常,有时候因为说谎才需要盯着别人观察他们的反应。这几年董聆跃走南闯北也见识了不少东西,有人把刀子伸在他面前他都没眨过眼,卡佩这点压力又算得了什么。 “前天晚上在光州发生的废旧工厂爆炸失火案中,警方找到了一条白玉项链,泽费罗斯已经和关铭的家属确认过了,是他的东西。附近的监控录像也显示他确实进入了工厂,而且没有出来的记录。”卡佩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塑封袋,里面是一个雕刻着羊生肖的白玉吊坠,可惜的是已经被火烧裂了。 “一共在工厂里发现十具被烧焦的尸体,已经辨认了九具,都是李洙仁的手下。现在还剩下一具没有人来认领,很多人都认为那就是关铭。” 卡佩把吊坠交给董聆跃,他以前虽然没有亲自交代他办过事,但是温格经常提起他也称赞过他的才能,以至于他也有些期待董聆跃的表现,但很明显,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 “你把这个先带回营港交给泽费罗斯,如果尸体还是没有人来认领,我回家的时候会带回去。” “是。” 卡佩刚吩咐完,就传来几下敲门声,三秒过后,阿莫斯进来微微鞠了一躬。 “李洙仁先生来了。” 让手下的人订好机票,董聆跃这才躺在床上舒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塑封袋,把它拎起来在阳光下观察着。这是用一块十分普通的清水白玉雕成的,上面的雕工也十分粗糙,在董聆跃看来甚至可以用低劣来形容了,现在它碎成了三瓣更是没什么价值,比起他在温格家里见过的那些奇珍异宝,这简直就是垃圾。居然让他特意来韩国取一个死人的垃圾?卡佩是会羞辱人的。 随手把它丢在地上,董聆跃闭上了眼睛。 这样安静下来后,他却感觉很不真实。 关铭就这样死了?那个不久前才见过的嘴贱的男人。 死,这个东西居然被所有人都说得这么简单,真正疯魔的人是谁?董聆跃用胳膊遮住半张脸,无论如何,他是惧怕死亡的,他把他看的很重。即使他和那个男人并不熟悉,可只要一想想那个“死”字,他就不由得沉重起来,虽然倒也没有到难过的地步。 他也很好奇,关铭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到光州去?去的还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他们这群男人都是些唯利是图之辈,董聆跃自然懂得关铭不会是因为无聊去逛公园才这样在大半夜专门跑一趟的,更何况他在这里无亲无友。到底是什么吸引他去了那种地方? 董聆跃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光州最近的热点新闻,除了那个爆炸案以外,就是一个倒卖土地的新闻,好像是一个叫金什么的玩意儿现在正被全国追捕什么的。董聆跃随便看了两眼就关了手机,翻译软件翻出来的东西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他看多了就心烦。 对了,还有卡佩交给他任务——要他把那个垃圾交给泽费罗斯。董聆跃本以为会有什么芯片啊窃听器之类的混在里面,所以从卡佩那里离开后就找人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检查了一遍,可最后人家告诉他这就是一堆普通的垃圾,是他谨慎过头了。董聆跃估计着卡佩让他交给泽费罗斯可能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用意,应该就是让他交给关铭的家属当做抚慰吧。 关铭的家属…… 董聆跃这才想起来关铭好像有个弟弟,他以前做过人员调查,虽然早就忘了名字,但是他确实有这个印象,他急忙坐起来打开电脑。 “喂小刘吗?我问你个事儿。泽费罗斯的手下有个叫关铭的,他是不是有个弟弟?现在在哪儿工作啊?” 阿莫斯在外面表现得很贴心,见客人来了还顺便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可这位客人是来谢罪的,哪里敢轻易地领他的情? 卡佩先生一如既往地端坐在正席上,李洙仁挺了挺胸膛。那天的晚餐之后,他就派人把马夏尔送到了卡佩暂住的公馆里,当时两个人对他的招待十分热情,亲切的好像对待多年不见来上门拜年的后辈一样。 对于马夏尔的事情,李洙仁一直都有所忌惮。卡佩的温柔炮让他的刀枪没了使力的机会,以至于他现在不只要毕恭毕敬地招待他们,还要处处留心自己的产业以防他人的陷害侵吞。 毕竟光州的那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就算知道那是谁干得也得装作不知道。 那天晚上宋珠闵还在路上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在乎这个卡佩,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个外国人吗?对于这种直白而低级的问题李洙仁只能摇摇头,他无可奉告。要想在东亚这个圈子里混得开,就要和自己的邻居们保持好关系,卡佩当年也只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而已。李洙仁清楚自己的地位,先不谈以卵击石去挑衅卡佩会不会成功,就光现在的情势而言,他也不想把这个圈子搞浑浊,大家相安无事才能好好赚钱不是吗?确实,乱世容易出英雄,但一个英雄脚下有多少炮灰是不得而知的,没有人会蠢到上赶着去送死吧。 “洙仁,你怎么来了?”李洙仁是个直爽的男人,卡佩这种迂回委婉的“太极”让他还很不适应。 “光州的事情,是晚辈的属下办事不牢,很遗憾让您损失了一员。晚辈略有听闻,这位关铭先生是泽费罗斯先生的结拜弟兄,没想到这次他来韩国却命丧于此,晚辈深表遗憾。” 再怎么说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李洙仁对此不敢有一丁点疏忽。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只是他急于摆脱自己的嫌疑才这样说了。谁都知道光州的金泰钟是他的手下,以前也是立过誓的结拜弟兄。金泰钟之前因为去营港发展失败,可不少散布过卡佩家族的传言,两家就此也算是结下了仇怨。倘若他们还像以往那样互不往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也还可相安无事,但是如果动起手来,对方一有事情发生,李洙仁可不就是最大的嫌疑吗?更何况现在这事情还发生在他的地盘上。 一方面,金泰钟本来就对泽费罗斯记恨在心,他故意向来韩的关铭挑事也可以理解,而且关于马夏尔的事情,李洙仁已经准备从宽处置,当时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的;另一方面,金泰钟倒卖土地的丑闻暴露给了媒体,现在人人都在痛骂这个忘恩负义的投机主义狗崽子。如果说只是前者,那李洙仁还有理由护他一护,但是这丑闻……帮不了就只能选择放弃了。 “过往的不愉快就不必再提了。你也是个通透聪明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谈何容易,想必你也知道那些事情,那些人物该怎么处置才能服众,你自有打算。有些人是帮扶不得的。英国有句借用印度梵语的谚语,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中国也有农夫与蛇的故事,你救了他却被反咬一口,那可就糟糕了。”卡佩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才了浅浅品尝了一口,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正宗的英国茶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李洙仁点了点头。 “多谢教导,晚辈知道了。” 阿莫斯送走李洙仁,又返回会客室准备收拾李洙仁用过的茶具,其实这些东西本来是用不着他来收拾的,可他闲着也是闲着,就算在家也会偶尔帮一下曼多先生,一看到那些被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忙地起来了。要说起来也是有趣,他这以前也是握枪的手呢。 “您还不承认您在偏爱。” 阿莫斯把茶具放在小推车上,时间还早,他收拾得很慢。 “是么。”卡佩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看阿莫斯收拾东西时,他会感觉很轻松。 阿莫斯失笑。 温格如果能有一次这种待遇,他也不会变得那么疯狂和神经吧。 “虽然说因为马夏尔的事情确实该给他们点惩罚,但是您也太记仇了吧。” 卡佩表面上说着不计较马夏尔的事情,但实际上呢?还不是派了人去查金泰钟的把柄让他身败名裂在哪里都混不下去吗?人活在世上谁还没有做过几件错事,或大或小,或多或少,要翻起来总会有的,更何况他们这种烂人。人们只是赎罪的时间有迟早先后之分而已。 金泰钟虽然说也是罪有应得,可如果卡佩不去扒他,以他的人脉和势力,再这样发展几年也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洗白了过正常日子也不是在痴人说梦。可偏偏他遇到了卡佩这样一个偏心眼又记仇的人。 当初谈生意就谈生意,约定好的事情居然还敢推翻再谈条件,金泰钟惹了他不该惹的人,现在是新仇旧账是一起算了。 “只是因果报应罢了,我这么大方开明的人,怎么会和他们这群小孩子一般见识。”卡佩把茶杯递给阿莫斯。他这位老朋友的茶泡得太淡了,牛奶也不够浓,以至于他不想喝了。asa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真是可惜了这些茶叶。 “难道您就不担心吗?”阿莫斯故意戳他心窝子。 “你说因果报应吗?”卡佩看着窗外渐渐昏暗下去的夕阳,“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吧。” 第48章 明月我心 可能因为受到节日氛围的影响,宋光一走进教室就能感觉到学生们的欢乐,前排坐着的学生纷纷站起来向他问好,也有祝他中秋节快乐的,他笑着同样送上自己的祝福;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课堂氛围比较轻松吧,学生们对他十分友好,有时候走在食堂里还会有认识他的学生来和他打招呼,虽然他也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记得,但想起来总是有身为老师的骄傲。 现在还没有上课,宋光神秘兮兮地把两个班的班长叫过来。只见他从手提包里提出两袋奶糖递给他们。 “中秋节快乐。上课铃打响之前帮我把它们给大家发完,可以吗?” “宋老师,您怎么还给我们送糖吃呀?”一班的班长是个略显清瘦的姑娘,她接过糖捧在怀里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她印象里,只有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老师才会给他们发糖吃,上了初中和高中大家都在忙着搞成绩,甚至身边的长辈都会有意无意地笑话她还像小孩子一样爱吃糖。 “因为老师自己喜欢吃,所以也想和你们分享一下,不可以吗?”宋光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虽然他更喜欢做粉笔的板书,但是这些电子资料似乎对学生们更方便一些,“这些糖正好够咱们两个班的同学,每人两块,拜托你们了。” 两个学生点点头,就去清点本班人数了。 没过多久上课铃打响了,学生们坐回事先占好的位置,宋光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生物体是由一定的物质成分按严格的规律和方式组织而成的。人体的组成除水、无机盐以外,主要就是蛋白质、脂类和糖类这三类有机物质。但除此三大类之外,还有核酸及多种有生物学活性的小分子化合物,有哪位同学可以为我们举些例子吗?” 其实就宋光自己评价,他认为自己是不擅长讲课的,但是既然登上了这个三尺高的讲台,那他就要尽量帮学生们理解他所讲解的知识。也有学生会在课下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有学生会故意问他一些模棱两可、角度刁钻的问题,这时候他就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让自己的学生这样针对他。但是他又很享受这种氛围,所以那些问题他都会真诚地回答,说句玩笑话,那就是胡说八道也要一本正经,他是老师,可不能胡说。 等上午两节大课过去,就已经到了中午,两个班的学习委员问他要了课后练习就和其他学生一起散了。宋光知道他的课靠近中午,所以每次他都会提前五分钟下课让学生们能早去一会儿食堂。 看着那群平日里像群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大学生抱着课本捂着嘴跑出去奔向食堂,宋光也会回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他那时候也有这么可爱吗? 宋光提着手提包最后一个走出阶梯教室,他也有些饿了,该认真考虑考虑一会儿吃点什么了。 “宋教授,您今天发的糖没有我的份吗?” 宋光有些意外,他以前和学生们说过叫他“老师”就好,虽然他也有被称为“教授”的实力,但是他还是感觉“老师”这个称呼更亲切一些。 他挑了挑眉转过身看着这个“学生”,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百里寅今天穿的很简单,嘴唇上只抹了一层薄薄的水红色唇釉,浅色的牛仔裤配着一件中长款的米白色大衣,头发还是像以前一样随意散开。可不知道为什么,宋光看她这样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有种她是刚刚实习回来的大四学姐的感觉,恍惚间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十年前,他们两个在大学里相处的日子。 “我办公室里还有很多,这位同学,你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吗?”宋光折回来来到百里寅身边,从眼角蔓延开来的笑意是连镜框都遮不住的。他没想到百里寅会来这里找他,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她刚刚还叫他“教授”,这个称呼好像把她一下子真的变成了他的学生一样。想到这里宋光突然紧张起来,在两节大课这么长时间里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讲的东西她满不满意。 百里寅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耳朵,知道自己刚刚把他逗的有些过分了。 “那就请宋教授带路吧。”百里寅眨眨眼睛,她倒是很乐意看宋光因为她而害羞。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回到营港以后我的事情也多,还没有和你联系,本来也是我该邀请你来这里看看的。”宋光和百里寅并排走在林间小道上,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广场和小公园里的学生并不是很多。 “没什么,我自己来也一样。学长在这里还适应吗?有没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本是一句百里寅略带客套的开玩笑话,她也没想到宋光会这么认真地接她的话题。 “说起回家,我才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想在学校里待着了,哪怕是闲着也是在这个小公园里逛逛,原来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啊,如果没有你,我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其实变了很多,和十年前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很不一样,但我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宋光说话时总会上扬起眼角,他看着一草一木的眼神都带着温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看向百里寅时比看营大时还要温柔。 “这里一直都很漂亮,也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过,就像广场中心的那个喷泉,还有图书馆门前的升旗台……这些都是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现在我和你一起再次走过这里,好像又和你回到了从前一样,感觉真的很奇妙。” 百里寅听着他的感受没有说话,她快走几步转过身看着宋光,两个人停在致勤楼正门前,落叶纷飞间时光倒流回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秋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百里寅摘掉自己的眼镜,她脸上的微笑让宋光想起自己当年年轻气盛的模样。 百里寅向他伸出一只手。 “那你说,我还有机会像以前一样邀请学长陪我去十字广场看烟花吗?就在今天晚上。” 根据文钧的提示,沈铎来到了市图书馆。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沈铎也没有看见过泽费罗斯翻开过哪本书,他宁愿在书架上面放个烟灰缸也不会摆一本书。可沈铎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他也记不清自己上次拿起书是什么时候了。 沈铎在市图书馆五楼的阅读区找到了泽费罗斯,他正戴着眼镜翻着一本书,大衣和西服外套都搭在椅背上。 泽费罗斯当然已经注意到了沈铎,但他只是用食指点了点桌面,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沈铎只好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给自己办了一张借书卡。他不知道泽费罗斯什么时候会离开,就借了几本杂志坐在泽费罗斯对面的桌子上。 沈铎借的是最近一期的《青年之声》,绿底红字的封面让他感觉非常熟悉,他不自觉地用右手轻轻抚摸着书皮,好像这样就能摸到里面的文字一样。自离开学校后,他也好长时间没有再读过书了,虽然在服刑的时候也有学习的教材,偶尔也会有看看报纸的机会,但是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他每翻开一页纸,就好像被人责备了一样。 这么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沈铎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要把手里那本书翻完的泽费罗斯有些犹豫,他该去还书了,但是他有些担心他一走开,泽费罗斯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在他换杂志的期间他也想去问问泽费罗斯要不要喝点热茶,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可等他犹豫着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己和他的桌上都放了一个小纸杯,里面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免费热茶。 正巧他看完那篇文章的最后一个字,就听到泽费罗斯轻轻敲了敲桌子。 “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天已经黑了。现在正是秋天,白昼逐渐变短的时候,沈铎为了安全稍稍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其实他很想问问泽费罗斯今天看的那本书讲了什么。 “今天下午开心吗?” 没想到泽费罗斯先开口问他了,沈铎为了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又靠近了些。 “很开心,我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看书了。”泽费罗斯朝着十字广场走去,沈铎以为他可能想去逛逛,“您经常来市图书馆吗?” 泽费罗斯领着沈铎来到十字广场的中心,现在这个时间点仍然有不少小孩在这里练习滑板。他先是四处望了望,之后才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给自己点了根烟,看着打火机的火苗被晚风吹的一跳一跳的,他叹了口气。 “以前忙的时候很想看些书,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了却看不进去了。” 泽费罗斯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愣了几秒,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来扔给沈铎,沈铎接住一看,原来是他的借书卡,这卡的颜色和样式和沈铎今天才新办的不太一样,看上面的痕迹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最宝贵的卡,你可给我收好了。”他乐呵呵的看着那张卡,上面还有不少他的指纹。沈铎把这张卡和自己的那张叠在一起收好。 路灯打在泽费罗斯身上在地上投影出人和椅子交叠的黑影,沈铎有些在意,他稍稍往泽费罗斯身边移了移,把自己的影子露出来移到泽费罗斯身边,这样看起来就不会显得那么孤独了。 到了整点,钟楼的大钟准时地敲了起来,突然的,黑漆漆的夜空中炸开一朵璀璨的金花,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从远处传来,那声音甚至已经盖过了钟声,泽费罗斯和沈铎一起抬头看向夜空,万里无云,明月正当空。 “哦,今天是中秋节。” 泽费罗斯低声感叹了一下,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沈铎并排和他坐下,沈铎看着他的半边脸猜不透他的思想,但直觉告诉沈铎,他今天不太正常。是因为过节的原因吗?他不知道以前泽费罗斯都是怎么过中秋节的,也不知道卡佩是怎么对待这个中国传统节日的,但看泽费罗斯有反应,那说明他对这个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节日还是有所了解的。 “您以前也会过中秋节吗?” 这个问题让泽费罗斯有些无奈,他本来不想回答沈铎这个白痴问题的,但是他的嘴却比他的脑子还要更快一步。 “我又不是外国人。”说完这句话泽费罗斯又觉得有些尴尬,就又补充,“卡佩,先生……他很入乡随俗,中国的节日他都过。” “那您以前是怎么过的呢?” 泽费罗斯向后靠着椅子,右胳膊搭在椅背上,远远看着好像是他圈着沈铎一样。沈铎一如既往地坐得无比端正,他侧头看着泽费罗斯的脸,从那对黑眼睛里还能看见那些正在天边肆意绽开的绚丽烟花。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好像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平淡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开始对生活丧失了热情,远处不时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和喝彩声,大家都在为美丽的烟花惊叹,可沈铎和泽费罗斯,他们两个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晚风依旧。 “文钧会组织酒会发月饼和水果,关铭跟着帮他打下手,我倒是被他们两个拉着参加过几次去做开场,其实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后来他就再也不会参加文钧办的任何酒会了,如果他去了那也只会冷场,不管是谁,人们见了他就都玩不起来了,虽然被文钧软磨硬泡地拉过去几次,但泽费罗斯还是认为自己不去才好。 “你呢?”泽费罗斯问沈铎。 沈铎没想到泽费罗斯还会问起他来,所以他想了一会儿,只回答了高中时候的情况。 “我和姐姐会包饺子吃,晚上一起看联欢晚吃五仁月饼。” 他是真的很喜欢吃饺子啊。泽费罗斯垂着睫毛,看起来好像在笑。 “真好啊,沈铎。” 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态度,但沈铎不想他纠结过往的事情,于是他立马回答说:“我现在也感觉很好。” 泽费罗斯对他这个回答摇了摇头,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话了。 直到烟花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泽费罗斯才侧了侧身子。 “沈铎。” “在。” 他笑着叹了口气,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知道吗?温格已经派人把关铭的东西送回来了,是个坠子。” 沈铎有感觉他似乎要说什么事情了,于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泽费罗斯却转过头来看着沈铎,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刚刚看到烟花时的笑容。 “卡佩说,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老大。” 沈铎只知道泽费罗斯前几天旁敲侧击地问过关非关于关铭的事情,他记得那天问完关非后他们的脸色就不太好,虽然文钧在旁边劝泽费罗斯不要多想,说卡佩在那里最起码也会罩着自己家的人要他不用担心。 但这话,泽费罗斯明显是不相信的。 “沈铎啊。” “我在。” 听到这声熟悉回应,泽费罗斯低下了头,他闭上了眼睛,不想让痛苦再蔓延开来。 他拽着沈铎的领带尾巴。 “你说今天是中秋节,我该怎么和关非说呢?” 阿莫斯把一小盘摆放好的广式月饼放在餐桌上,他选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月光照到月饼上,这是昨天卡佩特意吩咐的,以前岳冉也和他提起过的习俗,他们说这叫“拜月”,如果再放点新鲜的瓜果,这个仪式就更完美了。 本来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们该趁着这个中秋小长假回国的,但是卡佩却摇了摇头告诉阿莫斯和马夏尔,他们还要再多待几天。 卡佩嘴上说着他不着急回去,可现在却也正坐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星星很亮,明天一定是个好天吧。”阿莫斯听见他这样说。 明明就是在看月亮,还说什么星星和天气,阿莫斯摇了摇头给他的老朋友倒满葡萄酒。以前总听卡佩抱怨泽费罗斯性格别扭,可他这个当家长的不也是这样吗?有时候阿莫斯看着他们两个人,真的觉得他们有些相似。 “既然那么想念,为什么不回去?”马夏尔为这两位老朋友带来一盘新鲜的水果,他其实也很想回去见布兰基塔,以前就算是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分隔两地的事情。 “你还好意思说呢,马夏尔。” 不用再多说什么,马夏尔也知道卡佩的弦外之音还是在责怪他,也是,要不是他贪玩儿多管闲事,把韩国当成了澳门,也不至于会引来这么多麻烦。可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哪里能知道泽费罗斯和韩国这边的人还有过那种联系,出点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吧。问题早就已经产生了,他只是带来了一个契机而已。 “您可别说了,我可不知道过几天回去怎么面对布兰基塔呢。她这次来还专门带了舞衣和舞鞋,您了解她,她知道您和孩子们喜欢看她跳弗拉门戈,就算是在旅行的路上也要天天和我排练。这下好了,连中秋佳节我们都分隔两地,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见她了。” 马夏尔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并不是有意要打破他太太的计划的。虽然他们是外国人,但也很喜欢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这种幸福美满的愿望是可以跨越国家而传递的。在这种花好月圆的团圆日子里,布兰基塔在做什么呢?没有亲眼见到他,在生气的同时,她肯定还在为爱人担心吧…… 阿莫斯拍了拍马夏尔的后背劝他想开点。这让马夏尔又想起了那个因为机缘巧合被阿莫斯救下的年轻小子,那个年轻人似乎已经追了他好长时间了,马夏尔就顺便问了一嘴,但阿莫斯只是摇了摇头递给他一块月饼。 看来他们这三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啊,明明是节日,为什么不能想些开心的事情呢? 卡佩看着桌上圆圆的月饼,空气里还弥漫着香甜的味道。他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食物时,还是小时候在柏林乡下的明姐姐家,那时候他还很穷,只能买三块被德国人改造过的奇怪月饼。 马夏尔问他为什么不回去。可卡佩又很想反问他,他现在回去干什么呢?不用派人去调查确定,他也知道这些孩子们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活动。傅吟客和周存,不提也罢;以往的大小节日总是百里这个孩子陪在卡他的身边,可自她大学毕业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变少了,逢年过节的相会更多靠的是缘分,但看她越忙他越开心;温格和他相处的时间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少的,平日里卡佩又待他极其严格,虽然都在营港却也很少见面;至于泽费罗斯,卡佩估计他还在为关铭的事情苦恼,他了解泽费罗斯,他其实是个很情绪化的人……想到这里卡佩不由觉得有趣,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傅吟客或者温格身上,他们绝对不会像泽费罗斯这么在乎。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泽费罗斯就是泽费罗斯,这几个孩子里数他看着刚强,可实际上也数他最容易动摇。如果卡佩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那他在十几年前就应该被泽费罗斯杀死了,他的存在就是泽费罗斯还在犹豫的最有力的证明。在美利坚费默西斯州监狱所属的精神病医院里长达三个月的折磨也没有彻底泯灭他的本性,卡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他拿起斟满葡萄酒的雕花水晶酒杯对着窗外的明月致敬,阿莫斯也没有劝他,他知道他这位朋友本来就是一个把葡萄酒当水喝的男人。 三个男人互相碰了酒杯,卡佩作为家主率先发言了。 “无论如何,别忘记中秋节快乐。” 第49章 骗局 马图塔有种自己被欺骗了的感觉,而心不在焉的关非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不满。 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男人来这里照顾姑娘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当时姐姐还告诉她以后可以不用那么频繁地来这里帮忙了,那个男人会帮管家和保姆照顾姑娘们的生活起居,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更何况两个小姑娘那么可爱,还正是需要大人陪伴的年纪,于是她比以前来得更勤快了。 回想起百里寅对她说过的话,马图塔又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再坚强一些,无论如何都要学会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才行。 她尝试着向关非释放自己的善意,想要和他保持一个舒适的关系,在她的不断努力下,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优点。 以前马图塔总以为男人是一种对家庭完全没有责任心的生物,像是照顾孩子这种看起来轻松但可以把人折磨地爬不起来的事情,她家里的男人们向来是不屑于参加的。在这个还算和平正常的年代里,他们总是能够无私地把自己的热情投入到“大局”之中,却不能够分出一点点关心给自己身边最亲最爱的家人。而关非的不同点就在于,他很爱他的家人,即使是在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中,他也毫不吝啬的自己的善良。 关非第一次来这里时只看了马图塔一眼,他就低着头连话也说不通顺了,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就很勤快地主动去帮阿姨收拾家务,根本不用马图塔去提醒,这种积极的态度让马图塔很高兴。 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喜欢这个弟弟的。 可是今天,马图塔感觉关非的灵魂都要飘到极乐世界去了。ir要他讲故事书,可他读着读着居然就串行了,一次两次也很难说他些什么,只见他眼神麻木,连ir都看不下去了。 “明明吃了月饼,为什么小飞哥哥还是飞到月亮上去了?”顾子歆拉着ir的手,把自己的月饼分给这个小妹妹一半。 连小孩子都这样说了,马图塔更生气了,她让两个小孩儿先到沙发上坐着,自己拿起鸡毛掸子冲着关非的后腰就是一敲。 “啊!疼!姐,姐姐你打我干什么?” 关非赶紧把后背贴到墙上以防再次被打,他苦着脸看着这个天仙似的漂亮姐姐委屈起来。 “过个节就让你原形毕露了?亏上次泽费罗斯先生还和我提起你,说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呢!” 马图塔叉着腰,她认识百里寅后就跟着她学了点中国武术,虽然算不上娴熟但是自保还是可以的。她刚刚打关非时也有留心,不至于伤着他的筋骨。 “姐姐,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关非对着关铭撒娇惯了,来到这里发现有个像自己哥哥一样的厉害姐姐,就自动把自己对关铭的那一套相处模式带过来了。 马图塔看关非马上要贴过了,赶紧用鸡毛掸子顶住他的胸膛和他拉开距离,无论如何她还是不习惯和异性走得太近,现在能这样愉快地生活已经花了她和百里寅很大的精力了,她不想前功尽弃。 “有什么事就站在那里好好说,不许撒娇!” 马图塔的态度是这般强硬,关非也没了办法,他只好老实交代。 “姐姐,我之前和你说过吧,我有个哥哥,他……” 还没等关非说完,马图塔就又用鸡毛掸子戳了戳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他对你很好,但是我可没兴趣再听一遍你哥是怎么照顾你的。” 马图塔回头看了看两个玩得正开心的小孩,又见窗外灯火璀璨,刚刚不远处有户人家在放鞭炮,现在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其实她也猜到了,他是因为过节想回家了才这样魂不守舍的,尤其是白天听到管家请假要回家团圆的时候,关非那羡慕的表情根本就没有要收敛一些的意思。他最近想他哥想得厉害,连洗衣服的时候还会不时和她提起两句,马图塔以前也有一个哥哥,只是她的哥哥比不上关非的哥哥罢了。 “想出去转转吗?看着外面还挺热闹的。” 马图塔把鸡毛掸子插进花瓶里,坐在沙发上指导两个小孩子拼拼图。关非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马图塔只好再提醒他。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们三个买冰糖葫芦。” 夜晚的街道上有些冷,关非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马图塔借给他的羊毛围巾里,他想这围巾被自己这样对待,回去后还是洗干净再还给她吧。他呼出口热气,招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本来也没有诗情画意的浪漫细胞来欣赏月亮,他现在只想回家。 关非站在家门前久久没有动作,他的手指隔着裤兜抚摸着家门钥匙的轮廓,突然,街道上传来一声窜天炮的惊响,这才让关非回过神来掏出兜里的钥匙。金属材质的家门钥匙被一路的冷风吹得冰凉,可关非的手比它更凉,在楼道的声控灯下白得几乎发青,门上倒着贴的福字却红得耀眼。 这把小钥匙也是在他十二岁时关铭送给他的礼物,小时候关非去外面玩从来不带钥匙,所以关铭总会在他到家前五分钟出现在家门口等他或者干脆让他去顾生的面馆里待着等他接他回家,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他们兄弟两个人就是这样一路互相等待着,肩并肩走过来的。 关铭也曾经问过他谈恋爱和结婚的事情,可关非不理解为什么人非要结婚,他只想和哥待一辈子,去哪里都好,房子没有现在这个大也好,他只希望那里永远是温暖的,那里永远有哥会等外出回来的他,这就是他心中“家”的概念,要不要结婚对他来说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声控灯呼的一下灭了,与此同时也打碎了关非的回忆,他拿着钥匙对着锁眼儿,觉得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不死心地敲了敲门,声控灯又亮了起来。 “哥?” “咚咚咚……” “哥!我回来了!” 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不一会儿,声控灯又灭了。 关非张着嘴,他却叫不出第三声“哥”了。 用钥匙打开家门,关铭走之前没有拉窗帘,冷冷清清的路灯灯光从窗外照进屋内来,连月光都看不见。他关上门打开客厅和玄关的灯,整个房子时隔几个月再次亮了起来。他特意把灯调成暖色调的光,明明家里的温度很正常,可为什么这里还是这么冷,冷得像别人家一样,他感觉很陌生。 关非打开手机看了看地图,这是他家啊,以前他在电子地图上标记过的。 “不必看了,这就是你家。” 冷不丁地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关非吓得手一滑把手机摔在了地上,他一转门把手就要开门往外逃,却被那个人抢先拎住领子拽了回去。这个男人的力气很大,也不在乎会不会弄伤关非,他一把抓住关非脖子上的围巾就把人往里面扯,看见关非挣扎着要扯开围巾就直接压着他的两条胳膊往后一扳,关非立马疼得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用那条围巾把关非的手绑好,男人把他一脚踢到了客厅的沙发旁边。 “你逃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关非的挣扎而着急。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擅闯民居!”关非挣扎着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在恐惧之上更多的是愤怒。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一天天的总是遇到一些瘟神! “我叫董聆跃,是温格先生的下属。”董聆跃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关非注意到他抽的是绿盒520,那个红色的小心心可真是太明显了,没想到这种人居然好这口。 关非猜这个董聆跃肯定是和泽费罗斯也有关系的人,现在确认了身份他反而更来气了,说话的口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我家干什么?”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我知道你,也认识你哥,我们是同期。”董聆跃夹着烟俯视着一脸怒气的关非,他虽然只和关铭见过几次,但他弟弟确实和他挺像的,就是太嫩了些,生气的样子像个被逆了毛的小猫一样,只是自以为威风罢了。 关非一听他认识关铭,立马变得老实起来。这个人专门来家里等他肯定是有目的的,而且他特意提了一下关铭,还说什么“同期”,那说明他可能就是为了和他说关铭的事情才来的。 “你认识我哥?我怎么信你?” 董聆跃点点头,手指夹着烟帮关非松了绑。关非既然还知道怀疑他的身份,那就说明他还不算太愚蠢,是能替他办点小事的合适人选。他扶着关非站起来示意他坐到沙发上。 “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假,这次关铭去韩国执行任务就是和我一起去的,现在卡佩先生还留在那里善后,但实际上现在任务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才回到了营港。” 董聆跃说话时直视着关非的眼睛,从关非的反应就能看出他的这些话开始对他起作用了,他说的都是内部消息而且句句属实,关非没有不相信他的理由。 “我还知道他身上带着一个白玉坠的项链,因为你的生肖是羊,所以上面刻着羊属相。” 如果说刚刚关非还抱有疑惑,那现在他是真信他了。董聆跃说的是他们兄弟两个人的贴身物件,这种事情是连泽费罗斯和文钧都不知道的。 “那我哥呢?你不是说任务已经结束了吗,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关非下意识握紧拳头的小动作出卖了他,董聆跃看着他有些焦急的脸轻笑了两声。 “怎么?泽费罗斯还没有告诉你吗?”董聆跃欣赏着关非越来越动摇的心,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瞳孔,他很乐意把残忍的事实说出来,“关铭已经死了。” 这句话刚刚进入关非的耳朵时他是没什么反应的,大脑好像突然死机了一样把他变成了一个白痴。他没有像董聆跃想象的那样立马大哭大叫起来,而是像一台中了病毒的机器一样,起先没有什么反应,可突然又整个人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他张开的嘴唇一直没有合上,却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大口地喘气,像一条被捞到岸上的鱼儿一样。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的水雾,关非想逼自己再坚强一些,可看着对面董聆跃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才知道那些咸湿温热的东西早就落下来了。 连呼吸都很痛苦,仿佛是董聆跃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样让他感到窒息。关非用力捶着胸脯猛地倒吸了一口空气,终于哭出了声。 “啊!啊啊……我不相信!你肯定是在骗我!” 关非冲过去一下子就把董聆跃扑倒了,他掐住他脖子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关非没有技巧,只是一味地收紧自己的手指。董聆跃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轻视了关非的能力,现在只能用力掰着关非的手,用膝盖撞打他的腹部,对方脸上的眼泪一点一滴落在他脸上只让他感觉一阵恶心。 他一脚踹在关非的肋骨上,把人踢了开来。董聆跃站起来捂着自己的脖子,没想到关非发起疯来比他哥还要厉害。 “我骗你干什么?现在那个玉坠已经被送回了营港,就在泽费罗斯手上。”玉坠现在到底在哪里,董聆跃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要交给泽费罗斯,但既然关非对关铭的事情还毫不知情,那就说明那玩意儿八成还在别人手里。看着关非整个人泄了气一样半瘫在沙发上,董聆跃突然想起卡佩交代泽费罗斯问关非确认玉坠的事情,他立马又想到了一个说法。 “之前泽费罗斯不是问过你关于玉坠的事情吗?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又这么在乎哥哥,估计那时候你就在怀疑了吧?”董聆跃吃了一次亏有了教训,他又坐回关非身边但是拉开了一些距离。 “只是因为自己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平日里看泽费罗斯和文钧也待你们不薄,而且你也不希望关铭真的出了什么事,所以你就刻意地逼自己往好的地方想,对不对?” 关非低声呜咽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沙发上面,这个沙发套子还是关铭和他一起在旧市场一个大妈那里淘回来的,即使后来有了钱他们都没舍得扔。 他很想反驳董聆跃的话,可他知道的太多了,董聆跃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即使他很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就是这样想的,当时他还自作聪明地安慰自己认为这是泽费罗斯在考验他,现在想想他真想抽死自己。 董聆跃看了看关非,他今天晚上必须把关非拉拢过来,当然不能这种半吊子吊着,不然到了后面是会出差错的。 “如果你还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文钧,关铭到底是死是活。” 一经他提醒,关非才想起了文钧,他是不敢去问泽费罗斯,但是文大哥,他可以和他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呀!关非二话不说抹掉眼泪掏出手机,不一会儿文钧就接通了。 “哎!小飞啊!今儿十五,我还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这边办酒会,你来不来呀?给你留了筷子,我和老大说一声让他给你批个假!” 文钧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可现在关非的心态变了,要是以前他早就磨着他哥兴高采烈地去了。要从信赖爱护自己的大哥嘴里套话,关非怎么想也心有愧疚,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以不那么生硬。董聆跃冷眼旁观着,他只觉得好笑。 “……文哥,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你个事儿。” 文钧那边乱哄哄的,估计他还在市场上买东西,刚刚还听到有个听起来年纪不小的大爷问他要搬几箱从广西进的新鲜沙糖桔。 以前哥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是这样忙的吧,他和文钧一起张罗这种事情,让没家的弟兄也可以逍遥自在一会儿。 “嗯你说,什么事儿?”关铭不在文钧真的忙昏了头了,后来他想起来都恨得直抽自己嘴巴子,关非这时候问他还能问什么啊!难道还会问他买没买月饼吗? “我哥……你和我哥认识这么多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只想知道我哥他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文钧就立马意识到泽费罗斯还没有把关铭的事情告诉关非,在他的认知里,泽费罗斯可不是这种拖拖拉拉的性格啊。 “那个小飞啊,你听哥说,老大他没直接告诉你估计是因为今天有事儿,十五嘛,也都忙。至于,那个你哥,他其实……你还是过来吧,哥跟你说。” 没等文钧说完,关非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这还要怎样呢?中国人的含蓄是不需要说明就可以体会的到的。他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事实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又残酷至极。 董聆跃一直在旁边听着,他自然也明白了文钧的意思,他靠过来扶住关非的肩膀表示自己的安慰,顺便还挂断了电话。趁热打铁是不错,可温度太高力度太大,铁也会废掉的。 “泽费罗斯是对你不错,但是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董聆跃半搂着关非,两只胳膊圈着他。 “你以为他送你去照顾那两个小鬼是为什么?你该好好想想。之前因为顾生的事,泽费罗斯发现自己控制不了关铭,而你……关非,你是关铭最重要也是最致命的软肋,控制了你就等于控制了关铭,就算是让他去死,他也会乖乖听话。” 听到那个“死”字,关非猛地抓住董聆跃的衣领,他瞪大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但这次董聆跃没有在意他的愤怒,他知道关非被他说中了,现在也只能这样无能地揪揪他的衣领了。除此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想想他是怎么对待顾生的吧,你觉得顾子歆长大以后知道了真相还会感激泽费罗斯吗?虽然泽费罗斯没有亲自动手,但是他什么结果,你也能猜到吧。他从来都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他明知道光州有他的仇人还把你哥哥派到那里,这不是故意的吗?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到底对不对,是我在胡说八道吗?” 董聆跃握着关非的两只肩膀。 “他杀了养育你长大成人的亲哥哥,而你还傻乎乎地被他骗着耍得团团转,关非,你在感谢你的仇人!” 董聆跃能感受到关非颤抖的双手,他拽着自己的衣领好像要把它们捏碎一样。关非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勾起了嘴角。 他听到关非把他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可真是恨到了极致。 “有骨气的话,你就该给你哥哥报仇!一命偿一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第50章 瞬间永恒 仇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能轻而易举地蒙蔽人的双眼,对所有包含美好的事物都视而不见。当仇恨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就会逐渐只剩下仇恨,良知被抛弃,道德被摒弃,理性被遗弃,人就彻底沦为了仇恨的奴隶。 董聆跃给关非递了一杯凉开水,他不希望他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如果一直这样意志消沉,是会渐渐失去生活的积极性的,这当然不利于他的安排,他需要给他指出一条明路,让他有事可做,得让关非忙起来。 “即使这样,我仍然不理解你来找我的理由,这是我和泽费罗斯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可却与你无关。” 关非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他的口气倒显得非常冷静。可董聆跃早有准备,他继续不急不缓地指引他。 “先不着急把话说得那么绝。即使是看在以前和关铭共事的情面,你家的事情我也会留心,不然今天也不会专门来找你,更不会知道这么多你们的事情。我把事实告诉你,不只是想给你提个醒。泽费罗斯本来就是我的目标,现在,我可以帮你。” “泽费罗斯没有那么好心,你就有那么好心吗?你也不过是想要利用我而已。”关非的眼泪还没擦干净,但他含着泪水的眼睛却一点也不显得懦弱,他盯着董聆跃的眼睛,像只受伤的狼。 董聆跃没想到关非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理智地看出他的真实意图,而且他说话可真是毫不留情。不过倒也爽快,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倒也真诚。 瞧瞧那眼神,真令人满意啊。 “你要是喜欢这样说,当然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联手是互相帮助,你既可以替你哥哥报仇,我又可以除掉泽费罗斯,这是双赢的事情,我很看中你。” 关非冷笑一声,他就知道是这种情况。 “你想要我怎么做?” 董聆跃微笑,这就是有戏了。 “很简单,你只需要把ir带给我就好。” 关非沉默了一会儿。 “她只是个小孩,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董聆跃冷哼一声,“你和关铭就不无辜吗?哪个人是无辜的,哪个人又是罪有应得的?” 董聆跃转过身看了看他的表情又转了语气。 “我只要引出泽费罗斯,不会伤害小孩子的,我可以保证。” 关非还是没有说话,保持着这种暧昧模糊的态度。董聆跃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他只把一个纸包扔到他面前。 “打开来看看。” 关非看了一眼董聆跃才又把注意力放到这个小纸包上面,他以前被一个狐朋狗友拉着在地下混过一段时间,当然知道这种见不得人的包装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里面是四个比绿豆还小的白色药片。 “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嗯?”董聆跃被他这句话整的直接笑出了声,“想什么呢,这只是高纯度的安眠药而已,成年人一小片就够了,你自己估量着用。” 关非皱着眉,他当然很难信他。 “放心吧,绝对安全,我没有那个必要弄那么大的花费,我说了,你把ir完好无损地带给我就好。” 关非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犹豫,他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种龌龊的事情,比起这种下贱的手段,他更偏向直接打进去抢。 “你确定泽费罗斯一定会为了ir答应你的条件吗?”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即使是亲生女儿,泽费罗斯那种人会为了一个小孩儿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吗?虽然关非也知道泽费罗斯很疼爱这个女儿,但面对事关生命的抉择,他还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吗?如果泽费罗斯选择放弃ir,或者动用警察,那他们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当然,他一定会来。因为ir不是他的女儿。”董聆跃喝了口水,“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真可能见死不救,可是ir不一样,他拼死也会来找她的。” 关非不理解,这是什么说法。董聆跃把水喝完示意他不要着急,自己会慢慢给他解释。 “ir的大名叫周亦晴,是周存的女儿没错,但是她是周存和傅吟客的女儿。当年卡佩放出来的谣言骗骗外人还可以,但我可不一样。” 关非并不认识董聆跃提到的那两个人,但是光是听董聆跃说的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倍感惊奇了。有些人真是可以为了追求利益不顾一切,他只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道德和法律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张厕纸。 他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让人难以想象,会是这样的。” “呵呵,有什么不能的呢……” 董聆跃从感慨中回过神来,他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无论如何,泽费罗斯肯定会来见我的……我家的温先生。他是ir名义上的监护人,不会不管的。” 烟火表演结束后广场上的人就渐渐散去了,玩闹累了的人们在大街上游荡着寻找着自己回家的路。其实烟花这种东西对现代人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物了,人们更多享受的是烟花绽放的那个瞬间,那个和重要的人一起分享快乐的时刻,所谓,追求瞬间的永恒。 百里寅和宋光并排走在大街上,明明她只约他看烟花,可表演结束后谁都没有先提分手。两个人就这样跟随着人群乱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银海公园。 月光下的小银海水波粼粼,没有护栏的石板桥静静地挺立在水中,东侧荷塘香里的菡萏也只剩下了几株,前方只有几根橘黄色的节能路灯为游人引路,百里寅和宋光一同踏上这条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小桥。 “天黑,小心些。” 宋光小心留意着百里寅近在咫尺的身影,下意识出声提醒她,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晚上来过小银海,现在他的视力也不太好了,难免有些担心。 “放心吧,学长。”百里寅回头看他,“你刚回家,现在我才是你的导游。” 宋光笑了笑跟上她的步伐,他还是觉得两个人走得近些比较安全,有什么事情也好相互照应。 百里寅在桥中间停了下来,她看着水中倒影的圆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以前忙的时候也都是她们两个一起过节的,而现在对百里寅这么“不公平”的安排她居然什么也没说。那个人的脸颊也如这圆月一样皎洁无瑕,月有阴晴圆缺,她也有喜怒哀乐,她爱穿白色的衣服,总说白色像月亮一样神圣纯洁。 一阵轻风吹起水波,百里寅突然打了个寒颤。 “小心着凉。”宋光见百里寅缩起了肩膀,给她递过手帕纸后又把自己围着的围巾解下来递过去。 “我不冷。” 百里寅还在推托,宋光就只好再走近些亲自替她把围巾围上,等看见百里寅带着笑意的眼睛时,他连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个举动是多么的鲁莽失礼,这样做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轻薄吧。他急忙又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今天晚上的温度会这么低,感觉要比天气预报说的还要再低一些,要是因为今天晚上和我出来而把你冻坏了,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那要是因为我把我们的宋大教授冻感冒了,一上起课来连嗓子都是哑的,学生们抱怨起来,我可怎么办呀?” 百里寅背着手把上半身凑近宋光,宋光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总是让她忍不住会想去捉弄他一下,他越是想要拉开距离,那她就靠得越近,直把宋光逼到桥边再无退路。 “寅寅……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宋光略微偏着头,眼睛盯着百里寅的肩膀。 “为什么不可以呢?学长你老是学妹学妹的叫我,反而把我叫生分了呢。”宋光因为这句话才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百里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 “那,以后见面,我就叫你寅寅了。” “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多着呢,学长你有空也可以来看看我呀,老是让我去,是不是也得礼尚往来一下?”百里寅抓住宋光的一条胳膊把他拉回桥中间来,她知道他近视度数很高,镜片难免会厚,看到的东西和实物的误差也就更大。她可不想这大过节的还叫119来捞他,那可太麻烦人家了。 “百里小姐这是在邀请我吗?”宋光反问她,百里寅笑而不答。 宋光看了看百里寅握着他的手由她拉着,反正他刚刚镜片上起了雾有些看不清路,现在正好有个可靠的人会带着他走,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想起来真感觉不可思议,我们居然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看烟火、逛公园,上次这样子在一起还是在大学时候吧。”不经意地瞥见水面上倒影的两人的身影,宋光不由地感叹起来。 “学长很怀念以前吗?” “只是偶尔会想起之前遇到的人和事而已。我虽然讲求科学,可对于缘分这种难以捉摸的东西真的毫无办法,明明这么多年你就在西班牙,可我居然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你,我以为我们有缘无分,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在公园里你会这样拉着我的手。” 月光穿过云层勾勒出百里寅挺拔的身姿,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流水声,她额前柔软的头发在空中轻舞飞扬,月色和水光都荡漾在她的双眼中。 宋光想,如果再也不放手…… 他说:“能再次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这话说的真是直白又含蓄。百里寅张开嘴似乎也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刚一出声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立刻放手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这种时间点能通知她什么好消息? 宋光无奈地自动向后退开几步,却看见百里寅已经走远了。 “你说清楚,她怎么了?” 第51章 祸不单行 有的人在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后最终会归于平静,在白压压一片哭喊声中逐渐看淡世间的一切分分合合;而有的人却会因生离死别而更加鲜活,他们正是因为见证过死亡才会知道生命的辛苦、明白命运之重,他们看起来会比一般人感性许多。这两种观念并没有对错高低之分,只是一种趋于平淡,一种趋于热烈,这种差异正是人类的奇妙之处。 泽费罗斯属于后者,即使是一个成年人,他每天也在不断地被各种人和事教育着,所以毫不意外,他必定是痛苦的。他明明知道那些是非对错却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最可悲之处就在于他不能完全做到干净,也不能完全做到肮脏,处于灰色地带的自己,是他最讨厌的模样。很多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错了,可他还要一步步继续错下去直到时间尽头,结果注定会是个悲剧。 在他还在思考怎么和关非沟通的时候,另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了——ir被绑架了,连带着马图塔和顾生的女儿顾子歆也受到了牵连。 当文钧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正拉着几个弟兄在ktv包厢里唱歌,那时候他玩得上头,混乱中误过了好几个电话,等再火急火燎地去找泽费罗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泽费罗斯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安保人员的资料汇报,什么动作也没有。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慌乱的时候外表看起来越是平静,当他不开玩笑的时候就是在痛苦了。 沈铎拿着晾好的热水来到他身边一起查看监控录像。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小孩子牵扯进来? 沈铎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强权至上的生存法则,可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遵循着“不要伤害无辜的家眷”的习惯法,甚至在私底下发生冲突的时候,也会用自己没有牵扯到无辜的人来做宣传为自己脸上贴金。绑架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这让谁听了也会觉得是多么肮脏龌龊的卑鄙手段! 监控录像里的东西让文钧出了一身冷汗,他哪里还顾得上晕酒,只恨不得把眼睛珠子扣下来——是关非迷晕了马图塔,又哄骗着两个小孩出去的。 那小子怎么回事?吃熊心豹子胆了? 可身为老大的泽费罗斯都还没有开口,文钧自然也只能先选择保持安静,只要等他的安排就好。 泽费罗斯合上电脑,在很早之前他就设想过如果关铭发生什么最坏的意外,会带来什么样的最坏的结果,他在乎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最坏的反击。虽然现在情况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完全没有希望,但他知道得太迟了,关非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现在处于一种比较被动的状态,依旧很糟糕。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文钧站在门口看着泽费罗斯和沈铎把外套穿好,羞涩的黑色长款风衣让他们看起来比平时还精神得多。 “等着。”泽费罗斯看着他最信任的下属。沈铎有些意外地看向泽费罗斯。 “什……咳,可大姐她们已经出动了!我们什么都不做吗?”文钧瞪大了眼睛,他虽然知道泽费罗斯一向都疯得不可理喻,可这种时候他怎么也发起疯来了? “我还没有把关铭的事情告诉关非,一定是有人先我一步把事情告诉了他。关非和马图塔无冤无仇,两个小孩子更是,从关非的立场来说他几乎没什么理由这样做,事情也很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做准备,我认为他更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泽费罗斯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继续说,“他不是重点。顾子歆被顾生保护得很好,这件事不可能和她有关系。而马图塔这种以百里寅为首的中立派更是没有使用暴力打扰的必要。这样来看,那些人的目标只能是ir,他们对一个小孩动手无非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 “您的意思是他们会主动联系您?”沈铎拉了拉手套。 ir对这些成年人来说没有实际的价值,要钱要权或者是要来侮辱人必然会联系泽费罗斯和他谈条件。 “靠,我说关非怎么突然问我他哥的事儿!唉!我真是糊涂大意了!”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他只是招了招手把文钧叫到自己身边来。 “文钧,这件事先不要过早暴露给其他人,行动的时候也不能大规模调人,叫手头没事的人去就好。” “明白。” 文钧的想法和泽费罗斯不约而同。如果让那些弟兄知道是关非那小子干的傻事,那对老大来说得是多大的损失啊!本来有人就在闹内讧,要是再听说这种事还不得自己就先闹起来吗? “大姐已经到了,一会儿我们去别墅和她集合,文钧你先叫人看谁能来,沈铎去开车。” 沈铎点点头就离开了,泽费罗斯盯着沈铎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个人既然能利用关非绑走ir,那就说明他们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老大?” 泽费罗斯沉默着上了电梯,文钧按了楼层后向后退了三步,一抬头却见电梯墙壁倒映出来的泽费罗斯只是摇了摇头。 文钧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开始找人。 这件事还牵扯到了百里寅的人,所以他们得商量着看怎么找人。 “根据监控录像记录,关非带着她们离开还没有超过三个小时,其中马图塔是被迷晕的,根本没有行动能力,就算开车也走不了太远。但目前为止我和泽费罗斯都没有接到任何谈判请求,那就说明他们很有可能还没有安定下来,甚至说还在转移的路上。” 百里寅找出白银区的地图标出别墅的位置给泽费罗斯看。 “关非开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出大门时打的右闪,应该上了召银路。我和文钧刚刚清点了一下现在能调动的人数,可以分成四个小队,以这里为中心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展开搜查,关非的车是在南边的十字路口消失的,我们的重点可以放在东南方的敏营高速上。” 泽费罗斯点点头,他们条件有限,只能先找到人再做安排。 “从这儿顺着召银北路往南走就是南骏森林公园,我和大姐安排好了,其他地方调查完如果还没有情况就也跟着进山,他们既然敢动手,不是在这边儿有地方接应,就是先藏起来了。”文钧指了指南面,他追过不少债,很多人都喜欢往这种地方躲,以为能在里面躲一辈子似的。 “文钧说的有道理。”百里寅合上电脑,事关马图塔,她要亲自去找,“还有什么补充吗?” 泽费罗斯把他们送到门口说:“今天过节,街上到处都是警察,活动的人也多。如果有人和我联系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百里寅颔首,文钧跟着她出去。 沈铎在大门外把他们都送出去后折回去找泽费罗斯。 “老大,我们怎么安排?” 泽费罗斯站在茶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沈铎走过来他才慢慢悠悠地开口。 “你不用担心。” 可能真的是站累了吧,泽费罗斯直接席地而坐,连西服被压皱了也不在乎了,沈铎犹豫了几秒也陪他坐在地上。 “沈铎,你觉得奇怪吗?” 沈铎看着他,没有立马回应,泽费罗斯可能只是要找个人梳理一下思路而已,他根本无需回答。 “关非绑走了ir。”泽费罗斯的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地面,“如果他是为了报复我,那我现在似乎太悠闲了一点吧。” 而且为什么偏偏挑了今天,是过节来蹭热闹的吗? “三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沈铎说。 “是啊,从这里出发去外省时间也很宽裕,坐飞机的话就算出国也已经落地了。”泽费罗斯点点头,事发突然他这次就不能像查江归那样查关非了,陈恪荣也不是次次都能被他利用的,估计上次的事情他回去就被他爸发现了吧。 “您觉得他们有可能出国了吗?”沈铎问,要是跑得太远了就麻烦了。 “概率很小,也不太现实,最多跨省。”泽费罗斯摇了摇头,感觉有些口渴了。 “我去给您倒杯水。”沈铎来到厨房的餐桌旁,包了橡胶桌拐的木桌上还摆着几个用过的茶杯。沈铎拿起一个正打算放在水龙头底下洗干净,可就在他来到水槽边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刚刚他和泽费罗斯看过的公共区域监控,关非回来后不久就自己一个人去厨房重新热了一壶开水,而这壶水只有马图塔喝过。 沈铎折回去,发现热水壶里果然还剩下半壶凉开水。 虽然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找回来,但无论他怎么想,这壶水的问题也不应该被忽略。 “老大。”沈铎回到泽费罗斯身边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什么?”泽费罗斯看他这么激动有些不明所以。 “马图塔小姐在沙发上昏倒后,关非就立马开始行动了是吗?”泽费罗斯看着他的眼睛,沈铎来不及细想他眼神的含义,“厨房的桌子上还有半壶关非烧的开水。” “你的意思是那小子着急的都没来得及处理,是吗。” 没等沈铎回答,他站起来直接走向厨房的桌子,看见水壶旁边还放着一个茶杯,泽费罗斯立马明白过来。只见他从里面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带瓶塞的小玻璃瓶,把水壶里的水倒进去一些,又找到一个干净的塑封袋把茶杯包装好。 “你现在拿去给严俨看看,他懂这些。” “可您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您吗?我留下来更安全。” 沈铎被泽费罗斯推到门口,马上就要被他拉出家门了。但沈铎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走人呢?万一又像上次在敏州那样,他该怎么办? “放心吧。”听到呼呼的风声,泽费罗斯把ir的围巾给他围上,“我暂时还没有开除你的打算。” 他轻轻一推,沈铎的一只脚就踏出了家门。泽费罗斯靠在门框上对他摆手。 “早去早回。” 沈铎叹了口气,他没有办法拒绝他。但等他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似乎懂了却又似乎没懂,泽费罗斯背对着灯光站在门口,还在看他。 “我会很快回来的。” 或许他真的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就算沈铎平时也像缕空气一样不会烦他,但他还是把他支走了。 泽费罗斯关上门,却没踩稳地板一下子向后撞在门上,他垂着头,两只肩膀也放松下来,脊背弯曲成一个舒适的弧度。 “呵……”泽费罗斯发出一声轻叹,听不出是悲伤还是郁闷。 这里最后还是剩下他一个人了,果然他还是只相信自己。 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名字,可他又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就算是绑走ir,他能捞到什么好处呢? 卡佩和阿莫斯都不在营港,也就意味着当前没有人有资格出来把持局面,而他和百里寅的人都被集中起来去找被绑架的人质……所谓调虎离山之计吗?可那个人调虎离山之后到底要在山里做什么? 泽费罗斯抓着领带扯了一下。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怀疑沈铎,之前种种他都可以不在乎,可他的不断试探只换来了沈铎的沉默。沈铎的不坦白只会让这种怀疑加深,泽费罗斯难免会好奇起来他背后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沈铎到底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这大半夜的,外面来的是人是鬼呢? 第52章 阴影之后 借着灯光和月色,沈铎贴着墙壁拐进一条小巷里。刚刚和泽费罗斯分别不久,他就发现有人在跟着他。 似乎只有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跟着他在大街上瞎逛了快半个小时也没有动手。沈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好先把人带进小巷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来到小巷的岔口处,四处寂静无声连个人影也没有——他把人跟丢了。但即使自己的目标突然消失,他也没有着急,反而就这样站在岔口中间摘下自己的帽子。 “我知道你还没走,沈铎。”祁应把帽子扣在自己胸前,转身面对着西北方向,“我是来通知你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空气中安静了那么几秒钟,沈铎出现了。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你传回的信息我们已经做了仔细的整理,非常感谢你的付出。”祁应还是站在原地,他并不害怕路灯照到他的脸上,因为他生的光明磊落。 虽然对方没有直接表明他的身份,可沈铎立马就明白过来,原来他是“那边”的人。自从从敏州回来之后,除了每隔一个月的日常汇报以外,沈铎就再没有主动联系过那些人,现在他们居然亲自找过来了。 沈铎盯着他,换了个问法。 “您要通知我什么?” “绑架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件事的重点不在那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身上,她们很快就会得救,你不用太担心。” 虽然泽费罗斯也说过事情的重点不在ir她们身上,可沈铎还是不太理解。 “请您明示。” “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有所掌握,到时机成熟我们会和营港的同事一起处理,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提醒你要尽可能少参与这次行动,我们还安排了其他同事。” 对方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次的人物似乎很有来头,“那边”也观察了很久,甚至早就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套对策,就等他露出马脚抓个人赃并获。 沈铎突然想到泽费罗斯,他们肯定也有一份为他专门定做的逮捕计划,有一天他也要…… “我知道了。” 沈铎看着这个陌生男人的脸,他的眉眼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还有……”祁应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u盘扔给沈铎,“这是上级让我交给你的,你在泽费罗斯身边也很危险,这个或许可以保护你。” 祁应说完把帽子戴好,他背着沈铎似乎已经准备离开了。 “沈铎,请继续坚持下去,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他其实知道就算不用他特别提醒,沈铎也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不用说。可四处散播的流言蜚语让他不能十分放心,他的地下工作做久了,干什么事情都会有所顾忌。他不了解沈铎,但也听说他的工作做的还不错,帮了大忙。即使不用见面,他们现在对泽费罗斯的行动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祁应也逐渐愿意去相信沈铎可能是一个让他能拿自己的荣誉去信赖的伙伴。 看着刚刚进门的温格,董聆跃有些意外,他正准备出门。 “您刚刚出去了吗?” 温格换下被水溅湿的皮鞋。 “嗯,去给家里送了点东西,今天可是中秋。”温格看着他,“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哦,是我的外套,晚上刚拿出来穿了一会儿,回来时候就不记得放哪儿了。” 董聆跃以为他还在担心金非沙的事情。他都说了不用他担心了怎么他还是放心不下呢? “我去卧室找找。”温格说完上了二楼,董聆跃看了看他的皮鞋,跟了过去。 “嗨,您在家里等着我给您汇报不就行了吗?哪里还用亲自出去一趟。”董聆跃看他打开衣柜,从角落里拉出一件外套,他这才想起来是他晚上回来时候随手塞进去的,没想到温先生还记得。 “谢谢。”董聆跃把外套穿上。 “客气什么。” 自那天董聆跃去找温格把人接回来以后,温格就开始住在他这里了。董聆跃本以为温格对他的计划不会太积极,没想到他这几天不只上心还主动让他去联系金非沙把东西抓紧运过来,虽然事情还是他出去办,但是他已经很高兴了,毕竟温格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支持他的人。 前天董聆跃问金非沙准备的怎么样了,对方却一直都说营港查的太严了过不去,温格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趁着今儿过节就又让他打电话叫金非沙带着货过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金非沙最后是答应了。 温格拍拍董聆跃的肩膀,他当然信任他了,不然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完全交给他做。 “你知道我的,我坐不住的。” 温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来,董聆跃见他没有笔就赶紧从电视柜下面找出一根来。 “你现在去这个地方,他们估计已经装好了。”温格把约好的地址写在纸条上交给他,拉着董聆跃的时候语气也温和下来,“你知道,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他们不行的。” 董聆跃接过纸条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温格的手,可能是因为他才回来的缘故吧,温格的手冷冰冰的。刚刚还因为温格的话有些激动的董聆跃,一想到温格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就又懊悔起来,他应该把他照顾得更好的。他用力握了握温格的手,记了地址就拿打火机把纸片烧了,有些东西不化成灰他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您放心吧,我现在就去。” 确定董聆跃已经离开了,温格这才松松领带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因为太过兴奋他的手指甚至有些僵硬,等着玻璃杯被热水烫暖,他才端着杯子暖了暖手。他很想大笑一场,可他忍住了,现在还不是他可以得意的时候。他打开通话记录拨通最上面的那个电话。 “喂!温先生,就等您电话呢!他们已经派人来查了,您看看怎么办哇?” 温格的手指覆在杯口上,那些气化升起的水蒸气穿过他的指间,暖融融的很舒服。 “货到手后把那个小孩交给金非沙,让他们先去南骏森林公园里藏着,那里地方大,树林子也多。剩下那一大一小不重要,他们来了你们就放人撤退,不要暴露身份和他们产生冲突。” “行!这没问题……但那个金非沙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你就说我在那边安排了人接应他。” 电话那头的人笑出了声,他压低了声音又问。 “您真安排啦?” 温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当然,他当然叫了人过去。 泽费罗斯只是轻轻打开门锁却没有把门拉开,他隐了呼吸后退几步,右手摸到了后腰的枪袋上。沈铎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的,百里寅和文钧也没有给他通知,现在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 门外的男人等了几秒钟,他看着那条细小的门缝笑了笑。为了避免误伤,他还是先开口表个态比较安全。 “真是打扰您了,泽费罗斯先生。” 他这样说完,才推开了门。 泽费罗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中年男人,但对方明显认识他。泽费罗斯背着右手挺直了身体看着男人对他微微鞠了一躬,毛大衣里面露出一截白色的制服衬衫。 “我是杨世云,承蒙令尊照顾了。” 泽费罗斯露出一贯的笑容,扶住门把他请了进来。 “杨局长,恭喜。” 明明他已经到任好几个月了,泽费罗斯这祝福送的未免太迟了些,他是在提醒他的身份吗?杨世云坐在沙发上双手接过泽费罗斯的茶水,今天亲眼见了这个人,他才算知道陈恪荣为什么那么迷恋他了,那小子可把他老爹害惨了。 杨世云解开大衣的扣子,随意地摆了摆手。 “令爱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刚刚在南骏那里还碰到了百里小姐,看样子她还挺着急的,围巾都差点丢了呢。” “杨局……”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我年纪比你大得多,叫叔叔就行。”杨世云抿了一口热茶,他知道他这架子摆的有点太早了,可没办法,谁让他握着泽费罗斯的小辫子,有摆架子的资本呢? 泽费罗斯“哦”了一声。 “怎么还劳烦杨叔叔亲自出面呢?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提供了点技术支持而已,诺尔曼的孩子个个都很聪明,根本用不着我帮,我要真做什么也是给你们添麻烦,哈哈哈……” 杨世云刚刚称呼的是卡佩的名字,那不是谁都能这样称呼的。连泽费罗斯也只是在小时候玩疯了才这样叫过,可见杨世云并不一般。 但泽费罗斯也不能轻易确定,万一他只是狐假虎威呢?卡佩是帮过他很多,可他们双方按规则来说是不会主动干预对方的,今天杨世云主动来帮忙,还特意穿着那身衣服来找他,他到底安的什么心谁也不知道。 “哪里会有麻烦呢,您现在可是局长。”泽费罗斯没有心情和他打太极,但杨世云听了也只是笑呵呵地捧着茶盏,并没有反驳他,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位置,在外面说一说又怎么了? 泽费罗斯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是百里寅打来的电话。 “是百里小姐吧。”杨世云对他点了点头。 泽费罗斯对他微微颔首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是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百里寅说马图塔和顾子歆都已经找到了,现在只剩下ir了。 那些人居然把她们分开了,泽费罗斯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果然他们另有所谋。 泽费罗斯通过玻璃的反光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杨世云。 “人找着了吗?”见泽费罗斯从阳台上回来又从茶桌上抽出一根烟点着,杨世云才意思意思问了一下。 这回他的人情算是还清了。诺尔曼那么宠爱这个孩子,帮了泽费罗斯不就是帮了他吗? “找着了,您费心了。” 杨世云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多留,他扶着泽费罗斯的肩膀稍稍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是着急还人情和他们划清界限吗? 送走杨世云后,泽费罗斯看着刚刚他用过的茶杯。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和杨世云打交道,可他已经意识到杨世云这种人和林友郁不一样。泽费罗斯对他并不熟悉,自然不能像对林友郁那样轻松拿捏,杨世云当初选择跟着卡佩是因为利来,那有一天他自然也会为了利往。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杨世云确实帮了大忙,人找到了就是万幸,这一点泽费罗斯不得不承认。 走在路上,杨世云回头看了看那栋气势不凡的建筑从怀里掏出了手机。 “小董啊,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你大爷的遇见你们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一个个尽是些活阎王!” 严俨骂骂咧咧地把衣服披上,沈铎站在一边随他怎么去骂。他一把抓过沈铎送过来的样本进了办公室,在书架旁边撩起一块地板气势汹汹地进了地下室。 沈铎没有跟着进去,他只是探头看了看又折回严俨的办公桌旁坐下,桌上是严俨的电脑。 严俨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沈铎这样想着,又看了一眼那个电脑。 那个u盘他就揣在怀里。 那个人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居然说可以保护他。 要看吗?沈铎,要看看吗? 沈铎用手指摩挲着u盘的金属表面。 泽费罗斯身边的监控很严,以至于沈铎跟在他身边几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自由发挥的时间,家里的设备他更不放心用,去网吧之类的地方似乎也不安全,但这里是严俨的地方,那个是严俨的电脑。 沈铎再次把目光投向办公桌。 这或许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 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泽费罗斯不会知道,甚至严俨也不会知道。 沈铎的指甲掐着u盘的金属外壳。 “你留下来吧……”泽费罗斯这样对他说。 可那个人对他说,请继续坚持下去,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还有严俨,他是个好医生。 窗外的月亮静悄悄的藏在云层里,似乎也在为沈铎为难。 8g的u盘里只有一个新建文件夹,沈铎没有多想直接把它点开,里面只有几张照片和一份十几分钟的mp3音频。 他随便点开一张,是傅吟客卷宗的原件照片。 从掌心冒出的手汗逐渐把他的手套布料弄潮湿了,他点开那个mp3文件。 “……这个事情很麻烦,你要想清楚,背叛的结局是什么……” 第53章 赞歌何在 百里寅横抱起还在昏迷的马图塔把她放在担架上,红蓝交替的警示灯印在她的半边脸上。按照和泽费罗斯的约定,她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但她握着马图塔的手时,却想起那个小孩也会这样拉着她的手,脆生生叫她一声“姑姑”。 “周存啊……” 百里寅挥了挥手,叫来两个人接替她上了救护车。 “照顾好马图塔和那个孩子。”她只能这样安排了。 原谅我吧,没有在这种时候陪在你身边。 “大姐……” 就连泽费罗斯也以为她会就此撤退,刚刚那个电话就是她委婉的表达,马图塔是她的家人,她爱马图塔胜过爱他。 可当百里寅用钥匙打开房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他一直都习惯考虑最坏的情况,现在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百里寅看着窝在沙发拐角的泽费罗斯皱起眉头。 “你可真坐的住。”她关上门后先是四处看了看,才继续说,“沈铎不在吗?也好。” 百里寅来到泽费罗斯身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您可别说是来陪我的。” 百里寅拉起他的手,泽费罗斯只好把上半身靠在沙发腿。 “我只希望一切平安无事。” 无论百里寅怎么说,她最后还是回来了,正陪在泽费罗斯身边,这无可挑剔。 泽费罗斯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就像小时候他被老师批评找她诉苦时一样,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的,像亲姐姐一样安慰他。 “我以为您已经回去了,大姐。” “是,我原本打算走的。你该为马图塔祈祷,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数量……我真想一枪崩了你。” 百里寅握着他的手,她能感受到他手心里渐渐起了一层薄汗。这个男人会感到愧疚吗?可愧疚有什么用?他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为他送死的是文钧那些人。 “要真有您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泽费罗斯说。 又是这种态度。 百里寅有时候真的会为文钧感到不值,尤其是今天看见他火急火燎的那个狼狈样儿。如果那天被打中的是她的人,她绝对会让对方血债血偿,在她看来,泽费罗斯对温格温柔,就是在对文钧残酷。可能有人会认为她这种做法似乎是一种极端的行为,听起来也许会有些不合理。 但,谁在乎呢? 枪响之后,有谁是无辜的呢? “我留下来不是为了你,泽费罗斯。”百里寅的手抚摸上泽费罗斯的后背,比起像安慰家人,她更像是在抚摸一只野猫,在抚顺它皮毛的同时,还有留心它锋利的爪子。 “我是为了周存,为了ir。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泽费罗斯还活着,他就要继承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的痛苦,这就是所谓活下去的代价。 “您就不能继续对我温和点吗?”泽费罗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再挣这口舌之快了。 “你知道的,泽费罗斯。我的家人现在还在医院被插着管子洗胃,她的身体有多脆弱不用我再提醒吧。还有我那愚蠢朋友的女儿,鬼知道她现在在经历什么,你让我怎么温和地和你说话。” 百里寅理解周存选择和泽费罗斯再婚的理由,她们清楚,泽费罗斯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绝对是最爱ir的“父亲”,这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比得上的。 “我可以理解周存的选择,但我现在对你很失望,你让你的家人陷入了危险之境。” 这么多年里,百里寅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指责过泽费罗斯。 “我当时以为她疯了,居然会选择你。但我后来明白了,她的选择是最保守的。” 他们的婚礼办得非常豪华,周存再次加入这个家族不止带着一个孩子,她还带着自己的嫁妆和前夫留给她的遗产。这个女人、这个母亲,她决定是多么地明智啊,卡佩家族不仅清扫了内部的叛徒,还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一笔巨额的财产;周存和女儿也获得了法律上的保护有机会回归正常生活,她们再也不用担心被牵连;卡佩也可以借着ir的监护权继续把泽费罗斯控制在身边,家族的内部势力再次恢复平衡……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真是happy ending。至于泽费罗斯,他并不在乎自己再多增加几个骂名。 “你现在还能感到愧疚吗?泽费罗斯。如果天亮了还是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周存虽然死于疾病,但百里寅知道,她其实是被谋杀的,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是凶手,包括她自己。 泽费罗斯笑了笑,百里寅给他的怀抱向来是冰冷的。 ir的身份特殊,他不能去找别人来帮忙,哪怕是杨世云那样的存在,百里寅也只和他提起来马图塔和顾子歆,为的就是守护家族的荣耀。 “是我对不起她。”泽费罗斯承认。 百里寅抚摸着他后颈的头发,红色的指甲在黑色的映衬下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人总喜欢在死后唱赞歌。” 周存已经死了,再怎样愧疚又如何呢?谁能把死去的人统统唤醒让他们死而复生?所谓的忏悔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和辩解而已,你对着十字架忏悔,到底是因为自己害了别人而请求宽恕,还是因为怕自己到不了天堂而乞求原谅? “姐……”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还在追忆往事的两人,泽费罗斯跪直了和百里寅对视一眼,他们都没再有任何言语。 百里寅猜测是沈铎回来了,但泽费罗斯摇摇头。 按时间来说沈铎确实该回来了,可他总觉得外面的人不是沈铎,或者说,沈铎从来不会用这种力度和节奏敲门。 泽费罗斯用力握了握百里寅的手,右手再次放在枪套上向门口走去,百里寅也举起枪躲在电视柜旁边的陶瓷花瓶后面。 即使隔着厚厚的门板,泽费罗斯也能感受到外面传来的寒气。来者不善,他甚至已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泽费罗斯举起手示意百里寅后握住门把手,她的手枪立马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咔……” 门刚刚拉开一条缝。 “ze,是我。” 他用刀柄顶开笨重的防盗门,室内明亮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洒在门口的台阶上。天上乌云密布,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asa左手抱着昏迷的ir,小姑娘正靠在他怀里。他的头发梢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着血水珠,那张苍白的脸色也沾染了不少颜色。 “大姐。”asa向站在后面的百里寅问好。 泽费罗斯从他怀里接过ir后,asa才把长刀别在腰间的刀带上,倒了倒灌进皮手套里的血,他停在门外迟迟不肯进去。 “怎么回事?” 百里寅摸了摸ir的额头,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她没事。”asa伸出干净的左手用食指刮了刮ir的鼻子,又提起她的袖子露出一个银光闪闪的银手镯。 “先生叫我先回来。我看见这个,认出是她。在南骏森林公园。” 泽费罗斯还有印象,这个手镯是asa在ir四岁生日时送给她的,那天ir怎么哄也不愿意戴,大家也就不强求她了,泽费罗斯还记得那时候他还安慰了asa好一阵子,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ir又自己拿出来戴上了,果然只要一有点光亮就会闪闪发光。 asa交代完经过又把一个小塑封袋递给泽费罗斯。 “在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不是好东西。”他说完又掏出一个小瓶子给泽费罗斯,“给ir吃这个会醒过来,去医院再做检查。” 他说完没多停留就离开了,看样子似乎还有急事。泽费罗斯把ir交给百里寅后就去处理门口的血迹,顺便打电话通知文钧他们回来。 百里寅给ir盖上被子,虽然asa已经走了,可她鼻尖那股血腥味还是没有消散,不用多说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对于这个弟弟她不是很熟悉,等卡佩抱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家里生活了,之后有机会遇见时也只是见他带着一把长刀默默站在卡佩身边,不言不语,不说不笑。 在热兵器流行的时代里,像asa这种人是少之又少的,刀剑到了他们的手中好像再次复活了一般,安静而迅速地结束一切,他算个奇迹。 “本该问问他是谁绑走ir的。”虽然asa出手不会有问题,但是她还是有点可惜,她不能亲自看见那些人被处决的样子。 “问也没用,他动手向来不看是谁。” asa动手了,那就说明卡佩也已经知道了,他们再追究到底是谁似乎就没什么意思了。姐弟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要熬。 “大姐,你不觉得太简单了吗?” asa给他的药类似一种糖浆,泽费罗斯用温开水化开,他端着碗,百里寅拿勺子给ir喂。 “只是绑架,不敲诈勒索,不打击报复,把我们的人耍得团团转,然后全军覆没,什么都没捞着。马图塔和顾子歆也只是藏在车库里,ir也只是被藏在山上。”泽费罗斯看着百里寅,“大姐您说,他图什么?” 心里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百里寅还是选择闭上嘴唇,为ir喂完最后一勺药后,她俯下身子在ir脸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既然爸爸已经出面,那我就不再多追究了。” 她的态度很明显,这件事情她已经不会再管了。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杨世云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由地愣住了,其他几个跟着他出任务的警员更是惊地差点连呼吸都要忘记。眼前的惨况绝对会成为他们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记忆。 全场十三人全部被击穿咽喉,惨死在南骏森林公园南山的醒心亭里,血腥味在树林里蔓延开来,还混合着某种东西腐败发臭的味道。 就算知道他们可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但当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全部变成一具具残破僵硬的尸体时,还是不免让人有些难以接受,没有一颗心是铁打出来的,正义的判决更要尊重生而为人的天然权利。 这太不人道了,简直像是对待畜生一样。杨世云憋了一口气压在心上,和支队长张树闻开始指挥现场的封锁工作。 “张队,让小白打个电话通知局里,叫他们多派点人过来吧,你们那边法医组现在还有谁在?都过来走一趟吧。” 张树闻点点头,他这么多年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少,可在营港这样穷凶恶极的也是头一回见,原本只是群众财产丢失的举报,他哪里会想到有这样的阵仗。他给刚吐完的白汀现分了几块薄荷糖,这小子调到他这里也有小半年了,现在再遇到一些案子也能有条不紊地独当一面,今天这种情况特殊,不适应也是难免的,好在他眼里的光还没有被这种折磨人的日子消磨掉,一直都亮亮的好像鹰一般明锐。 “明白了。”白汀现长话短说,立马去联系大队。 记录人员带上脚套和手套按流程去现场记录情况,看着眼前那么多尸体所有人的火气都噌噌地冒了起来。 这是纯粹的屠杀,根本不把人当人啊! “张队!” 张树闻气得直踹车轮胎,杨世云拿着脚套和手套递给他。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张树闻只好收了脾气。 “树闻啊,现在人手不够,咱们就先去帮帮忙吧。这事情不简单,一般人的水平和心理素质也做不到这种。” 张树闻接过脚套穿上,他忍着心中的悲愤跟着杨世云看到更全面的现场才发现,这些人的死法似乎都是一样的,虽然法医还没有仔细验过,但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半指宽的长条形伤口,再根据醒心亭里四个大柱上那些呈放射状喷洒的血迹也可以简单推测出他们的致命伤就是这个。 简直就是疯子! “看样子好像是刀伤?不像匕首那种……应该很长。”张树闻忍不住问。 杨世云摇摇头提醒他。 “等法医确定最终结果。” 张树闻咬紧牙关,他知道先入为主不好,可此情此景他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 “这些切口非常整齐,他们应该经过专业训练。” 杨世云站起来又走到另一具尸体旁边,他刚蹲下来一看,发出一声惊呼马上就要向后栽倒了,张树闻赶紧过去扶住他。 “杨局?” 杨世云被张树闻半扶着才没有直接坐在地上,他的手指指着那具尸体的脸。 “他我记得,是莱州a级通缉犯金非沙,千真万确!” 第54章 猩红之夜 赶在和九月说告别的那一天,卡佩一行人才决定从釜山返回营港,李洙仁听说后为表诚意就提议让他带着人亲自送他们回去,卡佩也没推脱,马夏尔还建议李洙仁在营港多待几天再回去也不迟。一切都在和和美美地进行着,看样子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为了弥补中秋节的遗憾,卡佩回来后就决定在家组织一场宴会,他还颇为用心地设计了宾客的请帖,大张旗鼓地邀请了很多平时也不怎么交集的朋友。 卡佩先生突然搞这么隆重的聚会,大家都不知道他又打算做些什么,但看热闹这种事情,又有几个人会嫌弃? 才刚下车,李洙仁就被灯光晃了一下眼睛,各种乐器和歌声从大厅里飘出来。他不太擅长这种社交场合,门口和舞台附近的人又太多,只和卡佩先生打了招呼送上贺礼想找个地方却没有地方坐下,被人群带着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男人女人都扭动着身躯一起舞蹈,一路上有不少人用什么语言和他问候,还没等他回应就又来了另一个人。最终他被推到了墙角,一个水晶花瓶旁边,这才算是来到人群边缘,花瓶里插着几朵紫蓝色的矢车菊,这让他又想起之前卡佩先生和他讨论种花的心得,听说他自从来了营港就一直尝试在这里种满矢车菊。 他总是说,在柏林可以盛开的花为什么不能也在营港盛开呢? 虽然到了现在,他依旧没有培育出一株成功的矢车菊,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还没来得及开花就先死在了他精心挑选的花盆里。李洙仁对花卉植物并不敏感,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他自己猜测着——可能是真的不适合吧。当然他不会把这话说给卡佩听,那个人执着于这件事三十多年还没有放弃,仔细想想也还怪可怕的呢。 他正想着,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狂欢声,不及他回头去看,就听到什么东西在头顶炸裂开来。他一抬头,各色的彩带和金色碎片从楼顶飘落下来,十几秒钟才落在地上,这场狂欢要正式开始了! 李洙仁的头发和肩膀上也挂了不少彩带,他伸手摸了一把那些金色的碎片,居然真的是金箔,可真是寸土寸金。 “快看是谁?晚上好,我的孩子!”马夏尔和布兰基塔向他走来。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马夏尔的妻子,但是在首尔的时候马夏尔先生给他看过照片,所以他还是有些印象的。李洙仁站起来对他们鞠了一躬,这对夫妇也微笑着向他回礼。自从上次认识之后,卡佩先生就给他们搭线,双方建立了跨国的酒水生意。马夏尔先生有自己的酒庄资产,而李洙仁有稳定的销售渠道,两个人一拍而合很快就成了合作伙伴。为了再避免因为货币汇率而产生纠纷,卡佩直接建议他们用稳定的人民币交易。见马夏尔很爽快地答应了,李洙仁也就没有再推托,有个靠谱的中间人做担保,这场买卖自然会做得长久。 今天晚上马夏尔的穿着比较朴素,只是一套休闲款的深灰色美式西服配了一条珠光白的纯色领带,他也没有佩戴什么贵重的饰品,只是在胸前的口袋里插了朵红色的不知名小花,这样的打扮在这群星璀璨的大厅里倒显得过于平平无奇了。但似乎这夫妻俩本来就不在乎别人会不会注意到他们,享受这个愉快的夜晚才是他们的目标。 挽着马夏尔手臂的布兰基塔打扮得也很简单,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她对金银珠宝这类东西已经不太敏感了,今天晚上她放弃了璀璨的钻石,只选择用一朵红色的小花作为肩背处的装饰,一身火红的挂脖宽摆长裙紧包着她健美的身躯,深棕色的长发用发蜡向后梳成一个光滑整洁的发髻。与其说她是个来参加晚会的宾客,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位专业的舞者。 “为什么宴席还不开始?”李洙仁请马夏尔夫妇坐下,他来的不算很早,可也已经喝了不少香槟了。 “是泽费罗斯还没有来。”马夏尔依旧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点心,想也没多想就直接回答了李洙仁。他正思考自己今天晚上能吃多少,他最近牙坏了,布兰基塔不让他吃太多甜的东西,真是太可惜了。 “卡佩先生要等他来了才会开场的。”布兰基塔补充着,她刚刚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脖子上的伤,见他也一直一个人在这边坐着,估计这孩子不太愿意说话,就替马夏尔把话说清楚了。 “我知道他,但还没见过。”李洙仁实话实说,他以前也是只听过名字而已,没想到他这么受家族的重视。 “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布兰基塔笑着递给他一小块巧克力蛋糕,李洙仁愣了愣还是接下来了,其实他并不喜欢吃甜的。 马夏尔拿出打火机拉着李洙仁陪他玩了一会儿酒,还没玩几次就听见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奏乐的乐队也起立看向大门。李洙仁也跟着马夏尔夫妇站起来,头顶上巨型的水晶吊灯太晃眼了,他真的很讨厌这种灯。他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到人群中相拥的两个人。 马夏尔揽着布兰基塔的肩膀说:“哦,他终于来了。” 泽费罗斯穿了一身非常传统的塔士多礼服,说实话在这么一群黑西装里,他的穿着绝对算不上出挑,可当他和卡佩分开后露出半边脸颊时,李洙仁才知道为什么马夏尔他们不用盯着人群也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到场。 真是漂亮的人物。 李洙仁远远望着人群中心的焦点。 这就是未来卡佩家族的继承人吗? 卡佩半搂着泽费罗斯的肩膀举起酒杯,似乎在说开场白。李洙仁只能听懂韩语和英语,所以不太明白他说了些什么,直到看着泽费罗斯也举起酒杯向众人致敬后一饮而尽,他才想起来自己也该端起酒杯。满天的金箔再没有落在地下,纷纷飞进人们举起的酒杯里,就这么顺着高档的名酒咽进肚子里。 “这能喝吗?” “这可都是金子,你说能不能?” 主人尽完东道主的礼仪,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宋光把酒杯放在酒桌上,看着离开人群向他一步步走来的百里寅。 百里寅穿了一条酒红色的丝绸拖尾长裙,盘得像花一样的发髻间隐约有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化浓妆,真是钻石也不及她那双眼睛耀眼。 宋光看着脚下那片红色的地毯,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类似紧张的感觉,有点像是他第一次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时面对世界各国的同行作学术报告时的那种紧迫感。 他当然清楚,这不只是服装配饰带来的差异。 “怎么站这么远?”百里寅十分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宋光只是看见她的半边肩颈就立马偏过了头,耳旁微长的发梢遮住了他慢慢变红的耳朵。 “这里我谁都不认识,万一迷路了怎么办。所以,只能等你来找我了。” 听宋光的语气似乎有些委屈,百里寅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疏忽了。明明人是她带进来的,可她刚一进门就被大家围了起来,宋光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她撇在一边了。 “抱歉抱歉,以后不会了。”百里寅拽了拽他的袖子,十分轻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宋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说失落肯定是有的,但一想想百里寅平时就很忙,他又自觉地开始体谅她。其实当百里寅邀请他来参加这次宴会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想要独占她的全部个人时间,那就太过贪婪了。 “那这位小姐,现在需要我为您效劳吗?” 宋光弯起嘴角,他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但他不知道的是,从刚刚他和百里寅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大家的关注对象了,猜测宋光身份的人也有不少。 “看起来是个文化人呢。”泽费罗斯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两个人,他用叉子叉起一块沾了奶油的萨赫蛋糕递到沈铎嘴边,“放轻松些,又不是在上鉴赏课。好吃吗?” “嗯。” “再怎么高贵的食物,也只是食物而已,好吃才是王道。” 沈铎低下头擦了擦嘴角的奶油才离开泽费罗斯身边去叫文钧过来。刚刚泽费罗斯明明没有看他,可他却有些难为情了,他想着或许文钧在旁边会好一点。 阿莫斯因为身份特殊,他一直都陪在卡佩身边,跟着卡佩落座后,他的目光也落到了热闹的人群中,他下意识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小子跑哪里去了呢?他该在走之前叮嘱他少喝几杯香槟的。 阿莫斯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似乎太过明显了。 “您干脆让他去好了。”马夏尔捂着嘴和卡佩说着悄悄话。 “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卡佩端起asa递过来的香槟和马夏尔碰了碰杯,眼睛里透露出狡猾的笑意,“他自己坐不住了会走的,我又没把他的腿绑起来。” 听了朋友的话马夏尔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他说的很对,阿莫斯这个人就是这种,不到最后一秒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还是不管他的好,反正他也不听人的劝告。 布兰基塔拉拉马夏尔的衣袖,这才让他想起来自己放在二楼的西班牙吉他。还没等马夏尔把这件事告诉卡佩就见他的好朋友已经站起来走到会场中心。 卡佩拍了拍手,人群自动安静下来围成一圈。 “我在这里衷心地感谢我的两位好友,他们受我邀请,远道而来参加我的晚会。为了表示对各位的感谢,他们夫妇精心准备了一支歌舞。现在,让我们把舞台交给他们,愿美好的祝福可以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 布兰基塔拍了一下马夏尔的头,轻哼了一声就提着火一样的裙摆走到人群中心,在掌声中,卡佩扶着她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 弗拉门戈对于在场的这些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陌生的舞蹈,更加吸引他们的是亲自下场和马夏尔一起弹奏乐器的卡佩。 响板的节奏由缓至急,伴着西班牙吉他的旋律犹如一股暴风雨骤然袭来,布兰基塔一只手提起花瓣一样的艳丽舞裙拍击手掌,精瘦的腰肢犹如被风拂过的烛影一样灵活多姿。 这首为爱人布兰基塔书写的乐曲,马夏尔不知道已经弹过多少遍了,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低头再去看自己的手指和琴弦就可以弹奏出最美妙的音乐。他就这样带着浅浅的微笑,注视着眼前那抹赤色的身影,在场的观众们已经完全被布兰基塔绚丽的舞姿吸引住了,他们没有看到马夏尔眼中的赤色星光。 “是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用月光和星辰来装点 是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在祈祷中把爱意奉献 火红妖艳的裙摆 在梦中还是梦中 我已来到你的面前 我羞愧难言,我欣喜若狂 我的爱人 请赐予我火热的爱吻 我羞愧难言,我欣喜若狂 请赐予我热情的欢歌 在这猩红之夜……” 随着节奏速度的加快,布兰基塔脚下的舞鞋也跟着踢出残影让人难以看清,她欢欣鼓舞地扬起手臂,霎时间裙摆幻化成一朵绽放的花朵。从欢欣鼓舞到心如刀割不过一回头的功夫,大悲大喜的落差让人的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布兰基塔挥舞的双臂向胸前一展变成交叠的姿势紧紧拥住自己,仿佛她所处之地就是《猩红之夜》的宴会献祭舞台。她挺直了腰板抬高下巴,垂着眼眸扫视过围着她的人群,以一种高傲而冷漠的姿态面对着他们各种各样的表情。音乐未停,舞步就会继续。她一甩裙摆,浑身上下好像燃起了火苗一样澎湃,傲慢的眼神强硬而决绝,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的爱人,即使从天堂跌入地狱她也奋不顾身、甘之如饴。而她的爱人也在凝望着她,在她身边不过几步的地方。 李洙仁第一次看到这么动情的表演,甚至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他虽然听不懂马夏尔哼唱的歌词,但只是听着音乐看着舞蹈就已经深深折服了,他在欢呼的人群中一瞬之间捕捉到马夏尔的眼神,那一刻他立马就知道,他有多爱他的爱人。 音乐一停,布兰基塔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她的脖颈一直都是一种挺直的状态,好像歌舞中的女主角一样骄傲。 现场响起的掌声久久没有停歇,所有看过这场演出的人都为这对年纪不小的夫妇欢呼喝彩,原来舞蹈和音乐不只没有国界之分,也没有年龄之分。 或许只有阅历丰富的年长者才能跳出它的味道。 卡佩的手指拂过琴弦,有时候他真的会羡慕他的这个朋友。 马夏尔夫妇致谢后,人们又慢慢散开,乐队指挥再次指挥着团队演奏着那些经典的古典乐。 泽费罗斯端起酒杯来到马夏尔身边,布兰基塔刚刚喝完卡佩倒的酒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泽费罗斯点点头示意马夏尔可以替她喝掉,卡佩叫他不要勉强,直接握着泽费罗斯的手把酒替他们喝完。 文钧靠着桌子看着几个人寒暄的画面,突然觉得泽费罗斯真的和卡佩老爷子很像,彩色丝带反射着漂亮的光,两个人都金灿灿的。他用胳膊肘戳戳沈铎的腰,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弟兄俩聊会儿天。 “沈老弟,你看咱老大,还真有老爷子那气质!” 沈铎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没有说话。虽然周围的人不少,可他关注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你看他们拿杯子的姿势,高脚杯倾斜的弧度,说话时爱翘翘眉毛的小动作……不愧是从小培养大的,简直一模一样!” 沈铎仍然沉默着,虽然他内心有些抗拒,可文钧说的都是事实。以前他没有见过卡佩,对这个人也并不熟悉,可今天看着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他才发现他们举手投足的气质,衣着打扮的品味,行为举止的习惯……一切都是那么相似,很多人也会这样认为。 握紧手里细窄的高脚杯,沈铎说:“不……他们不一样。” 第55章 敌意 几轮可有可无的问候下来,泽费罗斯也喝了不少,文钧悄悄暗示过他要不要拿饮料假装一下却被他拒绝了。看着笑容越来越灿烂的老大,沈铎和文钧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他们心里清楚,泽费罗斯这次是诚心要把自己灌醉了。 他握着一个酒瓶像只燕子一样穿梭在金色的男男女女中,不论是谁,只要有人想他举杯,他就满满喝上一口,谁递过来的酒杯也不忌讳,就着人家的手连里面的金箔纸也喝进去,红酒洒在他黑色的衬衫上,却也只是把他身上的金箔粘的更牢固了。 “海量!海量啊!不愧是卡佩先生的……” 人们都这样说着。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人们该交际的也都交际得差不多了,就又都涌向东道主卡佩先生向他致谢道别。 泽费罗斯坐在窗户边的沙发上,文钧害怕把他吹感冒了,就只拉开了一条小缝儿让他透透气。泽费罗斯问侍者要了一把叉子就开始迫害桌上的蛋糕,嘴里又嚷嚷着自己来了还没怎么吃东西。沈铎担心泽费罗斯糟蹋粮食就把他按回沙发上找了块儿白巧克力慕斯蛋糕给他,却不想他这位老大还耍起了脾气。 “我不喜欢这个。” “那我去换一个。” 见沈铎要走,泽费罗斯又拉住他不让他走。 “你喂我我就吃。”泽费罗斯张开嘴看着他,沈铎清楚他的意思,于是拿叉子挑了一小块递到他嘴边。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语气还有点遗憾。 “你啊,你啊,你不懂事,沈铎。” 泽费罗斯抓着他的手腕把蛋糕塞进沈铎嘴里,沈铎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了,他不是有好好听他的话吗?文钧捂着嘴走开了,他家老大哪里是要吃蛋糕啊,那傻小子。 文钧正好内急,反正沈铎也在,就打了个招呼让沈铎跟好泽费罗斯去了卫生间,今天他也好好打扮了一番,自然要比平时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更何况他们走之前泽费罗斯还夸他似乎变帅了呢。只他那一句话,就已经够文钧乐几天了。 文钧一出卫生间就立马看向泽费罗斯和沈铎的方向,他们倒是还在原地,但文钧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了。只见泽费罗斯还和之前一样翘着腿坐着,但他右手拽着沈铎的领带硬逼着沈铎弯下腰把胳膊撑在沙发上低下头听他说话,左手还摆弄着一把沾了奶油的银制叉子。文钧以前总是见泽费罗斯穿那种那把脚背都包得紧紧的两接头牛津鞋,应该说早就看腻了才对,但这次这个视角却又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觉。他的目光顺着泽费罗斯的黑蓝色鞋底慢慢向上移动,视线顺着皮鞋的曲线爬上被黑色长筒袜包裹着微微凸起的外踝。平时泽费罗斯的裤子都穿无折的,只要一走路就能看见一截脚踝,颇有情调,今天他特意换了条半折的以表庄重,但现在这种姿势文钧还是可以看见他的脚踝。按泽费罗斯平时的习惯,他穿的还是那种带固定卡扣的吊带袜吧,一翘起腿来即使隔着裤子也能看见卡扣带子的形状,还有金属的衬衫夹…… “啧!” 文钧忍不住跺了跺脚,是因为那两个人靠的太近所以他才觉得这个画面太暧昧了吗?他才刚从厕所出来,不能这么快再进去一趟吧! “他们两个真的没点儿什么吗?” 文钧下意识摇头开骂。 “鬼知道啊,他大爷的!” 可话一出口,文钧就感觉不对劲了,就算他自己心里这么想,但他的声音不是这种啊!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阿莫斯站在他身后。 “哟!大哥,阿莫斯先生怎么在这里呢?呵呵……” 不要问文钧现在有多尴尬了,他是那种会把想法都写在脸上的类型,阿莫斯以前就觉得文钧是个可靠能信任的人,也是因为他真的不会隐藏情绪或者说谎。 “你和小泽在一起也有这种感觉吗?” 阿莫斯没有理会文钧,他刚刚找遍了这个宅子也没见到岳冉的一根头发,反正现在正闲着,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该惺惺相惜才是。 文钧可不敢招惹阿莫斯,但看他都有空逗他玩了,就知道他是真的很闲。他既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想和他再多交流,最好的办法就是全部搪塞过去。 果然没聊几句阿莫斯就失了兴趣,自然也就不缠着他了。可他一回头,那两个人还纠缠着! “你一弯腰,领带就打在我脸上了。”泽费罗斯拽着沈铎领带的手越收越紧,沈铎用力收紧自己腰腹处的肌肉才没让自己就这样被他拉着栽过去。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沈铎屏住呼吸,靠得太近了……他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了。 泽费罗斯突然推倒了桌子上的一瓶酒,玻璃渣子碎了一地,但没有人听到。 “沈铎,沈铎啊,这金子里有玻璃渣,你知不知道……你要小心,小心啊……” 见文钧过来了,他就又闹着说自己醉了,还随手把叉子扔给文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领夹夹在沈铎的领带上。他松开了手,手掌滑过丝绸领带落回沙发的扶手上。 “你去弄车,我要回去。” 沈铎把车开到大门前,刚刚下车准备去找泽费罗斯和文钧,就见卡佩已经揽着泽费罗斯从门口向外走来,百里寅和asa按长幼顺序跟在他们身后,文钧则站在最后的位置。沈铎关上车门以免里面的热气都散出去,像个专职司机一样站在大门口等着。 泽费罗斯似乎已经醉晕过去了,如果不是卡佩扶着他的腰让他把重量全部放在他身上,恐怕他连站都站不稳吧。 沈铎礼节性地垂下眼眸向卡佩问候。 “先生。” “你好。” 听到卡佩的回应,沈铎就抬起了眼眸,深黑的眼睛直接对上了那片淡漠的蓝色。以前百里寅还没有注意到,现在她才发现沈铎身上时而透露出的那股傲气简直和布兰基塔老师跳舞时的姿态不相上下。 哦,原来他是在乎的。 两个男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气氛说不清的诡异。 文钧看的手心里直冒汗,他想开口调解一下,但一想想他什么地位哪敢先张口说话啊。沈铎这小子怎么连对卡佩老爷子都这个德行,难道是因为身高的原因吗?他居然有种两个人实力相当的错觉。 “你就是阿莫斯说的沈铎?” 单看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卡佩的语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感觉带着点轻蔑的味道。旁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他们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卡佩就感受到了威胁——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是。”沈铎不卑不亢直接回答。 反正人在他手里,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卡佩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到泽费罗斯的脖子上,他拍了拍他的脸颊,泽费罗斯缩了缩脖子醒了过来,眯着眼睛好像在抱怨。 “今天晚上不如就这样留下来吧,你的房间我也让曼多先生收拾好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卡佩贴近泽费罗斯做出一副在说悄悄话的模样,可好巧不巧正好可以让沈铎也听见。 泽费罗斯抓住卡佩的肩膀晕晕乎乎地想要站直,他的嘴唇近得几乎要贴上他的嘴角。 “我留下来的话您还会放过我吗……啊啊我不行了,撑不住了,沈铎,沈铎?你怎么不拉我一把啊……”泽费罗斯一把抓住沈铎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天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才能拽得动沈铎。反正他是个醉鬼,就继续稀里糊涂地向后一栽就倒在了沈铎身上,沈铎赶紧扶住他的胳膊抱住他以免他滑下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卡佩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遗憾,“我真的很久没有听你弹钢琴了。” 沈铎看着怀里的泽费罗斯,没再出声。 “您在顾虑什么呢?我说过了,我会遵守承诺的。”泽费罗斯眯着眼睛对卡佩笑了笑,文钧收到他的暗示立马拉开车门,泽费罗斯摆了摆手就一头栽了进去,文钧又很贴心地替他把车门合上,他堵着门把手,脸上笑得跟开满了春花似的。 “您放心吧!我和沈铎会把他安全无误地送回去的!”说完还一拍沈铎的胳膊抓着他的领带带着他给卡佩又鞠了一躬,“您多辛苦,我们这就告辞啦!” 百里寅看着文钧那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当然她没有笑出声,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要是卡佩想要留下泽费罗斯,谁又有什么办法呢?文钧就算把圆场打得再圆滑也是没用的。她并不意外卡佩会对沈铎产生敌意,对方可是个英俊帅气完全不输给他的年轻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都会表现得这么明显而已。 唉,这是男人间可怕的嫉妒心呢。 “你们自己小心。”卡佩面带微笑后退了一步。 “是是是。”文钧点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一样,立马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沈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正准备系,就听到卡佩的嘱托。 “你……你们回去再给他煮点东西吃的,要咸口的。” 沈铎看着他交叠在一起的手,点了点头。 “是。” 在宴席上沈铎被泽费罗斯拉着灌了两杯香槟,所以车就让文钧来开了。深夜里的高架桥上偶尔还能看见几辆来往奔驰的汽车,忙碌奔波的大货车也有不少,夜间指示灯一闪一闪提醒着过往的路人注意交通路况。 沈铎看了一眼后视镜,泽费罗斯已经坐起来了,他把头靠在车窗上,也不知道是又睡着了还是已经清醒了。他不知道泽费罗斯的酒量,也不知道他的酒品,他只知道吃药的人不应该喝酒才对。 一路上寂静无声,文钧把车停好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不可能不困,只是泽费罗斯在,他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文钧就离开了泽费罗斯的公寓楼,他一个人步行在深夜的街头上,看星星看月亮四处游荡着。泽费罗斯有沈铎照顾不用他太操心,以前他还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弟兄关铭也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弟弟也下落不明,顾生走后福来面馆也换了其他弟兄接替,岳冉那小子也有人管着了……现在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孤着。 唉,还没到冬天,文钧却感觉好冷,为什么没人给他一条围巾戴戴呢?那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他撒气似的踢了一脚垃圾堆旁边的易拉罐,却听见一个细小微弱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好像小孩在哭一样。 他顿时来了兴趣又靠近了些,却见一个透明塑料袋里包着一个灰白色的小东西,他也没嫌脏直接扯开塑料袋一看。 哦,原来是只刚睁眼没多久的小猫崽子。 泽费罗斯洗完澡把沈铎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浴袍穿上,这才一步一摇晃地跟着沈铎坐在餐桌前。 “面条?” 泽费罗斯翘起了眉毛,他没想到沈铎会做这么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还飘着辣油的清汤细面给他,更不知道他还会拉面。瞧这葱花切的,卖相也不比外面开饭店的差,最难得可贵的是他还加了一个圆圆的荷包蛋,怪讲究的。 “啧啧啧……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泽费罗斯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仔细看了看,他可以非常地确定这不是挂面,上次他在敏州的时候还只会焖米饭的。 “是后来学的。” 他陪泽费罗斯去顾生那里吃过好几次早餐,每次他都只点兰州牛肉面,只以为他是喜欢才常去的。从敏州回来后沈铎就想着着去学点手艺,于是发了工资就去找人家店里的大师傅学习,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顾生到底是什么人,只记得顾老板没多说什么就答应了,看他和面的时候就站在旁边笑呵呵地问他为什么来学,其实沈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爱吃吧。 沈铎还记得他拜的那位大师傅总是说他是他教过的最笨的学生,光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怎么使用,轻重缓急分不清楚。沈铎也没有在意,被骂后第二天晚上还是照常来了,久而久之还真的让他学了点皮毛。 泽费罗斯吹了吹辣花儿先喝了一口热汤,这味道他当然还记得,就算沈铎不说他也知道他是在哪里学的,自顾生离开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家店了。他其实不喜欢吃葱,但是牛肉面讲究的就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他也就不挑了。 “比起你直接把成品端给我,我倒是更想看看你是怎么和面的。” 沈铎挽着黑衬衫的袖子端坐在泽费罗斯对面。泽费罗斯挑起面条时甚至能想象的到沈铎是怎么用他那双手抓着白面团把它们揉搓光滑的,他的手指会如何弯曲,筋骨会如何发力……想到某处泽费罗斯咬了咬自己的舌头,低着头笑了起来。 “下次我可以给您表演。”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他说的是和面吗? “好好……” 泽费罗斯不再逗他认真尝了一口面条,这可比文钧做的好吃多了。 名为满足感的东西在一瞬之间席卷了沈铎的胸膛,他确定泽费罗斯没有再继续看他才低下头咬住下唇,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别扭。 “严俨说了吗?他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沈铎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 “后天上午九点左右严医生会带着结果来找您。” 泽费罗斯点了点头,自从卡佩回来以后他也可以和百里寅一样不再管这些事情,但严俨已经有了结果,他也不妨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效果这么好,只一小茶杯的量,马图塔不到三分钟就倒下了。听说她现在还在住院,泽费罗斯只能庆幸关非还算有点良心没给小孩弄。 “ir还好吗?”那天沈铎回来以后就见到ir已经被找回来了,泽费罗斯说是没什么大碍,但今天在宴会上却没有见到她,沈铎就问了。 “以后卡佩先生会亲自照顾ir,我和大姐都不用派人去了。” 听泽费罗斯的语气,沈铎分辨不出这个决定是好是坏,反倒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和他谈成了一个条件,所以他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我。”泽费罗斯放下筷子接过沈铎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笑着说,“谁让我这么没用呢?” 沈铎来到他身边把碗筷收拾好。他很不赞同泽费罗斯的话,他不明白泽费罗斯关于有用和没用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他知道,泽费罗斯绝对没有他说的那样糟糕。 “老大。” “嗯?”泽费罗斯抬头看他。 “请您不要妄自菲薄。” 第56章 远去的爱人 百里寅推门走进来,她先是放下手包,才把今天新买的七朵白荷花插进花瓶里。马图塔看着被百里寅遮住一半的窗户,窗帘被风轻轻掀起一角,依然可以瞥见外面的阳光有多么灿烂。 马图塔喜欢荷花,却也是第一次看见它们被插进花瓶里。 这就是花的命运吗?谁能逃脱得了被插进花瓶里呢? “今天感觉好点了吗?”百里寅去洗了洗手,为她把窗帘拉开,她想着过几天就可以出去晒晒太阳了吧。 “好很多了。”马图塔面带微笑摇了摇头,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连动一动都是妄想,“ir和顾子歆怎么样了,她们还好吗?” “她们没事,算那混蛋还有点良心没给小孩吃那种东西。”百里寅翻看着马图塔的监护记录,她无法想象这几天马图塔是怎么熬下来的,一遍一遍去洗胃,真的太痛苦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却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百里寅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半跪在马图塔面前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而这种温柔的安慰却让马图塔的抽泣声更大了,她颤抖着身体,连还在输液的点滴瓶都跟着摇晃起来。 “对不起……我,我……呜……” 她悲伤的样子痛苦极了,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即使闭着眼睛也无法阻断汹涌的眼泪。她的一只手握着百里寅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获得她传递过来的力量一样。 “这不是你的错啊,傻姑娘,为什么要道歉呢?” 她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地想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开启自己全新的人生。就像百里寅说的那样,即使没有人在她身边,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很多事,照样活得自由自在。她相信百里寅的话,也相信自己可以摆脱苦难的命运,她接受了百里寅推荐的心理治疗,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去寻找自己向往的那片天空。 她说这个世界形形色色,好人与坏人共存,没有明确的分界线需要自己辨别,于是她尝试重新学习和人相处的方法,不断说服自己,不能因为预料到结局可能是糟糕的就拒绝感受过程;她说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善良与邪恶共舞,犯一次小错并不代表永远就是错的,于是她开始尝试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哪怕她曾经身处地狱被业火燎烧,也依旧能为他人带来一丝纯洁的光明。 她一直都很努力地想要磨练出一个强大的精神,去做那些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会既往不咎过往的苦难,而是会把他们变成自己向上自由的源源动力。 可现在呢?她感觉她筑起的这座高楼已经摇摇欲坠了。 她到底可以相信谁? 为什么有的人会突然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呢? “我知道你曾经很信任关非。”百里寅抚摸着她的头发,看见她粘着眼泪的睫毛一眨一眨,“就像我曾经也很信任安德莱斯一样。事情已经发生,这都是我们要学习的经验教训。” 和她聊点别的吧,或许这样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缓和下来。百里寅把椅子搬到床头,拿出手机给她看。 “你应该还没有见过吧,我穿婚纱的样子。”百里寅拿出自己的单人婚纱照给她看,“等你好了,回家我专门为你穿一次。” “好漂亮,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你。”年轻的女孩们或多或少还是对婚姻殿堂抱有一丝幻想,这也许和她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有关,有哪个女孩子没有看过一本以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为结局的童话书?马图塔也一样,她把眼泪擦干,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百里寅穿的那条婚纱礼裙非常朴素,只是一条奶白色的丝绸长裙而已,但因为裁剪十分高级,穿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过您说起安德莱斯先生呢,和我聊聊他吧。”马图塔笑了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像宋教授那种在大学遇到的吗?” “你说对了,当时他是来营港大学的外国交换生,毕业典礼上他向我求婚,我没有答应。但他没有死心,追着我又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他故技重施。” 如果这样来看,也算是校园传说级别的爱情故事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有决心,最后答应了。” “如果这么来听,似乎还不错?”马图塔皱着眉,如果不知道结果,她可能真的以为这只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可童话毕竟是童话,只是哄骗小姑娘却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美妙谎言而已,对于马图塔和百里寅这样看过无数颗虚伪丑陋的心的女人来说,无需多言,她们已经不会再上当了。姑娘们必须还要熟读《氓》,可不能只知道王子和公主“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是,一开始是很不错,只是人是会变的,或者说,他只是善于伪装,最后只是装不下去了。” 百里寅想起那时候她第一次带安德莱斯回家,那时候傅吟客还在,他和卡佩一样,既不反对,又不支持。只有周存私下里来问她,你爱他吗? “你爱他吗?”马图塔问她。 面对这个一模一样的问题,百里寅轻轻笑了一声关掉手机把它放进手提包里,她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抚摸着床头柜上娇嫩的荷花花瓣。 “马图塔,你和我都是女人,你说,女人的价值是什么?” 马图塔的目光随着她的移动来到花瓣上,她想了想,说:“是灵魂吧,人的灵魂最高贵。” 爱情之所以伟大,也是因为那是两个灵魂的同频颤动吧。 “你也许是对的。”百里寅看着马图塔的眼睛。 “我也以为,以我的实力可以控制一切,就算是婚姻,我也会是那个主导者,不会把自己过成一个默默无闻的、只会洗衣做饭的家庭主妇。” “您本来就有这样的实力啊。”马图塔笑着回应,虽然经济独立后她们现在也偶尔会做做家务,但是她们的心态和全职太太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并非是对家庭主妇的鄙视,而是机具讽刺意味的现实,她们更知道后者往往付出了汗水还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不是一个人、一小部分人的问题——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们以为的爱情,背后却是有关家族利益的考量。安德莱斯看着百里寅的眼睛里,没有她的灵魂,只有透过她看到的卡佩家族。她们以为他五年来追求的是一颗真诚的心,可实际上他只对财富保留绝对的忠诚和节操。 这就是她的价值。 百里寅不是输给了爱情,她是输给了一个人能产生的最歹毒的恶意。 她是受害者,也是凶手,两者并不冲突。 “刚结婚的时候,我感觉很幸福,他为我冠上一家之主的美名。我没有洗衣做饭,没有做干不完的家务活,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限制在那个漂亮的房子里了。他把我的身份抬得很高很高,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架空了。我是,名义上的,女主人。” 安德莱斯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百里寅没有接受婚礼时卡佩送给她的任何礼物,只带走了当年父母去世时给她留下的一小笔遗产。 可人已经到他家了,她还有什么价值? 对,生育,即使他已经看不上她那毫无价值的中国血统。 “我没有和你聊起过,我其实怀过一次,但很快就流产了,自那以后我就不能再怀孕了。” 马图塔的情况和她类似,也是因为流产导致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其实无关紧要,只要身体健康强壮就好,而且,她们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本来也不只是这点。 她有自由和权利自己做出选择。 “这就是安德莱斯眼里的,我的价值。” 百里寅这样的女人尚且如此,那其她的更不用多说是什么处境了。 马图塔无言地沉默着,或许放弃幻想才是最好的选择。 窗外的风吹进来,花瓶里的荷花摇了摇自己沉重的脑袋。百里寅抽出一支荷花用卫生纸擦干净上面的水痕递给马图塔,马图塔接过,很快就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 “他不应该这样,他没有资格定义一个人的价值。”马图塔喃喃道。 百里寅俯下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她早就相信,她可以成功度过这次难关。 “所以,我的姐妹,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衷心祝福你心理健康、祈求你身体强壮。” 她的话像是马图塔读过的诗一样富有积极向上的力量。 “快好起来吧,女孩,不要让敌人的阴谋诡计得逞。” 一张张翻过严俨的分析报告之后,泽费罗斯才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关非给马图塔在水杯里投放的药片主要成分是三唑仑和氟硝安定,这两个东西严俨还算熟悉,但令他疑惑的是一种ɑ型的羟基丁酸,和cho(γ)类似都对人体的中枢神经系统有强烈抑制作用,泽费罗斯提供的液态样本脱水处理后大概有48.3毫克,虽然含量很低,但经过推演变成指甲盖那么大的一个小药片也很恐怖了。泽费罗斯盯着严俨画的化学结构式看了好久,他可以确定这东西就是之前在营港出现过的代号为“rpa”的东西。 “没想到它又卷土重来了。” 泽费罗靠在椅子上,果然他不沾这些东西才是对的,那次百里寅提醒他他还没有在意,卡佩的一个巴掌也没有把他打醒。 “我劝你还是别沾这些东西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严俨收拾好资料,把自己专门用来收钱的银行卡交给沈铎就出去抽烟了。 沈铎虽然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东西,在学生时代他的化学就并不是很好,但听了严俨的话他多少也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是很脏很恶毒的玩意儿,以前在学校和改造的时候也学习过一些科普防范知识,很有可能就是那方面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 泽费罗斯对着沈铎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 “不知道。” “这是asa发现的,马图塔就是吃了这个。”泽费罗斯戳了戳瓶子,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倒了一片出来,他这里一共也只有三片,自然用得很小心。沈铎从资料柜里拿出裁纸用的美工刀递给他。 “其实这东西你也不算陌生。严俨说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能是新研发出来的,但他根据类似的效能还是可以推断出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的严医生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说到这里沈铎一下子明白过来,虽然不出他所料果然是那种肮脏的东西,但当泽费罗斯亲口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他下意识想要告诉泽费罗斯不要再管了。 “关非拿到的东西不是很纯,算是延伸产品,但这量也够多了。” 泽费罗斯把那颗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药片用美工刀切成两半,分别用卫生纸包起来,剩下的一些因为切割和振动碎裂成粉末的东西被他用刀铲进一个小密封袋里。 “把这个给严俨,让他留个备份。”泽费罗斯把一个卫生纸包交给沈铎,又掏出打火机用外焰烤了烤美工刀的刀片才把它丢进垃圾桶。 “您要去查吗?” 沈铎走到门口转身看他,那天那个男人给他说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件? 泽费罗斯没有回答他,但沈铎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如果不把这件事告诉卡佩,那泽费罗斯就是已经选择要自己处理,他不可能放手不管,看着这种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蔓延开来,这次他会做得比上次还好,要这种东西彻底消失。 这倒不是因为泽费罗斯突然良心发现弃暗投明,只是不能沾的东西放到哪里都一样。没有谁能承担的了这个损失,只要爆发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等沈铎无言地关上办公室的门,严俨应该还在吸烟室抽烟,他可以去那里找他。 但真的就这样放任泽费罗斯去调查吗? 那天来见他的那个男人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说明那边也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那到时候危险的就是…… 靳欢熙放下手中的毛笔,也不在乎墨汁会染脏她新做了指甲的手指,她瘫倒在藤条椅上看着写了满桌子的“福”字,内心却久久难以平静。以前温格说过,练字可以使人心平气和,他说他烦恼的时候就会写一会儿字,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烦恼也忘得差不多了。 “怎么了?是累了吗?” 温格放下手里的财务报告来到靳欢熙身边,习惯性地给她揉了揉肩膀,可靳欢熙还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明明温格已经回来了,可她就是觉得哪里很不对劲,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已经变了,温格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他依旧温柔。 “没有,只是有点不开心。”靳欢熙拉过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凉,这让她忍不住握紧了一些,她指了指桌子上的字,“你看,我怎么也写不好。” “是你多想了,小欢。”温格环住她的肩膀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你还在因为我中秋节没有回家生气吗?” 靳欢熙摇了摇头,虽然她确实因为这个事情生过气,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温格和董聆跃也提前给她打了电话通知,她也理解他们工作繁忙,遇到节假日更忙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参加卡佩先生举办的宴会而遗憾吗?” 靳欢熙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即使温格已经回来了,可最近几天她还是睡不好觉,而且她总是梦到以前的那个家,梦到那个在床上抽大烟把自己掏空变得奄奄一息的父亲,梦到那个为了还债把妹妹扒光了推进男人堆里的哥哥,梦到那个绝望地跳进水井里怎么也捞不出来的母亲,梦到那个被丈夫残害地满身伤疤只能忍住哭泣的姐姐……是温格把她从那个地狱里面拉出来的,她也不喜欢在他面前说这些过去。 但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呢?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承诺和仪式。 那天她决定自己这辈子都要跟着他、支持他是因为他有钱有权吗?是因为他会让自己住进这么豪华的房子、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吗?就算他的家人没有认可她,就算他没有单膝跪地拿出钻戒向她求婚,她也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只因为在快被烈火烧尽的废墟中他向她伸出的那只右手。 她爱他,仅此而已。 为什么他总是不懂呢? 她想要的只是之前那样无话不说的亲密关系,她只要他陪在身边,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为什么他总是不懂呢? “不,不是,你待在我身边就很好了。”靳欢熙拉着他的手。她好想告诉他,上次赔了的钱他们可以慢慢挣回来,虽然她知道自己和温格的差距很大,可她愿意吃苦,也愿意出力,她从来都觉得诚实劳动的回报是最有价值的。她相信未来可以变得更好,尤其是遇到温格之后她更加坚信着这一点。 可她的爱人闭口不言,什么都不和她说,他的沉默像是一道隔在他们中间的玻璃墙。 靳欢熙张了张嘴,她觉得他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了,可她又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温格,也许我们需要谈谈,我总觉得最近你……” “咚咚咚咚……” 温格站起来有意无意地想要遮住靳欢熙的视线,可她还是看见了。 来找温格的人是个新面孔,看起来比董聆跃还要小几岁,好像叫关非。 “温先生。”关非低着头叫了一声,他没有看房间里的两人,温格转身吻了吻靳欢熙的额头,就跟着他出去了。 靳欢熙看着慢慢合上的门,她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她只是本能的这样感觉到了,可同时她又害怕误解,这种没有缘由的质疑听起来像是背叛,她怎么可能去怀疑他呢?所以她问不出口,也说不出口,心中唯有苦涩漫上舌尖。 她还有很多话想对温格说,比如上个星期石川老师说她利用中秋放假的时间跟着几个朋友去北方的草原上转了几天,她听了马头琴悠扬的声音,就想着能不能用小提琴演奏也出草原辽阔的味道。靳欢熙记得以前温格和她说过,他是被父母亲丢弃在逃亡的路上的,即使没有草原的血统,但他确确实实是在草原怀抱里养育磨练出来的孩子,如果有机会,他要带她去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他骑过的骏马,见他训过的雄鹰…… 温格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好像在做梦一样,以前靳欢熙不明白,现在她却似乎懂了,因为她现在也觉得,她所期望的只是大梦一场。 温格快步走进会议室,董聆跃看见他来了就站起来向他问候。温格摆了摆手,董聆跃拿着合同和报表递到他面前。 “那批货谈了三分之一,对方很爽快,已经支付了一半的价钱作为定金,等货到手之后再支付另一半。” 董聆跃站在温格身边,跟着温格一起检查上面的条款。这件事情董聆跃办的很漂亮,全程都由他亲自负责,温格连碰都没碰一下,甚至连最终的文件也都是他签的。 “有了这些,上次那批货的亏空很快就可以补上了。” 温格难得一笑,他拍了拍董聆跃的后背提醒他。 “但是千万不要大意,一下子入账这么多不太好。记得先去参加点拍卖什么的再取回来,找点靠谱的水房,多转转就干净了。” “这您放心吧,我熟练着呢。” 看着董聆跃自信的样子温格也很放心,就是因为他太了解他了,所以他才会让他去办这件事。 “对了,祁应呢?怎么感觉最近很少见到他。”董聆跃问。最近他不在家的日子都是关非跟着温格,真是便宜这小子了。 董聆跃抱着文件袋坐在沙发上,他是很看不上关非的,祁应因为资历的原因他必须尊敬,但这个关非,他真找不出一点儿他能欣赏的地方。虽然关非也天天跟着温格,可董聆跃却不会像嫉妒靳欢熙那样忌惮他,因为他清楚,关非还没有达到让他产生危机感的资格。 “他在整理沈铎的文件,说整理好了会亲自来和您汇报。” 关非重复着祁应交代给他的话,平日里他的话就很少,现在董聆跃在,他自然就又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董聆跃和温格一问一答地聊着,关非站在一边看向窗外。 说实话他可能有些后悔了,那天晚上在董聆跃的花言巧语之下他冲动了,他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办了傻事。 营港的秋冬没有明显的分界,中秋过后很快就是冬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撩起他的衣摆一边骂他一边让他多加衣服了。 关铭确实死了,连文钧都承认了,是泽费罗斯还在瞒着他。这样一想,关非又觉得他的报复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并不后悔用那种手段报复泽费罗斯,他甚至还想着以后再怎么报复,关铭是死无全尸,可泽费罗斯还好好活着!真正令他后悔的是他害了不相关的人,虽然后来听别人说都已经找回来了,可他的良心却不会因为这个结果而就此安稳下来。 人不是只追求结果的动物。他清楚地知道温格、董聆跃之类绝非善类,可他又毫无办法,他已经自己断绝了自己的后路,他只能留在这里了。 那些他对不起的人,关非想,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了。 第57章 话梅朗姆酒 为了确保泽费罗斯的安全,沈铎和文钧商量着耍了一个小手段——他们在泽费罗斯的衣服上贴了一个定位器。 “这样可以吧?我说真的。” “他不会生气吗?” “那也不可能一下子收拾咱们两个啊,没事没事,我以前就搞过,他发现了也就是骂我几句……这会是真的为了安全,他会理解的,毕竟安全第一!” “嗯……你可能说的对,安全。” 沈铎拿起这个只有他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玩意儿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现在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水平了,而文钧只是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完全放心。他们的计划是很危险,可也很有用,这几天来泽费罗斯的一举一动他们全都了如指掌。 今天泽费罗斯起床后就说要带沈铎去外面转转,出门前他还特意挑了衣服给他们两个换上,虽然还是西装,却比他们平时日常穿的要休闲一些。泽费罗斯在西服外套里面穿了一件带绒的纯色t恤,还给自己挑了一个模样风骚的墨镜架在脑门上,沈铎到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一条领带,又解开了几颗扣子。 两个人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泽费罗斯一根一根地吃着盘子里淋了巧克力酱的手指饼干,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拿它们搭围栏,偶尔投喂沈铎几口。 这里虽说是泽费罗斯的地盘,可说来惭愧,平时他都是直接甩手交给文钧管的,文钧顾不上的时候就甩给别人,以至于这里的人根本不认识他,他这个当老板的也不是十分了解这里的情况。 借着文钧的关系找人是很方便,但同样的也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搞不好还会给文钧带来危险。所以泽费罗斯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方法,就是亲自来这里蹲人。那些只知道喝酒看表演的人当然不是他的目标,但他通过这几天的连续观察可以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只是暂时还没有出现而已。 也不知道酒保小哥上了几回厕所,沈铎才见门外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外面那样凉人的天气,他也只穿了一件硬挺的皮夹克,他一进店门摘下墨镜的时候,就有几个喝酒划拳的男人冲他打招呼。 泽费罗斯和沈铎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那个男人自然会看见他们而且还不得不经过他们。沈铎喝了一口冰水,看见泽费罗斯擦干净自己手上的饼干屑,他知道,他们的目标来了。 韩光地把墨镜收回怀里,一抬头看见泽费罗斯正举起酒杯向他致意。他为那张脸略微愣了几秒,就立马露出自己擅长的笑容。 他该怎么形容他举着酒杯看向他的眼神呢?韩光地翘了翘浓密的眉毛。他没念过几天书,哪里会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心上好像被他勾了一下,让他痒的有点沉不住气了。反正也要经过那里,他毫不犹豫地迈开几个大步,和几个认识的朋友随便寒暄了几句就顺着泽费罗斯的心意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泽费罗斯也没有拖拉,对着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先生好酒量。”韩光地摸着泽费罗斯放在台面上的玻璃杯,食指和中指翘起在杯沿上画着圈,好像在抚摸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样。 “您怎么称呼?”虽然算是被勾引过来的,但韩光地表现得倒很落落大方。 “萧泽。” 泽费罗斯说完招招手把酒保叫来,他侧着头的时候正好会不经意地露出自己的一截脖子。韩光地得承认,他还没骑过这么漂亮的马。 “韩先生想喝什么,我请客。” “萧先生等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不只是为了请我喝杯酒吧?”韩光地指了指酒保身后的朗姆酒酒瓶,他是这里的常客,在这里几乎人人认识他,“我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你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只要酬劳对等,我都能办。” 泽费罗斯顺着韩光地的爱好也点了一杯朗姆酒。 “你不先问问我是什么请求吗?万一你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呢?” 这话颇有点挑衅的意味包含其中,韩光地一拍大腿。这人可有意思了,明明有求于他,现在还反过来质疑起他来了? “萧先生很少来这里吧。”韩光地打了个响指,酒保小哥立刻给他送上一碟话梅来,“这里的事情,我虽然谈不上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大小事务,人脉情报都是我经手的,如果连我都不知道,营港我不敢说,但这个区恐怕也没人知道了。而且……你既然找到这里,说明还是对我很信任的,不是吗?” 韩光地说完探过身子靠近泽费罗斯,他刚刚经过他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儿,还挺对他胃口的,是萧泽提前喷了香水吗?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一边喝酒的客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 在他马上就要碰到泽费罗斯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隔在他俩中间。 泽费罗斯看着那只手的主人轻笑了一声,稍稍往后撤了撤身子。 沈铎还是坐不住了,从泽费罗斯举杯的那一瞬间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他只知道泽费罗斯可能是带他来调查那些药片的,哪里知道他是用这种方式!上次那个姓陈的就已经让他很火大了,现在还要当着他的面? “你谁?” 韩光地向后一撤身子,左胳膊支在吧台上,把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沈铎整个人都挡在泽费罗斯面前,他个子高,这种角度反而有种居高临下审判他的意味。沈铎俯视着韩光地,虽然还是原来的表情,可眼神里多少夹杂了点私人情绪。 “唉,忘了介绍了,这是我表弟。”泽费罗斯拍了拍沈铎的后腰拽着他的衣摆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你和他搞?” 韩光地一脸不敢相信地问他,沈铎的表情实在是太认真了,让泽费罗斯也有点装不下去了。他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正是那半片药。 见泽费罗斯终于要谈正经事了,沈铎就才着他的意思坐回了原位,但他还是感觉闷得慌,明明都坐在门口最透气通风的地方了,他却还是把自己胸口的扣子又解开了两颗。 看着泽费罗斯挺得笔直的后背,还有他衣领褶皱处微微翘起的头发,沈铎悄悄拿走了他的酒杯。 泽费罗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动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就这样毫无防备又十分自然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沈铎。 “规矩我懂,也没必要和你绕弯子了。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看个东西。” 看到瓶子里的东西韩光地立马就知道那是什么了,他瞥了一眼被沈铎拿走的酒杯有些尴尬。本来看他的衣着打扮以为只是个不愁吃住会打扮包装的白领,现在看来他们居然是同类? “这东西韩先生不会很陌生吧?” 韩光地硬着头皮接过那个小瓶子,萧泽看着他的目光简直像个监考老师一样,让他完全没有兴趣想别的东西了。要是一般的东西他打打马虎可能也就过去了,可这玩意儿不行。他掏出小刀在药片上面刮了点粉末,用手搓开来看了看又拿打火机烧了烧刀片闻了一下。 “熟悉是熟悉,但是感觉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我就说找对人了。” 泽费罗斯把严俨第二次做的纯度报告避重就轻地介绍了一下,还特意提到了rpa的情况。 “你连rpa都知道?”韩光地把药装好放在桌子上,这玩意儿现在买的老贵了,就算纯度不高也不便宜,更何况物以稀为贵,今年年初的时候他们这里已经因为rpa被清洗过一次了,没有人敢再随意提起来。韩光地突然觉得今天自己出门前应该翻黄历看看的。 “我只是对它比较好奇而已。”泽费罗斯把东西收好,“你既然在道上混的这样有声有色,不可能对它完全不知情。这也是我非要来找你的原因。” 韩光地听了他的话把身体往后撤了撤,双手环胸做出戒备的样子。 “你是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韩光地现在还打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这个萧泽到底是来查货的,还是来求他搭桥介绍的,对方的心理素质明显比他强得多,这半天脸贴脸地说话硬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可他又并不想和那种东西再沾上关系,章家楠他们是怎么被一个个处理掉的,他很清楚。 “恕我无能,我不知道。” “韩先生说什么玩笑话。”泽费罗斯对着他笑了起来,“就像你刚刚说的,如果连你都不知道,还会有谁知道呢?我能在这里找到你,自然也会在别的地方找到你,而你对我一无所知。” 泽费罗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韩光地面前,他用一只手撑住旁边的柜台把韩光地半圈起来,两人挨得极近,鼻尖对着鼻尖。 “新手表真漂亮,上个星期才送给你的吧?为什么没有一个美丽又多金的姐姐认我来当干弟弟呢?这样我连买房的钱都省下来了吧。”泽费罗斯扶住他的肩膀,“哦,差点忘了,你弟弟在营港住的还习惯吗?海边的风景是很漂亮,但起风的时候枪伤会痛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韩光地说的话有些咬牙切齿了。 “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泽费罗斯突然话锋一转,很快换了一种语气,“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打听点消息而已。” 事到如今韩光地就算再怎么反应迟钝也知道他遇到比自己还要张扬的狂茬儿了,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是早就被对方盯上的肉。 他紧抿着嘴唇,不情不愿地开口了。 “你想知道什么?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啊。” “我知道你很爱干净。”泽费罗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东西是从咱这儿出来的吗?” “不是,但最近咱这儿也开始有了,因为之前的事管的很严,现在只在海逸区比较流行,不用去地下就能买到,纯度也更高。” 果然是海逸区。 泽费罗斯正准备坐回自己的座位,一回头却看见沈铎拿着他的杯子,已经把韩光地请他喝的酒都喝了。 “是谁带进来的?”泽费罗斯皱着眉头问。 韩光地干脆破罐子破摔,他一仰头把酒都一口干了。 “还能有谁的胆子这么大?莱州的金非沙呗!” 跟着泽费罗斯出来的时候,沈铎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虽然他平时几乎不沾烟酒,但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认知的。他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那一小杯加了冰兑了水的朗姆酒放倒吧。 他摇摇头看着眼前泽费罗斯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想快点追上去却发现只会离得越来越远。就在他撑不住马上要断片的时候,才感觉有个人撑住他的身体,打开车门把他塞进了后座。 “真是个蠢货……” 沈铎已经完全昏过去了,泽费罗斯没有办法只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沈铎什么时候喝的那杯酒,但是以他的经验判断沈铎的身体素质确实还算不错,不用给普通人了,就是给泽费罗斯自己,恐怕也撑不过半个小时。 沈铎在完全陷入昏迷的时候还是听到有人好像骂了他一句。 那时候舌头和嘴巴都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皱着眉头口齿不清地呜咽了一声。 “唔……对不起……” 第58章 被爱是一种荣幸 “哗哗……” 沈铎是被花洒里流出来的温水冲醒的,睁开眼睛后他才发现自己正靠在自家浴室的瓷砖墙壁上,花洒里喷出的水正冲着他的脑袋。这次的感觉居然比他在文钧家那回还要难受,沈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才扶着墙壁上的扶手站起来。 虽然人已经醒了,但他的头还是晕得厉害,双腿和两臂也像是喝多了一样轻飘飘的没有真实感。他扯过一条毛巾搭在头上,双腿打结地勉强走到客厅。 他又被泽费罗斯抛开了。 茶桌上放着他的手机,沈铎解开锁屏看了看时间,立马联系文钧让他确定定位器的信号。文钧告诉他,泽费罗斯在市郊区的一个小教堂里。 “不用太惊讶,这也是以前老大常去的地方。”文钧给沈铎打了一个视频通话,他拿起一张皱巴巴的旅游地图指给沈铎看,“虽然在营港市区里,但是那里比较偏,摄像头也少,咱们以前办事儿也老往那边凑,现在也还是老样子,不太安全。” “那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电话那头的文钧用铅笔戳了戳脑门,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把画了最短路线的电子地图发给他,虽然他相信沈铎的能力,但还是保险点吧。他没有告诉沈铎,他想安定位器也是因为沈铎有时候确实太不靠谱了,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老大以前都不让人跟着去,我们就算知道也什么都不做。老大他又不是小孩子,能保护好自己的。” 文钧的话是很对,他也非常理解沈铎的心情,因为他几年前和沈铎一样,也是想寸步不离地跟在泽费罗斯身边,但是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烦人,泽费罗斯虽然不说,但是他自己也能感觉的到,他可能并不需要他一直陪着他。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情,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只会更加招人厌烦。文钧不是没有去过,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泽费罗斯,他只能站在门外看他坐长椅上一根一根地把烟盒里的烟都抽完,他连在他面前出现的勇气也没有。 可现在情况变了,有什么问题他可以把一切都推在沈铎身上。反正沈铎之前就做过很多他做梦都不敢去逾越的东西,他倒要看看泽费罗斯能忍他到什么地步。 “但我倒希望你跟过去陪着他,你也知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么……” 文钧很期待看到沈铎的结局,而不是像他一样,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沈铎点点头就挂断了电话,也没顾上擦干净还挂着水珠的头发,在湿衣服外面套了一件长棉袄就出去了。这棉袄是月初文钧发的,说什么公司福利,左胸口还有个绣花,绣的不知道是猫还是狼。 文钧给他提供的路线图和他想的一样,沈铎只是快速扫了两眼就拿起车钥匙去车库里面提车。 他真是睡了太长时间,现在天都已经黑了。 岳冉靠在教堂外壁的墙上,周围是黑黢黢的影子,他屏着呼吸向西侧的窗口靠了靠,有光亮从玻璃窗里透出来。他已经靠的这么近了,可他还是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上次他跟文钧请了个病假没有参加卡佩举办的宴会,到也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真的生病了,更多的是心里的问题——阿莫斯从去韩国到回来这么久,居然连招呼都没和他打一声,还是文钧说泽费罗斯要去参加晚宴叫他也去时,他才知道他们回来了。 这场冷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以前总是岳冉主动去找阿莫斯,现在他不去找了,而阿莫斯居然也就这样当他没有存在过一样,果然喝醉后的承诺一文不值。千般万般的委屈和气愤都淤积在胸口,最终还是这个年轻人先沉不住气出动了。 阿莫斯一进教堂,就看见东侧第二排的长椅中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泽费罗斯还是一身裁剪合身的西装,可他正弯着腰垂着头,双手合拢呈祷告状夹着项链上的十字架。 他好像在祈祷。 泽费罗斯没有理会岳冉,他找阿莫斯出来要谈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而且以他对阿莫斯的了解,他是不会掺和进这件事里的,索性让他的小情人听了也无妨。 “上次见你这么诚恳的祈祷还是在费州。” 阿莫斯摘下手套一步步靠近泽费罗斯,他的手拂过椅子的椅背,也不在乎自己突然出声有没有打断别人和神明的对话。 “我记得你并没有信仰过什么宗教。有什么话是只能说给上帝,却不能说给我听的吗?” 泽费罗斯睁开眼睛,他把嘴唇贴在十字架上,看起来好像在亲吻它一样。 是,他确实并不相信所谓的鬼神,也不相信所谓的天堂地狱。 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宗教,而是信仰。 没有信仰就会失去底线,一个人没有害怕的东西,做事会变得不择手段,彻底沦为一个活生生的游荡在人间的魔鬼,成为欲望的奴隶。 “阿莫斯老师,如果那时候被送去美国的人是您,您会怎么做?” 这是时隔这么多年泽费罗斯第一次再叫他老师,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称呼虽然叫他有点开心,可阿莫斯心中也难免感慨起来。 “我不会像你一样在那里被折磨了一个多月才出来。对你来说那里胜似地狱,但对我来说,那里是最合适的猎场。” 阿莫斯站在长椅的最前面,色彩缤纷的琉璃窗在灯光的照耀下异常绚丽。 “回来后我也不会像你那样犹豫,而且我也教过你很多种杀人的方法,可你却选了一个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最终还失败了。” 说到这里,阿莫斯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他摇了摇头,右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上继续说。 “不,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被他送去美国。” 烛台上的蜡烛被风吹了一下,摇晃着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一样。泽费罗斯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把后背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他眼前的这位老师。 “可您是您,我是我。我永远都不可能像您一样。” 阿莫斯翘起一边的眉毛叹了口气,他绕到第二排在泽费罗斯身边坐下。 “所以我才告诉过你,历史没有如果,而且我也并不觉得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什么问题。”泽费罗斯胸前的十字架项链依旧和那时候一样闪亮,看来即使他的主人不愿意承认它,却也很珍惜它。 “你怎么了?突然把我叫到这种地方,又神秘兮兮地提起那些陈年旧事。” 阿莫斯最大的优点在于有耐心,他也一直都是一个耐心的老师,他这个学生的天赋不错,但是却总是不愿意配合,这对他的耐心也是一种很大的挑战。泽费罗斯可不像岳冉那么听话,他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教给岳冉的是保全之术,而教给泽费罗斯的是掠夺之方。保护自己和掠夺他人生命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他还没有无耻到把它们混为一谈的地步。 “我要入会。”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老师,面容平静地对他宣布了这个决定,恍惚间阿莫斯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卡佩逼了他多少年都没能听到泽费罗斯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真是太可惜了。 哦,他的学生当年是能直接一把火烧光整个精神病院还在人家大门口跳华尔兹的优秀毕业生啊。火苗噼里啪啦的崩裂声和人们哭天喊地的惨叫声,那是杀人夜的交响乐。 阿莫斯对泽费罗斯露出一个微笑。 其实他早应该这样做了,去争夺继承人的位置。 “很好。” 这就是阿莫斯的回答,他已心满意足,无需再问了。在他看来,泽费罗斯早应该面对这个问题了,因为他根本没得选,他早就已经无处可去了,只有这个家会收留他。而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家族也只能有一个主人,傅吟客还在的时候,他的另一个学生温格就已经在针对泽费罗斯了,他在不断地挑战他的底线,看他究竟可以退让到哪种地步。 泽费罗斯的右手还握着十字架。从周存到文钧,再到ir……这么多年来,像江归和关非这种被牵连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关铭那天骂他的话是对的,他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罢了。 他看着玛利亚半垂的眼眸,她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还会让这一切发生呢?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做?”泽费罗斯问。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但按照现在的规定,我和百里只是裁判而已。如果卡佩先生有什么新的改动,一切皆有可能。”阿莫斯和他并排靠在椅子上,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神情悲悯的玛利亚圣母,创作这座雕塑的人真是虔诚。 泽费罗斯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也正合他的心意,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没有人理他更好。 “说起来也有意思,卡佩以前说他请人算过一卦,那个老先生说他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劫,即使逃开了这劫难也还是会跟着他,直到他死。也不知道拿中国的方法算一个外国人的八字准不准,哈哈哈……” “您拐着弯骂我我就听不出来了吗。” 谁都知道卡佩在二十九岁的时候收养了泽费罗斯,阿莫斯的话指向性未免太强了。更何况卡佩本身也不是一个相信天命神嘱的人,哪里会去干这种无聊的事。 “你不相信?”阿莫斯靠近了些,“明年一月给他过生日的时候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 泽费罗斯推开他,阿莫斯顺势站起来拍了拍衣摆。 “我明天还有任务,卡佩叫我送马夏尔和布兰基塔回家,你有一段时间要见不到我了呢。” 他把话说完后看向西门边上紧闭的窗户,难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呢,他衣服还是湿的,再这样站下去会生病吧。” 泽费罗斯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沈铎醒来后会到这里找他,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就是会下意识认为那个人还会一如既往地跟过来。 “似乎我们还混的不错。”泽费罗斯也提醒了一下阿莫斯。 阿莫斯没有否认,他背对着泽费罗斯,看着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沈铎,他微微一笑。 “我的学生,你该知道,被爱也是一种荣幸吧。” 第59章 圣母的救赎 “还在生我的气吗?” 阿莫斯的左手撑在墙壁上,他都靠的这么近了,他居然还没发现他。 岳冉被他吓得浑身一颤却也没有回头看他,藏在暗处的手指扣着石头墙壁的墙缝。没想到他出来的这么快,看来是早就发现他在这里了。 “是受不了我了吗?” 阿莫斯又靠近了些,用左手掐住岳冉的手腕按在墙上,再这样扣下去指甲都要掉了吧。 “才不是!”岳冉想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却发现手被按在墙上根本转不过身,他只好把额头顶在墙上继续背对着他,他闷闷地开口,“现在我们两个扯平了,以后都不许这样了。” 之前他没有和阿莫斯说一声就直接去了敏州,这次阿莫斯也没有告诉他就直接去了韩国,现在谁也别生气,大家公平了。 岳冉本以为按阿莫斯的性格,肯定还会再揶揄他几句,毕竟当初先开启这场拉锯战的人是他。可没想到对方在听完他这句话后,很快就放开了他。 岳冉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就被他一下子拉进了怀里。 “我不闹了。”阿莫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呢,连脖子都是凉的。 岳冉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能闻到那股他最喜欢的墨水香味,他用力环住他的腰。 “咳……我也不闹了。” 这是沈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高大圣洁的玛利亚雕塑摆放在教堂最前面的中心位置,她的背后是一大片繁琐花纹的黑色铁窗。窗外一片漆黑,但是沈铎可以想象的到,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阳光穿过七彩玻璃窗户在教堂内部投下圣母身影时的模样,彩色的琉璃被艺术家们切割成各种形状,描绘着赎罪渡人的神话故事,在地板上投下不同形状的光,人类把他们所有的浪漫都放在自己的信仰之上,这里是美丽的新世界。 他看见泽费罗斯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不同于以往黑灰的风格,他今天的穿着从袖扣到皮鞋都是纯白色的,在这种严肃的地方,他安静地像一个新郎。 即使知道沈铎来了,泽费罗斯也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翘起腿坐在那里等着,等他先开口和他说话。 “老大。” 视线里已经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可他还是把双手放在交叠的大腿上,仍然闭着眼睛。 沈铎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他,他没有胆量直接坐在他身边,可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抬头看他,他毫无办法。 泽费罗斯感觉自己身前的空气再次流通起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双无辜的眼睛。 沈铎正仰头看着他,一只膝盖跪在地上。 “我……对不起,请您原谅。” 他想要道歉的地方有很多,有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向他道歉。 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呢?是因为在神的注视下,你也害怕了吗? “怎么突然道起歉了?” 泽费罗斯伸出右手,手掌心贴在沈铎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沈铎仰着头时会露出一截脖子,泽费罗斯可以清晰地找到大动脉的位置。 “我失职了。”他说话时难免会牵动喉结。 他失职的地方何止这一处? “你真的应该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学习。” “学习?我的成绩并不差。” 泽费罗斯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还敢喝他递过来的东西?” 沈铎下意识想要辩解,可一想想他的理由,那是多么苍白无力的狡辩,他当时只顾想自己的事情去了,居然把这些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泽费罗斯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他的手滑下来,手指若有若无地抚摸过沈铎脖子上的那颗黑痣。 “你以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在正规的场所就不会发生这些吗?” 泽费罗斯的手穿过他的头发摸了摸沈铎的后脑勺,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估计没擦干净就出门了吧。 沈铎无言以对,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看泽费罗斯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有要责怪嘲笑他的意思。 这确实是他疏忽了。沈铎自己也清楚,这次是他的运气好,如果里面放的是什么别的东西,那他这辈子才是真的被毁了。他因为故意伤人入狱的事情在泽费罗斯他们看来并不算什么,以至于他也渐渐地看开了些,慢慢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阳光还是那么灿烂,食物可口得让他想要落泪。可如果沈铎踏错了那一步,这世界应该再没有人能接受他了吧,而且,他自己也不会接受那样的自己。如果堕入地狱,不如直接和这个世界告别。 正在他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右肩一重。他转头一看,才知道是泽费罗斯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自然地就像靠着一面墙一样。 还没等他问,泽费罗斯就先开口解释了。 “刚刚见老师一直挺着腰,有点累了。” 原来他叫阿莫斯“老师”,沈铎现在才知道,立马有些后悔起来。在跟着阿莫斯的那段时间里他也学了不少知识,阿莫斯也曾开玩笑地问他要不要叫他一声“老师”,当时的沈铎是拒绝的。虽然不知道泽费罗斯为什么突然又这样称呼他了,但沈铎还是后悔。 “文哥说让我好好保护您。” 对于文钧给他的人情,沈铎认为自己有义务要帮他带到泽费罗斯这里,这是他们之间的情分,也是他应该做的。文钧的心思他很清楚,但他更在乎的是泽费罗斯的态度。 “最近他又开始忙了吧,还要操心我。” “文哥一直都很忙。” “是吧,得给他涨工资了……” 泽费罗斯摸了摸沈铎的胸口,把手伸进他西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鬼知道这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烟了,还是他常抽的硬中华。从没见他自己抽过,反正就只是这样带着。 沈铎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去便利店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留意烟柜,或许是因为他太在乎了吧,不想再拿错。 泽费罗斯拉拉沈铎的领带,沈铎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盯着泽费罗斯的嘴看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掏打火机,泽费罗斯扒着他的肩膀笑出了声,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沈铎第一次为他点烟。 他们两个都已经这样了,哪里还在乎能不能在圣母玛利亚面前抽烟。 “我还没有问过你,这次ir的事情你怎么看。” 泽费罗斯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烟圈儿,沈铎的内心却渐渐平静下来,香烟燃烧时是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这和他直接放在嘴里嚼的碎烟草叶完全是两种感觉。二手烟的伤害性很大,可他就这么一天天习惯了。 “我感觉很奇怪。”沈铎实话实说。 “继续说。” 沈铎眨了眨眼睛,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地把自己这几天梳理的思路说给他听。 “事情发生的很巧合。卡佩先生带着阿莫斯老师出国解决马夏尔先生的事情,这对ir她们而言就是暂时失去了一层保护。关铭死亡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正好被关非所知,除去卡佩先生身边当时在韩的人以外,就只有您、文哥、我、温格先生和董聆跃先生知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把消息告诉了关非,而且那个人很有可能误导了他,让关非直接反叛对我们实行打击报复,这些人还利用他对ir她们实施了绑架。” “但这次绑架也很奇怪。那些人没有敲诈勒索,也没有对我们造成明显的实质性伤害。反而是我们清理掉了他们,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所以这里我想不通了。您最近都在关注那天留下的药品,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 泽费罗斯把烟灰弹在沈铎为他准备好的牛皮纸上,以前他可没有这种习惯。 “那你不妨大胆猜猜,他们绑架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来白送的吧,哈哈哈……” 沈铎看着烟灰。 “我们没有用钱,也没有动用人情关系,文哥也说这次行动没有人受伤,他花费的就是时间和精力。四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早有准备照样可以干很多事情。” 泽费罗斯点点头,他没想到沈铎也看到了这点,他直接把烟头掐灭交给沈铎,现在他不需要烟来排忧解难了。 沈铎刚刚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有些高兴,却听见泽费罗斯的语气依旧很沉重。 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都希望在对方眼里看出点什么。 “沈铎啊……你没有遇到我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泽费罗斯收回目光垂着眼眸,语气里不是埋怨,却也并不感到高兴,“你刚来的时候,我就在和佐藤家联手处理rpa的事情,众楚区的6-22就是一个集中点,你处理的章家楠也是因为这件事非死不可。后来也算是暂时安稳了一段日子吧。” “可它又出现了。”沈铎说。 “嗯……就在中秋节这几天,多巧啊。你再想想,我们在酒吧里等到的那个人,对于一个已经被明令禁止,甚至两家联合起来清除过的东西,他的态度却那么平常,这说明了什么?这东西在营港已经流行到稀松平常的程度了。” “那为什么……您,不直接交给警察?”沈铎承认他这是个傻问题,但是他又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回答。 “要是交给他们就麻烦了啊,小弟弟。” 泽费罗斯站起来,他面对着沈铎,身后就是石桌祭台。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你去找严俨的时候,杨世云来通知我说人已经被找到了,一个白银区公安局局长,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就当他真的是在外面执行任务偶然遇到了,可他也不应该插手去管。百里寅告诉我她只见到了杨世云,警方并没有出动。沈铎你猜猜,这么多人,我们忽略了谁?” 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沈铎只是抬头看着他。 似乎知道沈铎还在犹豫,泽费罗斯摆了摆手又继续说。 “韩光地说rpa这种东西最近在海逸区很流行,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温格不可能不知道这种东西已经在他的地盘上遍地开花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本来就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是温格利用关非绑架了ir她们来争取时间,目的是为了把那些东西引进营港?”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做的,可他必然是知情的。” 温格这个人泽费罗斯再清楚不过了,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是一个类型的人,都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做些恶心人的事情罢了。 “为了赚钱吗?” 沈铎不了解温格,在他看来,不是穷凶恶极的人一般是不会选择这条注定就走不长远的道路的,这也是为什么泽费罗斯和百里寅他们这么兢兢业业地搞投资做正经生意的原因。 泽费罗斯转过身背对着沈铎,他的目光集中在燃烧着的烛台上。 “asa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现场清理干净,可杨世云从我这里离开不久后就立刻带人去了南骏森林公园,文钧说连刑警队都出动了,这么大的动静,可这几天你听过什么报道吗?” 沈铎摇摇头,他只知道敏州的事是s亲自处理的,才没有引起社会关注。但这次是asa一个人干的,时间不够,根本处理不干净,那边怎么可能一点情况也没有呢? “您的意思是说,他和温格有串通的可能,是温格告诉他的?” 那这样就不只是金钱的问题了。杨世云串通温格的理由很好理解,温格和泽费罗斯一样是卡佩的继承人之一,如果温格继承了家族,那杨世云得到的好处自然比卡佩给他的还要多,这就像买股一样,他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率。 可asa的出现是一个意外,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到的,没有人知道他会回来。 “asa出手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如果他们真的早就说好了,那这反而是帮了温格,死无对证了。” 泽费罗斯所言沈铎基本上是认同的,可“帮了温格”这个说法,在他看来却有些问题。 “asa……老师说过,他只接受卡佩的委派,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保密的。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明,这次他回营港的行动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情的。对温格来说,他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出现。而且,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有想清楚。” 沈铎顿了顿看向泽费罗斯,虽然他已经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点点头示意沈铎说下去。 “如果温格只是利用那些人实施绑架,他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只是利用警察就可以了。除非那些人不是他的人,而且做的事情是警察绝对会管的事情,这种……他不得不杀人灭口。”沈铎站起来和泽费罗斯面对面,他再次向泽费罗斯确认,“绑架和rpa流入是同时期进行的,老大。” 他知道泽费罗斯也这样想,只是他没有证据而已,只凭自己的推测就下结论是很草率的行为。可他还是要告诉泽费罗斯,他和他的思维一致。 “那并不是普通的走私,只要一被查获,十五年有期,无期或者死刑都有可能。虽然我们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少,但是能在一个月内流行起来,那就说明不可能会很少,必然还有存货。温格不需要自己动手就可以把这些替他办事的人都处理掉,而杨世云也会因为这次行动立一大功。” “可并没有新闻报道,杨世云也没有上报记功。”泽费罗斯说。他们没有这些证据证明,这也是他难下结论的地方。 沈铎点点头。 “是。这就更说明asa的出现超出了他们原本的计划,之前水到渠成的事情反而棘手起来。人都死了,线索就断了。现在杨世云不只很难论功,还要调查那些人的死因,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找出凶手,暂时把消息封锁起来。” 泽费罗斯抬头看了看教堂华丽而神圣的穹顶。沈铎的分析似乎更加合理,即使是串通,温格也没有必要自己动手,杨世云本来就与他沆瀣一气,他并不用担心那些人会供出他来。正是因为那些人就这样死掉了,才让事情又变得麻烦起来,那可是人命,不会这么轻易地翻页的。 “啊啊……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麻烦了呢。” 泽费罗斯无奈地笑了笑。 “您准备怎么做?” 沈铎想为泽费罗斯把棉袄披上,却被他拒绝了。 “现在我们也只能推理出大概的轮廓,实际上我们还是一无所知。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等他们自己忍不住告诉我们咯。” 第60章 暴露 窗外似乎又飘起雨来,没有任何预告,一道明亮的银色闪电冲破天际炸出一片裂痕,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乌云就漫天掩地地遮盖住整个苍穹,天与地的分界线模糊起来,白昼与黑夜也让人难以分辨,仿佛身处上古神话里的混沌世界。 酒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沾染了不少水汽变得异常沉重,温格被闪电惊醒就在没有睡着,他穿好外套从靳欢熙的房间里出来,在门外坐着的猎犬露出白森森的犬牙抬梗着脖子看他,湿润的鼻子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又马上安静下来。温格轻轻合上房门,接过郭凯新递上来的白色信封。 是泽费罗斯派人送过来的。 让温格稍稍意外的是,信封里面装的不是信件,而是两个两指宽,三寸长的塑封袋。 郭凯新瞥见里面的东西立马低下了头,有的东西他不想看也不能看。 温格抓了抓自己头顶的头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这个兄弟一向都很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除非确定目标,否则不轻易动手以免落下把柄,只是他没想到泽费罗斯已经确定是他了,这就是竞争对手和普通观众的区别。 但很可惜,对方还是没有证据,依旧拿他毫无办法,他辛辛苦苦做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是会派上用场的。而且温他并不在意这些威胁,泽费罗斯把这种边角料送回来就是在告诉他他已经查了成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至于关铭的玉坠子,那无关紧要,只是一个谎言而已。 他这是在宣战吗? 他终于想清楚了呀。 “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郭凯新低着头不敢看,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可他不敢说。他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东西会跑到泽费罗斯手上,是董聆跃他们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泽费罗斯已经抓到了他们的把柄,按道理那些人都死了就该石沉大海了才是。他蜷缩成拳头的手出了一层汗,他不敢想了。 “抱歉,我并不知道泽费罗斯是什么意思。” 郭凯新的回答简单却也有暗藏玄机的巧妙,他只提泽费罗斯,并不评价董聆跃的行为,这一点他是聪明的。现在董聆跃在地下的声誉甚至要盖过了温格,年轻气盛的人又有胆量敢去闯荡,他敢做温格和泽费罗斯都不敢去做的事,大家就算不会敬他的威望也会忌惮三分他的疯狂,更何况眼下还有让董聆跃成组独立门户的势头,更有甚者直接说他超越了温格。 可那些人不理解怎么叫“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温格总叫手下的人多读书,可有几个能认真地听听他的劝告呢?董聆跃着实有些可惜,他只学到了温格的张扬,玩火自焚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温格把两个塑封袋塞进信封随手丢进楼道拐角的垃圾桶里,他理了理衣领,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翩翩模样。 “这是泽费罗斯对我下的战书。” 温格的手搭在郭凯新的一只肩膀上,靠近他时收紧了五指。 郭凯新听到温格对他说:“凯新,去收拾收拾,准备战斗吧。” 等温格走后,靳欢熙才从房间里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翻过垃圾桶了,以前迫于生计她经常会这样做,现在又迫于现实的好奇心再次这样做了,可现在她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她以为迎接她的将是她以前做梦都在幻想的被无限爱着的美好生活。 可她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呢?那些灰尘一样细碎的白色粉末,被装在一个小小的塑料密封袋里,它们渺小到用人类的肉眼无法发现,却散发着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具有毁灭性的力量。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肮脏的东西曾经带给她和她的家庭的是什么。她的双手颤抖着,连摇头去否认都做不到,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指环在黑暗的包围中变得暗淡无光。 一大颗晶莹的泪珠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很快就不见了。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佐藤宽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他以前没怎么来过泽费罗斯的场子,但对这家会所还是有点印象的——年初泽费罗斯和他谈起众楚区6-22的时候就是约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了,他总觉得泽费罗斯突然找他跟这件事情恐怕也有关系。而且他们又不是什么平时逢年过节会互相问候的关系,上次的项链他也收的莫名其妙,这回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了。 低头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分钟。 “来得真早。” 泽费罗斯身后只有沈铎跟着,看来文钧又去外地忙了。 泽费罗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办公椅上,沈铎则站在门口的墙边。佐藤宽瞥了一眼沈铎翘起了一条腿。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求我办事结果让我自己来,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啊,怎么会呢。” 泽费罗斯刚把话说完,沈铎就来到佐藤宽面前,他把声音压的很低,一副刻意的样子。 “秘密是您的电话号码。”沈铎说。 佐藤宽看了看沈铎,对方只是垂着眼睛把用手帕夹着的银行卡递到他面前。他接过银行卡,他当然不会直接质疑泽费罗斯的诚意,他甚至不用问也知道那张卡里面为他准备了什么。 他把卡收好对着泽费罗斯点了点头,顺便从怀里掏出烟盒来,沈铎见他收了就站到了泽费罗斯身后。 “需要我做什么?亲爱的甲方。” 钱已经收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客气了。 “只是问点问题,顺便求你个人情而已,你也不要太紧张。” 泽费罗斯说得简单,可佐藤宽心里清楚,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赚到的钱?越是熟悉亲近的人,才越要公私分明,把账算清楚啊。 “你说吧。”佐藤宽夹着烟,烟头点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还是今年二月份的旧账,唉,也不是我非要翻的,只是新来的那些年轻人不太懂事,净给我惹麻烦。” 你瞧瞧,他真是心里想什么泽费罗斯就问什么。佐藤宽心里叹了口气,当时事情确实是处理得有点草率了,没想到还真的又出了问题,现在翻过来赶旧账也是正常事儿。 “是从新加坡那边进来的。”佐藤宽打着打火机把烟点上,“你也知道,我和我弟联手之前我一直在那边混。在那边的时候都是百今延先生在照顾我,虽然后来不我和他干了,但人情还是有的。二月份那个东西也是他联系我让我来试试水,我记得他当时说,是他朋友弄的新产品,所以也没多少东西,这不是还被你查了么,估计现在更少了。” 泽费罗斯轻轻应了一声,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讽刺。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佐藤宽弹了弹烟灰,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知道,但不是还没入档吗?哎呀,我也知道,你们之所以会管也不过是因为那东西太暴利,不是吗?影响整个市场的公平竞争不说也会打乱你们的阶层划分,虽然这里是营港,但和我弟那一套生存规则也差不多。” 佐藤宽的姿态自然轻松,他们是蛇鼠一窝根本用不着装无辜,他也只是为了赚钱而已,钱到手就好,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沈铎一想到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会害了多少人,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他也再次意识到,泽费罗斯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没有那么纯粹,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说,很麻烦的啦。”泽费罗斯嫌弃地摇着头。 “诶……那时候我同意把善后的事情交给你也是因为我们不想牵扯太多,要想在这边混还是要尊敬一下卡佩先生的,大家都是邻居,各自安好,没有必要闹得太严重。” 既然泽费罗斯要听真话那佐藤宽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有些话即使不用他说,泽费罗斯也自然可以明白。这种既卖了人情,又有非常可观的利润的“好事”,他为什么不做呢? 泽费罗斯的表情很冷淡,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而沈铎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那后来呢,你们再没有联系?” rpa最初就是被佐藤宽引进营港的,而源头是新加坡的百今延。如今不过半年的时间,它却又出现了,佐藤真的和他们再没有什么关系吗? “除了一些聚会,我和他们最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而且上次那个事情被你知道以后,阿宏也跑来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抓着我不放我就只能告诉他了,奇怪的是他和你的态度居然一样,好一顿教训不准我再碰这些东西了。”佐藤宽想了想,话题一转对准了泽费罗斯,“怎么?是那东西又来了吗?” “是,阴魂不散的还不少呢。”泽费罗斯侧过头,示意沈铎给自己点一下火。 佐藤宽翘了翘眉毛不做评价,但他的眼睛却看向泽费罗斯身边的沈铎。这小子来了也有半年了吧?看起来混得还不错。 “我可以拿我的信誉担保,这次和我没有关系,但是百今延那里不好说。”佐藤宽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点责任他还是敢承担的。 “那就好。但还是要麻烦您替我走一趟吧。”泽费罗斯抽了口烟站起来,他的手插在西服裤兜里面,这套银灰色的美式西服很衬人,沈铎给他搭了一条墨蓝色的带银丝暗纹的领带。 “什么意思?” 佐藤宽看他这架势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可不想再趟这浑水了,之前已经被他那个弟弟教训得够惨了。 啊……怪不得泽费罗斯来找他而不是找阿宏,原来他打这主意! “去请百今延先生到营港玩玩吧,他应该还没来过咱们这儿,请老年人来逛逛也好。” 泽费罗斯走到他面前,左手撑在佐藤宽脑袋旁边,右手的中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那张贴着他胸口的银行卡好像突然着了火一样,佐藤宽的额头和发根周围都冒出了一圈汗。 真的是,钱真不是乱收的啊。 “我现在退钱还来得及吗?” 泽费罗斯抿着嘴唇摸了摸他的脸颊,不会开玩笑就不要故意逗人笑了好吗? “说实话,你真的,非常没有幽默天赋呢。” 不同于以往的调情,泽费罗斯那双手摸的他浑身发麻。佐藤宽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这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一些,毕竟他还没有牛气到可以使唤指挥百今延的能力,可泽费罗斯也不是他能惹得起啊,公是公,私是私,他哪边也惹不得。 “……我可以帮你搭线,但是他接不接受我可不敢保证。” 佐藤宽这是老实话,这“鸿门宴”他是真的不想参与,可泽费罗斯似乎还在和他打哈哈,他慢悠悠地转到他身后,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 “你怎么说也是他的熟人了吧,这几年在东亚的圈子里面也混得不错。他托你办那种事,你连请他吃个饭都办不到吗?我还以为你这张帅气的脸很管用呢。” 这就是被一个可怕的家伙缠上的后果。 佐藤宽微笑着,后槽牙被他咬得紧紧的,沈铎就在三步开外,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夹着他,他连话都不能说的太重了。泽费罗斯就差把“你到底行不行啊”直接说出口了。 激将法,很好……很好! “你就算这样说也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可他这样一股脑地说出来,分明就是已经动摇了。泽费罗斯眼角瞟过沈铎,沈铎也在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泽费罗斯熟悉佐藤宽的性格,立马又换了一种方式。 “这次你觉得和你没关系,可上次你就能逃的了吗?”泽费罗斯扶着他的一边肩膀,靠近他的耳边,“你知道这种事情被卡佩知道是什么后果吗?只6-22那么小一片地就能收买我?” 佐藤宽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泽费罗斯这种老狗记起千年事的性格他真的恶心透了。 “别这样看我啊,其实也没那么难,只是以个人名义吃个饭而已。” 泽费罗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滑过他的后颈。 “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第61章 西风过境 自从那天晚上泽费罗斯和沈铎讨论过温格的事情以后,沈铎就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泽费罗斯变了,他变得勤快起来。沈铎按照类型把报表整理好再用订书机装订齐整,这种文秘一般的平静生活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当泽费罗斯需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停下来歇歇,望一望窗外的那棵银杏树。 现在已经过了观赏银杏树的最佳时间,精瘦光秃的树杈像是中年秃顶的男人一样,只在枝头梢尾堪堪挂着几片焦黄的叶子,街道两旁的银杏叶一堆一堆地被环卫工人们回收进麻袋里,目送着运送垃圾的清洁车缓缓驶去,秋天也要跟着离开了。 泽费罗斯最近对自己地盘上的事物很上心。就沈铎之前见到的经验而言,他以为到了泽费罗斯这种地位就只需要像非洲热带草原上的狮子一样,定期去领地上巡视一番就好,像带组或者教育新人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才对,但文钧这个老前辈也没和他解释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把一份份文件交上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 文钧敲了敲门抱着一叠新印出来的文件从外面进来,他的打扮没怎么变,还是一套黑西装配着颜色风骚的花衬衫,只是连胡子茬都冒出来了也没顾上去收拾收拾。沈铎注意到他关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完全关上,外面似乎还有一个人。 “以韩光地为代表的那些地下走私分子已经被清理了,这些是名单和他们的个人信息。”文钧把文件夹递给泽费罗斯,“咱们这片儿查出来四个,温格那边算上韩光地有九个,百里大姐她们动作够快,已经自己清理了门户,一共十六个人,都在这里。” “有漏网的吗?” “没有,都是我带人一个一个揪出来的。” 泽费罗斯翻看着那些人的名单,没有什么评价。文钧一只手叉着腰,窘迫地挠了挠头。 “虽然人已经被处理了,但是东西都传开来了,很难收回来,他大爷的都是暴利!现在那屁大的一个小片片儿居然能买到五百一颗,按克卖的话只会更贵,咱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咱们的人情况怎么样?”泽费罗斯没有理会文钧的问题,只是拿出一张支票在上面签了字盖上章。 “这倒是没有,我没带新人去。” 文钧接过支票,这种善后的事情也只能他来组织。 沈铎给泽费罗斯和文钧递了杯新茶,他也明白这次事情的难处。东西已经流传开来,那范围就不像之前那样好控制了,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势必会引起那边人的注意,更何况他们早就盯上了呢,没有一个地方是养闲人的。 “还有什么事吗?” 泽费罗斯没有抬头,以至于文钧只能紧张兮兮地看着沈铎,沈铎虽然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可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直到文钧示意他看向门外。 “老大……”沈铎指了指办公室门口,“外面有个人,可能想要见您。” 文钧走过去把门全部打开叫外面的人进来。 泽费罗斯僵坐在办公椅上,桌子上紧握的拳头反映出他的惊讶。沈铎也皱着眉,但他反应要更快一些,在关铭站定以后就已经举起枪对准了他的脑袋,他护在泽费罗斯面前,分毫不让。 关铭主动举起双手,掀起衣服下摆原地转了一圈才开口说话。 “老大,我没死。” 泽费罗斯越过沈铎的防线走到关铭面前,沈铎没有收枪直接跟了过去。 “是卡佩先生给我安排了临时的任务,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才算是真正自由了。” 关铭的外貌没怎么改变,可看起来却沧桑了许多。他看向泽费罗斯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甚至自嘲的微笑,两个肩膀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双手插在裤袋里,完全是一副地痞流氓的埋汰模样。 “关非的事情卡佩先生都已经告诉我了,这次是我对不起您。” 关铭说完就在泽费罗斯面前跪了下来,文钧最见不得有人跪下来求他,下意识想要去扶他一把,可眼睛一瞥见泽费罗斯那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又只好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我会带关非给您赔罪的。” 虽然眼前跪着这样一个还算高大的成年男人,可泽费罗斯却没有把自己的目光分给他一丝一毫,他看向窗外,突然笑了一声,脸上凝固的表情像是突然解冻的河面一样,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这几个月,您都去哪儿了?”泽费罗斯看着关铭,语气像是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卡佩先生安排我先去韩国的光州,然后是陪马夏尔先生去巴黎签协议。” 泽费罗斯脚上那双咖色的德比鞋在关铭眼前晃来晃去,他跟着马夏尔在巴黎见了不少世面,知道这种手工定制的皮鞋很贵,但是在回来的时候还是用马夏尔给他的报酬为关非定做了一双,也是咖色的,他感觉年轻人可能会更喜欢这种亮一点的颜色。 “光州,巴黎。呵呵……”泽费罗斯坐回办公椅上。 这回他才算是明白了,那个男人迟迟不肯回国的原因。 卡佩派关铭去光州还能为了什么呢?当时金泰钟曝光被抓判了死刑时他就很怀疑,现在关铭出现在他面前,他就都明白了,这是卡佩的打击报复。至于马夏尔和李洙仁签订了酒庄的生意,卡佩作为中间人自然要派人去监督,泽费罗斯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上心,却没想到这个中间人居然就是他,明明阿莫斯也跟着去了……啊,对了,阿莫斯,他早知道这件事了吧。 想到这里泽费罗斯又不由地笑了起来,他像个神经病一样表现得有些神经质,连文钧看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真不愧是那个人一手教育出来的……他们连威胁人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啊。 “您这是做什么?您已经是卡佩先生的人了,怎么能向我下跪呢?”泽费罗斯靠在椅子上翘起腿看着沉默不语的关铭,他叫了一声沈铎的名字,沈铎立马去把人拽起来。 “我并没有退出。” “那您就是背叛我咯?” 泽费罗斯咄咄逼人的口吻把关铭堵的哑口无言,他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哪里还有那时提起菜刀就要砍人的架势,他自知理亏,即使这个错误并不在他。他知道泽费罗斯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但被文钧和沈铎这样盯着的感觉并不很好,他不是背叛,他没有出卖! 关铭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没有,老大。” 如果要划清界限,那就划得更彻底一点算了。 “我会证明给您的,也算是我对您和文哥这么多年的一个交代。” 关铭后退几步,先是对着泽费罗斯鞠了一躬,又转向左边对着文钧深深鞠了一躬。等抬起头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文钧看着已经合上的门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泽费罗斯会按以前处理叛徒的方法直接处理掉关铭的。 关铭确实背叛了他们,可他又有什么错呢?那不过是人求生的本能而已,更何况他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文钧走出办公室回头看了一眼。不用说关铭了,他们自己就很问心无愧吗? 白瓷地砖铺成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又得思考一会儿该找什么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了。明明没有食欲,但身体会饿,他不得不吃点什么。 啊……有时候真的感觉挺没什么意思的。 百里寅抱着一束包好的红玫瑰从车上下来,曼多先生远远看见她打着的车灯就已经等候在门口了。这位德国老先生四季如一地穿着黑西装和白衬衫,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方,他的眼睛不太好,不得不借助一条合适的眼镜链来防止他找不到自己的眼镜。 “欢迎回家,百里小姐。” 曼多先生接过百里寅手里的鲜花,比起那些似乎永远也开不了花的矢车菊,他还是更喜欢这种乖巧懂事的玫瑰。 “麻烦您了,曼多先生。” 对于这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先生,百里寅一直都十分尊敬。她也曾和卡佩建议,让这位老管家好好放松放松吧,家里面的事情还可以交给别人去处理,但曼多似乎非常舍不得离开这里,在谢过他们的好意以后,又穿上了他钟爱的西服开始指导起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宜。 “诺尔曼在三楼最东边的那间书房里,他在练字。” “练字?”百里寅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增加了这种爱好。 曼多点了点头就带着花离开了。看来他并不想透露太多,还是她自己去看才好。 百里寅敲了敲门,听到许可后才打开房门,只是拉开了一条细缝,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墨香味儿。毛笔墨水的味道要比一般的钢笔墨水更浓厚些,百里寅连看都没有看就知道卡佩在写汉字。 平时被他收拾得十分齐整的书桌上零零散散铺着几张练废的草稿纸,书桌右边摆放着一个小型的山水砚台,左边是一本薄薄的颜真卿楷书字帖,他所执着的那个小花盆被暂时挪到了地上。卡佩的书法练习似乎进行得并不十分顺利,他用毛笔的尾端戳着下巴,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福”字若有所思。 百里寅放轻脚步来到他身边,在看到他写的字的同时也没有忽略掉他手指上沾染的墨水,真是年龄越大反而越像个小孩子了。 “家里面属你的字最有风骨,你来看看我这个字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百里寅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她直接拿起笔架上的一只细尖狼毫在旁边的报纸上写下一个“福”字。不用多说,高下立判。 “爸爸,你虽然对中国的汉字颇有研究,可对书法却只能说是刚刚入门了。”百里寅在自己写的字中间画了一个小圆圈,卡佩起先还没懂她是什么意思,只见百里寅以圆圈为中心在外面又画了一个大圆他才明白了。 百里寅的起笔和转折都正好可以被这个大圆包住,所谓方中有圆,圆中有方,二者是和谐统一的。 “您怎么突然想起练书法了呢?” 比起卡佩练书法这个事情,她还是对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契机更感兴趣。 “这倒是没什么。”卡佩换了一张旧报纸,仿着百里寅写的那个字描画着,看他那认真的样子,与其说他在写字,不如说是在画画。 “我今天早上去银海公园转了转,有一对老夫妻在石桌上写字,我好奇去看了看,没想到他们还送了我一个字。”卡佩指了指已经被挂在南边墙上的水晶相框,写的是“家和万事兴”,是很标准的柳体楷书,墨里似乎还掺了些金粉,在灯光下非常漂亮。 “我怎么也得亲自写一个还礼,所谓礼尚往来不是吗?” “那就要好好练习了,看这情况,如果只是写一个字的话,再连着好好练上两个月也是勉强可以送人的。” “你这是小瞧我吗?” 百里寅连忙摇摇头向他认错,卡佩看她那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有气也没处撒,只能继续拿起毛笔了。 百里寅注意到了桌上的一得阁墨水,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墨水练字。卡佩虽然现在做什么都很奢侈,可从来也没忘记当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这种平淡的亲切感让人感觉很舒服。 “听说你们最近都很忙啊?”卡佩沾了沾墨水,随口问了一句。 “这不还有三个月就要过年了吗?大家忙起来也是自然的,从元旦到春节再到元宵,还是一块儿准备了好。” 百里寅把卡佩之前练过的报纸收集好,选了根小毫开始检查每个字不平衡的地方。 似乎听出百里寅不想谈这件事情,卡佩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只好再换个话题。他可不想当个人见人烦的糟老头子。 “那公历新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我可以提前给你批假。”卡佩笑着问她。那天晚上她带来的那个年轻人,他也注意到了,看样子是个很勤恳单纯的男人呢,这种人现在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看来爸爸您都知道了。” 百里寅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卡佩也放下笔看着她,真是难得在她身上能看见这种撒娇一样的表情,卡佩也有了种当长辈的自豪感。百里寅的亲生父亲和卡佩可以算得上是刎颈之交,让这个孩子幸福,也是身为长辈应该做的。 “我可以把他和安德莱斯比较吗?”卡佩问。 “安德莱斯有什么可比之处吗?”百里寅笑出了声,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那个敢踩她肚子的男人,现在他的灵魂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游荡呢? “看来你自己都已经想好了。”卡佩坐回椅子上,语气有些遗憾,“我估计今年又是我一个人跨年了吧。” “这不是还有曼多先生和asa吗?” 百里寅失笑,她的这位长辈怎么真的越活越年轻了呢?