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宫斗之狐狸后宫》 第1章 红月掩日 皇宫,御花园。 今季牡丹开得极艳,但赏花人却无心欣赏。 「皇上。」察觉到主子心不在焉的小太监上前问道,「皇上今天是否累了?」 「累倒不累,恐怕皇上是有心事。」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上前来,带着高深的笑意问道,「皇上是否思念那齐国的昭姬?」 龙袍男子低声道:「儿臣不敢。」 天佑圣朝第三代,熹王「龙莫寒」。幼年入齐宫为质,一去就是十五年。年初惠王薨,他才被迎回国都继承大统,年刚廿二,继位不过短短三月。太后无子,他便拜太后为义母,这才使帝位稍稍巩固。因此层关系,他自然得罪不起太后。 「一国之君,思念妻儿有何不敢?」太后望着满园牡丹道,「园内春色如许,但赏花之人无心观赏也空是摆设。皇儿后宫充盈,但却迟迟不肯立后,定是思念那昭姬母子。罢,本宫也不是不懂情念之人,皇儿不若把那昭姬母子迎回宫吧?」 「母后……」龙莫寒惊讶得说不出话。 太后笑道:「不过皇儿需同本宫约定,今秋必须立下皇后。若那昭姬才德兼备,本宫也不反对你立她为后。但是皇上,本宫听太绝观道长说,梦中看见皇宫之上有妖气盘旋,隐约显于狐妖之形,恐怕不久之后将有狐妖惑乱宫闱。」 「狐妖?」龙莫寒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太后的手轻轻抚过一朵娇艳的牡丹,但忽然,指尖一掐,盛开的牡丹花立刻坠地。 龙莫寒心中一惊,神色微敛。 这时太后的声音又低沉传来:「皇儿,你记住,宫内如有妖怪,本宫将斩不赦。」 留下这句话,太后又向前方走去。 龙莫寒望着那朵坠地的牡丹,久久不语。 今秋立后…… 不知这皇宫之中,又有多少牡丹将因此凋谢。 *** 现代。 又是空气清新的一天。 季安妮推开窗户,深呼吸一口气,伸懒腰,享受早晨暖暖的阳光。 耳边萦绕着小鸟的鸣叫,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青郁。 一条小路从窗下蜿蜒远去,通向一里外的一个弓道场。 季安妮今年十六岁,正上高一。时值暑假,城市里的可怕高温把她逼到乡下爷爷家暂住避暑。逃过了太阳的毒辣虽好,但乡下孤单的生活也让季安妮倍感无聊。电视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频道,附近也没有什么商店超市可以让她挥霍金钱、消磨时光,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活动就是去弓道场练习射箭。 市里的青少年弓道部为了两个月后的比赛在那里集训。季安妮虽然不是部员,但好歹是个弓道爱好者。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她动起真格来,恐怕连部长都要畏她三分。 季安妮的爷爷以前年轻的时候可是地区弓道比赛的冠军,但只可惜生了一个居然连弓都拉不开的儿子,后来只得拿起笔头当作家。但好在儿子争气,最后终于娶到一个天生怪力运动神经超发达的女人当老婆,这才中和的一下遗传基因,让季安妮的运动神经也强化几分,成为爷爷眼中的宝贝。 据说季安妮周岁的时候抓阄,她没有抓玩具,没有抓零食,居然抓住了一把削笔刀。 这一壮举震惊四座,大家全都睁大眼睛瞪着小小的安妮,说这女孩命数不好,喜好动武。 但只有爷爷却很高兴地对大家说:终于为季家找到真正的传人了。 爷爷连做梦都想要一个喜武的人来继承他的武道馆,所以季安妮的童年几乎都在武道馆中度过。但后来由于武道馆荒没,老师和弟子都纷纷离开,爷爷年纪太大,已经不便指导徒弟,所以才只好宣布关闭武道馆。爷爷就守着那个道馆养老。 季安妮从爷爷那里学到不少格斗技巧,这使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谁的欺负。相反,还记得她刚上初中的时候,三拳两脚还擒住一名小偷,这件事让她在市里小小地红了一下。 从那时起,季安妮仿佛就变成了大家眼中的女侠。 谁受了委屈就向她哭诉,她出去给人主持正义。由于拳脚功夫非常厉害,就连高中生都对她礼让三分。但就是因为太厉害了,已经十六岁的季安妮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虽然她也注意到有男生偷偷看她,好像有些暗恋她似的。但每当季安妮向对方投去友好温柔的微笑时,对方都会吓得撒腿就跑,害季安妮一个人好尴尬。 「哼,我又不吃了你,你喜欢我就向我表白嘛。」 季安妮自认自己还算一个比较好追的女孩子,只要对方品行端正,相貌也算看得过去,她就可以凑凑合合和对方交往试试培养感情。但外界总有传闻说她一拳打飞过向她表白的男生,还有传闻说有一次一个男生多看了她几眼,她就把那个男生打成熊猫眼,一个礼拜才恢复视觉。 「哼,反正我就是个母夜叉嘛……」 这种传言听得多了,季安妮自然也就麻木了。真想去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抛开过去那些惊人壮举,抛开什么女侠、什么夜叉、什么罗煞的光荣称号,作回一个平平淡淡的女孩子。 每当想到这个,季安妮就轻轻叹气,敲敲自己的脑门,叫自己快些放弃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自己的过去已经无法抹杀,不能逃避过去,要好好面对未来。 对,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紧紧握拳。 「好,去弓道部练习吧。」季安妮一阵小跑,踩着那条蜿蜒的小路,向远处跑去。 凉爽的晨风拂面而来,季安妮一边小跑一边深呼吸。 果然还是贴近大自然的感觉最好呀,哈哈。 但忽然,季安妮感到一股冷风袭来。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发现四周的光线也暗淡下来。怎么回事?明明还是大白天呀? 季安妮抬头看太阳,但她看到两个太阳。 咦,怎么会有两个太阳?难道是我眼花了? 季安妮揉揉眼睛再看,发现四周光线又暗了一层。 一个太阳渐渐暗淡下去,另一个太阳却渐渐明亮起来。 这次季安妮看仔细了,原来那个渐渐明亮起来的太阳并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是一轮圆圆的月亮,奇怪的月光,红色的月亮。 月光红得就像稀释过后的葡萄酒,红得很淡,但却显得很妖异。 这是什么天象?怎么没听新闻里说过? 季安妮搔搔头,这才想起爷爷这里信号不好,电视收不到几个频道,她都已经好久没看电视了,难怪连这么罕见的天象都不知道。 嗯,干脆自己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叫——红月掩日。 第2章 银发美人 季安妮正陶醉地望着天上红红的月亮,忽然只见一片红光向她笼罩下来。 「这、这是……」被红光包围其中的季安妮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哎哟,好痛,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又是什么? 季安妮的脑袋不够用了。 不过她很快就丧失思考的余力,身体被那团红光包围着飞上了天,向那个红红的月亮飞去。 「天啊……天啊……」 就算季安妮有一代侠女之称,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由吓得脸色煞白。 「不要飞了……不要飞了……」 季安妮吓得大叫,但渐渐,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不仅是身体被红光包围,就连声音好像也被那红光吞噬了一般。 头晕目眩,越是靠近红月,光线就越亮。最后已经亮得季安妮无法睁眼,她才大叫一声紧紧闭眼。然而意识,却在同一瞬间消失——季安妮昏了过去。 *** 还没睁眼,季安妮就闻道一股很浓的香味。 那股香味她从来没有闻过,好像不是花香,但也不是香水的香味,像是一种很高雅的薰香。但奇怪……爷爷住的这个乡下地方没闻到猪粪牛粪的臭气熏天就已是好事了,怎么会有香味? 季安妮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好像正捏着什么东西。 丝丝冰凉,好像是线? 用力拽了拽,忽然听见一声「啊」的一声轻呼。 那呼声虽轻,但却着实把季安妮吓了一跳——因为那是男人的声音! 季安妮「噌」一下坐起,甩了甩头,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揪的是一缕头发。 不仅是一缕头发,而且是一缕银色的头发! 顺着那缕头发缓缓向上望去,季安妮竟看见一个绝世美人卧倒在她身侧。 美人软软地趴在地上,脸瘦鼻挺,睫毛很长,皮肤光洁,反正怎么好看怎么长。特别是那一头华丽的银丝垂在地上,更把美人衬托得宛若仙人。 如果不是还记得刚刚听到他叫的那声「啊」,季安妮真要把他当女人了。 美人穿的衣服也全是雪白,但那白衣之上,却浸上了点点殷红。 仔细一看,那殷红竟是血迹! 原来美人不是没睡醒才趴在地上,而是受伤了。 看见美人受伤,季安妮顾不上问美人为什么穿古装,也顾不上问自己为何身在一个古色古香、馨香缭绕的房间中,她与身俱来的正义感令她把所有问题抛诸脑后,向半趴在地上的那个美人扑去,大喊道:「美人兄……美人兄你没事吧?你坚持住,我马上叫救护车来。」 说着向四周环望,天啊,这哪有电话亭?自己根本已经被困在一个华丽的房间中了。 季安妮顾不上怀中流血的银发美人,冲向窗口。推开窗户一看,楼下是个摆满桌子板凳、挤满人的大厅。男女往来,喜笑颜开。女人腰若柳枝,笑面桃花,谈笑之间更是极尽媚态,男人们又都一副色迷迷的猥琐模样,把季安妮看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地方?不用问,答案就已经浮现在季安妮脑中。 这……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青楼吗? 想自己身家清白,从小到大连男生的手都没有碰过,怎么就钻进妓院来了?对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妓院这种东西,不是只出现在电影、连续剧或者小说中吗?怎么现在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季安妮一团乱麻,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正想尖叫,忽然嘴巴被人从后捂住。 偷袭! 季安妮捏紧双拳,全身立刻处于一级戒备状态。 哼,敢偷袭我季安妮,也不打听一下本小姐是哪条道上混大的! 季安妮转身一招反擒拿,本以为可以顺利扭住那偷袭者的手腕,但谁知自己的双手却被反剪到身后。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她就被人结结实实地按倒在地了。 「唔!」季安妮还想挣扎,嘴巴却再次被捂住。 「轻点……别出声……」 清香扑面而来,伴随着一个清淡但动听的声音,飘入季安妮耳中。 季安妮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战意全无,捏紧的拳头也不由松开了。 这时季安妮这才发现,偷袭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昏倒在地的那个银发美人兄。 没想到银发美人兄的武功如此盖世,竟能赢过她的一招反擒拿手,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但奇怪,这样厉害的美人兄,怎么会身受重伤? 季安妮眨巴了一下眼睛,视线向美人兄那染血的衣服移去。这才发现那片雪白的衣襟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光用眼睛看,就觉得好痛。 看着看着,季安妮不由看呆了。 因为那银发美人兄的上衣没有穿好,大部分都滑到肩部以下,胸膛和肩膀部分几乎全呈裸露状态。看到这无限春光,就连一向诗文不怎么好的季安妮脑海里也冒出一句古诗来,那什么「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糟糕…… 季安妮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热了。不好不好,想她一代大好少女,人称侠女安妮,怎么能望着一个男人流口水,产生不正当的想法?就算对方的确美得天理不容,但自己也该保持一点少女的矜持。 于是季安妮匆忙移开视线,但光季安妮移开视线还不行,那银发美人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只要想到银发美人现在正看着自己,季安妮的胸腔里就像装了只精力旺盛的大青蛙似的,一下一下跳个不停。 忽然,银发美人捏住了季安妮的下巴。 季安妮身不由己地抬起了头,和银发美人对视着。 咦?……咦?这个姿势可有些不对……怎么感觉这么像路边小痞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动作?而且……被调戏的对象不是眼前这个国色天香大美人,而是姿色比人家逊了何止一筹的季安妮,所以这幅画面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银发美人久久凝视着季安妮的脸,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眉渐渐蹙了起来。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3章 谁是昭姬 季安妮想挣扎又不想挣扎。 想挣扎是因为被捏住下巴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不想挣扎是因为那个捏住她下巴的人实在太美了。美得季安妮就想这样被他捏着,和他目光对视,直到海枯石烂、地球毁灭。不能说季安妮花痴,而是对着这种人间极品美色而不发花痴的人实在是少。 季安妮脑内天人交战,一片混乱。心想这难道是因为自己十六年来没交一个男朋友,所以才变得对美男的近距离接触特别憧憬? 正想着,银发美人终于开口道:「你是……昭姬?」 他的声音好听得让季安妮感动得想流泪,内心激流澎湃、惊涛拍岸十秒后,季安妮才从陶醉状态中清醒过来,认真想了想银发美人刚才的话。 召集?早鸡?着急?……到底什么是「召集」呀? 季安妮的眼神无比迷茫。 这时美人松开了她的下巴,抚住自己受伤的胸口,一边喘息一边道:「不……你不是昭姬……你不是……」 天……你怎么可以这么诱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诱人? 出现在季安妮眼前的是一幅美艳无比的「美人抚胸低喘图」,看得季安妮血脉贲张。 如果用漫画的形式来表现,早就喷出50升鼻血来了。 「你不是昭姬,你到底是谁?」美人一把抓住季安妮的肩膀。 这次季安妮总算听清楚对方说的是「昭姬」,而不是「着急」。 昭姬是什么?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他为什么一会儿说自己是昭姬,一会儿又说自己不是昭姬?怪了…… 季安妮正想着,忽然视线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 铜镜上出现的是一张绝美的脸。 咦?难道房间中还有其他人? 季安妮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其他人呀?视线又回到铜镜上,和镜中的美人对视着。 沉默……久久的沉默…… 久久的沉默之后,季安妮皱了皱眉,镜中美人也秀眉微颦;季安妮吐了下舌头,镜中美人也香舌小露;季安妮呵呵一笑,镜中美人也笑若桃花。 天…… 难道铜镜中那个笑靥如花的美人就是自己? 季安妮终于意识到事态非比寻常,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而与此同时,镜中美人也抚腮露出惊讶的表情。 但人家美人就是美人,喜怒哀乐全都美得像幅画似的。季安妮一边震惊,一边还要感慨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虽说相貌只是皮囊一副,但生得好总比生得不好招人羡慕。 「不要叫。」银发美人立刻捂住季安妮的嘴,两人倒在地上。 季安妮这还是第一次被绝世美男抱在怀里,紧张得全身血液都开始倒流了。 这时,季安妮才发现自己不仅脸变了,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变了。 不是什么休闲衫加牛仔裤,而是一套轻飘飘的深红绸缎长裙。那绸缎质感极佳,一摸就知道价值不菲。但衣裙的样式设计比较开放,半透明的裙纱下隐约可以看见双腿的肉色,领子一直滑到肩膀以下,连包裹胸部的深红色抹胸都露了出来。那抹胸的样式也极漂亮,绣着精致细腻的花蔓,一看就知道是一件非常适合拿来当外衣穿的内衣。 即使是在古代,这衣服也不是人人都能穿的吧? 粗略把身上衣服打量了一遍的季安妮,隐约猜出了现在自己的身份。 「那个……」克服了心中的巨大紧张,季安妮问抱着她倒在地上的银发美人,「那个『昭姬』……该不会是个花魁吧?」 刚才推窗看了一下窗外的季安妮知道自己身在妓院,而妓院之中能有自己房间,还穿着一套昂贵衣物的漂亮女子,大概也就只有花魁了吧? 原来传说中「穿越时空」这种事是真的,而且好巧不巧偏偏就被自己撞上了。 季安妮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不是昭姬,你到底是谁?」银发美人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了一手。 「先别管我是谁了,我先给你止血。」季安妮离开银发美人的怀抱站了起来,心想这个时代大概也不会有止血绷带之类的东西,于是打开衣橱,随手从里面拿了件衣服撕烂,用碎布给银发美人包扎伤口。 季安妮从小打架,经常受伤,所以包扎伤口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过说真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包扎这么严重的伤口。也不知道这银发美人是怎么把自己弄伤的,那些伤口不是刀伤剑伤,而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伤的。没有创口,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季安妮总算帮银发美人止住血了。 银发美人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季安妮笑了笑说:「反正我不是昭姬,我大概是穿越时空到了这个昭姬身上。对了,这个昭姬是不是死了?不然我怎么会进入她的身体?」 最近穿越小说很流行,季安妮也没少看,所以对这种情况简直轻车熟路。 「穿越时空?」银发美人那双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看来对这个名词非常陌生,「你进入了昭姬的身体?你是妖怪?」 「呸呸呸,我才不是妖怪呢。」季安妮急忙把自己和妖怪划清界限,「我只是看到天空出现红色的月亮,随后一团红光将我包围着飞上了天。后来我的头有些晕,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反正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这昭姬的身上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这是一种超自然的现象——反正我不是妖怪。」 「红色的月亮……」低低重复着这几个字,银发美人的表情更加严肃。 「怎么了?」季安妮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银发美人道:「我奉旨来此地迎昭姬回宫,谁知刚和昭姬说了两句话,就有一股瘴气袭来,想必是有什么妖怪施法想咒杀昭姬。我与那妖怪斗法时,房间中也隐约出现红色的月亮,后来我不慎受伤,昭姬……想必是被那妖怪咒死了。」 「然后我就趁机进入了昭姬的身体?」季安妮好像理清了一点头绪。 那红色的月亮就是她穿越时空的契机。 她附身在了刚刚死去的昭姬身上。 但是这个昭姬……究竟又是什么人呢? 季安妮忽然想起刚刚银发美人好像说什么要迎昭姬回宫…… 难道……这昭姬不仅只是花魁,而且还和皇室有什么关系? 第4章 偷天换日 「这昭姬究竟是什么人呀?」季安妮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银发美人打量着她,目光中依旧带着一丝怀疑,但一会儿后,那怀疑消失了,变成一种无奈的眼神。他低声道:「既然你已进入昭姬的身体,那么你也可以算是昭姬了,理应知道自己的身份。」 「对呀。」季安妮点点头,用特别期待的目光真诚地望着银发美人,希望他把一切都告诉自己,好让自己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现在的身体。 银发美人道:「皇上早年在齐国为质,和齐国宫中一名宫女相恋,那宫女便是昭姬,一个非常普通的民女。后来齐国国王将昭姬许给皇上,昭姬为皇上生下一名皇子。今年年初,天佑圣朝惠王驾崩,皇上被迎回国都即位新皇。昭姬本也一同回来,但太后从中阻挠,不许昭姬入宫,于是昭姬只得流落青楼,买艺为身。幸好抚得一手琴,又通晓诗词书画,做了楼中红牌。」 「哦,还好是卖艺不卖身。」季安妮抚了抚心口,放下心来。 银发美人继续道:「昨日太后突然同意让昭姬入宫,皇上立即下旨让我接昭姬回宫。谁知刚一见面,昭姬却惨被咒杀。」 「唉,真可怜……」季安妮就像听故事似的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银发美人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猛地向前一拉道,「我就只有将你接入宫中,顶替昭姬了。」 「什么?」季安妮急忙挥开银发美人的手,「我才不要入宫呢。暑假马上就结束了,我还有一堆作业没做。我还要找让我回去的方法,哪有时间入宫?别开玩笑了。」 「暑假?作业?」季安妮口中蹦出的一堆新名词令银发美人皱眉。 「你必须入宫。」银发美人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紧紧抓住季安妮的手,隐约带着一丝威胁的味道说,「既然你已经成了昭姬,这就是天意,你不能逆天而行。那法术高强的妖怪想必还在皇宫之中,我必须把他揪出来,不然皇宫从此将不得安宁。而你,昭姬,就是那妖怪攻击的目标。那妖怪既然一次杀你不成,定然还会杀第二次,所以你必须跟我回宫。」 「回宫去当被妖怪杀的靶子呀?我才不干呢!」季安妮可没那么笨。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由不得季安妮挣扎,银发美人的力气比她更大。如果真把银发美人惹恼了,他拿绳子把自己绑进宫也不是不可能的。 「放开我!」季安妮生气地瞪了瞪眼,但银发美人却用严厉的眼神和她对瞪。那眼神似乎是一种警告,也像是一种威胁。仿佛如果季安妮不照办的话,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季安妮最讨厌就是被人用眼神挑衅,以前敢用眼神挑衅她的不良少年,全都被她用拳头狠狠教训过了。但这次,她实在狠不下心对银发美人出手。因为美人兄本就有伤在身,胸前白衣上染了一大片血,只怕挨不了自己一拳就魂归西去了。 季安妮舍不得打。 不能打,不能逃,难道就只能屈服了吗? 入宫……天,而且还是以妃子的身份入宫。季安妮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如果我跟你进了皇宫,不就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吗?」季安妮现在就开始想念爷爷和爸妈了,鼻头酸酸的。虽然以前经常幻想,如果能抛掉过去,重新活一次多好,但现在真的让她抛掉过去,成为一个昭姬,她忽然觉得其实当季安妮也蛮不错的。虽然没有男人爱,但是有很多朋友,有很多欢声笑语,这就够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个世界来,但是,如果你想回去,就只有跟我回宫。」 「咦?这又是为什么?」季安妮眨巴了一下眼睛,银发美人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她好奇对方从哪来的这么大自信。 只听银发美人道:「你会进入昭姬的身体,是因为我与那妖怪斗法时产生了红月异象。所以,如果你想离开昭姬的身体,就必须再次令红月异象出现。」 「嗯,好像有点道理。」符合小说中的一般规律,季安妮点了点头。 「而要制造出红月异象,就必须让我与那妖怪再斗一次法。」 「嗯,好像越来越有道理了。」季安妮一边点头一边想,忽然反应过来,低嚷道,「难道要以我为饵,找出那藏于宫中的妖怪,让你与那妖怪再斗法一次,才能送我回去?」 银发美人听后点头笑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呜……为什么会这样……」季安妮抓抓自己的头发,浑身无力。 不得不承认,银发美人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要穿越就要制造红月异象,而要制造红月异象就只有让银发美人和妖怪斗法。要和妖怪斗法就只有找出妖怪,要找出妖怪就只要让昭姬回宫当诱饵,要昭姬回宫当诱饵就只有……季安妮入宫。 一番推导下来,就算季安妮不想入宫也得入了。 如果她还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只有选择入宫这个危险的方法。 果然天下没有轻松的活,季安妮疲惫地叹了口气,对银发美人道:「好嘛……算我上辈子欠你的……我答应入宫了。」 闻言,银发美人的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哦,对了。」季安妮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刚刚好像听你说,那个昭姬生下一名皇子?」 「对,小皇子已经五岁了。」 「五岁?」季安妮扳着手指算算,心想既然小皇子都有五岁了,那么那个昭姬大概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吧?而自己只有十六岁,在穿越之前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学生,突然让她假冒一个皇妃,而且还是一个生过孩子的皇妃,这个……难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季安妮把心中的疑惑向银发美人讲道:「美人兄……其实真正的我只有十六岁,和昭姬的年龄差异肯定很大,贸然冒充,难道不会被怀疑吗?」 虽然季安妮从小胆子就比别人大,但现在面对的可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不由三思起来。她从心底有些担心,虽说自己已经进入昭姬的身体,但自己的性格脾气、生活习惯肯定和昭姬有很大不同。如果被发现了,弄不好可是杀头的大罪。 第5章 云真道长 季安妮从心底开始担心,她觉得银发美人的决定有些草率。 「十六岁……」银发美人把季安妮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美丽,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他又抬起季安妮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遍,说道:「那正好。」 「什么叫那正好?」季安妮弄不懂银发美人的笑是什么意思。 银发美人替季安妮整理了一下衣领,端详着她的脸道:「正好和昭姬年岁差不多。」 「什么?!」季安妮吓得半天合不上嘴,嚷着问:「那昭姬到底几岁呀?」 银发美人道:「今年满十八。」 「十、十八……」季安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大脑一片空白,跑到铜镜面前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脸观察了一遍。 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美呀,实在是美。 美丽是没有年龄之分的,即使自己现在的打扮看上去足有二十多岁,但实质却还是一个十八少女。昭姬呀昭姬,季安妮不禁感慨道:你就是生得太漂亮了,所以才红颜薄命。 盯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季安妮总算知道什么叫「自恋」了。 以前总觉得自恋的人难以理解,但现在看到自己的这张脸后,终于切身感受到自恋的存在是多么理所当然。 这张脸原来的主人才十八岁,明明还是花季少女的年龄,竟然就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妈了?不仅如此,她的夫君还是一国之君,她既是皇妃,又是青楼花魁。 昭姬这短短十八年的人生经历,足足够写十本小说啊。 想起自己那单调乏味的人生后,季安妮不禁佩服起那个昭姬来。 季安妮这十六年来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就是抓住一个小偷吧?但却给她惹来了很多崇拜者和外号,以至于根本交不上男朋友。 「昭姬……」望着镜中的自己,季安妮低声念出自己新的名字。 从今以后,自己就是昭姬了…… 真不敢相信,这个传奇的女子竟和自己有了交集。 望着镜中美丽的脸庞,季安妮没有一点照镜子的实感,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在心里对镜中人默默说道:昭姬呀昭姬,虽然你死了,但却不能使你入土为安,我必须借用你的身体入宫,找出藏在宫里的妖怪,进而找出让我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对不起,昭姬,在这之前,我一定好好爱惜你的身体,一定不会让你的身体受一点伤,你放心吧。 季安妮对自己笑了笑,镜中的昭姬也对她笑了笑。 看见那笑容后,季安妮心中的罪恶感才稍稍减轻。 这时银发美人缓缓走到季安妮身后。季安妮没有转头,望着铜镜中银发美人的身影,问道:「对了,美人兄,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国师,昭姬娘娘准备好了吗?」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太监,但季安妮注意的却是另一个更惊人的事实。 「国……国师?」季安妮扭过头,把银发美人重新打量一遍。 国师?国师!他居然是国师! 国师不是历代帝王赐予德高望重的「高僧」的称号吗? 难道……难道……眼前这个银发美人是……是……是个和尚? 季安妮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昏厥过去。自己刚才居然对一个和尚怦然心动,唉……上帝呀,我就知道你肯定看我季安妮不顺眼已经好久了才这么整我,让我对一个和尚心动……但是,季安妮眼中闪过一丝敏锐的光芒,盯着银发美人那一头飘逸的秀发发呆。 奇怪了,奇怪了,和尚能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思及此,季安妮问道:「美人兄,你……你真是和尚吗?」 「我不是和尚。」银发美人想也没想就回答。 季安妮刚要露出高兴的笑容,却听银发美人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我是道士。」 季安妮一口血从心脏冲上喉咙,差一点就吐出来了。和尚……道士…… 唉,比较起来,还是道士好一点,至少道士不戒女色,自己不算完全没有机会。 印象中的道士不都应该是穿道袍,戴星冠的吗,怎么这位银发美人的打扮不像道士而像神仙?白衣飘飘,气质不凡。也难怪他有本事和妖怪斗法了,因为他是修道之人,当然懂得降妖之术。 而那妖怪也不能小瞧,看银发美人这一身血伤,季安妮就为自己未来在皇宫的日子感到无比担忧。但为了回家,也只好咬牙拼了,不是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就是这个道理。 「道长。」季安妮起身抱拳,用江湖礼节请教道,「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道号云真。」银发美人因季安妮的那套抱拳礼而笑了笑。 一笑之下就更迷人了,季安妮的胸口又是一阵小鹿乱撞。 「原来是云真道长,失敬,失敬。」季安妮用起了电视上学到的客套话道:「在下是来自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亚洲中国xx省xx市xx区xx中学x年x班的季安妮,今遭此穿越劫难,幸得道长相助,以后让我俩同舟共济,祸福同享吧。」 为什么把太阳系都说出来了,因为季安妮觉得这里根本不在太阳系,而在外太空。 虽然这里的一切很像中国古代,云真讲的也是中国话,但刚才听云真说什么「天佑圣朝」,什么「惠王」,什么各种古里古怪的东西,都和季安妮记忆中的朝代扯不上一点关系。 所以她断定,虽然这里很像中国古代,但却不是中国古代——而是一个架空的朝代。 正想着,就听云真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季安妮。季节的季,安静的安,妮子的妮。」季安妮轻快地报了上来。 但云真的眼神却很冷漠。 在那种冷冷目光的注视下,季安妮的好兴致也没有了,疑惑地望着云真。 这时,只听云真低声道:「从今天起忘了它。」 忘了它?……季安妮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云真续道:「从今以后,天下再没有什么季安妮,只有一个——昭姬。」 昭姬…… 云真的声音就像钟鼓一般深深撞在季安妮的心中,令季安妮感到一丝隐约的心痛。 第6章 四宫八院 昭姬所在的那栋青楼叫做「香红楼」,听云真说鸨母对昭姬非常照顾,所以离去之前,云真还特意带她向鸨母告别,送去几箱感谢恩情的珠宝。 本以为妓院的老鸨都是面敷厚粉,假意惺惺的人,但季安妮见过之后才发现,这香红楼的鸨母一点市侩都没染上。虽然打扮得也很浓丽,但却并不令人生厌,模样神情都显得成熟而又豪爽义气。 看见她,季安妮就忍不住想过去拜大姐。 这女老板叫「艳娘」,听说以前也是一个宫女,伺候过皇后娘娘,也就是现在的太后。 艳娘一直把季安妮送上马车,本以为艳娘作为一个前辈必然有很多话要嘱托,但奇怪的是,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未说。而季安妮怕暴露身份,自然也不敢多讲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直到季安妮上了马车,云真才问艳娘道:「艳娘难道没有什么话可忠告?」 艳娘笑了笑,掀开马车的帘子对车内的季安妮道:「妹妹,艳姐当初收留你时就看出你并非凡相,今后必定凤贯九霄。失志时不可妄自菲薄,得志时更当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善积善德,恶有恶报。后宫毕竟是个是非之地,妹妹今后好好保重吧。」 本来以为她会暗示自己为了生存可以不惜手段,没想到她却劝自己处处为善。 听艳娘这番话,季安妮对她更喜欢了。 不过季安妮这个半大的女孩,对后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也没有深刻认识。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毕竟她是要去当皇帝老婆的,而且还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这压力就更大了。 *** 告别艳娘,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 那名在门外问过一句「国师,昭姬娘娘准备好了吗」的小太监驾着马车。 那小太监叫「小顺子」,是专门伺候云真起居,以及打点杂务的小太监。年纪应该不大,从外表看,顶多也就十八吧。云真说小顺子心地善良,嘴又严,是个很好的心腹。不过云真看上去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应该不会介入什么后宫争斗之中,小顺子能伺候他也算一种福气。 车厢中就只有云真和季安妮两个人。 「小皇子呢?」季安妮奇怪地问。她还真盼望早点见见她五岁大的「孩子」。 云真道:「由另外的人接入宫了。入宫后,你们自能相见。」 云真简单给季安妮介绍了一下天佑圣朝后宫里的一些情况。 和季安妮印象中的三宫六院不同,天佑圣朝的后宫分「四宫八院」。 四宫为东、西、南、北四宫; 八院为上、下、左、右、偏上、偏下、偏左、偏右八院。 皇后以下的妃子分三等。住在四宫的为「贵妃」,有四位;住在八院的为「皇妃」,有八位;其他住在东西偏殿的为「从妃」,人数不定,多的时候曾达百人,少的时候不足十人。 留在皇宫的秀女都封从妃,住在东西两间偏殿,所以东西偏殿又称「从妃殿」。 东西从妃殿各有五十个房间,一共一百个。房间都相邻,像个大院子。从妃们的左邻右舍都是自家姐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比起四宫八院,从妃殿要热闹得多。 但热闹多,事端也多,姐妹间彼此嫉妒和利益冲突常常升级成可怕的明争暗斗。 所以从妃殿又是整个皇宫中鬼故事最多的地方。 *** 云真细细讲来,但季安妮却早已呵欠连天。 对于季安妮那构造简单的大脑来说,云真讲的这些宫院妃子太麻烦了,烦得她直嚷记不住呀记不住。 「罢。」云真也不强求她,只道,「多说无益,入宫以后,你自然便知晓了。」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道,向皇宫方向驶去。 越是靠近皇宫,路就越宽,人就越少。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橘红的落日挂在天边,把远处天空染成一片暖红,非常漂亮。 季安妮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宫,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张望。 只见路旁种的都是柳树牡丹花,墙壁也都涂上一层黄色的颜料,屋檐都是暗红色的,显得庄严而又肃穆。偶尔能听见几阵马蹄声,不是出宫采购的小太监,就是高官华贵的香车宝马。 忽然季安妮听到一阵铃铛声,还有珠帘晃动的声音。 顺着那声音向前望去,竟看见前方有一顶金丝红篷的漂亮轿子。轿帘全用银色的珠子穿成,珠子被落日淡淡的红光镀上一层暖红色,显得既华丽又高雅。当季安妮的马车从那轿子旁边擦过时,隔着珠帘,季安妮隐约看见轿中人的侧脸。 那是一个年龄和季安妮不相上下的美丽女子。 虽然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还是引得季安妮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 仅仅只是一瞥而已,对方的容貌五官都看不太清楚,但轿中女子的那股高贵的气质,便是隔了轿子也能清清楚楚地传到季安妮的心中来,把季安妮震慑住。 这究竟是谁家女子? 容貌是其次,虽然看不清楚,但肯定也不错,最吸引季安妮的是她的气质。女子静静坐在轿中的那股雍容华贵的姿态,倒真是和电视上的皇后差不多了。 季安妮心想,如果自己是导演要拍宫廷戏,选皇后时就一定要选这样的演员。 「云真,刚才那是谁家的小姐?」季安妮放下轿帘,安安分分地坐回座位问。 云真道:「是青州大都督水大人的千金,水芙蓉,今年刚选进宫的从妃。」 从妃? 季安妮回想起刚才云真向她介绍的四宫八院,这从妃的等级好像是最低的,只要是留宫的秀女都可以被封为从妃。住在东西偏殿,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和其他从妃挤在一起,就像一个大杂院。 这样一个千金小姐,竟然只是一个从妃? 季安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只听云真道:「这水芙蓉早在多年前就扬名青州,一是因为她那堪称绝色的容貌,二是因为她高傲的性格。就连今年选秀也是一样,她只报了个名,选秀当天连面都不露。如果露面了,以她的才色名气至少也当封个皇妃,但她偏偏不露面,太后嫌此女太过骄纵,要灭灭她的威风,最后才只封了个从妃。今天是从妃入宫的最后一天,她这时才到,看来那骄纵的性格一点也没变。她若去了从妃殿,肯定是殿里的一个小太后。」 季安妮点了点头,表示云真刚才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不过真没想到,水芙蓉这绝世美人的性格居然这么差。也不知该说她太骄傲还是太笨,还没入宫就在太后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就算她才德兼备,想要青云直上也不容易了吧? 第7章 初入皇宫 清脆的马蹄声中,气势恢宏的皇宫终于出现在季安妮眼前。 皇宫正面有三道大门。中间一道城门最大,守门的侍卫全都整整齐齐站成两排,身穿金色盔甲,手里拿的也是真刀真枪的武器。正中大城门的两边又有两道小城门,各由一队侍卫看守,没有正门那么严肃。 云真告诉季安妮道,那三扇大门分别叫做「天门」「地门」和「人门」。 天门供天子和大臣进出,地门供妃子和宫女进出,人门则供其他闲杂人等进出。 季安妮问:「那我们应该从哪个门进?」 云真笑了笑道:「你是皇上的妃子,当然该从地门通过。」 正说着,小顺子赶着马车已经来到地门入口处,和守门的侍卫简单交谈了几句,递上入宫牌,便被放行了。 刚入城门,季安妮深吸一口气,真想大喊。天,真想不到,她已经入宫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妃子。 季安妮已经兴奋得忘了这个皇宫之中还有想要她命的妖怪,一个劲地猛掐自己大腿。好痛……不是做梦,这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 答应云真入宫时季安妮对「入宫」还没有什么概念,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很抽象的词。但是现在,当她真正来到皇宫,呼吸着皇宫里的空气时,才终于有了入宫的实感。 马车拐了几个弯,沿着一条宁静的河道前行。 河水波光粼粼,河岸边绿草茵茵,花红柳绿,好不漂亮,季安妮看得目瞪口呆。 皇宫,皇宫……原来这就是皇宫! 她已经兴奋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在这样美丽的一个地方,真希望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季安妮自己摇头打消。皇宫之中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只有皇帝是个男人。季安妮不想和太监谈恋爱,也没有找宫女姐姐发展百合的打算,所以……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季安妮浑身泄了劲。 目光移回云真身上,不停用眼角偷瞥云真的侧脸。怎么看都觉得云真那张脸好漂亮,如果能娶到……哦,不,是嫁给这样的男人,就算让自己折寿十年也在所不惜呀。季安妮单手托腮,又开始发起花痴来。等等……想想自己的身份,自己可是妃子,是皇帝的老婆。不仅是皇帝的老婆,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宝宝,唔…… 只要想到自己的老公和宝宝,季安妮就感到一阵沉重的压迫感。 自己明明还是一个黄花闺女,连场恋爱都没谈,怎么就成了别人的老婆、孩子的妈了? 真是有点冤枉呀…… 擦擦眼角根本没有的泪,季安妮已经完全投入到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感动中。 唉,既来之则安之,也许自己的老公也是一个美男呢? 带着一点渺小的期望,季安妮好奇地向云真问道:「道长,皇上今年多大年纪? 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怎样?长得帅不帅?有没有脚臭狐臭?打不打老婆?」 现在家庭暴力现象很严重,虽然季安妮身手矫捷,武艺高强,但也害怕被老公打。 闻言,云真笑道:「不用叫我道长,叫我云真就可以了。」 他这一笑,宛若一阵轻风拂面,把季安妮吹得犹如柳条般,整个人都差点飘起来。 其实刚才季安妮的那一大通话,听在云真耳里就像外星语一样,但从那些外星语中,云真隐约推测出季安妮是打算问皇上的情况,于是答道:「私下评论皇上可是会被定下大罪的,但看你什么都不懂,我只好稍微告诉你一点。皇上本名『龙莫寒』,年刚廿二,生母慧妃早已过世,他便拜太后为义母,这才当了皇上。他早年曾在齐国为质,与你相恋。继承皇位之后,一直空悬后位不立,想必是还对你旧情未了吧。虽然不能指望皇上对你一心一意,但他对你,也算用情至深了。」 「嗯……」季安妮拉长声音,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一句话,叫做「女人的爱专一但不持久,男人的爱持久但不专一。」 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可能会爱你一辈子,但他不可能「只」爱你一辈子,他们可以同时爱很多人一辈子。看来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特别是用在皇帝身上。 不过还好这皇帝年龄不大,二十二岁,又有皇室血统,应该也丑不到哪去吧?更何况他还很爱自己,季安妮不由稍微期盼起来,如果能和皇上来场惊天动地的爱情也不错。不,不要惊天动地,惊天动地必定血流成河,我们还是平平淡淡好了,无事终老。 季安妮想起宫廷片中那些虐得死去活来的情节就一身冷汗。 老天保佑,让我季安妮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怎么穿越来就怎么穿越回去吧。 默默祈祷着,季安妮在胸前画下一个十字。 「对了,云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季安妮一边欣赏车外的风景,一边问。 云真道:「去西宫殿。」 「西宫殿?」季安妮愣了愣,心想:西宫,西宫……难道就是「四宫八院」的那个西宫? 正想着,就听云真道:「西宫殿是宝贵妃的住处。」 「宝贵妃?」季安妮感到非常迷茫,问道,「我们入宫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见皇上,也不是去见太后,而是去见宝贵妃?这是为什么呀?」 难道这个宝贵妃的面子比太后、比皇上还大?这怎么可能…… 正感到奇怪,就听云真解释道:「虽说昭姬以前是齐国的宫女,但齐国和天佑圣朝的宫廷礼仪还是有诸多不同之处。我本打算让昭姬在晋见太后之前,先在宝妃娘娘那里学学基本礼法,换身衣服,结果昭姬却不幸被恶妖诅咒身亡……」 云真的话虽然还没讲完,但季安妮却明白了。 昭姬尚且需要去宝妃娘娘那里提前准备一下,那么自己这个一点宫廷礼数都不知道的菜鸟,当然就更应当去学习学习。更何况自己现在还穿着青楼的那身衣服,发髻首饰什么的,也都透出一股浓浓的风尘之味。如果这副模样去见太后,简直就是没事讨骂。 季安妮从心底感谢云真的细致安排。心想这个男人真好,有细心又体贴,可惜是个道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把他倒追到手。唉……云真这么帅,倒追他的女人肯定多得可以把护城河填满,自己季安妮又算哪根葱?还是算了吧…… 那个宝妃娘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云真好像很信赖她。 而且每次提到这个宝妃娘娘,云真脸上总会流露出暧昧又温柔的笑容。 第8章 宝妃娘娘 在一个广场前,季安妮和云真下了马车。 小顺子要把马车还回「御行坊」,所以就此分别。云真告诉季安妮,宫中平时用马车都需向「御行坊」借,皇妃以上身份的娘娘随时可借,但从妃则需提前一天申请。 云真带着季安妮穿过几个门,绕过几条长廊,好不容易才见到西宫殿。 殿外早有一个模样机灵的宫女在那里恭候多时了,看见云真和季安妮后急忙迎了上来。宫女一脸甜笑,行了个礼道:「国师如意,昭姬娘娘如意。」 季安妮打量着那小宫女,见小宫女眼明若星,一看就知道很聪明。刚才行礼说话也都很讨人喜欢,想必这小宫女就是那宝贵妃的心腹丫鬟了。 这时云真问那小宫女道:「小瑶,你家主子呢?」 「娘娘早已恭候多时了,请随奴婢来吧。」说着就把云真和季安妮引入殿去。 季安妮跟在那名唤「小瑶」的宫女身后,心想云真刚才那声「小瑶」叫得还真是亲热,这小瑶对云真也不怎么拘礼,想必云真是这里的熟客,和丫鬟们都混熟了。 小瑶领着他们又穿过几条长长的回廊,把季安妮穿得头晕脑胀。 路虽不远,但就是绕来绕去很是头晕。 季安妮本想记一记路,但刚记一会儿就放弃了。不要说放季安妮一个人在皇宫里走会迷路,就算把她放到这宝贵妃的西宫殿里来,肯定也会走迷路。真不知道那些宫女太监入宫后花了多长时间才记住路,反正天生方向感比较弱的季安妮早已甘拜下风。 走了约莫五六分钟,小瑶终于停了下来。 季安妮抬头一看,一扇雕花大门出现在她眼前。 小瑶把门推开,朝屋里唤了一声:「娘娘,国师和昭姬娘娘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掀开珠帘的声音。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贵妃了,季安妮不由有些紧张,脸色都变白一层。云真看出她的局促,在她耳边低声安慰了几句,季安妮这才恢复正常。不知为何,只要有云真陪在身边,听他说话,看他对自己笑,季安妮就觉得勇气十足,什么人都不怕,什么事都敢做。 不就是见个贵妃吗?又不是去见阎罗王,怕什么。 给自己打足气,季安妮又昂首挺胸起来,向前大跨一步,走进屋去。 前脚刚踏进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昭姬妹妹,你总算来了,可把姐姐盼急了,快请里面来。」 说着就热情无比地拉住季安妮的手,把季安妮拉向里屋。 季安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宝贵妃拉走了。季安妮扭头用眼神向云真求救,但云真只是带着一脸微笑望着宝贵妃把她拉走,什么话也不说。这云真,怎么一天到晚都在笑,你就笑吧笑吧,总有一天笑死你。季安妮恶毒地在心里诅咒。 不过说来奇怪,好像自从进了这西宫殿,云真的笑容好像变得更加温柔了。 他本来就很温柔,这一变,就柔到骨子里去了。季安妮根本招架不住,直想狂喷鼻血。 刚回过神来,季安妮就已被宝贵妃按坐在软榻上。 那软榻大概三米来长,正中放了一张矮几隔开,正好隔出两个座位。 宝贵妃把季安妮按坐在一个座位上后,自己又坐到了旁边的那个座位上。 这时,刚才那宫女小瑶正好奉了两杯茶上来。 宝贵妃道:「妹妹,路上劳累,先喝茶休息一会儿吧。」 季安妮本来已经把心态调整得不错了,努力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但越是不想紧张,就表现得越紧张。最后竟望着宝贵妃,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宝贵妃这一对视,季安妮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在心底惊喝一声:好一个美人呀。 这宝贵妃的目光虽然不若先前那个宫女小瑶明亮,但眼神朦朦胧胧,显出几分性感。嘴角也微微向上翘起,带着和云真不相上下的亲和力十足的笑容。身上传来一股芬芳,那香气沁入心间,香得季安妮如坠云里雾里,心想如果自己是男人,肯定三魂七魄全都被勾走了。 先有云真,再有水芙蓉,现在又加上一个宝贵妃。 刚刚穿越时空而来,怎么看见的全是美人? 云真是男人,没什么可比性,就拿水芙蓉和宝贵妃来比。水芙蓉虽美,但美得桀骜,无论往哪里一站,都具有十足的威慑性;但宝贵妃却不同,她美得亲切,美得温柔,给人一种非常贤良的感觉。如果水芙蓉和宝贵妃都是皇后的话,那么水芙蓉适合站在帝王身侧,俯瞰群臣;而宝贵妃则适合居于后宫,打点内务。这大概就是两个美人气质上最大的区别了吧。 宝贵妃的头发全都盘在头上,发丝绕在头顶一个看上去很重的冠中。重虽重,但那头冠金光闪闪很是华丽,冠上垂下两挂流苏,一左一右搭在肩头。 这时云真走了进来,宝贵妃起身对他道:「我去取衣服,云真你先陪昭姬妹妹说话吧。」 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不用问,宝贵妃肯定是去取宫廷服,不然让季安妮穿着这一身青楼红裙,的确是有伤大雅。 望着宝贵妃离开的身影,季安妮忽然想起她的表姐。她表姐也是一个热情无比的人,每当有客人来时就忙进忙出。那背影真和宝贵妃很像,所以季安妮不由对宝贵妃多了几分亲切感。 明明取衣服这些小事吩咐一个下人做就好,但宝贵妃偏要亲自动手。本以为贵妃都是一些只会颐指气使的贵妇,但今日见到宝贵妃后,季安妮才改变了这一偏见。 趁宝贵妃去取衣服的空档,季安妮问云真道:「云真呀,你说宝妃娘娘每天头上顶着那个大金冠累不累呀?怎么就不怕颈部劳损?」 于是云真又对季安妮尽进行了一番关于头冠的教育。 宝贵妃头上戴的那金冠叫做「贵妃冠」,是只有贵妃才能戴的一种头冠。除此之外,还有「双凤冠」「凤冠」和「妃冠」三种头冠。「双凤冠」是太后带的,「凤冠」是皇后带的,「妃冠」是皇妃带的,都是身份的象征。从妃没有冠,只有在被封为妃后才能被赐头冠。 第9章 美人如玉 季安妮心想,这个皇宫真奇怪,是不是地位越高的人,头冠就带得越重? 「双凤冠」和「凤冠」,听名字就知道太后带的头冠比皇后戴的重上一倍。宝贵妃的这个「贵妃冠」看上去就已经够重了,真想象不出太后的「双凤冠」会重到什么程度。 季安妮一阵唏嘘。 正在这时,宝贵妃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件折好的衣服。宝贵妃把那衣服在季安妮面前抖开,只见一件鹅黄长裙出现在季安妮眼前。上衣领口的花边是深黄偏黑,搭配起来,显得非常端庄,一看就知道非常适合宝贵妃。大概是宝贵妃自己的衣服吧,季安妮心想。 这时宝贵妃又开玩笑似的对云真做了个「更衣请回避」的动作。 云真面露干笑,乖乖走了出去。 这一幕让季安妮又看到宝贵妃热情端庄之外的另一面。和想象中贵妃的严肃模样不同,刚刚宝贵妃对云真做的那一个摊手动作和一瞬间流露出的调皮神情,一点也不像贵妃,倒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而云真的那一抹干笑,也隐约带着一丝宠溺。 季安妮感到宝贵妃和云真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像是普通的贵妃和臣子,而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甚至比老朋友还要亲密也有可能。 正想着,宝贵妃就拉着季安妮换衣服。 季安妮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民丫头,也有享受贵妃亲自替她更衣的一天。 简直感动得想哭,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 还没等季安妮感动完毕,衣服就已经穿好了。 宝贵妃捧来一面镜子给季安妮照了照,说:「妹妹天生一副好身材,把姐姐这件旧衣服也穿得这么得体。看到妹妹穿上这一身衣服后,姐姐惭愧,恐怕以后再也没有勇气穿这衣服出门了。罢,如果妹妹不嫌弃,这件衣服就送给妹妹吧。」 送给我? 季安妮惊讶得明明很想大喊,但却在宝贵妃温柔的注视下,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微微涨红了脸。 虽然季安妮不是那么精通辨识衣服好坏的人,但现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单凭穿在身上的感觉就知道,这质地做工和设计,绝对是配得起「贵妃」这一身份的衣服。而且一点都不旧,新得几乎就像刚做出来似的。那些什么旧呀,不敢穿呀之类的话,不过是宝贵妃为了让季安妮收下这份礼物而找的托词罢了。 季安妮突然好感动,没想到入宫第一天就能碰上这么好的人。 本以为穿越时空之后,自己就没有半个亲人,但现在季安妮被宝贵妃善良的心温暖得好想扑进她的怀里大叫一声:「姐姐呀,请受妹妹一拜。以后若需要人上刀山下火海,姐姐不用客气,尽管拿妹妹差遣就是。」 这时宝贵妃又牵起季安妮的手,把她带到妆台前。轻轻按了按季安妮的肩膀,示意季安妮坐下。 季安妮正面就是一面铜镜,望着镜子中那张半熟悉不熟悉的脸,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人就是自己。其实严格来说不算是她自己,而是现在她寄宿的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脸。 这时又听宝贵妃道:「好妹妹,要见太后你这装扮可不行,让姐姐重新帮你挽个髻吧。」 说着便散开了季安妮的头发。 望着镜中自己乌丝倾泻而下,顺滑得比电视上任何洗发水广告都夸张,季安妮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道:这昭姬以前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居然把头发保养得这么好。唉……只可惜她死得太早,不然一定要向她好好讨教一番。 宝贵妃一副巧手,才一会儿工夫就帮季安妮梳好了头。 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季安妮自己都忍不住惊艳了。不知该感慨昭姬长得漂亮,还是宝贵妃梳发髻的技艺高超。嗯……还是应该两方面都感慨一下吧,因为这是相辅相成的。 这时宝贵妃的手抚上季安妮的肩膀,望着镜中的季安妮道:「妹妹皮肤晶莹通透,当真生得如玉一般。以前总听人赞『美人如玉』,还觉得有些言过其词,今日得见妹妹,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女子当得起『美人如玉』这四个字。妹妹稍等,待姐姐去取一支玉簪。」 说着转身就走。 也不等季安妮说一声「民女不敢劳烦娘娘」来客气一下,宝贵妃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宝贵妃刚离开,云真又走了进来。 季安妮此时还坐在妆镜前,看见镜子中映出云真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羞窘,竟不敢转身面对他了。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如果是其他男子,季安妮一定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敲对方肩膀一掌,痞子似的问一句:「你觉得本小姐这身打扮好不好看?」 但现在不知怎么搞的,季安妮居然羞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可不是原来的她呀?自己究竟怎么了? 季安妮不敢回头,就一直背对云真,假装不知道他站在自己身后,等着云真自己发出声音。但谁知云真还是什么都不说,静静站在季安妮身后,硬得就像秦始皇的兵马俑似的。 这时又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宝贵妃取好玉簪回来了。 宝贵妃来到云真身后,开玩笑道:「云真是不是看妹妹太漂亮,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说着又来到季安妮身边,把一支玉簪斜斜插入她的发髻之中。 一边插玉簪,还一边对云真说:「等妹妹插上这支玉簪,一定美得更让你目瞪口呆。」 季安妮从镜中看着那支插入发间玉簪。只见那玉簪极为精致,仿佛一枝桃花。簪头打造成五六朵桃花的形状,簪尾就是桃枝,花瓣花枝浑然一体,特别是那玉簪的颜色,竟是桃红色的,更像极了桃花。把这簪子插入髻中,就像插了一枝桃花在发间。 插好发簪后,宝贵妃看着季安妮,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说:「妹妹和这簪子好配,干脆姐姐把这簪子也送给你吧。」 季安妮还来不及道谢,就被宝贵妃拉到云真面前去了。 宝贵妃高兴地问云真道:「怎么样,云真,漂亮吧?」 云真点了点头,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低声道:「漂亮。」 听到云真赞的那声「漂亮」,季安妮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云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发间的玉簪上,根本没有看她一眼。所以季安妮不知道云真刚才那句「漂亮」,到底是赞美她的,还是赞美簪子的,抑或是赞美宝贵妃的手艺。 算了…… 季安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反正现在这张脸又不是自己的,就算云真赞自己漂亮,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第10章 天宁公主 「云真,怎么又看呆了?」宝贵妃拿手在云真眼前晃了晃。 云真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中却显得有些哀伤,大概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伤感的事情。他的目光淡淡从宝贵妃脸上扫过,最后又回到季安妮头上的那支桃花红玉簪上,低声地用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原来你还留着这支簪子。」 闻言,宝贵妃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奇怪,笑容之间隐约带上了一点忧伤,但却强迫自己维持笑脸说:「当然留着,这么漂亮的东西,谁舍得丢?」 云真没有再答话,但从他脸上那抹淡淡的忧郁中可以看出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宝贵妃静静整理着季安妮的头发和衣服,嘴角的笑容温和而又感伤。 季安妮根本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宝贵妃拉着自己的手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无论云真还是宝贵妃,脸上的笑容都显出几分苦楚,总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宝妃娘娘……」 季安妮刚想问个究竟,就听宝贵妃忽然打断她的话道:「好妹妹,时候也不早了,如果我们再不出发,只怕待会儿太后和三位贵妃等急了,我们都要受责罚的。」 说罢便拉着季安妮向门外走去。 云真在身后喊了一声:「娘娘……」 宝贵妃的身体一僵,蓦然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头,用背对着云真,低声道:「国师,昭姬妹妹就交给我照顾,你放心回去吧。」 宝贵妃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云真,就连季安妮也愣住了。 一直都听宝贵妃叫云真「云真」,现在突然听她叫了一声「国师」。连季安妮这种粗神经的人都感觉到突兀和浓浓的逐客的味道。好像宝贵妃有意通过这一声「国师」来拉开她和云真之间的距离似的。 刚才还十分和睦的气氛,仿佛一下被放入了电冰箱,温度骤降。 宝贵妃轻轻拉着季安妮的手,但却并不着急走,只是保持着背对云真的动作,似乎想等云真给她一个答复。 季安妮回头担心地望了云真一眼。 只见云真呆呆站着,还保持着叫出那声「娘娘」时的动作。右脚微微向前跨出半步,似乎正想追来,但却因为听到宝贵妃的那句逐客令后,蓦然停顿下来。 云真的喉咙哽动了一下,季安妮还以为他有话要说,但短短几秒的等待后,云真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呆呆站在原地,双目一直盯着宝贵妃的背影,仿佛也在等待,等待宝贵妃转回头看他一眼。但宝贵妃让云真失望了,她目光平视前方,根本没有半点转头的意思。 难道这宝贵妃和云真之间……真的……有什么故事吗? 季安妮越来越感觉到两人关系不同寻常。 从第一眼看见云真,季安妮就对他很有好感,但现在隐约察觉出云真和宝贵妃之间有什么故事后,她不但不嫉妒不吃醋,反而还非常担心。 如果宝贵妃和云真是相爱的……那可想而知,他们爱得有多痛苦。 一个贵为贵妃,一个贵为国师。虽然都是人中龙凤,但却注定不能相爱厮守。 季安妮还在发呆,宝贵妃就把她拉走了。 云真还是立在原地,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喊一声。刚才宝贵妃那句「国师」给他带来的打击可想而知。仅仅就是两个字而已,就已经完全剥夺了云真的行动力。 季安妮被宝贵妃拉出了西宫殿,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们已经站在一辆红篷子的马车前。 「好妹妹,待会儿见了太后可不要发呆了。」宝贵妃又恢复笑脸,把季安妮拉上马车。 *** 姐妹俩坐在车中,向宴会的方向赶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连月亮都升了起来。 皇宫内静悄悄的,只听得马蹄声和车轮声在耳边连绵响个不停。 宝贵妃抓紧时间在车上对季安妮进行提前教育,以使她可以更好地应付今晚的宴会。 今天的晚宴由太后主持,筵席设在离太后宫较近的「文乙殿」。 受邀赴宴的客人共有七名,分别是东、南、西、北四宫的贵妃和太后的宝贝女儿「天宁公主」,以及昭姬和昭姬的小皇子。 在车上,宝贵妃格外用心地叮嘱了季安妮几句礼仪方面需要注意的问题,除此之外,还特别讲到「天宁公主」。宝贵妃说,本来这次的宴会太后并未邀请天宁参加,但天宁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后,就缠着太后,吵着闹着要参加,太后哄不住她,最后只得同意。 当朝天子龙莫寒是太后的义子,太后没有为先皇生下皇子,但却生下天宁这么一个公主。 这天宁公主只有十三岁,但太后宠她宠上了天,整个皇宫都知道。 但这天宁公主可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公主,总是到处闯祸,谁都敢惹。上到丞相将军,下到宫女太监,就连她的皇帝哥哥,她都敢欺负。所以宫中私下流传着类似什么「得罪得起当朝天子,得罪不起天宁公主」「有了这个天宁公主,天下都不得安宁」之类的闲言碎语。 「恃宠而骄」这四个字果然一点不错,天宁公主就是太得太后宠爱了,性格才越发乖张,在皇宫中为所欲为,称王称霸。她的性格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反正她知道,就算她捅出天大的娄子,都有一个太后娘亲帮她善后。这皇宫之中,除了太后,她谁都不怕。 而这次她闹着要参加今晚的宴会,恐怕是对昭姬非常感兴趣。 「好妹妹。」讲到这里,宝贵妃不由抚住季安妮的手,正色叮嘱道,「如果天宁在宴会上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说出什么不敬之辞,你可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她就是那孩子脾气,宫里每个人都受过她的气,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她有什么针对你的言行,你可千万要谨慎应对,不要意气用事。不然到头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季安妮愣愣地点了点头,宝贵妃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害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就是吃一顿饭吗?那个天宁公主能生出什么事来?况且对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区区一个初中生何足惧哉?季安妮不但没把天宁公主放在心上,反而还觉得是宝贵妃担心过头了。 见宝贵妃不安地皱着眉头,季安妮反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放心,妹妹都记住了。」 闻言,宝贵妃这才宽心地点了点头,但眉目之间的那抹担心并未完全散去。 季安妮不由心想:哼,什么天宁公主,竟能让宝贵妃这么担心。我季安妮倒要会会你,看你到底长了几头几臂。 思及此,季安妮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 交待完天宁公主的事,马车还未驶到举办晚宴的文乙殿,于是宝贵妃又把今晚赴宴的其余东、南、北三宫贵妃简单向季安妮介绍了一下。 东宫娘娘安贵妃,丞相之女,比皇上还要年长一岁。成熟端庄,对后位势在必得。因为丞相是太后的哥哥,安贵妃就是太后的侄女,所以太后经常在皇上耳边叨念,让皇上立安贵妃为后。但皇上却好像对安贵妃不冷不热。 南宫娘娘甘贵妃,二十岁,年龄偏大,门第不高,父亲只是一个小县丞,但她长得非常漂亮,深得皇上喜爱,选秀时一眼看中,就封了贵妃,惹得不少同届的从妃眼红嫉妒。不过她不爱说话,对皇上也言辞不多,只和身边一个叫「雪儿」的丫鬟很是要好。这丫鬟是她从家乡带来的,皇上破格让这丫鬟入宫当了宫女,可算对甘妃娘娘格外宠爱的又一体现了。 北宫娘娘康贵妃,震远大将军之女,是四宫贵妃中年纪最轻也最活泼的一个。年仅十八岁,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和她父亲一样喜好舞刀弄枪。虽然不太讨太后喜欢,但她仗义直爽的性格倒是很对天宁公主的胃口,两人平时也都姐妹相称,关系很好。 第11章 母子重逢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驾车的小太监在车外道:「娘娘,到了。」 宝贵妃这才拉着季安妮的手走下车去。 出现在季安妮眼前的是一栋红色的阁子,只有一层,但四周却严密把守着很多侍卫。那些侍卫个个手持长枪,披甲戴盔,打扮得比沙场点兵还隆重。望着眼前这一幅夸张的警备图,季安妮不由发出一声「呃……」的惊叹。 明明就只是八个人吃一顿家常便饭,派这么多侍卫把守干什么?平白增添了这么紧张气氛,如果害自己心里负担太重,食不下咽怎么办?季安妮不由在心里给太后扣了十分。 那些侍卫看见宝贵妃和季安妮,全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宝贵妃引着季安妮穿过重重侍卫的严密保护,来到处于阁子中心地带的一扇红门前。 门外候着两个小太监,见到宝贵妃和季安妮急忙行礼问安,打开了门。 就在红门敞开的那一刹那,季安妮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大脑皮层发麻的紧张」。 她耳边仿佛可以听见一声「哐」的隆重音效,以及一阵凝重紧张的背景音乐。 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大红圆桌,并且已经有五人围桌而坐,剩下两个靠近门口的座位空着,想必那里就是宝贵妃和季安妮的位置了。桌上已经上了几道菜,但却无人动箸,大概大家都在等宝贵妃和季安妮的到来。 季安妮刚一抬头,目光就正好和居于上座的贵妇对上。 贵妇看上去大概只有三十多岁,但却是席上最年长的一位,而且头上果然戴着貌似最重「双凤冠」,所以季安妮可以断定:这个瞪着自己的贵妇正是皇太后。 太后的眼神太凶,季安妮吓得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多看,急忙把目光向两边扫去。 只见太后的右边依次坐着看上去年龄第二大的妃子和表情非常冷漠的一座冰山,根据宝贵妃刚才的介绍,季安妮推测出她们就是最不受皇帝宠爱的安妃娘娘和最受皇帝宠爱的甘妃娘娘;再看左边两位,离太后最近、年龄也最轻的想必就是天宁公主了,天宁公主身边坐的自然就是她的好姐妹康妃娘娘。 把房间中的每个人都对上号后,季安妮不由露出满意的笑,自我表扬了一番。 正高兴着,季安妮忽然又想起昭姬的死,笑容立刻僵在唇边。 会咒杀昭姬的人,肯定是不想昭姬回宫的人。不想昭姬回宫的人,自然就是凤位的竞争者。而眼前三位娘娘都是贵妃,自然处于凤位争夺战的风头浪尖,难道那个咒杀昭姬的妖怪……就在她们之间吗? 只要想到自己的生命还被一只妖怪瞄着,季安妮就笑不出来了。 但忽然,脑子好像被一杆打中,季安妮意识到刚才自己忽略了某个地方。 吃饭的人不是应该有八个吗? 怎么现在在座五人加上她自己和宝贵妃,只有七人?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思及此,季安妮赶紧又重新把房间看了一圈,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季安妮的目光重新落回红木圆桌上的时候,她终于惊奇地发现,原来安贵妃和甘贵妃之间还有个空位,仔细一看,从那空位上竟冒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脑袋。 这……这……这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自己五岁大的儿子吧? 季安妮仿佛被雷击中,浑身冷汗,就差没有直接晕倒过去。 现在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震惊、紧张、畏缩和抗拒。她此时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让她两脚一蹬,直接闭眼晕倒在地,就不用面对后来这一尴尬无比的场面。 什么场面?自然就是母子相认的场面。 只见那个小小的人头看到季安妮后,立刻站了起来,无比清脆地大喊了一声:「娘!」 季安妮那个昏呀……心里直想哭,心想自己明明还只是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就平白被人喊了娘。心里为自己不值,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扮演的是昭姬。于是抹一抹眼角根本没有的泪,敞开双臂向那孩子深情呼唤道:「儿呀……我的儿呀……」 谁知那小皇子见母妃如此激动,也跟着激动起来。二话没说,跳下凳子,就朝季安妮大扑过来。 季安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皇子抱住了腿。 小皇子在她腿边大哭道:「娘,娘……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娘……娘……」 季安妮被那一声接一声的「娘」喊得那个叫一个肝肠寸断。 一边抹泪,一边蹲下身子,抱住小皇子,呜呜咽咽哭喊道:「儿呀,儿呀……你可让母妃担心死了……儿呀,来,让母妃看看,母妃想死你了……」 说着捧起小皇子的脸细细打量起来。 这小皇子满脸泪花,但长得可真叫一个眉清目秀。大概是因为昭姬遗传基因太好的关系,这小皇子的眼睛、鼻子、嘴巴,好看得就像个瓷娃娃似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喜欢。看到他哭,就忍不住想哄。但季安妮从小就讨厌小孩子,对哄小孩的方法更是一窍不通。 既然不会哄,那么就只有一起哭了。 于是只见她们母子俩抱头痛哭,哭成一团,那声音一点也不亚于锣鼓喧天。 哭得文乙殿的房顶都差点被他们抬起来,哭得太后直皱眉头。 宝贵妃看出太后不高兴了,急忙走上前去,扶住季安妮的肩膀劝道:「好妹妹,别哭了,再哭下去,母子重逢这天大的好事都被你哭坏了。」说罢蹲在季安妮身旁,掏出手帕替季安妮拭了拭泪,提醒道:「好妹妹,快些向太后和娘娘公主问安呀。」 季安妮这才抬起头,想起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自己满脸泪花,想必好看不到哪儿去。抹了抹脸,季安妮站在原地,向太后公主娘娘一一行礼问安道:「太后洪福齐天,公主千岁吉祥,安贵妃吉祥,甘贵妃吉祥,康贵妃吉祥。」 礼行完了,安也问了,但太后的脸色却连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仍然是一幅阴转多云的样子。 季安妮愣愣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宝贵妃牵着小皇子的手来到季安妮身旁道:「妹妹,入座吧。」 说罢宝贵妃又望了望太后的脸色,太后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宝贵妃这才把季安妮引上座位。 第12章 懿旨听封 剩下的空位有两个,季安妮坐在靠近康贵妃的位置上,旁边还有一个靠近甘贵妃的位置,本以为宝贵妃会坐,但谁知宝贵妃却把小皇子抱上了那个座位,自己走到安贵妃和甘贵妃之间,也就是最初小皇子的那个座位去了。 大概宝贵妃是想,小皇子和季安妮刚刚相见,母子俩都无比想念对方,就让他俩坐在一起,好好说话,亲近亲近。如果季安妮真是昭姬,可能还会非常感谢宝贵妃的体贴关怀,但坏就坏在季安妮不是昭姬,而是一个非常不擅应付小孩子的臭丫头。让她和小皇子坐在一起,无异于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这诺大的餐桌之上,季安妮就和宝妃娘娘比较熟,而现在宝贵妃却坐在离她那么远的地方,让季安妮的心好像悬在半空,紧张起来。 「哎呀,饿死了,到底可不可以吃了?」这时只听席上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季安妮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只见天宁公主已经不耐烦地拿着筷子敲碗了。 「天宁,没规矩。」太后严肃地瞪了天宁一眼。 「母后……」天宁立刻撒娇道,「天宁饿了嘛……」 这时全桌人的目光都落在天宁公主身上,季安妮当然也不例外,细细打量起这传说中在后宫称王称霸的天之娇女。 听宝贵妃说,这天宁公主只有十三岁,但季安妮看来,这公主的打扮比实际年龄稍显成熟,看上去和身旁十八岁的康贵妃差不多年岁。今天她穿一条粉色的裙子,挽一个小髻,别一支碧簪,几缕发丝垂在肩上,端庄大方之中又显出几分娇俏可爱。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上去伶俐极了。但就是上唇有些微微上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撅嘴撅多了的原因。 如果她不说话,倒是一个极其标致的小美人。但只要她一说话,那眼神,那声调,那态度,就总让人感觉到一股刻薄和刁蛮之气。 「你盯着本公主看什么?」天宁公主瞪了季安妮一眼。 季安妮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 宝贵妃急忙道:「昭姬是看公主今日格外漂亮……」 话未说完,就被天宁公主白了一眼道:「我和昭姬说话,你插什么嘴?」 宝贵妃碰了钉子,只好苦笑。餐桌上的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大概是不想招惹天宁。 季安妮心想:这天宁公主果然不太好惹,说话怎么这么刁钻?自己该如何回应,该沉默还是该答话? 还不待季安妮想出一个答案,就听太后又发出一声低喝:「天宁,不得对宝贵妃无礼。」 天宁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虽然不满意太后的谴责,但却乖乖不说话了。 看来后宫之中能管住这天宁公主的也就只有太后一个了。天宁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在自己母亲面前,还是不得不稍微低头。 这时太后又对宝贵妃道:「宝儿,你把小皇子抱回这里来,你坐到昭姬身边去吧。」 咦?季安妮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果说宝贵妃让小皇子坐在她身边是体谅他们母子重逢,那么现在太后不让小皇子坐在她身边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仅季安妮不明白,就连宝贵妃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望着太后。 这时太后又道:「以后小皇子都由若宣照顾,让小皇子多熟悉熟悉若宣吧。」 若宣?若宣是谁? 季安妮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忽然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安贵妃身上,季安妮才隐约明白过来。难道那个「若宣」就是安贵妃?对了……还记得听宝贵妃说,安贵妃是太后的侄女,这一声「若宣」,叫的大概就是安贵妃的闺名吧? 正想着,安贵妃已经笑盈盈地起身走了过来,抱起小皇子,对季安妮道:「好妹妹,小皇子俊俏可爱,姐姐一看就喜欢,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 她身上胭脂味太重,熏得季安妮差点窒息而死。 小皇子似乎也不太喜欢安贵妃,向季安妮伸出手,皱着一双小眉低喊道:「娘……」 望着被安贵妃抱走的小皇子,季安妮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表情呆呆地坐着。 这时只听宝贵妃颇为严肃地问道:「太后,这是为什么?」 太后意味深长地瞥了季安妮一眼,季安妮被她看得浑身发冷。 这太后真乃高人,能把眼神练就到这种境地也不容易。 这时太后带着一抹假笑续道:「昭姬刚刚入宫,要学的东西还多,本宫怕她带着小皇子不方便,才让若宣代为照顾。等昭姬把该学的东西学得差不多了,再让他们母子团聚。哦,对了,本宫差点忘了,昭姬还没有封号吧?」顿了顿,唤了一声:「连公公。」 话音刚落,就有一老太监走上前来,手上拿着一卷黄绸,高声道:「齐国昭姬下跪接旨。」 下跪?我刚坐下,你就要叫我下跪? 季安妮心里叫苦连天,但心想这是宫廷礼仪也没办法,只好乖乖跪下。 那种感觉还真不好受,整个房间中所有人都坐着,就她一个人跪在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季安妮身上,特别是太后和安贵妃那阴鸷的目光最让季安妮感到难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屈辱感,意识到这是太后故意给她的一个下马威。 但人家毕竟是太后,季安妮无法反抗,只好低头认命。 这时那老太监打开黄绸宣读道:「奉天承运,太后懿旨:齐国昭姬,淑德贤良,与皇上同共患难,育有龙子,今准其入宫,封从妃,居东从妃殿。钦此。」 念毕,合上圣旨,走到季安妮身边。 季安妮还跪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 太后颐指气使地说道:「昭姬,还不快点领旨谢恩。」 这时季安妮才愣愣地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慢慢站起。 她脑中还有些糊涂,从妃?从妃是什么?从妃不是妃嫔中等级最低的一种吗?住在四合院一样的从妃殿里,没有头冠,借马车出游还要提前一天申请。 虽然季安妮并不贪图富贵,但她本以为,昭姬既已为皇上生下一名龙子,不说贵妃,好歹也该封个皇妃吧?现在居然只是区区一名从妃?而且还要和小皇子骨肉分离…… 季安妮还真为死去的昭姬感到不值。 第13章 针锋相对 「哎呀,只是一名从妃呀?」宴席上,天宁公主那故意挑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讥损道,「我还以为以后会多一个贵妃姐姐呢,唉……怎么只是从妃?」 季安妮手拿圣旨,站在原地,听着天宁公主的那些话,突然有种挥拳扁人的冲动。 似乎是看出季安妮的神色不对劲,宝贵妃急忙对她道:「好妹妹,接了旨就坐下吧。」 季安妮望着宝贵妃,从宝贵妃担心的眼神中,季安妮看出她正关心着自己。忽然一股暖流涌上心间,有些想哭。大家都对她冷冰冰的,什么太后,什么安贵妃,什么天宁公主,这三个女人真是可恶极了。不过还好有个像姐姐一样的宝贵妃关心着她,季安妮还没忘记宝贵妃在马车上叮嘱她的话,让她千万不要和天宁公主动怒,不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好,我忍…… 季安妮咬咬牙,忍了下来。 正要坐回位置上,却见天宁公主突然站了起来,拦住季安妮道:「等一等,这位置可是给贵妃坐的。你现在只是一个从妃,配得上吗?」 一句话问得季安妮不知如何作答。 在座唯一能管得住天宁放肆的太后,此时也默不做声,静观其变,好像放任了天宁的这一做法。只有宝贵妃非常担心地望着季安妮,几次想站起来,但都忍住了。 天宁见太后不管自己,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走到季安妮身边道:「这席上坐的可都是太后、公主和贵妃,你低了我们何止一等,怎么能和我们平起平坐?」 季安妮早已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理智尚存,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宝贵妃再也看不下去,急忙走上前来,护在季安妮身前,对天宁道:「公主,昭姬已经封了从妃,大家都是皇室中人,姐妹相称,何来等级之分?……」 还没说完,就被天宁打断道:「好呀,你说没有等级之分,那你去给连公公行个跪礼?」 连公公就是刚才宣读太后懿旨的那名老太监,他哪敢要宝贵妃行跪礼,听了天宁公主那句话后,急忙「扑通」一声跪下,身子抖个不停,连连道:「奴才怎么敢让贵妃行跪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谁要你死,吵死了,站起来。」天宁公主向那太监喝去。 太监只好乖乖站了起来。 天宁公主又叫了一名侍卫进来,夺过侍卫手里的刀。 「天宁……」太后见天宁竟动起刀来,忍不住还是喊了一声。 但天宁正在兴头上,连太后的劝阻都听不进去了。只见她一手抓住季安妮坐的那张椅子,把椅子横放在地,然后「哐哐」几刀砍下去,就看见椅子的四条腿都被她砍短了一截。 把那张短腿的椅子立起来,天宁对季安妮挑衅地一笑,说道:「这下好了,你就坐这张椅子吧。这椅子的四条腿都比我们坐的短上一截,就表示你低我们一等。这样就算你和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不算平起平坐,没有破坏礼法。」 「天宁,你太过分了。」宝贵妃也忍不住说出重话。 「本公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天宁一点也不把宝贵妃放在眼里,把那张被砍了腿的椅子放回原位,对季安妮一扬脖子道,「这椅子你到底坐是不坐?这顿饭你到底吃是不吃?」 闹成这样,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吃饭的胃口了。 季安妮更是被气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如果不是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她连抢过刀捅这刁横公主几刀的心都有了。 什么吃饭?气都吃饱了! 季安妮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被欺负得浑身发抖,而且那个欺负她的人,居然还是个比她小三岁的黄毛丫头!这让她季安妮一张老脸往哪搁?说出去不把人的大牙笑掉才怪。 季安妮和天宁四目相对,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碰撞声响了起来。 宝贵妃扶着椅背,叹了声气,对一旁的连公公道:「公公,重新换张椅子过来吧。」 「不准换!」天宁一掌推开宝贵妃,把椅子夺回手中,对季安妮道,「如果你今天不坐这张椅子,就别想吃着一顿饭。」 「天宁……」 宝贵妃还想再劝,但却被季安妮拦住。季安妮舍不得看宝贵妃再受这天宁公主的气,心想不就是一张断了腿的椅子吗?又不是执行死刑时用的电椅,怕什么?于是走上前去,扶住椅背,对天宁道:「公主费心了,公主特意为我准备椅子,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不敢坐?」 说罢一屁股坐了上去。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息事宁人,但谁知天宁砍椅子腿的功力根本不到家,把那四条椅子腿砍得有的长有的短,季安妮坐上去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只觉身子剧烈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啪」的一声闷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妹妹。」宝贵妃急忙赶过来扶她。 而太后和安贵妃面点讥笑,一点也不管。甘贵妃则是一贯的那冰山表情,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倒是和天宁公主关系较好的康贵妃有些看不下去了,几次想站起来劝阻。 这一摔,把季安妮摔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理智全都没了。 而天宁公主则抚掌大笑起来:「好呀,好呀,连椅子都不给你坐。」 这笑声无异于火上浇油,季安妮现在只想冲山去痛扁这公主一顿,哪怕被拉去午门斩首也在所不惜。 但还不待季安妮爬起来揍人,就只见天宁又拿了一杯酒,往季安妮身上一泼道:「我听说昭姬姐姐以前是青楼卖笑的,这行当可不好,总受人气。听说如果被客人泼了酒水在身上还不能生气,本公主一直很好奇,你说这被泼了酒水不生气,还能怎么样?赔笑不成?」 季安妮身上穿的衣服可是宝贵妃送她的,现在被天宁公主用酒这么一泼,裙子上立刻出现一团酒渍。季安妮自己被侮辱了她还可以忍,但现在天宁泼酒在宝贵妃的衣服上,就是连宝贵妃也侮辱了。季安妮再也忍不住了,「噌」一下站起,站在天宁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天宁比季安妮矮了半个头,看见季安妮眼中凶光闪现,不由有些害怕,连声音都结巴了。 但季安妮没有对她横眉怒目,而是对她微微一笑,拿起一杯酒道:「公主说不知道青楼女子被人泼了酒后如何应对,好,现在姐姐告诉你……」 说罢把那一杯酒全泼向天宁公主的脸。 第14章 以牙还牙 季安妮的这一泼,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太后和安贵妃脸上那讥讽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见,转而被一层冰霜覆盖。宝贵妃更是吓得浑身都变得僵硬。康贵妃站了起来。就连甘贵妃这一座万年冰山都露出惊愕的表情,目光直直盯着季安妮。 而季安妮面前的天宁公主,脸上全是酒。水珠顺着她的下巴不停往下滴,不仅是脸湿了,就连头发和衣服也都湿了大半,浑身一股酒味。 天宁从小到大没被这样对待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直直瞪着季安妮,嘴巴微微张开,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季安妮冷冷一笑,把酒杯放回桌上,对天宁道:「你现在知道了吧?如果本小姐被人泼了酒,就要泼回来。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你放肆!」天宁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季安妮被她打得头偏向一侧。脸上火辣辣的疼,心想这个天宁公年纪轻轻,怎么力气这么大,这一巴掌的力道一点也不亚于她妈。 但季安妮根本没有多想,扭回头来,对准天宁公主的脸,「啪」的一声,也是一巴掌。 「你……」天宁的半张脸都被打得肿了起来。 季安妮平静地道:「所谓以牙还牙就是被打了一巴掌也要打回来。」 「你!」天宁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正好她手上还握着一把刚才用来砍椅子腿的刀,想也没想就朝季安妮砍了过来。 但季安妮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她从小到大打的架比吃的饭还多,连小偷强盗她都敢对付,更何况现在对方只是一个区区十三岁的小公主,在季安妮眼里根本连只小鸡都不如。 只眨眼工夫,季安妮就夺过天宁手里的刀,把天宁按倒在地。 「放开我!」天宁大叫。 季安妮哪管她反抗,高高举起了那把刀,喝道:「本小姐今天就要杀了你为民除害,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本小姐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吼这么凶,其实也只是吓人的话。 季安妮虽然架打得多,但却从未杀过人。即使再生气,也不敢真杀了天宁。 但其他人都被她的举动吓傻了,以为她真要对天宁公主怎样,太后贵妃的脸色全都变成一层青白色,谁都说不出话,她们已经吓得失去语言能力。就连见世面最多的太后,也没见过季安妮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又急又怕,浑身都发起抖来。 天宁被季安妮按在身下,吓得花容失色,脸上湿淋淋的,不知道是刚才泼上去的酒还是吓出来的眼泪,直向太后喊去:「母后……母后,救命呀!」 「你叫天王老子都没用!」季安妮理智尽失,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蛮不讲理的公主。 这时只见宝贵妃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季安妮的手,哭着大喊道:「昭姬!昭姬!」 下一秒,房外的那些侍卫们也都冲了进来,紧紧抱住季安妮,大呼道:「娘娘冷静,娘娘冷静呀。」 「快!把她给我拉出去!」太后这一刻才总算反应过来,「啪」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季安妮道,「反了!反了!竟敢动手打公主!」 季安妮的刀被一拥而上的侍卫们夺去,整个人也被侍卫们缚了起来,双手被拧在背后,肩膀也被压着,但季安妮那双眼睛就是死死盯着太后,一点也不屈服,大嚷道:「太后,这就是你的女儿?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公主?这就是圣朝之下的天之娇女?她今天欺辱我区区一个昭姬不要紧,但如果放任不管,她明天就敢欺辱一个大臣,后天就敢欺辱一个使节。你再放任这个女儿为所欲为下去,就让她丢光天佑圣朝的脸吧。让全天下都知道,这天佑圣朝有个什么样的公主。女不教,母之过。看到这天宁公主,全天下都会笑话皇家没有家教,太后,这个过你担当得起吗?让整个皇室蒙羞,这个过你担当得起吗?」 「闭嘴!闭嘴!」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季安妮不仅骂了天宁公主,居然把她这个当妈的都骂了。天宁公主没家教,就是她这个娘没当好。 太后一手抚住心口,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昏过去。 安贵妃急忙上前扶住她道:「太后,太后,你没事吧?」说罢又指着旁边的那个老太监命令道:「连公公,快,给我掌嘴!狠狠地掌!看这个小贱人还敢不敢乱说话!」 「太后息怒,贵妃息怒。」宝贵妃急忙跪了下来,给季安妮求情道,「太后,今日之事,的确是昭姬之过。但请太后念在昭姬初入宫廷,不懂规矩,放过她吧。太后宅心仁厚,圣得通天,贵妃娘娘大人大量,饶过昭姬这一次吧。宝儿以后一定好好管教,让她不敢不懂规矩。」 不等太后表态,天宁公主就跳出来道:「她打了本公主!还说什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公主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打她天经地义,她打我就是大逆不道!」 说着又高高抡起右手,眼看一个巴掌又要甩到季安妮脸上。 季安妮现在两手被缚,被一群侍卫抓得就像一条死鱼似的,根本躲不开,只得紧紧闭眼,把头撇向一侧。 但意料之中的耳光声却迟迟没有响起,季安妮慢慢睁开眼睛,竟看见宝贵妃扼住了天宁公主的手腕。 宝贵妃虽然没有季安妮那么武艺高强,但毕竟比天宁公主大十岁,扼住天宁的手一点也不费劲。 「你……」天宁气得不停喘气。 宝贵妃这时也恢复冷静,放开天宁的手,低声道:「教训这个小贱人不劳公主亲自动手,宝儿帮公主教训她。」 说罢来到季安妮面前。 季安妮还睁大眼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想喊一声「宝妃娘娘」,却听「啪」的一声,自己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把季安妮打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被天宁公主打的时候,季安妮还知道扭回头瞪公主。但现在被宝贵妃打了以后,她竟然连扭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是宝贵妃打得重,而是她自己没有力气,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宝贵妃那一个耳光打散了,再也凝不起来。 接着又是一声「啪」,季安妮又挨了一耳光。 其实宝贵妃打得一点都不重,虽然听上去很响、很痛,但是一点都不痛。 宝贵妃的这记两耳光加起来,都没有天宁掴的那一掌重。 被天宁打的时候,季安妮只是气,现在被宝贵妃打了,季安妮直想哭。 她觉得宝贵妃打的不是她的脸,打的就是她的心。 第15章 语重心长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拼命咬紧下唇,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其实季安妮懂,如果打她的不是宝贵妃,而是连公公或者天宁公主,那么今天自己肯定会被打至呕血。正因为打她的人是宝贵妃,自己才只挨了两巴掌就没事了。 虽然明白宝贵妃想帮她才打她,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季安妮对天宁没什么好感,所以被天宁打了没有关系;但季安妮却非常喜欢宝贵妃,甚至已经把宝贵妃当成姐姐看待了,现在被姐姐打了,这心……能不痛吗? 眼泪虽然忍不住,但季安妮紧紧咬住下唇,不准自己哭出声。 她从小性格就很要强,从来没人敢欺负她。如果朋友受了气,她就帮朋友出头,但是现在她自己受气了,谁来帮她出头呢?想到这里,季安妮顿时感到一阵无助。 其实女孩子哪个不想自己被好好保护着?但现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保护她的人,就只有一个宝贵妃稍稍向着自己,但宝贵妃的力量根本敌不过天宁公主,敌不过太后。如果要靠宝贵妃来保护自己,季安妮怕反倒害了宝贵妃。 即使心中非常委屈,但为了让事情了结,季安妮只好低声认错道:「太后、公主、贵妃娘娘……昭姬知道自己错了,这是昭姬自己不懂规矩闯出的祸,和宝妃娘娘没有关系,如果太后要罚,如果公主要打,就冲着我来好了,和宝妃娘娘没有任何关系……」 这段话像认错又不像认错,听上去总有一种「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觉悟暗含在内。 太后瞪着季安妮,一双眼睛都快瞪出火来了,气得直喘,好半天才吐出四个字来:「摆驾回宫。」 这恐怕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妃子。如果不是念在昭姬为皇上生下一名龙子,要不是念在小皇子现在还在场,要不是心虚地知道今天的事情确实是天宁公主有错在先,太后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季安妮。 太后要回宫,安贵妃急忙上前扶起太后的手。连公公抱着小皇子正想跟上去,小皇子却挣脱连公公,望着季安妮叫了几声「娘」。但季安妮只顾生闷气,还没来得及搭理小皇子,小皇子就被连公公抱走了。 天宁公主看到季安妮被宝贵妃打哭了,气也消了不少,冷笑一声,留下一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本公主无礼」,随后头一扭,跟在太后身后走了。和天宁公主交好的康贵妃自然也紧紧跟了上去。 季安妮根本不想理天宁公主,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吧嗒吧嗒」一滴一滴砸在脚边。 太后都走了,宴会当然不了了之。 这时冰山一样的甘贵妃终于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她擦过季安妮身边时,看了季安妮一眼,那眼神还真是奇怪。没有一点欲望在里面,淡漠得真就如同止水一般,仿佛眼前出现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观众,冷眼看着季安妮和天宁公主上演那么精彩的剧目。而她自己却和剧中人、剧中情节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看客。 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点对权力地位的追求,但隐约却有一丝哀伤和寂寞。 如果甘贵妃真是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那她入宫干什么?真是奇怪。 季安妮没有时间多想,甘贵妃已经离开了。 房间中就只剩下宝贵妃、季安妮和一大群侍卫。季安妮的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疼虽然疼,再疼她都可以忍受。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受的那一肚子窝囊气,什么天宁公主,什么太后。哼,这群女人居然欺负到我季安妮的头上?我季安妮可不是吃素的! 想虽这样想,但季安妮也明白。封建等级社会不比她自己的时代,特别是这后宫之中,没有天理,没有王法。天理就是太后的话,王法就是皇帝的法。其他什么妃嫔,也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谁比谁大就吃谁。 *** 「妹妹,痛不痛?姐姐送你回去吧?」 宝贵妃把季安妮扶到文乙殿外,那里还停着送她们来的那辆马车。赶车的小太监见到宝贵妃急忙迎了上来,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却看见季安妮那红肿的脸和满脸泪花,顿时吓了一跳,知道出大事了,所以乖乖闭上了嘴,什么也不敢打听。 「妹妹,上车吧。」宝贵妃把季安妮扶上了车。 两人坐在马车中,月已升至中天,晚风从帘外吹了进来,丝丝冰寒。 季安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宝贵妃叹了一口气,抚住季安妮的肩膀道:「好妹妹……姐姐早就告诉你不要和天宁一般见识,她是太后的心肝宝贝,你怎么得罪得起她?现在倒好,你不但泼了她一脸酒,还打了她一耳光,甚至还用刀子吓唬她……以天宁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妹妹……你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姐姐能帮到你的地方不多,你自己一定要当心……天宁虽然有些刁蛮,但她不会阴着使坏,她想对付什么人,从来都是明着来。以后你凡事让着她,她看你逆来顺受欺负得觉得没意思了,也就不欺负你了。你越是和她针锋相对,她就越要逼你向她低头,明白么?」 「我……」季安妮说不出话,以她那直肠直肚的性格,还真忍不下来天宁那种人。 「答应姐姐……」宝贵妃抚住季安妮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绝对不可以和天宁公主斗气。如果天宁侮辱了你,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如果天宁公主打了你,你也不能还手。就像天宁说的那样,她是公主,你是从妃,她的地位比你高,她打你是天经地义,而你打她就是大逆不道。在这宫中,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会被杀头的。」 季安妮是个硬脾气的耿直人,气得咬牙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又不是她的奴才。」 「你就是她的奴才。」宝贵妃的手又加重的几分力道,把季安妮的手握得更紧,压低声音讲道,「如果你想在这宫里熬下来,就要学会怎么当奴才,就要学会怎么不惹主子生气,就要学会怎么讨主子开心。妹妹,难道这宫里的鬼故事还少吗?这里能让你命丧黄泉的人很多很多,稍不注意,你就踩入了别人的陷阱。保护自己的方法不是像玫瑰一样长一身到处扎人的刺,而是像野草一样,即使再怎么被践踏,只要来年春年一吹,又能昂首挺胸地站起来。」 「娘娘……」季安妮说不出话了,她觉得宝贵妃的这一通话讲得好深。 「答应姐姐。」宝贵妃望着季安妮的眼睛,担心地蹙起了眉。 望着宝贵妃那认真的眼神,季安妮根本无法拒绝,只好点头道:「妹妹记住了……」 第16章 忍字最高 宝贵妃一直把季安妮送到东从妃殿。 东从妃殿是个四合院一样的大院子,从正门走入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庭院。院子中有水井,有秋千,也有凉亭假山和池塘,还种了很多四季花草,即使晚上看来也非常漂亮。围在院子四周的都是一个一个的小房间,从外观看每个房间都没什么区别,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建出来的。 宝贵妃领着季安妮走上前廊,边走边道:「这东从妃院共有五十个房间。但皇上即位不久,后宫还不充实,好多房间都是空着的。今年选入宫的从妃共有三十名,东从妃殿和西从妃殿各住十五名。虽然住的地方不同,但从明天起你们都在管事姑姑那里学习宫廷礼法。」 季安妮只静静听着,没有答话。今天受了一肚子气,心情本就不好。即使对方是宝贵妃,她也不想多讲话,害怕一开口话里就带着钉子,得罪人。 刚才在马车上听宝贵妃讲了一大通处世之道,她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其实就凭刚才她在文乙殿闹出来的那些事,太后一句话斩了她都有可能,现在想想背脊还有些发凉,一阵后怕。 这才第一天入宫,就把宫里最厉害的两个角色,太后和天宁公主得罪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想到这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安妮也不由叹起气来。 「好妹妹,是不是还想着天宁的事?」宝贵妃回头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点了点头。 「天宁那脾气,你忍也要忍,不忍也要忍。妹妹,你一定要记住刚才在马车上答应姐姐的话,再也不可以和天宁公主起争执了。」宝贵妃非常担心地又重重强调了一遍。 季安妮很不由衷地点了点头。什么叫「忍也要忍,不忍也要忍」,「忍」字头上还有一把刀呢。心里就像刀子在割了还要忍,那还不如让那刀子一刀捅死自己痛快。 季安妮恨恨地想,她真不觉得自己能忍下来。 宝贵妃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妹妹,今天正好是从妃入宫的最后一天,你早点休息吧,从明天开始,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 一路走来,房间大多是黑的,想必不是空房间就是主人已经睡了。 但走着走着,季安妮忽然注意到前方透出一点亮光。 走近了才发现,有一个房间的门还敞开着。宝贵妃就带着季安妮停在这敞开门的房间外,季安妮向房间中张望了一下,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老宫女正在整理床铺。 那老宫女听见响声后立刻转过头来,见来人是宝贵妃和季安妮,急忙迎了上来,行礼道:「宝妃娘娘吉祥,奴婢该死,奴婢手脚慢,还没替昭从妃整理好床铺。」 宝贵妃温和道:「不怪你,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说罢便把季安妮引上前去,介绍给这位老宫女道:「这位就是昭从妃。」 接着转头又对季安妮道:「妹妹,这位就是东从妃殿的掌事姑姑,大家都叫她杨姑姑。从明天起,就由她和西从妃殿的于姑姑教你们礼法。」 老宫女给季安妮行了个礼。 季安妮把头低了低,不想让对方看见她红肿的脸颊。今晚她挨了三巴掌,现在脸上还火辣辣地疼,肯定印上了几座五指山,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出门见人呢。但宝贵妃偏偏又说,从明天起要学什么礼法,真是麻烦死了,不知道可不可以称病不去? 刚想到这里,季安妮急忙打断思路。 入宫第一天就得罪太后和公主,这件事足以让她昭从妃扬名后宫,如果再加上第二天不参加礼法学习的闲言,她这个昭姬可就彻底成了大逆不道的代名词了。 打消翘课的念头,季安妮打量起面前这位杨姑姑来。 其实严格来说,这杨姑姑并不算太老,三十岁上下,大概和太后差不多年纪。不过就是打扮得没有太后那么华丽,保养也不及太后好,而且眼神没有太后那么具有威慑性,所以就显得庸碌多了。大概属于这后宫中随便一抓就能抓上一把的那种普通类型。 但见宝贵妃对这杨姑姑讲话时颇为客气,所以季安妮推测,这杨姑姑应该是个小领班。 对了,刚才宝贵妃才说过,杨姑姑是东从妃殿的掌事宫女。 如果把东从妃殿比作一个女生宿舍的话,这位杨姑姑,恐怕就是舍管大妈了吧? 杨姑姑体型微微有些发福,但长得还算慈眉善目,看上去非常和蔼,季安妮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坏。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刚刚才见过太后和天宁公主的季安妮来说,大概此时让她看到任何人,她都会觉得对方和蔼无比。 「杨姑姑,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这些事情我们自己来做就好。」宝贵妃拿过杨姑姑手里的被单说。 「这怎么敢劳烦贵妃娘娘。」杨姑姑当然不敢。 「杨姑姑,你还和我客气什么?当初我在这从妃殿时,受了你多少照顾?我可是杨姑姑你一手教出来的呀。」宝贵妃言辞诚恳地说完这句话,立刻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串珠宝,塞到杨姑姑手里,「杨姑姑,昭姬初入宫廷,什么事都不懂,你以后多关照她一点。」 看见这一幕,季安妮不禁有些咂舌。 前一秒宝贵妃和杨姑姑还像学生和恩师一样真情实意,怎么才眨眼工夫,宝贵妃就拿出珠宝来替自己买关系了?不过看到杨姑姑半推半就地收下宝贵妃塞过去的珠宝后,季安妮才意识到宝贵妃的做法是很有必要的。 宝贵妃又和杨姑姑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两人寒暄一阵后,杨姑姑便告辞离去。 宝贵妃给季安妮整理床铺。 季安妮怎么敢劳烦贵妃替她做这些事,急忙跑过去帮忙。但可惜她太笨手笨脚,帮了一大堆倒忙。罢,干脆什么都不做,乖乖站在一旁看宝贵妃忙来忙去。 但光站着太无聊,季安妮就和宝贵妃聊起天来,问道:「宝妃娘娘,你说这院子里的人,是不是都给刚才那杨姑姑塞了银子呀?」 宝贵妃道:「一般女儿入宫,家里总会让她多带些银子进来塞给管事姑姑。但这银子有多有少,要看家世门第,门第高的自然多些,门第低的自然少些。你也不要看不起杨姑姑,这也算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一点也不奇怪。况且杨姑姑年纪大了,还没出宫,大概是想多存点嫁妆,给自己提高一点身价,让自己嫁个好点的人家。」 谈话间,宝贵妃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 季安妮越看宝贵妃越喜欢,觉得她就像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而且心地善良,从她替杨姑姑说的话里就能听出来。 第17章 从妃仪珍 收拾好房间,宝贵妃又叮嘱了季安妮几句才离开。 送走宝贵妃,季安妮浑身无力,倒在床上。浑身无力倒不是由于她身体多累,而是心累。回想起来,今天一天可发生了不少事。早晨的时候,明明自己还在乡下爷爷家,现在居然跑到这个天佑圣朝的皇宫来了,而且还成了昭从妃。不是以前那个普通的高中生,而是皇帝的小老婆之一,和一个五岁孩子的妈。这身份变化之大,季安妮现在想想还觉得不可思议。 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做梦。 唉……如果真是做梦就好了,她倒想快点回去。 如果爷爷发现她失踪了怎么办?会不会很着急?家人朋友会不会很想她?会不会到处找她?如果她三年五载回不去,大家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吧?现在的自己,住在一个名叫昭姬的美女体内,连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其实也和死去差不多。 入宫第一天,就得罪了太后和公主,以后还不知道会被她们怎么欺负呢。 季安妮在床上滚了滚,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好累、好累……真的好累……只要想到明天还要学礼仪,以后还要面对那么刁蛮的公主和高傲的太后,她就有种想睡死在床上,再也不起来的冲动。 但当季安妮刚刚闭上眼睛,忽然就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季安妮刷一下敏感地睁开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呢。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敲门声没有停,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来。奇怪了?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忽然想起云真好像说过,这从妃殿可是宫里鬼故事最多的地方。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自己运气真的好过头,刚来第一天就撞上鬼? 季安妮爬起来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盯着那扇黑乎乎的门,屏住呼吸。心里默默念道:鬼姐姐,你快些走吧,不是我害的你,你不要来吓我,我家可是三代良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而且我今天刚来到这个世界,不可能害你的呀,你快些走吧,快些走吧…… 念着念着,就听门外不仅传来敲门声,还传来一阵轻呼。 「昭姬姐姐……昭姬姐姐……」 是个很可爱的女声,甜甜的,听声音大概和季安妮差不多年纪。季安妮心想:冤魂的声音不都应该是拖得长长,而且阴阴森森的吗?和现在这个可爱的声音相差甚远。什么嘛,原来不是鬼,害我吓得半死。 于是季安妮胆子也大了起来,朝门外问了一声:「谁呀?」 听见季安妮回话,敲门声停了。那个可爱的女声答道:「我是三天前入宫的苏仪珍,南湖县县丞之女,就住在姐姐隔壁。刚才听见声响,知道姐姐来了,特来给姐姐问安。」 哦,原来是来跟自己打招呼的。 季安妮本就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加之门外女孩说话实在讨人喜欢,让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即使再累,再想睡觉,听到那个甜甜的声音后,精力也恢复了大半,急忙掀开被子从床下跳下来,道:「稍等稍等,我这就开门。」 打开门,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站在门外。 女孩个子比季安妮稍矮,头发散在肩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想必是已经睡下了,但听见季安妮回来后,才起床来问安的。这女孩长得虽不及今天见过的水芙蓉和宝贵妃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可爱。脸蛋偏圆,眉毛眼睛都弯弯的,笑容甜得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 季安妮刚刚在天宁公主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现在看到仪珍的笑容后,就像一个来自黑暗的人突然看见阳光似的,心情也跟着恢复了不少。 这仪珍……用现代的话说,大概就是那样拥有「治愈系」笑容的人吧? 「姐姐。」 仪珍不仅笑容甜,声音也甜,这一口一个「姐姐」把季安妮喊得都不好意思了,急忙向屋内摊了摊手道:「外面风凉,苏从妃请里面坐吧。」 仪珍一边走入,一边道:「姐姐不要叫我苏从妃,叫我仪珍就行了。从妃从妃的,听着好疏远。」 不要说仪珍觉得叫从妃疏远,就连季安妮自己也觉得别扭。 「那好,我以后就叫你仪珍。」季安妮把仪珍请进了屋,看桌上还有一壶茶,就给仪珍倒了一杯,「茶有些凉,润润口吧。对了,仪珍,其实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你也不要叫我姐姐,就叫我安妮吧。」 昭姬十八岁,季安妮十六岁,这仪珍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季安妮不是不喜欢仪珍称自己姐姐,而是觉得这仪珍的感觉很像她同学,被同学姐姐长姐姐短的叫,还真有些别扭。 「安妮?」仪珍一愣。 糟糕……季安妮吐了吐舌头,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道:「错了,错了,应该叫我……叫我……叫我小昭……」 情急之下也没多想,小昭这个昵称就脱口而出。说出口后才发觉,怎么这么耳熟?好像是某部武侠片里面的人物。唉,算了,反正这个天佑圣朝的后宫里,肯定没人会看金庸剧。 「小昭。」仪珍低低重复一遍,笑了起来,也没多想那个「安妮」是什么,就拿出一个小包道,「这是我们南湖县的特产,冰糖蜜枣,姐姐不嫌弃就尝尝吧,又润又甜,可好吃了。」 说着便把那小纸包打开,一颗颗又大又红的枣子就出现在季安妮眼前。 季安妮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她今天早上只吃了一片面包就穿越了,白天一直和云真赶路,傍晚才到皇宫。本以为可以在太后的宴席上好好地大吃一顿,谁知道根本没有机会动筷子,光吃了一肚子气回来。现在看到这一个个大红枣子,把季安妮的小馋虫全被勾出来了。 于是她也不和仪珍客气,随手捡起一颗扔进嘴里。 唔……果然好吃…… 这枣就和仪珍一样,甜而不腻,清爽润滑,季安妮赞不绝口道:「南湖县果然好地方,不但枣子好,就连仪珍你也生得像这蜜枣一样甜美动人。决定了,我以后就叫你小蜜枣。」 第18章 又见芙蓉 「小蜜枣?」仪珍不禁被逗笑了,「姐姐快别拿我开玩笑了。」 季安妮又吃了一颗枣子道:「才让你叫我小昭,你又叫我姐姐。」 「哎呀,下次一定注意,姐姐……」刚出口就察觉到又说错了,仪珍急忙捂了捂嘴,改口道,「小昭……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怪天怪地也不敢怪你呀。」季安妮指了指桌上的枣子说,「看在这蜜枣的分上。」 才和仪珍说了几句话,季安妮本来低落的心情竟渐渐好转。 季安妮倒是非常喜欢这苏仪珍,因为和她在一起没有压力,两人很容易就谈到一起了。虽然季安妮也很喜欢宝贵妃,但宝贵妃毕竟是贵妃,对宝贵妃的喜欢其实更多是一种对姐姐的尊敬。但对仪珍就不同了,两人都是从妃,又都入宫不久,年纪也差不多。虽然时空不同,但女孩子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吃喝玩乐和八卦是非。 仪珍就以这冰糖蜜枣为契机,谈遍了南湖县的美食。听得季安妮那个口水长流,肚子叫得更欢了。仪珍见她把季安妮说馋了,又回房去取了几包南湖县特色小吃。 美食当前,季安妮什么瞌睡都没有了,两人越谈越开心。 谈着谈着,仪珍奇怪地问:「小昭,你怎么饿得这么厉害?」 这才眨眼工夫,桌上美食全被季安妮扫荡一空。 「唉,别提了。」季安妮吃得饱饱的,精神也越来越好,拍了拍桌子道,「本小姐今天去吃太后摆的那什么宴,结果饭没吃到一口,倒是吃了一肚子气回来。那个什么天宁公主,真该好好打打屁股,太缺管教。哼,天佑圣朝有那样的公主,简直有丧国德,有失国体……」 季安妮还没骂完,就见仪珍的脸色变了。生怕刚才的话被人听去,仪珍急忙回头向门口看了看。见门好好关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季安妮道:「小昭,你可不能乱说话。如果被别人听去,可是要砍头的。」 「唉,夜深人静,连耗子都睡觉了,谁还能听到?」季安妮倒是胆子大,拍了拍仪珍的手道,「仪珍,我是把你当朋友才把这些话对你讲。你不让我讲出来,就是想活活憋死我。我给你说,那个什么天宁公主,她……」 「嘘!嘘!」就算季安妮敢讲,仪珍也不敢听,急忙用手捂住了季安妮毫无遮拦的嘴。 见仪珍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季安妮也不为难她,乖乖收声。 刚刚沉默下来,就听见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向这个房间走来。 难道又有人来了?真是热闹……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敲门声。这敲门声可不像仪珍的敲门声那么温和,只听「砰砰」几声,连房子都震得晃了晃。天……就算以前寝室夜话被舍馆大妈警告敲门时,也没听过这么恐怖的声音。那根本不是敲门,而是拆房子。看那杨姑姑一脸温和,不像是这么凶恶的人呀。 季安妮有些生气,喊了声:「谁呀?」 本以为会听见杨姑姑的声音,但谁知却是一个细细的女声。那女声高傲地道:「青州大都督之女,姓水名芙蓉。」 「水芙蓉?」季安妮一愣,心想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哎呀,水芙蓉。」仪珍吓得脸色苍白。 「怎么了?」季安妮刚问出口,忽然就想起这水芙蓉是什么人了。 今天她随云真入宫时,在宫门外看见一顶轿子,那轿子中坐着的小姐,好像就叫水芙蓉。当时季安妮还觉得那小姐美得不可方物,对她非常喜欢,但现在听到她高傲的声音和那毫无淑女风范的敲门巨响后,当初的好感完全降到零点。 看来云真没有说错,这水芙蓉虽然人长得漂亮,性格却太高傲。和天宁公主一样,都是仗势欺人的小霸王。 青州大都督?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官,不过听上去就知道比仪珍爹的县丞要大得多,难怪仪珍这么怕她,想必也听过水芙蓉的坏名声。 「还不快开门。」门外水芙蓉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季安妮老大不高兴地把门打开了,就看见一个标准瓜子脸的小美女站在门外。 美女就是美女,就算生起气来也别有风味。那双窄窄的眼睛一瞪,还真有几分威慑力。 水芙蓉的年龄和仪珍差不多,十六七岁上下的样子,但身上衣服和头上首饰,一眼就能看出是上档次的东西。 水芙蓉和季安妮一样,也是今天刚入的宫,大概是才收拾好房间吧,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那股倦意却远不及她现在的怒气明显。 只见她一掌推开门走了进来,眼里根本没有季安妮,指着仪珍冲了过去,张口就嚷道:「我叫你收拾东西你不收拾,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以为你躲在这里我就没办法了吗?苏仪珍,我警告你,限你半个时辰之内,把你房里的东西全都给我搬出来。不然,哼,我们就走着瞧吧,看我这个青州大都督之女,有没有办法治你。」 仪珍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低着头,身体直发抖。 季安妮看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水芙蓉这态度,就知道有错的人一定是水芙蓉。于是季安妮仗义出面,维护仪珍道:「什么搬不搬?你要警告谁?你要治谁?你就仗着自己是个都督之女,就可以在这从妃殿里无法无天了吗?」 谁知道水芙蓉只用眼角瞥了季安妮一眼,不屑道:「我和她说话,没你什么事。」 「这里可是我的房间!」这叫不关我的事吗? 「那我们就到屋外去说好了。」说罢水芙蓉抓起仪珍的胳膊,想把仪珍往外拉。 仪珍吓得直喊「不要」,季安妮哪能看得下去水芙蓉为所欲为,身子一横,拦在门口道:「有什么话我们就在房间里说清楚,你想欺负仪珍,也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哟?」水芙蓉瞥了一眼仪珍,阴阳怪气地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找到靠山了呀?」说着眼角一挑,锋锐的目光向季安妮扫来,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尊姓大名?」 「昭姬。」季安妮报上名字。 「昭姬,我当是谁?」水芙蓉讥笑道,「不过就是齐国一个小宫女,自以为替皇上生下一个皇子就可以登上凤位了么?结果连宫也入不了,听说还流落了青楼。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同意你入宫……让你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入宫,简直是让皇室蒙羞。」 第19章 咄咄逼人 天……季安妮已经被水芙蓉的那几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了。 这皇宫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大一堆没教养的垃圾?先有一个天宁公主,再有一个水芙蓉。难道不是应该门第越高,受的教育也就越好吗?怎么这道理放在这里完全颠倒过来了?门第越高,生下来的女儿就越放肆,越目中无人。 「仪珍,你不要怕她,到底怎么回事?」季安妮堵在门口,不放水芙蓉和仪珍走。 仪珍哆哆嗦嗦的,什么话也不敢说。 水芙蓉冷笑一声,替仪珍讲道:「这事说来也简单,就是我看上了她的房间,想和她换。傍晚时我刚进这从妃殿的时候就告诉过她我要换房,让她把东西搬到我房里去,但谁知我去闲宫走了一大圈,回来一看,这丫头居然还没把东西搬出去!」 「闲宫?什么是闲宫?」季安妮又听到一个新名词。 「哼,居然连闲宫都不知道?」水芙蓉冷冷一笑,不屑地瞥了季安妮几眼,「闲宫就是先皇妃子居住的地方。先皇驾崩以后,有皇子的后妃都搬去自己皇儿的王爷府住,剩下来的不是出家当了尼姑,就是住在闲宫里。这闲宫,就是专门供先帝后妃养老的地方。」 季安妮这才明白,原来水芙蓉脸上的倦意不是收拾房间收拾出来的,而是去闲宫给太妃们问安累出来的。她问安居然问到现在才回来,不累才怪。 不过奇怪了,如果水芙蓉想打通关系,怎么不去给四宫八院的妃子问安,而是去给那些先皇妃子问安?这水芙蓉还真是奇怪…… 等等,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帮仪珍出头的时候。 季安妮急忙打断思绪,向水芙蓉冷哼道:「你凭什么让她搬出去?那房间可是她先住进去的。」 「本小姐就是看上那个房间了,让她搬出去还需要理由吗?」水芙蓉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样子,惹得季安妮极度不爽。还记得云真说过,如果水芙蓉去了从妃殿,肯定是里面的一个小太后。看来这话一点不假,水芙蓉现在就特有太后的架势。 季安妮刚在太后那里受了一肚子闷气,正愁没地方发泄,现在正好水芙蓉撞上她的刀尖,她忍不住怒了起来:「哼,现在大家都是从妃,谁也不比谁低,你想让仪珍搬出去,你以为你说了就算?」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搬了是不是?」水芙蓉的目光又回到仪珍脸上,那恶毒的目光简直快把仪珍吓哭出来。 只见仪珍急忙低下头,哆哆嗦嗦地小声对水芙蓉道:「不……不是我不搬,是我娘说了,我命中天生与『西』相冲,不能住在靠西的地方,不然必遭劫难……入宫之前,我答应我娘,绝对不住西边的房间……但是姐姐你的房间在西边……我、我害怕……」 「哼,命中相冲?」水芙蓉忍不住冷笑,狠狠掐了仪珍的手臂一下,恶毒地说,「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糊弄过去吗?你把本小姐当什么?你以为本小姐这么好骗吗?」 「我没有说谎……这都是真的,我真的不能住在偏西的房间……」 「好,本小姐偏要让你住在偏西的房间,看你会遭什么劫难。」 「姐姐,你放过我吧……」仪珍已经哭出来。 但水芙蓉还是一副母老虎的样子,恶狠狠地瞪着仪珍。 季安妮刚和天宁公主闹了一架,现在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没有余力再和水芙蓉吵一架,只好秉持「息事宁人」的原则,退一步道:「仪珍已经入宫三天了,早就住惯了自己的房,也睡认了自己的床,你让她搬出去实在太强人所难。虽然不知道你看中了仪珍房间的哪点,但我这房间就在仪珍隔壁,论光照、论风水应该都差不了太多,而且你我又都是今日入宫,行李都没摆放——不如我和你交换房间吧。」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水芙蓉满意,谁知道水芙蓉根本不把季安妮的让步当一回事,继续冷笑道:「对不起,本小姐不和你换,本小姐就是看上这丫头的房间了,非住她的房间不可!」 这一句,更是把季安妮气得火冒三丈。 这不是摆明着欺负仪珍吗? 也是仪珍这副软柿子的模样看上去很好捏,水芙蓉才这么放肆。如果今天让仪珍和水芙蓉换了房间,以后还不知道水芙蓉还会向仪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想到这里,季安妮把心一横,决定死守阵地,绝不换房! 水芙蓉抓着仪珍的胳膊,半威胁地说:「快去收拾,时候也不早了,你不睡觉,本小姐还想睡呢。再磨磨蹭蹭,天都亮了。」 仪珍依旧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不但不敢说话,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季安妮很是心疼。 只见季安妮走上前去,从水芙蓉手里抢回仪珍,和水芙蓉四目相对道:「你想睡觉可以,现在马上回去,偏西的那个房间随便你怎么睡,你睡死在那张床上都没人管你。但如果你想睡仪珍的床,那么不好意思,本小姐就只好告诉你三个字——你、做、梦!」 「你……」水芙蓉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挑衅过,气得脸都青了。 季安妮把仪珍拉到自己身后保护起来,对水芙蓉发出警告:「在我赶人之前你趁早走,不然……哼,就凭你那细胳膊细腿,根本挡不住我的一记旋风踢。」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知道……不就是青州大都督吗?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你的都督府,想在这里撒野,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轻重。」季安妮的眼神沉了下来,带上了几分威慑性。 水芙蓉也被激怒了,二话不说,冲上前来,高高抡起右手,眼看一个耳光就要朝季安妮脸上掴来。 季安妮今天已经挨了三记耳光,看见谁想打她耳光她就动气。只见她一把扼住水芙蓉的手腕,把水芙蓉的动作截断,低喝道:「我最恨别人打我耳光,特别是被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打。」 水芙蓉的手被季安妮捏着,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想打打不下去,想抽抽不出来,急得干瞪眼,一双秀眉拧成一团,紧紧咬住下唇,眼眸中充满不甘心和气恼。 见水芙蓉这幅模样,季安妮忍不住心软下来,松开她的手,把门打开道:「你走吧。」 水芙蓉自知自己不是季安妮的对手,使劲瞪了季安妮和仪珍几眼后,才悻悻而去。 第20章 新的一天 「仪珍,你没事吧?」见水芙蓉走了,季安妮安慰仪珍道,「这种人,你不能让着她,就该和她硬碰硬,不然她以为你好欺负,以后还来欺负你。如果是被公主欺负了,只能忍气吞声。但她水芙蓉只是区区一个从妃,和你我身份一样,你怕她干什么?」 仪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拉住季安妮道:「小昭……我、我害怕……她爹是青州大都督……」 「不怕,就算青州大都督权力再大,也管不了后宫的事。」 「但是……」仪珍还是非常担心。 「那水芙蓉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以为这里是她的都督府,杀杀她的威风也好,不然她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小太后,我们以后也有得气受。如果水芙蓉以后缠着你,你就和我换房。水芙蓉不是想要你的房间吗?我就住在你的房间里,看她能拿我怎么办。」 随后姐妹俩又谈了几句,仪珍终于不哭了。 季安妮把她送回房间,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和水芙蓉换房间。 仪珍虽然点头答应了,但从那畏怯的表情上还是可以看出内心有多不安。 把仪珍送回去后,季安妮又回到自己房里。 连脸都不想洗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累……实在太累了…… 这才入宫第一天,就累成这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事。回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虽然遇上很多不好的事,受了不少人的气,但总算也还遇上了很多好人,比如说宝贵妃,比如说仪珍,比如说……云真。 当云真的脸再次浮现在季安妮脑海中,季安妮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 云真呀云真……想起和云真相遇时的情景,想起和云真坐在马车上的情景,想起和云真在西宫殿里的情形……无论什么情景,只要有云真,回忆起来就变得格外甜蜜。 季安妮翻过一个身,头上的簪子硌了她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头发散下来。于是拔下簪子一看,竟是那支桃花红玉簪。 红玉在月光下流溢出暖暖的红,温润漂亮。 季安妮把那玉簪对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看,越看越喜欢。好精致的玉簪呀,宝贵妃真是好人,竟然把这么好看的簪子送给自己。 看着看着,脑海中又浮现出宝贵妃和云真的两句对话。 当时云真有些伤感地问:「原来你还留着这簪子。」 宝贵妃也听似不在意地低低答道:「当然留着,这么漂亮的东西,谁舍得丢。」 虽然普通人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但季安妮却感觉到了,当时从宝贵妃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传来了微微的颤抖。也许连宝贵妃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难道宝贵妃和云真之间……真的有什么故事吗? 季安妮也没有工夫多想,她太累了,合上眼睛不久后就睡着了。 梦里,她看见了爷爷爸妈和朋友,大家都很开心地谈笑着,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她在梦里大喊大叫,想吸引别人的注意,但大家还是没有发现她,就好像……季安妮已经从那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一样。 *** 季安妮翻过一个身,只听「咚」的一声,她竟从床上摔了下来。梦境全都摔成碎片,季安妮摸摸摔痛的腰,一边呻吟,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哎哟……哎哟……」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睡觉还从床上滚下来。如果被爷爷看到,肯定又要笑话自己。刚这么想着,抬头就看见妆台上的大铜镜。铜镜上映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美人,美人样子生得好陌生呀,季安妮眨巴了一下眼睛才反应过来,镜中的美人是昭姬,也是自己。 季安妮一手捂腰,一瘸一拐地向妆台走去。走在铜镜前,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你现在已经不是季安妮了,你现在是昭姬。」 即使从床上摔下来也没人会取笑你,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爷爷…… 不仅没有爷爷,也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季安妮…… 这个世界……就只有一个昭姬而已。 昭姬,昭姬……望着镜中的自己,季安妮一点也没有照镜子的感觉。唉,算了……现在只希望那个藏在宫中的妖怪快点攻击自己,让云真早日找出那妖怪,再和那妖怪斗法,斗出一轮红色的月亮,然后自己就可以摆脱昭姬的身体,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季安妮打开妆台上的几个匣子,只见里面装着梳子、珠簪、贴花、镯子之类的东西,但她除了梳子以外都不感兴趣。抓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把昨天宝贵妃为她梳的那个发髻散下来。这才发现头发都已经变形了,花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把头发梳直。 昭姬的头发就是好,又长又直又黑,摸上去丝丝顺滑,就像绸缎一样。如果能剪下来做假发,一定能卖不少钱。 刚把头发梳直,季安妮才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她不会梳发髻! 昨天有宝贵妃帮忙梳了发髻才去见太后,但昨天那发髻早被自己睡乱了。 糟了,而且今天又有什么宫廷礼仪的训练…… 抬头向窗外张望一下,天都已经大亮了,也不知道那礼仪训练几点开始,在什么地方。唉,都怪自己太粗心,昨晚只顾着和仪珍谈论吃喝,忘了问仪珍关于学习的事。 情急之下,季安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把头发全部提起来,用丝绳绑了一个最简单的马尾。还好昨天累得没脱衣服,身上还穿着宝贵妃送给她的那件黄裙子,不过就是被天宁公主泼了一杯酒,算了……也来不及换了,凑合着穿吧。 季安妮手忙脚乱地打理好自己,开门就向外冲去。 外面的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也听不见半句人声。 糟糕……难道她们都走了,自己果然迟到了。 季安妮冲到水井边,用水刷的抹了一把脸,提着裙子就向从妃殿外冲去。 结果她跑得太急,没看清前方,刚冲到门口就撞上一堵肉墙。 第21章 出师不利 这一撞,季安妮和那人墙全都跌坐在地。 「哎哟……」季安妮摸摸自己的屁股,心想这一大早,自己都连跌两跤了,先是从床上摔下来,现在又被人撞倒,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己是不是大厄年到了,赶明儿有机会一定要去庙里拜拜菩萨。 还不等季安妮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那堵被自己撞飞出去的人墙说话了:「哎哟……昭从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季安妮仔细一瞧,认出是昨天给云真赶马车的那个小太监。 名字好像叫……好像叫,对了,叫小顺子。 季安妮还记得云真夸过这小顺子老实善良呢。 小顺子在这里,是否说明云真也在附近?季安妮急忙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但是根本没有云真的影子。除了小顺子以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昭从妃,奴才这就扶你起来。」小顺子边说着就走过来扶起季安妮。 季安妮一边呻吟,一边问:「小顺子,你家道长呢?」 小顺子道:「国师见昭从妃没去参加礼仪训练,特让奴才来从妃殿看看,谁知正好撞上了昭从妃。」 一听这话,季安妮急忙在心里低呼:糟糕,果然迟到了。急忙拉住小顺子的手问:「小顺子,你快告诉我,那个什么礼仪练习究竟在什么地方?」 小顺子一听吓了一跳,也跟着急了起来,睁大眼睛道:「从妃娘娘,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在仁和殿,再不快些赶去上午的训练就要结束了?」 「什么?」季安妮一听就慌了,没想到自己一觉睡过头,把半天的课都睡过去了,急忙推开小顺子向前冲去。但刚冲了两步,立刻折返回来,拉着小顺子连珠炮似的问:「对了,小顺子,那个什么仁和殿到底在什么地方?远不远?那什么杨姑姑凶吗?迟到了有什么惩罚?不会让我顶着水桶在太阳底下罚站吧?」 「娘娘,你快别问这么多,跟我来吧。」小顺子急忙给季安妮引路。 但刚跑了两步,小顺子也停了下来,盯着季安妮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娘娘,你就这副打扮去?」 季安妮头上就系了个马尾,衣服也皱巴巴的,上面还有酒渍。刚用井水洗过脸,脸上还挂着水珠,几缕湿发贴在脸颊旁。 就算昭姬生得美,但这副打扮……还是诸多不妥。 小顺子是个奴才,当然不敢对主子指手画脚,但是……他见季安妮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那副打扮有多失礼,还是忍不住提了一下:「娘娘,你还是回房换件衣服吧?」 「唉,我都已经迟到半天了,还换什么衣服?快,小顺子,快带我去仁和殿。」季安妮一来是心急,二来是她根本不懂穿衣服的方法。身上这件还是宝贵妃昨天帮她穿上去的,当时她就两手打开,站在原地当衣架。虽然没有动手,但见宝贵妃一会儿这边拉拉,一会儿这边系系,看上去就知道非常麻烦。如果是季安妮自己,肯定无法把衣服穿到身上。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这样凑合着去参加训练,大不了晚上再叫仪珍教自己梳头穿衣服。 小顺子见季安妮不准备换衣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既然娘娘没觉得什么不妥,那就这样吧……」 小顺子说话慢悠悠的,季安妮再也等不住了,拉着小顺子的手就向前冲去,一边冲还一边嚷:「快呀,小顺子,快呀……」 「哎哟,娘娘,慢点……哎哟,娘娘,方向错了,不在那边……娘娘,娘娘……」 小顺子的喊声越来越凄凉无奈。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遇上这么随性的主子吧? *** 大概跑了十多分钟,终于听见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声:「娘娘,到了……到了……」 季安妮抬头一望,只见二三十级台阶之上,横着非常气派的八开大门,大门正中挂着书有「仁和殿」三字的大匾,门前立着几根雕刻金纹的大红柱子,显得格外威严。 不过季安妮这时候也没有闲心感慨威严了,只见她提着裙子,三步并成两步地爬上台阶。脚步快得连小顺子都追不上他。 小顺子一路跟着季安妮跑来,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又要爬台阶,他真的已经是两手也当腿在用,真正是靠「爬」才爬了上去,一边爬还一边喊:「娘娘,慢点……娘娘,慢点……」 这时季安妮已经站在「仁和殿」大匾的正下方,抬头向前方去。 目光穿过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广场。广场偏北方的一个角落里,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女人,排成两行,好像正在练习走宫廷步。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季安妮也顾不上歇口气,急忙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于是就只见宽阔无比的广场上,季安妮一个人横穿狂奔。 当小顺子好不容易爬到大门前时,季安妮已经跑到广场中央去了。隔着五六十步,小顺子喊也喊不应,只得连连叹气,「哎哟……娘娘,你不能这么跑,不能这么跑呀……」 宫廷里面讲究一个优雅,什么事情都要不慌不忙。就连一个普通宫女都不能在宫里横冲直撞,更别说是一个有身份的从妃娘娘了。但季安妮根本不懂,特别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迟到了,时间来不及了,就更着急了。殊不知她这一跑,才更让她自己成了挨训的靶子。 这时,练习中的从妃们也都注意到季安妮,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一阵小旋风似的向她们狂奔而来的人,惊讶得连练习都忘了,全都停下脚步,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气喘吁吁地终于跑到两个年纪较大的宫女面前。 这其中一个就是昨晚刚刚见过面的杨姑姑,另外一个稍微痩一点的,想必就是西从妃殿的于姑姑了。季安妮自知迟到不对,急忙向这两位姑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用无比洪亮的声音道歉道:「对不起,我迟到了……但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姑姑们,原谅我吧。」 第22章 贵人相助 这一句话后,世界仿佛静止了。 不仅是两名姑姑呆了,就连那些从妃们也个个目瞪口呆。 宽广无比的广场上,就只听见季安妮一个人低着头。 四周一片安静,就只听见季安妮不停喘气的声音。 喘着喘着,季安妮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怎么大家都没有说话?姑姑连个回音都没有?就算因为自己的迟到而生气,也该出声训训自己呀。 想到这里,季安妮抬起头来,偷偷瞄了两位姑姑一眼。 不瞄不知道,一瞄还真被吓了一跳。 只见两位姑姑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黑,黑得不用化妆都能上台唱包公了。 季安妮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谁知这一退,背后又靠上一堵肉墙。 奇怪了,季安妮明明记得自己身后是广场,不是墙壁呀? 正想着,两只手突然从身后抚住了她的肩膀,季安妮感到自己被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包围,心口「扑通」一跳,身体不知怎么就僵硬了。 即使不用回头,她就已经猜出来人是谁。 因为她已经看见前方那群从妃们,无不一改刚才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不是换上一副花痴脸,就是变成一副娇羞状。 就连杨姑姑和于姑姑两个老宫女,那铁青般的脸色也有了明显的软化。 能让在场众多女性产生如此巨大反应的人……除了云真,还能是谁呢? 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呀。 这时只听云真道:「两位姑姑,昭从妃昨天傍晚才入刚宫,一路上马车颠簸劳顿不说,晚上又去赴了太后的晚宴。太过辛苦,这才睡过了头,请姑姑们原谅她这一次吧。」 云真一开口,立刻在从妃群里又引起不小的轰动,大家都小声议论着。 她们都是刚入宫不久的小从妃,有人知道云真但没见过,有人见过但不知道,有人这才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宫中还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这些从妃们的年纪都不大,目测小的只有十二三,大的不过十六七,正是对白马王子充满无限期待的年龄。虽然早早入宫成了妃子,但心中总有对爱情的美好憧憬。 现在云真的出现,无异成了她们共同的梦想和心理安慰,也难怪她们会这么春心荡漾了。 就连仪珍也满脸陶醉地盯着云真看。 唉……季安妮暗自叹了口气想:看来花痴云真的不止自己一个,而是整整一群呀。 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人无动于衷,这个人就是她的对头水芙蓉。 哼,这个水芙蓉,定力还真不错。也不知是故意装的,还是真对美男没兴趣。 季安妮正在暗暗鄙视水芙蓉,就听杨姑姑道:「本来奴婢领了懿旨,从妃训练迟到当受责罚。但既然现在国师都开口求情了,加之昭从妃也是初犯……这一次,就饶过她吧。」 一听说饶过自己,季安妮高兴得差点叫出来。心想还是云真面子大,只要云真一出面,小小地抛那么一个媚眼,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唉……当美人就是好,多便利呀。 正想着,肩膀就被云真轻轻捏了一下。 下一秒,云真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还不快谢过两位姑姑。」 季安妮急忙道:「谢姑姑,谢姑姑。」 嘴里连连称谢,但心里却有些奇怪。从妃的地位怎么也比宫女高吧,怎么现在这些宫女却好像比从妃还厉害,竟然敢领从妃的谢?正感到奇怪,就听云真道:「两位姑姑,云真有几句话想交待昭从妃,可以耽误一点时间吗?」 两位姑姑点了点头,于是云真把季安妮拉到一旁咬耳朵去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不是睡过了吗?」 「你入宫一天不到,怎么尽闯祸呢?」看来昨晚的事情云真已经听说了。 「就是因为时间太短,不熟悉环境才闯祸,等以后慢慢习惯了,不就好了吗?」 「怕等你习惯以后,脑袋早就掉了。你知不知道为了昨晚的事,宝贵妃有多担心。」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已经答应她不和公主斗气了。」 「你知道就好。还有,你这是什么装扮,披头散发就跑来了?」 「我哪有披头散发?我不是还扎着一个马尾吗?」季安妮说着还把自己的马尾捏在手里向云真挥了挥。 「下次出门之前,一定要好好打点自己。」云真才没有和季安妮说笑的闲心,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好严肃。 季安妮也笑不出来了,只得点点头,乖乖回答:「知道了。」 「知道就好,切记不可再犯错了。」 「好了好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虽然冲动,但还不笨,知道该怎么做。」 季安妮拍胸脯保证。 云真瞪她一眼道:「这个动作要改掉,太不雅观。」 「怎么不雅观了?那我教我该怎么做?」季安妮就喜欢和云真说话,就喜欢听他的声音。 云真道:「你身上毛病还很多,好好跟着姑姑学吧。她们可是从太后那里领了『御竹鞭』的,如果你们这些从妃不听话,不好好练习,她们可有权利用那竹鞭抽你们。」 说着指了指放在墙角边一张椅子上的两条竹鞭。 季安妮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两位姑姑敢领她的谢了,因为她们都是奉了太后之命来训练从妃的。如果从妃做错了事,她们有足够的权利责罚从妃。如果刚才云真没有出现,想必季安妮已经挨了几鞭子了吧? 「总之你切记不要闯祸,晚上我会再去看你,告诉你一些必须注意的事情。」 说罢转身欲走,季安妮低声喊住他道:「你就不能留下来多陪陪我吗?我怕待会儿我犯错了要挨打……没人替我求情……」 「我还有事。」云真没有留下的打算。 「什么事?」季安妮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宝贵妃犯了头疼病。」 「哦……」季安妮低低地应了一声,心想头疼不是应该太医管吗?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急忙问道:「宝贵妃她……知道我的事吗?就是我不是昭姬,是季安妮的事……」 云真摇了摇头,答道:「还不知道。」 那一刻,季安妮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有点甜蜜。因为她和云真之间,还有宝贵妃不知道的秘密。这让季安妮稍稍有点得意。 但那一丝丝的得意之心,却很快被云真接下来的话打碎。 只听云真道:「如果有朝一日你的真实身份被查出来,很有可能是杀头的大罪。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全都难逃一死。如果让宝贵妃知道了你的秘密,说不定连她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昨夜我考虑良久,还是决定瞒着她。」 说来说去,云真还是为宝贵妃考虑得多。 季安妮不想吃醋,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酸酸的感觉。 第23章 公主驾到 云真离开后,季安妮来到杨姑姑身边,卖乖般的笑着,叫了声:「姑姑。」 心想昨天晚上杨姑姑收了宝贵妃的珠宝,应该会照顾自己一点。 谁知杨姑姑板着脸瞪她一眼,朝其他从妃站立的地方支了支下巴道:「站进去吧。」 「哦。」季安妮自讨没趣地站了进去,站在仪珍身边。 仪珍小声问道:「小昭,你怎么来这么迟?头发也没梳?丫鬟干什么去了?」 「丫鬟?」季安妮一愣,心想什么丫鬟。 「就是伺候你的丫鬟呀。」仪珍见季安妮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也感到吃惊,「从妃殿中,每个从妃都配有一个宫女伺候。不过入宫训练的这段时间,她们只伺候梳妆和膳食,等训练结束后就是贴身伺候了。」 「我怎么不知道?」从来没人跟季安妮提过宫女这一档子事。 仪珍道:「虽然她们不和从妃住在一起,但每天早上都会去叫从妃起床,给从妃梳妆,三餐也会定时端来,晚上也会帮从妃卸妆,打点床铺……怎么,小昭,你的丫鬟今天没叫你起床吗?」 居然还有这回事? 季安妮瞪大眼睛,完全没听说过。她今天一觉睡到大天亮,没有半个人叫她呀。 难道因为她入宫太晚,后宫忘了给她分一个宫女伺候? 于是季安妮举手问道:「姑姑,我的丫鬟呢?」 「什么?」杨姑姑严肃地转过头来。 季安妮强辩道:「不能怪我迟到,是今天本该叫我起床的丫鬟没来,我才睡过头了。」 「没来?」杨姑姑似乎有些不信,「你说蝶儿没去?」 季安妮这才知道伺候她的宫女叫「蝶儿」,对杨姑姑保证道:「绝对没去。」 杨姑姑有些鄙夷地笑了一声道:「恐怕是娘娘睡过头,没听见蝶儿唤门吧?」 「这怎么可能?」虽然季安妮昨夜睡得沉,但她毕竟是习武之人,从小就被爷爷训练成一听到异动马上就从床上蹦起来的敏感人种。如果早上真有人敲过门,她绝不可能没听见。 「你们都别猜了。」这时只听一个非常熟悉的女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季安妮一听那声音就忍不住发了个抖,不是因为害怕而发抖,而是因为气愤而发抖。因为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和她大闹一场的——天宁公主。 天宁公主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可爱宫女,想必是双胞胎。 见天宁公主驾到,两位姑姑和从妃们赶紧跪下,齐声道:「公主吉祥。」 只有季安妮一个人愣在原地,没有一点反应。心想这些人都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公主吗?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吗?看来这天宁公主的势力果然大,大家都不敢得罪她。 其他人都跪倒了,只有季安妮一个人还傻愣愣站着,显得非常突兀。 其实不是季安妮不想跪,如果其他人都跪了,她也跟着跪,这是礼节,不是侮辱,所以也没什么。但现在问题就是其他人跪得实在太快了,等季安妮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他人全都齐刷刷跪倒在地,所以就她剩一个人站着。 如果天宁公主要以此为借口,说自己对她不敬,季安妮还真觉得冤枉。 果然,天宁公主今天就是冲着季安妮来的。她也不喊季安妮跪下,而是大摇大摆,一步一步踱到季安妮面前,一扬下巴道:「本公主见那名叫蝶儿的宫女长得机灵,就让她伺候我去了。不知道她是昭从妃的婢女,真是多有得罪。」 那声调,那语气,那神态,都没有半点觉得「多有得罪」的意思。 季安妮当然也知道她是故意来找自己茬的,所以也不多话,闭嘴来个不搭理。 天宁公主绕着季安妮转了一圈,咂舌道:「昭从妃,你居然这副打扮,成何体统?头发不梳,衣服也乱糟糟的。哎呀,这上面还有酒渍。啧啧。」 这酒就是你昨天晚上泼上去的! 季安妮在心里已经把天宁公主刮了三十个大耳光了。 天宁见季安妮不说话,以为季安妮是怕了她,得意洋洋地一笑,对跪在脚边的两名姑姑道:「你们起来吧,给本公主说说,你们接下来训练什么?本公主奉了太后的命,要督促各位从妃学习,特别是某个夷国出生的野丫头,真该好好管教,以沐圣化。」 那个「夷国出生」的人指的肯定就是季安妮了。 昭姬是齐国的宫女,而齐国对天佑圣朝来说又是夷国。但那个「野丫头」,季安妮听着可觉得极不顺耳。她明明比天宁长上几岁,竟然被对方称丫头?这让她的老脸往哪儿搁? 虽然很气,但也只好忍着,看天宁公主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次是有备而来,铁了心要好好讥讽自己。好……季安妮一捏拳,心想你个天宁公主,我倒要看看,你能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折腾我?我就不信我季安妮忍不下你。 这时只听杨姑姑恭恭敬敬地道:「公主,从妃们今天先学走宫廷步,再学奉茶。」 「奉茶?」天宁一听就笑了起来,「奉茶好呀。古人说,茶表敬意,茶可雅志,茶可行道。这奉茶之术就更为讲究了。本公主以前也学过,姑姑,不如今天就由天宁帮你分担一人好不好?」 「分担一人?」杨姑姑和于姑姑对望一眼,似乎不太明白天宁的话。 天宁公主一指季安妮道:「本公主决定了,今天就要教教她,怎么给本公主奉茶请罪。」 奉茶能学……但这请罪么…… 季安妮不由皱了皱眉,看来这公主是想以指教为名,让自己给她谢罪,占自己便宜呀。唉,算了……反正只是奉个茶,比挨耳光好过多了,所以也没太在意,低头不做声。 这时天宁又对身后那两名双胞胎宫女道:「花容、月貌,把昭从妃带到房里去。」 什么?难道还想把我关在小房间里虐待不成? 季安妮立刻提高警惕。 这时那两名唤作「花容」和「月貌」的小宫女已经来到季安妮身边,还算很有礼貌地做了一个「从妃娘娘,请这边来」的动作。 季安妮打量了一下小宫女,见她们都长得纤细瘦弱,就像两叶黄花菜,身上肯定没有多少劲。就算真想对自己动粗,自己两三下就能摆平。 想到这里,季安妮也不怕,把头一抬,跟着那两名小宫女走了。 天宁带走季安妮,心情好像变得特别好,对两位姑姑也有礼貌起来,笑着道:「两位姑姑,天宁先把昭从妃领走了。」 两名姑姑当然也不敢有意见,只低头赔笑道:「奴婢该死,让公主劳累了。」 第24章 奉茶之道 天宁公主也没把季安妮带远,就带到仁和殿内偏左侧的一个小房间中。 小房间没有封闭,门大大敞开着。站在房间中,甚至还能看见在广场上练习宫廷步的其他从妃。房间中正对大门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高背太师椅。两张太师椅之间,有张与椅子扶手同高的小茶几。茶几上放了一些茶具。 天宁公主往太师椅上一坐,对季安妮道:「你现在给本公主奉一杯茶吧。」 季安妮走上前去,斟了一杯茶,捧给天宁。 谁知天宁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命令道:「跪下。」 一听天宁那语气,季安妮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想起自己昨晚答应宝贵妃的话,也只得忍气吞声,乖乖跪下。把茶杯举过头顶,递给天宁。 本以为这次天宁总该接下了,但谁知天宁只冷冷扫了她一眼,就道:「俗话说,酒满茶半,茶奉八分。你给我斟了满满一杯,我才不要。」 季安妮只好耐着性子又斟了一杯八分满的。 「跪下。」 天宁公主一声令下,季安妮还是只有跪下,把茶举过头顶,等天宁公主来接。 但谁知天宁公主还是不接,曼声道:「这茶太热,会烫伤我的手,我才不要。你就端着这碗茶,等凉了以后我再接。」 季安妮气得抬头瞪了天宁一眼,天宁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她一眼。 两人就这样用眼神互杀了一阵,季安妮突然感到手指传来一股热度,烫得她差点把茶杯打翻在地。 那茶水果然很烫,刚开始端着还没感觉,现在端了一会儿,热气全透过杯壁传到指尖。而且季安妮现在还高高把茶杯举过头顶,手酸肩膀疼,就更难把茶杯捧稳了。 见季安妮快拿不稳了,天宁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扶了扶季安妮的手道:「昭从妃,你可把这杯子捧稳了,我告诉你,你手里的茶杯可不是一般的茶杯。是天佑圣朝的开国献帝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茶具,你如果敢把这杯子打碎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天宁虽然面带笑容,看上去非常温柔,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带有十足的威胁味。 不知这杯子是否真和开国皇帝有关系,但季安妮知道,这天宁公主摆明了是在教训自己。如果自己今天把这茶杯打碎了,还不知道她会借题发挥到什么程度呢。 所以季安妮咬了咬牙,拼命忍住从指尖传来的热度,不停告诉自己,今天就算把我季安妮十根手指烫废了,我也绝不会把这茶杯打碎!哼哼,天宁公主,你以为我是后宫中那些娇滴滴的妃子,你以为我会怕你。好,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头可断,血可流,节气不能丢」,我季安妮可是出了名的硬女。不就是杯子有点烫吗?一会儿自然就凉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招,全使出来吧。 一般妃子被欺负到这种程度后都会哭着求饶认错,但天宁见季安妮那双眼睛中闪现的全是不屈的光芒,心中也有些吃惊。虽然吃惊,但却依旧装作毫不在意,招呼花容月貌两名婢女拿来一副围棋,竟清暇悠闲地下起棋来。 看见她们一枚一枚放棋子,季安妮气得两只眼睛直往外鼓。 鼓眼睛归鼓眼睛,但总算是控制住自己没有爆发出来。季安妮一直铭记宝贵妃告诉她的那番话,也一直不停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意气用事,绝对不能被气昏了头。 时间慢慢流逝,季安妮不知道自己捧了多久的茶杯,反正茶早就凉了。 但天宁公主就像根本已经忘记还有个人跪下地上等她接茶似的,和那两名小婢女有说有笑,围棋下了一盘又一盘。 季安妮现在指头不痛了,但就是手酸得厉害,还有脖子和肩膀附近的肌肉,也都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好你个天宁公主,年纪轻轻,居然这么狠毒。 季安妮在心里早已用最残酷的刑罚把天宁处死过十万八千次了,但耳边还是不停传来天宁和婢女们说笑的声音。 冷静……冷静……如果生气就是输了,如果生气就是输了…… 越是这样告诉自己,季安妮抖得就越是厉害。 会抖一半是因为被天宁公主气出来的,另一半则是因为双手实在酸得快受不了了。 这时天宁公主用眼角瞟了她一眼,悠闲问道:「昭从妃,茶凉了吗?」 季安妮好不容易等到天宁公主问自己一句话,以为这场捧茶杯的酷刑终于结束了,深吸一口气,努力用最平静、最和善的声音回答道:「茶早凉了,公主。」 本以为公主会接茶,但谁知天宁公主的目光又落回棋盘上,说道:「昭从妃,本公主现在忙着下棋,没有工夫喝茶,所以劳烦你再帮本公主捧一会儿吧。」 搞了半天,原来她是兜着圈子耍自己呢! 季安妮捧茶杯的手忍不住使劲捏了一下,谁知只听「哗」的一声,茶水竟倾了一点出来。 天宁立刻从太师椅上弹起来,指着季安妮大嚷道:「昭从妃,你是故意的!」 季安妮无比平静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回答道:「天地可证,我绝对是无心的。」 「你……你……」天宁指着季安妮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本公主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说着又倒了一满杯热茶,换掉季安妮现在手中这只已经冷却的茶杯,指着季安妮的鼻子道:「把杯子拿稳了,要是你敢把这杯子摔了,本公主就要你把碎片吃下去!」 说罢又把茶壶交给身旁一名小婢女道:「花容,你给本公主守在这里。看到茶凉了,就换杯热的,等到这壶茶全倒完了,才能放她走!」 留下这句话,天宁公主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另一名叫做月貌的小宫女,一边大声喊着「公主等等奴婢,公主等等奴婢」,一边紧紧跟了上去。 房间中,就只剩下跪在地上的季安妮和负责在旁边加茶水的花容。 花容虽是宫女,但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优雅端庄,好像应该受过极其良好的教育。 季安妮手上捧着那热得几乎快把她指头烫熟的杯子,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她应该气,但是气到极点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是气了;也应该怒,但是怒到极点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是怒了;应该感到委屈,但是委屈到极点以后,也就不知道自尊到底是什么了。 她把公主气走了,这场仗,算不算她赢了? 赢了该笑,但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只有两行比手中热茶还烫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滑了下来。 这时,只听花容道:「昭从妃,能把天宁公主气成那样的人不多。」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道:「能把我气哭的人,她天宁公主倒是头一个。」 第25章 宫女花容 茶水换了又冷,冷了又换。不知道换了多少杯,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季安妮从醒来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肚子早就饿扁了。再加上又跪了这么久,不仅是举着茶杯的手酸,就连双腿都酸得不行。两眼也有些发黑,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 这时花容道:「昭从妃,茶已经倒完了,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后,季安妮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花容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取走季安妮手中所捧的茶杯,她才终于听明白,呆呆地抬头望着花容。 花容轻声道:「昭从妃,饿了吧,我去取点吃的给你。」 说罢便走了。 季安妮本想说一句「不用你假慈悲」,但心想花容也是因为不能违抗天宁公主的命令才守了自己一个下午。这一个下午,虽然两人没有多说半句话,但花容也没有刁难自己。 季安妮不指望花容给她拿吃的,本想直接回家,但无奈双腿跪了太久,早就已经麻木了,根本不能行走,于是只能坐在太师椅上休息。 刚休息了一会儿,花容就提着一个篮子回来了。 花容把篮子放在茶几上,揭开盖子,只见里面放着好多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一口咬下去的宫廷糕点。花容取出一块千层糕递给季安妮道:「昭从妃饿了吧,快些吃吧。」 应该没下毒吧……季安妮看看糕点,又看看花容,真有点不放心。 这时花容似乎看出季安妮的疑虑,笑了笑道:「娘娘,你放心,花容只是一个丫鬟,没有胆子毒死娘娘。况且就算公主她再刁蛮任性,但却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她和你作对,只想逼你向她认输。如果你认输了,她就高高兴兴地放过你了。娘娘,下次你就低头认个错,让她饶了你,她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听花容说了这些话,季安妮也基本上解除糕点有毒的疑虑了,接过那块千层糕狼吞虎咽起来。她的确是饿坏了,一边吃,一边问花容道:「如果天宁公主知道你说她刁蛮任性,她会怎么样?」 花容笑了笑道:「她会扒了我的皮。」 季安妮一听也笑了起来,真看不出来这小婢女也是一个耿直的人,季安妮挺喜欢她的性格,又问:「那你不怕我去公主面前告状?」 花容道:「我知道昭从妃不是这种人。」 「那你说我是哪种人?」季安妮和她聊起天来。 花容低了低头道:「我不敢乱说。」 「你就乱说一下嘛。」季安妮向花容眨了眨眼睛。 花容这才道:「我眼中的昭从妃,不同于这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安贵妃虽有太后撑腰,但却不讨皇上喜欢;宝贵妃虽然温柔淑德,但却无心争夺凤位;甘贵妃虽然最得皇上宠爱,但却人情淡薄,不懂为自己铺路;康贵妃虽然直爽善良,但却不懂利用自己的优势。其余八院之妃,也无夺后之相。但是昭从妃,你在奴婢眼里,比她们更适合登上凤位。」 季安妮本来只抱着聊天的心和花容说话,没想到竟听到如此惊人的发言。 这小宫女别看年纪不大,倒真给人一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之感。 季安妮忍不住问道:「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花容沉着应答道:「因为奴婢认为昭从妃最有凤相。既得皇帝宠爱,又有贵人相助,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小皇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昭从妃,你有一副不懂低头的傲骨,有一双执着坚定的眼睛,有一颗不肯认输的心。这样的你,绝不可能居于人下,总有一天,当你为自己找到振翅高飞的理由,你就一定可以……腾空化凤。」 「够了。」季安妮打断花容的话, 一点也不想听下去。 什么腾空化凤?什么最有凤相?她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 她只想快点找出藏在皇宫中的妖怪,快点让云真送自己回家,除此之外,这后宫变成什么样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谁想当皇后谁就去当好了,她一点也不在乎。 「昭从妃……」 花容还想再说,但季安妮却沉下脸来,打断道:「你错了,我得罪了太后,得罪了安贵妃,得罪了公主,光这两项罪名就足以把我打入死牢——我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后。」 「不。」花容摇了摇头道,「昭从妃,公主只是孩子心性,根本不足为惧。你登凤路最大的阻碍不是太后,也不是安贵妃,而是太后和安贵妃结成的团体。然而她们也不是不能战胜的,要赢过她们,首先要用一招『离间之计』……」 「够了!」季安妮大声喝止花容还未讲完的话,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了,一把抓住花容的手道,「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为什么?」花容笑了笑,目光变得有些阴沉,压低声音在季安妮耳边道,「因为我想成为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我想亲手把我认为有能力居于凤位、掌管后宫的人——推上凤位。」顿了顿,又道:「昭从妃,你就是奴婢心中的皇后。如果哪天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请尽管吩咐,花容随时为昭从妃差遣。」 留下这句话,花容转身离开。 望着花容的背影,季安妮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宫女不简单……太不简单了。 但是很可惜,这小宫女看错了人,因为季安妮一点也没有当皇后的打算。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只是因为一个意外才穿越时空附到了昭姬的身上,她的心仍然挂念着原来世界的亲人和朋友。 特别是当季安妮见识到天宁公主和太后以后,她更是想回家想得快疯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唯一一个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大概就是……云真了吧? 想到云真,季安妮突然想起今天云真对她说的话。 说什么今天晚上会去看她,告诉她一些必须注意的事情。 季安妮急忙抬头望一望天色,发现天上连月亮都出来了。这也太晚了一点吧?不知道云真方不方便看望自己。毕竟后宫不是男人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的地方,虽说云真是个道士…… 唉,与其自己在这里东想西想,还不如回去看看。 于是季安妮忍住身体的极度疲惫,拖着那两条仿佛被灌了十斤铅的腿,沿着记忆中的路,一步一步向东从妃殿挪了回去。 一边挪还一边给自己打气:天真……云真,你等我……我来了…… 爱情的力量就是伟大,特别是对于季安妮这种单细胞生物来说。 第26章 回从妃殿 其实从妃殿到仁和殿不算远,早上季安妮拉着小顺子跑了十分钟就到了。但现在,季安妮一个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双腿又都像铁棒一样硬,走起路来无比痛苦。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看见了从妃殿的大门。 要不是想见云真的执念太强烈,恐怕季安妮早就晕倒在路上了。 刚走到从妃殿门口,就看见仪珍走了过来。 「小昭。」仪珍见季安妮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急忙走上前去扶住她问,「小昭,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累成这样?」 「唉,别提了,别提了……」季安妮挥挥手,根本不愿回想。那个什么天宁公主,真是一想到她就气得七窍生烟。 季安妮整个人都像软了似的靠在仪珍身上,仪珍花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扶上了从妃殿的前廊。 现在时间已经不算早了,月亮早就升了起来,从妃殿中的房间全都关门闭户。 想必从妃们训练一天也都累了,都想早早休息。 「对了,仪珍,你为什么不在屋里休息?」季安妮想起刚才她刚跨进从妃殿大门就看见仪珍向外走,好像想去什么地方似的。 仪珍道:「我见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正想出去找你。」 季安妮一听心里很感动,无论在外面受了天宁公主多少气,但只要回到从妃殿就还有仪珍这个好姐妹,忽然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吸吸鼻子,糟糕,又想哭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仪珍,谢谢你。」季安妮轻轻地说。 仪珍小吃一惊,随后笑了起来:「小昭,该说谢谢的是我。昨天晚上,你为了我和水从妃针锋相对,我又害怕又感动。小昭,你真奇怪……入了后宫以后大家全都小心谨慎,不想得罪人,但你却总是大大咧咧,惹是生非。」 「唉……」季安妮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呀,谁让我天生就这坏毛病。」 看不得朋友吃苦,也受不了刁蛮女的恶气。虽然自己明明没什么后台,但却爱强出头。季安妮为自己的这一性格特征无比苦恼。 但珍却忽然很是认真地说:「小昭,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咦?」仪珍的突然发言把季安妮吓了一跳。 仪珍低低地又道:「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也不能想你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我好羡慕你,但是……我却永远无法成为你。所以我喜欢这样的小昭,从你身上我能看见好多我只能憧憬,但却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 「唉,我还想变成你呢……」季安妮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憧憬的地方,反倒是仪珍,笑容甜美,身子骨又柔弱,一看就容易勾起别人保护她的欲望。当女人就应该当这样的才比较占便宜。 「对了,小昭,你的房间里还有客人呢。」仪珍突然说。 「咦?」季安妮愣了一下,客人? 霎时间,云真的脸又浮现出来。 心想难道云真真的来看望自己了?抬头再望望天上的月亮……季安妮突然变得失望,后宫不比其它地方,云真虽然是修道之人,但好歹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留在从妃殿呢?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季安妮奉劝自己不要抱太大期望。 所以仪珍接下来说的话,让季安妮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意外的惊喜。 只听仪珍道:「小昭,那道长已经在房内等候你多时了。杨姑姑也来了好多次,说天色晚了,用委婉的说法劝那道长回去。但道长坚持说不等到你,绝不离开。我见他等得太久,这才想出来找找你,谁知刚走到门口,你就回来了。对了,小昭,那道长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季安妮不敢和盘托出。因为今天云真才告诉过她,如果她假冒昭姬的事情败露,不仅是季安妮和云真难逃其咎,就连知道这事儿的相关人等都会受到牵连。正因为如此,云真才向宝贵妃隐瞒了此事,而现在,为了仪珍的安全着想,季安妮当然也只能瞒着她。 「我是他接入皇宫的……我们当然认识。」季安妮选择避重就轻,只说云真把她接入皇宫,而不提什么穿越时空、灵魂附体之类的事。在心里道:仪珍呀,不要怪我对你说谎。我不是不信任你,不是不把你当成姐妹,而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武侠片里不是经常说,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吗?就是这个道理。 「哦。」仪珍点了点头,也没有多想,忽然露出一脸憧憬道,「那道长生得好漂亮,而且又是一头银发,看上去真若仙人一般。大家都在议论他呢。」 「呵呵。」季安妮只得干笑。 一边笑一边走,不一会儿,房间就到了。 还不等季安妮跨入房门,就看见房间中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昭从妃。」这声音果然是云真。 季安妮刚抬起头,云真就已走到她的面前,说:「你总算回来了……」 「唉,今天可累死我了。」季安妮到现在手和脖子还酸得厉害,不过现在看到云真以后,倒是觉得那酸痛减轻了几分。云真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疗伤药,即使在外面受了再多的气,只要能看一看云真,听他几句关心的话,季安妮就觉得所有伤痛都减轻了。 虽然这也许还谈不上是爱,但云真绝对是季安妮的一个巨大心理支柱。 仪珍道:「小昭,那我先回房了。」 「哦,好。」季安妮愣愣地应了一声。 仪珍对云真一笑,转身离开。 云真也回给她一个笑容,待仪珍转身后才轻轻关上房门,扶住累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季安妮向房间中央的桌子走去,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搞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那个公主……」季安妮的屁股一碰上凳子,全身都软了下来,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她一提到天宁公主就头疼。 「是天宁故意找你的茬?」云真在季安妮身边坐下,忽然发现季安妮的十根指头全都又红又肿,好像是被烫伤了,急忙问道,「昭从妃,你的手指怎么了?」 「被茶杯烫的。」季安妮看着自己那像极了胡萝卜的手指,欲哭无泪,「那天宁公主,故意让我捧着热茶不接,我的手就被茶杯烫成这样子了。」 第27章 片刻安慰 也许这些烫伤对于其他后妃来说是大伤,但对于季安妮来说根本就是小伤。 她一点也不怕痛,不怕烫,但就是受不了天宁公主那种趾高气昂的态度。 季安妮手上的伤,远远没有心里的伤重。 望着季安妮那又红又肿的手指,云真心疼地皱了皱眉,叹道:「这天宁……唉……」 「对了,云真……」季安妮也不愿多谈天宁的事,因为一想起就胸闷,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就说道,「你也别叫我从妃,就像仪珍一样,也叫我小昭吧。」 「小昭……」云真试着叫了一声。 季安妮听着他这温柔的声音,全身酸痛都减轻了。 果然,云真是她最好的疗伤药。 「对了,我正好带了一些治烫伤的药,帮你敷上吧。」说罢云真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拔出瓶塞,一股药味飘了出来。 「你是道士,怎么搞得像个太医似的,随身都带药?」季安妮不由有些奇怪。心想宝贵妃头疼,也是让云真去看,那不是抢了太医的饭碗吗? 云真一边给季安妮的手指涂药,一边答道:「道士不仅修道法,也修中药。」 「哦,我想起来,道士会炼丹。」想必炼丹也是炼药的一种吧,也算是一种医道修行。 云真笑了笑道:「我可不是那种会炼丹的道士。」 「你是收妖的道士对不对?」季安妮什么痛都感受不到了,只要能和云真说话,她就觉得好开心。在仁和殿受的那一肚子气,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惜我身负重伤,现在还无法施法。」云真轻轻叹道。 「难道是和那妖怪斗法的伤还没好?」季安妮想起她刚刚穿越时空,看到云真的时候,云真的衣服上血迹斑斑,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但后来听他说话中气十足,而且行动也没有任何不便之处,还以为他康复了呢,结果根本不是。 云真身体上的伤虽然已经复原大半,但真气受损严重,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施法。 季安妮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那如果现在妖怪攻击你,你岂不是无力反抗?」 云真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与那妖怪是两败俱伤,他伤我伤得重,我伤他也伤得重。所以短时间内,我俩都无法施法。」 也就说,季安妮短时期内还比较安全。 这时,云真已经替季安妮的十根手指都上了药。 季安妮觉得指头上抹了药的地方凉悠悠的,挺舒服,而且也好像不那么痛了,问道:「对了,云真,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对我说?」 季安妮想起今天在仁和殿的时候,云真说过有话对自己讲。 云真收起药瓶道:「我只想提醒你,你在宫中不可太招摇。你知不知道,你刚入宫一天,关于你昨夜大闹文乙殿的事已经传开了。还好昭姬刚入宫,宫里没人知道昭姬以前是什么性格,不然……就危险了。」 「会被当成妖怪杀头对不对?」自从进了这皇宫,动不动就听到什么砍头砍头,烦死了。 「小昭,你不要忘记你入宫的任务。你是为了引出宫中的妖怪才入宫的,而不是为了和别人斗气,也不是为了大闹皇宫。」云真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知道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季安妮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天宁公主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还要让她忍气吞声吗? 「小昭……」见季安妮好像快哭了,云真低低地唤了一声。 但季安妮却再也关不上话匣子,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不应该闹事,知道我该忍气吞声……但是,但是我心里难受……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我只想为自己出头,只想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窝囊……」 云真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季安妮一直断断续续吸着鼻子,在天宁公主面前的那股硬气全都没了,她现在就想找人好好抒发一下自己的气闷。 「我根本没想到那么做的后果……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但是当时,看到天宁以后,却什么都顾不上,还是忍不住想对她发火……我也想忍,但忍耐总有极限,如果不是答应过宝妃娘娘不能跟天宁公主斗气……我今天早就,早就把茶杯摔碎走人了……才不会傻傻地在那里跪那么久……也不会让自己的手指被烫成胡萝卜一样,更不会让自己跪到双腿发软……」 「小昭……」云真不知该如何劝说。 「云真,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要说的我都懂。我也知道要克制自己……」季安妮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但手上刚抹了药,那药沾在眼睛上,刺激眼球,让眼球也变得凉悠悠的,于是眼泪涌得更快。 季安妮也懒得擦了,就让眼泪不停地向外流,她就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小昭,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让你入宫……」看见季安妮哭得这么伤心,云真也不由内疚起来。 「不,云真,你没有错。是我自己决定要入宫的,要找到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只有入宫。」季安妮现在的头脑倒是变得很清醒,她忽然抓住云真的袖子道,「云真,只有你能让我回去,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养伤,让法术恢复……」 「你伤得比我重多了,今晚好好休息吧。」云真说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季安妮紧紧拉住他道:「云真,你先不要走,我求你……求你一件事可以么?」 云真愣了愣,重新坐回凳子上,问道:「什么事?」 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笑容还是那么亲切。就是云真特有的这种温柔,让季安妮很想变成一块橡皮糖,时时刻刻就粘在云真身边。 她知道这样有点窝囊,但是……她真的发现自己不可能单独对抗天宁公主。但如果有云真在身边,就会变得安心,季安妮从未产生过这样一种依恋别人的感觉。 「云真,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肩膀吗?」季安妮小狗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云真。 云真笑了笑,把季安妮抱进怀里。「傻丫头,想哭的时候就哭吧,不要太逞强。」 于是季安妮毫不客气地扑进云真怀里,紧紧揪住云真的衣服,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云真……云真…… 在这个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世界,只有云真能给她依靠,给她温柔。季安妮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云真了。她就想这样紧紧扑在云真怀中,一直哭到眼泪流尽,把心中所有的哭,所有的痛,所有难过,所有委屈,全都一次性地发泄出来。也只有云真,才能包容她,让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哭泣。 「云真……云真……」 一遍一遍念着云真的名字,季安妮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哭昏过去。 而云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季安妮的背。 那温柔的动作,让季安妮感到莫大安慰。 第28章 金兰姐妹 那一夜季安妮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依稀记得后来哭晕了头。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云真早已离开,季安妮正躺在床上。 耳边好安静,静得连一点人声都听不见。 糟糕,难道我又迟到了? 季安妮刷一下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两秒钟的呆后,冲到妆台前准备梳头。但一看到镜中的自己又被吓了一跳。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镜中人就是自己。 「唉……」季安妮抚住额头叹气,再这样下去,她迟早神经衰弱。 每天早上起床照镜子,都会被自己的脸吓一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习惯昭姬的这张脸。昭姬美是美,但毕竟不是季安妮自己的脸。好久没有看见自己的脸了,季安妮对自己以前那张脸格外想念起来。也不知道云真什么时候能抓到妖怪,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总觉得前路渺茫,人如柳絮随风飘,不知飘到啥地方。 季安妮也懒得叹气了,打了一盆水洗过脸,就坐在铜镜前发呆。 望着自己那满头青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又系一个马尾出去吧?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从那敲门声的音量大小和频度判断,季安妮一听就知道是仪珍,急忙冲过去开门道:「等等,等等。」 打开门,仪珍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看见仪珍出现在门外,季安妮不由稍稍安心,知道自己今天总算没有睡过头,不用迟到再受那两位姑姑的训了。她一边拉了仪珍进屋,一边问道:「仪珍,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找我?出什么事了么?还是那个水芙蓉又来找你麻烦?」 「都不是。」仪珍神秘兮兮地一笑,从背后拿出一把梳子道,「我是怕小昭你今天又披头散发去仁和殿惹姑姑生气,所以才特意来帮你梳头呀。」 一听这话,季安妮感动得直想哭,急忙扑过去给仪珍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停地说:「仪珍,你真好,真的好!有你这个好姐妹,就算让我短命十年我也愿意。」 「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仪珍被季安妮抱得差点站不稳,急忙扶住墙壁站稳道,「小昭,你快坐到妆台前去吧,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得赶紧。」 「好好。」季安妮乖得就像幼稚园的宝宝看见老师,急忙跑到妆镜前去坐下。 仪珍来到她的身后,把她细细打量了一遍后道:「小昭,你这身衣服也不行。都穿了三天了吧?怎么都不换?」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那身衣服上又有酒臭又有汗臭。宝贵妃送给她的一件好好的衣服,这下全被自己糟蹋了。不免有些脸红,低下头道:「仪珍,你也知道……我是齐国人,齐国的衣服和这里的稍微有些不同,宫廷服穿起来太麻烦,我不太懂怎么穿。」 虽然不知道齐国和天佑圣朝在服装上有什么差异,但季安妮信口瞎编,希望可以蒙混过关。幸运的是她说完后,仪珍没有露出一点怀疑的表情,反而还笑了笑,打开季安妮的衣柜,从里面取了一件衣服出来。 「这都怪小昭你入宫迟了,其实前些天,姑姑们还专门来教过我们怎么穿这宫廷服。这样吧,我教你,你一定要好好学,不然一个从妃不会穿衣服,说出去不把别人大牙笑掉才怪。」 一听这话,季安妮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不会穿衣服,所有刚入宫的从妃都要通过学习才会穿呀。 「好仪珍,谢谢你。」季安妮跳过去拉住仪珍的手,越来越喜欢仪珍了。 仪珍虽然算上不是绝顶美色,但只要一笑起来,就格外可爱。她的笑容非常具有亲和力,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和她说话,想和她亲近,这大概也算一个难得的优点了吧? 「跟我你就不用客气了。」仪珍和季安妮已经混熟了,早已没有以前还要「从妃从妃」互相叫的生疏,变得像姐妹似的以姓名相称。 这时仪珍手里拿的是一条暗红色的百折长裙,样式虽然比宝贵妃送给季安妮的那套简单一些,但裙子上面依然绳子带子挂了一堆,看上去也不太好穿的样子。还好有仪珍细心教导,大概花了十多分钟,衣服总算是换上了。季安妮自己也把穿衣服的方法记入脑中。 仪珍一边替季安妮整理领子,一边夸赞道:「小昭,你生得真漂亮,当从妃真是委屈了。」 「那是当然。」季安妮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说错了。她的本意是当从妃委屈了昭姬,但却忘了昭姬就是自己,所以一开口才说了错话,急忙改口道:「哎呀,仪珍,快别这么说。如果不是当了从妃,我还不能认识你呢。我喜欢你,比喜欢那个鬼皇帝多多了。现在当从妃当得高兴,都不想走了。」 「小昭。」仪珍的脸色忽然沉了沉,严肃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大祸。你怎么能对皇上不敬?」 季安妮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无意中说了一句「鬼皇帝」。 「小昭……」仪珍把季安妮拉到妆镜前坐下,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道,「我入宫前,娘就告诉我,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果你以为四下无人就可以乱说话就错了,其实说不定隔墙有耳,你的话早就被什么人偷听去了。现在我们都刚刚入宫,会派眼线监视我们的人还不多,但是以后……小昭,你不比我,你是皇长子的生母,是角逐凤位的有力人选,肯定有人想暗中斗垮你。」 有这么恐怖吗?季安妮的危机意识一直比较淡薄,听了仪珍的一番忠告后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唉……怎么连仪珍你也说这些可怕的话。」 仪珍道:「我娘说了,这后宫……本就是一个『不见硝烟,却见死伤』的战场。如果输了,不仅丢了自己的命,连家里都会受到牵连。小昭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以说是一种幸运,不像我还要担惊受怕……生怕什么地方得罪了人,连累我的爹爹和娘亲。」 说着说着,仪珍的眼神不禁暗淡了一层。 季安妮这才明白,原来仪珍看上去这么软弱好欺,其实也是为了家人。她不敢惹水芙蓉,不是怕被水芙蓉怎么报复她自己,大概是怕水芙蓉那个官居青州大都督的爹,为难她那只是一名小小县丞的父亲吧? 「仪珍,不用怕。」季安妮拍拍仪珍的手,安慰道,「以后我们姐妹同心,还怕她水芙蓉?」 「小昭,我真的好羡慕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季安妮笑了起来,说:「其实仪珍,我更羡慕你的温柔体贴呀。」 人都是互补的,季安妮有仪珍没有的优点,仪珍也有季安妮没有的优点。但自己的优点常常容易被自己忽略,因为自己总是只顾着羡慕别人身上自己没有的那一半。 大概现在的季安妮和仪珍,都处于这样的心态之中。 第29章 小错不断 换好衣服,梳好头,季安妮在仪珍面前转了一圈。 仪珍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夸道:「果然和昨天大不一样,今天小昭只要往从妃群中一站,肯定是最突出的一个。」 「那都要感谢仪珍呀。」季安妮拉着仪珍的手向外走。 「反正小昭你也没有丫鬟,以后我天天来帮你梳头吧。」仪珍倒是很热心。 「咦?这怎么好意思?」 季安妮嘴上推辞,但心里还是满高兴的。因为她对梳头这种事,实在是一窍不通。最拿手的就是绑马尾,想要梳成一个发髻,那可真是做梦了。 仪珍道:「小昭,别说是你一个人梳不起宫廷髻,就算是我,也无法给自己梳成。这发髻复杂,必须有丫鬟帮忙才行,但偏偏你的丫鬟又被公主抢走了……」 「哼,她是故意的。」 一想起丫鬟的事情,季安妮又生起气来。本来宫里给她配了一个叫「蝶儿」的宫女伺候,但天宁公主却把这个宫女给抢走了。摆明了故意针对季安妮,想给季安妮一个教训嘛。 仪珍劝道:「没关系,小昭,以后就由我来帮你梳头吧。」 季安妮一向爽快,但不知为什么,这时竟不好意思起来。大概觉得仪珍对自己太好,自己又没什么能帮上她的地方,所以有些不好意思接受仪珍的好意吧。 两姐妹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仁和殿。 其他从妃早已聚集在那里,杨姑姑和于姑姑也都到了。 季安妮和仪珍虽然没有迟到,但却是最后两个。 杨姑姑瞪了她们两人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们快些站好。 仪珍拉着季安妮的手,排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下人到齐了,东从妃殿和西从妃殿各住了十五名从妃,正好排成两行练习走宫廷步。 昨天季安妮缺了一堂课,根本跟不上节奏,别人出右腿她出左腿,别人出左腿她出右腿,而且甩手的方法也不对。刚走了两步,就被杨姑姑喊了「停」。 「昭从妃,奴婢恳请你再认真一点行么?」杨姑姑说话还算客气。 季安妮吐了吐舌头,低低答了一声「嗯」。 这时仪珍在她耳边小声道:「小昭,你走慢一点,跟着我的动作。」 虽然有仪珍带着,但季安妮走出来的宫廷步就是特别别扭,被两位姑姑强调指导了好多次。但季安妮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大步走路,大甩其手,已经形成习惯了,想要纠正过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位姑姑瞪着季安妮,眼睛都快瞪脱窗了,但季安妮还是没有进步。 排横队走了几个来回后,又开始练习走纵队。所谓横队,就是从妃们十五人站成一横排,肩并肩往前走;所谓纵队,就是从妃们十五人排成一纵行往前走。横队的时候,旁人在左右,但是纵队的时候,旁人就在前后。所以不练纵行还好,一练纵行就惨了。 季安妮站在最后,照理说,跟着前面的人的步伐,很容易把宫廷步走好才对。但问题就出在,从妃们穿的都是裙子。站在季安妮前面的是仪珍,仪珍今天穿的裙子又特别长,裙角都垂到地上来了。 所以只见刚刚走出两步,季安妮一脚就踩上了仪珍的裙子。 仪珍惊叫一声,身子向前一扑,扑倒了前面一名从妃。前面一名从妃再向前扑,结果一个连着一个,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十五名从妃全都正面朝下地摔得直挺挺的。 最惨的就是走在最前面的水芙蓉,她本来是这一队的小领队,从妃们这一路倒下来,正好把她压在最下面,压得她根本无法维持平素的冷静,皱着眉头连连呻吟不止。 「对不起,对不起。」罪魁祸首季安妮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眼前的一片惨景,吓得又是道歉,又是鞠躬。 摔倒的从妃们全都一个个瞪着她,没搭理,只不停地在地上呻吟着。 只有仪珍一个人站了起来,帮着季安妮扶起其他摔倒的从妃。 这时,一旁的西从妃殿的从妃们全都笑了起来。 水芙蓉最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嘲笑,跳起来一瞪眼道:「笑什么,全给我闭嘴!」 她这一声吼得凶,果然这一声大吼之后,西从妃殿就没人敢笑了。虽然刚刚入宫一天,但水芙蓉基本上已经成为东从妃殿这边的代表,无论学什么都像一个小队长似的,既要领头作示范,又要管理队伍。其实季安妮倒是挺佩服水芙蓉的这点领导能力。 水芙蓉比较震得住人,非常适合当领导。但就是脾气太差,不仅对外人凶,对自家姐妹也凶得厉害。这可不,吼完西从妃殿的妃子后,水芙蓉提着裙子,又朝季安妮冲了过来,指着季安妮就嚷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连个路都走不好?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昭从妃是本公主教的。」 水芙蓉话未说完,就听见另一个高傲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一看,竟看见天宁公主又领着她的花容月貌两个宫女来了。 「公主千岁吉祥。」姑姑和从妃急忙跪下给天宁公主行礼。 有了昨天的经验后,这次季安妮的反应也不慢,急忙和其他从妃一起跪下,生怕慢半拍就会被天宁公主揪住不放,借题发挥。 但即使季安妮乖乖跪下了,天宁公主还是揪住季安妮不放。 只见天宁慢慢走到季安妮身边道:「哟,昭从妃,今天打扮得倒真是漂亮,但怎么大清早就摔了一个大跟头,还害其他从妃也跟着摔了?你可是本公主的学生,学生学得不好,当老师的也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季安妮道:「公主教导有方,是昭姬自己愚钝,辜负了公主。」 「哼。」天宁公主才不吃她这一套,把头一扭道,「今天本公主还要特殊指导你,昭从妃,你随本公主来吧。」 还要特殊指导?你到底有完没完! 季安妮直想破口大骂。 仪珍突然拉了拉季安妮的手,似乎想让季安妮保持冷静。但谁料这个动作却被天宁公主看在眼里。只见天宁又低头向跪在脚边的仪珍走去,扬高声音道:「你拉昭从妃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怕本公主欺负昭从妃不成?」 季安妮在心里想:她不是怕你欺负我,是怕我欺负你。哼,天宁公主,要不是你是一个公主,我季安妮又怎么会受你这么多气。 第30章 欺人太甚 「那正好。」天宁冷笑一声,指着仪珍的头,狠狠道,「既然你担心本公主欺负昭从妃,不如你也一路跟来,看本公主到底欺负她没有?」 得罪天宁公主,仪珍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饶命?」天宁不禁笑了起来,「本公主又不要了你的命,不过是给你们两人一点特别指导。能让本公主指导,是你祖上三代积德,你该感谢还来不及,说什么饶命?哼。」 「公主!」季安妮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站起来道,「此事和仪珍没有半点关系。你想干什么都冲着我来,不要把气出在别人头上。」 如果天宁只是针对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下跪也好,奉茶也好,就算天宁公主让自己顶着茶壶站在太阳底下三天三夜,她季安妮也能咬牙忍下来。 但唯一不能忍的,就是看到天宁想连仪珍也一起欺负。 「什么?什么?一个个都反了不成?」天宁又被季安妮的态度激怒了,指着她道,「什么冲着你来,你以为你是谁?本公主才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来人呀,花容,去把昨天的那套茶具取来,本公主要好好教教这个小从妃,什么叫做奉茶之道!」 花容应了一声,转身去取茶具去了。 其他人见天宁公主动怒,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全跪在地上低着头,生怕天宁公主迁怒到她们身上。就连水芙蓉也不例外,她虽然没有像其他从妃那样怕得哆嗦,但却一直低着头,没有一点声响动作,就好像等待着看一场好戏。 「公主!」季安妮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但却被仪珍拉住了。 仪珍双眉紧蹙,泪水包在眼睛中,简直就快急哭了,连连向季安妮摇头道:「小昭……不要说了,小昭……」 看到她这副模样,季安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再大的火气也只得重新咽回腹中。 *** 不多时,花容取了茶具来,还是昨天那套,想必壶里的茶水依旧烫手。 天宁公主对季安妮喝道:「跪下。」 季安妮吸了口气,看在仪珍的面子上才忍住没有发作,跪了下来。 仪珍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过,连头也不敢抬,泛红的眼眶中泪水直打转。 这时天宁替了一只茶杯给仪珍道:「好好捧着,举过头顶。」 「公主!」季安妮瞪着天宁低喝道,「这事与仪珍没有关系,你让她拿茶杯干什么?」 说着正要把仪珍手上的杯子抢过来,但却被天宁公主推开道:「本公主高兴让谁拿就让谁来,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公主做事。」 「小昭,不要闹了。」仪珍向季安妮投去一个让她冷静的眼色,乖乖把茶杯举过头顶道,「能接受公主亲自指导,是仪珍的福分。」 「对,这才像话。」天宁满意地笑了笑,提起茶壶,向杯中斟茶。 茶水本就很烫,仪珍不比季安妮的皮厚肉粗,举着茶杯的手不停轻颤。而天宁公主一心只想把茶水参满,也不管仪珍受不受得了。 忽然只听仪珍发出一声惨叫,手微一抖,茶杯打碎在地。 茶壶里滚烫的水也全都淋在仪珍头上。听得「滋」的一声,直叫人毛骨悚然。 「仪珍!」季安妮急忙扑了过去,把仪珍抱入怀里道,「你没事吧?有没有烫伤?」 仪珍只是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流淌,不一会儿整张脸都花了。头皮上被开水淋过的地方很快发红,季安妮看得心都揪了起来,把仪珍抱得更紧。仪珍在她怀中呜咽不止,委屈极了,那哭声把季安妮的最后一丝冷静也哭得消失。 只见季安妮刷一下站起,右手一扬,挥开天宁那提着茶壶的手。 只听「啪」的一声,茶壶摔在地上。 「你……你……」天宁的一只手腕已经紧紧被季安妮扼住,想抽抽不出去,急得直瞪眼,嚷道,「你敢对本公主无礼!」 「我岂止敢对你无礼,我还要好好管教你!」季安妮此时已经忘了她对宝贵妃的保证,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连仪珍都敢欺负的公主,吼道,「你娘不管你,我就替你娘管你!」 说着就拖着天宁公主的手,把天宁拽到旁边的一个木凳旁。 那木凳上放着两条竹鞭,是太后御赐的给杨姑姑和于姑姑管教从妃的。 「你、你想干什么?」天宁公主又气又怕,紧张得连声音都结巴了。 「哼。」季安妮一声冷笑,拿起一条太后御赐的竹鞭握在手中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这是你娘赐的『御竹鞭』。我今天用这个打你,就是替你娘打你!」 「你敢!」天宁公主瞪大了眼睛,声音尖了起来,又生气又害怕。 「你看我敢不敢!」 季安妮的眼睛比天宁瞪得更大,话音刚落,一鞭子就朝天宁公主的腿抽了过去。 天宁从小打大没挨过打,被这么一抽,疼得哭了起来。偏偏手腕又被季安妮拉住,根本无法逃脱,一连挨了好几鞭子。 这时,那些发呆的姑姑和从妃们才反应过来,全都冲了上去。有的抱住季安妮,有的抱住公主。一时哭声喧天,吵嚷不绝,好不容易才把她们两人分开。 天宁已经泣不成声,扑进了花容怀里。 季安妮好像还没打够,高高扬起那条小竹鞭,朝天宁公主叫嚣道:「你有种就不要躲在女人怀里,你有种就站出来,老娘今天和你单挑。你有种就别找你娘帮忙,你有种就自己用手把我撂倒。来呀,你不是公主吗?你就只有这点能耐?你不是很厉害吗?大家见了你不是都要下跪吗?你这一副孬种样,看了就让人想抽。」 天宁公主也被季安妮的话激怒了,把眼泪一擦,推开众人向季安妮冲了过来,对准季安妮的左脸就是一巴掌。「你再说!你看本公主是不是孬种!你看本公主撂不撂得倒你!」 被天宁扇了一耳光后,季安妮彻底爆发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把那些抱住他的从妃全都挣开,向天宁公主扑了上去。 「好你个天宁公主,本小姐就恨人打我耳光,你还打上瘾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季安妮已经把天宁公主按倒在地,高高抡起右手,眼看一个耳光就要掴下,但谁知却在这时候,天宁公主情急之下居然哭了出去,低嚷道:「不要,我错了,不要打……」 想必是天宁公主不久前才挨过季安妮一巴掌,恐惧后遗症还没有治好,所以刚才一看到季安妮抡手,才会吓得认错求饶。 季安妮本已怒火冲天,但不知为何,看见天宁公主楚楚可怜的脸后,就狠不下心了。她的右手还高高举起半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不仅是季安妮,全世界都静止了。 姑姑、从妃、宫女、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和太监,这一刻全都好像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天宁公主认错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天宁公主,居然对季安妮说出「我错了」三个字? 这简直比当朝皇帝说出「我不当皇帝了」还更让人震惊。 第31章 公主求饶 仁和殿广场的一角,只见季安妮一手把天宁公主按在地上,另一手高高扬起。但那高高扬起的手,却久久未能落下。身旁一群人,全都好像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天宁公主满脸是泪,可怜兮兮地呜咽道:「不要打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小昭。」这时仪珍冲上前来,拉下季安妮高高举起的手,不停对她摇头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快给公主认错吧,小昭……快给公主认错吧……」 认错? 季安妮的目光呆呆的。认错……明明天宁公主已经认错了,自己为什么要认错? 「小昭……」仪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几乎已经是哀求了。 「我……」季安妮仍然呆呆的,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像在做梦一样。她用竹鞭抽了天宁公主,还把天宁按倒在地……更不可思议的是,天宁居然向她认错,向她求饶?天……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季安妮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有感觉,好痛。 痛就不是做梦,不是梦……竟然不是梦?季安妮的大脑忽然变成空白一片。 这时天宁公主在众人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本来天宁是一只尖牙利爪的小老虎,但现在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头,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扶着她的两名宫女道:「走。」 说罢便恨恨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一大堆从妃、宫女、太监、侍卫,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大家全都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只有一个人动了,是水芙蓉。 只见她来到季安妮身边,冷冷地笑了一声道:「你这次死定了,绝对死定了。」 季安妮道:「我死又不用你送终,你不用这么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话。」 「你!」水芙蓉也被季安妮气得无语了。 「小昭……」仪珍生怕季安妮再惹出什么事来,急忙拉住她。 「没关系,仪珍,今天的事情我一人承担,和你没有关系。」季安妮安慰了一下仪珍。 「小昭。」仪珍抱着季安妮哭了起来,「我不怕,就算让我和你一起被处死,我也不怕。」 「笨蛋,你还有爹娘呢,如果你死了,他们该多伤心。」季安妮拍了拍仪珍的肩膀,露出一抹苦笑,「不像我……没有半个亲人,就算我死了,也没有人会为我伤心。」 也许在自己本来的世界里,季安妮早就死了吧? 而这个世界的昭姬,其实也早应是个死人……那么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 季安妮突然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一丝困惑。 「谁说没人伤心……」仪珍紧紧抱住季安妮道,「小昭,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我会伤心得比死还难受……」 「别说了,仪珍,我又不是真要死了。」季安妮叹了口气,怎么觉得仪珍就像是在送去刑场行刑的犯人似的。天宁又没说要杀她,不过就是被气走了嘛。 「小昭……」仪珍就像哭丧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对了,仪珍,你头上还痛不痛?」季安妮轻轻拨开仪珍的头发检查了一下,刚才天宁公主竟然把开水淋到仪珍头上,光用想,季安妮就只觉浑身的肉全都紧成一块了。 仪珍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不停摇头。 「去找太医看看吧。」季安妮关心地道。 「咳咳。」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是杨姑姑发出来的,咳嗽之后,又接着用非常严厉的语气讲道,「昭从妃不用担心,苏从妃自有奴婢照顾。但是昭从妃,你今天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如果奴婢不施以薄惩,只怕会招人闲话。」 「好吧,随便你。」季安妮倒是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打了公主,连死刑都不怕了,还怕一个姑姑的小小惩罚?这个杨姑姑,大概是怕事情追究下来受到牵连,所以才提前惩罚自己一下。如果不惩罚自己,说不定连杨姑姑也会被扣上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杨姑姑道:「昭从妃,你就在这里罚跪吧,一直跪到月上中天为止。」 「嗯,我知道了。」季安妮乖乖跪下。心想比起天宁公主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惩罚。 这时杨姑姑又对其他从妃道:「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 从妃们交头接耳了一阵,这才全都散去。 只有仪珍留了下来,蹲在季安妮身边道:「小昭,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把那茶杯举稳,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我,我……」 说着又要哭了,季安妮急忙安慰她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那天宁公主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倒是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害你被淋了一头开水……」 「苏从妃。」这时杨姑姑扶起蹲在地上的仪珍道,「奴婢带从妃娘娘去太医院吧。」 仪珍站着不动,似乎不愿意走,想留下来陪季安妮。 季安妮这一跪要跪到月上中天呢,怎么能让仪珍陪那么久?于是对仪珍挥了挥手道:「仪珍,你随姑姑去吧,我没事。如果你不去,我看着你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才难受呢。」 闻言,仪珍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明明前一刻还很热闹的广场,忽然就只剩下季安妮一个人跪在角落里。心中突然空了起来,本来不想哭的,但鼻子就是有些泛酸,刚一眨眼,才发现眼泪早已含在眼眶中,一眨之后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全掉下来。 季安妮在仪珍面前还可以装得很坚强,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忽然就害怕起来。 自己会死么?会被砍头么? 如果自己死了,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么? 季安妮……季安妮……季安妮到底是谁?现在有谁会呼唤季安妮这个名字? 这里本就不是季安妮的世界,这里是昭姬的世界。所有人眼里看到的都是昭姬,没人知道现在昭姬的体内还住着一个季安妮。 想着想着,季安妮就悲观起来。 反正无论是对原来世界的人来说,还是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自己都是一个死人。 死人就算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但是……但是……下意识抚住心口,季安妮清清楚楚感受到心窝很疼。 但是为什么,总会觉得这样不甘心? 第32章 侍卫来德 广场上空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季安妮一个人跪在地上。 头顶还能听见几声鸟鸣,季安妮就靠听那几声鸟儿的鸣叫来打发无聊。 跪过了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季安妮已经跪麻木了。不知不觉,太阳就已经斜斜挂在了西方天空,把那片天空镀上一层暖意洋洋的橘红。 季安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心想自己要跪到月上中天,不知道还有多久。肚子饿了,饿得两眼昏花。仔细想想,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自己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呢。吃得最饱的一餐,大概就是刚认识仪珍的那天晚上,吃仪珍拿来的那些家乡土特产吧?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从妃娘娘……」 季安妮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竟看见一个笑嘻嘻的小侍卫站在身后。 