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怎么现在什么都有了的时候,反而变得像个过年没穿新衣服没吃糖的小孩发起牢骚了呢? “也是哦……可能是因为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吧。” 卡佩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些洗不干净的墨迹,眼角的余光里依旧有那个小花盆。 “今天的腮红颜色很好看。” “没想到您还注意到了,是公司的新产品。”百里寅稍稍有些惊讶。 “我怎么会注意不到呢?你是我的女儿呀。” 为什么它就这么想不开呢? 希望今年的冬天不要太冷,西风,不,在这里,东风会来到的。 第62章 心爱的皮草 出乎泽费罗斯的意料,佐藤宽的回复很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和那边的人联系好了。只是打电话来联系他的人并不是百今延本人,而是一个叫龙纳绛亚的女人。她自称是百今延的外甥女,现在暂时接替他手里的一些业务,她告诉泽费罗斯,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先去问她。 这听起来似乎不太靠谱,但当他第二天晚上直接在自家门口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她那恐怖如斯的行动力。 龙纳绛亚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即使这样匆匆赶来营港,她的外表造型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泽费罗斯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眉心中间的那颗小痣,为她华丽的脸庞上增添了几分菩萨一般的平静与从容。 但毫无疑问她也是个高调的女人,漂亮的黑头发烫成颇具复古风格的羊毛小卷,额前鬓角的头发都向后梳起,做成一个花一样的发髻翻在脑后用一根和衣服颜色相搭的珍珠发带固定,剩余披散的长发被她习惯性地拦在脖颈左侧,正好可以露出她那只用碎钻镶边的珍珠耳环。黑色的眼线顺着上挑的眼尾高傲地翘起展现出她年轻的野心,她披着一件垂至地面的白色水貂皮草,散发出一种华丽之美。她这身打扮出现在这里,反而把这栋价格不菲的高楼一下子衬托得黯然失色了。 龙纳绛亚双她那双棕黑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泽费罗斯。 这就是她的合作伙伴吗? “您就是泽费罗斯先生吧,但请恕我擅作主张。”龙纳绛亚靠坐在沙发上,雪白的皮草下面是翘起的长腿,脚上的红色高跟鞋像是某种致命武器。 “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但是时间有些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泽费罗斯坐在她对面做了个请的动作,沈铎对这个明艳动人的女人也不敢懈怠丝毫,用热水烫过茶具给两个人倒上茶,就坐在靠近泽费罗斯的位置上。 “您既然有备而来,那我就洗耳恭听。这位是沈铎,还请您不要介意。” 听完泽费罗斯的介绍,沈铎对着龙纳绛亚点了点头,她只瞥了一眼似乎就立马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但她并不为这种可有可无的八卦在意。她利落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护照和手机放在桌面上,手机上面显示的正是她和泽费罗斯的电话记录。 “这是我的护照,上面有我的个人信息。您不用担心我不是真的龙纳绛亚,我这张脸就是整个东南亚的通行证,而且我也没有要欺骗您的理由。至于您的住址我是通过佐藤先生得知的,您也知道他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很好套话,哈哈哈……不说他了,以后有空我们可以再聚一聚。” 龙纳绛亚的语速很快,声音叮叮当当好像打翻了棋盘把棋子都掉在地上时一样清脆,显然是个开朗自信的领导者。 “我其实是中泰混血,汉语是我的母语,要说中国姓氏,可能是林呢,哈哈……我语速有点快,请您见谅。我母亲呢,她是中国人现在住在敏州,我是打着来看她老人家的旗号来见您的。所以您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真是有些十万火急呢。我明天中午就要返回敏州,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会回舅舅那里。啊,您也知道,我舅舅就是百今延先生,我知道您有事找他。” 趁着龙纳绛亚喝茶润喉的空档,泽费罗斯才开口问了一句。 “那您当初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非也非也!”见口红沾到了人家的茶杯上,龙纳绛亚干脆用纸巾把口红全部擦掉,“光靠佐藤您是见不到我舅舅的,他那个人脾气坏得很,什么都不听,又什么都不信,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和他学习如何赚钱,是比佐藤更靠谱的介绍人。” “哦哦,您不要用那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和舅舅不一样,我和您的情况是差不多的,经营的是博彩和娱乐服务,舅舅他现在可是走火入魔在违法呢!我可没那个胆子,毕竟我还年轻,得再多浪几年不是吗?” 龙纳绛亚把茶喝完又掏出口红给自己把妆补好,她虽然不拘小节,可也是个完美女人。她用几句简单的玩笑话就把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沈铎跟不上她的节奏,后知后觉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算交易吗?”泽费罗斯亲自给她添了杯茶。 “当然,mr.zephyrus.我会按照之前说好的事情,把百今延完完整整地带到营港。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我相信很快的,用不了拖到明年。” 她的眼睛很清澈,说到“我相信”三个字时会下意识弯起眼尾,好像只是在开玩笑一样。 “啪”的一声,龙纳绛亚把化妆镜合上,她唇上那抹艳丽的红有些刺眼,是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颜色。 “然后,您就不要让他再回去了。但是吃席的时候我会请您的,您想吃什么,我可以单独给您安排,哈哈哈哈……” 泽费罗斯笑笑,他今天可算是遇到同类了。龙纳绛亚是只欢快的笑面虎,一开口就是要吞天吐月的气势。 “您该不会是路上太匆忙,还没有吃饭吧?”泽费罗斯问龙纳绛亚。 对方翘了翘柳叶一样漂亮的眉毛,看了泽费罗斯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才点了点头。 “您看人真准。”龙纳绛亚说。 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了,吃完饭后的三个人都比之前放松许多,如果让不知道的人看见可能会以为他们三个是已经很熟悉的朋友吧。 龙纳绛亚主动帮沈铎收拾着餐盒,这倒反而让沈铎有些不自在了,这个女人是刚刚还在陌生人的面前轻易说出关乎性命的计划,现在对他也居然还能这么客客气气的,真是不可思议了。沈铎看着龙纳绛亚,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可能还是因为他见识太少吧。他本以为她这种穿着富贵的人是不愿意吃这种外卖快餐的,没想到一听泽费罗斯要请她吃饭,她就主动提出随便叫点外卖就好,随性地让人有些承受不起。龙纳绛亚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让沈铎很是别扭,她甚至还指着某家店的炸鸡赞不绝口让沈铎也尝尝。真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人,跟她打交道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吃饭的时候龙纳绛亚脱下了那件在灯光下油光水滑的皮草,营港马上就要入冬了,她里面却也只穿了一件常见的黑色包臂连衣裙。考虑到龙纳绛亚根本没有功夫休息,泽费罗斯主动提议让她换上了自己家里备用的拖鞋,毕竟高跟鞋这种东西对他还是她来说都是凶器。 龙纳绛亚给泽费罗斯和沈铎留下的第一印象确实算不上很好,虽然她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这样草率而直接地摊在台面上说,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有些怀疑。 沈铎倒不是怀疑她是否真心,只是担心计划是否周全详密。 成败就在今晚,泽费罗斯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想法,可这个龙纳绛亚却已经完全知晓,她是个比温格更让人有危机感的存在。 “我去阳台抽根烟,您随意。” 泽费罗斯对龙纳绛亚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向阳台,龙纳绛亚看了看沈铎抿着嘴唇一笑去了一趟卫生间把手洗干净,处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就又披上了那件皮草。 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阳台,沈铎也在客厅里待不住了。 “很漂亮啊,这里……”龙纳绛亚把手搭在护栏上,她虽然更喜欢落地窗,但阳台就是这样装修才有家的感觉啊。 泽费罗斯点了点头,营港毫无疑问是亚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冰凉的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三个人大小不同的身影,可能是因为泽费罗斯真的很喜欢阳台吧,这里的空间很大,几乎可以算作一个小会客室,三个人都很默契地互相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不少小建筑已经熄灭了霓虹灯,但就算这样,站在这样高的地方还是能看清楚附近的每一条街道。 “没想到你会抽这种烟。”龙纳绛亚指了指泽费罗斯夹在手指中间的烟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硬中华。 “怎么,很意外吗?”泽费罗斯把烟盒拿出来递到龙纳绛亚面前,对方也不和他拉扯,随便抽了一根就掏出自己身上带着的打火机点上。 “世界上有一切可能不是吗?所有的意外都只是我们见识太少了而已。” 泽费罗斯的大拇指顶着烟嘴,他想了想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衣服上。 “您的外套很漂亮。”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这是很早以前我舅舅送给我的,他一拿出来我就看中了,也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真假都无所谓了,自己喜欢就行。” “您的性格倒是很爽快。” “爽快吗?您就别拐着弯子夸我了,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龙纳绛亚把烟放进嘴里抽了几口,很可惜她对中华并不感兴趣。 “您就这么确信我会和您合作?” 泽费罗斯沉默了一会儿,他在试探她的诚意。 龙纳绛亚眨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她精心收拾过的睫毛很长,笑起来时弯起两只眼睛,好像蒲公英的冠毛一样。 “我相信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我也相信世界上最不堪一击的关系也是利益关系。而衡量这两个之最的砝码就是利益。我相信你和你交朋友,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能相信你能和你交朋友,是因为你的需要正好可以满足我。对朋友,我向来都是很真诚公开的,隐瞒实情只会让这个衡量利益的天平发生倾斜。现在我们互相都掌握着对方的致命点,您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 龙纳绛亚夹着烟向泽费罗斯身边靠近了些,她的笑容是那样的靓丽动人,她由里到外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自信就足够打败很多人了。泽费罗斯低着头看着这个穿着拖鞋比自己矮一小截的女人,夹着烟的手指紧了紧。 “您既然已经知道我的想法,怎么还敢来和我合作?我针对的不是百今延,而是像百今延那样的人,这一点您很清楚吧。” 他以为龙纳绛亚会就此打住,却没想到对方反而更近距离地贴了上去,泽费罗斯衬衫下的皮肤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些毛茸茸的皮草。可他仍然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只要再稍稍低一下头,就要贴上那火红的唇了。 “我可以保证让那种东西从此消失。”此时她故意放慢了语速,“这里是缉私大国,在这里想要摧毁那种东西简直是轻而易举。你想要材料证明,实验报告或者市场流通的调研结果……我都可以给你,那种东西对我并没有用处。而且我刚刚说了,我胆子很小,只敢玩玩博彩,开个饭店什么的。” 龙纳绛亚的手抚上泽费罗斯的脸颊,涂了酒红色的指甲轻轻滑过他的嘴角继而向下勾勒着他的下巴轮廓。那眼神与其说是爱慕,不如说就是在挑选一件考究工致的艺术品,泽费罗斯知道那是她看自己的皮草大衣一样的眼神。虽然泽费罗斯这种男人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这种难得一见的漂亮人物还是会让她忍不住泛起一股收藏欲,她有的是能力去把玩那些她喜欢的东西。 最终,她的手指停留在泽费罗斯的嘴角,泽费罗斯垂着眼帘表现的异常乖巧,两排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但他上扬的嘴角表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扶着她的手吻了吻手背。 “人人都厌恶博彩,可人人都又在拿自己的生命赌博。”龙纳绛亚收回了手,把掐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 “我总觉得你和我很像,各方面都是,在感到亲切的同时又让人觉得非常恶心。然而实际上我们连目标都是一致的。” 龙纳绛亚靠近泽费罗斯的耳边。 “我劝你还是和我一样,在一切都还没有发展成不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就及时抽身。你和我的这条路上,谁先动真感情,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龙纳绛亚向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对着泽费罗斯微鞠一躬,她闭着眼睛时的表情是那样恭敬和虔诚,可一睁眼,她又是那个让人望风而逃的噩梦。 刚刚,他们两个都看见了。 站在不远处,沈铎那耐人寻味的表情。 第63章 不妨去做雪山 百里寅不断刷新着手机,但无论她怎么改变方向,还是一点信号也没有。从车窗向外看去,外面的雪花只增不减,车里的空气也越来越冷,她的手指被冻得有些难以伸屈,看来等雪停了再走是没什么希望了。 她和宋光可能挺不了那么长时间。 宋光拿着从背包里翻出来的地图,用那支被冻得出水不畅的红色中性笔寻找着路线。虽然他表面看起来镇定依旧,但内心已经是心如擂鼓了,上次让他感到这么慌张还是第一次在俄罗斯坐飞机的时候。 这次是宋光主动提出来要和百里寅来这里玩的,可没想到他再怎么精心准备还是遇上了这种情况——他们的车罢工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 百里寅凑过来看了看地图,她可真是太感谢自己走之前带上这张地图了。 “这里。”宋光指了指用中性笔标了一个小圆圈的地方,“我们现在应该在神柳湾,再往东走五里差不多就是服务站了。没想到雪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嗯……怪不得是雪景圣地呢?营港可没有这么大的雪。” 百里寅取下自己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把头发束起来,宋光把地图叠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外套都穿上了。百里寅一抬头,就看宋光一边拉着拉链一边看着她,他的微笑像是一种安慰一样,他们甚至都不用再多说一句话,就已经达成一致了。 宋光下了车去后排座位上把一些热量高的食物塞进背包里,又装了四瓶矿泉水。百里寅把自己和宋光的各类证件以及少量现金都收到自己随身带着的背包里。 “宋教授,你这可是把你的身家性命都交给我了哦。” 百里寅拿着宋光的身份证冲后面晃了晃,还没等宋光反应过来她自己就先笑了。 “虽然你这么说也没问题,但是我自认为你是我非常信任的人呢,可如果你真的把我打包了卖了,我也会很烦恼的。” 宋光把背包背上,把手电筒递给准备下车的百里寅。 “路上有积冰,小心点。” 真是不下车不知道,下车一看就会吓一跳。怪不得路这么难走,原来路两旁新堆积的雪已经快要没过她的膝盖了,她脚一踩进去根本探不到底还差点连人带包都滑进雪堆里去,幸好宋光一直抓着车门,两个人才没倒在地上。现在整条柏油路上都是被车轮压成冰的积雪,百里寅抓着宋光的手,两个人好像行走在滑冰场上。 这条路通着一个小村庄,即使周围有路灯的照明,四周也都是轮廓模糊成一大片的树影,如果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肯定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不害怕吧。 但百里寅和宋光幸运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是两个人,两个心态都很好的人。纷飞的漫天白雪模糊了百里寅的视线,宋光把自己的手套套在百里寅的手套上,帮她把眼前的碎头发拨在耳后,他记得她似乎很怕寒,夏天一下雨就要穿长裤长袖来保暖。 “宋光你……” “虽然还有不到五里的路程,但我们还是要保存体力,我不敢和你说太多话,肚子里灌了冷风会很难受的。”宋光说完又把自己和百里寅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这个高度正好可以遮住他们的半张脸。 “百里大侠,你准备好了吗?” 宋光的手背上浮现出冻得发紫的血管,百里寅缩了缩袖管里的胳膊,把他的手拉进自己的袖子里。 “宋大侠,你准备好了吗?” 宋光回头冲她笑了笑,路灯的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有雪花拂过他的睫毛和发梢。 百里寅眨了眨眼睛,呵出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结成小冰珠。 原来在对方眼中,他和她都这么可爱。 似乎今天也没有这么糟糕呢。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确定好方向就一刻不停地赶向服务站,他们在那里留宿一宿后,第二天等雪停了才跟着救援队去把车拉到服务站去。所谓术业有专攻,百里寅请专业的修车师傅把车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顺便加满了油箱,两个人才又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其实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在距这个服务站三十公里外的雪村,但是因为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天,那边提前预订好的民宿已经按违约被其他人顶替掉了。 “或许我们早走一天会更保险一些。” 宋光有些无奈地挂断了电话,百里寅却翻出地图指了指三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这个叫银柳村的地方似乎也不错。” 她的话刚一说完,刚刚洗完手从里屋出来的修车大哥就接了一句。 “您说的不错!咱银柳村儿离这个服务站近,好多路过的司机遇上什么突发事情或者因为天气不好都会去那边儿借宿,这几年大家都富裕了盖了新房子,接待外地客人也还拿的出手。要说风景的话我也觉得咱这儿的雪不比雪村的差,但是不知道为啥来旅游的游客都不来我们村儿?” “听您这么说,大哥您很了解了?”宋光接过地图看了看,如果去银柳村的话走高速就可以直接到,连从小路绕弯都不需要了。 “我就是那儿的人!村里头还有我自个儿开的一个修车铺子,我们那里交通方便得很,你看,这不一个电话就把我叫来给您修车了不是?” 宋光又和那位大哥应和了两句,大哥就又出去忙了。他看向百里寅,她似乎很感兴趣,而且有一个认识的人给自己带路会更安全一点吧。 炭火在火炉里被烧得通红,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百里寅搓了搓手,才让自己的手有了点暖色。 “宋光,我们去银柳村吧。” 在修车大哥的介绍下,百里寅和宋光在村长柳大叔家住了下来。柳大叔家是个两进两出的四合院,二堂有个三层高的仿古小楼,小楼的飞檐和大门两边还挂着一排小红灯笼,赤灯白雪,远远看过去还真有种世外仙境的感觉。 柳大叔的媳妇张大姐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相邻的房间,说是过年时候招待亲戚朋友才用的屋子,他们可以安心住下。他们这两个没在乡下生活过的年轻人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只好在做饭的时候给张大姐打打下手。 “虽然我们突然改变了计划,但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宋光一边洗着百里寅剥开的大白菜一边说着,柳大叔家的小狗金豆似乎闻到了饭香,也跑进厨房来跟在张大姐脚边来回转悠着,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宋光。 “我可没有吃的给你哦。” 宋光对着金豆摇了摇手指,金豆就立马又看着百里寅。 “你看着我也没用啊,我和他一样也没有呢。” 百里寅从菜篮里抓起两把香菜,却被张大姐半路拦了下来。 “这水太凉了,对姑娘家不好。”张大姐拉过她的手,“和我去和面吧,洗这些东西交给小宋就行。” “哎!我听您的。”宋光探过头来应了一声,百里寅也只好把手里的香菜交给宋光跟着张大姐去案板旁边。 “你们俩正赶的巧了,我闺女儿带着她家小闺女儿今天晚上回来,这不老柳已经去外面等着了,哈哈哈哈,到时候可热闹啦!” “您还有个女儿吗?她在外地工作?” “也算不上外地吧,她在镇里的小学当老师,平时有空就回来看看,这不马上月底了吗,听说学校也都准备放假了。”张大姐谈起自己女儿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她侧着脸看着百里寅对她说话,手下的功夫却一点也没有落下,没多久面就和好了,张大姐把面团放进一个大瓷碗里,又开始准备剁馅儿了。 似乎听到一阵汽车喇叭的声音,宋光和百里寅把手洗干净跟着张大姐出了二堂走到门口,连金豆也哆哆嗦嗦跟着人来到大门口。 互相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柳大叔的女儿小柳就脱下衣服挽起袖子加入了包饺子的队伍之中。小柳的女儿巧灵在外面抱着金豆,柳大叔弯着腰拉着她的小手悄悄带她上了二楼说要给她找好吃的,小柳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跑到楼道口让她饭前别吃太多……不知不觉间窗外又飘起了雪,但根本没有人在意。 吃完饭后大家一起收拾完餐具,巧灵就拉着宋光的手来向百里寅请示了。 “百里姐姐,我可以和宋光哥哥去玩儿吗?” 百里寅捂着嘴笑了起来,她这个年纪被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叫姐姐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小柳走过来把手搭在巧灵的肩膀上。 “你宋哥哥刚刚洗完碗,让他休息休息,不要总是闹他知道吗?” “嗯~”被妈妈这么一说,巧灵更是不愿意放手了,她一跺脚抬起自己的小下巴就对百里寅说,“妈妈我在问百里姐姐呢,又没有问你,你说的不算哦。” “巧灵,你找宋哥哥陪你玩为什么要找我批准呢?他又不归我管。”百里寅见她这么可爱,也忍不住逗逗她。 “可是宋光哥哥说,只有你批准了才能和我去放烟花,他说不和你请假的话,你会以为他自己偷偷去玩不带你呢!”小姑娘松开宋光的袖子,转头又趴在百里寅的膝盖上,“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儿啊?来嘛!我有好多朋友想要介绍给你。” 去和小孩子玩游戏吗?百里寅摸了摸她的小脸,可惜她是个和孩子无缘的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还是让宋光哥哥和你去吧,我和妈妈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巧灵也不强求,即使是对待大人,她也像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爽快,以前她总趴在隔壁班的窗户上叫朋友出来玩也会被拒绝,但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呀。 她用力点了点头,又拉住宋光的手。 “您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宋光对小柳说。 “那就麻烦您了。” 等到宋光和巧灵走出大门,小柳才拿来一碟瓜子儿放在她和百里寅中间,她对百里寅说:“我看小宋是个正经的老实人,小孩子的眼光是不会差的。” 百里寅看着大门点了点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确实挺可爱的。” 小柳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她也是头一回听人说一个成年男人可爱的呢。 柳大叔和张大姐因为年纪大了,他们两位休息得早,最后就只剩下百里寅和小柳等宋光和巧灵回家。小柳继续织着上个月织了一半的毛衣,她说想在过年的时候让巧灵穿上。百里寅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人织毛衣了,她们俩就这么坐在炕上,虽然不说话却也不无聊。 感觉到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百里寅瞥了一眼,原来是宋光叫她出去一趟。 “是小宋他们回来了吧,我就不出去了,还有几针我得赶紧织完,不然一会儿就忘了。外面冷,热身子晾一晾多穿点再出去。” 小柳忙得连头也顾不上抬,百里寅穿好外套就去开大门。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大门推开的那一瞬间,绚丽缤纷的焰火就填满了她的世界。 “呀,百里姐姐来啦!” 巧灵一手拿着烟花棒一手拉着自己最要好的小伙伴,就这样和村里其他的小朋友站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个向她问好。那些小孩子也完全不怕生,只是在邀请她也加入他们的游戏而已。 焰火的光亮太过耀眼,百里寅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她微微弯着腰接过一个小孩递给她的烟花棒,小孩们拉着她的手又唱又跳,一个个小脸都冻得红扑扑的却也不知道冷。 “这是宋光哥哥给我们买的,现在他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啦!你们两个是好朋友,所以我们也是你的好朋友!” 百里寅被这些小孩天真直白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北风吹起她有些凌乱的长发,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鲜明真实。她不喜欢小孩子,但也谈不上讨厌小孩子,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在未来的一天一定会成为一个母亲,但当这种生命的鲜活感争先恐后向她涌来时,被她武装得刀枪不入的那颗心再次鲜活起来,她此时此刻需要的正是这种年轻的精神力。 面对这群白纸一样的小孩,她也可以短暂的做一会儿白纸,像是调节自己的生活节奏一样,让自己也偶尔单纯一点。百里寅望着不远处皑皑的雪山,就像旅游杂志上说的那样,去看看大山大河会让人的视野变得宽阔起来,重新获得一种新的、蓬勃旺盛的、以生命为话题的动力。 她清楚地知道,她不只是卡佩家的百里小姐,更是她自己的百里寅,她完全可以放声大笑,也可以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好”就是“好”,“不要”就是“不要”,她要扞卫自己手里的权利,就像这座大山一样饱经风霜也要不辞辛苦,这也是她现在为什么愿意活得那么艰难的原因,她要强大到可以控制自己的一切,去做一座雪山。 宋光从黑暗中现出身影,他掏出打火机为她点燃那支烟花棒,他从来没看见过她这样灿烂的笑容。 “能有现在这样开心的时刻,我要谢谢你。”百里寅听到宋光这样说。 当火苗短暂地吻过烟花棒的引线之后,崭新的美丽在他们眼前绽放出来。宋光站的位置正好可以为她遮挡住气势汹汹的北风,以至于风中的雪花也没能把她的烟花棒熄灭。 “我不想再错过以后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快乐的时刻,所以……”宋光伸出的手又向她握着烟花棒的手靠近了些。 “百里寅小姐,你愿意试着和我交往一下吗?” 第64章 过往 那个叫龙纳绛亚的女人就像一阵旋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起来是一副不着曲调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得不试着相信她。 沈铎私下里问起文钧新加坡博彩业的事情,没想到他直接就跟他谈到了龙纳绛亚,谈吐之间是掩藏不了的崇拜和羡慕,他说他感觉“龙纳绛亚和百里大姐一样可怕”。 沈铎相信龙纳绛亚的实力,可又从心底里不想泽费罗斯和她们有什么交集,在小巷里遇到的那个男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简直像先知预测了未来一样让他感到惴惴不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牵扯进去,也不想泽费罗斯牵扯进去,更不想他身边的这些好不容易混熟的人牵扯进去,但那些事情是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的。 到现在,他甚至连像以前那样只是留在泽费罗斯身边都变得困难起来。以前的泽费罗斯,可能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他的存在,他就像一缕可有可无的空气,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慢慢的他却觉得事情有些变味儿了,他越发察觉到自己不甘心只做一缕空气。 “老大,这是前两天你让我去修复的东西,我请师傅给弄好了。” 文钧把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信封袋放在桌面上,沈铎刚想拿起来帮泽费罗斯拆开,却被他拦住了。 泽费罗斯的三根手指压在信封袋上,沈铎侧着头看他。 “沈铎,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你放过假?” 沈铎把手收回去站好,信封里的东西很薄,但很硬,可能是质地比较硬的材料,也可能是塑料板之类的东西。 “没有。” “哦,那正好。”泽费罗斯抬起压着信封的那只手指了指沈铎,“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横滨,从现在开始到我回国的这段时间,都给你放假吧。” 沈铎刚想开口,泽费罗斯就对文钧说:“文钧,正好这段时间你可以带他出去好好玩玩儿,也算是给你放假了。” “啊?” 文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坐在老板椅上的老大,又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沈铎。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变成了几个感叹词。 “哦……” 这么多年泽费罗斯什么时候给他放过假啊,这摆明了就是嫌沈铎烦人了呗?还放假……笑死人了,鬼才信他。他鼓起了腮帮子,泽费罗斯说的那么正式,让他有些难为情了。 文钧是个实实在在的行动派,他一了解了泽费罗斯的意思,也不用他再废话,立马拉着沈铎就出去了。 走到电梯口,沈铎才一脸茫然地拉着他的手腕问他泽费罗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放假呗!这不快过年了吗?他让我带你放松放松,嘿嘿嘿嘿……” “以前也这样吗?”沈铎半信半疑。 “那当然了,咱老大可是良心好老板,每年还有年终奖和福利。怎么样,上次我给你的那件棉袄质量可以吧!” 文钧拍着沈铎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不要太在意,可他自己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脸上的笑容灿烂的比外面的太阳还明媚,一看就知道他是真心高兴。这小子是在泽费罗斯身边留得最长久的人了,他也该知足了。 “那为什么,这次他出去不用我们跟着呢?” 即使面对文钧,沈铎说话还会留点心眼,可他那点小心眼儿怎么能逃得过文钧的眼睛?他是没文化,又不是没脑子,这么多年也不是闭着眼睛瞎混过来的。 文钧划着手机选了一家烧烤店,以前都是打个电话就能安排的事情,现在他也得这种规规矩矩按顺序排队了。 “这家店的烧烤老好吃了,店主是个大婶儿,我十来岁的时候正好住她那片儿,那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去那儿吃饭,哈哈哈哈……” 文钧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沈铎,他经历过沈铎这种感觉,难免也会有些同情,但他又不是什么烂好人。 他靠在电梯的扶手上,沈铎就站在对面的那个拐角里。 说实话,他不讨厌沈铎,甚至说,还有点喜欢。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上次你也见了,他下起狠手来比我还疯,呵呵……让你休息,你好好听话就行了,不要和他讨价还价让他感到麻烦。去日本的话有卡佩派人跟着,不出意外应该还是asa。你有自信自己比他还强吗?”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门从两边打开的时候正赶上文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接起了电话。 “哦,大婶儿说你要是个帅哥,就给我多送两提啤酒!” 虽然还是很在意,但听了文钧的劝告,沈铎总算是不再多问了。他跟着文钧把6-22这条商业街上的店都玩了一遍,虽然泽费罗斯明确给他放了假,可他每天早上还是会习惯先去他那里报道一下再被文钧拉走。而泽费罗斯只是托着下巴坐在桌子旁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泽费罗斯的手指夹着一个银灰色的u盘,u盘尾端连着的钥匙圈“哒哒哒”的敲击着木制的桌面。 “陈队吗?嗯,又是我呢,哈哈,我又有事情要麻烦您了……” 营港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雪花为这座红灯绿酒的热闹城市披上了一层冰丝羽衣。窗外的雪洋洋洒洒越来越大,人们只好从街道旁的公共雨伞区借来雨伞暂时遮蔽一下风雪。如果从天空上往下看的话,这片黑色的土地上一定长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蘑菇吧。 文钧拽着沈铎的衬衫领口把酒杯递到他面前,这才把沈铎从自己的世界中拖拽出来。 “沈哥,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岳冉翘着腿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的鞋底正好朝着身边坐着的严俨,严俨瞥了一眼默默拿着酒杯往边上靠了靠,却被他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严俨骂骂咧咧地让岳冉放手,但也没直接上手去拉他的胳膊,这种默许的态度反而让岳冉更加来了兴致要往上贴了。 “没什么。” 沈铎摇了摇头,用左手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小西红柿放在自己的盘子里面。文钧已经有些醉了,扒着他的右胳膊说什么也不愿意松手。 “喂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你大爷的……嗝……” “啧啧,看来文钧已经醉了!”严俨晃了晃自己手边的空酒瓶,他们四个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都是直接对瓶吹,连岳冉那边也空了几个呢。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别理他,你别理他,哈哈哈哈哈。”岳冉故意说这种话,把文钧急得脖子都红了,但他可顾不上管他了,“诶诶,沈哥,不要理他,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但是我问了,你可能会打我。”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我和沈铎一块儿揍你。”严俨说完,就被岳冉来了个肘击,他只好捂着嘴不说话了。这小孩一逗就呲牙,真不可爱…… “你说吧。”沈铎放下筷子看着他,比起岳冉的问题,他更好奇的是,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这么暴力吗? “我之前听文哥说你,你不是蹲过局子吗?我就是想问问那是什么感觉啊。”一听到那三个字,沈铎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岳冉赶紧摆了摆手。 “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啧!就是想了解一下而已。之前文哥他们说的都太夸张了,什么把人吊起来拿鞭子抽之类的,这又不是封建社会了……您不想回答就当我放屁了啊!” 岳冉说完就举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干了,连严俨也感叹他真是年轻人好酒量。 这种事情确实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正面回答的啊,岳冉这小子果然是喝多了忘其所以了。 本以为沈铎会生气,却没想到他慢悠悠地开口了。 “在那里面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七点起床开始整理内务,七点半集合开始清点人数,早餐过后会有很多指导课程,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午休,下午一般会安排手工实践课,晚上十点熄灯就寝。双周星期五下午会安排心理指导,月底和年终会举行文化课考试,会有排名。刑满释放前三个月集中教育,到了出去的日子,早上清点人数之后,主管民警会进行个别谈话。出狱前还要搜身检查,防止传递违禁违规物,一般来说没什么问题,只是程序比较复杂。早上八点半发放刑释衣物、释放证明书、健康体检表、路费、个人零用钱等等,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没想到沈铎会说的这么详细,岳冉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诶,听起来还挺忙啊。” “嗯,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严俨看着沈铎若有所思,他张开嘴准备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把杯子放在了嘴前。 “你这么说怎么感觉还挺轻松嘞!嗝!沈铎啊沈铎,你说完了就听我说……听我说啊……”文钧揪着沈铎的衣服,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开始了。 “好好好,我们都听你说,你到底要说啥啊,半天放不出个响屁来!”岳冉搂着严俨的腰。 文钧靠在沈铎的肩膀上,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铎。 “你们听我说啊……这家伙,他……他真不够意思啊,你看我都这样了,他还,还一点点儿也不沾酒。”文钧把脸凑到沈铎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这家伙是不是还记仇啊!啊?” “没有,您多想了。”沈铎往后撤了撤身体。 “您把人家怎么了?什么记仇啊?”严俨靠在沙发靠背上,岳冉头晕得不行就干脆枕着他的大腿躺下了,沈铎帮他叫了壶醒酒茶。 “唉!别提了,他就只敢怨我!”文钧“啪”地一拍桌子,把岳冉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文钧绷着个脸愣了一会儿,才又后知后觉地抱着自己的手大叫起来。 严俨看他那鬼哭狼嚎的模样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还差点把手边的杯子碰倒了,还是岳冉眼明手快给他扶住了。 “你喝是不喝?” 文钧一只腿跪在沙发上把沈铎逼在一个小角落里,一副他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不敢喝。” 沈铎有些无奈,他确实是怕文钧的饭局,虽然这次大家只是喝啤酒聚会而已,可他还是心有余悸。 “我要跟老大告你的状!”说完文钧就掏出手机“哒哒哒”地敲着手机屏幕。 “哦哟,文钧这手机什么牌子的,屏幕质量这么好,下次我也买一个。”严俨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敲了敲,他这个不行的,右下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碎了一块儿。 “喂!老大啊~沈铎说您不让他喝酒是吗?” 文钧特意打开了免提,让大家都能听到。沈铎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给泽费罗斯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泽费罗斯似乎笑了一下。 “他喝酒关我什么事儿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某人立马就低下了头。 “那就是能喝喽!” “当然。” 一听这两个字,文钧立马又搂住沈铎的脖子。 “听到了吧?老大的话你听不听?嗯!嗯?” “沈铎,你就好好和他们玩玩儿呗,就算是替我玩儿了。”泽费罗斯完全没有要袒护他的意思,沈铎急忙把电话抢过来顺便还关掉了免提,略显慌张地解释着什么。严俨把岳冉扶起来让他把醒酒茶喝了,从泽费罗斯刚出声的时候他就看见沈铎红了半边耳朵。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已经过了这种会脸红心跳的年纪了吧。 得到泽费罗斯的批准,文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他哪里是醉了呢?明明有力气还精神得很啊。 借着喝酒的热闹气氛,沈铎被文钧拽着脱掉了西服外套,严俨也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挂在衣领上,岳冉的唇钉和铁勺子一碰起来就叮叮当当的。 严俨注意到了沈铎的眼神,他放下筷子直接问他。 “这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您似乎很了解老大。” “了解吗……这里最了解的人应该是文钧吧。”可没想到文钧这家伙已经趴下了,沈铎一开始喝,他就也跟着他喝,来来回回又灌了几瓶进去。 “哦,你这是来打探情报来了吗?”岳冉靠在窗户边,虽然玻璃很冰,但是贴在额头上却很舒服。他理解沈铎的意思,从身边的人开始入手了解目标的大致情况么,这种手段他追阿莫斯的时候就用过了啊。 “说起来严大爷,我还没听你说过你的事儿呢。正好今天说说呗,交流交流心得体会嘛。” “喂喂,你这小毛孩儿想哪儿去了,我和泽费罗斯有什么好说的。” “嗳……沈哥不就是想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吗?你告诉他不就得了。我们都知道您早就心有所属。” 岳冉拉起严俨的左手在沈铎眼前晃了晃,即使下面是热气腾腾的火锅,他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个戒指的样式。 “这位可是个难得的专情男人呢。” 听到被自己年纪小的人这样夸,严俨也有些难为情了。他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他的婚恋情况也不是他和朋友交流时的禁忌问题。相反,他也只有在和这些朋友们谈起过往的时候,才会有一种那个人还活着,没有被世人忘记的感觉。 “很漂亮的戒指。” 沈铎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移到了火锅里,里面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他自己是吃得玩得很开心了,那别人呢? “那就正式介绍一下吧,我爱人叫许烨清,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就一起住了,他是警察,我是医生,还挺配的吧。”严俨清了清嗓子,一提起许烨清他就正经多了。 “诶,那他是不是有很多制服啊。”岳冉立马起了兴趣。 “是啊……”严俨回头,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就明白对方感兴趣的点是什么,岳冉捂着脸倒在一旁喝了口热水压压惊。 “没想到您现在会跟着老大混。” 沈铎举起酒瓶,严俨也举起酒瓶和他碰了碰。 “世事难测啊,沈铎。你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吗?” 沈铎回想起之前泽费罗斯对他说的话,现在本人就在他眼前,可这感觉完全和当时泽费罗斯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也以为我这辈子就是当个勤勤恳恳、救死扶伤的医生好了,挣点钱赡养老妈再供弟弟读书。签儿……烨清他爸妈虽然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我俩总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同意的。只是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等到那一天而已。” “抱歉。”沈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这种情况。 严俨摆了摆手闷了一口酒在喉头,他虽然不忌讳提起他的过去,但是偶尔也会为这遗憾心烦一会儿,很快就又会过去了。这世界上有什么坎儿是人过不去的吗?他想是没有的。 他又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以前的那些日子。 “我和泽费罗斯认识也真是缘分了。那时候我还在正规医院上班,帮他做过一次手术,你看过吧,他腰胯那里有条很深刀疤,当时肠子都流出来了。后来养好了他就想请我去当他的私人医生,其实看那种伤我就大概猜到他是干什么的了,怎么敢和这种人沾上关系啊。” “但他也没强求,只说我救他一命算是半个救命恩人,而且他还说医生这种人是不能强求的,他可不想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候被我再补上几刀。”严俨说完就笑了起来,沈铎和岳冉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后来大概又过了一年吧,那个夏天烨清就出事了。泽费罗斯又没有报警的习惯,他抱着许烨清来医院的时候大家才报了警。他是全色盲,看不见血的颜色但也没敢动许烨清的防护服,估计是觉得他还能救活才送到医院来的吧。只是可惜我那天晚上正好还有一台手术,等做完了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沈铎听着皱起了眉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握成了拳,脑门上冒出的热气蒸得他有些头昏脑胀,神经都有些发麻了。 “泽费罗斯一直没找到适合的医生,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想救许烨清也不过是想让我欠他的人情乖乖跟着他干而已……但不管人有没有救活,我的人情已经欠下来了。” 泽费罗斯的牺牲也很大不是吗?现场明明有他更想救的人,那是他的家人,从小到大一起生活过的大哥。但是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那些人已经当场死亡了呢?具体是什么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 “救许烨清就是救我,他很明白这一点。我后来消沉了一阵子,还得躲着烨清的爸妈,我根本解释不清楚。那时候压力太大了,把工作辞了就呆在家里,有一次坚持不住了给自己配了点儿药水儿差点去天堂见了马克思,哈哈……但是被泽费罗斯都拦下来了。所以这么说,他救了我两次,我再不留下来就不算人了。” “可是他并不是这样和我说的。”沈铎的表情有些难看。 “你被骗了吗?呵呵……你以为他是文钧这种直肠子吗?心里话如果说出来了那还算什么心里话啊。” 严俨看着酒瓶上面的标签,自嘲地笑了笑。虽然他只管治病救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为什么才受伤的。纪伯伦《沙与沫》里有这样一节:一个人的真相,不在于他向你显示的一切,而在于他不能向你显示的一切。所以,如果你要懂得他,就别听他说了什么,而要听他没有说什么。 很明显,现在的沈铎根本没有明白过来。所以严俨仍然不看好他,他太迟钝了,甚至到了蠢笨的地步。 “沈铎,多看看书吧,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第65章 吻雪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吧?实在不行哥送你!”都走出店门口了文钧还揽着沈铎的脖子不放手,一边的岳冉和严俨连拉也拉不住他。 会所里的暖气很足,还有一股那种闻起来甜腻腻的香薰味儿,沈铎从一进门起就晕晕乎乎的,现在来到门口被冷风这样一吹反而立马精神起来了。 但是……什么时候就开始下雪了呢?他,他们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我没事,文哥。” 沈铎轻轻拍拍文钧的胳膊让他把手放开,文钧凑近他跟前眯着眼瞅了半天,见他脸颊虽然红扑扑的但眼神还算清明这才松了手,严俨和岳冉见这老大哥终于不闹腾了,立马一左一右把人架走了。 “那我们先走啦!”岳冉转过头挥挥手。 沈铎点点头,看着那三个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风雪里后,才向后退了两步准备离开,却不想脚底下踩到了一块儿滑溜的冰,“哐当”一声巨响,他的头撞到了路灯杆上。 “啊……” 因为酒精麻痹了神经的缘故,沈铎却也没觉着有多痛,他一抬头看见漫天的雪花,反而生出了几分诗意来,也就不着急走了,就这么继续靠在路灯杆上。 凌晨的营港闹市区依旧灯火通明。高压钠灯下飞舞的鹅毛雪花折射着霓虹灯五光十色的彩,小巷深处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人们的欢呼声。 但这些,沈铎都不在意,因为他在看,或者说在“欣赏”一个人。 他看了好久,而那个人也没有发现他,这让他的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股怨气——为什么他发现不了他呢?沈铎想看看,他们两个人谁会先回头。 沈铎张开嘴呼出一口热气,还有雪花会飞到他的嘴里,连舌尖都是冰冰凉凉的。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生活的时光,有个年轻女人总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小心冷风灌了肚子,一会儿要难受了……” 那个女人是谁呢?他已经忘了。 “儿子,今天在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开不开心?” 沈铎一惊,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眼睛就已经盯住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和着风雪,轻飘飘地落在他耳边,就像在对他说话一样。 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她的手正拉着一个男孩的手,两个人手都冻红了却还是那样紧握着。 他们不冷吗? 沈铎不知道,他觉得很冷,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拉过他的手。 也许是沈铎的反应太过激烈,母子两人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那位母亲护着孩子,略带疑惑地开口了。 “先生,你怎么了?” 沈铎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他急忙别过脸去。 “抱歉……节日快乐。” 女人有些尴尬,但当听到他后面那句祝福的话时,她又笑了起来。 “哦,那也祝你幸福健康。” “谢谢。” 说完后那对母子就离开了,雪花落在他们踩下的脚印上。沈铎不再去想了,他再次向那个方向看去——那个人还没有发现他? 他还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大衣,有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模糊不清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高深莫测极了。他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如果不是那微微张开的嘴里还在不断地冒出热气,沈铎甚至会怀疑那原是一座雕像。 没过多久,沈铎的鼻子就几乎没有知觉了,他就干脆用嘴巴来呼吸,一阵一阵白色的热气有些迷眼,在他睫毛上结了小水珠。 那个人呢?他的头发梢看起来似乎是湿的,可能是被雪打湿了吧。仔细一看,他额前翘起的几缕头发里,还有睫毛和眉毛上也都粘了点白色。 他似乎在外面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 沈铎眨眨眼,别扭地低下了头,抓着路灯杆的手指更用力了。 这么冷的天…… 他真好看…… 沈铎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热,无论他看多少次,还是会产生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厌烦。 可当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那个男人却低下了头,他叹了口气似乎还自嘲地笑了一下。 沈铎看出来了,他要走了! 在这种雪天里,沈铎认为他有必要去拿一把公共雨伞,就像下雨时那样,他现在已经不用刻意提醒就会主动为他找伞了。可对面有一个姑娘也向这边走来,她的长头发正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而伞筐里只有一把伞了。 沈铎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走远一些了!来不及让他再去多想,沈铎直接追了上去,把之前的抱怨忘得一干二净了。 “呼……呼……” 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多么的急促,原来他在乎他到这种地步了。 穿着皮鞋在雪地里奔跑也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有雪灌进了鞋里,地上的冰滑溜溜的巴不得他摔倒,他也毫不在乎。 “等……等等!老大……老大!” 泽费罗斯侧过身,有些惊奇地看着沈铎抓住他胳膊的右手,刚刚他只感觉身后像是突然刮起了一股风,还没来得及等他做出防备的反应,沈铎就已经先抓住他了。那个力道,说他是追过来逮捕他的也毫不夸张。泽费罗斯似乎忘记了呼吸一样,在半分钟里都没有再呼出过一口热气。 唉,为什么他们两个都这么惊慌失措呢? 他脸上的笑容沈铎再熟悉不过了,他很爱看他笑,却也很讨厌看他笑,因为泽费罗斯很多时候的笑都不是真心实意的,就比如现在,沈铎听到他像往常那样问他。 “怎么喘成这样,你喝了多少?” “……我没醉。” 泽费罗斯嘴边的笑意更浓了。他都答非所问了,还说什么没醉。 “您怎么在外面?” “你瞧瞧,头发都乱了。” 泽费罗斯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的手,顺便为他拍落了肩头的雪。 “我出来散散步,本来以为不会下雪的,还好没有太冷。”沈铎被他突然的“照顾”捉弄得有些呆滞,泽费罗斯看出来了却也没有戳穿,自顾自地像之前一样走在前头,他也早就习惯了把后背交给沈铎了吧。 “哦,我记得你不是这里长大的吧。” “是……家比营港还要北一点,没有这里暖和。” “哦……那你家现在这个时候也在下雪吗?” 似乎是泽费罗斯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沈铎迟迟没有回答他,这个等待的过程有些沉闷,久得泽费罗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没有跟上来耍酒疯去了。 “我不清楚了,我很久没有回家……只记得,家里,冬天经常下雪。刮北风的时候像是小刀割在脸上一样疼……” 泽费罗斯回头看他一眼,嘴角的笑意被灯光笼罩着,暧昧模糊。 沈铎愣神了,望着他喃喃自语:“冬天的时候我都不敢哭,老师说眼泪会冻成小冰疙瘩粘在脸上下不来。” 什么啊?他怎么还说起这些来了。 泽费罗斯停在原地,无言地等沈铎自己跟上来。 “您知道吗?下雪的时候就一定会刮风,风很大,耳朵会冻得通红,冻僵的时候好像一碰就要碎了,感觉很可怕,但是说吃饺子就会没事,因为耳朵长得像饺子,我把饺子吃了,妖怪就不会吃我的耳朵了……实在冻的不行,大人们就叫我要学会忍,不许哭,不许抱怨,他们说忍过去就好了,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还能记得那种感觉,冻得太厉害的时候,不一会儿就会热起来,温度慢慢升高好像烧开水一样,耳朵好像被火烤着,连带着脸上都热了……对,鼻子,鼻子也要掉了,吸不到一点点空气,没有一点儿氧气……风会把鼻子和嘴巴都灌满,好像被风掐住了脖子,很难呼吸,他们也叫我忍住,说习惯就好……难受,很难受……” 泽费罗斯越听越觉得他是在抱怨,心里又忍不住想继续逗他。反正他也不是那种会同情心泛滥的人,而且沈铎也喝醉了,逗一逗就算弄哭了也没关系吧。 “那你讨厌那里吗?” “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沈铎摇着头突然拉住泽费罗斯的手,他的手是暖的,皮肉下面就是滚烫的热血和坚硬的骨头,这丝毫不假。 与此同时,沈铎也感受到了泽费罗斯的温度。这种从对方身上获得到的热量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踏实感,甚至给了他那种想要把最近几天一直淤积在心中不断翻涌回荡的诉求和渴望全部宣诸于口的勇气。 他喜欢看他那双漂亮风情的眼睛,所以不要再用它们注视着别的地方了。 只看他一个人,不行吗? 是他靠的还不够近吗? “所以我想留在这里,您知道吗?我想继续留下来,别让我走。” “我知道。”面对面说谎很难,泽费罗斯侧过脸去。 “不,不……您不知道,我说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我哪里都不去。” 一阵夹着雪花的冷风呼啸而过,路旁光秃秃的树枝抖了抖掉下几块纯白的雪来。 “我想留下来,为什么不能只看我呢……我只是想留下来。” 沈铎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亮晶晶的,他是在说心里话。 泽费罗斯明白他的意思了。 “只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只是满足现状,现在就不会这样失礼又逾矩地抓着他的手腕了。 贪婪的男人,一直都索求很多。 难道沈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吗? 其实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本来也没什么,更何况最开始先动手的人是泽费罗斯。但如果他不放手,那他也无所谓。 泽费罗斯想要表现的毫不在意,可他真的能做到吗?如果他当初真的想要对沈铎下手,那为什么还会留到现在被沈铎牵着领回家? 路边那一片白茫茫的积雪让他莫名其妙地回想起自己作为新郎,第一次踏入大教堂的情景。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变成了教堂塔楼里祈祷祝福的钟声,严寒的冬日里也有雪白鸽子震动翅膀的回响,哥特式教堂耸立的黑色尖顶一眼望不到头。神父说那三个立面分别代表着神的诞生、受难和重生,十二座尖顶高塔傲然耸立,直冲云霄,代表着十二位主神,他们一起冷眼审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那一幢幢森严高伟的建筑就站立在他眼前,那是他第一次对这种因人类一厢情愿的坚定信仰而产生的死物产生了恐惧,并非他信仰这些,只因为他要在世人面前说谎。 卡佩就站在地毯的尽头,骄傲的红色被他踩在脚底下,他的眼神平静极了,冰蓝色的眼眸眨也不眨。 他看着他,说…… 沈铎的胸膛贴在泽费罗斯的后背上,右手犹豫许久最终在他腰间停住了,无措地搭在腰带的环扣上。虽然这并不是沈铎第一次拥抱泽费罗斯,但他主动做起来时还是犹豫了,就算人已经被他圈在了怀里,他还是在想,自己到底可不可以继续把那种过分的事情做下去。 “你想碰哪里?”泽费罗斯说着把沈铎的手按在自己的胯骨上——那片家族纹身就在沈铎的指腹之下,布料摩擦的声音可真是暧昧,沈铎有种错觉,泽费罗斯的睫毛扫过他脖子上的动脉,“你以前不是说对我没兴趣的吗?你现在醉了,不挑了?” 沈铎立刻回答他:“我没有。” 他真是个狡猾的男人,他具体在否认些什么呢?他并没有说明,只是干脆又直接地否定了泽费罗斯的那种暗示。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沈铎。”泽费罗斯的手指移动到沈铎的手腕上,半握不握,“你想对我做什么,嗯?” 像是被他刺激到了一样,沈铎的手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就顺着衬衫的褶皱一寸寸爬上了他的胸膛,他用一只胳膊紧紧地环抱住他,好像要把他捆绑在怀里。 这种事情,沈铎可能自己已经想象过无数次,现在居然真的发生了,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知道,我早就想象过了,很多次,好几次,在您不知道的时候,是您不知道而已……” 泽费罗斯没有说话,他的心跳还算正常,那两根带着茧的手指正穿过衬衫的衣缝流连在他的胸膛,咫尺之间就是他的心脏。他的手指,沈铎的手指原来是这样的,和他这个人一样。泽费罗斯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原来他的手这么大,手指要比他的还要长一小截,带着薄薄的但又存在感极强的茧。 泽费罗斯侧过头去,他开始想象沈铎是怎么握枪的。 “您不讨厌我这样吗?” 沈铎用脸颊蹭着泽费罗斯耳边的头发,那些柔软又毛刺刺的发梢扎着他皮肤,痒痒的,很真实。这是真的,他没有在做梦。 “都这样了,你还在说什么废话。”泽费罗斯仰起上半身,鼻尖擦过沈铎的下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要做就大胆一点啊,沈铎,还是说你要我主动一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继续,让我看看你平时是怎么做的,也会像我一样吗?”泽费罗斯的语气轻快,甚至还有些挑衅的味道。他的话太过刻意,指向性很强,沈铎沉着气,为他把领带解开,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工作了。细腻柔和的丝绸领带穿过指缝缓缓坠落在地上,那条他常带的领带在落下时却显得有些无力而旖旎。 到头来,他们两个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泽费罗斯哼了一声,像是无奈的叹息,也像是期待的轻叹,他不想说话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沈铎的手托着泽费罗斯的后脑勺,头发穿过他的手指,柔软又蓬松。可这时的泽费罗斯看起来并不轻松,额头前零落下来的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睛里也没有往日的光彩,只是眼眶边闪烁着一些马上就要坠落的亮亮的小东西,看起来很失落。 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呢?到底是谁让他这样难过?是因为他自己,还是因为沈铎?他们两个人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呢?难道是因为当初没有拒绝他,所以现在要后悔了吗? 后悔…… 沈铎的心是惴惴不安的,他察觉到了泽费罗斯的异常,却也习惯性地继续保持了沉默。他的手指试探性地抚上泽费罗斯的眼角,又用头顶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见泽费罗斯没有排斥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嘴唇贴上他的嘴角。泽费罗斯的呼吸正拂过他的脸颊,两个人亲吻时还算平静,于是沈铎侧了侧头,吻上他的嘴唇,这时候泽费罗斯才想要侧过头去,却被沈铎事先预料好了一样用力拉了回去,沈铎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两条腿叉开夹住泽费罗斯的腰胯。这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做了的事情,哪里可能这样就轻言放弃?而泽费罗斯,他的嘴唇却真的如沈铎梦中一样柔软,甚至在深吻的时候还能尝到香烟苦涩的味道,明明这么苦,为什么还要一直抽烟呢? “您也喝酒了吗?”在吻着嘴角的空隙,沈铎问他。 “啊……是啊,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但是你给我专心点啊,混蛋……” 卧室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拉上,窗外飘雪的影子投射在卧室里面,在这种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只要有一点响声都是格外清晰的。沈铎用手护住泽费罗斯的腰,泽费罗斯拉扯着他肩膀上的衣服,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先松手。 “我可以继续吗?” 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沈铎的右手拉起泽费罗斯的右手,从手背开始一点点舔吻到掌心,曾经的伤痛已经不复存在,可沈铎的态度依旧认真,他的舌头划过细长的指缝,泽费罗斯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跟着抖了一下,他头上冒出了不少热汗,一睁眼就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透过手指间隙看着他。 沈铎在等他回答。 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呢? 泽费罗斯把中指和无名指贴在沈铎的鼻梁和眉骨处,为他拂去睫毛上的汗水,湿润的嘴唇里偶尔会泄露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喘息,另一只手则无奈地抓弄着干净的床单。他催促着。 “不用管我,继,继续……怎样都好,随你……” 沈铎的手穿过泽费罗斯的腋下扣住他的肩膀,两个人侧着头,距离从未如此相近过。这就是他一贯的方式吗? “沈,沈铎……” 这几个音节没什么底气,倒显得有几分可怜,泽费罗斯仰面倒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断断续续地把它们呼出来,现在他很难再直接叫出他的名字,热潮一阵接着一阵,沈铎依旧慢条斯理的方式对这时候的泽费罗斯来说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耐力。 沈铎的手,那只自从跟了他后就习惯握枪的右手现在正控制住他最脆弱的地方。他时而收紧,时而放松,这种由他亲自带给他的,密密麻麻又连续不断的感触,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泽费罗斯抓着沈铎的袖子,很难睁开眼睛再和他对视。 “手……” “不行。” 沈铎的回答干脆坚定,很明显真诚比挑衅的成分要多得多,可泽费罗斯却莫名被这两个简单的字刺到了,他侧过头想要让自己的情绪缓一缓以免直接失控,可沈铎似乎看出了他这种消极逃避的想法,立马用左手托住他的脸颊毫不客气地又吻了上去,泽费罗斯张着嘴略带强迫地接受了他的热情,抓着沈铎衣服的手再也没有放开,没过一会儿就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两下,喉咙间发出的声音好像哭了一样。 沈铎赢了。 泽费罗斯半眯着眼看他,抓着衣服的手摸上沈铎左侧的脖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沈铎眼底的惊喜和得意。 原来他要的就不是爱欲,也不是肾上腺激素一时的高潮迭起,而是对方在那一刹那间流露出来的浓烈的爱意,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已经爱上了他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呢?亲爱的。 到底是谁醉了呢?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人自己的内心呢? 酒啊,自诞生以来,你真是百试不爽的挡箭牌呀。 沈铎放开对泽费罗斯的控制,五指撑开压在他的腹部,正好避开了那道看起来就很可怕的伤疤,他垂眸向下看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小心谨慎,他的一举一动都说明,他很清楚他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泽费罗斯涨红的脸颊和因为快感而迷离的眼神让他的心跳几乎失去了规律,眼前这个被他搞的浑身冒汗的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他,这一阵一阵打雷般的心跳让沈铎整个人都沸腾得难以自持。他能感觉到泽费罗斯是喜欢他的,是需要他的,就像他需要他,喜欢他那样,手掌下的热度让人难以冷静。 像是沉迷于年轻人之间流行起来的集邮戳打卡游戏一样,沈铎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深深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过往的许多回忆横冲直撞地向他席卷而来,而人越是占有,越是会感觉不到满足,欲望和嫉妒爬上心头,愈来愈有爆发失控的趋势,不顾一切地驱使着他把吻痕越印越深。泽费罗斯只能抚摸着对方的头发,他完全没想到沈铎居然敢咬他,但是除了疼以外,还有别的,他并非不满意……从泽费罗斯的纹身一直向下,沈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或者换个方向的意思。 “沈铎?” 泽费罗斯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图,他拽住他的头发叫着他的名字想要制止,可沈铎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好下属。即使头发被拉扯得厉害,他却反而因为这种鲜活的疼痛感更加兴奋了——这是由泽费罗斯亲手赐予他的欢愉。任由泽费罗斯抓扯着他的头发,沈铎一只手护住他抬起的腰,另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并非是他沈铎天生聪明可以无师自通得像个情场老手一样,他只是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而已,让他可以多霸占一会儿,这样他就会填满那双眼睛吗? 嗯,瞧瞧,他居然自大到想要和时间比长久,可真是喝多了吧。 泽费罗斯的手越收越紧,徒劳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但沈铎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开他。 “我做的,喜欢吗?” 沈铎咬着嘴唇看着泽费罗斯的表情,他毫无技巧可言,但很明显泽费罗斯很吃他这一套,他用另一只胳膊遮挡住自己的脸。 “你真的……”泽费罗斯的话没有说完。 他在害羞吗? 为他而害羞? 不行,还不够。 这份情感没有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沈铎张了张嘴,他好想叫他的名字,但却总觉得有些不合适,让他难以启齿。他的目光向下移动,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东西,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下着迷蒙小雨的夜晚,他跟在他的身后,一副无欲也无求的鬼模样,只是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简单麻木得好像个机器人……明明他是个有血有肉、还好好地活着的人。 “告诉我,你喜欢吗?” 银色的十字架贴在泽费罗斯的皮肤上闪闪发光,项链跟着他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泽费罗斯没有回答他,这略显冷漠的回复让这个对感情还很青涩的男人感到有些失落,可失落对于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他又何止是失落呢? 如果没有遇到泽费罗斯,沈铎的人生会怎样呢?没有人知道。可现在的事实是,他让沈铎对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看法,在不经意间他已经悄悄告诉他了,其实这个世界的容错率还蛮高的。他留恋泽费罗斯,包括他身边的一切。即使是在边缘徘徊游荡着,两个人一起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别拒绝我……” 他的语气甚至比泽费罗斯还要哽咽,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太想得到那两个字了。 喜欢。 喜欢。 喜欢。 为什么不能说呢? 今天的沈铎实在是太反常了,以前他从不抱怨,也从不恐惧死亡,对天对地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而现在呢?他却在害怕,害怕泽费罗斯会一言不发地推开他;他却在抱怨,抱怨他之前经历的种种不公平,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这将近三十年的漂浮里,他终于遇到一个告诉他可以不用继续“忍下去”的人了。 泽费罗斯都知道的,可你叫他怎么回应他的感情呢?他越是感觉到他的深沉,才越是无法泰然处之,他只能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床上,回到那种事情上。 “……别怕。” 泽费罗斯抚摸着他因为出汗而湿漉漉的头发。他不能让自己说的太多,因为他也在害怕,过往的经验教训还历历在目,第二天的黎明会告诉他所有自己犯的错误,没有人能承受得了清醒之后的恐惧,所以泽费罗斯才常常觉得疯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泽费罗斯拉着沈铎的手让他继续,不要再胡思乱想。即使做着这种事情,沈铎依旧害羞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他看不见沈铎从耳朵到脖子的那片红,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 “原来……原来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是这样的表情啊。” 被他这样一说,沈铎的反应更强烈了。 “别,别笑我……” 泽费罗斯笑出了声,他把头侧转向一边,沈铎的嘴唇继续从他的肩头来到喉结处,最终停留在了十字架上,意识到他碰到哪里的泽费罗斯条件反射地想要躲避,可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有嘴唇颤抖了一下。 “看你这么可爱,我就忍不住想逗你,可你居然对着我哭。哈哈哈哈……好可爱。”泽费罗斯说。 他们两个傻瓜,谁会取笑谁呢? 苏格拉底在一位妇人的引导下发现了爱神的真正面貌,他的言论看起来是那样荒诞却又合理。看过那篇名作的人常常会想,为什么苏格拉底会说爱神是一位贫穷的、丑陋的神。沈铎现在似乎有些设身处地地明白了。他想知晓那个人未知的一切,想急切地想要占有那个人,想霸道地和那个人开启一段纯粹的、全新的关系,也不论那个人的灵魂是否会被他剥得破碎残缺,似乎把他的人生就此献上,于此沉没了、坠落了也没有关系,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真正的自己。 沈铎的手又开始动作起来了,泽费罗斯咬紧床单才让自己保持了勉强的体面,那和风细雨的爱抚让他有种要把自己连身带心都完全交付出去的错觉。 啊……对,这是错觉,错觉而已。 沈铎亲吻着那个十字架,被热浪席卷过后的泽费罗斯身上出了不少汗,额角后颈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我,我真的可以吗?” 泽费罗斯被沈铎从床上拉起来,他咬住十字架的尾端,看起来好像是把它倒挂了一样,这可真是…… 沈铎的行动胜于一切语言,他从始至终都是认真的。为什么沈铎可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们两个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等一下,等等……你……”泽费罗斯咬住舌头,低低的呜咽声在卧室里偶尔响起,只是一次而已,现在就不要再说那些拒绝的话语了,更何况刚刚他都求过他了。雪花的影子在床上一闪而过。 沈铎按着泽费罗斯的后颈把吻落在他的尾椎骨上,他把整个身体都伏在泽费罗斯的背上,像是捕杀猎物一般把他圈占。 “……沈……” 早知道会这样,他才不会说什么可爱的…… 泽费罗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片黑乎乎的影子笼罩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微,几乎没有人能听到。热潮的余韵是冷酷的,冷得连窗外的雪都要逊色几分,月光惨淡地透过灰色纱帘,反起一地皓色。连天花板在晃动,已经摇摇欲坠了。 原来这里的装修和医院的病房是这么相似,不过是一个惨白的、毫无生气的空间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沈铎看着他背后深深浅浅的伤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道斜劈在脊柱上的刀疤让他的两块肩胛骨看起来脆弱极了,居然是这样狰狞的伤疤…… 他在泽费罗斯身边的位置躺下,腰带的自动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小腹上磨破了一层皮,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沈铎的手指抚摸过泽费罗斯后背深深浅浅的大小伤疤,最后他用胳膊环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颈项间。比起身体上的给予,他跟在乎泽费罗斯的想法,就像那时候他们在阳台上大肆谈论生死一样。 爱神因为贫穷,所以想要占有更多,因为丑陋,所以追求极致的美丽,可沈铎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从泽费罗斯这里得到什么,也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比起让泽费罗斯说想要他,不如这样惊慌失措地叫出他的名字。 沈铎。 沈铎? 沈,铎。 沈……铎…… 这样叫他。 可如果泽费罗斯说他想要,沈铎就一定会做到最后吗?如果泽费罗斯说他不想要,沈铎就一定不会做到最后吗?或者说,沈铎想要的可能从来就不是这种东西,肉体的欢愉是有限的,他更在乎泽费罗斯精神上的享受。 但现在看来,他做的似乎并不好。 泽费罗斯仍然不愿意看他。 “别怕,别怕……” 沈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爱者怎么会伤害他的爱人呢? 第66章 新阶段 沈铎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冷漠的白色。身上还穿着和文钧他们出去吃饭的那件黑衬衫,皱巴巴的左肩膀还被拽破了线,白瓷缸沿硌得他脖子生疼,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睡了多久,估计已经在脖子上印了一条红印了吧。他扶着浴缸沿从里面出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裤子上有多么狼狈,他前门还开着……这种状况,也亏他还能睡得着。 那是荒唐的现实,还是一个迷乱的梦……他匆匆冲进卧室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上。右手边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床,垃圾桶里的垃圾也是他走之前的样子,白色的旧床单还散发着香皂的味道…… 可那个感觉未免太真实了一些,甚至于泽费罗斯的所有表情他都有印象,那种触感还残留在他身上。 现在是早上九点,比他平时去报道的时间整整晚了三个小时,但他还是来到了泽费罗斯的家门前。他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记住了这把锁的密码,很简单,从一开始的五个奇数。他也不用敲门,解锁后就直接推门而入。 客厅和阳台连接的地方拉了一块灰蓝色的沙质窗帘,屋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还没有进卧室里面亲自确定,沈铎就已经觉得泽费罗斯并不在这里了,可他还是敲了敲卧室的门,站在外面等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很让人心烦。沈铎拿起手机,是文钧的电话,上面的通知显示还有十三个来自他的未接电话。 “咳,文哥?” “你小子怎么回事啊,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记得你昨天没喝多少啊!打你手机也死活打不通,你不会在外面玩儿疯了吧,老大今天的飞机啊!你这小子!” 泽费罗斯今天要去横滨?沈铎的手抖了一下。 “我现在就去!” “不用了不用了,他们已经走了,你还来干什么。” 沈铎扶着门,他早就应该忌酒的。 “那我……” “嗯嗯,其实也没事儿,老大他也没说什么,他知道你昨天晚上喝多了。说你还在休假让我不要烦你,反正我这边也不算忙,暂时没有什么重要的……” “文哥,我先挂了。” “噢噢,我现在也刚出机场,下午去找你吧。” 文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天气都坏得厉害,再迟走几天不也可以吗?为什么非要今天走呢? “果然冬天已经来了吧。” 沈铎打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干净得和他那边一样。他抓着门把手无力地跪在地上,双膝磕到地板的那一瞬间是钻心的疼痛。 一切都看起来和平常时没有什么两样,可他内心某处却无端地滋生起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连眼前的事实都无法去撼动它。 他跪在地上,目之所及就是泽费罗斯第一次考验他的那块地板。 从头到尾,他都是不合格的。 asa的左手边就是正歪着头看向窗外的泽费罗斯,在机场和文钧交接之后,他就要一刻不停地跟在泽费罗斯身边了,这是好多年以前卡佩先生特意安排的。更何况最近经历了那么多麻烦的事情,他对泽费罗斯必须要更加上心了。一个对继承问题从来都不感兴趣的人都已经察觉出来了,可想而知现在的火药味儿已经浓烈到了什么程度。 asa看不见具体的物,可他能感觉到一般人都难以捉摸的心。他可以确定,泽费罗斯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他第一次知道泽费罗斯会晕机,而且反应会这么严重。 “你不舒服吗?”asa扶着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泽费罗斯,两条细长的眉毛少见的蹙在一起。 “没关系。”泽费罗斯的嗓子有点哑,声音也很低。 “感冒,没有休息好?” asa把手伸向泽费罗斯想要摸他的额头试试温度,却被对方挥手躲开了。asa看着他,被蒙住的眼睛好像在审视他一样,从今天早上见面时他就闻到泽费罗斯在抽烟,光上飞机前就抽完了一包,他什么时候对那种东西那么上瘾的?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asa没有理会泽费罗斯的拒绝,他继续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顺便替他擦了擦汗。 “取下来,你太热了。”asa指着他的围巾。在他的印象中,泽费罗斯十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戴过这种东西,似乎是因为当年卡佩先生烧毁了一条朋友送给他的围巾,自那以后他就认为这是种“无用的累赘”了。 “不用担心,只是晚上受了点风,没有睡好而已。” “横滨下雪了,会很冷。” “知道了。” 窗外厚厚的云层好像棉花田一样,泽费罗斯看得有些无聊了,飞机上又非常安静,只是偶尔会有空姐播报的提示广播。 “你应该好好休息。”asa依旧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像在说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泽费罗斯索性不撑着了,他确实困得厉害,就干脆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asa,你还记得沈铎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 泽费罗斯无奈,asa记不住人名的缺点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你那个学生。” asa轻轻“哦”了一声,才想起来今天似乎没有看见他,他慢吞吞地回答。 “很迟钝。”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他更适合枪,阿莫斯老师更适合他。” “阿莫斯指导过他。” “难怪。” “你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asa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的答案还是“没有”。 “他愿意跟着我学习,是因为你的那句话。对老师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好学生。” 泽费罗斯笑了笑,他心想着下了飞机还是去买点润喉糖吧,他现在说起话来实在是有些难受。 “他迟钝,但很锋利。”asa把脸转向泽费罗斯,说了一句听起来像忠告一样的话,“如果你把握不了,就摧毁他。” asa是个以刀为生的人,刀就是他的双手,他甚至可以用刀写字和吃饭。所以他会把沈铎也比做刀,而泽费罗斯就是那个握刀的人。 “你有被自己的刀伤过吗?” “没有。” 这次asa的回答很迅速,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他的冷泉伤害过他,那早就被他毁掉了。 “真是把忠诚的刀。” 那本来就只是一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刀而已,可在asa手中,刀似乎也有了人的意志,他从来没有把它只是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它是他的朋友,一位交付终身的伴侣。 他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人呢。 飞机落地后泽费罗斯和asa没有立马前往公司,他这次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月来视察,因为没有提前和这边的公司联系,也就算是秘密出行了。asa也没有多问什么,办完手续后就跟着他坐上了新干线。 泽费罗斯要先去见龙纳绛亚,那个女人现在就在日本。 他们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左京区吉田本町的一家日式餐馆里,餐厅的生意很好,里里外外有不少人。龙纳绛亚还是之前的样子,披着那件她心爱的皮草,坐在小矮桌前等着她的朋友。 “几天不见,你就换人了吗?”龙纳绛亚拿着酒杯的手指了指跟着泽费罗斯落座的asa。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他现在可没什么精神开玩笑。 “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呀是那种满世界跑的女人啦,哈哈哈哈……嗨,说正经话,我来这边是打算和东京的佐藤家续约的,你也知道,就是阿宏的那个本家 最近几年也还不错,混得风生水起的。阿宏这个人就是死脑筋,闹着非要回国发展,要是给我我就继续留在这里,可不比在营港舒服吗?” 龙纳绛亚自顾自说着,但看泽费罗斯的样子,他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些。 “你看样子很没精神啊,刚刚失恋吗?呵呵呵……”龙纳绛亚给自己倒了一小碟梅子清酒,这种酒在她看来简直和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是呢,刚刚分手。”泽费罗斯把围巾取下来叠好放在一边的空位上,龙纳绛亚抬头看了一眼就立马了然了,其实刚刚泽费罗斯一出现时她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她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现在泽费罗斯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也就不再多忌讳了,于是龙纳绛亚主动给泽费罗斯倒了一碟酒。 “我舅舅他是个谨慎而细致的男人,你直接请他吃饭他是不会答应的,毕竟他的人生格言就是,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下个月十七号在营港白银区的东林公馆有一场拍卖会,我看上了一套珠宝,舅舅他答应我会陪我一起去,说是要买回来给我当嫁妆什么的,哈哈,他还在做梦要把我嫁出去呢,可惜时代已经变了,他说的不算数了。”龙纳绛亚转了转左手食指上桂圆大小的祖母绿戒指,突然又想起什么,“我记得那片儿是你的地盘吧,东林也有你的投资,那场拍卖会好像还挺受重视的,到时候损坏了什么东西也可以记在我的帐上,只要事情成了,一切都好说。” “你对我可真是了解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手下有这么一个公馆。” 东林公馆要举行拍卖会的事情泽费罗斯倒是还有印象,上个月文钧送来的文件里面就有场地租用的合同协议,是美国一家私人的矿产资源公司主办的,他本人作为场地的提供方也收到了邀请函。 “嗯,知己知彼嘛。再说了,你是我的朋友,我多关心关心你也是正常的事情,以后也欢迎你来东南亚玩啊,打个电话我就能随叫随到。” “看来你都准备好了。” “当然,我等这一天可是很久了。”见泽费罗斯没有动过一滴酒,龙纳绛亚站起来坐到他身边把胳膊搭在他的肩头上,眼神里除了势在必得的自信还有对泽费罗斯的凝视,她真不介意自己的首饰盒里再多一颗黑曜石。 可她一回头,就见到asa的刀尖已经戳到了她的咽喉上。这种要紧关头龙纳绛亚却没有丝毫意外,她看着泽费罗斯微微一笑,把手里的酒碟放在了刀刃上。 “是我招待不周,小弟弟你可别怨恨我啊。” 说完她就放开了泽费罗斯的胳膊,手心向外晃了晃,asa把刀收了回去。 “革命,革命,那是必定要流血的,我已经尽可能地把范围缩小到了一个公馆,他们应该感谢我的仁慈。”龙纳绛亚站起来俯视着这两个男人,他们今天都穿了一身黑西装,而她是一身白色的裙子,三个人在榻榻米上就好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样。 所谓仁慈,不过是她不愿意再多破费而已,事半功倍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我只要万无一失。”泽费罗斯举杯。 “那就对了。” 第67章 金钱效率 “诶呦!好家伙。”文钧戴了一双橡胶手套打开泽费罗斯卧室的房门四处打量着,“虽然老大也会收拾,但是这也太太太干净了吧。” 文钧拉起床单抖了抖,自从他开始学着养猫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糙,现在干活的时候都会注意保养了。 “我上个月才换过一次床单的啊,怎么他自己就先换了。” 沈铎站在门口,他没有告诉文钧他已经来过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沈铎拿着抹布来擦床头柜。 “大概要一个月吧。卡佩老爷子在横滨那边有几家不动产公司,前几年就已经都交给咱老大处理了。但老大平时管得少,就年底的时候去看看,一般都没什么大问题。” 沈铎点点头,这些事情他倒是略有耳闻,泽费罗斯对手下的企业确实不怎么上心,很多只是挂个名而已。 “不说那么远的事情了,眼下南边还有的五条商业街没去过,以前都是关……关铭和我干的,现在他不在了,我只能带你了。” “好。”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沈铎没有拿起来,只是摸了摸它的封面,是福克纳的《圣殿》。 文钧见他看得入神,就探过头来用手穿过沈铎身侧把书拿起来,却不想书里面还夹了东西,文钧把书一竖,它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卧槽!什么东西?” 文钧赶紧蹲下来把它捡起来。原来是个两毫米厚的透明亚克力板,虽然做成了书签的模样,但看起来更像是个标本。 “好像是书签。” 文钧站起来后,沈铎探过头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叶子啊?还挺绿的。” 沈铎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床头柜让文钧把东西放回原位,可文钧哪里知道泽费罗斯看到第几页了啊。他仰起头闭上眼睛随便翻开一页,就把那个书签夹了进去。放好后他却还是感觉那不是以前的位置,就又往右挪了挪才满意了,他直起腰转过身却看见沈铎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哎,反正他已经动了,又干什么这么做贼心虚地抠这种细节?于是文钧又气急败坏地把书随手推到了边上。他这一系列动作丰富得好像在演哑剧一样,而沈铎只是在想他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别扭。 在看到那片叶子的时候,沈铎就愣住了,他的心好像突然被一个小锤子砸了一下,没有砸到要害却触及了神经,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他的血管迅速蔓延到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他张开嘴唇,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什么时候来过他的房间? 那一瞬间的甜蜜一下子被另外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取代,让沈铎不得不把这一切都归类为他在自作多情。文钧已经在门口催他了。 沈铎又回头望了望那本书。 那种让他昼夜难眠的烦躁感再次袭来。 文钧叼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坐在办公桌上,随手翻着桌上乱七八糟的收据和文件,耳边的声音实在有些凄惨了,搞得他也有些烦了。 “喂,喂!差不多得了,都出血了。” 沈铎顿了顿松开了男人的衣领,直接揪起男人身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衬衫擦了擦手才站到文钧旁边。文钧略带责怪地瞥了他一眼,也觉得他下手有点太重了。同样的情况下,泽费罗斯可能会有炫技的痕迹,而沈铎的打法是纯粹的暴力。 “我说大哥,你也别怪我兄弟的手重啊,您欠钱不还我也没办法不是,而且您看看,这也不算多么,才十几万的事情。”文钧拿着男人的消费流水蹲在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看。 “您把车卖了,把这层写字楼卖了,把房子卖了,总归还是有办法还上的么,而且你这细皮嫩肉的也不耐打,万一打坏了怎么办,男人一颗肾还十几万呢,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男人听完浑身一颤,双眼一翻好像立马就要昏死过去了。文钧叹了口气,只得再叫沈铎。可沈铎只是刚向前走了一步,那人就立马清醒过来,而沈铎只是跨过他进了洗手间。 “您是签还是不签啊?” 文钧翻出房产转让的合同铺在地面上。男人一抬头,看见沈铎正站在卫生间门口盯着他。 “我签……别打了,我签就是了。” “这才对么!”文钧看着他慢吞吞地在合同上签了名字,又印了手印盖了公章,这才喜笑颜开拍着他的肩膀。 “赌不起就不要玩这种东西么,不然下次还是我来找您。”文钧把文件收好,上面沾了好几片血渍他也没有在意,或者说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 “过两天律师就会来找您办手续,这几天您就好好养伤吧。” 文钧把烟头丢到垃圾桶里,却见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还没等他看清楚是男是女,那黑影就先冲过来了。 “哎呀哎呀,我来得不巧了。” 岳冉手里拿着几张刚打印好的资料,一进门看见地上的血就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这种缓和气氛的方法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很有效,岳冉可以说是百试不爽了。 “刚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猜你还在这边被他拖着。”岳冉走过来把资料交给文钧,看见沈铎站在这里还有些意外。 “嗯?你怎么也在这?你不是一直跟着泽,泽……老大的吗?” 沈铎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已经完事儿了,你那边呢?”文钧拉着岳冉。 “还算ok,都还上了。” 文钧点点头,总算是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了。沈铎走过来,文钧顺手把新的资料交给他,让他先熟悉熟悉,一会儿也好继续办事儿。 “最近很忙吗?”文钧习惯性地问了一嘴。 “唉,别提了。”岳冉两手一撑也坐在办公桌上,“一个星期,三、五历史课多,我就去学校,一、二、四帮你处理烂摊子,周六、日被阿莫斯按着复习。唉……忙得跟陀螺一样了。” 文钧就爱听岳冉和他抱怨,每次他一脸疲惫地来找他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多问几句逗逗他,也算是调节一下心情了。 “哈哈……年轻人么,多干点不是坏事。” “啧,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岳冉送过来的新资料是他们接下来要去收债的人员名单,沈铎大致扫了几眼记了记地址,却发现里面有个让他感到格外熟悉的面孔。 “这个人是谁?” 沈铎指着那张年轻的脸。文钧正在和岳冉核对信息,只是撇过头看了几眼。 “哦,这不是陈恪荣陈大爷吗?沈铎你来的迟不知道了,他是陈思礼陈大队长的独苗,今也年该高考了吧?你就瞧瞧吧,这哪有点学生的样子。他又欠钱了?”文钧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没有在意。 “嗯嗯,好像就是三四万吧,不多不多。”岳冉回答他。这个名字实在是被催过好几次了,以至于连他都记住了。 “那公子哥儿脾气可忒臭了,上次我去催,直接给我掀桌子了呢。” “呵呵,再牛不也还是得赔?”文钧的态度很是不屑,对于陈恪荣,他也确实没什么好印象,要不是泽费罗斯说他还有用,早就被他卸了胳膊扔进冬银海里喂鱼了。 “把他交给我吧,我和他有点私人恩怨还没解决。”沈铎把陈恪荣的资料单独拎出来收好。 文钧没想到沈铎和陈恪荣还有所谓的恩怨纠缠,听他这么一说只当他是开玩笑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行啊,反正我也看他不爽好久了,正好这次好好修理修理!” 岳冉摇摇头,文钧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你也别太出格,毕竟老大说留着他还有用,让他在医院里面住个两三个月就行了,弄死了也没意思了,知道没有?” 耳边只有岳冉翻纸的声音,他耐着脾气等了十几秒,却还是不见沈铎回答。 好家伙,这小子最近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啊!连礼貌也不讲究了! 他刚想破骂人,一抬头却发现沈铎早就不见了踪影。 岳冉靠过来把他手里整理好的文件夹在一起。 “他五分钟前就走了,您老人家这半天是和谁说话呢?” 北条南月把报表摔在桌面上,旁边站着的男人被她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一仰头摔倒过去,这轻率的反应却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泽费罗斯刚从电梯口出来就看到这种场景,在场也有不少人悄悄关注着那边的动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asa想要上前却被他拦了下来,泽费罗斯拉住他,两个人靠在盆栽发财树旁边的墙上。 这边的情况可比他想象的热闹得多啊。 “我长得很像你的亲人吗?为什么老是盯着我?这很失礼。”北条南月坐在转椅上,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右手搭在一个文件夹上。 站在旁边的小野社长一听连忙鞠了三个标准的日式道歉躬,脸上的职业假笑让人越看越心烦,说起敬语时那些啰哩啰嗦的句子也让人听了难受。曾几何时泽费罗斯还觉得日本敬语是颇有情趣的一种东西,为什么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真的实在非常抱歉,我真诚地向您表示由衷的歉意,但是鄙人也不敢奢求这样愚蠢的自己可以得到您宽厚仁慈的理解和体谅。只是您的大驾光临让我们感到这是难以预料的意外而有些惊慌失措了,在时间很短暂的仓促准备中可能会有许多照顾不周的糟糕问题,也请您多多关照给我们做出明确而合理的指导,我们所有人一定会加油努力改正以往我们犯过的那些愚蠢的错误……” 泽费罗斯接过asa给他倒的热开水大大地喝了一口,直到他喝完第二杯,小野社长才说完了自己的道歉语。这个小野是今年二月份新上任的,对北条南月这种上层干部突然来访而手忙脚乱倒也可以理解。只是泽费罗斯很好奇,在他印象中北条小姐一直都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也是整个公司里资历较深的骨干员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她如此生气? 虽然他是最终的执行社长,但泽费罗斯选择观而不语。 北条南月和善地对小野社长笑了笑,拆开那份员工质检表摊在桌面上,又从自己的公事包里掏出十几份辞职信,上面的字迹秀丽可爱,多半出自女性之手。 “小野社长。” “是,我在听。” “如果我没有记错,最近几年我们公司的应聘要求并没有做过修改。请问,这些是什么东西?”她指着桌上的报告。 “最近我们确实没有修改过应聘要求的总纲,但是身为一个社长,我认为我有义务让我带领的团队发展更好……” “您是说这是您的一片良苦用心了。”北条南月提高了音量,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是是,确实如此。” 真是厚颜无耻到让人替他感到羞愧! “那有效果吗?”北条南月耐着性子问。 “目前还不太明显,相信未来有一天就会实现。” “小野社长。” “是是。” “我觉得你可以滚蛋了,带上你那未来的一天。”北条南月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连语气都没什么明显的起伏。 正在小野为这句话愣神的时候,她继续说:“你告诉我,辞退公司百分之三十的女性员工是为什么?难道她们都集体结婚,又集体怀孕了?” 这可这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小野的笑脸被她毫不客气地打了一巴掌。他有些委屈,甚至感觉冒犯,但他不知道,这只是巴掌的开头。 “你告诉我,为什么从今年二月份开始,我们女性员工的要求要在三十岁以下,还做大学学历要求,而男性只是保持原有的要求。” 北条南月的笔帽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这就是你的良苦用心?还是说我们就那么不堪,连像样的员工都招不到。” 她知道她工作的这些公司倒也不是什么高级玩意儿,对外招收员工的要求也很低,社长不在国内也不爱开会,以前做的规定就一直没怎么变过。这是这里,小野手下的子公司今年突然变得这么不平衡起来,年底交的钱也少得突出,北条南月几乎以为这家公司已经完蛋了呢。 “这个么……您一直在大阪那边可能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我们这边的女性在正常情况下都会选择在三十岁以前找到合适的伴侣结婚的呢,而结婚又是女人必……” “你是女人吗?” 这次,北条南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小野被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了,他张着嘴愣了愣,又赶紧低下头,非常自信地说了一句。 “我当然不是女人,我是男人。” “那你凭什么代表女人说话?你这家伙性别歧视但也不要在我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啊。” “这个问题……怎么会存在呢?这无关性别,您太敏感了,请不要这么情绪化。至于女人么,已经享受dy first,以后不就是要和男人结婚然后生孩子照顾丈夫,这也不是什么难……” 真是可笑dy first!录取员工和发奖金的时候可不见他这种gentleman提这句话。这不过是掌权者可有可无、无关痛痒的怜悯而已,自以为是地把“她们”都定义成为“需要被保护的女人们”,却从来不要求那些造成恐惧和伤害的威胁疯子,反而认为这是所谓的优胜劣汰。真是可笑至极!人类进化到今天本就应该没有“优等”和“劣等”,只是“擅长”和“不擅长”的区别罢了。 收起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吧! 他绝对想不到,今天他的上司会是个有着一口獠牙的女人。 “你说你是男人,对吧?要我扒了你的裤子看看吗?当年你妈妈教育你的时候你是去参加你爸爸的送别仪式了吗?赚不了钱就给我把你的屁股乖乖合上啊,低智混蛋。” 北条南月站起来一脚踢倒了办公桌旁的椅子,那些聒噪的声音立马就都消失了。 她就是要敏感,就是要情绪化,就是要破口大骂!她满怀不满,怎么就不可以大声说出来? 哦,他是在捂她的嘴吗? 但看那个男人的表情她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高高在上,只是因为她官大一级才不得不低头而已。即使这样,他也永远都那么自信地认为自己“高等”。 总是和颜悦色地说话以至于让某些垃圾忘了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了,真是失敬啊,混蛋们。 “你知道你今年新聘用的那些垃圾让我们比去年少赚了多少钱吗?瞧瞧你那点上供,我都来收尸了,你还有脸把这些废纸交给我看?没有交给会长集体审核就直接修改公司的应聘要求,你以为算什么东西?睁大你的狗眼清楚了,留不下人是你这混蛋自己无能!”北条南月指着桌上的辞职信,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叫所有现在在公司的员工来会议室开会,包括做保洁的,给你五分钟时间,否则直接从海湾大桥跳下去喂鱼吧!” 办公室的玻璃的隔间并不隔音,所以大家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见北条南月出来,所有人立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时候北条南月才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泽费罗斯和asa。 “啊……”北条南月惊呼一声赶紧来到他面前问好。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在意,他问:“这次的员工大会,我可以去旁听吗?” 等泽费罗斯处理完这家公司的琐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平时这个时间点大家肯定都已经下班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从部长到普通的员工,大家对于重新修改公司的用人标准都很上心,看来谁都不愿意和扯后腿的人当同事,毕竟这是影响年终奖和公司福利的事情,没有人要和钱过不去。 “即使这样失衡,您也不会对这个世界失望吗?”趁着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泽费罗斯问北条南月。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很深奥沉重的话题,可她却只是回应了一个微笑。 “人类的伟大之处不就在于,即使知道自己有多讨厌这个世界却还能学会欣赏它的可爱吗?”她登上发言台,轻轻用手拍了拍麦克风,因为她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我经历过的糟糕太多了,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我不会因为知道月亮上有坑坑洼洼的环形山就再也不为它写诗。月色真美,这个世界也是。” 这个世界也很美好吗? 泽费罗斯和她握了握手,算是正式告别了,他对公司并不感兴趣,只是好奇而已,好奇北条南月会怎么安排。 新委派的社长很快就会到任,北条南月告诉他宫野小姐最迟明天中午的时候就会从大阪的总部过来,不用他操心。这是最好的。 泽费罗斯带着asa漫步在街头,就这么走着走着来到了中华街附近,asa是个比沈铎还要空气的存在,沈铎起码还会问他一句“接下来该怎么办”,而asa什么也不问,因为他不在乎。 反正都已经到了,那就顺便去看看吧。 “我要去那里。” asa点点头,送他到门口后就在商铺间的阴影处消失了。这是很早以前他们两个人就约好的事情,有关泽费罗斯的私人问题,他一不能表态,二不能告诉卡佩他见了什么人。所以泽费罗斯才会毫不忌讳地带他去见龙纳绛亚,也不会隐瞒他来中华街的目的。 泽费罗斯推开这家小店的玻璃门,风铃叮铃铃清脆悦耳的声音跟着一阵冷风飘进店里。店内的装修以金红色为主,墙上贴着香槟色的淡金牡丹花暗纹壁纸,天花板上还吊着好几串火红的写着“福字”的中国结,收银台两边还有两大串一人多高的针织鞭炮挂件稍作装饰。对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说,这种装修可能更像是元素的堆砌,未免太夸张了些,但对于一个长期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海外游子来说,却是再亲切不过了。 “欢迎欢迎!但是很抱歉呢,我们打烊了呢。” 安光君听到门口的动静,撩起帘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用日语打着招呼。 可他一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脸上的笑容立马变得鲜活起来。