小侍卫年纪不大,大概也就是十七八岁,身上那套侍卫服穿在身上还嫌大。大概因为年纪轻的关系,皮肤又白又嫩。不像侍卫,倒像是一个小太监。拿现代话来说,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小鲜肉。 看小侍卫满脸笑意,季安妮也不好恶脸相向,就回了一个笑容问道:「什么事?」 小侍卫在季安妮身边蹲下道:「从妃娘娘,我刚才看到你对付公主那几手,就像女侠一样。」 「女侠?」季安妮愣了愣,多么熟悉的称呼呀。穿越之前,她还在原来世界的时候,朋友们也经常这样开玩笑地称呼她。 女侠……女侠…… 虽然熟悉,但又觉得有些遥远。 已经好久没有听人这么称呼自己了,这里的人,不是叫自己「从妃娘娘」,就是叫自己「昭从妃」,唯一叫得比较亲切点的也是「小昭」。但是……对于季安妮来说,那些都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是「季安妮」……是「季安妮」呀…… 轻轻叹了一口气,季安妮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记得刚刚决定入宫之时,云真就非常郑重地告诉过她:「这世上已经没有季安妮,只有一个昭姬」。没错,只有一个昭姬……而她,就是昭姬。 「怎么了?」小侍卫见季安妮发呆,急忙用手在季安妮眼前晃了晃。 季安妮觉得这小侍卫挺有趣的,就朝他瞪了一眼,佯怒道:「小侍卫,你不怕我生气!」 「不怕。」小侍卫想也不想就答道,「江湖上的女侠从来都不拘小节,娘娘也是女侠,所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奴才的气。」 「哼,这张嘴,肯定是在宫里学坏了。」就会拍人马屁,给人戴高帽。 「娘娘,」小侍卫低声道,「你刚才教训天宁公主的那几下,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给你拍手叫好呢。现在我们队里,大家都在偷偷议论你,说你有侠女风范,了不起。」 小侍卫一脸兴奋,但季安妮却兴趣缺缺,肩膀向下垂了垂道:「我还宁愿不当这个侠女呢……强出头就要被砍头。」 话虽如此,但光听着「侠女」这两个字,季安宁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终于有人透过昭姬而看到了自己的存在,看到了……寄宿在昭姬体内的自己的灵魂。 那一刻,季安宁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不是活在昭姬身体里,而是活在这个小侍卫的眼里。 突然觉得好感动,低下头,眼泪又流了出来。 小侍卫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季安妮伤心的话,急得手忙脚乱,连连劝道:「娘娘,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哭呀?是不是奴才说了什么错话?……如果奴才有什么地方惹娘娘生气了,娘娘你打奴才,你使劲打奴才就是……你可千万不要哭呀……」 见他慌成这样,季安妮吸了吸鼻子,眼里还含着泪花,居然笑了出来。 季安妮这一笑,小侍卫就更紧张了,睁大眼睛道:「娘娘,你该不会是被奴才气傻了吧?」 季安妮擦了擦眼泪,问道:「你这小侍卫,倒是挺有意思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来德。就是『功德自来』的意思。」 功德自来,不仅人有趣,名字也有趣。和他一说话,季安妮原本郁闷的心情竟稍稍好转了,于是两人聊起天来。季安妮问道:「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像侠女?」 「嗯。」小侍卫急忙点头,脸上露出无比兴奋的表情,手上还比划了两下拳法道,「就像江湖上那些仗义豪爽的女侠,来无影去无踪,除暴安良。」 不知道这天佑圣朝有没有武侠小说,如果有,季安妮敢肯定这小侍卫来德一定是个武侠迷。 季安妮心情渐渐好转,微笑道:「小侍卫,你叫我一声『安妮』好不好?」 「安妮?」小侍卫愣了愣,急忙道,「奴才不敢。」 「有什么不敢,我叫你叫,你就叫。这个名字,是只有那些说我像女侠的人才能叫的,小侍卫,你是第一个可以叫这个名字的人。」 来德一听好奇了,问道:「难道这『安妮』是娘娘当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时的名字?」 「你别问那么多了,快叫。」季安妮瞪了瞪眼。 「那好,奴才……奴才要叫了。」说着还深深提了一口气,认真凝视着季安妮,就好像站在祭台上祈神的祭师一样,那模样严肃得让季安妮都忍不住想笑了。 但还不等季安妮笑出来,就听见一声低柔的轻唤:「安妮……」 那一刻,季安妮将露未露的笑容,瞬间全部僵硬在脸上。她本应该开心,但不知为何,听到来德的那声「安妮」后她心中感到的不是甜,而是酸。吸了吸气,眼泪又如黄河决堤一般滚滚涌出。 「哎呀,娘娘,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奴才叫的不好听,奴才再叫一声,安妮……安妮……」 谁知道来德越叫,季安妮就哭得越厉害。 最后竟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拉着来德的手说:「来德,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 「这……这……」 还不等来德拒绝,季安妮就扑进了来德怀里号啕大哭。 来德规规矩矩地举起双手,任季安妮把他抱住,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来德是女的,还可以大叫非礼,但可惜他是男的,就没有叫非礼的这个权利了。 就这样,季安妮大概哭了十多分钟,哭累了,眼泪干了,声音也小了,这才放开来德,擦了擦自己的脸说:「好了,来德,谢谢你,你走吧。」 「哦……」来德愣愣地站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想这个从妃娘娘怎么这么奇怪,叫她几声她就哭,哭完了她又叫自己走。 来德走两步停一下,走两步停一下,担心地望着季安妮。 忽然,季安妮喊了他一声:「来德。」 「在。」来德吓得发了个抖。 季安妮冲他一笑,用对方正好能听见的音量说了声:「谢谢。」 「……」来德瞬间变成了一块化石。 「谢谢你……」季安妮又说了一遍。 真的谢谢……来德,是你让我重新发现原来自己还活着,自己不是昭姬,不是一个死去的人……自己还是季安妮……还活在昭姬的体内……活在所有能够透过昭姬身体看见季安妮的人的眼中。 既然活着,就不能认输;既然活着,就不能一心想死…… 抬头望望头上的天,天空还是一样蔚蓝。 季安妮突然明白了,只要眼睛被泪水冲刷一遍,就能看见更蓝的天。 第33章 雨凉之夜 来德走了以后,季安妮就再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空空荡荡的广场,看多了就觉得乏味。 再加上肚子的叫声越来越响,季安妮已经饿得双眼发黑了。 这时天色也已越来越暗,乌云团聚,好像就快下雨了。 季安妮在心里祈祷,老天呀,你要是可怜我季安妮,就饶了我吧,不要再下一场大雨来折腾我了……正想着,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 定睛一看,季安妮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因为这个向她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死敌——天宁公主。 但很奇怪,天宁公主的步子迈得没有以前那么豪迈,而是小步小步地向这个方向挪来。 她到底怎么了? 季安妮瞅着天宁公主,越看她就觉得越奇怪。不仅是天宁公主走路的样子奇怪,更奇怪的是天宁身后居然没有跟一名宫女。 等到天宁走近了,季安妮才发现天宁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 红彤彤的,好像是新打上去的。 怪了,怪了!季安妮的眼睛一下睁大,顿时什么疲惫倦意全都消除,全副神经都被吸引到天宁公主脸上的那个巴掌印上。 天宁见季安妮盯着那个巴掌印,急忙捂住脸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季安妮不想再和她吵架,只得把视线移开,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但谁知,却听见身旁传来淡淡的一声轻响。 当季安妮再扭头时,竟发现天宁公主已经跪在自己身旁了。 天…… 这个世界太不正常了?这个世界是不是明天就要毁灭了?所以这么没有常识的事情才会发生——天宁公主居然下跪了? 季安妮吓得魂飞魄散,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天宁公主跪在那里大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害我被母后打了……母后还要罚我和你一起跪……母后说我不该和你一般见识,母后说我丢人现眼,还说我给皇室抹黑……」 虽然天宁公主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季安妮总算是听出一点头绪。 敢在天宁公主脸上盖五指山的,大概除了自己,也只有太后一个了吧? 想必是刚才天宁跑去太后宫哭诉,让太后替她出头。但不知太后出于什么考虑,竟狠狠教训了天宁公主一顿。打了公主一记耳光,还让公主来仁和殿和自己一起罚跪。 天宁公主从小到大,大概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季安妮见她实在太可怜了,忍不住劝道:「别哭了,我不也和一起被罚吗?何况我还比你多跪大半天,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谁知天宁根本不理她,还是哭个不停。 季安妮好话说尽,一点效果也没有,最后只得放弃。 天宁公主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哭泪了,声音也嘶了……吸了吸鼻子,这才总算停了下来。狠狠地蹬了季安妮一眼道:「都怪你!」 「好……都怪我……」季安妮懒得分辨,反正天宁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天宁公主也只是一个孩子,自己何必去和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孩子计较?只希望她有了今日的教训之后,臭脾气能稍微收敛一点,不要再那么无法无天了。 *** 不知道跪了多久,天边最后一抹余辉也被黑暗吞噬,夜晚降临。 季安妮和天宁公主之间没有什么话题,两人都像菩萨似的定定跪在地上。但比起季安妮,天宁公主的定性差多了。她一会儿捶捶肩,一会儿揉揉腿,动来动去,不规矩。想必今天是她第一次罚跪,还没有习惯呢。倒不是说季安妮就习惯罚跪,不过季安妮的心态比较平和。 但忽然,季安妮感到额头一湿,淋到一个雨点。 抬头一看,天上黑压压的全是乌云……这可惨了,不会真要下雨了吧? 刚想着,又一个雨点砸了下来。 看看天宁,天宁也皱眉望着天空。 「你快回去吧,公主,不然待会儿雨下大了,想回就回不去了。」季安妮好心劝道。 可天宁生下来就是一个不肯听别人意见的人,她总要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其实刚才淋到第一个雨点的时候,天宁公主就已有了打道回府的打算,但现在听季安妮让她回去,她就偏不回去了,还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季安妮道:「我要跪到月上中天才能走。」 「母后说了,让我跪到你走了,我才能走。」天宁公主事事争强,就连罚跪这种事,都不想在时间上输给季安妮。 「我说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季安妮一脸苦笑,「你娘那肯定只是一时气话,气话你也当真?如果你真的被雨淋生了病,她肯定哭得比谁都伤心……」 「她……她……」天宁公主「她」了好久,才终于说出下半句,「她不爱我。」 季安妮一听直想大笑,终于明白为什么云真、宝贵妃、花容都说天宁公主是小孩心性了。 「你娘不是不爱你。」季安妮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因为爱你,才要惩罚你。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黄金条子出好人』这句话,不把你打痛,你就记不住。你记不住痛,以后还要再犯错。公主,要我说……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娘不爱你,但知道她打了你一巴掌,还把你弄到这里来罚跪后……我突然觉得,你娘还是挺爱你的……」 「胡说,闭嘴!」天宁狠狠瞪了季安妮一眼,但随即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了吧?雨还没下,你就被风吹病了。」 「不用你管,阿嚏……」 天宁公主的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是为了响应喷嚏声似的,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很快就已打湿头顶。天宁公主的头发全被雨水淋湿,模样看上去狼狈极了。 季安妮心想,天宁是金枝玉叶,被太后捧在手心里长大,从小在宫里威风惯了,今日大概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遭受如此巨大的挫折吧?被自己用竹鞭抽了不说,还被太后打了一耳光,最后居然还要罚跪。 想着想着,季安妮竟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个天宁公主来。 其实天宁本性不坏,就是被太后宠坏了……所以才这么骄横刁蛮。 正想着,就听见天宁「阿嚏、阿嚏」地不停打喷嚏,想必是冻坏了。 于是季安妮好心地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衣,虽然她的外衣也被雨淋湿,但还未完全被雨水浸透,勉强能起到一点御寒作用。季安妮把这件小外衣披在天宁肩膀上说:「你披上衣服跑回去吧,不然你娘该心疼了。」 「哼,不用你假好人。」天宁公主把季安妮的衣服扔在地上。 季安妮有些生气地把衣服捡起来,重新披在自己身上道:「算了,如果你不识好人心,我也懒得管你。」 「你……你……」天宁公主刚想再骂,谁知刚张口却又打了一个大喷嚏。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天宁公主和季安妮的衣服全都湿了大半。 季安妮皱皱眉,把衣服脱下来,递给天宁道:「你还是拿去吧……」 「哼,谁要你多事!」 「你再不拿,连这件衣服都要被雨淋湿了。」季安妮诚恳地望着天宁。 天宁公主似乎也被季安妮的目光打动,呆了几秒钟后,才默默接过季安妮递来的衣服,披在身上,连句谢谢都没有,埋着头跑了。 留下季安妮一个人跪在雨中,望着天宁跑远的背影。不一会儿,她全身都已湿透。 抬头望望天空,月亮呀……你就快些升上中天吧……我也能快点回去了。 第34章 伞下天堂 时间真难熬,季安妮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她闭上眼睛,默默数数。 雨越来越大,季安妮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脸上脖子上也全是小河沟一样的水。 好冷呀…… 季安妮不由打了个寒颤,她也有些撑不住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温度还算正常。自嘲般的轻轻叹了声气,心想自己这身体果然是铁打的,淋了这么久的雨居然也不发烧。 就是因为身体太强壮了,以前在学校时想生病请个假,老师都总是用非常怀疑的眼光看着她,好像怀疑她装病似的。所以有时候季安妮会想,女孩子还是应该娇弱一点讨人喜欢,像宝贵妃和仪珍一样,都是那种惹人很想好好疼爱的类型。 脑子里东想西想,连数都数不成了。思绪太乱,季安妮已经不记得自己重数了多少遍,但还没有数到一百。 忽然,头顶的雨好像变小了。 咦?难道是雨停了? 季安妮奇怪地抬头一看,竟看到一把伞撑在自己头顶。 顺着那撑伞的手望过去,季安妮竟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自己身边。虽然四周黑漆漆的,但人影银色的头发却成了黑夜中最亮的灯,闪闪发亮,就好像是神仙从天而降。 季安妮望得都出神了,愣了好半天,才呆呆地喊出一声:「云真……」 云真对她笑了笑,笑得还是那么温和,然后蹲下身子,对季安妮道:「雨这么大,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回去。」 「不行,我要跪到月上中天。」都已经跪了一整天了,绝对不能在最后的关头放弃。 云真扬了扬下巴道:「你看,现在满天乌云,哪还看得见月亮?也许月亮早就已经升上中天了,可你还跪在这里。」 季安妮抬头一望,果然,天上全是黑压压的乌云,哪儿看得见月亮的影子。 「起来吧。」云真柔声道。 季安妮点了点头,擦擦脸上的雨水,刚想站起来,但谁知双腿早已经麻了,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根本站不稳,身子斜斜向云真倒了过去。 云真反射性地伸手搂住季安妮。 于是只见下一秒,季安妮就傻愣愣地被云真抱在怀里了。 说起有些不可思议,被云真这么一抱,季安妮把刚才的什么苦、什么累全都忘了,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像要从嘴巴里面蹦出来似的。 天地良心,她可不是故意投怀送抱,这绝对是一场甜蜜的意外呀。 「没事吧?还可以走么?」云真低柔又好听的嗓音就在季安妮耳边响起。 季安妮生怕自己会因为心动过速而死,急忙推了推云真,和他保持一点距离道:「没事,没事,我好得很,不就是罚跪吗?我才不怕……我,我最拿手的就是下跪了……以前小时候在家里闯了祸,还被罚过跪搓板呢……搓板你知不知道?搓板就是……」 还没说完,云真就把伞柄递到季安妮手里。 季安妮下意识握住了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云真打横抱了起来。 别看云真长得很瘦弱,但还是挺有力气的,抱起季安妮后两条腿还站得笔直。 「啊……」季安妮不由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叫,挣扎着想跳下去。 但云真却在她头顶轻轻说道:「娘娘,不要乱动,摔了你我可不负责。」 季安妮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绝色美男抱在怀里,紧张得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儿摆,只好低着头,脸红红地说:「放我下来……我现在是从妃,你这样抱着我可是以下犯上。」 云真道:「从妃双腿受了伤,如果不抱着你,我更加罪不可赦。」 「可是,可是……」季安妮嘴上虽犟,但其实心里挺甜蜜的。 「好好拿着伞。」云真一边说,一边抱着季安妮向前走去。 出了仁和殿,一路沿着青澜河边向东从妃殿走去。 夜色深浓,大雨倾盆,路上根本没有半个人,那些巡视皇宫的侍卫大概也因为这场大雨而躲起来偷懒了吧? 季安妮本来有些担心自己被云真抱着的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但好在一路走来,根本没有碰上半个活人,最多就只看见几只小青蛙在路上跳来跳去。 被云真打横抱起后,季安妮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出了,就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云真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季安妮,静静地向前走去。 耳边「哗啦啦」的雨声这时仿佛也听不到了,世界好像变得只有一把雨伞这么小。 但就在伞下的这个狭小世界里,却撑起了季安妮的一片天堂。 置身其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幸福。 真希望通往从妃殿的路可以远点,再远点…… 这样她就能被云真多抱一会儿,多享受一会儿这小小的幸福。 「云真……」季安妮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主动找起话题,「你说我都入宫两天了,妖怪为什么还不攻击我?」 云真道:「我说过,我与那妖怪斗法时,我和妖怪两败俱伤。我的法力尚且没有复原,那妖怪的法力当然也没有复原。他大概还藏匿在宫内养精蓄锐,等到法力恢复后,就会对你出手了。」 一席话,本以为季安妮听后会害怕。但谁知季安妮根本不关心自己几时会受妖怪攻击的问题,而是更加担心云真的伤势,直想从云真怀里跳下来,低嚷道:「糟糕,我忘了你还有伤在身,快放我下来吧……我还能走……」 云真并未放下季安妮,而是道:「我受损的是法力,身上的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真的?」季安妮有些不信,当时云真身上可染着一大片血迹呢。 「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能抱着你走这么长一段路?」云真对季安妮笑了笑。 他这一笑,季安妮也跟着开心起来。 脸上明明还满是雨水和泪水,但嘴角的笑容却是最甜蜜的。 果然,云真就是季安妮最好的疗伤药。无论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气,但只要云真对她说几句话,让她看看他的笑脸,季安妮的心情就一下子舒畅起来,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忘光了。 「对了。」云真突然说,「宝贵妃好像挺想念你,如果有时间,你去西宫殿看看她吧。她说当日在太后的宴席上,情势所迫,打了你两耳光,怕你生气,都不敢来找你了。」 「什么?」季安妮吃了一惊,「她真的这么想?」 季安妮明白宝贵妃当初打她的那两巴掌是想救她,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不但没有怨恨宝贵妃,甚至还很感激宝贵妃呢。没想到宝贵妃居然会为这件事情内疚。 这时,云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宝贵妃的身子一向很弱,在宫里的朋友也不多……娘娘,如果你有时间,就经常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吧。她好像很喜欢你,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季安妮听后低低应了一声,她注意到云真的表情好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其实季安妮早就发现了,只要一提到宝贵妃,云真的表情就变得特别温柔。 那种温柔,会让季安妮感到心中微微揪紧。 因为她知道,云真的那种温柔笑脸,只属于宝贵妃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 宝贵妃在云真心中一定是特殊的……就像云真在自己心中是特殊的一样…… 不过没关系,如果是情敌是宝贵妃,季安妮自己也甘心认输。 季安妮轻轻把头靠在云真的肩膀上,带着微微一点罪恶感想:宝妃娘娘,对不起……我可以暂时借用一下云真的温柔吗? 我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云真了…… 但是我不会和你抢,我只是偷偷喜欢他,偷偷看着他……只要能够经常听他说话,只要能够经常看到他……我就满足了…… 这样,你不会怪我吧? 雨仍然下着……但雨声却不像刚才那么吵了…… 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季安妮慢慢闭上眼睛,躲在伞下的这个小小天堂里,享受着云真带给她的丝丝温暖。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太后、没有天宁公主、没有任何让她生气的人,就只有一个云真多好呀。 但雨伞用来遮雨,如果雨停了,伞就必须收起来。 雨不会下一辈子,就像季安妮不会永远哭泣一样。 无论狂风还是暴雨,但天空总有放晴的一天。 季安妮明白自己必须尽快收拾心情,让自己的天空也早点放晴。即使再贪恋这伞下的温柔,但比起躲在云真为她撑开的伞下,她更希望能早日看见万里晴空。 第35章 宫女蝶儿 云真把季安妮送回东从妃殿,交给杨姑姑。杨姑姑当时也正打着伞想出门找季安妮,看到季安妮被云真送回来,才松了一口气,略带一丝责备地说道:「从妃娘娘,你怎么真就跪了这么久?可把奴婢担心死了……后来天又下起大雨,娘娘,身子没事吧?」 季安妮笑道:「姑姑不用担心,我身子好着呢,谢姑姑关心。」 「快回屋吧。」杨姑姑心疼地看着季安妮满是雨水的脸。虽说是她惩罚季安妮跪在仁和殿,但那只是一个形式,只为避免如果日后太后追究起她管教不严的责任时,她可以有个说法,没想到季安妮真就跪到月上中天。真是一个硬脾气的丫头,杨姑姑不由在心中轻叹。 「云真,今天谢谢你。」季安妮向云真道别,把伞交回他的手里,对他笑了笑。 云真道:「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学礼仪呢,像你这样胡闹下去,也不知道身子能撑到什么时候……」 季安妮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时只听杨姑姑道:「从妃娘娘,你明天不用去仁和殿了。」 「不用去了?」季安妮一听吓一跳,急忙问道,「为什么?」 「瞧把你紧张的……」杨姑姑笑了笑,拨开贴在季安妮脸上的湿发道,「淋了这么久的雨,身子该受不了了吧?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吧。」 虽然季安妮认为自己的身体绝无大碍,但现在不用自己请假,杨姑姑居然主动放她一天大假,又哪有拒绝的道理,急忙点头谢道:「谢姑姑,谢姑姑。姑姑,你真是天大的好人。」 瞧见季安妮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把杨姑姑和云真都逗笑了。 「别谢了,回屋洗洗睡吧。」杨姑姑拍了拍季安妮的手。 季安妮又感谢了几声,明日放假的好消息已经完全冲淡她心中的悲凉。只见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兴高采烈地向自己房间跑去。虽然身上衣裳被雨水淋得惨不忍睹,但季安妮的背影看上去却格外精力十足。 望着她渐渐跑远,杨姑姑忍不住低声自语道:「这孩子虽然总是闯祸,但人却挺有意思……我入宫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 云真也专注凝视着季安妮在前廊奔跑的背影,应道:「她就像这宫里的一道光,仿佛能劈开这后宫的深暗阴霾。但我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安妮自己还不知道,这才短短两天,她就让昭姬这个名字成为宫里最热门的话题。 无论宫女太监,还是小侍卫,就连四宫八院的后妃,大家都开始悄悄议论着这个奇怪的从妃娘娘。她既不怕太后,也不怕公主……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但却害怕看到朋友受伤,害怕看到朋友为她受罚。她看上去总是很勇敢,但有时候也会低声地哭。 这两天内,云真问了自己无数遍,让她入宫是对是错?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最后云真告诉自己,也许一切都是天意。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天意了吧? *** 季安妮经过仪珍房外时,突然很想敲门进去看看仪珍。因为仪珍今天被公主用开水烫伤了头,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但抬头又看看天色,实在太晚了,仪珍大概也睡觉了吧。 觉得自己不便打扰的季安妮,默默回到自己房内。 谁料刚关上门就打了一个喷嚏。 糟了……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哪里有热水可以洗澡。想去问杨姑姑吧,但自己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地打,实在不想出门。于是到处翻箱倒柜,找出一条毛巾把自己擦了擦,就滚到床上睡觉去了。 今天实在太累了,刚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迷迷糊糊见到了爷爷和爸妈,他们都好着急地到处寻找自己。季安妮就站在他们身边对他们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季安妮越说越着急,最后竟大吼起来——我在这里! 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季安妮刷一下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切只是梦境。天已经亮了,连鸟鸣声都能听见。 哎呀,难道自己又睡过头了? 季安妮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 打开门一看,只见一名绿衣服的小宫女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片,见到季安妮,急忙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笨手笨脚,打碎了娘娘的珍珠银耳汤。」 季安妮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那声「啪」是什么,原来就是这小宫女打碎瓷碗的声音呀。 「你快起来吧,我不怪你。」季安妮说着扶起小宫女,看见小宫女居然都吓哭了,急忙安慰道,「你先不要哭,我真的不怪你,不就是摔破了一个碗吗?我以前就经常摔破东西,有一次还摔破了整整一套咖啡杯,差点把我妈心疼死。」 「咖啡杯……」小宫女眨了眨眼睛,显然不知道咖啡是个什么东西。 季安妮也懒得解释,只说道:「反正就是喝的,你不懂就算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在我门外干什么?我刚才那声大叫是不是吓到你了?唉……那都是梦话,我说梦话时候的嗓门就是有点大,居然有一次还把小区的狗都吓跑了。」 季安妮嘴里蹦出一大堆小宫女听不懂的名词。看到小宫女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季安妮这才察觉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于是精简道:「算了,你不用管我在说什么。我是外星人,说得全是外星语。你只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干什么就好了。」 小宫女好不容易听懂了季安妮的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奴婢叫蝶儿,是来给娘娘送汤的。」 「蝶儿……蝶儿……」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季安妮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呢? 对了,蝶儿,不就是那个宫里分来伺候自己,但却被天宁公主抢走的小宫女的名字吗? 「难道你就是那个蝶儿?」季安妮急忙把蝶儿拉进房间,盯着蝶儿的脸,仔细打量了半天才突然发现,她根本没见过蝶儿,也不知道蝶儿的脸长什么样,就算把蝶儿的脸上看出洞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个蝶儿呀。 于是改变策略,季安妮问道:「蝶儿,你是不是天宁公主的宫女?」 蝶儿道:「天宁公主让我回来继续伺候从妃娘娘。」 第36章 拜访西宫 「什么?」季安妮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天宁公主居然会把抢走的小宫女还回来? 「娘娘,以后每天早上,奴婢都会叫娘娘起床,伺候娘娘梳洗,给娘娘端早膳。」这小宫女说话声音细细的,就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非常惹人怜爱。 听她这么一说,季安妮才发现,原来从妃也是要吃早饭的呀?因为从来没人给她送过早饭,所以她还以为,这里的人都只吃两顿呢……唉,想起自己饿了两天,季安妮真为自己的肚皮不值。 「娘娘,奴婢这就去为娘娘再端一碗汤来。」 说完收拾起地上的碎片,蝶儿匆匆转身离开,季安妮想拉都拉不住。心想这个蝶儿真奇怪,怎么这么害怕自己?自己又不打她,又不骂她,但她连和自己说话都埋着头,真是奇怪……难道是天宁公主讲了什么坏话? 正想着,门口忽然又出现一个人影。 季安妮还以为是蝶儿回来了,刚要发问,却发现来人不是蝶儿,而是仪珍。 季安妮忽然想起仪珍的头皮被烫伤了,急忙把她拉进屋问道:「仪珍,头还痛不痛?」 「早就不痛了,小昭,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柔弱。」仪珍说着把季安妮拉到妆台前道,「小昭,你快坐下吧,我给你梳头,不然你今天又要迟到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仪珍昨天说过,每天都要帮她梳头。 「哎呀,仪珍,不用麻烦。一来今天我不用去仁和殿练习,二来我已经有宫女伺候了。」 「真的吗?」仪珍愣了愣。 季安妮道:「杨姑姑说了,我昨晚淋了雨,怕我生病,所以让我今天休息。」 「淋雨?」仪珍眼睛又睁大了,急忙摸了摸季安妮的额头问道,「小昭,你身体不要紧吧?有没有生病?」 「我壮着呢。」季安妮冲仪珍眨了眨眼,示意她不用担心。 仪珍拉过季安妮的手道:「小昭,那正好,今天我们两人都不用去仁和殿。」 「你也不用去?」季安妮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嗯。」仪珍笑眯眯地点头道,「因为我昨天受了烫伤,也算是个伤患,所以杨姑姑格外开恩,放我一天休假。」 季安妮盯着仪珍又瞧了瞧,呵呵笑道:「对了,仪珍,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仪珍摇头道:「闲着呢。」 「那正好。」季安妮就想听仪珍的这句话,建议道,「不如我们去看望宝贵妃吧?」 云真昨晚才对季安妮说过,宝贵妃为了她打季安妮巴掌而一直愧疚着。所以云真让季安妮有空就去西宫殿看望一下宝贵妃。 难得今天自己和仪珍都有时间,所以季安妮决定,干脆就去西宫殿看望宝贵妃吧。但她又不知道西宫殿的位置,于是问仪珍道:「仪珍,你知不知道宝贵妃的西宫殿在什么地方?」 仪珍愣了一下问道:「真的要去西宫殿吗?你去西宫殿干什么?」 季安妮嘿嘿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给宝贵妃请安加道谢。对了,仪珍,你到底知不知道西宫殿在什么地方?」 「知道是知道……」仪珍小声说,神情之间似乎带着一丝顾虑。 但季安妮只要一听到仪珍说知道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把今日的行程决定下来:「那太好了,我们吃过早饭就去吧?」 「可是我和宝贵妃从未见过面……」仪珍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什么,有些想推辞。 季安妮哪肯给她推辞的机会,拽住仪珍的手撒娇道:「好仪珍,你就陪我去吧。」 仪珍敌不过她,最后只要同意道:「好吧,不过……我们这么冒然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还是应该准备一份礼物……」 「礼物?」仪珍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季安妮。她从宝贵妃那里得了很多礼物,比如说裙子呀,簪子呀,但自己却什么也没有送过宝贵妃,想起来,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自己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送宝贵妃呢? 仪珍道:「我房里还有几盒南湖县特产的糕点,你待我去取来。」 季安妮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要去见宝贵妃,但现在却要麻烦仪珍送礼。 「仪珍,谢谢……」 仪珍对她笑了笑道:「自家姐妹,有什么客气的?」 说着就走了出去,望着仪珍的背影,季安妮心中暖洋洋的,心想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坏,因为至少遇上了仪珍这个好姐妹。 *** 喝过蝶儿端来的早汤,季安妮和仪珍带着糕点,出发前往西宫殿。 其实这宫里的建筑格局很简单。 正中是皇帝皇后的寝宫,外面围着东西南北四大贵妃殿,也就是所谓的四宫。 四宫之外,又围了一圈八院。 八院之外,就是一切零散的宫殿,比如说从妃们居住的东西从妃殿,先帝遗妃居住的闲宫等等。 四宫八院都是以东西南北,或者上下左右等方位名词来命名,所以找起来就更加方便。 比如要想找宝贵妃的西宫殿,就直接往西边走就好了。 虽然仪珍也刚入宫不久,但入宫前她接受了不少入宫教育,所以对这宫内格局远比季安妮了解多了。 皇宫中有一条名为「青澜」的河,也就是季安妮刚入宫那天看见的那条。这条河穿过皇宫,据说宫中用水有大半都取自这条河。河边景色非常漂亮,芳草连天,绿茵席地。只要沿着河岸走几步,受这大好风景的影响,再坏的心情都能变好几分。 沿着河岸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季安妮发现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想必是西宫殿就快到了。 又走了几步,西宫殿的大门便出现在季安妮眼前。 还是那么华丽肃穆,让人站在门外一望,就忍不住为那气势折服。 仪珍望着殿门,轻轻叹道:「同样是皇宫,但是和从妃殿相比,这里就是天上。」 从仪珍抬头仰望殿门的目光中,季安妮看出了她的几分向往,问道:「仪珍,你想当贵妃么?」 仪珍淡淡笑了笑,望着西宫殿那巍峨的大门,轻声叹道:「入宫的妃子,有谁不想让自己过得更好?有谁不想让自己沐浴圣恩?但是我家世太低,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小从妃。」 「你喜欢皇上吗?」 「我又没见过皇帝,谈何喜欢?」 「但你为什么想当贵妃?」 「因为我也想和她们一样,被一大群宫女伺候,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吃最好的饭菜,筵席上座在最显眼的位置,被光华包围。不然……我就不知道我入宫到底为了什么。」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季安妮总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痛。 她有些不理解仪珍的想法,但她知道,入宫的妃子大都抱着和仪珍同样的想法。只是季安妮自己这个安于现状的小从妃太奇怪罢了。 第37章 赠送宝簪 来到大殿门口,仪珍拜托一名小太监入内传话。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小宫女笑脸盈盈地走出来,给季安妮和仪珍领路。 季安妮还认得这位俏丽可人的小宫女,因为她听云真叫过这宫女的名字,好像叫「小瑶」。 小瑶领着季安妮和仪珍来到宝贵妃的寝宫。 宝贵妃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季安妮和仪珍到来,急忙迎上来道:「没想到妹妹们会来,真把姐姐吓了一跳,快,里面坐。」 季安妮知道宝贵妃是个热情的人,所以也不和她多客气,拉着仪珍就进去了。 这是仪珍第一次来西宫殿,第一次见宝贵妃,显得有些拘谨。季安妮在仪珍耳边小声安慰了几句,就把仪珍拉到宝贵妃面前介绍道:「姐姐,这位就是在东从妃殿非常照顾我的仪珍,她爹是南湖县县丞。她人可好呢,我的丫鬟被公主抢去的时候,就是她帮我梳的头发。」 仪珍急忙把准备好的糕点奉上道:「宝妃娘娘,这是仪珍家乡的特产,虽不是什么上等品,不知道合不合娘娘的口,但这糕点对身体极好,是养身良品。仪珍愿娘娘花容永驻,百岁吉祥。」 宝贵妃亲热地拉住仪珍一起坐下道:「瞧这姑娘,不仅长得甜美动人,这张小嘴更甜。」 季安妮在一旁插嘴道:「所以我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蜜枣。」 「小蜜枣?」宝贵妃忍俊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娘娘取笑了。」仪珍刚开始时本来还有几分拘谨,但现在两三句话后,什么不安紧张全没了。这个宝妃娘娘,果然平易近人,和她说话就像在和自家姐妹说话一样,完全感受不到上下等级之分。仪珍也渐渐放松下来了。 「对了,妹妹们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宝贵妃好奇她们为什么没去仁和殿。 季安妮道:「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病患,杨姑姑特别准了假。」 「病患?」宝贵妃有些担心。 「其实只是小伤小病啦。」害怕宝贵妃担心,季安妮急忙大事化小道,「我昨晚淋了一点雨,仪珍昨天被烫伤了头,不过都不碍事,娘娘不用挂心。」 闻言,宝贵妃笑容微敛,关心又同情地望着仪珍说:「我听说昨天天宁惹事,用茶水烫伤了一名从妃娘娘的头,没想到就是仪珍妹妹你。」 仪珍赶紧道:「与公主无关,是仪珍自己笨手笨脚,打翻了茶杯,才被烫伤头的。」 「哎呀。」季安妮拍了仪珍一下,撇着嘴道,「仪珍,不是我说你,在宝贵妃这里就不要讲那么多场面话。昨天的事情谁对谁错,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明明就是那天宁公主不对,你干吗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 仪珍对季安妮苦笑了一下,也不说话了。 公主毕竟是公主,即使犯了错,也不能妄加指责,不然就会惹祸上身。仪珍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不得不将所有的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她大概也一辈子都不能像季安妮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罢,仪珍……」看出仪珍有些哀伤,宝贵妃安慰道,「昭姬妹妹的心直口快大概我们一辈子都学不来,只有光羡慕的分。你在我这里,就当是在自己的家,想说什么就说,如果有姐姐帮得上忙的地方,姐姐一定帮忙。」 宝贵妃还以为季安妮带仪珍到她这里来,是来诉苦的呢。 仪珍赶紧解释道:「仪珍怎么敢劳烦贵妃娘娘?仪珍这次是陪小昭来给娘娘请安。」 「请安……」宝贵妃感到有些意外,不禁笑了笑。 季安妮道:「听云真说,姐姐为了太后晚宴的事情,一直不能释怀。」 旧事重提,宝贵妃轻叹道:「妹妹,当日姐姐不是有心打你……事后只要想起这事,姐姐的心就痛得好像有人用手在捏。」 说着轻轻捂住了心口,那双漂亮的眉毛也蹙了起来。 「姐姐……」看到宝贵妃这副内疚的模样,季安妮也很是心痛,诚恳地说,「我知道姐姐当日打我是为了救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记恨?姐姐想得太多了。对了,姐姐不如也像仪珍一样叫我小昭吧?这名字听着亲切,我好喜欢。」 「小昭?」宝贵妃试着叫了一声,笑容渐渐恢复,赞道,「昭乃日明,正符合妹妹这般爽朗的个性。小昭……倒是一个和衬的好名字。」 「娘娘过奖了。」季安妮故意学着仪珍的样子跟宝贵妃客气,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对了。」宝贵妃起身站起,点了点季安妮,又点了点仪珍道,「看你们两个金兰姐妹花,很是要好,姐姐这里正好有一对金兰姐妹珍珠玉宝簪,不若送了你们当礼物。」 季安妮收宝贵妃的礼物已经收得够多了,现在听说宝贵妃还要送自己东西,她又怎么好意思接,急忙推辞道:「姐姐,不必了,我收你礼物收得都不好意思了。姐姐再送下去,我下次都不敢来了。知道的知道我们是来给姐姐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谋财呢。」 宝贵妃佯怒地微一扬眉道:「谁敢乱说?看我掌她的嘴。当姐姐的自然喜欢把自己的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这天经地义的事情,谁敢多嘴多舌?」 「娘娘……」季安妮长长地喊了一声,即高兴又无奈。她觉得宝贵妃隐藏的那一面孩子心性又来了。宝贵妃现在的神态动作,像极了入宫初日她给自己换衣服时,让云真回避时的模样。 「你们稍等,我马上去取簪子过来。」 说罢也不再给季安妮拒绝的时间,微一转身,掀开珠帘就走了。 她刚一走,那名唤作小瑶的宫女就端了三杯清茶上来。 小瑶一边把茶放在桌上,一边礼貌得体地说道:「娘娘请用茶。」 季安妮好奇地问小瑶道:「你家娘娘是不是总喜欢送人东西?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小瑶道:「奴婢伺候娘娘三年了,从来只见其他妃子给娘娘送东西,还从未见过娘娘送东西给别人。昭从妃,奴婢要恭喜你。」说着颇为调皮地向季安妮眨了一下眼。「娘娘好像特别喜欢你,这大概就是叫做那什么……一见如故吧?」 「一见如故?」季安妮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小瑶就已经告退了。 仪珍唤了季安妮一声道:「小昭,你命贵福深,既有天生丽质,又有贵人相助,即便以后不是皇后,也一定是个贵妃娘娘。」 季安妮听后没有应声,只是叹了口气。 心想自己才不想当什么贵妃,只想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乖乖做自己的季安妮。 第38章 陈年旧事 不一会儿,宝贵妃就取了宝簪回来。 宝簪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中,盒子是用檀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牡丹图样。光是看这精心设计的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东西有多贵重了。 季安妮和仪珍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敢收。 这时宝贵妃已把盒盖打开了,只见盒子里面并列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宝簪。 簪头上嵌着一枚温润流华、指肚大小的珍珠,珍珠四周绕着几圈金丝。样式虽然简单,但设计却很高雅,做工精细。即使让一个外行人来看,也辨得出是上上之品。 「姐姐……」季安妮抬头望着宝贵妃,「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不敢收。」 宝贵妃笑道:「姐姐都叫了,还跟我客气什么?」 说着便阖上盒盖,把盒子推到季安妮和仪珍手边道:「这两只珍珠簪,是十年前,我入宫的前一天,爹亲手送给我的。他告诉我,如果在宫里遇见了可以相信、可以依靠、可以彼此扶助的好姐妹,就把这只宝簪送给她,就当结拜姐妹、同心同德。但我入宫以后,这样的姐妹却迟迟没有出现,所以这盒宝簪……也就尘封了十年。」 「十年……」仪珍微微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概念。 听见仪珍的重复,季安妮也隐隐察觉出一丝奇怪。 新皇帝即位才短短三月,怎么宝贵妃入宫就已十年了呢?而且听刚才那位名叫小瑶的宫女说,她伺候宝贵妃也有三年了。这么说来…… 难道宝贵妃是前朝皇帝的妃子? 天……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睁大了眼睛。 一个妃子怎么能伺候两代君王?在封建社会,这不是大大的不道吗? 季安妮和仪珍对视一眼,但谁都不敢问。 只听宝贵妃低低道:「也许在这这宫里我再遇不上姐妹了,所以这盒宝簪,就交给你们吧。看见你们这般亲热的样子,我也好羡慕。」 望着那一刻宝贵妃脸上流出来的淡淡孤独和哀伤,季安妮终于明白云真为什么会说宝贵妃寂寞,为什么让自己有时间就经常来西宫殿看望宝贵妃。 季安妮又想起刚才仪珍在殿外仰望大门时的眼神,那是羡慕。 而现在,从宝贵妃凝视着自己和仪珍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是羡慕。 仪珍羡慕宝贵妃拥有的繁华,而宝贵妃也羡慕仪珍拥有的自由和朋友。她们两人彼此羡慕着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感到麻木。 宝贵妃作为先帝的妃子,一定忍受了很多闲言碎语。而季安妮每次看到她时,她总是展现出最友善的笑容。不知道那笑容背后,究竟藏了多少泪水。不过还好有云真关心着宝贵妃,知道宝贵妃的寂寞,对了……既然宝贵妃入宫十年,那么云真入宫多少年了呢? 季安妮忍不住打听道:「娘娘,云真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宝贵妃道:「十年前,我入宫后不久,他也入宫了。」 接着,宝贵妃又向他们讲了一些往事。 宝贵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云真的父亲是顺天府尹,两家关系向来不错,所以孩子们也经常见面。宝贵妃从小身体就不好,常常被一些怨灵冤魂附身,所以云真才修行道法医术。即为宝贵妃驱魔除妖,也为宝贵妃治病。 云真的头发,就是在三年前,一次为宝贵妃驱魔斗法,真气受损才退色的。 那之后宝贵妃虽然渐渐康复,但云真的头发却永远变成了银白色。 「难怪……」季安妮微微惊叹,她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别人的头发都是黑的,唯独云真的头发是银色。本来还以为云真营养不良,或者血统特殊,没想到这其中还隐藏着这样的故事。 「对了。」季安妮就是一个天生的好奇宝宝,特别喜欢听这些故事,忙又问道,「三年前的妖怪,究竟是什么妖怪呀?」 闻言,宝贵妃的脸色就变白了一层。 「娘娘,你怎么了?」 季安妮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仪珍忙拉住她道:「小昭,别问了。」 一看到宝贵妃那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三年前发生的绝对不是好事。如果季安妮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怕会引起宝贵妃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还是就此收起好奇心,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面比较好。 谁知宝贵妃捂了一会儿心口,就又抬起头来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事儿不是秘密,宫女姑姑们都知道。即便我不说,你们不久也会知道。」 「到底是什么呀?」季安妮越来越好奇了。 只听宝贵妃讲道:「三年前,我还是先帝的贵妃……」 刚听到这里,季安妮的心就沉了一下。 果然,宝贵妃是先帝的妃子。但是身为先帝贵妃的她,又怎么当上了新帝的妃子呢?难道太后没有反对吗?还是皇上太喜欢她了?不对呀……新皇帝没有实权,连接昭姬回宫都必须得到太后点头,又怎么敢留下先帝的妃子当贵妃? 越想越觉得奇怪,季安妮本能感觉到,这里面肯定还有文章。 她没有时间细细想下去,因为宝贵妃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三年前,先帝惠王还在世。惠王本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皇后,但那年王皇后却因疾病猝死,没有留下任何子嗣。王皇后死后,后位一直空悬。 直到有一天,惠王说将立生下龙子的后妃为皇后,才在后宫中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现在的太后,当年也只是一名贵妃而已。她为惠王育有一位公主,也就是天宁公主。而宝贵妃和其他两名贵妃均没有任何子嗣。先帝唯一的皇子就是现在的皇帝龙莫寒,但龙莫寒的生母只是当年皇后宫中的一名宫女。由于母亲身份低微,所以龙莫寒七岁时就被送入齐宫为质。所以当年的后宫之中,没有一个皇子,而皇后究竟立谁,还是一个彻底的谜题。 就在四宫八院之妃明争暗斗之时,却意外地传来了一名从妃怀孕的消息。 这个消息立刻轰动后宫,因为如果这名从妃生下一名男婴,她便马上可以被封为皇后。 十月之后,孩子生下来了,果然是一名小皇子。 但就在小皇子出生后的第二天,这名从妃便死在自己房中。死因到现在仍未查明,那名从妃身上没有半点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更不是窒息而死。 案子查了好久也查不出一个头绪,最后只有不了了之。 宝贵妃一向体弱,就被那名从妃的冤魂附了身,在宫中哭喊不绝,后来好在云真有替她祛除邪魔,这才得以恢复正常。但云真的头发却因真气受损而变成了银白色。 后来,一名贵妃认养了那位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皇子。 皇上便封那名贵妃做了皇后,而那位贵妃,就是现在的太后。 不过就在她登上凤位后的第三个月,那名小皇子便不幸落井身亡。 故事便这样结束了。 引起季安妮的一阵唏嘘。小皇子坠井身亡究竟是意外,还是阴谋?会不会是当年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为了凤位才收养小皇子,但却在目的达成之后,杀死了这名无辜的孩子呢? 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但大家心中却都存有相同的疑问。 第39章 再起争执 随后,季安妮和仪珍就一直在西宫殿里陪宝贵妃聊天,一聊就聊到傍晚。 宝贵妃邀她们留下用晚膳,盛情难却之下,季安妮和仪珍也只好答应。 等她们吃过晚饭,时间已经很晚了,连月亮都已经升到半空,宝贵妃这才依依不舍地派了一名小宫女把她俩送回从妃殿。 入从妃殿时,两人偷偷摸摸,生怕惊动了杨姑姑。 谁料她们经过杨姑姑房间时向里面一张望,却发现房间内一个人也没有。铺盖被子也都折得好好的,房间里的东西却少了很多,就好像突然搬走了似的。 不过杨姑姑怎么可能搬走呢?大概只是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吧。 季安妮和仪珍谁都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 第二天,季安妮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呀?」季安妮抱住枕头在床上滚了滚,就是不想起来。 门外传来宫女蝶儿的声音:「娘娘,该起床了。」 「等等,我想再睡一会儿……」季安妮开始赖床。 「娘娘,你再不起来,莲子羹都要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季安妮一听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惊叹,这蝶儿,才和自己认识一天,居然就把自己贪吃的脾气摸熟了。回想起第一天,她在门外打碎一个碗时的战战兢兢,简直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好吧,你等等……」季安妮还是抵抗不了美食的诱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给蝶儿打开了门。 蝶儿今天还是穿着那件绿色的裙装,看上去腰身细细的,就像一片小柳叶。 季安妮忍不住羡慕道:「蝶儿呀蝶儿,你怎么这么瘦,也教教我呀?」 蝶儿把莲子羹放在桌上,对季安妮道:「娘娘快别拿奴婢开玩笑了,就奴婢这身段还叫瘦呀?那娘娘应该叫什么?」 季安妮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季安妮,而是昭姬。季安妮是个有些小肉的女孩,但这个昭姬可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又嫌少的标准美人身材。唉……每天对着这样的自己,季安妮看都看腻了,分不出什么是美了。 刚吃过莲子羹,仪珍就来了。 今天的仪珍看上去有些不同,总觉得特别漂亮。季安妮仔细把仪珍打量了一遍,才发现头上插着一支特别漂亮的珍珠宝簪。凑过去仔细一瞧,才终于认了出来。原来那就是昨天宝贵妃才送给她们的那一对宝簪中的其中一支。 说到那对宝簪,本来季安妮想很推却,但后来推了半天也推不掉,最后只能厚着脸皮收下。那一对珍珠宝簪,她和仪珍一人收了一支。她自己那只还装在妆柜上的小抽屉里,但仪珍这只,却已被戴到头上了。 看见仪珍露出一副腼腆的笑,季安妮忍不住逗她道:「哟,仪珍小美人。这才一天不见,你就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仪珍走过来和季安妮闹了几下道:「还有空贫嘴,再不走就迟到了。」 「嗯,对对,差点忘了今天又要开始练习宫廷礼仪,也不知道到底要学到什么时候。」季安妮一想起要去仁和殿练习就头疼,如果今天天宁公主再来找她的麻烦,她可怎么办呀? 不想去归不想去,再不想去也得去。 季安妮克服心中的抵触情绪,和仪珍一起向仁和殿走去。 *** 早晨空气就是清新,季安妮在路上深呼吸了几口气,顿时只觉神清气爽,一身疲劳全没了。果然还是古人说得好呀,那个什么……早睡早起身体好。 当她们来到仁和殿时,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从妃。 时间尚早,姑姑们都还没到。 从妃们很明显地分为两群,一群是东从妃殿的人,另一群是西从妃殿的人。 东从妃殿的人差不多又都聚集在水芙蓉身边。 季安妮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这才短短三四天,水芙蓉就已经成为东从妃殿的一个小队长了,倒是真有几分本事。不过就是脾气太差,如果把那娇小姐的霸道脾气改一改,也许倒真是一个将领之才。 季安妮和仪珍刚走入人群中,众人的目光就向她们移来。 一开始,那些目光都是冲着季安妮来的,因为季安妮现在毕竟已经是宫中的热门人物了。但后来,从妃们的目光却都渐渐聚集在仪珍身上。 嗯……具体来说,应该是仪珍头上。 再具体点来说……就是仪珍头上的那只珍珠宝簪上。 仪珍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些目光,一向比较胆小的她,今天却把背脊挺得格外得直。 仪珍这一变化令季安妮小小吃了一惊,心想是不是因为戴了宝贵妃赠送的那支价格昂贵的宝簪后,才让一向对家世比较自卑的仪珍,也耀武扬威起来。 这时,只见有几名西从妃殿的妃子向仪珍走来。 季安妮害怕她们欺负仪珍,急忙把仪珍护到自己身后。 但那些西从妃殿的妃子却绕过季安妮,来到仪珍面前。 为首一人穿着一条黄色长裙,眼角微微有些上挑,光看模样就知道很刻薄,大概是西从妃殿中地位相当于水芙蓉的大角色。那女子头上也插着一支珍珠宝簪,但就是珍珠个头小点,颜色灰点。虽然不是下品,但和仪珍头上的这支珠簪一比,就立刻显得非常廉价。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这名黄裙从妃要来找仪珍麻烦的原因了。 只见她瞥了一眼仪珍头上的宝簪,阴阳怪气地笑道:「哟,现在造假的手艺倒真是越来越高超了,连这假珍珠看上去也跟真的似的。」 「这……这是真的……」仪珍有些不服气地说。 「真的?」那黄裙女子笑了起来,她身后站着的另外几名从妃也跟着笑了起来,「区区南湖县一个小县丞的女儿,怎么戴得起这么昂贵的珍珠宝簪?多半是偷来的吧?」 「是……是宝贵妃送的。」仪珍瞪了瞪眼,虽然声音害怕得有些发抖,但还在据理力争。 「哟?宝贵妃送的?这我倒要好好瞧瞧……」 说着只见那名黄裙从妃手一伸,闪电般就从仪珍头上拔下珠簪。 今天仪珍头上除了这只珠簪,没有任何其它头饰,所有头发全都挽在那只珠簪上。大概仪珍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来突出自己头上的那只珠簪吧。 但谁料现在被黄裙从妃这么一拔,仪珍的满头青丝全都散落在肩。 第40章 芙蓉出马 如果是以前,仪珍的头发散了还没关系,但是今天,仪珍的头发散下后,头顶竟露出一块两寸见方的秃地,显得非常滑稽。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闹事的那名黄裙从妃和季安妮,大家全都睁大眼睛盯着仪珍的头。 天……怎么是秃的?怎么就是秃的呢? 季安妮发了两秒钟的呆,才终于反应过来。 对了,仪珍的头前天被茶水烫过,大概太医为了上药就剃掉了仪珍头顶伤口处的头发。这才刚过一天,头顶被剃去的头发当然还没来得及长出来。所以仪珍便在秃顶的地方挽起发髻遮丑,再用一支宝簪固定住,但谁料现在宝簪却被人拔下,这才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来。 黄裙从妃那一群人,先是发呆,随即便大笑起来。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穿黄裙子的,居然指着仪珍的头,一边笑还一边大嚷:「秃头,秃头。」 仪珍顿时两眼一红,哭了出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 季安妮也急忙蹲下去,把仪珍抱住,挽起仪珍的长发,遮住头顶那没有头发的地方,然后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仪珍道:「仪珍,对不起,我不会挽发髻,你自己挽吧?」 但仪珍根本不接,只抬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对季安妮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张,但别说是说话,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而这时,西从妃殿那些从妃们的笑声更大了。 特别是那个拔了仪珍簪子的从妃,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季安妮一听到她的笑声就火大,正想好好教训她一顿,但谁料还不等季安妮站起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震慑十足的大喝:「全都给我闭嘴!」 这声大喝颇具威力,一声之后,所有人都停止发笑,气氛一下僵滞下来。 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刚才发出那一声大喝不是姑姑,而是水芙蓉。 季安妮还未没来得及应过来,水芙蓉便已来到黄裙从妃面前。只见她对黄裙从妃一扬下巴,挑高声音道:「柳莺莺,这里还轮不到你笑。」 季安妮这才知道,原来那名黄裙从妃叫做柳莺莺。 听水芙蓉说话的语气,好像和那柳莺莺老早就认识了。 柳莺莺嗤了一声,丢给水芙蓉一个冷眼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水从妃。我又没笑你,你管什么闲事?」 「柳莺莺,我东从妃殿的人,岂是你可以随便笑的?」 「本小姐高兴笑就笑,你管得着?」 「你再笑。」水芙蓉把眼睛一瞪,向柳莺莺逼近一步,威胁道,「你再笑我就让你哭!」 「好……好你个水芙蓉!」柳莺莺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紧紧捏着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发作。 水芙蓉一点也不怕她,继续步步逼近她道:「你再笑一声试试?」 这时季安妮听见身后从妃们小声议论。说这柳莺莺是仓州大都督的女儿,而水芙蓉又是青州大都督的女儿。父辈官位一样,女儿年龄一样。两家总是处处比争,不仅是他们的爹互相比,就连女儿也不例外。 这柳莺莺和水芙蓉从小比到大,比琴棋,比书画,比才貌,比贤德,甚至就连衣服首饰都要一较高下。但遗憾的是,柳莺莺每次都以非常微小的差距输给水芙蓉,就连出生时间都输水芙蓉半个时辰,这怎么能让柳莺莺不为之气结呀。 所以,当听到水芙蓉入宫选秀的消息后,柳莺莺也立刻报名参加选拔。 她就不信,她会输给水芙蓉一辈子。 「水芙蓉,你记住。」柳莺莺被水芙蓉逼得节节后退,指着水芙蓉的鼻子发出狠话,「我绝对会成为皇后,把你踩在脚下!」 水芙蓉冷哼一声道:「这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从妃』娘娘。」 故意强调了「从妃」这两个字,提醒柳莺莺不要忘记她的身份还是一个非常下等的从妃。想当皇后,再奋斗个十年八年吧。 「你……你……」柳莺莺比才貌比不上水芙蓉,就连比斗嘴也比不过水芙蓉。 水芙蓉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用眼角瞥着柳莺莺嘲笑道:「如果你没有镜子我倒是可以借你照照,让你好好看看自己长了一副多么没有皇后相的脸。」 「你、你!」柳莺莺没词了,「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气得一甩手,扭头走了。其他那些充当小跟班的从妃们,也都一个二个斗败了似的离开。 但水芙蓉却冲着柳莺莺的背影大喊一声:「站住。」 柳莺莺站住,扭回头问:「干什么?」 「东西还回来。」说着也不等柳莺莺反应过来,就走上前去,从柳莺莺手中抢出仪珍的那支珍珠宝簪。 柳莺莺气得连鼻子都歪了,但水芙蓉却不甩她,掉头向季安妮和仪珍走来。 爽呀……实在是爽…… 只要一看到柳莺莺那张比烂茄子还难看的脸,季安妮就忍不住在心里给水芙蓉摇小旗呐喊助威,高兴得甚至忘了水芙蓉几天前也才欺负过仪珍。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什么意思?」水芙蓉刚骂完柳莺莺一伙人,又把矛头指向季安妮。 季安妮怀里抱着仪珍,仪珍在她怀中嘤嘤的哭。 「吵死了。」水芙蓉厌恶地瞪了仪珍一眼,把珍珠宝簪扔在她脚边道,「快把头发理好,姑姑马上就来了。你这副哭相,真是难看死了,干脆今天也留在房里,不要出门好了。」 「你怎么没有半句好听的话?」季安妮也被水芙蓉的态度激怒。明明前一刻还挺感谢她替仪珍出了一口恶气,谁料下一秒她就马上转来教训仪珍。季安妮心想,大概这水芙蓉并不是有意帮仪珍出气,而只单纯想和那个同样可恶的柳莺莺斗气而已。 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季安妮懒得多说,捡起地上的簪子,交回仪珍手中。 仪珍虽然接了簪子,紧握于手,但却仍旧哭个不停。 看见仪珍哭,水芙蓉就直皱眉头,很想再大吼几句,但不知怎么又忍了下来。 「仪珍,别哭了……快把头发挽好,待会儿姑姑就来了。」季安妮拍了拍仪珍的背,在她耳边低低劝说。 水芙蓉懒得再理,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第41章 艳娘入宫 仪珍哭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小了,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 那模样让季安妮看了也好是心疼。 仪珍坐在地上挽发髻,季安妮向四周望了望,还不见杨姑姑的影子。忽然想起昨夜她和仪珍回从妃殿时看见的空屋子,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杨姑姑……会不会真的走了?不然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到仁和殿来? 其他从妃好像也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如果是以前,杨姑姑和于姑姑早就到了,怎么今天从妃们到齐都等了大半天了,两位姑姑却连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不过此时季安妮也没有心思多想,她的大半注意力还花在安慰仪珍身上。 仪珍已经流着泪重新挽好一个发髻,把那只宝贵妃赠送的珍珠玉簪插入发间。 「好了,仪珍,把眼泪擦擦,你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季安妮用袖子替仪珍擦了擦脸上的泪,再帮仪珍把垂到肩上的发丝理了理,还特意做了个鬼脸逗仪珍笑说,「仪珍,来,笑一个,你还是以前的小蜜枣。」 季安妮的鬼脸实在是太滑稽,仪珍忍不住也笑出了声,在季安妮肩上轻轻一推道:「别闹了,小昭。」 「笑了,笑了。」 看到仪珍终于恢复笑脸,季安妮说不出的高兴,正打算再多作几个鬼脸逗仪珍开心,谁知正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太监拖得长长的声音:「太——后——驾——到。」 太、太后? 季安妮猛地扭过头,朝声音传来处望去。 只见那名顶着双凤冠的贵妇已经走进了仁和殿,正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向广场走来。 其余聚集在广场上的从妃们全都跪下行礼,齐声道:「太后千岁吉祥。」 季安妮和仪珍当然也不例外。她俩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太后瞧见了似的。 季安妮心想今天可有趣了,姑姑没来,公主没来,太后居然来了。只是不知太后这一来究竟所为何事,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仪珍想必也有相同的担忧,紧紧抓住季安妮的手,吓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嗓音中略带一些哭腔问:「小昭……小昭,太后是不是为了昨天公主的事情而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如果她要责罚我们……我们……」 「嘘。」季安妮一根手指点在仪珍的唇上,止住她说话,压低声音道,「先不要慌。如果太后要罚我们早罚了,昨天她已经罚过天宁公主,应该不会再罚我们了。」 「可是……」仪珍皱着眉头,还是非常担心。 正在这时,突然一双脚停在她俩人眼前。 仪珍吓得眼珠差点掉出来,季安妮稍微冷静一些,顺着那双脚慢慢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太后正盛气凌人地站在她俩面前。太后的眼神像极了母老虎。季安妮和太后的目光刚一撞上,立刻吓得埋下头去,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不停。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太后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那眼神,不去报名拍恐怖片实在太浪费人才。如果让太后去演女鬼,就算不用化妆,就靠一个瞪眼的大特写,保证就能吓死几个心脏比较脆弱的人。 不过还好季安妮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在那么强势的眼神攻击之下,居然也只是被吓得低头而已。如果换了其他人,估计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不知道太后站在自己面前究竟想干什么,季安妮趴在地上又说了一遍:「太后千岁吉祥。」 「昭从妃。」这时才听太后那标准反派角色的声音响了起来,「埋着头干什么,难道本宫很可怕吗?」 对……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季安妮虽然在心里这么说,但表面上还是乖乖抬起了头,挤出一个笑脸道:「太后心慈面善,简直就是活菩萨在世,小昭又怎么会害怕?」 太后听后不禁一声冷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这才入宫四天,嘴巴倒是变甜了不少。」 季安妮继续拍马屁道:「小昭讲的是实话,和嘴不嘴甜没关系。」 「好了。」太后听那些恭维话听得早就不耐烦了,挥了挥衣袖道,「本宫今日特意到此,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奉承话。」 你不想听,我还不想说呢。要不是看在你是太后的面上,我才难得奉承你。 季安妮在心里狠狠把太后贬低了一遍,但脸上还是笑盈盈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恐怖,这才入宫不到四天,什么宫廷步都没学会,什么宫廷茶都不会奉,但唯独就是把这招「宫廷假笑」练得炉火纯青,几乎可以和太后一较高下。 这时只听太后对跪倒在她脚下的那三十名从妃道:「你们都起来吧。」 「谢太后。」从妃们齐声谢过之后,才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太后又道:「今年从妃性子乖戾的人太多,本宫听到不少你们的坏话……」 话音刚落,季安妮急忙把头埋得更低,因为她知道太后口中那性子乖戾的从妃肯定就是自己。而和季安妮同时把头埋低的还有水芙蓉和柳莺莺两个人,她们大概也都以为太后口中的乖戾从妃是指她们吧。但其实,太后口中的乖戾从妃把她们三人都包括在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官家小姐仗着家世,在从妃殿中耀武扬威,并不仅仅只有她们三个而已。 总而言之,这次选入宫的从妃中,温柔贤淑的屈指可数,大半都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 像仪珍这么温和的人,大概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太后高高在上的目光从众从妃头顶扫过一圈后,又道:「本宫以为,是杨姑姑和于姑姑两位姑姑太善良,管不了你们,所以才特意从宫外请来一名新姑姑,让她来教你们规矩。你们可要记住了,这位姑姑可不像杨姑姑和于姑姑那么好说话,如果你们敢不听话,鞭子照挨不误。」 一席话把从妃们训得全都低下了头。 季安妮心想,难怪杨姑姑昨晚的房间里没人,原来她已经离职了呀。就是不知道太后请来的这位新姑姑到底是谁?居然这么厉害,难道真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正想着,就听见太后唤了一声:「艳娘。」 第42章 管事姑姑 「艳娘在。」一名风姿卓绝的红衣女子听见太后的唤声后,走上前来。 艳娘? 季安妮不由愣住了,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对了,艳娘不就是「香红楼」的女老板吗? 还记得听云真提过一次,艳娘以前也当过宫女,甚至还伺候过太后。后来出宫了,就经营起一间青楼。昭姬就是在艳娘经营的那家青楼卖艺为生。据说这位艳娘对昭姬格外照顾,云真接昭姬离开之前,还特意向她辞过行。 而艳娘也留给季安妮一句话,让她在失志时不能妄自菲薄,得志时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 正是因为这句话,季安妮对艳娘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但是万万想不到,艳娘居然也入宫了,而且还是被太后请入宫来当她们姑姑的。 季安妮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直直盯着艳娘看。 本还抱着一点「会不会恰好重名了」的想法,但那一点妄想,却在看清艳娘的脸后被彻底击碎。因为出现在季安妮眼前的艳娘,不折不扣就是她当日在「香红楼」里见到的艳娘。 脸和当初一模一样,不过就是衣服穿得稍微得体了一点,是非常规范的宫女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穿起来非常中规中矩的衣服,只要穿到艳娘身上,就总是显出几分妖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艳娘待惯了青楼,才从骨子里散发出那么一股…… 嗯,该怎么说呢?说好听点就是性感,但说难听了就只是一个字……骚。 选择这个「骚」字并不是说季安妮看不起艳娘,相反,她还挺崇拜艳娘这种大姐的。 但是其他从妃可就不一定和季安妮有相同想法了,大家盯着艳娘看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带了一点吃惊、反感甚至蔑视。 艳娘脸上的妆也化得偏浓,显出几分妖艳。而那妖艳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还透出一种特别的魅力。用现代话来说,大概就是很有一种黑道大姐头的气势。不用说任何一句话,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足以让对方屈服。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吧? 就连季安妮这么顽劣的性子,见到艳娘后,也本能地想低头三分。 正是因为艳娘的这股气势,让那些来自官宦世家的从妃们感到一丝不快。仿佛她们的气势,全被这个不入流的艳娘占据了似的。 特别是水芙蓉和柳莺莺,这时都同时对艳娘流露出鄙夷且不友善的眼神。 艳娘读懂了她们目光的全部含义,不过对于艳娘来说,根本用不着和她们这些小辈一般计较。于是只见艳娘轻轻一笑,走上前去,略一施礼道:「各位娘娘们吉祥,艳娘虽然身份不及各位娘娘高贵,但自从艳娘十岁入宫,在宫里留了足足二十年,直到三年前才离开皇宫。所以艳娘深知宫内各种礼仪规矩,另外……不瞒各位娘娘,艳娘在宫外就是靠管姑娘吃饭的,比起宫廷规矩,更懂怎样让你们乖乖听话。」 这最后一句话里,隐约含带了一些威胁的成分。仿佛在说,如果谁敢不听话,她有的是办法收拾那个不听话的人。 从妃们皆露出不满的表情,看了看太后。似乎不明白,太后为何让一个青楼的女老板来管教她们?难道她们和那些青楼女子是一流之人?这简直是对她们的侮辱。 在太后面前,谁都不敢把这种不满明显声张出来。从妃们只是你看我几眼,我看你几眼,大家都不敢说话。就连一向比较傲气的水芙蓉和柳莺莺,也都没有做声。 只是不知道她们两人是畏惧了太后的威严,还是被艳娘的气势震慑住了。 季安妮站在人群中,表情和众人稍显不同。双眉微微皱起,似乎在沉思。 三年前……季安妮稍微留意了一下刚才艳娘口中的这个时间。 昨天才从宝贵妃那里听说,三年前,太后才由一名贵妃晋升成为皇后。而一名从妃和小皇子却先后丧生。宝贵妃被妖怪附身,云真为了除妖而白头。现在又要加上一个艳娘出宫。就连西宫殿的那名宫女小瑶,也好像是在三年前才开始伺候宝贵妃的。 稍加整理就会发现,三年前……这宫中真的发生了不少大事。 只是不知道这每一件事情之间,有没有什么内在联系? 这时太后又低声交待了艳娘几句便离开仁和殿,只留下艳娘和三十名从妃站在广场上。 太后一走,从妃们望着艳娘的眼神中,那份鄙夷似乎都加深了几分。 但是艳娘却不在意这些,似乎早已预料到从妃们会有这种反应。 只见艳娘的目光从众从妃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竟停留在季安妮脸上。 季安妮和艳娘刚一对望,心口就立刻「扑通」一跳,紧张起来。 这时只见艳娘走到季安妮的面前道:「妹妹,好久不见,入宫后感觉可好?」 她突然发问,季安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垂下头,木讷地答道:「谢姐姐关心,昭姬一切很好。」 谁知这时艳娘的神色却微微有些变化,仔细把季安妮打量了一番,低声道:「几日不见,妹妹……你好像……变了?」 糟了…… 季安妮立刻不敢说话,预感到大事不妙。是不是艳娘已经察觉出自己不是昭姬了? 迄今为止,季安妮假扮昭姬扮得这么成功,就是因为她所接触的人中没有一个人认识昭姬。但是现在,却冒出一个和昭姬有过接触的艳娘。这艳娘肯定已经发现自己和以前的昭姬有所不同,只希望艳娘不要多想,不然自己可就惨了。 对了,有时间一定要找云真好好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蒙混过去…… 「妹妹?」见季安妮发呆,艳娘又低唤了几声。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拼命掩饰自己的紧张,笑咪咪地说:「姐姐多虑了,昭姬还是以前的昭姬呀。」 然而艳娘却低声道:「以前的昭姬,可都是自称『妾身』的。」 天……这艳娘太厉害了…… 季安妮根本不敢说话,怕多说多错。 艳娘一定已经看出一些什么异常,不过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思想有没有进步到可以接受穿越时空和灵魂附体。只要艳娘想不到这一层上来,季安妮暂时还是安全的。因为她毕竟住在昭姬体内,虽然灵魂不是昭姬,但是容貌和身体都原原本本保留了原来昭姬的一切——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拆穿吧? 季安妮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勉强维持笑容。 而艳娘只是又看了季安妮几眼,并未深究下去。她向前走了几步,对其他从妃宣布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管事姑姑,代替以前的杨姑姑和于姑姑,东从妃殿和西从妃殿中三十名从妃娘娘,全由艳娘一人管教。」 这一宣布之后,从妃们又都交头接耳起来。 一个艳娘,居然代替了杨姑姑和于姑姑两个人,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季安妮不由好奇起来。 第43章 房内有鬼 艳娘的训练果然比杨姑姑和于姑姑严格一点,但也并没有严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至少一天下来,艳娘一次还没有用过太后御赐的「御竹鞭」。水芙蓉倒是和艳娘产生了好几次口角,但最后都被艳娘巧妙地回避过去。倒是水芙蓉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咬牙。 终于快到傍晚了,艳娘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从妃们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季安妮和仪珍回到东从妃殿,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就一起在仪珍的房间中吃了晚饭。 为什么是在仪珍的房里吃晚饭,而不是在季安妮的房里呢?答案就是仪珍的房里还有好多从南湖县带来的特色小吃,季安妮贪吃,所以当然就要赖在仪珍房里吃了。 吃过饭后,洗过澡,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从妃殿里又静悄悄的,大概大家都在自己房间休息。只有仪珍的房间还比较热闹,因为季安妮还留在这里和她聊天。从花草聊到天气,再从天气聊到园林,反正想到什么聊什么,无所不聊,畅谈言欢。最后聊着聊着,话题竟然变成了艳娘。 仪珍问季安妮怎么认识的艳娘,季安妮只好把昭姬以前在香红楼卖艺的事情告诉了仪珍。谁知道仪珍听了之后居然哭了,直说昭姬可怜,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靠卖艺为生,明明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当朝皇帝,但昭姬做的却是最不入流的一行。 哭着哭着,仪珍竟然抱住季安妮安慰道:「小昭,一切都过去了,你终于入宫了……小皇子也得到了应有的地位……」 这时,季安妮才恍然大悟,对了,昭姬就是自己。 刚刚在讲昭姬卖艺的故事时,感觉完全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呢,没有一点真实感。 唉……想到这里季安妮又叹了口气,心想昭姬的故事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昭姬的孩子本来就是别人的孩子,昭姬的老公本来也是别人的老公。 她季安妮对昭姬的老公和孩子,还真没有什么兴趣。 小皇子只是在入宫第一天见过一面后就被安贵妃带走了,老公呢……更可恶,连个人影都没有,每天晚上还不知道在跟哪个贵妃娘娘厮混呢。 算了,这样的男人,不想也罢。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季安妮一惊,还以为是水芙蓉又来找仪珍的麻烦,要换房间呢。于是季安妮急忙对仪珍道:「如果是水芙蓉,你就不要说话,我去对付她。」 仪珍见季安妮如此紧张严肃,不由笑了笑。那笑容一是道谢,二是平抚季安妮激动的情绪,让她不要太冲动。待敲门声又响了两声后,仪珍才向门外问道:「谁呀?」 季安妮提了口气,已经进入一级备战阶段,只等水芙蓉一答应,就立刻骂得她不敢进门。 谁知,门外传来的却不是水芙蓉的声音。 「是我,艳娘。」 天……居然是艳娘…… 季安妮和仪珍对望了一眼,心中都升起了同样的疑问:艳娘来干什么? 「姑姑稍等,仪珍这就开门。」仪珍说着便起身向门边走去。 门一开,艳娘只身一人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丝丝笑意。她的妆化得浓腻,白天看还没觉得什么,但一到晚上,借着月光一看,就越发显得妖媚动人,就像专门魅惑人心的妖精一样。如果季安妮和仪珍是男人,恐怕早就被艳娘的笑容勾去了魂魄。好在她们都是女的,对艳娘还比较有免疫力。 只听仪珍礼貌问道:「姑姑,这么晚了,找仪珍有事么?」 「没事,来看看你们住的地方怎么样。」艳娘说着便走进房间,这时才留意到房间中还有一个季安妮,于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有些吃惊地道,「原来昭姬妹妹也在这里……」 季安妮急忙施了个礼道:「妾身给艳娘问安。」 她没忘记艳娘说过,以前昭姬都是自称「妾身」,所以这次特意用这个自称。 谁知艳娘听后却笑了起来,走到季安妮身边道:「罢,你不用特意说给我听。怎么顺口就怎么说吧。看你一副小丫头的样子,非用『妾身』这个词,听着也别扭。昭姬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艳娘多疑了,现在的你,可一点也没有以前那温婉动人的模样,整就一个野丫头。你的事迹我已从其他从妃那里听说了,真不敢相信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稍作停顿,艳娘已经靠得很近,嘴唇几乎已经贴在季安妮的耳朵上,把最后一句话语顺着吐息吹入了季安妮耳中:「昭姬妹妹……你是不是……中邪了?」 季安妮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向旁边躲了躲,急忙道:「小昭没有中邪,小昭天生就是这样,大概是以前遭遇了太多不幸,太压抑,性格就变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宫,心情舒畅,性格自然就开朗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去,季安妮也只好随口瞎掰。 好在艳娘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的意思,只见她收回盯在季安妮身上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转了两圈,神情怪怪的。 仪珍走上前来问道:「姑姑……这房间有问题么?」 闻言,艳娘这才收回目光,对仪珍一笑道:「不,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仪珍问道:「什么事?」 季安妮虽然没有问出口,但也非常好奇,不由伸长了耳朵。 只听艳娘讲道:「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三年前,一名从妃娘娘怀上龙胎。但却在小皇子降生后的第二天,那名从妃娘娘就死在自己房中。」 季安妮心想,这不就是前不久刚从宝贵妃那里听来的故事么? 仪珍也想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听过了。」 这时艳娘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哀伤,但哀伤之中,似乎还隐藏着其他什么情绪。季安妮一直紧紧注视着艳娘的表情,却还是看不懂艳娘那两道微微颦起的眉中,究竟隐藏了怎样的心事和秘密。刚才艳娘的话中,好像提到「三年前」这个时间概念。季安妮有些疑惑……为什么最近总是听到「三年前」这个时间?难道一切都仅仅是巧合么? 正想着,就见艳娘把目光移向了仪珍房间中的那张床,指了指道:「我还记得三年前……那位从妃娘娘,就是躺在这张床上过世的。」 「什么?」仪珍和季安妮同时惊呼,下意识地抱在一起。 原来仪珍的房间,就是三年前那名从妃的房间? 天啊…… 仪珍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死人睡过的地方睡了这么多天…… 第44章 水家从妃 季安妮和仪珍都吓得哆哆嗦嗦,但艳娘却不以为意,笑了笑又续道:「三年前那从妃死后,这房间就闹了一段时间的鬼。就连宝妃娘娘也被鬼魅附身,不过好在后来云真道长驱走邪魔,这才使宫里恢复太平。」 「这……这房间居然闹鬼?」季安妮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那些超自然现象。 忽然想起几天前水芙蓉还想跟仪珍换房间的事,也不知道那水芙蓉知不知道这房间闹鬼的传说?如果知道了,大概就没胆子换了吧? 「闹鬼?」艳娘的嘴角微一上翘道,「以前闹过,现在大概不闹了。你们不要害怕,那冤魂早在三年前就被祛除了,我今晚只是随便来这里转转……」 随便转转就随便转转,也不用特意把这么恐怖的鬼故事说出来吓人吧? 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以后要怎么在这房间中睡觉呀? 季安妮瞥了仪珍一眼,仪珍已经吓得双腿哆嗦了。一双瞳孔明显缩小的眼睛,就像看到鬼似的盯着自己的床看,想必被吓得不轻。 「仪珍,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间去睡吧?我们一块儿睡。」季安妮拍了拍仪珍的肩膀。 但仪珍却觉得有些不妥:「但我总不能永远和小昭你睡在一起吧?」 艳娘出了个主意道:「这东从妃殿中的房间多得是,不如帮你换一间?」 仪珍一听,急忙感激道:「谢谢姑姑,谢谢姑姑。」 艳娘一笑道:「娘娘何必如此客气?艳娘承受不起。」 就在仪珍和艳娘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客套的时候,季安妮的神情却微微一变。不像先前那样紧张害怕地盯着床看,而是把目光重新移回艳娘脸上。 总觉得这个艳娘很有古怪…… 今夜她特意前来,讲了一个鬼故事,让仪珍吓破了胆,随后又提出给仪珍换房间,就好像是早已计划好的一样。 再联想起几日前水芙蓉想跟仪珍换房的事情,季安妮越发觉得事情不太单纯。 抬头把这房间环顾一周,季安妮心想,难道这房里真有什么古怪? *** 那天晚上,仪珍睡在季安妮的房间中。 两姐妹一直睡到蝶儿来唤门才醒,匆匆梳洗吃过早饭以后,立刻就向仁和殿赶去。 其他从妃们早已聚在那里了,季安妮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到达。好在艳娘还没现身,所以也不算迟到。 季安妮和仪珍刚刚站好,水芙蓉就向她们走来。 看见水芙蓉那来者不善的眼神,仪珍急忙往季安妮身后躲了躲。季安妮也颇为仗义地挺身而出,挡在仪珍面前,对水芙蓉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你想找仪珍麻烦,先把我放倒了再说。 其他从妃也都注意到这里,没有人劝,大家都是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可以这么说,现在从妃三十人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季安妮和水芙蓉,其次才能轮到柳莺莺和苏仪珍。 柳莺莺之所以引人注目,除了她的家世背景之外,还因为她和水芙蓉彼此较劲。而苏仪珍之所以引人注目,除了被天宁公主用茶水淋了头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和季安妮走得太近。大家注意季安妮的时候,也顺便会多注意几眼苏仪珍。 这时,只见水芙蓉来到季安妮面前,抱起手,高傲地说了一句:「让开,我找你身后的人问几句话。」 季安妮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有什么话就问我,我替仪珍答。」 「哼。」水芙蓉冷笑道,「你倒当起了护花使者?」 「护花使者算不上,不过在我面前,你别想欺负仪珍。」季安妮毫不退让。 「好,问你也行。」想必是训练的时间就快到了,水芙蓉也懒得跟季安妮浪费时间,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昨晚艳娘去了仪珍的房间?」 没料到她突然问起这个,季安妮稍微吃了一惊,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答道:「是又怎样?」 水芙蓉把声音压得更低:「她说了什么?」 季安妮非常不给面子地瞪了她一眼道:「凭什么告诉你?」 「昭姬,我警告你,你不要惹火了我。」水芙蓉的目光中闪动着几点愤怒的火光。 「本小姐偏偏就惹上你了。」季安妮也不是被吓大的,何况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她季安妮也绝不会输给水芙蓉,怕她干什么,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仪珍的那个房间么?好,本小姐告诉你,仪珍马上就要搬到另外的房间去了。那个房间你想睡就去睡,不过……」 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眼神也随之阴沉下来,季安妮用带着一点警告又带着一点讽刺的语调说道:「不过……如果你不怕猛鬼缠身的话,就尽管去睡。」 本以为这句话可以吓唬住水芙蓉,但谁知水芙蓉却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瞪了季安妮几眼就走了。奇怪……难道这水芙蓉一点也不吃惊?难道早就听过那个鬼故事?但如果她听说过,又为什么还要和仪珍换房呢?难道她真的不怕鬼? 季安妮正想着,就看见艳娘的身影向她们走来。 其他从妃皆低头行礼,唯独水芙蓉却向艳娘走了过去。 艳娘的目光在水芙蓉脸上瞟了几眼,问道:「娘娘何事?」 水芙蓉道:「想跟姑姑商量一下,如果仪珍搬出那间屋子,我住进去好不好?」 闻言,艳娘脸色微变,似笑非笑道:「娘娘想必没听说过关于那房间的故事吧?」 谁知水芙蓉却冷笑起来,反问道:「姑姑想必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哦?」从艳娘的眼神上看,艳娘确实不知道水芙蓉的身份。 只听水芙蓉道:「我就是青州大都督的女儿,水芙蓉。三年前死在那个房间中的从妃娘娘……正是家姊。」 次言一出,四下皆惊。 特别是季安妮,吓得都后退了大半步。 天……天……那个死去的从妃竟是水芙蓉的姐姐? 难道,这就是水芙蓉入宫第一天就要求和仪珍换房间的原因么?难道……她入宫是为了查明姐姐当初的死因?忽然之间,季安妮对水芙蓉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观。 联想起以前云真说的一些话,这水芙蓉选秀当天并未到场,所以才只被封为从妃,不然肯定就是贵妃了。其他人只以为是水芙蓉太心高气傲,但现在季安妮却突然觉得,水芙蓉不参加选秀是故意的,她不想当贵妃,就想当从妃,而且还要住在她姐姐以前住过的房间中,为的就是调查线索。这样想来,入宫第一天水芙蓉不去拜见太后贵妃,而是去闲宫向先皇的妃子请安也就说得通了,大概她想去找那些太妃收集姐姐遇害的线索吧? 季安妮不禁心想:这个水芙蓉,以前倒是轻看了她。 第45章 偷吃葡萄 仁和殿上,水芙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见艳娘半天没有反应,水芙蓉又重复了一遍道:「艳娘,你只要点个头,同意我和仪珍换房就行了,用得着考虑这么久么?」 「娘娘,虽然艳娘也知道你的心情,但是……」 「你直说同意还是不同意。」水芙蓉一声打断她的话。 「不同意。」艳娘也被她惹火了。 「哼。」水芙蓉把脖子一扭道,「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宫女来管本小姐的事。你同意也是同意,不同意也是同意,这房……本小姐是搬定了。」 艳娘上前一步道:「难道娘娘不怕惊动了太后?」 「少拿太后来压我。」水芙蓉虽然嘴上说不怕,但看脸色,却变得有些僵白。 艳娘进逼道:「艳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当然不敢乱管娘娘们的事情。但艳娘全听太后命令行事,所以也请娘娘不要为难艳娘。如果娘娘执意搬房,不如和艳娘去面见太后。如果太后同意了,艳娘当然不会多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去见太后么?」水芙蓉把眼睛一瞪。 「艳娘当然没有这个意思。」艳娘微微低了低头,但声音里却没有半点退让。 「那好。」水芙蓉也是一个直脾气的人,此时已被艳娘的言辞激怒,骑虎难下,只得道,「本小姐就跟你去见太后。」 似乎没料到水芙蓉竟有如此胆色,艳娘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惊讶。但惊讶之余,更多的却是一抹轻笑。那轻笑意义不明,带了几分轻蔑,又带了几分欣赏。 只见艳娘微一转身,对其余从妃道:「好,娘娘们也都听到了。艳娘现在要带水从妃去面见太后,所以今天的训练临时取消,娘娘们今天好好休息,可以回去了。」说完,又对水芙蓉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 水芙蓉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艳娘就已经领着水芙蓉走远了。望着她们的背影,从妃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稍微议论了几句后,大家便三三两两回去了。 「小昭。」见季安妮还望着艳娘她们离去的方向,仪珍轻轻拉了拉季安妮道,「我们也回去吧。」 谁知季安妮却拉开仪珍的手道:「难得一个假日。仪珍,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 「去找云真道长,我有些事情必须和他商量。」季安妮想找云真商量艳娘的事情。 因为艳娘仿佛已经开始怀疑季安妮的身份,所以不得不找云真商量一下应对措施。艳娘是由太后引入宫的,而且以前又是伺候过太后的宫女,想必和太后的关系比较亲密,如果她在太后耳边说几句是是非非,那自己可就大难临头了。 但仪珍当然不知道季安妮的担心,疑惑地问:「找国师商量什么事?」 「唉呀,好仪珍。」季安妮抓住仪珍的手,把她向前推了几步道,「你别多问了,快些回去吧。如果觉得无聊,就去西宫殿找宝贵妃聊聊天。你也已经见过宝贵妃一次,知道宝贵妃的为人,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可是……」 「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 害怕仪珍追问下去,季安妮向仪珍挥了挥手,逃似的跑了。 「小昭!小昭!」仪珍在身后喊了几声没能喊应。 季安妮早已提着裙子跑远了。 *** 出了仁和殿,季安妮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 如果是去四宫八院,还可以根据宫殿名字来判断方向。但问题就是云真又不住在四宫八院里面,自己该从何找起呀? 季安妮顺着青澜河边向前走着,眼前的大好风光也没有心思欣赏,低头想着该怎么办。 向四面望望,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季安妮心想奇怪了。那些侍卫、太监、宫女们平时不到处都是吗?怎么一到自己想找人问路的时候,就一个影子都看不到了?一定是老天在跟自己作对。 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那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熏香,而是一种很……好吃的香味。而这好吃的香味也不是什么鸡鸭鱼肉的香味,而是一种果实的香味。 季安妮顺着那香味飘来的方向探头望去,竟发现了一片果园。 放眼望去,只见树上结着满满的苹果和梨子。个个又大又饱满,季安妮光是多看两眼,口水就快流出来了。天……这皇宫果然是个好地方,种了这么多水果。 季安妮看见好吃的东西立刻忘了正事,拨开腿边的那些灌木丛,向果园冲了过去。 冲入果园以后才发现,这园子里种的可不仅仅是苹果和梨子,还有桃子、葡萄等等好多水果。季安妮从小就爱吃水果,现在看到美味当前,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摘了一串葡萄下来。 那葡萄紫得发亮,就像是宝石一样。 季安妮提着那串葡萄欣赏了半天,才终于摘下一颗扔进嘴里。 轻轻一咬,甜汁四溅。又酸又甜的味道立刻窜满口腔,季安妮陶醉得把眼睛都闭了起来。 正要把第二颗葡萄也扔进嘴里,谁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喝:「谁!」 季安妮一愣,下意识举起双手,手里的葡萄也没拿稳,落到地上。 糟糕……难道这些葡萄不能吃? 紧张地听着身后脚步声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季安妮小心翼翼地偷偷回头。但还不等她看到人脸,就看到一只长剑向自己伸来。 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刺伤了自己,季安妮急忙道:「侍卫大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偷吃了,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绝对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我……」 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昭妃娘娘,原来是你?」 咦?这声音听上去倒是挺熟悉的…… 季安妮回头一看,惊讶得差点尖叫出来,指着小侍卫的脸道:「你……你……」 小侍卫见季安妮还认得自己,不由非常高兴地补充道:「是我,是我,我就是来德,娘娘还记得我呀?」 当然记得,这个小侍卫就是季安妮被罚跪在仁和殿时,那个跑过来夸自己是侠女的小侍卫。也是在这皇宫之中,唯一叫过季安妮「安妮」的人。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和这小侍卫相遇了。 第46章 再遇来德 「娘娘,你刚入宫可能不知道,这园子里的水果不能随便吃,要受罚的。」来德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还好娘娘遇到的人是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就带娘娘出去。」 说着便给季安妮引路。 「看你傻头傻脑,心地倒是挺好。」季安妮跟在他身后,但忽然,却发现来德的裤兜里面鼓鼓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季安妮就顶着来德的裤兜看,看着看着,竟发现一颗小小的葡萄从裤兜里露了出来。 顿时全都明白了。好你个来德,不准我偷吃,自己还不是偷摘葡萄,看我不饶你。 想到这里,季安妮向前一跳,对准来德的裤兜一个巴掌拍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来德藏在裤兜里的那串葡萄全都变成了葡萄汁,顺着裤腿流了下来。 来德一边擦裤子,一边苦着一张脸问:「唉呀,娘娘,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教训你,竟敢偷葡萄!」 一听被揭发了,来德急忙朝季安妮「嘘」了几声道:「娘娘小声点,要是被其他人发现我们在这果园里就完了,要被拖到刑房去打板子的。」 「真有这么严吗?」 「当然,这片果林里的水果可都是种来孝敬神仙的,是贡果,吃不得。」 「那你还偷吃?」 「我是看这满园的果子,一个个又大好,如果不吃就坏了,坏了多可惜呀。每年都有好多果子坏在这园子里,我看着心疼,就……就……就情不自禁地跑进来偷摘几个。」 「哈。」季安妮不由笑了起来,心想这个来德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看见有好吃的东西,连命都不要了。即使明知道这些果子不能摘,还是冒险进来摘。 「来德,你真有几分胆色呀。」季安妮很豪爽地拍了来德的肩膀一下。 「娘娘……你就别拿小的开玩笑了。」 「这可不是玩笑话,是当真在夸你。你连献给神仙吃的果子都敢吃,这胆量还不小吗?」 「不瞒娘娘,奴才的娘死得早。记得娘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能吃一颗葡萄。我跑遍全城都没买到,后来在路上看到一辆马车,车上全是葡萄,我就偷偷从车上取了一串。葡萄虽然有些坏了,但还能吃。但当我拿着葡萄赶回家时,娘早就咽气了。后来我才知道,那马车上的葡萄是从皇宫里拉出来的,因为熟透了不好吃,就用马车运到山上去扔掉。我当时好心疼那些葡萄呀,那些我娘死前还惦记着的葡萄,就这样被运到山里去扔了……」 说到这里,来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所以现在一看到葡萄,我就想起我娘。看到果园的葡萄熟了,就想给我娘摘几串。」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做了错事,把来德摘给他娘的葡萄打坏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葡萄是……」 「哎呀,小的怎么敢让娘娘说对不起。」来德差点给季安妮跪下。 「你别这么多礼节,你不是说我是女侠吗?女侠都是不拘小节的啦,你就免礼吧。」季安妮轻轻推了来德一掌,已经把这个小侍卫当成兄弟般对待了。 来德好像也挺高兴,一边给季安妮带路,一边道:「对了,娘娘,你以前让我叫你的那一声『安妮』到底是什么呀?」 没想到来德还记得这个名字,季安妮不能讲实话,只好瞎掰道:「嗯……这个『安妮』呢,是一种江湖上的问好方式,也能起到一点安慰作用。比如我不高兴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只要听到有人叫我『安妮』,我的心情慢慢就好了。」 「真有这么神奇?」来德不由睁大了眼睛,看来已经信了八分。 「当然。」季安妮突然发觉逗来德玩听有趣的,竟有些上瘾了,把双手往身后一背,扬了扬下巴道,「本从妃的话还能有假?」 「是。」来德急忙点头哈腰道,「娘娘的话当然没假,是小的少见多怪。」 「哼,又是满嘴奉承话。」季安妮撇了撇嘴,但却并不觉得讨厌。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离开果园。 季安妮这才想起自己要去找云真,于是拉住来德问道:「来德,你知不知道云真道长住在什么地方?」 「云真道长?」来德好奇地问道,「娘娘找国师有什么事?难道是撞邪了?」 「没有撞邪就不能找国师呀?」季安妮叉了叉腰,装着要生气的样子。 来德果然有些害怕地低下头道:「小的多嘴,小的不该多问,请娘娘恕罪。」 「唉。」季安妮戳了来德脑门一下,「如果你再这个样子,满嘴『恕罪、恕罪』的,我倒真的要惩罚你了。以后在我面前,不用管那么多规矩。就把我当成你的兄弟,想闹就闹,想笑就笑,想开玩笑就开玩笑,多自在呀。来德,我看你人还不错,已经把你当兄弟了,你可不许再把我当娘娘。」 自从上次在仁和殿,听来德叫了她几声「安妮」后,季安妮对这个小侍卫的好感就突飞猛进。因为正是这个小侍卫在季安妮最迷惑无助的时候,给了她鼓励,让季安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才不至于迷失。来德帮了季安妮这么大的忙,但自己却浑然不知,见了季安妮还有些畏缩,生怕得罪。只要一想到来德小心谨慎的样子,季安妮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时来德道:「娘娘,国师就住在西边的仙客楼阁里。你只要绕着西宫殿向前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娘娘,本来小的很想直接送你去仙客楼阁,但无奈今天还要当班,马上就要敢去南宫门报道,这个……」 「明白了。」季安妮也不为难他,非常爽快地说,「你就去报道吧,我一个人丢不了。对了,你刚才说顺着西宫殿往前走。」 季安妮怕迷路,又把路线确认了一遍。 来德点头道:「对,顺着西宫殿往前走,只有一条正路,娘娘绝对不会迷路。要不然就让西宫殿的宫女们给娘娘带个路,她们对去仙客楼阁的路可熟着呢。」 「哦。」季安妮倒是听出一些深层的含义,问道:「也就是说,西宫殿的宫女经常拜访仙客楼阁了?」 第47章 两大忌讳 来德道:「小的也只是听说,宝妃娘娘和国师交好,经常走动,互相拜访。」 季安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也听宝贵妃讲过。云真的父亲是顺天府尹,宝贵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两家关系向来很好。十年前宝贵妃入宫后,云真也跟着入宫了。三年前,为了帮宝贵妃驱魔,云真的头发还变成银色。他们两人的感情,应当算是非常深厚了。 不过……有一点却很奇怪,宝贵妃毕竟是妃子,和云真走这么近就不怕被说闲话吗?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宝贵妃既然是先帝的遗妃,怎么又当上了新帝的贵妃? 季安妮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又拉住来德问道:「对了,来德,你知道宝贵妃是怎么当上贵妃的吗?她不是先帝的妃子么?现在又当了新帝的贵妃,伺候两代君王,这……这……」 「嘘嘘!」来德急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季安妮噤声,担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听到后,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道,「娘娘呀,就算你是一代女侠也应该知道,这个皇宫,有两件事是不能议论的。第一件事是三年前宝贵妃中邪的事情,第二件事就是宝贵妃侍奉两代君王的事情。」 「为什么呀?」季安妮非常不明白,心想为什么这两件不能说的事情都和宝贵妃有关。 来德为难道:「娘娘呀,你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如果小的多嘴多舌,可是要掉脑袋的。」 「来德,你不说就是不把我当兄弟。」季安妮对来德勾肩搭背。 来德急忙躲开道:「小的哪敢把娘娘当兄弟呀,小的只敢把娘娘当娘娘。」 季安妮开始发狠道:「好,你是不是不说?那我就把今天你偷偷闯进果园的事情抖出来,让你好好挨一顿大板,打得你三个月下不了床。」 「娘娘……」来德急得直皱眉,看来是有些害怕了。 「你还不说?」 「好,小的说……」说着又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经过后,才很小声地附在季安妮耳边道,「宝妃是太后让留下继续当贵妃的。」 「太后?」季安妮愣了。这个皇宫真奇怪,谁当贵妃不是由皇帝说了算,而是由太后说了算。但怪就怪在太后应该和宝贵妃是同一辈的人吧?也就是说,宝贵妃既当了太后男人的贵妃,又当了太后义子的贵妃。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是太后主动提出让宝贵妃当她义子的贵妃,这……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 季安妮忍不住刨根究底道:「为什么呀?」 「哎呀,我的娘娘,你快不要问了。这些事情,小的怎么可能知道?你要问就去问太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全皇宫就只有太后她自己才知道。」 「那好,我不为难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宝贵妃三年前撞邪的事情也是忌讳?」 来德道:「主要是时间太凑巧了。三年前,一个怀了先帝孩子的从妃刚死,宝贵妃就中邪了,所以大家私下都议论,宝贵妃是被死去的从妃娘娘附身了。更可怕的是,听一些老宫女说,当年宝贵妃中邪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的是……」 说到这里又突然不说了,只露出一副非常恐怖的表情。 季安妮伸长脖子就等着来德接下来的话,见他突然闭嘴,忍不住使劲拍了他的肩膀一掌,着急道:「你快说呀!」 来德叫了一声疼,犹豫了一会儿,才用很低的声音对季安妮道:「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要乱说,乱说可是会杀头的。宝贵妃中邪的时候……嘴里一直嚷着是庄贵妃害了她的命。」 「庄贵妃?」季安妮一愣,这个人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来德道:「庄贵妃就是现在的太后。太后本名安逸如,被先帝封为庄贵妃。当年庄贵妃就是认了从妃留下的那个小皇子当义子,才当上了皇后。」 「难道死去的从妃娘娘是太后害死的?」季安妮的心口突然紧窒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庄贵妃杀了从妃,认养了从妃的孩子,当上皇后,但三个月后从妃的孩子也死了……那么那个可怜的小皇子,会不会也是太后下的毒手? 越想越恐怖,季安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直觉得那些宫廷谜案,后宫争宠的事情离自己很遥远,但现在听来德这么一讲,就觉得非常真实、非常可怕。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故事中的好几个主角都是她认识的人。一想到三年前,在他们身边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季安妮就是一阵毛骨悚然。 「娘娘,小的今天对娘娘说的这些,娘娘听过就算了,千万不要对旁人说,也不要说是小的讲的。不然,小的人头不保呀。」来德非常害怕地恳求季安妮。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季安妮给来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了,娘娘,既然知道了这两件事情是宫廷的忌讳,你能避则避,绝对不要提起。」来德又像一个前辈似的来叮嘱季安妮。 季安妮此时心里全装着三年前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只把来德的话当耳边风,挥了挥手道:「来德,你不是要赶时间么?你先去吧。」 「那好,娘娘,小的这就告辞,娘娘你路上小心。」来德恭恭敬敬地又给季安妮行了礼,这才向报道的地方赶去。 季安妮望着他的背影,脑子里还是不停想着三年前的事情。 如果太后真是凶手,那这太后就实在太可怕了。心狠手辣,为了后位不择手段,竟谋害了两条人命。而现在,当年那名死去的从妃的妹妹、水芙蓉竟然找进了宫来。虽然水芙蓉没有明说,但根据她入宫前后的种种表现来说,她入宫,就是冲着三年前她姐姐的枉死而来。 如果让她知道了太后和这件事情的联系,她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水芙蓉的父亲是青州大都督,但对方毕竟是太后呀。就算查明真相,但能为她姐姐讨回一个公道吗?但是以水芙蓉那不服输的脾气,就算对方是太后也绝不轻易低头认输。 所以几经考虑之下,为了后宫的安宁,也为了水芙蓉的安全,季安妮决定暂不把今天听到的事情泄露出去。如果她水芙蓉有本事就自己慢慢查好了,总有一天也能查到太后头上,到时候看她怎么办,是生是死都和季安妮没什么关系。 只要想起水芙蓉欺负仪珍时的态度,季安妮就希望她被太后狠狠打几十下板子。 第48章 仙客楼阁 季安妮边想边走,一会儿就绕过了西宫殿。 来德说得果然没错,只有一条大路,就算季安妮是天生的大路痴也不会迷路。路上碰见了几队巡逻的侍卫,但大家好像都早已认识季安妮,不但没有把她当成可疑人物打量,还很有规矩地给她行礼问好。 让季安妮也觉得挺有面子的,就好像自己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季安妮自己不知道,其实她早已成为这皇宫中的热门话题了。 从入宫第一天的大闹太后宴席开始,到后来的抽打天宁公主,仁和殿罚跪。她惹出来的一大堆事情,都已经成为最近几天大家谈论的热点。所以,最近几日慕名跑到仁和殿偷看训练的侍卫、宫女、太监越来越多了,不过就是季安妮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走了不多一会儿,就看见一座两层高的阁楼出现在眼前。 阁楼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之中,从楼上还有青烟缭绕不绝。远远望去,倒真的很有仙家风范,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阁楼里面住的是得道之人。 季安妮急忙加快步子,来到阁楼下。 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大门正中挂着「仙客楼阁」的牌子。 仙客……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云真的脸又在季安妮脑中浮现。那银发飘飘的样子,再加上淡薄的笑容,倒真是配极了这「仙客」二字。 季安妮提起裙子,爬上台阶,抬腿正要一步跨入门槛。 谁知前脚刚刚踩进去,脖子上就被一个凉悠悠的东西抵住了,瞬间所有动作全都凝滞,季安妮保持着前腿跨过门槛,后腿半抬的动作,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抬头一看,竟看见一个标准道士打扮的年轻人。 奇怪,云真的近侍不是小顺子吗?从哪儿来的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大概和来德差不多年纪,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绷得紧紧的。不知该说他是一丝不苟呢,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反正就是那种不太好说话的严肃类型。但好在年轻人的脸长得还比较帅,皮肤虽然有些发黑,但却黑得很有味道,用现代话来说,就是阳光的味道。托了这张俊脸的福,就算他两眼瞪人瞪得就快冒出金光,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反感,相反还想夸赞一句:少侠,好眼神! 不过季安妮此时可没有赞叹的闲心,因为她的脖子上还抵着一把剑呢。 这还是季安妮第一次被人用剑威胁,感受到死亡就在对方一念之间的恐惧…… 「道、道长……你可别冲动,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是云真道长的朋友。」季安妮一动不动地向面前这位凶凶的道士解释,生怕自己一个什么小动作就会引得对方狂性大发,大开杀戒。 这小道士看上去模样严肃,但也不是讲不通道理的人。季安妮一句话后,他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将剑背于身后道:「你是谁?报上名来,找我师傅什么事?」 师、师傅…… 季安妮听到自己大脑中的一根神经断掉的声音。这位小道士口中的师傅想必就是云真了。看云真也不过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居然都收起徒弟来了。 正在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玄机子,不得对昭从妃无礼。」 季安妮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云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用来形容季安妮此刻的心情在好不过。 不过……刚才好像听云真叫这位小帅哥……玄机子? 季安妮的嘴角微微上扬,突然好想爆笑出来。急忙用手捂住嘴,不然只怕真要大笑不止了。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取的,也太有喜剧效果了吧?可惜这位小帅哥长得眉是眉、眼是眼,但就害怕走到人前把名一报,惹得别人把肠子都笑拧了。 「师傅。」见云真走上前来,玄机子小帅哥乖乖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也就是在这时候,季安妮才隐约想起,云真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他是天佑圣朝的国师。不知道是不是和云真混得太熟的关系,或者是云真太亲切的关系,季安妮一点也没感觉到对方国师这一身份带来的压力,和云真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和仪珍在一起时一样轻松。 所以刚才听见玄机子毕恭毕敬地叫云真师傅,季安妮才首次感受到云真是有点地位的人。 正想着,云真就已经走到季安妮面前,鞠了一躬问道:「娘娘,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个仙客楼阁来做客?」 季安妮大咧咧地一挥手道:「你都说有时间了。既然有时间,当然就四处走走。对了,云真,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我们到里面去谈。」 说着就把云真往门内拉。 一旁的玄机子看见季安妮对他师傅无礼,本来想拦,但云真却做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他这才退到旁边去,继续看门。 *** 这还是季安妮第一次来仙客楼阁,对里面的东西好奇得不得了。 一入门槛就看见一个小院子,院子中种了很多花草。围绕这个院子的是一圈暗红色的廊道,把各个房间连在了一起。左右都供奉着各路神仙,正前方的大门微微敞开,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大金炉,就像《西游记》里面太上老君炼丹的那种火炉。 季安妮不由对云真刮目相看,问道:「云真,你还懂得炼制仙丹?吃了以后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呀?」 云真听后不由笑道:「我只是一个小道士,不要总是把我当神仙看。虽然不会炼制什么长生不老金丹,但平常的一些养生药、驱魔药之类的丹丸,还是略通一二。」 「你真谦虚。」季安妮朝云真挤了一下眼道:「国师都让你当上了,本领肯定无比高强。」 「娘娘误会了,其实国师只是一个闲职。除了大祭的时候主持一下祭祀活动外,平时也没什么要紧的工作。不过有时候,皇宫之中也会出现什么冤魂妖怪,到时候帮着祛除一下。」 「哦,原来如此。」季安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国师这个名好听上前好像挺威风,但其实也和祭司差不多嘛。难怪平时看云真挺清闲的,原来当的是个闲职呀。 第49章 除魔之香 谈话间,云真已经将季安妮引入二楼的一个安静房间。 房间中燃着熏香,一股怡人芬芳扑鼻而来,季安妮忍不住多吸了几下,问道:「云真,你这香的味道真好闻,叫什么名字。」 云真道:「这叫除魔香,如果娘娘喜欢,可以带一点回去。」 「好呀,好呀。」季安妮一听赶紧点头。其实她一直挺担心宫中有什么妖怪想害她,如果带点除魔香燃着,多少也能辟辟邪气。 「对了,娘娘,你到底有何事找我商谈?」 「就是……就是……」本来想说就是艳娘的事情,但不知怎么搞的,季安妮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花得要命,别说是说话,就连呼吸都困难了。 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软绵绵地向前倒去。 正好云真就站在季安妮面前,一见季安妮倒下来,急忙伸手去扶。 「娘娘,娘娘……」云真抱着季安妮,轻轻摇着她的肩膀。 但季安妮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好不容易才说出三个字:「头……头好晕……」 「娘娘大概是不习惯这除魔香,我这就带你出去。」说着云真就抱着季安妮来到房外。 说来奇怪,明明刚才在房间里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一旦出来以后,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头脑立刻就清晰起来。 「我……我到底是怎么了?」季安妮还赖在云真的怀里,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 云真把季安妮的身子扶正道:「娘娘大概是不喜欢房间中的香味。虽然这香对人体无害,但有些体质较弱的人闻到这种香味后,也会感到头晕目眩。」 「居然这么厉害……」季安妮心想自己的体质不算弱呀。既不晕车,也不晕船,怎么现在居然晕起熏香来了,真是奇怪。 「既然娘娘不习惯这间房的味道,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吧。」 说着便把季安妮引入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的空气果然清新很多,季安妮没有感到半点不适。「对了,云真,你一定要把那除魔香分我一点,我拿回房间去点。」 「娘娘既然不习惯那香味,还是不要勉强。」云真觉得有些不妥。 季安妮急忙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看那什么除魔香对人的作用都这么大了,对妖怪的作用肯定更好。我没关系,只要多闻闻就习惯了。就像驱蚊片一样,只熏得死蚊子,熏不死人,我怕什么?」 「驱蚊片?」云真对这三个字感到不解。 「唉呀,你别问那么多了。」季安妮一摆手,也懒得解释,只随口道:「那驱蚊片就和你这除魔香差不多。不过你这除魔香除的是妖魔,而那驱蚊片驱的是蚊子,这么说你懂了吧?」 云真的眼神带着一点清醒,但又带着一点迷茫。 「算了,算了,我和你说正事。」季安妮还没有忘记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回头一看,发现门还开着。于是跑过去把门关好,才又坐回云真身边道:「云真呀……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管事姑姑换人了?」 「换人了?」 一看云真这表情季安妮就知道他不知道,于是干脆讲明道:「换成艳娘了,艳娘入宫了。」 「什么?!」云真显然也大吃一惊,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 「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季安妮急忙按住云真的肩膀,把他又押回座位上道:「我觉得艳娘好像已经察觉到我和昭姬不是同一个人……如果让她知道我是穿越时空附身到昭姬身上的,我……我会不会被当成妖怪处死呀?」 「这……」云真略微沉思后,用非常严肃地表情给了季安妮致命一击道,「很有可能。」 「什么!」季安妮本来还指望云真可以稍微安慰她一下,谁知道对方居然回答「很有可能」?这……这算什么? 「昭姬,你听我说。那艳娘很不简单,从太后还是庄贵妃的时候开始,她就是太后的心腹丫鬟。但是三年前,太后登上凤位后不久,她便离宫回乡。说是回乡,但却一直滞留京城,好像是说家乡亲人都死光了,没有其他地方可回,就来京城开了间青楼。」说到这里顿了顿,云真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仿佛是自己问自己道:「她怎么会……又入宫了呢?」 「对呀,她怎么会又入宫了呢?」这也正是季安妮想不明白的地方。 接着,季安妮又把最近几日关于艳娘的事情,包括她怀疑自己的事情,让仪珍换房间的事情,以及刚才带水芙蓉去见太后的事情,全都详细对云真说了一遍,问云真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把我不是昭姬的事情告诉太后?」季安妮害怕太后把她当妖怪火刑了。 「这倒不会。」云真想了想道,「艳娘现在最多也只是怀疑,她不敢肯定你不是昭姬。我和艳娘有过一点接触,她是一个行事非常谨慎的女人,深知『疑罪从无』的道理。在她没有得到有力的证据之前,她不会在太后面前多话。」 「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只要想起艳娘说「以前的昭姬,可都是自称妾身的」时的那眼神和语气,季安妮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看穿了。 云真冷静地说道:「她和昭姬也算熟识,想瞒住她的确不容易,只有尽量避免和她接触。」 「但我不找她,她来找我怎么办?如果我找借口躲开,她会不会更加怀疑?」 「不用担心,我会找机会和她见面,试探一下她的口风,顺便向她暗示一下,昭姬入宫后性格产生了一点变化。希望可以顺瞒过去……」 「你刚说艳娘心思谨慎,这么容易就能瞒过去吗?」季安妮还是担心。 「现在只能姑且一试,能否成功我还没有一点把握。」 「不会吧?连一点把握也没有?」季安妮只祈祷这又是云真的一句谦虚之辞。 云真摇头不答,季安妮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随后两人又交流了一下近况,季安妮觉得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索性告辞了。临走前还没忘向云真讨了几包那什么除魔香,都说从妃殿里冤魂多,多防范一下总是好的。 第50章 宣战旗帜 拿着从云真那里要来的除魔香,季安妮走在回去的路上。 抬头看看太阳,觉得时间还早。这时正巧经过宝贵妃的西宫殿,季安妮想,反正现在时间这么早,不如去找宝贵妃聊天吧? 于是就向西宫殿的殿门走去。 守卫的侍卫已经认识季安妮了,见季安妮来,急忙低头行礼道:「昭从妃好。」 「好好好,好得很,快去帮我通报一下。」 侍卫应了一声就走了。不多时,小瑶便走了出来,领季安妮进去。 季安妮跟在小瑶身后,一边走一边问道:「宝妃娘娘这几日都好吧?」 小瑶道:「托娘娘的福,娘娘比以前开心多了,常在奴婢面前谈起昭从妃。」 季安妮好奇地问:「娘娘谈我什么了?」 小瑶道:「娘娘说,昭从妃心直口快,虽然刚入宫就惹了不少事,但心地善良,说话也很有趣,是个正直的开心果。」 「正、正直的……开心果?」季安妮的后脑立刻浮现出几条黑色的粗线条。真想不到,宝贵妃竟会这样评价自己。 不多时,小瑶已经领着季安妮来到上次的那个房间。 门开着,隐约从房间里传来一些人声。季安妮探头向房间里望了望,珠帘之后,软榻上好像有两个人影。一个是宝贵妃,还有一个由于角度关系看不太清楚。但隐约可以辨别出是一女子,大概也是后宫中的妃子吧?原来除了自己,宝贵妃今天还有其他客人。 季安妮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见宝贵妃起身向她走来。 掀开珠帘,宝贵妃已经迎了上来,拉住季安妮道:「妹妹,总算把你盼来了。」 「娘娘,你还是先招呼客人吧。」季安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房间中另外的那个人。 宝贵妃一听笑了,把季安妮向里屋拉去,边走边说:「妹妹不用客气,你看看这位客人是谁以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季安妮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宝贵妃拉了进去。抬头一看,只见软榻之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姐妹——仪珍。 季安妮惊喜地低嚷道:「仪珍,你怎么也来了?」 话刚出口,季安妮才想去自己去见云真之前,就对仪珍提议说,让她有空就去看望看望宝贵妃,没想到仪珍真的来了。 见季安妮进房,仪珍也站起来向她走来道:「上次的珍珠宝簪还没有谢过宝贵妃,这次特意带了亲手绣制的一条小丝巾送给宝妃娘娘当回礼。」 宝贵妃道:「仪珍真是有心,以后不用这么见外了。」 「这不是见外,是仪珍真心感谢娘娘。只希望娘娘不要嫌弃仪珍的回礼简陋。」 「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季安妮才意识到自己拿了宝贵妃好多东西,但却一件回礼都没有,不由有些脸红,低着头对宝贵妃道:「娘娘,对不起。我忘了准备,下次一定带给姐姐回礼。」 宝贵妃听后笑道:「妹妹不用放在心上。」忽然看见季安妮手上的纸包,问道:「咦,妹妹,这是什么?」 「哦,这是刚才从云真道长那里要来的除魔香。如果姐姐需要的话,就留给姐姐用。这宫里冤魂多,妖怪也多,平时多点些除魔香,防范一下总是好的。」季安妮索性借花献佛,把云真的除魔香拿来当给宝贵妃的回赠。 「除魔香。」宝贵妃摇了摇头道:「妹妹的好意姐姐只有心领……」 「怎么?姐姐也不习惯这除魔香的味道?是不是闻到这香味就感到头晕目眩?」季安妮非常想为自己找一个同伴,不然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但宝贵妃却道:「不是不习惯,只是三年前闻这除魔香的味道闻了好长一段时间,有点腻了。以至于现在一闻到这香味,就感到胸口有些憋闷,喘不上气。」 虽然也是不习惯除魔香,但和季安妮的症状却稍稍有些不同。季安妮是第一次闻到那香味就犯晕,而宝贵妃却是因为闻多了才喘不上气。 忽然注意到宝贵妃的话中又有一个「三年前」——三年前闻除魔香闻到腻。 仔细想想也不难推测,三年前宝贵妃中邪,殿里当然要经常点这除魔香驱邪。季安妮想到这里就打住思路,没有深想下去了。 接着,季安妮、仪珍和宝贵妃又聊了其他方面的好多话题。 她们也把艳娘回宫的事情告诉宝贵妃了。 宝贵妃也认得艳娘,不过一提起艳娘,宝贵妃的神色总是怪怪的,似乎有些害怕艳娘,口中喃喃不绝地念叨着:「她怎么又回来了……怎么又回来了……」 「娘娘,这艳娘到底是什么人?她明明只是一个宫女,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很在意她?」季安妮想起云真知道艳娘入宫后,也显得有些不安,现在宝贵妃的不安更是明显。 这艳娘,看来真的不是简单人物,但太后为什么要让艳娘再次入宫呢? 宝贵妃叹道:「先帝在位时,庄贵妃为了皇后之位处处设计我,我有好多次都险些被贬为庶人,遣出宫外。但好在每次最后都大难不死,这才苟延残喘到现在。当时宫中的四大贵妃,八大皇妃,提到庄贵妃身边的这个艳娘没有一个脸不变色的。大家都说那丫鬟厉害,不知给庄贵妃献了多少计,也不知帮庄贵妃做了多少坏事……虽然她是宫女,但大家都有些怕她。但是三年前,小皇子死后不久,她就出宫了。她出宫后,我才感到宫里那紧张的气氛稍稍消散,但是现在……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说到这里,不由又深深地皱起了眉。 季安妮猜测道:「会不会是……太后有什么地方需要艳娘帮忙,才又把她引入宫的?」 此语一出,宝贵妃的脸色就更加苍白了,低声道:「只希望这宫中,不要又出什么大事。」 仪珍道:「听说太后让皇上在秋季之时决定皇后人选,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仪珍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季安妮,季安妮似乎想通了一点,推测道:「当年艳娘助太后成为皇后,现在太后又让艳娘再次入宫……是不是想让艳娘再助安贵妃成为皇后?」 如果真是这样,这后宫之中必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其实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太后让艳娘入宫这件事,其实质就是在四宫八院之中扬起了她替安贵妃争夺凤位的宣战旗帜。 看来在秋季皇后确定之前,这后宫不会平静了。 第51章 出言不逊 西宫殿中,季安妮、仪珍、宝贵妃三人正谈着,忽然听见小瑶敲了敲门。 谈话声停止,宝贵妃转头问小瑶道:「什么事?」 小瑶把头低了低,神情稍显不安地说道:「安贵妃来了……」 「安贵妃?」季安妮、仪珍、宝贵妃三人几乎同时发出这声低呼。 安贵妃怎么会来拜访这西宫殿? 「快请安贵妃进来。」宝贵妃起身,正想亲自走去迎接。 但谁料刚刚站起,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还看不见人,但光从这脚步声听来,就可以猜出来人正是安贵妃。趾高气昂的人走路时声音都和平常人不一样,看来这安贵妃真是骄傲到骨子里去了,仗着有太后替她撑腰,脚下的力气都踩得比其他人大。 下一秒,安贵妃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安贵妃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小瑶差不多年纪的小宫女,但这小宫女的神态比起小瑶来可骄傲了不少,下巴微微向上抬起,嘴角的笑容也傲气十足。季安妮不由想起了一句话,叫做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狗。看来安贵妃身旁的这个小宫女,也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见安贵妃走入,宝贵妃立刻笑脸迎上去,行了个礼道:「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宝儿?」 季安妮和仪珍也站起来,跟着行礼,但脸上的表情都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对安贵妃的到来感到一丝警戒和不安。宝贵妃就不一样了,无论面对何人,都笑得亲切无比。季安妮不禁感慨,这大概就是入宫十年和入宫十天的区别吧? 听到小瑶禀告说安贵妃到来的那一刻,还能从宝贵妃脸上看出一丝担忧,但现在安贵妃已经走进屋来,宝贵妃的那一丝担忧从脸上便已完全看不出来。 安贵妃也是高人,前一秒明明还绷着一张脸,但开口一说话时,脸上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抚住宝贵妃的手道:「妹妹不必多礼,姐姐是看最近天气太热,而妹妹身体又一向不好,所以特来看望一下妹妹,和妹妹随便聊聊。」 她嘴上说得虽然动听,但听入季安妮耳中,却总显得有几分刺耳。 什么看望,明明就是来联络感情,外加收集情报。看来安贵妃和太后那一党人,不久之后就要采取行动了。只是不知她们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不会就是宝贵妃吧? 季安妮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安贵妃也注意到季安妮和仪珍的存在,走上前道:「哟,原来昭从妃也在。这位是……」她还不认识仪珍。 宝贵妃介绍道:「是刚入宫的从妃,是南湖县苏县丞的女儿,名唤苏仪珍。」 「哦,原来是苏从妃。」安贵妃脸上的笑容虽然看上去亲切,但从她讲出的话中,却总能隐隐嗅出一丝不屑和轻蔑的味道。 季安妮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仪珍,见仪珍默默低下了头。 仪珍一向对自己的家世有些自卑。 不过安贵妃的注意力可没有集中在仪珍身上,因为仪珍还不够入她的眼。只见她走到季安妮身边,故作亲密地寒暄道:「没想到昭从妃今天也这么有空,来西宫殿看望宝贵妃。」 季安妮道:「今日礼仪课程暂休,昭姬闲来无事,就来宝姐姐这里坐坐。」 「哦?」安贵妃故意把声音挑高了一点,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原来昭从妃和宝贵妃已经姐妹相称了,真是好亲热呀。昭从妃,你入宫这么久,怎么一次也不来我的东宫殿里面坐坐?我也有很多话想关照一下你呢。」 去你的东宫殿坐坐?哼,你当我没气找气怄啊? 心里虽然早把安贵妃鄙视了一遍,但脸上的笑容却也没有消失,连季安妮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居然能对安贵妃笑得如此甜蜜。 这时,只听安贵妃又道:「昭从妃,你莫不是忘了……小皇子,可在我的东宫殿呀。」 闻言,季安妮才笑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安贵妃说起,她还真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小皇子。 这小皇子现在就寄养在安贵妃的东宫殿。 「昭从妃,小皇子每天都哭着吵着要见娘,怎么你这个当娘的,好像一点都不想念小皇子?如果小皇子知道了,可是会伤心哭的……」 季安妮自己也不好解释。没错,这件事情是她不对。她作为一个母亲,入宫这么久,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看望她的皇儿,的确有些说不通。但谁让那个皇儿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她和那个孩子没有任何感情呀。最近几日烦心的事情一大堆,先有天宁公主找茬,后有艳娘入宫,季安妮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分身乏术了,还真就完全忘记了小皇子的存在。 见季安妮不知该如何作答,宝贵妃替她回应安贵妃道:「昭姬妹妹近日琐事缠身,等稍微空闲下来,就会去东宫殿看望小皇子,给娘娘问安了。」 「琐事缠身?」安贵妃的鼻子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她刚刚不是才说自己闲来无事么?既然闲来无事,怎么不去看望一下自己的皇儿,而来这里找人聊天?」 安贵妃咄咄逼人,让宝贵妃也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只得又替季安妮道:「大概昭姬妹妹是怕见到小皇子后就会日夜思念,索性暂不相见。」 「不过这小皇子真奇怪,和皇上一点也不像。」 「姐姐何出此言?」 「何必非要我讲这么明白?」安贵妃一声冷笑,目光转向一旁低着头的季安妮,「这小皇子身上,当真流着龙血么?」 「姐姐。」宝贵妃发出一声低喝,声音稍微变得严厉,「姐姐这样讲,可就有些过分。宝儿小时候长得也不像父母。」 「过分?」安贵妃全然不觉,「我看昭从妃身为人母,却对小皇子完全不予理会才更过分吧?」 「姐姐……」宝贵妃还想说话,却被季安妮止住。 季安妮意识到,如果她再沉默下去,安贵妃就要死咬着这个话题不放了。于是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又恢复最自然的笑脸,对安贵妃赔礼道:「安妃娘娘教训得是,这事的确是昭姬不对。下次如有机会,昭姬一定会去东宫殿拜访问安。」 第52章 一语成谶 季安妮说出这句话后,才总算封住了安贵妃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接下来,她们四人就在宝贵妃的房间里谈了些闲话,但因为有安贵妃的加入,使得谈话的气氛不似先前那般融洽。无论谈什么话题,安贵妃的话中总是带着些刺,不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也许安贵妃这个人本来嘴巴就比较讨人厌也说不定。 季安妮不愿把安贵妃想成是故意来惹宝贵妃生气的人。如果她故意来惹宝贵妃生气,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难道她想像诸葛亮三气周瑜那样,把宝贵妃活活气死不成? 宫斗的方法多了,但通过谈话把对方气死这种方法还真不多见。 季安妮一边走神胡思乱想,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因为只要想到安贵妃想气死宝贵妃,而宝贵妃又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非常具有喜剧效果。季安妮的傻笑声惹来了安贵妃的几记白眼。她吐了几下舌头,低头不再说话。 谈话大概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安贵妃就告辞了。 随后季安妮和仪珍也想告别,但宝贵妃却提出送她们回去。季安妮和仪珍当然不好意思让宝贵妃送,但宝贵妃说自己好久没出殿门,闲着无聊,就当散步好了。季安妮和仪珍这才接受了宝贵妃的好意。 *** 回到东从妃殿后才发现,原来水芙蓉和艳娘早就回来了。 水芙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脾气,又摔又砸,传来「乒乓哐啷」的乱响,想必是太后没有同意她换房的事情。想来也是,艳娘以前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肯定已有十成把握太后不会同意换房才让水芙蓉去见太后。 水芙蓉大概还不知道艳娘的来头有这么大吧?过分轻敌让她碰了一鼻子灰。 来到仪珍的房门外,才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全被搬走了。 季安妮和宝贵妃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艳娘走上来,低头施了个礼道:「宝贵妃吉祥,昭从妃、苏从妃吉祥。」 季安妮立刻猜出大概是艳娘搞的鬼,急忙问道:「艳娘,仪珍的房间怎么空了?」 艳娘道:「苏从妃的房间已经搬到这里了。」说着指了指另一个房间。 季安妮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要搬之前好歹也该告诉仪珍一声呀。」 艳娘道:「本来是想告诉苏从妃一声,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苏从妃。艳娘看天色已经不早,如果再不搬,太监们都要走了。艳娘不想让苏从妃再睡一晚鬼屋,所以才自己做了主张,请娘娘莫要责怪。」 既然艳娘都已经这么说了,季安妮也不好太怪罪。心想果然还是这个艳娘有些本事,知道自己吃软不吃硬。如果她像天宁公主那样和自己闹起来,自己肯定也和她闹,但艳娘偏偏不说重话,让季安妮找不到怪罪她的地方。 不但季安妮找不到和她斗嘴的理由,仪珍还上前感谢她道:「谢艳娘体贴照顾,仪珍刚才去了西宫殿,让艳娘担心了。」 艳娘点头笑笑,目光向上轻轻一抬,迎上了一旁的宝贵妃。 宝贵妃被她的视线一扫,不免显得有些局促,匆匆低下了头。 季安妮看到这一幕后觉得挺奇怪的。不知是艳娘气势太强,还是宝贵妃本来就比较软弱。看上去艳娘像贵妃,而贵妃却像宫女。 艳娘向宝贵妃问安道:「一别三年,娘娘可好?」 平时见宝贵妃对谁都笑得出来,但唯独此时,脸上的笑容竟显得有几分僵硬,答道:「托太后洪福,一切都好。」顿了顿,突然又略显突兀地补充了一句:「宫中也一切太平。」 听到宝贵妃最后补充的那句话后,艳娘的脸色也稍稍一变,但随即又恢复常态,答道:「如此就好。」 对话很难再持续下去,艳娘就向她们告辞了。 仪珍向自己的新房间走去。 那个房间也在季安妮的隔壁,不过就是由季安妮的右隔壁搬到左隔壁而已。季安妮对艳娘的这个安排非常满意,心想她虽然不想仪珍住在那间鬼屋,但也没有分开自己和仪珍的意图。看来她并没有针对自己,而是对仪珍以前的房间有什么企图。 帮仪珍整理完房间后,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宫女们端来饭菜。 本来想邀宝贵妃就在这里和她们一起用晚膳,但宝贵妃却说自己殿里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如果自己不回去吃就只能倒掉。为了不造成多余的浪费,宝贵妃还是坚持回去。 于是季安妮就主动提出送宝贵妃一程。 仪珍本来也想去,但季安妮说仪珍刚刚搬家,太累,不能让她走那么多路,所以才一个人去送宝贵妃。 走出从妃殿门,宝贵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再三,才终于讲了出来。她拉住季安妮的手,双眉微微蹙起,道:「妹妹,姐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何时变得吞吞吐吐了?」季安妮早就看出她有话想说,问道,「到底是什么话?」 「是关于仪珍的……」 「仪珍?」这倒是没想到,本来季安妮还以为她会说艳娘呢。 宝贵妃道:「仪珍那孩子……以前不觉得,但今天和她谈了谈话才发现……虽然她人乖巧,心地也还善良,但就是有些贪图富贵,爱慕荣华……姐姐担心,她以后会走错路……」 「这……」季安妮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没有多想就答道,「不会啦。」 宝贵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姐姐也希望不会。」 送走宝贵妃,季安妮回到从妃殿仪珍的新房间和仪珍一起吃过了饭。饭后两姐妹又聊了聊天,季安妮就把宝贵妃的话完全忘了。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季安妮才回到自己房间,忽然想起从云真那里要来的除魔香,急忙在香炉上点了一支。 谁料香味刚刚出来,季安妮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奇怪了,真奇怪了……这香一定有问题,该不会是过期产品吧? 季安妮急忙把香灭了,打开门窗,通风换气,这才终于使头晕症状稍稍减轻。 躺在床上,季安妮迷迷糊糊地想,真不知道是这香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为什么一闻到这香味就头晕呢? 第53章 狩猎大会 第二天,季安妮还在梦里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那敲门声之大,差点把季安妮从床上震翻到地上去。心想真奇怪,蝶儿那丫头平时敲门不会这么用力呀,况且现在天色还早,明明还没到起床的时候嘛。 捂住耳朵,季安妮在床上翻滚几圈,非常不愿起来,口齿不清地问了声:「谁呀?」 「是本公主,还不快点开门!」 门外传来的这个声音就像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季安妮顿时睡意全无,刷一下从床上坐起。 天……没搞错吧?居然是天宁公主……她到仁和殿来找自己麻烦就算了,今天居然更过分,直接跑到从妃殿来找自己。而且天才刚蒙蒙亮,这、这、这也太欺人太甚了吧! 季安妮掀开毯子,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打开门,没好气地对天宁公主嚷道:「公主吉祥。公主是不是三更半夜上厕所迷路了?这里可是从妃殿,不是公主府。」 「本公主知道这是哪里。」 天宁公主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双胞胎宫女,一个花容一个月貌。本来这两名小宫女乍眼看去一模一样,但气势神韵却有很大不同。花容大概是姐姐,比月貌沉稳很多。特别是季安妮听花容说过一通话后,彻底对这小宫女刮目相看,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 季安妮呵欠连天地问道:「公主,这大清早的,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呵呵,大好事。」天宁把头扬了扬,抱起手臂,一副非常得意的表情宣布,「本公主告诉你,你今天不用去仁和殿学习礼仪了。」 「什么?」季安妮还没有睡醒,严重怀疑自己听到的是梦话。 「本公主已经跟艳娘说了,今天你归本公主。」天宁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把季安妮向门外拉。 「天……放开我。」季安妮就像遇到人口拐卖犯似的拼命甩开天宁的手,「公主呀,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整死我对不对?但你也该说清楚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好不好?」 「谁说本公主想整死你了。」天宁公主把眼睛一瞪,样子不凶,倒显出几分可爱,「本公主告诉你,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本公主在皇帝哥哥面前央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你陪我同去。」 「皇、皇帝哥哥……」这个词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季安妮才反应过来。天宁公主口中的这个皇帝哥哥……莫非就是她的老公?! 名字好像叫……叫……叫什么来着? 抓了抓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季安妮才一抚掌,高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皇帝就叫龙莫寒。」 「哼,没大没小,你怎么敢直呼皇帝哥哥名讳,果然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天宁直皱眉头。 被一个比自己还野的野丫头叫野丫头的滋味还真有些不好受,季安妮苦笑了两声,问道:「不知公主在皇上面前央求了什么事情?什么天大的好事呀?」 季安妮心想,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头上?这个天宁公主,肯定是变着法子想整自己,自己必须提高警惕才是,不然一不小心就踏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里面去了。 「那好,本公主就告诉你。」天宁拉了半天都没能把季安妮拉出门外,索性放开季安妮的手,公布谜底道,「今天在皇郊西苑有一场狩猎大会,由皇帝哥哥主持,上到王宫贵族,下到御前侍卫,有好多人参加,非常热闹。皇帝哥哥已经同意让本公主参加了,本公主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同去。」 「带我同去?!」季安妮吓得张大嘴巴。 她入宫这么久,还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刚才听天宁公主说那什么狩猎大会,规模好像还搞得挺盛大,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而且,如果她这一去,必定会和皇上打上照面,而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去见皇帝的心理准备,于是就显得更加紧张了。 虽然对狩猎大会也挺好奇的,但现在恐惧和紧张的心理更占据主导。她想也没细想,张口就推辞道:「公主的好意昭姬心领了,不过这狩猎大会实在是……」 「怎么?难道你不敢去么?」天宁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用眼角把季安妮瞟了瞟,「本公主看你平时挺厉害的,想必和康贵妃一样,也是习武之人。怎么?难道你不会用箭?」 如果说到舞刀弄枪季安妮的确不懂,但如果说起这射箭嘛……呵呵,不是她季安妮自大,她爷爷以前可是地区大赛的冠军。季安妮每到假日,就总是去爷爷那里休假。而休假的闲暇,又常常去附近的弓道场练箭,她的箭术就连弓道老师都赞不绝口。 还记得当初她就是在去弓道场练习的时候,发现红月掩日,才穿越到这个时空的。 所以如果说到射箭……她季安妮可是当仁不让的。 这会儿再加上天宁公主的激将之法,季安妮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逞起一时口舌之快,反瞟了公主几眼,用同样不屑的声音回答:「公主,不是我自夸,如果让我出马,只怕公主你今日的风头就全被我抢光了。」 「哦?你有这么厉害?」天宁可不太相信,「连康贵妃都不敢在本公主面前这么说。」 这个康贵妃季安妮还记得,虽然没有说过话,但在入宫第一天太后准备的宴席上见过一面。还记得宝贵妃也简单介绍过这个康贵妃,好像是什么震远大将军的女儿,年龄只有十八岁,但却非常精通武道,虽然不怎么讨太后喜欢,但和天宁公主的关系却非常要好。 季安妮问道:「这次的狩猎大会康贵妃也去?」 天宁道:「当然。康贵妃每次狩猎大会都去,还有她大哥康孝荣也会去。孝荣哥可厉害了,每次的狩猎大会都拿第一。皇上已经赏他赏得都不知道该赏什么才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康孝荣到底是何许人也,但季安妮却发现天宁提到这个名字时,双眼都会发光。那种光不是一个刁蛮公主使坏的光,而是一种很微妙的钦慕之光。 第54章 少将孝荣 季安妮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参透这天宁公主为什么和康贵妃关系要好了。 估计并不仅仅是宝贵妃说的什么两人性格相投,想必康贵妃那个叫做康孝荣的大哥,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呀。别看这天宁公主年纪小,还挺早熟的,居然都懂得恋爱了。想季安妮和天宁公主一般大的时候,每天都被一大群女生包围,只知道怎样锄强扶弱,身手又特别厉害,男生都对她避之不及,哪有机会谈恋爱呢? 所以现在望着眼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公主,季安妮倒是挺羡慕她的。 虽然这天宁平时刁蛮成性,但一提起那什么康孝荣,还是忍不住露出小女生的羞涩。 季安妮不由暗暗偷笑,心想这次的狩猎大会自己还真是不去不行了。就算不为和天宁公主斗气,也为要见一见这刁蛮公主的意中人,到底是个几头几臂的怪物。 「别盯着本公主发呆,你到底去是不去?」见季安妮半天不说话,只是怪笑,天宁公主也有些恼了。 「去去去,当然去,难得公主为我求得的机会,却之不恭嘛。」季安妮急忙答应下来,生怕慢一步,天宁公主就改变主意了。 天宁一听季安妮答应了,也很高兴,拉着她就走,边走边说:「你随本公主来,本公主给你打扮打扮。」 打扮打扮? 季安妮身不由己地被天宁拉走,心想不是去狩猎吗?又不是去相亲,还打扮干什么? *** 天宁公主一直把季安妮带到了皇家御驷院。 御驷院和牧马场连在一起,宽阔得就像草原一样。 在牧马场的一角,还建有一个仓库。 一般仓库给人的感觉总是很脏乱、很昏暗,但现在这个仓库却一点也没有那种灰尘仆仆的感觉。里面非常干净,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通风条件也很良好,没有一点霉臭味。仓库中放了很多马鞍、马鞭之类的杂物。除此之外,还有赛马服和马球棍之类的运动用具。而赛马服之间,又夹杂了几件骑射服。 天宁公主从中挑出两件看上去最小的骑射服,一件交给季安妮,一件她自己穿。说是自己穿却不准确,因为天宁自己根本没有动手,只把那件骑射服交给随行宫女,最后是由花容月貌帮她穿上的。 季安妮脸上露出几抹苦笑,心想这个公主呀,未免也太娇惯了些吧?连穿个衣服都要人伺候。如果是穿法复杂的宫廷服倒也算了,但现在这骑射服的设计比宫廷服简单多了,连季安妮这个穿衣白痴把骑射服拿在手里一看,立刻就知道穿法了。也不知道这天宁公主是真不会穿,还是太懒。 不过,虽说是最小巧的骑射服,穿在女人身上还是嫌大,不怎么合身。看天宁公主穿得一脸兴奋,季安妮也不好抱怨什么。心想既然连这个天之娇女的公主都能忍受骑射服的不合身,如果自己再抱怨的话,未免太可笑了。 当她们两人换好衣服后,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季安妮刚一转头,就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走了进来。那女孩也穿着一身骑射服,年纪不大却英气十足,很有一种杨门女将的风姿。看她这身打扮,关于这女孩的身份,季安妮也猜到几分,点头行了个小礼,道:「康贵妃吉祥。」 康贵妃还没有回礼,天宁公主就已经冲过去,拉住她的手问:「芳婷,你看我这身打扮好不好看?如果再配上一匹骏马,挽上一柄良弓,往三千精兵前面那么一站,肯定和你一样英姿勃发。」 季安妮这才知道,原来康贵妃的闺名叫做「康芳婷」。 公主刚才那番颇有自恋嫌疑的话令季安妮有些汗颜,心想天宁那个娇气公主,就算骑什么马,挽什么弓,都是一副娇弱相吧?而且她觉得天宁公主拉不拉得开弓都很成问题。 正想着,就听见康贵妃赞美天宁的声音:「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其实这句话也不尽是恭维,因为季安妮也承认,这天宁公主的性格虽然很成问题,但脸蛋长得确实不错。而且那身骑射服真的非常衬她,她本就是一个喜欢活蹦乱跳的人,适合这种轻便的装扮。骑射服对她来说,应该比长裙长袖的宫廷服方便多了。 一听到赞美之词,天宁公主就更高兴了,拉着康贵妃又问:「那……芳婷,你说孝荣哥会不会喜欢我这副打扮?」 闻言,康贵妃笑了笑。 从那笑容中季安妮可以看出这康贵妃早就知道天宁对她哥康孝荣有意思。 只听康贵妃道:「你自己问问他不就好了。」说着扭头向仓库门外喊了一声:「哥,你还不进来,公主有话问你。」 话音一落,门边出现一个人影。 季安妮急忙把眼睛睁大,只见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果然英俊,身材很高,但却不壮,肌肉分布恰到好处,皮肤稍微有些带黑,大概是因为经常骑马在外,被太阳晒得太多。 自从季安妮穿越到这个时空后,美女帅哥见了不少,但眼前这位康孝荣康少将军却令她忍不住点头暗暗叫好。 和云真缥缈若仙的美貌不同,眼前这康孝荣最吸引人的不是五官长相,而是他浑身散出出来的那种气度。果然不愧是将门出身,很有一种志在四方、立马横刀的感觉。 皮肤黝黑方面,有些像云真的那个徒弟玄机子。虽然玄机子也很帅,但玄机子的脸绷得太紧,总会给人一种不容易接近的感觉,但这孝荣少将军却不同,看上去虽然也很严肃正直,但脸上却不忘带上少许平易近人的笑容,让人看了觉得心里温暖。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什么……铁骨男儿也有柔情。对,没错,这康孝荣就是完美结合了铁骨和柔情的最好例子。看来这天宁公主虽然年纪轻,但挑男人的眼光还算不错。 季安妮用妈妈审女婿的眼光把康孝荣上上下下审视了一个遍,才暗自在心中评下九十五的高分。 第55章 黑马乌涅 「孝荣哥,你看我这打扮好不好看?」天宁公主在康孝荣的面前转了个圈。 康孝荣道:「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这句话刚才芳婷已经说过了……」天宁公主有些不高兴地撅了撅嘴,「果然是兄妹同心,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样。」 康孝荣和康芳婷对望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得笑了笑。 这时康芳婷注意到一旁的季安妮,走上前来问道:「昭从妃怎么也穿上了骑射服?难道今日的狩猎大会,昭从妃也要参加么?」 「是本公主带她来的。」天宁急忙抢着说。 闻言,康孝荣也走上前来,抱了抱拳道:「原来是天宁的朋友,在下姓『康』名『孝荣』,是芳婷的哥哥。」 听康孝荣的这番介绍方式,大概是把季安妮当成天宁和康贵妃的闺蜜了。 「她才不是我朋友。」天宁跺了跺脚,又开始闹别扭了。 康贵妃向她哥哥介绍道:「这位是刚入宫不久的昭从妃,明皇子的母妃。」 季安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叫「明皇子」呀。不由想起昨日在西宫殿时安贵妃责备的话,果然责备得对,自己这个当妈的,不但不去看望自己的皇儿,居然就连皇儿的名字都不知道,真该五雷轰顶。 「原来是昭从妃。」康孝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他也早就听过昭姬的大名了。 季安妮回了个礼,也不多话,面对闪闪发亮的大帅哥她还是稍微有些紧张。 「孝荣哥,你陪我挑马吧。」天宁公主蹦了过来,挽起康孝荣的胳膊,把他往外拉。 「公主慢点,慢点……」康孝荣熟知天宁的脾气,不敢惹公主生气,只好跟了出去。从挂在康孝荣脸上的那副无奈笑容看来,他对天宁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感情。对天宁的迁就也只单纯是完成任务而已。季安妮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天宁公主的这段恋情肯定不太顺利。 天宁拉着康孝荣离开后,仓库里就只剩下康贵妃和季安妮两个人。 两人没什么话题,就对望着笑了笑。 说实话,季安妮对康贵妃的感觉还不错。虽然这康贵妃不像宝贵妃那样温柔贤惠,但眉目之间却有一抹英气,有点女中豪杰的感觉。季安妮本身也是仗义直爽之人,所以看见康贵妃后,就嗅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不过,这康贵妃和天宁公主交好,这点让季安妮给她打了一点负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康贵妃会不会只是表面看来直爽,但实质也像天宁那般蛮横无理呢?季安妮心中还存在着一点点怀疑。 正思忖着,就见康贵妃已经走上前来,很亲热地道:「昭从妃,不如我们也去选马吧?」 季安妮迅速从思考状态中回到现实,点头回应道:「好呀,请康妃娘娘带路吧。」 *** 等两人来到御驷院的时候,天宁公主和康孝荣已经挑了好久了,不过他们两人的姿势却有些奇怪。天宁公主扶着康孝荣,康孝荣则紧紧捂住自己的右臂,脸上表情也显出几分痛苦,好像受伤了。 见状,康芳婷上前问道:「怎么了?」 「不碍事。」康孝荣回了一个微笑,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马上道,「你们看这匹枣红马佩天宁怎么样?」 那匹枣红马是康孝荣专门替天宁挑的,马儿个子不高,但四肢看上去却很有力。特别那马儿昂头踏蹄的样子,倒真显出几分马中俊杰的姿态。配天宁正好合适,康芳婷也赞不绝口。 而季安妮则在御驷院里走了好几圈,看每匹马都很好的样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挑。 她虽然拳脚功夫和射箭很厉害,但是说实话,还真没怎么骑过马。只有三年前和爸妈去内蒙古旅行的时候,在那里的旅游牧场象征性地骑了骑马。不过三年时间都已过去,那时的感觉非常模糊,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骑马。 见季安妮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天宁立刻得意起来,讽刺道:「怎么?大名鼎鼎的昭从妃……该不会是不会骑马吧?」 「大名鼎鼎?」季安妮心想就算自己名气再大也大不过她天宁公主吧。 这时康孝荣走上前来道:「昭从妃,不如你试试这匹马。它的性子最温驯,从来没有摔过人。而且跑得也快,在以前举行的好几届赛马会上都取得过好名次。」 顺着康孝荣手指的方向望去,季安妮看见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 那马儿英气勃勃,即使混在马群之间,也能瞬间吸引人的视线。虽然季安妮不怎么懂马,但却一眼就能看出,这马儿的确是匹难得的好马。好了,就是它了。 刚决定,就听天宁嚷了起来:「不行,乌涅可是芳婷的马,怎么能让她骑!」 季安妮这才知道原来这匹马儿名叫「乌涅」,而且早有了主人,就是康贵妃康芳婷。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季安妮也不想跟天宁斗嘴,就推辞道:「还是另选其它吧。」 但这时康芳婷却走上前来,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道:「没关系,既然昭从妃不熟悉马术,看来就只有选乌涅才最安全,因为这乌涅可是万中挑一的好脾气,特别对女性就更加温柔了。骑在它背上,绝对不用担心摔下来,它可是出了名的马中君子。」 说着就接下缰绳,交与季安妮手中。 季安妮根本没有推辞的时间,就已经把马缰握在手里了。 「不行!」天宁公主可有些发火了,一把从季安妮手中夺过缰绳,还给康芳婷道,「芳婷,乌涅明明是你的马,为什么要让给别人?你这样做,乌涅也是会伤心的。况且我就喜欢看芳婷骑在乌涅背上的样子,英气飒爽,好迷人呀,一点也不输给男儿。所以,只有乌涅才配得起芳婷,其它的马都不行。」 季安妮心想,看来这天宁公主不仅喜欢康孝荣,也很喜欢康芳婷。 仔细一看,康家那两兄妹眉宇间都显出一抹俊朗,很有将门之风,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女,而且动作都挺酷的。也许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们的一举一动映在别人眼里就像拍电影似的,仿佛连走路都带着一阵飒飒之风。 说实话,季安妮也很喜欢他们兄妹。特别是当他们主动把乌涅马让给自己后,就更为他们的精神感动。不过就是天宁这个人不好摆平,老跟季安妮作对。 「好了,天宁。」康贵妃见天宁又是撅嘴,又是跺脚,劝道,「我骑什么马不都一样吗?今天的狩猎大会皇上也会观战,昭从妃又是你请的贵客,难道你想看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呀?」 「当、当然不想……」天宁小声说。 昭姬是她请来的客人,她可是在皇上面前央求了好久才让皇上同意的,如果昭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摔下马来,她这个充当举荐人的公主也很没面子。 「那就对了。」见状,康芳婷笑了笑,把缰绳重新交还季安妮手中道,「昭从妃,乌涅今天就交给你了,希望它能助你在今天的狩猎大会上大放异彩。」 季安妮也不好再推辞,接受了康贵妃的好意,笑着道:「谢谢康贵妃割爱。」 第56章 皇郊西苑 选好马,康氏兄妹又陪着季安妮在草场上练了几圈,季安妮就基本掌握了控马之术。 能学这么快一来因为乌涅确实很有灵性,也很绅士,对季安妮温柔极了,从来不违抗季安妮的意思;二来季安妮本来运动神经就不错,再加上三年前骑过一次马,所以很快就已掌握要领,能骑着乌涅在草场飞驰了,看得一旁的天宁很是嫉妒。 嫉妒归嫉妒,天宁在她的梦中情人康孝荣的面前可不敢撒野,比平时文静多了。基本上,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讨康孝荣欢心上,而忽略了去找季安妮麻烦。 这让季安妮和康芳婷谈话的机会多了起来。 本来季安妮对康芳婷还带着几分抵触,以为对方和天宁是一个性子,但谈话之后才发现,对方的性格比天宁好多了,说话直爽,性格开朗,非常对季安妮的胃口。 季安妮越来越喜欢这个英姿飒飒的康贵妃。 四人在草场上练了一会儿马后,才向皇郊西苑赶去。 *** 皇郊西苑离马场并不远,骑马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 途中他们经过一道小城门,大概是皇宫的小门,门上写着「青龙」二字,想必就是青龙门吧。同理,应该还有「朱雀」「玄武」「白虎」三道门分别建在其它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各种旌旗迎风飞扬,气势万千。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来到西苑入口,康孝荣和负责把守的侍卫统领交谈了几句,对方就挥手放行了。骑马进入西苑之后,首先看见的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大家早就已经到齐,季安妮他们差不多算是最后到来的一批人。猎苑入口的草坪上,已经站满穿着代表各自队伍骑射服的猎手,列成好几个方阵,阵前竖着一杆大旗,旗上写着家族姓氏。看来这是一场以家族分胜负的比赛。 季安妮一面旗帜、一面旗帜地念着上面的字,有三个非常熟悉,分别是「宝」「安」「康」。 这「宝」想必是宝贵妃的家族,「安」是安贵妃的家族,「康」就是康贵妃的家族。 这三位贵妃的父亲都是朝中重臣,应邀参加此次狩猎大会。其它的五面旗帜上写着季安妮不熟悉的姓,所以她也没有太过注意。 咦……等等!贵妃不是应该有四名吗? 宝……安……康……还有一个,对了,是甘贵妃! 季安妮这才想起还缺了一个甘贵妃的家族大旗,于是又仔细把旌旗又看了一遍,但无论看多少遍,还是没有发现写有「甘」字的大旗。她正感到非常奇怪,忽然想起以前宝贵妃曾经说过,甘贵妃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而宝贵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安贵妃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康贵妃的父亲是震远大将军,都是显赫的世家大族。所以甘贵妃那只是区区小县丞的爹,大概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盛会吧? 没有时间多想,康芳婷发现季安妮走神,询问道:「怎么了?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呀?」 电视里虽然见过无数次,但亲身经历还是首次,季安妮大概真的有些紧张。握住缰绳的手忍不住又收紧几分,身体显得有些僵硬,跟在康贵妃他们身后,不但不敢说话,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放眼望去身边全是男人,这还是季安妮入宫后,第一次看见这么壮观的男人群。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些男人全都用很惊异的目光望着他们一行四人。 康芳婷和天宁公主大概经常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他们早已见惯不怪,但季安妮可是一个生面孔,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全集中在季安妮一个人的脸上。让季安妮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一个身影来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不用紧张,大家都没有恶意,只是对你很好奇而已。」 季安妮抬头一看,说话人竟是康孝荣。 不知何时,康孝荣已经摆脱天宁公主的纠缠,来到自己身边。他的笑容就像镇定剂,让季安妮立刻平静下来。 季安妮呆呆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大概是为了消除季安妮的紧张,康孝荣和她并辔而行,轻松地谈起话来:「天宁难得交上朋友,我还以为这宫里除了芳婷以外,没人忍得了她。虽然她脾气不好,但本性不坏,希望以后你好好照顾她,也磨一磨她那高傲的个性。」 季安妮一听就满头大汗,心想天宁公主那脾气,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吧?无奈地低声道:「少将军误会了,昭姬和公主不是朋友……」 不仅不是朋友,还是冤家一对,宿敌一双。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想必今天天宁公主邀请自己参加这场狩猎大会,也是有什么预谋的吧?季安妮提醒自己,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康孝荣又道:「你和天宁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是第一个人让天宁求饶,并且让天宁哭的人。也许你认为天宁很讨厌你,但我却觉得,天宁好像对你很有兴趣。正是因为对你太有兴趣了,才总是去找你的麻烦。如果她真正讨厌一个人,根本不想看见那个人,但她却经常出现在你的面前。这就说明她并不讨厌你,而是想接触你。」 「接触我?」算了吧,我倒希望她把我当成空气。季安妮无奈地叹了声气,忽然眼睛一亮,把话题由自己转移到康孝荣身上,说道:「天宁……好像很喜欢你。」 果然,康孝荣的笑容消了一点,换上一丝忧郁的表情道:「如果天宁的性子改一改,倒是一个不错的姑娘。」 「你也喜欢她吗?」季安妮很直接地打听起来。 「我只把她当妹妹。也许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太亲近了,所以才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她在我心中就像芳婷一样,是我的好妹妹,我实在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爱。」 「天宁知道会伤心的。」季安妮低声道。 天宁性子高傲,如果知道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不知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康孝荣直言:「也许以后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人来包容她、爱她……但那个男人绝不是我。」 这句话,其实就等于宣布天宁公主已经完全出局了。 季安妮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心想:天宁呀天宁,真希望你早点成熟起来,因为只有成熟起来,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学会转移目标。虽然这个康孝荣人品的确不错,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希望天宁你不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两条腿的好男人多着呢。 第57章 开箭之礼 谈话间,他们四人就已经穿过一个一个方阵,来到西苑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皇辇所在的地方。天……终于要见皇帝了,季安妮紧张得根本不敢抬头。后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一看,却只看见一层绸帘。皇帝坐在帘子之后,根本看不清脸。 皇帝坐在车中,两旁立着禁卫军和仪仗队,再往外就是两列穿戴朝服的官员。能站在皇帝身边,想必都是一品大员了。这时,康氏兄妹和天宁公主都跳下马来,季安妮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翻下马背。他们把马交给一旁的侍卫,然后向皇辇走去。 季安妮有些害怕,本来不想跟去,但此地除了康氏兄妹和天宁公主以外,其他人她都不认识。片刻的犹豫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康氏兄妹在皇帝面前跪拜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宁公主也道:「皇兄万岁。」 季安妮晋见皇帝的经验不及他们丰富,所以反应慢了半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康氏兄妹和天宁都跪在皇辇之前了,季安妮什么也来不及说,跟着他们跪下。 这时,从绸帘之后,传来皇帝龙莫寒的声音:「爱卿平身。」 从声音听来,皇帝的年纪应该不大。还记得云真好像说过,皇上只有二十二岁,刚刚即位才只有三个月,加之又曾多年在邻国为质,所以从声音听来,并没有那种天子特有的威严,比较平和,说话时的气势甚至还远不及趾高气昂的天宁公主。 「谢皇上。」这次季安妮终于跟上其他人的节奏了,道谢后站了起来。 皇上道:「既然少将军已到,那么现在就举行开箭之礼吧。」说着扬了扬手,「来人,备箭。」 季安妮只看见皇上的手,却还是看不见皇上的脸。心想这个皇帝真奇怪,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好奇吗?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但还是窥不见半分容貌,真存心把自己心中的好奇虫全都急死。本来季安妮对皇帝还怀着一丝畏惧,但现在听见皇帝说话时那软绵绵的声音后,那畏惧之感早就烟消云散。 正想着,就看见两名老太监捧着一张弓、三支箭来到他们面前。 康孝荣上前一步,从老太监手中接过弓,拿起一支箭,向后转身。 这时那些站在后面的侍卫全都散开,露出一片空旷的草场。 季安妮也回头一望,只见在那草场中央,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立着一张草靶,草靶正中是一个红点。 康孝荣拉开弓,把箭搭在弦上,开始瞄准红心。 与此同时,仪仗队中又传来擂鼓壮势的声音。 其他人都默默凝视着康孝荣和他手中的弓箭,季安妮和康贵妃也都退到一旁。 季安妮在康贵妃耳边小声问:「你哥这是干什么呀?」 康贵妃道:「这个就是开箭之礼。每一次狩猎大会之前,都要由上届优胜者开弓射出第一箭,宣告狩猎大会的开始。箭靶代表猎物,靶上红心代表猎物的血。如果射中红心,就表示射中猎物,让猎物流血。一共有三次机会,三次之中,只要有一箭正中红心,就意味着今天的狩猎大会能大获成功,人人都有好发挥,猎到好猎物,是绝好的兆头,所以射箭人也将获得重赏;但如果失手,三箭都没能命中红心,兆头不好,不但没有赏赐,下次的狩猎大会也不能参加了。」 季安妮终于听明白了,低声道:「哦,原来就是一场助兴的仪式嘛。」 看来这康孝荣不仅长得帅,脾气好,连箭术肯定也是炉火纯青,难怪天宁公主恋爱他。 季安妮以为事不关己,于是悠闲地站在一旁等着看康孝荣表演,但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天宁公主却跳了出来。 「皇兄。」天宁公主跑到皇辇之下,仰头对坐在上面的皇帝建议道,「皇兄,这狩猎大会年年办,我也参加三年了,但这三年来,每次开箭大会都由康荣哥射箭,未免太过单调。不如今天换个方式,让其他人代射好不好?」 话音刚落,身边就传来一阵议论声。 季安妮隐隐感到一丝危机……这个天宁公主,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鬼点子。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天宁续道:「皇上,康老将军除了有孝荣哥这个好儿子外,还有芳婷这个好女儿。芳婷的箭术一点不在孝荣哥之下,不如让她代替孝荣哥来行这开箭之礼吧?」 「公主,万万使不得。」康贵妃显然也没料到天宁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急忙走上前道,「这开箭之礼必须由上届的优胜者射出。我并非上届优胜,又怎么能逾越了呢?」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是自家兄妹。」天宁的性格就是想怎样就要怎样,其他人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就算康贵妃是她的好朋友,也劝不了天宁。 这时只见一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臣上前谏言道:「皇上请三思,天佑圣朝自开朝以来从未有女子行过开箭之礼。微臣以为,不能开此先例。」 天宁公主一听有人敢反对她,立刻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安丞相,本公主和皇兄说话,你来插什么嘴?」 听到天宁公主叫的那声「安丞相」后,季安妮猜出这位老臣的身份。想必他就是安贵妃的父亲,也就是太后的哥哥,当朝丞相吧。如果论辈分算下来,他还是天宁公主的舅父,但天宁公主居然连他的帐都不卖,看来真的是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 安丞相道:「公主,如果箭不中靶,可是不详之兆。」 「你怀疑芳婷的箭术吗?」天宁公主越来越不高兴,眉头几乎皱在一起。 「微臣不敢。」安丞相躬了躬腰,一副卑谦的样子。 「既然不敢,还不退下,本公主的话还没说完。」说着天宁公主又扬了扬头,向皇上望去,继续道,「皇兄,今天正好来了三名女子,不如就让我们三人各射一箭,谁能射中红心,你就重赏谁好不好?」 天……季安妮一听天宁公主这话,就知道今天自己又遭殃了。 环视全场,所谓的三名女子,大概就是指天宁、康贵妃和她季安妮三个了。 这天宁让康贵妃去射箭还嫌不够,居然连自己都一同拉下水,季安妮真是又气愤又无奈。 第58章 三箭赌局 不等季安妮自己站出来反对,安丞相就首先开口道:「公主,请恕微臣直言,如果你们三人谁都射不中呢?这开箭之礼虽小,但图的却是一个兆头。如果这兆头被你们破坏了,士气也将受到影响……」 天宁不耐烦地叉了叉腰道:「安丞相,你闭一会儿嘴行不行?我正在跟皇兄说话。」 皇上顾忌着天宁公主的生母太后,自然不敢太得罪她。况且看天宁现在的神情,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打算,再闹下去恐怕连狩猎大会都得推迟了。皇帝也只好迁就她,道:「天宁,朕就给你们这次机会。只是不知……除了芳婷以外,天宁你要让哪两位女子来行这开箭之礼?」 「这还用说。」天宁又向前走了一步,抬头道,「这第二位当然是我,至于这第三位嘛……」 说着目光就向季安妮站立的方向望去,其余众人也都顺着公主的视线向季安妮看来。 季安妮反射性地低下头,只觉被无数目光注视,有些局促不安。虽然她对自己的箭术还算有点信心,却不敢保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会紧张得连弓都拉不开。 这时,遮住皇上的绸帘被掀开一个小角,皇上有些吃惊地问道:「天宁……难道你所指的第三个人就是……昭姬?」 天宁道:「除此之外,皇兄还看见其他女子了么?」 皇上有些担心地道:「天宁……朕同意昭姬参加这次狩猎大会,只因你希望有她作伴,但昭姬不懂箭术,恐怕不能胜任开箭之礼。」 「皇兄,你这就小瞧昭姬了。她曾经说过,如果她上场,连我的风头都要被她抢光呢。」 季安妮低着头想,那只是逞一时口快的话,这天宁公主居然真就往心里去了。 「哦?」皇上根本不信,他毕竟和昭姬当了好几年的夫妻,当然知道昭姬会不会射箭。 听见皇上那声充满怀疑的「哦」后,季安妮心想麻烦了。宫里已经有个艳娘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如果再让皇上也怀疑她,她还怎么在宫里混呢?艳娘和皇帝都是和昭姬有过接触的人,如果自己的言行举止和以前的昭姬差异太大,一下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由皇上的语气可以听出,想必那昭姬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不懂箭术。如果今天自己在箭术上有什么突出的表现,肯定会引来皇上的怀疑……季安妮在心中暗暗感到不妙,只希望快点有人站出来阻止天宁公主的这场无理取闹,不然如果她季安妮被迫行那什么开箭之礼,还真不知道是该射还是不该射了。 「皇兄,你到底答不答应呀?」天宁见皇上有些犹豫,不由心急地又催促了一遍。 皇帝正要开口,却又听见安丞相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微臣倒有一个建议。如果三箭中能有一箭命中靶心,就重赏射箭三人。但如果这三箭之中没有一箭能命中靶心,就请皇上取消女子参加狩猎大会的资格。」 「什么?」不等天宁公主发难,康贵妃就首先站了出来,对安丞相道,「丞相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康贵妃是每次狩猎大会的常客,不难猜到她会这么想。 安丞相道:「微臣当然不敢对娘娘有意见,不过觉得……」 不等他说完,天宁就爽快答应道:「好,本公主就答应你。如果三箭都不能命中靶心,本公主以后就再也不来参加狩猎大会了。」 听到以上对话,季安妮大概猜出一丝内情。想必那安丞相不是对康贵妃有什么意见,而是对天宁公主有意见,但他又不敢明说如果不能命中靶心就取消天宁公主参加狩猎大会的资格,而只能把范围扩大,说成所有女子,这样天宁公主才不会觉得安丞相在针对她。 不过天宁爽快得也令人生疑,难道她的箭术真的很了不得,才有这么大的自信? 「公主……」康贵妃来到天宁身边,似乎有些担心,双眉深锁,脸上也没有半丝笑容,只有一片惨淡的愁容和担忧,「你太乱来了……我、我没有把握……」 季安妮正等着听天宁怎么回答,谁知天宁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康贵妃的手,轻轻拍了拍。说来奇怪,天宁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似乎并没有几分自信。那担忧的神情,和她刚才一口答应安丞相建议时的爽快简直判若两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安妮越看越不明白,心想这天宁公主到底有没有自信射中靶心?如果有,为什么表情如此不安;如果没有,又为什么一口答应?难道她以后都不想参加狩猎大会了么?还是说,她已经做好赖账的心理准备,就是输了来年也赖着她皇兄或者太后让她参加。 正想得投入,天宁和康贵妃就已来到季安妮身边。 季安妮望着她们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公主,这次你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天宁二话不说,把一支御箭交到季安妮手中道:「你不要多问,好好射箭就行了。」 季安妮有些为难,道:「射箭是没问题,但就怕射不中,怎么办?」 天宁道:「无论你能不能射中,只要你站出来射就是了。」 「为什么?」季安妮实在不懂。这天宁公主一向争强好胜,不得胜利决不罢休,这次为什么会说能不能射中都没问题?难道她并不在乎和安丞相之间的输赢? 「芳婷。」天宁微微转身,把另一支御箭交给康贵妃道,「第一支箭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射中,如果连你都不能射中……大概明年我们就不能参加狩猎大会了……」 康贵妃也十分不解,压低声音问道:「公主,既然你没有赢的把握,不如向安丞相和皇上道个歉,把箭还给我哥,还是让他来行这开箭之礼,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么?你何必强出这个风头?」 「这不是出风头……」天宁低下了头。 「那是什么?」康贵妃不问出个原因来绝不罢休。 第59章 前两支箭 「芳婷……」天宁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说道,「你就当帮我的忙……原因我回去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总而言之,今天这箭必须由我们三人来射。」 季安妮越听越迷糊,但看天宁那副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好吧。」康贵妃果然是个爽快人,看出天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也不多问,把手中的御箭捏紧几分,暗下决心,说:「这箭我射。但回去之后,你一定要把原因告诉我。」 一听康贵妃同意了,天宁脸上立刻露出笑脸,拉住她道:「芳婷,我就知道你最好。」 喂……别忘了还有我…… 季安妮瞟了她们几眼,心中有些郁闷。她们两人姐妹情深,居然把自己一个人晾在一边。 「昭从妃。」康贵妃总算发现季安妮的存在,也握了握季安妮的手道,「今天我们争口气,一定要射中靶心。」 这不是争不争气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那个水平的问题。 季安妮不由露出一脸苦笑。 康贵妃沉下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稳定情绪。当她再抬起头时,目光中的紧张不安全都一扫而空,被坚定的光芒取代。 真是好眼神呀……季安妮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叹。 只见康贵妃一手握箭,一手持弓,一步一步稳稳登上射箭台。 射箭台只是一个高出地面大概两米的小木台,大概是为了开箭之礼才临时搭成的。站在那上面射箭,是为了让在场大部分人都能看清射手发箭时的英姿。 康贵妃果然不愧为将门之后,一身骑射服往台上一站,简直就是英气逼人,豪壮潇洒,一点也不亚于她哥康孝荣的气势。 眼看康贵妃已经拉开弓就要射了,站在台下的康孝荣有些担忧地道:「芳婷……」 「孝荣哥。」不等他把话说出来,天宁就已走上前去拉住他道,「你不用多说,反正今天我就不让你行这开箭之礼。」 天宁公主这句话声音说得虽然很低,却一字不漏地听入季安妮耳中。季安妮更加不解,心想难道天宁公主夺下这开箭之礼的权利是为了康孝荣?为什么她不让康孝荣射这一箭? 这时又听康孝荣低声叹道:「天宁,你这又何必,我根本没有大碍。」 天宁道:「不……你是为我选马而受伤的,如果因为你手上的伤势不能命中靶心,而让你神射手之名蒙羞,我……我会感到非常不安。我参加狩猎大会三年,每年你都能一箭命中靶心。我要你把一箭中靶的传说保持下去,绝不能让任何意外出现。」 「天宁……」康孝荣的双眉皱得更紧。 「孝荣哥,你不要多说,我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管不了。」 这次,季安妮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康孝荣今天早上替天宁选马的时候把手弄伤了,而天宁公主为了不让康孝荣在众人面前落靶,才抢过开箭之礼的资格。怕的就是万一康孝荣射不中靶心,坏了康孝荣神射手的好名声。 仔细回忆起来,今天在御驷院时,的确看到天宁扶着康孝荣,而康孝荣则一脸痛苦地捂住右臂。想必那个时候,康孝荣的手就受伤了吧? 这个天宁,以前觉得她欺负人起来挺没人性。但现在看来,她对意中人康孝荣,倒是非常情深意重嘛。季安妮咂了咂嘴。 见天宁公主主意已定,康孝荣也不便多说什么。 两人齐齐抬头,这时射箭台上的康贵妃已经射出了第一支箭。 只听一声弦响,御箭刷的一下向五十米外的草靶飞去。 好箭法! 季安妮忍不住在心中暗叹,给康贵妃写了一个「服」字。 季安妮别的不敢说,但如果谈起弓道,她也算是半个行家。无论康贵妃这一箭能不能命中靶心,光看康贵妃拉弓射箭的姿势动作和气势,就完全可以看出康贵妃是个射箭高手。 如果连康贵妃都不能射中靶心,想必她季安妮也无望了。 「好!好!」天宁公主更是高兴得给康贵妃鼓起掌来。 其余在场众人,目光都紧紧追随康贵妃放出的那箭而去。 眨眼过后,便听见箭头扎入草靶的声音从五十米外传来。隔着五十米,入靶的声音都能传来,刚才康贵妃那一箭的威力自不用多言。 围观者不由都开始叫好,就连皇上也轻轻抚掌,表示对康贵妃箭法的绝对赞赏。 但射箭台上的康贵妃却缓缓垂下持弓的手,模样有些悲伤。 因为……那一箭并未命中靶心,而是射在了红心偏下方一点的位置上。 虽然没能命中红心,但作为一个第一次站在射箭台上发出第一箭的人,她的表现已经足以令在场所有人折服。只可惜,没有命中就是没有命中,即使大家都承认了她的能力,她还是输了这第一箭。 康贵妃垂头丧气地走下射箭台,天宁见她一副沮丧的模样,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芳婷,别担心,我们还有两次机会呢。下一箭,就由本公主来射。」 说着就夺过康贵妃手中的弓,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射箭台,拉开弓弦。 看那姿势动作,倒真像那么回事。 季安妮不由好奇起来,目光紧紧盯在天宁身上。 看天宁拉弦的动作,的确是学过几年箭术的人,只是不知道箭法究竟如何。季安妮心想这次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个天宁公主究竟有几分本领。 但很快,那份好奇就化为失望。 天宁公主射出的箭根本没有落在靶上,而只是从草靶上方的边缘擦过而已。 不过,天宁这个小丫头,居然能把箭射出五十米,也算非常不容易了。 季安妮不由点了点头,心想这天宁公主并不是一个只会发脾气的大小姐,射起箭来倒也很有几手。如果去参加区里的青少年杯比赛,最坏也能拿个第五名回来。但遗憾的是,就算能拿第五名,也不能赢不了和安丞相的赌局。 机会只有三次,御箭已经射出两支,康芳婷和天宁公主都已出局。 也就是说……决定这次胜负关键的重任,全都落在了季安妮一个人的肩上。如果季安妮命中靶心就受赏,如果不能命中靶心,以后身为女子的她们都再也不能参加狩猎大会了。 但如果季安妮射中靶心,又会引起皇上的怀疑。真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第60章 初露锋芒 「拿来。」正在季安妮为难之时,忽然听见射箭台上的天宁公主发出一声命令。 不仅发出这声命令,天宁公主的手还向季安妮摊了摊,示意让季安妮把什么东西交出去。但季安妮根本不懂天宁公主的意思,只呆呆望着射箭台上的天宁公主,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什么拿来?」 「还能是什么?箭呀。」天宁公主没好气地瞪了季安妮一眼。 「箭……」季安妮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那支御箭,心想:难道……这天宁公主想把自己这支箭也射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箭交给本公主。」天宁公主在射箭台上跺了跺脚。 「哦……哦……」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把箭捧了上去。 这天宁想必是因为刚才那一箭射不中,心里不服,才想把自己这一箭也一起射了。 这样也好,季安妮不用抛头露面,也就不用担心被皇帝怀疑了。 谁料季安妮刚刚把箭捧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公主且慢。」 不用回头,听声音就能辨别出这是安丞相的声音。 季安妮不由暗想,真是有什么样的女儿就有什么样的爹。安贵妃刻薄逼人就算了,怎么就连她那身为丞相的爹,也这么麻烦难伺候? 「公主。」安丞相在射箭台下道,「请恕老臣直言,刚才公主与老臣约定的是三人各射一箭,怎么现在公主想代替昭从妃射这最后一箭?」 天宁没好气地瞪了台下的安丞相一眼道:「本公主高兴射几箭就射几箭,你管得着么?况且我与你约定的只是三箭之中有一箭命中靶心就算我们赢,我们又没有多射,你多什么嘴?」 季安妮也生怕安丞相坏事,急忙道:「丞相大人,你就让公主射吧。昭姬不懂箭术,就算登上这射箭台,也只有闹笑话的份。」 「听见了吗?还不退下?」天宁公主根本不想再搭理安丞相,搭箭上弦,再次向远处的靶子瞄准。 眼看最后一支箭就要射出,安丞相却道:「公主,这可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一箭再不能命中靶心,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参加狩猎大会了。公主,你可知道这一箭的重要性?如果你射偏了,就连康贵妃以后也不能参加狩猎大会了……」 天宁公主持弓的手原本稳稳端端,但听过安丞相这几句话后,竟微微抖了起来。 季安妮暗叫不好,心想姓安的这只老狐狸,居然对天宁公主用起心理战术。他明明知道天宁公主是个孩子,只要稍微刺激,施加压力,就会变得紧张无比,所以刚才才故意说出那些话来刺激天宁公主。这样,就算天宁有命中靶心的技术,也没有命中靶心的平常心了。 「公主……」 眼看那安丞相还想再说,季安妮急忙打断他道:「丞相大人,你看公主现在有些紧张,不如我用老家祖传的方式替她消除紧张如何?」 安丞相闻言,把目光转移到季安妮身上,显然不明白季安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季安妮就已经爬上了射箭台。 「你干什么?」天宁公主瞪了季安妮一眼。 但季安妮没有管她,只是撕碎一截衣料,绑在最后一支箭的箭头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天宁公主动手撕扯季安妮绑在箭头的布料。 还不等她撕掉,季安妮就扼住她的手腕道:「公主,这可是昭姬祖传的祈福方式,如果你把这支帮着布料的箭射出去,保证可以命中靶心。」 虽然理智上觉得季安妮的话有些不可思议,但见季安妮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天宁公主不由信了几分,低声问道:「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骗谁也不敢骗公主你呀。」季安妮向天宁公主眨了眨眼睛。 天宁望着手中那支绑着布料的箭,心想反正也只是一截布料而已,就当是平安符了,爽快地道出一声:「好,本公主就信你一次。」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天宁公主再次面对箭靶,拉开了弓。 这次,天宁公主的手不再抖了。不知是她自己平静下来,还是季安妮的那「平安符」真的起到一点作用。只见天宁稳稳地拉开了弓,然后刷的一声,最后的箭脱弦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长箭在空中划出的痕迹而去。 季安妮更是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紧张,比她自己射箭还紧张。一旁的康氏兄妹也都双眉紧锁,目光紧紧追随着破空而出的最后一支箭。 胜负在此一举了! 瞬息之后,只听五十米外传来箭头入靶的声音。季安妮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终于落回原位,尽管还不知道天宁公主那箭究竟命中靶心没有,但她心中已经有了不输的借口。 *** 天宁那箭离靶心极近,隔着五十米看不清究竟命中没有。 只有等五十米外负责察看结果的侍卫举手示意,才能知道最后的答案。 片刻的等待后,五十米外的侍卫竟然做出了此箭没有命中靶心的动作。 「哈哈。」安丞相立刻笑了起来,说道,「公主,愿赌服输。」 「哼。」天宁闷闷不乐地走下射箭台,脸拉得比黄瓜还长,瞪了安丞相一眼,又瞪了季安妮一眼,似乎在抱怨季安妮绑上去的「平安符」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季安妮却笑了笑,走上前去,对安丞相道:「丞相,你看清楚没有?昭姬刚才绑上去的那截布料可是红色的。」 安丞相冷笑道:「红色又怎么样了?」 季安妮道:「我听说,这开箭之礼图的是个好兆头。靶子代表猎物,靶子中央的红心就代表猎物的血。如果用箭射中红心,就表示射中猎物并让猎物流血。现在虽然我们没有射中靶子上原本的红心,但却在箭靶之上射出一抹鲜红,那抹鲜红就是绑在箭头的那截红布。」 安丞相闻言脸色稍肃,露出饶有兴趣又有些轻蔑的眼神。 季安妮继续讲道:「安丞相……能代表猎物鲜血的不止是早已画好的红心而已,我们刚刚射到靶上去的那块红布,不也同样可以代表猎物的鲜血么?既然这开箭之礼图的只是一个好兆头,只要能让箭靶见红就好,丞相何必斤斤计较?」 第61章 一个愿望 「昭从妃,好一张利嘴。」安丞相点头微笑,表面看上去虽然亲切和蔼,但双目之中却暗含冷芒。 季安妮不作口舌之争,只是淡淡一笑当作回答。 天宁一听季安妮刚才的话,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也舒展开了,笑容恢复,急忙应和道:「对呀,对呀,安丞相,如此说来,这场赌局赢的人是我们,你可要愿赌服输哟。」 「公主……」 安丞相还想再说,谁知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好。」 那声音是从绸帘之后传出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轻轻的抚掌声。 季安妮一下紧张起来,因为那抚掌叫好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自己明明不想惹皇上注意,但却还是惹得皇上注意。唉,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多话了…… 皇上依旧坐在那帘子之后,看不见脸,只有赞美的话隔帘传来:「昭姬果然才思敏捷,把安丞相都说得哑口无言了。」 季安妮急忙心虚地把头埋低道:「皇上谬赞,昭姬愧不敢当。」 皇上听后笑道:「今日的开箭之礼倒真是别开生面,令朕开心。安丞相,昭姬没有说错,这开箭之礼本来图的只是一个兆头,既然箭靶已经见红,就算她们赢了吧。来人,赏。」 说罢一挥手,便有两名太监走了上来。一人捧着酒盏,一人捧着宝剑。 皇上道:「本以为今天的开箭之礼由康少将军担任,所以准备的赏赐也是为少将军准备的。没想到今日的风头全被三名女子抢去,不知道这些奖品对不对得上你们的眼。」 「皇兄真是客气。」天宁公主一眼就看上太监手中青光闪闪的宝剑,握入手中道,「最后一箭是我射上靶的,奖品当然应该由我先挑。皇兄,我就要这把剑了。」 那名捧剑的太监抓住时机急忙道:「公主真是好眼光,这剑可是不久前西胡国进贡来的供品,据说在西胡国是只有皇子才能佩戴宝物。」 「哦?」天宁公主持剑挥舞了几下,只见剑光闪闪,果然是把难得的好剑。 「天宁。」皇辇之上的皇上开口道,「女儿家还是不要学男儿舞刀弄枪,朕许你参加狩猎大会已是破格之举,如果再让太后知道你今天收下这把西胡剑,可是要责怪朕的。」 「知道皇兄疼爱天宁,天宁当然不会让皇兄为难。天宁看得出来,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佩我太可惜,不如我来帮它选个更好的主人吧。」说着天宁鬼精灵地一笑,拿着那把西胡剑向康孝荣走去,把剑一抬,交入康孝荣手中道,「孝荣哥,这剑是你的了。」 这天宁……季安妮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 虽然天宁的性子还是刁蛮如故,但是渐渐,季安妮也能从天宁公主的那股刁蛮劲中看出几分可爱。就像刚才,本以为天宁那么急于邀功、首先选礼是因为自己看上了那把宝剑,但谁知却是为康孝荣挑的。 「怎么样,孝荣哥?你不喜欢呀?」天宁望着康孝荣,笑得比花还美。 「公主……」康孝荣脸上并没有太多笑容,大概觉得无功不受禄,想要推辞天宁的这份好意。 还不等他开口,天宁就抢先说道:「孝荣哥,你也不要推辞。这次射箭的三人都是女子,这剑交给谁都不合适,只有你拿了。况且今日的开箭之礼本来就是你的职责,我们抢了你的风头,再抢你的奖品就太不合适了,你还是快点收下吧。」 康孝荣握着剑一动不动,似乎正在犹豫。 这时皇上的声音又从帘后传来:「康少将军,既然这是天宁的一番美意,你还是收下吧。」 既然皇上都开口了,康孝荣当然不敢再推辞下去,只好收下西胡剑道:「孝荣谢皇上隆恩,谢公主厚爱。」 「不客气。」天宁拍了拍康孝荣的肩,爽朗地笑了起来。 奖品有两份,一份是剑已经被天宁公主送给康孝荣了,那么还剩下一杯酒。 康贵妃问季安妮道:「昭从妃,可胜酒力?」 季安妮急忙摇头道:「这……这可不行,我滴酒不沾,一喝就醉。」 后宫妃子,有几个喝得下御赐勇士的烈酒?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康贵妃一点也不意外,上前道:「既然如此,看来这御赐美酒就只有芳婷来领受了。」 说罢举起酒樽,向皇辇上的皇上敬酒。 看见帘子后方皇上的影子也举了举酒盏后,康贵妃才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哇……」季安妮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喝酒也能喝得这么帅气。 康贵妃一杯酒下肚之后,脸色毫无改变。果然酒量惊人,属于女中豪杰的类型。 季安妮盯着康贵妃,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听见皇辇之上的皇上又发话道:「现在朕准备的两份奖品都已被领取,但射箭的三人之中还有一人没有得到任何赏赐,于理不合。昭姬,你想要朕赏赐什么?只管说来,朕一定不让你失望。」 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分了,但没想到这个皇帝倒是挺公平,没有忘记自己。 不过一时之间,季安妮还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她最想要的就是让天空再次出现红月掩日的异象,然后她就可以回家了。但这种事情,即使给皇帝说,皇帝也无能为力吧? 正在季安妮犹豫之际,天宁公主又插话道:「皇兄,不必那么麻烦。箭是我和芳婷射的,昭从妃不过就在箭头上绑了一截红布而已,你就不用赏她了。」 这天宁,才发觉她可爱的一面,她就又出来胡说八道。 季安妮瞪了天宁几眼,以表示她的气愤。哼,这个天宁,真是典型无比的没心没肺。 不等季安妮为自己争取合法权利,就听康贵妃上前说道:「天宁,如果不是昭从妃的那截红布,我们还赢不了呢。皇上的赏赐,理应有她一份。」 对,就是这个道理,还是康贵妃比较通情达理。 季安妮向康贵妃投去善意的笑容。 这时皇上又问了一遍:「昭姬,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害怕再次被天宁公主打断,季安妮急忙抢过话茬道,「臣妾……臣妾……」 想要黄金万两?不行,这个要求太贪婪…… 想要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不行,就算吃了肯定也不一定有效…… 对了,干脆要皇上赐婚,赐给自己一个白马王子,嗯……不对,自己的老公就是皇帝,怎么能当着自己老公的面让他赐给自己一个小情人呢? 短短瞬间,已经有好几个想法从季安妮脑中冒出,但都被她立刻否决。 「昭姬……」皇上又开始催促了。 情急之下,季安妮也没工夫细想,把头一抬道:「臣、臣妾只要皇上为臣妾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 第62章 狩猎开始 「哦?什么愿望?」皇上继续追问。 「这……这……这臣妾还没想好,但只要臣妾想好了,立刻告诉皇上。」 皇上听后笑了起来,「你连什么心愿都不说,就让朕答应你呀?」 季安妮急忙道:「我保证这个愿望不违背律法、不违背良心,也是皇上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完成的事,而且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如果以后昭姬提出的愿望违背这四项中的任何一点,皇上都有权拒绝接受。」 「好,朕就答应你。」皇上倒也是个爽快人,一口就答应下来。 对方爽快得令季安妮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几秒钟后才结结巴巴地道:「谢……谢皇上。」 「昭姬不必多礼。」皇上这时的声音中还带着几丝笑意,但是渐渐,声音就变得有些低沉,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用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语调说,「昭姬呀……朕与你分开不到一年,你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糟糕! 季安妮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恨不得猛抽自己两耳光。 明明在来这皇郊西苑之前,就已经无数遍地提醒自己不可招摇,但没想到还是引起了皇上的怀疑。这下惨了,如果仅仅是个艳娘就算了,现在就连皇上都发现自己和以前的昭姬有所不同……自己这颗人头,不知道还能保到几时呀。 正在季安妮担心得浑身僵直之时,皇上那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又从帘子后面传来。 这次季安妮可听得清清楚楚,皇上说的是:「不过……朕更喜欢现在的你。」 啊?! 季安妮脑子中冒出无数个问号加惊叹号。这皇帝,不应该是和昭姬恩恩爱爱,还生下一个小皇子吗?现在昭姬性格变了他不但不担心,还……还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昭从妃,你在发什么呆?」康贵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季安妮的身边。 她突然在耳边说话,差点把季安妮吓得魂飞魄散,低叫一声,说道:「康贵妃,你吓死我了。」 康贵妃道:「我才被昭从妃你的大胆吓了一跳呢。」 「嗯?什么大胆?」季安妮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胆的事。 康贵妃道:「敢让皇上答应你一个还没想好的心愿,这难道还不算大胆吗?」 「这……」这哪点算是大胆呀……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奇怪,季安妮只好忍住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不然到时候就怕不仅是艳娘和皇帝,就连这个康贵妃也会对自己格外注意。 「昭从妃,开箭之礼已经结束,接下来就要开始狩猎了,你就和我们一起吧?」康贵妃发出邀请。 反正季安妮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想也不想就答应道:「好呀。不过我可是第一次参加狩猎大会,不懂的地方还请康贵妃多教教我。」 *** 在一阵气势雄浑的擂鼓声中,狩猎大会终于拉开序幕。 参加这次狩猎大会的队伍一共有七队,最后哪个队伍猎到的猎物多,就算胜利。 射猎最多的人,就将获得下一届狩猎大会行开箭之礼的殊荣。 参赛的七个队伍中,「安」「康」「宝」三队和贵妃有关系的队伍季安妮都能对号入座。季安妮参加的也是以「康」字旗为帅旗的震远大将军一队。天宁公主、康芳婷、康孝荣都在这一队中。不过,虽然大家都是同一队伍的成员,天宁公主对季安妮可也不太客气。 七大队伍刚刚分散,天宁就驱马来到季安妮面前道:「昭从妃,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狩猎大会吧?你可不要拖我们的后腿。你射不中猎物没有关系,可千万不要放偏了箭,射伤了什么大人。不然我们还要帮你善后,麻烦死了。」 季安妮懒得和她斗嘴,让步道:「公主提醒的是,昭姬一定小心谨慎,能不放箭就不放箭,保证不会误伤一人。」 「哼。」谁知天宁并不满意季安妮的这个答案,把脖子一扬道,「来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抢光我的风头,现在居然变成一个连箭都不敢放的胆小鬼,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去休息吧,省得在本公主面前晃来晃去碍眼。」 季安妮被骂得冤枉,心想明明是你这个天宁公主硬拉我来的,怎么现在倒嫌我碍眼起来?还有,射箭你怕我误伤别人,不射你又说我没有胆量。反正我怎么做,你都有话说,你今天分明是来找我吵架的对不对? 「你瞪着本公主干什么?」天宁好像一刻不和季安妮斗嘴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现在见季安妮居然变得如此温顺服贴,心里更不是一个滋味,仿佛非要把季安妮惹怒似地继续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本公主最讨厌的就是那样有话不敢说的孬种。」 「孬种?」季安妮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敢说她是「孬种」。好呀,你这个天宁公主,看来我今天不发威,你还真把我当病猫欺负了不是?想到这里,季安妮的嘴角向上微微一翘,牵动出一抹似寒非寒的冷笑,说道:「公主,昭姬的箭术虽不及你精湛,但好歹以前向高人请教过一点射箭之道,公主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哼,你能有什么高深的见解?肯定是一通胡说。」天宁公主就把打击季安妮当作是人生的第一乐事。 「那么公主听好了。」说着,季安妮指了指前方的一棵松树道,「如果那棵树上有一只松鼠,你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好从树上跳下来,那么你应该怎么放箭才能射中那只松鼠?」 天宁想也不想就答道:「既然松鼠正从树上跳下来,当然就应该瞄准偏下方的位置放箭。这样当箭飞到松树时,才能正好射中那只松鼠。」 季安妮微微一笑道:「公主错了。虽然那松鼠正在往下跳,但你放箭的时候,却还是应该瞄准那只松鼠放出。不然,可是射不中松鼠的。」 季安妮记得以前好像做过一道相似的物理题,答案就是这样说的。 「哼,你怎么知道本公主射不中?本公主偏射给你看。」天宁一点也不服气,拉开弓箭正要开射,谁知就听身边传来一声弦响,大家都扭头一看,竟是康孝荣放箭了。 只听刷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出,直直向三十米外的松树飞去。 然而更令众人吃惊的是,那只离弦的箭竟真的射中了一只松鼠的尾巴,把那只小松鼠固定在了树干上。 第63章 误闯树林 天宁公主最快从惊讶中反应过来,赞不绝口道:「孝荣哥真是好箭法。」 康孝荣谦虚地一笑,望了望季安妮后道:「我也是刚才恰好看到一只松鼠从树上跳下,于是就按照昭从妃所说,对准松鼠放箭,没想到真的射中了。」 「那是因为孝荣哥你箭法超群,箭飞得又快,那小松鼠还停留在半空来不及落下,就被你一箭射中了。」反正天宁就是不肯承认季安妮的正确。 但康孝荣却非常谦虚地向季安妮请教道:「昭从妃,你怎么知道要瞄准松鼠放箭,而不是瞄准稍微靠下的位置放箭才能射中?」 「这……这个……」季安妮总不能跟这一大群外星古人解释什么叫做重力加速度吧?只好瞎掰道:「都是我师傅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我师父那么说,我就那么信,从来不问原因的。」 「那敢问昭从妃师承何处?」康孝荣倒真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师承……师承……」季安妮随口道,「师承东云华仙山祖通圣人。」 「东云华仙山祖通圣人?」不仅是康孝荣无比吃惊,就连康芳婷和天宁都被季安妮口中冒出的那个陌生人物吓了一跳。 「哦,这……这是我们齐国的圣人,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天宁公主凑近康孝荣问道:「孝荣哥,你不也出使过齐国很多次吗?听说过那个什么圣人吗?」 康孝荣无比疑惑地摇了摇头。 季安妮只好又补救道:「这、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其实我并不是齐国本地人,虽然我在齐宫当过宫女,但是我的籍贯却在南方的一个海岛上。我的师傅,也就是那个祖通圣人呢,就是我住的那个岛上的圣人。我住的那个海岛很小,很不出名,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季安妮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胡诌一通后才觉得后悔。但好在她今天运气不错,康孝荣和天宁都没有追问下去。 康芳婷也无意中把话题拉开道:「对了,天宁,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行开箭之礼呢?还好昭从妃机智,不然我们以后都别想参加狩猎大会了。」 「哼,她哪点机智了,最后那箭可是我射的。」天宁可听不惯什么人在她面前夸季安妮。 这时康孝荣替天宁回答道:「今天早上在御驷院选马的时候,我被那匹枣红马撞开,右手在柱子上碰了一下。天宁是担心我今天把箭射偏,所以才不让我行那开箭之礼。」 康芳婷一听也担心起来,急忙问道:「哥,你受伤了?」 康孝荣笑道:「没有大碍,只是稍微撞了一下,是天宁太小题大做了。」 「什么小题大做!」天宁的声音一下高了起来,带着一些辩解和担心的味道,「我看见你拉弓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肯定非常疼。如果你第一箭没有命中靶心,其他人一定会趁机说你闲话,说你箭术退步了,我才不让他们有机会说长道短。」 