真笑和假笑的区别是很大的,只要你看过那些发自内心的带着善意的笑容,就能一眼辨别出来。 泽费罗斯脱下外套挂在公共衣架上,用他最熟悉的、最亲切的母语问候他。 “安老板,别来无恙。” 第68章 冬至 安光君端着两盘刚刚出锅的饺子和泽费罗斯面对面坐下,泽费罗斯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算是谢过他的热情招待了。 “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说起中文来就是舒服,安光君美滋滋地端起他的小酒盅抿了一口白酒,立马就被辣地呲牙咧嘴了。人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能这么活泼也不容易,要好好珍惜才对。泽费罗斯和他碰了碰杯,说:“家里有点急事,等过几天就回去。” “哦,希望一切顺利吧,哈哈哈……”安光君把一盘饺子推到他面前。 泽费罗斯自出了营港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那些酒局和饭局本来也不是吃饭的场子,就更不必再提了,现在除了轻微的水土不服以外,他本身也没什么胃口。但是人家都已经端出来了,他也免不得要动筷子。 说起他和安光君的缘分,时间还要追溯到八年前。那时候他刚开始跟着卡佩学习怎么处理公司的事务,佐藤兄弟也还没有回国,只在东京这片小地方,他们三天两头也要发生一次冲突。那天晚上他忙得连过年回国的飞机也延误了。在不远处的高地上,他看见异乡的中华街里里外外都是红彤彤一片,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火红的烟花,金色的灯笼,敲锣打鼓的声音弥漫了整条街道,连住在这里的本地人也忍不住去凑凑热闹赶个时髦。 泽费罗斯就是在除夕的零点推开了这家非常不起眼的小店的店门,老板安光君见来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同胞就留下了他,从此以后两个人就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 “最近生意还好吗?” “马马虎虎吧,凑合着过。”提起做买卖,安光君就忍不住苦笑起来,把小酒盅里的酒都喝干净。要说钱难挣屎难吃,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假。 “好想回国啊,感觉好长时间没有回去看看了。” 提起家乡,安光君难免要拉扯一通,泽费罗斯点头听着,也不觉得厌烦,他在这家小小的店铺里只感觉一切都很舒服,为了这点舒服,他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听这个不幸的已经步入老年却还一事无成的男人絮絮叨叨。时间就在筷子和盘子的交替间悄悄溜走了。 “无论怎么说,也要好好珍惜家人啊……小泽,你还年轻,可能还不懂得那种后悔的感觉。” “我尽可能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很多事情我们在面对的时候是不知道对错的啊,往往是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悔恨当初了。” 泽费罗斯为他的话沉默了,安光君没有看出他的忧虑。他的目光穿过泽费罗斯注视着摆放在门口的盆景松柏,灰黑色的枝干看起来干枯而精瘦,顶端是被修剪得十分整齐漂亮的绿云。 “这盆松柏也有十年了吧?好像还是刚开店的时候搬进来的。”安光君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泽费罗斯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在他的印象中这盆松柏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这几年来都没怎么变过,只是郁郁葱葱的。 但话说回来,他没有看见过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他不可能每一件事情都能做到洞察秋毫。安老板只在微醺的时候说起过,他的妻子和女儿是在十几年前的大海啸中不幸遇难的,他总握着他的手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家店是一家人亲手打造出来的,他一定早就买了吧。 也许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只是想来这里赚点钱,供女儿读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等孩子长大了他们就做对快乐的老夫妻,老头老太太两个人侍弄侍弄花草、遛遛大街什么的。 可现在活着的人钱是有了,可钱也没有那么重要了。钱的用处有很多,可人不是只要钱就可以满足的生物。 他曾以一个丈夫的名义宣誓,此后几十年人生里守护她、爱护她,妻子是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妻子的出现使他的灵魂更加完整;他也曾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起誓,此后二十年的人生里教育她、指导她成为一个健全善良的人,女儿的诞生让他的人格更加健全。 可如今,他成了一个流浪汉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泽费罗斯不自觉地背诵出这句许多年前在书本上见过的句子,所谓生离死别,也就是如此了。人的感情是多变的,这么多年来安光君的那份愧疚与后悔是否变过,泽费罗斯当然不知道,他对人始终都采取一种小心而谨慎的态度,以至于常常表现得过于冷漠。可如果他毫无感受,又为何会想起这句话呢? 安老板没有说话,他再次举杯,无所谓要向谁致敬,今夜他只想开怀畅饮。 “我总觉得今年的你变了很多,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安老板晃着小酒盅,他只喝了两小杯,可看起来就已经醉了七分。想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泽费罗斯放下筷子问他。 “什么不一样?” 安老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晃晃悠悠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把心里头想的那几个字吐出来。 “感觉更有人情味儿了吧。” 安光君比卡佩稍长几岁,可他们两个人给他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被安光君这样审视评价着,泽费罗斯只觉得很有意思,甚至他还想从他嘴里再发现些什么奇妙的句子;可对卡佩,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和他对视了,他的脑海中还记得那双浅蓝色夹杂着薄冰般冷漠的眼睛,虽然他现在已经忘记了那具体是什么样的颜色,可一想起来还是会感觉很不畅快。 “你是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人吧。” 安老板乐呵呵地得出他的结论。他和泽费罗斯之间的交情并不算深,只是偶尔兴致上来了闲聊几句而已。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两个人之间也百无禁忌。 看泽费罗斯被这个很简单的句子说地愣了一下,安老板心里面就已经有答案了。这几年的相处,他也隐隐约约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普通人,很多事情他也不能以正常人的标准来对待他。所谓看破不说破,这也算是他们两个的默契了。 “不要因为别人就让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啊,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他们教育。” 有点人情味儿的老朋友对安光君来说无疑是件好事,但如果对方是他的敌人呢?早些年的时候他也见过日本街头的党争,哪一次都是要流血的,谁又会在乎那点子人情味儿呢?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好的,也没什么需要去改变的。”泽费罗斯摇了摇头,算是委婉地否认了。 “那不就行了吗?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烦恼啊,保护好自己才是首要的。”安老板爽朗一笑,有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也是不错的选择,“可烦恼有时候也不完全是坏事,它可能只是在提醒你该注意一下了而已。” 安光君话里有话,泽费罗斯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可他却没有因为被他开导而更加轻松。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恐怕连泽费罗斯本人也说不清楚吧,可有些事情又只能他自己想办法处理,从头到尾都只能是他一个人,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他放下茶杯沉默了几分钟,时间不早了。 “安老板,如果顺利的话,我明年还会来的。” 泽费罗斯接过安光君打包在环保保温盒里的饺子,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你一个吗?”安老板斜靠在收银台边。 “当然。” “唉,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泽费罗斯和asa这次的出行还算顺利,他们两个按计划好的时间在月底返回了营港。完成交接手续后,asa又回到了卡佩身边,他开始跟着卡佩和ir学起了毛笔字,虽然他本身对这种艺术并不感兴趣,但是陪着小姑娘画画画也是一种理想的放松方式,更何况他做好了,卡佩还会偶尔夸奖他几句。 沈铎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到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正在一点点崩塌,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忍耐而已,他和泽费罗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对立面,就比谁先忍耐不下去先放弃了。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个飘着大雪迷梦一样的夜晚,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继续拉扯着,只有沈铎会在泽费罗斯翻书的时候盯着他手指间夹着的亚克力书签发呆。 龙纳绛亚和佐藤家的谈判进行的也很顺利,等第二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就要签订最后的协议了,百今延先生知道后对她这个外甥女也赞不绝口,直夸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他不知道的是“times have changed”,以前那个看起来乖巧聪明的小外甥女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温格在泽费罗斯回来后才和靳欢熙举行了订婚仪式,见证他们婚姻的人有很多,甚至有不少是之前照顾过他的“熟人”。新郎官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香槟酒,华丽的水晶灯下是新娘坠满钻石的头纱和裙摆,一切都是那么欢乐,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位愁眉不展的新娘。左手中指上,那个华丽的金属细圈好像套走了她所有的快乐,连她最爱的人吻她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甜蜜的感觉,只有站在她脚边带着止咬器的杜宾偶尔会抬着脑袋看她几眼,似乎不明白这位一直爱笑的女主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忧郁。 百里寅和宋光的感情也在不慌不忙中逐渐升温,闲暇时百里寅就会顺路去听听宋光的讲座,下课后在实验室陪他做几个简单的化学实验,周末再一起去照顾照顾马图塔餐馆的生意……来往的时间久了,连宋光带着的几个研究生也记住了百里寅的模样,学生们开玩笑的时候也会偶尔给宋光出几个哄女朋友高兴的主意,以前在学校里指导过他们的那位快要退休的老教授也有时会叫他们一起去家里吃顿饭。 岳冉跟着阿莫斯去法国的那段时间里又长高了几厘米,现在两个人几乎要一样高了。办完马夏尔的事情后他们还去其他国家转了转,一个多月的甜食吃下来让岳冉的脸也圆了一圈。他们还参加了一场剑桥大学主办的科普讲座,到了现场岳冉才感慨着自己当初要是能好好学习就好了,而阿莫斯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告诉他,学习知识永远都不会晚,只要他有这个决心。可当岳冉一回忆起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和那七零八落的语法就立马放弃了,不用说书本了,他在外面连菜单都看不下去,索性又打起来退堂鼓来,回营港后每天还是偶尔去学校听听历史课,现在也没有心思再去多想别的了。 文钧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那只被他取名叫“喵喵”的小猫最近终于学会了走路。可据他观察,喵喵有一只眼睛可能是瞎的,以至于四条腿走起路时怎么也不太稳当,老是朝右边栽倒过去。他实在不会照顾这种娇弱的小东西,不是没想过放弃,可当喵喵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的时候,他又立马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狠狠亲了两口喵喵的脑袋,文钧吐出自己嘴里的猫毛,想着还是等一个天气暖和的日子出现带它去看看医生吧,谁让他是天生的操心命呢? 关铭还在四处打听着关非的下落,他跑遍了所有以前关非会去的地方,可那里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那个孩子了,理发店刘大妈的老妈妈还拉着他的手说找到了小飞一定要再来看看她,老人家可能要挺不过这个冬天了。关铭好不容易在一家酒吧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听说最近温格先生手下新来了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一直跟着现在的一把手董聆跃做事,打人催债那叫一个毫不留情,所到之处必见血光。但关铭一听马上就否定了他们的猜测,他一手带大的弟弟不可能是那样残忍无情的人,更不可能步他的后尘。 一连三天没怎么合眼的董聆跃重重地栽进床垫里,床头还摆放着他小时候和温格的合照,他已经忘了自己在温格和靳欢熙的订婚礼上喝了多少瓶香槟,他只知道现在的温格就是他所期待的那样,爱情不过是他华贵王冠上的一块宝石,如果不合适,那就扣下来再换一颗,他可以为他献上无数的珍宝,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关非把最新的报表送到董聆跃的办公桌上,他转身看着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董聆跃,看见他嘴角的微笑,想来一定是个好梦。 严俨把一束开得正好的向日葵放在许烨清的墓碑前,此时有一阵微风拂过,吹得草地上的铃兰花也摇晃起它的小脑袋。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酒杯依次斟满最烈的白酒,他端起酒杯靠在墓碑旁和他的爱人轻轻碰了碰杯,慢慢说起以前他们两个高中时候在操场一起看过的烟花,谈起以前大学联谊会上一起在舞台上尬演过的赵本山小品……酒一杯接着一杯,总有喝光的时候,严俨最后临走时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问许烨清会不会怪他,可就算他怪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佐藤宽到底是没有瞒过他弟弟,他这种自作聪明的小把戏不知道已经把他自己害了多少次了,可也还是不知道悔改。可当弟弟的佐藤宏又能怎么办?他参加完温格的订婚仪式就派人去了一趟银行把佐藤宽所有的资产都冻结了,他这个不省心的哥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改不了在日本养成的疑神疑鬼的习惯,而佐藤宽也是,他也没能改得了他在新加坡风风火火闯荡南洋时候的态度。原来在分开的那几年里,他们就已经都变得不再认识对方了。 杨世云刚给温格送完礼就被队长张树闻几个电话催命一样催回了大队里,金非沙的案子几个月来毫无进展,凶手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种糟糕的情况让张树闻疯了似的没日没夜地走访调查,杨世云想劝上几句却又被对方笑呵呵地冷嘲热讽了一番。看着胡子拉碴,身上已经腌入味儿的张树闻,杨世云可惜地摇了摇头。他这辈子也别想知道金非沙来营港到底是什么目的,杀死他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这一切都被某个人暗中操控着,一切问题的答案好像是被可塑橡皮擦过的2b铅笔痕一样,愈来愈模糊不清了。 冬至已过,营港真正的冬天才刚刚到来。 第69章 白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东林公馆从一楼到最高层都是一片璀璨,好像这里就是他们所期盼的那前途无量的未来。后院的停车场里整整齐齐地停放着一辆辆黑色轿车,保安室里的执勤人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检查、登记、引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为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忙碌着,以确保今天晚上一切都万无一失。 一楼大厅内部金碧辉煌,十几米长的水晶吊灯高高地悬挂在屋顶上,好像是把一棵水晶柳树倒栽在天花板上一样。几层墙壁轻轻松松地把外面的繁忙和室内的悠闲自在隔绝开来,男人们身着黑色的宴会礼服,女人们穿着颜色各异的晚宴礼裙,手表和项链在灯光下折射的光彩在这种群星璀璨各领风骚的场合里也显得不怎么起眼,华贵奢侈是这里的常态。 百里寅挽着卡佩的小臂走上铺着地毯的花岗岩台阶,这对父女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大厅就被人们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卡佩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接受了他们问候。在刚刚结束的拍卖会上,他用六千万人民币拍下了一套克利奥帕特拉星光祖母绿首饰,准备把它作为送给自己教子未婚妻的礼物。 “累了吗?” 卡佩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儿,叫来侍者为她倒了一杯香槟。 “可能吧,最近老是被拉着过来参加这种宴会,感觉有些厌倦了吧,这种吵闹,这种喧嚣,但这就是我的生活。”百里寅无奈地笑了笑,只有在卡佩先生面前她才敢这样说点真心话,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 “先回去休息也无妨哦,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家路的老爷爷。”卡佩熟练地和她开着玩笑,直接忽略了她撒娇一般的抱怨。 “话是这么说的,但我还是再陪您一会儿吧。” 百里寅谢过侍者,在卡佩左手边的位置坐下,很快就瞥见了一抹蓝色,她看着卡佩笑了笑,对方很快就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人类总会感到疲惫,这是常有的事情,可这种挂在嘴边说给别人听的疲惫难免会掺点水分。 她的目标来了。 百里寅端起酒杯朝附近的桌子走了过去,在那个女人快要经过她的时候,她背对着她和身边的侍者吩咐着什么。 “我希望您可以理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我父亲开心一点而已……” 百里寅侧着脸颊,果然看到脚边出现一抹蓝色。 她猛地一转身。 “请您放心,我们会……哦!天呐,您没事吧?” “啊!”百里寅惊呼一声,她手里的酒杯却还是撞到了那个女人的胸口上,香槟濡湿了她身上那件缀满钻石的海蓝色吊带礼裙。 “太抱歉了,我没注意到您。”百里寅急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女人的胸口上,女人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很感谢她的帮助。 “没关系,这只是意外,只是我的衣服……啊,真是太糟糕了。” “格朗斯小姐,您怎么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保镖也急忙冲了过来,他们的架势着实有点夸张,还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反而让这位年轻的小姐有些窘迫了。 “我没事,你们不要这么夸张,只是衣服湿了而已。”格朗斯小姐皱着眉头,这群男人总是笨得让她也无话可说。 “格朗斯小姐,我还带了备用的礼服,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先换上,毕竟离晚宴结束还有一段时间。”百里寅抓准时机扶住烦恼的格朗斯小姐,这时候侍者也告诉她们可以去二楼的空房间换新的礼服。 “请问您是?” “也许您可能听说过,我是desideratum的董事长百里寅。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认识您。”百里寅没有多说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格朗斯的女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再聪明一些。但很可惜她遇到的是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那就麻烦您了,谢谢您的帮助。”格朗斯一听终于放松了些,desideratum这个品牌她也略有耳闻,爸爸似乎还和她提起过几次,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它的董事长。 叫人把她提前准备好的礼服送过来后,百里寅把门锁好,她把裙子铺在床上给格朗斯小姐展示,询问她的意见。 “啊,它可真华丽,是和您身上这条一样的款式。”格朗斯小姐摸了摸那顺滑的面料,“说起来惭愧,我并不了解这条裙子所代表的文化。”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拒绝,但百里寅早有对策,她可不愿意放弃这位瑞士银行家的千金,只要今天她穿着这件衣服出去,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早有耳闻格朗斯小姐热爱世界文化,看来果真如此。请允许我为您简短地介绍一下,这条裙子是desideratum和营港市博物馆合作的文物一比一仿制礼服,原型是中国明代贵族女性穿着的马面裙,您既然已经来了营港,我作为一个营港人也非常推荐您去市博物馆的明代展厅里看看,相信这会是一次愉快的体验。”百里寅为这条裙子搭配了一件复古的欧式衬衫,这种中西结合也出乎意料的产生了一种和谐的美感。 “它背后居然是六百多年的历史和文化,真是不可思议。”格朗斯小姐看了看在床上铺开的裙子,又拉起百里寅的手看了看她穿着它的模样,真是太漂亮了。 “看来您对我们的历史也很有研究啊。”百里寅从不吝啬她的赞美。 “您过奖了。或许我觉得,我可以试试它。” 百里寅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道格朗斯先生看到他女儿的这身打扮会作何感想呢?不过她猜测,再去邀请格朗斯先生参加desideratum合作投资的可能应该会因为这位小姐的到来而提高吧。 “我的朋友,真是太感谢了,我会让爸爸把它买下来的。” 穿好礼服的格朗斯小姐拉着百里寅的手吻了吻她的脸颊,看来她对这条裙子非常满意。 再次看到百里寅和刚刚那位小姐同时出现的时候,卡佩才明白过来百里寅今天晚上真正的目的。怪不得他这个女儿会这么累,就算是在清闲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想过休息休息放松一会儿啊。 因为曾经错过了机会,所以再也不想放过每一种可能吗?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吧,他现在呢,也已经管不了了吧。 卡佩收回自己的视线,就立刻发现在右手边的方向另外还有人在看着他。他端起酒杯朝着泽费罗斯点头致意,还在冒着绵柔气泡的金色香槟遮挡住了他的嘴角,泽费罗斯下意识想要皱眉却还是举起了酒杯。 按龙纳绛亚提供的那份名单来说,卡佩是不在邀请人员之中的,而且他也不是那种热衷于参加这种无聊社交场合的人。 为什么现在他会亲自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听说老爷子刚刚拍了一套超级贵的首饰回来。”打扮成侍者模样的文钧在收回泽费罗斯手边的空杯时顺嘴一提,这是他和泽费罗斯多年相处养成的默契。 卡佩喝完一整杯香槟后靠进沙发里,即使仅仅是三秒钟的视线交流,他也看出了泽费罗斯内心的惊慌。只是出现而已,就已经让他这么意外了吗?现在要做的不过是杀人放火而已,看来他的这位候选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希望他能活着学会这些东西。 沈铎跟着泽费罗斯按照计划来到落地窗边的休息区坐下,不过多久龙纳绛亚就挽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从二楼下来了,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和他们两个人寒暄,以至于延误了一些时间,但最后还是按计划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了。 沈铎从沙发上起身来到泽费罗斯身后,他的两只眼睛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向他们一步一步走来的两人。泽费罗斯翘着腿,右手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百今延摘下自己的礼帽对着泽费罗斯微微鞠了一躬,龙纳绛亚站定在他身后也跟着行了一个屈膝礼,她抬头时还对着泽费罗斯和沈铎眨了眨眼睛。 “您晚上好啊,我就是百今延,这是我的外甥女林江言,初次到来营港,还请多多关照了。” “先生客气。” 泽费罗斯挥了挥手,两个人才正式入座。若按辈分和资质来说,泽费罗斯在百今延面前自然是排不上号的,可谁让他有个厉害的“爸爸”撑腰呢?所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也不过如此。百今延面上客气,一见了泽费罗斯的面就立马又了然了,看来那些传言也不都是假的吧。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龙纳绛亚说的有理,他在泽费罗斯的地盘上还是要和气一些才是,若是能达成一致做点小生意打开东亚的市场,那当然是很划算的。虽然这个泽费罗斯之前搞过他,可他也不是完全那么干净吧,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是真的嫌脏还是想要自己干,现在也没个定数,更何况前几天还有人又把钱都送上门了,他没道理不去打问打问,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不知道泽费罗斯先生对国际新闻感不感兴趣?最近似乎很不太平呢。”百今延准备先下手为强,虽然大家都人模人样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再出来见人,可私底下谁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呀,不如先敲打敲打看看对方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我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但听您的意思,似乎又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美洲那边又爆发了流行病,病毒从人口密集的城市一直蔓延到乡村,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只是流行病而已。”泽费罗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他对时事政治是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样子看起来完全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该有的样子吧。 “您可别小看了它,这次的疫情似乎连欧洲也受到了影响,我有个远房侄子前两天刚从慕尼黑回来,这两天还病着呢。” 似乎因为他提起了德国的情况,泽费罗斯听到这里才正式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百今延趁热打铁。 “我听说泽费罗斯先生手下的产业无数,不知道对医疗卫生有没有兴趣?” “我记得您有开发这些吧。” “嗳,是的,在南洋小有规模吧,但也不成气候。”百今延以新加坡为据点,可他身上还是有种中国人天生自带的那种谦虚气质。 “既然已经着手在办,没有考虑一下开发别的地区吗?”泽费罗斯顺着他的意思问了下去。 “有是有,曾经想过在日本试试,但是发展不太乐观呢。” 泽费罗斯了然,这是当年佐藤宏还在国外时候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原来百今延干这种事情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平时不怎么管这些东西,就以为它们真的就不存在了,真是天真的想法。 “哦,那真是有些遗憾。” “嗨,也算不上什么,与其费尽心思扯开一道小口子,我不如回来闯闯,只可惜现在情况还是不太好,大家也越来越不好骗了呢。”百今延说完“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龙纳绛亚探过身子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就站起来离开了。 “我们这里的狗可是很敬业的,您想像以前那样蒙混过关可没有那么容易了。”泽费罗斯举起酒杯,百今延回敬他。 “主要是没有什么靠谱的合作朋友,之前在莱州谈成的那批货全部被浪费掉了,我年纪大了,可是心疼了好久,血压唰唰地就上来了,呵呵呵……” 在这个圈子里,莱州最出名的莫过于金非沙了,百今延虽然没有明提他的名字,泽费罗斯也知道是谁了,而且百今延也就是瞅准了他知道这才故意提起来的。 “真是遗憾,您这买卖可难做了。” “是啊,而且那个人还和我玩儿起了失踪,虽然他也算是一个小霸,可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失踪?”泽费罗斯笑了两声,“我可不太相信。” 泽费罗斯确实不太相信百今延这种说法,像现在这种社会里他要真想找也不算太难,除非那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然怎么就能完全失踪了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这个世界上说不清的事情有太多了。就像泽费罗斯先生您,我也完全看不透您。” “我有什么好看的。”泽费罗斯笑了一下,他的一只胳膊曲起来,手指正好可以遮住嘴唇。 百今延从沙发上站起来向他走近,沈铎立马警惕起来,但泽费罗斯只是举起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大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您是第一个把我的rpa从营港赶出来的人,我都知道了。” 泽费罗斯对上他的眼睛。原来他都知道么,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惺惺作态地陪他演戏呢?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会觉得太累了吗? 现在话已经说透了,大家也就没有什么好伪装的了,百今延收起刚刚和气慈祥的假面,连说话时的语气也昂扬了起来,这种中气十足的声音才是他平时命令人的样子吧。 “您在营港杀了金非沙还扣了我的东西,现在还和我说生意是否顺利?就算是年轻人你的态度也未免太嚣张了吧。you fucked bitch.” 原来金非沙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在了营港……也怪不得这么久完全没有消息,果然是死了啊。 泽费罗斯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把ir带回来的asa,还有半路杀出来的那个杨世云。 原来他为的是这个啊,一切都明了了。 “是又如何。” 泽费罗斯根本不屑于反驳,虽然他也需要再重新梳理一下思路,但现在他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百今延使出的那些咄咄逼人却又老套无聊的质问根本不值得一提,光是想想他的那些龌龊手段就已经够反胃了。 百今延冷笑着又靠近了几步,沈铎紧绷着身子,他的手已经放在了枪套上。 但泽费罗斯…… “您就是来和我翻旧账的吗?” 泽费罗斯依旧靠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感受到了沈铎的不安,可他只觉得好笑——明明他死了他才会更轻松吧。 “当然,可如果你退一步向我道歉,考虑考虑和我合作的选项,那我可能还会网开一面。” 百今延的手搭在了泽费罗斯的肩膀上。 “哦?您以为,您是在谁的地盘上说话?” 只听两声金属摩擦的声音,沈铎的枪已经对准了百今延的太阳穴,与此同时,百今延的枪口也顶住了泽费罗斯的左胸口。一时之间,三个人就这样在人声鼎沸的宴会上对峙起来。 “年轻人,要和我比比速度吗?” 百今延盯着泽费罗斯的脸,却是在对沈铎说话。沈铎没有回应他,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百今延他的回答,他的眼神可比他的枪要冷酷得多。 可这样的挟持持续了也不过一分钟而已,很快就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了!百今延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因为爆炸而产生的冲击波也打到了他身上,就在他因为条件反射,手指和脚趾都蜷缩起来的几秒钟里。 “砰!” “砰!” 沈铎先开枪了。 钢琴里面藏着的炸药包“轰”的一声被火苗点燃,二次爆炸的冲击波直接炸晕了几个刚刚休息完准备继续演奏的音乐家。木制的钢琴在爆裂声中被一下子点燃起来!凶猛如饿狼猛虎的火势顺着鲜艳的地毯一路爬到窗户边的窗帘上,华贵的衣服和耀眼的珠宝在熊熊火焰中只有燃烧殆尽的结局。 到处都是尖叫的声音,到处都是求救的声音!人间天堂一下子坠入地狱,人们正在遭受着烈火的洗礼。 沈铎在开枪的那一瞬间,就用一只手撑住沙发的靠背翻到泽费罗斯面前,他一把拉住他的手向右边的沙发角里滚去,其动作之快以至于泽费罗斯都没有看清楚,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他猛地拉扯了一把就护在了怀里。 沈铎和泽费罗斯有沙发作为掩护,可百今延只能光秃秃站在那里,沈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的任务是活捉百今延。 “砰!砰!砰!” 三声突兀的枪响更加加剧了人群的恐慌,原来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幻觉。百今延的双肩和左大腿各中一枪,但他仍然凭着经验强忍着剧痛翻滚到大堂的柱子后面,就在他锁定目标举起手枪准备再次射击的时候,却被从侧面射过来到一颗子弹直接打爆枪腔炸飞了右手。 看来对方并没有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意思,百今延咬牙切齿地拉过一把椅子砸破身后的窗户跳了出去。 眼看着百今延逃走,泽费罗斯当然不愿意就这样罢休。他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手枪交给沈铎。 “快去追。” 第70章 凉爽的夜晚 宋光把百里寅从车上抱下来,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是怀抱着一束鲜花一样。虽然他们已经正式确认了关系,可宋光一想他要这样一路抱着她并且以这种方式走到她家门口,就忍不住激动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来百里寅家,说完全不有所期待,那绝对是假的。 两个小时前百里寅发信息说希望他能来东林公馆接她回家,她喝了不少酒,开不了车了。这是百里寅难得主动对他提出什么具体的要求,宋光当然没有拒绝,他衷心希望自己可以多帮助她一些。把车停到后院的停车场里等了大概三十分钟,才见百里寅一个人飘飘悠悠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急忙下车把人扶住,刚刚在车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对细跟的银色高跟鞋。百里寅说她今天是陪她爸爸来参加宴会的,本来宋光也想找个良辰吉日正式拜访一下她的家人,可百里寅却说她已经告诉爸爸她要先回家了,宋光只好按百里寅的意思直接开车到了她家。 “寅寅,到家了。”宋光低下头靠近百里寅耳边,她的头刚刚一直窝在他怀里,现在起了不少静电,头发乱糟糟的。宋光很想帮她把头发撩开,可又无奈自己不是哪吒腾不出手来。 百里寅半眯着眼睛,一伸手就拽住了宋光的领带。宋光微微一惊,脸一下子就红了。 “咳……到,到家了。”宋光再次提醒了一遍,任由她抓着他的领带,却不想百里寅的手又顺着他的脖子,绕过耳后摸上他的脸颊。 “谢谢。” 话虽然还是这样客气,可百里寅完全没有要让宋光放开她的意思。虽然让宋光因为她的一些举动而感到害羞真的很有意思,但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楼道里似乎也不怎么得体。百里寅揽着宋光的脖子,用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输着密码。 这是直接告诉了他吧。 宋光抿紧了嘴唇,手心里已经冒出了汗,明明他也不是学生时期那种纯情的年纪了…… “别在意,直接去卧室吧。” 宋光走进玄关准备换鞋的时候,百里寅在他耳边这样说。 “要先洗漱一下吗?我去帮你热水。” 宋光把百里寅放在卧室的床上,她那头海藻一样茂密柔顺的黑色长发划过他的指尖散落开来。宋光刚想直起身来,却又被躺着的百里寅一把扣住脖颈。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宋光甚至只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视线一花,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百里寅的床上,而百里寅正跨坐在他的腰上,右手还半扣着他的脖子。她的头发扫过他的鼻尖和嘴唇,有一股芬芳的香味,他感觉自己刚刚摸过她头发的指尖热得发烫。 被这样一下子推倒在床上,宋光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他的心情。身体远比人的大脑诚实,占据高位的百里寅已经把他刚刚那一系列细小的表情都看见了,他眼神中一晃而过的惊诧和喜悦都在表明,他似乎在期待些什么,期待她做些什么。 “你……” 百里寅摇摇头示意他保持安静,她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宋光一见立马想要起来却被她扣着肩膀又按回床上。 “居然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送你的,可一拿到实物就忍不住想要立刻给你看了。” 幸好卧室的灯是那种橘黄调的暖色灯,宋光还能强装着镇定。 “你放在了副驾驶,包装很漂亮。”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宋光微微侧着头,因为刚刚的动作,他领口的扣子不小心开了两颗,这让他多少有些难为情了。 “这是你送给我的,本身就已经很与众不同了。” 百里寅的手指又挑开了一颗扣子,看来这位宋教授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怎么回答她问题这个环节上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呢。 “我不知道该送你一些什么东西才好。这支口红是我和实验室的同学们一起做的,用的是可食用的天然材料,就算把它吃到肚子里也不用太担心,当然我不建议这样做,毕竟味道并不美味。”宋光眨了眨眼睛,有些半开玩笑地说着。 百里寅用一只手打开外壳把里面的膏体旋转出来,这个颜色很像她日常会涂的那种颜色。她有些不太相信,宋光连这些都能记得。 “那宋教授有没有帮我试过颜色呢?” 宋光遗憾地叹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试一试呢,这不是就被你发现了么。怎么样,还合你的心意吗?”这是他请美院的老师们帮忙调的颜色,所以他也有一点点信心相信百里寅会喜欢。 “我也不知道呢,你要不要来帮我试试?”百里寅笑着看着他的嘴唇。 “嗯?” 宋光一下子没有理解百里寅的意思,如果要试的话,不应该找一个更加明亮的地方吗?可他才刚刚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百里寅接下来的动作就直接让他的大脑停止思考这个问题了。 百里寅把口红膏体的斜面抵在宋光的嘴唇上,宋光僵硬地仰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紧张地抓着床单感觉到百里寅拿着那只口红慢慢向右边划过去,那抹明亮的颜色就顺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耳边。 “真是一片好颜色呢……” 那支由宋光亲手创作的口红现在又来到他的喉结旁边,只是这样轻微的触碰就让他条件反射地轻哼了一声,红色的标记像一个箭头从咽喉处划向胸口,最后,百里寅在宋光的胸前用这只口红写下他的名字。 她要做什么?宋光不敢胡思乱想。 “宋光,我很喜欢。” 百里寅今天的所有举动都完全超出了宋光的预料,她好像是他实验中最难以把控的那个环节一样,总是会给他带来无限的惊喜和诧异。在她说“喜欢”的一瞬间,名为“满足”的东西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胸膛,不用再犹犹豫豫地去思考别的事情了,他的眼中只有这个正在对他恶作剧的女人。他清晰地感觉到她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点痕迹,而他能做的只是微微张开嘴唇,交出他的一切。 百里寅把自己的吻落在用口红签名的附近,那丝绸一样飘逸的长发丝丝缕缕落在他的身上,宋光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了。 “宋光,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百里寅吻了吻他的额头,她看见在那一瞬间,宋光放在床单上的手一下子握紧了,他居然紧张到这种地步。 “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礼,嗯?” 耳鬓厮磨时,唇边就是所爱之人的呼吸声,再多的话语也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在感情方面,宋光已经很知足了。百里寅把吻落在刚刚自己留下的那片颜色上面,她扣着宋光的手,听到他偷偷咽口水的声音,他渴望着她的抚摸和触碰,所以也想要挺起胸膛回吻她,在那一刻他们就是一对完全心意相通的恋人。一个爱者,他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即使他会害羞地微眯起眼睛,会有羞怯的轻颤,那两圈小帘子一样的睫毛会欲盖弥彰地掩饰着他的欢喜,可百里寅已经知晓了他内心的澎湃。 “我也喜欢……很喜欢你……”宋光散乱着头发和百里寅紧紧相拥,他的嘴唇又湿又热,他想把所有的爱意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这样直白的求爱连月亮听了都躲进了云层里。 原来健康的恋爱,是这么轻松自在。 沈铎跟着百今延逃跑的方向从窗户跳出去,刚刚在大堂里发生的大爆炸似乎毁坏了一楼的供电系统,窗外无边的黑暗争先恐后地漫延进来,只能依稀分辨得出哪里是停车场。 沈铎跟着血迹找到了已经断了气的百今延,龙纳绛亚正半跪在他旁边双手合十,似乎刚刚念完祷词。 “死了吗?” 龙纳绛亚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她警惕地一抬头,却看见沈铎已经过来了。他蹲下身摸了摸百今延脖颈处的脉搏,当然也看见了他心脏处插着的那把小刀。本来他还打算再补几刀的,但既然龙纳绛亚在场,那他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泽费罗斯呢?”龙纳绛亚略显紧张地问。 “他先让我出来了。” “你真是个笨蛋,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里面?” 沈铎刚站起来就被她揪着领子狠狠砸了一拳,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的女人。 可还没等龙纳绛亚和他解释,她的声音就被淹没在再次响起的爆炸声中了。 黑暗被熊熊燃烧的烈火驱逐出去,耳边是玻璃破碎炸裂的声音,沈铎想要再按原路返回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沈铎听到自己似乎喊了泽费罗斯的名字。 龙纳绛亚按着他,让他不得不跪在地上,要不是她力气够大,沈铎下一秒就要冲进那个让人绝望的火红色世界里了。 “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沈铎!” 泽费罗斯在爆炸的瞬间被一道黑影猛地扑倒在地上,他身后不远处的那面用琉璃瓦彩绘的落地窗被爆炸声震得七零八碎,是刚刚那个人,他替他挡住了那些玻璃碎片,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伤害。 巨大的水晶吊灯咯吱咯吱地左右摇晃着,岌岌可危的样子让被困在室内的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它的最终结果无非就是在烈火的鞭笞下“哐”的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泽费罗斯突然闻到一股带着玫瑰香味的冷风,他的后背战栗着,好像长满了冰碴子一样,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张脸。 卡佩压在他的身上,双臂撑在两侧把他牢牢护住,那双海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泽费罗斯惊诧的脸。 “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会回家吗?”卡佩先生在无比认真地问他的教子。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背后就是无边的烈火,再次听到泽费罗斯这种拒绝态度的回答,卡佩的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汗。 泽费罗斯看着他那张无论做什么都处变不惊的脸也来了火气,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是垂落了几缕头发?还这样兴致勃勃地问他一些原本就可有可无的问题! “那我换个问题,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吗?” 卡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泽费罗斯对他的忍耐度几乎到了极限,就算他再也看不到那种蓝色,可他也会下意识逃避和卡佩的对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现在也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摆出一副慈爱又温柔的姿态,眼尾垂下的睫毛还是记忆深处的深情模样。 耳边就是人们的惨叫和悲鸣,噼里啪啦火势蔓延的声音奏成了死神的列阵曲。泽费罗斯听到他轻轻笑了两声,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然间放手了,只是他自己以为还被束缚着而已。 “算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你不要,不要因为我而这样束手束脚……你的一切都是我亲自教的,是我亲手雕刻出来的啊……我的泽费罗斯。” 有几滴晶莹的东西掉落在泽费罗斯的鼻梁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去。卡佩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再期望可以得到他的回应了,连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玫瑰香都带了几分混沌的味道。 “即使到了今天,我也依旧没有后悔过,从来都没有……就这样一直恨我吧,而你的灵魂会记住我留下的痕迹,都是我赐予你的……” 他的笑声越来越弱,最后甚至再听不到声音。泽费罗斯皱着眉头,把手抵在他的胸前想要推开他,这时候才摸到了一片带着尖锐的湿热。一块大概三十厘米长,十厘米宽的碎玻璃穿透了卡佩的左胸,它甚至刚刚在泽费罗斯推开他的时候还割破了他的手掌。 泽费罗斯目瞪口呆地看着因为他的移动而从黑西装里面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他看不到那个颜色,也看不到被红色浸湿了的黑,但他可以感觉到手上的疼痛,还有那些温热粘稠的液体裹满他双手的感觉…… 他张开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就这样茫然无措地跪在地上,其实只要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身后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现在被暴力炸开的自由天地。 第71章 爱恋 等百里寅收到消息来到港大附院的时候,医院大门外面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媒体人的消息要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灵通许多,百里寅和马图塔联系后换了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才从医院的员工通道进去。就算不听今天的《营港快讯》,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完全瞒不住了。 重症监护室外面等着的人有不少,泽费罗斯和asa一行人是最先到达的,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这样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个晚上,百里寅到场不久,阿莫斯和温格也带着人来了,中午时候连佐藤家也派人送了礼物表示慰问。这些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当林友郁和李洙仁也派人来看望的时候,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百里寅抱了抱木头人一样连眼睛都不怎么眨的泽费罗斯。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你最近够累了。” 百里寅用眼神示意着文钧和沈铎,而那两个男人也只是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些,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动作。也是,他们是泽费罗斯的下属,自然只听他的话。老大不走,他们做小弟的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说文钧是这个态度,这么多年了解下来百里寅还能理解,可连沈铎看起来也魂不守舍的,她只觉得他无能且无用。 “难道这一切都不需要和我们解释一下吗,大姐?这里知情的人只有他。”温格直接打断了百里寅,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在场的人谁都没有表示反对,大家都在暗地里互相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是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卡佩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作为唯一的目击者,毫发无损的泽费罗斯难道不应该给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吗? “我们谁都知道卡佩先生的能力,如果他想要躲避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伤成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董聆跃见大家都不吭声,立马站出来表示支持温格的说法。现在他的地位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在温格上交的家族会费里他大约占了五成,所谓财大气粗,虽然看不起他的人照样一抓一大把,可表面上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我没有要去针对谁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意外袭击,还是有人图谋不轨恶意陷害!说出来大家也能一起想个办法,难道就这样让卡佩先生白白躺在那里吗?这简直就是耻辱!” 董聆跃说完,就有不少人跟着附和,当然那些都是温派和他自己手下的骨干,可即使他不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戏。 百里寅不可能不晓得这些人的心思,可她知道就算现在把泽费罗斯留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卡佩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反而是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的泽费罗斯更让她担心。她瞥了一眼阿莫斯所在的方向,他这个长辈是一点要出面调解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啊。 “够了!一切等爸爸醒来再做处理!” “可是……”董聆跃眼见百里寅这样公开地袒护泽费罗斯,他立马就来了火气,“百里小姐,要护短也不能这么明显吧?把我们都当傻子耍您很开心是吗?” “你在质疑我,质疑卡佩先生的判断吗?” 百里寅转身盯着还要开口的董聆跃,董聆跃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 乱套了,全乱套了。人还没死,就已经各自为王了! “好了聆跃,不要丢了自己的礼数。”温格站起来把董聆跃拦在自己身后。 这样就够了,百里寅的态度很明确,再这样硬碰硬就没有意思了。而且以董聆跃的地位,他是拗不过百里寅这条大腿的。 “大姐。”文钧轻轻叫了百里寅一声,她只是摇摇头转身摸了摸泽费罗斯的脸颊,这个时候泽费罗斯才终于看向了她。 百里寅轻抚着他脸颊的手僵住了,她的瞳孔微微一放,嘴角刚硬的弧度也有所动容。她猛地收回了手,对沈铎和文钧下了命令:“送他回家。” 文钧和沈铎对着她鞠了一躬,很快就带着泽费罗斯离开了。温格又坐了一会儿,等吃完了靳欢熙托人送过来的午餐就也带着人离开了。阿莫斯吃完午饭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百里寅穿着高跟鞋却始终没有坐下来休息一分钟,即使人们已经渐渐散去,医院内部重归平静,她甚至还能听到十字路口处交警响亮的哨声。马图塔和asa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两个人接替着为她递上一杯又一杯热水。 她望着监护室的房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如果卡佩这次真的没有挺过来,那这个家就真的要完了,现在还只是昏迷而已,有些人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她怎么可能会被那点小把戏骗过去? 爸爸,在昏睡中,你也有没有后悔过啊,这样做真的会令你满意吗? 泽费罗斯回到家后就直接进了卧室,他似乎还有什么急事一样,文钧和沈铎被他单方面隔绝在门外面面相对,也拿不准现在的情况。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是谁开开玩笑就能搪塞过去的,文钧虽然不知道泽费罗斯具体在想些什么,可这么多年以他对这些人的了解,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唉,别管他了,他自己会想开的。” 沈铎看着文钧,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对于昨天晚上的意外,他认为自己无疑是有责任的,可这么长时间,他连一句道歉也没有机会说。而泽费罗斯的沉默和冷静,只会让他更加愧疚。 文钧拍拍他的肩膀,揽着他的肩头和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去管,可当然也不可能完全不去管,两人商量着就这样轮流在客厅守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凡事都要往好处想,给自己留点希望不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他理解不了的,咱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要不然可不是早就死了么。” 沈铎沉默着,文钧这是在说泽费罗斯也是在说他们自己。他明白文钧这些话的含义和重量,即使他没有详详细细地了解过泽费罗斯的过往,但他能从他身上感觉到那股幽幽的、晦暗的气质,而且这种氛围还时刻影响着他身边的人。 被泽费罗斯舍弃的东西有很多,他甚至连自己都可以利用抛弃,这样不顾一切的人是多么可怕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就像文钧说的那样,他是如此强大的存在,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只要相信就真的可以了吗? “我去泡茶。”沈铎回头看了看厨房。 泽费罗斯随手解开领带的时候没太注意力道,直接扯开了几道扣子,反正这套礼服他也不喜欢,破了就破了,他干脆换上了自己平时穿的那套黑色西服。刚刚龙纳绛亚给他打了电话,他没想到她居然没离开。 “你那边的事情我听说了,真是遗憾啊……” 为了配合泽费罗斯的情况,龙纳绛亚的语气也沉重起来,卡佩的意外确实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还是那句话,革命是要流血的,这种意外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所有人的命都一样值钱,也一样的不值钱。在这次爆炸中受伤的人有很多,甚至还有几个不走运的直接当场死亡了,她当然没有精力把每个人都心疼一下。 “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死了更好。”泽费罗斯躺在床上,还是一贯的语气,“你现在也很忙吧,专门打电话给我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哈哈哈……被你猜中了。”龙纳绛亚刻意压低了一点语气,“给你整理数据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有个叫董聆跃的你认不认识?他可占了不少哦。” “你确定?”泽费罗斯虽然问了,却并不是很意外。 “确定,他现在可是我们东亚地区的销售大户,呵呵呵……最有意思的还不是这些。我提前安排了人在新加坡准备了追悼仪式,邀请函还没有送完,这个董聆跃居然就已经派人送了花圈过来,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泽费罗斯整理好自己换下来的内衣就去了卫生间,那套昨天晚上穿过的礼服却被他随意地丢在地上,旁边就是垃圾桶。龙纳绛亚要求现在就和他见面,她说这个社会的网络方便是方便,就是不太安全,还是face to face让她安心一点。 文钧看见泽费罗斯安然无恙地从他面前走过,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沈铎听到动静也走过来看着卫生间的门,文钧对他笑了笑,把才换了一只的鞋又脱下去了,他本来打算去买点吃的的。 泽费罗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老大。”文钧上前一步,而沈铎还站在原地,他甚至还低着头。 “这个,带几个能打的人去,越多越好,把东西带回来给我。”泽费罗斯把一个纸片递给他,文钧接过一看立马就明白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老大终于要动手了。 “那沈铎呢?”他这样随口问了一句。 “他不是很能打吗?当然要跟着你去。” “啊……您说真的啊。” 文钧听不出这是褒是贬,他回头看了一眼沈铎,他是越来越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劲了,这和以前那种感觉似乎不太一样,连文钧也糊涂了。他认识的泽费罗斯对这种事情可不是会拖拉的人,如果真的不想要了,他以前会很干脆的直接一脚踹掉,甚至清理干净也无所谓。可现在这……是还要留下他的意思吗? 正这样想着,文钧一回头就正好对上了泽费罗斯的眼睛,他连忙收敛了刚刚漫不经心的表情,顺便还站直了身体,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拿了出来。 “我……”文钧的话没能说出口。 “我想留下来。” 沈铎看向泽费罗斯。 “我不需要。” 泽费罗斯说完就直接向玄关走去,仅仅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穿戴整齐就出了门,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交代……可他本来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现在卡佩也半死不活,他更不需要交代什么了。 泽费罗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只是这个叫沈铎的人太多管闲事了而已。 沈铎无措地看着那扇门如何被被一点点关上,他内心有多么混乱可想而知。 自从泽费罗斯从横滨回来之后,沈铎就觉得他似乎哪里发生了改变。但如果要问他,到底是感觉哪里变了,怎么变了,他又说不上来什么。可文钧之前的话却又在这种时候提醒了他,也许泽费罗斯从来都没有变过,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一直以来就是那个人的风格。他兴致上来了就和你玩玩儿,玩腻了就一脚踹开,把感情当做生活的调剂品这对他这种人来说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泽费罗斯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他以为他会变而已,他痴心妄想地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变得与众不同,一厢情愿地想要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一切都被那句简单的“不需要”反驳了。 可沈铎,他需要,他需要的不得了。 泽费罗斯已经一步步走远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徘徊,困在那里走不出去了。 他面对的是个惯会说谎的男人,与他接触难免会沉溺于他强大的温柔,错把习惯当成爱恋。仔细想想,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泽费罗斯骗过他多少次呢?他到底有几句是真言,有几句是假意呢? 可如果沈铎只是这样就选择了放弃,那他和之前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为什么会说他中意他?这种暧昧又朦胧的话。 他难道就没有意识到吗?他日渐膨胀的爱慕和贪恋。 沈铎以为,在那个飘着像家乡一样大雪的夜晚,他已经都告诉他了,难道是他不够直白吗?可那是泽费罗斯啊。 虽然他没有回答……啊,是啊,沈铎想起来了——泽费罗斯没有回应他,所以当时他停下来了——他不接受他。 或许他们这种残缺的人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用普通人的方式去交往。是沈铎错了,也是泽费罗斯错了,他们两个人都经受不起那未知的付出真挚感情的代价。耀眼的光会刺伤久居黑暗中的眼睛,唯有比黑暗更深沉的无限才能包容在黑夜里长大的孩子,可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以身试险地去验证那个命中注定的结局呢? 到底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呢? 明明两个人都是那样被赤裸裸地厌恶的存在。 第72章 刨开月亮 木制案板中间留下一层浅浅的水渍,岳冉拿着菜刀把刚刚洗干净的胡萝卜从中间切开,刀尖在案板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划痕。 “这样心不在焉会被切到手的,我虽然也很饿,可也不想给自己加这种餐。” 阿莫斯从他背后靠了过来,右手握住岳冉的手腕,轻快地把刀接了过来。别看这小子是过苦日子长大的,可该挑的还是照样挑。岳冉不爱吃胡萝卜这一点到有几分孩子气,阿莫斯虽然觉得可爱却也不会惯着他,总会在咖喱里面放一些胡萝卜丁,反正他做的任何东西岳冉都会吃掉,就算不喜欢也会勉强自己咽进去,看起来相当辛苦,所以阿莫斯也会尽量把他不喜欢吃的东西做好吃一点。 “大叔,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么快就回来了?” 岳冉干脆向后一仰靠在阿莫斯身上,耍赖皮一样不愿意站直了身体,阿莫斯只好先用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先让他靠稳一些再忙其他。 “你早上没来得及吃饭,中午也在外面忙,我们还是多做点吧,正好我回来时候买了一袋东北的五常米回来。” 没有回应岳冉的疑惑,阿莫斯指了指地上倒着的米袋,径自把岳冉刚刚切好的胡萝卜丁用刀揽在一个白瓷碗里,又拿出削了皮的土豆放在案板上。现在他只想吃饭。 岳冉一直跟在阿莫斯身边,自然也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故,他虽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可也能大概猜出个一二,毕竟他们这种人,突然进个医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一不担心泽费罗斯,二不在乎卡佩,他在意的是阿莫斯的态度——他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悠哉悠哉地起火做饭,想必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感觉到阿莫斯的不便,岳冉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然后就转了个身靠在一边的料理台旁边。以前无论他怎么心烦,一看阿莫斯慢条斯理地洗菜切菜煮东西就会平静下来。 “你要这么说,那我确实感觉有点饿了。”他习惯性地附和着阿莫斯的话,明明自己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可他还是在一个一个日子里慢慢习惯了,习惯地接受了阿莫斯提出的一切。 本以为阿莫斯会就这样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把岳冉刚刚那个突兀而不合时宜的话题翻过去,却不想他切好土豆之后,一边抬头看着这个忧心忡忡的年轻人,一边擦着刀说:“即使不用我再解释,岳冉,你也已经意识到了吧,泽费罗斯和温格之间的关系。” 岳冉一听他这个开头,立马站直了身体把料理台腾开来,他当然知道阿莫斯指的不是他们兄弟的关系。 “咳……以前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什么继承人之类的。”岳冉打开柜子找出咖喱粉来,“但泽费罗斯看起来是没什么兴趣吧……不然就凭卡佩老爷子对他那种……呃,偏爱,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看来大家都觉得那是偏爱啊。 可在这么多候选的孩子里,唯一经历过正常人的生活甚至读了大学有正儿八经学历的只有傅吟客和百里寅,到底什么才是偏爱呢?是让他回归正常的生活,还是把他也拉下地狱。 阿莫斯不置可否。 “你认为那是爱吗?” 阿莫斯的指腹贴在刀刃上。 岳冉似乎听出了阿莫斯话里的嘲讽,但是现实就这样摆在他眼前——泽费罗斯毫发无损,而卡佩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卡佩人已经带着半条命踏进阎王殿里了,他实在不愿意再带着恶意揣测什么,也更想不清楚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所以对于阿莫斯现在的态度,他只能有所保留地回答。 “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毕竟按道理来说,人类应该是一种感性的动物。岳冉假设,如果阿莫斯遇到了危险,就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挽回,他也绝对会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这种纯粹而真诚的想法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法则,以至于他也不由自主地会用这种想法来推测别人的思想,经常表现得比一般人更具共情和理解的能力。但可惜的是,并不是人人都那么感性,或者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感情看得那么重,“我”所以为重要的事情,对“那个人”来说可能只是秋天的一片落叶那样,他们对感性很是不屑一顾,甚至对其采取一种鄙夷嘲讽的态度,明明大家都只是人而已。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是会这样做的人,但有些可惜的是,你太不了解他们了。”阿莫斯把切好的食材放进锅里,也许对他和卡佩来说岳冉的想法有些天真得可笑,可这就是岳冉的可爱之处,他不想去破坏他的美好。明明糟糕的他们这群大人,为什么要让孩子们来承担后果?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哈哈……你这样说起来,我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完全不了解他们呢。只是偶尔听组里一些大哥说些有的没的,据说卡佩先生是个很霸道、很可怕的存在呢。” “其实差不多吧。”阿莫斯笑了笑,可岳冉却从他的嘴角眉梢间看到了几分无奈的神情,“听过那三个关于‘杜鹃不啼’的回答吗?杀之不足惜;诱之自然啼;静待莫需急……卡佩是那种会综合这三种方式的人,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兴致,如果不是有疾病的存在,那他就是那个可以玩弄死亡的人。” 玩弄死亡……这对于一个亡命之徒来说简直是最高的赞美了。他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荒唐得让人感觉浑身发冷。 “居然连你都这样说啊……”岳冉耸了耸肩膀,他认为阿莫斯的存在就已经足够神奇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奇妙的存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泽费罗斯,也许他可以庆幸一下自己还没有那么惨,起码他现在可以完全依靠自己生存下去,那段最难过的日子似乎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有了自己的归宿。在外面飘荡这么久,他最先学会的就是满足。 “可人是永远无法学会满足的,月亮就在眼前,他却还是想要把月亮紧紧抱在怀里,甚至刨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也不管月亮愿不愿意。” 阿莫斯把准备好的调料倒进锅里,即使是拿着切菜用的厨房刀,他也还会想起过往的生活。他也曾经努力地想要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可事实上只是他在异想天开而已,他没他想象得那么无所不能。 岳冉站在原地沉默着,那些话似乎有些尖锐过头了。 阿莫斯用长勺搅拌着锅里逐渐粘稠的咖喱汤,褐色的汤模糊扭曲地倒影着他的脸。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他也很好奇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在知道他真正的面目后,究竟会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词汇来评价他呢?虽然他早就说过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岳冉还是伸着脖子傻乎乎地贴了上来,好像还怕他弄不死他一样,他在他心里就有那么好吗? 岳冉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他的手贴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手汗又湿又冷。 “你是在提醒我吗?” “我是你的月亮吗?”阿莫斯反问他。 对于阿莫斯的话,岳冉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自己对阿莫斯,是从来都没有感到满足过的。只是这样简单地留在身边,怎么就会让人满意了呢?他还想要更进一步的关系,身体和心灵都要,他为什么就不能把要求提高一点呢? 岳冉把手轻轻搭在阿莫斯的肩头上,阿莫斯放下了刀。 “虽然你早就和我说过让我放弃,但是你看,我还是坚持到了现在,而且很开心,感觉很舒服。”岳冉把身体慢慢靠向阿莫斯,两个人的腿靠在一起,“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就算是生气和发脾气。” 他把嘴唇贴了上去,阿莫斯立马感受到一股甜甜的薄荷糖的清香。岳冉总是喜欢这样仰着头面对他的爱人,因为他认为,爱就要无条件的信任,和什么狗屁月亮无关。 爱者绝对不会对被爱者做那种事情,无论是抛开心灵,还是抛开肉体,那都太残忍了。 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很明显,卡佩和泽费罗斯之间是有爱的,但那是错位的、扭曲的。这也是岳冉为什么总是对阿莫斯强调自己已经长大的原因,他不是在逞能,他只是想要对等的爱而已。 就算他们最后以失败收场,岳冉也会学着去接受现实,这是他从生活中学到的生存技能,而他本身又是一个更注重过程的人,即使是瞬间的甜蜜,那也是甜蜜,他永远会记得。 “大叔,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后悔。”岳冉吻着阿莫斯的嘴角,对着他笑了笑,“你不是我的月亮,你是我的太阳。” 第73章 难渡 “没想到你会约我来这里。” 龙纳绛亚约见的地点在众楚区的兰泉滨海广场,这个小广场修建的时间比较早,规模小,设施老旧,平时只有周边的居民会来逛逛,外地人很少知道。看来龙纳绛亚对营港的功课做得还真不错,她的目光很长远,看得也很细致,可能还有其他的打算。 “入乡随俗么。”龙纳绛亚这回走的是休闲风,泽费罗斯一下子还有点没认出来,“再说了,你不该祝贺我吗?亲爱的朋友。” “节哀顺变。”泽费罗斯微微鞠了一躬,再没多说什么,看起来更像是在应付差事。 “哎呀,真是没趣。”龙纳绛亚随手丢给泽费罗斯一个东西就转过身不再看他,她把两只胳膊搭在护栏上,似乎在观察下面的流水。 是个u盘。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至于原件,等舅舅的葬礼办完了我再邮给你。现在我们两清了。” 流水声还在耳畔,身边的男人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摆出一副冷漠而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也好,这样子利用完就干脆抽身,省心。 可眼看他拿了东西就要走了。 “哎!我说。”龙纳绛亚看着他的背影,“原件我也可以亲自来送。” 她给他机会了,再次成为朋友的机会。 “多谢。不必了。” 是他自己不要的,是他自己把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的。 泽费罗斯没有回头看她,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他不想再和龙纳绛亚有什么关系,东南亚的水并不比他这里的要浅,他也没什么兴趣去管那么远的事情。 也许人这辈子就是为了完成几件事而已,他有预感,那些骚扰了他三十多年的事情马上就要做个了解了。 这就够了。 他得承认他感觉很累,想要休息休息,睡个安稳觉。 所以,去那里吧……趁现在还能去。 水流滑过石壁的声音很奇特,龙纳绛亚听得入迷。她想,这里的建筑师很聪明,知道只有活水才能无穷无尽地奔腾下去吧。 野心,在这些女人眼里从来都不是什么贬义词。龙纳绛亚不满足于东南亚,可她还年轻,需要强有力的伙伴互相利用,而泽费罗斯回避消极的表现说明他并不是她最合适的合作伙伴。可为什么她还会用一种类似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呢?是在嘲笑他的目光短浅,还是可怜他无法摆脱阴影的一生?可能这些都不是让她能够信服的答案。 但她确定的是,她想看到最后的结局,这个游戏她不一定要参与,但一定是知晓全局的旁观者。 龙纳绛亚直起腰杆,这毫无波澜的流水已经让她看倦了。 她并非完全不理解他,相反,她也常常对这个世界感觉厌烦至极,所以才没有强求。 “如果您不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女性,我真的会产生一些不好的误会。”龙纳绛亚双手抱胸盯着身后郁郁葱葱的绿化带,“是去警察局喝茶,还是去山下的小茶馆尝尝新上的正山小种?亲爱的百里小姐。” 被发现的百里寅从不远处现出身来,她穿了一套深色的运动服,好像只是在公园锻炼路过而已。 “别来无恙,林小姐。”百里寅客气地叫了龙纳绛亚的中文姓氏,这细微的差异,却让她某种程度上来说对这位前合作伙伴名义上的姐姐产生了一种好感,同时也释放了一种带有无限可能性的信号。 她对她有所了解。 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她们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清楚的回答。这或许就是她们自己训练出来的一种本能。 哦,同类。 龙纳绛亚轻眨了一下眼。 这样的天气里,当然是要一起去尝尝正山小种了。 “发生了那么突然的事情确实会让人比较担心,他毕竟是继承人之一呢,不得不谨慎一些。”龙纳绛亚上前两步主动为百里寅做了解释。 “您说得对。”百里寅也主动伸出右手挑,挑起一个龙纳绛亚绝对感兴趣的话题,“不知道您对奢侈品有兴趣吗?” “奢侈品。” 龙纳绛亚看着同样未着粉黛的百里小姐。 两个女人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可太喜欢那种东西了。” 文钧的效率很高,下午做的事情,泽费罗斯晚上就收到了回应,虽然都多少挂了彩,但也不是什么大损失。只是对方的反应似乎有些太激烈了——来的人是温格本人。 白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没有谁会傻到对这次的会面掉以轻心。 而温格也确实没有想到泽费罗斯的动作会这么快,不到五个小时就直接端掉了董聆跃安排在海逸区的一号仓库。 那可是在他的地盘上。 而他今天晚上还敢来见他。 简直就是在挑衅。 随着两位老大入座茶桌前,身为一把手的文钧和董聆跃才带着其他人随后入座。文钧扭伤了胳膊,手臂上还绑着三角巾却也不显狼狈,他挺着腰板,下巴翘得高高的,至于他身边的沈铎似乎没什么大碍,连衬衫都很干净。 “说吧,什么理由,要我们兄弟两个动手伤了这么大的和气。”温格率先开口,显然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泽费罗斯见怪不怪,他给文钧的计划是先带着人去温格地盘上喝酒,顺便闹点事儿让董聆跃知道,再误打误撞砸了所谓的“一号仓库”,很简单,只是闹事儿而已,他们最擅长了。 “不过就是几瓶酒的事儿,我明天让人赔礼去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董聆跃一拍桌子就指着泽费罗斯开骂了。 “放你大爷的屁!你什么德行犯得着在这里装孙子恶心人?装什么装,真以为自己还干净得没开……” 文钧一脚踹翻了桌子,拉着董聆跃的领子拳头就砸了下去。这可好了,就像水溜进了油锅里似的立马噼里啪啦吵作一团,两边的人纷纷抄起板凳向对面砸了过去,眨眼功夫就打成了一片,不忍直视。 可首席上的两位依旧平静,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弟弟,把东西还给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温格慢悠悠地点了根烟。 “什么东西?”泽费罗斯问得毫不犹豫。 “哈哈……” 温格只抽了一口烟就掐灭了烟头,他一只胳膊撑着桌面,身体靠近泽费罗斯。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泽费罗斯仍然看着底下扭作一团的男人们。 “你真是和我一样虚伪得让人作呕。” 泽费罗斯收回视线给自己点了根烟,评价道:“很有自知之明。” 温格大笑着站了起来,在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有些摇晃,好像刚刚喝的茶里添了陈年佳酿似的。 他是真的不懂泽费罗斯,他只觉得他是在犯贱。他明明厌恶卡佩却还是学了一副他的模样,他明明对这个家毫无兴趣却还是处处与他作对要和他争权夺位。他明明看不上他所渴求的这些东西,可他为什么还是要来争呢?人居然可以贱到这种地步,让人厌恶至极! “一条狗见的人多了,就觉得自己也是个人了。” 温格的话轻飘飘落下来,很是无心。他没有去看泽费罗斯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这句话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为什么要说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账话? 他们两个,谁瞧不起谁呢? “实际上还是一样的,都是一条烂命。”温格说。 泽费罗斯依旧坐在椅子上,烟草的味道苦涩得他舌根发抖。 场下的人打得热闹,可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心甘情愿给主人当狗,身子贱就算了,连骨子也贱,跪在地上的样子倒真是忠诚。”温格继续说。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到了那个最显眼的人的身上。不知道是谁抡起的板凳砸伤了他的脑袋,沈铎的左半边脸被血染红了,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皱紧眉头茫然又无措地想要推开一个劲儿往他身旁挤的男人们,他这根本算不上打架,所以没过一会儿身上的伤就更多了。他跟了文钧这么久,却也完全没学得聪明一些。 “你当真要和我作对?”温格收回视线。 “我珍惜那张人皮。”泽费罗斯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他抬头看着这个哥哥,像墨一样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温格的脸,不恼,不气,没有任何伪装。他早该清楚的,他的态度有多么坚决,现在这样反而显得他温格扭捏滑稽起来了。 他冷哼一声,挺直腰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有人还等我回家,不和你耗了。”温格拍了拍桌子,董聆跃立马停了手,没明白过来的岳冉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拳,董聆跃却也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温格从西服口袋里拿出手帕丢给董聆跃,又对着泽费罗斯微微欠身 就带头先走了,留下泽费罗斯一个人独坐在椅子上。 明明人已经散了,他的脸色却比刚刚还差了许多。他的脸颊虚青得泛白,可耳朵指尖却又红得几乎滴血。 人们都静悄悄地看着他,疑惑不解。 文钧赶紧掏出药劝泽费罗斯喝了。这玩意儿他也知道不能多用,但眼下就算过量了他也没办法,他可千万不能让泽费罗斯当着大家的面出什么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泽费罗斯被刺痛了而已。 倒不是因为温格的那句“烂命”。而是他略带得意地“炫耀”他的家庭。 他是二哥,就算傅吟客已经死了他也依旧只能是“二哥”。他故意提起自己的妻子,只是在提醒他曾经做过什么。 周存,傅吟客。 温格知道泽费罗斯在乎什么。 所以他才会对周存下手,对ir下手。 果然熟人捅过来的刀子才是最深、最狠的。 做好最后的收尾工作,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有些太晚,但对文钧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泽费罗斯从地下酒吧里出来,街道上有些潮湿,他拉了拉衣摆感觉有些冷。 “直接回去,还是?”文钧靠过来问他,顺便把车钥匙塞给沈铎让他去开车过来。 “回去吧,今天辛苦了。”泽费罗斯拍了拍文钧没有受伤的那只肩膀,文钧只是摇摇头掀起一边嘴角傻笑。 沈铎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准备给泽费罗斯开门。 道路上不停地有汽车急驰而过,沈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沈铎?” 泽费罗斯顺着沈铎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街对面站着一个穿黑色丝绒连衣裙的女人,戴着一副样子老旧的眼镜,嘴唇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憔悴。 沈铎紧抿着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一条细缝。过了许久,他才呼出一口热气。 她没走,却也只是留在原地望着他,没再说什么。 沈铎回头去看泽费罗斯。 “老大,她是我……” 沈铎低下头。 泽费罗斯从他的耳垂一路顺着脖子看到胸口,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今天,不宜出门吧。 “现在是你的个人时间,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泽费罗斯不想听,他打断沈铎后立马回过头吩咐起了岳冉,“小屁孩,你来开车。” “啊?我啊!” 不明所以的岳冉一脸疑惑,文钧赶紧给他使眼色。 “哦!我啊,哈哈,我行,会开呢。” “……”沈铎想要为泽费罗斯开门,却被文钧抢先一步。 泽费罗斯坐进去后就再没看过他一眼,文钧关上车门的时候疑惑地看了沈铎一眼,他也没说什么,和泽费罗斯一样沉默着,之后坐在副驾驶位。 岳冉抢过车钥匙,无奈地摇了摇头,比起担心泽费罗斯和沈铎的情况,他更担心自己能不能控制得来泽费罗斯的这辆高级货。 “嗯……啧,你……自己保重。” 岳冉拍了拍沈铎的后背就上了车。 沈铎一直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目送泽费罗斯离开。 他穿过马路来到那个女人身边习惯性向她问好。 “南医生……”脸上这么明显的伤让他抬不起头来,沈铎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南渡的眉毛还是沈铎记忆中细长优雅的模样,但现在看起来却有几分忧伤。 刚刚她都看见了,他也被误会了。 但她不知情,沈铎无法向她解释什么,至于泽费罗斯…… 罗渡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冷风吹起她的长发,沈铎和以前一样习惯和她保持三步以外的安全距离。 “我可能需要和你谈谈,沈铎。” 第74章 忠告 沈铎送罗医生回家后才返回公寓,冬天的太阳也不愿意早起,天黑漆漆地没有一点光亮,他站在楼下望了望上面的灯光,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他隔壁的灯还亮着。 这或许是个信号,沈铎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困了,但他还是先去了泽费罗斯那边。他猜如果泽费罗斯还想要睡觉的话,他今天或许可以留下来。 即使知道没有人会来给他开门,沈铎还是先敲三下等了三秒钟,之后才输入密码进去。 客厅和阳台的灯都亮着,卧室门半开着,里面没有光。沈铎走过玄关,这才注意到浴室里亮着的灯和毛玻璃门上还没有散去的水汽。 沈铎在门口停住脚步,他知道如果泽费罗斯在里面一定能看到他的轮廓,只是他不确定,泽费罗斯能不能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今天晚上,他说了,他不需要和他解释。 可是他还是来了,正站在这里,强收起忐忑不安的心,装出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像只跑出去玩疯了的狗,祈求他的主人原谅。 “您还没有休息吗?”沈铎侧着身体盯着门缝,他给自己找了个话题开口。 屋子里很安静,沈铎可以听到浴室里舒缓的流水声,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让他开始焦虑,他的心跳逐渐加速。 “恕我失礼。”沈铎推开门进去了,他看见泽费罗斯正安静地泡在浴缸里,不知何时水已经漫过了他的头顶。 他的心几乎忘记跳动,幸而身体比脑袋的反应更加迅速。 沈铎疾冲过去,因为太过着急反而被瓷砖上的水滑了一下,膝盖毫无防备地撞在浴缸上,激起一片水花。但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泽费罗斯,当恐惧彻底占据大脑,他甚至连疼痛都来不及反应。 开什么玩笑,这种死法? 沈铎用力按压着泽费罗斯的胸腔,他不知道泽费罗斯在里面泡了多久,手下的力气越来越重,恨不得直接把手伸进他的身体里面。 “喂……呃呃,草,疼……”没过多久泽费罗斯就挣扎起来,他闭着眼睛手指抓着沈铎的衣袖想要他轻一点。 好在泽费罗斯很快就醒了过来,并且没有像沈铎想象的那样吐出几口水来,还算体面。 “喂,你要把我的心脏压碎了。”泽费罗斯虚抓着沈铎的袖口,依靠着沈铎的支撑坐起来。 “您没事?”沈铎不敢松手,虽然泽费罗斯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但他根本不相信他现在能控制的了自己的身体。他开不起这种玩笑。 沈铎探过头,再次确认泽费罗斯是否清醒。泽费罗斯看着他凑近的脸,没有多说什么就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嗯,我的。 他的手抚摸着沈铎的头发,动作更加过分了。 “你在担心我?哈哈,真可爱……”泽费罗斯毫不客气地抓着沈铎后脑勺的头发。 “我吃了药,还有一些褪黑素……所以,你得帮我。”泽费罗斯喘着气,肆意地呼吸身边的空气,他感到疲惫和混乱,甚至连睁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沈铎为他把水擦干净,他其实应该再为他吹吹头发的,但是泽费罗斯拒绝了。沈铎扶着他,准备带他去卧室休息。 “抱我。”沈铎能感觉到泽费罗斯在他耳边微笑,他照做了。两个人来到卧室,沈铎没有开灯,他对这个房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为泽费罗斯盖好被子后,泽费罗斯拉住了他的领带。 “上来。” 沈铎犹豫了几秒钟,刚上了床就被反过来压在枕头上。 “你还来干什么,这么晚了,睡不着吗?”泽费罗斯半睁着眼睛,抚摸着沈铎耳朵边的头发,“寂寞了,又需要我了?” 什么是“又”? “我觉得我需要解释一下。” “你不觉得,我今天听到的解释已经够多了吗?”泽费罗斯拍了拍沈铎的脑袋,他没有收回手,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把沈铎搂在怀里。 沈铎听到了他平稳的心跳。 沈铎受宠若惊,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多余的。 “今天晚上我……” 毫无预兆的,泽费罗斯抚摸着他的脸颊,再次吻了上去。他一点一点地触碰着沈铎的嘴唇,寻求安慰一样和他交换着呼吸。 他不需要他的解释。 他这个时候回来了,又允许他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他,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铎闭上了嘴,为自己主动的坦白遭到拒绝感到遗憾。他之前确实成功过的,而他也接受了他,甚至善意地为他开导修复,现在不可以了吗? 他用他渴望得到的吻来封杀他来之不易的诚实。 沈铎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到泽费罗斯的手环住了他的腰,两个人的腿相互缠绕着,好像一对情人。泽费罗斯抚摸着他的头发,而他也在眷恋他手指的指纹。 听着泽费罗斯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沈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本来想和泽费罗斯解释,可是却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等早上的太阳露头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理由再提起来了。 他确实很想借此机会和他谈谈,告诉今天他自己和南医生的谈话。 沈铎闭上眼睛,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南医生对他会在那种场所出现感到意外,她很快就根据泽费罗斯一行人的打扮和举止猜出来沈铎现在从事的职业,她曾经是研究人类行为学的。她说,在她想到沈铎目前情况的时候差点退缩了,但是她还是叫了他的名字,因为她信任她曾经的病人,沈铎没有理由伤害她。沈铎对她的评价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他自己都不敢对自己这么确定。 但这些不是沈铎想要和泽费罗斯聊的,他需要调整心态,不只是因为白天几个小时体力方面的烦劳,也不仅是泽费罗斯忽冷忽热的暧昧态度,还有他对过去和未来的迷茫。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最一开始过得有多么提心吊胆,那时候他对泽费罗斯既感到恐惧,又感到好奇,他无法自拔地被他吸引,心甘情愿成为他视线里的猎物。 而刚刚,他遇到了一个旧识的好人,南渡。 “我……沈铎。我真的,对此感到很遗憾。”她举着酒杯,声音哽咽,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在轻微的颤抖,这让沈铎很难和她对视,他无法坦率面对她。 “您对我感到失望吗?”沈铎盯着桌上的餐具,避免和南渡对视可以让他忽视她的情感,说得更理直气壮一点。 “不,不是。”沈铎听到她落泪的声音,她的悲伤在眼泪中爆发。 “我是对我自己感到很失望。” 放下酒杯的南渡跌坐回座位上,她情难自抑地为沈铎流泪,为一个曾经相识过的病人伤心,她捂着自己的脸,沈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可以感受到,她对他散发出的同情和友善让他心中一片苦涩,刚刚吃下去的美味现在折腾着他的胃,他几乎要撑不住了,更别提去安慰这位医生了。 南渡在为当年自己没有成功帮助他而自责,而沈铎甚至都不在乎自己,他根本不值得她的泪水,但他明白,她是个十足的好人。 沈铎再次叹了口气,他想深呼吸,但是泽费罗斯贴着他的胸膛,他担心会弄醒他,于是他只是像泽费罗斯那样也抱住了对方。 他和罗医生说,他现在有了目标,他想留下来。对此罗医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买了单。 他已经不是她的病人了,他们也谈不上朋友。对于沈铎的选择,她无话可说,也无法祝福,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她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沈铎明白她的意思。 但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认识的好人。 想到这里,沈铎搂紧了怀里的人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耳边的呼吸平稳均匀,他仍然毫无困意。 等第二天沈铎醒来的时候,泽费罗斯正在吃午餐,文钧陪着他,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餐桌上。文钧见沈铎醒来了招呼他先去洗漱,说也给他带了一份。 至于文钧为什么会多带一份午餐这个问题,沈铎也没有机会去问,他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又潦草地把食物塞进肚子里,好在今天没什么事情要做。文钧叫沈铎和他一起去倒垃圾。 “我来拿吧。”沈铎担心文钧受伤的胳膊。 “看不起谁呢,混蛋小子!”文钧骂了他一句,沈铎对此感觉良好,刚刚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冷峻得有些可怕。 “您没事了?” “还好,严医生说最快半个月就能好全。”文钧带着沈铎来到楼梯口,看来他是有话要谈,而且还要避开泽费罗斯。 “昨天晚上,虽然老大没有问起来,但是你也注意到了吧。” 沈铎还在想泽费罗斯。文钧回头瞥见沈铎那双无辜的眼睛,就知道他肯定是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关非。”文钧翻了个白眼,谁愿意掺和他那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纷啊。 “嗯,我看见他了,他已经跟了温先生。”无论怎么说温格也是泽费罗斯的哥哥,目前他还愿意用“先生”称呼他。 “我估计以后还得闹事儿。”文钧把垃圾袋分好塞进垃圾桶里,又接过沈铎的。 “需要我做什么准备?”沈铎问。 文钧皱着眉看他,沈铎不明所以。 “你想留下来吗?”文钧突然问。 “想。而且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沈铎立马回答。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别惹事。我,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文钧嘟囔着拍了拍手,很快就又带着沈铎回去了。 沈铎被他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自认为在决定留下来后,他就已经是这个团体的一员了。他的单纯让他从来没考虑过别的东西。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75章 随风而逝 在马图塔的暗示下,百里寅注意到了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靳欢熙,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的模样依旧那么瘦小,散发着微乎极微的生命活力。 她怎么了? 百里寅和马图塔交换了一下眼神,立马有了些许共同的猜测。靳欢熙爱温格,从她宣誓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她的情义是货真价实的。可婚后,他们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早上好。”百里寅主动打了招呼,可靳欢熙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她手里的纸质报告上,所以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撑在墙上。百里寅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没有继续靠近。 “……百里小姐。您好。” 她在心虚。 “我吓到你了吗?”百里寅站在原地,马图塔顺便也向靳欢熙做了早晨问候。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早上来医院的人不少,让我有点难以适应。” 听说靳欢熙喜静,平时也很少出门,也不热衷于社交。百里寅点点头,不做评价。 “卡佩先生怎么样了?我本来应该去看望他的。”靳欢熙微微垂着头,语气愧疚。她还没有接受家族的正式洗礼,所以选择仍然以“先生”称呼他,就像仍然称呼百里寅“小姐”一样。 她那浅薄的归属感简直不堪一击,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成为他们的家人。百里寅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她为眼前这个女人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敏感和自卑担忧。 “温格呢?你来医院检查,为什么他不陪着你。”百里寅开门见山,果不其然,靳欢熙的脸色更差了,但她继续说,“他是你的丈夫,理所当然负责照顾你的健康。” 靳欢熙抿紧嘴唇,今天的太阳太灿烂了,她的鼻尖和发根都微微冒了点汗。在她沉默地这段时间里,百里寅注意到,靳欢熙的头发很美,浓密,柔顺,和她的心一样,于是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同时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有些太咄咄逼人了。 她有难言之隐。 “你应该称呼我为‘大姐’,像温格那样。别忘记,我已经是你的家人了。”百里寅说。 马图塔对着靳欢熙点了点头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她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她们——靳欢熙需要找个人谈谈,而百里寅向她释放了善意的信号。 某些字眼似乎真的戳中了靳欢熙的内心,看着她放松又握紧的手,百里寅感受到了她的动容,这是个温柔的女人。她继续说:“可以给我看看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百里寅领着她坐到一片小小的树荫下,冬天的绿色太难得了,她自己站在阳光之下,把阴影留给了靳欢熙,但她向她伸出了手,这次靳欢熙不再犹豫,直接把报告递给她。百里寅只扫了一眼。 “damn!我该向你表达祝福还是感到抱歉……”看到那些指标和数字,百里寅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激动使她干脆坐在了靳欢熙身旁,即使是旁观者她也没有办法完全冷静。 至于伪装的镇定,在靳欢熙面前是不想要的。 “大姐……姐姐,你是个好人。”靳欢熙看着她,呼唤着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没有朋友,百里寅释放的善意轻而易举地诱惑了她,她不再遮遮掩掩,蹙着眉向她坦白了。 “温格,他不知道我怀孕了。而且,我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我甚至联系不到他。”靳欢熙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加了一句,“他,他太忙了……我很,我没有办法。” 靳欢熙垂着眼眸,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委屈的泪光,她仅剩的些许骄傲让她没有办法完全向别人表露自己内心的脆弱,她咬了咬牙,把恐惧咽了回去。可百里寅懂啊,因为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还在为他辩护。”百里寅皱着眉,报告单在她手里慢慢变皱。靳欢熙的情况让人担忧,报告显示她的情况可能是异位妊娠的一种。 靳欢熙无言以对,她早就习惯了顺从,就像羊圈里的羔羊一样温顺,可温顺本来并没有什么错,可恨的是那些利用她、对她别有用心的人。 “医生怎么说的。”百里寅没有上扬声线把它变成一个疑问句,这个傻姑娘,还犹豫什么呢?有什么比她的身体还重要吗? “还不太确定,但最坏的情况就是手术。我还在考虑,医生建议我尽快做决定。但我……我还不确定。我觉得,我应该和温格谈谈,他应该知道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百里寅表示理解,但问题是,他现在还顾得上她吗?百里寅冷哼了一声,靳欢熙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你甚至都打不通他的电话。”百里寅说完,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打给了温格。靳欢熙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了当,她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说,可在想要阻拦百里寅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期待着,她想要见他,上一次他们拥抱时的温度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早上好,大姐。”是温格的声音,可明明刚从会诊室出来的时候她给他打了电话的啊……是正好没看见吗? “哦,温格。”百里寅看着她,无心应付温格,“这个月的财务报告我还没有看到。” “我刚刚派人去了,估计正在路上。” “是吗,我知道了。再见。”百里寅挂了电话。 “他可真是,太忙了啊。”百里寅压低了声线,很明显那个男人更爱他的工作。可怜的靳欢熙,可悲的姑娘,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呢?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最可怕的是连精神都饱受折磨,这是她家人的失职。百里寅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歉意,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她的家人。 靳欢熙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树叶随风飘落,它们枯黄而没有生机,不用多久就会被路过的行人一遍遍践踏着,粉身碎骨吧。百里寅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一股酸涩感突然漫上她的鼻尖,很快到了眼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还有谁? 她还能把这颗真心拿给谁看?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姐……姐姐?” 她仓惶地回过头,却出乎意料地迎上了百里寅的怀抱。 “没有关系。我在,我在呢。” “……姐姐,姐姐……”靳欢熙的声音轻微的颤抖着,她的委屈与不安因为百里寅的爱护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说她是她的家人,她甚至会为没有照顾好她而自责……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和姐姐聊聊天呢?靳欢熙努力地回忆着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百里寅的情景,她不记得她具体做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那天她好像一直都在微笑,为她的鬓角戴上一朵鲜橙花的时候也在微笑…… “祝你幸福,我的家人。” 原来她早就和她说过了啊…… 姐姐。 “谢谢你……” 除此之外,靳欢熙无以言表,任由百里寅抚摸着她的头发。 关铭终于找到了关非,可他并不高兴。 他站在灯红酒绿的地下酒吧里,盯着喝得烂醉躺在某人怀里的弟弟。耳边是嘈杂的重金属音乐和放浪形骸的人群,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感觉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甚至想要干脆一走了之,可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关非终于注意到了他。 关非猛地一踹桌子,各色酒瓶一下子全部砸碎在地上,瞬间引来了人群的恐慌。 关非拉住关铭的手,玻璃碎渣带给他的疼痛和各种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他没有做梦。 可当他准备上前的时候,关铭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他看见哥哥红了的眼眶和脸颊,不是因为兄弟二人的久别重逢,却是因为熊熊燃烧的怒火。 关铭瞪着他,关非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刚想好的说辞,他无助地张着嘴,似乎被扼住喉咙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关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人群,关非紧跟其后,没过多久两个人来到了冬银海南边的一处废滩上,以前小时候,他们两个人经常跑到这里玩。 关铭突然停到一排断了大半边的栅栏旁,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猛地栽倒在沙滩上。关非跑过去想要去扶他,可关铭却抓着半边栅栏踹着沙子不让他过来。 “你滚开!别靠近我!滚开!” 关非喘着气,他在尝试解释,可明显的,对方并不配合。对于哥哥这种激烈的反应,他在一路被愧疚感环绕之余,还感受到了一些愤怒。 他凭什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当年说过永远不离不弃的人,是他关铭! “关铭!你够了!”关非忍无可忍,这是他第一次叫哥哥的大名,毫不意外,哥哥扶着栅栏站起来后立马给了他一拳,血腥味很快在他嘴里面蔓延开来。 关铭在骂他,又举起来拳头。 可在打完第三回的时候,关非使尽全力打了回去,两个人都倒在浅色的沙滩上,冷风麻痹了他们的手指和脸颊,热血在血管里肆虐,让人打心底里感觉痛快。 关非拽着关铭的衣领,关铭掐着他的脖子,铁锈味的热气呼在对方的脸上,关非表情狰狞地嘶吼起来。 “是你先丢下我的!是你抛弃了我!咳咳咳……”关非激动的大喘着气,嘴角的裂口不断有鲜血流出,“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他们都说你被烧死了,你还丢了我的生肖坠子……咳咳咳咳!是你不要我了……你们都骗我,都是骗子,我讨厌你们,全是混蛋……”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失去你独自生活的我,根本无法接受…… 关非张着嘴咳出几口血沫,眼前关铭的脸被模糊成一大片,眼泪渗进伤口的感觉又痒又疼。他呜呜咽咽,丧失了打斗的力气,最终失声痛哭起来。 没有人愿意变成这样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的选择,现在才后悔了吗? 滚烫的泪水划过手背的感觉糟糕透了。关铭一把甩开关非蜷缩着身子仍然想要远离他,他的脸栽在沙地里,很快打湿了一小片沙滩。 该怨恨谁呢?能怨恨谁呢? 当初不是他自己要去做的吗? 他所珍视和守护的,已经荡然无存了啊。 “啊!……” 太沉重了,这是风也带不走的悔恨。 一切已经太晚了,他们当初就不应该踏上这条路的。 第76章 the last time 今天轮到泽费罗斯来医院陪护了。 医院走廊里安静无声,路过白色的墙,推开白色的门,一眼可以看见白色的窗边挂着白色的窗帘。 泽费罗斯把门关上,他进门时却没有敲门。 这间房并不算太大,只配了一个小会客室和洗浴间,房间内也没有过于浓重的消毒水味,泽费罗斯一抬头就能看见窗边的病床,除去床边各种泛着金属光泽的检测仪器以外,还有一束矢车菊在他身边盛开。 卡佩还闭着眼睛,胸膛在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他还活着。 泽费罗斯没有出声,他缓步走到病床边,表情恭顺。 半人高的矮书架上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外皮还包着纯色的保护纸,泽费罗斯随手拿起一本薄的,顺着浅色的丝绸带子翻开他之前读到的那一页。他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合上了书,一抬头就感觉到一双蓝眼睛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good morning.my son.” “早上好。” “是有一头大象在这间屋子了吗?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才施舍我一眼。”卡佩看向他时嘴角带着微笑,说话的方式却是一如既往地尖锐。泽费罗斯忽略他的玩笑,拿着那本书在他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卡佩又说:“我不得不承认,白色真的很适合你。” 泽费罗斯依旧没有应答,但卡佩也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丧失兴趣。他很高兴——泽费罗斯穿了一身白色的英式西装来见他,他从头到脚的打扮都是白色的,甚至是鞋底,他知道这是他喜欢的那家店。 “如果无聊,就为我读书吧,用你手里那本,你刚刚翻到的,有丝带的那一页,我正好看到那里。” 泽费罗斯翻开书,在他准备把那几页翻过去时卡佩说:“就读那首,为我。”泽费罗斯没有照做,他又放软了语气几乎用孩子恳求父母给予几颗糖果的语气说:“please.” 泽费罗斯最终翻回去了。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是狄兰·托马斯的诗,在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泽费罗斯曾听某人读过,到现在他也可以背诵。 在营港,像今天这样灿烂的天气并不算多,他的泽费罗斯就在这里,用他教他的说话方式为他读诗,所以卡佩没有再继续关注着他,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样明媚的太阳,外面的空气一定清新而温暖,可自己他的器官在一点点退化,现在只能躺在这里,他甚至连矢车菊的芬芳都闻不到,更糟糕的是他的味觉也在逐渐丧失往日的敏感,最近连抗生素的苦味都感受不到……生活一下子就索然无味起来了。他转了转头,看见这个一身白色盛装的男人的嘴唇一开一合,但他却根本注意不到他到底发出了怎样的声音,吐露出怎样的话语。 卡佩又想起被自己遗留在书房的墨水和宣纸,他现在还是没有一幅能拿的出手的作品当做回礼送给那对夫妻。 亲爱的圣子,他还有机会吗? “and you……my father,there on the sad height.” 卡佩看向那片白色,纯洁,漂亮。 “curse,bless me now with your fierce tears,i pray.” 泽费罗斯抬起头的时候合上了书,卡佩注视着他和他一起把剩下的内容补充完整。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房间里再没有说话的声音,太阳的荣光暖洋洋地打在地板上,没有顾及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对被命运戏弄而牵引着走在一起的父子陷入了沉默,似乎刚刚只是个幻觉。 “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这本书送给你吧,它可能是我最后能留给你东西了。”卡佩想动一动他的手,但该死的,他做不到,于是只能默默观察他。 “我只是听从大姐的安排,明天会有别人过来。”红色的丝带缠绕在泽费罗斯的两根手指上,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窝还有些灰暗色的阴影。 “你总是对我感到疲惫。”卡佩直接说出他的想法,有时候他并不会摆出一个长辈的架子,比如现在。 “是,我几乎感到精疲力尽,你总会让我无所适从。” “可你总得学会适应我。”卡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取得了胜利,对此泽费罗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他,他确实必须学会适应,适应他的一切合理和不合理,适应到他都要忘了自己了。 但他今天不想说这些,他不是来生气的。 “你感到疲惫,是因为你还是对我太过关心,你在乎我。” 我是你一手创造的,我怎么可能会不在乎你?而这也是你可以对我肆意妄为的理由。 泽费罗斯无言以对,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时间真是难熬。 “不如来聊点我们都感兴趣的吧,说说沈铎,怎么样?” 泽费罗斯换了条腿翘起来,他把后背靠在沙发椅背上。 “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你不必如此。” “我只是很感兴趣,因你的兴趣而产生的兴趣。”这话若有若无地又指向了泽费罗斯。 “好吧,你要聊什么。” “你们到哪一步了?” 这真是个直白而无礼的问题,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他面对的是一手创造他的人呢?所谓母亲给予他灵魂和肉体,而父亲教导他坚韧顽强,这方面,他是他的家人,他没有办法拒绝卡佩的好奇。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泽费罗斯回答。 “好吧。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教给你的所有东西。”卡佩似乎耸了耸肩,但他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就算医生不提醒他,他自己也知道胸前的那个伤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崩溃,比如像个喷泉一样大出血什么的。 “如果你像我一样,会更快地得到他,轻松得就像得到你身边那些自大的年轻人一样。”卡佩笑着,他当然知道泽费罗斯的生活,他时刻关注着他的一切。 “那样没有意义,我会像抛弃你一样毫不留情地放弃他。” 沈铎是不一样的。这句话泽费罗斯没有在卡佩面前说出来。 “你这样说我真的会伤心,它已经为你受过好几次伤了。” “我知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忘记你对我做的一切。” “好吧,我知道了,你不接受我的道歉。”卡佩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微笑表示出他心情极好,“那你说说,你准备怎么做?像我当初对待你一样对待沈铎吗?他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年轻人,和你一样容易受到诱惑。” 卡佩对泽费罗斯的改造总体来说算是比较成功的,即使泽费罗斯痛恨他,他也是泽费罗斯整个记忆里最重要的人。他是他温和的父亲,也是他贴心的朋友,他是他对世界一切的启蒙者,也是怀有恶意的主宰。 他接近他给予他温暖,引诱他使他靠近,他为他设下陷阱却又站在一边欣赏他茫然无措的垂死挣扎。他用自己的心和双手把他改造成他想要的模样,让他无时无刻都无法忘记自己身上来自于他的控制。虽然泽费罗斯的灵魂还是对他保持着抵触和排斥的情绪,但他的身体和思想已经不可控制地受到他的影响,他还是和他做了约定,并且按照他设想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 这样的泽费罗斯当然令人满意。 “我看过他的眼睛,他早就被你引诱了。”卡佩说,“我讨厌他看你的表情。” “你这是在嫉妒。”泽费罗斯没有理会卡佩的设想,他的矛头始终对着卡佩。他目标明确,甚至没有一丝动摇。 “当然,他很有可能夺走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我的地位岌岌可危。哦,亲爱的上帝,这滋味真是难熬。”卡佩高兴地弯起嘴角,他习惯泽费罗斯在私下里拿些气人的话愚弄他,但刚刚他的学生没有否认,这就是说明,他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说对了。 他毕竟是他一手雕刻出来的作品。 “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泽费罗斯叹了口气,再次重复。 卡佩明白,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忘记他,他始终有一席之地。 “你在怄气,所以现在你的话对我来说没什么可信度。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埋怨我吧。” “这是你自己造成的,我没有办法。” 泽费罗斯站起来把水杯里已经凉了的水倒进卫生间的洗漱池里,医院的护工叮嘱他半个小时为卡佩换一杯热开水。 泽费罗斯站在卡佩的左手边为他重新倒了一杯热水,卡佩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棕黑的睫毛半垂在眼尾。 他知道未来有一天,泽费罗斯会去亲吻沈铎的脸颊——这个他和泽费罗斯永远无法对彼此做的事情。 “下次见面的时候,带上一盆矢车菊吧,花瓶里的东西早就已经死了,我不喜欢。”卡佩对自己的孩子吩咐道。 吃过午餐后,卡佩就开始休息。这一次他一觉睡到了傍晚,但这时候泽费罗斯已经走了,看来上午看到泽费罗斯真的让他高兴过头了。 “晚上好,卡佩先生。”护士小姐为他换了一个新的输液袋。 “晚上好,林小姐。”卡佩眨了眨眼睛,安眠的药物使他的注意力难以集中,他想看向书架,“请问我睡了多久?” “中午用过午餐后您就一直在休息,到现在正好七个小时。”护士小姐说,“早上泽费罗斯先生来的时候您和他说了好多话呢。” “是。”卡佩想点点头,但他脖子处的肌肉酸痛极了,他还是动不了。 “如果您每天都能这么开心,相信不久您就可以恢复了。” “谢谢你的安慰。”卡佩说完就没有再聊,护士小姐看出来他的疲惫,也就不再打扰他。 卡佩忍着痛转过头看了一下床头的花瓶,蓝色的花儿已经枯萎了,但让他高兴的是,书架上确实少了一本他最近读过的书。 他闭上眼睛,监护仪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有人进来了。 百里寅为他带来一束新的鲜花,还是他钟爱的矢车菊。 卡佩半睁开眼睛,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百里寅看着他苍白的脸颊露出一丝微笑,她先向他问好。 “晚上好,爸爸。” 卡佩没有做回应,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过了许久,卡佩的嘴唇煽动。 “i see.you made me fall.” 百里寅耐心地把鲜花插好,她背对着卡佩微微转过头看他,只是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这是迟来的叛逆。 泽费罗斯用过晚餐后,沈铎开车来接他回去。文钧一边养伤一边帮安东安排餐厅开业的事情,所以最近沈铎就一直跟在泽费罗斯身边,白天在医院的时候,他也一直在病房外面等着,没吃什么东西,更不敢喝水,他不愿意走开半步。 他的心思泽费罗斯都知道。 他把自己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目光越过座椅的靠背看到沈铎脖子上的那颗小痣。 他有种想要伸手触碰他的感觉,极度想要这样做。 泽费罗斯收回目光,手指拂过书籍的封面——是今天白天为卡佩读过的那本。他能感觉到里面似乎还夹了一页什么东西,但是这是卡佩给他的,最起码,他现在并不想看。但是这本书也同时提醒了他——他市图书馆的借书卡还在沈铎那里。 “老大?”沈铎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安东的餐厅怎么样了?”泽费罗斯忽略了沈铎略带关心的眼神,主动找了个话题。 “一切顺利,我有时会去帮忙。” 虽然他被他们骗过,但是这并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沈铎很快就释然了,他记得安东说过,他想要在营港开一家餐厅,现在他真的实现了,真是让人开心。 沈铎很愿意去帮忙,以朋友的身份。 “专心开车。”泽费罗斯再没说什么,沈铎想他估计是在思考什么吧,毕竟前几天才和温格发生冲突,未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黄灯快速地闪了两下,红灯亮了。 第77章 突变 温格推开大门,前院里空荡荡的,落叶散了一地也没有谁来收拾过。他来到花坛边,里面的泥土表层坚硬,没有什么水分,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人动过了。 他心里一惊,没顾上沾了泥土的鞋子,急忙冲进家门去。 出来迎接他的只有他的狗。大厅里静悄悄的,他甚至能听到狗呼吸的声音。 温格发不出声来,他的喉咙酸痛,似乎丧失了说话表达的能力。他根本没有想象过这种场景,以至于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扶着沙发靠背站着,狗坐在他的脚边,对于许久不见的男主人,它没有急着渴求他的爱护与怀抱,而是用眼睛盯着门缝。 “汪!”狗轻轻叫了一声。 温格顺着它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靳欢熙刚摘下礼帽从门外进来。她也看见了温格,但是表情似乎有些惊讶,可还没等她走进大厅,温格就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急走几步拥抱着她,把还有些冰冷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亲爱的,你去哪儿了?”温格问话的时候拥抱得更紧了,靳欢熙看不见他们的狗,想弯下腰摸摸它的脑袋也没能做到。 “我去了大姐家,她昨天邀请我去做客。”靳欢熙把手放在温格的后背上,她很享受温格带给她的温度,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拥了,这是不应该的,“你在担心吗?担心我不辞而别?” 温格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靳欢熙感到他确实是点了点头。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也不会……”这次温格直接亲吻了她的嘴唇。 “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是吗?”靳欢熙抚摸着温格后脑勺的头发,她真不想再分开,“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我连聆跃都见不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除了卡佩先生以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都还是以前的样子,聆跃在招呼着处理,并不新鲜。”温格依然抱着她,他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靳欢熙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可同样的,温格也看不到靳欢熙的表情,她有些失望。 “大姐怎么突然想起来请你做客?她是个大忙人。”温格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 “她说因为卡佩先生的事情你和泽费罗斯都变得很忙,所以你肯定没有时间陪我,她担心我一个人太无聊,请我多去她那里坐坐。”温格帮靳欢熙脱下外套,又把衣服挂好,“我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是最近她总会托人送些东西过来,我总觉得要亲自去谢谢才对。” 这次温格垂着睫毛没有去看她,他不太高兴,为自己,也为他的大姐。 百里寅要干什么? “大姐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很开心你们相处得这么融洽。”温格拉着靳欢熙的手向厨房走去,“最近是我太疏忽了,我得向你道歉,大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的表达算是委婉了,但靳欢熙还是觉得奇怪,她总觉得温格的“家人”都怪怪的,一家人互相来往不是应该的吗?他在认真些什么? 趁靳欢熙犹豫的时候,温格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我记得你之前就在写一首曲子,你拿给石川小姐看了吗?” “哦,还没有,它还是个半成品。”靳欢熙为温格系上围裙,又去把狗的饮水器填满,现在该准备午餐了。 “我很期待,我希望做你的第一个听众。”温格凑过来捧起她的右手落下几个吻。 他总是那么深情地望着她,以至于她永远无法刨根问底地质问到最后。所以两个人终究还是会错过一些东西的。 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泽费罗斯刚出事务所门口就见到了一位稀客。对于江归的来访,文钧和沈铎也很惊讶,他们都以为自从上次处理完顾生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呢。泽费罗斯放了江归一回,没想到他却自己又找上门来了。一行人只好又折回去,江归跟着他们进了一间办公室。 沈铎为他们泡了壶热茶,在把茶杯递给江归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似乎哪里变了。 “谢谢。”江归没有看沈铎,却向他道了谢。要知道,几个月前他才刚卸了他的一条胳膊。沈铎没有作声,却也没和文钧那样也坐回沙发上,他来到泽费罗斯身边站着。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营港了。”文钧说,“小兔崽子,我们不可能给你第二次机会。” 对于文钧的挑衅,江归也没有理会,这可真是奇怪了。只见他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掏出一沓钱来,看样子也不算太少。文钧立马警惕起来。这小子要干什么? “喂!你小子找死是不是?”文钧站起来,他堵在江归面前,可这小子还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我没别的意思!”江归猛地抬头瞪着他,再也受不了了,“我要顾子歆,我知道她在你们手里。” “顾……”文钧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舌头直打结才把话咽了回去。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得顾子歆,他要干什么?这么久了,还不罢休?文钧侧过身子去看泽费罗斯,这事情他做不了主了。 “你想干什么?”沈铎问。 江归看着他冷哼了一声,似乎有点不情不愿。 “我还知道你们对她不错,还在供她读书,这些钱算是补偿。但我才是她的监护人,我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监护人?沈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那边那位能同意?”泽费罗斯看着他问。他的话太过拐弯抹角,以至于江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早就不跟他们了。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不爱强求,也不养闲人。” 泽费罗斯没对这个说法做什么回应,任由沉默在房间里面蔓延。直到江归再次忍耐不住了。 “我都说清楚了,我要带她走!是钱不够还是什么?把话给我说清楚!”江归站起来快步走到泽费罗斯面前,沈铎皱着眉把他拦下来,两个人推搡着眼看又要动起手来了。 “你不是顾子歆的监护人。”泽费罗斯出声打断了他们。 “你说什么?”江归不顾沈铎的阻拦冲到泽费罗斯面前,“你什么意思?” “顾生还活着。”泽费罗斯抬眼看他,黑色瞳仁倒映出江归略显扭曲的脸,他们两个人真的长得太像了,“我不是白照顾她的。” 沈铎和文钧都一起看向泽费罗斯,他们也没想到这门事儿。 “这怎么可能?他……他不是被你……” “我不是强盗,更不是法官。” 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打破了江归的许多幻想,一想到那个人还活着,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他居然没死!他居然没死? “顾子歆现在很安全,她和我女儿一起读书生活,顾生不被允许去看望她,但还是顾子歆法律上的监护人,要履行抚养义务。”泽费罗斯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你这么多钱哪来的?攒这么多,很不容易吧。” “与你无关。”江归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可不敢乱收。”泽费罗斯笑着回复他,他看着那几捆数好的钱直接问,“一个月工资多少?” “……2200。” 泽费罗斯可惜地摇了摇头,想都不用想就算真的让顾子歆跟他走了,他们两个又该怎么生活呢?这年头可太可怕了,正经工作的居然还比不过他们这些歪门邪道。 “这样吧。”泽费罗斯从桌上随便拿起几捆塞到江归手里,“这些你拿着,剩下的我收下算是交换的保证,顾子歆还在我这里,你不能带她走,但可以来看她,以后条件好了带着去你那里玩几天也可以。至于你和顾生,这是你们的事情,我懒得掺和。” 江归的手僵硬得厉害,他愣在原地发呆,连钱掉在地上也没有理会。还是文钧先反应过来把钱捡起来塞进江归上下的口袋里。他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脸说:“你现在连自己都收拾不好还要管你妹?臭小子拿好,别再愣头青似的犯错,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文钧说着就把人带到了门口,这时候江归才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 “你为什么帮我?”他冲着泽费罗斯问,几乎是喊出来的。可泽费罗斯只是摇摇头,挥了挥手让文钧拉他出去。 他是个年轻人,有着人人都羡慕的青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沈铎离开前最后一件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他记得自己还在为那个年轻人感到可惜。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有时待着泽费罗斯身边,泽费罗斯再没有去医院看过卡佩先生,但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沈铎再没有见过南医生,只是有时候跟着岳冉在街上四处转转消磨时间。白银区和海逸区的交界处还是一如既往的摩擦不断,但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他偶尔会被拉出来作为代理人出面调解。 他早就注意到了,其实他们一直在计划着什么,一直在瞒着他。这是一场公开的阴谋,他早知道的。这场演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站在舞台上。 “快点,快点!” 有人在催他了。 第78章 监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进入干净整洁的病房里面,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随后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切好像就是场荒唐华丽的大梦,他刚刚才如梦初醒。 沈铎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在对他微笑,他就这样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他看着沈铎的眼神略带些许担忧,但看见沈铎醒过来后又立马欢快起来。陌生人又走近了些,暖融融的阳光从他背后溜到沈铎的病床上。 “你终于醒了。”他的脸背着光,沈铎看不太清,但隐约感觉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我是林周贺,你的联络员之一。你现在在营三军医院,很安全。” 沈铎张着嘴想要发出声音,但他舌头上的伤目前还不允许他使用它,医生不久前为他做了专业的缝合手术,他记得那些针的感觉。这个叫林周贺的年轻人为他递了一个水杯,还贴心地插好吸管,他很擅长照顾别人。 “我……”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可怕了,以至于林周贺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 “你不用担心,你的任务并没有失败。他们只是放弃了你,但计划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现在你可以慢慢养伤,我们会负责你的安全。”林周贺对着他笑了笑。 “我们”,原来他就是“我们”。 沈铎想到了k,他们就是“我们”。 护士进来换了一个新的输液袋,沈铎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伤,最严重的外伤也不过是右手被匕首完全刺穿,他试着控制着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没有任何反应。 太……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他安静地躺着,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回想那天的事情。 那天他遇到了k,在他去地下酒吧巡视的时候。 “我们”会预料到他被突然除名吗?还是说他们本来就计划好了他会被除名。 “从现在开始,我们会对你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观察,希望你早日恢复,配合我们的工作。” “……k。”沈铎说。他的舌头痛极了,可他又能怨谁呢?这是他自己创造的伤口。 “现在你还不被允许会见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很快见到k的,他已经听说了你返回的消息。”林周贺的声音很轻,对沈铎产生了催眠一般的效果,可他才刚刚醒,怎么会这么快再睡过去?沈铎感到自己的体重在慢慢消失,他感觉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也不再去思考和回忆,这样也不错,什么都不要想,轻松极了。 “他睡着了。”林周贺对身边的主任说,“他的手部肌腱可以完全恢复吗?”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只经常握枪的手。刺伤他的人意图很明显,那个人要剥夺沈铎一部分能够造成伤害的能力。 “可以恢复到不影响日常生活,借助医疗器械或许还可以从事更加精细的工作。”主任回答。 “请尽力帮助他恢复。” 沈铎在医院里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因为不能离开病房,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床上躺着睡觉,在药物的帮助下他经常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最近林周贺又为他申请了一批安眠药,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监督他喝下去。有时候他也感觉好奇,林周贺似乎不用睡觉一样,反正他每次一睁眼都能听到他的问候。但他们两个人几乎没有聊过天,沈铎的所有个人物品都交给林周贺保管,有时候他也会带几张过期的《营港日报》给他消遣,这时候沈铎会用手指敲敲桌面表示感谢。 手上的伤在逐渐愈合,有一次沈铎想要自己倒杯开水,可他的右手突然失去控制,玻璃杯砸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刚进门看到这一幕的林周贺被吓了一跳,还没等沈铎弯下腰他就被林周贺反剪双臂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林周贺以为他要干一些什么事,可沈铎根本没有这些心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也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是想喝水而已。直到进来的人把玻璃渣全部收拾干净,林周贺才放开了沈铎。 “你想干什么?”他质问人的语气沈铎非常熟悉。 这个人并不信任他。沈铎接过本子和铅笔在上面写:我想倒水,但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右手。 “会好起来的,我们马上为你安排下一次手术。”林周贺回答,但沈铎知道他的怀疑并没有消失。他理解这种人的想法,因为他以前也是这种人,也想成为这种人。他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乎,又在本子上写了希望林周贺给他换一个塑料水杯的建议。 没过几天,林周贺带了许多一次性环保纸杯回来。 “k申请了和你的会面,上级已经批准,下个星期六早上八点他会来这里看望你。”林周贺把自己带来的报纸放在床尾,“他知道你恢复的不错,所以立马提出申请,他认为你是我们的伙伴,一直很关心你。” 沈铎专心看着报纸上的字没有理会,他没什么可消遣的,一个人的时候林周贺甚至连支铅笔都不愿意给他,所以他看文章时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用这种方法来挥霍时间。 “这次会面我会在场,也会顺便做一个月底总结评估,你恢复得很快,我们觉得你可以提前结束观察期。”林周贺说完看着沈铎的反应,可惜,对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情,他依旧看着他手里的报纸,上面那篇文章报道了两个月前国公大营港分校带领各高校组织的一次台风洪水安全演练。 沈铎突然问他要了纸和笔,林周贺还以为他是要谈论关于手术或者会面的事情。结果他看见沈铎在白纸上写:您是这个学校的吗? 他指了指报纸上的字。林周贺愣了一下,这是沈铎少有的主动找他聊天的情况,他回答:“是,我在主校区。” 沈铎听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国公大的主校区在首都。他的嘴微微张开,好像要亲自说说什么话一样,但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对林周贺笑了。他又在纸上写:k也是吗? “不是,他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林周贺说,“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他。” 沈铎点点头,继续专心看报了 等沈铎再次从林周贺手里接过那些报纸的时候,他看见k也跟着进来了。 祁应一进门看见沈铎没说什么,他站在门口确认真的是沈铎之后,大跨几步直接抱住了沈铎。沈铎拿着报纸无措地看着林周贺,而对方只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拿出录音笔放在桌面上。 “欢迎回来,沈铎,欢迎!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那天我们见面之后你也会被带走。真是太好了,你归队了!”祁应拍着沈铎的肩膀,注意到了他的右手。 “他的舌头受伤了,刚做完第二次手术还没有痊愈。”林周贺出言提醒。祁应却立马变了脸色,刚刚的兴奋与喜悦被一扫而空,他看着沈铎问:“这都是他干的?” 沈铎不明所以,他看着祁应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但却让两个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都愣在了原地。 祁应和林周贺看见沈铎没由来地浑身都在发抖,他似乎在笑。沈铎不能自已地用手捏住自己的两腮,却还是牵动了被缝了线的伤口,从伤口渗出来的鲜血是那么的明显。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扶着床却差点从床单上滑下去。 沈铎不断的用右手指着自己。 ——是我自己弄的。 他忘了问林周贺要纸笔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扶他一把,他几乎要跪下了。 ——是我自己落到这副田地的。 祁应把他的反应理解为大难不死的后知后觉,在他印象里沈铎是个直爽又警觉的人,否则他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笑,医生说他的脑袋没有什么问题。 沈铎看着祁应,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可他还是来了,带着那个人的消息,他甚至觉得祁应身上还有那股淡淡的中华香烟的味道。他以为不提就可以忘了,可事实是他根本不可能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他被赶走了,用一种最狼狈、最可笑的方式——泽费罗斯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右手,一脚把他踢到了湖里。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发笑,他想起来了。 是谁把他捞上来的?沈铎记不清楚了。他咬紧牙关用力绷着嘴角,这样他看起来似乎像是在微笑,而不是别的什么不应该在别人面前展现的表情。 “现在和你谈论这件事合适吗?”祁应看着沈铎脸上这个奇怪的表情,是手术的原因吗?他看了看林周贺,随后看见沈铎摇了摇头在纸上写:后来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那就先从我突然找你会面那天开始说吧,保密组紧急通知我们当天晚上要展开特别抓捕行动,他们得知泽费罗斯和温派的董聆跃当晚安排了一次秘密会面,所以这次的目标就是他俩。保密组似乎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上层直接批准了这次逮捕行动,而我当时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你,让你做好准备。这些你也知道的。” 那天沈铎像往常一样在地下巡视,当时酒吧的人非常多,沈铎穿过舞池的时候感觉有人非常刻意的摸了他的胸口,他清晰地记得那个人在他胸口画了个“k”。穿过热闹的人群,沈铎跟着祁应进了卫生间。 然后,沈铎就去找了泽费罗斯。 “后面的事情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也不会相差甚远。汇报说,泽费罗斯和董聆跃按计划会面了,但发生了一些意外,保密组只缴获了一批不符合标准的药品,虽然也审讯了几个人,但他们明显毫不知情,上层的秘密并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 那他呢?他还是去见董聆跃了。他怎么样了?沈铎突然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了。 “保密组这次行动算不上成功,但最起码也在表面挽回了一些自己的声誉。组长陈思礼你应该知道,他儿子是陈恪荣,他们父子和泽费罗斯的关系你比我们都清楚。本来之前我们对现在的保密组就有所警惕,现在凭借泽费罗斯亲笔签订的一条文件对他们搞突然袭击,更是直接暴露了陈氏父子叛徒的身份。” 就连一直跟着泽费罗斯身边的沈铎当时都只能传递他自己亲手二次抄写的文件和材料,陈思礼有何能耐能拿到原件?他可真是为了儿子病急乱投医了。原来在那些人眼中,陈氏父子也早就变成了一步废棋,可这就是泽费罗斯的残忍之处,他把这个清理内部的机会交给了保密组的上层,可真是讽刺。 “现在整个保密组都被撤销,陈氏父子已经逮捕,等最后结束时一起清算。” 沈铎不关心这些,他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的问题,现在祁应沉默的样子让他越来越按耐不住了。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可他的脑子根本不允许他去思考别的东西! “我目前只知道这些。至于泽费罗斯和董聆跃,董聆跃依旧是温派的狂热分子,我也还在调查他们弄的那些外国药品。现在奇怪的是泽费罗斯,他自那以后再没有露过面,一切都由泽派的一把手文钧负责,现在泽派内部都传言他被温派的人拘禁了,但都没有证据。” 沈铎知道现在肯定不只有林周贺一个人在观察他,他看着祁应,对方给了他一些空隙来消化这个消息。可沈铎那天就已经知道泽费罗斯去见面有多危险,所以他才会那么不管不顾地去阻止他。他没有阻拦住他,那后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意外了。但无论怎么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没死。 沈铎在纸上写:我的事情对你们有影响吗? 祁应看了之后没有立马回答,他反而问沈铎:“你觉得你是因为什么才被他赶走的?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沈铎拿着笔盯着自己之前写的东西想了一会儿才写:我得到消息后就去找泽,并且建议他不要和董会面,文支持我的建议,但是他没有理会我们。我询问泽这次会面的目的,他反过来质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告诉他是文告诉我的,文之前就希望我去劝泽不要去,所以文当场为我证明我没有作假。我本以为以泽谨慎的性格最起码会推迟会见,却没想到他立马发起火来。他斥责我多管闲事,认不清自己的地位,连个小孩都害怕,他认为我想控制他,甚至夺权。 沈铎写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他觉得一直关注他们的祁应应该会明白这个“泽费罗斯”的反应,他并不需要做画蛇添足的解释,于是继续写:我原本担心自己暴露了,可他当时似乎很着急,甚至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按在了我头上,比如我引诱他的姐姐、不尊敬他之类的。我想要解释,他却越骂越起劲,还要赶我走,说我太自以为是,他的地盘已经容不下我了。我确实不想离开,因为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我也不敢再反抗他,想要冷静冷静。文和我的关系近,尝试为我开脱,但这却反而更加激怒了泽,之后我们就动起手来。掉下水池的时候我甚至已经产生了他准备直接杀死我的感觉,我不习水性,很快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后就已经在这里了。 祁应看过后,他又写:说句惭愧的话,我仍然很混乱,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但今天我见到了你,就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我死不足惜,幸好没有牵连到别人。 冷风拂过洁白的窗帘,沈铎盯着自己写的字,眼睛眨都不眨。 “对了,我还带了东西给你。”祁应沉默了一会儿,才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用透明塑封袋装着的钱包,沈铎认出来了这是他的东西,“我们后来找回了你的钱包,它比较幸运了,没有掉进水里。现在物归原主,你看看有没有少的东西。” 沈铎当着他的面直接拆开袋子,打开钱包把里面的东西一张张掏出来,他先是摆出几张现金,又摊开两张银行卡和六张高铁车票,最后拿着两张营港市图书馆的借书卡,一张是沈铎的,另一张署名是“萧泽”的。 “东西都在吗?”祁应又问了一遍。他注意到沈铎拿着那两张借书卡,没有把它们放到桌子上。 随后沈铎在纸上写:都在。 祁应点点头,他回头看了看林周贺,对方也收好笔用眼神做了回应。 “那就好。还要最后一个事情,等你痊愈后我们会把你暂时转交给s,到时候由他全权负责,他是我们的直属上司,你可以完全放心。” 看到沈铎点了点头接受了他们的安排,祁应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很可惜他不能参与评估,但他认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最起码现在的沈铎还是安全的,他们可以控制他的一切。 就在他准备道别的时候,沈铎把手里握着的一张借书卡放到了他面前。随后他看见沈铎在纸上写的字:这是泽费罗斯的,我在上面保留了他的指纹。 第79章 家人 “如果最近没事,就在我这里住几天也没什么。最近马图塔在忙餐馆的事情,你可能要见不上她了。”百里寅半揽着靳欢熙的肩膀把她带进家门,靳欢熙把怀里的一束白色小雏菊放在玄关尽头的一个木质小圆桌上,百里寅去阳台上找了一个合适的花瓶插花。 “我发现的比较早,而且也不太严重,现在在药物治疗,医生说等控制住之后再做个小手术,稍稍恢复几天,不会影响健康。” “你很幸运。”百里寅挑了一个水蓝色的陶瓷小花瓶摆在桌上,两个人一起靠着桌子坐在地毯上,“在医院的时候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没什么要忙的。” 靳欢熙只是点了点头,她没有办法不去想那个本应该陪她去医院的人。 “卡佩先生怎么样了?” “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是最近爱说话了,我上次去看见他正在和护士聊天气。你一提我就生气,我那三个弟弟没一个能用得上的。asa也就罢了,他不太方便在这种公共场合,可温格和泽费罗斯又在忙什么呢?他们唯一一次去医院看望还是我强逼着去的。”百里寅从抽屉里拿出把花剪递给靳欢熙,“跟着我做就好。” 靳欢熙学着百里寅的样子把过长的花枝剪掉,还顺便修了几片叶子。 “温格我知道,他总是对下面的事情放心不下,所以格外忙些。可泽费罗斯……我不太了解他,只觉得他是个随心的人吧,似乎不太爱管事?” “你看人真准,他就是懒。”百里寅说着笑了起来,“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外面的人都说他被绑架了,最近还有人闹事,动静也不小。”百里寅说着看了靳欢熙一眼,又说:“唉,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增添烦恼罢了。” “姐姐,我还挺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您没联系联系吗?”靳欢熙放下剪刀靠近了些,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些八卦的味道。 “我也联系不上,所以现在他那边的事情有不少都是我在代理,那些蠢蠢欲动的才算安分了点。”百里寅专心挑选着鲜花,“我倒是想问问你呢?温格难道没和你提起过吗?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温格?不,他不爱和我说家里的事情。” “嗯?”百里寅明显对这句话表示怀疑,“他没和你说过我们的事?” 靳欢熙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怎么了吗?难道是有什么矛盾?”这是靳欢熙能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了,她当然知道不是每一家兄弟姐妹都能和睦相处,只是以前温格和她也偶尔说过,他们的关系很好,他甚至还是泽费罗斯婚礼时候的伴郎。不是因为她不敏感,而是她太信任他了,她在他的“保护”下就像进入一个真空的房子,他的不言不语中让她忽略了所有问题,根本没有一点点怀疑。想到这里,她愣愣地拿着剪刀,十指发凉。 “他从来都不和我说……从来,都没有……” 百里寅拿着剪刀利落地剪断多余的花枝,这种亲情戏码她也演够了。她没有给靳欢熙仔细考虑的机会。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认识时就是对手,或者说,敌人。虽说是一家人,但我们都是踩着对方上来的,而竞争失败的结果就是从此消失。” 这对靳欢熙来说可能太过残忍,可她凭什么要被蒙骗呢?更何况,即使现在被欺骗着,她也并不快乐,这连善意的谎言都算不上。 “傅吟客就是一个很好例子。”百里寅偏过头盯着靳欢熙的眼睛,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他是我们的大哥,家族的第一继承人,曾经是。” “他,怎么了。”靳欢熙问的毫无底气。 “死了。”百里寅把花叶收进垃圾桶里,“现在轮到我的两个弟弟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也都经历过,应该比我更明白是什么意思。” “所以……您觉得泽费罗斯失联,和温格有关。”靳欢熙的一只手撑在地毯上,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向后撤去。 “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聪明。”百里寅委婉地肯定她。 “可您怎么能确保,这不是您的偏见。”靳欢熙的话语也变得犀利起来了,她果然还是很在乎温格的。这让百里寅有了些许被挑战的感觉,她来了兴致。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想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靳欢熙说不出话来,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地毯。 “你在重复一个人的老路。我能看见前面就是熊熊烈火,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也毫不知情地走进去?善良和信任,不是被欺骗的理由。” “请您不要说了。” “为什么要逃避呢?是因为感受到被欺骗愚弄了吗?”百里寅拉过靳欢熙拿着剪刀的手,她的手控制着她的手,剪刀向一朵开的正好的雏菊靠近,“它太高了,在出风头不是吗?” 她话音刚落,百里寅就带着靳欢熙把花的头剪了下来。她半搂着靳欢熙,让她可以靠在她怀里。 “那个人的名字是禁忌一般的存在,她傅吟客的妻子,也是泽费罗斯的妻子,是我的朋友,是ir真正的母亲。”百里寅的手穿过她的长发扶住她的另一边肩膀,“但你要记住,她的名字是周存。” “她什么错都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和之前的你一模一样。” 靳欢熙手中的花坠落在地上。 温格捡起一不小心滑下餐桌的一枝白百合,他正在装饰餐桌,虽然客人已经入席了,但对方又看不见,于是他也不在乎。 泽费罗斯坐在餐桌的第二主位上,他的眼睛还被蒙着,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实时定位的电子项圈,更糟糕的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皮质的束具束缚在椅子上。 泽费罗斯听到不远处的动静,他略微颔首,说:“好久不见。”温格对他微微一笑,对董聆跃说:“不要对客人这么没有礼貌。” 董聆跃这才走过来把蒙着泽费罗斯眼睛的黑布取下来。泽费罗斯的视线顺着布条来到董聆跃身后的窗帘上。这里是一楼,十米长的窗帘没能完全遮住窗户,阳光穿过缝隙留在红木地板上。 “虽然我过来了,但现在不是吃晚餐的时间,温格。”董聆跃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认为现在这种处境泽费罗斯说这种话能有什么好处,但对方依旧喋喋不休地评价着,“这里采光不好,又离得那么远,估计不会太贵。但我很喜欢这里。” 温格扶着餐桌和他对视,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坐在第一主位上。 “聆跃,去把窗帘拉好。” 董聆跃不明所以,但还是按温格说的做了,他站在一边看着泽费罗斯,对方只是在微笑,根本没有一点点阶下囚的狼狈和失态。他看不下去了,于是去了厨房。 “在这里还习惯吗?”温格问这句话的时候,董聆跃正和厨师长分别端着一份红酒香煎羔羊肉进来。按平常来说董聆跃该跟在温格身边,可今天他有别的任务。 厨师长把温格的那一份放好后就出去了,董聆跃把食物放在泽费罗斯面前站在他旁边。他的意思很明显,泽费罗斯不能自己吃饭。 “您的待客之礼很特殊。”泽费罗斯说完,董聆跃就为他切了一块肉用叉子叉好送到他嘴边。 这样吃东西当然谈不上什么文雅,但泽费罗斯不在意这些,他都已经被这样绑了四个星期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他不愿意喝酒,董聆跃就掐着他的下巴强灌进去,结果只能弄的衣服一塌糊涂,何必这样呢? 晚餐进行得很慢,因为泽费罗斯吃得很慢,在温格面前,他还是会耐着性子等泽费罗斯全部咽下去再动下一刀,可这样完全让董聆跃开心不起来了,他简直就像个佣人。 等用过甜点,董聆跃想要再蒙住泽费罗斯的眼睛,但温格却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反正你已经知道这是哪里了,什么时候想走也不会太难。”温格戴好手套,泽费罗斯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那模样好像他才是主人一样。 “可我现在并不想离开。” 董聆跃送温格来到大门,他不能走的太远,刚刚就已经说了,泽费罗斯很有可能会逃出去。 “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动手?”董聆跃扒着车窗,他真的不愿意再和那个男人待下去了,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他讨厌泽费罗斯对他突然的示好,他不是同性恋,但也足够让他恶心一阵子了。 “我不是强盗土匪,董聆跃。”温格叫了董聆跃的全名,他一下子就不敢再这么吊儿郎当了。 “他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还能这样有恃无恐地使唤你,你明白吗?” 董聆跃不明白。 温格摇了摇头,他的手机振动起来,是靳欢熙的电话,他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不去理会,直接让司机开车去公司。 温格是没让他直接动手,但是他还可以做点别的不是吗? 反正他又没让他直接放了他,更何况,人是他董聆跃抓的,和温格有什么关系呢? 第80章 兄弟 “你得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现在全都乱套了你知不知道!”关铭拽着关非的胳膊,他给关非连着打了两个星期的电话,这混小子都没接,好不容易抓到他了,关铭这次是怎么也不会放手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也没用。”关非被他弄烦了,一扬手就甩开了他,“你有完没完,烦不烦啊!” 关铭震惊于关非和他说话时的口气,一下子愣在原地。 “你……” 他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关铭一时语塞,这才仔细打量起关非的穿着打扮。他比之前更高了一点,也更瘦了,烫了头发,脸上没一点血色,倒显得下巴和鼻梁骨更突出了。他身上还有一股腌入味的烟味儿,上面穿了一件皮质带铆钉的赛车服,已经是冬天里面也只是一件亮红色的紧身花背心……明明他以前最讨厌穿皮革的,说总觉得这种衣服硬梆梆的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以前也很怕冷……冬天下雪的时候关铭总会把他包裹的像个棉娃娃…… “你和我走!”关铭不由分说地拽着关非的领子就要拉他走,这种粗暴又不由分说的态度更加惹恼了关非。 “你是不是有病?你让我去哪儿?跟着你像以前一样继续亡命天涯吗?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关非骂人还是以前的模样,没有一个脏字儿,可就是这样已经足够关铭心寒了,他第一次感受到言语的暴力居然这么具有杀伤力,他居然盼他死? 关铭愣了几秒钟,握紧的拳头猛地砸向关非的脸。 兄弟二人倒在地上很快就扭打起来,这次谁都没有手下留情。可哥哥毕竟是从娃娃时候就打出来的,年轻的弟弟才混了几个月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关铭一只膝盖顶在关非的胸口上,他的小刀刺穿过关非右手的袖子钉在地里面,另一只手反扭着他的左手,只要关非再一反抗他就能立马断了他的手。 “我再问一遍,你跟我走不走?” “你放开!放开我!”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他的右手挣扎着想要去拔插在地上的刀,却听到自己左手“嘎嘣”一声脆响,手掌立马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关铭掐着他的喉咙,甚至连喊叫都不允许。 关铭的膝盖压着他的胸口几乎喘不过气,直到关非呜呜咽咽地哭出来的时候,他才放开了他的脖子。 这回关非是彻底放弃挣扎了。 关铭收回自己的刀坐在一边看他。 “最后一遍,你走是不走。” 关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以前关铭最讨厌他哭的,现在居然因为他哭手下留情了。 眼泪太多了,根本擦擦不完,但关非还是努力地看向关铭所在的那个方向。 一步错,步步错,他们兄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这个世上不是有神吗?为什么神不肯宽恕他们呢?这人间疾苦,那些神明为何视而不见?那要这神明有何用处? 关铭听着他的哭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了。 “我们走不了了,哥……走不了了啊……” “你,你把话说清楚。哥带你走,我们永远离开这里,哪怕改名换姓,重新开始。”关铭抓着地上的土,他能认出来,现在这个对着他嚎啕大哭的人才是他的弟弟。 “董聆跃骗我是泽费罗斯杀了你,温格也骗我,利用我,算计我……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还要假装不知道,我必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被他们继续骗,继续利用。你回来了,可也留不下来,我呢?我该怎么办?要我去死吗……有谁能容得下我?” “不,不,小飞,我和泽费罗斯说了,只要我带着你去道歉,他会原谅我们的,你相信我!我们一起离开营港,再也不回来!”关铭握着关非那只被他拧断的手,弟弟的手冰冷极了。 “不可能的,哥……他不可能放过我的,我是叛徒,叛徒啊……而且董聆跃也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知道这一切,他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假的,都是假的!能逃到哪里?我们一无所有……” 关非都知道了。关铭替他把手接回去,温格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利用信息差离间泽费罗斯的内部团体,现在他身边还有谁呢?关铭“死了”,沈铎失踪了,文钧孤立无援,甚至泽费罗斯也下落不明。 最后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但关铭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了,他只想离开,带着他的家人。 “那我们直接走,不要再管他们,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去别的地方,大不了出国去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你别哭,别哭了,哥带你走。起来,快起来!我们现在就走,去机场,我们随便……” 关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身体却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突然一颤,一头砸在地上。 关非脸上的泪混上了其他的东西,热腾腾的,带着一股血腥味。 他侧过头,对上关铭已经没有生气的脸,他的眼神还很兴奋,好像马上就可以和家人离开了一样,暗色的液体从他的脑袋下面蔓延开来。 热闹的人群掩盖了一切。 “target killed.over.” 女人快速收好支架,靠在掩体后面把长零件一个个拆下来装进大提琴箱子里。她背起箱子从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穿过酒吧吵闹的人群推门来到大街上。 “兰登姐,要走了吗?下次再来玩!” 身后有人和她打招呼,她没有回头直接只是摆了摆手,在看到账户上的数额后,内敛的银灰色的眼眸终于露出几分快意。 温格摘下耳返,装作自己刚刚开完会的样子走出会议室。靳欢熙还在等着他,她的脸色苍白,纤细的手指互相紧挨着,她甚至都不愿意坐下。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衣服。”温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靳欢熙身上,他包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拉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你知道泽费罗斯在哪儿吗?” 这句话可真是一道晴天霹雳,温格握着她的手腕,温和地问她:“哦,谁跟你说的?”靳欢熙看着他,她只想知道她问题的答案。 “是大姐告诉你的吗?”温格又问。 看靳欢熙的模样也知道,他说中了,他早知道会有人了管,不是百里寅也会是阿莫斯,只是他没想到,百里寅居然会对他的家人下手,她居然盯上了靳欢熙。 可靳欢熙倔强得不愿意退让分毫,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利用了,温格只好点了点头,先安抚好她。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是你弟弟吗?你们不是兄弟吗?”靳欢熙跟着温格进了会议室,温格把门关好。 “不是我做的。小欢,你误会我了。” “可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我不相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靳欢熙坐在椅子上,温格半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 见他久久没有回复,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靳欢熙也觉得有些奇怪,她放缓自己的语气。 “温格,告诉我,别让我不明不白地被骗,我讨厌你瞒着我事情。” 温格还是没有言语,靳欢熙心急如焚只好自己去猜。 既然温格知道,还会这么为难,那这个带走泽费罗斯的人一定是他认识的,甚至是很亲近的人,靳欢熙不了解温格的朋友,但多少也知道几个。 “是阿莫斯老师?”她问。 温格很快地摇了摇头。 “祁应?” 他还是摇头。 “董聆跃?” 这次他不动了,只是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真的是他?”靳欢熙倒吸了一口冷气,董聆跃平时是太活跃了些,可他怎么敢直接动手的?他哪来的底气和能力? “是我没管好他。现在,他长大了,我已经管不住了。”可温格的反应又不像是伪装的,而且,他为什么要把事情推到董聆跃身上呢?他也是他们的家人啊。 “温格……我不明白,聆跃他是有些调皮,可也,也不是那种人。” “你也不相信我吗?”温格抬头看着她,他苦恼地皱着眉头,眼眶里甚至有了泪花,“上个月我和泽费罗斯有些摩擦,聆跃就背着我偷偷约泽费罗斯见面,这事甚至还惊动了警察,他们都差点被抓。我没有理由要说这些谎话啊。” 最高明的谎言就是陈述大概事实,只修改细枝末节。 “可你,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让聆跃放了他?” “不能放了他,如果我们直接放走人,不就是间接告诉所有人是我让人干的吗?聆跃做的在外人看来不就是我做的么。”温格站起来扶着靳欢熙坐着的椅子。 ”那你也不直接杀了他?他不是你的竞争对手吗?”靳欢熙这个问题让温格有些惊讶却也使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他围着椅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到她面前。 “如果我直接动手,就相当于破坏了游戏的规则。继承人之一的泽费罗斯可以被人谋杀,那我不也一样吗?以后谁还会按现在的游戏规则继续下去?”他抚摸着靳欢熙的脸颊,会议室的温度比较高,这样才让她有了些许暖色,“这件事我们就不要去管了,聆跃自己做的就要他自己负责,大姐如果要管,我也毫无办法。” 温格垂着睫毛,他的表情看起来无奈又深情,以前靳欢熙很吃他这一套。 “小欢,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这样做。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别再管这些了,好吗?” 靳欢熙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格瘦了一些,睫毛划过手指肚的时候还是以前热恋时候的感觉。可是温格……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这么危险,甚至会让你的家人受到牵连,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呢? 靳欢熙的胸口一阵绞痛,她又想起了那些白色的粉末……他明知道的,他明知道是什么东西害她家破人亡被扒开衣服烧毁皮肤的……他从来都知道。她的耳垂,脖颈,手指变得沉重不堪,温格为她买的各种首饰让她再难以开口说那些指责他的话。 “……好,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第81章 复仇之火 岳冉刚刚因为泽费罗斯的事情和阿莫斯大吵一架,年轻人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些“局内人”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那个人被某些人用些不正当的手段侮辱了,而他的朋友,他的兄弟正为了这些烂摊子忙的焦头烂额连哭都顾不上。 他怎么能问都不问一句? 自从卡佩进了医院,这一切曾经就只是浮于表面的规矩和秩序就都乱套了,有谁能出来主持大局呢? 这才是真正让岳冉为阿莫斯生气的点。 他认为阿莫斯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哪怕真的要斗的你死我活,也比现在这种阴沟里使绊子来的光明磊落些。 可对于他这种迫切需要,阿莫斯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明显,阿莫斯不想管这件事,他还要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既不偏向泽费罗斯,也不袒护温格,真的像个不偏不倚的旁观者一样站在中间看着这一切,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可岳冉在乎啊。 他在乎的不只是家族之间的手足相残,更在乎的是阿莫斯这种无所谓甚至习以为常的态度。 可无论他怎么表达,甚至歇斯底里地去解释,阿莫斯都不为所动。他的回答永远都是“我不会插手这件事”。对于岳冉的“为什么”,他回应的只有沉默。 他还是做不到对他无话不谈,是吗? 如果他只是这样,别说约定好的一年时间了,岳冉永远都接受不了这样的关系,更不可能为此向他妥协。 岳冉不愿意再对一个木头桩子发疯,他摔门而出,留下阿莫斯一个人坐在沙发中间。 阿莫斯明白岳冉的意思,也明白他生气发火的原因。可他不会去管这件事,这是板上钉钉的。没有人可以改变。并非是他傲慢到瞧不起他们,而是这件事本身就没有调解的意义。 卡佩制定的规则看上去已经岌岌可危,可实际上大家还是按照之前的思维模式运转着自己身上的一切零部件。 就像岳冉,他也是如此,如此“守规则”的想要他去“主持公道”。如果情况真有他说的那么糟糕的话,他去“主持公道”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声音,除非他给他们一个绝对不会拒绝的建议,比如,生命。 而且,对于他来说,最终是谁,用什么方法站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其实都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仅此而已。 可岳冉不会明白这些,他依旧是那个最守秩序的孩子,在市场买菜都不会讨价还价的孩子。他的善良不足以让人感激涕零,他的邪恶也不足以让人恨之入骨,这种状态是阿莫斯想要维持的,他想要保护他的这种混沌,可他的纯粹有时候也会让他措手不及,无从下手。 他会理解的,终有一天? 不,他不应该理解这些,如果他理解了,阿莫斯的保护就失败了。 阿莫斯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和地板,岳冉被他气哭了,他的手纸扔的到处都是,有用过的也有没用过的,阿莫斯把它们一一捡起收到垃圾桶里,可情绪是收不走的,今天的晚餐他也没有什么胃口了。 他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半边窗帘,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当然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甚至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可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后果,虽然他早就提醒过自己,也提醒过对方。 可这有什么用呢?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莫斯看见对面的大楼顶端闪着明显的亮光。 起初他没有在意,可灯一直在闪,像是有某种规律一样。 ???—???—??——— 在打招呼。 ————????——?—?—?— “i am back.” 他一闪身抓住窗帘拉上遮住对方的视线,猛地趴在地上。 “砰!” 简直就像一颗流星划过!一颗子弹击碎用防弹玻璃做的窗户,穿进十五厘米厚的混凝土墙里才停了下来。 她回来了。 阿莫斯坐起来靠在窗边看着墙上的弹坑。 她在用他喜欢的狩猎方法,捕杀他。 沈铎的右手还是缠着绷带,这是他最后一次手术了。他并不在乎他的手能不能完全痊愈,让他更在意的是接下来和s的见面。 没过几天林周贺就带他离开了医院,在路上的时候他被告知需要一直戴着手铐。沈铎没有问什么,很配合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公安系统近几年似乎又更新了新的逮捕设备,这个手铐的感觉很不一样。 一路上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开车的司机也是林周贺的同事,一个便衣。沈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直觉,他在医院待着的时候还喜欢观察每天来他病房里查看的医生,他能分辨得出哪些是普通医生,哪些是上过战场的军医,哪些是警察伪装的医生。 “我现在可以讨论s吗?”沈铎看着司机的后脑勺,他的提问非常自然,理直气壮地可以让人忘记他手上的手铐。 林周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是个严肃而且认真的人。”沈铎自顾自描绘着,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周贺,对方不为所动,“但是他和你的感觉不一样,他比你健谈,比你开朗活泼,而且比你更富有同情心。” “你要说什么?”林周贺一如既往地对沈铎保持警惕。 “我只是在想象。如果我说我完全不在乎这个代号是s的警察,你一定不会相信,而且会觉得我另有所谋。”沈铎有种想要对他微笑的冲动,可他记得自己本身不是一个爱笑的人,而且他本来也并不健谈。 “你很快会见到他,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 他说他是“胡思乱想”,沈铎不以为意,如果真的只是“胡思乱想”,他又何必在意。 “他会给我安排新的任务吗?还是继续调查我的动机?又或者直接逮捕我。我还是控制不了我的右手,有时候无名指会自己抽搐起来,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负担,而且我总不能一直戴着这个见人吧。”沈铎举了举自己的双手,银色的手铐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漂亮。 “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别的东西到时候会通知你。”林周贺警告沈铎,他已经发现了沈铎的试探。 这次沈铎没有说话了,因为车子刚刚过了跨海大桥的收费站,他们已经出了海逸区,马上就要离开营港了。 s居然不在营港吗?那他会在这片土地上安插多少只眼睛呢? 沈铎闭上眼睛,脖子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他可以确定,他的诚实曾经救了他无数次。 泽费罗斯在董聆跃的注视下拿起盘子里的药就着水喝下去。他们不知道他平时喝的是什么药,所以就暂时用阿司匹林和褪黑素来代替,泽费罗斯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有用,他本身对这些并不在意,以前经常忘记吃药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只是那时候有人会提醒他罢了。 “我真好奇你这么做的意义。”泽费罗斯在董聆跃为他铐上手铐的时候说,“他对你好吗?” 董聆跃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退了两步。 “你对你的手下好吗?” “你指哪方面的?”泽费罗斯带着笑意问他。 “你这种人真是……”董聆跃骂了句脏话,很明显他被他恶心到了,“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我并非毫不知情。” 泽费罗斯坐在床上靠在墙边,虽说这里的条件并不算差,却也完全比不上他自己家里。 “你那天找我,只是为了货的事情吗。听说陈思礼落网了,这总不能只是意外吧?利用完就毁掉,您可真是无情。” “彼此彼此。”泽费罗斯毫不退让,他也懒得质问他关非的事情。 “跟着你这种人也真是倒霉,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几个人?我听说文钧忙得几乎要吐血了,还有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子呢?怎么就再没见过了。”董聆跃想起文钧的样子,他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最起码他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关铭死了,就在不久前。” 泽费罗斯看着他,董聆跃也在观察他脸上的笑意是否有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泽费罗斯只是在胸前熟练地画了个十字,他早知道会这样的,如果关铭那天以后真的去找关非了,只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再也挽回不了了。 “代我向温先生和靳小姐问好。” 董聆跃走后,泽费罗斯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枷锁,曾经有个人也这样绑他怕他逃走。现在他怎么样了呢?估计已经出院了吧,他的生命力没有那么脆弱。如果只是这样就死了,那就更不值得他为此担忧了。 看来董聆跃他们并不算特别清楚他的人员分配。文钧现在忙是忙,可也是按部就班有计划的忙,文钧也知道泽费罗斯会不在一段时间,而这段空白期就是他清理内部的时候,岳冉那小子肯定也知道了,他知道就不可能不管,说不定还会去找阿莫斯。可阿莫斯当然不会管他们,就算温格真的对他动手要他的命,他们也不会管,这就是这个家的规矩。所以岳冉估计现在在跟着文钧……那是个热血、精力无限的小子。 泽费罗斯用左手揉着他的右手掌心,房间里漆黑一片,床又冷又硬,让人忍不住贪恋起过去的温暖来。 第82章 抉择 在沈铎快要见到s的时候,林周贺终于愿意给他取下手铐。沈铎身上的疑点很多,但是没有证据也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林周贺表现的太明显了,以至于沈铎就算是在医院的时候也明显对他抱有戒心,剩下的也只能交给s判断了。 s如沈铎想象的那样是个精干结实的中年人,只是他没想到,这张脸会这么熟悉。 “我是林友郁,‘东风计划’的主负责人。”s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睛紧盯着他,他没有向沈铎提问,却已经开始衡量起他灵魂的重量了。 林友郁坐在桌子的对面和他说了大概两个小时。但是沈铎出来后却对他说的话什么印象都没有,那些只是过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自我介绍和情况介绍,他还沉浸在林友郁就是s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之中。 难怪在敏州的时候,他的一切行动都那么顺利。 即使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他也无时无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就像卡佩住院的那个晚上第二天就收到了林友郁的慰问吗? 他知道的东西绝对比任何人能想象到的都多。 只是沈铎无法想象,林友郁在那个世界里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还能保持当年的初心态度。 只单从意志力来说,林友郁就已经赢了。一个人最宝贵的,不就是顽强不屈的精神吗?对于这种人,沈铎有自知之明,他根本对抗不了。 第一次和s的会面就这样板板正正的结束了,全程他都没有向沈铎提问过一个问题,却已经留给了沈铎一后背的冷汗。 林友郁的经验明显要比林周贺丰富得多,可他给沈铎的感觉又和祁应给沈铎的感觉不太一样,林友郁和祁应对他都算得上温和,可林友郁的温和始终带着一股锋芒,或者说尖锐感。这份感觉太过明显,以至于沈铎已经吃了药躺在床上时还惴惴不安地在思考这件事。 难道真的是他脑子进水了吗?沈铎只觉得自己处境越发艰难而他对此毫无对策。 是直接坦白他的过错呢?还是继续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博取同情和理解? 又是这种二选一的问题…… 虽然现在的他不愿意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可他还是承认自己不可能对他完全不在意。哪怕是听到泽费罗斯的死讯也好,他甚至会为此笑出来,他做不到对他毫无感觉。 他这种想法看起来就像是在意气用事或者发脾气一样,可沈铎不得不承认泽费罗斯在他身上弄出的伤几乎挖走了他的全部快乐,他把他自己建立起来的美好一扫而空,简直像个入室抢劫的强盗一样,虽然这家门是沈铎自己开的。 但无论如何,沈铎不想就此打住,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虽说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也有说不出的无奈。也许去年的时候他可能还会犹豫这个问题,但现在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他想知道最后的结局,哪怕只是个垫脚石他也要知道。 如果他现在就向林友郁坦白,他还有机会继续参与吗?可如果只是在禁闭室里得知泽费罗斯的死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但倘若他不诚实一些,不就是放弃了自己最后的机会吗?而且,林友郁会相信一个别有二心的同志吗?他依旧没有可能成为他们的伙伴。 如果他是林友郁,沈铎觉得自己会采取最保守的方法——直接把他控制起来。 可他们在犹豫什么呢?最大的问题不过就是没有证据,就像对整个卡佩家族一样,他们只是怀疑,只是推测,什么证据都没有。 沈铎突然想到了那个u盘,虽然泽费罗斯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完。人已经死了又怎样?留下的事情不还是一样没有处理吗? 安眠药的药效开始发作,沈铎很快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在林友郁这里似乎没有人管他,以至于他一睡就是这么久。 沈铎扶着头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夜间盗汗让他起床后身上很不舒坦,他梦到了泽费罗斯。 门外传来三声轻响,沈铎理了理衣服让林友郁进来。 他可来的真巧。 林友郁带着一个餐盘进来,餐盘上放着两碗热腾腾的黑米粥还有一碟素馅水饺。 “小林说你的伤还没好全,让我给你准备点清淡的,你就将就一下吧。”林友郁进来把餐盘放在桌子上,沈铎下床来到桌子边,说实话他对这样的林友郁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感觉尴尬。 “介意我和你一起用早餐吗?”林友郁让沈铎先坐下,替他把食物和餐具摆好。 “您随意。”林友郁没有动筷子,沈铎也没有先动,他只是看着林友郁忙活。 “今天感觉怎么样?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是水土不服吗?”林友郁把醋碟放在沈铎面前。 “没有,敏州离营港不算太远。我只是做了噩梦。”沈铎没什么胃口,只是用勺子来回缓慢地搅拌着热粥。 “什么噩梦?和泽费罗斯有关吗?”林友郁尝了一口粥,又加了好几勺白砂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只是无心问出来的。 “是,我以为之前我要死在他手上了。”沈铎实话实说,林友郁找他不可能只是吃个饭这么简单的,警察局可不养闲人,而且这早晨可不报销。 “那不可能的,他可不会让你死。”林友郁的语气很确定。 “为什么?”沈铎疑惑,他们都已经挑明了关系,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了解他吗?”林友郁笑呵呵地端起碗,“他要真想置你于死地,你怎么还能像这样坐在这儿呢?” “他没理由放过我。”沈铎说。 “所以我才对你好奇啊,沈铎。”林友郁放下碗,用眼神示意沈铎别忘了吃饭。 “我经常问我自己,我对你们真的了解吗。嗯?沈铎。我知道你的档案有问题。按正常情况来说,你的情况不可能会到我这里来的。你说,是怎么回事呢?” 林友郁看见沈铎不动了,又说:“哎,我说我的,你听着就行,别耽误吃饭,冷了不好吃了。要糖吗?” 他才不想听沈铎解释什么呢。他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一个谎言才落到今天,现在要想明哲保身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和完善。林友郁不想听这些假的。 “你也不用紧张,我知道这事情你一个人肯定干不了,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我今天来不是要谈你的事情,只是说说萧泽,你愿不愿意配合?” 林友郁把糖罐子推到沈铎面前。 沈铎放下勺子,缓缓点了点头。 林友郁满意地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你在他身边待的不算太长,对他的事情更算不上了解。可我不一样,我可以说是看他长大的,无论你评价如何,我都有底,所以你应该明白,对我说谎是没用的。” “你和他真的是叔侄关系?”沈铎问。 “当然不是。我们的计划其实很早以前就开始实行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岁,被安排到卡佩身边做卧底工作,他们刚来营港还没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当时我们主要的目标是卡佩身边的另一个孩子,傅吟客。” “我认识他。” “傅吟客出事之后我也受到牵连,为了脱离监控我干脆就脱离家族搬到敏州,也是从这时候起,我们搁置了五年的计划才重新启动,由我全权负责。” 言下之意沈铎很明白,林友郁的意思就是说沈铎的档案不可能是他上任之后弄进来的,组织内部出了问题导致“东风计划”被搁置了五年,而沈铎就算是这里面的漏网之鱼。 “你和傅吟客的关系,我多少也清楚一些。但只要你配合,我可以暂时不去纠察。” “你要我配合什么?” “不要心急啊,年轻人。我刚刚说了,今天不谈你的事,你不用太紧张。” 沈铎沉默,警察越说不要紧张,人就会越紧张。 “萧泽和其他孩子一样都是被卡佩收养的,他的资质在我看来并不算高,稳重沉着比不过傅吟客,聪慧机敏比不过百里寅,冷酷果断比不过asa兄妹,能言善辩比不过温格,我当初只以为他是要被淘汰的那批。” “淘汰?”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卡佩收养了很多孩子,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通过一层层选拔下来剩下现在几个而已。他们每天的训练不过是为了烧杀抢掠,根本谈不上什么同期情谊,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你告诉我,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对法律会有什么态度?” “……他并不在乎。” “不只是不在乎,他们只会蔑视法律的权威,践踏法律的尊严。”林友郁的声音突然提高,沈铎抿着嘴唇,没有让眉头皱起来,“不过这些,我可以理解。大人走上歧途带着小孩也跟着越来越偏,小孩长成大人继续循环自己小时候那些大人做的事情,萧泽是这样的,卡佩自己也是如此。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沈铎平静地注视着他,这种话以前会让他感到宽慰,可现在他被骗了一次,那些曾经温暖的东西变成了带着利刃的回旋镖狠狠刺进他的心里。 “这就是‘东风计划’的意义。我们要把这些脏东西从根部,一个不留的清除干净,这个目标值得我们整个小组付出一切。” “可事实上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顺利,不是吗?” “确实,这我无法否认。计划突然中止的那几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没有办法,也不敢贸然联系。内部出了问题,我若是轻举妄动只会更添麻烦。可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每天晚上看见外面黑洞洞的夜,我也想过无数次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可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是警察,你晓得警察是什么吗?我们都对国旗和警徽宣誓过的。就算有人背叛我们,有人出卖同志,那又如何?我们还有千千万万的同志会填补上来,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 沈铎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呢?他简直在林友郁面前抬不起头。 “你们年轻人受到压迫和打击感觉挺不住,好像走投无路了感觉这操蛋世界处处针对你一样也很正常,不是每个人的意志都那么坚强,走上歪门邪道也不过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但我只想告诉你,你还有机会,不是没得希望,你要想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错就改那是善莫大焉,知错不改甚至错上加错才是无可救药,别自己放弃自己。”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友郁才继续说:“现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卡佩住院的消息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早知道萧泽和他不合,却也没有五成的把握。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是比较长,可也不见得有你和他那么亲近。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你也多少看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是和你一样,还是已经像傅吟客那种,你现在可以思考思考这个问题了。” 林友郁站起来把碗筷收拾好。 “过几天我会回营港。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或者和我一起去。”林友郁端着托盘,“看你怎么选了。” 第83章 约定 沈铎跟着林友郁再次回到了营港,这次他没有在被强制戴上手铐,过跨海大桥的时候,林友郁甚至允许他拍了几张风景照。 到了营港后,沈铎也没有闲着,不知道林友郁用了什么借口,曾经他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人纷纷上门来看他。 前几天来的还是几个在营港看守所工作负责狱政管理的教管员,今天来的人就是当年和沈铎关系最近的监区长焦怀恩。 他们很明显都不知道沈铎现在和林友郁的关系,更不知道沈铎干过的某些事情,只以为是上级按照惯例对释放人员安排的一次统一会面。 除了一些日常问候以外,焦怀恩还问了一下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沈铎只能说自己在一家小私企当保安,剩下的都是随机应变了。 虽然沈铎的脸色还是很差,但是焦怀恩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很高兴沈铎改造结束后再次融入了社会和集体,甚至靠自己的力气赚的了一笔还算不错的工资,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沈铎出狱后能否自食其力,因为他在服刑的时候就是表现最好的那一个。再说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干什么不能挣笔钱养活自己呢?当年入狱也是年轻气盛,冲动战胜了理智,现在看他这么平和稳重的样子,也能让人放心了。 焦怀恩时不时的提问让沈铎心里一阵苦涩,他不愿意说谎骗眼前这个难得对他真诚的人,在服刑的时候他没少听过他的思想指导课,他清楚这位监区长是什么样的人品。用谎言去欺骗一个善良的人是可耻的,即使是现在沈铎也这样认为。 “我有次碰到了南渡医生,她似乎不在那里工作了。”沈铎找了一个话题。 “南医生,她的确离职了,就在前年,也就是你刚出狱几个月后。”焦怀恩提起南渡时的表情有些忧伤,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欢快了。 于是沈铎问:“那她现在在哪里工作?我那天也只是和她聊了几句,她只说一切安好,看样子并不是很好。” “南医生现在不当心理医生了,我听所里的小张说她出院后就自己开了个花店。我倒觉得和花花草草打交道也挺好的,安静也清闲。” “出院?她生病了吗?”沈铎继续追问,原本只是想找个话题,没想到还真让他感兴趣了。 “哦,你不知道。唉……南医生是咱们所里难得的专业人才,这是公认的事实。但她有一次和犯人会诊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那个犯人的情况比较严重,攻击性很强,会诊的时候他突然又发起疯来攻击南医生,我们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让她受到了攻击,心理方面的就自然不用说了。”焦怀恩喝了两口热茶继续说,“别说一个小姑娘了,我当时就在旁边站着,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也有点害怕,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心跳加快。出院后南医生就辞职了,她在辞职报告里说,她觉得她失职了,没有做好对犯人的心理工作,不能再继续胜任这个岗位。大家当然知道这只是一场意外,但南医生已经决定了,我们必须尊重她的想法。” 沈铎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想起那天晚上在他面前突然崩溃的南渡。 “你要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她,我倒觉得没什么好避嫌的,她看到现在的你应该会很高兴。毕竟现在你这个样子,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我现在也很感谢她,监区长,真的。” “她是个善良乐观的姑娘,她会好起来的。”焦怀恩放下茶杯,想着过几天可以去南渡的店里买些花送给妻子,他也好久没有和她联系了,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谈话结束后,焦怀恩单独找了林友郁。 “林组长,我有老焦有话直说,沈铎这是什么情况?”焦怀恩也无愧于多年的经验,他直接问了。 “没什么问题,只是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林友郁说。 “我没得办法不带个人感情。”焦怀恩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任性的,做事必须不偏不倚才是。 “但说无妨。” “他在我手下改造的时候我就很看中他。您不晓得,我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犯人,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踏实的年轻人。他本质不坏,做的错事也并非无法改正。” “您很同情他?”林友郁看着焦怀恩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说实话我确实这样想,如果他没有动手打人,说不定还是我们这里的一员吧,我记得他是警校的。” “那您现在也这样认为吗?” 焦怀恩摇了摇头。“我看他现在变得稳重了许多,也过上了自食其力的日子,这样就好得很了。虽然我看中他的资质,但是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气,就是真走了咱们这条道也必定走不顺利,我们干这一行的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同情心了,要是因为几句脏话就动手反击,那不是要乱套了吗?” “那我问您,您觉得他还是那种踏实可靠的人吗?” 焦怀恩想了想回答:“我当然希望他是这种人了。可人,要保持一颗初心难得很呢。谁能说的准呢?” 焦怀恩走到门口。 “我凡事都想得很开,只要他没有再回到我这里,我就觉得他没有变,是个踏踏实实的小伙子。” 兰登背着她心爱的大提琴推门而入,酒吧里鱼龙混杂,有几个坐在门口的人端着酒杯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有什么目的却最终只是收回目光和身边的人调笑着说了些什么,眼里有些忌惮但更多的是不屑。兰登径直走向吧台,要了一杯加冰伏特加。酒保被她的身形吓了一跳,差点摔碎了杯子。 兰登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绝对不是“美女”这两个字,她身高不多不少正好一米九,长手长腿走起路来可谓是威风凛凛。一道狰狞的疤痕斜辟过鼻梁,刀疤两边是一对冷灰色的没有什么感情的凌厉双眼。她起毫不在乎别人或审视或批判的目光,利落地用一根白色的皮筋把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全部扎起。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大提琴,甚至坐下的时候都没有把它放下,依旧背在肩上。 “您的加冰伏特加。”酒保低着头把酒杯递过去,顺便还送了一小碟鱼子酱。 兰登刚尝了一口,有人就不识好歹地打扰了她的兴致。那人速度很快,还没等她动手就已经把手放到了她的大提琴上。 “真没礼貌!”兰登毫不客气地用英语训斥,阿莫斯摆了摆手在她旁边坐下,也向酒保要了一杯加冰伏特加。 “同样的话我再送给你。”阿莫斯说英语的时候还带着家乡的口音,可他说 中文的时候却是标准的普通话。 兰登没有理会,自顾自吃着下酒菜,晃荡着玻璃杯里透明的酒水,只听到两人间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 “你怎么来营港了?”阿莫斯虚握着杯子主动问。这么多年没见面,兰登也从一个连他膝盖高都没有的小姑娘长得和他一般高了,若说不感慨,那绝对是违心的。他以前就对她说过,她如果能活下来,就会长得很高,很结实,眼睛会像鹰一样敏锐。虽然那时候她脸上并没有这道伤疤。 “有人雇佣我,我就来了。” “谁?” “在营港,需要雇佣我,又能雇佣得起我的,还有谁?”兰登举着酒杯,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杯上,她看向阿莫斯时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拿钱办事,替人消灾,这是你教我的。”兰登把酒杯对着阿莫斯,“怎么,你现在是要管我了吗?” “你都记得。”阿莫斯只接了她的前半句,他也举起酒杯,两个人轻轻碰了碰杯沿,冰块“哗啦啦”的晃荡着。 “毕生难忘。” 兰登付了酒钱就离开吧台出了门,阿莫斯饮尽最后一口酒没有看她。 她回来了,带着曾经的誓言。 阿莫斯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他已经不再年轻,赢不了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百里寅就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叫醒了。宋光还在睡觉,眼镜框在他鼻梁上压出一道红痕,他昨天晚上就一直在改卷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样子让百里寅不忍心打扰他。最近营港大学迎来寒假,他每天晚上都为期末考试担心,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在营大授课,也不知道这个学期的教学情况怎么样。 百里寅披了件衣服离开卧室,到阳台的落地窗边拉开半截窗帘,玻璃上的水雾蒙了一大片,外面的世界闪着五彩而奇幻的光。 “你做好决定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平静,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的。 “我明天就会住院进行治疗,姐姐,希望您能帮我。” “这没什么,我和马图塔都在。”百里寅的手指在窗户上画着圆圈,“他还是不知道吗?” 靳欢熙沉默了一会儿,选择跳过这个问题。 “泽费罗斯确实在我们这边,但是这件事温格本身并不知情,他也不想管,说谁做的谁负责。” “你还关心这些。”百里寅叹了口气。 “姐姐你也不想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吧。”靳欢熙话里有话。 百里寅的关心不假,只是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她并不觉得让靳欢熙看清楚温格是什么坏事,虽然在表面来看她简直就是在破坏他们夫妻的关系,可用谎言和隐瞒伪造的幸福是什么值得赞颂的事情吗?况且百里寅只是陈述事实,这些选择都是靳欢熙凭借自己的认识做出来的。 即使她已经嗅到了些危险的气息,可她也只是选择旁观,如果靳欢熙求助,她自然会帮。这些事情在短时间内全部告诉毫不知情甚至还沉浸在美梦的靳欢熙无疑是危险的。 可选择权是在她自己的手里。 第84章 营港之心 这次林友郁约沈铎见面的地方很特殊,是营港最中心的“营港之心”摩天大厦。以前沈铎听文钧说过,这座大楼是营港市繁荣的象征,以前也只有卡佩过生日的时候才有机会进里面看过,但也未曾到过顶楼。 营港之心一共有204层,现在他正位于营港之心的最顶层。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里来吗?快过来看看。”林友郁招了招手,让沈铎来到他身边。沈铎没有顾虑,他相信他的坦荡。 现在离日出还有半个多小时,深蓝夜幕下的城市依旧是一片灯火璀璨,来往的无数汽车像是一个个小光点,在城市之间川流不息,用红色点亮的跨海大桥下是宁静沉寂的冬银海湾,再往远处眺望过去,甚至能够依稀看到一片连绵不断、灰雾蒙蒙的群山。 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个营港市,全市五个行政区尽收眼底。 “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林友郁把一只手搭在沈铎的肩膀上,“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你瞧瞧,多漂亮!”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豪感,因为这是他生活了、奋斗了一辈子的土地,而现在,他终于又回来了。 沈铎没有出声,他知道林友郁找他肯定有什么目的,但是,面对眼前的景象,说不震撼那绝对是假的,他在营港也生活了快十年,却也是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待她。 “这片是白银区,营港最繁华的地段,我想也是你最熟悉的。你看,这里就是国公大,那里有个亮着红光的,看到没有,那个红色五角星地标处就是海事大学,南边那片黑乎乎啥也看不清楚的就是南骏森林公园,每天不管什么点儿学生都老多了。” “这片是众楚区,营港最时髦的一片儿。这片儿外国人很多,还有很多民俗风情街,我一个老朋友以前就是负责这片儿的,他和我说他每天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我没当回事儿,因为大家都是干这个的,就总觉得没什么好提的,结果他前年因为胃病住院了,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他老和我说要好好吃饭,我觉得你们年轻人也是一样的。”林友郁拍了拍沈铎的背,带着他往东走了几步。 “海边上最显眼的还是咱的跨海大桥,黑夜里看的更加清楚,简直就是一条海上巨龙!从海逸区的敦海国际机场一直通到敏州,全长二十六公里。我记得这桥是零几年那会儿造的,剪彩那天我也在现场,还留了照片,以后有空拿给你看。总设计师是营港大学的建筑博士,听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好多工人都是营港各大高校里走出来的人才……正说营大呢,你瞧,这不就是营大吗?” 林友郁有陆陆续续指出哪里是市图书馆,哪里是市博物馆,哪里是中央人民广场,哪里是营一人民医院……这里的一切他都记得,都能清楚的指出来顺便说上一段往事,沈铎安静地听着,即使没有那个“爱”字,他也能感受到林友郁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有多么深沉,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大街小巷,即使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营港,他也知晓她的一切。 “你看那片,有很多仿古建筑的,灯光比较少的那片,这是江岭区。在五个区里,她的发展算是最慢的那一个,我八几年第一次工作调动就是到的这个区,那时候的营港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林友郁指着在璀璨灯火的包围中并不太起眼的一小片土地,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很柔和,讲故事一样循序渐进。 窗外飘起了小雪,云层压的很低,几乎伸手可触。林友郁看着江岭区的方向出神。 “年轻人,你知道营港二十世纪发生的最大的一次地震吗?那时候你可能还没出生,我呢,也还没来这里工作。电视上说光后续引发的海啸就有七次,我亲眼看见海水怎么一口一口地把人、把动物植物、把高楼大厦、把文明古迹全部往里面吞。我这个过来人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当时整个江岭区几乎被夷为平地。”林友郁顿了顿,沈铎不着急催他,“我去救援的那片儿地方有学校。学校,学校更不要……更不要说了。你知道的,里面都是些娃娃儿,也都不太大……嗯,嗯……十几岁的年纪,该读书的年纪,嗯……” 林友郁的声音难以抑制地哽咽着,甚至于眼角都闪着泪光,那些陈年往事还历历在目,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一片片废墟下血肉模糊的身体,还有些被海水冲出来的……那些人,那些年轻人,那些孩子,那些中年人,那些老年人,那些男男女女,谁不是被亲人朋友牵挂着呢?没了,都死了,变成了一堆又一堆冷冰冰,僵硬的尸体。林友郁向落地窗又靠近了些,沈铎跟在他的身后,听见林友郁颤抖的声音,他嘴里也像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我本来是被派来抗震救灾,支援同胞,那时候全国都往这里赶,真正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余震和海啸还在继续,可每天都有人来帮忙,开路的开路,架桥的架桥,有什么能阻挡呢?没有的,什么都阻挡不了的。有娃儿扒着我的胳膊说他以后会好好读书,会听他爸妈和老师的话,所以我就决定留下来了,很多人也留下来了。” 林友郁的目光再次回到沈铎身上,这会他的眼神不再是沈铎印象里那么犀利尖锐,他看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批判,反而多了几分怜悯和关怀。这份好意让他忍不住想要低头,可他又很难拒绝林友郁的善良。 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沈铎很自然地这么想,双颊连着耳朵的那块肌肉似乎被谁抽紧了一样有些酸痛,甚至还有轻微的耳鸣,这些都刺激着他的眼睛,好像马上就落泪了一样。 因为这也是他曾经期许的模样。 他也想保护他所珍爱的一切。 “你明白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吗?沈铎。”林友郁的语气语重心长,沈铎年轻,风华正茂,却在他面前好像矮了一头一样。 “我并不认为,你是那种分不清黑白,混淆善恶的人。”林友郁转过身子,握着他的两边胳膊,沈铎的沉默代表着他内心的挣扎,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一个有改过自新机会的人,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有才华和精神。 他那拙劣的谎言能骗得了谁呢?沈铎心里清楚,他们都知道了他有说谎,而这个谎言甚至会让别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林友郁还在劝他,对于他们来说,他这种人难道不是已经无药可救了吗?连沈铎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做的,可现在林友郁居然在劝他重新走上正道?到底是他在做梦,还是林友郁疯了,又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路,是他自己把路越走越窄的…… 沈铎的腹部一阵抽痛,泽费罗斯留给他的伤会提醒他一辈子他究竟做过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遇到林友郁这样的人呢?沈铎浑身发冷,可他那天遇到的是傅吟客,遇到的是阿莫斯,遇到的是泽费罗斯……啊,泽费罗斯,也是乐于玩弄他的萧泽。 “你要想清楚,沈铎,这是一次机会。有些错误已经发生就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不让自己再错下去。你明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你,你也不该放弃你自己的良心!” 沈铎的手被他抓着放在自己的左胸口,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理想,他的信仰也是那么朴实而伟大。 营港日日夜夜里的万家灯火他早就看过了无数遍,有时候是他一个人看,有时候是跟在某人身后,现在,他一个人在原地站着,害怕着,彷徨着,犹豫着向前,惧怕着退后。 “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但是你不用担心,现在你不需要像之前一样时时刻刻被监视,我向我的警徽保证,你这段时间是自由的。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个人一直在找你,我觉得你或许应该见见她,看看她的生活。”林友郁说完拿着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很快,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的声音。 房门缓缓打开,沈铎看着站在那里的人几乎忘记自己还在警察的控制之下。他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刚刚还没有缓过来点情绪再次汹涌起来,他没敢移动一下,害怕眼睛直接掉落下来。 就像是一杯装在玻璃杯的水,沈铎从来都不会让这个杯子里的水太满,水面和杯沿永远都有一直宽的距离,这段距离会保护他永远的平和和宁静,无论经历怎么样的晃动也不会让水撒出来。可林友郁一直往他的被子里扔小石头,水面越来越高了,不止如此,他还不停地晃动桌子,想要水撒出来。 他没有看错,是她。 她还没有走近就直接掀翻了沈铎的桌子。 比他先失态的是席墨林,她扶着门框几乎要摔倒在地上。她知道她今天要见谁,所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化了一个精神的、看起来强势的妆,雪花打湿了她的头发还没有干。 在沈铎叫出那声“姐姐”的时候,她终于倒吸了一口气,猛地冲到沈铎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却只能打到他的胸口。 手掌疼得发麻,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第85章 姐姐 沈铎跟着席墨林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姐姐就在他身边,自从他出事以后,姐姐就搬到了营港等他回家。林友郁叫了专车送他们回去,这种电视剧一般的情形他见怪不怪了,一路上姐弟两个人谁都谁都没有说话,汽车在冬银海区郊区的一栋小房子前停了下来。 席墨林谢过专门送她一趟的林周贺,目送着他开着车子离开才掏出钥匙去开门,她经过沈铎的时候好像一阵风吹过,沈铎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席墨林进去把拖鞋找出来换上,现在是冬天,她之前给沈铎准备的棉拖鞋也被拿了出来。沈铎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席墨林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心中一阵烦躁,抓着沈铎胸口的领子就往里拽。房门“哐”的一声被她一脚踹上。 “你不想跟我回家吗?”席墨林松开手,说话时嘴唇还在抖,可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不是。”沈铎立刻回答,但仍不敢看她,他自知理亏。 “那就把鞋换好,去沙发上坐着。我饿了,要去做饭。”席墨林说完就去了厨房,沈铎站了一会儿才按席墨林说的把自己收拾好,他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得姐姐一字一句地安排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席墨林的经济条件并不十分可观,她仍是独居,这间平房也是租的。沈铎坐在沙发上,看见沙发扶手上放着一套叠得整齐的正红色毛衣,沈铎摸了摸,肩宽不多不少正好53cm,这是席墨林亲手用毛线挑的。房间的布置和以前沈铎读书时候很像,席墨林畏寒,即使家里有供暖也会在沙发卧榻上铺一条电热毯。沈铎坐了一会儿,拿起毛衣去了卫生间。 席墨林刚把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就,听到有人敲了敲厨房的玻璃门,她没有理会,一转身就看见沈铎穿着那件毛衣站在门口。眼看着席墨林又要无视他了,沈铎急忙开口:“姐,我来帮忙。” 席墨林把锅盖盖好,一只手撑在料理台看他。 “谁让你穿的?你倒是会挑。” “这么宽的肩膀,总不可能是姐你自己穿吧。”沈铎靠在门框上,其实红色很衬他,脸色看起来也好看多了,“我穿上正好。” “过了我看看。”席墨林招了招手,沈铎走进厨房来到她面前任她摆弄。 “什么正好,你看腰这里肥这么多。你是不是瘦了?” “宽点穿着舒服。”沈铎越过席墨林的肩膀把快要冒出来热水的锅盖揭开,又很熟练地从橱柜里找出碗筷和醋瓶,席墨林总习惯把东西放在同一个地方,就算搬无数次家,都是不会变。 “我一会儿来端盘子。”沈铎说完就带着碗筷去了沙发边上的茶几旁,沈铎上高中时候也是这种,姐姐做饭,弟弟摆放餐具,最后两个人一起洗碗整理餐桌。 席墨林感慨万千,最后却也只是叹了口气。算了,先吃饭再说吧。 饺子是牛肉芹菜馅的,沈铎吃第一口的时候几乎握不好筷子,席墨林调侃要不要给他拿个勺子喂他。看来姐姐是知道他可以回来的,即使林友郁说他在这里是自由的,但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姐姐在这里,绝对不能出事。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席墨林告诉他,她现在在营港租了一个小铺子卖书,周六周日偶尔有家长会送孩子来书店里写作业,日子过得非常清闲。沈铎虽然有不少积蓄都在银行卡里存着,但是他拿不出手,也不想席墨林多想就先没有告诉她。席墨林又问起沈铎现在住在哪里,他只能说自己最近无家可归。 “我被房东赶出来了。” 席墨林笑着告诉他就干脆在她家住下算了,甚至已经盘算着过几天让沈铎把家具行李什么的都搬过来,她说她专门给他留了一个空房间。沈铎只能点点头说过几天自己会去搬的,但事实上他的家当就是他刚刚身上穿戴的那些,真是和当年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不相上下。 姐弟二人洗碗的时候,席墨林说:“我知道你认床,最近肯定没怎么休息好。一会儿去睡一觉吧。”沈铎点点头,他确实不想在吃安眠药了。 席墨林领着沈铎去了卧室,沈铎突然站在床边不动了。 “你的房间等你起来之后再慢慢收拾。”席墨林看出了他的顾虑,她一巴掌拍在沈铎的后背上,“我都没在意,你倒先嫌弃我了。麻溜地上床。” 沈铎按她说的乖乖躺好,席墨林就坐在书桌旁。 “姐你今天去店里吗?” “今天不去,姐姐就在家里陪你。” “你真不走?” “我不走。” 沈铎望着她的眼睛,往被子里面又缩了缩,毛衣太温暖,太柔和了,感觉不像是真的存在的一样。 “……那我睡了,姐。” “嗯。” 沈铎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铎看到了泽费罗斯,不,他是梦到的,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在姐姐家,他在睡觉,姐姐就在身边,她说过她不会走。 沈铎梦到了那天他接到祁应的通知后去找泽费罗斯的情况。 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楚,简直就像是又经历了一遍似的。 那天他急匆匆地找人问泽费罗斯去了哪里,文钧告诉他,他们没有开车只是步行,马上就到银海公园了。 沈铎一路追到银海公园去。 