「谢公主关心。」康孝荣轻叹道,「但如果公主今天未能射中靶心,那么以后都不能参加狩猎大会了。这和我受一点微词议论相比,哪个后果更加严重呢?」 天宁公主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孝荣哥你被人背后议论的后果严重。就算我今后再也不能参加狩猎大会也没有关系,只要孝荣哥可以参加就行了。只要孝荣哥还是皇上面前的神射手,只要孝荣哥的名誉保住了,我能不能参加狩猎大会又有什么关系。」 「天宁……」康孝荣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低低唤了一声天宁的名字,便再没有声音。他的双眉轻轻皱起,拿这个任性的公主没有丝毫办法。 季安妮旁观者清,事不关己地看好戏。心想被这样一个天宁公主喜欢上,对康孝荣来说,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看康孝荣为难的深情,就知道天宁对他的感情只带给他一种无形的负担。 只希望天宁能够早日意识到这一点,不然就很难和康孝荣有什么进展了。 季安妮正想着,就听见康芳婷在她耳边道:「昭从妃,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猎物吧?」 说着用下巴示意了一个和天宁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季安妮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大概康芳婷是想让天宁和康孝荣单独相处,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吧。季安妮一来不想当电灯泡,二来也不想跟在天宁身边受她的气,三来对康贵妃很有好感,所以此时根本没有半点理由拒绝康贵妃的提议,立刻点头道:「好呀,请贵妃带路。」 康芳婷见季安妮答应,也很高兴,向天宁和康孝荣打了声招呼道:「公主,哥,那我和昭从妃去那边看看了。」 说罢调转马头,向侧面奔去。季安妮也紧随其后。 「芳婷!」康孝荣扭过头来喊道,「小心流箭,不要进树林。」 「知道了。」康芳婷挥了挥手,把康孝荣的话当作耳边风。 皇郊西苑这个猎场分为草原和树林两部分。 先前的仪式都在草原上举行,七大队伍分散后,他们几人一直都驱马行在草原上。而草原周围便是树林,树林中的猎物种类更加繁多,而且不乏有一定危险性的猛兽。所以一般情况下,只有一部分以夺冠为目标的人,才会进入树林狩猎。树林的危险性并不仅仅因为林中猛兽,还因为林中枝叶阴蔽,一不小心就被流箭误伤。所以康孝荣才不准康芳婷进入树林。 康芳婷虽也算是女中豪杰,但却很听哥哥的话。更何况现在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季安妮,当然不敢把季安妮这个第一次参加狩猎大会的生手往危机四伏的树林里带。 就在康芳婷转头想要叮嘱身后季安妮几句的时候,却听见季安妮发出一声尖叫。 季安妮胯下那匹乌涅马好像疯了似地向前狂奔。 「昭从妃!」 康芳婷大喊一声但却来不及了,只见乌涅马驮着季安妮冲向了那片危险的树林。 第64章 暗箭难防 「昭从妃!」康芳婷正欲追上,却在树林边缘被拦了下来。 拦马人是些侍卫,只见一名侍卫长模样的人上前对康贵妃道:「贵妃不能进去,林内正在猎虎。如果贵妃贸然闯入,怕遭误伤。」 「但是昭从妃已经进去了!」康贵妃不肯下马,捏紧缰绳,还想往树林冲的样子。 那侍卫长不卑不亢地应对道:「我们会立刻将她带回。」 康贵妃低喝道:「如果昭从妃遇到什么危险,你们担待得起么?」 侍卫长答道:「昭从妃遇到危险小人当然担待不起,但小人更担待不起康贵妃和昭从妃一起遇到危险。」 一句话,把康贵妃驳斥得哑口无言。康贵妃气恼地瞪了那侍卫长几眼,不知该如何应答。 刚才季安妮的马冲入树林的时候,这些侍卫也拦过。但由于那匹乌涅马好像发了疯似地狂奔,根本拦不下来,所以最后他们才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安妮闯入正在猎虎的林子。而现在康贵妃的坐骑并未发狂,所以他们拦住康贵妃后便不肯退让分毫。 康贵妃骑在马上,担心地向树林深处望去。但林深枝茂,哪里望得到季安妮的身影?不要说身影,就连季安妮吓得尖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大概那匹乌涅马已经驮着季安妮闯进树林深处去了。康贵妃低声叹了口气,只求季安妮平安无事。 「怎么了?」身后传来关心的问话声,回头一看,竟然是天宁和康孝荣。 他们两人大概是刚才听到这边的动静后,才掉转马头赶来的。 康贵妃一脸忧郁地答道:「昭从妃进树林了。」 「什么?」康孝荣一听立刻紧张起来,生怕出半点意外,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康贵妃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乌涅突然发狂了,驮着昭从妃冲入树林。」 天宁听后觉得有些奇怪,沉吟道:「乌涅一向温和,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康贵妃摇摇头,表示不解,低声自语道:「我也不知道……的确很奇怪。」 乌涅一直都是康贵妃的坐骑,从来没有发过一次狂。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刚驮着季安妮就突然发狂了。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什么人的阴谋设计。 「既然如此,我们进去找吧。」天宁一向不考虑危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好她也好奇树林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猛兽,以前大家都不准她进入树林,今天正好趁此机会,跟着大伙儿混进去,长长见识也不错。 见天宁有想进入树林的打算,侍卫长急忙拦了拦道:「公主请留步,将昭从妃平安带出树林是我们的任务,请公主珍惜玉体,不要轻易涉险。」 大概这侍卫长以前也听过天宁刁蛮的坏名声,所以一席话说得也还算客气。 但天宁就是不喜欢自己想做的事情被别人拦住,才不管对方对自己客气不客气。她瞥了那侍卫长一眼,低声道:「本公主还不用你来提醒,况且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根本靠不住。」说罢对一旁的康孝荣道:「走,孝荣哥,我们进树林把昭从妃找出来。」 「公主。」康孝荣不但不赞同,还和侍卫长站在统一战线,劝阻道,「公主少安毋躁,请在此稍等片刻,由我去把昭从妃带出来吧。」 说罢也不等天宁反应过来,康孝荣就已经骑马冲入树林。 等天宁反应过来正想追去的时候,又被守在林外的侍卫拦住去路,又是一番争执。 *** 再说另一面,季安妮被乌涅驮着冲入了有猛兽栖居的树林。她不停拉马缰,想让乌涅停住。但乌涅就是不听指挥,撒开四蹄不停向前狂奔,一直奔到树林深处。季安妮吓得紧紧抱住马脖子,但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被乌涅甩下背来的悲惨命运。 「哎哟……」季安妮一边揉着坠地时摔痛的屁股,一边环顾四周。 乌涅把她甩下背后,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留季安妮一个超级方向白痴在这树林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四周全是高大的树林,茂盛的枝叶几乎把阳光都遮住了。林子里光线阴暗,只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兽嚎和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好不吓人。 季安妮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才发现脚踝疼得厉害,大概是刚才落地的时候受伤了。这下惨了,一个人迷路在这树林里,脚还受伤了,四周又不见半个人影,就算不被猛兽叼去当晚餐吃了,过不了几天也饿死了呀。 「有没有人呀……救命呀……」季安妮心惊胆战地向身旁小声呼救。 为什么只敢小声呼救呢?因为她害怕声音大了,没把救她的人喊来,反倒把那些吃她的野兽喊来,那麻烦可就更大了。虽说季安妮一向胆子比常人大,但现在落得这副境地,也只有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的份。 正在她快要绝望之时,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马蹄声。 有马蹄声就证明有人来! 季安妮立刻来了精神,拖着那只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向马蹄声传来处跑去,边跑还边喊:「救救我,救救我……是我……」 但忽然,她却停下脚步,因为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杀气。 能感受到杀气并不因为季安妮是武林高手,而是因为那种对杀气敏锐的感知是任何处于险境之中的人的本能直觉。季安妮在那直觉作用下渐渐停下脚步,双腿好像都已扎入泥里,根本抬不起来。在那一瞬间,她产生了转身逃跑的想法。 但同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只花斑大虎。 那老虎张开血盆大口,身体壮得就像一头熊似的,向着季安妮狂奔而来。 天…… 季安妮吓得腿都软了,转身想逃,但却没有力气。 身后不仅传来老虎的嚎声,还传来一阵混乱的马蹄声,想必是猎虎的人也正向这个方向追来。季安妮清楚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恐惧就像巨网一般向她扑来,她根本无法躲避。 本能地一扭头,老虎已经奔到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老虎身后,便是追猎的马队。 忽然,季安妮感到背后传来一股恶寒。 下意识扭头一看,只见一支寒光毕现的箭芒向她飞来! 短短的瞬间,她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只反射性地偏了偏头。 那箭头刷一声射入她的肩膀! 季安妮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第65章 初识龙颜 与此同时,又有无数支箭向她倒地的方向射来。不过那些箭都冲着季安妮身边那头斑斓大虎而去,刷刷几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响声之后,只听那头狂奔的老虎发出一声惨啸,重重倒地。老虎被众箭射得就像刺猬一样,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和老虎相比,季安妮所受的伤还算很轻,只中了一箭。但是很奇怪,她的眼前竟慢慢变黑。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失血过多,眼前怎么就模糊了呢?难道……难道箭上有毒? 没想到这种电视剧上的情节都被自己碰上了。 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她拼命用最后一丝意志维持着自己的意识,向扎入肩膀的那支长箭望去。箭羽上好像有什么图案,大概是家族的标志。季安妮不知道那个图案代表的含义,但那一瞬间,她却做了一件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 她一把折断箭羽,把印有图案的那截断羽紧紧捏于手心。 随后,她的眼前越来越黑,头也越来越沉,就连心口仿佛也被一块巨石压住,有些喘不上气。她迷迷糊糊倒在地上,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来人好像有很多,但季安妮已经睁不开眼睛,所以无法确定。她只听到自己耳边的声音很乱,大概是那些人发现倒在地上的她而开始慌乱。 不管那些人是谁,只要被发现了,就还有生还的希望。 季安妮轻松地闭上眼睛,也不想去管那箭头上到底有什么毒,只相信自己福大命大,绝对不会命丧于此。只希望当自己再次睁眼的时候,真相就能大白。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季安妮还狠狠握紧了手中那截断羽。 虽然不知道断羽上的标示究竟代表什么,但是……她有预感,这是一个阴谋。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断羽上的标示,不然就正好中了小人的奸计。 *** 还没有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 季安妮的睫毛轻颤几下,耳边传来一些细小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在禀告什么人她醒了。 这是哪里?自己躺在什么地方? 虽然季安妮还没睁眼,但根据身体对床的触觉就能感受到,自己并非躺在自己床上,而且也绝不是躺在自己的房间中。因为自己的房间中,绝不可能发出这么好闻的清香。 这香味好高雅,像是非常高贵的人才能使用的香料。 季安妮被那香味迷得神魂颠倒,反倒有些不想醒来了。 这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低柔的呼唤:「昭姬……」 昭姬……好熟悉的声音和语气…… 季安妮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大半,刷一下睁开眼睛。 映入眼瞳的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 就是因为这张脸太英俊了,以至于季安妮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想把梦境驱散。但无论她怎么眨眼,那个俊男都没有消失,而是非常担心地望着她,问道:「昭姬,你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停眨眼?来人,宣御医给爱妃诊治一下眼睛。」 话音刚落,就有小太监应答:「遵命。」 季安妮急忙从床上坐起来,对那小太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好得很。」 「昭姬,你已经没事了?」男人非常担心。 「你……你是谁?」季安妮仔仔细细把眼前这个俊美无比的男人打量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印象。奇怪了,这样一个大美男,只要看过一次就不应该忘记呀,怎么自己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对这张脸却觉得完全陌生呢? 「昭姬,你居然把朕忘了?」 「朕……」如果季安妮的常识没有出错的话,能够自称为「朕」的人,不就是一国之君吗?难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天佑圣朝的皇帝龙莫寒? 他就是昭姬的老公,明皇子的亲爹?! 季安妮仿佛听见了自己脑神经爆炸的声音。 这也太突然了吧?刚一睁开眼就看见皇帝。她还没有做好和皇帝见面的心理准备呢,这下惨了,如果让皇上发现她和昭姬大不一样,不是连人头都不保? 「昭姬?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朕?难道你不记得朕了么?」皇帝焦急地握住季安妮的手,目光中透出浓浓的关切之情。 季安妮还是第一次被这么俊美的帅哥用如此深情地眼神凝望,有些不知所措,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她越是说不出话,皇上就越担心,一遍又一遍地问:「昭姬,你说话呀?昭姬,你还记得朕么?」 闻言,季安妮计上心来。反正自己中了毒箭,皇上又以为自己不认识他了。干脆就来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装作不认识皇帝,这样就不用担心被皇帝发现自己不是昭姬而把自己砍头了。 思及此,季安妮便用非常迷茫的眼神望着皇上,还把头偏了偏,竭尽所能装出弱智的表情问道:「你是谁?」 「你真的不认识朕了?」皇帝紧紧握住了季安妮的手,眼神无比震惊,也无比哀伤。 震惊后的下一秒,立刻起身命令身后的小太监道:「快,快去宣御医,给爱妃看看脑子。」 「我脑子正常得很。」季安妮急忙大叫道,「不用请御医了,真的不用了……」 小太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会儿望望皇上,一会儿又望望季安妮,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掀帘声响起,一抹熟悉的背影走了进来。 随着那身影的走入,还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皇兄,我听说昭从妃已经醒了。」 皇上回头对来人道:「醒虽醒了,但好像摔坏了脑子。」 「摔坏脑子?」天宁坐在床边,盯着季安妮看了半天,然后对准季安妮的脑袋就是一推。 季安妮被她推得差点撞在墙上,回过头来就吼道:「你……你干什么!你再乱动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天宁指着季安妮对皇上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敢对本公主这样无礼的人,全皇宫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但她确实不记得朕了。」皇上非常肯定地说。 「那你还记得我吗?」天宁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季安妮。 季安妮心想,反正天宁又不知道以前的昭姬什么样,就答道:「谁不知道天宁公主。」 「皇兄你看,她这不是好好的吗?」天宁没看出季安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昭姬……」皇上忧虑地望着季安妮。 「皇上?」季安妮也忧虑地望着皇上。 「昭姬,你想起来了?」皇上眼中露出一抹欣喜之光。 但季安妮却令他失望地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装出一副非常苦恼的模样说:「臣妾……臣妾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皇上是皇上,但是以前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记得入宫后的事情,入宫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第66章 蒙混过关 「只记得入宫后的事情,而把入宫前的事情全忘了?」皇上又把季安妮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表情,推测道,「这么说来,爱妃你连以前我们在齐宫相遇的事情也忘了?连明皇子也忘了?」 季安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答道:「明皇子的事情虽然没忘,但却把与皇上相遇相识的事情忘了,请皇上恕罪。」 闻言,皇上非常失望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爱妃无罪,有罪的是那支毒箭。是那支毒箭害爱妃失去记忆。」 听皇上说出这种话,想必他已经相信自己的鬼扯了。季安妮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个皇帝还真是单纯,这么容易就让自己蒙混过关。比起精明的艳娘,这个皇帝可要好摆平多了。季安妮一边偷笑,一边暗暗在心里为自己的急中生智鼓掌。 「对了,昭姬,你可看见射箭的人是谁?」皇上问。 「皇兄。」天宁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当时有五家共猎那头老虎,百箭齐发,昭从妃又怎么看得清是谁射的箭。不过说起来,昭从妃,你的运气还真不错。」说着瞥了季安妮一眼道:「上百支箭都向你射来,但你却只中了一箭。也算大难不死,老天保佑了。」 季安妮脸上赔笑,但心里却想:才不是一百支箭向我射来,而是一百支箭都射向老虎,只有一支箭向我射来。能参加皇家狩猎大会,并且能够进入树林猎虎的人,想必都是箭术高超之辈。既然是高手,瞄准了老虎就绝对不会射偏到自己身上。但是怪就怪在,为什么自己中箭了呢?不仅中箭,而且中的还是毒箭,这很明显是一场有预谋的暗算。 没想到自己入宫才短短几日,就已经有人开始动起杀机。 忽然,季安妮想起了潜伏在宫内的妖怪。这次的箭,和妖怪有关吗?不过妖怪杀人直接用咒术不就好了,干吗这么大费周折地用毒箭射杀自己? 正想着,就听见皇帝问道:「昭姬,朕已经下令追查那支毒箭的来历。但奇怪的是,箭羽不知被何人折断,箭羽上标示家族的族印也没有了,无从查起。昭姬,你有什么线索吗?」 经皇帝这么一提醒,季安妮这才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折断箭羽,把族印牢牢握于掌中。 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捏了捏拳,这才发现那段折断的箭羽还在自己手中。 季安妮不动声色,也不说箭羽是被自己折断的,只别有用心地问道:「皇上,这次狩猎大会七个队伍各自在箭羽上使用的什么族印呀?」 皇上只当季安妮是好奇,就如实答道:「这次狩猎大会各家都以圆点作为标示,但颜色却各不相同。安家是黄点,宝家是红点,康家是绿点,长孙家是蓝点,流家是紫点,杨家是黑点,庄家是橙点,唐家是白点。爱妃问这个干什么?」 季安妮笑了笑道:「只是随口问问。」 表情看上去虽然轻松,但听完刚才皇上对族印的说明后,季安妮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箭羽是她折断的,她当然知道那上面的族印是什么颜色的圆点。 下意识握紧手中那印着圆点的箭羽,季安妮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那圆点的颜色。 事情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还好当时她及时折断箭羽,不然只怕无辜之人将会受到牵连,而真正的幕后主谋就要偷笑了。 「昭姬?昭姬?」见季安妮在发呆,皇上用手在季安妮眼前晃了晃。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说:「皇上,既然臣妾已经醒了,就先回从妃殿去吧。」 在这里多留一秒,自己真实身份被揭穿的可能性就大上一分。虽然这个皇帝看上去好像挺好骗的,但保险起见,季安妮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说了这么多话后,季安妮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再次环视这个房间,才发现和后妃的房间有诸多不同。 陈设装饰都是以龙为主题,想必这里就是皇帝的寝宫了吧?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享受到睡龙床的待遇,也算不枉此生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证明了皇上非常看中昭姬,对昭姬一往情深。但可惜的是,原来的昭姬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季安妮忽然有些同情起这个皇帝来。 「昭姬,你刚刚苏醒,不如多休息一会儿?」皇上还没有放季安妮离开的打算。 季安妮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不早,大概是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季安妮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这个皇帝还不放自己离开,该不会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 该不会是……打算今晚就让自己留在这里伺寝吧? 天,季安妮急忙警觉起来,身体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和皇上保持安全距离。 虽然对方是昭姬的老公,而自己进入了昭姬的身体,但并不代表自己要以昭姬的身份和他行房吧?自己入宫的任务是为了找到妖怪,返回原来的世界,可不是和昭姬以前的男人厮混。 「昭姬,你不要紧吧?你脸色好难看。」见季安妮的脸都白了一层,皇上不由担心起来,还以为季安妮的身体又有什么不适,急忙道:「还是宣太医来吧,不然朕实在不放心。」 季安妮道:「皇上,臣妾什么病都没有,只是有点睡不惯这床。只要你让臣妾回从妃殿去,保证什么病都好了。」 「睡不惯这床?」皇上不解地望着季安妮,显然觉得季安妮找的借口太奇怪。 见皇上半天没有反应,季安妮也微微紧张起来。心想刚才自己装失忆的时候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怎么现在就混不过去了呢? 生怕露出什么马脚的季安妮正在担心,就听一旁的天宁公主替她说话道:「皇兄,既然昭从妃想回去,你就让她回去吧。反正她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中个毒箭不碍事,保证明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很感谢天宁为自己说话,但季安妮就是无法赞同那什么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之类的用语,把自己说得就好像打不死的蟑螂小强似的。 皇上考虑了一会儿,终于答应让太监送季安妮回从妃殿。临走之前,还非常郑重地嘱托,如果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立刻找太医。 季安妮归心似箭,一个劲地点头答应。 磨蹭了好久,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了皇帝寝宫。 季安妮站在殿门之外深深吸气,感慨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呀。回想起刚才和皇上见面时的情景还感到一阵后怕,但还好总算是让自己成功蒙混过关了。 第67章 追查到底 季安妮由一名老太监领回了东从妃殿,前脚刚踏进殿门,就看见艳娘的身影。 季安妮急忙埋低了头,生怕和艳娘眼光对上。 不知为什么,她挺怕艳娘的,总觉得艳娘可以看穿她的一切。 但季安妮越是躲,艳娘就越要向她走来。 「艳娘只听说昭从妃从马背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可没听说娘娘连脖子都跌伤了。」说话间,艳娘已经站到季安妮面前,声音温和缓慢,但却隐含了一种逼人的气势。「娘娘?怎么抬不起头了?」 「我……我……」季安妮已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行了一个小礼道,「光线太暗,没看清是艳娘姑姑,请姑姑不要见怪。昭姬给姑姑问安。」 「娘娘这般客气,艳娘可消受不起。」艳娘笑了起来,但笑声听上去却冷冷的。 季安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艳娘向那位送季安妮回来的老太监道:「花公公,回去禀告皇上,说昭姬娘娘已经平安回来了,以后就交由我照顾,请皇上放心。」 花公公客客气气地回应道:「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回去复命。」说罢转身离开。 这花公公的年龄大概五六十岁,又是伺候皇上的太监,想必在后宫中的地位应该不低,但他见了艳娘还恭恭敬敬的,好像不敢怠慢的样子。看来这艳娘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正想着,就听见艳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娘娘,你伤刚好,今天就快回房早早休息吧。明天也不用来仁和殿练习了,娘娘先养好身体要紧。艳娘待会儿就差宫女给娘娘端几碗补药过去。」 艳娘的态度倒是很亲热,但季安妮却下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 一听艳娘要让宫女给自己送补药,就不由联想起了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宫廷投毒案。如果这艳娘也在药里下毒,自己一喝不就完蛋了吗?所以季安妮急忙推辞道:「姑姑的好意昭姬心领了,昭姬浑身乏力,非常疲惫,只想快点回房洗洗就睡,这补药嘛……就不麻烦了。」 闻言,艳娘也不勉强,温和地道:「那娘娘就好好休息吧,艳娘也要回房了。」 以前东西两从妃殿分别由两名姑姑照管,照管东从妃殿的杨姑姑住在东从妃殿门边附近的房间中;照管西从妃殿的于姑姑住在西从妃殿门边附近的房间中。虽然现在艳娘接替了那两位姑姑的职务,以一人之力同时照管东西两殿的所有从妃,但艳娘却不可能分成两半分别住在东西从妃殿。所以她人住在西从妃殿,但每天傍晚都会来东从妃殿巡视巡视。 向季安妮道别后,艳娘就回西从妃殿的住处去了。 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季安妮满心忧郁。只要和这艳娘碰一次面,她的心跳就加快好几倍。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折寿。 季安妮来到自己房门口,正想进去,却看见隔壁仪珍的房间也亮着灯火。于是就去仪珍房间聊了一会儿天,聊到犯困才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洗漱后,季安妮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无数只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想抓住她。她吓得大叫,但那些手却像大蛇一般紧紧追着她不放。 突然,一支长箭向她射来,她吓得大叫,心口中箭的地方流出黑色的血。 隐隐约约,她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叫声。不是人的叫声,而像是什么动物的叫声。顺着那叫声向前望去,竟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逝,好像是……狐狸? 季安妮吓得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都早已大亮。 门外传来蝶儿敲门的声音和焦急的呼喊声,季安妮急忙应道:「等等,我马上开门。」 蝶儿带着哭腔在门外道:「娘娘你总算应声了,如果再不应声,奴婢就要叫人来撞门了。」 季安妮笑嘻嘻地打开门道:「撞门?哪有这么严重?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蝶儿你太小题大做了。」 蝶儿擦了擦眼角吓出来的泪珠,把端来的早饭放在桌上,对季安妮道:「娘娘,你中了毒箭,万一毒素还未除尽怎么办?刚才奴婢敲了那么久的门,娘娘都没有应一声,奴婢……奴婢还以为娘娘出意外了呢……」 「傻蝶儿,我不过是睡得太沉,没有听见你的声音罢了。」季安妮一边喝粥一边安慰蝶儿,「不用担心,本从妃早就康复了,现在身体好得能吞下一头牛。」 「娘娘,你快别说笑了,看你脸色苍白,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蝶儿担心地说。 「我脸色很苍白吗?」季安妮还特意跑到铜镜面前去照了照,果然发现自己的脸色比霜还白。不仅是白,额头还隐隐渗出一些冷汗。 想起刚才自己做的那个噩梦,季安妮可以肯定,这冷汗一定是被那噩梦吓出来的。 虽然季安妮表面看来已经毫无大碍,但昨天的毒箭事件毫无疑问地在她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让她真切感受到,这个皇宫之后——真的有人想要她死。 「娘娘,你没事吧?」见季安妮对着铜镜发呆,蝶儿更担心了。 「蝶儿,快帮我梳头,我马上要出去。」季安妮把蝶儿拉到身旁,找出梳子塞进蝶儿手里。 蝶儿接过梳子一动不动,好心劝道:「娘娘身体还未康复,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房间里休息吧?」 「不行,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季安妮目光炯炯地望着蝶儿,不让蝶儿有拒绝的余地。 蝶儿只是一个小宫女,当然不敢忤逆从妃娘娘的意思,只忧心地望了望季安妮,随后妥协道:「那娘娘你可要小心身体,如果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立刻让太医诊治,不可延误了。」 「知道、知道。」季安妮赶紧点头,觉得蝶儿就像她妈似的。 季安妮一边吃饭,蝶儿就一边给她梳头。 蝶儿边梳边道:「娘娘,你可是蝶儿遇见的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主子。」 「不可思议?」季安妮偏了偏头,觉得蝶儿会用「不可思议」四个字来形容自己才是不可思议。 蝶儿续道:「如果换了其他娘娘被毒箭射中,肯定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动,并且趁机向皇上哭诉,让皇上一定要捉住幕后主使,替她做主。」 「唉……」季安妮叹道,「求人不如求己啊。」 季安妮不是不追查,而是不靠皇帝的力量追查。一来她不想和那有可能识破自己身份的皇帝有太多接触;二来她对那个徒长了一张漂亮脸孔的笨皇帝也没抱多大信心。 比起皇帝,还是自己更加可靠。 现在她已经知道毒箭上标记的颜色,也就知道了那支箭来自那个队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查查乌涅发疯的原因。 这就是她让蝶儿为她梳头的原因,因为她一定要去御驷院一趟。 第68章 再访御驷 梳妆完毕后,季安妮一个人出发前往御驷院。 本来蝶儿因为不放心也想跟去,但是季安妮坚决不准,蝶儿也只得遵从妃命乖乖离开。 季安妮之所以不让蝶儿跟来,一来因为她从小到大独行惯了,不习惯宫女跟前跟后地伺候,二来也不想让自己调查毒箭的事情宣扬出去。 季安妮出门的时候,从妃殿里已经没有半个人了。想必其他人都在仁和殿练习吧?季安妮因为刚中过一支毒箭,才特别获得一天假期休息养病。天生闲不住的她怎么舍得把这来之不易的假期浪费在睡觉上?当然要抓紧时间调查毒箭的真相啦。 还好昨天才跟着天宁公主去过御驷院一次,虽然季安妮是个超级大路痴,但凭着一点印象,最后还是顺利来到昨天那个皇家牧场。 她刚在场边张望片刻,就有一名小太监上前询问道:「娘娘有事吗?」 「我……我想找一匹马。」 「娘娘是出游么?」 「不是出游,我就是想看看那匹马,名字好像叫……叫乌涅,我昨天才骑过它。」 「娘娘是说那匹黑马呀。」小太监恍然大悟,一脸抱歉的笑容道,「娘娘,那匹马昨天发了疯,差点把娘娘你摔出毛病,娘娘是来教训它的吧?不劳娘娘亲自动手,那匹乌涅……马上就要被杀了。」 「什么?」季安妮吓得大叫起来,不过就是发了一次狂,就把马杀了,这也太狠了吧? 「娘娘,那乌涅性情大变,御驷院已经关不住它了。它昨晚又踢又撞,差点把御驷院闹腾垮。我们已经禀奏过康贵妃了,贵妃也同意杀了乌涅。」 「康贵妃也同意了?」季安妮再次感到惊讶。还记得昨天康贵妃看乌涅的眼神,那分明是看老朋友的眼神。康贵妃和乌涅搭档多年,想必感情非常深厚,现在竟然如此绝情,同意这些小太监杀她的爱马。 季安妮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抓住那小太监的手腕道:「你快带我去杀马的地方,乌涅你们不能杀,如果你们杀了它,我……我就治你们的罪。」 一听说要治罪,小太监的脸色立刻白了一层,差点给季安妮跪下,心惊胆颤地央求道:「娘娘,你可千万不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也是听主子的命令才杀马的呀。」 「主子,哪个主子?」季安妮忙问。 「当然是管这马场的主子,昨天乌涅大闹御驷院,差点把房子踢翻。请来马医来看也不知道它出了什么毛病,只有杀它一个选择了。」 季安妮越听越觉得奇怪,乌涅那么温顺的一匹马,怎么突然就发疯了?而且一发疯还发得这么厉害,连马医都束手无策,这里面大概还有些其它文章。 想到这里,季安妮体内的侦探热血又沸腾起来,抓住小太监的手紧了紧,用不容拒绝的声音说道:「快带我去。」 小太监贪生怕死,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娘娘,现在见季安妮这么坚持,就乖乖当了领路人。 *** 季安妮随小太监来到杀马的地方,那是一个建在牧场边缘的类似屠宰场的小木屋。 屋内屋外都弥散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差点让季安妮吐出来。忍住身体的巨大不适,季安妮抬头向屋内望去,还没有望见任何东西,就听见一声熟悉的马嘶。 那马嘶凄惨无比,闻者莫不心生怜悯。 季安妮也顾不上什么血腥味不血腥味,抬脚就向屋内冲了进去,破门而入的同时大喊道:「刀下留马!杀不得!」 屋内有两个太监正在磨刀,看见季安妮突然闯进来,吓了一大跳,张大嘴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这时还是那名给季安妮领路的小太监出来介绍道:「这位就是昭从妃,昨天乌涅就是把她摔下背的。」 两名磨刀的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放下刀给季安妮行礼。 季安妮可顾不上这么多礼节了,全副心思都在那匹乌涅身上。 乌涅此时正被五条麻绳绑在柱子上,能活动的空间就只有区区两三步。背上清晰可见被鞭笞后的血痕,地上也滴满血迹,看得季安妮一阵心疼。虽然昨天她确实被乌涅摔下马背,但她相信乌涅一定是被坏人陷害的,不然那么绅士的乌涅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季安妮向乌涅走近,试图想稳定乌涅的情绪。 但遗憾的是乌涅并未意识到季安妮想帮它,而把季安妮当成想杀它的坏人,一边高声嘶叫,一边扬起前蹄,向把季安妮踢开。 「娘娘小心!」领路的小太监急忙挡在季安妮面前,生怕季安妮被乌涅踢伤了。 「娘娘,奴才们要宰马了……」磨刀的太监也走上前来,下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季安妮能听出对方是想叫自己回避。 季安妮怎能眼睁睁看乌涅惨死刀下?她坚定地对太监们道:「你们不能杀它。」 「娘娘,你就别为难奴才们了。你看这马如果不杀,整个牧场都别想再有安宁日子过。」 「你们等一下,乌涅发疯绝对有原因。」季安妮拦住太监,不准他们靠近乌涅,警告道,「如果你们敢杀它,我就跟你们没完!」 「娘娘,昨天马医已经来检查过了,找不出病因。」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乌涅勾通。」季安妮一边训斥太监,一边试着再向乌涅靠近,低声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乌涅道,「乌涅乖,乌涅不要闹了。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你的。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昨天被你摔下背的昭姬,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乖乖不要闹,再闹就要被杀了……」 但季安妮苦口婆心的劝告并未听入乌涅耳中,只见乌涅高高扬起前蹄,一脚踢在季安妮的胳膊上,把季安妮踢得摔出两三步远。 吓得那些太监们魂飞魄散,急忙赶上前搀扶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说没事是假的,季安妮硬撑着站起来,左手捂住被踢痛的右胳膊,痛得五官全皱在一起。 但当她缓缓打开左手,露出右胳膊上的伤口时,却发现胳膊上已经流出血来,衣服都被浸红了。 「娘娘,你流血了!」太监急得大叫,乱了分寸。 「没事。」季安妮挤出一个笑脸安慰他们不要慌张。 但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被马踢了,最多只是淤青,又怎么会流血呢? 于是季安妮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觉得那伤口不是被马蹄踢伤的,而像是被什么尖物划伤的…… 怪了,难道马蹄上有什么尖物? 第69章 蹄上毒刺 「娘娘,你没事吧?我们马上就宰了这畜牲,替娘娘出气。」先前磨刀的那名太监说着又操起了刀。 季安妮见他真的想砍,急忙忍痛扑上去,拦住他道:「住手!住手!我叫你住手!」 「娘娘……」 「什么也不要说了,你们能不能先把乌涅弄晕?」季安妮已经被踢了一脚,害怕被踢第二脚。现在她怀疑马蹄上大有文章,想好好检查一番。如果不先把乌涅弄晕的话,要检查乌涅的蹄子无异于等同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弄晕?」太监们都愣了。 「你们就没有什么麻醉剂吗?」季安妮心想华佗的年代都有麻沸散了,这个什么天佑圣朝也该有麻醉剂才对。 谁知太监却答道:「有是有,不过要提前向御药房申请……」 「唉,那就算了。」季安妮怕的就是麻烦,心想这皇宫怎么干什么都要申请,以前听云真说借车借马要申请,现在居然杀马用点麻醉剂都要申请,管理得也太严格了吧? 「娘娘,要不奴才这就去申请,明天娘娘再来?」太监提出折中之计。 季安妮哪有那个时间等?今天这一天的假期就已经非常来之不易了,明天她可不敢保证艳娘还能让她休息一整天。况且万一没等太监把麻醉剂申请来,就有坏人心虚地杀乌涅灭口,那么自己追查的线索不就断了吗?所以绝对不能把事情拖到明天,今天就算拼了命,也要看看这乌涅的马蹄子上究竟扎了什么尖物。 「娘娘?」太监们见季安妮突然沉默了,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有些担心地问道,「娘娘到底有何打算?」 「打算,哼哼……」季安妮冷笑两声,目光炯炯,那目光中不但没有丝毫无奈胆怯退缩的迹象,反而还非常坚定刚强。只见她向乌涅走去,边走边吩咐身旁的三名太监道:「不弄晕它也行,你们都来帮我把它按着,我就不信抓不住它的马蹄子。」 「娘娘,不要,危险呀!」三名太监不去按倒乌涅,反倒全都冲过来拉住季安妮。 「放开我,放开我!」季安妮急得大嚷。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先放开她。」 从声音听出是个男人,季安妮隐约觉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身旁那些太监们的反应可比季安妮快多了,对方话音刚落,他们就已经齐齐放开季安妮,向门外的来人行礼道:「少将军。」 少将军? 季安妮向门边望去,果然看见康孝荣出现在视野之中。 康孝荣走进屋来,先责问那些太监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随后目光又移向季安妮,先前严肃的眼神忽然软化很多,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问道:「娘娘,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杀马的地方,娘娘随意进来不怕有失身份?还和一群太监拉拉扯扯……」 虽然康孝荣的声音态度都算温和,但从他的字里行间,还是可以听出明显的责备意味。 季安妮自知今天又是自己太胡闹,底气不足,不敢辩驳,只好低声道:「我……我来看看乌涅,他们要杀了乌涅。」 提到这事,康孝荣也不免有些伤心,叹气道:「乌涅已经发狂了,不得不杀。我今天来,就是送它最后一程的。」 乌涅一向都是康芳婷的坐骑,所以和康芳婷大哥康孝荣也算老相识。他们康氏兄妹俩,都对乌涅有很深的感情。康芳婷因为不忍心见乌涅被杀才没有现身,而康孝荣为了见乌涅最后一面,才特意来到这里,撞上刚才那一幕。 康孝荣向乌涅走去,乌涅依旧原地打转,似乎想挣脱麻绳的束缚冲走。 「少将军,危险!」太监们生怕康孝荣也被乌涅踢几脚,都担心地大喊起来。 说来奇怪,那乌涅见了康孝荣,情绪竟稍微稳定下来。虽然四个蹄子还是在原地踏个不停,但却不乱叫了。它用一种近乎乞怜的目光望着康孝荣,似乎想求康孝荣帮忙。康孝荣微微一怔,似乎也看出乌涅有事相求,但毕竟人马语言不通,不知道乌涅究竟想请求什么。 「少将军……」季安妮战战兢兢地发出声音,指了指乌涅的右后蹄道,「乌涅的那只蹄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刚才我就是被那只蹄子踢了一下,手臂都流血了。」 闻言,康孝荣这才注意到季安妮衣袖上的血迹,急忙关心地问道:「娘娘,没事吧?」说着立即指挥站在旁边的一个太监道:「你快送娘娘去太医院包扎。」 季安妮急忙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小伤,伤口早就不流血了。我倒是担心乌涅,它的蹄子上好像真的扎着什么东西。」 听季安妮这么一说,康孝荣才又重新开始注意乌涅的后蹄。 只见乌涅不停原地踏着后蹄,好像后蹄上真扎着什么东西。 「乌涅,你安静一下。」康孝荣拍了拍乌涅的头,安抚它道,「我们知道你后蹄受伤了,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帮你检查一下。」 那乌涅好像真通人性,听康孝荣这么一说,倒真的不乱动了。 康孝荣抱着乌涅的脖子轻轻抚摸,安定乌涅的情绪。他本想等乌涅的情绪稳定后再亲自检查马蹄,谁知季安妮的动作更快一步,不等康孝荣放开乌涅,她自己就已经蹲在乌涅的后蹄处。 「娘娘!」康孝荣急得低喊,生怕季安妮受伤。 季安妮抬起头来,回了他一个「没有关系,交给我吧」的笑容,随后一把抓住乌涅的后腿,缓缓把那后蹄抬了起来。因为刚刚才被乌涅踢过一脚,季安妮心有余悸,动作不敢太快。就在她的目光落在马蹄面上的瞬间,她终于发现了——马蹄上果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细尖。 从季安妮脸色的变化上,康孝荣看出她在马蹄上有所发现,生怕她受伤,急忙大喊道:「娘娘,你不要乱动。」 但季安妮却用指甲一下把那尖物从马蹄上拨了起来。 只听乌涅发出一声悲鸣,要不是康孝荣紧紧抱着乌涅的脖子,只怕乌涅早就痛得横冲直撞了。 虽然康孝荣控制住了乌涅的身体,但乌涅的蹄子却不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 只见乌涅反射性地用后蹄一踹,眼看蹄子就要踹上季安妮的脸了,还好季安妮反应灵敏,急忙起身一躲,这才没有受伤。 季安妮手中还拽着刚才从乌涅蹄子上拔出来的尖物。 仔细一看,竟是一根食指长短的铁针,更骇人的是,那铁针已经完全黑了,像是涂过什么毒药。难道……乌涅就是因为蹄上被扎了这么一根有毒的铁针才发狂的? 第70章 访东宫殿 铁针被拔除后,乌涅总算恢复正常,不再四处乱动,乖乖站在原地,亲热地蹭了蹭抱住它的康孝荣,似乎在表达它的感谢。 而康孝荣此时却没有闲心和乌涅亲热,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季安妮拔除的铁针上。 是什么人在乌涅的蹄子上扎了这根铁针?目的又是什么? 乌涅原本是康芳婷的坐骑,难道幕后之人真正想害的人是康芳婷? 「你们都出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康孝荣对那三名太监说。 那三名太监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齐声应道:「奴才遵命。」 他们刚才亲眼看到季安妮从马蹄上拔出铁针,再联系到昨天乌涅马发狂的事,以及昭姬被毒箭所伤的事,想必也猜出事有蹊跷,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所以他们都乖乖地退了出去。 太监离开后,宰马的小木屋里就只剩下康孝荣和季安妮两个人。 康孝荣从季安妮手中取过铁针,放在鼻前嗅了嗅,似乎想嗅出针上到底涂了什么毒。 但铁针上的毒早已被乌涅的身体吸收了,而且现在针上又沾满乌涅的血,想必很难通过嗅觉辨明毒药的种类。嗅了一会儿嗅不出什么眉目,康孝荣皱了皱眉。 一旁的季安妮小声问道:「乌涅的蹄子上怎么会有这枚铁针?」 康孝荣摇了摇头,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什么也不敢说。 不知道何为顾虑的季安妮猜测道:「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乌涅谋害康贵妃?还是说,早有人知道我会骑上乌涅,想用乌涅来害我?」 康孝荣摇头道:「娘娘,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你不要胡乱猜想。」 「那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性命攸关,季安妮不由激动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康孝荣的手,大吼道,「乌涅的蹄子上被人扎了铁针,我又在树林里中了毒箭。这两件事情到底只是巧合还是人为安排……有人想杀我,这皇宫之中……有人想杀我……」 虽然入宫之前就知道这皇宫中暗藏杀机,但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季安妮才真正感受到被人瞄准性命的恐怖。她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但对方却时时刻刻监视着她,伺机夺走她的性命。这次的坠马和中箭,如果不是自己命大,只怕早就下地府报到去了。 这种时刻,叫她怎么冷静? 「娘娘,这件事我会暗中调查,请娘娘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康孝荣严肃地说。 季安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用非常镇定的声音说道:「我知道。」 季安妮非常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昭姬只是一个来自齐国的宫女,是当今皇上的患难之妻。但昭姬在这后宫之中毫无势力,毫无靠山,身份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妃而已,就算大张旗鼓地扬言说要抓住真凶,但谁会为她做主?只怕会把她当成笑话看。 似乎没想到季安妮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康孝荣微微愣了几秒后道:「那好,娘娘,微臣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季安妮拒绝了康孝荣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季安妮之所以拒绝,一来是因为现在她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二来因为康孝荣是天宁公主的意中人,如果自己和康孝荣传出什么绯闻,只怕天宁公主又会来找自己拼命。 *** 季安妮孤身走在回从妃殿的路上。 路上很安静,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大概因为御驷院位处皇宫比较偏僻的位置,所以附近很少有宫女和太监走动。 安静一点也好,季安妮可以更加清楚地思考问题。 幕后主使是谁,其实季安妮心中已经有些眉目了。她从腰带中掏出那印有标示的箭羽看了看,牢牢握于掌心。脑中不断翻腾着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把幕后人的阴谋理了理,忽然忍不住愤怒起来。她头脑一热,竟径自冲向了安贵妃所在的东宫殿。 在东宫殿伺候的宫女们看见季安妮气势汹汹地跑来,急忙拦住她。 但这些宫女又哪是季安妮的对手,只见季安妮这个宫女身上推一掌,那个宫女肩上撞一下,横冲直撞就入了殿门。宫女太监们都知道季安妮是个娘娘,忌她三分,不敢伤着她。所以季安妮更加势如破竹,不一会儿就已经冲入东宫殿的前廊。 一边冲还一边大嚷道:「我要见安贵妃,快让安贵妃出来见我!」 喊了好多声,才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宫殿深处传来。 季安妮还以为是安贵妃出来了,恨恨地抬头一瞪。 谁知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安贵妃,而是一名小宫女。 那小宫女有些面熟,两天前在宝贵妃的西宫殿还见过一次。就是季安妮从云真那里拿来除魔香的那天,回家途中顺便看望了一下宝贵妃,当时仪珍也在,姐妹三人正谈着话,安贵妃就不请自来了。而现在眼前这名小宫女,就是当时跟在安贵妃身后的丫鬟。 还不等季安妮开口,那小宫女就道:「凝霜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昭从妃,怎么今天杀气腾腾的?娘娘已经听见你的声音了,让凝霜领你进去。」 随后对身旁阻拦季安妮的宫女太监扬了扬手,那些人就乖乖把季安妮放开了。 季安妮这才知道这名小宫女的名字叫「凝霜」,她仔细打量着凝霜。 凝霜年纪虽然不大,但说话间的神态却颇为高傲。 她是第二个在季安妮面前不自称「奴婢」而自称名字的宫女,第一个是艳娘。 季安妮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任何人,只哼了一声。 凝霜也不气恼,对季安妮笑了笑,引路道:「昭从妃请随凝霜来。」 季安妮整理了一下被宫女太监们扯乱的衣服,跟着凝霜进去了。 东宫殿的建筑布局和西宫殿差不多,所以季安妮一点也不觉得头晕。 不一会儿,凝霜就领着季安妮来到安贵妃的寝宫。 安贵妃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季安妮到来,就遣走了所有下人,只留凝霜一人伺候,由此可见凝霜的确是安贵妃的心腹丫鬟。 第71章 挑明宣战 华丽宽敞的房间内,就只有季安妮、安贵妃和凝霜三个人。 安贵妃雍容地坐在锦榻上,面带笑容;季安妮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一双就像快喷出火来似的眼睛直瞪着安贵妃;而宫女凝霜则静静立在季安妮身后,不声不响。 空气仿佛凝滞了般,没人开口讲话。 从季安妮那愤怒的表情上,安贵妃就看出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好事。不等季安妮开口,安贵妃首先发话打破僵硬的气氛,问道:「昭从妃今天来此,所为何事?」 季安妮上前几步,站到安贵妃面前,压低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安贵妃闻言笑起来,不答反问道:「这是昭从妃第一次来我这东宫殿吧?」 「是又怎样?」季安妮凶巴巴地回应道,「难道我不能来吗?」 安贵妃笑道:「当然能来,而且我还天天盼着你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阴沉,压低声音道:「盼着你来看望你的小皇子殿下。」 季安妮心口一紧,这才想起昭姬的孩子明皇子还寄养在安贵妃这里。 不等季安妮回话,安贵妃续道:「不过我好像想错了。我本以为昭从妃今天是来看望小皇子殿下的,但现在看昭从妃的脸色,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哼,别搬小皇子出来转移话题。」季安妮确实不想多谈昭姬的那个孩子。 「那好,那么就请昭从妃明示,今日来此为了何事?」 「为了你做的丑事!」季安妮怒吼道。 没想到季安妮说得如此直接,安贵妃仿佛被人甩了一记耳光似的,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嘴角抽动了两下,却始终没有笑出来。 季安妮看到安贵妃这副表情就更得意了,似乎得到一些复仇的快感,胆子也大了起来,接着道:「安贵妃,狩猎大会上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安贵妃气得几乎坐不住,几次都想站起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拼命忍住怒气,答道:「的确听说昭从妃你坠马了,既然马术不精就不要学天宁和康贵妃去参加什么狩猎大会,小心下次就不仅坠马这么简单了。」 「的确不止坠马这么简单,我还中箭了。」 安贵妃抬头问道:「流箭?」 季安妮冷笑一声,补充道:「毒箭。」 闻言,安贵妃阴沉地笑了笑,总算知道季安妮的来意了。「如此看来,你是怀疑我让人用流箭伤你?」 季安妮道:「你不仅让人用流箭伤我,还让人在乌涅的马蹄上扎了毒针,让马发疯!」 这次不等安贵妃发话,凝霜就上前叱喝季安妮道:「这简直是血口喷人!」 季安妮扭头瞪了凝霜一眼,用毫不逊于凝霜的气势低吼道:「如果没有证据我决不敢胡说!」 凝霜紧追着问:「那证据呢?」 季安妮从腰带中掏出折断的箭羽扔在榻上的小案上,指着那箭羽道:「这是我从毒箭上面折断的,上面清清楚楚印着家族的标示。你们可以好好看看,这到底是谁家的箭?」 安贵妃只瞟了一眼就笑了起来,挑高声音,带着一丝讥讽说道:「昭从妃,我看该好好看看这箭羽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再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上面标示的可是红点,不是黄点。红的是宝家,黄的才是安家。你中的是宝家的箭,跑到我这里来撒什么野!」 季安妮冷笑道:「就因为中的是宝家的箭,才来你这里讨说法。」 其实中箭当时,季安妮并不知道七个队伍各自的标志。只是凭感觉,认为真正的犯人决不会用印有自己队伍标志的箭来行凶。犯人为了嫁祸于人,肯定早就准备了其它的箭。如果季安妮当时没有折断箭羽上的标示,只怕这场毒箭之案,就要牵连宝家了。 所以在中箭后,季安妮才果断地折断箭羽。她为的就是不让真凶阴谋得逞。 季安妮在中箭昏迷中还一直紧紧握着箭羽不肯放开,直到后来苏醒,才从皇上口中得知各个队伍的标示是什么。这才知道,原来射中自己的那支箭是宝家的。宝家没有理由害自己,那么也就是说,真凶想嫁祸的人,正是宝家。 安贵妃望了望案上那半截折断的箭羽,又望了望气得喘气的季安妮。她觉得季安妮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冷笑道:「难道昭从妃你要用宝家的箭羽当作指控我的证据?这未免太可笑了吧?你说毒箭是我派人放的,证据呢?」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道:「没错,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你就是幕后主谋。但是这次的事情,我、宝贵妃、康贵妃都是受害者。而甘贵妃的父亲只是一名县丞,没有资格参加皇家的狩猎大会,所以最有可能的凶手就是你!」 季安妮是受害者就不用多说了。乌涅马一直都是康贵妃的坐骑,如果不是临时决定让季安妮骑,坠马的人就很有可能是康贵妃。而射中季安妮的毒箭上印着宝家的标示,说明凶手想嫁祸宝家。所以才说季安妮、宝贵妃、康贵妃三人都是受害者。 安贵妃听后却嗤之以鼻道:「笑话。」 「总而言之……」季安妮又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件事情我已经不想再追查下去了,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查出真相,但我只想警告你——这也正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目的——安贵妃,如果你的目标是我,你就冲着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不要陷害宝贵妃,也不要伤害康贵妃。如果你想对付的人是我,你就直接对付我好了!我季安妮不会逃也不会躲,你有什么下三烂的招数尽管使出来,我决不会怕!」 发泄性地大吼一通后,季安妮抓起刚才丢在木案上的断羽,扭头跑出东宫殿。 她不想让安贵妃伤害宝贵妃和康贵妃,如果安贵妃就是那个想要自己命的人,那就让安贵妃来对付自己好了——不要用什么嫁祸于人的卑鄙手段! 正是因为季安妮太激愤了,竟没能意识到,刚才自己脱口而出「季安妮」这三个字。 季安妮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安贵妃还愣愣坐在榻上,没能反应过来。 她呆呆望着门口,脑中一遍一遍重复着季安妮吼出的话。忽然,她察觉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就在刚才季安妮的话中,出现了三个陌生的字。 「季安妮……」安贵妃低声念出这三个意义不明的字。 为什么刚才昭姬的话中,会出现「季安妮」这三个字呢? 季安妮到底是什么……是一个人么?还是什么称号?昭姬为什么自称「季安妮」呢? 思考着这些问题,安贵妃沉默了,双眉越皱越紧。 奇怪,这个昭姬……果然太奇怪了…… 第72章 保持距离 季安妮冲出东宫殿,一个人在路上狂奔。 这里不像刚才在牧场周围那么僻静,路上来往的太监、宫女和侍卫都很多。季安妮一个从妃也算是稍微有点身份的人,此时竟一个人在宫里横冲直撞,引来不少人侧目而视。但好像大家都已经习惯昭姬这个古怪的从妃娘娘,谁都没有上前拦住过问。 于是季安妮一口气拼命往前冲,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环顾四周,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天……不会又迷路了吧?季安妮跑得气喘吁吁,一边喘气,一边想回家的办法。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糟糕……大概刚才跑得太快,头晕目眩起来。 季安妮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忽然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下一秒,季安妮就软绵绵地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谁的怀抱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季安妮累得根本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以半死的状态瘫在来人怀中,四肢发麻,头脑发晕,比死还难受。 「娘娘。」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季安妮仿佛被雷击了,刷的睁开眼睛,竟看见一张熟悉而又美丽的脸。对方的发丝已经垂到季安妮脸上,有点痒酥酥的。季安妮只顾着发呆,竟连站起来都忘了。这个抱住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令她心悸不已的云真。 「娘娘?」见季安妮半天没有反应,只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云真还以为她呆了。 其实季安妮也真的呆了,既是惊呆了,也是吓呆了,万万没有想到云真会出现在这里。而更令她倍感局促的是,自己竟然倒在云真怀中。 说来奇怪,刚刚从安贵妃那里冲出来的时候,季安妮本是又怒又气,但现在一见到云真,那股怒气都渐渐平息下来。心跳加快几分,脸颊上也传来微微热意。 为什么……云真会让自己这样安心? 「娘娘,你没有受伤吧?」云真不知道季安妮受伤与否,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季安妮放开,为了保险起见,才这么问了一句。 这时季安妮才终于从惊讶的状态中恢复正常,离开云真的怀抱,自己站了起来。大概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不仅喘不上气,双腿也有些绵软。最可恶的是自己的头,好像一个秤砣似的,重得简直抬不起来。两只眼睛也一会儿黑、一会儿亮,浑身上下要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云真似乎也从季安妮的表情上看出她的身体不适,关切问道:「娘娘,需要找御医看看吗?你刚入宫不久,环境还未熟悉,每天都操劳过度,可能身子有些吃不消。让御医给娘娘开几个方子补补也不错。云真也略通岐黄,如果娘娘信得过,不如让云真帮娘娘调剂身体?」 「谢谢,让你操心了,不过我没事。」季安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她不想让云真为自己担心。 比起自己的健康,其实她更担心这个皇宫之中暗暗隐藏的杀机。 不想多谈调养身体方面的事情,季安妮趁云真再开口前,就先发制人地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云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季安妮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红润,说话也有精神了。 云真见她没有大碍,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才想问娘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气昏了头,就到处乱跑,结果……结果就……跑迷路了。」季安妮实话实说,但话出口后,才顿感后悔无比,因为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她自己没用。 不过云真倒没有介意这些,只是轻轻一笑,用有些无奈的口气说道:「倒真像你的作风。」 季安妮扁了扁嘴,不做评价。 云真接着问道:「那又是什么事请可以让娘娘如此生气?」 「唉……说来话长。」季安妮泄了泄气,现在这皇宫之中,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就是云真,遇上危险后她唯一能够商量,唯一能够信任,唯一能够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人,也只有云真一人而已。 虽然宝贵妃和仪珍也都是季安妮非常喜欢的人,但自己在她们面前说话时不得不扮演昭姬这个角色,谈话间有所顾虑。但是在云真面前,却什么顾虑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季安妮每次遇到难题后,第一个就想找云真商谈的原因之一吧? 「娘娘,如果你觉得此地说话不方便,可以到仙客楼阁来。」云真微微弯腰,凑在季安妮的耳边小声提醒。 其实云真的这个动作并没有多余的含义,但感觉到云真的气息从耳旁轻轻拂过的季安妮,却忽然面红耳赤起来。只要和云真在一起,季安妮平时的那股野蛮劲就都没有了,变成一个扭扭捏捏的小丫头。 此时低头望着自己脚尖的季安妮,简直和刚才在东宫殿大闹的她判若两人。 「不用去仙客楼阁了,你能送我回从妃殿吗?」季安妮言不由衷地说。其实她很想去仙客楼阁和云真好好畅谈一番,但她又害怕,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爱上云真。而云真和宝贵妃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季安妮不想当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三者。 云真当然琢磨不到季安妮的这些心思,见季安妮不想去仙客楼阁,于是也不勉强,温柔地道:「那云真就送娘娘回从妃殿吧。」 回从妃殿的路上,季安妮一直很安静,默默地和云真并肩而行。 不知道为什么,季安妮在云真面前就是特别老实。什么伶牙俐齿,什么火爆脾气全都没了,就好像……天宁公主在康孝荣面前时一样。天……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云真了? 就像天宁公主喜欢康孝荣一样,在喜欢的人面前把性格里不淑女的部分全部隐藏了? 云真可是宝贵妃的,自己绝对不能和宝贵妃抢。 季安妮的道德底线不允许她自己做那种破坏朋友姻缘的坏女人,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对待来德那样对待云真呢? 想到这里,季安妮决定恢复平常的自己,「呵呵」傻笑了两声后,大咧咧地拍了一下云真的肩膀,努力用自然而又豪爽的语气问道:「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73章 不速之客 季安妮突如其来的傻笑和问话,让云真小小的吃了一惊,回过神后,他才含笑答道:「我听小顺子说看到娘娘在宫里乱跑,才特意出来寻找,没想到正好找到快摔倒的你。」 「还好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就又要负伤了。」 季安妮终于能和云真自由交谈了,气氛也由最初的淡淡暧昧,变得非常爽朗。 好极了,就是这样,把云真当成朋友,不能有超过朋友以上的不良想法。 季安妮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敲响警钟,一边沉浸在和云真谈话的喜悦中。 她还记得云真话中的那个小顺子,小顺子就是入宫第一天给他们赶马车的那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看上去非常老实,话也不多,云真也赞扬过小顺子心地善良,忠诚厚道。 所以季安妮对小顺子的印象也不错。 听到季安妮话中的「负伤」二字,云真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渐渐变得有些严肃,低声道:「娘娘,听说你在狩猎大会上中了毒箭。」 其实季安妮本想让自己暂时忘记毒箭的事,只和云真谈一些开心的琐事,但现在听云真提起毒箭,她也不能不说了。 「其实,我知道那毒箭是谁放的。」 闻言,云真更加吃惊,向四周看了看,生怕接下来的话被别人听去。 此时他们正行走在青澜河边,四周只有花草河水,不见半个人影,可以放心说话,但季安妮还是把声音压地低低地讲道:「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但我凭直觉认为,这一定是安贵妃的阴谋。」 「安贵妃……」低声重复着季安妮的推测,云真轻轻皱起双眉。 「云真,你说安贵妃会是咒杀昭姬的凶手吗?」 云真没有多想,很快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安贵妃应该不是妖怪,她的来历身世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她是太后的侄女,也是丞相的女儿……应该不是她。」 「但是她很坏。」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季安妮已经认定安贵妃是反派了。 「坏人不一定都是妖怪,妖怪也不一定坏。有时候妖不如人,但是有的时候,人连妖都不如。」云真低声叹出这句好像绕口令一样的话,眼眸中写满了担忧和忧心。 皇宫中的妖怪揪不出来,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结。 这次的毒箭事件后,他也开始有些后悔让季安妮入宫,害季安妮卷入这场阴诡的争斗。 「云真,我讨厌安贵妃不是因为她对我做了什么,而是讨厌她居然想嫁祸宝贵妃。她让人用印有宝家标示的箭射中我,如果不是我及时折断箭羽,只怕这次宝贵妃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季安妮说着把那截折断的箭羽交给云真过目。这东西虽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安贵妃,但却可以证明有人想要嫁祸宝贵妃。 云真接过箭羽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只凭一截断羽就下定论还嫌太早。 「有时间我一定要提醒宝妃娘娘,让她提防安贵妃的阴招。」 季安妮话音刚落,就听云真紧张地阻止道:「不用了。宝贵妃知道安贵妃的为人和脾性,不需要你提醒。如果你这样提醒她,只怕她会乱担心。她的身子本来就弱,我怕她忧虑成疾,又生病了。」 一提到宝贵妃,云真的态度立刻变得非常关心。 季安妮虽然不停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不停告诉自己云真本来就该关心宝贵妃,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那种被微微刺痛的感觉,却怎么也无法抹消。 「娘娘。」见季安妮又是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云真说不出的担心,问道,「娘娘好像有心事?不知云真可否替娘娘分担?」 「不用了,谢谢。」季安妮轻轻摇头。她的心事太多,不知从何说起,而且她也不想太依靠云真。云真最该关心的人应该是宝贵妃。自己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但宝贵妃却不同。宝贵妃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柔弱女子,更需要云真的照顾和关心。 随后的路上,季安妮都闷闷地走着。 青澜河边微风徐徐,清爽怡人。 但季安妮的表情却是满腹心事,愁容不展。 云真很担心地问了几句,但季安妮都靠强颜欢笑应付过去。 见季安妮不愿坦白心事,云真也不便多问。 两人就在这种微微尴尬的气氛中回到从妃殿。 时候还早,从妃们都还在仁和殿学习,没有回来。 云真只把季安妮送到门口,叮嘱道:「娘娘,以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发现身边的人有任何异常,或者察觉到任何危险,都要立刻告诉我,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 虽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却听得季安妮心中一阵温暖。 原来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云真也在自己身旁,他就像是自己最后的依靠。但是不到最后被逼入绝境的关头,季安妮并不想依靠云真,她认为自己就有能力摆平一切。 *** 和云真挥手告别后,季安妮步履蹒跚地向自己房间走去。 她真的已经累得快要晕倒了,午饭也没吃,房间中又没有储备粮,如果仪珍在就好了,至少仪珍那里还有很多土特产可以暂时果腹。望望空无一人的从妃殿,大家都去仁和殿训练去了,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当然更不可能找谁蹭饭吃了。 季安妮轻轻叹了一口气,扶住墙壁,无力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谁知门扉刚刚敞开一个小缝,就听见屋内传来一个高八调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呀?让本公主等了这么久!」 天……这不是天宁公主的声音吗?她怎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季安妮一阵无力,根本没有精神抬头,连礼都没有行,用极不耐烦的声音说:「公主……麻烦你下次进别人房间的时候,先征询一下主人的意见好不好?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大活人坐在房间里,没被吓昏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好。」 但话音刚落,季安妮立刻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食物的香甜味,而是一股浓浓的汤药的苦味…… 使劲用鼻子嗅了嗅,终于准确判断出那股苦味是从自己房间的桌子上传来的。 而桌子上,则摆了一碗疑似汤药的不明液体。 第74章 公主送药 这天宁公主,该不会是特意来给自己送药的吧? 哼,她才没这么好心,八成是想来看自己被药苦得扭曲的表情吧?要不然就是在这汤药里面放了什么药,不是让自己头晕目眩,就是让自己上吐下泻。想到这里,季安妮立刻警觉起来,指了指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汤药问道:「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宁笑着说:「这还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来督促你喝药的。」 「谢谢公主美意,但昭姬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喝药不需要别人督促。公主,你事务繁忙,不必为昭姬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昭姬这就送你回去。」季安妮拼命挤出笑脸,一心只想快点送走天宁公主这个瘟神,然后再把那碗来路不明的汤药倒掉。 「皇兄说你忘了以前在宫外的事情,所以本公主特意吩咐太医院为你熬了一碗凝神养身的药。虽然不能帮你恢复记忆,但好歹可以让你凝神静气,不要动不动就大动肝火,很伤身体。」说罢用眼角瞟了瞟身后的一名宫女,吩咐道,「花容,把药端过去,让昭从妃喝了。」 花容应了一声,端起桌上的汤药向季安妮走来。 季安妮急忙向后躲了两步,向天宁公主声明道:「我、我才不喝你送的药。」 「为什么本公主送的药就不喝?难道你以为本公主会在药里投毒不成?」天宁公主的声音抬高几分,隐约带着一丝怒意,狠狠瞪了季安妮几眼后,嘟哝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看天宁那副好像被冤枉了的表情,季安妮还真有几分过意不去。低头又瞥了瞥花容捧到她面前来的那碗汤药,还是无法下决心喝下去。 「你到底喝不喝?」天宁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大有如果季安妮再不喝她就派人灌她喝的气势。 季安妮也被天宁突然升起的火气吓得耸了耸肩。 哪有这样的人?未经允许擅自进入自己的房间不说,还逼自己喝药……这公主简直欺人太甚。季安妮最近心情本就不好,正愁没有机会发泄,现在被天宁这么一气,就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见她指着天宁公主,正要开始反驳,谁知就听那一直沉默文静的小宫女花容低声劝道:「娘娘,你就把药喝了吧,这可是公主的一番美意。公主今天亲自去太医院,找最好的御医开的药方,然后又亲自去御药局取的药,亲自监督小太监熬药,只为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在药里投毒。公主今天可是真心为了昭从妃你……才送药而来呀。」 「什么?」花容的这番话在季安妮听来无异于神话传说。 这个天宁公主,居然会为了自己这么费心?她不是只对她的那什么孝荣哥好吗?什么时候对自己也关心起来了? 「昭从妃,请喝药吧。」花容一边说,一边把药碗捧近季安妮。 这次季安妮没有躲避,而是下意识地接住了花容送来的药。 望着那晚黑乎乎的药水,再嗅嗅那股难闻的苦味,季安妮还真不想把这种东西喝下去。只见她捧着药碗,望了望天宁。天宁把头一扭,根本不理她。 于是季安妮又望了望眼前的花容,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花容低柔地回答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从来不敢对主子打诳语。」 说来奇怪,季安妮虽然对天宁公主的人品仍然存有不小的怀疑,但她倒是挺信得过这个名叫花容的小丫鬟。 因为还记得以前她在仁和殿被天宁罚举茶杯的时候,就是这名小宫女对她说了不少话。说什么自己很有当皇后的潜质,还说愿意为自己效命。真是奇怪,她明明已经有了天宁这个小太后一样的公主当主子了,干吗还花心思笼络自己这个小从妃的心呢? 「娘娘?」花容轻轻唤了一声。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盯着花容看,已经看出神了,急忙收回目光,郑重凝视着捧于自手心的那碗汤药,深深提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就是一碗药吗?就算天宁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毒死自己吧?况且刚才听花容说得那么诚诚恳恳,季安妮就暂时相信天宁公主是一番善意了。 只见季安妮把眼睛一闭,一手端碗,一手捏住鼻子,把脖子一仰,只听「咕嘟咕嘟」几声,那一碗黄汤都被季安妮灌下了肚子。 真是苦呀……季安妮的眼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把药碗塞进花容手里,向前冲了几步,冲到天宁公主的面前道:「你都看见了吧?我把药喝了,好了,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天宁公主探头望了望花容手中的药碗,确定季安妮确实喝得一滴不剩之后,才满意地笑了笑说:「那今天本公主就不打扰了,但是明天这个时候,本公主还会来这里给你送药,你可不要像今天这样到处乱跑了。」 「什么?明天你还要来?」季安妮急忙给自己找借口,「明天我还要去仁和殿呢。」 「你不用去了。」天宁公主霸道地宣布,「我已经和艳娘谈过,她同意以后由本公主亲自给你单独授课,所以你再也不用去仁和殿和其他从妃一起学习了,跟着本公主就行了。」 「天……」季安妮真有一种想立刻投井自杀的冲动。让她从今以后跟着这个天宁公主学礼仪,不要了她的小命才怪。 但天宁却很得意地欣赏着季安妮那张写满不愿意的脸,安慰她道:「你放心,本公主可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不仅答应帮艳娘调教你的礼仪,还答应帮皇兄让你恢复记忆。所以在你成为一个仪态端庄的从妃之前,你必须接受我的指导。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必须每天喝药。」 「公主,我求你放过我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不要总做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没有精力去猜你的心思和诡计。」季安妮真的已经快受不了了。 天知道她究竟撞了什么邪,居然惹到这个麻烦的天宁公主缠上自己。 第75章 醍醐灌顶 「昭从妃,你不应该叫我放过你,而应该跪下谢恩。我并没有任何心思诡计,所以你也不必猜,只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天宁公主要管教的人就可以了。还不谢恩?」天宁公主负手而立,还把下巴扬了扬,做出一副很了不起的姿态,准备接受季安妮的跪谢。 但季安妮却找借口道:「对不起,公主,昭姬膝盖奇痛无比,请公主就免了昭姬的礼吧?」 本以为天宁会生气,谁知天宁却信以为真,有些担心地追问:「是不是坠马的时候摔伤了?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叫太医给你送止痛药来。」 说着还真冲了出去。 「公主等等,公主等等奴婢呀。」月貌急忙追上前去。 望着那主仆二人的背影,季安妮顿感无语。 不过好在花容还留在房间中,季安妮问花容道:「这天宁公主究竟怎么了?」 花容笑了笑,答道:「回从妃娘娘的话,奴婢早就说过,公主只是小孩脾气,她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这次看到你坠马中箭,她心里也很难过,认为是她硬拉你去参加狩猎大会的结果。还有开箭之礼时,你在公主的箭上绑了一块红布,虽然公主嘴硬不肯道谢,但她心底知道,如果没有你,她就赢不了。」 季安妮望着天宁跑远的方向,仔细想了想花容刚才的话,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 就算天宁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光是她对自己的那份好奇,就足以让季安妮折寿三十年了。 口中还残留着刚才那碗汤药留下的苦味,季安妮不由吐了吐舌头。 「娘娘,奴婢也告辞了。」花容恭恭敬敬地给季安妮行了个礼,向门外走去。 「你等一下。」季安妮竟脱口而出地喊住了她。 花容非常听话地停了下来,回头对季安妮笑了笑,问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提出这个问题的季安妮也没有任何深意,只单纯觉得花容这个小宫女并不简单。年纪虽然不大,但行为举止都很沉稳,说话间更有一种说出来的气质。目光和笑容都很清淡,仿佛经历了很多事情,或者把自己的真心埋藏很深,喜怒哀乐等等情绪都不轻易外泄。 花容曾说季安妮有皇后之相,但季安妮却认为,花容这个小宫女更有万人之上的风度。 听了季安妮的问题后,花容又轻轻笑了笑,低柔答道:「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那么那个叫月貌的小宫女真的是你的孪生姐妹吗?」季安妮又追问了第二个问题。 花容点头道:「是。我们相貌一模一样,难道昭从妃还有什么疑问?」 「我只是觉得你们姐妹性格差异太大。」 双胞胎相貌虽然相同,但性格却差异很大的例子很多,花容月貌这对姐妹并不显特殊。但季安妮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特别是每当看到和花容一模一样的小宫女月貌追在天宁公主身后不停喊着「公主等等,公主等等」的时候,就更觉得不可思议。 「娘娘,与其关心奴婢的身份,不如多关心关心现在后宫的局势。」花容又恢复当日在仁和殿时的神态,淡漠的目光中闪动着似乎能将一切看透的光芒。她低声提点道:「娘娘,难道你真的不想追究坠马和毒箭的事情了么?」 「什么?」季安妮不由皱起了眉。她只要一看到花容露出那么心机深重的眼神,心底就总是升起一股寒意。这个小小宫女,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又是为了什么接近自己? 「娘娘……」 花容刚刚开口,但却被季安妮低声喝断:「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季安妮根本不想听,因为她预感到花容接下来的话会让她更感恶寒。 但花容却执意说道:「娘娘,太后已经同意皇上彻查毒箭一事了。」 「彻查就彻查。」季安妮不以为意。 「但是娘娘,那支毒箭的箭羽已经被人折断了。箭羽被折断,无法识别毒箭究竟由谁家射出。你认为如果皇上彻查下去,能彻查出什么结果?」花容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中闪烁的光芒也变得深邃无比。 被那样的目光直直盯着,季安妮心中渐渐不安起来,就连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既、既然无法识别射箭之人,当然就查不出任何结果。」 「你错了,娘娘。」花容向季安妮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更有魄力地问道,「难道你认为太后会同意皇上去查一件查不出真相的案子吗?」 「连证据都没有,他们怎么查?」 季安妮暗下决心,今晚就把那半截箭羽毁掉。没有证据,看他们怎么查。虽然季安妮已经认定幕后主使就是安贵妃,但这次的事件她自己有惊无险,并无大碍,所以也不想害安贵妃太惨。而且她今天已经去东宫殿警告过安贵妃,这就够了。 季安妮以为只要销毁证据,就追查不出任何结果,这件事情会随时间慢慢被人遗忘。 但事情却没有季安妮相的这么简单,只听花容接着说道:「娘娘,我不知道那半截箭羽是怎么消失的,但我听说娘娘中箭昏迷期间右手一直紧紧握成拳状,好像捏了什么东西。奴婢斗胆乱猜一下,难道娘娘手中捏的就是那半截断羽?」 秘密突然被说中,季安妮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太自然,打断花容道:「关、关你什么事?」 从季安妮的反应和表情中,花容已经猜出结果,她不再追问,只说道:「娘娘,无论那截作为证物的断羽在不在你手上,但此案一旦被追查下去,最后就一定能查出一个结果,也一定能找出一个凶手」顿了顿,重重强调道:「——无论那个凶手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花容这一句话仿佛当头一棒向季安妮击来,季安妮恍然清醒。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销毁证物,这次的毒箭事件就能悄悄落幕。但是她错了,正是因为箭羽被折断,无法确定射箭人的真正身份,才让其他有阴谋的人得到借题发挥的绝好机会。 第76章 身世之谜 花容说得没错,此案一旦被追查,就一定可以找出一个凶手。 无论那个凶手是不是真正的凶手,最后一定有人为这次的事件付出代价。 如果最后找出的凶手是真凶,只能说是自食其果。但如果最后找到的凶手不是真凶,而是被人设计陷害的无辜之人呢? 一想到这点,季安妮心底不由产生毛毛的感觉。 花容继续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娘娘,太后和安贵妃的关系不用奴婢多说,娘娘应该非常清楚。既然太后都已经同意彻查此案了,那么最后查出来的凶手就一定不是安贵妃。」 没错,季安妮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谁都知道太后和安贵妃是一伙的,如果让她们查案,最后查出的犯人一定不是她们自己。而季安妮已经认定安贵妃就是犯人,如果查出来的犯人不是安贵妃,那么就意味着——肯定有人将蒙受不白之冤,成为她们的替死鬼。 花容替季安妮分析道:「娘娘,现在后宫之中最激烈的竞争就是凤位之争,太后给出的期限是今年秋季。也就是说,最长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要举行封后大典了。为了让安贵妃顺利登上皇后之位,在这之前,太后一定会替她扫清一切障碍。这次的狩猎大会,娘娘你的马受惊,后又被人用毒箭暗伤,很明显凶手是针对娘娘而来——也就是说,凶手是针对凤位而来。后宫之中,最有能力角逐凤位之人,当然要数四大贵妃。如果把受太后庇护的安贵妃和与这次狩猎大会毫无关系的甘贵妃排除在外的话,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宝贵妃和康贵妃……也就是说,宝贵妃和康贵妃最有可能被认定为这次毒箭事件的凶犯。」 「胡说!犯人怎么会是她们!」季安妮忍不住低吼起来。其实季安妮比谁都知道,安贵妃想陷害的人就是宝贵妃,因为射中自己的那支毒箭上,印的正是宝家的标示。 花容接着说道:「娘娘,如果你不想看到宝贵妃和康贵妃中任何一人成为这次事件的犯人,那么就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出那截断羽,染上『宝』『安』『康』三家之外的其他家族的标示,这样才能让这次的毒箭事件和凤位之争划开界限,也才能保住宝贵妃和康贵妃。」 「为什么?」季安妮越来越不懂花容的做法,「为什么你不想让宝贵妃和康贵妃蒙受不白之冤,但却不在乎让其他家族成为替罪者?」 「因为宝贵妃和康贵妃折损一人,安贵妃登上凤位的可能性就加大一分。」 「为什么不能让安贵妃登上凤位?」 这个问题仿佛问到了花容的痛处,只见她双眉蓦然蹙紧,转身「啪」一声关上了门。 季安妮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呆呆愣在原地。 花容顾不上什么上下有别,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把她拉到房间中央最不容易被人偷听到讲话内容的地方,非常郑重地压低声音说道:「娘娘,当今朝政已由安忠焕把持,后宫也完全被安逸如控制,如果再让安若宣当上皇后,那么将置皇帝为何处?现在皇上对太后和丞相惟命是从,毫无自立之力,如果凤位再让安若宣抢去,那么试问这天下江山,到底姓的是『龙』还是『安』?」 花容这一大通话义正言辞,听得季安妮心口蓦然收紧。 虽然花容刚才的话中包含了几个陌生的名字,但季安妮却大概能够猜出,「安忠焕」就是当朝丞相,而「安逸如」好像以前听来德提过一次,那是太后闺名。 花容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敢这样大肆评朝论政? 季安妮越来越认为花容这个宫女不简单,似乎胸怀很大抱负。 「娘娘。」花容紧紧拉住季安妮的手,悲痛但又真诚地说道,「难道你就忍心看到皇上的江山全都落入外姓狗贼的掌控之中吗?难道你就忍心看到皇上被安家操控,成为他们手中的傀儡吗?娘娘……你是皇上的患难之妻,皇上在齐国为质时就和你结成姻缘。花容相信,娘娘对皇上的感情一定无比深厚,绝不忍心看到皇威架空,皇权旁落。花容相信,娘娘一定可以助皇上一臂之力,帮皇上重新夺回属于龙氏的皇威国权。」 花容言辞恳切,紧紧握住季安妮的手中传去一股炙热的力量。 季安妮微微发怔,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花容流露出心底最真实的表情。 以前总是看到花容淡漠地笑,那笑容中却毫无温度。但现在的花容不同,她秀眉紧蹙,神色焦虑,连听者都被她的话和表情打动,无法怀疑那番话不是出自她的真心。 如果季安妮真是昭姬,那么她肯定会被花容的这番话鼓动。 但遗憾的是,真正的昭姬早就死去,而现在的季安妮只是一个寄居在昭姬体内的异世界女孩,她不在乎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也不在乎什么皇权国威。 她在乎的只是怎样才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所以花容刚才讲的这一大通话,对季安妮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虽然季安妮也很感动,对花容的忧国忧民之心无比钦佩。但钦佩只是钦佩,她还没有感动到要帮皇帝夺回皇权的地步。比起夺权,季安妮更好奇眼前这个名叫花容小宫女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能有重夺皇权的壮志雄心。 季安妮和皇帝见过一次面,感觉上那个皇帝过得悠哉游哉,似乎并没有什么政治抱负,属于那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的类型。 万万想不到这个名叫花容的小宫女,竟然拥有了本应属于皇上的志向和抱负。 季安妮不得不对花容刮目相看。 见季安妮目光中只有惊愕,而没有半点愤慨和斗志,花容不由担心起来,坦白自己的身世道:「娘娘……你来自齐国,对天佑圣朝的政事可能不太清楚。其实我的父亲就是文华院大学士席锦德,只因在史书中写了几句对外戚专权忧心的话,就被判处死刑,诛灭三族……」 第77章 苦苦哀求 「什么?」季安妮不敢相信花容竟然是大学士的女儿。 花容由豪门千金一夜之间沦落成为伺候别人的低贱宫女,这之中的苦楚又有多少人能够明白。 季安妮又重新将花容打量了一遍,这次她从花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屈和倔强。 这是怎样一个坚强的女孩,承受着失去家人的痛苦,忍受着一落千丈的巨变,但心中却无比坚定地扞卫着圣朝皇权。 对于季安妮这个现代人来说,本来不太理解古人对皇权的重视,但现在看到花容这副坚毅执着的表情,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她觉得花容比自己活得有价值,如果花容是昭姬,也许真的能够成为皇后,把皇权从安氏手中夺过来也说不定。 花容继续讲道:「本来我和月貌也难逃一死,但天宁公主见我俩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非常好奇,才向太后求情,留我们姐妹下来当她的宫女。正是因为天宁公主的孩子心性和任性的脾气,才让我和月貌逃过一死。天宁公主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我和月貌都发誓此生忠于公主。」 这种想怎样就怎样的作风,倒是很符合天宁公主的性格。如果换了平常,季安妮一定会轻轻笑几声,但现在,在花容那炙烈目光的注视下,她却完全笑不出来。 花容的喉咙哽了哽,因为太过悲痛,而使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她低低地说:「娘娘,我父亲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不让天佑圣朝的江山落入外姓之手,他一心想要驱除外戚,扬立国威。但花容明白自己能力有限,不可能帮父亲完成最后的心愿,娘娘……」 说到这里,花容再次握紧了季安妮的手:「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皇后的宝座也被安氏的人抢走吗?娘娘……」 「你不要说了,我从来就没有当皇后的心,也没有辅佐皇上的打算,更没有什么驱除外戚的抱负。如果你在寻找能够支持你的力量,就不要找上我,因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也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季安妮垂下了头,虽然她知道这样对花容说很残忍,但她真的不想去当什么皇后。 季安妮抽出被花容紧紧握住的手,摆明自己的立场道:「花容,我敬佩你的勇气,今天你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对任何人提半个字,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如果你想帮皇上夺权,还是去找其他更适合的人选吧。」 「为什么?」花容的眼眶已经泛红,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季安妮以为她会低头把眼泪擦掉,但花容却一直坚定无比地望着季安妮的脸,那盈满泪水的双眼连眨也不眨,这副模样令季安妮心痛不已。 「娘娘,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明皇子想一想。明皇子是皇长子,如果你成为皇后,明皇子就是嫡长子,就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呀。难道你不想看到明皇子身穿龙袍的样子?」 「花容,我希望你明白,我对皇后之位没有半点兴趣……对明皇子……也没有半点兴趣。」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昭姬,但季安妮确实对那个五岁大的小皇子没有任何兴趣。 明皇子能不能当皇帝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况且当皇帝有什么好?照花容的话看来,这天佑圣朝早就已经朽化,就算明皇子以后真成了皇帝,当一个傀儡皇帝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当个小王爷逍遥自在。 「娘娘……」花容拉住季安妮的裙角,竟然跪在季安妮脚边求道,「娘娘,花容虽然自知力量微薄,但却贴身侍奉在天宁公主身侧,一定有能帮上娘娘忙的地方。娘娘,难道你就甘心被安贵妃踩于脚下吗?你才应该是天佑圣朝的皇后呀……」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皇后。如果不是为了某个原因,我连这个皇宫都不想入!」季安妮的声音略显严厉。 她本来对花容还有几分同情和敬佩,但现在见花容居然跪在地上求自己,先前那份感动渐渐消失,觉得花容太过取闹。 「娘娘……」花容眼中噙着泪水,嘶哑的喉咙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季安妮心中不忍,把花容扶起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好了,花容,把脸擦一擦,快点去找公主吧。」 天宁公主刚才一听说季安妮坠马腿痛,就立刻自告奋勇地去找止痛药,现在早就没影了。 「娘娘,花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花容轻轻拭去脸庞的泪,止住哭泣,又恢复原本沉着的样子,问道:「娘娘真的不知道那支毒箭是被谁折断的吗?」 刚才听了花容的身世后,季安妮对她无比同情,竟有些不忍心再欺骗她,于是说出实话道:「其实……那毒箭是被我折断的。虽然我中箭的时候并不知道上面的标示代表什么,但我却凭直觉猜出有人想要嫁祸他人,所以才毅然折断箭羽,隐藏标示。」 花容听后并不吃惊,只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那么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这件事情连皇帝都不知道……」刚说到这里,季安妮突然一愣,记起自己刚刚才去过东宫殿,冲动地把箭羽拿出来和安贵妃对峙。这下糟了,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如果安贵妃把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来找她要箭怎么办?如果老实把箭羽交出去,宝贵妃一定会受牵连。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着急起来。 从季安妮不安的神色中,花容已经隐约猜出一些始末,她不再追问下去,只为季安妮出谋划策道:「娘娘,事到如今,你就把那箭羽上的标示染成黑色吧。这样就算皇上找你要箭,也不会牵扯到任何后宫贵妃。」 「为什么要染成黑色?」季安妮不太明白。 花容道:「这次的狩猎大会,安家的标示是黄点,宝家是红点,康家是绿点,这三种颜色都不能出现在箭羽上。长孙家是蓝点,流家是紫点,庄家是橙点,这三种颜色很难找到颜料。唐家是白点,这个更难染。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杨家,杨家是黑点,最容易染而且也不易露出马脚。娘娘,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这叫弃卒保车。杨家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偏偏选了黑色当作标示。」 第78章 两面三刀 季安妮听后没有表态,认真思考着花容的话。 如果这次的事件注定要有人牺牲才能落幕的话,那么为了保护宝贵妃,也只有选择刚才花容说的那一条路可走。 季安妮心中有些动摇。 「娘娘……」 花容还想继续鼓动,但季安妮却挥了挥手,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季安妮心中很乱,她没有想到事情竟会闹到这种地步。只怪她入宫不久,经验不多,不知道这皇宫之中就算芝麻小事也能变成西瓜,更何况这次的坠马和毒箭还不是芝麻。 看见季安妮心烦的模样,花容也不再多说,向季安妮行了个礼后便默默退出。 *** 花容本是天宁公主的宫女,离开从妃殿后,她本应该回到天宁公主身边。 但事实上,她却去了安贵妃所在的东宫殿。 安贵妃的寝宫内,花容和安贵妃合门秘谈。连凝霜都只能守在门外,没有听的资格。 由于关门闭窗,房间中的光线有些黯淡。窗格子的图案映在地上,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房间中,安贵妃坐在锦榻上,花容则端正地立于她身前大概三步远的地方。 两人都沉着脸,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安贵妃是天宁公主的表姐,也是一家人。天宁公主经常吩咐花容去东宫殿给安贵妃传话,或者收送一些小礼物,所以花容也算东宫殿的常客,独自出现在东宫殿内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但是花容每次来东宫殿见安贵妃,却不只是受天宁公主吩咐这么简单。 就像今天一样,花容并未受到公主的任何差遣,但却自发来到东宫殿。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花容的突然到来,也令安贵妃感受到一丝紧张。 凝重的气氛中,最后还是花容先开了口。她低声禀告道:「娘娘,奴婢刚才见过昭姬,也试探过她。她说她对凤位没有半点兴趣,也不在乎明皇子能不能当上太子。娘娘,昭贵妃对你没有威胁……」 安贵妃听后颇为讽刺的一笑道:「哼,如果她什么都不图,她入宫干什么?」 花容道:「奴婢不知。但奴婢却听她说,她是为了『某个原因』才入宫的。」 「某个原因……」安贵妃沉吟着,微微蹙起双眉。除了当皇后以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昭姬入宫?「我才不信她说的鬼话,她肯定对凤位有所图谋。但是……她居然不对你透露半个字,莫不是看穿了你在演戏?」 花容道:「回娘娘,奴婢从昭姬的神情判断,她完全相信了我说的话。」 安贵妃轻叹道:「不知道这昭姬是太聪明还是太笨。如果她聪明,怎么会完全相信你;如果她笨,又怎么不肯与你联手。虽然你只是一名宫女,但却是公主的近侍,利用价值也不低呀。她究竟是看穿了你,还是太过谨慎,或者嫌你卑微不配与她合作?」 「娘娘,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昭姬说的都是真话,她根本不想当皇后。」 安贵妃听后一笑置之,断言道:「这绝不可能。」 既然安贵妃说得如此肯定,花容也不再多言,垂手而立,神态无比恭谦。 安贵妃又道:「那昭姬今天来过我这东宫殿,那截断羽如你所说,果然在她手上。」 「娘娘不用担心。」花容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奴婢已让昭姬把标示染成黑色,这样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娘娘头上。」 季安妮本以为安贵妃想让皇上看到箭羽上宝家的标示,但是她错了,安贵妃和季安妮一样,都不想让皇上看到真正的标示。因为一旦箭羽上属于宝家的红色标示公诸于众,那么无疑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凤位之争上,也就等于向所有与凤位之争有关的人敲响警钟。 如果所有相关者都提高警惕的话,将来安贵妃动起真格来,必定裹手裹足,诸多顾虑。 所以这个警钟不是不敲,而是不能敲得太早。 如果让人知道箭羽上的标示是宝家的,那么大家很容易联想到这次事件起源于凤位之争。所有妃子都有嫌疑,安贵妃的嫌疑更大。但只要嫁祸给与后宫没有直接联系的人,安贵妃自然也能够避祸。 太后之所以同意皇上彻查此案,并不是因为太后和安贵妃早有预谋,而是她们——并非主谋。其实这次的坠马毒箭事件,太后和安贵妃都全不知情。 安贵妃目光阴沉地低声自语道:「不知是谁有这个胆子,居然连我也敢算计。」 这次的毒箭事件明显就是嫁祸,但怪就怪在这场嫁祸太明显。明显得仿佛嫁祸之后,还隐藏着另一个更阴险的目的——就是要吸引宫内宫外所有人的目光,提醒所有人,在这后宫之中,又将有场血雨腥风。 「花容呀花容……」安贵妃似笑非笑地盯着花容的脸,用听不清是称赞还是讽刺的声音说道,「多亏了你,才让毒箭的事和凤位之争划清关系。如果昭姬真把标示染成黑色,就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把责任推到杨家头上也不错,正好为爹除去一个政敌。」 花容毫无笑容地祝贺道:「恭喜娘娘。」 安贵妃嘴角微微一扬,没有发出任何笑声,但却露出一个阴寒的笑容,不解地问道:「花容,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选我当你的主子?」 「花容说过,花容想成为一个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想亲手把自己认为有能力掌管后宫的人推上凤位。」 「所以你才选择了我吗?既然你全家都因诽谤安氏而被诛杀,你还愿意辅佐我吗?」安贵妃用怀疑地目光打量着面前的花容,似乎想从花容的脸上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但花容根本没有任何表情,不笑不悲,令人无法琢磨她的真实想法。 其实花容对季安妮将的那段往事都是真的。她的父亲确实是大学士,因为对安氏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做法颇有微词,才遭来杀身之祸。但花容并未像她对季安妮说的那样立志驱逐安氏,重振皇威,而是选择了辅佐安贵妃,帮助安贵妃登上皇后的宝座。 没人知道花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就连她的主子安贵妃都不懂。 也许真正的原因,只有花容自己才知道。 第79章 郑重警告 东宫殿安贵妃的寝宫外,凝霜尽职尽责地把守在门口,连端茶送水的小宫女都不允许走进。寝宫内只有一主一仆两个人,主是安贵妃,仆是席花容。 向主子禀告完该禀告的事后,花容微鞠一躬,想要退下。 但还不待她转过身去,安贵妃的声音忽然响起,别有深意地问道:「花容,你一向聪明,你说说看,现在挡在我登凤座之路上的最大障碍是谁?」 既然安贵妃还有话要问,花容不得不留下。她低低垂下了眼,眼中毫无神采,和她鼓动季安妮时的神采飞扬完全相反。她回答安贵妃的话,就像只图完成一项任务;但她对季安妮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冲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有点被季安妮吸引,在季安妮身上,她能够看见一丝不同于后宫之中所有妃嫔的闪光。 「怎么不答话了?」安贵妃等不到花容的答案,脸上的笑容骤然降温。 花容开口道:「回娘娘。娘娘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最得皇上宠爱的甘贵妃。」 「还有呢?」安贵妃似乎并不满意华容的答案。 「还有就是淑德贤良的宝贵妃。」 「还有呢?」