梦里的情形没有那天那么清晰,沈铎只觉得自己一直在跑,不停的跑,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头巷尾,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小银海附近,从北边的荷塘香绕过去可以穿到银海公园的主干道上,他就是在半路上截住泽费罗斯的。 荷塘香的石板桥还是如印象中那样又窄又长,沈铎站在桥的一边,看见泽费罗斯正站在桥中央,后面就是文钧。他快走几步上去拦住他。 “您要去哪里?”沈铎喘着气,穿着皮鞋跑步对他来说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小腿肚的肌肉都在紧张得抽搐个不停。 泽费罗斯眯着眼看他,上下打量了一回他的狼狈模样。他的中指和食指正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 “和你有关系吗?” “如果是和董聆跃有个,我劝您不要去。”沈铎还是喘着粗气,额头发根的汗更多了,却不是因为刚刚的运动,而是因为面对泽费罗斯冷漠的质疑而紧张。 泽费罗斯听了却是转过头看了文钧一眼,文钧心虚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你说不去,我就不去?”可能是因为沈铎的口气太过强硬,以至于泽费罗斯一开口也夹枪带棒的,两个人简直就像是在冷战。 “会很危险!总之……你不要去!”沈铎重复着,他当然不能说为什么,如果说了就等于直接坦白了不是吗? “危险?你对我来说就很安全吗?”泽费罗斯笑了起来,“你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嗯?沈铎,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你又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泽费罗斯沉声低呵一声。 “让开。” 沈铎依旧挡着他,态度坚定。 “我不,不行。” “你真的越来越有本事了啊,沈铎。” 眼见着两个人越来越紧张的气氛,文钧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上前两步,一个劲儿地向沈铎使眼色,眉毛都要扭在一起了。“沈铎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点滚回去?别浪费时间!” 沈铎知道文钧是在给他台阶下,他不是不识好歹,只是他太在意了,太放心不下了。明明知道前面就是明晃晃的火坑,他怎么能眼睁睁看他走进去?不行,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 “我不走,我不要。你别去,真的。”沈铎无视了文钧的善意,他靠近泽费罗斯身边,几乎在求他回头,“算我求你了,别去,真的很危险。” “那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危险?”泽费罗斯仰着头看他,睫毛在他眼角留下一片阴影,却并不显得柔情,反而添了几分冷漠。 “你说啊,告诉我!”泽费罗斯猛地推了沈铎一把,沈铎踉跄几步半跪在地上差点要栽进湖里去了。文钧看着他直摇头。 “你不能说,就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泽费罗斯傲然睥睨,嘴角抿成一根直线,“你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我,欺骗我,不是吗?” 沈铎对于这种模糊的质问哑口无言。 “你偷偷把我的行动资料发送出去,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是什么?你以为是因为我在乎你吗?” “你在敏州的时候就悄悄跟着我,你救我和文钧一命,我才没有拆穿,你就以为我都忘记了吗?你哪里来的枪弹,哪里来的手铐和交通工具?” “我想你也怕我怀疑吧,才找了一份傅吟客的资料当做保命。你以为你在严俨真多用他的电脑我就会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办公室里有多少我安排的摄像头?你明知道我在乎当年大哥的事情,却也依旧瞒着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泽费罗斯缓了口气,沈铎的沉默更让他觉得自己句句戳中他的要害,他看见他在发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不够,他还在忍,只是这也不够。 “你以为你真的很了解我吗?你明明对我一无所知。我发现你真的好哄啊,几句假话就感动到落泪。你以为你还是在大学读书的学生吗?都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别把自己想的那么美好纯洁,堂堂优秀警校生堕落到跟在我后面点头哈腰的地步,说到底还是和你讨厌的那些人一模一样啊,沈铎。” “别说了!”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如果说前面的那些沈铎很抱有愧疚,可现在,他的信简直是被掏出来解释了一样。泽费罗斯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的,可他还是要这样伤害他……他真的觉得他这么好哄骗吗?原来他一直都是在撒谎吗?那些话语,那些体温,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一直在骗他…… “你是在冲我发火?我有哪句说错了吗?”泽费罗斯的笑看起来太残忍了,明明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沈铎却感觉自己被雨水打湿了。 “你骗我,我骗你,我们两个公平得很。”泽费罗斯在他头顶上抛下这句话,就绕开他继续向前。 “在这个时代里,你根本没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自以为是地欺骗……” 沈铎盯着石板裂缝看了几秒钟,突然转过身站起来再次拦住泽费罗斯。他不由分说地挡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解释。这似乎彻底地惹怒了泽费罗斯。 沈铎只听到他回头问:“文钧,你说叛徒该怎么处理?” “老大!沈铎,沈铎他不懂事,他只是担心您……” 叛徒是要断手断脚冬银海的填海的。 “我刚刚说的你都没听见吗?”泽费罗斯立马打断了他。 “我……沈铎……” “再这样我连你一块儿处理了。”泽费罗斯不只要逼自己,他还要逼文钧,“要我再说一遍吗?文钧。” 泽费罗斯要文钧动手处理沈铎,以叛徒的罪名。 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近在眼前,可沈铎不为所动。 “如果这样做你就不会去,那就做,我绝不会躲。”沈铎伸出自己的手,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相信泽费罗斯会这么绝情。他对顾生和江归都那样手下留情,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泽费罗斯冷言嘲讽,继续指挥着文钧,“动手啊,文钧。” 文钧看着沈铎,他在用眼神向沈铎道歉。消息是他告诉的,地方也是他通知的,如果他没有管沈铎的疑问 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就在文钧还在犹豫的时候,一股疾风吹过,他顿时感觉自己手上一热,这才回过神来——泽费罗斯夺过他的匕首一刀刺进了沈铎的右手掌心,沈铎后腿几步跪倒在石板桥上,痛感席卷四肢百骸,他连根本跟不上反应,鲜血就争先恐后地往出涌…… “我讨厌这只手。” 泽费罗斯经过沈铎的时候刻意踩住他的右手手腕,沈铎看见他的皮鞋鞋底是和他鲜血一样的颜色。 “不行……”他还在挣扎着不让泽费罗斯过去,却被对方一脚踹中腹部,沈铎在地上蜷缩起身体,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和大脑感官,后背一空却是直接跌进了荷塘香的荷花池里。 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被他砸出一个大窟窿,在掉入湖中的那一刹那,冰冷刺骨的水就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七窍,衣服沉重得好似揣了铁块似的,肺部痛的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眼睛好疼。 沈铎不会游泳,也无法挣扎,无法控制地一点点沉下去。 泽费罗斯没有理会他。 在水里面,连哭泣都无法做到,泪水和湖水会混在一起,扎的眼睛生疼。 他无声地呐喊着,他很用力地去发声,可没有一定的动静,只有水流在耳边划过。 “听我解释……” “不行,不要……” “泽费罗斯……萧泽……” 沈铎浑身一颤终于醒了过来,看见席墨林手里的书正搭在膝盖上,她身后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路灯的光,已经是晚上了。席墨林换了一身棉布的素色长裙,脸上的妆也都卸掉了,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她的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地望着床上的人。 沈铎无言地回望着他的姐姐,他不知道席墨林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的心怦怦直跳,头上的汗水打湿了枕巾,他已经对不起姐姐很多次了。 “刚刚……”席墨林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清了清嗓子,“刚刚林组长打电话来了,他说他三天后希望和你见面,会亲自来这里。” 见沈铎没什么反应,她又说:“……沈铎,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们是这么扯上关系的?你不是……怎么可能?” 刚刚在梦里经历了一遍泽费罗斯的质问,现在居然又轮到了自己的姐姐,沈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想解释,可还是无话可说。他想了想回答:“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这当然是一个百试不爽的答案,但沈铎知道这句轻飘飘的话依旧不能在席墨林面前翻篇。 “你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沈铎!你告诉我。”席墨林把书放在一边,态度强硬起来了。 “是。” 这回沈铎回答的很干脆,席墨林不说话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床跟前,在床边坐下。沈铎从床上起来,头侧枕在她的大腿上,右臂搭在她的膝盖上,右手手心朝下随意地垂着。 他很想拥抱她,像小时候她安慰他一样,她是他永远可靠的姐姐,可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姐姐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他已经长大了。 “姐。别再问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来的时候,眼泪顺着鼻梁落到了姐姐的棉布长裙上面。席墨林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她只是把手搭在他的右肩膀上,她没想到沈铎会对着她哭,请她不要再追问下去,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放心不下,自从爸妈收养了沈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是真的姐姐和弟弟,她怎么能完全放手对他不管不顾呢?当年沈铎为了她打伤同学,对席墨林来说就已经是一次教训了。在监狱服刑的日子,沈铎也一直拒绝与她见面,甚至出来后也没有联系她,这又是第二次教训了。即使她从来没有想过放手,从来没有抛弃过她的家人,可沈铎并不知道这些,这将近十年的昏暗日子里,他排除一切,一直都是一个人。 席墨林眨了眨眼睛,用睫毛把泪珠拍碎,她问:“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滴滴不停坠落的热泪,沈铎想要握紧右手,无名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着,他皱紧眉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沈铎啊……”席墨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她用另一只手向上抹着眼角的泪,咧开嘴笑着说,“你真的好傻哦……无论怎么样,别忘了我是你的姐姐啊。你知不知道……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只要你还认我是你的姐姐,我就会等你回家。” “你什么都不说,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可你不说我就不去想了吗?林组长是什么人,我就算不知道这几年你不回家在干什么,也能猜出一点。你不愿意我问,那我也不逼你必须告诉我,我都明白。” “可无论怎么样,我要告诉你,你要清楚的记住,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我们一起生活十几年,我那么了解你,怎么会不明白你?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你一直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沈铎啊,沈铎……有姐姐在你身后,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如果当年这样说了,是不是他就不会一时冲动打人?如果当年这样说了,是不是他会笑着让她等他回家?如果当年这样说了,是不是他就会真的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擦干眼泪,不要哭泣,你是值得被爱的。 席墨林泣不成声,她总是慢了一步,总是在悲剧发生之后才姗姗来迟。 这次,她要告诉他,她从来都没有因为之前的那些事讨厌他,她爱他,爱他的一切,这些爱都不需要条件。现在他是她唯一的家人,她也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就算日子再怎么难过,也总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沈铎的右手环住席墨林的腰,席墨林抚摸着他被泪水打湿的头发。 “对不起。” 有姐姐在,就不要再哭了哦。 第86章 决心 林友郁来找沈铎的时候,席墨林在店里忙着,家里只有沈铎一个人在。看着沈铎积极配合的样子,他简直怀疑眼前的人不是沈铎本人,他的精神面貌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这次谈话沈铎什么都没有多说,他只希望继续参与“东风计划”,而且希望把最有风险的任务分给他。他的要求太迫切了,简直就像是一拍脑袋决定的东西。林友郁没有想到沈铎会这么积极,他原本只打算把沈铎留到一切结束后再清算的。 “也许你误会了,我之前之所以那样说,是想要你重新看待自己的情况。我们并不需要你这样帮忙,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林友郁这样的说辞对沈铎毫无效果。 “林组长,于公于私我都非常感谢您,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但这份感激之情没有什么好作假的。我只想告诉您,现在没有比我更合适派出去的人选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争取。” “你最合适?何以见得。” “在我身份暴露之前,卡佩家族最大的矛盾就是继承人的问题,我对泽派的情况非常了解。如果要想把他们斩草除根,通过我的联络会更加容易而且成功率高。” “你不管派过去多长时间,我们有比你更加经验丰富的同事。” “如果是说祁应的话,我会告诉您他只了解温派的情况,甚至于对于其他派系的情况都不了解。要想一举剿灭整个卡佩家族,我们要关注的对象不只是温派和泽派,还有以百里寅为首的本家派和阿莫斯为首的保守派。后两者因为时代因素现在逐渐退出舞台,却也依旧占有一席之地。要打扫干净屋子,就要一尘不染全部清理干净,不是吗?” 沈铎太过自信了,林友郁有些犹豫。 “就像你自己说的,我们无法完全信任你,而且你自己也并不是毫无问题。” “事情圆满结束后,我承诺配合一切调查。”沈铎站起来来的距离林友郁五步远的距离,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忘记在学校里面学的东西。 “我再不能穿上那身衣服,但从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理想和信仰。”沈铎的眼睛直视着这位老前辈,他所言绝无半分假话,所以他有这样的信心去面对别人的怀疑和顾虑,这时候沈铎才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的祁应会那样坦荡,因为他本就光明磊落。 “而且,我希望我的家人在营港可以平安幸福。” 祁应再次见到沈铎的时候,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同事。因为沈铎的特殊情况,他不能穿着制服对警徽宣誓,所以这次大会上,林友郁安排了特殊的环节的环节。 温格和泽费罗斯的情况毫无进展,他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不得不制定新的计划。根据林友郁的安排,沈铎以泽费罗斯旧部的身份经祁应介绍给温格,他将成为祁应真正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以之前那种地下的形式。祁应对此次安排没有什么意见,但更多的细节还需要他亲自和沈铎安排。 林周贺跟着林友郁这么多年,他当然可以说自己是很了解这位上司的,只是有一点他怎么都想不通,林友郁为什么要同意沈铎的申请。 可当看见沈铎在他们面前对着大家宣誓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了——林友郁,他是真正的“爱人”,他爱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都平等的抱有美好的期待,哪怕那个人会在监狱里反反复复地见到他,他都不会放弃这个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居然和一群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们混在一起,这一混就花费了自己几十年的青春。 值吗?为什么要那么拼命,那么苦口婆心地劝那些犯错的人,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啊。 “有的人是为了当警察而当警察的,我可以明白这种思维为什么会产生,但坚决反对这种思想,我们的同志当中不应该出现这种人,这是我们必须坚守的思想底线。”林周贺记得这是这位前辈在第一次“东风计划”动员大会上说的,那是他第一次认识他。可那时候的林周贺以为自己听惯了这种话,他向来更看重成果,鲜少发言,他甚至没当做一回事。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只看到了形式,看不到形式背后的良苦用心。 在现在这个给“善”明码标价的世界里,林友郁相信天底下没有毫无缘由的“恶”,人人生而平等,追根到底没有谁是特殊的,谁不都是这广阔世界里普通平凡的芸芸一员吗?他只是一个警察,来自普通人,守护普通人,开导普通人,挽救普通人,若此人生,毫无遗憾罢了。 林周贺衷心希望,沈铎不要他失望,也不要让林友郁失望,更不要让自己失望。知错就改,他有这个机会 没过多久,沈铎就开始工作了,他虽然几乎不在姐姐席墨林那里住了,只是偶尔带些东西去看望,但名义上依旧依靠姐姐帮助,以此作为掩护。席墨林对此非常配合,她依旧不多问为什么,像往常一样过着两头跑的忙碌生活。 祁应计划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带着沈铎见温格,他先是汇报了沈铎的大概情况,温格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一个拳头砸过来就用一个拳头砸回去这种一报还一报的方法才是正道。以前温格一直都叫他调查沈铎的资料,现在就算沈铎说自己要投靠他,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具体的情况,还要看沈铎和温格见面后怎么发挥了。 温格约见沈铎的地方在一个私人射击场,沈铎了然,对方是看中了他的利用价值才同意见他的,祁应也认为没什么太大的风险,叫他不用太过担心,谨慎发挥就好。 “温先生,人已经到了。”祁应领着沈铎进门,他微微对着温格鞠了一躬,内心有些许忐忑。 温格没有立马看向他们,他只是举着枪盯着100米外的靶子——他的成绩并不算好看,这不是他的长处。 董聆跃盯着沈铎,沈铎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摆出一副受伤的丧家之犬模样,相反的,他还是那么的欠揍。 “中午好,沈铎。”温格微笑着转过身看他,董聆跃自动接过他的枪。 “您好。”沈铎只是微微鞠了一躬,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低三下四,他只是被泽费罗斯赶走了,但他还有利用价值,而温格愿意见他也就说明他感兴趣。他抬头的时候才看见温格身后还有一个女人,浅色的眼眸,银白色的头发,她双手抱胸几乎感觉不到呼吸声,她正凝视着沈铎。 “我听说您想要加入我,真是让我感觉不可思议。如果没有记错,您的上一位主人是我弟弟才是,我也没少听说你们的传闻故事,可真是精彩。” 沈铎是连卡佩都会嫉妒的人,温格可不敢随便使唤他,虽然大家都说泽费罗斯当时已经下了狠手了,但他还是没死,不是吗? “您需要我证明什么?”沈铎单刀直入。 “你的绝心。” 沈铎闻言,没再多说什么,他突然上前几步直接取走了温格挂在腰间的小匕首。董聆跃心中警铃大作,没等沈铎走开枪就已经顶在了沈铎的胸口。 “聆跃。”温格出声制止,对方不为所动。沈铎没有理会,自顾自向后退了几步,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您可以用这把刀对我做任何事,只要您愿意收留我。” “你就这么讨厌他?”温格笑着问。 沈铎没有回答,他直接把刀尖对向自己的胸膛,把刀把交给温格。 简直就像是在过家家胡闹一样。兰登撇过头懒得去看这种无聊的戏码,董聆跃则紧张的看着刀尖,沈铎和温格离得太近了,他不能放松一丝一毫。 突然,温格放声笑了起来。他收回匕首扔给董聆跃,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沈铎的肩膀上。 “跟着我 你证明的机会会有很多,没有必要现在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枪递到沈铎手里,“我这里有位好老师,快让她看看你的水平。” 温格指着一百米之外的靶子。 “以前就知道你枪法很准,今天也让我亲眼见见。” 沈铎接过那把步枪,明白祁应前段时间天天拉他去射击场的原因。原来他们早就在调查他了,也不知道该说是感觉受宠若惊还是什么别的,沈铎端起这件冷兵器,用左眼瞄准后果断开枪。 九环。 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温格看到成绩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祁应松了一口气,但刚刚还毫不在意的那个女人却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沈铎。沈铎越过温格的肩膀和兰登对视,兰登的瞳孔缩小了一圈。 “怎么样?兰登。”温格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交锋,他转过身看着兰登,对方已经走了过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温先生。”兰登把目光又投向祁应,“我们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没什么好比较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的。”温格冲祁应招了招手,对他说,“那我们这位小朋友就还是先跟着你吧。”他又对沈铎说:“反正你是祁应带来的,你继续跟着他,没有意见吧。” 沈铎轻轻吻了一下温格的右手。 窗帘半遮着窗户,室内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小猫窝在他的臂弯里,闭着眼睛打着小呼噜,猫毛粘的到处都是,文钧懒得收拾了。它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猫,但文钧还是习惯这样叫它。 安东明天还要忙餐厅的事情,所以早早休息了。电视上循环播放着警察卧底的经典犯罪电影,文钧看过无数遍连台词都能完完整整背下来了。现在是年底休息的时候,他现在很清闲,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看电影,因为在年初他就把该干的事情都干完了,别的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电视上的警察在摊牌的时候,对面的犯人说他其实想当个好人,他想要个机会。每次看到这个剧情文钧都觉得可笑的要命,别说警察会不会相信了,反正他是不信。 泽费罗斯依旧毫无音信,他知道他会和他失联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会这么久。岳冉那小子最近不来他家里闹了,反正他来了也没用,他也不知道泽费罗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沈铎现在是死是活,他只知道沈铎不会游泳甚至有些怕水,那天那种情况如果没人来救他想死也不是那么困难。 那小子现在肯定恨死他了吧,这不是文钧第一次挖坑给沈铎了。 文钧摸着小猫的脑袋,小猫又往他胸前钻了钻,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抛弃的缘故吧,它格外粘文钧,喜欢往他身上爬。 他回想起那天沈铎脸上的表情。 和这种人讲感情,傻到家了…… 文钧抱紧了小猫。 第87章 妒火 靳欢熙还没有醒来,温格刚刚送走百里寅,现在正坐在陪护椅上,旁边站着一言不发的董聆跃和关非。 “我来的似乎不是时间。”关非说。 温格只是看着靳欢熙,是完全不想理会的样子。董聆跃说:“叫你来这里汇报就汇报,别拖拖拉拉的,快说。” 对于董聆跃这种撒气行为他早就习惯了。 “祁先生和沈铎今天去了江岭区,一切正常。” “讲重点。”董聆跃不耐烦地说。 “沈铎表现很好,钱都收齐了,只是受了点轻伤。” “还有吗?”温格说。 “没有了。” 温格点了点头,关非退了出去。董聆跃还没有离开。医生说靳欢熙本来就身体欠佳,这次手术多少也会损伤元气,需要好好静养。 “与其责怪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你不如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她选择的人是我,不是你,还意识不到问题吗?”这是百里寅离开前对他说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这里没有别人。”温格垂着眼眸。 “您真的相信沈铎是真心投奔我们的吗?” “是不是真心有那么重要吗?”温格不以为意,他手底下有几个是真心跟他的呢,“难不成你要拉他去泽费罗斯面前亲自问问?” “我总担心夜长梦多,不踏实。” “好啊,那你就去做啊。反正连泽费罗斯你都敢这样动手,何况一个沈铎?说不定哪一天,你对我直接动手ye不是不可能。” “我怎么敢啊?”董聆跃不解。 “不敢?”温格转过头看他,“你进我房间动我东西,有什么不敢?靳欢熙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反正结果都一样,干什么要耽误时间?这段时间警察查的那么严,没有你指挥的话,我们怎么办?都去蹲牢吗?” 董聆跃转到温格面前,温格坐在椅子上,现在反而有种处于被动地位的感觉。 “我不想吵架。”温格推开他站起来,他很讨厌董聆跃时不时压在他身上的这种压迫感。 “那你想我怎么办?放了他们站在一边旁观吗?”董聆跃咄咄逼人,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温格叹了口气。“我不管沈铎是不是真心,现在他为我出力就已经够了。至于泽费罗斯,让他们两个见面也不是不可行。我倒更希望他们两个见面再弄出点什么事,越大越好。” “可这不是给了泽费罗斯机会?” “那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再说了,这是沈铎干的,他和泽费罗斯的事情,和我们又没有关系。”董聆跃想要反驳,温格提前打断了他,“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吧。至于那些剩下的,我不想再管了,你自己处理就好。” 在董聆跃说话之前,温格说:“我信任你,你不会让我失望,对不对?” 对于这种服软的态度,董聆跃根本无法拒绝,他蹲下身吻了吻温格的右手就出去了。 为什么这些麻烦事总喜欢凑热闹呢?温格看着靳欢熙的脸颊,产生了一种由心底爆发出来的疲惫感,可现在他怎么能这样想呢?卡佩的情况摇摆不定,泽费罗斯也让他毫无办法,和小欢的误会也越来越多,董聆跃甚至还在给他压力……他就是想摆脱这一切才这样奋不顾身啊。 温格轻轻握住靳欢熙的手,说不遗憾那绝对是假的,可现在确实不是他该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等她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再来和她解释吧,她会理解的,她会明白他的所作所为的……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会是这样的,她不可能离开他,正像他所期待的那样。 太阳的光辉沉浸在城市的缝隙之中,温格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离开了。靳欢熙摸着床边还有余温的地方,慢慢把手缩回被子里,她把头也用被子蒙住,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正在哭泣了。 董聆跃去见泽费罗斯的时候,特意叫了沈铎和他一起去。出发之前他什么都没说,沈铎也什么都没有问,他的脖子和右小臂上绑了些绷带,这些伤都藏在衣服下面,不仔细看还真有点看不出来,反正他总是一副谁都不在乎的样子,倒也显得威风凛凛,董聆跃很喜欢他这一点精神气。 现在泽费罗斯吃饭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了,虽然依旧戴着手铐和脚链,但总归是可以挑些自己中意的东西塞进肚子里了。董聆跃顺路在一个老太太的小水果摊上买了几个橙子,用过晚餐他就惦记起那股清香的酸甜味道了。 “沈铎。” 泽费罗斯已经打算走了,可听到这两个字,他又坐回原位,隔着那些圆滚滚的橙子,他皱着眉头问他。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董聆跃没有回答泽费罗斯的问题,他的视线越过泽费罗斯的肩膀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你带刀了吗?我想吃橙子。” 起初,泽费罗斯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身后,很快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很重的香烟味道,是他常抽的中华,硬的。 沈铎从他身边掠过,最后停在果盘旁边,泽费罗斯看着他从腰带的皮扣上取下一把小刀用湿毛巾擦了几遍,他拿起一个和他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橙子放在骨碟上把刀身全部插进中心,再向周围切割。 沈铎把切好的橙子放在董聆跃面前,董聆跃毫不客气地尝了一块。 “沈铎,你忘了我们的客人。” 沈铎听了直接回到果盘边,切了橙子的时候刀尖和骨碟摩擦的声音让人一阵毛骨悚然,像是刻意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似的,最后他把切好的橙子放在小瓷碗里端到泽费罗斯面前。 他始终都垂着眼皮,就算泽费罗斯已经近在咫尺。 “好吃吗?”泽费罗斯问董聆跃。 “好吃,您亲自尝尝。”董聆跃微笑,他真有点好奇这两个人在一起会干出什么事,以前不就听说过吗? 泽费罗斯拿起一块带着皮的橙子,沈铎绑着绷带的胳膊已经渗出了不少血,他刚刚太用力了,血顺着他的手背轮廓沾到了碗壁上。 泽费罗斯端详着这块水果,新鲜水果散发的清香总是让人感到舒服,只是身边这个人存在感太强了。 “血染脏了。”沈铎突然说,声音不高。 “你给的东西我当然都会接受。”泽费罗斯把果肉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他可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果汁,而董聆跃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谢谢你,聆跃,很好吃。” 沈铎端着碗站回原位,董聆跃笑着催促他去重新包扎,他说晚上还有别的任务。之后大家就散了。 “我进来了。”沈铎敲了敲门,供给泽费罗斯休息的房间在地下室,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把小椅子,沈铎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才好。 “晚上好。”泽费罗斯靠着墙在床上坐着,他撩起被子示意沈铎把他托盘先放到这里,沈铎照做。 “今天晚上由我负责。”沈铎把分好的药和水杯递给泽费罗斯,这个环节两个人都很配合。虽然没有看这些药的包装,但沈铎也能猜出来这些药肯定是温格他们自己准备的,现在泽费罗斯对外界来说还是一直失联的状态,他们想对他干点什么也要顾虑自己暴露的可能,所以可能只是普通的消炎药和镇定剂。 看着泽费罗斯把药喝完,沈铎把托盘放在门口。 泽费罗斯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看他又折回来,问:“还有别的事吗?” “我明天早上六点才能离开。” “这算是夜班吗?”泽费罗斯打趣他,沈铎没有回答。 “看来温格对你不错吧,都能抽的起中华了。”泽费罗斯说。 “这和您没关系。”沈铎坐在椅子上,这把椅子不高,就像是给小孩子坐的一样,沈铎这样的大人坐上去显得太滑稽了。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沈铎先开口了。 “睡觉之前您会想什么呢?这里什么都没有。” “想很多东西。”泽费罗斯侧躺下来,后背靠在墙上,双腿蜷缩在被子里,“最近会想起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和这里差不多吧,但比这里亮堂一些。” 沈铎没有听说过泽费罗斯在美国的事情,他只隐隐约约知道那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而且在文钧口中,泽费罗斯也是从美国回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那里是白色的房间,里面家具很齐全,有做的很逼真的窗户,塑料反光纸做的镜子,床单的材料很特殊,好像是什么防窒息的材料,还有一间小浴室,没有门,从外面看什么都一清二楚。” “我也不经常在房间里面呆着,会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大家都一起玩,赢的人可以在输的人要在身上画图,我们用钢笔或者叉子,总之越钝的越好,我那时候不算成熟,经常……” “明天换一个房间吧,这里太暗了。”沈铎打断了泽费罗斯。 “为什么呢?这没什么不好的。” “我会和温先生说的。”沈铎没有解释,他知道董聆跃他们一直在看着他,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建议很过分,毕竟温格真的不愿意泽费罗斯在他地盘上出事。 “随便吧。”泽费罗斯不以为意,他在沈铎的注视下慢慢钻进被窝里。 “我有事想问您。” “问吧,问吧,有什么不能问呢?”泽费罗斯的眼睛亮晶晶的,沈铎看的很清楚。 “陈思礼的事情您知道了吗?” “他吗?我不知道。但是可以猜的出来。”说到这里泽费罗斯颇为自信,沈铎不想再被他的表面所迷惑,所以干脆闭上了眼睛。 “您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那么听话地为您办事?” “你很好奇?” “是。” “也没什么,就是那些平时常用的手段,我的建议他不可能拒绝。每个人都惜命,他也一样,他甚至还想着赶紧捞点功劳吧,我催他催得紧,他也没什么机会细想。” 说谎。 那天审讯陈思礼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泽费罗斯是如何的花言巧语啊,那天陈思礼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是却只提了泽费罗斯的名字,把陈恪荣的事情全推到了他头上。 也幸亏陈思礼看不见他,要不然他就能当场指控是他把陈恪荣打进医院的,虽然这不是事实,但沈铎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沈铎也没怎么动手,是那小子自己跑出去被车撞的,甚至连监控录像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那不然呢?没有那么复杂。” 沈铎睁开眼睛,看见泽费罗斯已经来到他面前,他的鼻尖贴着他的鼻尖,一只手也搭在了沈铎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要坐到沈铎身上了。沈铎也不废话,直接揽住他的腰把人按在自己腿上,看着对方略微瞪大的眼睛,沈铎感觉一丝得意。他没想到吧,他会这么直接大胆,毫不避嫌。 但这种惊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泽费罗斯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他揽住沈铎脖子绕到他胸前把烟点燃,这都是从沈铎怀里掏出来的,可沈铎本人却一点直觉都没有。 泽费罗斯刚把烟放进嘴里,就听见“咔”的一声,一个银色的手铐已经靠在他拿烟的手腕上。 “您该睡觉了。”沈铎夺过他手里的烟掐灭了烟头塞回烟盒里,直接抱起泽费罗斯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的同时把手铐另一头拷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晚安。” 沈铎微微鞠了一躬就出去了,只留下泽费罗斯一个人盯着门看了许久。 他和别人站在一起。 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他不属于他了。 嫉妒…… 嫉妒。 “我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第88章 拂雪 在没有任务的日子里,沈铎也只是做些类似司机或者安保的工作。靳欢熙出院的时候温格没有亲自去接,只是安排了祁应和沈铎开车去接。沈铎开车的时候,祁应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只是靳欢熙没有接受而已。他对靳欢熙并不了解,但看祁应的反应,也能猜出来这个女人和温格做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关系。 送完靳欢熙之后,沈铎就离开了。自那天晚上董聆跃带他见过泽费罗斯之后,董聆跃对他的意见好像就更多了,他也再也没有见过泽费罗斯。但似乎董聆跃真的为他准备了别的房间,向阳的,很宽敞的那种。 大街上人潮汹涌,沈铎兜兜转转穿过几条马路,踏过几阶旧石板,来到广场中心。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星星闪烁的光影,沈铎后退几步,腿部碰到一片硬硬的东西,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园休息的长椅。 今天他站了一天,也走了一天,意料之外地看见可以休息的长椅,就顺势坐了下来。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沈铎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那里在放烟花。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沈铎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端坐在椅子上,对于不远处的烟花并没有兴趣。他坐了一会儿,慢慢掏出烟来含在嘴里,点燃打火机,很快就在他眼前产生了一股烟雾。 “咳咳……”沈铎被烟呛得皱起眉,他还是学不会抽烟,尤其是这种叼着烟时,他总是被呛到。 他用手指夹着烟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许久之前也坐在这里看烟花,好像真的他能回到当时一样思考着当时的事情,甚至有闲情逸致去看烟火。 可他现在还和那时候一样吗? 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无外乎阴谋诡计和仇恨报复。 他以前,很久以前,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那些严肃而简练的文字,那些复杂的课题和作业,那些繁重的训练,那些信心十足的誓言,还有那些他信以为真的说辞和善意……这些还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没有关系,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夹着烟头的手指颤抖起来,笑得不能自已,与此同时心像是被挖空了一样抽搐着疼痛。 “我很讨厌……” 讨厌什么呢?他又说不出来具体的东西,只是把烟掐灭。 他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坐了一会儿,又从烟盒里找出那根燃了一部分的烟点燃含进嘴里,等这场烟火散尽。 amp的主要负责人到底是谁,温格,还是董聆跃?现在他和祁应还是没有搞清楚。表面上董聆跃依旧独立门户甚至自成一派,但祁应说过这可能就是温格要的效果。温格自认为自己是没什么胆量总会受制于人的性格,所以他才要培养董聆跃这种逆反不羁的后辈来补充他的犹豫不决。 搞不清楚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切都是杯水车薪,就算他和祁应冒着暴露的风险把情报传递出去,amp消失了,但只有没有斩草除根,还会有无数的“amp”还会死灰复燃,很快卷土重来。 董聆跃因为泽费罗斯的事情对他更加有所顾虑,温格为靳欢熙的事情分心,祁应还要负责和后方保持联系……现在只有他是空闲的了。 沈铎想了想,他在这边也并不是没有熟人的。 很久没见到关非了。 龙纳绛亚对于厨房的东西一窍不通,她能做的就是按百里寅的安排把眼前这些菠萝切成小块放进玻璃碗里。明明只是做个沙拉而已,可百里寅却连沙拉酱和蜂蜜都不让她碰一下。 “这回来了,什么时候走?”百里一边寅注意烤炉里的小羊排,一边开始调制沙拉的蘸酱。 “如果我说我不走了行吗?”龙纳绛亚用刀尖撑在案板上对她微笑。 “去你的,哪有点当大佬的样子。” “给大家开开眼嘛。”龙纳绛亚说,“我觉得你现在会需要我的,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远亲不如近邻,有我在你更安全一些。” “是吗?”百里寅指了指她明晃晃的刀,龙纳绛亚握刀的姿势总像是要砍人一样。 “告诉我,那个女人真的行吗?” “你知道的 donna è mobile.”百里寅把蔬菜和水果混合在一起,这种酸甜结合的口感她很喜欢。 “好吧好吧,你连我都不指望,又怎么能指望她?” “也别这么失望,亲爱的。”百里寅回头看了一眼烤箱,时间刚刚好。 “一会儿可以开饭了。” 龙纳绛亚一听立马把刀放进水槽里,接过餐具去摆放餐桌,然后在主位的右手边坐下等百里寅带着她的美食过来。 “怎么样?” “上帝看见都要流口水。”龙纳绛亚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我很满意。” 百里寅莞尔,切下一块羊羔肉。 “她是个有潜力的姑娘,终有一天会看清一切的,只是我有些等不及了。卡佩先生还好吗?”龙纳绛亚问。 “他撑不了多久了,但我现在还需要他。” “泽费罗斯呢?” “就是因为泽费罗斯,我才要他继续撑着。” “好吧好吧,说实话这对一个早就没救的人来说真的有点残忍呢。但也没办法,这叫什么?周瑜打黄盖吗?哈哈哈……家大业大,真是复杂呢。” 百里寅自动忽略这种嘲讽一样的话。 “说起来,我真没想到,像靳欢熙这种女人会直接去医院做手术的,她到底是没有告诉温格,你知道她在我心里以前是什么形象的。” “她心思细腻,才会为情所困。” “别讲这种老套的爱情笑话了,好吗?” 百里寅听出了龙纳绛亚的反感,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 “她告诉我,她不会离开温格。当年众叛亲离、流离失所的时候是温格帮了她,不论男女情爱,她也会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那天营港下了大雪,积雪压着翠绿的树梢,密密麻麻的枝丫被挤压得根本直不起来,靳欢熙拉着百里寅到落地窗前讲了个故事。 她指着那棵被积雪压的只有一人多高的树问百里寅,如果一直这样压下去,这棵树是什么结果。百里寅当时回答她,可能会死。靳欢熙听完立马跑出去,连件厚衣服都不顾得去穿,百里寅隔着玻璃看见她走到树跟前,只是用手轻轻抚摸掉了一块积雪。“唰唰唰……”百里寅几乎听到了当时树枝反抗积雪的声音。她的眼前一片雪白,在冷空气中洋洋洒洒。 所谓抚雪之恩,终身难忘。 这是百里寅没有了解过的,他们的故事。 靳欢熙说,这个故事最先是温格告诉她的,而她看中温格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 当年,他未言恩情,反赞她天性就坚韧挺拔,不会被区区白雪压垮。 “我根本不了解他们。”百里寅又切了一块肉。 龙纳绛亚承认。她的印象里温格和靳欢熙个关系从来就是不对等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有些自以为是了。 “她能有今天的日子,全靠她的坚强。百里,你要救她吗?”龙纳绛亚叉子扎进紧实的肉里,肉汁在盘子上散开一片。 “那要看她给不给我们机会。”百里寅举起酒杯。 “哦,就像今天晚上你给我机会这样,是吗?”龙纳绛亚也举起酒杯和她碰杯,“宋光宋大教授不会生我的气吧。” 百里寅的刀叉停了下来。 “我准备分手了。” “你厌倦了吗?”龙纳绛亚眼里的笑意更加浓烈了。 “他不适合我。”百里寅插了一大勺沙拉,“我也不会再结婚。” 百里寅知道宋光最近背着她偷偷在干什么,他开始看老黄历上的日期解说,他在书里和驾驶证里夹了她最新的照片,他还趁她睡觉的时候量了她的手指买了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他甚至还写了一封总结报告一样的告白信。 如果他真的向她求婚了,那就是他们分手的时候。 别怪她这么残酷,她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已。 而她要的东西,宋光给不起。 “congrattions.”龙纳绛亚祝贺她 第89章 破坏 要找关非并不算难,沈铎先去问了董聆跃,又通知祁应帮他联系人脉。要说以前他根本不懂认识交往这么多人有什么用,现在才明白他们这种人靠的就是互帮互助才能长久。 沈铎按照祁应给他的地址来到一片老居民区,看楼层墙体的装饰风格,沈铎猜这些楼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关非住在一楼,沈铎先从窗户往里面望了望,他没有拉窗帘,屋内一片漆黑。 他不在家又能去哪里呢? 沈铎想了想,直接去敲了门。 他每隔三分钟敲一次,每次只敲三下,力度不轻不重,速度不急不缓,在敲到第五次的时候,沈铎听到门对面有动静了。他往后退了几步。 大概关非是想要把门外一直烦他的人也一脚踹走吧,他开门的动静极大,惊的感应灯都一直闪个不停。 “你来干什么?”关非骂了句脏话,这让沈铎皱起了眉头。他印象里面关非和他身上有些相同的特质,可现在看起来已经荡然无存了。 见沈铎不说话只是打量着他,关非恼了直接要关门回家,沈铎这次扶着门框拦住他。 “你是不是有病?” 沈铎甚至觉得他下一句就要说“我要叫警察了”。 “例行慰问。”沈铎掏出一张支票,是董聆跃给的。 关非看了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沈铎把门关好跟他进去。这房子明显很久都没有人打扫过了,但因为家具比较少,所以也显得那么杂乱。沈铎把支票放在已经落了灰的餐桌上,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却也没打算离开。 “慰问结束了,你可以滚了。”关非从沙发的某个角落里掏出一盒烟,用打火机点燃后含在嘴里,两条细长胳膊反撑着沙发靠背看着沈铎。 “我有别的事要问你。”自进门后沈铎的眉头就没有松开。 “无可奉告,快点滚蛋,老子看见你就心烦,你他……”在关非说出更脏的话之前,沈铎一个巴掌拍到他脸上,烟头带着火星掉在地板上,沈铎用皮鞋鞋底碾碎。 “我不听废话。” 关非的腰卡在沙发和沈铎之间,这种处于劣势的姿势让他更加恼火。出乎沈铎意料的是他这次没能唬得住关非,对方突然跟疯了似的乱叫起来,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手脚并用地要打回来。 “一群王八蛋,以为我好欺负啊……”关非边咆哮边挣扎,沈铎用腿锁住他的下半身,把关非的头按在地板上。看来硬的不行。 “你哥呢?我之前还见过他的。”趁着关非咳嗽的空隙,沈铎说。 “啊?我不准你提他!”关非的拳头又来到沈铎脸旁边,沈铎用胳膊挡下。 看来关铭真的有事。 “他没来找过你吗?那时候他说他要来带你走的。”沈铎盯着关非的眼睛,他对那两个字的排斥不是假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关非真想对着沈铎那种脸吐口水,但这个行为太过恶心,他最终还是没做,“哦,我怎么忘了?你还问我呢。你和我不是一样吗?被人家当狗一样耍的团团转,现在灰溜溜的也要造反呢!” 沈铎松开了手,站起来理了理衣服。 关非靠在餐桌上,和沈铎犟了半天力气,他也累了。 “怎么?戳你心管子了?你刚刚不是还要修理我吗?区区丧家之犬,逞什么英雄?” “我没离开之前见过关铭,他刚从法国回来,说给你定制了一双皮鞋,现在估计还在我……泽费罗斯家放着,你知不知道。” “你看我像是缺鞋的人吗?”关非的拳头砸在桌腿上,那张支票飘飘悠悠地落在他手边。 “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装,我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就会一直问下去。” “我真觉得你脑子有病,去看看医生吧。”关非干笑了几声,抓起支票就往怀里塞,也不管里面到底有没有衣兜,“人都走了,还揪着以前的东西干什么?你能当饭吃,还是当衣服穿啊?啊!”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觉得我还能知道什么?”关非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运气好的要死,为什么不去买彩票呢?那么多麻烦事,偏偏找上我一个?真是老天爷发癫。” 关非有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沈铎站在一边看着他控诉,默默承受着他的愤怒。 “我哥死了。”关非突然说,“关铭他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 沈铎看见关非掏出刚刚被他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的支票,他捧着它左看右看,又摸出打火机打着火。看见那火红的颜色,关非咧嘴笑着,把支票放了上去。 “居然这么快就没了……”关非喃喃自语。 突然他抬头看向沈铎。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交易,那好啊,我就按你们的规矩办事。”关非走到沈铎面前,“我告诉你想要的。你替我杀了泽费罗斯和温格。” 沈铎走上街头,因为天气的缘故,路上没有什么人,只有街头五颜六色的广告牌还闪着光。他走的很慢,影子在路灯下变得很长很长,又变得很短很短,孤零零一片黑色,皮鞋踩在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濡湿了他的西服裤脚和里面的袜子。 冷风刮过他的脸颊,像是恶作剧一样拉扯着他的衣服,可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继续向前走着。 他没有告诉温格或者董聆跃,也没有通知祁应,直接去找了泽费罗斯。 董聆跃确实给他换了房间,他不知道是具体的那层楼的哪一个,于是就一间间打开来,反正能管他的人不在这里,在这里的人也管不了他。 泽费罗斯已经躺下了,但他没有睡,新房间的家具很有情调,甚至连床单被套都是丝质的,这让他可是警惕起来,他不明白温格要耍什么花招,他知道他想他走,但又不希望他这样毫发无损的离开,所以每天睡觉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听到门被打开的时候,他是有些惊讶的,他利索的撬开了手铐,拉好被子躺下,闭上眼睛,谁不知道他那个十字架项链的秘密。 来者身上带着一股冷冰冰的寒气,这让泽费罗斯清楚的知道外面已经下雪了,而且还不小。 又是这样一个雪天。 谁都没有忘记。 沈铎走到床边看着眼前的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撑在床尾的栏杆上。 他知道泽费罗斯没有睡着,他发现手铐位置的不妥,也想起了过去他真的睡着时的样子。 “正常人不会再回来的,沈铎。”泽费罗斯扶着床头坐起来,“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还是回来了。” 沈铎走到床边,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说,我一定会放了你。”他也在望着他。 “你会吗?”泽费罗斯只穿着睡衣,毫无防备的猎物模样,他下床一步步走过去,直到两个人脚尖顶着脚尖,胸膛几乎贴在一起,他能感觉到一股带着温热的寒气,沈铎身上的衣服还带着雪的温度。 紧接着就是他熟悉的呼吸,他早就习惯并接受的呼吸…… 泽费罗斯抬起头,他从来没有这样仰视过沈铎,以前就算再怎样狼狈,沈铎在他面前也会放低自己的姿态,让他可以看见他的脖子,坦诚地可怕。可现在他有些记不清那颗痣的位置了。 所以他要习惯仰视他了吗? “以前的我会。” 沈铎落下来的视线从泽费罗斯的头顶来到鼻尖,慢慢经过下巴,最后停留在他因为仰头而暴露出来的喉结上。他可以很容易地掐住那里,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有对方在靠近,直到两个人腰胯相贴。 “现在的你变了吗?” 他们的头略微交错着,似乎只要动一动嘴唇就会相接,沈铎看见泽费罗斯脸上得逞的笑意,他得逼自己退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一个小小的、凉凉的尖锐的东西刺破了泽费罗斯的皮肤,他的得意在一瞬间变得惊慌失措,沈铎这才伸出手扶住他,泽费罗斯顺势被他揽着,沈铎的胳膊很容易就环住了他的整个后背。 “啊……啊……” 并非是沈铎的报复来得太过突然,而是泽费罗斯从再次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反抗,他的十字架项链闪烁着银光,跟随他的动作摇晃,他痛苦地喘息着,挣扎着去看沈铎的表情,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铎知道他吃了药的。 泽费罗斯剧烈的喘息着,他能感受到血液比普通情况要流失得更快,它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声音听起来很吓人,他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内心却也感觉一阵爽快,他用力握紧沈铎的衣服,把它们揉皱。 沈铎半搂着他,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泽费罗斯的血已经流进了他的皮革手套里,和他的汗混在一起,这欢快的暖意,滑得厉害。 “这,这很公平……”泽费罗斯凑到沈铎嘴边对他说,沈铎微微往前探了探头,却很快止住了。他抱着他让他不至于倒在地上,泽费罗斯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又把刀片往切开的伤口里塞了塞,他成功让这个怕痛但又善于忍耐的男人在他面前尖叫出声了。他脱下右手手套随便塞进衣兜里让他躺在床上。 “您对我做过什么,我从来没有忘记。” 伤口很疼,这是他们送给对方的礼物。 他该欣赏他,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回来了,我很高兴。” 是啊,你现在就在我眼前,沾着我的血液,我们彼此相拥着对方,从来都没有这样近过。 这样不堪,这样卑鄙…… 回来后,你要怎么做呢? 无关生死,你就这样还是回来了。 他没有看错人,他已经得逞了。 沈铎看见他还在微笑。 “如果我真的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沈铎按着泽费罗斯伤口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气,他急喘着,确实是因为疼得厉害而不是故意地引诱,沈铎让他半躺在床上,手停留在胸口处,掌下即是心脏。 “你生气了吗?”泽费罗斯问。 “我讨厌你这样对我。”他认真地回答。 沈铎用他胸前的衣服擦了擦手离开了。 第90章 在医院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时间,沈铎听说了泽费罗斯住院的消息,让他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这件事是下面人先传开了的,而且,居然还耽搁了一个星期……比他计划的还要慢了许多。 温格安排他去医院慰问。在南医生开的网店上订了一束向日葵被送到公司后,沈铎带着花去了医院。百里大姐和阿莫斯先生不想泽费罗斯受伤的事情传到还在养病的卡佩先生耳朵里,所以这些活动都办的很简单,只是附近的人派人过来看看而已。 沈铎确定好病房,一手抱着鲜花,另一只手和以前一样,轻轻敲了三下门后等了三秒钟才把门打开进去。 “我说这也太缺德了吧!怎么正好是这儿?他是不是故意的啊?不行,不行!我得和医生好好说说,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这以后长好了,纹身要是对不上了怎么办啊?” 他先看到的是文钧,他没怎么变,就是胡子长出来了却没怎么收拾,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正在给泽费罗斯喂水,两个人都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文钧紧握着水杯,连勺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用身体拦住沈铎,根本没有让他靠近病床的意思。 “温先生派我来看望泽费罗斯先生。”沈铎越过文钧的头顶去看躺在床上的泽费罗斯,他的脸色不太好,有的失血过多的样子。 “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沈铎继续说。 “你居然跟……” “文钧,把花收下。”泽费罗斯直接打断了文钧,文钧也不好说什么,放好水杯把花接过去。 “还有别的事吗?”泽费罗斯问。 “没有了。”沈铎回答。 “你可以走了。” “告辞。” 泽费罗斯看见他转过身背对着他,走了几步拉开房门出去了,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前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唉…… 他收回视线,却看见文钧正盯着自己。 “我还想睡会儿。”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听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大概是文钧出去了吧…… 思维开始发散,他从消毒水味中闻到了一丝丝淡淡的鲜花的清香。 靳欢熙对着窗外的积雪发呆,连温格在她身后来回经过四五次都没有发现。最后还是温格自己受不了被这样当做空气一样忽视了。 “小欢,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温格给自己找了副手套,他想着要是靳欢熙回答他的东西他能给她带回来,他就立马去。 “看雪。”靳欢熙没有回头。 “你身体弱,我去给你带回来,你在家里好好看,好不好?”他已经穿戴整齐就准备出门了。 “温格。” “嗯。” “你看这些雪像不像这个。” 温格凑到她面前去看,是一个比巴掌还小的透明塑封袋,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rpa。 “小欢,这是什么?”温格保持着微笑。 “你不知道吗?这不是你丢的吗?”靳欢熙看着这个小东西,“这是什么?” “你从哪儿来的?” 靳欢熙笑了。“那里是我家。” 温格笑不出来了,他扶着靳欢熙的双肩让她看着他的脸,他不相信她会怀疑他。 “这是聆跃从国外弄的一种新型麻醉剂,临床效果不太好,我弃用了。” “弃用了……”靳欢熙没有按他想的那样和他对视,她只是看着这个小东西,手指隔着塑料薄膜揉搓着。 “嗯,弃用了,现在已经不弄了。” “它有这么不好用吗?我不会化学,也不懂药理,你别骗我。” “……我们有更好的选择。”温格说,“把它给我,小欢。” 靳欢熙这才抬头看他。 “我把它处理了,不然容易污染。” “好。” 靳欢熙把它放在了温格手心里,她的手指冰冷的像是腊月的冰碴子,温格再也暖不了了。 泽费罗斯从梦中醒来,最近他又开始梦到之前的事情了。就比如刚刚,他梦到自己被人按在地上,耳朵里和头发根都是血。但这一切都没什么好让他害怕的,因为这就是他之前的生活,现在只是没有人敢随便这样对他,但也并不是没有人不想这样,他早该习惯了才是。 他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注意到一直都一个人在他身边坐着。 沈铎放下报纸,和他对视。 文钧也在一边看着,似乎有话要说。 “你做梦了。”沈铎把报纸叠好,塞进一边的书架上。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文钧接了杯温开水,一点点喂他,一会儿会有医生过来。 “现在是我的个人时间。” 泽费罗斯嗤笑一声不做评价。 “用晚餐吗?”沈铎问文钧。 “我不着急,但托您的福,我家老大现在只能吃流食了。”文钧按了一下床头的按钮,没过几分钟就有个护士模样的年轻男人进来。沈铎看着他把那些碟子里稀稀拉拉的东西摆好,看来这就是泽费罗斯今天的晚餐。 “只是这样我还不会死,我很快就会痊愈,你不用这样在我身上花时间。”泽费罗斯一边说着一边吃他的晚餐,他吃的很慢,估计味道差极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打算过。”沈铎看着他吃了几口就停下来,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文钧就立马把垃圾桶递过去。他不只不能吃东西,他还会把所有给他身体输送营养的东西都再吐出来。 “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果然,他们两个注定是不能好好说话的。沈铎沉默着帮文钧递着纸巾,泽费罗斯因为呕吐,头上出了一蹭薄汗,眼眶也红红的带着眼泪。 “我自认为这还算不上我看过的关于您的笑话。” 是啊,这家伙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泽费罗斯接过文钧手里的勺子,继续吃饭。 “我最近在重新调查ir被绑架的事情。我希望您可以配合我。” “你很闲吗?” “我之前答应过傅先生会照顾他的家人。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又扯傅吟客……他都已经早八辈子死了! “这些你难道没有告诉温格吗?现在他才是你的老大,还是说你一直就是这种人?” 对我也是如此吗? 沈铎站在窗边,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再次陷入僵局。直到沈铎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背过身拿出手机毫不避讳地接了电话。 文钧记得沈铎总是习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就连以前他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都只会放一格音量,那时候他还酸溜溜地嘲讽人家是年轻人事事灵敏个,不跟他们老年人似的。 “嗯,在外面。” 泽费罗斯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今天回去。” 文钧盯着水杯发呆。 “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吃。” 泽费罗斯咽不进去只好又吐到垃圾桶里。 “好,明白了。” 沈铎挂了电话。 “我确实就是这种人。但温格没有问我,我也不会主动告诉他。调查ir被绑架的事情我只是受人之托,我只是觉得您是她的监护人有权利知道这些,而且您也不可能害她。”沈铎穿好西服外套,对着病床微微颔首,“祝您早日康复,我先告辞了。” 见沈铎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文钧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老大,到底什么情况啊?他真的跟了温格了?” 泽费罗斯还在和他的晚餐作斗争,他只是点了点头无心其他。 “那他到底是敌是友啊?老天爷!我感觉他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今天一见着他就没松懈过,尤其是您睡觉那会儿,我连午觉都没敢睡!但奇怪的是他也啥也不干,就坐在那个椅子上盯着您看来好长时间,后来就用报纸打发时间了。” “我不知道。”泽费罗斯的手搭在绷带上,下面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别忘了他现在是温格的人。” “这我当然知道。”文钧随口一应,又说起来他这一整天的观察,比如沈铎的言谈举止和以前哪里不一样了之类的。但泽费罗斯没有心思去仔细听,他被眼前这些糊糊一样的东西搞得心情全无,加上他受伤的位置太靠下了有些尴尬,他更是没什么想说话的想法。 他也分不清楚沈铎是怎么接近温格的,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猜错了,他们两个人早就沆瀣一气了。至于是敌是友,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沈铎那天晚上已经在他身上留下来他的回答,他甚至还报复性的把那片纹身也切开了,也不知道以后愈合的伤口能不能把原本的图案也复原了。想到这里,他的伤口又开始发作了。他被秘密关押的地方虽然也有医生,但是那个医生明显对付不了他这种伤口,更对付不了一个有武器在手的泽费罗斯,要不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失血过多根本动不了他也不至于拖了两天才从温格的地盘上出去。 至于沈铎说的ir的事情,他自然不相信什么托傅吟客的人情,他们两个哪有那么亲密的关系,沈铎就是欺负那是个死人说不了话罢了,这种话术骗骗别人还行,他居然还骗到自己人头上了。 估计说到底还是为了rpa的事情。 看来他还是在怀疑温格他们,现在就算是寄人篱下跟着他们过日子也完全不妨碍他背着主人偷偷调查啊,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不知好歹。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捡条烂命,浑浑噩噩苟且偷生呢? 但他确实回来了,这是真的。 泽费罗斯吃真的不下去了,文钧把小桌子都撤下去,对着手机给他念几条街上的情况,这时候他才发现,快要过年了。 第91章 从良 沈铎很久以前就在白银区中心看中一套330平的复式小楼,最近在办手续准备把它买下来,虽然不能一次性付清,但是在春分之前付清还是没问题的。席墨林的生日就在三月份春暖花开的日子,而且姐姐的幸运数字是3,所以他一眼就看中了,这是他用自己存下来的钱买的,干净的钱,他送的出手。 虽然知道席墨林可能并不会在营港定居,也并不喜欢太夸张的排场,但是沈铎只能笨拙地想到用这种方法回报她,哪怕未来有一天他离开了,姐姐也回家乡生活了,把这所房子租出去或者卖出去,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最起码,他的姐姐没有他也不会在经济封面受苦,不是吗? 沈铎办完手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远处的群山夹着夕阳的余晖,冬银海结冰的时候像是钢铁一样映着冷酷的光。他计划书昨天才提交给林友郁,现在还没有收到回复,但他却并不为此担忧,因为他在提交报告之前就已经做了,所谓“先斩后奏”,他现在是玩得明明白白了。林友郁可能会直接给他处分,但处分就处分吧,他还有什么样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吗?也许那个人本来就说的很对,他也知道的,刑法本来就是对一个人最低的要求,只是他太自以为是,自视甚高了罢了,他沈铎又有多干净,多纯粹,多高尚,多光明呢?这是可惜祁应,估计他又要为他这种“任性”的行为为难了。 他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三十分,他要在六点之前到银滩公园和董聆跃碰面。 成败就在今晚,沈铎和董聆跃,只能有一个人继续留在温格这里。 董聆跃再次核对了一遍数量,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安排人贴好日本进口的标签一箱箱装车。上次从金非沙那里拿的货还有四分之一,这些羊角蜜里就是他又提纯了三次的剩下的。说实话,已经和名单上的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也不能怪他这样铤而走险要在今天晚上全部出手。温格已经说了,他不想再管这件事了。他说,他要金盆洗手,从良了。 董聆跃无声地笑了几声,他刚掏出烟旁边的几个小弟就赶忙掏打火机,一个因为太慌张了,还把打火机给掉在了地上,董聆跃看他那冒冒失失的样子干脆笑出了声。 想他温格现在还能笑着陪他老婆不是因为他吗?那天晚上大哭大闹的人是谁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浓烈的烟在他肺里过了一圈,好像要洗干净他心中所有不爽似的,他舔了舔嘴唇,烟头的薄荷甜味还在。 他不傻,他可是温格一手培养起来的。 他知道温格想要他干什么,他知道温格要他干的都是他自己不敢出面干的,他的手已经脏了。 他把他推出去,他站在他的身后,他知道他会保护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血汗。如果有什么事,他也会轻飘飘地把他推出去。 这就是温格。 如果今天晚上,他和这些货会出什么事。 董聆跃一点也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利用完了。 温格要的钱都已经到账了,他要在东南亚的威望也建立起来了。 他要从良了。 董聆跃把燃了一半的烟头掐灭,上了副驾驶。 金非沙这次来的蹊跷,这批货就是要卖给他的,沈铎说对方是看中了他们提炼后的纯度,他们在莱州势单力薄没有那个技术和条件,这次买了准备直接买到缅甸和越南,甚至还有长期合作打开南美洲的打算。 董聆跃半信半疑,他只以为那天有白银区局长杨世云在,金非沙那混蛋不死也得蹲局子蹲到死,可没想到他悄悄咪咪跟人间蒸发似的隐身了几个月又卷土重来了。他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条道的弯弯绕绕,本来是没打算回他的,他甚至还觉得玩意是杨世云那老家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故意给他挖坑也说不定,那时的事只当不存在就算了。 可他把这件事告诉温格后,温格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而且他说。 “聆跃,这次见面你亲自去。” 他要他亲自去试探,还说如果人手不够,把沈铎分给他。 这真是…… 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的样子啊。 “您能让我去,我当然会去,这是您说的,我听话。” 董聆跃提醒司机打开车灯。 “不用紧张,也没必要信他们胡说的偷偷摸摸的,只是些不值钱的甜瓜罢了。” 司机听了他的话好像安心了一些,董聆跃没多说直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红票子塞进他的上衣的口袋里。 “送到银滩公园就可以走了,一会儿送你一箱当年货给老婆孩子吃。” 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他怎么还把自己也骗了呢? 而且他还信了。 董聆跃用眼神警告他别和他客气推脱这笔钱,他不太想说话。 温先生这次特意提了沈铎,估计也是想让他替他试试他吧。毕竟以前是泽费罗斯的人,而且也是因为那天晚上他碰了泽费罗斯才让他有机会逃走的。 可温先生什么都没有说,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其实他早就希望有人动手了吧,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一不小心失手”,那就更好了吧,只是这次董聆跃没有做而已。 他不听话了呢。 沈铎,他要成为第二个“聆跃”吗? 用第一个“聆跃”考验第二个“聆跃”,未来说不定还有第三个“聆跃”吗? 聆跃啊,聆跃,有谁稀罕你,愿意聆听你,真心希望你一切安好呢? “老板,咱到地儿了。” “小张啊,这么晚了准备这么齐整是要去哪儿吗?” 张树闻拉好拉链回过头看见门口站着的杨世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份宵夜,好像是豆浆和包子。 “没什么,就是在办公室呆太久了,想出去转转。”张树闻拉开椅子请杨世云坐下,虽说之前他俩因为金非沙的命案闹意见,但他还是尊他为德高望重的前辈和长辈。 “倒是您,这么冷的天,也不回去休息。今天晚上值夜班的人呢?也不懂事,不知道提醒您。” 杨世云把食物放在张树闻的办公桌上挥了挥手,说:“咳,你别怪小白,我也是人老了闲不下来,事事都忍不住操心,我一会儿就回去。” “哦,那我就先出去了。”张树闻经过他的时候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的枪袋上,倒不是因为他非法持枪,只是上级特意吩咐他要保密执行任务罢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参与行动的还有那些同志,只知道同事林雪也和他一样也批了长假,这是人家要很早而已。 “你不吃宵夜啊?” “不饿,您自己吃吧,或者给小白,我估计他还没吃饭。”张树闻说完就推门出去了,杨世云目送他离开之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看来他的好意张树闻并不接受,难道这小子要成心和他作对继续杠下去吗? 金非沙的事情就是个无头案,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营港,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又为什么会死在营港,法医组天天都在验,可他们也只是人,没有通天地法力。温格只告诉杨世云有他想要的人会来,其它的一概不提,而他杨世云也答应了温格要帮他处理好这件事的结果。而前几天落马的老陈也让他不由得开始恍惚,他本以为会万无一失的。可事实告诉他,这种事他不能再参与了,他已经一脚踩进沼泽地里,要是还继续纠缠只会越陷越深。 他倒希望就此还清之前升职的恩情,永远都不要再联系了才好。给他个机会,安安心心地做个局长,当个“好警察”。 可和恶魔交易,恶魔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地放弃他的羔羊呢? 杨世云刚站起来就感受到胸口的衣兜里有东西在不停地震动。 是温格。 他给温格的来电单独设置了震动频率,他太久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了,以至于他都差点要忘了。 张树闻的办公室里没有安摄像头。 于是他直接接了起来。 “晚上好,杨局。” 温格还是一如既往地讲究礼貌,但杨世云没有回应他的问候。 “我现在在局里。” “真是辛苦,白银区那么多人。” “有什么事?” “您是害怕陈思礼的事情重演吗?别担心,我可不是我弟弟那样的人,我很珍惜我的朋友,更何况您是长辈,我本就该孝敬您。” “不必客气。” “您有任务吗?有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 “没有,最近没什么可忙的。” “局里还好吧。” “和以前一样,只是有两个请假的。”杨世云想了想又补充说,“长假,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来。您最近忙吗?做生意的人总是难以平衡时间和金钱。” 电话那头的温格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忙,今天晚上就有事要忙。” 原来他有事要做啊,才来探探口风。 “唉,年轻人忙也是好事,但也要多注意身体。” 可杨世云他也不知情啊,再说了他不想管了,如果他们聊的真的是一件事,那他就更不能去管了,温格也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何况他已经告诉他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恐怕不适合做。 “那我就不打扰了。” 温格挂断了电话,杨世云才拿着已经冷掉的宵夜出去了。 “那片和我们的离得不远,要是我们现在去的话,也来得及,不如趁这个时候……” 泽费罗斯摆了摆手,他反问文钧:“你想见警察吗?” 文钧一听立马扭起了眉毛。 “可就这么放过一个收拾温格的机会,也太可惜了吧?我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说也得让他们血债血偿!” 泽费罗斯靠在沙发上对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发呆,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他记得沈铎似乎求过他吧。 第92章 代替 董聆跃和沈铎成功碰了面,沈铎带了五个人,加上董聆跃带的十个人,管够用了。两个人见面先是按往常的样子打了招呼,董聆跃就吩咐沈铎搬一箱瓜给司机,沈铎领着司机打开货箱门,随便挑了一箱递给他。司机摇头摆手嘴里直念叨着“不用不用”,沈铎猜他是害怕,直接用匕首打开箱子用刀打开一颗给他看,司机看见里面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羊角蜜,这才连连点头接过沈铎打开的那箱放在副驾驶上,顺便还给他们拜了个早年。 董聆跃指挥着其他人把货搬上沈铎的货车上,全部搬完的时候司机就开着车回去了。 沈铎把金非沙刚刚发过来的地址拿给董聆跃看,对方要求在一个地下隧道见面,限高正好是2米。可这个地方董聆跃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更何况这里也不是他的地盘,于是他选择了让沈铎带路。这里是白银区,沈铎自然是熟悉的,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上了第一辆车的驾驶室,董聆跃上了第二辆车的副驾驶。三辆金杯很快就排成一队上路了。 这是条很窄的双行道,因为废弃许久的原因,路面有许多裂缝,以至于走起来晃晃悠悠的,墙顶和两边的指示灯也忽明忽暗,沈铎只好打开双闪信号灯,放慢了速度。其实他以前也没来过这里,只是几天前才走过几遍罢了。 “你小子别跟我耍花招。”董聆跃的声音从在无线对讲机里面传来。 “如果您害怕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沈铎的声音在每一个打开的对讲机里都出现了。 董聆跃没再说什么,现在已经到这里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手机上,只要那个人一给他打电话……就算是承认他害怕了,他是个怂货,他也会调头就跑……只是,那个人没有这样做而已。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沈铎发了信号先去探路。他把车停好后从车上下来,按照他和关非的计划,他要先装模作样地四处侦查一番,一会儿等人到齐了就好了。 他大概晃悠了十分钟才给所有人发了安全的信号,剩下两辆车也停到目的地。 “他们人呢?” “按约定还有三十秒。”沈铎给董聆跃看了一眼时间,就把手机放在货车轮胎前面,指挥开车的小弟把手机压了个粉碎。 “如果他们没有按约定时间来,我们就直接撤。”沈铎对董聆跃说,董聆跃看着手机点点头,他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 当心里默数到4的时候,对面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停下了几辆改装过的加长面包车,最前面的那辆车的灯一直亮着,当沈铎重新上了车时,突然熄灭了。 沈铎坐在驾驶室上,看见对面的车灯快速闪了三下,过了大概2秒钟,又闪了两下。 “是他们。”沈铎打着了车灯,摇下车窗对董聆跃说,“还走吗?” 董聆跃握着手机,对身边的人说:“还愣着干什么,见客。” 看着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忙活起来,他才对沈铎说:“沈铎,你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好。” 沈铎从车上随便拿了一颗瓜。 他早知道他会推他出去。 董聆跃靠在车头,他看不太清车上具体下来了什么人,他不认识,也没有看见金非沙本人,但他能看见微微亮起的火光,似乎是在验货。这些货当然没什么问题,甚至品质要更高,比之前的价格高个两倍也不过分。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屏幕边角有不少划痕,上面是他黑白色的脸,像张严肃的照片。 沈铎回来了,他一边擦着沾了汁水的刀尖一边向董聆跃汇报对方的要求,董聆跃只是在他停顿的时候点着头,价钱,数量,这些都是讲好的,现在也没有变,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就是这样。”沈铎等着董聆跃的回复。 “让他们的人自己过来,我们如果去送,那是另外的价钱。” “好,我会转告他的。”沈铎打着手势。 “对了沈铎,你刚刚有见到金非沙吗?他额头上有道刀疤,很好认。” 沈铎转过身看他,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我没看见。” 还没等董聆跃的眉头皱起来,他手机的屏幕就先亮了。 是温先生。 紧接着就是无数道刺眼的强灯光,白的,红的,蓝的,不停的闪烁着,伴随着熟悉的警报声,震耳欲聋。 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许动!”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警察!” 快要天亮的时候,沈铎又去了趟医院,但这次他去看望的是卡佩,他提前查过了,今天晚上是阿莫斯值夜。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莫斯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谢谢您的关心,我一切安好。”沈铎对他鞠了一躬。 “你得向我保证,你不会伤害他,这样我才能让你进去。”阿莫斯堵在房门口,他倒是好奇沈铎的事情,但是现在明显不是一个聊天的时候。 “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相信你。”阿莫斯让开,“他刚刚还醒着,请你安静一些。” “我明白了。” 沈铎再次鞠躬,进了卡佩的病房。这里比泽费罗斯那里还要宽敞一些,跟普通住宅也没什么区别,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没有那么重,沈铎顺着过道走向更深处,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看到黑夜里亮着一盏灯。 “你是谁?” “沈铎。”沈铎又走近了些,从暗处把脸露出来。卡佩看着他的脸思考了一会儿,露出了然的微笑。 “早上好,年轻人。”他熟练地打着招呼。 “您好。”沈铎走到病床边,在卡佩的示意下坐在椅子上。 “是小泽让你来看我的吗?” “不是,他已经把我赶走了。”沈铎说完的时候,似乎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 “可怜的孩子。”卡佩有一种想要拍拍他肩膀的冲动,但是他做不了这个动作,“但是你还能利用之前的关系见到我不是吗?看来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啊。哦,对了,你又回来了。你想要什么?” “我有东西落下了。等拿回来后,我就会离开。”沈铎直视卡佩的眼睛 现在他不用像以前一样回避了。 “什么?” “萧泽。” 卡佩愣了,他的泽费罗斯……只有他母亲才叫他,萧泽。 “哈哈……你真的是。年轻。”卡佩的嘴角依旧向上,但是眼睛的瞳孔已经缩的像针尖一般大小,“他不可能愿意跟你走的,他是我的。” “我并不在乎他的意愿,现在也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 “你要报复。” “我不否认。” “你是在向我宣誓主权吗?泽费罗斯可不是一件东西,他是一个活人。” “同样的话返还给您。” 这可真是难办了,在语言方面卡佩占不了优势,他比他的孩子还会惹他生气,可他现在怎么能生气呢? 沈铎见他闭上了眼睛,也侧过头缓了一会儿,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腿都在忍不住发抖,刚刚他太激动了,居然就这样不加掩饰地说了实话。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安静了一会儿。 “您为什么选他做继承人?”沈铎的音调向下,听起来不像是个问句。 年长者叹了口气,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一下子没有刚刚那样锋利了。 “你有种过花吗?孩子。每天,每天,早晨,中午,傍晚,深夜,你无时无刻都在思考着它,只要它掉了一片叶子,有一点点的不一样了,就担心地好像上帝死了一样。” “我有一盆心爱的盆栽。”沈铎实话实说,只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它了,说不定那盆小东西已经死了。 卡佩点点头。 “泽费罗斯,他是我收养的孩子……我爱他。” 他的“爱”说的这样轻松明白,又如此突如其来,在这样打打杀杀的残酷世界里,他早就忘了这种东西还存在着。沈铎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一瞬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爱……爱? “这可能就是命运。你们中国人总是喜欢说,缘分,我也这样描述我们。你以为他没有想过逃离我的身边吗?我一直尝试改变他,即使打碎了,他也要学会自我修复。如果十年改变不了,就用二十年,三十年……时间会劝他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因为他是我的延续,这是他的命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别人……和他争斗。” “你是说现在他受伤了吗?” 沈铎没想到卡佩直接猜出来了,可还没等他解释,对方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继续说:“受伤是常有的事,你不也是吗?” 卡佩的目光直指沈铎的右手,他欣赏任何一道伤疤,包括别人的,和他自己的。 “难道说,你把我当成那种一味地只知道溺爱孩子的长辈了吗?”卡佩看见他握成拳的手,“而且现在的敌人都是他自己树立的,如果他足够听话,按照我教给他的方法,那些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我明白为什么他讨厌你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我仍然抱有爱意,单纯的爱和恨对我来说都太索然无味了。” 沈铎感觉这些话要谈不下去了。 他再怎样,也做不到卡佩这样,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改变成这样的人,哪怕是伪装,他也做不到。 “你也讨厌我了吗?”卡佩似乎是笑着问他的。 “你太扭曲了。” 对此,卡佩只是大大方方的承认 “亲爱的,你不明白。”卡佩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向远方,“你已窥探到阳光的灿烂,而我却步入黄昏的余晖……已经没有时间再让我挥霍了。” 即使是现在他也会害怕啊,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该怎么? 卡佩先生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委托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可以自己选择接受或者拒绝。” 沈铎站起来已经准备离开了。 “和泽费罗斯有关。” 第93章 欢熙 董聆跃入狱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了,所谓的温派自然一下子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与此同时迎接沈铎的,还有s的会面要求,祁应作为负责人一起出场。 沈铎提交的报告书被驳回了,但是这个消息比董聆跃被抓的消息还要来得迟。 这次和林友郁见面自然就是因为沈铎擅自行动这件事,但沈铎已经做了一套说辞,他这是将功补过,挨批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他觉得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沈铎的计划在执行的时候只有祁应一个人知道,他当时虽然觉得可行,但也有诸多顾虑,能把董聆跃绳之以法自然是好事,但是善后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万一董聆跃逃掉了,那麻烦就更大了,连带着他们都有暴露的风险。 “虽然刚刚林队都已经说过了,但是我还是要多一嘴。”祁应的语气语重心长,“我总觉得你这样根本就是不爱护自己,你的生命难道就不是生命了吗?别走极端,我们会有办法的。” 沈铎点点头,他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善良光明的好人。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考虑善后的事情,只是时间匆忙,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完善而已。但沈铎保准了没有人敢来救董聆跃这一点,即使是有陈氏父子这种前车之鉴,他也有自信即使真的还有人与卡佩家族沆瀣一气,也只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金非沙已经死了,这条消息只有白银区公安局知道。 董聆跃他们既然信了,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金非沙已经死的事实。 即使他们在公安局里有内部人员,那些人现在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说。否则要不就是在告诉温格“金非沙已经死了但是他们没有汇报”这个事实,要不就是告诉别的警察同事“我们就是内奸”。 总而言之,董聆跃这回必死无疑,而剩下没了左膀右臂的温格,就没有那么难办了。 开完会之后,沈铎就赶紧回到了温格的住处,虽然祁应先回去了,但是他也不能走的太久。 到晚餐的时候,温格亲自来请他和祁应吃饭,这时候温格的表现到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反倒是他的妻子靳欢熙更让人在意,她的手上有不少明显的伤痕,而且坐在席位上的时候,也只是机械性地吞咽,完全没有一点点高兴的意思。 这在祁应看来是反常的。 “先生,我……今天……您知道的……”祁应站在桌子边,他的眉头紧皱,头都抬不起来。 “这没什么,别想其他的,我只是想请你和沈铎吃顿饭而已,好久没有这样一家人一起吃饭了。”温格亲自给祁应拉开席位请他坐下,又去照顾沈铎。祁应也搞不清楚温格的状况,只能示意沈铎跟着他坐下。 而沈铎的注意力都在靳欢熙身上,虽然他和她几乎没有交集,但他总觉得她今天很不一样,刚刚她全程都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这个女主人只是这个家餐桌上的装饰而已。 “我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了。”温格一左一右握着沈铎和祁应的手,“聆跃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靳欢熙似乎听到了什么关键字,她手里的叉子一下子跌落在餐盘上发出一阵不小的声音,紧接着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耳边的蓝色绣球花都在跟着她的身体晃动,没过多久就啜泣起来,眼泪砸进餐盘里。可温格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他只是这样握着他们的手。 “沈铎还没有喝我们的结拜酒吧,以后有空的时候,我是该为你亲自办一次。现在聆跃不在,更要辛苦你了。” “这是应该的。”沈铎客气地回答,他的任务还没结束。 这顿晚餐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当沈铎跟着祁应去收拾餐具的时候,靳欢熙还坐在原位,只是不哭了,呆呆地望着温格坐过主位,那里明明连人的温度都散尽了,温格在喂他的猎犬。 “您受伤了。”沈铎说。 他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只是靳欢熙的表情让他的心脏久久难以平静,这个表情他不久前就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他想起了他的姐姐。 也许是因为她们两个同样是无辜的女人,或者因为什么别的,沈铎来到靳欢熙身边想要询问出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是我练小提琴时候弄伤的。”靳欢熙回答。 “请告诉我急救箱在哪里。” “现在不需要,一会儿温格会帮我处理的。你看。”靳欢熙抬起自己的手给沈铎看,“这就是他包的,他学过这些,包的很漂亮,而且很轻巧,我还能继续练曲子。” 沈铎不明白靳欢熙为什么那么执着,但他明白人活着总会追求一些什么东西,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事情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能是他太敏感紧张了。 “沈先生,您喜欢听小提琴吗?”靳欢熙突然问。 “我并没有什么音乐天赋。”沈铎对于音乐的理解还停留在初中的音乐课上,剩下的就是跟在泽费罗斯身边的时候,有时候他也会听他说起一些。 “我明天晚上会在这里演奏,是我自己写的曲子,写了好久,整整几年。您来吧,现在我只告诉了您一个人,甚至连温格都不知道。”靳欢熙热切地望着沈铎,好像他是她的一个什么知音一样,但见沈铎的表情有些犹豫,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我是说您有空的话就来吧,我希望您可以来。” “您为什么不告诉温先生?” “这是为他写的曲子,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就先不告诉他。啊,啊!沈铎,你知道了,你得先帮我保密,明天晚上他会来我的房间,我当场向他表演。” “所以您是想让我帮您做一些准备,是吗?” “……嗯,是,是。我太忙了,现在还拉不熟练,您得帮我。祁先生还要忙,我只能找您了。” 沈铎并不认为靳欢熙有什么阴谋诡计,看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只需要看他的眼睛就可以了,很明显,靳欢熙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他们两个并不认识,完全没有其他的纠葛。 “您需要我几点过来?” “您答应了?那太好了!”靳欢熙高兴地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提着裙摆快走了几步就离开了餐厅,沈铎留在原地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靳小姐。”沈铎快走几步叫住她。 靳欢熙上楼梯的身影一顿,她回过头看了看沈铎,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一样急忙又从楼梯上下来。 “晚上九点,请您一点要来,就在客厅。九点三十我就开始表演,我们有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我记下了。” “我可以相信你吧?沈先生。温格很相信你,说你和祁先生会是他新的左膀右臂,我都听到了。” 泽费罗斯终于打发走了文钧,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他今天出的院,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文钧因为这个事差点和他吵起来,但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回去喂猫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想自己呆一会儿,现在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很安静,他该高兴了。 想到这里,泽费罗斯还真的笑了一下。 本来也是文钧他瞎操心,他能有什么事呢?董聆跃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现在温格肯定忙的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搞他,所以就算他带着伤一个人住也完全没有问题。 泽费罗斯这样想着,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进门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于是四处转了起来。 家里和之前没什么变化,文钧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过来收拾打扫,这没什么好看的。 泽费罗斯走进衣帽间,上下打量着衣柜里的衣服,似乎少了几套旧西服,估计是文钧给他扔了吧。 哦……扔了。 沈铎的衣服,文钧也都收拾了吧,还有别的东西。 泽费罗斯从衣帽间出去走出家门来到隔壁房门前,锁上落了一层灰。看来文钧这小子自沈铎走之后就根本没管过这里啊。 两个门锁的密码是一样的,泽费罗斯却开了好久,不是他打不开门,而是他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当时对文钧说了,要把沈铎的东西全部扔掉,估计里面除了灰以外,也没什么新的东西。 可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 因为他刚刚才想起来,沈铎还有一套衣服没还给他呢,那套路冈的校服。 文钧那小子不会缺心眼也给他一道扔了吧? 这可真是一个必须去确认的事情啊。泽费罗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进门后他就直冲卧室打开衣柜,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衣架因为他开门的动作晃了几下。 文钧真的给他都扔了啊……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泽费罗斯这样评价着,从卧室出去。这里真的和他想的一样,只有一些陈旧的灰尘,除此以外,什么都…… 泽费罗斯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门口还有一个他熟悉的东西——沈铎的小盆栽,只是似乎已经枯死了,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枝子像魔鬼干枯的手,怪不得他注意不到。 上次他拔光了它的叶子,却又奇迹般地吐露出了新绿。 现在它已经死了吧,这么多天没有人照顾,枯也得枯死,更别提别的问题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奇迹呢? 泽费罗斯是这样想的,但是他离开的时候是抱着花盆离开的。 第94章 新时代 温格站在试衣镜前看着自己身上的礼服。为了让头发听话地展现出最完美的样子,他用了不少发蜡,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弄的太多了,晚上睡觉前一定得好好洗干净,不然容易弄脏妻子的衣服和不久前才换的床单。他在镜子前转了个身,丝绸领结,黄金怀表,红宝石胸针,黑曜石袖扣……这些还是不能让他完全满意,他瞥见桌上花盆里插着的鲜花,挑了朵白色的小雏菊插在扣眼里代替了华贵的胸针。还有什么他忘了的东西呢?他站回镜子前看着自己,开始思考哪款香水适合今天晚上。 靳欢熙告诉他说,她的曲子练好了,她邀请他来听,所以他才这样盛装打扮。 只是可惜她没有回答他今天晚上她会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这让温格也不能保证他们的衣服会看起来很搭。 时间在他的期待与自我焦虑中划过,他站在窗边不想还没见面就让身上的汗把衬衣打湿。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可能是靳欢熙表现得太过正经了吧,以至于他也忍不住被她带动起来…… 还有十分钟就要八点了,温格终于拉开房门按照昨天约定好的下楼去往客厅。 靳欢熙正坐在沙发上擦着琴身,听到他来就抬起头看他。 “亲爱的,你今天晚上真好看。”靳欢熙的主动赞美让温格有些浑身发热,他的妻子似乎比平常格外主动,她以前都太害羞了。 “这可是你第一次夸我。” 靳欢熙笑出了声。 “我还做了牛奶醪糟,怕端出来冷了,就先放在厨房那里了。” “一会儿再吃。”温格有些意外,靳欢熙穿的那件珠光白鱼尾礼裙是他和她相识第一年他送给她的礼物,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虽然款式已经算不上新颖,但胜在经典,没想到她今天会穿白色的,正好和他胸口的那朵小雏菊做衬。 靳欢熙让他坐下,自己拿着小提琴站在十米外的空地,今天她没有穿以前那种太高的高跟鞋,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在奏乐时下盘更稳的缘故。 “我能先看看谱子吗?”温格端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搭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浅尝了一口靳欢熙提前准备好的红酒。 “不行,温先生,你得自己亲自感受。”靳欢熙对他眨了眨眼睛,已经摆好了架势。 “亲爱的,还有两分钟才到八点,那告诉我主题,总是可以的吧?” “好吧好吧,给你降低难度。这是关于我们的,我们自己的曲子。”靳欢熙看着温格身后的摆钟,“用外语似乎更高大上一点,但是我要告诉你,这首曲子的中文名字是〈自我〉。” 前奏像流水一样的宁静温和,甚至带着点温柔的缠绵和眷恋,像是小别的新人重逢时那样舒服。温格看着靳欢熙的发梢和指甲缝隙,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和她的音乐流淌在他脸上,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过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多美好。以前他只以为这是她打发时间的玩具,并不要求或者苛责其他,但刚刚他居然萌生了一种像支持她继续学小提琴的想法,如果一会儿表演结束后靳欢熙递给他一张音乐学院的报名表,他绝对会立马帮她准备。 琴声突然中断了一会儿,紧接着是一下一下刀割一样从琴弦上发出的嘶鸣,像是小提琴在杀人一样,那是悲痛到几乎断裂的哀嚎之声。靳欢熙全程都在闭着眼睛,这首曲子并不算什么旷世奇作,也谈不上炫技,她的身体早就记住了该怎么演奏,所以当她听到自己会奏出这样的乐曲的时候,脑袋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过往的种种……炽热的火,厚重的雪和衣不蔽体的她……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钻出她的睫毛,落在她的琴弦上被她一下下磨碎,她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面对他的爱人,也害怕看见对方的眼睛就再也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温格忍耐着,不只是手臂,连大腿都在颤抖,等每个音符终归平静的时候才出声叫她。 “……靳欢熙。” 靳欢熙睁开眼睛,她一只手还拿着琴弓没有放下,就表演来说,这绝对是一次糟糕至极的演出。 “我都知道了,温格。没用的,你骗不了我。” “是大姐对不对?你又听她胡言乱语了是不是,我早说过离她……” “不,温格,不,不……你误会了。大姐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靳欢熙笑中带泪,泪水模糊不清,让她看不清楚温格惊慌的脸。 “你啊,你啊……你总是,总是把我想的太……”靳欢熙哼笑了一声,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不想伤害自己,更不想伤害温格,她不想伤害任何人。 女人啊,总是喜欢带着答案问问题。 “所以,你是对我不满吗?” “不,我从来都没有不满,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我清清楚楚,我也不想这样指责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理解,不明白。可能我真的有些傻吧。可我傻还不够彻底,我不能傻到装作一辈子都不知道!” 她挥动琴弓的时候让温格下意识感到一股可怕的感觉,他呆立在沙发上,只觉得那像是一把杀人的长刀,把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经营的美好与幻想都砍得七零八落。 “温格……我早说过无数遍,我愿意跟着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救我于水火,我觉得那是个好人…… “这么多年,你竭力向我隐瞒你的家庭,我对你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我一直都没有过问,你知道因为什么吗?因为我相信你……” 她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在这里,她要把这份账都算得清清楚楚 “可我也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吧……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做正经平常买卖的普通人,你经历的痛苦丝毫不比我少,这是这个环境带给我们的不幸……所以……所以我只想着,不知道也好,不知道就会很幸福……你是个有分寸的男人,这是你的处世之道,只要不踏过底线,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和你一起面对。可你现在,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靳欢熙啊,她从来就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她宁要清醒的痛,也不要麻木地活着,她的骨气和态度从来不会因为什么而消磨,她给过温格无数次改过的机会,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温格听不下去了,他想要赶快找借口离开,把这页翻过去,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恐惧感油然而生,但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感情,以至于他看向靳欢熙的时候,也无法用那种严苛的语气质问她。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想到吧,我也会这些手段。”靳欢熙冷笑了一下,却无丝毫得意之感,只有万般无奈冷如死灰的悲凉。 “我可以忍着,看你和你的姐妹兄弟……骨肉相残,那是你们自己的恩怨……可你,温格,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带进家里?我可以骗我自己你杀的那些人都是坏人,可你用那些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温格意识到靳欢熙说的是rpa的事情。 “那其实……” 他刚要开口解释,靳欢熙就打断了他。 “那其实?那其实什么……难道你还要再骗我吗?是,我是没有读过多少书,更不懂得化学物理,可你……可你也不能这样欺辱我……你想要说什么?说那些东西不是我想的那些,说你没有要害别人的想法?温格……你扪心自问,这是实话吗? “……我也知道,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完全邪恶的东西,有些东西被禁止,并非是说它完全没有作用,无非是它弊大于利,使用它的人坏透了丧尽天良了罢了……可温格,你敢告诉我,你把那些东西卖给了谁吗?你明知道的,你知道的,当初我是如何落到那副田地,我的家人是为什么才卖儿卖女……温格,温格……这你叫我再怎么装下去……” 靳欢熙用打火机点燃自己编了整整三年的乐谱,火光照着她的脸颊让她看起来有了些许活力和血色。带着烈火的残稿掉在沙发和地毯上,不过多时火势就越来越大,甚至顺着窗帘爬到了墙上和天花板上。 “你想我死?”温格的脸上已然带了泪。 他的声音唤回了靳欢熙的理智,他见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死?哈哈哈……死!如果只是这样活着!死又如何?” 温格从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女子。 像是情绪发泄一样,靳欢熙慢慢安静下来。 “还有聆跃……”靳欢熙把琴弓的琴弦对着自己的脖子,上面还有些许松香的味道。 “我知道他讨厌我,因为我总想把你变成一个普通人,我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听话懂事让人省心的孩子。可温格,你和我不一样了,你是他的养父,当初是你要他的,你是他唯一的依靠啊……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聆跃这个孩子,做什么事都有学着你来做,没有你的默许,没有你的放纵,他是变不成这样的孩子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审判他的罪孽?你不止骗我,甚至也骗他……还有什么,是你为了自己不能骗的,我只觉得唇亡齿寒,可怕的很……” 我并非为了自己。 可这样的话叫他如何还能说的出口?难道他还要打着为某某人好的旗号反驳靳欢熙的质问吗?他没有资格觉得她被骗了他。 她说的都是对的,是的,就是这样,有哪一件事他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的?他只是在伪装,在逃避,在模糊其词罢了…… 火势越来越旺,已经占据包围了整个客厅,可靳欢熙依旧不为所动,温格也没有产生过要离开的想法。 热气环绕在他周围让他的脑袋一阵子发晕,好热,热得他想把心都掏出来凉凉。他想一句句解释,却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已经这样了,他的小欢不是那样随便的人,她知道的东西向来比她说的还要更多,她已经决定了,那就已经逃不了了。 “小欢,我只有一个问题。” 靳欢熙摸着琴弓的琴弦,脸上的泪也被火烤干了,眼睛疼得厉害,有点像那天她被温格从火堆里拉出来的感觉。 