安贵妃追着这个问题问个不休。 「还有……」这次花容仔细思考了一会,答道,「还有就是新入宫的水芙蓉水从妃。以她的才色,绝不输给甘贵妃,只可惜选秀当日并未到场,所以才只被封为从妃。既然已有皇上见过甘娘娘一眼就封贵妃的先例,难保皇上见到水从妃后不会为之倾倒。奇怪的是现在还不见水从妃有任何动静,如果她也有争夺凤位之心,难保不是一匹黑马。」 花容细细讲来,但这些话仿佛都不是安贵妃想听的答案。 只见安贵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漠,那双阴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花容的脸,用越发尖刻的声调说道:「你刚刚说了甘贵妃,说了宝贵妃,说了水从妃,但为什么独独漏了一人?」 花容神色不变,很是沉着地应答道:「请恕花容愚昧,不懂娘娘的话,请娘娘明示。」 「不懂我说的话?」安贵妃脸上瞬间笑容全无,只被一股阴沉的怒气笼罩。只见她重重拍了一下茶案,指着花容的头,尖声低叫道:「你独独漏了昭姬!」 此话一出,房间中立刻沉寂下来。 花容就像一个聋子似的一直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安贵妃的话。她的表情平静得就像古井之水,没有任何波澜,不惊也不怕。她只是静静望着地面,等安贵妃稍微冷静以后,才低声答道:「娘娘,奴婢并非遗漏了昭姬,而是昭姬根本不足为惧。」 「她有一个小皇子,难道这还不是最大的威胁吗?」 「虽然有皇子……但她身份卑微,且非天佑圣朝出生,没有任何靠山,奴婢以为……」 「够了!」安贵妃一声低喝,打断花容未说完的话,猛地一拍茶案,吼道,「我看你根本就是有意向着昭姬!你不想我动昭姬对不对?昭姬的入宫训练只剩下最后两天,两天之后,这次入宫的三十从妃的牌子全都会送到皇上那儿去,你说皇上会选谁?」 花容道:「就算皇上选了昭从妃,就算昭从妃再为皇上生下一名皇子,但她曾为齐国宫女的事实并未改变。娘娘,与其盯着昭从妃不放,不如把目光投注在甘贵妃身上。」 「住口!」安贵妃已经怒不可遏,从花容刚才的话中,她已明显听出花容有意向着昭姬。虽然花容的话也并未全无道理,但安贵妃绝不允许一个宫女对自己指手画脚。她指着花容的脸,凶狠地警告道:「花容,你不要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一点不忠,我有无数方法折磨你。」 花容急忙下跪道:「奴婢未敢对娘娘有任何不忠。」 「你出去吧。」安贵妃一挥手,别开头不想再看花容一眼。 「娘娘……」 「出去!」安贵妃一声大喝,阻断花容还未出口的话。 花容被吓得微微一愣,似乎从未见过安贵妃发这样大的脾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行礼之后默默退了出去。 房间中,安贵妃气得不停喘气,自言自语道:「昭姬呀昭姬……你究竟有什么本事,现在不仅天宁公主向着你,就连花容这个丫头,也在暗暗帮你。难道你是狐狸精,不仅勾引了皇帝,就连公主和宫女也全都被你勾了去不成?」 *** 东从妃殿内,季安妮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中,出神地盯着放在面前桌上的那半截断羽。 桌上还摆着笔砚,季安妮几次抓起笔杆想把箭羽上的标示涂成黑色,但都下不了手。就算是为了保护宝贵妃,就算是为了把这次的祸事转嫁到后宫之外,但诬陷好人这种事情,季安妮还真有些做不出来。 考虑良久,她终于放下毛笔,点燃烛火,把那截断羽放在火上烧了。 静静看着那唯一的证物化为灰烬,季安妮心中居然神奇地平静了下来。先前面对笔砚时那激烈的心理斗争,几乎让她抓心挠肺般痛苦不绝。但现在看到唯一的证物已经变成灰烬,心中的恶魔派和天使派全都偃旗息鼓,不再争吵,季安妮享受着此时脑中的宁静。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人声。 好像是在仁和殿接受礼仪训练的从妃们都回来了。 季安妮抬头看看天色,天边燃着一片红色的晚霞,这才惊觉时间过得真快,才眨眼工夫,就已经到傍晚了。说来奇怪,天宁公主说要去取什么止痛药,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正想着,就听见房外传来从妃们齐声问安的声音:「天宁公主吉祥如意。」 天……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季安妮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的笔砚,想要躺到床上去装睡。谁料还不等她走到床边,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第80章 太后驾到 那一声推门的轻响对季安妮来说无异于魔音穿耳。只见她瞬间好像被霜冻住似的,所有动作全都停止,仿佛冰人一般站在床前,还保持着伸手拉毯子的动作。 「昭从妃。」天宁公主一脚跨进房来,故意尖声尖气地说道,「你莫不是知道本公主回来了,才特意想上床睡觉吧?」 「当、当然不是。」季安妮恢复正常,为了掩饰而拍了拍床铺道,「我刚才闲着没事,忽然看到毯子没有叠好,才重新收拾了一下床铺。」 「那正好,你就躺上去吧。」天宁公主已经来到季安妮身后。 季安妮愣愣地回头一望,只见天宁公主已经挽起了袖子,而宫女月貌则捧了一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季安妮指着月貌手上的瓶子问。 天宁道:「这是本公主特意为你求来的止痛药,你快躺到床上去,本公主亲自帮你上药。」 「这……昭姬谢谢公主美意,但昭姬自知身份地位低微,配不起这么名贵的药物,待会儿擦一点从家乡带来的普通药膏就没事了……不劳公主费心……」 季安妮狐疑地盯着那药瓶看了半天,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天宁。 这里面装的该不会是毒药吧?就算不是毒药,也肯定是让自己皮肤过敏的药。如果自己上了药后,全身都长出疙瘩来那可不好受了。 「谁说你身份低微,你可是从妃。」天宁不由分说地把季安妮推到床上。 「公主,这样不合适……」季安妮坐在床边,不停向角落缩去,继续进行垂死挣扎,「我的脚伤早已复原,不用浪费这么宝贵的药膏……公主,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天色已晚,该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吧?」 天宁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公主决定今晚就留在你这里用晚膳。」 「什么?!」季安妮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鼓出来。 「本公主不是告诉过你吗?本公主已经从艳娘那里取得教授你礼仪的资格,从现在起,本公主就是你的师傅。而宫廷礼仪训练还有两天就结束了,你缺课太多,如果不好好补课的话,根本不能顺利过关。所以本公主决定了,今晚就给你好好补课。」 「公主,你就饶了我吧……」季安妮宁愿因为礼仪不过关而被遣送出宫,都不宁愿再让公主折磨她一个晚上。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又传来一个老太监洪亮的声音:「太后驾到,安贵妃驾到。」 听到这一声后,不仅季安妮呆住了,就连正闹得开心的天宁公主也不由停下动作,扭头向门外望去。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太后和安贵妃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季安妮门口。 季安妮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跪在地上,和月貌一起问安道:「太后千岁,安贵妃吉祥。」 「母后,你怎么来了?」天宁向太后走了过去,脸上笑盈盈的,又惊又喜。 但太后看到天宁后却一点也不高兴,反倒把双目一瞪,严肃道:「天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给昭从妃拿点止痛药膏,她上次坠马摔伤了腿……」 但太后对天宁的话没有一点兴趣,威仪凛然地对跪在地上的月貌道:「还不快送公主回去。」 「奴婢遵命。」月貌急忙站了起来,不敢有一点延迟。她快步来到天宁身后,低声道:「公主,回宫吧。」 天宁公主不太想走,缠着太后撒娇道:「母后,到底怎么了?」 太后不愿多言,连看都不看天宁一眼,漠然下令道:「时候不早了,天宁,你快回去。」 「不,天宁已经决定今晚留下来为昭姬补课了。」 「来人呀。」太后一声令下,两名侍卫走了上来,「送公主回宫。」 看来太后是想强行将公主送走了。 「母后,你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就不走!」天宁任性地说。 但太后还是没理她,只冷冷对那两名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本宫的话吗?把公主送走。」 见太后的态度如此坚定,天宁也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侍卫们上前道:「公主,得罪了。」 说罢也不管天宁公主愿不愿意,一左一右地把天宁公主架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天宁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她嚷叫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大概已经被带出从妃殿了。月貌也紧跟着走出房间。 季安妮注意到月貌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太后和安贵妃一眼。比起花容,月貌给人的感觉要老实本分得多。虽然花容月貌长相身材都相同,就连声音都极为相似,但因为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太大,稍微和她们熟悉一点的人都能一眼把她俩分辨出来。 胆小柔弱的月貌面对太后和安贵妃这两个安氏家族的女人,大概怕得都不敢抬眼吧——毕竟她爹就是因为得罪安氏才害席家三代被满门抄斩的。 没有工夫多想席家的故事,季安妮在太后充满怒意的目光注视下,也感到自身难保的悲哀。其实不用太后开口,当季安妮看到安贵妃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太后前来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为了毒箭案那唯一的证物嘛。 安贵妃肯定已将箭羽就在自己手上的事禀明太后,所以太后才会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太后开门见山问道:「昭姬,听说那支毒箭的箭羽是你自己折断的?」 见对方问得如此直接,季安妮索性简明扼要地答道:「对。」 一个字的答案对太后来说是大大的不敬,但太后却忍住没有发怒,只低声道:「交出来。」 「在那里。」季安妮说着指了指烛台下的那一小堆灰烬。 太后和安贵妃顺着季安妮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都变了脸色。 季安妮解释道:「太后,昭姬本想明天把证物呈献给你,但可惜刚才不小心,害证物被烛火烧了。现在证物已经化为灰烬,我看这次的事……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太后发出一声冷哼,对季安妮的那通鬼话一个字也不信,尖刻地说道,「竟然有人胆敢在皇家狩猎大会上放毒箭杀人,这事怎么能轻易放过?昭姬,既然箭羽是你亲手折断的,你应该看到那上面的标示。告诉本宫,那上面的标示究竟是什么颜色。就算没有物证,有你这个人证也是一样。」 第81章 暂告段落 季安妮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太后……恐怕昭姬的答案又要让你失望,因为那箭羽上……根本没有任何标示。」 「这不可能。」太后死死盯着季安妮的脸。 季安妮从容应对道:「看过标示的人是我不是太后,太后怎么知道不可能?现在物证已经化为灰烬,我就是唯一的人证,现在连我这个唯一人证说的话太后都不相信,案子还要怎么查下去?太后,听昭姬一言,这次的事情就让它这么过去吧,不要追查了。」 季安妮的小花招把太后气得说不出话。 一直站在太后身后的安贵妃着急地插嘴道:「胡说,那箭羽上的标示明明就是……」 话只说到这里,安贵妃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如果现在她说标示是宝家的红色,无异于让事情又牵扯到后宫;如果说是黑色,又会暴露花容和她之间的关系;如果说是其他颜色,就是信口捏造,只要季安妮不承认,她和季安妮各执一词,事情也无法收场。 几经思量之下,安贵妃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在心中把花容和季安妮都咒骂一通。一骂花容没有确定季安妮已将标示染为黑色就向她报告,二骂季安妮不知耍的什么把戏,居然没听花容的意见。 见安贵妃不说话了,太后又问:「昭姬,既然你一口咬定箭上没有标示,那么当时你为什么要把箭折断?」 季安妮信口胡说道:「大概我当时是想把箭拔出来,结果太痛,没能把箭拔出不说,反倒是把箭羽拔断了。」 「一派胡言!」太后已经渐渐失去和季安妮胡搅下去的耐性,怒喝一声比一声大。 其他从仁和殿回来的从妃们都聚集在门外附近看热闹,季安妮不经意地一抬头,居然看见了仪珍担心的脸。季安妮的目光越过太后和安贵妃的肩膀,投给仪珍一个安慰的眼神,似乎在说「没有关系,我马上就搞定她们」。而仪珍紧缩的双眉还是没有解开,既担心又害怕。 为了早点让太后和安贵妃打道回府,季安妮又说道:「太后,就算那箭羽上印有标示,但也不能证明是谁射的毒箭。如果你是犯人,你会笨到用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箭去杀人吗?这明显就是嫁祸。现在箭羽已毁,请太后不要追究此事,就让这次的事情落幕吧。」 太后冷笑道:「昭姬,你这分明就是包庇犯人!」 季安妮诚恳说道:「太后,昭姬绝不是在包庇犯人。坠马的人是我,中箭的人是我,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犯人的真正身份。但如果我的好奇会让无辜的人背上黑锅,会害无关的人受到牵连,我只有选择克制自己的好奇。现在就连我这个受害者都不想追查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追查下去?」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就叫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昭姬不急急死太后。 太后道:「好,昭姬,就算如你所愿,本宫停止追查,那么下一次,你再遇害怎么办?既然有人对你怀有杀机,一次不成,还会设计杀你第二次,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昭姬当然怕死,但更怕冤枉好人。」 「你怎么知道本宫无法抓住真凶?你怎么肯定本宫就一定冤枉好人?昭姬,本宫全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全是为了这个后宫的安宁着想,但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犯人,劝本宫不要追查,难道——你知道犯人是谁?」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太后,现在这案子已无物证,人证就是我,但是我说的话太后却不信。试问太后要怎么追查下去?就算最后真能查出一个犯人,但太后认为,其他人能信服吗?他们会相信一个既无人证也无物证的案子能查出一个犯人吗?如果太后真的为了后宫安宁着想,就不该坚持追查。」 「好一个昭姬,好一张巧嘴,竟把本宫都辩得无法反驳。」 「太后,昭姬并为辩驳的意思,只想诚意提醒太后,如果你坚持追查此案,最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给太后你带来任何好处。犯人抓到了,人们会悄悄议论太后你胡乱断案;犯人没抓到,人们又会偷偷议论太后你搅得后宫人心惶惶。所以,太后何必热衷于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你倒是真为本宫着想。」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说。 季安妮也当听不懂她言词中的讽刺,故意逢迎道:「太后位居后宫之首,人人敬仰,昭姬当然也不例外。」 太后没有回话,只是阴沉地笑了两声,似乎仔细考虑了一下刚才季安妮的话。的确,如果季安妮这个唯一的人证都咬定箭羽上没有标示的话,无论她们怎么追查,到最后肯定也无法追查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换句话说,这的确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宣,你觉得呢?」太后把头微微向旁边转了转,询问安贵妃的意见。 这句话形式上虽为问句,但从太后的语气中,季安妮可以听出,太后已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意向,而是用这个问句告诉安贵妃,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既然连季安妮这个外人都可以听出太后话中的潜在含义,安贵妃这个亲侄女又怎么听不懂太后姑姑的意思?知道太后无意追查后,安贵妃虽不甘心,但却毫无办法,只能一语不发地瞪着季安妮,那比刀子还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把季安妮的身体瞪出两个洞来。 季安妮嘴角微微向上一翘,掠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似乎是对安贵妃的嘲笑。 太后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安贵妃回话,就自己宣布决定道:「既然人证物证都已断绝,此案就算追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结果。加之昭姬本人对这件事并不热衷,对犯人身份漠不关心。本宫不如就免个麻烦,不再追查。」 「太后圣明。」季安妮愿望达成,笑得舒畅。 「你起来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季安妮起身。 从太后进屋开始,季安妮就一直跪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膝盖都痛了。听见太后让她平身后,心中带着一点感激站了起来。正想道谢,又听太后威仪地警告道:「昭姬,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包庇真凶,但有了这次的事,你就应该汲取教训。本宫给你一个忠告,你不要锋芒太露,否则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第82章 侍女换人 太后留下那最后一句忠告后,转身走出季安妮的房间。 安贵妃和一群太监侍卫急忙跟上。 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从妃,太后离去后,她们都各自回房了。只有和季安妮最亲近的仪珍走进季安妮的房间,关心地问道:「小昭,这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惊动太后亲自来从妃殿……」 季安妮非常轻松地说:「没事,没事,都摆平了。」 「小昭,你为什么把证物烧掉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这宫中到底谁想杀你么?」仪珍拉着季安妮在桌边坐下,郑重又担心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让太后追查下去?难道你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季安妮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大概却能猜到谁对我怀有敌意。追查下去只会连累了其他无关的人,还不如就让事情这样过去。」 「小昭,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仪珍低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声气说,「你是我入宫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想看到你出任何意外。太后说得不错,那个犯人一次不行,也许还会暗杀你第二次、第三次……小昭,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福大命大,死不了。」季安妮笑着安慰仪珍。其实她不是不怕,只是不想让仪珍知道她怕。因为如果自己露出一点怯懦,只怕仪珍会比她更担惊受怕。为了安慰仪珍,季安妮也只能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时,门外传来宫女蝶儿的声音:「娘娘,晚膳送来了。」 季安妮和仪珍齐齐回头,看见蝶儿端着饭菜走进屋来。 季安妮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现在一闻到这诱人的菜香,忍不住口水长淌。 「仪珍,不如今天你就在我这里吃饭吧,我们好久都没聊天了。」季安妮发出邀请。 仪珍也高兴地道:「好呀,你可要好好给我讲讲狩猎大会的事。」 话音刚落,仪珍留意到地上的一个小瓶子,问道:「小昭,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季安妮这才发现原来天宁公主拿来的止痛药忘了带走,就说:「是天宁公主拿来的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仪珍把瓶子拿在手中,又打开瓶塞嗅了嗅。 季安妮急忙提醒道:「仪珍,你小心一点,说不定是毒药。」 然而仪珍却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毒药,而是胡椒竻酒磨后的膏药,外敷可治跌打损伤。没想到天宁公主倒是对你挺用心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天宁公主会给别人送药。」 不过比起天宁对自己的关心,季安妮更好奇仪珍怎么能辨出药名,好奇地问道:「仪珍,难道你学过医呀?」 仪珍道:「虽然没有师傅教,但俗话说久病也能成良医。我从小身体就弱,经常和药材打交道,自然也懂了一些医理。」 「那正好。」季安妮把仪珍拉到床边,再把自己的裙子掀开,露出一片青肿的小腿说,「比起那天宁公主,我更相信仪珍你。小蜜枣,帮我上药好不好?」 见季安妮一脸讨好的笑,仪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答应道:「当然好,不过看你伤成这样还能到处乱走,真是人间奇迹。」 「唉,谁让我皮厚肉糙。」季安妮自己打趣自己道。 *** 吃过饭又聊了好久,季安妮和仪珍都犯困了。 天色渐渐变晚,明天还有训练,仪珍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送走仪珍,季安妮一人躺在床上,回忆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倒霉事,还有不知藏在皇宫中哪个角落窥视自己生命的妖怪,就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子,忽然想起从云真那里得来的除魔香。 虽然自己不太适应那除魔香的气味,但秉持「多试就熟」的道理,季安妮决定再试一次。翻身滑下床去,拿出除魔香在烛火上点燃,一股清香便飘了出来。从除魔香顶端亮着星火的小红点上,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乍一闻,这香气味清新,很是提神,但两三秒钟之后,季安妮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难道自己真不能闻这香味? 季安妮急忙把除魔香拿远几尺,先前的香味忽然变得呛鼻,她忍不住咳了起来。不仅是咳,随着除魔香味道的逐渐加浓,季安妮的头晕症状越来越严重,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墙壁,只怕就要「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了? 季安妮不敢再试,急忙把那除魔香熄灭,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窗外的清新空气。换了好久的气,才终于感到刚才吸入肺部的那些青烟全都排出体外,头脑也跟着渐渐清醒起来。望着手中的那只燃了一小截的除魔香,季安妮心想:这哪是什么除魔香,根本就是杀人香。 算了,大概自己天生体质和这香味相冲,不点也罢。 季安妮终于放弃,把除魔香锁进柜子,决定以后再也不用了。 *** 翌日清晨,季安妮还在梦里,隐约听见门外有人唤门的声音。 「等一下,我马上起来……」 季安妮揉揉眼睛,还以为是蝶儿,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滑下了床。谁知等她把门一打开,才发现外面站的不是蝶儿,而是阴魂不散的天宁公主和花容月貌两名侍婢。 「公、公主……」呆了两秒,季安妮终于反应过来。 天宁公主把季安妮从头看到脚,原本还算舒缓的脸色渐渐皱成一团。 季安妮敏感地感应到这是天宁公主即将爆发的前兆,不等天宁发飙,季安妮自己乖乖低头道:「公主,昭姬知道现在自己的仪表不端庄、着装不整齐、脸上不干净、头发不顺滑,但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来早了,正好撞见一个女生刚起床后最难看的时候,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打理一下……对了,蝶儿呢?」 没有蝶儿,季安妮连自己的头发都挽不起来。 「蝶儿已经被调走了。」天宁一步跨入房间补充道,「从今以后,就由花容帮你打理。」 「什么?」季安妮瞬间清醒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天宁又用更清晰的声音宣布道:「从今天起,花容就是你的贴身侍女。」 第83章 晴天霹雳 「从今天起,花容就是你的贴身侍女。」天宁向季安妮宣布了这个最新消息。 「为什么?」愣了两秒,季安妮才反应过来应该发问。 天宁公主道:「因为还有今天和明天最后两天,新届从妃入宫之初的礼仪教导就结束了。也就是说,从后天起,每一位从妃都有一名贴身侍候的宫女。蝶儿虽然乖巧,但经验不多,又太年轻,太后认为她侍候不了你这个麻烦多的娘娘,所以才特意安排花容替了她的位置。」 这么说来,用花容换走蝶儿是太后的懿旨。 季安妮细细思考着这之中的玄机,但以她现在的头脑和经验,最多只能凭直觉感受到事情有些蹊跷,却参不透太后为她更换宫女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娘娘。」花容微微躬身,姿态纤纤地行过一礼后道,「让花容侍候娘娘梳洗吧?」 听花容一说,季安妮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刚从床上爬起来,连脸都没擦,模样肯定邋遢到死。于是立刻转身,打了一盆水,拧起一条帕子,两三下把脸擦了擦。大概是不想让公主等人多等,她擦脸的速度奇快无比,水珠溅得到处都是,不一会儿脚底的地就湿了一大片。 这哪像从妃洗脸应有的姿态?分明就连粗陋的山野匹夫都不如。 看得天宁公主一阵皱眉,正欲上前好好教训一番,但花容却快了公主一步,抢先来到季安妮身边,扶起还在擦脸的季安妮道:「娘娘,慢点,让奴婢来伺候你吧。」 说着便从一旁的架子上又取了一条帕子,浸过水后拧干,细心地为季安妮擦拭脸上的水珠。花容动作舒缓优雅,不急不徐,连季安妮也被她的节奏影响,原本着急的心此时竟平静下来。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让花容为自己擦去脸上水痕。 花容一边擦一边说:「娘娘,你可是明皇子的母亲。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宫内宫外所有人对明皇子的评价,如果娘娘淑慧典雅,大家对明皇子的评价自然就高;如果娘娘总是颠三倒四,肆意妄为,大家背地里也会议论明皇子没有管教。」 季安妮不说话,她觉得花容是故意提明皇子来刺激她。 虽然季安妮并不讨厌花容,但却不喜欢听她说什么夺取凤位、重争皇权之类的事情。花容会在这时提起明皇子,估计也是在暗示季安妮应为明皇子着想,做个当娘的样子出来。 「昭从妃。」天宁公主走过来道,「你多听听花容的话,她很聪明,肯定帮得上你。要不是太后亲口懿旨,我才舍不得把花容送给你呢。」 「昭姬谢公主割爱。」季安妮带着一脸假笑回答。 其实,季安妮不怕花容笨,就怕花容太聪明。而且花容的聪明之中,似乎隐藏了很多季安妮无法看透的心机,她不知道花容的真实想法。虽然花容已经把自己的身世在季安妮面前坦白,但季安妮仍然觉得——这个花容,绝不简单。 她口口声声说想把自己推上凤位,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从哪儿来的自信? 如果如她所说,她的全家都被诛杀殆尽,那么还有谁是她的靠山?天宁公主么?不,天宁公主虽然任性妄为,但和争夺凤位并没直接关系。那么除了天宁公主之外,难道花容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势力?正是因为那股势力的撑腰,才使花容这个小宫女不卑不亢? 花容说过季安妮不简单,但其实在季安妮眼里,花容更加不简单。 这时花容已为季安妮擦好了脸,正把帕子放回架子上。 「对了。」天宁公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说,「明天是入宫训练的最后一天,明晚在玄天殿前正中平地上,皇上会亲摆筵席。到时候后宫之中的四大贵妃、八大皇妃,以及新入宫的三十从妃都必须参加。筵席之上,每一名从妃都要向皇上递上自己的牌子,算是正式成为后妃了。」 「等等。」天宁公主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季安妮眼前一黑,急忙问道,「递牌子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正因为知道递牌子和选妃伺寝有一点联系,才会如此紧张。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常识和天佑圣朝的常识冲突,多么希望天宁公主否定自己的想法,但令她失望的是,天宁公主揭晓的谜底一点也没有出乎她的意外。 只听天宁道:「只有递上牌子,皇上才能选你伺寝呀。」 果、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关么?季安妮顿感浑身无力,很想倒床再继续休息三天三夜。 入宫这么多天,只见过皇上一次,根本没有自己就是后妃的实感。再加上最近几日大事琐事全集中在一起,季安妮每天都忙忙碌碌、应接不暇,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后妃了。是后妃就是皇帝的老婆,是老婆当然就……应该有老婆的职责。 那项职责对其他后妃来说也许光荣而又伟大,但对季安妮来说无异是一场噩梦。 难怪在从妃殿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听到消息说皇上宠幸过哪个从妃。季安妮本来还以为这个皇帝的私生活比较节制,结果今天才恍然大悟,不是皇上节制,而是从妃们名牌未递,还没有伺寝的资格。过了明晚,名牌一递,就正式成为后妃之一,供皇上挑选和谁睡觉了。 天……季安妮心底猛打退堂鼓,好想偷溜出宫。就算是为了寻找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才入宫为妃,但如果要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生意赔本可就赔大了。 见季安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天宁公主问道:「怎么了?也有事情把你吓成这样?」 「唉,你不懂……」季安妮神志恍惚地向前走去,坐在一张椅子上发呆。其实她不是在发呆,而是思考着怎么才能渡过这一关,但由于思考得太投入,所以看上去才很像发呆。 第84章 难以启齿 天宁坐在季安妮对面的椅子上,很有师长风度地说道:「时间紧迫,恐怕已没时间把宫中那一套规矩全部交给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就针对明天晚上的后妃晚宴强化训练吧。其它宫廷礼仪,等你正式成为从妃之后再慢慢学。我和花容都可以教你。」 季安妮急忙道:「花容教我就好了。公主,难道你就没有其他事可做?」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季安妮很久了,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个天宁公主为什么就像八爪鱼似的缠定自己。天宁不是还有康孝荣那个意中人吗?她不缠意中人,缠自己干什么? 季安妮的问题好像令天宁感到很尴尬,只见她的目光匆匆从季安妮脸上飘走,飘向一旁的墙壁,用有些不太自然的声音说道:「本、本公主当然有很多事情可做。」 季安妮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急忙接道:「既然如此,公主你就不必把你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我这个不知上进、不懂规矩的小从妃身上了吧?」 闻言,天宁公主很受打击似的一瞪眼道:「你!……」 不等她说完,季安妮就打断她道:「我……我可是为了你好。不然如果让太后知道公主你每天都来我房间做客,我怕她又像昨天那样,让两个侍卫押你回去。」 一提起昨天的事,倒是勾起了天宁的兴趣。虽然被两名侍卫「护送」回了公主殿,但生性好奇的天宁公主还是差人打听到,太后和安贵妃驾临从妃殿只为让季安妮交出毒箭一案的证物,但谁料季安妮不但不交,居然还劝服太后取消追查。 听到这事儿后,天宁公主又是吃惊,又是好奇。吃惊的是太后居然会被季安妮说服,好奇的是季安妮为什么不让太后追查下去。 正好当事人在场,天宁公主急忙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什么人想杀你吗?」 「想是想,但其实不用太后追查,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点……」季安妮实话实说。 「你的意思是你心里早已有了嫌犯?」天宁公主的好奇心完全被季安妮勾起来了。她正愁宫中生活平淡苦闷,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但现在她发现,只要和季安妮在一起,每天都不停有状况发生,应接不暇,丰富多彩——这大概就是天宁公主喜欢缠季安妮的原因之一吧。 至于原因之二嘛,大概天宁公主一辈子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站在一旁的花容为了转移话题,把第二个原因引了出来:「公主,难得昭从妃想知道你总来看望她的理由,你不如就告诉她吧?」 「原来真的有理由?」季安妮一直只以为理由是天宁公主闲着没事干。 听了花容的话后,天宁公主脸色的变化有趣极了。先是一惊,再是一怒,刚低声喝出一句「没有」,脸颊就迅速染上一层红晕,变成一副羞窘的模样。 季安妮一脸狐疑地盯着她,心想不就是一个理由吗?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花容又张了张嘴道:「公主,不如就让奴婢替你说了吧。不然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拖到哪年哪月呢……」 「到底有什么原因呀?」季安妮见花容说一半吞一半,无比着急。 天宁公主「啊啊」低叫两声,好像是被赶鸭子上架没了退路显得有些急躁。她揉了揉几下头发,又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居然背朝季安妮,宣布道:「好吧,既然花容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本公主……本公主索性把实话都告诉你。」 「你到底是告诉我,还是告诉墙壁呀?」季安妮见天宁公主居然背对自己说话,不由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公主还自封是自己的礼仪老师呢,结果居然连说话应该面向对方这点礼节都不懂。 不理季安妮的微微不满,天宁公主抬手指了指月貌道:「月貌,把东西拿出来。」 居然还有东西?季安妮更加好奇了,急忙扭头向月貌的方向望去。 只见月貌从袖带里拿出一样浅黄色的东西,看质地好像是绸缎。再一看,才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一件衣服,而且衣服样式还有些眼熟。 不等季安妮发问,月貌就讲道:「昭从妃,这是当日公主和你一起在仁和殿罚跪时,你给她的那件衣服。」 经月貌一提醒,季安妮这才慢慢回忆起来。 那天天宁把热水淋到仪珍头上,季安妮一生气就和天宁公主闹了起来。最后两人都被罚跪在仁和殿广场之上,说是要跪到月上中天才能离开。但后来忽然下起了雨,季安妮怕天宁公主生病,就让她先回去,并且还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公主披上。 当初季安妮脱下的那件衣服,好像正是现在月貌手上的这件…… 不过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季安妮自己都差点忘了。不过倒是这天宁公主,平时见她没心没肺,但心思还是挺细,把这些小事都挂在心上。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又把目光移向天宁公主。天宁公主还是背对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就好像这姿势是她觉得不好意思的特殊表现方式。 花容走上前来,对季安妮道:「昭从妃,其实每次公主来见你的时候,都让月貌带着这件衣服,公主一直想找机会把衣服还给你,只可惜直到今天才有机会说出口……」 「什么……」季安妮瞠目结舌,恍然大悟。 原来天宁公主一天到晚缠着她的原因就是想找机会把衣服还给自己呀?不就是一件衣服吗?看天宁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现在连还一件衣服居然都扭扭捏捏。 「你还不快谢恩。」天宁公主故意用高傲的声音来掩饰她的局促。 「是,谢谢公主大恩大德。」季安妮也笑了笑,越来越觉得这个公主有点意思。虽然总是惹自己生气,总是和自己作对,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爱的一面嘛。 第85章 授课开始 把月貌递上来的衣服接入手中,季安妮好奇地问:「既然你已经把衣服还给我了,以后就不用缠着我了吧?」 这时天宁公主总算转过身,面对季安妮道:「谁说我缠着你,我是有任务在身。必须在明日晚宴之前,教你用餐礼仪。」 季安妮又问:「那是不是明天晚上一过,你就不会出现了?」 「本公主就那么讨人厌吗?」天宁公主很受打击,因为季安妮的脸上分明写着「后会无期」四个大字。 季安妮已经把打击这个自以为是的天宁公主当成一种生活的乐趣,于是抓住这个机会,把老账全都翻出来算了算:「不,公主,你一点也不讨人厌。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过昭姬身份低微,不值得公主屈尊来访,怕招惹别人闲话,说我教坏公主。而且公主自己不是也说过吗?昭姬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小从妃,而公主你是金枝玉叶,不配和你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就连椅子都要坐比你矮上一截的。」 季安妮还没有忘记入宫第一天晚上宴会上的那一场大闹。 天宁公主听后说不出话来,自知有错,但就是不肯低头道歉,只喃喃不绝道:「我,我……」 见天宁不知所措,花容上前解围道:「公主,先让昭从妃用早膳吧。」 一听可以吃饭,季安妮立刻露出笑脸,赞成道:「对,公主你大清早就来我耳边唠唠叨叨,害我饿得更厉害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知我者,花容也。」 季安妮说得眉飞色舞,把花容月貌都逗笑了。只有天宁来板着脸,强忍笑意,硬要装出一副师长的威仪道:「好,用过早膳之后,本公主就要开始正式授课了。」 「遵命。」季安妮乖乖敬了个礼。 **** 皇宫里的早饭其实很简单,通常都是一碗八宝羹,有时还会搭配一块小糕点。虽然简单,但色、香、味样样不缺。色泽艳丽,香气扑鼻,咽入喉中更是令人产生神游仙境之感。 季安妮入宫之后最大的享受,莫过于每天品尝这些宫廷美食。 不过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一碗八宝羹她一口一口足足吃了十多分钟,才总算把碗底都刮干净了。天宁公主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还不等季安妮好好回味一下美食的香味,就一把抢走羹碗,对她道:「现在脸也洗了,饭也吃了,你得好好听我讲。」 季安妮用手背擦了擦嘴道:「洗耳恭听。」 谁知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她的手背就被天宁公主拍了一巴掌。 「不准用手背擦嘴,要用香巾。」天宁公主一边说,一边用下巴点了点餐盘上放着的那两张已经折好的丝巾,「大的擦手,小的擦嘴。擦完以后再折好放回去。」 如果天宁公主不说,季安妮还以为那两块丝巾是宫女用来擦桌子的呢。 季安妮乖乖照着天宁公主的指示用香巾擦过嘴巴和手,等待她的下一句吩咐。 天宁用眼神示意花容把食器撤走,清了清嗓子,教导道:「有修养和没修养的人从举手投足间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比如说昭从妃你,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宫中最没修养的那种人。」 没修养就没修养,你也不用特意加个「最」字吧? 季安妮感到自尊心受到不小打击。 「现在时间仓促,本公主也没有时间细致指导,我们就从大处入手吧。」天宁公主正经起来,其实还真有板有眼。只听她娓娓道来:「明天傍晚的玄天殿晚宴,面朝北方分别摆皇上和太后的两张蟠龙宴桌,西方四桌为贵妃席,东方四桌为皇妃席。剩下还有三十张散席,都是为你们从妃准备的。皇上、太后、贵妃、皇妃入座之前,你们这些从妃都不准入座,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上菜先上热菜,再上甜菜和凉菜,最后上点心水果。上位之人没有动筷之前,你们也不准吃。席间有乐声伴奏,等司仪太监说『递牌』的时候,你们才能一一上前把名牌递上。宴会结束后,你们要跪送皇上太后离座回宫后,才能回从妃殿。明白了吗?」 「大致明白了。」季安妮点了点头。天宁公主这一大通话讲得虽长,但里面的道理都是人之常情,季安妮大部分都懂,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东方四桌怎么坐得下八大皇妃? 季安妮发扬不懂就问的伟大精神,举手道:「公主,八院皇妃共有八名,怎么只分了四张桌子?她们坐得下吗?」 天宁公主听后不由一声嗤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四宫八院,但八院皇妃并未封满。现在只有上宫殿的兰妃、下宫院德妃、左宫院淑妃、右宫院贤妃四名。剩下的偏上院、偏下院、偏左院、偏右院四院都无人居住。大概不久之后,皇兄就会增封四名从妃为皇妃了吧?」 季安妮听后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现在这后宫中有安、宝、甘、康四大贵妃,兰、德、淑、贤四大皇妃,再加上刚入宫的三十从妃,共有三十八名后妃。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如果三十八名后妃轮流上阵,一人伺候皇上一个晚上,那么平均一个月就要轮到一次。 这个频率对季安妮来说还是挺高的,越想越觉得恐怖,急忙向天宁打听道:「公主,你那皇兄人品怎么样?私生活检点不检点?」 但这两句问话却惹来天宁公主怀疑的目光。 只见天宁盯着季安妮的脸,有些吃惊又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你和皇兄在齐宫生活了五六年,难道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皇兄的为人吗?」 季安妮这才蓦然想起,皇上在齐国当了很多年的人质,三个月前才被迎回国都继承大统。也就是说,天宁公主和皇上接触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肯定没有昭姬对皇上了解清楚。 眼看就要说漏了嘴,还好季安妮反应快,想起几天前自己中箭的事,急忙补救道:「公主难道你忘了吗?昭姬自从中了毒箭之后,就把以前在宫外的事情全都忘了……当然也包括与皇上在齐宫的那些事……」 第86章 特殊训练 「你还真是奇怪,什么不忘,偏偏忘了在宫外的事情。」天宁公主轻轻叹气,不知道把季安妮的话信了多少。 见天宁目光清澈,并未流露出一点阴谋怀疑,季安妮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害怕继续在失忆问题上纠缠下去,季安妮急忙道:「公主,你不是说时间紧迫吗?我们还是快点继续恶补吧。」 「那好,你先走两步给本公主瞧瞧。」天宁指了指房间中的空地。 走路谁不会,季安妮大大方方站起来,学着电视里娘娘的样子扭了几步。但由于太过刻意,不但一点也不优雅,反而引起反效果,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惨不忍睹」。 「停停停!」天宁公主看不下去,急忙喊停,「你这是走路呢,还是脚抽筋呢?」 花容和月貌对望一眼,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季安妮有些不服气,说:「难道你们宫里讲究的不是仪态纤纤,婀娜多姿吗?」 「你那不叫婀娜叫风骚。」天宁毫不客气地纠正季安妮的错误观念,「宫廷讲究的是仪态大方,举止得体。就你刚才走的那两步,活像宫外戏班子里表演的滑稽剧。而且,你饰演的还是里面最丑、最丑的丑角。」 「喂……」季安妮板起了脸,「说话不留点口德可是会招报应的。」 但天宁公主的脸板得更严肃,不留情面地宣布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反复练习走、坐、笑、举筷、递牌和跪礼。直到本公主说可以通过了,你才能休息。」 「走、坐、递牌这些就算了……那个『笑』也要练呀?」 「既然你认为不需要,那你笑一个给本公主瞧瞧。」 笑就笑,怕你不成,更何况现在自己还有昭姬这张如花似玉的美靥来助阵。 思及此,季安妮提了一口气,松弛了一下面部肌肉,然后如同蔷薇花一般慢慢绽放出她自以为最美好的笑容。本以为这个笑容足以让天宁公主大喊惊艳,谁知天宁公主却坐得稳如磐石,不要说是惊艳,就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 季安妮就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足足坚持了三分钟,但天宁公主还是没有一点表态。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只是像尊雕像一般坐在季安妮面前,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季安妮。 终于过了大概五分钟,季安妮感到嘴角有点酸涩,面部肌肉也开始微微发硬,但天宁公主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季安妮终于忍不住了,垮下笑脸,责问天宁公主道:「我说公主……我笑得到底行不行,你好歹回句话呀?」 这时,石化状态的天宁公主才总算复活,冷嗤一声道:「这才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你就笑不出来了呀?本公主告诉你,你必须把笑容保持在两个时辰以上。即使你面对的是一堵墙壁,你也要对着墙壁微笑两个时辰。」 「开玩笑吧。」季安妮光用想就觉得累得慌,「对着墙壁笑两个时辰,你想害我面瘫呀?」 「总而言之,昭从妃,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以前教本公主礼仪的席大学士说过,如果把这皇宫中的规矩全都写成书,就算修三间书房来装都装不下。」 天宁公主的这句话里,最教季安妮留意的还不是规矩的多,而是「席大学士」这个人。 就在昨天,季安妮才知道花容姓「席」,还有一个曾为大学士的父亲。但因为在史书中对安氏族党发表了一点意见,便被判了满门抄斩。如果不是天宁公主对花容月貌这对双胞胎非常好奇,乞求太后留下来给她当宫女,恐怕花容月貌早就被砍头了。 季安妮留意了一下花容月貌的脸色,见她们都微微低下了头,顿时肯定天宁公主刚才口中的「席大学士」正是花容月貌的父亲「席锦德」。 原来席锦德还曾经教授过公主礼仪,可想而知,其地位声望应该不低,但却还是被安氏族党痛下杀手,只能说……安氏族党只手遮天的力量委实强悍。 接下来,季安你便在天宁公主的指导下练习坐、走、站、跪等基本动作。直练得她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日上三竿,到了吃午膳的时候,季安妮那干瘪的肚子早已发出「咕咕」的声音,为吃饭报时。 天宁虽然严格,但吃饭时间却不耽误。吩咐花容月貌端来饭菜,和季安妮一起在房间中用过。也算当作是对上午训练的一个小测试,检验季安妮拿筷子和夹菜的姿势正不正确。 这是季安妮第一次和公主用餐,吃饭的时候还不停被纠正错误动作。吃饭本应该是人生的一大快事,但今天这一顿饭吃下来,简直比受刑还难受。 天宁公主年纪虽小,但认真起来那股劲头却着实让人招架不住。季安妮被她折磨得连命都短了三年,简直比当初军训还要辛苦五六倍。 算了,反正也只有最后两天了嘛…… 季安妮咬咬牙,告诉自己撑也要撑过去。 于是整整一天,季安妮都在天宁公主的魔鬼训练中度过。好不容易熬到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门外传来从妃们陆续从仁和殿归来的声音。 季安妮心想,这下自己总算能够休息了吧?谁知天宁公主还是不肯放过她,给她布置了一道作业,就是让她对着一桌子上等美食,不准吃,只准看,必须要看上足足一个时辰才能动筷,还说这是为了训练对美食的定力。 因为在晚宴之时,只要皇上太后贵妃皇妃不动筷,季安妮这些地位最低的小从妃们,绝对不准先吃。不准不能先吃,还不能从脸上流露出一点对美食的渴望。 这项训练可比让季安妮做五百个仰卧起坐更要她的命。 她从小就爱吃,对美食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加上今天的训练本来就累,她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现在居然让她盯着美食不准吃,简直比地狱还残酷。 但天宁公主还特意留下花容监视她。 花容办事一丝不苟,不讲一点情面。季安妮怎么求她放水,她都不肯答应。 于是季安妮面对着那一桌美食开始琢磨:不行……明天还有整整一天,如果再不想点什么措施,被天宁公主活活折腾死了怎么办?对,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 第87章 纸牌游戏 那天晚上,季安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混过明天白天公主的特训。有没有什么方法转移天宁的注意力,让她不要那么一门心思训练自己呢?其实天宁教给她的那些走呀、坐呀、餐桌礼仪什么的,她都已经完全掌握了,绝对有自信不在明晚的宴会上丢脸。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果再被天宁公主以今天的强度再训练一天,只怕到时候自己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怎么去参加晚宴? 季安妮想呀想,终于在快到凌晨的时候,眼睛一亮! 天宁公主、花容、月貌,再加上自己,正好四个人,四个人凑在一起最好的娱乐就是打麻将,但可惜现在条件限制,不可能搞到一套麻将牌。但就算没有麻将,不是还有扑克吗?麻将做起来太复杂,但如果只是五十四张纸牌,季安妮还是很有自信能够完成的。 于是她从床上一个跟头爬起来,翻箱倒柜,总算找出几张硬纸板,又拿出剪刀和笔墨,点起烛火,开始熬夜制作扑克牌了。害怕公主不认识阿拉伯数字,季安妮还特意用汉字写数字,jqka分别用皇子、公主、皇上和太后来代替,两张王牌就用黑白无常来代替。 俗话说,玩物丧志,只要让天宁公主迷上扑克牌,那么她就没有闲情对自己进行特训了。 季安妮一边画扑克,一边暗暗偷笑。 *** 第二天清晨,不等天宁公主来叫门,季安妮自己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把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坐在桌子前,望着桌上那一副自己熬夜赶制出来的扑克牌,挂着两只黑眼圈,等候天宁公主的大驾光临。 大概等了十多分钟,天宁公和花容月貌的脚步声就从门外传来。 不等她们敲门,季安妮就非常主动地为她们打开了门。 门外天宁公主的手正好抬到半空,就只听「吱呀」一声,门被季安妮由内拉开。吓得天宁公主后退半步,差点摔了,盯着季安妮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季安妮完美地运用了昨天从天宁公主那里学来的微笑和行礼的技巧,卖乖道:「知道公主今天要来,昭姬当然要早早起床,恭候大驾。」 天宁公主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昭从妃,这才短短一天,你就性情大变了呀?」 「公主教导有方。」季安妮继续嘴甜。 不过让她这么猛拍一个小女生的马屁,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会是有什么预谋吧?」天宁公主半眯起眼打量着季安妮,露出怀疑的目光。 季安妮急忙道:「哪有什么预谋?只是昨晚昭姬想起一个家乡的游戏,想趁训练之前教公主玩。如果公主喜欢,以后闲暇之余,也可消磨时间。」 「哦?」天宁公主正处于对一切新事物都好奇的年纪,听季安妮这么一说,当然来了兴致,急忙追问道:「是什么游戏?」 「公主这边来。」季安妮把天宁引进房间,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副扑克道:「就是这些纸牌。」 「纸牌?纸牌能玩什么游戏?」天宁公主抓起一张纸牌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数字,还画了一些黑梅、方块、红心、黑桃的图案。 季安妮道:「这叫扑克牌,能玩的游戏变化无穷,其中乐趣要公主慢慢体会。」 「哦?」天宁公主好像不太相信似的扬高声音问,「那昭从妃你倒是说说怎么玩?」 「公主想学什么?」季安妮拉公主坐下,笑脸盈盈。 她对扑克牌可是非常在行,每到逢年过节之时,大家齐聚一堂,什么都敢玩,就是不敢和季安妮玩扑克,因为季安妮的扑克已经玩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曾经有人称赞她不需要使用任何特效,就能直接去拍香港赌片。 天宁公主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扑克牌,有些好奇,又有些怀疑,说道:「你会什么,就教我什么。」 「那好吧,先从简单的开始,我教你打『跑得快』,不过这个游戏需要四个人玩。」说着季安妮一脸阴笑地望了望花容月貌,邀请道,「不如大家坐过来一起玩嘛。」 花容月貌哪敢和公主从妃同坐一张桌子,急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没关系,坐吧。」季安妮倒是不介意什么上下有别,还为花容月貌拉开了椅子。 「奴婢真的不敢。」花容月貌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季安妮叹了口气,不忍心为难她们。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发现仪珍正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向房内探望。 仪珍刚才听到季安妮房里传来声响,特意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竟发现天宁公主在季安妮房间中,胆小怕事的仪珍还记得上次被公主淋在头上的热水,吓得掉头就走。 但季安妮却冲过去拉住她道:「仪珍,你来得正好,今天你去仁和殿吗?」 仪珍愣了愣,小声答道:「今天有晚宴,艳娘说不用训练了。」 「那正好。」季安妮一听就高兴了,「不如我来教你打扑克吧?正好我们还缺人。」 仪珍也是从妃,既然季安妮可以和天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想必仪珍也可以。 于是季安妮把仪珍拉进房间,安排她坐在自己和天宁公之间。仪珍天生就是一个不擅长拒绝别人的人,被季安妮硬拉进房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虽然天宁公主盯着她的目光令她犹如芒刺在背,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坐着不敢动。 但就算现在有了仪珍的加入,还缺一个人。 季安妮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人选,但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宝贵妃和自己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宝贵妃那么端庄贤惠的人,真的很难把她和扑克联系在一起。 正在季安妮犯难之际,只听天宁公主问道:「是不是还差一人才能玩?」 季安妮点了点头。 天宁公主立刻吩咐月貌道:「月貌,快去把康贵妃请到这里来。」 月貌答了声「遵命」便退出房去。 季安妮这才想起原来还有康贵妃这个人选。自从上次的狩猎大会后,她就再没见过康贵妃。康贵妃地位虽然尊贵,但性格却很平易近人。从与她的几次接触中,季安妮发现自己对她还挺有好感的。而且康贵妃也是一个性格活泼的人,非常适合拉来当牌友。 季安妮在心中点了点头,心想这下四人牌局就凑成了。 第88章 四人牌局 大概等了将近三十分钟,月貌总算把康贵妃请来了。 康贵妃像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衣服和头发都没有整理好,显得有些凌乱。看见房间中聚集了这么多人后,显得有些吃惊,问道:「大清早的,到底怎么了?」 「康妃娘娘,就等你了,快坐下。」季安妮急忙把康贵妃拉到最后一张椅子上。 这样,四个人就终于凑齐了。 天宁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催促季安妮道:「现在你可以讲了吧。」 季安妮一提起扑克牌就眉飞色舞,把游戏规则向在座三人细细介绍了一遍。从洗牌到发牌,再到牌面大小,最后到顺子、同花、炸弹,一一为她们做了详细解说。这还是其它三人第一次听说天下居然还有这么奇妙的东西,虽然听起来有些云里雾里,但在季安妮的带领下玩了几次后,就渐渐得心应手起来。就连最内向的仪珍,也很快掌握了其中奥义。 扑克牌的魅力果然是无穷的,天宁公主为之神魂颠倒,完全忘了还要特训一事,全副心思都扑在了牌局上。 季安妮见自己奸计得逞,不由暗暗偷笑。 但她笑得太早,几个时辰下来,天宁公主的兴趣猛增不减。 时间流得比水还快,眨眼工夫中午就过了。 季安妮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但天宁公主正在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 季安妮心想,这天宁公主的牌瘾未免太大了吧?自己连早饭都没吃,就陪着她打牌,一直打到现在,打得浑身虚脱,真比刚走完两万五千里长征还痛苦。 偷偷看了仪珍和康贵妃几眼,发现她们也像自己一样面露倦色,但都碍于公主在场,不好退局。只有天宁公主一个人不知疲惫,打得兴致高昂。 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别想吃午饭了,得想个办法…… 季安妮眼珠一转,点子就想出来了。只听她向公主建议道:「公主,光打牌未免有些无聊,不如我们增加一些余兴节目怎么样?」 「余兴节目?」天宁公主两眼放光,一看就知道她很有兴趣。 于是季安妮继续道:「就是每一局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输了的人不许拒绝。」 天宁公主打牌打得心情大好,想也没想就答应道:「好呀,就照你说的办。输的人必须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情。」 没想到天宁公主答应得这么轻松,季安妮不禁在心里偷笑起来。 以季安妮的牌技,要赢天宁公主绝非难事。只等天宁公主输掉一局,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她结束牌局,好好吃饭。 只要天宁公主同意了,仪珍和康贵妃也就没了发言权。因为无论她们反对还是同意,最后还是必须按照着天宁的意思来。谁让天宁公主是后宫里的小太后呢,谁看了她都得低头。 但季安妮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所谓高手也有失手之时,季安妮偏偏失手得不是时候。一局下来,最后的赢家居然是天宁公主。而惨败涂地的人,却是仪珍。 天宁公主赢得开心,把仪珍打量了一遍,想不出要让她做什么事情才好。忽然眼睛一亮,看见仪珍发髻中的插着一只非常漂亮的珍珠宝簪,于是指了指那簪子道:「本公主就要你头上的那根簪子。」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仪珍头上望去。 只见仪珍乌黑的发髻之间,点缀了一支温润流光的珍珠簪。 季安妮这才发现,仪珍发髻间的那只珠簪,正是当初宝贵妃送给她们的那一对。 珠簪有两支,季安妮和仪珍一人得到一支。宝贵妃说,那珠簪是她当年入宫之时,她娘亲让她带入宫的,说如果在宫中遇到好姐妹,就把珠簪送给对方。可惜宝贵妃入宫十年,没有一个贴心的朋友。她非常羡慕季安妮和仪珍的感情,才把当年的珠簪送给了她们,希望她们可以一直姐妹同心,互相帮助下去。 仪珍是县丞之女,家境不算富裕,宝贵妃送给她的这支珠簪,大概是她最昂贵的一件饰物。大概因为今晚有在玄天殿有皇上亲设的晚宴,仪珍才早早打扮好,并且插上了那支珠簪。 但天宁公主却不知道这支珠簪到底有什么来历,只是一眼看中,就很想要。 那支珠簪对天宁来说也许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支,但对仪珍来说,却是最为珍贵的一支。 所以听到天宁公主索要珠簪的贸然要求后,仪珍不由吓白了脸。 「你到底给不给?」 「公主,换其它的行么?」仪珍眼泪婆娑地求道。 「不行,本公主就是要你头上的珠簪。」天宁公主的脾气就是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其实本来要珠簪只是一时兴起,但现在见仪珍居然不给自己,才横下心一定要把珠簪弄到手。 「公主,换别的吧……」季安妮知道仪珍舍不得,也帮着求情。 天宁低喝道:「不是你说输的人要服从赢的人吗?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算?」 说着天宁公主竟伸手去抓仪珍头上的珠簪,仪珍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季安妮拦住天宁公主道:「公主,如果你一定要这支珠簪,我把我的给你。我有一支和这珠簪一模一样的簪子,我把我的送给你。」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息事宁人呢,谁知天宁公主还是不依不饶道:「不,我就要她头上那支。」 康贵妃也替仪珍求情道:「天宁,算了吧,我把我的玉镯送给你,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 「不,本公主就是要她头上的珠簪!」天宁公主扯住仪珍的头发,再次伸手去扯簪子。 季安妮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道:「公主,这珠簪是宝贵妃送的,不能顺便送人。」 仪珍早就吓得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后,天宁公主更是火大,对着仪珍大嚷。她的声音把东从妃殿的从妃们全都吸引过来,大家都围在门外,探头伸腰地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到底给不给?」 仪珍只是哭。 「算了!」天宁公主生气地跑走了,花容月貌急忙追了上去。 康贵妃和季安妮都安慰着仪珍。 门外的那些从妃们都议论纷纷,对仪珍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但说的绝对不是好话。仪珍哭得更伤心了。 第89章 临玄天殿 好不容易把仪珍劝到不哭,时间早已过了中午。 康贵妃见仪珍平静下来,细心安慰了几句,告辞离去。 其他从妃也都在各自房间中准备参加今晚宴会的盛装。从妃殿的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时而听见宫女们在走廊上疾步奔走的微微轻响。 笨手笨脚的季安妮除了为仪珍擦擦眼泪,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仪珍,时候不早了……」季安妮本想提醒仪珍快些妆扮,但是一看见仪珍那乱七八糟的发丝就感到一阵心痛。她取来梳子,一边为仪珍梳理头发一边安慰道:「仪珍,天宁公主就是那脾气……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都怪我,不该拉你一起打牌的……」 季安妮不禁内疚起来,为仪珍梳理头发的动作也渐渐变缓。心想如果不是自己欠缺考虑就把仪珍拉入牌局,仪珍也就不会受天宁公主的那份气了。 而仪珍只是静静听着,把珠簪轻轻握在手中。惨白的脸色透出一丝痛苦,也透出一丝哀伤。她不像季安妮那样受了气就大闹一场,或者大哭一场,她总是把委屈和难过都藏在心里,不肯对外人袒露。所以即使季安妮很想安慰她,但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季安妮刚一抬头,便看见花容站在门边。 花容的气息微微带喘,大概是一路小跑而来,待呼吸稍微平缓后才唤道:「娘娘。」 「公主呢?」季安妮问。 「公主还在生气,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砸东西呢。」花容一边说,一边走进房来,提醒季安妮道:「娘娘不要忘了,从今天开始,花容就是娘娘的侍婢。过了今晚,花容可是要贴身伺候娘娘的。娘娘走到哪里,花容就必须跟到哪里。」 如果不是花容提醒,季安妮还真差点忘了这事。 以前总是看见花容月貌两姐妹形影不离地跟随公主,现在居然从这对双胞胎中分了一个来伺候自己,季安妮不知道太后做出这样的安排究竟出于何种考虑。 「娘娘,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为娘娘梳头更衣吧?」花容略显焦急地说。 「不用管我,你先帮仪珍把发髻挽起来。」季安妮把花容拉到仪珍身后。 「娘娘,奴婢是伺候你的。」花容显得有些不太愿意。时间所剩无几,如果帮仪珍打点完毕,只怕就没时间为季安妮梳妆了。 「什么伺候不伺候,你就当帮我的忙还不行么?」季安妮把梳子交给花容道,「帮仪珍把头发挽起来,挽成她早上刚来时那样。」 「娘娘恕罪,苏从妃的发髻,奴婢不会……」 仪珍由宫女伺候,发髻想必也是宫女早晨帮着挽的。宫廷发髻无非就是大同小异的几种样式,花容作为一个似乎还有些地位的宫女,不可能不会宫廷发髻的挽法。被花容这么彻底地拒绝后,季安妮直觉反应就是花容明明会,但却不帮忙。于是有些失望地道:「花容,我看错你了。我本以为你敢说敢为,性格直爽,但没想到你却不愿意帮这个小忙。」 花容的表情立刻流露出几分委屈。不等她解释,仪珍代为讲道:「小昭,不怪她,她真的不会……」 季安妮不相信地反问仪珍道:「为什么不会?」 仪珍顿了顿,轻声道:「我今天早上挽的是南湖县的民间发髻,宫中宫女,恐怕只有南湖县出身的才会。花容不会也不怪她。」 「那宫女呢?她为什么不帮你梳头?」季安妮突然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其他从妃都由宫女伺候着在房间中梳妆打扮,但为什么唯独不见伺候仪珍的那名宫女的影子? 说起来,季安妮到现在还不知道伺候仪珍的宫女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呢。 仪珍似乎不太愿意多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昭,你不要多问了。」 仪珍起身离去。 季安妮追了几步,但见仪珍没有心情回应,也便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仪珍回到房中。 *** 等花容为季安妮梳妆完毕,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她敲响了仪珍的门。开门的还是仪珍,房间中也没有看见宫女,但仪珍却已经打扮好了。只见她穿着一身柳色连衣长裙,上套一件浅黄短褂。清丽自然,大方端庄。透过发丝隐约可见耳上的白色耳坠。头上只有一支珍珠宝簪,就是宝贵妃赠送的那支。发髻虽然不是宫廷样式的繁复讲究,但却显出小家碧玉的清纯可爱,季安妮越看越喜欢。 两人结伴向玄天殿的方向走去。 花容并未同往,因为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要过了今晚以后,才正式贴身伺候主子。作为宫女的花容,还没有资格参加今天晚上这场特别为后妃准备的晚宴。 等季安妮和仪珍来到玄天殿时,已经有十来个从妃早就到了。 季安妮在人群中扫了几眼,没有看见水芙蓉,心想这个水芙蓉真奇怪,干什么都迟到。 水芙蓉没有到场,不过倒是水芙蓉的天敌,柳莺莺早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和其他几名从妃闲聊起来。这柳莺莺是仓州都督的女儿,官职和水芙蓉之父青州都督一般大。她二人从小比到大,就连这次入宫,也是柳莺莺听到水芙蓉报名选秀后才跟了进来。 水芙蓉和柳莺莺,分别是东西从妃殿的领班级人物。两人才貌出众,家道殷实,在众从妃中最有高人一等之感。两人最大的相似就是她们都不太懂光芒内敛,总是喜欢立于风头浪尖。但两人又有最大的不同,就是水芙蓉惹眼只在后妃之中,皇上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似乎水芙蓉有意回避和皇上见面。而柳莺莺在任何场面都喜欢抛头露面。 今天她下穿水色长裙,上套一件金色花边的小上衣,头发全都向上梳挽成髻,只在耳边留下两缕发丝。发髻之中点缀着数支玉石宝簪,在夕阳余晖之下流光溢彩,显尽华贵之气。 华虽华,贵虽贵,但总感到华是浮华,贵是虚贵。 大概这是因为柳莺莺气质不够沉稳的关系。 相较而言,倒是水芙蓉更有气质。不说话时面目沉静,配得上都督之女的尊贵身份。但只要水芙蓉一发起脾气,立刻就变得和柳莺莺一样,什么气质全都没了,活脱脱变成市井中的蛮横女子。 第90章 夜宴群妃 无意中,季安妮和柳莺莺的目光正好撞上。 还不等季安妮把目光转开,柳莺莺便故作姿态地向她走来。 季安妮脑中瞬间浮现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八个大字,拉着仪珍正想躲开,但柳莺莺却抢先开口喊住她道:「昭从妃,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季安妮自从被天宁拉去参加狩猎大会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仁和殿的礼仪训练。这几日除了和仪珍经常串门聊天外,与其他从妃根本连面都见不上。更何况柳莺莺还住在西从妃殿里面,想见面就更难了。所以柳莺莺这一句「好久不见」说得倒也不错。 「托娘娘洪福,昭姬过得好极了。」季安妮也是一脸假笑。 柳莺莺听后点了点头,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浅笑,那表情看上去虽然是笑,但笑中总是带着一丝阴霾之气,让季安妮心中不由升起了点点寒意。 这时柳莺莺又把注意力移到仪珍身上,只见她从头到脚故意慢悠悠地把仪珍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仪珍头上的那支珍珠宝簪上,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道:「又戴着这支假的珍珠簪出来丢人现眼呀?」 仪珍家世微卑,相貌也不出众,加上生性胆小怕事,总是逆来顺受,所以很容易成为被人欺负的对象。任何人都敢踩她一脚,更不用说身价不菲的柳莺莺了。如果说柳莺莺对季安妮说话还带着一丝假意惺惺的客气,那么她对仪珍说话时,显露的则是毋庸置疑的轻蔑之态。 季安妮不想在玄天殿前和她发生争执,把仪珍拉走,低声道:「别理她。」 和柳莺莺这种人,季安妮还真不想多说什么。 但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追上前来,拦在季安妮和仪珍面前,音调饱含讥讽地道:「昭从妃,听说前日太后亲驾东从妃殿就是为了看你。」 去路被拦,季安妮只好停下来为她纠正错误:「太后不是为了看我,而是为了审我。」 柳莺莺道:「我还听说你已劝服太后不再追查狩猎大会上的毒箭一事。」 「柳从妃的消息还真灵通。」季安妮昨天对着墙壁假笑的苦训总算发挥了一点效果,和柳莺莺说了这么多话后,脸上还能保持笑容。 「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昭从妃你太惹眼,昨晚的事早已传遍皇宫了。」 「没那么夸张吧……」这传播速度可大大超乎季安妮意料。 柳莺莺冷冷一笑,压低声音道:「大家都说,昭从妃你明明知道犯人是谁,但却有意包庇真凶。」 「笑话。」季安妮根本不屑解释,拉着仪珍绕开柳莺莺向安静的地方走去。 「昭从妃。」柳莺莺没有阻拦,只在她们身后轻言道,「太绝观的道长都说这皇宫之中妖气盘旋,恐怕混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昭从妃,你身中毒箭却不追究,莫不是被什么妖怪迷惑了心志?」 柳莺莺的话引起了季安妮的一丝兴趣。近日发生了太多琐事,导致季安妮的生活乱糟糟一团。害她差点忘了她入宫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出潜藏在皇宫之中的什么妖怪。 于是季安妮转身问道:「你什么意思?」 柳莺莺面带浅笑,摇曳地走了两步,来到季安妮身边,对着她的耳边小声道:「三年前,水芙蓉的姐姐死在从妃殿中,宝贵妃曾被冤魂附身。下人之中,至今仍有流言说西宫殿里不太干净。另外我还听到一个更有趣的传言,说那支射中昭从妃你的毒箭上印的正是宝家标示,但奇怪的是,昭从妃你却放弃追查了……昭从妃,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再去宝妃娘娘的西宫殿,小心谣言还会传得更加变本加厉。」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想说宝贵妃是妖怪嘛。 「不劳你操心。」季安妮也没了好脸色,丢给柳莺莺一个白眼,拉着仪珍走了。 玄天殿前的桌椅摆设正如昨日天宁公主讲的那样,正前方殿门中央位置并列安放着太后和皇上的座位。东西两边便是贵妃和皇妃的座位,接下来才是从妃们的散席。不过现在贵妃皇妃一个都没到,先来的从妃们也都不敢入座,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谈。 从妃们个个姿色卓绝,形成玄天殿前无比靓丽的一道风景。 而季安妮却把仪珍拉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她可不想太惹人注目。 仪珍刚才听了柳莺莺的那一大通告诫之后有些担心,小声问季安妮道:「小昭,柳从妃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在包庇犯人吗?这宫里真的有妖怪吗?」 季安妮怕如果说宫里有妖怪仪珍会吓得睡不着觉,只好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什么妖怪?我看柳莺莺就是一个大妖怪,整天妖言惑众。她自己不是说了吗?那全都是流言而已。估计她是嫉妒我们和宝贵妃的感情,才故意那么说,让我们不敢接近宝贵妃。」 「为什么?」仪珍的反应比季安妮还慢。 「这还不简单。」季安妮瞟了柳莺莺几眼,自以为把对方全都看穿了,说道,「你没听到当初在仁和殿她对水芙蓉说的话吗?她的野心可不小,想当皇后呢。大概入宫以后想巴结一个什么娘娘提携,但可惜不太成功,所以才嫉妒我们和宝贵妃走得太近。」 仪珍提出异议道:「但她是仓州都督的女儿,她爹位高权重,她根本不用去巴结什么人。」 「这……」季安妮也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从妃聚集的地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季安妮和仪珍好奇地向骚动传来处望去,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时其他从妃们纷纷行礼问候道:「宝妃娘娘吉祥。」 正是听到这些问候声后,季安妮才更加肯定那抹身影正是宝贵妃。 宝贵妃就像众人的姐姐一样,无论对任何人总是笑得那么平易近人。只见她一边回应着从妃们的问候,一边向季安妮和仪珍走来。 季安妮急忙迎上去道:「宝妃娘娘,你今晚好漂亮呀。」 这并不是客套话,而是诚心的称赞。宝贵妃气质绝佳,无论穿戴什么,都显得无比端庄。 第91章 内务总府 宝贵妃关心地问道:「妹妹,听说你坠马中箭了?」 唉,为什么每个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听这事?虽然对方是宝贵妃,但季安妮也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叹气道:「别提了,反正都过去了。太后已经答应不再追查此事,娘娘你也别问了。」 宝贵妃点头道:「既然妹妹不愿讲,我也不勉强。只要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接着宝贵妃就和季安妮她们闲谈起来,不一会儿,其他四宫八院之妃也都陆续到齐,大家依尊卑入座。 天色渐渐暗淡,远处青山之上笼罩着一片璀璨红霞,清风拂面,无比惬意。 这时乐声悠扬传来,宫女太监们来回走动,摆盘添茶,玄天殿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其他从妃们都去挤占靠近中央的位置,但只有季安妮拉仪珍坐在离主会场最远、最偏僻的一张桌子旁。这个位置,连皇妃的脸都看不太清,就更不要说是看清皇上了。季安妮只祈祷今晚平安度过,不要再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正想着,身子忽然被仪珍推了推。 仪珍用眼神给季安妮示意了一个方向,低声道:「艳娘……」 季安妮刚一抬头,正好和艳娘的目光撞上。 艳娘就站在离季安妮只有十多米的地方,身边还围着几名小宫女。她好像是宫女领班,现在正吩咐那些小宫女们做事。无意中和季安妮的目光撞上后,艳娘便遣散那些宫女,独自向季安妮走来。 见艳娘向自己走来,季安妮忍不住显得有些慌乱,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这皇宫之中,季安妮第一不想遇见的人是太后,第二不想遇见的人就是艳娘。前者让她咬牙切齿,后者则令她担惊受怕。因为从艳娘的眼神里,季安妮总觉得她早已看出昭姬的变化。 「娘娘。」艳娘已经来到季安妮身边,问候道,「娘娘身体可养好了?」 季安妮急忙赔笑:「谢姑姑关心,全好了。」 「这就好,艳娘还以为昭从妃无法参加今天的晚宴呢。」艳娘浅浅一笑,随即又换上一副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对了,昭从妃,艳娘今天去内务府取名牌的时候,发现娘娘的名牌早就被人取走了。娘娘,今晚可是递牌之日,你可有把名牌好好带在身上?」 「什么?」季安妮一听就蒙了,她虽然知道今晚要递牌,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名牌是圆是方。如果不是艳娘提起,她早就把名牌这件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季安妮望了望身旁的仪珍,只见仪珍也很是茫然,又担心又着急地说:「糟了,我的名牌也没取到,真的忘了……」 「苏从妃不用担心,」艳娘投给仪珍一个安慰的眼神,从袖带中取出一块长方形的小木牌交给仪珍道:「本来想让宫女交给娘娘,但娘娘今日一天都没在房中,宫女找不到娘娘,才又把名牌还回艳娘手里。还好在这里及时遇见娘娘,没有耽误递牌仪式。」 仪珍接过名牌,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停地向艳娘道谢。 仪珍的名牌是拿到了,但是季安妮的怎么办?虽然季安妮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名牌交到皇帝手中,但如果她遗失名牌,只怕会招来太后等人的借题发挥。只要一想到太后那盛怒的脸,季安妮就浑身无力,急忙问艳娘道:「姑姑,那我的名牌究竟哪儿去了?」 艳娘道:「娘娘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让什么宫女去内务府取过了?」 「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内务府取名牌这件事,又怎么会让宫女去取?」季安妮身边就只有一个名叫蝶儿的宫女,但昨天天宁公主却来告之她说,那蝶儿已经被换走了,从此以后就由花容代替蝶儿伺候自己。难道名牌是被蝶儿取走的?但是自己没有吩咐蝶儿去取名牌呀? 这究竟怎么回事?季安妮毫无头绪。 这时艳娘自责道:「还请娘娘不要怪罪,这件事情是艳娘没有处理好,如果再向内务府确认清楚一点就好了。」说到这里还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渐渐变得焦急,「娘娘,不如艳娘这就去向内务府确认一下?」 艳娘说着刚要转身离开,就有三名宫女围上前来,为了晚宴的细节安排而征询艳娘的意见。艳娘刚回答了这个宫女的问题,马上又有另外的宫女提出新的问题。 季安妮见艳娘忙得分身乏术,当然不好意思再让她帮自己去向内务府询问名牌一事,只好上前问道:「姑姑,你忙你的。你只要告诉我内务府在哪里,我自己去问就是了。」 艳娘一脸抱歉地说了好多客套话后,才终于把内务府的位置告诉了季安妮。 原来内务府就建在御驷院附近,季安妮对那附近的路还比较熟悉,一点也不担心迷路。 事不宜迟,眼看宴会就要开始了,季安妮告别仪珍,向玄天殿外跑去。 仪珍本也想与季安妮同去,但季安妮却找借口说仪珍身体弱,跑步肯定跟不上自己,去也只是拖后腿,这才让仪珍留在会场等她回来。 但其实季安妮心里知道,这次的名牌遗失事件肯定也有人暗中操纵,故意不把名牌发给自己。她们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在晚宴开始之前东跑西跑,累得气喘吁吁嘛。这样等自己赶回会场时,她们就有机会讽刺自己不懂礼数、败坏宫规了。 去一趟内务府倒是容易,但难的却是再回到玄天殿时,免不了受一肚子恶气。 既然拿不拿得到名牌都会挨骂,季安妮又怎么舍得拉仪珍和自己一起去?所以才借口仪珍脚步慢让她留在会场,这才不会连累仪珍和自己一起挨骂受训。 *** 天色越来越暗,就连路上巡逻的侍卫们都点起了火把。 季安妮按照艳娘告诉她的方向找去,果然看到一栋看上去庄严威仪的建筑物。入口处挂着写有「内务府」三个大金字的门匾。 季安妮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总算顺利达到了目的地,放下心来。 内务府外守立着那两列轻甲侍卫,一个个表情严肃,脸上的皮肉绷得就像石头一样硬。 季安妮一看到这群门神,就吓得不敢向前走了。 忽然,她在守门的侍卫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德?季安妮忽然记起这个名字,觉得自己和这名小侍卫倒真有几分缘分。 第92章 绝不简单 季安妮以前在仁和殿罚跪的时候,就是来德偷偷跑来陪她说话,还叫了她几声「安妮」。后来他们又在果园巧遇,季安妮还从来德口中得知了后宫之中两大不能提说的忌讳。 而现在,没想到他们又在内务府外巧遇了。 季安妮本来还有些害怕那些阎罗脸的侍卫,但是看到来德以后,胆子就壮了起来。只见她大步走上前去,径直走到来德面前道:「来德,我有事要进内务府,你帮我禀告一声成吗?」 「娘娘?」来德还没看清季安妮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季安妮的话就讲完了。 其他侍卫听到来德喊「娘娘」,也都全把注意力集中在季安妮身上。 从他们的目光中,季安妮看出他们好像都认识自己。看来正如来德以前说的那样,自己已在这后宫之中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虽说有名气是好事,但季安妮却总想叹一口气。因为自己这一点名气的得来,全靠惨痛的血泪付出呀。 「娘娘。」来德迅速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很有经验地问道,「不知娘娘想见哪位大人?」 「嗯……」这个把季安妮问住了,她又不知道内务府里有些什么官员,大手一挥,随口说道:「那就见内务总管吧。」 和内务府相关的官职,季安妮就只知道这么一个。 来德一听却为难了,低声道:「娘娘,现在天色已晚,总管早就回府了。」 「那怎么办?内务府里还有谁?你找个能管事的通报就行。」 来德答道:「内务府里设有财、库、卫、妃、礼、工、刑七个司,大人们各司其职。娘娘不说是什么事,小的也不知道该找哪位大人管呀。」 原来这内务府还这么麻烦,季安妮直言道:「那你帮我找找管理后妃名牌的大人吧。」 「原来娘娘要找严大人……」来德面带抱歉地说,「娘娘,你来得不巧,严大人去了太后宫,好像还没回来。」 「太后宫?」季安妮低声重复,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干笑了两声道,「我就知道,这一切果然又是太后搞出来的把戏。」 「要不娘娘去太后宫问问?」来德建议。 「不必了。」季安妮连想都不想,「只怕等我找到太后宫也是扑个空,她们压根就没想把名牌发给我,不过就是想看我在宫里跑来跑去,兜圈子玩。」 艳娘曾是太后的心腹,这次的事,大概她也参与其中。想必刚才那副忙忙碌碌、不能脱身的样子,也是故意表演给季安妮看的。艳娘还是曾经收留过昭姬的恩人呢,怎么这么快就不念旧情了?季安妮还记得她刚决定随云真入宫时,还特意去向艳娘道过别呢。 「娘娘,到底怎么了?后妃名牌出了什么问题吗?」来德关切地问。他好像已经变成季安妮的一个粉丝了,现在见自己的偶像有难,哪有不帮忙关心的道理。 可惜季安妮并没有找他商量的打算,只摆了摆手道:「算了,反正你也帮不上忙,当我没来过吧。」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掉转头来,向来德打听道:「来德,你一整天都在这里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名叫蝶儿,或者一个名叫花容的宫女来过?」 来德皱起眉头道:「宫中宫女这么多,小的只认识最出名的几个。伺候天宁公主的花容倒是知道,但至于那个什么蝶儿嘛,就……」带着歉意地呵呵干笑了两声后,又道:「不过我在这里站了三天班,一班三个时辰,没有看到半个宫女来。至于其他时间有没有宫女来过,就不太清楚了,要不娘娘我帮你打听一下?」 「不用了。」其实根本不用打听,季安妮多少可以猜出这次的名牌失踪事件,一定是太后和安贵妃暗中捣的鬼。 比起追查名牌的下落,季安妮现在关心的倒是另一个问题——她早就觉得花容不简单,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花容在后宫中的名气也不小,就连来德这个小侍卫都听过她的大名。 想起今晚以后,花容就是自己的贴身侍婢了,季安妮很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无论言辞举止都非常不简单的小宫女的光荣事迹。于是只见季安妮把来德拉到一个角落问道:「来德,你抓紧时间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花容的?」 「娘娘,这有什么奇怪?不仅是我,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她。」 「她有那么出名么?」季安妮有些惊讶,就算花容是天宁公主的侍婢,但看她平时好像都默默无闻,说话做事都悄无声息,不像是那么名声响亮的人呀。 「娘娘,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是不要打听了。娘娘,小的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娘娘打听她的事情干什么?」来德一副很想讲但又害怕不敢讲的表情,把季安妮肚子里的好奇虫子全勾出来了。想必花容的故事很有听头。 季安妮道:「她明天就是我的侍婢了,我当然想好好了解她。来德,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反正你连后宫之中关于宝贵妃的两大忌讳全都告诉我了,难道还怕告诉我花容的故事么?」 「唉呀,娘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来德立刻拉长了一张苦瓜脸,探头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才压低声音讲道:「好吧,既然花容明天就是娘娘的侍婢了,那么这件事,娘娘就不能不知道。娘娘……花容这个小宫女……」 来德把这句话的尾音拖得老长,害季安妮竖起耳朵,就差没有在耳朵上再接一根天线了。 但季安妮凝神细听的结果,却是听来德讲出一句:「她……太不简单了。」 「我知道她不简单。」季安妮着急地瞪了瞪眼。 「娘娘,你知道她爹是谁吗?」 「听说过,好像是文华院的大学士,叫做席锦德对不对?」 「对。那娘娘,你知道她爹是怎么死的么?」 「好像是在史书里记了几笔安氏一党的坏话,让人知道了,才被诛了三族。」 这些都是花容亲口告诉季安妮的。当年花容月貌本也难逃一死,要不是天宁公主求情,只怕早就和席家三族一起斩了。 第93章 最后的泪 来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声音也压得越来越低,又问道:「那娘娘……你知道为什么唯独花容月貌活下来了呢?」 「好像是天宁公主对她们双胞胎姐妹很好奇,才让太后留下她们当宫女。」季安妮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并且直到此刻之前,她都以为一切真相就只有这么多。 谁知来德却用一副足以吓死鬼的恐怖表情告诉她道:「娘娘,不仅是这样。当年席大学士入狱,三族都被牵扯在内。那件案子就是在这内务府的御刑司审理的,当时安氏一族和席氏三族二十五人全部到场。丞相发话说,如果席锦德肯跪下来给他们安氏一族的每一个人道歉认错,他就可以免去诛杀席锦德三族的死罪。谁料席锦德就是不肯低头,还大骂丞相和太后人面兽心。丞相勃然大怒,刚要把他们打入大牢,天宁公主却在这时喊了一声且慢。」 「天宁公主是让他们留下花容月貌吗?」季安妮猜道。 来德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又道:「花容月貌当时可是死刑犯,不是凭天宁公主一句话就能救的。但天宁公主确实很难缠,在公堂之上大闹,一定要收花容月貌当丫鬟。太后一向溺爱天宁公主,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提出一个折衷之计。」 「折衷之计?」季安妮低声重复着,听得越来越紧张。 来德续道:「所谓折衷之计呢,就是如果花容月貌能答应太后提出的一个条件,就能免去一死。」 「那太后提的是什么条件?」季安妮的心跳越来越快。 来德轻轻叹了口气,双眉紧蹙,非常痛苦地说道:「太后提出的条件就是——让她们亲自砍下她们父亲的头。」 「什么!」季安妮差点叫出生声来,一把抓住来德,紧张地追问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其实太后根本不想留下花容月貌两条活口,只为应付天宁公主。但万万想不到的是,花容居然答应了。她甚至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即就答应下来。」 「……」季安妮听到这里早已发不出声音,只是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连只鸡都杀不了,居然让她去杀人,而且还是杀她的亲身父亲。」来德的语气中隐约暗含着一丝对太后的控诉,但却不敢明言,「娘娘,你知道行刑当天,花容在刑台上对她父亲讲的最后一句话么?」 季安妮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已经浑身冷汗。这时她才渐渐明白,为什么花容的表情看上去总是那么淡漠,无论是笑还是哭,总感觉没有注入真心,就像是面具一样戴在她的脸上。 「她说她会为父亲报仇吗?」季安妮猜道。 「不……」来德摇了摇头,有些讲不下去,吸了吸气,垂下头道,「恰恰相反,她说她父亲该死。因为如果她父亲给安氏一族跪下认错的话,就可以挽救席家三族二十五人的命。但是席锦德却顽固地选择了誓死不从、宁死不屈……『我今天杀了你,就是为母亲、为哥哥、为姐姐,为因你而死的二十二条人命报仇。你自以为自己骨头硬不怕死,但你却害死了席家这么多人,你死有余辜』——这就是她在刑台上最后对她父亲所说的话。」 季安妮的心在那一刻紧紧收缩,她本以为花容应该带着冤屈站在刑台上,但万没想到,花容却是带着仇恨站上刑台。而且,她恨的不是安氏,而是她的父亲。 季安妮无法评价花容的想法和做法,也许她并没有说错。当年只要席锦德低头,便可挽救席家三族的命。正是由于席锦德的文人傲骨,才害死席家所有人的命。当然这整件事里,最大的凶手还是安氏,但席锦德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个害死老婆孩子和家人的帮凶。 人命和气节哪个重要?这一直是个千古难题。 「娘娘?」来德见季安妮已经完全陷入沉思中,便用手在季安妮眼前晃了晃。 季安妮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心中的感受已经远远不是「震惊」两个字可以形容得了。 「那花容就真的把她父亲的头砍下来了么?」季安妮怎么也不敢相信。 来德听后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沉痛地说:「她一个小女孩怎么砍得断人头?一刀砍下去,只砍到一半就卡在骨头里,刽子手急忙帮着补了第二刀才断的。砍第一刀时,一旁的月貌就已经吓昏过去,但花容却一直站着看到席锦德人头落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听说当时她脸上溅满了血,比妖怪还恐怖。还有人说好像看见她眼里流下了两行鲜红的泪,血泪——也是她最后的泪。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见她哭过。后来有一次她爬上树去给天宁公主取风筝,不小心摔下来,一条腿差点摔断了都没有哭过。」 也许是该流的眼泪全都混在父亲的血中流光了吧。 季安妮轻轻叹气道:「我才见到她哭过……」 就在花容自己向季安妮叙述身世的那天,花容还曾跪在季安妮的脚下,满脸泪水地求她当上皇后,求她重振皇威。 如果来德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那天季安妮看见的花容的眼泪又意味着什么? 听了花容的故事后,季安妮已经肯定花容绝不是那种会跪下来、流着眼泪求别人的人。 难道那天花容的眼泪都是假的?季安妮的心微微刺痛。 眼泪明明应该是最纯洁的东西,但现在却变成最污秽的武器,去骗取别人的同情。 一个没有眼泪的人,几乎等同一个死人。 季安妮问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当日看见的花容的泪?如果花容不是为了求自己帮忙才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又为什么接近自己呢?季安妮只浅浅思考了一会儿,就觉得很累。 她不想把所有问题都想得太深,她就只想简简单单地过。 「娘娘,小的有句话……」来德吞吞吐吐了好久,才下决心讲出来道,「花容办事认真,遇险冷静,有她在娘娘身边,一定可以帮娘娘排忧解难。但是……娘娘,花容连她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娘娘……」 「好了,来德,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判断的依据是自己的心,而不是听来的言论。 第94章 鬼屋灯光 季安妮无心地问道:「对了,来德,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来德道:「三年前。」 「又是三年前……」季安妮现在对这个时间概念变得比较敏感。 三年前的后宫就和现在一样,陷入了一场凤位之争。最后太后胜了,水家从妃和小皇子死了,艳娘出宫了,宝贵妃中邪了,云真头发白了,现在又加上席家的这场浩劫。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么?或者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一切都悄悄串联起来? 季安妮隐约觉得这一连串发生在三年前的事情好像有什么联系,又问道:「席锦德入狱前后宫里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来德想了想道:「那段时间大事多得很。先是一个从妃死了,再是皇上封后,随即宝贵妃就中邪了。中邪事件刚过不久,小皇子就坠井死了。紧接着,席大学士就入狱了。」 听了来德的一番陈述,季安妮发现这些事情的发生时间果然非常集中。 其中肯定还有什么联系。 「对了。」季安妮又开始好奇起来,「那席锦德究竟在史书里写了什么?」 来德叹气道:「我们这些奴才怎么知道?那些书早就被烧了,谁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大概就是暗讽外戚专权吧,结果惹怒了丞相和太后,招来杀身之祸。」 季安妮听着听着便沉默了,转身慢慢向回走去。 「娘娘?」来德看到季安妮那副失魂的模样,担心地问了一声,「娘娘你没事吧?你到哪儿去?要不要小的送你?」 季安妮回头对他笑了笑,用那笑容告诉来德她没有关系。 只是刚才听到花容的故事后,心中有了很多感慨,才忽然变得情绪低落。甚至连名牌的事情也不想过问了,反正那肯定是太后和安贵妃捣的鬼。她们费了这么多心思,无非就是想让皇上收不到自己的名牌嘛。反正自己也不期待去和那什么龙莫寒共度良宵,安贵妃她们自以为整到自己,谁知却正好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季安妮感谢还来不及呢。 *** 告别来德,离开内务府。 季安妮根本没心思去参加玄天殿的晚宴,直接回了从妃殿。 今天对于从妃们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只有在今天晚宴上向皇帝递上自己的名牌,才等于正式成为后妃,拥有侍寝的权利和责任。所以从妃们都去玄天殿了,这从妃殿就显得格外寂静,不仅没有一点人声,就连灯火也看不到一盏。 就只有大门口一左一右挂着两个红灯笼,跨入门槛以后,便只剩头顶的星月照明了。 季安妮一路从内务府走回来,显得有些疲惫。回忆起今天名牌丢失的事情,以及从来德那里听来的花容的故事,她就感到不仅身体累,就连心也累了。 刚入宫的时候还觉得一切都很新奇,但现在渐渐在这后宫中呆久了,才越发感受到一股很沉郁的气氛,还有一种几乎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 季安妮沿着前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她开始想念爷爷、爸爸、妈妈,还有很多朋友。 忽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季安妮隐约看到一丝亮光。那亮光从一个房间中传来,很微弱,如果不是四周太暗,根本注意不到那几丝微弱的光线。 奇怪,难道还有人没去玄天殿参加晚宴? 季安妮盯着黑暗中那微弱但却有些恐怖的光线,忽然意识到——那房间正是三年前死去的那名从妃住过的地方!也正是仪珍刚入宫时住过的房间。后来艳娘说那房间怨气重,闹鬼,才给仪珍换了房。仪珍换房后,那房间就空着了。 但现在,那个明明已没人住的房间却亮起了灯火。 黑灯瞎火、四下无人、夜深人静,就只见一点淡淡的红光映在窗户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恐怖。就连季安妮这种天生胆子比脑子大的人,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本想掉头就跑,谁料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板上,根本抬不起来。 天,自己不会撞鬼了吧?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管他钟馗也好,黑白无常也好,快点来个高人出来收鬼降妖吧! 季安妮从未像这样诚挚地在心中求菩萨保佑。 忽然,只听「吱」的一声轻响,那鬼屋的门居然打开了一条小缝。 季安妮顿时吓得冷汗直流,下意识后退两大步,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做好了一有异动便撒腿就跑的准备。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季安妮看见一个黑影从房间中走了出来。那黑影手中还拉着一盏烛台,没有发现季安妮的存在,正低头锁门呢。锁好门后,眼看黑影就要转身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了,季安妮的恐惧顿时升到极点,再也忍不住地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谁知这一叫,把黑影也吓了一大跳。 只听「啪」的一声烛台坠地,黑影也爆发出一声丝毫不逊于季安妮的尖叫。 叫着叫着,季安妮愣了,因为她已看清黑影的脸,也认出黑影是谁了。 这眉毛、这眼睛、这嘴巴、这鼻子,不是水芙蓉又是谁呢? 不过这水芙蓉真奇怪,不去玄天殿给皇帝递牌子,一个人留在从妃殿干什么?而且还钻进那间鬼屋…… 与此同时,水芙蓉也认出季安妮来,大大张开的嘴巴慢慢闭上,停止尖叫,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带着几丝怒气低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安妮惊魂甫定,深呼吸了几口气说:「我才想问你呢?你刚才在房间里干什么?」 「你管得着了吗?」水芙蓉冷笑一声,根本不想解释。弯腰捡起地上已经熄灭的烛台,甩都不甩季安妮一眼,径直从她身边擦过。 季安妮经过刚才那一吓,现在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也懒得跟水芙蓉多说什么,对水芙蓉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后,就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回到自己的房中,季安妮突然想起来了。水芙蓉入宫第一天就提出要和仪珍换房间,当时仪珍住的就是那间鬼屋。后来在仁和殿上,水芙蓉也对艳娘说过,三年前死去的从妃正是她的姐姐。 三年前水从妃死得非常奇怪,不要说犯人,就连死因都没查出来。 难怪水芙蓉今天不赴晚宴……原来是想趁大家都走了,悄悄搜查房间呀。 第95章 凤鸾宝车 回到房中,季安妮看见满桌的自制简易扑克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起今天天宁公主气势汹汹要拔仪珍簪子的样子,还有仪珍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她就后悔自己做了这么一副扑克。拖着疲惫的身体,简单地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今天实在太累。季安妮什么也不想干,洗漱完毕后,就散下长发爬上床,睡觉去了。 一开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全是花容的故事。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恍惚了,慢慢进入梦乡。不知道这场梦做了多久,也不记得梦里看见了些什么。后来,隐约觉得梦中的声音忽然变得嘈杂,季安妮的眼皮抖动两下,慢慢从梦里醒来。 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夜晚还未结束。 但是门外却传来细微但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想必是晚宴结束,从妃们都回来了。 时间已经很晚,这阵小小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大概只过了四五分钟,门外就又恢复寂静。从妃们大概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这时前廊上的灯笼也亮了起来,灯光从窗户透入季安妮的房间,让房间中充斥起那暖红的淡淡光线。 季安妮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本想克服自己浓浓的睡意去和仪珍道一声晚安,并顺便为今天翘掉晚宴的事情向仪珍解释一下,谁知她刚走下床,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难道是仪珍来了? 「等一等。」季安妮用手指理了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连衣服都没有穿整齐就跑去开门。 可是当她把门打开,却惊奇地发现,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仪珍,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那老太监长得胖乎乎的,看上去不像太监,而像一个大厨,想必是宫里有些地位的管事太监,不然恐怕也长不了这么多肉。 那老太监一看到季安妮那睡眼惺忪的眼睛和薄薄的单衣就知道她早已睡下了,但他不急也不气,堆起笑容问季安妮道:「奴才给娘娘问安。娘娘,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季安妮刚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楚,看到一个太监站在门口,根本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对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天黑了当然要睡觉,为什么不能睡?」 老太监脸上的浓腻的笑又多堆了几层,答道:「娘娘,凤鸾宝车正在殿外等着娘娘呢,请娘娘快些打点,随奴才来吧,不要让皇上等久了。」 「什么?!」季安妮仿佛突然被雷击中,什么睡意,瞬间全无,完全清醒过来。 凤鸾宝车是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光听老太监讲的那什么「不要让皇上等久了」,季安妮就可以猜到——这老太监,定是来接她去见皇上的。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把自己一个「寡女」接到另一个「孤男」的房间里,不用明讲,季安妮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公公……」季安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努力做出最后的挣扎,「你们该不会是来接我到皇帝寝宫去的吧?」 那公公一听就笑了,答道:「娘娘,你哪还有不懂的?」 「我……我……懂是懂。」但就是因为太懂了,才感到害怕。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参加晚宴,明明没有给皇帝递名牌,为什么还是逃不过侍寝这最艰难的一关呢? 「娘娘,你快些披件衣服随奴才来吧,时候已经不早了。」老太监温和地催促道。 「这……」季安妮下意识地猛摇头,脸色吓得像打了一层霜一样白,声音结结巴巴道,「公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皇上那里应该还没有我的名牌吧?」 老太监道:「娘娘,你不知道,皇帝他今晚没翻牌子,是直接点名要让奴才把娘娘接过去的。