她本以为他会问她那种爱不爱的俗套问题,可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就算问了她也只觉得要好好地用心回答,她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你有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 他甚至都不敢上扬语气,说成一个疑问句。 可温格,不是她会不会后悔和你在一起,而是你会不会后悔明明当初答应了和她一起共进退,如今却和她分道扬镳走上另一条道路……树欲静而风不止,打碎的,遗忘的,选择的,都已经成了过往,再难追回来了。 听到重物坠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温格抬起头,看见靳欢熙倒在地上,脖颈处在不断的涌出鲜血,白色的琴弦也被红色染湿。在她倒下的那一刻,疯狂的火苗已经开始舔舐她洁白的裙摆,它们狂欢着在她晶亮的眼中跳跃摇摆着,但她的表情却很平静,看向温格的视线甚至有些许怜悯的滋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温格摊靠在沙发靠背上,任由火苗和死神向他靠近。玻璃因为高温而炸裂破碎的声音逐渐宁静,远处焦急凶狠的犬吠声也渐渐离他而去,死亡喧嚣的挑衅对他再起不了任何作用,爱人的坦诚让他彻底原形毕露,一贫如洗了。 烈火迅速吞噬掉他落在地上的眼泪,又一面窗户不堪忍受碎裂了,细小的玻璃渣甚至溅到温格身上,他瞥见地上那枚还闪闪发光的戒指,闭上了眼睛。 让这焚烧的味道也同样夺取他的呼吸吧。 百里寅扶着车门仰视着眼前这片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家园,烈火太过放肆,让她难以再靠近分毫。 她无法想象,这居然是靳欢熙的杰作。 “蠢货……” 她的眉头紧锁,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前两个字。 她的生命,她的大好年华……皆皆丧命于此了啊。 死了就永远都无法追回了啊! 她用力砸了一拳车门,却震碎了一个后视镜,除了手上留下的痛感和地上的玻璃渣,再无其他。 “不进去救一下吗?” 百里寅猛地一惊,掏出枪对着来人就是一颗子弹。阿莫斯却已经来到她身边,两根手指掐住她手腕某处就卸了她的枪。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阿莫斯继续质问。百里寅见自己已然落入下风,又掏出匕首正握刺向阿莫斯的咽喉,阿莫斯只好退开几步和她保持距离。 “你都已经知道了?”百里寅保持着格斗状态,却是终于说了句话。 “只是刚刚才知道的。这里火这么大,一会儿会来更多人吧。”阿莫斯背着手,靠在百里寅的布加迪上,“现在去救,说不定还有机会。” “她一心求死,我何必多此一举。老师。” “那我是不是也算是多管闲事了?”阿莫斯站直了身体,“百里,你比我更懂自己该干什么吧,你的野心已经比这熊熊大火还要喧闹了。” “老师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吗?” “他可是继承人之一,你的弟弟。” “老师!可您也别忘了,我也是卡佩家的女儿!” 阿莫斯看着她,颔首。 “您一直都是。” “您难道真的觉得我会像个大家闺秀一样乖乖你们听的话,心甘情愿地躺在祭坛上任人宰割吗?我凭什么,没有继承的资格?又凭什么,看着自己多年积累的心血被拱手让人?” 百里寅向前两步,背后就是无尽的火海。 “老师,时代变了。” 第95章 无声告白 祁应刚刚应付完百里寅和阿莫斯派来看望温格的代表,只一回头的时间,温格就擅自下了床,甚至还在半开的窗户边吹冷风。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那么单薄一片,哪里受的起冬天的冷风?祁应赶忙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大衣披到他身上。 “我没事,只是多睡了一会儿,又没受伤。”温格指了指桌上的水杯,祁应试好水温给他递到嘴边。 “但这样子在冰天雪地里总归容易生病,您现在才更应该照顾好自己。”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祁应也以为温格这次是必死无疑了,可事与愿违,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祸害遗千年”吧,他居然从那场大火里逃了出来,还平安无事。倒是那位靳小姐……祁应在内心叹了叹口气。 “对了,沈铎呢?他怎么样。”祁应问。 “沈铎在另外的病房休养,现在并无大碍。只是,他的左眼……” 温格记得那天晚上沈铎冲进火海带他走的时候,被炸裂的玻璃碎片划到了脸,血流了不少,即使现在他也记得手心里暖暖的感觉。 “他的左眼估计是治不好了,现在还有点不适应。”祁应说。 “告诉我结果。” “……瞎了。” 祁应本以为他会说沈铎再没有利用价值了之类的这种话,毕竟他当初看上沈铎的也就是那双敏锐的眼睛。沈铎也是,这一步走得这么凶险,但祁应也知道这事不能完全怪他。祁应见温格点着头说:“我还是去看看他吧,毕竟失去一只眼睛,可不是什么小事。” 应温格的要求,祁应扶着他先去洗漱。 “等沈铎伤好了,为他专门做个仪式吧,顺便把结拜酒喝了,都已经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名分再不给就说不过去了。”温格对着镜子里的祁应微微一笑,祁应第一次觉得温格是这么平和的人,是镜子让他产生错觉了吗? 沈铎的一边脸包着纱布,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看起来更加孤僻了,他用沉默接受着温格的感谢和赞美,却又好像完全置身事外,好像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可这些祁应都会隐藏在心里。他只是在担心,还没有到怀疑的地步,这么多年他在温格身边如履薄冰,他不能允许自己踏错一步。 “我可以专门邀请一个人吗?”他听见沈铎向温格请示。温格丝毫拍了拍沈铎的胳膊,表示出一副大方随意的样子。他听见温格说:“你想叫谁都可以,只要是你提出来的,我都可以满足。” 沈铎不假思索地说:“我要见泽费罗斯。” 温格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甚至直接承诺一定会让他的好弟弟过来喝酒。 可祁应看着他们两个人只觉得不寒而栗,咬紧的牙关就没有放开来过。 人为了一己私利到底能可怕到什么地步呢? 对于沈铎,他也很难用什么词汇或者句子描述他给他的感觉,如果非要他用一个词来总结的话,那就是——失调,或者用个通俗点的词汇来说,就是——拧巴。他的信仰和荣誉很难让他在这片泥沼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露出笑容,可他又不得不依靠憧憬未来度过那些暗无天日的阴郁日子。他欠缺的善良不足以让他做个完全的好人,心底里滋生的邪恶却也没有允许他堕落到最低端。 做这种事情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祁应是懂的,但是他感觉沈铎身上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是和他不一样的。沈铎摇摆不定,就像是大风里的风筝线,一直都在苦苦挣扎着。 点滴瓶里的药一滴滴掉落在水平面上泛起小小的一圈状波纹,祁应陪着沈铎的时候经常盯着它们看,直到那些透明的药水变成酒壶里的烈酒,被沈铎端着倒进他的酒杯里。 今天才算是沈铎正式加入温家的日子。 沈铎的左眼还被纱布保护着,给他这张平时就不爱嬉笑的脸增加了几分杀伐的严肃。但是现在有谁敢笑话他像个独眼龙呢?谁都知道是他冲进火海里救了卡佩家的继承人之一温格。快看看他今天身上的这身打扮吧!虽然说是为他办的结拜酒席,可这浑身的气派甚至要亚过主人温先生一头了,更别提其他人了。但他也足够谦逊,来者无论是谁,什么品级他都要一一鞠躬表示感谢,以至于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当是寻常宴席喝酒吃肉罢了。 泽费罗斯来的并不算迟,且是一个精打细算的时间。正午的钟声刚刚敲完,主席上的温格就见门口进来一道白色的人影,沈铎抬头的时候,那些觥筹交错喧闹嬉笑的声音一下子都按下了暂停键,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位姗姗来迟的贵客。 泽费罗斯身着一套奶白色的缎面西服,长身鹤立,在这乌压压一片黑色的男人里很难不显得特立独行。 “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哪家婚礼上的新郎官呢!”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趣道,随即引起一大片人的哄笑。 眼见着他身后跟着的文钧马上就要发作了,温格拍了拍手,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不久又开始窃窃私语,恢复了刚刚酒席的模样。他先沈铎一步迎接上去,带他来到主席旁边的空着的位置,安排与沈铎并排坐着。 泽费罗斯看见沈铎眼睛上的纱布愣了几秒,沈铎敬给他的酒杯被他微微侧身错过装作没有看见。这短暂的不自然却被温格都看在眼里。 “你我本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呢?”温格站到泽费罗斯和沈铎中间的位置,沈铎依旧双手举着酒杯,似乎只要对方不接他就一辈子都这么端着似的。 泽费罗斯爽快地笑了几声,扶着桌子坐在席位上。 “二哥与我自然无妨,只是今天这位才是主角,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客人罢了,哪里受的起这样的待遇呢?”说完他又对着沈铎说,“好小子,如今见温先生待你如此,胜过我当年百倍,不是吗?真是让我汗颜,以后我可怎么抬得起头么。” “当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那时候你们缘分浅薄,还没来得及喝这结拜酒,着实可惜……”温格说着看了沈铎一眼,“可这今时不同往日了,连黄河都会改道,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可真是要好好感谢你,把沈铎调教地这么出类拔萃,忠心耿耿。今天这样大摆筵席,专门邀请你来参加,也是想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定会视他亲如兄弟,情同手足。” 温格说完退开几步,把空间留给沈铎和泽费罗斯,他们两个人叙叙旧可能会更有意思。 “他确实是条好狗,怎么戏弄他都不会咬主人。只是如今是条独眼的丧家之犬,以后只怕是个拖累。” “怎么会呢?我收留沈铎也过数十天,他就敢于挺身而出救我于水火,想必当年他跟着你的时候,也没少为你挨刀受伤,就像文钧一样。”温格对文钧点点头,忽略对方不满的眼神。 “是吧……”泽费罗斯看着单膝跪地任然举着酒杯的沈铎,“你还记得吗?沈铎。” 沈铎开口了,但泽费罗斯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从低处望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终身难忘。” 泽费罗斯下意识垂下眼皮,嘴唇抿在一起。 你到底是真的在演,还是演的太真? 沈铎感觉手指一凉,他抬起头,看见泽费罗斯接过他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水的光亮和他眼中的光泽一同收进透明小巧的酒杯之中,沈铎听见一阵脆响,那些光化作无数玻璃碎渣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叫骂声很快响起。 “告辞。” 破碎的酒杯再难复原,饮下的苦酒再难吐出。 啊,这样决裂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哥哥与弟弟,父亲与孩子。 如果没有血脉和爱,就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吧。 岳冉睁开被泪水濡湿的眼睛,却好像还没有睁开眼一样,他的一切触感离他而去,就像做梦一样。他的头发被汗水黏在头顶和脸颊上,四肢好像已经离开了他的躯体一样,他的心跳很快,甚至还在无意识地颤抖。 他的作息很乱,离开那个男人的日子他就在冷风里没吃过一顿热饭,现在是完全病倒了,严重到他几乎要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地步。 或许他现在还在做梦,因为他又看到了阿莫斯。 岳冉对自己的大脑下达抬手的指令,但是他的身体毫无反应。 果然,他就是在做梦,像之前他睡着时一样,会见到阿莫斯。 “你生病了。”阿莫斯说。这次他穿了一套军绿色的风衣,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有点像岳冉想象中他在那个有大马士革玫瑰盛开的地方的打扮。 岳冉没有张嘴,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做梦才有的奇迹吧。他这样想。阿莫斯是不会来找他的,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又梦到你了,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阿莫斯坐在一边的座椅上。你看,这椅子以前不在这里的,他确实是在做梦,这回可不能在梦里出丑了,因为之前,就算是在梦里,那个阿莫斯也没有选择为他留下或者解释什么,他只能在梦里对着他大哭大闹,醒来的时候太痛苦了,他简直想把自己的脑袋打掉。所以这回,他不要奢求别的东西了,他也是个体面的人。 “你梦到过我很多次?”阿莫斯的表情有些意外,但随即他就立马问,“如果这么在乎,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回的梦两个人都很平静,岳冉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说:“永远都是我先去找你吗?我知道我又做梦了,但这次我不会去找你的,而我又知道,你不会来找我的。我们结束了……” 阿莫斯看见他的嘴唇跟着滚烫的身体一起颤抖着,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个问句。 “你很在意这些?” “虽然泽费罗斯都告诉我了,但……我永远讨厌你对我隐瞒。” 我连你过往混蛋的一切都能接受,而你如今却对我隐瞒那种无足轻重的事情?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阿莫斯站起来走的床边,从怀里掏出手绢帮他把汗擦干净后,却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岳冉的脸颊隔着手绢磨蹭着他的手,他的呼吸异常炽热,可这是在梦里,阿莫斯也无计可施。 “你受够我了,就离开我吧。不用再想我,这会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混蛋!是你受够我才找这种理由的!”梦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岳冉只是这样想了,就看见自己的手拍开他的手,把手绢和一个巴掌扔在对方的脸上,这哪里像个病人么。 岳冉看着那张脸,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打烂了!反正这是在梦里!他好想对着他大喊大叫,但是梦里事情做不到的,他只能抓着对方的领子,用意念大声质问他。 “你从来都只是玩玩我吧?你这种人根本不会爱人!现在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你的正人君子不就是在表面的吗……” 质问指责的话语还有很多,他的抱怨,他的愤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口无遮拦地射出沾了毒液的弓箭,似乎不把阿莫斯扎的千疮百孔他就誓不罢休一样。反正这是梦,阿莫斯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来找他的。 “要打仗了,岳冉。”阿莫斯平静地回复他的所有指责。 “你,你胡说八道……怎么可能?现在……现在……你什么意思?在哪儿?”岳冉方寸大乱。 “就在营港,春天的时候。”阿莫斯坦然地宣布。 岳冉的手还攥着他的衣领,身上还是有一股墨香味,只是混上了一些金属和硝烟的烟熏味。 “我会死。” 阿莫斯的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看这充满年轻的脸颊,即使上面布满了疾病的烟云却依旧年轻生机满满,他是这么年轻的人,他会好起来的,只要他远离这一,远离他这种人。 “到底……要发生什么……是泽费罗斯……” 阿莫斯点点头。 “卡佩先生的状况很难撑过这个冬天,这是你知道的。今天,温格借着给沈铎办结拜酒席的机会彻底和泽费罗斯决裂了。” “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岳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沈铎叛变甚至投靠温格的事情,只是还没来得及他细想,外面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阿莫斯只是点点头,默认了他心里的答案。。 “可这只是他们的事情。”岳冉不解。 “剩下的是我的私事。我在多塔卡兰万的仇人已经找到了我,她已经发誓要取我的性命,而她现在正在为温格工作,我的工作是负责维持这场争夺战的公平,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阿莫斯,他总是习惯用这种普通的语气来说一些可怕的话题,以前岳冉就调侃过他是那种宣布临终遗言都要先发表感言的人。可岳冉从没想过哪一天阿莫斯会突然消失,死在无人知晓的小巷子里,他根本无法想象。他想过三十年之后人类共同面临的生老病死的挑战,但他总觉得那是遥远的未来,他现在还年轻,阿莫斯也也是,三十年之后阿莫斯老了,他也老了不是吗?可现在,你要他怎么去面对这个说自己即将死掉的阿莫斯呢? “你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些告诉我?”岳冉似乎听到自己的灵魂在说话,他难受地要命,哪有思考的力气分辨现在是真的还是假的,即使又一次对这个假的阿莫斯入戏太深,又怎么样呢?他就是他在乎他了。 “你说啊,阿莫斯。” 反正这都是假的,岳冉在做梦,岳冉是假的,阿莫斯也是假的。等睡觉的人梦醒之后,什么都忘记了。 “你在梦里都这么不诚实吗?阿莫斯” “阿莫斯,你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梦。” “我太害怕了,岳冉。” 再一次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家人的味道……他太害怕了,如果悲剧重演,那上帝的品味一定差极了,甚至他才是个恶魔。 他的手指被岳冉异常升温的脸颊灼热,他忍不住紧紧抱住面前这个年轻的爱人,就像他的爱人说的那样,这只是一场梦,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向他的爱人,他的后盾坦诚。 别怪他在梦里才敢承认自己的爱和恐惧,那是血淋淋的教训挽回不了的现实教训,他曾分出自己的一半灵魂追随已经失去的爱人,现在也要用另一半灵魂来保护他脆弱的爱人,他要坚强,他必须坚强,他不能害怕,他必须面对恐惧。他的爱人那么年轻,又那么无知,难道就应该为他的仇恨买单吗?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玩弄你……你不知道,你才是我阴暗日子里的唯一太阳。” 那句话太肉麻了,他已经不能像二十年前那样说出口了,但是在梦里…… 求求,别怨他,也别怪他…… “我爱你。” 第96章 真意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吝啬的了。形形色色的来客逐渐散去,留下几片残羹冷炙和主人。 “我要谢谢你,沈铎。”温格坐在主位上。 “您已经谢过了。”沈铎被他叫住留下继续陪在他身边,他其实已经想出去透透气了,但奈何对待温格,他现在还是应该服从一些比较好。 “不,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温格为他和沈铎各自倒了一杯酒,“我是说我没想到,我的好弟弟会愿意来,甚至陪我演这出戏。” 沈铎看着他。 “他还是在乎你的。” “他……泽费罗斯先生对我的评价很低,我可能并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温格一听沈铎的客套话立马笑了出来,他拍了拍沈铎的肩膀,一只手指着他受伤的眼睛。 “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要罚你了……你想回他那里去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沈铎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想回去,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即使你已经和我结拜了兄弟。” 温格的笑容很温和,但却让沈铎正襟危坐的姿势更加僵硬了。 “您还是在怀疑我。” 不用说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哥哥温格知道,就算是沈铎也明白,泽费罗斯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去干某件事,他从来都只是为了他自己。 而今天,他居然为了沈铎来了。 “你们的关系,你们自己清楚。”温格站起身,手扶在主位的椅子上。 “您说的也许不假,他确实是因为我来的。但是,他不可能只是为了我来的,我只是他无足轻重的一颗废棋,甚至已经被他抛弃了。而您,不也和他一样吗?” 温格的手依旧停留在主位上。 沈铎继续说:“您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终于到了要了结的时候。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温格回过头久久地看着他,在他印象里沈铎从来都不是一个健谈的男人,他的伪装太可怕了……可这又怎样呢?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那天是小欢叫你来的吧。” “是。” “她没有看错人,你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温格松开他的主位,来的沈铎面前俯视他,“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即使是性格迥异没有血脉关系的兄弟,他们问出的话居然也是这样如出一辙。 沈铎的心沉了沉,他们从小到底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您知道的,我并不是自愿加入这一切的。” “是我的好弟弟毁了你,可你也有机会离开。” “我只是想知道结局。” “到时候新闻报道会告诉你一切。” “可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的直接。而且……我不甘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今你满意了。” 沈铎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靳小姐的事情,我很抱歉。” “别说了。”温格背过身去。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的灵魂被硬生生打碎了一半,他就发誓再不流一滴泪,可现在才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个称呼,他就要撑不住了。 “所以你要留下来吗?” 从今天的宴席上就能看出来了,温格已经孤立无援,当初支持董聆跃的那些人也不知道零散到哪里去了,他又比泽费罗斯强多少呢?不,他连泽费罗斯都不如,最起码,他还有文钧,那是个不要命的家伙…… 看着温格再次面对他,沈铎才说:“我从来没说过自己要离开,温先生。” “好,那你告诉我,祁应是警察的人吗?” “您的意思是,我们内部有出卖您的人?” “不好意思,先生,没有借书卡,外面办不了这个手续,要不您先登记一下您的身份证号码?我们后续为您处理,到时候以短信或者电话的方式通知您。可以吗?”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拿着书出了图书馆,他不是没有带身份证,也不是害怕人们担心的会泄露隐私,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用那张伪造的“假卡”而已。 文钧看见他手里还拿着那本书,在看那张吃了沈铎和温格的结拜酒后就再也没有阴转晴的脸,想来也知道他心中不顺。所以接他上了车也没有多问,直奔公寓楼去了。 到了家,文钧正好接了一个电话,只是这几分钟的功夫,就见泽费罗斯瘫在卫生间吐了起来。文钧急忙接杯凉白开过去照顾。 “怎么好端端的吐了呢?今天早上咱们出门就没吃东西,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动过筷子,咋会这样呢!”文钧把水递给他,一看马桶果然没什么东西,估计只是胃酸了。 “难不成是那杯酒有脏东西?天杀的王八羔子!下贱!老大,你感觉哪里还不舒坦?我以后非得弄死那些王八蛋!” “我没事了,现在好多了,只是最近没休息好。”泽费罗斯漱着口,额头上都冒了一层薄汗,文钧怕他摔了,揽住他的腰分担一下重量。 “真没事儿啦?”文钧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半信半疑。 “哼……是我没福气,吃不起他的结拜酒。”泽费罗斯笑着站起来,想了想还是开始刷牙了。 “切!才不是呢!是那欠扒皮的兔崽子没福气吃不上我们的,谁稀罕温格的东西!”文钧骂着,却也不忘观察泽费罗斯的情况,怎么说也要看着他刷完牙去休息。 “刚刚是谁的电话?我听声音挺耳熟的。”泽费罗斯换好衣服,文钧替他把窗帘拉上,虽然已经快天黑了,太阳光也没那么刺眼了。 “是顾生,他说他想后天接子歆走,去外地念书,想问问你的意见。” “这有什么好问的,那是他自己的闺女,而且欠的钱已经补上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行,一会儿我告诉他,他说连车票都买好了,等今年春天一到,正好就去学校念书。唉,我没读过书,但是觉得小娃娃还是读点书比较好,女娃娃更得读,不然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咋办,又不能像我这种大老粗一拳头打回去吧!” “那现在如果有机会读书,你读不读?”泽费罗斯靠在床头上问。 “啊……这个么,我自己快算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学会啥了?我这种人不去霍霍人家年轻小姑娘就算不错了。” “可你说的对,现在不一样了。” 文钧听他这么难得正经的语气不由来了兴致,一回头却看见泽费罗斯正在低头思考,卧室里的光线太暗了,他下垂的眼角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孤独冷清的感觉。 或许他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自从知道沈铎要请他喝酒,他就成了以前的样子了,连觉都不睡。 “没事儿我就走了?”文钧说。泽费罗斯点点头,掀起被子躺下了。 “您晚上想吃什么?我给您弄。”文钧走到门口,还是不太放心。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动手。回去休息吧。” 文钧点点头就离开了。躺在床上的泽费罗斯往被子里缩了缩,这种温暖柔软的感觉确实让人很难不去贪恋,他的头蹭了蹭另一边的枕头,又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睁开眼睛,开始穿衣服去洗漱间收拾自己的仪表。 但愿他能赶得上。 百里寅和宋光约好去马图塔的餐厅吃饭,宋光对这些无家可归在营港自力更生的姑娘们的手艺赞不绝口,连马图塔听了都忍不住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这些姑娘从来都没有什么机会听过这样毫不吝啬的赞美,习惯了含蓄的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双手合十不停地说着“谢谢”。但即使如此,百里寅也没有想过要把马图塔介绍给宋光认识。 “你似乎是店里的熟客,她们都认识你。”宋光和百里寅并排走在大街上,他见百里寅穿的是对细跟的高跟鞋,就放小了步子,不至于一下子走到人家前面去。 “确实,我很喜欢这家店。”百里寅领着宋光进了餐馆后的一条小巷,外面街道喧闹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减少了,宋光忍不住向四周望了望,他是个机警的男人。百里寅低头一笑,继续说:“以前帮爸爸办事的时候,总是要在印度待上几天,那里的香料很有特色不是吗?” “确实。”宋光往百里寅身边靠了靠,“我们接下来……小心!” 百里寅被宋光一把推开,那抹银色的寒光却已经插进了宋光的肩膀,血很快顺着刀柄落在地上。 百里寅扶住宋光,宋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个凶手就已经扬长而去不见踪影了。 “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吗?”宋光疼得浑身都在发抖,百里寅把他揽在怀里让他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没有回答宋光的疑问而是直接叫了救护车。 “你的伤口不算太深,会没事的。”百里寅熟练地撕开宋光的衣服破口,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她的手指触碰到他像煮熟了一样的皮肤上时显得那么冰冷,宋光的睫毛上挂了泪珠,也不知道是被痛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刚刚的是什么人?不是强盗,也不要我性命……” “宋光。”百里寅叫住他,“如果你不推开我,是不会中刀的,我都看见了。” “你在说什么?你是我的爱人啊!”百里寅看见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喉结都在抖。 “我要报警。”宋光撇过头,想要去拿手机。 “不可以,宋光。”百里寅站起来把他的手机拿起来塞到自己的衣兜里。 不远处终于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第97章 落花 手术室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在外面等候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医生交代完后续的治疗方法之后,百里寅来到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身边向她概括宋光的情况。 “伯母,宋光他已经没事了,只需要在医院里继续休养几天就能恢复,医生们会照顾好他的。”百里寅说。 “他,他什么时候能醒?”宋文美握紧了还在颤抖的手。她的衣着朴素无华却得体大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小老太太,却也一眼就能看出她也受过良好的教育。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麻醉药的药性才能过去,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病房探望他。” “我知道了。”宋文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谢谢你了,孩子。”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百里寅微微欠身,直起腰的时候却听到眼前的老人又问。 “你,就是百里寅小姐吧。”百里寅点头,“小光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和我说起你,你是个好姑娘。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我留下来就好。” “我不忙,伯母。”百里寅没有要立马走人的意思,毕竟宋光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两个人目送着宋光被医生们推着转移到病房里休息,宋文美年纪大了办手续不太方便,百里寅主动代劳办好一切。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进了病房,百里寅请宋伯母坐下。 “百里小姐,说句冒昧的话……你和我们小光,是在恋爱吧?”百里寅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是,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宋光回国开始的。” “那确实是有些日子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隔着千山万海,天南海北兜兜转转,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不容易啊。” “让您见笑话了。” 按道理来说,宋光的药性已经过了才是,但是他还没醒来,估计是又睡过去了,但睡得不太踏实,梦里也总是皱眉毛,当妈的都看见了。 宋文美拿着水杯在窗户旁边绕了一圈又坐回来,对百里寅说:“孩子,我就不绕圈子直说了。你觉得我们宋光配得上你吗?” “伯母何出此言。”百里寅也听宋光提起过他这位母亲,宋光的父母亲都是教师,但是宋光的父亲去世早,宋光就跟了母亲的姓氏。在宋光眼里,他的这位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当年只问他愿不愿读书,如果愿意哪怕是出国留学她也会送他出去。如今却也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犹犹豫豫起来了。 “百里小姐,我们家庭只是普通人家。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我这做妈的也不怕得罪人,如今就有话直说了。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百里寅看着这位母亲的眼睛。 “宋光他是学化学的,我相信他能处理好所有不稳定因素,但是他的人生不可能处于一种完全的不稳定之中,他是搞研究的,将来很难适应百里小姐你的生活。而且姑娘,我看出来了,你不是那种甘心在家庭里奉献一辈子的女人,宋光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 “妈……”宋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的目光在母亲和爱人之间来回徘徊着,第一次恨自己的眼睛不够用。 “宋光,我觉得伯母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或许应该思考思考以后的问题了。”百里寅对宋文美微微颔首,“我还有事情要去处理,伯母,麻烦您了。” 宋文美点点头,把百里寅送了出去。宋光一个人躺在床上如鲠在喉,可他又能怎样呢?哪怕是他,自认为已经读书开智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也会在女朋友和妈妈之间为难。可母亲说的也没错,他也知道百里寅不是一般家庭的女儿,他们可以一起面对生活里的许多麻烦,但是对于解决问题的想法却实千差万别。 百里寅为什么不报警? 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问不出来了。 或许他心里早就已经明白了。 她不报警,只有一个答案——会给她带来麻烦,他们面对这个社会的姿态是不一样的。 “喜欢和利用并不冲突。”宋文美对自己的儿子说。 泽费罗斯下了飞机就一刻不停地赶去香舍公馆,现在查的很严,他想要靠自己顺利又快捷地出一趟国并不算容易。现天才蒙蒙亮,他就已经坐在勒罗伊夫妇家中的客厅了,外面的那些安保根本难不倒他,只是那些黑色的杜宾犬有些难以对付,让他花了一些时间。 布兰基塔并不习惯早起,所以他先看到的是马夏尔先生,他本来是准备出去遛狗的,可叫唤了半天,他的宝贝也没有一个出来应他一声。 “看来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马夏尔先生给枪上好子弹,缓步来到客厅。 随着一声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外面迅雷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却见马夏尔先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关上门出去。 泽费罗斯单膝跪地从沙发后面探出头来,马夏尔先生把枪放在墙上的支架上迎上去给了泽费罗斯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和我玩捉迷藏了!” 泽费罗斯没有起来,也顾不上叙旧聊天了,他双膝跪地,请马夏尔先生叫布兰基塔太太下来一趟。 “就算有事相求,你也不必如此。”马夏尔先生在楼梯中央回头对仍然跪在客厅的泽费罗斯说。他只是跪着。 “幸好我买了那条土耳其地毯,他跪在那里也不会太过难受。你快去看看吧,我的布兰基塔,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起来,我是没有办法啦!”马夏尔先生从衣柜里找出前天他太太才穿过的那身衣服,一回头却看见布兰基塔太太已经换好了。 “是诺尔曼出了什么事吗?他一个人来的吗?这也太草率了!快带我去见他! ” 夫妻二人见了泽费罗斯就叫他起来说话,他们也知道在中国文化里这种跪拜大礼意味着什么,可泽费罗斯只是一味跪着,夫妻俩没有办法,并排坐在他面前。他们讨厌那种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感觉,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他们的孩子。 “两位老师,我有一事相求,请一点要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泽费罗斯终身难忘!”他说着,就像是信徒跪拜上帝一样把额头和手背都贴在地上。布兰基塔太太拉住他的手,马夏尔先生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把头抬起来说话。 “jeeze!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这样苦苦哀求我们!”布兰基塔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那个泽费罗斯了,他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地向别人哀求过? “我想请您二位收养我的女儿。只要您答应,我现在就把手续办好,把她送过来。” “ir?她怎么了?” 泽费罗斯从怀里掏出一张卡说:“这里有一些我的财产,供她在欧洲或者哪里读完大学都不成问题,我只希望老师,你们可以照顾她,给予她精神的指引,像当年对待我们一样,别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马夏尔先生望着那张卡表情凝重。“我们当然可以照顾她,只是泽费罗斯,当年你和诺尔曼争夺她的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我们没有理由直接接她过来。” “是啊,泽费罗斯,这件事情家族里其他人知道吗?你准备让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她?你想要她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布兰基塔太太补充说。 泽费罗斯面对这些疑问,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匆忙,只是现在我身边确实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无论如何,我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她是我大哥和大嫂生命的延续,别的我不在乎,可我怎么能不为她打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插手过她的教育,也是我自知……我不配教育她。”泽费罗斯低着头,对这两位,他确实没有什么脸面再去伪装和欺骗。 “别这样说,我的孩子。”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勒罗伊夫妇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那一天已经到来了啊。 “ir,她学什么都好,而且她学什么都快,可就算她学不好,就算学得慢,也请像对上帝最疼爱的孩子一样把无私的爱赐予她。我只希望她做个快乐的孩子,健康,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别像我和她爸爸一样就好。” 布兰基塔太太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可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泽费罗斯说的是对的,他把那个女孩托付给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我们会这样做的,泽费罗斯。只是,你希望她在哪里接受教育?到时候我们也能有个准备。”布兰基塔太太问。 “老师,哪里都好,她跟着你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读书。但只有一点,不要忘记她母亲教给她的语言和文字,她可以忘记我,但是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她的母亲。” 这话由他一个男人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太可信,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当年他答应傅吟客和周存,如果孩子出生了,他就一定要在离周存不远的地方穿着防菌服亲自迎接这个小生命,原来那个时候傅吟客就已经在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做打算了。如他所愿,泽费罗斯忘不了那天有多么痛苦,那种诡异的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和责任感永远伴随着他,这比任何刀剑插入他的身体都要可怕。 “我很快就会一无所有,这是我们唯一能留给她的,也是对你们的感谢。”泽费罗斯把卡交到布兰基塔太太的手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我的孩子, 这些钱才是你该用的时候,说不定在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救你一条性命。你留着吧,一个小孩子而已,我们还是可以养的起的。”马夏尔先生拒绝着。布兰基塔太太也说:“是啊,而且你也并非孤立无援,别忘了还有我们公正的朋友阿莫斯,还有百里寅小姐,他们最起码是不会伤害ir的,尤其是百里寅小姐,她对ir的疼爱并不比你少。” “可是老师,她是我姐姐啊。” 泽费罗斯看着两个长辈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是我们最尊敬的姐姐啊。”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不约而同地把她排除在外呢?她也是堂堂正正卡佩家族的女儿啊。 泽费罗斯不相信他的姐姐会把唾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人。 她是百里寅啊。 矢车菊落下一片花瓣。 他幻想着,幻想着自己穿上一套白色的睡衣轻轻走的窗前,外面寒冰消融、春意盎然,和风拂过窗棂,窗帘带过他的衣角,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的整张脸上,好像神话故事中接受天神洗礼的信徒,它们把他的皱纹抚平,为他的嘴唇和脸颊增添了些许血色,仔细嗅着,他还闻到了些许矢车菊的芬芳。 他知道,眼前也是镜花水月,大梦皆空。 他知道,他的时间已经耗尽,再无可以挥霍的余地。 他知道,他是输是赢,怎么也难逃上帝投来的带着审判的目光,他已向他伸出自己的双手…… 好明媚的阳光。 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嘴角的微笑将永远伴他而眠,刹那人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年少时千方百计逃离的故乡。 “rom……” 他听到带着德语口音的女人呼唤他。 第98章 逃吧快逃 沈铎如实把温格还自己的谈话告诉了祁应,对方先是有些震惊,他很自信这么多年自己的卧底工作做的多好,如今温格却怀疑到了他的头上,多少让他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就顾不上失落了,因为沈铎的话给他带来了一个迫在眉睫问题:他该如何应对温格的怀疑。是抛弃这个苦心经营多年的卧底身份?还是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目前温格只是怀疑,他说他是全凭直觉,也承认这么多年您也算是兢兢业业为他付出许多,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始终坚持会出卖自己的就是自己最熟悉的人。”沈铎转述着温格的话。这样看来,温格丝毫还对靳欢熙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已经到了有些疑神疑鬼的地步,会说这样毫无根据的话了。 “可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这么多年我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重大的行动,更不要提像之前董聆跃那样替他亲自出谋划策了。他怀疑我的忠心也不是全无可能。”祁应双臂向后撑在桌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可您也是因为如此才从来没有被牵扯进来,更没有被怀疑过。” “可他现在开始了。”祁应叹了口气。 “或许您可以向他探探对我的评价,也许您会听到和我今天说的相似的回复。” 祁应点点头,对付温格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个被谎言和欺骗滋养大的人也一样善于欺骗别人。 “可如果他真的已经怀疑我了,也不见得会对我说实话。”祁应有所顾虑。 “或许您误会了,温格会对我说这些,也并不一定就代表他信任我,可如果我们不主动试探,只是自己揣摩,是肯定没有用的。” “而且你是我引荐的,他如果怀疑我,不可能会忘记你,知恩图报这一点他身上完全没有。” “您说的对。” “或许我们该离对方远一点了。我会向上级请求给你单独的权限的。” 沈铎不做回应,但是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自己行动就不用太纠结其他了。可他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温格的电话就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现在这个时间点,很奇妙啊。 “温先生。”沈铎直接放开免提,把手机放在自己和祁应中间。 “沈铎,祁应现在在哪里?”温格那边并不安静,他似乎在户外。 沈铎和祁应对视一眼。祁应出声:“温先生,我在。” “哦?你们居然在一起?在哪里。” “我们在四幺幺写字楼,这里保存了一些沈铎的文件,我们过来取了就准备回去。”祁应用眼神示意沈铎打开办公桌后面的那个柜子,沈铎点点头向窗户方向靠近。 “先别走了,我这边发现了一个可疑份子,好巧不巧他就在四幺幺,我一会儿就去调所有的监控,兰登也在路上,她五分钟就到,我也差不多。”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祁应皱着眉,怎么兰登也来了。 “我会在我们指挥,你们三个里应外合,就在四幺幺楼内把他解决了,不必带来见我。” “温先生,这样是不是……”祁应还想迂回一下,可温格决意如此,而且他的理由是沈铎和祁应谁都无法反驳的。 “那个人我已经观察他好几天了。自从沈铎住院以后,他就一直跟踪他,而且那个人我恰好认识,他是林友郁叔叔的侄子,林周贺。剩下的无需多言,等你们事成之后再做解释。” “我们明白了。”沈铎替祁应回答。 林周贺,怪不得温格的命令下的如此决绝。无论他是以卡佩先生故友林友郁叔叔侄子的身份出现,还是以其他别的什么身份,如今都已经难逃一劫了。 现在温格还看不见他们。 还有时间等温格就位。 沈铎猜兰登已经找好位置把她的宝贝架好了。 “联系s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能寄托于林周贺了。”祁应把文件袋从柜子里拿出来摆在办公桌上,“我们的身份不能暴露,林周贺也不能出现意外。沈铎,你准备好了吗?” “会有办法的。”沈铎一掏口袋,摸到了自己一直带着的香烟和打火机,他总是习惯把他们两个放开了放。 “祁应,哪个房间离防火系统更近?” “每隔十层就有一个旧资料室,里面堆的都是准备统一处理的废纸,现在应该还有不少没处理的。” 资料室怕火,自然有不少防火系统,四幺幺楼又是前几年新建的,它的报警系统应该不错。 “还是一分钟。”沈铎回头对祁应说,“会搞破坏吗?能叫警察来的那种。” 林周贺受命跟着沈铎是经常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和他的上级知道,但同样的,沈铎和祁应的会面也对所有人隐瞒,这次他见沈铎进了这栋写字楼,也意识到他是要私下里会见别人。如果按以前来说,他是绝对不会跟进去的,但现在沈铎一下子变成了人人皆知的“勇士”,林周贺也不免要多留意一下了。 他只在一楼活动了一圈,顺便看了一眼地图的标记,这栋楼一股81层,地图也只能展示一些重要的部分,曾经也是繁华一时,只可惜这栋楼的老板因为贪污受贿的问题聪顶楼跳楼自杀了,从此以后这栋楼就成了“幽灵楼”,法院拍卖也根本卖不出去,倒是偶尔有导演租一租拍拍电影电视剧什么的。林周贺也没打算深入,只是像之前那些导演和制片人一样假装是个普通地路人进来看看而已。 可他只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是多少财富才能建造起来的庞然大物,就发现了情况的异常之处——一楼的所有门窗,都在他转身之间全部封锁了。一时之间四周被黑暗争先恐后的吞没,走廊顶端和墙壁底端的蓝色指示灯先后亮起,三条满身蓝色鳞片的蛇向黑暗深处探去。 林周贺拿出手机直接格式化之后找了一个房间进去。这间会客室只剩下两个面对面落了灰的沙发,中间是一个小茶几,什上面还有一个座机电话和一个空花瓶,他走到窗边想要查看窗户,却发现这是从外面被封锁起来的。 他拿出备用的微型通讯器戴在耳朵上,尝试给林友郁发送请求信号。三次发送之后,他把通讯器重新格式化后保持开机状态。 看来这次对方是有备而来,祁应和沈铎也不安全,他也不能直接联系,可林周贺现在已经顾不上指责自己行动草率了,眼下要紧的是保护好身份。 他站在门边回忆了一下刚刚看过的地图,如果按一般情况来说,每一层的结构都是大同小异的,他现在的位置离西边的楼梯口最近,他随时都可以上去,当然对方也可以随时下来。 就在他思考该留在原地还是转换其他场所的时候,那个已经落了灰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滴铃铃……” “滴铃铃……” 电话的声音在陈旧而安静的小房间里来回荡漾,从窗口一直走到门边,林周贺只觉得那是错觉,他似乎能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他猛地冲过去接起电话,让人心神不宁的声音消失了。 林周贺屏着呼吸,连自己吸气呼气的声音都不愿意录进去让对方听见,而对方似乎和他想的一样,冰冷的寂静隔着时空通过一个电话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对面先开口了。 “玩过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林周贺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藏在哪里。” 对方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从外面击碎一切障碍钉进林周贺咫尺之遥的混凝土墙上。 对方根本没有要收敛一下自己的笑声的意思。 “快逃吧。” 林周贺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 两个人。 除了沈铎以外,林周贺可以确定沈铎进来后这里就再没进过任何人,但是在他和沈铎来之前,就说不定了。 也许是祁应,也许是别的什么人,甚至泽费罗斯。 但最起码这栋楼里有两个人都在找他,无论是沈铎,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人,他都不愿意遇见。刚刚打电话过来的那个男人既然能确定他的位置,甚至还能安排狙击手对他打击,那就说明他对整个楼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如果他继续待下去,那些人很快就会精确地找到他所在的房间,他就更不能在这种无知的情况下和沈铎或者林友郁联系了。 通讯器传给大脑的回应只是一阵平稳的电流声,林友郁应该已经收到了他的消息,即使他没有任何回应,但林周贺也相信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同敌人战斗,他相信一个万全的办法已经悄然诞生,现在他要做的,只是相信他们。 林周贺把手放在心口,那些当初宣誓的誓言不用他刻意去寻找就已经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向楼梯跑去。 在指示灯全部亮起之前,沈铎从资料室里出来,门因为倒下的书架顶住的缘故只能这样打开着。里面的东西已经准备了,只需要等人到齐,用火焰万分之一的热情就能点燃这次表演。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留了一个打火机在门口的纸箱子里,就算是监控录像拍到了他,也只能看见他不小心撞翻了一个书架罢了。 祁应在一边研究着地图,很快就接到了温格的电话。 “我会用短信的方式告诉你们他的位置,至于你们选择分开行动还是一起,随你们的便。” 祁应看向沈铎,沈铎对他点点头。 “我们分开行动吧。”祁应回复。 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把林周贺“赶到”这里,分头行动可能会更快一点,毕竟时间不等人,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兰登。 “那好,你们三个人就比比,看谁先抓到猎物,我重重有赏。” 沈铎掏出一根烟把纸皮撕开,慢慢品尝着烟叶苦涩至极的味道。 第99章 表白 就算是再怎样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会害怕子弹一次次擦身而过的感觉。林周贺半蹲在地上,整个后背都抵着墙根,高层的窗户没有像一楼那样的防护,破碎的玻璃渣撒了一地,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算哪一次他被玻璃块儿扎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汗水已经濡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外面那个疯子像是在玩打地鼠游戏一样对他穷追不舍,只要他一停下来,他的身边就会多出一道子弹留下的痕迹,即使是在房间里,对方也能想办法把他逼出来,而走廊和楼道又是太过宽敞的空间,他只能不停地奔跑,躲藏,奔跑,躲藏……他刚刚掏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已经和总部失联了,就算林友郁收到他的消息又怎样?他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也不可能直接来找他。 原来这就是绝望。 林周贺舔了舔嘴唇,再这样干耗下去他会受不了的,他不想变成一个神经兮兮的疯子。 他该最后写些什么呢?他的时间有限,甚至连写遗书的时间都不充足。 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留下一封像样的遗书呢?以至于要像现在一样匆忙。 还住在乡下的母亲,习惯了过太平无忧的生活,那个再也穿不了绣花针的小老太太,她还在等他放假回家看她吧……他本就应该写给她的。 唉,母亲呀!此时此刻你的孩子该怎么办呢?这是早已许下的誓言,她的孩子发誓要让阳光洒满营港每一个角落的呀。可现在呢?他却要在一个阴暗寂静的地方突然死去了。 他能想象到敌人的子弹会如何穿透人的胸膛,他能想象到动脉破损时心跳会如何疯狂,以及落地时会涌出多少鲜血……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一切都是值得的啊! 妈妈,亲爱的妈妈,您会理解您孩子的这种选择吧。您说过您的孩子要是一个真挚善良的人。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是某家人家的孩子,可他做到了。 那就请不要责怪他。 林周贺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只是在那张小小的四方白纸上留下了四个字:不负信仰。 把遗言塞进胸口的衣兜,林周贺用双手摸了一把脸。 刚刚的动静太大了,现在他必须再换另一个地方了。林周贺蹲着走出去,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到楼梯上方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那个人穿着皮鞋,大概是个高个子男人,每一步都很沉闷,像散步一样。 会是沈铎吗? 林周贺屏住呼吸,那个人下楼的声音越看越清晰。 如果不是沈铎怎么办? 他突然听到什么东西划过铁栏杆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中间间隔的时间都一样,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一样,让整个楼道的栏杆都颤抖不停。 林周贺特意在心里跟着数了一下,当他数到30的时候,声音突然停止了。紧接着只是过来两秒钟,那有规律像散步一样的脚步声骤然急促起来,狂风暴雨一般席卷在楼梯之上。 林周贺没有多想,在看到那个人身影之前他向另一端的楼梯跑去。 他知道他会追过来的,无论是谁,他都会这样做。 30楼。 林周贺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刻不停地向目的地奔去,他要活着回去见母亲。 阿莫斯推门进来的时候,百里寅正看向他。他对百里寅点点头,走到病床边注视着他的这位老朋友,卡佩先生的脸色很苍白,但是面容却很安详,一点痛苦的神色都看不见。 “医生说,爸爸是在早晨去世的,他胸口内部的伤口一起裂开,失血过多造成的死亡。”百里寅把蒙脸的白布盖上,“护士跟我说,她被吓了一跳,动脉的血溅得到处都是,爸爸还和她道歉,说他吓到她了,很抱歉。” “他是个体面的人。”阿莫斯对着卡佩的遗体鞠了一躬。 “老师,遗嘱是怎么安排的。”百里寅叫人把遗体运走。 “他希望用火化的方式,把骨灰撒进大西洋里。” “他以前还总是不承认自己想回家了。”百里寅叹了口气,请阿莫斯坐下。卡佩如她计划地那样真的死了,可她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相反,卡佩的灵魂好像压在她的身上一样,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但这个仪式他并不打算公开举行,他把这件事委托给了你。”百里寅把头抬起来,看着对面空白的墙壁。 “仪式要在营港中心圣母大教堂举行,他已经提前都联系好了,甚至到场人员的座位安排也都记录下来。我们只需要打电话通知。” “继承人呢?”百里寅问。 “很抱歉,这个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他做了一些新的修改,只能在葬礼的仪式上宣布。” 对这方面百里寅早有准备,她只是说:“明白了,我会把消息通知给所有人的。” “邀请函和仪式我负责。” 阿莫斯一句话就把整个事情都包揽了下来,百里寅很满意,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了。 “麻烦老师了。” 百里寅对阿莫斯鞠了一躬,龙纳绛亚站在门外,已经在等她出来了。 “那个人死了没有?”百里寅问。 龙纳绛亚打开手机的相册给她看了一张照片,回答:“我只弄断了他的一只手,他已经逃走了,但。他那个样子出不了营港,不会太远的。” 百里寅瞥了一眼。“那就继续派人追,不用手下留情,我不介意他完不完整。” “嗒嗒嗒……” 后面的脚步声紧追着前面的脚步声。 30楼。 林周贺抬头看了一眼楼道的标志,旁边就是亮着红色指示灯的摄像头。 不能直接到30楼,无论这个信息准确与否,他都不能因为那三十下声音就直接去,那个人还在外面看着他,看着他们。他能看到,也能听到,在人眼底下演戏,再难演也不能就这样下台。 林周贺猛地又登了一层楼,现在是第19层,这次他没有继续向上,而是直接从楼梯奔向走廊,他刚关上楼梯口的门想要阻挡一下那个后面追着他的人,可他刚拉住门还没来得及插上,就感觉身后扫过一阵冷风,在他的大脑意识到危险之前,那个人就在他后背猛击了一下,林周贺顿时头昏眼花,双手被身后那人控制住贴在门上。 这不是他经常抓人用的方法吗? 林周贺知道,这个人下一步就要用腿锁住他的腿了,但这次他就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林周贺向后一踹,身后的人为了避免被他踢到只能放开他向后退开,他定睛一看,原来这才是沈铎。可刚刚他这样一个躲闪,本就因为失去一只眼睛视野受限,恰好把通向走廊的路给他让开了。 林周贺看见他的眼睛愣了一下,可就是这几秒钟的迟疑让沈铎反应过来,还没等他逃,对方的拳打脚踢就逼得他不得不还手,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块儿,四条胳膊相互制衡着,连腿都恨不得锁住对方。 但林周贺抓着沈铎的衣服,沈铎掐着他的胳膊,二人斗鸡似的顶到墙角里还不够,沈铎又拽着他往墙上摔了几回都没放手,林周贺几乎要被他摔晕了,他根本没有一点要演的意思。 沈铎的后脑勺对着摄像头。 三十。 他对林周贺做着口型。 林周贺拽着他的衣服用力向上一拽,直接把沈铎身上那件皮夹克脱下一半盖在头上,沈铎的视野本就有限,林周贺利用衣服扭到了他的胳膊,这样一遮更是让他慌了阵脚,失去了平衡。林周贺抓住那几秒钟的迟疑,一脚直接踢在沈铎的膝弯,沈铎吃痛卸了力气,林周贺又是一脚直接把他踹了出去。 他扔下沈铎的外套赶忙向里面跑去,一会儿刚刚那个人就要追过来了,虽然大概率是自己人,但他可不希望像刚刚遇到沈铎那样和自己人打一局。 “他继续上楼了。”温格提醒祁应和沈铎。 祁应追过来的时候沈铎刚刚从地上站起来。 “你东我西。”沈铎说完就去了西边的楼道,祁应按他说的继续从东边的楼道爬层。 一个楼道只有两个头,这样从两边夹击,还怕堵不住林周贺? “老板,我怎么做?”兰登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她看不到监控录像,也没再见那个男人靠近窗户,这样这个游戏对她来说就不那么好玩了。 屏幕后的温格哼了一声。 “再换个的地方等着,我就不信他不出这个门了。” “收到。” 林周贺按照刚刚的指示直接跑上30楼,他先是左右观察了一圈,才放心前往走廊,寻找沈铎和祁应留给他的线索,他猜会是一个房间,里面弄出的动静什么的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出了事也是他目前为止能想到的办法,只是30层的走廊就没有之前那么安全了,他顺着通道一直向前,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穿到了最外层靠玻璃窗的那条走廊。很多公司都喜欢弄些反光的大玻璃装修公司大楼显得时尚,以前林周贺也喜欢在这些窗户旁边俯视营港的街道,但现在他可没有心思欣赏了。谁知道那个狙击手在哪里?但估计那个人不会来的那么快,就算再找个合适的狙击点也得花点时间吧,外面毕竟有外面不方便的地方。 他继续向前,很快就看见了一间开着门的房间,周围很安静,林周贺放慢速度缓了两口气来到门后。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个资料室,里面有很多纸质资料和纸箱子,都是被这个电子社会淘汰的产物。 电子社会? 林周贺顺着墙角抬头看去,果然有个很明显的警报器就挂在墙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用吗? 这次他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同事。 他踩在那个倒下的书架上,随便拿过一份写着外国文字的文件用打火机点燃,等火势大了一些他又点燃别的箱子把火引到沙发和书架上。 可他做完这些还没来得及歇几秒,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喊了一声。 “别逃了,出来!” 是沈铎的声音。他刚想回头,却被脚下的电线绊了一下猛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撞到了书架上。 在看到不知道被谁丢下的一个打火机的同时,也躲过从窗外射进来的一颗子弹。 “damn!”兰登忍不住踹了一脚墙壁,为了这个男人她已经浪费好几颗子弹了!她的命中率居然因为这种男人被拉低了! 林周贺骂了一句,顾不上脑袋和四肢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出资料室 连头都没来得及抬就被人打了一拳提着衣服拎了起来,被沈铎拉倒一边的时候他还不忘挣扎着把资料室的门一脚踹上。 沈铎把他压在墙上,自己背对着窗户,祁应过来准备把他的手都绑住。林周贺做着模样挣扎着,嘴里骂个不停,只当是骂那个害他的王八蛋了。 “先生,我们已经抓住他了。”祁应在电话里回复。 “我都看见了,这么久他还这么精神,真是不容易。” 为什么那个破警铃还不上班?那么大的火!林周贺被祁应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真是哪怕他在警校的时候也没有谁能把他这样! “你们自己看怎么处理吧,就用手头的东西。”温格看着屏幕吩咐,“对了,那个资料室起来火,一会儿你们再去……” 终于! 爆炸声突然响起,温格的声音也被急促的火警警报声打断,打火机的爆炸威力并没有那么大,但刚刚虚掩的门还是被炸了开来,黑烟很快就向楼道两头开始扩散。林周贺一脚踹翻祁应靠着墙起来向黑烟多的那头冲了过去。 沈铎拉起祁应。 “温先生?” 电话那头久久沉默着。 第100章 使命 林周贺很久没有像这样不要命一样地狂奔了,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他也赶时间,但也没到这种地步。他三阶,四阶地往下跳,恨不得直接从30楼跳到1楼去。刚刚逃的时候,他还听到了另一次爆炸声,估计是那片有弹孔的玻璃碎了。 一想到那滚滚的黑烟要顺着那个洞漂出去,一想到他可以有惊无险地平安回家,耳边还不停地响着那些动听的警报,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畅快。天啊,他居然觉得警报是天籁之音! 可人总是不能太过得意,他在拐弯的时候脚下一滑上半身直接撞在了楼梯上,可能是他太过激动了,肾上腺激素飙升反而让他没有感觉出胳膊上的疼痛。他记得自己当时爬起来的时候绑在他手上的绳子居然自己就脱落了,他还高兴地以为那是祁应没有绑好,全然不知道是自己的骨头错位了。 林周贺很快就来到3楼,外面的防护已经收起了,看来沈铎和祁应一应该先他一步出去了。他几乎已经听到外面的警铃了,不管是警察,还是消防员,或者是医生,他都想给外面的那个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就在他准备一口气冲出去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通讯器亮了起来。林周贺赶忙把耳麦戴上。 “现在我们控制了这座大楼,你可以发现了。” “我知道,林队!”林周贺几乎要尖叫起来。 “我们的队伍就在外面。” “我知道!我都听到了!” “但我无法确定狙击手现在的位置。” 林周贺花了5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现在出去,仍然有被当场击毙的可能,但与此同时,那个疯子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你可以选择再等一会儿,我们的人正在搜查。” “可这样大规模的搜查会让他跑掉不是吗?”林周贺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楼梯,不顾林友郁制止的声音,他摘下耳麦。 “那就让他开枪吧。” 2楼…… 我是一名警察,这是我的使命。 1楼……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外面就是我的同志们。 他们会等着我,找到我的遗书把它交给我妈妈。 他大步向前,闭着眼睛一把推开大门冲了出去,在独属于警察的背景音乐里,他所向无敌。 “啊……” 红蓝交替的灯光刺着他,催他把眼睛赶快睁开。 他看见了那些熟悉的人,他们有警察,有医生,有消防员……他们一下子都向他冲过来。 但有一个人最先抱住了他,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听到那个人说。 “别害怕,警察!” 是林友郁。 兰登看着那些医生把那个男人抬上救护车,她熄灭了手里的香烟塞进皮衣口袋里,背上大提琴走进地下通道。 她和温格的合同快要到期了,或许是该找个新的合作伙伴的时候了。 毕竟从今天温格的表现来看,他可太不像是一个能长期合作的对象。至于沈铎和祁应,他们应该比她更早知道这一点了。 要告诉温格吗? 没那个必要。 他又没给她多余的钱。 沈铎是他们四个人里最后离开现场的,温格吩咐他可以直接回去休息,不用跟过来作报告。祁应也表示自己可以处理好温格那边的情况,他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于是他就来到了白银区,在市中心那条最繁华的他走过无数遍的街道上来回晃悠,今天他爬了那么多层楼,他该歇歇脚才是,可是他却根本没有觉得累,依旧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游荡着,一家一家挨个地往过逛,出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买,那些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人见了他也再不如从前那样主动过来打招呼,只是背过身和旁边的人悄悄议论着什么。 是他变了,还是那些人变了。 沈铎最后停在一家餐厅前,他还记得几个月前他被文钧拉着来这里吃饭,文钧逼着他喝酒,他喝多了出来发现外面一直有人在等他……那时候还没正式到冬天,现在冬天也没有完全离开,可春天还是会到的。 沈铎来到门口,一抬头和刚出来的文件迎面撞上。 看见文钧那双瞪大的眼睛沈铎差点没忍住向后退。他怎么会那样看他?文钧并不是一个细腻委婉的人,可他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是那样的困惑……不是责怪,也不是愤怒,像是不可置信却又隐约有些欣慰?沈铎被他看得钉在原地。 文钧把钱塞在送他出来的老板手里,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喜欢花现金,说是这样花钱很爽,感觉很豪气,甚至都觉得自己变帅了。 “你是来找老大的吧。”文钧来到沈铎面前,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正好我一会儿开车去接他,你跟我走。” 文钧的话说的这样自然,根本没问沈铎的意见。他从腰带上取下车钥匙,自顾自去了车库,沈铎记得那钥匙是那辆黑色奔驰的,大跨几步跟了过去。 文钧先他一步坐在驾驶座上,沈铎绕过车头就去开副驾驶的车门,文钧没好气地猛按了一下喇叭。 “喂!你是客人,坐后面去!” 沈铎收回手,听他的安排坐到后排,文钧开始开车。 “我用不用买点东西给他。”沈铎看着路两边的人,“你说了,我是客人。” 文钧冷笑一声回答:“他想要什么你比我清楚,在我面前没必要装了。” 沈铎安静了,他从来没有坐过泽费罗斯车的后排,他只好把手搭在大腿上,继续看外面的人。看路线泽费罗斯在医院,是去看卡佩先生了吗? 汽车停下的时候沈铎还低着头,等文钧已经下车把车门打开的时候沈铎才反应过来泽费罗斯已经看见他了。看到沈铎,泽费罗斯似乎也愣了几秒,沈铎看见他搭在门框上的手,随后才见到他坐进来。 啊,果然是这样的。 他们两个人中间再坐一个安东都没问题。 文钧挠了挠头,关好车门上了驾驶座。 “刚刚抓了个间谍,老大您看怎么处置。” 泽费罗斯穿了一套标准的三件套西方,连衬衫都是黑色的,沈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至于根本没有在意文钧怎么描绘他的形象,在他印象里泽费罗斯只穿过白衬衫。 “先回我家。”出人意料地泽费罗斯直接忽略了文钧的话题,沈铎听到他的声音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看他的风景。文钧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两个一个朝左看,一个朝右看,也算是说不出口的默契,他也懒得去调解,一脚油门直奔泽费罗斯的公寓。 文钧走后,沈铎和泽费罗斯还留在车上,看来沈铎是没有机会再去他家了,但他已经满足了,目前为止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很好看吗?沈铎。” “您又买了新衣服,我觉得很好看。” 泽费罗斯笑了,他摸了摸鼻梁,眼睛透过指缝打量着他,沈铎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他右眼的视力受损,以至于又偏了偏头才发现泽费罗斯也在看他。 “董聆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如果你是专门因为这个来感谢的,我倒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您还知道些什么?” 泽费罗斯看了他一眼。 “靳欢熙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是你救了温格,眼睛也是那时候受伤的。温格一定很信任你吧,还亲自写信让我来喝你的结拜酒……你和他还真是一条心啊。” “还有呢?” 泽费罗斯又看了他一眼,沈铎不为所动。 “我听说今天你们忙了一天但还是没有抓住那个跟踪你的人,因为警察出动了只能不了了之。”泽费罗斯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话有点太多了,他转过身把后背靠在车门上,语气颇有些挑衅,“你还想知道什么?” “给我看看。”沈铎说着直接凑了过去。 沈铎的动作很快,就像是蓄谋已久一样,泽费罗斯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说的意思,直到沈铎的手探过来,解开他马甲下面的扣子伸进去,隔着衬衫手掌平铺贴在他的腹部。 “你想做什么,沈铎。”泽费罗斯平静地看着沈铎越靠越近,胳膊撑住座位,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个伤疤象征着什么。它们已经愈合,结了痂,泽费罗斯故意没有让医生缝合的太过平整,他们谁都忘不了它。 “你有在车里的爱好吗?沈铎。”泽费罗斯问他,但沈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就停止向他靠近。就在能闻到泽费罗斯身上的香烟味时,沈铎停住了,他本可以就这样继续下去的,因为泽费罗斯刚刚说的话听起来那么的让他心猿意马。他的头微微向下,头顶抵在了泽费罗斯的胸口上,只那么几秒就离开了,而在他向后撤离的同时,他的那只手也从腹部一路划过整条腿,最后在泽费罗斯露出一截的脚腕上握了握,食指顺着脚背划过鞋尖。沈铎打开车门退了出去。 “我会回来的。” 泽费罗斯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他用手一摸才发现是他的那条十字架吊坠的项链。 走在路上时,沈铎右手的手指互相摸索着,他刚刚吻到了泽费罗斯衬衫的领口,他一定没有注意到。 第101章 属于她自己 宋光出院那天,是百里寅开车亲自接他的,一见到她,宋光发现这和他想象中的喜悦完全不同,他看出来了,百里寅有事情要和他说。 而他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事呢?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百里寅看着前方。 “好,但我想先回家换件衣服。”宋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次他挑了那件他硕士毕业晚会上穿的那件黑色礼服,这是他最贵最漂亮的一套西服了,百里寅还没有见过,他想穿好给她看看。 宋光坐上车时,百里寅果然盯着他的衣服看了好久。 “会不会有些单薄?” 哦,现在还是冬天,他都忘了。 “没关系,我耐冻。”宋光摇了摇头,上半身向百里寅靠过去,百里寅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你看,她倒是穿了不少,可手比他还凉。宋光抓住她的手。 “我来开吧。” 两个人来到冬银海边。 冬天的时候海水退了好几十米,露出一片光秃秃的堤岸,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好像大海被按下了静止键,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都封存在人类无法把握的冰层之下。 百里寅和宋光并排走在堤岸上,海风呼呼地吹起他们的发梢衣角,堤岸上有许多小石头,走起路来并不容易。这时候宋光才发现,百里寅今天的穿着有多么朴素,她的头发甚至只是随手一盘,有一边散落到衣服里。 “最近还好吗?”宋光没有去拉百里寅的手,两个人只是肩膀靠着肩膀。 “一切都好,只是医生叮嘱我要加强锻炼了。”宋光摸了摸肩膀,他并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其实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应该多运动一下了,上次教师节学校里办了个小运动会,幸好你不在现场,我可丢大人了。” 百里寅停在原地,宋光转过身为她把风挡住,可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挡的了这种来自大自然的威力呢? “我看了你新发表的论文,还不错。”宋光听她继续说,“我也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什么?” 宋光把手伸进衣兜里,戒指盒现在就在他的掌心里。 “我要去德国读研究生了,四月开学,如果顺利的话会继续读博。” 百里寅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假话,哪怕是用强硬的态度拒绝向他解释也不会骗他,所以她马上就要走了?也要像他当年一样,去读更高的学历,去见更广阔的天空。 “我不久才收到lmu的通知。”百里寅注视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停顿了一会儿,额头的发梢在她脸颊两边不停的摆动摇晃着,“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一股热气在他胸膛里瞬间爆裂开来。“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居然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察觉,我甚至不知道你去参加考试,不知道你已经准备……我怎么会,怎么会完全不知道呢?我……啊……” 宋光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质疑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一样。 他该说的是什么呢?对,祝贺,百里寅分享给他,他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祝贺。 “恭喜你。” 百里寅对他微笑。 “是,我还记得,我们在营大学习的时候你就说过,你很想去lmu,你告诉我你害怕失败,所以还在考虑。” “是啊,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在外人来看我目空一切,但同样也会害怕失败。可我现在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失败了,如果这次没有成功,我明年还会继续,害怕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忙的顾不上感受了。”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还在考大学简直是奇闻异事,可百里寅并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这需要无法设想的勇气和信念,她就是她,她的聪明才智足以支持她完成一个自己十年前设想的美梦。 宋光明白这一点,可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有时候太过心有灵犀,反而显得沉默了。 “从表面看,我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围绕着我的家庭转,但实际上,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这个家族里的一份子。当然,这并不是说卡佩先生对我和其他人的分配不公平,也不是说他给予我的爱不够多,我只是没有那种认同感罢了,我总觉得他已经照顾我太多,而这些照顾本来是没有义务的,我不会用的心安理得。所以我读大学之后第一个想到的是获得独立,完全的独立,即使结婚也没有拿走他送给我的任何一份东西,除了祝福。当然这样的选择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也许四处为家就是我的命运,我学着接受一切,却也摆脱不了俗世的指指点点。别人总以为我从高处跌落了,所以大家都围过来要看我的笑话,喜欢看我落魄的样子……那段日子可真难熬啊,宋光。” 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对宋光谈起过的,宋光也知道这些话题的敏感度,所以他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 百里寅有时候觉得,现在的宋光和当年的她也未尝没有相似之处。 “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一次我至今为止所做的选择,在没有看到结果之前,没有人能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也没必要怨天尤人。处理完家里的事情,我就会离开,然后不再回来。我依旧喜欢lmu的环境氛围,而且这对我的事业也有帮助,你不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百里寅说的正是他当年的想法。 而那个要善解人意地说出祝福的人变成了他。 当年她也是这种感受吗?百里寅。 或许她比他更加坚定。 “你是对的。”他只能这样回答,可他还是不信就这样结束了,他甚至已经在想以后寒暑假的时间他该怎么跑到德国去见她才能更高效一点,虽然他也经常需要参加国际性学术会议,但他的时间也没有自由到可以自己做主的地步,而且那边的假期安排和营港的又不一样,有可能百里寅已经放假了确实他在学校里最忙的时候。 “但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宋光握紧了那个小盒子。 “当然,我可以来看你和伯母,你以后也可以来看我,只是你不一定能找到我罢了。”百里寅笑了,她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宋光站在原地看她。 “所以你是来提前和我告别的吗?” “你刚刚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宋光,我们以后会有见面的机会的。”百里寅转过身看着他,海风吹着她风衣的衣角,马上就要把她吹走了似的,她要飞到哪里?没有人会知道,连风都不知道她会飘向何处,她生来就是自由的,没有人能用哪种手段或者关系得到她,她永远只属于她自己。 “我知道的,你不可能像我一样,你不属于你自己。你可以属于我,属于你的母亲,属于大学,更属于整个化学世界。”风把百里寅的话送到宋光的耳朵里,“让你放弃这些是不公平的,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这样做。而且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离开她们,你不是这样的人。” 宋光快步向前,他的手一直揣在大衣的口袋里,就在他要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的时候,百里寅的手按在他的胳膊上。 “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宋光,我不愿意把我们的分别弄成这样。” 宋光看着那只他亲吻过无数遍的手,无名指上旧戒指留下的痕迹随着他们的爱情已经消失不见了,宋光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关于这个戒指的故事,以至于他干脆忘记了它的存在,甚至心安理得地以为自己无条件的包容就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 一滴热泪落在百里寅的手背上,她的手缩了缩最终没有迟疑,轻轻抚摸在宋光的脸颊上,宋光抬起眼睛看她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是那个难以劝服自己心甘情愿接受事实的自己。 “你已经决定好了。”他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眼泪在他眼眶里徘徊着。 “我不想和你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即使你现在会因为我的绝情而记恨我。” “但其实,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我们谁都无法……”宋光摇着头,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无法放弃自己的责任。” 你看吧,他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即使百里寅不说这些话,他也会自己明白,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恨她,哪怕是她先放的手。 “你为我欢笑,为我流泪,这一切都是我的荣幸,我感觉很幸福。但我发誓不会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再受束缚。” 她当然知道宋光给她选了什么样的婚戒,他们两个再次重逢时,她就邀请他去参加desideratum的珠宝展,所以不难猜到他会为了感谢当时的缘分去desideratum的店里购买婚戒,而他选的好巧不巧还正好是百里寅参与设计的那个系列。 百里寅从怀疑在这段感情里她是否真的投入了全部的爱,但她不得不亲自说出这些告别的话,让一切走向平和。宋光也许不知道,从18岁时在心里埋下的种子已经茁壮成长,即使没有结出果实却依旧是一棵毋庸置疑的参天大树,他是她过往人生中最青春年纪里的美好,也是她激情荡漾年代里的灿烂,他的真诚给了她尝试第二次的勇气,也给予了她勇敢的甜蜜回报。 “谢谢你,宋光。” 百里寅在他嘴角边落下一吻。 “过往云烟,何足挂念。我们,后会有期。” 她会一直向前走,走到一个谁都看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龙纳绛亚破天荒地亲自进了厨房,不是说百里寅小瞧她,只是她的风格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饭的类型。 “哦,我亲爱的,别这样看我。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也并不认为你会烹饪。”龙纳绛亚把百里寅请到主位上,一副今天就让她来好好照顾她的模样,“泰式鲜虾,结合了马图塔小姐带来的印度香料。多亏了马图塔小姐,我还做了牛肉咖喱。” “看来你在她的餐厅没少学东西。”百里寅等龙纳绛亚坐下后才拿起餐具,“希望今天晚上她有空回来,一会儿打电话问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您现在恢复单身了,她自然可以回来了。”龙纳绛亚突然不咸不淡地说着,这句指责一样的话让百里寅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似乎在思考。 “亲爱的,别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我可不一样,她和你在一起快有十年了,你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吧。没有人愿意当电灯泡,更何况她的工作确实很忙。”龙纳绛亚吃了一口她做的凉拌鲜虾,真是不错,要是在夏天吃就更好了。 “我会和她聊聊的,谢谢你。”百里寅拿起筷子,饭菜吃到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了,她可真是…… “对了,今天我还邀请了一位客人,等我们吃完饭,她就会来见你。” 和龙纳绛亚一起洗完餐具后,百里寅在客厅见到了背着大提琴的兰登。她回头看了一眼龙纳绛亚对方却只是靠在沙发上对她微微一笑。 “假期选择到新加坡旅游的人不少,我可能要回去看一看,但我也不能就这样一个人离开,那太不负责任了。”龙纳绛亚毫不避讳地说,“兰登小姐最近也有打算找个新的雇主,所以我向您介绍她。” “兰登小姐,您有什么要求?”百里寅考虑着龙纳绛亚要离开而留下的问题,如果她不在营港,她就不得不叫欧洲的人过来,可那样算起来就会变得麻烦许多。 “我的价格是公开的,不会涨也不会降,如果您愿意出这笔钱,那我就会无条件为您工作,直到合约期满,我再考虑是继续签约还是离开,当然,如果在签约的过程中您想解雇我也是可以的,只是钱不会再还回去。”兰登打开她的大提琴盒,在她拿出那份纸质合同的同时也顺便展示了几把自己的宝贝狙击枪。她把那张纸放到百里寅面前就没再说话了,倒是有些傲气。 百里寅看了一会儿她浅色头发才拿起那张纸看了看,上面用英文写着她刚刚说的那些话的书面表达,只有短短几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那么,合作愉快。兰登小姐。”百里寅接过龙纳绛亚递过来的笔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中文名字,把纸还给了兰登。 “我会按照日期上的时间来的。”兰登看了看她的签名,留下一张崭新的银行卡后就离开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和她签约的。”龙纳绛亚说。 “那也总比她被别人利用过来对我好。”百里寅把玩着那张银行卡,最近她需要花钱的地方还真是不少。 第102章 倒数 卡佩先生的葬礼排场依旧但却进行的悄无声息,众人等待着暮色四合,黑夜笼罩大地,街头巷尾跳跃的霓虹灯趋于平静的时候,十辆黑色加长林肯才排成一字出现在大街上。圣玛利亚大教堂位于营港市的西北角,是一座经典的哥特式建筑,也是营港旅游的着名景点,平时就有不少虔诚的教徒前来听讲,但今天却空无一人,只有几位牧师和长老站在门口等待,其他的修士和修女都做好准备在里面等候着。 在12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宾客们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黑色的高跟鞋和皮鞋在光滑的黑色瓷砖地上来回穿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男人们穿着通身的黑色西装,平时用来显示地位和身份的手表装饰也都取了下来或者换成了其他不显眼的颜色,只用点头相互问候;女人们穿着合身的西服裙或者裤装,有的带了把黑色的小伞,有的带着黑色的网格礼帽,淡色的嘴唇紧抿,或皮革,或丝绒材质的手套互相紧握着聊表安慰。 百里寅拉了拉帽子上的网格纱,把自己的上半张脸遮住,扶着一根金色镶边的黑手杖站起来走到中间,一瞬间连衣服摩挲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温格和泽费罗斯隔着asa坐在左边第一排的位置,后面就是祁应,沈铎,文钧等。这距离太近了,也不知道一会儿动手方便还是不方便。右边第一排是阿莫斯,后面则是马图塔,曼多管家,马夏尔先生和布兰基塔太太,再后面是李洙仁和龙纳绛亚,她居然又从新加坡回来了,百里寅感谢她。日本代表北条南月小姐和西班牙罗德里格斯家族的代表坐在一起,瑞士格朗斯夫妇和女儿旁边是佐藤兄弟和日本代表,还有一些从其他地方来的代表百里寅只是扫了几眼,她之前就和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他们来这里没有多少是真心哀悼的,尤其是从意大利和德国来的那几位先生。至于林友郁叔叔,他按照卡佩先生在世时的安排洗白后再无关系,但还是派人送了慰问的鲜花过来,百里寅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接过,今天晚上少一份势力她就多一份轻松,林友郁不来正好也是帮了她的忙。 牧师在逝者身边诵读了悼念词,堪比做了一次小型演讲,教堂人员一起演唱了安魂曲,窗外的黑夜和人们身上的衣服融为一体,所有人起立默哀三分钟后,塔楼的钟声敲响了。 一。 二。 三。 百里寅睁开眼睛,伸出左手示意所有人坐下。牧师带着其他教堂人员对着她微微鞠了一躬,又面向所有人鞠了一躬就从圣母玛利亚巨型雕像后的小门离开了。这时候阿莫斯来到百里寅身边。 “现在我amos hugh作为norman caramia ludwig francisco ming cape选定的代表人,向各位公布遗嘱。”阿莫斯用英语宣布。 百里寅向后退了两步的同时,阿莫斯示意泽费罗斯和温格分别来到他的左右手边,两个人分别单膝跪在地上。岳冉听不太懂,但依旧不影响他看得想笑,这比他历史书上看的拿破仑加冕画像都要夸张,可笑归笑,他也没敢放松警惕,那天他梦到阿莫斯来看他之后不久,就收到了他寄给他的一把消音手枪,除了已经装好的15发子弹以外再无其他,今天他就是带着这把手枪来的。岳冉没有忘记他总是在阿莫斯面前说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现在他就可以证明,自己可以像个成年人一样保护好自己,不用他担心。他往旁边的位置移了移,扫视了一半人脸上的表情,看来大家都很期待阿莫斯接下来说的东西。 “he finally decided that the person who killed one or all of the heirs would inherit the remainder of the property, except for the property donated to the public good.” 阿莫斯合上文件夹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位,他明显已经说完了,可在场的都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岳冉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当他看到阿莫斯身后百里寅惊讶的表情的时候,才发现他身边坐的那些公子小姐也都多多少少表示惊讶,连文钧都直起腰来紧盯着泽费罗斯的后背,岳冉看见他已经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枪上。 “他最终决定,除捐赠给公益的财产外,由杀死继承人之一或全部继承人的人继承剩余财产。”温格站起来的时候说,“阿莫斯老师,我的理解没有问题吧。” “没错。”阿莫斯两手交叠,对他微微颔首。 “那就好。”他话音未落,就直接掏出一把银色的hawk20就顶住了还半跪在地上的泽费罗斯的太阳穴。文钧的动作也不算太慢,他掏枪对准温格的同时从长椅上跳出去,在还没落地的时候直接打出一枪,子弹擦过温格的袖子击碎后面的一块琉璃窗,沈铎压着他的后背手腕一转就把他的枪卸了。 “放开!”文钧吃痛吼叫起来。 沈铎放开他来到温格和泽费罗斯中间。 除了护在泽费罗斯身前的文钧还在大喘气以外,所有人都安静地仿佛死去了一样,他们好像都已经预料到这种情节,或者说他们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谁都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永远心悦诚服,只要一有时机就会抓紧机会反抗,区区骂名,何足挂齿。 百里寅瞥了一眼龙纳绛亚的位置,果然她已经离席了。 温格枪口朝下却没有收起来,他突然笑了一声,对泽费罗斯伸出手。“或许我们可以直接来场比试。” 泽费罗斯自己站起来。温格挑了挑眉毛,把手里的枪递给沈铎。“给泽费罗斯先生检查一下子弹。”泽费罗斯也取下自己的手枪交给旁边的文钧,文钧皱着眉也像沈铎那样把子弹一颗颗取出来当中展示后再一颗颗塞回去,然后两个人交换了对方的武器。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泽费罗斯拿着那把枪,先从左边环视一圈,再从右边环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这里是教堂,在葬礼之上。 “只是传统,泽费罗斯。”百里寅说。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家人们。 “可这看起来多么……可笑,愚蠢。” 是的,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但这是可以让他们获得利益的“传统”,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出来反驳。 “如果我拒绝呢。”他看着温格的脸颊,可他的眼里没有他想象的那种迫不及待,反而一片宁静,就好像舞台上的木偶人一样,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已,这态度是何其相似。 “那我会很遗憾。”温格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红点就出现在了泽费罗斯的眉心。百里寅翘了翘眉毛,看了一眼旁边的阿莫斯,对方的表情也很有意思,觉得有些荒唐得可笑,但又有些不敢置信。 “你觉得我会怕这些吗?”泽费罗斯语气轻蔑。 谁都知道这种瞄准镜在一般情况下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到,温格他何必要让他的狙击手专门绑一个激光笔来吓唬他呢?更何况,泽费罗斯从来因为被谁用自己的生命要挟就妥协过,反而是他这个光脚的经常这样威胁那些穿鞋的。 “是吗?”温格自顾自给枪上了膛,却见那个小红点一下子消失了,但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文钧头上。 泽费罗斯伸出胳膊拦住文钧的腰。 “开始吧。” 当那个红点再次消逝的时候,沈铎和文钧交换了位置,分别在教堂东西两边的位置等待着。泽费罗斯和温格举着手枪,枪口朝上,两个人背靠背。百里寅站在祭台附近。 “start.” 泽费罗斯目视前方,大概只需要九步,他就可以碰到沈铎。 “one.” 两个人一起向前走了一步。 沈铎用他仅剩的那只眼睛盯着泽费罗斯,泽费罗斯把手指搭在扳机上。 “two.” 为什么他会为那种人牺牲自己?谁允许他这样做的?早知道他会这样,不如当初他亲自把这痛苦赋予到他身上,反正他不会拒绝不是吗?他连温格都不会拒绝。 “three.” 如果是用这种方式结束,那也太可笑了,他会嘲笑他们吗?转身的那一刻两个人就会开枪,什么枪法,什么眼力,什么快慢,这种行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谁都逃不开。 “four.” 大姐会看在勒罗伊夫妇的面子上放过ir的,他们是值得所有人信任和尊敬的长辈,而且培养一个孩子真的很麻烦,哪怕只是以做人最基本的标准要求。 沈铎,到底怎么搞的? “five.” 疯了,别看了。 “six.” 还在继续。 “seven.” 真是个疯子。 “ei……”百里寅瞪大了眼睛。 沈铎一把拉住面前的人,紧接着一阵头皮发麻的骨骼错位声,泽费罗斯咬牙忍住了。温格猛地回头。 “我不同意。” 第103章 逃离世界 “这不是背叛,无论您相信与否。” 快看看他吧!泽费罗斯真想当众把夸奖他的话都说出来。他沈铎,沈铎居然敢拿枪盯着他的后脑勺了!瞧他多厉害,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让他的胳膊变成两条面团,骨折了。 “你可真有本事啊,沈铎。”温格一边摇着头,一边把枪放进文钧的手里推到更远的地方。龙纳绛亚已经带着人把他们都围了起来,而沈铎丝毫没有在意那些黑压压一片对他虎视眈眈的男人们,他本来也没打算强行突破出去。 “你想要干什么?沈铎。”百里寅问,而龙纳绛亚站在她身边,简直就像是在为她撑腰一样。 “我要带泽费罗斯离开这里。” “你?凭什么。”泽费罗斯笑了出来,他被沈铎从后面反擒着双臂,已经疼得出了一层汗却依旧不甘示弱。沈铎把他拉到自己身前,只用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回答他。 “我不在乎你们的讲究,也不在乎你们的传统,这是谁的葬礼,什么教堂,你们诸位都是什么人,我不在乎,我只要这个人跟我离开。我只说一遍,我不介意死之前多拉几个人。” 他有什么呢?居然敢说这些话。 泽费罗斯明白了。 看看他手上的那些伤,还有那张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脸,沈铎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谁不知道吗?他可以为了离开这里直接扭伤泽费罗斯的胳膊,也可以为了获得温格的信任送出一只自己的眼睛,还有什么是他在乎或者不敢做的吗?坐着的这些各位仪表堂堂,西装革履,可也不过是些亡命之徒罢了。越来获得的多,才越是不敢再承担任何风险,久而久之甚至连身上的伤疤都忘了。 “年轻人,不用这么激动,或许我们还可以换一种方式,这是他们继承人之间的事情,你没有必要下场趟这趟浑水。”马夏尔先生扶着手杖站起来,在这里他也算的上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如果他还不表态,其他的年轻人该怎么办? 可他没想到,回答他的却不是沈铎。百里寅向前走了几步,面对所有人说:“卡佩先生的遗嘱并没有规定具体的继承人范围,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可能。沈铎,你是这样打算的吗?” “我只需要一辆可以平安出去的车,百里小姐。”沈铎没有阻止百里寅的继续靠近,“在这里只有您有这个权利帮我弄到。” 百里寅停在距离他们只五步远的地方,她张开双臂,看着下面的所有观众。 “各位,意下如何?” 回应她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顶部的水晶吊灯晃了晃,掀起一片璀璨的水晶波澜,再无任何回应。 “希望你别让我的弟弟死得太快。” 百里寅交给沈铎一个车钥匙,上面还有些许细微的划痕,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车库里的。 “大姐……” 百里寅闭上眼睛后退几步,然后睁眼,望着泽费罗斯的眼睛。 泽费罗斯盯着她看了十秒钟,最终合上了嘴唇不再说话。 众人就这这样看着沈铎把泽费罗斯塞的手脚绑好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扬长而去。 这时候那些坐在长椅上的观众们才像是刚刚获得生命一样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互相问候,互相拥抱,谈论着下一次相聚的时间和地点,慢慢散去。 泽费罗斯的眼睛也被自己的领带蒙住,但当听到汽车启动飞驰在公路上的时候,有光穿过树梢照在大路上,他感受到了温暖。 天终于亮了啊。 “你可以不用这样,我这样子怎么逃?。”泽费罗斯靠在车座上,头朝向车窗的方向,脸上暖融融的,他能想象到太阳升起时的模样,太阳是最公平,最无私的。 “可你的手指还能动,我没有把握你现在会听我的话。” 泽费罗斯用鼻音哼了一声,他真的有点担心自己的胳膊,它们已经脱臼好几次了。 “你想带我去哪儿?”泽费罗斯把头靠在安全带上。 “请不要打扰我开车,我现在是司机。你也不想我们因为交通事故上头条新闻吧。”很明显他在闹脾气,居然拿这种破烂借口搪塞他,看来这样还不能安全到让沈铎全部放下戒心。但是他这说话的口气,泽费罗斯总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要不然他心里更不舒服。 “啊——是是是。您是主人,我当然得听您的不是吗?要不然,您受不了了,把我的嘴封上?” 这回沈铎沉默了许久,泽费罗斯都要睡着了才听到他说:“我会对你的胳膊负责的,很快。” 沈铎是平稳型司机,即使是走小路,也没有几次太大的颠簸,泽费罗斯干脆把头靠在窗户上,跟着车座一起晃晃悠悠……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汽车似乎转了个弯,走了一段不太平坦的小路,停了下来。 沈铎凑到泽费罗斯面前,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他盯着他看了许久,泽费罗斯才出声打断了他。他说:“我没睡着。” 沈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泽费罗斯那边的车门,把他腿上的绳子解开,问:“可以自己走吗?” “当然可以。”难不成他还会抱着他或者背着他吗? 泽费罗斯感觉他拉住自己的手,领着他向前。他们一起推开一扇木头的大门,门大概有5米高,3米宽,走进去有12阶花岗岩台阶,然后是地毯,他们踩着皮鞋走到上面几乎没有声音。沈铎让他坐在一个铁质的,铺了坐垫的长椅上,这时候泽费罗斯才猜到这里是哪里——白银郊区的圣十字小教堂,一个只靠着绵薄的公益和捐款支撑的地方。 沈铎的手放在泽费罗斯的后脑勺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缓慢摩挲着,泽费罗斯下意识想要远离,但他很快明白沈铎在干什么。当领带掉落的时候,泽费罗斯睁开眼睛,看见严俨提着一个药箱从十字架雕像后面的小门里进来。 “严医生,好久不见,脸色真差啊。”泽费罗斯直接戳穿严俨表面的随和。严俨一听他这样揶揄他,也不再挂着那皮笑肉不笑的“好脸色”了,他咬牙切齿地回击过去。“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什么人情,这辈子才遇到你们这两个活祖宗?” “他跟你说了什么你才来的,嗯?”泽费罗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严俨了,一是因为他最近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出去瞎晃悠,二是因为腹部的刀伤他需要更专业的照顾,这种事情不找严俨帮忙也是更安全保险的选择。 “他给了我一个我决定不会拒绝的理由。”严俨说得心不在焉,却用眼神示意沈铎把泽费罗斯手上的绳子解开,他绑得那样紧,即使泽费罗斯没有挣扎过,长时间下来对血液循环也不好,更何况他这胳膊还是那个样子。 “怎么,他也用枪盯着你的脑门儿了?” 严俨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去翻自己医药箱里的夹板和绷带。这时候沈铎走过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真的愿意和我离开吗?”沈铎的两只手搭在泽费罗斯被绳子绑在一起的手上,从他的右手手背上还能看见伤疤。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去什么地方?” 严俨咳嗽两声,沈铎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你们两个可真喜欢斗嘴啊,都这种时候了。”他开始确定泽费罗斯脱臼的骨头位置,“沈铎,快给他解开,要是废了我可不负责。” 泽费罗斯冷哼了一声,沈铎把他的手解开,他早就已经没知觉了。 严俨扶着他的肩膀和自然下垂的胳膊。“刚刚我说沈铎给我的那个我绝对不会拒绝的理由……”泽费罗斯抬头看他能说什么,却听见“咔”的一声,严俨已经接好了一条胳膊,曲起一条腿踩在长椅上顶着他的胸膛以免他乱动造成二次伤害,两只手也摸到了他的另一边,他继续说,“他说他会请我喝酒,买82年的拉菲送我。” 泽费罗斯直接昏了过去。沈铎扶着他,严俨给他的两边都缠上绷带。 “幸好只是轻微损失,但最少也要修养一个月才能确保以后的正常生活,我还带了一些帮助骨骼增长的药,你可以适当给他吃一点。”沈铎接过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严俨事先准备好的毛巾给泽费罗斯擦了擦头上的汗,把自己身上的西服脱下来套在他身上,毕竟现在还是冬天,日出前后,最冷了。 “……其实我带了麻醉剂的,如果刚刚用了,最起码不会让他这么痛苦,这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我可以控制一个安全的量。还有止痛药,我也带了,你要不要……” “我有他吃的那种药,里面有止痛麻醉的成分,但他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我不敢让他随便吃东西。”沈铎把毛巾叠好放回箱子里,严俨的表情很懊恼。 “你只是个医生,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沈铎把药箱递给他,在严俨接过它的时候他握住他的手腕,他们像是握手,沈铎却只是紧紧握着没有晃动,无名指的银色戒指闪了几下。 “谢谢你。” 沈铎说完放开他,转身抱起泽费罗斯顺着红色的地毯走向门外。 第104章 向往的日子 泽费罗斯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盆花,准确来说是一盆铜钱草,它的叶子旺盛极了,多到他一眼看过去也不能立马数清楚的地步,在阳光的呵护下肆意生长。看到这个老朋友让他心情愉悦起来,他尝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些绿得可爱的叶子,为此做了不少努力,调整了几次角度,最终成功摸到了。但与此同时,他才发现这个房间里陈设的物件,几乎就是从他家里搬过来的。 泽费罗斯这次只撬了右边的手铐,他把撬开的那个重新拷在左边,就像是带了两个被链条串起来的手镯一样,虽然并不好看就是了,但他估计这样做,会让沈铎对他的态度轻松一些。他走到书架旁边。他可以确认这个书架并不是他家里的那个,只是风格有些相似。他又把目光移到上面的装饰上,上面摆着他和ir的合照,这是ir过生日时候拍的,那时候他从和她刚刚认识。泽费罗斯对着照片上的小姑娘笑了笑,目光向旁边移了一下,发现那边他才卡佩病房里带出来的诗集。这本书他拿回来后就再没有看过,外面的那层保护纸被他扔掉了,他更喜欢里面那用红色丝绒和烫金包装出来的封皮。 他在这里又躺了几个小时,直到下午才出了这个没有门的卧室,开始向其他房间探索。这是个复式小楼,二楼有2个卧室,1个书房,和1个浴室和2个步入式衣帽间,泽费罗斯用脚丈量了一下,这个书房的大小正好是两个卧室加起来那么大。从楼梯上看,一楼正中间是客厅,剩下的是厨房,卫生间,浴室之类的。房子的装修风格符合他的审美,简单、干净,唯一不同的是,他房子里的窗帘很厚,而这里的窗帘只是一些薄如烟雾的轻纱,连冬天懒洋洋的阳光都抵挡不住。他还特意去衣帽间里看了一下,里面都是他之前的衣服。沈铎不会把他整个家都搬到这里来了吧? 泽费罗斯下了楼,落地窗外的大海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栋房子建在悬崖峭壁之间,他甚至还能看见破冰而出的浪花带着冰块拍在东边的石头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冬银海沿岸的结冰都快融化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沈铎从厨房出来就看见泽费罗斯站在窗边,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左手手腕处的手铐,果然用这种方法是困不住他的吧。沈铎用手轻轻捏了捏泽费罗斯的肩膀,泽费罗斯才注意到自己原来只穿了一条睡衣一样的长裤,他的上半身还缠着不少绷带,一看就知道是沈铎的手笔。 其实他会恢复的很快,用不着这样,以前总是受伤,哪里会有人管他,现在不也一切安好吗? “睡觉很好,都没做梦。”泽费罗斯转过身回答他,对方却盯着他腹部的那个“十”字伤痕看个不停。泽费罗斯刻意收了一下腹,让裤子边更往下了一点。 “其实你还可以把这一刀拉的更长一点。”泽费罗斯的中指从伤痕交叉的中心一路向上摸到胸口,“这样我就可以被你开膛破肚了。” 沈铎如他所盼望的那样皱起了眉,这是一个让他又痛又痒的话题。 “我做了面条。”他丢下这么一句,就去拿碗筷了,泽费罗斯跟上他来到餐厅,两个人很快解决了这顿迟到的午餐。 吃过药后,泽费罗斯卧在沙发上,沈铎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还带着冰的小蛋糕放在他面前,似乎是巧克力口味的。