娘娘,皇上晚宴的时候没看到你,担心着呢。」 「什么……」季安妮又害怕又着急,明明以为没递牌子就安全了,谁知皇上还有直接指名这一招。这不仅当头打了季安妮一记大棒,大概也是安贵妃她们始料未及的变数吧。 「娘娘,奴才要提前恭喜娘娘。八院之中还空了四个皇妃的位置,只要过了今晚,娘娘就要晋升皇妃了。」老太监哈腰贺喜。 不过晋升皇妃对季安妮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根本就是一个噩耗。 「公公,你快先别恭喜我。」季安妮扶了扶那名太监道,「你回去禀告皇上,说我今天晚上不能去。」 老太监听后愣了愣,眼中满是疑惑。没有递上牌子让皇上亲自点名可是天大的荣誉,其他后妃想都想不来的绝好机会,怎么落在这个昭姬身上她偏要拒绝呢? 不等老太监发问,季安妮主动解释道:「公公,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没有递上名牌的从妃就不能侍寝。昭姬身份低微,不值得皇上为我坏了规矩,遭太后责备。」 「这……」季安妮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那老太监为难起来,不过很快便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娘娘,不如你先随奴才上车,去寝宫亲自去向皇上解释吧?不然,奴才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和皇上讲什么规矩呀?」 见那老太监一脸可怜,季安妮同情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忍心为难他。 但如果不为难他,难道自己真要上那什么凤鸾宝车去侍寝吗? 虽然昭姬和皇帝是夫妻,但季安妮可以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呀。让她去陪一个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男人共度春宵,还不如赐她一把刀,让她在这里自刎了来得干脆。 「娘娘,再犹豫下去可就迟了……」老太监不懂季安妮到底有什么顾虑,只一个劲地催促道,「娘娘,你有什么想说的,亲自去向皇上说吧。奴才年纪大了,经不起皇上龙颜大怒的打击呀。娘娘,你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娘娘,你就……」 「好好好,你先不要说了。」眼看着老太监已经抬起袖子开始擦眼睛了,季安妮真怕他会哭出来。情急之下,想也没想清楚就一口答应下来:「你先不要哭,我跟你去还不行吗?」 第96章 初入皇寝 老太监一听季安妮说答应去,立刻转悲为喜,一个劲地说起好话道:「祝愿娘娘青云直上,前路亨通,早得龙子,独沐圣宠。」 说完以后还笑嘻嘻地望着季安妮,好像在期盼什么。 哼,说得这么好听,你不就想让我打赏你吗?唉,可惜我入宫的时候身无分文,就是现在全身上下也没有半个钱子,你想讨赏,恐怕是找错对象了。 季安妮对着那老太监呵呵一笑,那笑容干涩得比脱了水的柿子还让人心哽。 老太监大概也看出讨不到什么好处了,失望地低了低头。 季安妮回房间去取了一件小上衣,披在肩上就随老太监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指刮那乱蓬蓬的头发,没走几步就已经呵欠连天了。 「娘娘,你可得打起精神来。」老太监看到季安妮这副懒散的模样,忍不住替她担心。 「哦,知道了,知道了。」季安妮尊老爱幼,不忍心和这个老太监耍贫嘴。 出了从妃殿,便看见一辆小马车候在门外。 马车没有想象中那么豪华夸张,包厢大概也就只有公共厕所一个小间那么大。车厢顶部镶了一颗圆滚滚的宝石,不过看那宝石的色泽有些暗淡,大概也不是什么高级货。想想也是,这凤鸾宝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往皇上寝宫送妃子,风吹雨淋,就算是价值连城的宝珠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车厢侧面绣着几只凤鸾鸟,曲颈翔翅,尾羽飞扬,倒也栩栩如生。 季安妮站在原地,把这辆凤鸾宝车欣赏了半天,就是没有跨上去的打算。 那老太监有些急了,生怕季安妮临时生变,急忙道:「娘娘,上车吧。」 季安妮老大不愿意地回头望了那老太监一眼,两条眉毛耷拉成倒八字形,不甘不愿地应了声:「好……如你所愿,我上去还不行吗?」 说罢深吸一口气,提起毕生所有的勇气,悲壮地掀开车帘,气沉万钧地坐了下去。 刚坐稳,便听见老太监向赶车的小太监喊了一声:「凤起驾。」 于是只听车轮骨碌滚动起来,季安妮的一颗心也紧张到了极点,终于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骑虎难下」这四个字的含义。她盯着屁股下面的那张碧色软垫,眼前竟然浮现出老虎身上一条一条横行条纹的幻觉。 天……待会儿自己怎么去跟皇上解释? 难不成要告诉皇上自己有艾滋病不能行房?不行,不行,想必这天佑圣朝还没有艾滋病这个名词,换一个……不知道花柳病行不行?要不然就梅毒? 季安妮坐在车上,不停在脑中搜索所有能够想到的隐疾名称,最后什么天花、黑死病、七日热都冒出来了。只怕到时候皇上听了这些传染病后,不但不敢碰自己,还让侍卫把自己打出宫去也说不定。更恐怖的是,说不定他们为了断绝传播途径,还要把自己直接火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季安妮越想越害怕,最后只得放弃装病这个方法。 但除了装病还能怎么办呢?季安妮脑中一片空白,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凤鸾宝车已经停了下来。老太监在车外道:「娘娘,到了,请下车吧。」 天,这么快就到了…… 季安妮还没想出什么金蝉妙计,就要直接去见皇上了。 「娘娘?」老太监见季安妮愣在车上,还以为她撞邪了,担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今天身体不好吗?」 季安妮苦笑几声,就算现在说自己身体不好也迟了。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季安妮双腿发软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老太监见她脚步很虚,摇摇晃晃,有好几次眼看就要摔倒了,急忙扶住季安妮的手道:「娘娘慢点,让奴才扶娘娘进去吧。」 如果没有老太监扶着,季安妮还真怕自己撑不住。 老天呀老天……我季安妮怎么招惹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整到死?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心里几度这样大问苍天了。还不等她问出一个答案,老太监就扶着她进了皇帝的寝宫。 来到门口,刚一抬头,眼睛立刻被眼前金色璀璨的光线照亮。 虽说此时夜已深沉,寝宫之中也只点着四盏烛台,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墙壁都是金色,比较反光的关系,整个房间亮得就像开了五六盏一百瓦的电灯泡,宛若白昼。 季安妮入宫虽然不久,但也见过不少地方。从妃殿、仁和殿、西宫殿、仙客楼阁,但这些地方都不能和眼前这个寝宫相提并论。房间内到处都雕饰着栩栩如生的金色蟠龙,绕梁攀柱,华光闪烁。房间中飘散着一股非常清新的香味,闻到这股香味后,季安妮原本紧张无比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站在门口一眼望到底,最前方放的就是一张垂着暖红纱幔的大床。 只听「扑通」一声,季安妮的心脏差点从嘴巴里面蹦出来。 毫无疑问,那张龙床在她看来,无异于已经等同绞刑台。 刚刚放松的心不由又紧张起来,心脏跳得比打鼓还快。 季安妮再也抬不起脚向里面迈步,脑袋里面就只剩下一个掉头就跑的最后想法。但还不待她抬起脚来,就听见一声温柔的呼唤从房间之中传来。 「昭姬。」皇上已向季安妮走了过来。 他没称「爱妃」而直接以姓名相称,大概是保留了以前在齐宫时的称呼方式。 季安妮吓得连问安都忘了,下意识捏紧双拳,只想一拳挥过去。 但皇上笑脸迎人,模样看上去亲切无比,让季安妮有些下不了手。 这时,那名送季安妮进来的老太监已经退出,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就只剩下季安妮独自一人面对不知何时就会化身成狼的皇帝。 皇上见季安妮浑身硬得就像石头似的,既担心又奇怪地询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今天晚宴没见你到场,到底怎么了?」 季安妮摇摇头,什么话也答不出来。 第97章 君子一言 说来奇怪,本来她对这个皇帝还保持着非常高度的警惕,但不知为何,刚才听皇帝讲了几句话后,那种生疏感和恐惧感都渐渐减轻了。因为从皇上对昭姬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一点身为皇帝的威严,而是一种平易近人的温柔。 想想也是,皇上和昭姬毕竟也是好几年的老夫老妻了。 季安妮连艳娘都骗不过,又怎么骗得住皇上?想到这里,不由害怕起来。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害怕一说话就穿帮了。 皇上倒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见季安妮脸色不好,便拉了她在桌边坐下,问道:「昭姬,你今天身体不好吗?」 季安妮垂着头,不敢看皇上一眼,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是受寒了吗?请太医看过了吗?」 季安妮还是垂着头,不敢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皇上盯着季安妮看了好一会儿,才似有感慨地叹了一句:「昭姬……你变了……」 一句话,差点把季安妮吓出一身冷汗。 说话会被揭穿真身,不说话也会被揭穿真身,那要季安妮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了。季安妮在心里不停祈祷,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果你能让我季安妮平安度过此劫,我以后一定去庙里给你们上香。 季安妮紧张过头,不知该说什么,就只听皇上一个人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朕知道你是怨朕……」皇上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自责,「怨朕没能及时接你入宫,也怨朕无法封明为太子……昭姬,朕希望你明白,朕也有苦衷。这宫中所有人看朕的目光都让朕感到害怕。朕只想看看你,和你说话,只有和你在一起,朕才稍微感到安心……」 一代君王,本应威风凛凛,让人敬畏,为什么现在听他说话的语气,总显得有几分孤苦悲惨,惹人相怜呢? 季安妮忍不住抬起了头,终于说出第一句话:「皇上,昭姬没有怨过你。」 虽然入宫不久,但季安妮已经听到不少后宫和朝政的闲话。安氏族党气焰嚣张,只手遮天,而皇帝只是他们手中的傀儡,对他们言听计从,不敢忤逆。就连接昭姬入宫这件事,也是经太后点头同意后,皇上才敢下令,不然只怕到现在昭姬还流落在香红楼那风俗之地呢。 「昭姬,最近几日,朕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传言……」 不用皇上讲明,季安妮就知道是什么传言。无非就是一些自己惹是生非的光荣事迹罢了。 季安妮急忙替自己解释道:「皇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相信昭姬绝不是无事生事,而是别人欺我太甚。」 皇上摇了摇头道:「但你入宫前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一定是因为环境变迁和风水变化的关系。以前在齐宫时皇上你是人质,情绪时刻处在压抑之中,昭姬受你影响,自然高兴不起来;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皇上你是皇上,这里是你自己的皇宫,不用再压抑什么,昭姬也替皇上高兴,自然就开朗起来。」季安妮瞎掰的反应速度直线上升。 「对了,上次的箭伤好些了么?」皇上一边说话,一只手就已抚上季安妮的右臂。 指尖轻轻抚摸着季安妮手上受过伤的地方,那抚摸的动作好温柔,不像是查看伤口,倒像是另一种调情的表现。 季安妮被他摸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急忙带着一脸干笑,轻轻拨开了皇上的手道:「谢皇上关心,伤口早就复原了。」 本以为拂开皇上的手就可以暂时安全,谁料这次皇上却直接搂住季安妮的肩膀。 季安妮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身子一斜,就已倒入皇上怀中。 「昭姬……」皇上的手顺着季安妮的肩膀缓缓摸下,最后一把搂住她的腰身。与此同时,嘴唇也已贴在季安妮耳边,吐着微微的热气道:「昭姬,你真叫朕日夜思念……」 说话间,皇上已经俯低了头,温热的气息从耳边来到季安妮的脸上。 季安妮感到自己的脸已完全红透,整个人就像被放在蒸笼里面蒸了几个时辰,不仅浑身温度上升,而且在皇上气息的吹拂中,简直就快融化了。 两人嘴唇相距只有几厘米,皇上深情地凝视着季安妮的眼睛。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只要季安妮一闭眼,他就马上会吻下来。然后吻着吻着就把季安妮抱起来,抱上床,纱幔一关,被子一掀,衣服一脱,季安妮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绝对不能给这皇上任何有机可趁的瞬间! 季安妮不但不闭眼,还把眼睛大大睁开,跟皇上对视着。 皇上的目光情意绵绵,但季安妮的眼神却严肃凶狠。 两人对望了大概两三秒后,皇上终于被季安妮的目光杀退了,放弃接吻的打算,慢慢抬起了头道:「昭姬,你果然还是怨朕。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朕?」 季安妮推了推皇上的胸口,把自己从他的怀抱中解放出来,说道:「皇上,昭姬绝对不是怨你……但是,你还记得我在狩猎大会上中的那支毒箭吗?中箭之后,我就忘记了以前和你在齐宫的事,甚至连当年对你的感情都忘了……皇上,请你原谅现在的昭姬……因为现在的昭姬,已经忘了当年爱你的感觉……」 「朕要怎样补偿你?」皇上没有听出季安妮话中的深意,大概只以为这是昭姬说的气话。 「皇上,你还记得狩猎大会上的开箭之礼么?」 「当然记得,当时你和天宁公主,以及康贵妃三人代替少将军康孝荣行了开箭之礼。」 「皇上,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心愿吗?」 开箭之礼成功后,天宁公主得到了宝剑赏赐,康贵妃得到了一杯御酒赏赐,唯独季安妮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当时皇上承诺,要为季安妮实现一个愿望。季安妮也保证这个愿望不违背律法、不违背良心,是皇上能力范围之内就能完成的事,并且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现在,季安妮终于想让皇上兑现这个承诺了。她问:「皇上,君子一言,算不算数?」 皇上笑了笑道:「当然算数,不知昭姬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只听季安妮道:「我的心愿就是——在我承认我爱上你之前,你绝对不能碰我。」 第98章 免死金牌 「我的心愿就是——在我承认我爱上你之前,你绝对不能碰我。」季安妮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说得无比认真。 对这个要求感到意外的皇上还以为这是季安妮的一句玩笑话,刚想用笑声敷衍过去,却发现季安妮眼中闪烁的那无比坚定的光芒。这才蓦然意识到,对方并非在和自己开玩笑。 「皇上,君无戏言对不对?」季安妮生怕皇上不答应似的,又逼了一句,「你是皇上,你说过的话不能不算,你答应我的事情也不能反悔。」 「昭姬,这……」皇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为难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如果是以前的昭姬,绝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所以皇上现在思考的问题不是答不答应季安妮,而是对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要求。 「皇上。」季安妮紧张地一把抓住皇上的袖子问,「这个愿望违背律法吗?」 皇上略吃一惊,随后就摇了摇头。 「那违背良心吗?」季安妮又问。 皇上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皇上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吗?对其他人造成伤害了吗?」季安妮把龙袍抓得越来越紧。 见她那担心紧张又害怕的脸,皇上不由笑了起来,露出「说不过你」的表情,答道:「这确实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也没有对其他人造成伤害。但是昭姬,你好奇怪……」 「既然已经满足了那四个条件,皇上,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话虽如此,其实季安妮心中还是没有个底。如果皇上要反悔,她也只有气得哭的份。毕竟对方是皇上,如果皇上要耍赖,她能找谁去讨回公道呀? 好在这个皇上的人品还算不错,从眼神中确定了季安妮的认真后,他也认真地回答道:「既然你已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我又怎么再好拒绝?」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季安妮看到成功的希望,竟有些喜出望外。 皇上拉过季安妮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凝望着她紧张的眼睛,有些无奈地叹道:「昭姬,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这既不违背律法,也不违背良心,而且也在朕的能力范围之内,没有伤害其他任何人,但是……」话锋一转,皇上紧紧握住了季安妮的手,双眉紧锁地凝望着她说:「但是……它却深深刺伤了朕的心呀。」 那一刻,季安妮的心口怦然一动。 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只觉得有一股甜蜜又有一股罪恶同时升起,在她心中绞缠。她试着想把手从皇上的手心中抽出,但是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从那只紧紧被握住的手上,传来皇上掌心的温度,有些炙热。 季安妮吃惊又害怕,抬起头,愣愣望着那个地位崇高的男人。她从他的目光中,看见的不仅是爱意和温柔,更有一丝歉疚和挽留。 「昭姬,不要离开朕……」皇上说出这句话时下意识垂下了眼睛,他甚至不敢去看季安妮的表情,害怕从表情上看出季安妮的拒绝。这样一个显赫的男人,却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胆小和畏缩。如果昭姬不是季安妮,如果昭姬就是昭姬的话,她会怎么回答呢? 季安妮渴望能够扮演好昭姬,如果是昭姬此时一定会温柔地安慰皇上吧?一定会和他倾诉,会和他共话爱语。但是,季安妮默不作声地掐了掐自己的手,那瞬间传来的痛觉令她保持清醒冷酷的头脑。她告诉自己,昭姬已经死了。 自己是季安妮,既然是季安妮,就应该按照季安妮的方式来活。如果仅仅因为存在于昭姬体内就要代替昭姬的话,那么身为季安妮的自己又要到哪里去寻找自己存在的证明呢? 短短的瞬间便已经硬下心来,季安妮冷漠地说道:「皇上,正如昭姬刚才所说,我已将过去和你的一切全都忘记,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般。皇上,也许过去那个喜欢你的昭姬已经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我,又是另一个昭姬。」 「昭姬,在这皇宫之中,除了你……朕不知道还有谁对朕真心……」 昭姬和龙莫寒相遇的时候,龙莫寒还只是一名住在齐宫的人质,母亲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虽然龙莫寒的身份贵为皇子,却犹如棋盘之上一颗最无用的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人丢弃。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昭姬还是爱上了龙莫寒。所以比起后宫众多妃嫔,昭姬对龙莫寒的心,应该比她们都真。但是此时,就连昭姬也变得陌生。 「昭姬,为什么就连你也对朕说出这种残忍的话?」 皇上低微的叹息,因为四周的寂静而显得有些沉重。 那沉重就像一块石头般瞬间压在了季安妮身上。 「皇上。」季安妮忍不住说出安慰他的话,「昭姬不是不爱你,而是忘了曾经爱过你。皇上,你还能让忘记过去的昭姬再次爱上你吗?」 皇上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他望着季安妮的眼神中渐渐拉长距离。 似乎这时的龙莫寒才真正察觉到,此时此刻他所面对的昭姬,早已不是以前的昭姬。 「皇上,你是不是生气了?」季安妮见皇上半天没有反应,有些担心害怕。 皇上摇了摇头道:「朕没有生气,无论你对朕说什么、做什么,朕都不会生气。」 「真的?」季安妮忽然眼睛一亮,仿佛瞅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忙又确认了一遍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皇上点了点头。 「那好。」季安妮趁机又得寸进尺地提了一个要求道,「皇上,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杀我。」 皇上愣了愣,没有回话,但那望着季安妮的迷惑眼神,似乎在问为什么。 季安妮害怕自己的用心暴露,只好找起借口道:「皇上,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宫里闯了不少祸,惹了不少人,肯定已经有很多人恨我,想报复我了。所以,皇上,你能不能给我一块免死金牌,无论我犯了什么错,都能救我一命?」 第99章 得封皇妃 面对季安妮提出要免死金牌的要求,皇上根本没有用心考虑就答道:「好。」 正是因为对方回答得太干脆,季安妮才更加不放心地说:「口说无凭,我不信你。」 前不久还很伤感的气氛,因为这几句话而变得轻松起来。季安妮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怀疑的有趣表情,惹得皇上轻轻笑了起来,也和她开玩笑道:「口说无凭,难道你还想让朕给你立一张字据不成?」 如果可以的话,季安妮倒是很想让皇上立下字据,但考虑到这一招有点像刑房画押,有失格调,所以摇头道:「字据还是免了吧。皇上,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就是那种见信物如见皇上,只要我在危急之时往人前一亮,大家就都知道我和皇上你的关系,于是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比如说尚方宝剑之类的东西呀,季安妮也不好意思说得太明显,只不停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皇上,渴望他施舍给自己一件什么御赐信物。 季安妮的这个要求着实令皇上有些为难,但看到她那么期盼的眼神后,皇上也拿她没有办法,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解下腰间的一块玉牌道:「免死金牌虽然没有,但朕这里倒有一块从小带到大的玉牌。朕在齐宫整整十五年,这玉牌便是证明我皇子身份的信物,朕也是凭着这块玉牌才能回到天佑圣朝。不然十五年间朕相貌的巨大变化,恐怕就连先皇见了也认不出来了吧。」说罢自嘲般笑了笑后,便把玉牌交到季安妮手中,问道:「这样总行了吧?」 季安妮双手捧着把玉牌接了过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以给我吗?」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从表情和动作上却都看不出想要退却的意思。因为那玉牌的大小就和一只普通的手机差不多,带在身上很方便,正合季安妮的心意。 皇上脸上挂着几分宠溺的笑,点头许认。 「那……那我不客气了……」季安妮急忙把那玉牌收好。 这玉牌可不仅仅是玉牌而已,这可是她季安妮的命呀。 如果以后她假冒昭姬的事情败露了,就可以凭这块玉佩求皇上饶她不死。 这时只听皇上问道:「你要朕答应不碰你,朕答应了;你要一块免死金牌,朕也给你了。昭姬,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本以为今晚是自己的大厄之夜,没想到非但不是大厄,反而还是大吉。不但说服皇上和自己保持距离,又骗到一块免死金牌,真是收获多多,受益不小呀。季安妮心满意足,哪敢再有奢求,急忙摇头道:「皇上隆恩浩荡,昭姬感激不尽。」 「既然如此,能陪朕喝几杯么?」皇上一边说,一边取出两只酒杯斟满,「昭姬,除了你,朕的心事不知该向谁谈。」 如果换作平常,季安妮大概还怀疑对方是不是想用酒来灌醉自己。但现在,她根本一点也不担心这种问题。因为根据刚才她和皇上的一点接触判断,这皇上看上去虽然落魄潦倒了一点,没有皇上的威严不说,反倒像个软柿子一样好欺负,但是至少他说话算话,不耍赖,不使诈,总的来说人品还算不错。季安妮对他的好感直线上升中。 看皇上双目黯淡无光,想必是因为心事重重又无人倾诉的原因。 季安妮心想,自己这个后妃,虽然无法给皇上身体上的慰藉,但好歹也该给他一点心理上的慰藉吧?不然就太对不起自己每天在皇宫里面的吃喝住行穿了。 也罢,今夜索性就陪皇上把酒畅谈,权当付房租和伙食费了。 只见皇上执起酒杯,与昭姬的杯口轻轻一碰道:「昭姬,朕真想对你说一声谢谢……每当朕心中郁郁难受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朕登基以后,无论和哪个妃子共寝,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你的影子……昭姬,朕……」 皇上还没讲完,季安妮差点被酒水呛到,咳了几声。 听皇上刚才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他已经宠幸了不少后宫妃嫔了?不然什么叫做「无论和哪个妃子共寝」?!这皇帝……当着昭姬的面也敢说这些话,难道不怕昭姬吃醋?还好自己不是昭姬,对这皇帝也没什么特殊感情,不然肯定走上前去,「啪」一声就甩他一耳光。居然在和女人把酒谈心之时,提起和其他女子的风流快活之事,真乃不可原谅。 「昭姬?你没事吧?」皇上见季安妮呛着了,还好心给她拍了拍背。 「没事,没事,皇上继续。」季安妮一边咳嗽,一边还要维持笑脸,不停告诉自己,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对方还是皇帝,所以身为皇上的妃子,理应学会不乱吃醋。 那之后,皇上又讲了很多琐碎的事。 季安妮刚开始时还听得认真,但后来皇上酒喝多了,说话条理也不清楚,季安妮就渐渐听得有些吃力,如坠云里雾里。再后来,季安妮上下眼皮直打架,再也撑不住了。本想在桌子上趴一会儿,谁知就这样睡着了。 *** 翌日清晨,当季安妮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趴在桌上,而是躺在床上。 房间摆设都和自己在从妃殿的房间相去甚远,季安妮猛然忆起昨夜自己和皇上把酒夜谈之事。 再向四周看了看,确定自己还在皇帝寝宫,但皇帝却不见踪影,大概是去上朝了吧? 季安妮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清楚。一边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一边掀开被子想下床。突然,她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急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检查了一遍。发现外衣虽被脱了,但好在内衣都没有被碰过的迹象,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心想:这皇上倒也颇有君子风度,没对自己乱来。 这时,昨晚接季安妮坐上凤鸾宝车的那位公公走了进来,在床前问候道:「娘娘醒了?」 老太监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太监,小太监手上拿着一个盖了红绸的托盘。不知道红绸下面是什么东西,不过看起来倒是挺重的。 不等季安妮想出个答案,老太监就从袖袋里拿出一卷黄绸,展了开来。 「这是……」季安妮盯着公公手中那疑似圣旨的东西愣了愣。 老太监道:「奴才要恭喜娘娘,娘娘吉人天相,沐浴圣恩。这才一日,就喜得升迁。」见季安妮还愣在床边,软声细语地提醒道:「娘娘,还不跪下接旨。」 「哦……哦。」季安妮这才肯定那老太监手里拿的东西果然是圣旨,匆匆跪了下来。 这时只见那老太监把圣旨打开,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昭姬昭从妃听封:昭姬德才兼备,解心读意,甚抚朕心。迁封正二品昭妃,主偏右院,赐妃冠。钦此,谢恩。」 说罢老太监揭开红绸,只见一顶金光闪闪的皇妃头冠出现在季安妮眼前。 第100章 冤家路窄 还记得以前听云真讲过,后妃之冠有四种。由上到下分别是太后的双凤冠,皇后的凤冠,贵妃的贵妃冠和皇妃的妃冠。从妃没有封号也没有冠,更没有自己的宫殿。但只要被封为皇妃,不但能得到独立的宫室,还能拥有象征身份的头冠和封号。 这对季安妮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得龇牙。不是梦,自己真的被封为皇妃了? 如果换了其他从妃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欣喜若狂,但此刻的季安妮感觉不到一丝兴奋和高兴,除了惊讶以外,她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身为从妃的自己就已经够招惹目光了,现在这么快又被封为皇妃,不知会怎样招人嫉妒。 更何况昨天太后和安贵妃还故意施计,让她不能及时将自己的名牌呈给皇上。谁知道无论有无名牌,皇上还是执意封了自己皇妃一位。这件事不知道太后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岂不是要大发雷霆? 只要一想到太后盛怒的脸,季安妮的心口就是一阵憋闷。 经过昨晚一夜和皇上的相处后,她对那个没什么实权、受人掌控的皇上有了一丝同情。如果这道封妃的圣旨没有经过太后点头,恐怕以后会给皇上惹来一顿谴责。 「娘娘,请接圣旨。」老太监见季安妮一直在发呆,感到有些奇怪。 季安妮「哦」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双手。老太监恭恭敬敬地把那卷圣旨放入她的手中,然后又道:「娘娘,奴才现在要为你加冠了。娘娘的头发不梳理一下?」 季安妮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起来,不但衣服没有穿戴整齐,就连头发都乱蓬蓬的。瞥了一眼小太监手中托盘上的那个金光闪闪的珠宝头冠,还没戴上就已先感到一阵脖子酸了。于是朝老太监摆摆手道:「加冠就免了吧,等我梳洗好后,我让蝶儿帮我戴。」 话刚一出口,季安妮这才想起,蝶儿几天前就被太后调去其他地方工作了,从今以后伺候她的宫女是原本天宁公主身边的花容,而不再是那个柔弱的蝶儿。 「娘娘。」老太监堆着笑道,「娘娘的东西,奴才们已经搬去偏右院了。待娘娘梳洗完毕,就由奴才直接引娘娘去偏右院吧?」 「这么急?」季安妮一想起要搬家就头疼,她有些舍不得仪珍,「我还想回去一趟,和朋友道别呢。」 「娘娘,偏右院里事情还多,不如娘娘先去偏右院整理整理,再回从妃殿道别好不好?」老太监建议道。 季安妮也没多考虑,点头答应。 *** 梳洗完毕,戴上新赐的妃冠,用过早膳,季安妮由老太监领着来到偏右院。 那老太监姓「花」,宫里的人都叫他「花公公」。花公公这人心思很细,伺候主子的经验非常丰富,什么微小的地方都能想到。和他在一起,季安妮本该不会感到一丝不适。但奇怪的是,季安妮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大概这些日子她遇到太多像天宁公主、水芙蓉那些说话总是带刺的娇蛮小姐,现在突然遇到一个花公公这样卑微怯懦的人,反倒有些不太适应。 花公公开口闭口都称她「娘娘」,并且说话的时候一定低着头,目光不敢直视她。 这种恭敬的态度,让季安妮切实感到到自己正二品皇妃的地位。能够更加被人尊敬本应是件好事,但季安妮就是不太适应。比起周到细心的花公公,季安妮对那个名叫来德的小侍卫更有好感。因为和来德在一起的时候,季安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拘谨,但是和花公公在一起时,对方对她太过客气,不由让她也礼让恭谦起来。 整个后宫的建筑群呈层层包围状,最中心的位置是皇上皇后和太后的寝宫,外围是贵妃的四宫,再外围是皇妃的八院,再再外围就是其他一切零散的附属建筑,比如说东西从妃殿、内务府、御行坊、御造坊、御膳房之类。 根据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原则,偏右院建在东方,靠近安贵妃的东宫殿。 在去偏右院的途中,季安妮就正好路过安贵妃的东宫殿。忍不住垂头叹气,低声抱怨道:「这皇帝,难道不知道我和安贵妃不太和睦吗?居然让我住在离安贵妃这么近的地方……」 走在前面带路的花公公隐隐约约听到季安妮的自言自语,但听得不太清楚,就听到什么「安贵妃」和「近」几个关键词,还以为季安妮正为能住在靠近东宫殿的地方高兴呢,讲道:「娘娘,皇上大概是想,只要娘娘住进偏右院,离东宫殿近,以后就能经常去看明皇子了。」 闻此言,季安妮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封赐她住在偏右院还有这般用意。 唉……为什么所有人都替她记得她还有个明皇子,而唯独季安妮自己总是忘记自己儿子的存在……抬头望了望身后东宫殿的屋檐勾角,季安妮在心中叹息道:「为什么就不能把明皇子寄养在宝贵妃那里呢?这样自己就能经常去宝贵妃那里串门了。」 「娘娘,到了。」花公公停下脚步。 季安妮闻言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双开的红色漆木大门,门外立着两只石狮,看上去颇为气派。地上还撒着水,门边的柱子也看得出是新擦过,看样子这里刚打扫过不久。 「娘娘,请到这边来。」花公公躬了躬身,把季安妮引上台阶。 推开红门,一片植满百花的小花园便出现在眼前。花园中心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上搭着一条两三米长的小石板桥。池中鲤鱼游来游去,青苔水藻映衬春色,好不美丽。 季安妮不由深吸一口气,发出「哇啊」的一声惊呼。虽然这里比不上贵妃殿的豪华,但对于季安妮这个从小就住楼房的城市小孩来说,能有一个自己的大院子,简直比做梦还开心。 偏右殿里大概还有十几名小宫女正在打扫廊道,看见季安妮和花公公后急忙问安。 季安妮也对她们展现出最和善的笑容。负手沿着前廊走去,一边走,一边欣赏自己的新家。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只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眼中。 大好心情顿时降落谷底,季安妮脸上兴奋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一副惊讶且不友善的表情,呆呆站在原地。 因为她看见的这抹熟悉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从今以后她的好邻居——安贵妃。 安贵妃好像正指挥着宫女太监打扫尘污,这会儿看见季安妮来了,便迎上前道:「好妹妹,总算把你盼来了。这些丫鬟慢手慢脚,这都打扫了一个时辰还没完工。不如妹妹先去姐姐的东宫殿里休息片刻?也可以见见明皇子呀。」 安贵妃的亲切热情令季安妮无所适从,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安贵妃的「妹妹」了? 第101章 名牌余波 安贵妃开口一个妹妹,闭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极了。季安妮巴掌不打笑脸人,不好生气,只能干笑敷衍着。安贵妃盛情邀约季安妮去她殿里做客,但季安妮害怕自己进了狼窝,再出来就不容易了,一心只想推辞。 花公公侯在一旁,慈眉善目地笑着,见两位娘娘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也没有决定到底走是不走。他有些等不及了,便告辞道:「两位娘娘,这些打扫的丫鬟都是新入宫的,奴才害怕她们眼睛不尖,看漏了应该清理的地方,让昭皇妃住得不舒适,奴才去督促她们一下。」 安贵妃挥了挥手帕,笑着道:「那就麻烦花公公多挂几眼了。」 花公公得到安贵妃的应允后,躬身向后退道:「奴才告退,娘娘们慢聊。」 他一直恭敬地向后退了五六步,才敢转身离开。 望着花公公的背影,季安妮好奇地想,这位公公大概就是皇上的内侍了,看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估计比艳娘还熟悉宫里的规矩,伺候起皇上来想必也是得心应手,不易出什么差池。 安贵妃见季安妮一直望着花公公的背影,便对她道:「妹妹,花公公在这宫中的资历可比你我都长……哦,不,应该说甚至比太后都长……他已经入宫三十多年了,前后伺候过三代君王,可把皇帝的心思摸得透了。」 「三十年前……太后还没有入宫吗?」季安妮随口问道。话刚出口,便发觉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价值。因为现在看太后大概也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三十年前恐怕还是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当然不可能入宫。 果然,季安妮的问题一提出来,立刻惹来安贵妃的一阵轻笑。安贵妃抚了抚季安妮的手道:「妹妹,太后入宫也不过十三年而已。」 十三年……这个数字不禁令季安妮联想到天宁公主。 因为天宁公主也正好十三岁,也就是说,太后入宫的第一年就生下了天宁公主。 「妹妹,对了,还有一件事。」安贵妃一边说,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块小木牌,递入季安妮手中道:「妹妹,这就是你昨夜遗失的名牌。这名牌今天才让人在从妃殿的院子里发现。错过了昨晚夜宴递名牌的时间虽然可惜,但皇上对妹妹你用情至深,竟是没有名牌也照样用凤鸾宝车把妹妹接入寝宫,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嘴角说的虽然是「羡慕」,但季安妮从安贵妃阴沉的笑脸之中,看见的分明就是「嫉妒」二字。想必偷偷藏起自己名牌的人正是安贵妃吧?她害怕皇上追查名牌丢失一事,所以才特意将名牌交还。也罢,姑且听听她能编个什么故事出来。 于是季安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安妃娘娘,这牌子怎么会在从妃殿中被找到?」 这一问正中安贵妃下怀,安贵妃立刻把早已想好的台词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妹妹,这事说来全怪那名叫蝶儿的丫头。我已经全都打听清楚了,三日前,就是那蝶儿从内务府里取走了妹妹你的名牌。她大概是想提前替你取好,谁知却在返回从妃殿后,不慎将名牌弄丢了。蝶儿那胆小怕事的性格妹妹想必也是知道的,她害怕你责罚,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都怪这蝶儿做错了事又不敢吱声,才害妹妹你错过了递交名牌的时间。」 「呵呵。」季安妮听后干笑两声,心想原来她是把责任全都推到蝶儿身上去了呀。 三日之前,正好就是天宁公主宣布调换宫女的前一天。 蝶儿前一天刚把名牌取走,第二天季安妮的宫女就被调换了,这事儿未免太巧合了吧?想必她们是故意把蝶儿调走,令自己无法追查,这件事情也只好不了了之。 原来从调换宫女的那一刻开始,这场名牌的把戏就已经开始了。 天宁公主想必也不知道内情,只是帮她的太后母亲传话季安妮调换宫女的事情而已。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你们藏了我的名牌,却挡不住皇上对昭姬的思念之情。 想到安贵妃她们计谋落空,季安妮不由在心里得意地笑了几声。 安贵妃拉着季安妮的手,把她向室内引去,一边走一边说:「妹妹,姐姐已经帮你惩罚那个做错事又不敢吱声的臭丫头了,你来看看解不解气。」 说罢便把季安妮拉到院子的一个小角落里。 那个角落蹲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小宫女正在拔草。小宫女拔草拔得太认真,竟没有发现季安妮和安贵妃的到来,依旧背对两位娘娘,没有行礼问安。 季安妮见那小宫女的背影有些眼熟,忍不住试着喊了一声:「蝶儿?」 这时小宫女的身体蓦然一僵! 那全身骤然夹紧的迅速动作,竟让季安妮也吓了一大跳。 下一秒就只见蝶儿猛地转过身来,直给季安妮和安贵妃磕头,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季安妮觉得奇怪,心想一般情况下见了娘娘不都要问安吗?怎么蝶儿今天不问安只磕头?而且根本不该抬头看自己,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蝶儿,你怎么了?」季安妮蹲下去,扶起蝶儿的肩。 蝶儿只是摇头,不答话也不抬头。 季安妮越来越觉得奇怪,抓住蝶儿的肩膀,使劲摇了两下道:「蝶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谁知正在这时,身后却传来安贵妃故意扬高的声音:「妹妹,你不要问她,因为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什么……」季安妮的心跳猛地一滞,隐隐预感到什么不祥,抓住蝶儿肩膀的手也下意识收得更紧。 而蝶儿依旧低着头。刚才磕头把她的头发都磕乱了,蓬乱的发丝从前方搭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季安妮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就在这时,只听「啪」一声。 竟是蝶儿的一滴眼泪,重重砸在草地上。 第102章 扫地出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安妮明明很想把这句话对着安贵妃吼出来,但她发现自己根本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在看到蝶儿婆娑落下的眼泪后,季安妮气得双腿都开始发软,不但没有力气站起来直面安贵妃,甚至连大声吼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宝贵妃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季安妮的愤怒,甚至用近乎炫耀和邀功的声音讲道:「这丫头徒长了一张嘴又不说话,做错了事情也不吱声,这才害得妹妹你错过了递交名牌的时间。姐姐刚才让人熬了一锅热油,给这丫头灌下去。既然她不说话,那就罚她一辈子也说不出话来。」 熬了一锅油灌下去…… 季安妮无法想象,安贵妃怎么可能用如此平静的声音说出这般残忍的话。一锅热油从嘴里灌下,不要说不能说话,恐怕就连饭都不能吃了。季安妮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的心要歹毒到何种地步,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磨一个小宫女。 「蝶儿……」季安妮心疼地搂住蝶儿的肩膀,慢慢抬起蝶儿的下巴。这才发现蝶儿的嘴边满是血泡,下巴和脸颊也全是烫伤。混入肉里洗不干净的血迹斑驳地贴在脸上,红黑混杂的伤痕令蝶儿原本那张清丽可人的脸变得有些恐怖。 蝶儿好像害怕自己这张脸吓到季安妮似的,一边低声呜咽,一边用手挡住下半张脸。 「蝶儿。」季安妮的心如刀绞,紧紧把蝶儿抱入怀里。 她以为自己会哭,但奇怪的是眼眶干涩,流不出任何眼泪。体内只有一股莫名的怨愤流走于四肢百骸,让她气得连嘴唇都在不停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 蝶儿在她怀中嘤嘤哭泣的声音,更是几乎摧毁她的全部理智。 「妹妹?」见季安妮半天不说话,安贵妃疑惑地向前走了半步。 「不要叫我……」季安妮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努力让自己发出还算平静的声音。她慢慢转过了头,两道锐利的目光犹如刀锋一般向安贵妃扫去。 安贵妃吓得不由后退半步,又惊又怕地发出一声低呼:「妹妹……」 「我叫你不要叫我!」季安妮噌一下站起,花了好大的决心,才克制住自己扑上前去赏安贵妃一记耳光的冲动。她紧紧捏拳,用尽全力向安贵妃大吼道:「我叫你不要用你的嘴叫我——好脏!」 那一声又一声的「妹妹」,在季安妮听来,就如同一种侮辱一般。 她受不了安贵妃伪善的笑容,更无法忍受对方毒如蛇蝎的心。 如果对方不是贵妃,如果这里不是后宫,如果这里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如果还能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的话……蝶儿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季安妮在深深的愤慨之中,更感到一种无奈。 这里不是她原本的世界,她承认的世界也绝不应该是这样。她还没有力量改变什么,但是现在,她很想替蝶儿痛骂一顿安贵妃。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让安贵妃尝一尝被人用热油从嘴中灌下的滋味。但是——这也正是季安妮最不甘心的地方——她明白自己做不到。 安贵妃被季安妮刚才的那一声「好脏」震得脑中发白,好半天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气得全身发抖。「好你个昭姬!给你一点好脸色,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后了不成?」 「我不是皇后,我也不想当皇后。但是安贵妃,我绝不想看到你掌管后宫!」季安妮指着安贵妃的鼻子痛斥道,「你为了怕蝶儿讲出实话,竟不惜给她灌热油,让她说不出话!我无法想象一个女人竟然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安贵妃,我好想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说到这里,季安妮掏出安贵妃刚才交还她的那块名牌。 她把那块名牌在安贵妃面前扬了扬道:「你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延误我递交名牌的时间对不对?安贵妃,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用去搞那些歪门邪道,也根本不用牺牲一个无辜的宫女。你不想让我交出这块名牌是不是?我不交就是!」 说罢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块名牌竟被季安妮硬生生折断于手。 把名牌碎片狠狠扔在地上,季安妮再次深深吸气,庆幸自己理智尚存,庆幸自己还能说出话来:「安贵妃,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一次……如果你的目标是我,如果你想对付的人是我,你就直接冲着我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得牵连无辜的人进来!不要让我再警告你第三次!」 「好……」安贵妃被季安妮骂得连鼻子都歪了,「昭姬,你还真有胆色!」 「滚……」季安妮懒得跟她多说,右手一抬,指着门口,「你立刻就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好你个昭姬,你想反了不成?」这是安贵妃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怒吼道:「你不过只是区区一名皇妃,这就是你对贵妃说话的语气?」 「贵妃?」季安妮不禁一声冷笑,「你现在根本就不是一个贵妃,也不配当一个贵妃。你只是一个蛇蝎小人,只是一个阴险歹毒的卑鄙妇人,只是一个早该扒了皮丢进油锅,翻来覆去地炸一百遍的无耻罪人!我不想看见你,这里是我的院子,我当然有权利赶你出去!」 季安妮的这一大通吼叫之后,那些原本正在打扫清洁的宫女们也全都把目光投注到安贵妃身上。这大概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针锋相对地和安贵妃对阵,个个惊讶地忘记了手中的工作,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白热化的战场。就连季安妮身后的蝶儿也都吓得睁大眼睛,好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季安妮。 「你竟敢叫我滚?」安贵妃早已被季安妮的态度激怒,什么淑女风范都不要了,张牙舞爪地向季安妮扑来。 只见她高高扬起了右手,眼看一个耳光就要向季安妮掴来。 但季安妮眼疾手快地一把扼住安贵妃的手,把安贵妃向门外拖去。安贵妃虽然年长季安你数岁,但比起力气却根本不是季安妮的对手。只见她犹如一只小鸡一般,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已被季安妮强行拖到门口。 「放开我!放开我!」安贵妃挣扎不休。 季安妮狠狠地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掌,把她推出门外。 安贵妃就像被扫地出门般摔了出去。 还不等她回头瞪眼,季安妮就「哐」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第103章 省身自抑 关上门后,季安妮背靠门扉,迈不出脚步,呆呆站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她居然把安贵妃扔出去了,就像扔垃圾一样,把安贵妃从这偏右院扔出去了。 天……这无疑是比她从马背上落下来还劲爆的消息,想必不消半日就能传遍整个皇宫吧?安贵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想到对方可能施行的复仇大计,季安妮就感到冷汗直冒。 抬起头,这才发现满院的宫女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蝶儿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季安妮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角。蝶儿说不出话,只用担心又害怕地眼神望着她。 「没事,别害怕。」虽然季安妮自己心里也慌得厉害,但还是挤出一抹笑容来安慰蝶儿。 只见蝶儿双眼含泪,紧紧拉着季安妮的手,竟给她跪了下来。 季安妮吓了一大跳,急忙扶她起来,惊慌地问:「蝶儿,怎么了?你先不要哭,到底怎么了?」 季安妮最怕看见别人的眼泪,只要一见到有人在她面前哭,她就立刻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蝶儿死死跪在地上,任凭季安妮怎么拉,她也不肯起来。嘴里不停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蝶儿说不出话,季安妮也跟着着急,忙问她会不会写字。但蝶儿还是不停摇头,忽然,只见蝶儿一掌推开季安妮,跪在离季安妮大概两三步远的地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磕得额头都流出血来。 季安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足足呆了好几秒,等她刚刚反应过来,却见蝶儿竟朝着门边的石柱冲了过去! 「不要!」季安妮吓得大喊,扑上前去,紧紧拉住蝶儿的手。 这才阻止了蝶儿撞柱自杀。 「天……」季安妮紧紧把蝶儿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蝶儿就会冲出去再寻死路,「天……蝶儿,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寻死?……该内疚、该自责、该遭天谴的人应该是安贵妃而不是你呀……蝶儿,该死的人不是你呀……」 蝶儿被季安妮紧紧抱住,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了,微微泄了力气,埋头在季安妮怀中大哭起来。她一边哭还一边摇头,但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不知道她到底想否定什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季安妮也很是心疼,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道:「蝶儿,你先冷静一点……我们先回屋去,我让丫鬟去给你请个太医,治治你嘴上的烫伤……」 蝶儿闻言眼泪流得更快,简直快要变成一个泪人。只见她又微微推开季安妮向地上扑去,好像又想给季安妮磕头。 季安妮急忙抱住她,掏出丝帕,替她擦了擦额头伤口的淡淡血迹,道:「蝶儿,你到底怎么了?你先不要哭……你先不要哭呀……」 但季安妮越是劝,蝶儿就哭得更加厉害。 其他宫女们也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直直盯着季安妮和蝶儿看。这大概还是她们入宫以来第一次看见有皇妃为了一名宫女和贵妃吵架,并且还抱着宫女劝慰吧?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轻呼从门口传来:「娘娘,奴婢来迟了。」 季安妮听到声音猛一抬头,竟看见花容正站在门边。 花容的目光匆匆从蝶儿脸上扫过,并未显露出太多惊异,只淡淡对季安妮道:「奴婢恭喜娘娘迁升皇妃,祝娘娘今后也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现在不是谈恭喜的时候吧?季安妮抱紧怀中呜咽不止的蝶儿,向花容瞪了一眼。那眼神微微带着一丝谴责的味道。谴责花容看到蝶儿痛哭不但无动于衷,反而还平静地恭贺自己迁升。 但花容依旧不慌不乱,慢慢将目光从季安妮移向院中的其他宫女。 那些宫女显然都认得花容,也知道花容是伺候过天宁公主的丫鬟,所以都显得有些怕她。花容的目光扫到哪里,那里的宫女就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工作。待花容的目光在院中扫过一圈,再没有宫女敢往季安妮和蝶儿的方向看来。她们都埋着头,乖乖做起自己的打扫工作。 这时,花容才扶起季安妮道:「娘娘,这里人多,不如我们去屋内慢慢说。刚才的情况奴婢全都看见了,娘娘……蝶儿之所以想寻死,是因为娘娘你断了她的活路呀。」 「什么?」季安妮一惊,不解地望着花容。 花容含笑望了季安妮一眼,并未开口,但那含义很深的目光却仿佛再说:娘娘先随我来。 季安妮脑子晕乎乎的,看到花容在前面引路,下意识就扶着蝶儿跟了上去。 花容将她们引到偏右院的一个小房间中。房间中摆着桌椅板凳,还有柜子和床,看上去大概是相当于客卧的地方。季安妮拉着蝶儿坐在一张软椅上,自己却站在一旁。蝶儿区区宫女,当然不敢让皇妃站着自己坐,几次想要站起来,但都被季安妮按回椅子上。 这时花容已经关上门,来到她们身边,讲道:「娘娘,你今天得罪了安贵妃。安贵妃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暂时不敢动你,但她有气难出,必定会把怒气全都撒在下人身上。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一片好心想救蝶儿,但娘娘知不知道,正是因为娘娘你的不冷静,才让蝶儿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花容的一番话,深深刺入季安妮的心中。她承认自己当时太不冷静,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不冷静的后果竟是会害蝶儿陷入危险。 季安妮紧紧握住蝶儿的手,她感到蝶儿的手上已经没有半点温度,只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花容又道:「娘娘,蝶儿刚才给你磕头,因为她感激娘娘维护她。但感激之余,她也明白,如果安贵妃报复起来,她将难逃一死。与其活着受罪,不如自行了断痛快——这就是蝶儿刚刚想要撞柱自杀的原因。娘娘,救人不是你这样救的,你的冲动救不了任何人。你的肆意妄为不但救不他们,反而还会害死他们。娘娘,你应当省身自抑……但你为什么偏偏不懂呢?」 第104章 先发制人 「我……」在花容的指责下,季安妮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朋友在外受了欺负,她就去给别人出头。但是从前的做法和经验,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却完全不适用了。她以前用来帮人、用来救人的办法,在这里却与「害人」之间划上了等号。 「娘娘,你还想救蝶儿吗?」花容忽然这样问道。 季安妮想也没想,下意识就点头道:「想。」 「那好,办法还有一个。」花容蓦然抬眼,目光中显出几分坚决与果断。她字字清晰地说:「那就是把蝶儿交给安贵妃处置。」 「把蝶儿交给安贵妃处置?」季安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听到的只是一个笑话,「你疯了吗?这会害死蝶儿的……」 「不,娘娘,如果你还想救蝶儿,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花容的神情依旧沉稳,波澜不惊地讲道,「只要娘娘当着皇上的面,把蝶儿交给安贵妃处置,那么花容敢保证,安贵妃绝对只有忍而不怒的份。」 「当着皇上的面?」季安妮不太明白花容的想法。 花容进一步解释道:「娘娘,你想,皇上将在今秋立后,而安贵妃又对后位志在必得,难道她不想在成为皇后之前为自己树立好名声?她对宫女用私刑,灌了热油,这种事情传到哪儿去都不太好听。娘娘,你一定要赶在安贵妃在太后面前告你一状,颠倒黑白之前,当着皇上的面,把蝶儿交出去给安贵妃处置。」 经过花容的这一番解释,季安妮也慢慢懂了。如果安贵妃在太后面前告状,那么蝶儿必将受到难以想象的酷刑。但如果赶在安贵妃向太后告状处罚蝶儿之前,先让这件事情惊动皇上。只要当着皇上的面,料她安贵妃也不敢使出什么狠毒的招式折磨蝶儿。 「但我怎样把蝶儿交出去?」难不成要像《将相和》廉颇那样背负藤条当门请罪吧? 只听花容提醒道:「娘娘,你的名牌不是还未递上吗?你就以递送名牌为由去见皇上。」 「但是名牌已经断了。」只怪当时自己太不冷静,一气之下就把名牌给折了。 「就是要递断的。皇上看见断掉的名牌,必定会追问缘由,你再趁机讲出蝶儿的事,并把蝶儿交由安贵妃处罚。」 花容在短短时间之内,已经计划出了整套补救措施。季安妮被她教得也没有时间细思,想照她说的做,却又有些害怕。以前明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会儿却因为牵扯到皇上和太后而变得畏缩起来。 「娘娘……」花容见季安妮犹豫不决而有些着急,催促道,「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娘娘,如果不先发制人,等安贵妃把太后请到这偏右院来,怕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小宫女匆匆忙忙推开门,跑进来禀告道:「娘娘,不好了,安贵妃已经出发向太后宫去了。」 季安妮听后不禁一愣,心想从这小宫女的话里听来,好像是自己让她去监视安贵妃似的,但自己根本没有吩咐任何人去监视安贵妃的动静呀。 正在季安妮疑惑之时,却听花容上前承认道:「娘娘,是奴婢刚才见安贵妃怒气冲天的样子有些担心,才让一名宫女去监视她。娘娘,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只要安贵妃去见了太后,太后必定马上赶来这偏右院,如果太后开口向你要蝶儿,你能不给吗?但如果你把蝶儿交出去,只怕……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话音一落,蝶儿的脸色早已煞白,连哭都哭不出来,眼泪全都包在眼眶中打转。 季安妮看到蝶儿的这副模样心都疼到骨头里去了,终于下定决心答应道:「好,我这就去见皇帝。」 说罢拉着蝶儿冲出门去,从院子里捡起刚才自己折断的名牌,大步奔向殿门。 蝶儿大概是害怕,就像一个秤砣般死死拽着季安妮,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阻止。 听到蝶儿的呜咽后,季安妮才稍微冷静下来,渐渐停下脚步,回头对蝶儿轻轻一笑,问道:「蝶儿,你相信我吗?」 蝶儿被她这么一问,竟也愣了。 「蝶儿,你相信我吗?」季安妮又问了一遍。 这次,蝶儿才下意识点了点头。 看到她点头后,季安妮的脸上才又多了几分安慰的笑意,低头轻声道:「其实我也害怕,比你更害怕,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以救你。花容说得没错,我刚才的冲动不但没有救你,反而害了你。但是,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们按照花容说的那样,先去见皇上,让皇上把你交给安贵妃处置,这样……也许才是真正可以救你的方法。」 季安妮这番话说得认真而又诚恳。每当她看到蝶儿嘴边黑红交杂的伤痕时,她的心就犹如被刀在割。如果蝶儿不是伺候自己的宫女,就不会成为这场名牌遗失事件的牺牲品。正因为蝶儿和自己扯上了关系,才让蝶儿成为安贵妃算计的目标。刚才又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眼看就要害蝶儿陷入更深的危难……季安妮怎能坐视不管? 但同时,她也犹豫着、畏惧着、担心着,害怕自己的一片好心再次令蝶儿陷入困境。 「蝶儿,你还相信我吗?……你还相信我能救你吗?你还肯给我这个机会吗?」季安妮哽咽着发问,握住蝶儿的手渐渐松开。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将把蝶儿拉出死路,还是拉进死门,她忽然变得没有自信能帮蝶儿。 这时,蝶儿忽然笑了笑。她脸上明明还闪动着透彻的泪光,但这时她的笑容却显得那样迷人,同时也带给季安妮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蝶儿依然说不出话,但她却做了几个动作。 先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再像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似的合紧右拳,接着把这个拳头放入季安妮的手中。最后,再用左手牢牢包住了季安妮的手,坚定地对季安妮重重点了点头。 那一刻,季安妮懂了——完全懂了。 蝶儿已经把自己的生命,郑重交付于自己手中。 第105章 拖延时间 「蝶儿……」季安妮的鼻子一酸,也很想哭,蝶儿的笑容和信任让她觉得心更痛了。 「娘娘。」这时花容也走上前来,催促道,「娘娘再不动身,只怕要晚了。」 季安妮吸了吸鼻子,努力抑制自己的泪水。她转头望了花容一眼,无论何时,她从花容脸上看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冷静。忽然回忆起来德告诉她的那个故事,在刑台之上,花容挥刀砍向她父亲的脖子时都能那样冷静,想必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方寸大乱了吧? 没有时间多想,蝶儿也轻轻推了推季安妮的肩膀,像是催促着季安妮快点动身。 「蝶儿……」季安妮再次把蝶儿的手紧紧握住,郑重地说出两个字来,「谢谢。」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也谢谢你给我弥补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帮你做什么,但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 在我原本的世界,大家都知道主子和奴才是落后的封建制度; 但是在这里,森然的等级制度却是所有人都墨守的陈规。 我知道自己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但我却也不能默默注视着这些罪恶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而无动于衷。 蝶儿,我知道我能为你做的很少,但只要你还愿意相信我,愿意给我勇气,给我鼓励,我想……也许我就还能做得更多。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支撑着季安妮拉着蝶儿向皇上寝宫的方向跑去。 只要还能弥补一点自己冲动犯下的错,只要还有一丝机会能将蝶儿从困境中拉出,季安妮都愿意尝试。 一路上,季安妮都紧紧捏着自己的右拳。她空空的拳心中,仿佛正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那是蝶儿交给她的一条命和一颗心。 蝶儿对她展现的笑容,早已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季安妮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坚定无比。蝶儿……蝶儿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我想救你,我会救你,你等着我救你…… 季安妮走得太快,蝶儿似乎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但她却没有拉季安妮一下,一直拼命追赶着季安妮的脚步。 那一刻,生死仿佛都已经不再重要。 此举是福是祸,此行是安是危,全都已经不再重要。 当季安妮抱住她安慰她的时候,当季安妮问她愿不愿意相信她的时候,当她把自己的心都交于季安妮手中、心甘情愿跟着她走的时候,蝶儿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目标。 娘娘,蝶儿会追随你一辈子。 无论娘娘你去哪里,蝶儿都誓死追随着你。 只要蝶儿还能走一步,就一定跟娘娘走一步;只要蝶儿还能抬起头,就一定注视着娘娘的方向;只要蝶儿的心还在跳,就一定为娘娘祈福求安。 在她俩人身后大概五六步远的地方,花容也静静尾随着。 与季安妮的坚定和蝶儿的感激不同,花容的目光依旧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停滞千年死水。她不感动、不怨忿、不诡谲、不嫉羡……仿佛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木偶,只静静注视着季安妮和蝶儿的背影。 但忽然,季安妮向前猛冲的脚步慢慢慢了下来。 只见一行人正向她们走来。 蝶儿好奇地蓦然抬头,竟吓得双膝一颤抖,跪在路边。 不为其它,只为为首一人身穿龙袍——正是皇帝本人。 本想直接赶去皇上寝宫,没想到现在却在半路碰上。这一突发状况令花容也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她很快恢复冷静,急忙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季安妮身后,低声提醒道:「娘娘,莫慌。想必皇上刚刚下朝,想去偏右院看看娘娘的新居。而安贵妃和太后大概也快到这条路上来了,娘娘只需稍微拖延时间,拖到安贵妃和太后到来,一切计划都可照旧。」 但是此时皇上离季安妮她们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情急之下,季安妮的脑中已经呈现出一片空白,哪还想得出来拖延时间的办法? 正在季安妮慌得心跳加速的时候,她的手再次被轻轻握紧。 低头一看,竟是蝶儿静静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眼波交汇之中,季安妮再次受到鼓励。心跳渐渐恢复正常。蝶儿平静的目光仿佛镇定剂一般迅速让季安妮冷静下来。她的掌心再次升起一股热气,蝶儿的心脏仿佛正在自己手心跳动。放心吧,蝶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待季安妮完全恢复平静时,皇上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季安妮行了一个从妃礼道:「皇上万岁。」 蝶儿和花容双双低头,跪在地上。 皇上上前问道:「昭姬,你怎么在这里?」 季安妮道:「昭姬今天犯了一个大错,正在等人前来责罚。为了显示认错的诚心,特在这里迎接即将前来责罚昭姬的人。」 皇上一听不仅吃惊,更是好奇,急忙追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又到底在等什么人?」 季安妮等的就是这句话,淡淡一笑,答道:「皇上如果好奇,不如陪昭姬一起等。」 这就是季安妮情急之下想出的拖延之计。她知道自己嘴笨,害怕胡编乱造的理由不但混不过关,反而还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可能,所以干脆什么话也不多说,光在这里等着。只要等到安贵妃和太后到来,她就可以按照花容交待的那样行事了。 皇上也没把事情往严重的方向想,只当这是季安妮古灵精怪搞出来的什么把戏,问道:「什么事情连朕都不能讲?」 「不是不能讲,是不能现在讲。」如果讲早了,不就成了季安妮向皇上告状了吗? 「这倒有趣了。」皇上索性负起双手,和季安妮站在一起。 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花容有些担心地抬了抬头,向季安妮使了几个眼色,似乎在提醒她换个方法。季安妮不是不懂花容的暗示,但她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应付皇上就够叫她吃力的了,哪儿还分得出精力思考其它办法? 好在老天爷帮了她一个大忙,正在她焦心之时,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曲桥上出现一行人影。虽然隔着百米来远,但她却已准确地预感到——来了,安贵妃和太后终于来了。 第106章 以退为进 随着人影越走越近,为首两人正是太后和安贵妃已经确定无疑。她们脚步匆忙,移动的速度非常之快,才眨眼工夫就已来到离季安妮大概只有十来米远的地方。能走这么快,想必太后也是怒气冲天,杀气汹汹地想去偏右院找季安妮兴师问罪吧? 季安妮死到临头才觉得有些紧张,不安地望了望跪在身后的花容。 花容抬头对她点了点头,用坚定的目光传给季安妮尽可能多的鼓励。 季安妮又望了望身后的蝶儿,本来还担心蝶儿会害怕得发抖,谁知此时的蝶儿竟比她还勇敢,不但没有发抖,表情还很从容,不哭也不怕,眉梢还微微弯曲着,眼角饱含对季安妮安慰和鼓励的笑。 被信任能带来力量,也能带来负担。 季安妮的手心都已开始出汗,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块被折断的名牌。只等太后和安贵妃再靠近几步,她就要开口请罪了。 这时太后一行人已经来到皇上身边。 与皇上随行的几名宫女太监一看太后脸色不好,急忙跪下,连请安的话都说不出来,脖子上就像坠了千斤砣,一个埋得比一个低。太后身后的那群小宫女倒是很有教养地齐声向皇上跪安,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贵妃慢了半拍后,也低头道:「皇上万岁。」 为什么安贵妃会慢这半拍,只因为那半拍她的目光都被季安妮吸走了。 她被季安妮扫地出门后,在自己的宫殿里发了一会儿脾气就直奔太后宫搬救兵,本想让太后好好教训季安妮和蝶儿一顿,但却没想到刚到半路竟遇上皇帝。而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季安妮、花容、蝶儿都在场……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皇上见太后脸色青黑,知道太后动了肝火,低声怯怯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有事吗?」 太后哼了一声,冷眼扫向季安妮,尖锐地说:「有事,有大事,这宫里有人想造反了。刚刚封上一个皇妃就敢对贵妃粗言粗语,如果以后真成了皇后,岂不是连皇上和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出太后的怒气全是冲着季安妮来的。 皇上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向季安妮问明,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劝太后息怒,更不敢开口。所以只见他紧张不安地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但都没能发出声音。 季安妮本来对太后还带着几分惧意,但现在听太后已经明确把锋芒指向自己,反倒豁出去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后,季安妮从容不乱地向太后和安贵妃问安:「太后吉祥,安贵妃吉祥。」 话音刚落,季安妮就拉着蝶儿跪在皇上脚边。 众人皆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下跪动作吓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季安妮已对皇上说道:「皇上,还记得臣妾说过臣妾今天犯了一个大错吗?臣妾知道太后将来责罚,所以特在此地等候,以表臣妾认错的诚心。」 不知道季安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太后听后只是一声冷哼。但安贵妃却显出几分不安,目光反复不停地从季安妮和蝶儿脸上扫过。 这时皇上还是一头雾水,着急地问道:「昭姬,你把话讲明白,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季安妮道:「臣妾一错错在折断了本应递交皇上的名牌,请皇上责罚。」 说罢将手中名牌举过头顶。 皇上把牌子接过来看了看,问道:「为何会断?」 季安妮又道:「臣妾二错错在误解了安姐姐的一片好心。」 此话一出,别说是皇上无比吃惊,就连太后和安贵妃也都面面相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而一旁的花容也抬起头,用混杂着惊讶和紧张的目光盯着季安妮的一举一动。 这时只听季安妮道:「皇上,此事说来话长,但归根结底都是一场误会。臣妾的名牌几日前让婢女蝶儿取走,但蝶儿却不慎将名牌遗失。蝶儿遗失名牌后心中惧怕,对谁也不敢说,这才耽误了臣妾递交名牌的时间。不过还好有安姐姐查出实情,替臣妾对蝶儿稍施惩戒。」 说着,季安妮又用眼神向众人示意那名胆小的蝶儿,就是她身边的这个宫女。 皇上的目光刚落到蝶儿脸上,立刻注意到蝶儿嘴边和下巴血肉模糊的烫伤,顿时全都明白过来,直皱眉道:「这就是所谓的『稍施惩戒』?昭姬,你且说说,这小宫女到底受了怎样的毒刑?」 「是灌油,皇上。」生怕皇上不懂似的,季安妮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就是把烧热的油从嘴里灌下去,把蝶儿的嘴巴烫伤,这样她就说不出话了。」 皇上听后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蝶儿被灌油的惨景。 安贵妃这时也害怕了,脸色一片惨白,生怕皇上怪责而后退了半步,求救似地紧紧拉住太后的衣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目光表情却都显出她此刻的心虚和紧张。 皇上望着蝶儿脸上惨不忍睹的伤痕,不停摇头,叹道:「安贵妃,你如何下得了手?」 「皇上……」 安贵妃正想解释,却听季安妮抢过话茬道:「皇上你听臣妾说完,这一切都不怪安姐姐。安姐姐只把蝶儿交给一名姑姑处置,是那名姑姑滥用职权,使了这般残忍的手段。臣妾相信,如果是安姐姐亲自惩罚蝶儿,一定不会下此重手。」 说罢又抬头望向一旁的安贵妃道:「姐姐,昭姬误会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如果你还有气,就对昭姬出吧。蝶儿犯下的错,也请姐姐你开口说该怎么罚吧。」 闻言,安贵妃的脸色僵了僵。她当然明白季安妮的意图。 什么姑姑,什么误会,其实全是季安妮给她铺好的台阶。至于顺不顺着这条台阶走下来,就全由安贵妃自己决定。如果顺着台阶走下来,今天就只有放过季安妮和蝶儿,与她们言归于好;但如果不走下来,只怕会在皇上心中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 季安妮这招就叫以退为进,以退让之姿而图进取。 虽然放过了安贵妃,但同时也为自己和蝶儿争取到息事宁人的最大可能。不然如果真与安贵妃针锋相对起来,对方有太后助阵,就算自己有理,也怕没人敢给自己评理。 第107章 假想之敌 安贵妃思来想去之下,终于掂量清楚轻重缓急,原本僵硬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上前扶起季安妮道:「妹妹快起来,既然一切误会都已解开,还说什么罚与不罚?就算要罚,罚的也不是你和蝶儿,而是那个大胆的姑姑。」 听到这话,季安妮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回原位,知道安贵妃选择了不再追究。 这件事总算是落幕了。 季安妮回头对蝶儿轻轻笑了笑,笑得非常自然,再不像刚刚那样僵硬。蝶儿也感激地望着季安妮,满是血泡的嘴张了张,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季安妮却仿佛听见了她的感谢。 太后也尊重了安贵妃的选择,没有多言,只是用警告的目光狠狠瞪了季安妮几眼。 皇上紧张的表情这时也舒展开来。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究竟有没有相信季安妮刚才的话,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就是他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打算。因为无论对蝶儿施毒刑的人是安贵妃还是某个姑姑,只要太后、安贵妃、季安妮都愿意就此平息,他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昭姬,你们平身吧。」皇上抬了抬手,示意昭姬和蝶儿站起来。 安贵妃为了展现一下自己的亲切善良,吩咐一旁的花容道:「花容,你快送蝶儿去太医院治治,不要留下什么伤疤才好。」 花容低头应了一声,上前扶起蝶儿。 蝶儿一直望着季安妮,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心。似乎不想就此离开,而想看到季安妮平安回到偏右院才肯罢休。 季安妮又怎么不知蝶儿的想法?拍了拍蝶儿的手道:「没事了,蝶儿,现在安姐姐已经不再追究你我的过错,你放心去太医院吧,治好你的烫伤才是最要紧的事。」 虽然蝶儿还是舍不得走开,但久久纠缠在这里反倒令人生厌。既然季安妮已经说了没事,蝶儿就当服从命令一般,拜别皇上、太后、安贵妃和季安妮,随花容向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花容和蝶儿一走,季安妮身边就没有半个宫女。只身立于太后和安贵妃面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抬眼不经意间瞥见皇上,发现皇上的眼中充满疲倦。其实在太后和安贵妃面前,皇上又何尝不显得势单力薄呢? 三个月前,他还在齐宫为质。但现在,就算回到自己的国家,登基成了皇帝,还不照样是太后以及外戚安家手中的人质? 回想起昨夜皇上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那种孤独和落寞,季安妮忽然有些同情起他来。 他的确需要一个很好的皇后,不然如果真让安贵妃登临凤位,他必将沦为真正的傀儡。 今秋立后,而现在时节已是夏日,时间所剩无几…… 随后,太后又问皇上为何出现在此。皇上答说因为昭姬刚刚迁入偏右院中,想来看看她还有无什么需要的东西——果然又被女诸葛花容料中了。 季安妮虽然没有作声,但心中却很感激皇上对昭姬的情意。 紧接着,太后竟提出让皇上陪她同游御花园。季安妮本以为太后这样做是为了分开自己和皇上,但正当她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太后竟然挽留了她,让她一起去御花园游赏。 既然是太后的美意,却之不恭,季安妮只好答应。 在去御花园的路上,皇上扶着太后走在前面。季安妮和安贵妃两名妃子跟在他们身后大概五六步远的地方。其他随行的太监宫女也都个个谨慎静默地低头前行,使气氛显得无比僵硬。季安妮和安贵妃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题,更何况不久之前她俩还在偏右院中大闹一场,就算开口聊天,大概聊不到十句就唇枪舌剑了吧。 季安妮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煎熬。只希望太后快点尽兴而归,这样她也可以获得解放了。 此时一行人正行走在青澜河边,这条河边真可谓风光如画,百看不厌。 季安妮努力让自己把精神集中在风景上,想以此来分散对安贵妃的注意。谁料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耳边却传来安贵妃的一声轻呼:「昭姬。」 季安妮吓了一跳,就像是听到恶鬼催魂似的发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回过头来,却看见安贵妃脸上挂着一抹涵义很深的笑。 「姐姐有事吗?」季安妮问。 安贵妃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得连一旁的宫女太监都听不到,音量只够传入季安妮一个人的耳朵。她说:「昭姬,无论你信不信,当日在皇郊西苑狩猎场的树林中,你肩膀中的一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昭姬,不要以为这后宫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对你怀疑敌意,其实还有很多恶毒的目光隐藏在她们伪善的笑脸之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季安妮厌恶地瞪了安贵妃一眼,她觉得安贵妃似乎在挑拨离间。 但安贵妃却没有再深入下去,只笼统说道:「昭姬妹妹,我知道你性格爽直,不耍心机,不懂世故。但是,姐姐给你一个忠告:越是对你好的人就越坏,越是离你近的人就越有可能背叛你。也许你现在认为我这是危言耸听,造谣生事,但是不久以后你就会明白——这后宫没有一个单纯的人,就算有,也只是你把她们想得太过单纯而已。」 低声说完这句话后,安贵妃冷冷地笑了两声,那笑声似乎是对季安妮的嘲讽。 季安妮的身体阵阵发冷,不仅是因为安贵妃高傲的冷笑,更因为她从安贵妃刚才的话中,触摸到一颗冰冷的心脏。 「安贵妃。」季安妮抬起头,无所畏惧地说道,「你一定活得很痛苦,因为你把身边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你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用自己险恶的心去怀疑每一个接近你的人。别人对你好,你觉得那是口蜜腹剑;别人对你坏,你就更有理由去憎恨和复仇。就算你不觉得这很累很无聊,但你也一定觉得自己很丑恶。」 安贵妃听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摇头笑道:「昭姬……就算活得再痛苦,也总比没有命强。我对你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在这后宫中折腾成什么样子。」 「你也把我当成敌人了吧?」季安妮轻轻叹气道,「从我进宫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把我当成敌人了吧?你以为我入宫就是为了争夺凤位,所以才处处与我为敌。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不是你太积极地把我假想成一个敌人,你我之间,本应没有任何冲突。」 第108章 十日小结 季安妮并非想要说服安贵妃什么,只是认为,自己被当成眼中钉确实有些冤枉。 安贵妃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向前走着。 假想敌?谁知道是不是呢。 就算季安妮本身没有争夺凤位之心,但却不能忘了四个字叫「身不由己」。特别是她还有一个明皇子,而现在明皇子又是皇上唯一的子嗣。 明皇子的存在,必将把季安妮拉入凤位之争的巨大漩涡,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御花园中景致虽美,百花盛放,莺鸣婉转,但季安妮心事重重,赏得也不尽兴,只期望太后快些结束这场游玩,好放自己回到偏右院去,看看蝶儿的伤势。 漫步于花丛之间,季安妮低低的叹息不时从嘴边吐出。 这时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竟是一园争奇斗艳的牡丹。牡丹朵朵绽放得犹如碗口大小,花瓣丰润,花蕊娇嫩。红粉黄白,密密排布,显出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磅礴之气。每一朵都是那样拼命绽放,明媚地抬头,迎向大好风光。 连季安妮也不禁被眼前的美景吸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前方不远处响起太后的声音。太后流连在花丛之间,似是无心地对皇上道:「皇儿,还记得你上次陪本宫赏花是什么时候吗?」 皇上想了一会儿,非常准确地答道:「是十天前。」 太后的指尖轻轻触摸在牡丹花瓣之上,嘴角掠起淡淡笑意,似乎有些感慨地说道:「已经整整十天了……十天前,本宫发现皇儿赏花时心不在焉,以为你是思念昭姬,于是准你接昭姬和明皇子入宫。没想到这才一眨眼,十天时间就已过去,昭姬已经是皇儿你的皇妃了。」 皇上不太明白太后真正想说的话,只好低头不再作答。 季安妮听见太后的话题从赏花牵扯到自己身上,不由紧张地竖起耳朵。 这时只听太后又道:「皇儿,昭姬入宫刚满十天,你就迫不及待地封她做了皇妃。本宫很想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封她为贵妃?」 太后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极冷,隐约带着一丝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皇上封昭姬为皇妃时并未经过太后允许,说白了,就是先斩后奏。太后知道以后虽然有些愤怒,但毕竟君无戏言,圣旨一宣便收不回来,所以也只好忍这一次。但现在,太后却特意邀皇上和季安妮来这御花园,便是有意要向季安妮示威。 果然,太后那句问话出口后,皇上只好道:「儿臣下次封妃之前,一定征询母后意见。」 太后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回头瞥了身后不远处的季安妮一眼,那眼神充满警告和轻蔑,似乎在说:昭姬,不要以为你迷倒皇上就能稳坐皇后之位,皇上想封谁为妃,都要经过本宫点头。这次让你从眼皮底下溜走,当了皇妃,但下次想要进封贵妃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更不要妄想当什么皇后。 收回目光,太后又对皇上道:「皇儿,本宫十天前就在这里对你说过,如果昭姬才德兼备,本宫也不反对你立她为后。但是皇上,昭姬入宫的这十天里,她都做了些什么,想必不用本宫细说,你也应该清楚吧?」 皇上为季安妮求情道:「请母后念在昭姬初入宫廷,不懂规矩,原谅她的胡作非为吧。」 太后道:「前十天她的所作所为本宫都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从现在开始,她已不是刚入宫的从妃,而是皇上御笔亲封的皇妃娘娘。如果以后再敢犯错,休怪本宫严惩不怠。如果再有人以『初入宫廷』为由为她求情,也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皇上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微回头,担心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的目光不自在地在花丛中游来游去。心想难怪太后会邀她同来赏花,原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 十天前,就是在这片牡丹花丛之中,太后同意皇上派人迎昭姬入宫。 也正是十天前,季安妮才来到这个世界。 短短十天,却仿佛十年那般漫长。 第一天早上,她还在老家爷爷那里,在去弓道场练习的路上,撞见了红月掩日的异相。在红色月光的包围下,她穿越到了天佑圣朝的世界,并且附身在一个名为「昭姬」的女子身上。昭姬是当朝皇上的患难之妻,育有一名五岁大的孩子明皇子。为了寻找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季安妮以昭姬之名随国师云真入宫。当晚参加了太后为她准备的宴会,认识了宝、安、甘、康四大贵妃,以及太后的独女天宁公主。由于天宁的挑衅,季安妮把宴会闹得天翻地覆。闷闷不乐地回到从妃殿后,结识了邻居,也就是南湖县县丞之女苏仪珍。 第二天,从妃入宫的礼仪训练正式开始。天宁公主故意找茬,罚季安妮举茶杯一直举到天黑。她认识了花容这个不简单的宫女。 第三天,天宁公主又来仁和殿上捣乱,这次她居然用热茶烫伤了仪珍,季安妮终于发怒,用竹鞭教训了天宁几下。当晚,季安妮和天宁两人都被罚在仁和殿广场长跪。 第四天,季安妮因为前夜淋雨,仪珍因为头部烫伤,被姑姑准了一日的假。季安妮带仪珍来到西宫殿看望宝贵妃,宝贵妃热情地送了她二人一对珍珠宝簪。 第五天,仁和殿训练之时,西从妃殿的柳莺莺找茬欺负仪珍,还好有水芙蓉出面把柳莺莺训了回去。接着太后出现,宣布以后东西两从妃殿三十名从妃,都归艳娘管教。这艳娘以前当过太后的贴身宫女,但三年前出宫后在京城经营一间青楼,昭姬入宫前便是被艳娘收留。 第六天,水芙蓉向艳娘要求住进一个曾经闹鬼的房间,艳娘带她面见太后,礼仪训练临时取消。季安妮在去仙客楼阁寻找云真商量应付艳娘之计的途中,从来德口中听说了关于宝贵妃的两大秘密。后来她从云真那里要来一些除魔香辟邪,但却闻不惯那香的古怪气味。 第七天,季安妮被天宁公主拖去参加什么狩猎大会,结果肩上中了一箭。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躺在皇上寝宫中,最后扯谎说自己中毒失去部分记忆,才总算蒙混过关。 第八天,季安妮为了调查毒箭的真相再去御驷院,在即将被杀的黑马乌涅蹄底发现毒刺,一时冲动跑去东宫殿警告安贵妃不要玩阴招。回到从妃殿后看到天宁公主竟然给她送药。 第九天,一大早天宁就来宣布说宫女换人,并且要为季安妮进行最后两天的礼仪特训。 第十天,季安妮用一副自制扑克牌成功逃出天宁公主的魔鬼训练,但当晚在玄天殿举行的晚宴她因为寻找名牌而未能参加。可即使没有递上名牌,还是被皇上点名接去寝宫。 第十一天,一觉醒来就被封为皇妃,搬家去了偏右院,但却因为蝶儿的事情而和安贵妃大闹起来,好在这件事也总算落幕。 回忆起自己这十天的经历,可真是惊涛骇浪,有泪有笑,有苦有甜。 不过未来更长,季安妮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怕,要挺胸抬头走下去。 望着满园如火如荼盛开的娇艳牡丹,脑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秋季牡丹凋谢的花面。 这些牡丹的花期只剩短短几个月,到了秋季,它们都会次第凋零。 想必到那时,这片牡丹园中,残缺的花瓣必定铺满整片大地吧? 今秋立后,秋季花零——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109章 返从妃殿 赏花一直赏到傍晚,季安妮的肚子都咕咕叫个不停了,才总算等到太后回宫。 季安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步一步好不容易回到偏右院。 刚踏进门槛,首先就感到一股冷清,听不见任何声响。 以前从妃殿里好歹住了十五个姐妹,耳边总能听到人声,不寂寞,而且还有仪珍这个好姐妹当邻居。但现在住进了偏右院,最近的邻居就是安贵妃,季安妮可不敢乱串这个门。 没有仪珍说话的日子,自己可怎么过呀…… 季安妮唉声叹气地走进偏右院,刚进门,就看花容迎了上来。 花容热情地道:「娘娘累了吧?晚膳早就备好了,这会儿怕是凉了,奴婢这就拿去热热。」 季安妮早已饿得两眼昏花,哪管什么热不热,只要有的吃就不嫌弃,急忙拉住花容道:「花容等等,不用热了,冷的热的不都照样吃吗?对了,蝶儿怎么样了?」 花容一边把季安妮扶向膳房,一边道:「太医看了后,说蝶儿脸上和嘴上的烫伤大概半月就能恢复,但喉咙伤得太重,大概短期之内都无法讲话了。」 「短期之内?短期之内是多久?」季安妮无比担心。 花容道:「最短也是半年,长的话……恐怕这辈子都不能讲话了。」 「那蝶儿不就成哑巴了吗?」季安妮忍不住提高音量低吼起来。 花容没有答话,只低声叹了口气,表示默认。 季安妮早已忘了吃饭,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可恶的安贵妃,下手也太狠了!」 花容劝道:「娘娘,好歹这次的事情平安落幕了。不能说话只是小事,好在命还留着。」 虽然大事可以化小,但小事却不能化了,季安妮心中还是有几分气不过。但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帮蝶儿真正讨回公道,只好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让一切都过去吧。 「娘娘,你已经为蝶儿做得够多了,请不要再自责了。」花容低声道。 但季安妮却认为蝶儿的遭遇全是因自己而起,如果蝶儿不是自己的宫女,那些残忍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吧?如果不是花容劝自己不要冲动,恐怕这件事早就被自己闹得沸沸扬扬,不能收场了吧? 季安妮低声道:「花容……谢谢你。」 花容似乎没想到季安妮会对她道谢,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便淡淡笑了笑,答道:「不,这都要谢娘娘自己。说实话,奴婢只想到先发制人,却没想到娘娘的以退为进。其实说到底,这次都是因为娘娘的仁慈,才保住蝶儿大难不死。」 仁慈么?季安妮无力地笑了笑,很少有人说她仁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感受不到自己的仁慈,但却感受到了这后宫之中冰冷的人心。也许有很多人都像安贵妃那样,把后妃们都当成了敌人。她们为自己树立了太多假想的敌人,也许这就是她们变得冷酷的原因吧? *** 季安妮吃过晚饭后,又去看望了一下蝶儿。 蝶儿因为喉咙被烫伤的关系,吃的东西很少,每吃一口都非常费劲。 看见她吃饭就像受刑一样,季安妮无比心痛。 但是蝶儿却不哭,她总是很有勇气地把饭菜一口一口吞下去。 虽然她还不能说话,但从她坚定的目光和吞饭的动作中,却仿佛能听见她说的话:『娘娘,蝶儿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所以蝶儿现在就是为了娘娘而活,也是为了娘娘而吃饭,再痛也能忍。蝶儿的命是娘娘的,蝶儿一定要好好活下来,不辜负娘娘的救命之恩。』 一直看到蝶儿吃饱喝足睡下以后,季安妮才回到自己的寝房。 偏右院的寝房比从妃殿的小房间大多了,不仅有床、有桌椅、有柜子,还有琴台、书案、棋盘、屏风等风雅之物。 想必这些东西除了方便娘娘们陶冶自己的情操以外,更大的作用是讨好皇帝欢心吧? 其实当季安妮第一眼看到房间中那张牡丹雕花的双人床时,她就已经猜出一个令她头疼不已的事实:皇上……大概是会在四宫八院之中留宿的吧? 如果皇帝想宠幸从妃,就必须用凤鸾宝车把从妃接到皇帝寝宫;但如果想宠幸皇妃和贵妃,除了用宝车接人以外,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皇帝亲临宫院,并且留宿于此。 唉……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长长叹气。虽然皇上昨夜已经答应过她,在她没有承认爱上他之前不能碰她,但季安妮还是感到压力重重呀。 在花容的伺候下,季安妮散下发髻,脱下外衣,睡上了床。 花容吹熄烛火,阖门离去,但季安妮却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平时周围闹哄哄的时候,她没有机会胡思乱想。可一旦四周变得安静,脑中便开始不停浮现出过去的记忆。她已经离家十天了……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爷爷、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你们也想我了么?我还能回去么?还能再见到你们么?……哪怕是听到你们骂我,也好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哪怕是看到你们生气的脸,也好好再看看你们的样子…… *** 直到后半夜,季安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花容来敲门时,才蓦然从梦中惊醒。做过什么梦已经记不太清,但摸一摸眼角,眼角还湿湿的——大概是梦到回家了吧? 花容细心地伺候季安妮梳洗打扮。 季安妮已经当了十天从妃,差不多已经习惯在别人的伺候下穿衣梳妆了。不过,以前给她梳头的一直是蝶儿,今天却突然换成花容,还是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正想向花容打听一下蝶儿的行踪,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只见蝶儿端着早膳向自己走来。 蝶儿不能说话,只对季安妮微微笑了笑,行过礼,把盅碗一一放下。 季安妮看见蝶儿脸上的伤痕已经减淡了一些,不由感到一丝安慰,问道:「蝶儿,昨晚睡得还好么?伤口痛不痛?」 蝶儿轻轻摇头。 这时,一旁正为季安妮梳头的花容问道:「娘娘,今天你有什么打算?」 「今天……」季安妮开始思考行程。对了,自己搬入偏右院后还没来没和仪珍道别,干脆今天就去从妃殿看望仪珍吧? 第110章 狐狸偷香 难得自己被封了皇妃,去见仪珍当然不能空手去。季安妮在房间中转了几圈,思考着:该带什么给仪珍当礼物呢?一会儿拿起一个花瓶,一会儿又展开一卷书画,但选来选去都不满意。最后还是选到了衣橱里,给仪珍挑了几条颜色清淡的裙子当礼物。 「娘娘。」花容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是稍微提醒道,「娘娘现在贵为皇妃,如果想见苏从妃,奴婢去把苏从妃请到这里来就行了,不用娘娘亲自前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散步出去走走啦。」季安妮兴致勃勃,一边把选好的三件衣服折起来交给蝶儿,一边梳了梳自己的头发。 屋外阳光明媚,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受那大好阳光的影响,季安妮的心里也舒畅无比。明明昨日还为了安贵妃的事情气得胸闷,但睡过一觉之后,忽然想开了很多。反正名牌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等待自己的还是一个美好的明天嘛。只可惜了蝶儿…… 每当看见蝶儿脸上的伤痕,季安妮就说不出的心痛。不过蝶儿却没有在季安妮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依然本本分分地做着她应做的事,就像以前一样。 季安妮一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听到蝶儿说话的声音了,竟觉得有些寂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蝶儿的那天早上,她在门外失手把碗打碎,战战兢兢地向自己求饶,看上去那样胆小怕事。但是昨天,蝶儿在安贵妃和太后面前却表现得那样勇敢,不但没有害怕得发抖,反而还反过来用目光安慰自己。 既然蝶儿都这么坚强,那么自己也要坚强起来。 季安妮在心中给自己暗暗打气。 天佑圣朝后宫的规矩是,从妃只配一名宫女贴身伺候,并且和从妃分开住。但只要升为皇妃,就可以挑选二十个宫女伺候起居,并且这二十名宫女和娘娘一起住在相应的四宫八院之内。虽然宫女的人数多了,但宫女的主要工作都是打扫宫殿各个角落的卫生,贴身伺候娘娘衣食住行的,差不多也就只有两名而已。 季安妮的两名贴身宫女就是花容和蝶儿。 如果季安妮没有当上皇妃,她就只能留花容一个宫女在身边,但好在皇上对她还有旧情,入宫十天就封她做了皇妃,这才使季安妮能把蝶儿也留在身边。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季安妮一行三人好不容易回到东从妃殿。 从妃殿还是老样子,踏进门槛就看见一条回字型的前廊。从妃们的房间就沿着这条前廊分布,很像一个大杂院。虽然季安妮只在这里住了短短十天,但却对这里很有感情。一走进去,竟忽然产生一种仿佛回到老家的亲切感。 此时的从妃殿显得有些冷清,从妃娘娘们各自的房门大都关着。 花容道:「娘娘们刚结束了入宫的训练,前天晚上又递交了名牌,恐怕今天都到四宫八院给皇妃、贵妃请安去了。」 交了名牌,就等于正式成为后妃,拥有伺寝的资格。只要能博得皇上开心,争得春风一度的荣耀,便等于拥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所以,早早和其他宠妃搞好关系,找个姐姐照顾照顾,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季安妮顺着前廊向前走去,经过自己以前住的那个房间时,忍不住停下脚步望了望。看见紧闭的房门,一种想推门进去瞧瞧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刚刚把手抬起,却被花容拦住道:「娘娘,万万不可。」 不仅是花容,就连蝶儿也轻轻拉住季安妮的手,紧紧皱眉,向她不停摇头。 「你们怎么了?」季安妮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不过只想看看以前的房间而已,怎么花容和蝶儿都紧张得好像自己要开炸药库似的。 花容道:「娘娘,你已经升为皇妃,不可再留恋从妃殿中的一切。不是奴婢不让娘娘回以前的房间,而是这样做兆头不好。娘娘,如果你今天推开了这道门,那就预示着,你总有一天还会回来……也就是说,娘娘将被贬谪。」 「蝶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季安妮望着蝶儿。 蝶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唉,你们怎么都这么迷信。」季安妮哭笑不得。心想这大概就有点像刑满释放的犯人离开监牢时不能回头看一样,因为只要回头了,就预示着以后还会犯罪,还会坐牢。 其实季安妮根本没把这些迷信的话放在心上,但见花容和蝶儿都很担心的样子,于是也不为难她们,收回自己放在门上的手。 正当季安妮打算转头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房间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季安妮一个激灵,以为是什么可疑人物潜入自己的房间,于是不顾花容和蝶儿阻拦,下意识一掌推开房门。 「娘娘!」当花容喊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 季安妮早已冲进房间。 只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影从后窗迅速窜出,好像是什么动物。从体型上来看像是一条狗,但从动作的敏捷程度上来看,却很像是一只猫。 到底是什么? 当季安妮冲到窗边正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那黑影早已不见踪迹。 这时季安妮才发现地上残留着花瓶的碎片,想必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啪」一声脆响,就是花瓶摔碎的声音。 而在碎片周围,还散落着几炷熏香。 季安妮把熏香捡起来,发现竟是从云真那里得来的除魔之香。 这时花容和蝶儿都已来到季安妮身边。季安妮正弯腰从碎瓷片中拾香。 花容担心季安妮的手指被碎片割伤,阻拦道:「娘娘,小心。」 「不碍事。」季安妮把散落的除魔香一支一支拾起来,捏于手心。 昨天,她的行李都是由太监们直接搬到偏右院去的。想必太监们不知道这些除魔香也是季安妮的行李之一,所以在搬家的时候才忘了拿去。 不过除魔香的数量比起当初云真送给自己时少了很多。 季安妮自言自语道:「奇怪,难道刚才那个不知是猫是狗的动物把除魔香衔走了?」 「娘娘。」花容上前道:「刚才那黑影不是猫也不是狗……」 「那是什么?」季安妮追问。 「是狐狸……」花容沉下脸说。 「狐狸?宫里怎么会有狐狸?」 「既然宫里有野猫,有野狗,当然就有野狐狸。」 「狐狸偷香干什么?」这是季安妮最不明白的地方。 花容也不知道,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娘,三年前,宫里也闹过一场狐灾。只要是狐狸频繁出现的地方,不是有人疯,就是有人死。」 虽然花容并未明讲,但季安妮已经隐约猜出一个大概。 三年前,先帝立后前后…… 疯的人是宝贵妃,死的人是水从妃。 但是她们的疯和死,又和狐狸有什么关系呢? 第111章 生日宴会 「娘娘,今天从妃殿里恐怕没有人,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花容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一边对季安妮道。 季安妮把剩下的除魔香都放回柜子里。 「娘娘,不把这些除魔香都带回去吗?」花容好奇地问。 季安妮摇头道:「算了,反正我不喜欢这香的气味,每次一点就头晕。」 虽然这也算是她从云真那里要来的礼物,但却没有什么保存价值。刚开始时,只是点燃香后她会头晕,但现在已经发展到无论点不点燃,只要闻到这香的气味,立刻就感到目眩神迷,胸口也泛起一阵恶心,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蝶儿看出季安妮的脸色不好,急忙走上前来搀扶她。 「谢谢你,蝶儿。」虽然蝶儿不能说话,但她细心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季安妮感到温暖。 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后,三人都退出房间。 花容把门重新阖好。 自从季安妮搬走以后,这房间里就空了,连床单和被子都被撤走,只留下桌椅板凳等几个家具和四面空空的墙壁。所以平时这房间也不上锁,方便宫女们打扫清洁。 一个东从妃殿中有五十个房间,可以住五十名从妃。但今届东从妃殿里却只住了十五名从妃,也就是说,还剩三十五间空房。季安妮搬走后,就成了三十六间空房。这三十六间空房都没有上锁,除了一间——就是仪珍最初住的那间,也就是三年前水芙蓉姐姐住的那间。 那房间非常不祥,所以才被上了锁,不准人进。 但就在皇上大宴群妃那晚,季安妮看见水芙蓉从那房间中走了出来。想必水芙蓉是在里面调查她姐姐死去的线索吧?季安妮对水芙蓉的好感不多,不过非常佩服她的勇气,竟敢孤身潜入后宫来调查姐姐的死因。她虽然刁蛮无理,但却敢想敢行,季安妮很欣赏她这点。 「娘娘,回去吧?」花容一边说,一边扶着季安妮向门口走。 但季安妮却不死心地敲了敲仪珍的门,半天没有反应,想必仪珍今天也出门了。正在失望之时,突然瞥见仪珍的房门外挂着一个小小的荷包。那荷包大概巴掌大小,红色的底子上用金线绣着几圈花纹。很朴素的设计,但朴素中却显出几分精巧。 季安妮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花容走上前来看了看,回答道:「娘娘,这是福气包。」 「福气包?」季安妮不太明白。 花容又道:「这好像是南湖县的民俗,当女儿生辰的时候,就要在门外挂上一个福气包,用来求平安、保长寿、辟妖邪、除灾厄。想必今天是苏从妃的生辰,所以才在门外挂上了福气包祈福。」 「今天竟然是仪珍的生辰?」季安妮真没想到,她从未听仪珍提起过。 「娘娘,要为苏从妃准备什么礼物吗?」花容迅速察觉到季安妮的心思,不等季安妮提出就先问了出来。 季安妮摸摸下巴,盯着那小小的福气包看了好久,嘴角掠起一抹浅浅的笑。 