现在这种时候,沈铎能拿出这种精致的东西也算不容易了。泽费罗斯等着蛋糕上的病化掉,但等着等着他却先睡着了,再一睁眼天已经暗了,只是沈铎没有开灯,依旧躺在之前的位置。 “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沈铎躺在泽费罗斯对面的沙发上,拿着一张过期的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又是这样,这么暗的光线,他能看到什么东西呢?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难道可以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吗?” “我们最多会在这里待一个星期,之后我会想办法。” “一个星期。”泽费罗斯伏在沙发上,“7天,168小时,分钟,604,800秒,今天马上就要过去了,真是又长,又短的时光。” 他之前趁着沈铎洗碗的时候看了他存的食物和饮用水,就算他们大吃大喝用一个星期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还需要什么?我今天可以出去准备。” “你不怕我再丢下你跑了吗?” 沈铎沉默了一会儿。 “不怕,我会再找到你的。” 这回轮到泽费罗斯沉默了。沈铎看了一眼他靠在枕头上的肩膀,把报纸盖在自己脸上。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睡觉了,现在这样陪着泽费罗斯,哪怕知道他已经睡着了,他也想睡又不敢睡。 “我不用担心文钧,遇到事情他比我更灵活,也更乐观,我从来不用担心他哪天会像关铭那样突然死掉。我是被你劫持走的,温格他们为难他也没用,说不定他还在花心思担心我呢,毕竟你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狼狈,连句台词都不给我。文钧如果不跟着我,过得可能还会更舒坦一些。” 似乎是因为睡好了,或者是因为药效发作了,泽费罗斯很轻松。 “我也不用担心ir,她是这么多人中最无辜的一个了,大姐是她唯一的姑姑,温格和asa都是她的叔叔,她才刚读小学,连写完作业都是个男题,谁会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会爱她的人不只我一个,也不缺我一个。” “剩下的还有谁呢?哦对了,严俨。但是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那张臭嘴,根本不用人担心他会受委屈。再说了,他只是个医生,每天救死扶伤,还有一个自己的小门诊,算不上三好市民,却也是个普通市民,就算被查,也只能发现他是个好医生,连我这种人都敢救。” “那你自己呢?”沈铎说话时的气流让报纸微微鼓起了一会儿。 “我和你在一起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吗?”沈铎听到他的声音在移动,然后他身边的沙发被压下了一片,泽费罗斯撑在他身边,用另一只手把报纸掀开,沈铎的眼睛被他的十字架吊坠晃了一下。 “看来我之前并没有说错,沈铎,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星期之后,我会带你去见我的上司。” “怎么?你要带我去自首?” 沈铎被他噎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 “是更加确定了。”泽费罗斯的手放在沈铎的脖子上,沈铎反而仰了仰头,让他可以更好地掐住他。 “他们更希望你能配合调查,帮助这次行动圆满完成。” “胃口还不小。”泽费罗斯嘲讽道。 一举推翻卡佩家族几十年的心血,光有胆量可做不到,表面上看到的东西不算什么,地底下星罗棋布的根系才让人感动可怕,所谓斩草要除根,不然一阵春风吹过,就又死灰复燃了。 “你可以直接把我带过去的,我不介意。” 难道他们就这么相信沈铎,无缘无故失联一个星期都没有反应?泽费罗斯是不相信的。只要一出去,那就是天罗地网。 “……我没有背叛,无论你相信与否,这是我的决定。” 泽费罗斯沉默了几秒钟,这个话题其实在这里就该打住了,两个人熬过这7天,也不会太难。 “我在严俨的办公室里安了监控器,这事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傅吟客想要从政的想法和他做了一半的计划,他和你在监狱里认识的过程,还有他骗你去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沈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他。 “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回来找我。” “哪怕我对你打击报复?”沈铎扶着沙发垫挺起腰来,泽费罗斯只能向后和他拉开距离,“您总说我对您抱有无望的幻想,可我也没有您想象得那么……美好。” 沈铎步步紧逼。 “您什么都能掌控,哪怕利用自己,但即使这样,您也根本无法预料我们之间的变化。”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泽费罗斯却听起来觉得他那么强势。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沈铎”这个“变量”的存在,即使相遇时就已经预料到了将来的分别,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问题,无论是文钧还是ir,他都可以把他们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可沈铎呢,他凭什么就这么特殊?如今,他甚至凡事都要被他反压一头。 他从未和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连接,如今表现出来的惊讶错愕看起来是那么得幼稚。 意识到危险的泽费罗斯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他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离沈铎远一点。 沈铎抓住他的肩膀,把蛋糕递给他。 “这是我姐姐亲手做的,你尝尝,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你姐姐?” “我们后来见面了,就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她千里迢迢来营港找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两年了。”沈铎把不锈钢做成的叉子递给他,难道他就不害怕他用这个小叉子插死他吗? “你不会就这样让我死的,如果你真的想弄死我,当初赶走我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杀了我,你有这个能力,我从不怀疑,也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利用陈思礼和董聆跃把我哄骗到那里。” 泽费罗斯吃了一口蛋糕,他猜错了,这是一块蓝莓果酱的奶油蛋糕,又酸又甜,和巧克力完全是两个概念。 “很好吃,不太甜。”泽费罗斯把最后一小块塞进沈铎嘴里,就像之前他们无数次一起吃甜品时候一样,只是那时候他坐着,沈铎站着。 “你姐姐一定很疼爱你。”泽费罗斯拿着盘子站起来去了厨房。 沈铎盯着他后背的伤疤。 “你不会做让她伤心的事吧,沈铎。” 第105章 冰释 清闲的日子里,时光流逝的很快,当计量时间的单位从秒,变成小时,最后在变成上午、下午和晚上,时间就显得那么不值钱起来。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仇人相见的分外眼红,想要回到过去只是痴人说梦,期盼不切实际的未来更像是痴心妄想,只有时间是永恒不变的,它永远都在奔流。 这并不是沈铎想要的。 泽费罗斯在卧室里休息的时间变长了,除了吃饭和洗漱的时间,他几乎都只待在二楼的卧室里,他自以为乖巧地配合着他,但沈铎并不会因此就感觉满足——每隔一个小时,沈铎就会去看看他的情况,他就在床上闭上眼睛,感受他手指和掌心传来的温度。检查呼吸,确认脉搏,把被子给他拉上,指尖拂过他的头发……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不放心呢?泽费罗斯确实没有再花心思对付沈铎或者干别的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事情,他只是需要休息,这是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是一个这辈子都没怎么好好睡个觉的人,这里只有沈铎,他可以在这里彻底放松下来去休息。沈铎离开了,被他压下一片的床垫恢复了原来的位置,泽费罗斯睁开眼睛。 可他现在已经睡得厌烦了,但他还在假装,这是逃避,毫无疑问。 可沈铎就愿意这样挥霍分享他的时间。 泽费罗斯把被子拉在头顶,这床的感觉跟那个房子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听到木质地板上再次传来微弱的响声,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床边,泽费罗斯把手搭在腹部,金属已经被他的体温温热了。没过多久,在药物的帮助下他就睡着了。 “醒醒!你梦到什么了?” 沈铎睁开眼睛的时候,泽费罗斯正跪在他面前,两只胳膊撑在沙发的两边扶手上摇晃,屋子里没有开灯,咫尺之间仍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只有耳边的呼吸声可以证明他确实存在。 沈铎猛地晃了一下头,有温热的液体从他鼻尖上滴落,他张开嘴辅助鼻腔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意识。 泽费罗斯看他迅速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明明鼻尖的眼泪刚刚才落到他胸口。 “我睡着了,不好意思。”沈铎的口气生硬而冷淡。 “这没什么……”泽费罗斯看见了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现在你比我更需要休息,我不会走的。你继续睡吧,去床上,被子里很暖和。”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对他说。 沈铎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他望着那个处于黑暗中的模糊阴影觉得不可置信,睫毛拦不住他眼眶里一下子涌出来的眼泪,他皱起了眉毛。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他明明都记得! 沈铎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 泽费罗斯虽然不能分辨颜色,但他的夜视极好,即使沈铎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他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痛苦。他从来没有见过沈铎会对着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即使他一声不吭。沈铎的表情太痛苦了,以至于他都没有心思用轻薄言语去调侃他丰富的反应,而失去“玩笑”保护的他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愣在原地,连头发丝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不停叫嚣着的委屈。 他是在埋怨吗,还是在无声控诉? 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了可还是继续说着,没有大吵大闹,语调都不怎么起伏,可每说一个字,心头就好像滴血一样痛。 “够了,真的够了……” 眼泪落在脸上,手指扣进沙发里,他依旧缩着身子忍耐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泽费罗斯才听到他气若游丝的控诉。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呵呵……连死都比这痛快。可你是天底下最磨人的杀手,你偏不,你就喜欢看我一步步挣扎,最后毫无退路……我只不相信我是看错人了,可你却总是让我对自己失去自信。” “我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可也……没有放弃过……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这样去做了,努力把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怎样,我都可以,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哪怕我成了一个身败名裂的坏人,我都可以忘记,我不在乎。可你,你推开我,却还步步紧逼,你把仇恨带来,却又为我祈求宽恕,你给予我仁慈,却也让我坠入深渊……我永远无法猜透你,无法满足你,而我的不满足也永远让我无法满足,我离不开你,无时无刻不因为你如履薄冰,甚至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可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你喜欢的,怎样都好,我不在乎,也心甘情愿放任你的喜欢……可我不明白,就像最一开始我不理解时一样了,我们又回到原点了吗? “难道……难道那些东西,那些人物,不论好坏,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要,你要不择手段的把他们都弄死,把这里搞得一团乱,大家都在杀人,都在逃跑,没有人不受伤,没有人不痛苦,到处都是警察和警笛……这样,这样你就开心了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还有我,你也要放弃我了吗?你要像之前和之前那样,再一脚把我踹开吗?我不是什么圣人,能大度到让你无视我,我不能忍受我所做的一切结果只是一厢情愿。 “……你,你总是这样,我是全天下最贱的狗吗?你怎么有自信我会一次次完好无损又无怨无悔的回来?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尊严,只有我一个人害怕,这不公平。你凭什么可以自以为是地决定所有,我讨厌你这样对我,我讨厌……” 他说他讨厌。这是真的沈铎,他没有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直直白白的在对他发脾气。 沈铎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和鼻尖不停地砸在衣服上,他的脾气,他的眼泪并不是为了在这场控诉中获胜或是博取那微不足道的怜悯,却也无法否认,他在挽留泽费罗斯看他一眼——他不想看他就这样走下去,不是他害怕不敢和他一起走,而是,他本来就可以不用走这条路的。 所以,他会回头吗? 现在他需要安慰,即使他知道身陷囹圄的泽费罗斯也给不起。 可他现在就在眼前啊! 沈铎感觉到有人环住了他的肩膀,两只手抚上他的脖子。 他的吻很轻,带着同样飘忽的气息,像是一个礼仪一样落在他的脸颊上。 “我从来都没有自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你。你总把我说的那么好,好像我无所不能……你不知道,你站在别人身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在嫉妒,怨恨,而你还对我笑,让我喝你的酒……我很难不去怀疑,难道已经失去你了吗?” 沈铎来不及擦去的眼泪落在他的嘴唇上,很快他就在泽费罗斯那里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怎么才能得到你?让你永远不离开我?我是不择手段。”他不断亲吻着沈铎。 “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终于可以得到你了。把你拉下来,让你出不去,这样,我就配得上了……你是糊里糊涂的人,却到现在也干干净净,而我是不是阴险的可怕?”泽费罗斯撇过头贴在沈铎的胸膛上,双手向下环住他的后背,“我不否认我的任意妄为,但即使这样的我,还能得到你的原谅吗?” 回应他的是沈铎更加炽热的亲吻。如果相拥就能再不分开该多好啊,就像那些古希腊的哲人说的那样,神明把强大的人劈开,所以人天生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变得完整,通过拥抱就再也不会分开。 可仅仅是拥抱和亲吻,这是不够的。 沈铎说了,他不是一个大度的圣人,相反,他贪得无厌,连眼泪都贵需要有人买单。两个人拥抱着调换了位置,泽费罗斯坐在沙发上,沈铎右手摸着自己亲手送给他的“礼物”,这就是一个沉默又铁证如山的约定,他们谁都不能反悔了。 “疼吗?”沈铎问。 泽费罗斯眼里迷惑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手向下滑摸上沈铎的左眼。 “疼,很疼,钻心刺骨的疼呢。” “那这些呢?”沈铎的意思是他身上其他的旧伤。 “这些不疼。”泽费罗斯把手左手搭在沈铎的右手上,用力握住。 “为什么?” 都是伤口,怎么会不疼?沈铎手上的伤在天阴快下雨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的痒起来,他怎么可能会不疼? “因为已经忘记了。记太多东西,脑子会爆炸的。”泽费罗斯带着沈铎的手一路来到他的嘴唇边,把那里的热度传给他,“告诉我,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沈铎微张着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泽费罗斯现在正拉着他的手做那天他对他做过的事。这都是真的,他没有烧坏了脑子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都记得! 动物受伤了会为自己舔舐伤口,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有时候也会和它们一样。泽费罗斯的吻落在沈铎的掌心里,又热又痒。 沈铎把头靠在泽费罗斯的大腿上,开始诉说他刚刚在梦里的经历。 他又梦到他最伤心的一天了。 但是和事实不同的是,地点转变了,那场争执发生在他们两个再次相遇的那个晚上。 泽费罗斯的质问他记得很清楚,在梦里也没有变。不一样的是沈铎听完没有像现实里那样沉默,他继续做了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事,甚至比当时还要过分,太真实了,沈铎甚至还能记得把手探进那个“十”字型伤口的温热感……不只是时间和事实发生了异化,连他动手时的心态也,不仅仅是为得到“公平”而满足…… 看着泽费罗斯倒在血泊里,沈铎居然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畅快,单纯疯狂与这种暴力。 他在梦里杀死了他。 “看来你真是恨透了我。”泽费罗斯用两边的虎牙咬了咬沈铎的无名指,“你说,我在你的梦里死了多少次呢?” 这个问题沈铎难以回答,他想了想,抬起头凑到泽费罗斯面前,泽费罗斯的身体被他打开,他只能停下他的动作看他。 “你现在可以对我做你梦里面对我做的事。”泽费罗斯的头靠进椅子里,把自己身上的弱点完全暴露出来。 “可我已经醒了。”他们的上半身贴在一起,“在我准备自杀的时候,你把我叫醒了。” “可我很期待……” 如果用一个亲吻就可以扫去那些该死的阴影,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沈铎的手指插进泽费罗斯的头发里,两个人缠绵着,怎么拥抱也感觉不够。 这个沙发太小了,沈铎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他还是顾虑泽费罗斯的肩膀,却弄的两个人都更加难受了。 “沈铎,沈铎……”泽费罗斯一边喘着气一边叫他的名字,他只是重复着这两个音节,却好像在催促他一样。 沈铎抱着他的后背,脸埋在他的颈项里。“我真的可以吗?” “你……你要不要低头看看你在对我做什么?沈铎。”泽费罗斯失笑,他已经很辛苦了,他却还来问他。可沈铎还是这样沉默不语,他把吻落在他的眉眼处。“咔”的一声清响,沈铎的右手手腕多了一个银色的手铐,另一头是泽费罗,他把他铐住了。 “可以,你当然可以,我很喜欢。”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我也喜欢。” 后半夜的时候,沈铎从床上醒了过来,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团被子,不是那个人。意识到这点后,他一下子清醒了,再睁开眼睛,却看见泽费罗斯正坐在窗户边,身上套着他的衬衣和裤子,手里是一本红色封面的书。 沈铎知道这本书的由来,也比泽费罗斯先一步知道了一直藏在里面的秘密。 他已经看到那封信了吗? 沈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泽费罗斯是窗边在等什么。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会等什么呢? 沈铎慢慢靠在床头的枕头堆上,这一次沈铎不会像之前他们在敏州的时候看见泽费罗斯坐在飘窗上那样惊慌失措了,他选择安静地和他一起等。 等什么呢? 等待日出。 沈铎在营港看过无数次初升的太阳,第一次是在大学入学的第二天,最后一次是出狱的那天,后来他看得最多的是营港满天繁星的夜空,无外乎都是看天和地之间颜色的变化,看由深到浅,由淡到浓,由模糊到清晰。 泽费罗斯没有注意到沈铎已经醒了,他随手翻看着手里的诗集,动作又轻又缓,几乎没有纸张摩擦的声音,遇到熟悉的就多看一会儿。越来越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的身上,从额头到下巴都被它点亮,眼窝眉梢处残留着小片的、混沌的阴影。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言语,没有叹息,也不动作,不喜,不怒,可空气好像静止了一样,到处蔓延着一股令人落泪的味道。什么时候,泪水顺着睫毛缓慢的,一点一滴的掉落在窗台上,此时此刻,他的悲伤只属于他一个人,注定无人能够分担,像是一股流水无法捉摸。 沈铎看着他因为忍耐不住地颤抖,额头被床单蹭的凌乱的刘海分成几缕垂下来,狼狈又脆弱,跟着他的身体摇晃。 这封信总会让他看到的,沈铎握紧拳头,他看过这封信,而这封信传递的感情,让他无法帮泽费罗斯做些什么。 他拿起铺在床上的深色毛毯,走过去轻轻盖在泽费罗斯的后背上——他没有反抗。沈铎把毛毯的边角才两边的肩膀拉到胸口,用还带着温度的毯子把他包围起来。 第106章 陌生女人的来信 信是一个叫“朝霞”的女人留下的,很有年代感的一个名字。这很明显是个化名,却也有意无意地表示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至于她写这封信的语气,又表明这个女人正是泽费罗斯的母亲。什么样的母亲连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封信都是化名?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卡佩先生会收养泽费罗斯。 “你已经看过了吧,所以才把它放到这里。” 沈铎掀开被子来到他身边,太阳已经全部出来了,于是他拉开那层薄薄的纱帘,对于这个事情根本不需要再多解释了。沈铎想了想,说:“她……他们,都很爱你,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这样做并不算是坏事吧? “帮我把窗户打开。”泽费罗斯这样要求,沈铎习惯性照做。 这是一个清朗的早晨,阳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打开窗户,还能听到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沈铎看着泽费罗斯把那封信展开,铺平,对折,最后叠成一个纸飞机。 他的手指抚摸着单薄的机翼。“其实我对她还有一点印象,在我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吧……”沈铎安静地听着。“她有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发,她从来不会让茧留在她的手上,所以我记得她有一双非常柔软的手。” “也许她是一个特工。”沈铎说。 “或者是个间谍。”泽费罗斯说,“她的真实名字连卡佩都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她最后留在了哪里。” 泽费罗斯一直以为那个十字架项链的主人是卡佩,把暗器留在自己身上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可他没想到,这条项链是朝霞女士留给他的。啊,什么样的母亲会送给自己孩子这样的礼物呢? 她希望他自己能保护自己。 “她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泽’字,所以小时候大家都叫我小泽,卡佩对中国文化一知半解,就找了个同音字当做我的中文姓氏,于是我就成了萧泽,但后来没过多久,卡佩又给我取了新的名字,我就成了泽费罗斯。” “现在你可以自己选择。” 泽费罗斯笑了笑,把叠好的纸飞机投向窗外,也许它能飞到大海里,或者停留在高山之间。沈铎本以为他会留下这封信的。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已经不重要了。” 泽费罗斯把窗户关上,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妈妈”,这两个字已经太陌生了,依恋和爱意都在时间的涤荡下逐渐消亡,或许他就是天生冷酷,他想不到自己和这个女人的联系该从何说起,现在再谈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靠在窗户上。 “我没想到他就这样死了,就那样在医院里面。” 沈铎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说卡佩先生。接到百里寅通知的时候他还在温格身边,温格那一天什么都没做,也不吃饭喝水,就在家门口坐了一天。那泽费罗斯呢?他会是什么反应? “死亡是宁静的。” 泽费罗斯哼了一声,这句话居然被沈铎用来安慰他了,他今天的感慨可能有点多了,但对着沈铎,就随便吧。 “在17岁以前,我狂热地模仿着他的一言一行,千方百计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在我没有接触其他东西之前,他就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东西,我把所有接近他的人都视为敌人,这里面也包括傅吟客和百里寅。”泽费罗斯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17岁我第一次去了高中学校,卡佩绝对没有想到,那会成为我人生中对他的第一次反抗。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怀疑他教给我的东西,怀疑我们的关系,怀疑我自己是否健康正常……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产生了想要离开的想法,我们没有必要争斗什么,甚至去杀人。” 泽费罗斯讲到这里,站起来看着沈铎。 “接下来就是傅吟客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他的全部情况,你可以录下来作为一些证据,我知道录音笔在哪里。” 说完他就出了卧室,沈铎听到他下了楼,他急忙站起来追过去,看见泽费罗斯从冰箱里拿出那根录音笔打开开关开始录音。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自己想说而已,你可以录下来。”泽费罗斯带着沈铎来到客厅的地毯上坐下,把录音笔放在一边的矮脚茶几上。 “据我所知,卡佩先后收养了54个孩子,他们有男有女,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但最后挑选下来的只有你现在知道的5个人。傅吟客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那只能说他们太不理解卡佩了。在我们5个人当中,只有两个人受到了高等教育,一个从商,一个从政,后者就是傅吟客。他在大学里认识了周存,两个人很快就结婚了,生活美满。” 傅吟客当局者迷,周围人对他的看法也使他更加迷茫。他总觉得是卡佩对他有偏见,所以才不愿意把家业交给他,却不曾想,卡佩就是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所以才不愿意让他接受他曾经用血换取的一切。 这也是泽费罗斯后来才明白的。 毕竟卡佩从来没把他当做儿子或者养子,所以他才能看得更明白一些。 “如果傅吟客按照卡佩设想的那样完全上岸,整个卡佩家族就可以作为他后背的支撑让他一路顺风顺水,那些白账的收入也可以作为支持他的财产,同样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为我们提供便利,这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卡佩想错了,傅吟客比他想象的还有野心。他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和当地的华人组织攀上了关系,后来又借着他们的名义和那些意大利人坐起了走私生意。 “我在被卡佩送到美国接受治疗的时候,他对我关照不少,一个星期就来看我一次,即使不用打着卡佩的名号,他也能独当一面,他来没有固定的时间,所以那些人只敢在我衣服遮盖的地方动手,这张脸现在还能见人。” 泽费罗斯从沙发缝隙里找到一盒烟拆开,沈铎不愿意给他打火机,但迫于他请求一样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这回他亲自给他点上。 “那时候我真为当年记恨他感到害羞,但傅吟客并不在意我对他做过的事情,他这方面是个很好的大哥。但即使这样,我在那里过得也并不算好。那家精神病院里面的都不是普通的病人,有杀人犯,有强奸犯,有暴力狂……我在那里待了将近三个月,期间他一直在劝我向卡佩妥协,只要我把那些疯子都杀了,我就还能回到卡佩家。” 说到这里泽费罗斯停了一会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透过烟雾看沈铎的脸。现在他不用直接说出来,沈铎也明白泽费罗斯当年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对此,他无法评价什么,也不需要评价。 “回家之后,卡佩重新收我为养子,我和傅吟客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傅吟客毕业后就回到了营港,很快走上了他计划的那条路,ir就是他回来不久后出生的。” “所以她和你……” “是,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泽费罗斯看着空气中飘忽不定的烟雾,“你认识傅吟客正是他因为经济纠纷服刑的时候,那时候他在计划怎么往自己身边的部门安排自己的人手,陈思礼就是其中之一,‘东风计划’也已经是可见一斑了,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他原本是打算出其不意,逃狱之后直接去见卡佩。但你也听过那段录音,知道林友郁才是那个出卖他的人了吧。林友郁,林叔……哈哈……”泽费罗斯笑了起来,烟灰掉在他的大腿上。 “林友郁一方面帮助傅吟客出狱,一方面把消息放出来让卡佩知道,他跟了卡佩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什么样的方法才会让卡佩狠下杀手,傅吟客安排在身边的那些人,一下子全变成了他叛变的证据。父子之间相互猜疑,恐怕卡佩到死也还是认为是傅吟客背叛了他,所以才要那么赶尽杀绝,再也不允许别人提起他。” 泽费罗斯平躺着,火星已经烧到了尾部他也毫不在意,沈铎走过来把他嘴里的烟头夺走,顺便关闭了录音笔。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泽费罗斯垂眸凝视沈铎的眼睛。 “ir,你要怎么办?” “我会为她找到更合适的监护人。” “把她留在我们身边不好吗?” “不好。”泽费罗斯郑重其事地回答他,“我们自己都是这个样子,如何能照顾得了她。我现在有点明白她……她为什么会把我交给卡佩照顾了,最起码他会让我活着,不是吗?” 泽费罗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铎的话里含义,他猛地抓住他的头发,两个人头顶在一起。 “沈铎,你不许胡思乱想。” 三天后他就要被交给警察的。 这是无法改变的未来。 “我只是……” 泽费罗斯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沈铎。我只想你送我最后一次,你必须做你该做的。”泽费罗斯拉着沈铎的衣领,两个人躺倒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泽费罗斯枕着沈铎的大腿。 “傅吟客死后就要着手处理财产的问题,卡佩的意思是他并不想留下和他相关的一切东西,周存和ir就成了一个问题。” “所以那就和她结婚了?” 泽费罗斯在沈铎看不见的时候笑了笑,他果然还是在意他结婚这件事,真是小气的男人啊,沈铎。 “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心。”泽费罗斯把手放在沈铎的腰上,“让我和周存结婚,这个主意是温格出的,他的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某些时候,温格真的是个天才。 “他去劝周存的时候,告诉她如果和我结婚了,我最起码会看在傅吟客的情分上护她们母女周全,卡佩也不会因为财产的问题再多管什么。而事实就是被他说中的那样,我放心不下周存和ir,也不信任卡佩会放过她们,于是就以获得ir抚养权为借口和她办了结婚手续。但婚礼进行的并不顺利,当时在场的除了神职人员,就就只有大姐和温格,卡佩姗姗来迟,他几乎要当场掐死我,最后我就这么被他带走了,你要知道,那天我才是新郎……” 泽费罗斯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看了好一会儿。 “我是看着ir出生的。在手术室里代替傅吟客的位置看周存怎么在生死边缘挣扎,那时候我就在想,即使没有傅吟客,我也会尊敬她们,爱护她们。也可能是因为这样,ir一直都很喜欢我,哪怕后来我真的代替了傅吟客的位置,她都认为我是她的家人。但周存不一样,我永远无法代替傅吟客在她心里的位置,我们一起调查当年的真相,虽然毫无头绪,但生活还是有了希望,就能继续活着。” 可事实并没有泽费罗斯说的这么简单,傅吟客的死亡带给周存的不只是感情上的破碎,更多的还有她整个世界观的崩塌,她为人的尊严受到了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打击。为了生存,为了真相,她不得不向一切妥协,曾经一切欢声笑语的朋友消失了,曾经温文儒雅的长辈也露出了真面目,什么天道轮回,什么兄友弟恭,这一切在经济面前都算得了什么?而这些人还会用她的另一个身份来绑架她——母亲。她爱ir,但也更希望她不要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是这样的话……这不是她的错。 周存的绝望,疯癫和愤怒,他都看在眼里,所以在面对百里寅的质问的时候,他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他只能捡起那些碎片,尽力去把它们拼凑起来。 “但我已经厌倦这种生活了。” 所以,沈铎出现了。 第107章 外国友人 “姐姐,营港这里你不方便离开,我可以替你跑一趟。只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龙纳绛亚小姐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如找我们自己的人。” 自从那天沈铎带着泽费罗斯离开,这个家就快要被闹翻天了,马图塔头一次在街道上见到这么多警察,各种乱七八糟的斗殴事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连普通人的正常生活都被影响了。 “马图塔,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说我要离开营港,你会跟着我走吗?”百里寅从沙发上直起腰来,马图塔的建议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从你帮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永远不会离开你。营港是我的第二个家乡,但也是因为你的存在它才在我眼里如此美好。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马图塔拉住她的手,“只是现在,我感觉这里很危险,我担心你会被牵扯进去。” “不用担心,很快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了。” 她愿意跟她走,还有什么比这更能给予她力量和支持的呢? 马图塔有些惊讶,营港是百里寅的家乡,这里虽然没有她的多少心血,但谈起来总也是魂牵梦绕的家乡啊。 “是不是温格和泽费罗斯……”马图塔正要询问的时候,大门口的客铃响了起来。百里寅对她摇了摇头起身走出门外,庭院里草木旺盛,她站在台阶最顶端,看到温格向她走来。 “大姐。”温格在台阶下站定,摘下帽子扣在胸前对她微微鞠躬。 “这个时候,我们见面似乎不太好吧。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阿莫斯老师,遗嘱在他那里。” “阿莫斯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我去哪里找他?大姐,这方面你比我们都清楚吧。” 百里寅莞尔,转身回到了客厅,马图塔已经上楼了,温格三步跨作两步紧跟上去。他知道兰登此次前往营港,为的就是找阿莫斯报仇,他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理由,却也利用这个机会把她收为麾下,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杨世云死了之后他心里舒服了许多,虽然没有让他在活着时候身败名裂,但他让兰登留下的那些东西也够那些警察查一段时间了,只是时间问题。 “兰登的事情我可以不介意,那是阿莫斯自己留下的问题,我们只能旁观。但是有些事我必须要说清楚。” “如果是问泽费罗斯的话,很遗憾,我也无可奉告。”百里寅靠在沙发上打量着温格的穿着,通身的黑白搭配,面料朴素没有吸引人的光泽,两边的袖扣甚至都是不一样的。说实话,自从靳欢熙离开之后温格的生活质量感觉明显下降了,倒不是说温格自己需要人照顾,只是他不会花心思打扮收拾自己让靳欢熙高兴了。 “可那天是你放走他们的。” 这话就很不留情面了,他现在这么着急吗?人越缺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而说话的人往往还不自知。 “当时只有你和他们离得最近,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能给得了的,我也可以。” “你能给我什么?” “二分之一,我们平分,到时候我还可以安排你们平安离开营港。” “你觉得这些我自己得不到吗?” 而且,二分之一,她可不相信温格会对她这么大方。 “啊,姐姐。我知道你对这里并不感兴趣,你的根基不在这里,哪怕你拿走全部又能怎样?你只能拿走你可以搬得动的。拐弯抹角地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我只是想和泽费罗斯把最后的事情解决完了,我想见他,仅此而已。” 百里寅望向窗外,似乎已经开始计算她能拿走多少东西了。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只要见泽费罗斯,其他的可以任凭你处置。” “他只告诉我他会回来的,其他的并没有说。” 啊哈,果然,他就知道泽费罗斯一定给他们都留下了点什么,至于沈铎,那不过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即使他那天晚上那样说了,温格也从来都没觉得那就是真的。 “大姐,为我猜测个时间吧,你是了解他的。” 百里寅思索片刻。“一个星期。现在这个样子,他是不会躲太久的。” “沈铎是个意外。” “他拦不住他的。连爸爸都困不住泽费罗斯,沈铎凭什么?” 温格站起来对她再次鞠了一躬。 “那就烦请大姐为我多加留意了,相信好消息很快就会到来。” 百里寅点点头,她并不在意最终活下来的会是谁,她只在乎她能得到的和她本应该得到的。 温格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对她说:“差点忘了。勒罗伊老师已经把ir接走了,他们留话说,欢迎我们以后去看望他们,他们会照顾好ir,不用大姐你再费心。”说完,他就离开了。 百里寅的手指紧攥着沙发的靠枕。 没想到泽费罗斯先她一步。 虽然她打算自己亲自照顾ir,但勒罗伊夫妇代替这个职位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种被人背后算计的感觉可不是好滋味啊。 岳冉收到了一封信,但是是用英语写的,他花了20分钟辨认那花里胡哨的手写体,又花了10分钟把它们用翻译器翻译出来,最后才知道这是一封请帖。 他哪里会有什么外国朋友呢?能给他写信的外国人当然只有敌人。 岳冉猜这个给他写信的人应该就是阿莫斯提醒他要注意的那个人。那天晚上沈铎和泽费罗斯离开之后,阿莫斯趁着人群混乱之际给了他一把枪,银色的,里面有15发7.65mm子弹。 岳冉找到那把手枪,不算很沉但很有份量,他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这玩意儿会出现在他手上。他把衣服撩开,手枪放在他的腹部,想象那是阿莫斯拿枪的手压在他那里。 他把枪给他后,什么解释都没有,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颈处,最后放开手的时候,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他是在和他告别。 唉……早知道事情会这样,他就不会闹脾气故意不去见他了。随着时间的冲刷和真相的接近,岳冉也从最一开始的不理解甚至质疑反抗,最终选择了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接受也不代表他毫无感觉啊……眼泪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却能表达和发泄他的情绪,他什么都做不了。 任凭眼泪随着脸颊的轮廓划过,岳冉就这样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至于那个人约他的时间,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可不会傻兮兮地自投罗网,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他还可以报警,这里再怎么说也是营港。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窗帘已经被人拉上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他看不太清楚,撑着床垫坐起来才看见床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银头发的人。 外国人? 这是岳冉看见她的第一想法,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谁?这里是他家啊。 “a pretty boy.”兰登对着床上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岳冉笑了笑,岳冉听到声音才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你谁?”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变活人也不是这样玩的吧? “i wrote you a letter, didn''t you get it?” 可惜岳冉上了这么多年课,睡觉最多的就是英语课,就连和阿莫斯在欧洲玩的时候他也只会“hello”和“bye bye”,这女人的发音非常清晰,可他也只是连蒙带猜懂个一二。那女人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很明显她来并不是要直接对他动手,要不然也不会和他这样废话,岳冉大起胆子来,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stop!”他大喊一声,“ i can''t speak english!we need tool!” 兰登看他去拿手机,也没拦他,反正她中文也不太好,翻译器就翻译器。 岳冉用翻译器询问了她的身份和目的,兰登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些,只告诉他自己是阿莫斯的学生,并且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这种语言不通的条件下,岳冉也不好再和她抠一些礼貌方面的细节,两个人用翻译器沟通也还算是和谐。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别的学生,而且他也没有和我提起过你。”岳冉把翻译好的句子拿给兰登看。 “我妈妈是他的朋友,他们一起在战争中逃亡,但遗憾的是,我妈妈因为伤势太重去世了,他作为朋友暂时保护了我,并且教我怎么生存。” 岳冉只知道阿莫斯确实有过一段枪林弹雨的日子,可没想到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之一居然就在他眼前,那时候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吧,这个世界真是可怕。 “你那个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岳冉问。兰登低头看了一眼,告诉他:“一个秘密。”她想了想又问:“你要看吗?”岳冉比了个“ok”的手势,另一只手摸在被子下面的手枪上。 兰登站起来的时候,岳冉才注意到她居然长得这么高,和阿莫斯一般,估计比他还要高出一头,这让他刚刚头上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这真动起手来也不知道是谁打谁。 兰登又细又长的手指慢慢拉开盒子的拉链,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里面装的是什么精密的仪器一样。岳冉盯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看见她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是大提琴。 “我想要为你演奏。” 还没等岳冉有什么反应,她就迅速调整好位置,开始演奏。她的手臂舒展,手指灵活,整个人像是把大提琴半拥在怀抱里一样,兰登演奏的是很经典的《卡门》,连岳冉这种对音乐不太感冒的人都知道的乐曲。 “splendid!”这是岳冉唯一记得的夸人的高级词汇,他的赞美毫不吝啬。 兰登放下琴弓,对于这种夸奖,她当然是开心的,但是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只是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真是不敢相信。”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因为这首动人的乐曲,岳冉对这个女人有了新的看法,他或许可以做些什么,因为感情这种事情,即使语言不通也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不,没有。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和你没有关系。”兰登把乐器收回盒子里,把它背在肩上。 “wait!wait!”岳冉急忙叫住她,也顾不上其他东西了,可兰登那身手,哪里是他可以拦住的。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什么?tell me!” 兰登回头说:“you''re not who i thought you were, and i''m not gonna give you a hard time. he didn''t tell you what happened between us, and that''s enough. the two of us will handle our own business. there''s nothing wrong with being normal.it won''t be long before we meet again.” “等等,等等!我没带手机,啊!you say what?什么again!啊?” 兰登摇了摇头,她也听不太懂岳冉这中英混杂的句子,只是对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再就没有理会过他了。 他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第108章 糖 桌子上放着一盘洗好的红枣,泽费罗斯起先没有注意到,直到坐在旁边看沈铎把厨房打扫完,他才发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枣香味。他平时很少吃这种东西,却也还是拿了一颗,听说可以补补气血什么的,对身体有好处。 “如果想吃冰糖葫芦,我们也可以做,家里还有很多白糖。”沈铎把手上的水擦干净探过头来对他说。 “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冰糖葫芦。”红枣很甜,泽费罗斯又吃了一个。 “我看你刚刚吃红枣的时候先掰开来看了看才放心放到嘴里,估计是在看又没有虫,我以前吃冰糖葫芦的时候也这样做,现在也还是卖冰糖葫芦的季节,就猜你会想到它。” “啊……你对我可真是熟悉啊。”被看穿心思的感觉对他来说比不穿衣服还让他感到可怕,泽费罗斯用纸擦了擦手,没再继续吃了。 沈铎走过来轻声对他说:“我听说ir已经跟着勒罗伊夫妇离开营港了。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非常安全。” 沈铎可以猜到他通过红枣想到了冰糖葫芦,当然也能想到这个家里最喜欢吃冰糖葫芦的人是谁。 “这是你安排的吗?” “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你要把这件事也写进报告吗?”泽费罗斯的手搭在沈铎的肩膀上。 这确实是个比较困难的选择,沈铎想了想回答:“我会实话实说。” “你还真是没变。”这种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的正直正是沈铎吸引他的地方,他们天生就是不同路的陌生人,却也天生带着些惺惺相惜,沈铎永远不会包庇他的,他总是把自己排到后面。 “那文钧呢?你应该会知道他的消息。”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做什么?” 泽费罗斯只是无言地看着他的眼睛。 “文钧……他没打算逃,我们离开那天他就被抓住了,现在还在审查。”他说得可能太多了。沈铎不自然地移到冰箱前,上面贴了不少他手写的食谱。 “好吧,好吧,那个傻瓜。”泽费罗斯站起来,“我们还是做糖葫芦吧,希望不会太难。” “我们可以多试几次。” “但愿你买的锅足够坚强。”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门口停下,两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恭敬地等候着。 “您现在就要走了吗?我可以送您去机场。”温格把曼多先生的行李箱放在车上,他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两个手提箱而已,诺尔曼先生已经去世了,他也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说起来,上帝,死亡真是无法估计,曼多先生的年纪比卡佩还要大许多。 “温先生,请留步吧。”曼多先生在车门前回过身,把帽子摘下来微微欠身,“这里的一切都是卡佩先生毕生的心血,希望您能好好珍惜。auf wiedersehen.” 黑色轿车在雪地里慢慢变成一个黑点,卡佩家族的最后一个忠实成员也离开了。温格把冰冷的铁大门推开一条细长的缝隙,没有把锁带上,任凭冷风把它吹得左右摇晃,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他顺着主干道穿过左右对称、种着各色绣球花的小花园,冬天的花园总是显得萧瑟,也没什么好驻足的,他继续向前,来到喷泉附近。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照顾,喷泉池中浅浅的积水已经结冰了,枯黄腐烂的树叶零落其中,许多年前他曾骗泽费罗斯这是一个许愿喷泉,趁他不注意把他推进了水里,年少时的玩笑打闹谁都不会太过当真,把人弄哭了的赔礼也不过是一盒精致美味会把牙齿弄坏的糖果。 温格踩在喷泉的台阶上从外面翻进去,里面的冰层很脆,人踩上去立马塌下去一块露出灰色的池底。温格绕着中心的女神雕像转了一圈,想象着她夏天时候的模样,手指拂过大理石雕刻得薄如蝉翼的裙摆,他想起靳欢熙也有一件类似的白裙子,但小欢更喜欢鲜艳靓丽的颜色。这里能让他联想到不少事情,但他没有在这里逗留太久,大跨几步迈上台阶,这里就是正门了。 前庭里的枯枝烂叶随时都有,曼多先生来不及吩咐园丁收拾,但这栋建筑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衰败的气息。温格把手指撑在厚重的木门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五指微微发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候的样子——像紫藤萝一样繁盛灿烂的水晶灯,乐符一样灵动的盘旋楼梯,暖香四溢。 温格睁开眼睛,门外的寒风从他身后吹进来,带着他往前探了几步。这里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连脚下地毯的花纹和颜色都没有变过,永远那么鲜艳,漂亮。他顺着花枝延伸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尽头是一把铺着酒红色软垫的扶手椅。这把椅子没什么特别的,没有华贵的装饰,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材,只是看着年代有些久远了,静静地伫立在这里,审视着前来这里的每一个人。 温格伸出右手搭在椅子左边的扶手上,就这样顺着木头光滑的线条抚摸了一回,随后才转过身轻轻坐下。坐在这里看到的风景会和那些站在旁边的人看到的不一样吗?温格把后背靠在椅背上,两只手自然地搭在两边的扶手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他还觉得这椅子有些硌人,椅脚也矮了些。他翘起了腿,让自己舒服一些。 “女士们,男士们。” 他回忆着卡佩坐在这里说话的样子,他的语气,他的动作,他的一切…… “欢迎诸位来到我家做客。我是卡佩家的……温格……”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坐到这里了吗?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哦,现在没有宾客。没关系,会有人来的,只需要一封请帖。啊,现在外面一团乱,瞧那些可怜的树叶!没关系,会漂亮的,只需要几位园丁。唉,这屋子太大,空荡荡的没有人管理。没关系,会热闹的,只需要管家和一些佣人……还缺少什么呢? “我是温格。” 大家都知道他是谁。 是温格。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边,只有无名指的戒指在。 啊,是少了什么东西吗? 他盯着自己的左手边。 “我是,温格。” 他坐到这里了,但有什么用呢?现在,他还有什么?是他自己舍弃了最爱他的人啊。 靳欢熙已经死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幸福吗? “我是……” 幸福是他以前拥有的那些东西。 塔楼的钟声淹没了痛苦的悲鸣,惊起一片在塔顶最高处休息的乌鸦。 泽费罗斯从睡梦中醒来,最先尝到的是残余在嘴角被沈铎蹭上去的糖渣,这次他了很长时间,连外面天和海的颜色都分不清楚了。 沈铎见他醒了立马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给他,他的胸膛起伏的很快,直到泽费罗斯把水都喝完都没有缓和下来。 “你想吃什么吗?我现在就去做。”这是沈铎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泽费罗斯摇摇头,他刚刚做了个梦,梦里挣扎得很辛苦,所以醒来也没有感觉很轻松。 “那今天晚上就不用吃药了,我觉得你最近很稳定,恢复得也很快。我们可以适当再减一些药量。”沈铎把水杯放在一边。他是真的不会在他面前撒谎,明明心里还藏了事情却非要表现的不在意,还把自己弄的浑身都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吃药后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泽费罗斯直接打破了沈铎的小心翼翼,“我会适量减少药量的。” “好。” 他还站在原地。 泽费罗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被子掀开一半。 “过来,躺下。” 笨蛋,还要他亲自来调教。 “我们的那口锅……后来你怎么处理了?它还能用吗?”泽费罗斯把被子踢开,用腿把沈铎靠在最边角的身体勾向自己。那口锅先是被糖烧糊了一层,泽费罗斯还能勉为其难解释说这是焦糖,后来他们的糖浆干脆沾在上面怎么也处理不下来了,冷却之后更是像古代用的盔甲一样坚不可摧。 “我明天会再加热试试的。”沈铎侧躺着,垂着眼皮不去看他。 啊,如果说白天沈铎是因为害羞才不敢和他接吻,那现在这么漆黑一片的夜晚,他又在害羞什么?难道那天晚上掐着他死活不放手说要逮捕他的人不是他?沈铎可从来不会逃避泽费罗斯。 “把你的手给我,沈铎。”泽费罗斯伸出自己的左手,和沈铎的左手交叠在一起,“闭上眼睛,告诉我,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 沈铎按他说的那样把眼睛闭上,他轻轻皱起眉头思考的样子总是让泽费罗斯忍不住去调戏他,但这次他没有选择往常的相处方式,而是跟着沈铎的节奏 也闭上了眼睛,额头慢慢向他们交叠的手移动。 “那是我姐姐租的一间小屋,和老家的旧房子很像。” 泽费罗斯跟在沈铎的身后,他看见他为他打开一扇门。进去后,右手边就是客厅,两个矮脚小沙发中间是一张小茶桌,上面还铺了一块沈铎姐姐自己织的毛线桌布。沈铎带着他在那两个小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和他一起辨认了几盆阳台上的花草,沈铎的姐姐喜欢菊花。随后他们两个人又在餐厅里转了一圈,餐厅和厨房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但是各种锅碗瓢盆却被摆放得井井有条,沈铎打开冰箱的冷冻层取出一盘包好的饺子给他看,不用猜也知道是牛肉芹菜馅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牛肉芹菜馅的饺子?”沈铎突然问他,这问题困扰他很久了,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太多喜好。 “你总点一样的外卖。”泽费罗斯的回答颇有些不以为然,“而那家店恰好是我的。” 沈铎不说话了,但谁都没有先睁开眼睛,他们两个还在沈铎构建的那个家里,只可惜无论如何,泽费罗斯再怎样想象力丰富也无法见到沈铎的姐姐,而沈铎也悄悄地避开了这点。 “要参观我的卧室吗?那边是姐姐的,她还没有回来。” 泽费罗斯在他的无名指上吻了一下。 “你这样带陌生人回家真的好吗?” “我姐姐会喜欢你的。” 这次泽费罗斯吻上了沈铎的嘴唇,他一个翻身压在沈铎身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变换着不同的角度和他交换呼吸,沈铎很快就尝到了糖的味道。 “带我去你的床上。” 第109章 最终一吻 欢乐的时光总是更能让人忽视时间的流逝。泽费罗斯把药量控制到每天一粒,烟草就成了另一种代替品,但沈铎依旧不会把打火机给他,更不会亲自给他点烟,用这种方式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抗议。 他们更多时候是在客厅的地毯上或者卧室里聊天,天南海北地聊着,泽费罗斯枕着沈铎的大腿,可以从海的这边聊到山的那头,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一样,连沈铎也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亲自一步一个脚印去过那些地方。 “还有什么样的景观是在这个地球上找不到的呢?没有人知道被意外发现的地狱之门什么时候会熄灭所有烟火。” 可他再没有谈起他的过去。他年幼时模糊的印象,他转瞬即逝的高中生活,还有他从美国回来后的那些日子都似乎被他远远抛在了天边,再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把这里当做长久居住的房子也很合适。虽然交通不太方便,但看到的东西也是在城中心完全没有办法相比较的。” 沈铎知道泽费罗斯在说什么。他之前就说过想让他带他出去转转,他想去山上看看夜空。这几天的天气非常晴朗,泽费罗斯说一定能看到星星,这是最后一天了。但沈铎只是回答,他们可以晚上再动身。 虽然他知道沈铎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除非他们两个动起手来把另一个弄死,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故意把这些话说出来让他感到为难。唉,天知道沈铎是怎么受得了他这种恶劣的性格的。 两个人用过晚餐后就开始收拾,他俩都没什么好带的,所以把时间都花在了穿衣打扮上。虽然沈铎把他的衣服都搬过来的时候是按原来的模样直接放好的,但泽费罗斯还是主动让沈铎替他搭配了一套。只是他没想到,沈铎给他选的衣服是一套白色双排扣的英式西服,领带和马甲却是浓烈的酒红色,皮鞋是亮面的黑皮红底两接头绑带邦德皮鞋,搭配两颗黑边红宝石袖扣。 “我穿浅色真的很好看吗?”泽费罗斯拿起衣服开始一件件穿上,系鞋带的时候沈铎单膝跪在床边让泽费罗斯坐在床上把脚踩在他支起的大腿上。 “我这哪里像是去警察局的啊……”他伸出手,中指顺着沈铎的鼻梁把黑色的眼罩挑开,嘴角的笑意轻佻却迷人,“你这样子也根本不像个警察。” 他的手指轻抚着沈铎眼皮上的疤痕,指腹划过睫毛触碰到已经完全失明的眼睛时,沈铎也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的手却失控地抖了一下,这是沈铎第一次把自己的伤疤暴露在灯光之下。他的手指向下,来到他胸口的衣袋处,摸到一个四方的小纸盒。 “为我点根烟吧,沈铎。” 结束那个带着烟草苦涩味道的吻后,沈铎把手铐重新给泽费罗斯戴上,两个人并排出了门。沈铎为他系上安全带后,泽费罗斯注意到这副手铐的不同之处,它的锁芯不同于一般的手铐,如果他还用以前那种普通的方法来撬锁,只会让这个锁的结构再更换一次。看来这些东西也在不断与时俱进,是他的方法落后了,如果以后有机会……算了,研究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没打算逃了。 刚刚上路的时候有些颠簸,泽费罗斯猜这里没有健全的公路设施,他们更像是行驶在那些人硬生生走出来的羊肠小道上,两边的树木高低起伏,在黑魆魆的空着伸出长长的胳膊,犹如鬼影一般在窗外快速闪过。大概又过了20分钟,路面才平整了些,可以看到一些忽明忽暗的灯光,泽费罗斯认出来了,这里就是白银区。 “这么晚,你确定他们还会等你?”车子驶上高速的时候,泽费罗斯问。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现在根本不算什么。”两边的路灯一会儿钻进车窗,一会儿又钻出去,沈铎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那你呢?你会不会等我,哪怕是没有期限的等待。”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气,可他已经出口了,自然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他得说点什么,他必须得说点什么,可太肉麻的他觉得矫情,太冷酷的他觉得无情,像正常一样随便逗逗他他又很难保持平常心轻松地说出了……于是,他就真的变傻了,选了一个最愚蠢的问题。 沈铎悄悄放慢了车速,他的眼睛再怎样敏锐,车技再怎样娴熟,也弥补不了他只有一只眼睛能用的缺憾,所以他要更加小心地观察周边的一切。 “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正如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一样。肉体之间的距离,并不能代表什么。” “你可真会哄人开心,沈铎。我都要乖乖听着你的话带着这玩意儿去投案了。”他明明那么擅长花言巧语,怎么他就没有发现过呢?路上的车渐渐减少了,只有偶尔几辆和他们擦肩而过。 “你现在依旧可以拒绝我,但到时候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 “沈铎,你小时候一定喜欢看〈黑猫警长〉。” “我可能更喜欢看〈猫和老鼠〉。” “那我们两个谁是猫,谁是鼠?沈铎。” “我更愿意当那条狗。” “你还真不忌讳啊,沈铎。” “狗是忠诚的动物。” 沈铎提快了速度,车灯把几十米外的路面照的和在白天一样清晰,已经有5分钟都没有再看到别的汽车经过了。 “如果以后我可以在一个地方定居,我会收养许多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迷失的孩子。” “这并不容易,而且一会儿,你也要和我一起接受审查。”泽费罗斯把头靠在车窗上,整个身体都在向车门上偏移,他笑着调侃他,“沈铎,你可能比我更容易出问题,我真想知道你的报告要怎么写。” “那我们可以一起在监狱里养狗。” “你确实比我更熟悉营港的监狱,我都差点忘了。沈铎,要是死刑呢?” “那就在地狱里养狗,那里被抛弃的狗一定更多。” “也更凶残吧,沈铎。” 今天晚上出门后他一共叫了8次他的名字,这天晚上之后,沈铎发誓他再也不开任何的车辆了。 就在泽费罗斯话音刚落的时候,从右侧突然窜出一辆黑色轿车来,沈铎没有立马刹车,而是在看见车头的一瞬间向另一边调转车头。如果对方有减速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很明显,这是故意的。 那辆轿车像是一头发疯的公牛一样一头撞上来,沈铎的车向左被撞得从隔离带上直接翻过去栽进了绿化带里。车门压在他的腿上,让他挤在变形的狭小空间内动弹不得,他尝试了好几次也无济于事。碎掉的挡风玻璃和车窗砸了他们满脸,到处都是伤口和喷溅的血花,泽费罗斯的浅色西服上被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几乎和里面那件酒红色马甲融为一体了。 但惊慌失措的只有沈铎一个人。 泽费罗斯拍着衣服上的碎玻璃渣,把它们通通拂下去。他算准了遇到这种情况,沈铎也会把更危险的一面留给自己,所以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一次在他面前逃跑了。 很快就有人拿着切割机开始处理泽费罗斯那边的车门,刺耳的切割声让泽费罗斯不得不提高了一些自己的音量。 “这回你会再也找不到我的。” “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每说出一个字,他就是在呕一口血,原来把一个人弄残废,这么简单。 泽费罗斯探过头来凝视他的眼睛。沈铎会从他眼睛里读到什么呢?在他面前,他总是容易变得狼狈还过分地沉溺其中。泽费罗斯垂下眼皮,把沈铎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掏走。 “这没有商量的余地,沈铎。” 泽费罗斯用吻擦去沈铎嘴唇上的血,热烈又混乱的呼吸在他脸上划过。 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他就是知道结果,也不愿意束手就擒顺其自然,他还是想试一试,单凭着这一腔汹涌的感情,不计后果地不愿意放手。死亡对他来说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他只要明明白白的死,不愿糊里糊涂的生。 “如果你能把我带着走……”泽费罗斯的声音虚弱又破碎。 这难道又是什么对他的考验吗? 还是命中注定,他这种人不配。 沈铎亲眼看着泽费罗斯是怎么被人从外面直接拽出去的,可他来不及思考,眼泪根本抑制不住,发泄一样溢出他的眼眶,那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泽费罗斯一把推开两边的人,奋不顾身地冲向那片残骸,沈铎看着他,想要叫他离开,却自私地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只有痛苦的呜咽。 他根本尝不出这个吻的味道,只记得泽费罗斯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不许死!为了我,为了我们曾拥有的!活下去……沈铎!” 嘴唇上的温度很快消逝,沈铎咳出一口血来,几乎要昏过去了。他找到林友郁的单独联络系统,他的手抖得连字都写不了,甚至看清楚屏幕都是个难题,他只好用语音告诉他们。 “a计划,失败……请求,立刻执行……” 铺天盖地的黑暗接踵而至,沈铎似乎听到了电话铃声,但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了,这是身体在保护他受到更残忍打击的选择。 哪怕只有自己,活下去…… 百里寅开锁的方式很简单,在车上就解决了泽费罗斯行动不便的问题,比起保护,她似乎更擅长破坏。刚一看见泽费罗斯浑身是血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左手更是被玻璃碴子刺的血肉模糊,可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只问百里寅借了下她带着的鸢尾花胸针一点点把玻璃渣挑出来,包在一张纸里。 “就你这种闹法,这点伤都算上小的,等会儿回去再好好处理一下,这样子不行。”百里寅把被她弄成几节的手铐收进随身带着的皮包里,“不帮忙打一下120真的没问题吗?” “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百里寅挑了挑眉。“希望我的车可以多坚持一会儿,别我们前脚刚走,它就爆炸了。”她说完呵呵地笑了,今天的行动很顺利,为什么不一起高兴地欢声大笑呢? “如果你求我,我可以帮你再见他一次。” 那天沈铎是怎么来求她帮忙的来着?但沈铎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并没有非常意外,她还记得当初他为了照顾泽费罗斯的病情专门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虽然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私人的联系,但她知道他还留着。这能说明什么呢? “真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百里寅转过身看着来人,她伸出手,沈铎愣了愣和她礼节性地握了握。 “我想请您卖给我一辆车,最少能坐两个人。”沈铎单刀直入,百里寅欣赏对手干脆利落的风格。 “我并不认为你跟了泽费罗斯和温格那么长时间,会买不起一辆新车。”百里寅摇着头,但她更欣赏坦诚的人。 “我会用这辆车带泽费罗斯离开,而且再也不会回来,出现在您面前。” 他的诺言承诺得是那样轻率。这种男人可以相信吗?百里寅双臂环胸,语气平和地回答他:“你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沈铎。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到做到。” “狂妄又自大的男人。你就这么确定他会乖乖听你的话?” “……我会努力。” 百里寅没忍住笑了,他是真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吗?连说谎和搪塞都不会。百里寅不相信他会蠢到这种地步,自作聪明的男人。 “那你就去努力吧,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她转过身准备离开时,沈铎站起来叫住了她。 “他不是那种喜欢争斗的人。” 啊,谁会天生喜欢争斗呢?百里寅停下脚步。可你不争不抢,就会一无所有,有的,也会被那些争的、抢的人夺走! “请给我个机会,他会接受我的建议的。” 沈铎没有再拦,他只是站在她身后。 “而您也可以得到您想要的东西。” “哦?我想要什么东西?”她回头盯着他,眼神敏锐而尖利。 “那些本该属于您的东西,大姐。” 百里寅折返回来,她明白为什么泽费罗斯会对他恋恋不舍了。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认为自己都知道了,是吗?”看沈铎那窘迫愣在原地的样子,她突然变了一副笑脸。百里寅拍着沈铎的肩膀,告诉他:“我可以答应,但你要先帮我办一件事。” 泽费罗斯不可能知道沈铎和百里寅的交易,而百里寅也笃定了沈铎不会告诉他。那可真是一个有趣的晚上。沈铎也没想到吧,这么多年他们两个早已习惯了扮演“姐姐弟弟”的角色,在日积月累中已经形成了无言的默契,只是葬礼夜晚的一个眼神,百里寅就已经和泽费罗斯达成了一次合作,而今天晚上就是合作的终止日期。 “如果这次你不去,就真的没机会了。”百里寅诱惑着泽费罗斯,其实这样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好处,她只是单纯地想看点别人的痛苦。别怪她阴暗,这世上没几个人会真心实意见得别人好的,谁都爱看红火热闹。 泽费罗斯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腕,好像上面的温度还没有散尽。他只笑着回答她:“我的好姐姐,现在我是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着他?说起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只怕来不及去送。” “为你这声‘姐姐’,我也会等你到最后。” “替我收尸?” “这是履行诺言,我的好弟弟。” 第110章 玫瑰的葬礼 岳冉昨天晚上睡得早,不过6点就自然清醒过来。还没等拿起手机看时间,只是一睁眼看到屋子里还黑乎乎的就知道时候还早,可他再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穿红衣服起来收拾收拾。 眼看就要立春了,他最起码得把自己的准备好。自从那天那个不知姓名的奇怪女人离开之后,就没有人再来过了,他倒是想找阿莫斯说说,可现在又觉得不太合适,就算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添乱。他一连在家里无所事事地躺了几天,多少也有些受不住了,打开灯把里里外外的东西收拾了一通,攒出了一大袋垃圾。 他想着下楼倒个垃圾应该也不会有事,便穿好外套风风火火下去了。 天才刚蒙蒙亮,路上隐隐约约看不大清楚,岳冉只顾着一头往垃圾桶那里走,却不想在这黑布隆冬的半路上撞上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那人胳膊里夹了一摞报纸,正被他撞个人仰马翻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报纸散了一地。 岳冉赶忙撇下垃圾袋去扶人。“哎呀!哎呀!不好意思,真对不起了!我刚刚走的太急了,没看见!”那人是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只低着头捡报纸也不说话。岳冉自知理亏赶忙帮着他捡,可这一捡才好,那报纸头版头条的红色大字直冲进他的眼睛,让他看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人捡完其余的后直接夺过他手里的几份报纸,拍着上面的残雪就离开了。岳冉也没顾上计较那人的礼貌,连丢在一边的垃圾袋都忘了,立马火急火燎地往家跑。他平时习惯了看手机,这次一回到家却立马打开了电视。 “……现在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我们的救援人员正在加班加点地扑灭火情。根据相关人员的解释,这次火灾是一辆黑色奥迪失控冲出高速爆炸导致的……” 车祸火灾,这是真的。他换了另一个频道。 “……春节将近,我市消防队提醒各位市民群众注意防火防灾……” “……这次爆炸产生的影响损失不小,但有细心的群众反映这辆黑色奥迪并没有挂上车牌,这样失控的情况并不排除酒驾毒驾……” 岳冉想要知道的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电视里,他神经质地反复检查着门锁和窗户,手机界面始终停留在阿莫斯的电话号码上。他记得,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沈铎带泽费罗斯离开的时候就是一辆黑色奥迪,无牌照的。 可这世界上开黑色迪奥的多了去了,哪里就一点是那辆呢?可万一就是呢?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就偏偏是辆黑色的迪奥,还偏偏没有牌照?为什么不是红的绿的蓝的,为什么不是别的车?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岳冉沉静下来的心再次疯狂跳动起来,这次他必须得找阿莫斯了,只有阿莫斯能告诉他准确的答案,如果这是真的,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电话只响了两声,几乎是立马就被接起来的,阿莫斯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并不方便说话,但是岳冉还是听到了那句熟悉的问候。 “早上好。” 岳冉没忍住,按下了录音键。 “我看到今天早上的新闻了……是他们吗?” 阿莫斯沉默了一会儿。“是。泽费罗斯就在我旁边。” “那沈……” 老天爷!王母娘娘!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如果是你说的那个人,你可以在新闻上看见他。”阿莫斯回答,“还有什么事吗?” 有,当然有,十万火急的有。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答,泽费罗斯已经开始打趣他了,阿莫斯准备挂断电话。 “保护好自己,我……” “我想见你。” “你……” “我想见你!现在,立刻,马上,就要!阿莫斯,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向我解释,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现在就要见你,你亲口告诉我!我不是缩头乌龟,也不喜欢打哑迷,为什么别人能见你偏偏我不行?你那么厉害,什么事没有见过,想个办法不行吗?难道是怕我会怕?你在花店订一束花,或者点个外卖什么的,我给你送不行吗?让我转点外快,我过年要包红包。”这些话说的他急出两滴眼泪来,比起阿莫斯担心的那些,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才感觉害怕! “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暗杀。” “那你没有我更不行了!” 阿莫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叫他名字的时候完全没有刚刚那样硬梆梆的腔调,好像在朗诵一首诗歌一样,嘴唇微动,垂着的睫毛压住眼角。 “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没有一秒钟后悔过我们之前的约定,更没有把你抛之脑后。虽然我并不抱希望,但他们都答应我,事情过后把我剔出卡佩家族的名单……岳冉,带一束大马士革玫瑰来找我吧,我不奢求一束花能得到原谅和宽恕,但你可以带给我希望。我刚刚订了一束,帮我带来吧,它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好,好!我知道了,你等着我……”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阿莫斯这个老男人居然也会说自己想见他,他很需要他,只是说得那么拐弯抹角,让人难免红了耳朵。如果是在和平的日子那该有多好啊,他可以带着鲜花堂堂正正地去见他,拥抱他,甚至和他接吻…… 岳冉戴了顶帽子把自己的脸遮住,拿好阿莫斯送给他防身的东西就去了阿莫斯说的花店。 “看来今年要流行玫瑰了,刚刚有个年轻人也买了一束,只是人家挑的是白色的。”花店的老板把包装好的花递给岳冉,他只道了几声谢谢就出去了,根本顾不着细想别的。 这淡粉色的花儿香的厉害,岳冉戴着口罩都能闻到,如果真的去了阿莫斯和他说的那个在沙漠边缘还能长出这种花儿,花海尽头就是蓝色大海的地方,他不得被花香熏的入味儿了? 虽说泽费罗斯不用他帮忙,但阿莫斯还是把药箱拿出来让他自己处理,过几天他就要去找温格了,还带着新伤难免会吃亏。他换了个新家,岳冉也不知道,刚刚花店打电话说已经有人把他订的花取走了,如果按他给的线路,岳冉最快也得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到。 “听那小子的语气,你还是没和他说?难道我不说要见他,你就真不要他来了?”泽费罗斯包扎左手的时候低头咬着纱布的一边,另一只手绕着手背缠上几圈再用力一抽打个死结就算是包好了,当初他还嘲笑沈铎,现在却也顾不上什么美观了。 “这里谁都可以不懂我的心思,偏你必须得懂。”自从挂了电话,阿莫斯就没再老老实实地坐下过,他自己掐着表也知道时间还早,可还是忍不住去想,索性把手表取下来卧在手里,在椅子旁边来回地踱步。 “我的事情再怎么难说,如今也到头清晰了,哪里和你一样。老师,我这样纠纠缠缠的人尚且还有个明确的约定,难道你们就没什么谈好的时间?她既然已经说了不会去找别人,你再和她详细谈谈又能怎样?你若死得太草率了,她也不见得就会高兴。” “要不我现在去外面等他?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处理。”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却也这么毛躁躁的,泽费罗斯刚刚的话他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又不是吃奶的小孩儿,你出去干什么,怕人家看不见你吗?” 还没等阿莫斯再开口,就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这声音不轻不重,阿莫斯一门心思都在门上,自然立马听到了。他快走几步来到门前,这个时候能找到他的还能有谁?于是他直接开了门,只见一大束白色的大马士革玫瑰直接伸到他脸上。 可这时候阿莫斯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这2秒钟的机会,花束下面隐藏的刀子就直接捅进了他的左胸口,刹那间鲜血直流,激的花瓣上到处都是。阿莫斯扶着胸口倒下,散落的花朵就铺在他的胸口,等泽费罗斯发现他的时候,行凶者已经逃的没有踪影了。 但他认得这个人是谁,他就是后来跟了温格的,关铭的弟弟——关非。 阿莫斯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这里最通透明达的人了,却没想到今天会以这种方式在此丧命,来要他命的甚至都和他没有什么交集。这也算是报应吗?他以前杀的就是那些和他连交集都没有的人呢。 “你快走吧,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阿莫斯搂住几枝还带着露水的玫瑰,右手摸上刀把,“你不必理我,我知道这里是我的要害,再怎样也是白费心思……你走吧。” “……告诉我是谁?” “我没看见,花太香了。” “你的眼睛怎么可能!”泽费罗斯皱着眉头紧握着阿莫斯的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手上都是血,滑的他握不住,留不下。 “帮我打个电话……告诉岳冉我有事,让他别来了,劝他回去。” “你还要骗他?我不答应。要说,你自己说去!”泽费罗斯撇过头,想办法找东西给他止血。 “他还年轻啊……我不能这样。” 阿莫斯拦住泽费罗斯慌乱的手,不让他救他。他已经教坏太多人了,现在就是教训,人不能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我们哭着出生,却也没必要也哭着离开,他喜欢鲜花和笑容。 “给我根烟吧,泽费罗斯……或者你吃的药也行。我是越活,越怕疼了,你不要笑话我。” 泽费罗斯回头抹掉眼泪,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盒取出一根给他点上,这烟雾,和他胸前那些玫瑰花一样洁白。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给我点烟呢……” 烟头的火星子明明灭灭,泽费罗斯把散落在其他地方的玫瑰花捡起来放在阿莫斯怀里。 “要是有机会,你帮我给兰登解释解释……我不是故意要……” 烟头的火星再没有亮起来过,只有一缕长长的白烟悠悠升起。泽费罗斯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合上,也没换衣服,也没洗手,直等到岳冉双手捧着一束粉嫩嫩的玫瑰花从幽暗的楼梯口拐弯上来。 青年人愣在原地,抬头仰望着他身上沾染的颜色,猛地浑身一颤,脚步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墙上。岳冉浑身都在抖个不停,连指甲尖都掐着,只是保持着刚刚上楼的动作抱着那束花,生生勒断了好几枝花的花茎。 泽费罗斯自顾自地点了根烟。“他叫我通知你,让你回去。我没答应。他不愿意见你,但你可以自己选。” “……是,是他的那个……” “不是。”烟雾遮住了泽费罗斯的眼睛,让他不用直视岳冉那对含泪的眼睛。 楼梯下面安静地好像没有人在一样,过来许久,才听见岳冉屏着气问:“花,他还要花吗?” 泽费罗斯又点了一根,烟雾熏的他眼睛疼。“那是送给你的。” 岳冉没忍住呻吟了一声,很快他就憋不住了,好像胸口被压着一样,那口气怎么也顺不过去,只能快速的喘起气来,落下去的眼泪比花瓣上的水珠子还要大。 “那……嗯,那我回去了。”他仍旧抱着那束花不肯松手,想要离开腿脚却只是直挺挺地一点点往旁边挪,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哪里才是出口。 “哈!哈哈……我,我忘了问了。他,那个谁……他之前去过的那个地方叫,叫什么来着?就这儿花儿,长这花儿的地方。我,哈哈……我给忘了……” 第111章 回家 现代生活经常让人忘记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如果谁今天真的想要见谁,也不过是几张机票,船票,火车票又或者车票的问题,哪怕是在古代,马力和脚力交替着,只要有这个恒心,走个十万八千里也在谈笑间闪过。 泽费罗斯知道温格在等着他,也知道他在哪里等着他,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他硬是拖到立春才把手里的事情办完,出门请人修理了一下头发,把自己收拾了一通。 阿莫斯给他留的事情也不麻烦,他只花了一天时间写了封信告诉她实情,又花了一天时间托百里寅转交给兰登,其余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多管了。至于岳冉,那小子临走之前说他要出国一趟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定期,所谓大路朝天,有缘自会相见,于是他又花了一天时间为岳冉送行。回来躺下的时候他又想起那位隔着小海的忘年交的故人,晚上做梦的时候,他带了一个人去安光君的中餐店里吃饭,安老板一人送了他们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他醒来就开始琢磨信的内容,又花了一天时间,第三天才寄出去…… 他也想过和文钧联系联系,哪怕是已经蹲在那里面了,他也有办法听到他的声音。他可以花钱,找他的律师或者什么不相干又差钱花的人帮他打电话问候,文钧那么聪明一定能听出来那些都是他想说的话。只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吗?他那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要是没演下去当着人家的面演砸了怎么办?不联系还好,被发现了揪起来更是罪加一等,何苦害他。 剩下的也都是死的死,散的散,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泽费罗斯从床上起来去了浴室,最后做个干干净净的人也是他能为自己修来的福气。 泽费罗斯最后选了一套最普通最常见的深蓝色西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和装饰,也没有刻意去打理发型修剪眉毛,连系在腰上的皮带都是旧的。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像是个要出门约会的男人,这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大家都会变老,有一天也都会死,结局总是一样的。 接近凌晨时候,花店自然没有上班,他从花店带了一束没有包装的白色马蹄莲出来,免不了要撬坏人家的门锁,大概算了一下留了500元纸币在马蹄莲那边的花篮里,第二天人来了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一个人走夜路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再谈害怕或者孤独,难免有些老生常谈俗气了些,泽费罗斯只顾着大步地往前走,也不怕什么人认出了他,或是遇到什么。想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热闹的地方自然灯火通明地热闹,人们看过、笑过,恼过、超过,转眼不过烟云易散,终是流水难留。 三层楼高的那扇大铁门就那样随意敞着,好像早知道有人会回来,喷泉里的那座春女神像好像也在对他打招呼。泽费罗斯把花束塞进女神的臂弯里,对着雕像微微鞠了一躬。 他一抬头,就见温格站在门口对他招手。 “你回来了。” 林周贺把被角掖好刚刚坐下,就见沈铎已经睁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出神,这个时间点他只在窗户边留一个小夜灯当做照明。 “是我刚刚弄醒你了?”林周贺立马又起来给他倒水,试好了温度才插了根吸管送到沈铎嘴边。 “谢谢。”沈铎还有印象,这不是自己这么多天头一回醒过来,他身上扎进一块玻璃划破了胃,医生给他用了不少麻药,可他以前就因为那些伤痛自己用过好几次了,普通人的剂量只能让他麻醉几十分钟,于是他这几天就断断续续地醒来再疼过去,像是看走马灯一样,眼前不住地闪过之前的事情,停都停不下来。 “真是穷凶极恶!那样险的办法也亏他想得出来!你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这可是在玩命!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怕,沈铎,你说呢?”林周贺见沈铎真的恢复意识了,突然骂了起来。沈铎睡梦里都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弄得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我都死了,还能看见你?” 林周贺被他这句糊涂话逗笑了,他走过去拍了拍沈铎的脸颊,又揪了揪他头顶的头发,痛觉是最好的回答。他凑近说:“这里又没什么,你何苦耍我。” 却见沈铎只是愣神望着他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真还活着……” “那还能有假?” 沈铎突然在病床上剧烈地挣扎起来,林周贺急忙按住他。“你不要命了?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房,不许动!”林周贺习惯性的严厉让沈铎回过神来,他被那三个字唬住了,僵在床上连呼吸都弱了。 “我没死。”沈铎说。 “屁话。” 照刚刚那情形,沈铎的反应不像是演的,他可能是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这种事情,要真像外面那些人传的那样,沈铎就算是死也不会被留下,而且那一个星期里,他有的是机会和泽费罗斯一起想对策。但林周贺知道他现在也不能完全公正不带一点私人感情地评判了,之后还是看林队怎么处理吧,这方面有比他更专业的人才。 “你好好养伤,事情总会有个结果。” “抓到了吗?” “还没,这不是我们两个的范围。你不问,对你自己也好。”人真不是机器,可现在也不是他感情用事的时候,沈铎再怎么样,确实是救过他一命,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让他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就又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林周贺装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看了看对沈铎说:“祁应来了。” 沈铎目送他去开门,两个人见面后互相对视一会儿才伸出手相互握住,祁应拍了拍林周贺的肩膀,错身来到病床边看沈铎的情况,林周贺把门关上,站在一边看他们两个。 “感觉好点了吗?你可真是,伤了哪里不好,偏伤了胃,医生说你还得在这里吃一个月流食。你赶紧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也能办个小庆功宴,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小贺,我们都等你。” 沈铎点点头。林周贺、祁应都有空来看他,那就说明他们不在林友郁预备行动的名单里,而他又只认识这两个人,现在还能找谁? “哎?你什么时候还开始在身上带这些东西了?”祁应突然站起来盯着沈铎的脖子看,他回头喊林周贺,“他以前有这东西吗?我没见他带过。” 林周贺走过来看了一眼。“这东西他被送过来时候就戴着,他也是刚醒,我才准备问的。” 沈铎这才想起摸摸自己的脖子,原来是条项链,项链坠子不是别的,正是那个十字架。 “这没什么,我们倒是尊重你的个人选择,你是……” “不是。”沈铎回答。 “啊,我说呢,多半是出任务时候戴着的!沈铎,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好,如果不是就别戴着,让人误会,还得解释。”祁应说着靠过来,“我帮你取下来,你看收在哪里可好?” 祁应把项链交到沈铎手里,沈铎对着项链坠子发呆,那小东西被他的体温早就捂热了。 “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小贺,我们给你准备。”祁应回头瞥了一眼林周贺,对他使了个眼色,“我和小贺出去一会儿,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有事叫我们,我们就在外面。”他说完就拉着林周贺出去了,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这是他什么时候给他的?沈铎不知道。难道说,前几天他每每做梦梦到他来,其实都是真的?他真的来看过他,还把这条项链送给他,他不是疼晕了看花了眼,也不是在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泽费罗斯希望他活着…… 沈铎不相信什么天神地狱,可他不能否认这条传递的希望和力量,最后竟然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唯一他能留下的东西,泽费罗斯竟然舍得给他…… 眼泪来的就这样快,还没来得及擦就滚落到床单上,想是天底下最缺乏眼泪的人见了也得撒上几滴,万般苦涩的滋味爬上沈铎的心头,他也只能握紧拳头说不出口。 委屈啊,可惜吗? 在这片污秽土壤里野蛮生长出来的怪物也会动心?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沈铎本来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他想尽办法强行带着泽费罗斯离开,劝他主动认罪,劝他和他一起承担,为的也不过是能有短暂的相聚,哪怕最后是必死的结局,也都是心甘情愿,自作自受的。可泽费罗斯无声地回答了他,他不要这样,他不需要利用别人的善良和法律的漏洞为自己脱罪,这片土壤里埋藏的罪恶太多,只是很多人看不到而已,他不过是其中一个,如果没有人深挖出来,就永远长不出健康的果实。 沈铎这时候才全部明白过来泽费罗斯在忍受什么。他做不了什么好人,却可以把坏人做到底,他想要清算的不只是坏人制造的罪恶,还有制造坏人的罪恶。 这也是“东风计划”的最终目的。 他忽然想起那天泽费罗斯对关铭说的那些话。人人厌恶特权,人人又喜爱特权。人一有了钱,就开始收揽权力。那些人,一种是被踩在脚下忍受不了以为得到就可以翻身的,一种是听风听雨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的,还有一种就是过惯了舒服日子以为可以权势长久的。在这追名逐利的道路上,人人都在劝,“你要做人上人”,想方设法把人踩在脚底下,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只能为别人铺路,却也没有一句好话。 还有人会劝你,谁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不好过,以后总会好的。可这种人却向来又是不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以后”是什么时候,人死了带着棺材板了也是“以后”,死后就一定好过吗?谁能回答。 这世界本就是条条大路的啊。谁规定人只有显富显贵这一种结局?非要一边倒的你踩着我我踩着你,朋友是敌人,亲人是敌人,爱人是敌人,恩人更是敌人,总之,见不得一个“好”字,最后自己成了自己的敌人,人终于疯了,于是成了别人嘴里的反面例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来教育下一代。 沈铎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财富和美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可他却选错了。 有人排挤他、憎恨他,却也依旧有人爱他、尊敬他,而人往往只顾着对他不好的,辜负了对他好的,自以为是的改造了一通,回头看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变,不需别人揪着他的错,他就先自己说起自己不好了。 这世界的包容性很强,只是他自己容不下自己罢了。 第112章 终章 温格手里拿着一块4米长的长方形白纱,这纱薄极了,在他手上叠了两层还能看见他手指的轮廓。温格见泽费罗斯在看他的手,说:“这是你二嫂结婚时戴的头纱 家里的东西都烧的差不多了,只有这个是完整的。” 泽费罗斯隐约有些印象,但又觉得开口没什么意思,他今天是来杀人的。 “他们还好吗?”温格又问。 “你问谁,我一个个告诉你。”泽费罗斯抬头看他。 “大姐她怎么样?” “她走了。” “阿莫斯先生没劝劝她?” “他死了。” “那岳冉……” “出国了。” “还有asa。” “失踪了。” 温格叹了口气,他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那这么说,我们这个家,散的散,死的死了,人都没了……”他站起来,把头纱一头挽到肩头和胳膊上,其余的随便散在地上。泽费罗斯跟在他来到卡佩先生常坐的那个椅子前,却见温格只是坐在椅子脚下的那层台阶上。 “我以为沈铎会跟着你来的,就像我当初以为小欢会一直跟着我一样。” 泽费罗斯在另一边坐下,比起温格的疲惫,他倒显得神采奕奕,可能和他一口气吃了许多药有关系,他需要那些药来维持他的精神。 “以前我们也总在这里坐着。”泽费罗斯把一只手扶在椅子上,“温格,坐在这上面的感觉好吗?” 温格对他莞尔,回答:“你试试就知道了。” “那我可真坐了。” “有什么好稀罕的……” 温格拉着泽费罗斯的手让他坐下,从这里看过去,正好能一眼望到大门。 “你感觉舒服吗?”温格问。 “没什么不一样的。”泽费罗斯站起来。 “垫子还是旧的。” “高度也不合适。” 温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太过用力,几乎要向后倒过去,泽费罗斯跟在他一起笑,两个人的眼里不知何时已经带了泪花。 泽费罗斯紧盯着温格的眼睛,问的有些咄咄逼人。 “傅吟客的事情是你主使的吗?” “是我。” “金非沙也是你带进来的?” “是我。” “是你绑的ir?” “是我。” “关铭关非兄弟也是你?” “是我。” “董聆跃……” “没错,是我,都是我做的,我是个十足的魔鬼,就该下地狱!”温格站起来,眼眶的红色已经染到了眼皮和两颊上,“人真是贱啊……一个睡着的人,只有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刚刚睡了一觉……哈哈……” “萧泽。” 你手里的牌明明比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什么满盘皆输只有我? “我恨你……” 泽费罗斯被温格突然袭来的一脚踹倒在地上翻滚一圈,只见他单手撑在地上,右膝跪在地上保持平衡,从怀里掉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 “啊,你看,我们真是兄弟,连想法都一样。”温格弯起了嘴角,他生了一对非常漂亮的眼睛,平时不笑的时候眼睛就像是在微笑,现在真的笑出声了,那双眼睛却像是在哭。他深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压抑身体里蓬勃的悲哀一样,也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把来扔在地上。 “不然我们两个比试比试,谁输了,就把对方的刀子插在身上。” 直升飞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在一处山谷里响起,龙纳绛亚穿了一身阿拉伯风格的白色长袍,头发和脸上还围了白色的头纱,墨镜遮住她的眼睛,以至于直升飞机上的人只能看见她在挥手。 龙纳绛亚刚刚陪百里寅和马图塔送完卡佩先生的骨灰,她也不论遗言的真假,只是按照和百里寅约定好的方式在冬银海边为他送行。地球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大海,以后卡佩先生想去哪里都可以,他是真正的自由了。龙纳绛亚也知道人一有钱就会有点奇奇怪怪的爱好,挥霍财富的方法也稀奇古怪,只是她也没想到卡佩会在这种地方建一个小屋,这要是刮一刮台风,海平面稍稍涨一涨,或者哪天被查住发现了,他不就白费公分了吗?更何况也从未见他自己住过,真是浪费,那些钱能再买多少直升飞机啊。 百里寅看着山顶上的白色身影越来越远,干脆不再看龙纳绛亚,直升飞机的噪音很大,扰的她更是心烦。一旁的马图塔看出了她的心事,却也只是扭头看着下面的山山海海,说完全对这里没有留恋,那绝对是假的。 大概听了半个小时螺旋桨发动机的轰鸣声后,百里寅突然大声说:“这里就是公海了。” 马图塔点点头,她的手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信号了,外面一片漆黑,可她还是兴致盎然地看个不停。 “我们飞到新加坡,然后坐客轮到墨尔本待一段时间,之后去美洲,从圣保罗一路到纽约,如果不出意外,事情顺利,我们半年后就可以到马德里继续生活了,到时候一切就能恢复正常,我会在这段时间处理好所有我们的事情,还需要半年……” “只是半年而已,姐姐,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马图塔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宽广,“只是有些可惜,我们没有亲眼看到那那个人的结果。” 马图塔直接说出了百里寅所担忧的事情,她习惯了亲力亲为,就是不信任别人会把事情办的圆满。 “不过有龙纳绛亚小姐在,也不用太担心。”马图塔又说,“姐姐,现在他们不在了,也没有人再管我。我就直接问了,你觉得泽费罗斯和温格,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两个傻瓜。” “傻瓜?傻瓜怎么可能会干出那么多麻烦事来?” “就是因为傻,所以才不知道自己收拾,直到有一天再也瞒不住了,纸里再也藏不住火了,他们就只能拼了命地收拾。哪怕结局注定,也要挣得鱼死网破,他们就是这种傻瓜。” “那如果他们不争呢?” 百里寅因为这个问题回过头来正视马图塔。“如果他们不争,你和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我们也根本拿不到一分钱,更别提像现在,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啊……姐姐你现在是继承人?天哪,我怎么刚刚才知道!” 泽费罗斯和温格都死了,自然就只剩下百里寅了,至于asa,他本来就不参与这个游戏。 “所以,刚刚我们在海边看到的那栋房子没什么好可惜的。我们以后会拥有更多。” 卡佩先生修改了遗嘱,即使他知道那天害他身受重伤的幕后推手就是他这位“乖巧懂事”的女儿,他最后还是在病床上修改了遗嘱。 这算是爱吗?她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怨恨。或许说这种感情本来就夹在这两者之间,甚至还混合着什么别的东西,她想要的只是平等的权利而已……可惜百里寅已经过了思考这种事情的年纪了,比起被一个死人纠缠,她更想要珍惜眼前爱她的人。 但她也承认,这是这辈子,他对她做过的最大的让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总是用这句话安慰别人,也为自己鼓励。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祁应走后,林周贺一如既往劝他再睡一会儿吧,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会叫他,但沈铎闭上眼睛,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 他的思维很混乱,像是一张被冲破的蜘蛛网,断断续续的信息和面孔浮现在他眼前,他想要闭上眼睛,眼皮却僵硬地支撑着完全抗拒了大脑给出的命令,呼吸和心跳声越来越重,甚至盖过了墙上挂钟的声音。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怎么现在在这里? 嘀嗒、嘀嗒…… 砰、砰、砰…… 嘀嗒、嘀嗒…… 砰、砰、砰…… “沈铎!哎!你清醒清醒……沈铎!喂!” “你说什么?别害怕,会没事的……” “医生!医生?护士……” 滴—— 沈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中心,有汽车向他鸣笛。 “滴——滴——” 忽略司机恶毒的咒骂,沈铎直接穿过马路在对面的街角,在街角店铺的橱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出了很多汗,头发凌乱的粘在脸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吸嗨了的瘾君子一样,他还穿着那双林周贺在医院里给他准备的棉拖鞋和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只是他现在还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大衣。突然感觉右手手背上穿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伸出手一看,原来是上面输液的针还没有拔掉。 他是怎么出来的? 沈铎再次跑到十字路口中心,硕大的霓虹灯广告牌笼罩在他身上,帮他很快就拦下来一辆出租车。 泽费罗斯被一阵强光晃醒,还没睁开眼睛,大脑就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命令他的身体肌肉记忆往旁边躲,但他却在地上动弹不得——原来是温格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左手把他钉在了木地板上。 四面已经是一片火海,失控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这栋房子里的一切,噼里啪啦的,好像在嘲笑这世人的愚蠢一样。 泽费罗斯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翻了半边身用右手把匕首拔出来,从伤口里喷出来的血花洒在干涸凝结的深色血泊上。温格那一脚可能真的踹伤了他,泽费罗斯甚至都不能大口呼吸,火焰带来的温度越来越近,他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改成了跪在地上的姿势,只是一抬头想要直腰,就会穿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扎的他头皮上的神经一阵跳动。 他捂着胸口,改成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想要站起来。一抬头却看见泳池里漂着一条浅色的东西,轻柔柔地漂浮起来,像女人的长头发丝,也像海底里无忧的水母——下面包裹着的正是温格的身体,他的四肢在水中自然地舒展着,带着靳欢熙结婚时候的头纱,一起溺毙在这一小片“海”里。 站起来后,泽费罗斯突然呕出一口血来,他迅速用胳膊遮住自己的脸,用口袋里的手帕擦掉嘴上的血迹,即使这里没有人会看到他这副模样,他还是习惯这样掩饰自己的痛苦,他这次可能真的把他的胸骨弄断了。 墙上挂着的把中世纪时期的宝剑被他抽出来当做拐杖,顺手捡起来被踢到一边的手枪。这火已经没有什么救援的必要了,他只用水打湿自己身上,想办法走出这片蔓延过来的火海。 不出意料的话,警察很快就会来了。 只是他们不是来救他的。 泽费罗斯不相信他这种人还会有人来救,除了那个傻瓜…… 外面警笛声轰鸣。 而他是真的再没有力气挣扎了。 但是现在还不可以结束,再往前走几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这样他就可以看见了…… 泽费罗斯的眼睛分辨不出这个世界上的颜色,但是他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还是被强烈的灯光刺到了眼睛,那些白光就像一道道利刃一样直插向他,明明天还没有亮,这里却像白昼一样光明。 他用剑撑住自己的身体,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平和地接受了一切。 “目标出现!” 那排成一排用钢铁织成的落网说。 “请求救援,请求救援!目标重伤,目标重伤,请求医疗组救援!” 是火让钢铁有了温度吗?还是说钢铁本来就有温度,他们尊重每个人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 泽费罗斯向前走了一步,一个人从钢铁罗网里走了出来,是林友郁。 “你已经被包围了!我劝你放下武器,不要反抗!我们有最专业的救护人员!不要反抗!放下武器!” 林友郁一身戎装,泽费罗斯的目光穿过他似乎还在张望着什么。 他似乎还在等一个人来。 但是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来呢? 他和他在一起就没有一天是安全的。 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但泽费罗斯还在望。 “林……林队长。”他看着远方遥不可及的天,手里的一切被他随手丢弃在一边,林友郁又向前几步。 “如果我对你说,我想做个好人……你会信吗……” “我无法回答你,萧泽。但我相信,正义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不要再反抗了!” 也许是强光照射太久,泽费罗斯的眼睛被刺痛了,它们不住地发泄自己的悲伤,眼泪模糊在地面上,和血融在一起。 如果事情真的像林友郁说的那样,正义会给他们所有人一个公正的审判,那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了。 做人很好,只是下次,他想做个平凡的普通人,没有疾病,没有恩仇,只做一个普通人。 这就是结局吗? 不,这并不算结束。 再抬起头时,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冲破防线奔向自己,灿烂,光明…… 黑暗已经过去,他已经忍受够了。 他的手指依旧选择扣下扳机。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就这样灿烂荣耀地照亮这一切吧! “砰!” 眼前像是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绽放一样。 只看见营港一片醉生梦死之上,幽远宁静的永恒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