虽然不知道南湖县的这个福气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感觉上,好像和圣诞节挂的袜子差不多吧?可惜季安妮今天带来的礼物是几套衣服,太大了,塞不进这小小的福气包里。 只见她一会儿在头上摸摸,一会儿身上找找,动个不停的两只手最后停留在脖子上的一串项链上。这项链还是新的,季安妮只戴了半天不到。 项链用五彩的木珠穿成,大木珠小木珠密密排布,非但不显一点杂乱,反而带来一种无规章的美感。这木珠项链虽然不及宝石那般闪亮夺目,但样式古朴天然,很有民族风情,佩仪珍一定很漂亮。于是季安妮摘下那串项链放入福气包中,把这项链当成礼物送给仪珍。 「娘娘,你这样做苏从妃会吓一跳的。」花容低声道。 「就是要吓一跳才有惊喜。」季安妮把装有项链的福气包重新挂回门边。如果没有一点惊喜的话,生日礼物就没有一点价值了嘛。 望着那个胀鼓鼓的福气包,季安妮心想,不知道仪珍发现这串项链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对了,花容,南湖县除了挂福气包,还要怎么庆祝生日呀?」季安妮想按照南湖县的惯例来为仪珍庆祝生日。不然让仪珍一个人在从妃殿中度过生日太可怜了。 花容道:「奴婢不是南湖县人,所以也不清楚。」 「对了,干脆我们来办一场生日宴会好了。」季安妮决定模仿皇上夜宴群妃那样,夜宴一下自己的好姐妹。正好自己刚刚升上皇妃,有了自己的院子。偏右院的院中花草芬芳,景致如画,绝对是个办宴会的好地方。 「娘娘。」花容虽然不想扫季安妮的兴,但却不得不言明实际情况,「娘娘想办宴会的想法虽好,但就算现在着手准备,时间也太仓促,恐怕来不及了,不如再想其它方法吧?」 「其它方法?」难道要做生日蛋糕呀,以现在的条件来说更不可能。 这可把季安妮难住了,只见她摸摸下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脑袋一亮,一个主意冒了出来。「对了,不如我们就来举办一场烧烤晚会吧?这个简单,准备起来也容易,只要有食材、佐料、木炭、竹签和油刷,就算没有烧烤架也没关系,只要用石头在地上围一个扁长的圈子就成。」 「烧烤?」花容疑惑地问道,「娘娘想烤鸡还是烤羊?」 大概此刻花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烤乳猪之类的画面。 「不烤鸡也不烤羊,我们就烤肉串,鸡肉串、羊肉串、猪肉串都可以,还有鸡翅膀和小排骨,但烤鸡翅膀我可不拿手,每次都只能烤个半生不熟,不过我最会烤火腿肠……嗯,对了,这里大概没有火腿肠,不过没有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烤扁豆、烤茄子、烤青椒、烤藕片、烤魔芋、烤豆腐干、烤馒头,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能烤。」 第112章 准备就绪 季安妮一提到烧烤就口水直流,她可是烧烤活动的忠实爱好者。不过这个异空间里大概弄不到上好的烧烤料,唉,算了,只要能拉仪珍吃上一顿烧烤,就算味道平平也心满意足了。 见花容好像还是没有明白的样子,季安妮又道:「哎呀,反正光说也说不清楚,花容,待会儿回了偏右院我给你列一个单子,你就照着单子上的东西去御膳房拿来。等到了晚上,我把仪珍接到偏右院来,为你们现场表演什么是烧烤好不好?」 「娘娘……」花容想劝又劝不住,只能轻声叹气。 「好花容,只要你帮我去御膳房找材料,我就给你烤个大鸡腿好不好?」季安妮开始用食物收买花容。 虽然花容不是被一只鸡腿就收买的人,但看到季安妮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有些不忍拒绝。况且只是一顿晚餐,应该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才对,于是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只要花容点头,蝶儿当然不会反对。 季安妮这下高兴坏了,急忙把她俩人拉回偏右院去布置准备。她们内外分工,亲密合作。花容去御膳房帮季安妮准备材料,蝶儿则留在偏右院中准备桌椅碗筷,季安妮就开始找石头搭建她的简易烤架。 话说这偏右院还真是一个适合烧烤的好地方。 「回」字形的长廊围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院子里面种满花草,还有小池塘和石板桥。池塘边上立着一个小凉亭,凉亭下面的空间正好够摆一张十人围坐的大餐桌。凉亭外面还立着一块石碑,碑上用丹砂刻写着「波心荡」三字小楷。 季安妮觉得这三字好耳熟,隐约记得以前好像念过什么「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词句。于是将目光移向池水,果然看见一池碧水之间,这间小亭的倒影在水面微微荡漾,充满诗情画意。只要等到月上枝头,水面再多添一弯明月,那景致肯定更加迷人。 花容办事就是快,季安妮刚在池边搭好她的烧烤架,花容就领着三名小太监回来了。 「娘娘。」花容径直向季安妮走来。 季安妮顺手在裙子上擦了擦自己的脏手,欢迎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三名小太监中,有两个手上捧着竹篮,另一个扛着一个大口袋。虽然竹篮上都盖着盖子,口袋也用绳子系上,但季安妮能够猜到,那里面装的多半就是从御膳房取来的食材了。看那三名小太监的衣角上都沾了些洗不掉的油渍,就知道他们应该在御膳房中当职。 「娘娘,你来看看东西齐不齐?」花容令那三名小太监站成一排,等季安妮前来检阅。 季安妮揭开第一个竹篮的盖子,里面装着鸡肉、猪肉、蔬菜等一大堆吃的东西;再揭开第二个竹篮的盖子,里面装着竹签、油刷、调味料等一些小工具。第三个小太监扛来的袋子不用打开,季安妮光看个外形就知道里面装的必定是用来生火的木炭。 「齐了。」季安妮高兴得合不拢嘴。 花容对那三名小太监道:「你们都回去吧。」 小太监们恭恭敬敬地给季安妮行了个礼后,这才慢慢退出。 季安妮连午饭也顾不上好好吃,随便让蝶儿去取了几块糕点果腹,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串起肉串。季安妮这个主子忙来忙去,花容和蝶儿两个丫头当然不也不能闲着,都来帮忙。但三个人还远远不够,不一会儿,全偏右院凡是没事做的宫女全都被聚集到波心荡小亭里来帮忙。人多就是力量大,一伙人大概忙活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备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到东风呢,自然就是仪珍了。 季安妮望望天色,太阳已经缓缓沉向西边,晚风中也带上了几丝凉气。再过不久就是宫里的晚膳时间,就算仪珍是去拜访什么娘娘,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吧? 于是季安妮叫上花容和蝶儿,一行三人再次向东从妃殿走去。 在半路上碰见了不久以前住在一起的几名从妃,虽然季安妮没怎么和她们说过话,但看着眼熟,既然遇上了就大方地打声招呼。 但对方却明显受宠若惊地急忙弯下腰来,给季安妮行了一个福礼。 见对方这么客气,季安妮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于是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来了一个福礼。 从妃们亲切地迎上来,向季安妮嘘寒问暖,有的还想和季安妮约时间登门拜访呢。 虽然季安妮也算是一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但现在面对着这群大献殷勤、嘴里姐姐长姐姐短的人,难免有些汗颜不止。心想自己当初被天宁公主欺负的时候,她们当中有哪个站出来认自己这个姐妹?自己这才刚刚当上一个小皇妃,她们就立刻像蜜蜂见到糖似的跑来巴结,这非但没有给季安妮留下一点好印象,反倒带来一种势利的反感。 想来还是仪珍最好,无论自己是从妃还是皇妃,只有她对自己是真情实意。 应付耳边叽叽喳喳的从妃真是吃力,季安妮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好在当她最后的忍耐快到极限的时候,东从妃殿的大门终于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季安妮在一大群从妃的热情簇拥之下,风风光光地走进从妃殿。本以为进了从妃殿自己耳边就能稍微安静一下,谁知那些从妃们都没有回屋的打算,还是围在季安妮耳边说个不停。连花容和蝶儿这两名贴身侍女都被她们挤到尾巴上去,差点就看不到影子了。 「妹妹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房用膳吧?」季安妮花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挤出一个笑脸,也是花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捂上耳朵。 这会儿她们已经来到仪珍的门前,大概从妃也察觉出季安妮这次回从妃殿不是找她们叙旧,而是单纯来看望仪珍的,所以也都识趣地悻悻而退。 一一向她们点头道别后,季安妮的耳根总算清静了。 第113章 似是而非 在敲响仪珍的房门之前,季安妮还格外留意了一眼挂在门边的那个福气包。包里的项链好像已经被人取走了,所以荷包显得扁扁的。 真可惜没有看见仪珍发现项链时的表情……季安妮稍微感到有些遗憾。 「仪珍?」季安妮一边敲门一边轻唤,本以为立刻就能听见仪珍回话的声音,谁知道门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怪了?难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季安妮想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谁料刚刚把耳朵凑过去,门突然开了。季安妮重心不稳地向前一扑,本以为会摔个鼻青脸肿,结果却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只听那个抱住她的人影道:「小昭,我就知道你会来。」 「仪珍,你既然在,怎么不出声?」 「给你一个惊喜。」仪珍神秘兮兮地一笑,指着身后的满桌菜肴。 这时季安妮才闻到房间中传来一股引人垂涎三尺的菜香。 仪珍道:「我上午去拜访了宝娘娘,中午一回来就看到着木珠项链,知道是小昭你留给我的。你刚升上皇妃,要打点的事情肯定很多,我都不敢邀你来我这里。」说着便把季安妮拉到桌边坐下道:「这些都是一些家乡小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仪珍做的什么都好吃。」季安妮的嘴也就像吃了蜜糖似的。其实这也不全是奉承话,仪珍的手艺确实不简单。光是用眼睛扫一圈桌上的菜色,就忍不住要感慨一声大饱眼福。什么香水鸡、豆花鱼,就连一碟小青菜上都摆了一朵萝卜刻成的小花,好不精巧。 早知道仪珍做了这么一桌好菜,自己还费力去准备烧烤干什么? 但既然准备好了,不吃又有些可惜。于是季安妮建议道:「仪珍,干脆把这些菜都端到我偏右院去吧?我正好也准备了一顿大餐等着你呢,今晚一定要为你好好祝寿。」 仪珍又惊又喜,忙道:「小昭,今晚可不光给我祝寿,也祝你升迁皇妃,双喜临门。」 「唉……」季安妮一边干笑,一边叹气。其实她可不认为自己升上皇妃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正因为当上皇妃,才能住进偏右院,也才有了举办烧烤晚会的地方。 这么一想,好像当皇妃也还不错。只要皇上不要三天两头来叨扰自己就万事大吉了。 *** 季安妮吩咐花容去找几个小篮子,想把仪珍做的菜全都带到偏右院去。但花容说怕菜凉了,吃了对胃不好,就让蝶儿先把菜送到御膳房去热一热。于是四人分两路,花容和蝶儿去热菜,季安妮和仪珍先回偏右院。 一路上,季安妮都在向仪珍抱怨那个安贵妃有多么心狠手辣,居然把蝶儿虐待得那么惨,还好蝶儿坚强,不然恐怕早就自杀寻死了。 仪珍听后也一阵心疼,同情道:「蝶儿虽然可怜,但还好她跟对了主子。小昭,全后宫恐怕也只有你会这样为她出头。蝶儿之所以平安无事,都是你的功劳呀。」 季安妮可不敢居功自傲,急忙叹气说:「我哪有什么功劳?都是我害惨了蝶儿。如果蝶儿的主子不是我,她根本不会受一点伤。」 仪珍安慰她道:「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次蝶儿大难不死,希她以后不要再遭磨难。小昭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其实从蝶儿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她一点也不怪你。不但不怪你,反而还很尊敬你。小昭,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以后蝶儿一定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这算什么好事?」季安妮还是高兴不起来,「我倒宁愿她像花容一样,能够处处督促我,不然我连自己什么时候闯了祸都不知道。蝶儿太软,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好像认定了自己就是我的奴才。而花容又太强,我无法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所以现在我身边的这两名宫女,花容是鞭子,蝶儿是蜜糖,正好互补,两个都不能缺,缺了谁我的日子都不好过。」 仪珍听后轻轻笑了,道:「没想到小昭你倒想得挺通透。」 季安妮把仪珍的这句话当成开玩笑,于是也用玩笑话的语气答道:「不能不想啊,性命攸关啊。最近总是很想睡觉,大概就是因为用脑过度。我以前说话做事还可以不经大脑,但现在不行了,我已经知道厉害了。太后也已经警告过我了,说如果我再犯错就绝不轻饶。」 「对了,小昭,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仪珍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认真的光芒。 「皇上呀……」其实季安妮不是很想谈起这个话题。罢了,既然是仪珍问,就稍微评价一下吧。但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他,应该不是一个坏人。」 「那就是一个好人?」仪珍的兴致好像很浓,下意识把季安妮靠得更近。 「好人?嗯……这说法有些似是而非,好像对,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季安妮努力回忆前天晚上和皇上过度的一夜良宵,「他的存在感太弱,弱得我根本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好是坏。他就像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样,看见了就看见了,没看见就没看见,从没有人会问一块石头横在路边是好是坏吧?因为这根本无从判断,无法回答呀,你说对不对?」 听过这一番话后,仪珍不禁笑了起来。「小昭,你说话真有趣。如果被皇上听到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表情?」 「他大概会一脸苦笑吧,哈哈。」一想到皇上苦笑的脸,季安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皇上对小昭你真是一往情深。」 「唉,一个拥有四宫八院三十从妃的男人,你还期待他有什么真爱?」其实季安妮一点也不指望皇上只爱昭姬一人。因为这个时代的男人根本没有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的概念,特别是高居龙位的一代帝王,就算人品再好,也肯定妻妾成群、博爱天下。 「不过……」季安妮也稍稍认真起来,「我觉得皇上是个挺孤独的人。那天晚上,我陪他讲了一夜的话。他心中好像有很多话想讲,但却找不到一个听者。也许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陪他睡觉的人,而是一个可以真心对他,不让他感到孤独无助的人。」 第114章 幸或不幸 回到偏右院,刚到门口,就见一名小丫鬟迎了上来。 「娘娘,来客人了。」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说。 「客人?」季安妮和仪珍对望一眼,似乎有些不安。莫不又是安贵妃或者太后来找茬了? 季安妮急忙对仪珍道:「仪珍,我先进去看看,如果是太后或者安贵妃,你就先回去吧。不然我怕她们连你一起教训。」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轻撞的声音。 抬头一看,竟见宝贵妃向她二人走来。宝贵妃边走还边笑着说道:「妹妹,瞧把你们吓成什么样了?放心好了,太后没来,来的是我。」 宝贵妃的腰上系着一串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煞是好听。铃声就像莺鸣一样清脆动人,把静寂的黄昏衬托得分外生动。今天她穿了一条浅紫色的曳地长裙,金色的宝珠腰带上,镶嵌着几枚碧光闪闪的碎玉。颜色搭配得非常凉爽,在这一个闷热的夏夜看来,让人心生一种说不出的清凉。 这大概就是宝贵妃吸引人的地方,她的出现无论何时都给人带来一种舒适感。 「宝娘娘?」季安妮和仪珍齐声惊呼,显然没想到宝贵妃会这时出现。 「怎么了?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宝贵妃开玩笑地问,单手抚腮,露出惊疑之色,叹气道:「罢,既然妹妹不欢迎,姐姐这就回去。」 说着还作势真的要走,季安妮急忙拉住她道:「昭姬见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姐姐走?娘娘,你来得正好,今天可是小蜜枣的生日。我们正要举行一场烧烤晚会,不如娘娘也一起参加吧?」 「小蜜枣的生日?」宝贵妃的目光移向一旁的仪珍。 仪珍低下头道:「娘娘吉祥。今晚仪珍也做了几道家乡小菜,丫鬟们已经拿到御膳房热去了,不一会儿就能送来。如果娘娘不嫌弃的话,不如留下来一起谈话聚餐吧?」 宝贵妃高兴道:「南湖县可是出了名的美食之乡,没想到今日能尝到妹妹的手艺。对了,仪珍,莫怪姐姐好奇,今天是你几岁生辰?」 仪珍道:「十六。」 「十六?」宝贵妃微微一愣,眼底流过一丝惊诧的光。但她很快垂下眼来,不让那抹惊诧被人瞧去。季安妮和仪珍都没注意到宝贵妃那一瞬间的眼色变化。 「原来仪珍才十六呀?」季安妮这才知道仪珍的年纪。 难怪她见仪珍的第一眼就有看到同学的熟悉感,原来仪珍果然和她同岁。 季安妮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昭姬却十八了。这两岁之间的差异在外貌和性格上表现得非常明显,昭姬已经是个成人,但季安妮却还是个丫头。一个丫头的灵魂进入一个成人的体内,多少有些违和感。 好在宫里的人都不认识以前的昭姬,所以季安妮混到现在还没被揭穿真身。 不过,现在宫内却有两个和以前的昭姬有过接触的人。一个就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也是东西从妃殿三十从妃的管事姑姑——艳娘;另一个则是——当朝圣上。除了要应付太后和安贵妃的不时刁难外,季安妮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秘密被艳娘和皇上察觉。 「对了,宝娘娘,你不要怪我好奇,我也好想知道娘娘入宫的时候是什么年纪?」季安妮一手拉着宝贵妃,一手挽着仪珍,带她俩向院子里的那间「波心荡」小亭走去。 季安妮早就把宝贵妃当成自家姐姐,所以说话也很随便,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仪珍似乎有些害怕犯了宝贵妃的什么忌讳,急忙给季安妮使了一个眼色。 不过正在兴头上的季安妮根本没有注意到。倒是宝贵妃注意到了仪珍的小眼色,对她微微一笑,安慰道:「不要紧,妹妹,这不是什么不能问的问题。我十年前入宫,当年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季安妮大吃一惊。心想封建制度还真是摧残少女。十三岁才刚上初一吧?居然就入宫当皇帝老婆了。 宝贵妃笑了笑,又道:「官家女儿一生有五次入宫选秀的机会,分别是十三岁、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和二十二岁。」说到这里,突然抬头望了仪珍一眼。 仪珍好像突然察觉到什么,身子蓦然僵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去,显得有些不安。 「怎么了?」季安妮望望宝贵妃又望望仪珍,隐约感觉到刚才宝贵妃和仪珍之间好像传递了什么重要讯息,但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没什么?」宝贵妃温柔地笑了笑,并未戳破其中的秘密,继续说起刚才入宫的话题,「当年什么都不懂,却意外封上贵妃。不知这是宝儿一生中最大的幸运,还是不幸……」 说到这里,宝贵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笑容之中也带上了一丝哀戚之感。 仪珍急忙安慰她道:「娘娘不必难过,后宫之中谁不羡慕娘娘深蒙圣宠?」 「不。」宝贵妃轻轻摇了摇头道,「宝儿不是深蒙圣宠,而是深蒙太后宠爱。十年前,还是庄贵妃的太后就提荐我入宫,入宫后又在她的阴庇之下,才封上了贵妃之位。三个月前,先帝驾崩。我又是在太后的懿旨之下,才没有迁入闲宫,而一直留居西宫殿中。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执意把我留在后宫,但如果不是太后干涉,三个月前,我早就削发为尼了。」 原本还很欢乐的气氛,在宝贵妃的这番话后,渐渐变得沉重。 虽然宝贵妃还能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但季安妮和仪珍却都再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季安妮皱着眉说,「这太后太奇怪了……」 原本她只知道宝贵妃是在太后的一句话下才留任新帝贵妃,却不知道从十年前宝贵妃入宫的那一刻起,太后的阴影就一直笼罩在宝贵妃身上。太后对宝贵妃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是爱是恨?她的目的又是什么?没人知道,也许除了太后自己,这后宫之中再没人知道。 第115章 驱魔除邪 「也许她恨我。」宝贵妃轻轻说道,「正因为她恨我,才让我当上贵妃。」 「为什么?」这次提问的人是仪珍,「当上贵妃难道不是荣耀吗?」 「荣耀背后也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宝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闪动的目光中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她的声音也越发哽咽,低低道:「比如说……失去爱人的资格。」 因为只要进入这后宫,便是皇上的妃子,只能爱皇上一人。 只要进入后宫,一辈子就是皇帝的女人。就算先帝驾崩,也不能再嫁。 只要踏入后宫一步,就再也没有选择和追求真爱的权利。 一向总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宝贵妃,这时也显出几分落寞。季安妮静静望着她美丽的侧脸,不知为何,脑海中竟突然浮现出云真的脸来。 宝贵妃和云真之间,是否真有什么不能言明的故事? 还记得入宫第一天参加太后晚宴之前,云真就先把自己带到了宝贵妃的西宫殿。在西宫殿,宝贵妃不仅为季安妮梳妆打扮,还送给她一套衣裙和一支桃花宝簪。 那支桃花簪背后好像还有什么故事,因为季安妮记得云真看到那支宝簪后,对宝贵妃说了一句「原来你还留着这支簪子」。那时季安妮就隐约发觉,那桃花簪应该是云真送给宝贵妃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宝贵妃却把那支桃花簪送给了自己。 季安妮一直把那支桃花簪收在妆台上的一个小盒子里,和宝贵妃送给她和仪珍的那支珍珠玉簪一起,舍不得用。 宝贵妃十三岁入宫,到现在已经十年,二十三岁。 她并不老,但却显得淡薄沧桑,不易被人看透。她对谁都笑,对谁都好。但那笑容却绝对不同于季安妮。季安妮是想笑的时候就笑,但宝贵妃却是该笑的时候就笑,精确无误。 宝贵妃的笑容背后仿佛还暗藏着一种坚强,和她柔弱的外表不同,骨子里透出一种很坚韧的精神力量。季安妮还记得入宫第一天宝贵妃对她说过的话,告诉她生存的方法不是像玫瑰一样长一身扎人的刺,而是像野草一样即使再怎么被践踏,只要来年春风一吹,又能够昂首挺胸地站起来。能说出这句话女人,她的内心一定很强韧。 由于提起了一些往事,气氛变得有些低靡。 难得一个好日子三姐妹聚在一起,当然应该开心一点。季安妮指着池塘边自己搭了好久才搭成的简易烤架,故意抬高声音,热情万分地说道:「看这里,这个就是今晚的主角!没有这个,烧烤晚会也开不成。」 仪珍很配合地扶着宝贵妃向那石头烤架走去,边走还边笑着说:「娘娘,你过来看,小昭就是古灵精怪,总是搞出一些稀奇的玩意儿。她说要开什么烧烤晚会,还说要给我们大露一手呢。娘娘,你就期待着今晚小昭的精彩表现吧。」 宝贵妃也笑了笑,似是忘了先前那些伤感的往事,细细看了看那石头烤架,对季安妮道:「这倒有趣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灶台,不知道妹妹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说了不是鬼主意,是家乡菜嘛。」季安妮又指了指亭中圆桌上的肉串道,「到时候在这烤架中间生起火,再把那些肉串、土豆串、茄子串、馒头串全都放在火上烤。刷上油,撒上调味料,那味道,保证让你们终生难忘。」 季安妮一高兴就忍不住吹嘘起来。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什么终生难忘?本公主好像赶上了什么好事?」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季安妮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不用回头就能猜到,绝对是天宁公主又来了。 季安妮暗暗叫苦,心想:看来这天宁公主真是缠定自己了,从从妃殿一直缠到偏右院,恐怕只要自己在宫里一天,就注定摆脱不了天宁公主寸步不离的死死纠缠。 「公主吉祥。」宝贵妃和仪珍急忙给天宁公主问安。 季安妮晚了她们半拍,毫无兴致地慢慢转身,本想应付性地给天宁公主行一个礼,谁知刚一转头,竟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天宁公主身后。 「云真?」宝贵妃竟也愣了半秒,低念出声。 「国师……」仪珍急忙低头问安。 季安妮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果然是云真。 不过今天的云真和以往有些不同,穿着非常正式,一眼就能看出是从事驱魔工作的。只见他头上戴着玉荷冠,身穿一件深蓝长袍,袍上绘有太极八卦。腋下飘着两条细长飘带,被晚风一吹,再配上云真那头华丽绝伦的银白长发,非「飘飘欲仙」四字不能形容。 云真对三位娘娘欠了欠身,一一问好。 季安妮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好奇地迎上前问道:「云真,你这是干什么呀?」 不等云真回答,天宁公主抢先讲道:「这偏右院空了好久,大概三十多年都没人住了。虽然昨天太监宫女们匆匆打扫出来,但本公主怕里面住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打扰昭妃你的起居休息,所以特意请了国师过来,帮昭妃娘娘驱魔除邪。」 「劳烦公主费心了。」季安妮简直哭笑不得。 天宁公主热心是件好事,但坏就坏在来得不是时候。季安妮已经决定今晚要为仪珍的生日举行烧烤晚会了呀。 季安妮正想推辞,但天宁公主却发现亭中摆的那张大圆桌,好奇地跑了过去。 「公主!」季安妮生怕她捣乱,急忙跟着追去。 天宁本以为桌上放的都是珍馐佳肴,谁知走近一看发现盘子里的蔬菜肉食全是生的,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昭妃,你们这是干什么?」 季安妮带着一脸假笑应对道:「公主来得不巧,我们今晚要料理这一大堆生食,恐怕没有时间驱邪了。」 「什么叫来得不巧?」天宁公主一下就听出季安妮话中的逐客之意,不由微怒道,「本公主特意前来,难道昭妃想赶本公主回去不成?」 季安妮当然没有这个胆子,只好道:「公主,下次你想做什么之前,提前通知我一声好不好?不要每次都杀我一个措手不及,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第116章 摆设道坛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季安妮抬头一看,竟又是一名道士模样的年轻人和几名小太监走了进来。 为首那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季安妮盯着他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以前去探访「仙客楼阁」的时候,就是被这个道士用剑拦在门外。这小道士的名字好像叫……叫……对了,就叫「玄机子」,是云真的徒弟。 玄机子和那些小太监们可不是空手而来,他们甚至把香纸、蜡烛、法器、咒符等等,一整套设坛做法的用具都搬来了。 看到这阵仗,不仅季安妮吓傻了眼,就连仪珍和宝贵妃也呆了好几秒。 宝贵妃不敢问天宁公主,就向云真问道:「国师,你们这是?」 虽然宝贵妃和云真相熟,但是在正式场合,她都称云真为国师,只在私下才以道号相称。 「娘娘。」云真低腰一礼,神态恭谦地道,「云真受公主之邀特来偏右院驱邪。不料却打搅了宝娘娘、昭妃娘娘和苏从妃的兴致,请娘娘见谅。」 天宁可没那么有礼貌了,反正她今天来驱魔,就一定要先驱魔,什么聚餐什么烧烤全都要等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情以后再说。于是只见她上前一步,越过宝贵妃,直接来到季安妮的面前道:「昭妃,膳食是小,安全是大。如果这偏右院中真有妖怪邪物,缠上你就不好了。」 一番话再加上天宁那幽幽的眼神,还真把季安妮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背脊早已凉了一阵,但季安妮还是强装镇定道:「公主多虑了。昭姬昨夜已经在这睡过一晚,无惊无扰,无比香甜,哪来什么妖怪?公主,国师事务繁忙,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天宁道:「来都来了,把这些东西全都搬回去才是真正的麻烦。昭妃不必跟本公主客气,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既然本公主当过你两天师傅,以后你就尽管把本公主当娘好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季安妮不禁汗流浃背,满脸苦笑。本以为自己说话就已经够不经大脑了,怎么这天宁公主更是夸张,什么把她当娘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宝贵妃和云真对望一眼,两人都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拿这个天宁公主没有办法。 一点也不理季安妮这个主人的意见,天宁倒是干劲十足,利爽地指挥着玄机子和小太监把那些设坛道具全都搬到中堂里面去。 季安妮拦都拦不住,气得胃都疼了。 罢,看天宁公主今天的架势,怕是不做完这场法事绝不离开。宝贵妃拉着季安妮,劝道:「妹妹,既然这是公主的一番美意,你就别推辞,让国师把这场法事办了吧。反正后宫之内怨气横生,四宫八院之中尤为盛行,早早驱邪总是好事,莫等真被什么邪气缠身,到时候再想驱魔可就晚了。」 宝贵妃从小体质羸弱,早些年常被邪物缠身,所以对驱邪除魔这些事情也算经验十足。季安妮还记得三年前,宝贵妃就被水芙蓉的姐姐,也就是水家那名怀有先帝龙胎的从妃缠身过。云真为了替宝贵妃驱魔,真气耗损已至头发都白了,想必那定是一只难缠的冤魂。 季安妮一向就比较听宝贵妃的话,既然宝贵妃都同意设坛驱邪了,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拉住仪珍的手道:「仪珍,对不起,烧烤大会就等这场法事过后吧?如果你饿了,我先让丫鬟给你拿一些糕点垫垫。」 仪珍摇头道:「我还不饿。公主说得不错,膳食是小,安全是大。既然公主一番好意,小昭你就依了她吧。况且我对道法驱邪之事也很好奇,正想看看热闹呢。」 无论这是不是宽慰的话,但季安妮听着就觉得心里暖意浓浓。心想:仪珍就是温柔体贴,和安贵妃的尖酸刻薄可大不一样。如果安贵妃有仪珍的一半善良,自己在这宫里的日子就太平多了。 季安妮又跑到云真身边小声道:「云真,你待会儿不必太认真,应付应付天宁公主就算了,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今天是仪珍的生辰,我还想为她举办一场烧烤晚会呢。早把什么都准备齐了,可不能浪费了那些上好的肉串。」 云真听后摇头道:「你呀,你呀,就不能老实一点么?」 动作虽然是摇头,但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季安妮看出他没有生气,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邀请道:「对了,云真,不如你也留下吧?我教你烧烤好不好?正好宝娘娘也参加,你也一起来吧,反正生日晚会就是人越多才越热闹嘛。」 还不等云真回答,中堂上就传来一阵挪动桌椅的声音。 天宁公主这边指指,那边催催,倒真有一点艳娘的气魄。 不一会儿,中堂便被改造成了一个道场。 堂前横梁上挂了五色彩纸剪成的横额,左右廊柱也贴着符咒。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三清像,像前又设三清台。台上摆了贡筵、香烛、酒盏、油灯等好多东西。三清台前又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三个牌位。问过云真以后才知道,那叫三司案。三个牌位分别是太上无极大道、三十六部直经和玄中大法师。听上去倒是和原来的世界如出一辙。 房间的四个角落还都亮着长明灯,晦暗的灯火把气氛烘托得很有鬼片效果。 季安妮咽了咽口水,说实话,她本来不怕妖怪,但被天宁公主这么一折腾,心底竟也有些毛毛的感觉,想必以后再不能睡得像昨晚那样香甜了。 就算偏右院中本无鬼,季安妮也会成天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玄机子和小太监们就已利索地把道场摆设好了。 天宁公主向门外的季安妮等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快些进来。 宝贵妃看出季安妮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经验,温和地告诉她道:「先要迎神,跪在席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三跪九叩?季安妮一听就腿酸。 第117章 红光灵符 这时堂上的小太监已经开始吹喇叭、打锣鼓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吵的关系,季安妮竟有些头晕脑胀。看到季安妮脸色不大好,宝贵妃关心地问道:「妹妹,怎么了?」 季安妮按着太阳穴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是这锣鼓声太吵了,我听着头晕。」 「身子不好就先休息一会儿吧,这里姐姐帮你照看着就行。」宝贵妃见季安妮脸色发白,愈发担心。 季安妮自己看不到自己惨白的脸色,但却感到背后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奇怪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呀,怎么忽然就头晕脑胀起来? 「小昭,你不要紧吧?」仪珍也靠过来关切地问,还扶住了季安妮的一只胳膊。 季安妮向宝贵妃和仪珍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她们。但耳边那些锣鼓声却响得她鼓膜发颤,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就好像只要眼睛一闭立刻就会昏倒似的。 云真上前道:「娘娘,你脸色好差,还是先去休息吧。」 不等季安妮回话,天宁公主就走了过来。她一向都把季安妮当成一个玩具,而不是当成姐姐看。加上天宁公主的性格本来就是不怎么懂得体谅别人的类型,虽然看见季安妮的脸色不怎么好,但根本没往严重的方向想。 只见她拨开宝贵妃和仪珍,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把季安妮拖到蒲团上去跪下,讲道:「昭妃,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这么虚弱了?这场法事是专门为你做的,你可不能缺席。」 季安妮这时已经双眼发黑,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倍感吃力。但在天宁面前,她就是不甘示弱。耗尽全力克服了身体的巨大不适,回答道:「公主一番好意昭姬怎敢不领?公主放心,昭姬身体好得很,保证守到这场法事做完为止。」 天宁公主听后高兴地笑道:「对,这才是本公主认识的昭姬嘛。」 说罢又向宝贵妃和云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都快各就各位。 这时道场已经完全准备就绪,就只等云真登场做法。房间中缭绕着阵阵青烟,八仙桌上的贡品摆设静穆严肃。小太监们也都绷着脸皮,不敢多做一个小动作。 季安妮的四肢越发乏力,即使跪在蒲团上,但上半身也渐渐开始摇晃。眼前一会儿白、一会儿黑,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只期望天宁公主快点尽兴,及早结束这场折腾人的驱魔仪式。 正想着,就看见那个黑皮肤的小帅哥玄机子捧了一把木剑向云真走去。 云真对他微一点头,接过木剑在空中一舞,顿时只见几道璀璨夺目的银光宛若闪电一般在房间中霹雳裂开。 「天……」季安妮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第一次遇见云真时就知道他是道士了,但没想到他的法术竟然这么厉害。 季安妮祖上三代清一色都是无神论者,在那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季安妮理所当然也不太相信神佛的存在。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把道法仙术什么的东西都当成江湖痞子招摇撞骗的无聊把戏,但刚才见云真舞的那几招木剑后,才真正被震慑住。 除了季安妮以外,宝贵妃和仪珍都是一脸平静,想必她们都看惯这种仪式了。 「妹妹。」宝贵妃的一只手忽然搭到季安妮的肩膀上。 季安妮下意识抬头一看,竟发现宝贵妃秀眉微蹙地向她摇了摇头道:「妹妹,你看你浑身发冷,额头也直冒虚汗,还是不要勉强,去休息一会儿吧。」 一句话后,季安妮还没有回答什么,天宁公主就不满意地冷哼道:「宝贵妃,昭妃的身体昭妃自己最清楚,既然她都说没有关系了,你还是不必瞎操心的好。」 天宁公主对谁说话都不客气,早在入宫第一天晚上的太后晚宴中,她就已经领教到天宁公主对宝贵妃的不尊重。 季安妮不忍看到宝贵妃尴尬为难的表情,只好硬撑下去,深感歉意地对宝贵妃道:「谢娘娘关心,昭姬不要紧。」 宝贵妃点了点头,但眉头却未舒展,她一眼就能看出季安妮在硬撑。 但天宁公主对季安妮的身体状况倒是没有多留心,兴致勃勃地向季安妮介绍道:「昭妃,国师的那把木剑可是法宝,叫做『四神剑』。只要念动神咒,再以鲜血为介,就可以调动东西南北四方神兽护体,可厉害了。你让他用宝剑帮你在手心画上一道符咒,保证以后没有妖怪胆敢靠近你半分。」 听她讲得这么厉害,季安妮也对那什么能调四方神兽的宝剑来了兴趣。 但可惜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拼命睁大眼睛,眼前还是灰蒙蒙一片。 正在这时,忽然一抹红光闯入她的眼中。 那夺目的红色仿佛利器一般刺入季安妮眼内,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视觉完全恢复。 瞪眼仔细一看,竟发现那道红光来自云真指间。 只见云真左手执剑,右手指间泛起一阵红色的宝光。 还不待季安妮看清楚,云真的指间迅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图案。他的动作疾若流星,指尖红光划过的地方在空中留下一条红色蜿蜒的曲线。那些光线在半空浮动,又组成一个类似符咒之类的东西,很是邪门。 季安妮正想看个仔细,谁料那空中红光描出的符咒却猛地一亮! 「啊!」季安妮只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推了一掌,发出一声大叫后,身子竟然笔直向后倒去。 「昭妃!」离季安妮最近的天宁公主首先反应过来,抓住季安妮的肩膀大喊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宝贵妃和仪珍也急忙围了过来,扶起地上的季安妮问道:「小昭,你没事吧?」 这时云真也已放下宝剑向季安妮走来,指尖和空中的红光全都消失。云真见季安妮脸色僵白,就好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担心得连声音都变得急迫起来,不停问道:「娘娘,娘娘……你到底怎么了?」 季安妮在众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但头部就像裂开似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不仅头痛,眼皮也开始发烫,烫得连眼球都快煮熟一样。眼皮那莫名其妙的热度很奇怪,就好像刚才看那悬浮在半空的红光灵符后,自己的眼睛就被那道灵符烫伤了似的。 第118章 火烧三宝 「没关系……我没事……」即使已经睁不开眼睛,季安妮仍然逞强地说,「我大概是最近没睡好,有点头晕,你们不用担心,我把眼睛闭一闭很快就好了。」 仪珍急忙掏出手帕替季安妮擦去额头的冷汗,一边擦还一边担心地说:「小昭,你看你脸都青了,还说没事。」 季安妮拉住仪珍的手,勉强冲她笑了笑,正想说话,却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说来奇怪,这时头痛竟缓缓减轻了,就连发黑的双目也都渐渐恢复视觉。 季安妮顺着菜香飘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花容和蝶儿的身影。 花容和蝶儿每人臂弯中都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仪珍做好的饭菜。她俩刚从御膳房热完菜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偏右院中聚集了一大群人,而且居然连道场都布置好了,不由惊呆了。 天宁一看到花容的身影,急忙招呼道:「花容,你家主子好像生病了,快去请太医来。」 季安妮从小到大就对医院没好感,一听说要请太医,急忙阻拦道:「不用了,公主,我这只是小毛病,还不到惊动太医的程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本来这句话是阻止花容去请太医的借口,但说来奇怪,话一出来,季安妮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的好了很多。前一秒头还痛得快要炸开似的,但现在却一点也不痛了。不仅头痛消失,就连先前那阵乏力感都了无踪痕。 季安妮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和颈部的关节,没有感到一丝不适。 这就奇怪了……那什么头痛眼花乏力都像雷阵雨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才眨眼工夫,就连季安妮自己都不敢相信前一刻她还处在将死的边缘。 「小昭,你还好吗?」仪珍见季安妮动来动去,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丝惊异,说道,「小昭,你的脸色好多了,现在头还痛不痛?」 「一点也不痛。」季安妮这话说得毫不勉强,完全实事求是。 宝贵妃和云真对望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深邃的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不安和疑惑。 天宁公主思想比较单纯,拍了一下季安妮的肩膀道:「昭妃,我就知道你刚才是装病,现在看到好吃的东西送上来了,什么病都没有了不是?」 「我要是装的,就让我不得好死。」季安妮煞有介事地指天发誓。 「娘娘,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刚回偏右院的花容根本搞不清状况。只见天宁公主、宝贵妃、云真和仪珍都围在季安妮身边,个个目露忧光,唯独季安妮自己面色红润、精力十足,没看出有什么需要特别照顾和担心的地方,所以花容不由感到万分疑惑。 刚才季安妮突然尖叫倒地已让法事中止,这会儿花容和蝶儿回来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俩身上去了,甚至忘了还有法事要做。 天宁公主好奇地揭开了花容臂弯竹篮的盖子,闻了闻道:「好香呀,这都是什么?」 「是仪珍的家乡菜。」季安妮也凑过去闻了闻饭菜的香味,真是人间极品呀。 天宁公主生平第一次对仪珍产生了一丝兴趣,回头望着还跪在蒲团上的仪珍,睁大眼睛惊讶地问:「想不到苏从妃还精通厨艺,我闻这菜里放的豆酱味道好像是……南湖县的?」 仪珍道:「公主真是贵人,一猜就中,这豆酱正是仪珍从南湖县带入宫的。」 天宁又问:「那苏从妃就是南湖县人士了?」 仪珍点头道:「家父正是南湖县县丞。」 虽然这个官位非常之小,但对仪珍厨艺格外钦佩的天宁公主却没有露出一点鄙夷,而是非常惊讶地说:「原来是南湖县县丞的千金,本公主早就听说南湖县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尤以美食闻名遐迩。御膳房里也有不少南湖县出身的厨子,但那些家伙的手艺还不及苏从妃你的一半好。」 「如果公主喜欢,仪珍天天为公主准备饭菜。」 「真的?」天宁公主一把抓住仪珍的手,既激动又兴奋。 还不等仪珍回应,季安妮就抢先答道:「拜托,公主,这当然是假的。仪珍可是从妃娘娘,你真当她是御膳房的厨娘呀?」 仪珍道:「只要公主喜欢,能为公主掌勺是仪珍的福分,苏家的荣耀,家父知道后也会喜出望外。」 一番话听得天宁高兴极了,虽然她也明白让仪珍天天给她做饭不现实,但难得今天有机会,当然要好好尝一尝南湖县的正宗手艺。只见天宁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刚一入口,立刻就露出无比陶醉的表情,就差没有感动得流泪了。 放下筷子,天宁激动地拉住季安妮问:「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你们聚会也不告诉我一声。」 季安妮心想:我们又不熟,聚会干吗告诉你?想虽这样想,但绝对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没事找架吵。于是只见季安妮笑容可掬地说:「今天既是仪珍生辰,又是昭姬有幸迁入偏右院的第二天。难得好事凑成双,于是我们就想开个晚宴,小小庆祝一下。」 天宁公主指了指波心荡小亭的圆桌和池塘旁边那个石头垒成的简易烤架问道:「那这些东西又是干什么的?」 季安妮道:「不瞒公主,这是待会儿昭姬做家乡菜时要用的材料。」 「你也要做家乡菜?」天宁公主吃惊不小。 季安妮谦虚道:「虽然不像仪珍做得那么可口,但只图一番心意,昭姬尽力而为罢了。」 「好、太好了!」天宁公主满脸阳光地说,「看来本公主来得正是时候,竟有幸能亲口品尝两位娘娘的家乡菜。对了,昭妃,齐国什么菜色要用石头和生肉做呀?」 听天宁公主这话里的意思,看来今晚她也想留下来一起吃饭了。 季安妮向仪珍投去一个「我们怎么这么惨呀」的眼神,带着一脸苦笑应付天宁公主的问题道:「公主难道忘了吗?昭姬来自齐国南方的一个小小岛屿,那岛上饮食习惯和这里有很大不同,所以昭姬的家乡菜对天佑圣朝的人来说,大概也有些奇怪。今晚昭姬要做的这道菜呢……名字……名字就叫作『火烧三宝』。」 所谓火烧三宝,就是烧烤鸡肉串、烧烤豆腐干、烧烤小馒头。 这三样,可是季安妮烧烤时最饱受赞誉的三样法宝。 第119章 翡翠玉镯 天宁公主就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听得两眼放光,轻一抚掌,恍然大悟道:「对了,难道这道菜也是那什么东云华仙山祖通圣人教你的?」 「啊?」季安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当初狩猎大会上,她的确瞎掰了这么一个圣人出来。时隔多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圣人的名号,没想到天宁公主还记得这么熟。于是苦笑了两声后,点头道:「公主真是好记性,这南岛烧烤正是祖通圣人的看家法宝,据说吃了以后能与天同寿,与仙同德。」 这信口瞎掰的功夫也真是够够的了。季安妮深感自己的脸皮已经越来越厚了。 「那好呀,昭姬你快点把那什么火烧三宝做出来。」天宁公主激动起来。 这时只见宝贵妃走上前,低声提醒道:「公主,那法事……」 不等她把话说完,天宁公主就一挥手道:「不做了,不做了,现在是吃饭最重要。难得花容已经把饭菜都热好,等到法事做完肯定早凉了,干脆我们先吃饭再做法。本公主还想好好观摩观摩昭从妃家乡菜的做法呢。」 「公主,这可是生日宴会,主人都没有邀请你,你就自己留下来,于理不合吧?」季安妮小小地刁难了一下道,「既然你想参加仪珍的生日宴会,当然应该给寿星说一句祝贺的话。如果你说得好了,才能留你下来一起开心。」 天宁公主向来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今天她对仪珍的厨艺大为佩服,但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祝福的话,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看出她的犹豫后,季安妮从竹篮里面拿出一只香喷喷、热腾腾的鸡腿从天宁公主鼻子底下滑过,引诱道:「公主,既然你说不出祝贺的话,那就干脆说告辞的话吧?不过,难道公主你就眼睁睁看到这么好吃的红烧鸡从你眼前溜走吗?」 这一招果然奏效,天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低吼道:「好啦好啦,祝苏从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早日得封皇妃,为皇兄再添皇子。」 季安妮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仪珍更是受宠若惊,差点就给天宁公主跪下来还礼了,兴奋得涨红了脸道:「承蒙公主吉言,仪珍三生有幸……」 「免礼,免礼,不客气。」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天宁公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过季安妮手中的鸡腿啃起来,边啃边称赞,「苏从妃的手艺真不赖,比御膳房的大厨好多了。」 「公主过奖了。」仪珍笑容满面,这大概是她入宫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不是过奖,是你该当的。」天宁公主挥了挥手。她也算是性情中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好吃就是好吃,从不说那些处心积虑的谎话。 气氛一下变好起来,季安妮早就忘了除妖,更忘了前不久自己还虚弱得差点昏倒的事。 这时花容和蝶儿收拾了一下波心荡小亭里的圆桌,把刚热好的菜全都摆了上去。 天宁公主立刻挑了一个靠近池塘的好位置坐下,还不停向季安妮招手,示意她快点过来。 本来季安妮只打算和仪珍姐妹俩吃顿晚饭,但偏偏巧的就是宝贵妃、云真、天宁公主都来了。反正宴会就是人越多越热闹嘛,既然天宁公主已经决定留下来参加了,季安妮就顺便邀请宝贵妃和云真道:「宝娘娘,云真,既然今天这么高兴,不如你们也留下来一起为仪珍祝生吧?也正好尝尝我的家乡菜呀。」 宝贵妃和云真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相视而笑,仿佛不谋而合。 看到他们这么有默契地一对望,季安妮的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酸酸的感觉,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变得不太自然。明明知道不该羡慕,但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羡慕。羡慕之余,又有些同情。如果宝贵妃不是贵妃,她和云真应该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呀? 「妹妹。」宝贵妃上前抚住季安妮的手道,「难得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我和云真就留下来凑个热闹吧。不过没来得及为寿星准备什么礼物……」 说着便带着一丝歉意皱起眉头。 这时仪珍上前道:「还说什么礼物,娘娘你能留下来,就是给仪珍最宝贵的礼物。」 但宝贵妃还是摘下腕上一只碧色双环的翡翠玉镯道:「这只玉镯我已戴了十多年,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当初从南疆购来时,大家见它质地粗糙,都以为是赝品。娘便把这只玉镯交给了我,但我戴了这十多年来,玉质一点也不变色。」 一边说,一边拉过仪珍的手,轻轻把这只翡翠玉镯替仪珍套上。 「妹妹……」宝贵妃垂下了眼,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郑重而又深沉地道,「这玉镯初见的确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它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十数年也不变色。风吹也好,水浸也好,无论环境有多恶劣,它都一点也没有变色。妹妹……这镯子就是因为这十数年都不变色的特性才成了宝贝;就是因为这十数年都不变色的特性才越发珍贵……诚然这世上的确有些幸运的好玉一眼就能被主人相中,但公平的是,这世上还有另一种玉,初见之时并不惹眼,但却可以通过经年累月豪不变色的特性向主人证明自己实乃玉中珍品。并且不变色的时间持续越长,它就越发珍贵,甚至比那些初见时亮丽夺目的美玉都更珍贵……妹妹,你懂吗?」 宝贵妃的这番话很长、很深,讲得也格外认真。 明明她的话已说完,但云真和仪珍全都一动不动,好似陷入了很深的思考之中,竟没有发出一点回应。 只有季安妮的反应比较慢,而且也没太深想宝贵妃的话,见仪珍愣住了,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仪珍,还不快向娘娘道谢。」 仪珍这才反应过来,忙低头道:「娘娘……仪珍明白,仪珍完全明白娘娘说的话了。」 闻言,宝贵妃轻轻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淡然道:「仪珍,你是一个好姑娘,但这宫里风水不好,姐姐不想看到你受到风水影响。」 仪珍慢慢抬起头来,凝望着宝贵妃温柔的笑脸,轻轻用左手覆住右腕刚刚戴上的玉镯道:「娘娘,仪珍在这里向你保证,一定好好珍惜这只镯子……就算这玉镯戴在仪珍手上也不会变色,不要说十数年,就是数十年……也不会变色。」 她这句话讲得非常郑重,郑重得就像发誓一样。 「仪珍。」宝贵妃紧紧握住仪珍的手,喉咙哽了哽道,「永远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第120章 皇宫怪谈 天宁公主、宝贵妃和云真三人都留下来为仪珍祝贺生日,季安妮本来也邀请云真那名小弟子玄机子一起参加晚宴,但玄机子却要和小太监把摆设道场的器具撤回,没有时间逗留。 一听说他们要拆道场,季安妮差点拍手叫好。 本来这场法事也像闹剧一样,还害自己头晕眼花,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玄机子他们把中堂恢复原状后便告辞了,这时天色早已晚了下来,大家的肚子都开始「咕咕」作响,还好有仪珍亲手准备的饭菜,让众人大饱了一顿口福。但仪珍毕竟没料到今晚竟有这么多贵人齐聚偏右院,原本只有两三人的分量,现在却被五个人分,难免有些不尽兴。 特别是天宁公主,别看她长得纤细柔弱、很有骨感,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胃王。一大桌的饭菜估计有三分之一都填入了她的肚子,而她还要大闹没有吃饱呀没有吃饱,最后居然还让花容再去御膳房让御厨们补做几道小菜。 不仅是菜,天宁公主还特别叮嘱要拿几壶好酒过来。 一听要喝酒,季安妮不禁担心起来,急忙问道:「公主,太后准你喝酒吗?」 「当然准,盛宴之上,谁不喝酒?难得今天这么开心,昭妃,本公主与你不醉不归。」 季安妮一听这话,心里就打起小鼓。 糟了,糟了,万一这天宁公主喝醉了,要在自己这里住一晚怎么办? 其实光留宿还不算什么大问题,怕就怕一觉睡醒之后,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听见太后兴师问罪的河东狮吼就麻烦了。 季安妮望了望宝贵妃和云真,那两人都是一副担心但又不敢劝阻的神情。 唉……在心里叹了口气,季安妮已经认清现状了。 天宁公主就是这宫里的小太后,她的金口一开,其威力就相当于半道圣旨,没有人敢不听。如果今天不让花容把酒取来,只怕她又要掀桌子大发脾气了吧。 难得天宁公主这颗炸弹今天没有爆炸,季安妮可不想点燃她的导火线。担心归担心,但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祈求天宁公主酒品好一点,不要闹出什么事情。 花容、蝶儿以及另外两名宫女离开后,天宁公主的注意力又回到季安妮身上。 「对了,昭妃,你说的那什么火烧三宝,也是时候该登场了吧?」 「公主,你还能吃呀?」季安妮简直对天宁公主的胃口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才在饭桌上见到天宁公主那如豺狼虎豹般扫荡式的吃法,季安妮还以为今晚自己的火烧三宝根本无缘会客了呢,没想到这天宁的肚皮倒真是一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似的。不过还好烧烤不怎么撑肚子,当作游戏一样烤给天宁公主看以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也好。 思及此,季安妮干劲十足地挽起袖子,来到池塘边的那个石头小烤架旁边道:「好吧,既然公主有兴致,就让昭姬献丑了。」 说罢便熟练地升起炭火,取了一把鸡肉串烤起来。 天宁公主看着稀奇,也跟过来蹲在季安妮身边,看她手法娴熟地刷油撒佐料。 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香气飘了起来。 天宁公主馋得直咽口水。 季安妮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公主?昭姬这道家乡菜味道还不错吧?」 天宁公主不服气道:「看你就只是刷刷翻翻,这也叫做菜?这个我也会。」 「那好呀,公主你试试。」季安妮很大方地把手里的小油刷交入天宁手中。 天宁一把接过油刷,学着季安妮的样子烤了起来。虽然手法有些笨拙,却也像模像样。季安妮一边点头称赞,一边手把手地进行指导。天宁公主虽然脾气坏,但至少脑子还不笨,学东西很快,不一会儿便已理解到了烧烤的精髓,动作姿态越来越像行家。 但她烤得太投入,时间一长,原本的香味便成了一股焦味。 季安妮幸灾乐祸地指着她道:「唉呀呀,公主,你浪费食物该不该罚?」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再烤新的。」说罢便想把那些烤焦的肉串扔掉。 但季安妮却拦住她吓唬道:「不行,我们家乡的规矩就是只要放上烤架的东西就必须吃下去,哪怕是烤焦了,也要装进肚子才行,不然会遭雷劈的哟。」 「雷劈?」天宁公主不禁用胆怯的目光望了望自己手中那黑乎乎的肉串,不用吃,光看颜色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好。 「但是也有补救的办法。」季安妮一边说,一边把天宁公主拉回亭子里,「就是为大家唱一首歌,如果大家都原谅你了,那么天上的神仙也就原谅你了,就不会降雷下来劈你了。」 天宁公主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她那副既胆怯又犹豫的表情,就知道她信了大半。 其实季安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陷害天宁公主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而已。难得今天仪珍的生日,而且天宁公主年纪最小,最好骗,除了陷害她,还真找不出其他人选。 「不唱歌跳舞也行。」季安妮很期待地望着天宁,但见她还是一副害羞的模样,又说,「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讲个故事。只要故事讲得精彩了,神仙也不会怪罪你浪费食物。」 「那……那什么故事才精彩呀?」 天宁公主总算出声了,看来今晚很有希望听到天宁公主讲故事啦。 「嗯……」季安妮想了想道,「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当然要听鬼故事才刺激。」 「小昭……」仪珍大概是有点怕,急忙拉了拉季安妮的袖子。 「没关系,这么多人怕什么?」季安妮拍了拍仪珍的手背给她安慰,随后便又继续诱导天宁公主道,「公主,皇宫这么大,你又在这里住了整整十三年,总该听过一两个什么怪谈对不对?讲来听听吧。」 「怪谈……」天宁公主沉思一阵,倒是真的想到一个故事,抬头问季安妮道,「你知道闲宫里的『镇妖祠』吗?」 第121章 狐妃娘娘 闲宫倒是听过,好像是先帝遗妃居住的地方。但至于这「镇妖祠」……就真不知道了。 季安妮摇了摇头,深感兴趣地盯着天宁公主,期望她快讲下去。 天宁公主又道:「那镇妖祠早就封了,不准人进,好像说里面曾经住过一只妖怪。」 「妖怪?」季安妮的心跳开始渐渐加快。 「是一只狐妖……」天宁公主的表情阴森,衬托出无与伦比的恐怖气氛。 只听她慢慢讲道:「那还是在开国皇帝的时候,有一名贵妃怀有身孕,但孩子生下来以后却发现是一只狐狸,于是皇上便下令把他们母子都烧死了。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把宫殿烧成一片废墟,把贵妃和狐狸皇子烧得尸骨无存。最后太监们打扫现场的时候,却在灰烬中发现了一颗黑色的珠子。传说那就是狐珠,凝聚了狐妖娘娘的妖法和冤魂。后来这珠子被一名与狐妖娘娘亲近的后妃捡走,本来只想留作念想,但谁知这珠子到了晚上就传来阵阵哭声,嘤嘤念着『宝宝……宝宝……』,好像是狐妖娘娘正在寻找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里,就连季安妮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向四周望了望,好像生怕故事中的狐妖娘娘会突然钻出来似的。仪珍的胆子更小,根本连听都不敢听,紧紧捂住了耳朵,身子都吓得发抖了,不停央求天宁公主快停下来。 但天宁公主正讲到了兴头上,不但停不下来,表情还越来越夸张,不仅眉眼弯成一道半圆,嘴角还含着一抹阴森的笑,就差没用手电筒从下往上照的恐怖效果了。 「那颗珠子每天都哭念着『宝宝……宝宝……』,吵得所有人都无法睡觉。最后那后妃实在太害怕了,就请来一名道士把珠子封在一个木匣内。据说那木匣就放在闲宫的『镇妖祠』里,那镇妖祠就是狐妖娘娘以前住的宫殿烧成灰烬后改建的一间小祠堂。那地方平时没人敢去,连宫女太监都不敢进去打扫。」 「后来呢?」季安妮虽然心跳越来越快,但还是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 谁知天宁公主却很扫兴地一摊手道:「后来就没了呀,哪有什么后来?」 季安妮问:「后来那珠子就没有传来哭声了吗?」 天宁公主想了想道:「倒是有宫女说在祠堂附近听见过哭声,但真真假假都说不清了。既然昭妃你这么有兴趣,不如挑哪天晚上有时间自己去镇妖祠看看不就行了?」 季安妮听后只能干笑。虽然她自认不是胆小之辈,但对于这些超常识的东西还是存在一点本能的畏惧。如果对方是什么小偷强盗恶贼猛兽之类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她还不怕,但怕就怕对方是那些说不清是妖是鬼的邪门生物,只要想想,背脊就不禁阵阵发毛呀。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奇怪……」天宁公主难得露出一副深沉的模样,「既然狐妖娘娘被烧死之后留下了一颗狐珠,那么她孩子的狐珠又在哪里呢?如果她的宝宝也是狐狸精的话,被烧死后也该留下一颗珠子呀……后来清查现场时只找到一颗珠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唉……公主,你别想这么多。大概是那狐狸宝宝刚生下来,没有修行过,还没来得及在体内形成狐珠就被大火烧死了。要不然就是因为那狐狸宝宝是狐妖和人类的混血,所以体质比较特殊,血统被中和了一下,根本没有狐珠也说不定。」 季安妮仿佛在听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一点实感也没有,就像是在评价一场电影般讲道:「不过那个皇帝倒真是狠心,那可是他自己的孩子呀,就算是狐狸又怎么样?他居然亲手把他自己爱过的女人和自己的亲身骨肉送上火刑场……简直是禽兽不如。」 话音刚落,就看见仪珍和宝贵妃使劲给她使眼色,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因为那名烧死狐妖娘娘的人,正是这天佑圣朝的开国皇帝,可不是随意就能辱骂的对象。 季安妮还记得当初在仁和殿训练的时候,她被天宁公主罚举的茶杯,就是这位开国皇帝生前最喜欢的一只——不过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幸好天宁公主好像并未注意到刚才季安妮话中的「禽兽不如」四个字,为开国皇帝辩护道:「昭妃,话不能这么说……那妃子可是妖怪呀,不要说是开国皇帝,就算是换作皇兄,肯定也会一口下令烧死那只狐狸精。」 「你皇兄不会这么狠心吧?」虽然和皇上相处的机会不多,但凭着一点浅薄的感觉,季安妮觉得那什么龙莫寒好像是个有情有义的正人君子,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把昭姬接入皇宫了。这后宫有的是貌色倾国的大美人,难道还缺她昭姬一个伺候吗? 天宁公主强调道:「这不是什么狠不狠心的问题,那可是妖怪呀,不烧死要害人的!」 季安妮从小就看《新白娘子传奇》长大,对什么蛇妖、狐狸精的接受能力可比天宁公主这些异世界的古人强多了,摆了摆手反问道:「如果要害早害了,怎么还会为他生孩子?」 「这个……」天宁公主细细思量了一下,好像觉得有些道理,竟说不出话了。 季安妮又道:「照我看,根本就是开国皇帝辜负了狐妖娘娘的一片真心,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是妖怪就要害他。其实那狐妖娘娘是真心喜欢皇上的,不然也就不会为他生孩子了。」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天宁公主也懒得纠缠下去。 但季安妮还有一个地方不太明白,拉住天宁公主问道:「对了,当初为什么把狐妖娘娘镇在皇宫之内?镇在寺庙或者道观附近不是更好?」 这一问可又打开了天宁公主的话匣子,惹得她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道:「这个说来可就邪门了,据说当初的确是想把狐珠镇在宫外的道观里……但谁知无论把珠子送到哪个道观,第二天傍晚,那珠子一定又会回到那化为灰烬的宫殿旧址。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珠子就地镇封。」 第122章 玩牌赌酒 「珠子还会自己跑回来?这可真是邪门了。」季安妮既好奇又害怕,天生喜欢刺激的血液又沸腾了,「有机会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小昭……」一旁的仪珍早已听得冷汗直冒,拉住季安妮小声道,「别讲这个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算狐妖娘娘再邪门,又不是我们害了她,怕什么?何况如果那狐妖娘娘真那么可怕的话,这皇宫早就变成一个乱葬岗了,我们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开晚宴为你庆祝生日呀?」季安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安慰完仪珍后,又兴致盎然地扭头问云真道,「云真,你是道士,最懂收妖,你说说,那镇妖祠的狐珠到底怎么回事?」 云真道:「娘娘,那都是百年之前的陈年旧事了。时间一长,难免有所误传,真相很难考证。那狐珠的事情既然当年都说不清楚,现在就更加说不清楚了。更何况镇妖祠早已被封,平常根本无人靠近,大家都只当没有那个地方。狐妖娘娘的故事有是有,但大家也只当作鬼话异谈,听过就算了,没人认真。」 这番话如果再往深处想一点,其实云真也正委婉地建议季安妮换个话题。 好像现在对狐妖娘娘感兴趣的人,就只有天宁公主和季安妮两个,其余众人不是脸色发白,就是毫无表情。季安妮考虑到宴会气氛,只好放弃了对狐妖娘娘的追根究底,又取了几根肉串边烤边说:「难得今天好日子,寿星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仪珍害怕鬼故事,那……来,天宁,讲个笑话听听。」 那语气,就像在对一只小狗说「来,转个圈来看看」。 天宁立刻不满意地嚷了起来:「为什么又是我?」 「谁让你今天吃得最多。」季安妮倒是越来越不把天宁放在眼里了,想欺负就欺负。 「不吃还不行吗?」天宁赌起气来,坐回亭子里。 她赌她的气,她不说话正好讨个耳根清静,季安妮高兴还来不及,拉过仪珍和宝贵妃,三姐妹围在池塘边边烤边吃,最后云真也加入其中,只留下天宁公主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亭子里。想参加又拉不下脸,不参加又寂寞难耐。正当她郁闷难安的时候,花容和蝶儿终于从御膳房回来了。 花容挎着一只小篮,想必装的是菜肴;蝶儿捧着一张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色玉瓶——里面装的应该是酒了。 「昭妃,酒来了,上来陪本公主喝几杯。」天宁公主总算不用寂寞独坐了。 但季安妮现在正忙活着,一手抓一大把竹签,头也不抬地应付道:「公主慢慢享用吧,昭姬不会喝酒。」 「多喝几杯不就会了。」天宁公主年纪轻轻,劝酒的样子倒很像一个老酒鬼。只见她两步三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季安妮拉回亭子里面陪她。 季安妮手上还抓着一大串没有烤熟的土豆片,有些不高兴地说:「公主,不是昭姬扫你的兴,而是昭姬酒品不好,怕……怕……怕酒后乱性。」 天宁公主一听就笑了起来,说:「乱就乱,大家都是女的,本公主还怕你不成?」 这话可把季安妮吓了一跳。如果天宁公主是男的,季安妮肯定就怀疑她是有意想把自己灌醉,意图不轨了。哪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拉着另一个女人喝酒的?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这时宝贵妃走上前来,为季安妮解答道:「公主这是在学康贵妃呢。」 听宝贵妃这么一说,季安妮这才记起,当日狩猎大会开箭之礼后,皇上赏赐的一杯御酒,就是康贵妃喝下的。当时只见康贵妃捧着酒杯,潇洒地一仰脖子,酒便一饮而尽,让同为女性的季安妮都忍不住有点怦然心动。 而天宁公主和康贵妃平时走得也近,想必是从对方身上学到一点豪爽之气。 季安妮望了望蝶儿端的那只青玉酒瓶,目测里面连二两酒都装不到。就这一点水酒,还学别人装什么豪侠?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昭妃,你快坐过来呀。」天宁公主斟好两杯酒后又催促起来。 倒不是季安妮真的不胜酒力,而是不想陪天宁喝。一来怕被太后知道了,给自己扣上一个的罪名;二来是怕天宁公主喝醉后闯出什么祸来。 正在季安妮为难之际,宝贵妃的声音轻轻从耳边传来:「妹妹,天宁千方百计只想赢你一次。你先不要拒绝,陪她喝几杯后就认输。你认输后,她就心满意足了。花容那丫头办事机灵,想必那酒里已被掺了半瓶水,两三杯醉不了人的,你不用担心。」 季安妮从来都把宝贵妃的话奉为金玉良言。现在既然宝贵妃都这么说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把烤到一半的土豆片交给宝贵妃道:「那好,姐姐,这些土豆就交给你和仪珍烤,我陪公主喝几杯。」 见季安妮终于在自己对面坐下,天宁公主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季安妮拿起一只斟满酒的杯子,正想一饮而尽,尽快完成任务。谁料她刚握住酒杯,就被天宁公主按住了手。 「你又怎么了,公主?」季安妮尽量保持友善的微笑。 天宁公主道:「光喝酒多无聊,不如我们下棋怎么样?输的人就罚喝一杯。」 说罢也不等季安妮答复,就自作主张地吩咐花容道:「花容,去取棋盘。」 花容应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去,只听季安妮爆发出一声:「且慢!」 「难道昭妃不会下棋?」天宁公主似笑非笑的问。 「会倒是会,但就是下棋太浪费时间。」季安妮说的是实话。 她的棋艺虽不精湛,但好歹也算是一个比入门级别稍微高级一点的中等水平,如果全力以赴地和天宁公主对弈的话,输赢可能各占一半。但问题就是,现在的她一心只想速战速决,早点向天宁公主认输,早点送天宁公主回宫。如果靠下棋定输赢,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那昭妃有何建议?」天宁公主虚心讨教。 「公主,你还记得扑克牌吧?」 皇上夜宴群妃的前一天晚上,季安妮为了逃避天宁公主的训练,连夜赶制出来一副扑克牌。第二天教给天宁后,天宁立刻为之着迷。现在这副简易的手制扑克牌就在这偏右院中。 季安妮道:「不如我们玩牌赌酒。一次各抽一张牌,谁的点数小就算谁输,输的人就罚喝一杯酒,怎么样?」 「好。听你的。」天宁公主爽快答应。 第123章 大事不妙 待蝶儿把扑克牌取来,天宁公主很专业地洗了洗。她和季安妮面对面地坐着,两杯斟得满满的酒就放在她们手边。本来只是两个人的小小比试,但宝贵妃、云真和仪珍都因为担心而围了过来。仪珍一度想劝,但却不敢开口。 「公主,你先吧。」季安妮把那一叠面朝下的扑克放到桌子中央。 天宁公主揭开第一张牌,上面是一个小三。 季安妮笑了笑,胜券在握地说:「公主,我们先说好,三局定输赢,你可不能耍赖。」 说着便翻开了第二张牌,上面出现一个小六。 天宁公主撅了撅嘴,虽然不服气,但愿赌服输,还是把手边的那一杯酒乖乖喝了下去。 但她酒力不行,这才一杯下肚,两边脸颊就立刻红得像个番茄一样。 季安妮怕她喝醉了,有些担心地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废话少说,再来!」天宁公主挥了挥手,从动作和眼神就能看出她真的有些醉了。 奇怪,这酒里应该是掺过水的呀…… 季安妮望了望花容。花容脸色不变,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季安妮嗅了嗅酒香,觉得酒精的气味很浓。不但不像是掺过水的,还像是极烈的酒。 「怎么,你不敢比了?」天宁双眼焦距变得有些涣散,看季安妮都有五六个重影。 不等季安妮回答,她就翻开了第三张牌,是个九点。 「哈哈。」天宁公主得意地笑起来,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好像生怕她逃跑似的,「这次你输定了。」 季安妮不怕输,就怕不输。因为看天宁公主现在这状态,就算没醉也只剩三分醒了。 季安妮赶紧翻开下面的一张牌,只见是个小六,不等天宁公主催促,就乖乖拿起酒杯,把那一杯水酒喝了下去。 一杯下肚,一股热流从喉咙一直窜入胃里,好像烈火在烧一样。 天……花容怎么拿这么烈的酒来?她想喝死公主和自己吗? 季安妮向花容投去不解的目光,但花容还是一动不动,静观其变。倒是蝶儿见季安妮有些支持不住,赶紧过来扶她,关切的眼神似乎在问:娘娘,你没事吧? 其实以前季安妮在家里酒量还算不错的,但今天大概是这酒太烈的关系,她也有些支撑不住。除了喉咙火辣之外,头也开始晕眩起来。 但天宁公主却不肯放过她,把她的手腕握得死紧,道:「昭妃,现在我们都是一胜一败,最后一局定输赢!」说话时嘴里吐出的全是一股酒气,但不认输的信念却顽强支撑着她。 「公主,我又不躲,你先放开我。」季安妮硬撑着推开天宁。 天宁上半身都已经软了似的,趴在桌子上。她醉眼蒙蒙地望着鼻子前面的那叠扑克,不死心地又翻开一张,看了好久,才终于看清上面写着「公主」二字。 「哈哈,你输定了!」天宁公主大笑起来。 她早已喝得半醉不醉,现在在她那只留有一丝理智的脑袋里,大概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大过她吧。不等季安妮翻牌,天宁就非常激动地替季安妮翻开下面的一张牌。 谁料上面却清晰地出现了「皇帝」二字。 季安妮也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给天宁斟酒,一边道:「哈哈,公主,你又输了。」 天宁没有接过酒杯,只用带着一丝怨愤的目光盯着「公主」「皇上」两张牌。 一旁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傻眼,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季安妮的这副扑克比较特殊。特殊在哪里?特殊在她当初手绘这副扑克的时候,就充分考虑到这群古人对英语字母的接受能力大概偏弱,所以才特意用「太后」「皇子」「公主」「皇帝」分别代替ajqk,并且用黑白无常代替大鬼王和小鬼王。 自以为可以帮助他们简单理解,谁料今天却惹来一场麻烦。 按照季安妮以前教给天宁公主的规矩,其实天宁也知道皇帝比公主大,但现在可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局,再加上天宁本来就已有七八分的醉意,蛮不讲理的性子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她指着「公主」和「皇帝」两张牌,大声质问道:「凭什么皇帝就比公主大?凭什么就是我输?」 宝贵妃一听这话苗头不对,急忙上前捏住季安妮的肩膀道:「妹妹,这局不算,你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天宁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别人插嘴,只见她直起上身,手一挥,推了宝贵妃一掌,嚷道:「凭什么要重新来过!本公主就要这局定输赢!」 宝贵妃的体质比较柔软,被天宁一推,身子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还好云真及时赶过来扶住了她。 天宁指着云真问:「国师,你来说说,皇帝和公主到底哪个大?」 季安妮见天宁已经发酒疯了,赶紧道:「公主,我输了还不行吗?你不要闹了。」 「本公主没有闹!」天宁一拍桌子站起来,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云真的衣服,非要问出个究竟,「国师,你倒是说话呀。皇帝和公主哪个大?这一局到底谁输了?」 这种问题云真哪敢轻易回答,无论说什么都会惹来一身麻烦。 「国师,你哑巴了!」天宁的声音蓦然尖利起来,几乎是在嘶叫。 「公主,你喝醉了,云真先送你回去吧。」云真扶住了天宁摇摇晃晃的身体。 「我没有醉!」天宁不识好歹地挥开他,叫嚷道,「我知道,你们都认为皇帝大嘛,你们都认为该我输嘛!他皇帝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个宫女生的。在齐宫关了那么多年,只因为是个男的,就回来当了皇帝。本公主可是太后生的!本公主继承的才是最尊贵的血统,凭什么就比他小!」 「公主……」宝贵妃再也听不下去,几乎是在求她道,「公主,你不要说了。」 「本公主说错了吗!」天宁一眼瞪了过去,推开挡在宝贵妃面前的云真,一把拉过宝贵妃的胳膊道,「本公主就是看不惯你这张天都要塌下来的脸!本公主最讨厌被别人指指点点!你认为你很端庄吗?你认为你很贤惠吗?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善良温柔的样子就以为全皇宫的人都被你骗了!」 「天宁,闭嘴!」季安妮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闭!」天宁越说越上瘾,越说越过分,居然指着宝贵妃辱骂道,「别人不敢说你,但本公主敢——你就是一个伺候了先帝,又来伺候先帝儿子的骚货!」 「你!」季安妮冲上前去,高高扬起右手,眼看一个耳光就要甩到天宁脸上。 但云真却截住了季安妮的手。 「不要拦我!」季安妮扭头对云真大吼。 云真面无表情地把季安妮一掌推开,站在天宁面前。 「你干什么?」天宁扬了扬下巴,好像有点怕似的,向后退了半步。 只听「啪」的一声,云真一个耳光落在天宁脸上。 天宁本就站不太稳,被云真一打,整个人就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台阶之下正好又是小池塘,只听「扑通」一声,天宁公主整个人都落下水去。 第124章 一沟之距 见天宁公主落水,所有人都慌了。 就连刚才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花容也都赶紧跑到池塘边,大喊着「公主!公主!」想把公主拉上来。蝶儿紧随其后。宝贵妃更是急得双眉紧锁,向云真摇了摇头后,就冲到池边帮忙。 仪珍比较怕事,吓慌以后不知道该干什么,下意识向季安妮靠来。 季安妮是所有人中发呆时间最长的,直到仪珍着急地使劲推她,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以后,她注意的人不是在水里扑腾的天宁,而是还站在亭子里沉默的云真。 她不信那个看上去温柔如水、根本没有任何脾气的滥好人云真,竟敢出手打了连皇上都不敢打的天宁公主。虽然刚才要不是云真拦着她,她自己恐怕早就出手。 但云真拦住她打天宁很正常,云真出手帮她教训天宁就非常意想不到。 也许云真是忍无可忍,但也许——不知为何,季安妮突然冒出这样一种想法——也许云真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因为如果季安妮那个巴掌打下去了,肯定又会掀起一场风波。但另一方面,天宁醉酒以后的胡言乱语也确实招打。云真一方面为宝贵妃出气,另一方面也为掩护季安妮,所以一时冲动之下,才选择了自己出手。 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吗? 季安妮此时的心跳比当初她和天宁大闹时还快。她已经慌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是去救天宁好,还是该去责问云真。 和众人的惊慌相比,云真表现得非常平静。镇定无波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悔意。不但没有悔意,甚至还隐约藏着几分恚怒。 也许这一耳光他早就想打了,但今时今日,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这时只听池中传来哗哗的水声,天宁公主总算被众人齐心合力捞上岸了。 还好现在是夏季,池塘里的水白天被太阳晒了一天,晚上不但不冷,反而还比地上暖和。天宁公主在水中没有受凉,但被众人拉上岸后,夜风一吹,就不禁冻得直打哆嗦。原本色泽鲜艳的嘴唇,这会儿冷得泛出一层青黑色。把宝贵妃和花容她们都吓坏了。 「公、公主……」宝贵妃一声接着一声叹气,急忙拿出丝帕替天宁擦去脸上的水,随后立即把天宁交给花容道,「花容,你快陪公主进屋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不用了!」天宁一掌推开花容和宝贵妃,声音大得几乎把亭子都震得抬起来。 本来她已醉得不轻,但现在被水一泡,就完全恢复清醒。 脸上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五六步远的云真,恨恨地抬起了手。看样子她想发狠话,诅咒兼警告,但正是因为气到极点,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再加上浑身上下奇冷无比,早就冻得舌头都已经发僵。不要说说话,恐怕她现在一开口,首先发出来的就是「阿嚏」一声大喷嚏。 「公主……」宝贵妃见她冻得发抖,担心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滚!」天宁气得一掌推开她,冲过池塘上的小木板桥,径直向大门外跑去。 「公主!」宝贵妃生怕她出事,大喊一声急忙紧跟着追上去。 蝶儿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也赶紧着追了出去。 只有花容略作停顿,回头望了季安妮一眼,但那也只是非常匆忙的一眼。匆忙到季安妮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回应,花容也紧随宝贵妃和蝶儿追天宁去了。 本来一场好好的生日宴会,这下闹得不欢而散。 明明刚才还很热闹的院子,转眼就只剩下季安妮、云真和仪珍三人,以及一大堆没有吃完的饭菜和池塘边的简易烤肉架。闹成这样子,谁都没有心情再吃下去。 「仪珍,我让宫女送你回去。」季安妮叹了口气,总算从刚才的呆滞状态中恢复过来。 「小昭,你还是少和天宁公主来往。她就是一锅盖着盖子闷着烧的水,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沸了。当她沸得冲开盖子的时候,满锅水都要溅出来,所有站在锅子旁边的人都要跟着遭殃。轻则是被烫伤,重则就被烫死。小昭,以后你能避着她就避着她吧。」仪珍也受过天宁公主不少气,早就想给季安妮提个醒。 「我要能躲早躲了,你也看见了,今天是她自己跑来的。」一提天宁公主季安妮也很是头疼。虽然她承认天宁本性不坏,坏的是脾气。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其实正如刚才她酒醉时吼出的那一大通胡话一样,她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她继承的才是天佑圣朝最尊贵的血统,她完全有目中无人的资格。 本来这几日季安妮和天宁公主相安无事,她还以为一切都渐渐好转了呢,谁知还是一不小心就捅了天宁的马蜂窝,被叮了一头包。她又不能给天宁公主下禁足令,还能拿天宁怎么办呢? 季安妮正愁得头晕,忽然听见仪珍低声说:「小昭,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季安妮下意识问。 仪珍道:「就是让皇上把公主指婚了,把她嫁出宫去,以后你身边就清静多了。」 季安妮一听顿时犹如醍醐灌顶,眼前豁然开朗。 真是绝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但转念又一想,仅仅为了图个耳边清静,就把关系到天宁一辈子的大事草草了结,是不是太冲动、太轻率了?况且天宁公主是太后的掌上明珠,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嫁出去吧。 想到太后…… 季安妮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只穿着华服、头戴双凤冠的花斑母虎勃然大怒的样子。 暂且把给天宁公主指婚的事情放到一边,季安妮担心地望向云真道:「云真,你今天打了天宁公主,太后追究下来怎么办?」 云真道:「娘娘不必担心,这件事情公主不敢张扬。」 「为什么?」 「因为太后一直不许她喝酒。」 所以就算这次天宁受了奇耻大辱,还是只能吃下哑巴亏,不敢向太后告状。 原来如此,季安妮总算明白云真为什么敢动手打天宁了。其实那根本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已经看准公主不敢告状才动的手。想了这里,季安妮不禁叹了口气。 「娘娘为何叹气?」云真问。 季安妮想了想,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只忽然感到一种距离。她试着描绘此时自己的想法:「就好像我看见我脚边有一条水沟,水沟对面是宝贵妃、是仪珍、是云真你,甚至是所有我入宫以来见过的人。但水沟的这边,和我站在一起的,却只有天宁公主一个,也许这就是我无法真正讨厌天宁的原因。我常觉得天宁不懂事,但也许我和她一样……什么都不懂。」 连季安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云真好像听懂了,淡然一笑,低声道:「娘娘,你能看见这条水沟,就是你即将跨过它的第一步。」 云真这句话貌似有些哲理,把季安妮听得愣了一会儿。 第125章 双重身份 季安妮、仪珍和云真都在偏右院中等消息。 夜风越来越冷,时间越来越晚,波心荡小亭已经坐不住人,他们回到房间中。 时间慢慢过去,花容和蝶儿还不见回来。仪珍显得有些困倦,眼睛都睁不开了,最后终于撑不住,才向季安妮和云真告别离开。 仪珍让一名小宫女提了风灯送她回从妃殿去。 送走仪珍后,季安妮对云真道:「云真,如果你也困了就先回去吧。等会儿花容她们回来了,我让人去仙客楼阁给你送消息。」 云真道:「你这里全是宫女,夜风又冷又凉,让谁来送消息我都过意不去。」 这时有三名小宫女捧了从亭子里撤下来的酒菜,问季安妮要不要送回御膳房去。 那些都是后来天宁公主让御膳房加做的菜肴,有几盘还没怎么动过。 季安妮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浪费,就让她们把酒菜留下了。 这个房间大概百来平米的样子,连门都是六扇,但却只摆了几张桌椅,显得有些空旷。正前方是一张青黑色的雕花长案,左右两边分别摆放着五张高背拱扶手的硬木椅。每两张木椅中间,还隔着一张比扶手略低两寸的小方几,用来放茶碗。 宫女们把剩下的三盘菜和玉壶酒放在季安妮和云真之间的小方几上。 季安妮向她们挥挥手道:「把池塘边的那个石头垒的架子也拆了吧。」 宫女们齐齐应了声「是」便恭顺地退下。 云真不声不响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见他正要喝下,季安妮急忙拦住他道:「这酒醉人,你还是不要喝了。」 她和天宁都尝过这酒的苦头,不仅辣喉咙,而且醉得快。 但云真还是轻抿了一口,似乎是想试一下酒性,低声叹道:「我本以为花容会拿掺水的酒来,没想到却是最烈的穿肠酒。」 「她不怕天宁喝醉吗?」季安妮想起宝贵妃也猜花容会拿掺水的酒,但事实却是宝贵妃和云真都猜错了。 云真道:「也许她就是想让公主醉。我本以为她会拿掺水的酒敷衍公主,让公主喝了酒后尽兴而归。但她却拿了最烈的酒,令公主一杯就醉。只要公主醉了,就可以直接硬送公主回去。目的同样是为了送回公主,拿烈酒却比拿假酒更快更方便,但却始终显得有些强硬。」 「云真,你怎么看花容?」季安妮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自从听来德讲了花容的故事后,她便非常留意这个不简单的宫女。如果说想到太后和安贵妃,季安妮会气得胃痛的话,那么想起艳娘和花容,季安妮就会感到从背部传来一阵阴寒。 云真饮尽杯中之酒,徐徐讲道:「三年前我还能猜透她,但是现在已经渐渐猜不透了。就像今天一样,我不就猜错她拿的酒了么?她看上去虽然温柔文静,但性子却利得像刀。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把她安排在你身边……也许太后是想把她当成最快的刀用……的确,快刀用好了能事半功倍,但用坏了却会割伤自己的手。花容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人,甚至是太后,恐怕也控制不了……」 「如果天宁公主呢?」季安妮忽然问道,「她可是花容的救命恩人呀,花容也说过要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 「娘娘,你知道花容的故事了?」云真微微有些吃惊。 「是一个小侍卫告诉我的,他说宫里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平时不怎么敢议论罢了。」季安妮感叹道,「天宁那骄纵蛮横的性格平时惹尽人厌,没想到三年前,正因为她的蛮不讲理才救了花容月貌的命,不然席家可真就被满门抄斩了。」 「娘娘……」云真声音略显深沉。他轻轻摇头道:「这里面还有内情你不知道。」 「还有什么内情?」季安妮下意识追问。 一个故事就像一个立方体。每个人都只能看见两三面,所以要多听不同的人说说不同的面,才能勉强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立体图形。来德毕竟只是一个小侍卫,他的消息来源都是道听途说,所以他说的故事只是最表面的现象。 云真已经入宫十年了,而且位处国师之职,知道的东西肯定比来德更加深入。 云真问道:「娘娘,你应该已经知道花容的本来身份了吧?」 季安妮点头道:「知道了。听说是大学士席锦德的女儿。」 「那她还有一个身份娘娘知道吗?」 「还有什么身份?」季安妮只能摇头。 云真道:「她还是震远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妇,也就是康贵妃的大哥、少将军康孝荣的未婚妻。」 「什么?」这关系真把季安妮震了一下。 「康家和席家世代交好,大将军四旬得子,为表恭贺,席锦德说如果日后自己妻子生下女儿,就把女孩嫁入康家当媳妇,于是两家的亲事就这样决定下来。几年后,席夫人果然怀孕,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两家约定把姐姐嫁给康孝荣,等十八岁后就正式迎娶。花容月貌这名字就是当年大将军给取的。大将军一生戎马,没怎么读过诗书,直说自己是个粗人,不好乱给闺女取名。席锦德却说这女儿迟早都要嫁入康家当媳妇,让大将军想取什么就取什么。但只可惜,还不等花容年满十八,席家便遭来灭门之灾。而席锦德是教过公主诗书的夫子,康孝荣又是教过公主骑射的师傅。公主当年不惜冒犯安氏一族,强留花容月貌两姐妹下来,难免不是看在这两个人的情面上,而不是什么冲动任性。」 「但是,公主好像很喜欢康孝荣。」在狩猎大会上,季安妮就看出来天宁公主对康孝荣有意思了。 云真承认道:「公主从小就一直很喜欢他。」 「那她知道康孝荣和花容的婚约吗?」 「也许知道吧。」 「既然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救情敌?」 「也许只是不想自己喜欢的人伤心罢了。公主那时还小,恐怕没怎么把花容当情敌,而只是单纯不想看到康孝荣难过而已。」 第126章 歃血为盟 月已升至中天,浅薄的月光从虚掩的房门钻入,在地面铺上一层淡淡的光芒。屋外隐约传来宫女们收拾桌椅盘碟的声音,但屋内此刻却显得格外安静。 季安妮脑中混乱纠缠着天宁、花容、宝安席康四家参差的黑影。 他们表面看来泾渭分明、相安无事,但背地里的关系却错综复杂、爱恨交织。 「云真,你说天宁的脾气还有得改吗?」其实季安妮很担心,如果天宁公主突然失恋会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当初狩猎大会时,季安妮就试探了一下康孝荣的口风。对方好像对天宁只有妹妹一样的感情。 当时康孝荣说「也许以后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人来包容她、爱她……但那个男人绝不是我」。从他的这句话里,隐约能够感受出一丝他对天宁的感激、祝福,甚至愧疚。 直到今时今日听云真讲了席康两家的婚约后,季安妮才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云真道:「除非天宁公主不再是公主,不然她的脾气恐怕是改不了了。其实她这样也好,爱憎分明,比很多戴着面具做人的人率直很多。但也正由于她的背后还有太后撑腰,才敢这样率性而为。她喜欢什么就是喜欢,不喜欢什么就是不喜欢。」 「但她为什么总是处处为难宝贵妃?」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季安妮。如果说一开始天宁对自己的敌意来自自己的锋芒毕露的话,那么宝贵妃应该算是一个内敛沉静的人,人前从不多事多嘴,她又是什么时候惹上天宁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云真轻轻叹了口气,细讲道,「十年前,十三岁的宝儿入宫,当时天宁只有三岁,她们年岁明明差了十年,但太后却总以宝儿来要求天宁,不能容忍天宁输给宝儿。还记得当初天宁刚学写字的时候,就被拿去跟宝儿的字做比较,如果写得比宝儿差就要受罚。但毕竟两人差了十岁,宝儿又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天宁怎么可能比得赢呢?赢不了,就对宝儿变得特别怨恨。后来还是宝儿的父亲亲自入宫向太后谏言,才让太后结束了这种奇怪的比较。可惜天宁心中已经留下很深的阴影,所以此后多年一直与宝儿不太融洽。」 「为什么这皇宫里都是一群怪人……太后最怪。」季安妮听得直皱眉头,「她为什么让宝贵妃入宫?又为什么以宝贵妃来要求天宁?先帝驾崩后,她为什么还不准宝贵妃削发为尼?说她和宝贵妃有什么深仇大恨吧,她又提拔宝贵妃当了贵妃。但说她对宝贵妃好吧,又一点也看不出——她到底想干什么?」 云真摇了摇头,叹道:「宝儿把太后的心思琢磨了十年都没琢磨出个结果,娘娘,你还是不要再费这个神了吧。」 「云真……」季安妮轻唤一声,目光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借着三分酒劲问道,「你喜欢宝娘娘吗?」 云真被问得微微一怔,只道:「娘娘,你现在在问一个会让我被砍头的问题。」 「砍头就砍头,如果你连豁出命去说爱她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就没有资格爱她。」季安妮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一副严肃逼问的表情。 云真听后笑了笑,笑容之中隐约带着一丝轻松和解脱,低声道:「自从宝儿入宫以后,已经十年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与宝儿青梅竹马,她从小身体不好,我怕她被宫中孽气纠缠,所以才跟随入宫。」 云真的回答还是很隐晦,但季安妮的问话却越来越直接。「如果十年前宝贵妃没有入宫,没有嫁入帝王家……她会是谁的妻子呢?」 云真终于不再避讳,敞开心说:「如果城外桃花能开红十里,她说她会嫁给我——十年前,她这样说过。于是我在城外种下十里桃树,说等来年春天十里桃花都开红的时候,我就娶她。只可惜来年春天还没到,她便入宫了。她说入宫以后便再没有机会看桃花开红十里的景色,于是我又送了她一支桃红色的玉簪。」 听到这里,季安妮突然想起她入宫第一天时,宝贵妃也曾送给她一支桃红色的玉簪。簪头是五六朵桃花形状,簪尾便是桃枝。花瓣花枝浑然一体,宛若一枝真正的桃花。 难道那簪子,就是当年云真送给宝贵妃的那支? 从季安妮惊愕的眼神中,云真已经完全猜出她的心中所想,轻轻点头,给出肯定答案道: 「我把簪子送给她的时候,其实是想带她走,可惜她不懂。」 「如果她真的不懂,就不会把那玉簪带在身边整整十年。」 「但她最后却送给了你。」 「也许她是认为……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个皇宫了吧。」 带着玉簪入宫的宝贵妃,也许还带着一丝有朝一日能够出宫的希望。她认为只要先帝驾崩,她便可以出宫。但后来即使先帝真的驾崩了,她还是被囚禁在这个豪华的殿宇之内,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所以她才当着云真的面把簪子送给季安妮,也许是在向云真暗示:不要再等下去,因为已经等不到结果了。 云真低下了头,变得沉默。 夜越来越深,季安妮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云真你还不回去?」 照理说后宫不是男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而且天色还这么晚了。但云真好像不在这个限制之内,因为季安妮还记得她当初在仁和殿罚跪那次,回从妃殿已经很晚了,可云真还在房里等她。 云真答道:「当年先帝微服私访,家父为其挡过一刀,所以被赐封三代配刀入朝的特权,以示皇家对杨家的绝对信任,所以宫里对杨家人出入后宫也管理得比较宽松。」 「杨?」季安妮一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云真,你姓杨吗?我还记得狩猎大会好像有八大家族参加,其中一队就是杨家。」 云真点了点头。 「杨家是黑色的标识吧?」季安妮问得突然。 「娘娘记得很清楚嘛。」云真笑了笑。 「当然记得清楚。」季安妮一点也笑不出来,说道,「因为花容曾经建议我把原本宝家的标识染成黑色——染成你们杨家的颜色。」 虽然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预谋,但季安妮总能感到一股刀光剑影的凛冽寒气。还好她没有听花容的话,不然只怕上次的毒箭事件还会牵扯到云真头上。 「云真,我好想回家……」季安妮阵阵发冷。她不知道是风冷还是自己的心冷。 云真低声安慰道:「娘娘,你已经回不去了。至少在天空再次出现红月之前,你已经回不去了。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新家,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你任何时候都会在我的身边吗?」孤独会让一个人变得胆小。 云真点了点头,承诺道:「我任何时候都在你的身边。」 「那好,我们歃血为盟,你才不会抵赖。」季安妮认真地说。 还不等云真劝阻,季安妮就已咬破自己的手指,挤了一滴血在酒中。她已朦胧有些醉意,所以也没觉得太疼,还拉过云真的手道:「云真,你是要自己咬,还是我帮你咬。」 云真无奈,只好乖乖咬破指尖,挤血出来。 季安妮斟了两杯血酒,一杯递给云真,一杯自己饮下。谁知那酒刚一下肚,她就再也支持不住,意识不清地俯倒在小方几上。隐约好像听见云真唤来宫女,但宫女们都扶不起醉倒的季安妮,最后还是云真亲自把季安妮抱回房间才离开。 后来好像又有宫女为她宽衣,不过那时她已经醉得太厉害,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只觉得手指被咬破的地方还有些疼,但她并不讨厌那种疼。 因为那疼痛让她清楚知道,此时此刻云真也和她感受着同样的痛楚。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两人之间已经结下了不解的羁绊。 第127章 年龄问题 第二天,季安妮迷迷糊糊听见鸟鸣声才从梦中醒来。 头还有点痛,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昨晚自己喝了两杯酒,就是那两杯烈酒的关系,竟引起宿醉。拍了拍自己的脸,季安妮从床上坐起来,刚起床的低血压令她的大脑还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她就那样呆呆坐在床上,试着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她决定回偏右院探望仪珍,谁料仪珍不在家,但却发现挂在门外的一个福气包,这才知道仪珍生日到了。于是季安妮取下一条木珠项链放入福气包中,一来当成生日礼物,二来也告诉仪珍她来过了。然后季安妮便回到偏右院中准备烧烤晚会,谁料晚上刚刚把仪珍接到偏右院来,就发现宝娘娘早就等候多时。不一会儿天宁和云真也来了,说要驱魔辟邪。后来云真不知在空中划出一个什么红光灵咒,把季安妮刺得睁不开眼睛。这时花容和蝶儿又带回刚去御膳房热过的南湖县美食,天宁公主经不起美食诱惑,干脆中断驱魔仪式先吃大餐。 谁料吃着吃着,天宁公主情绪高涨地说要喝酒,但酒品不好,喝多了就乱说话,把宝贵妃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被云真一个耳光掴下池塘。被水一泡,她才总算清醒,发不出狠话就气跑了。宝贵妃、花容、蝶儿都追她而去。留在偏右院等消息的季安妮、仪珍、云真三人,等了好久也没等回花容等人。仪珍告辞后,云真又和季安妮谈了不少话。包括花容和康孝荣的婚约,以及他自己和宝贵妃的约定,以及那支桃花玉簪的来历。 对了,桃花玉簪。 回忆进行到这里,季安妮总算是完全清醒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把宝贵妃送给她的簪子还回去。无论宝贵妃把簪子送给她暗示了什么,季安妮都无法接受云真送给宝贵妃的这个礼物。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季安妮迅速穿好衣服。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和花容的轻唤:「娘娘,你醒了么?」 「早醒了,花容,你进来吧。」季安妮正愁没人给她梳头发,急忙打开门拉花容进来,「对了,花容,你和蝶儿昨天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的?天宁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向太后告状?」 花容把季安妮扶到妆镜前坐下,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娘娘不必担心,太后向来不准公主喝酒,就算公主挨了耳光也不敢去告状。倒是昨晚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大闹,宝娘娘和奴婢们花了好长时间都劝不住她。后来好像是夜深了,公主也闹累了,房间里渐渐没了声音,想必是睡了。公主殿的宫女都怕公主突然醒来,知道宝娘娘人好,都哭着劝宝娘娘留在公主殿里守一晚。宝娘娘答应了。于是奴婢和蝶儿又去西宫殿传话,这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等奴婢们回来的时候,娘娘早就睡下了。」 听完花容的叙述,季安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昨晚的事情太后不知道就万事大吉。看来云真果然没有料错,天宁公主这次算是吃哑巴亏了。 「娘娘,今天有何安排?」花容一边为季安妮梳头一边问。 「今天?今天……我想去西宫殿见宝娘娘,把一样东西还给她。」就是那支桃花的玉簪。 但花容却建议道:「娘娘,今天还是不要乱走得好。娘娘刚刚封上皇妃,恐怕最近几日还有很多人来偏右院恭贺娘娘。如果娘娘到处乱走,让前来道贺的人等不到人影可不好。昨晚不是就让宝娘娘等了?娘娘,奴婢斗胆瞎猜一下,从妃殿的那些娘娘们,大概从今日开始,就要三五成群地来这里做客了。」 「不会吧?」季安妮一想起昨天那些故意和她套近乎的从妃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虽然她的确喜欢结交朋友,但却不怎么奇怪被其他人别有用心地巴结。 见季安妮有些不耐,花容很有长辈风范地劝道:「娘娘,从妃们的身份虽然不及娘娘高贵,但是她们人多,而且又喜欢拉帮结派。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们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如果娘娘你得罪了她们,恐怕以后也会惹上不少棘手的事。」 虽然花容的年纪比季安妮大不了多少,但经验却比季安妮丰富很多。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有时说话的口气总有一点提点晚辈的意味。每当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季安妮都能感受到她的确是大学士之女,席家的千金。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是一颗闪亮的宝石,其万丈光芒就算想用布衣粗食来掩都掩不住。 「唉呀,真麻烦。」一听说那些从妃们要来,季安妮不由皱起了眉,嘟哝道,「还是仪珍好,不拉帮结派,不巴结逢迎。」 本来只是很简单地抒发一下感受,谁知正是这一句话后,花容却一下沉默了。 「怎么了?」季安妮察觉到她有话想说。 「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季安妮不太喜欢别人吞吞吐吐。 「娘娘,你知道苏从妃昨晚满几岁吗?」 「好像是十六。」季安妮好像记得宝贵妃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仪珍的神情突然显得有些不安。宝贵妃好像还和仪珍进行了短短的眼神交流,但至于她们交流了什么,季安妮就不得而知了。季安妮本想追问,但话题很快被宝贵妃转开。 难道仪珍的年岁上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么?不然花容和宝贵妃就不会这样特意来问。 「花容,你老实告诉我,仪珍十六岁有什么不对吗?」 花容道:「娘娘,官家女儿一生有五次机会入宫,分别是十三岁、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和二十二岁的时候。如果苏从妃昨晚过的是十六岁的生日,那么也就是说,她半月之前入宫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娘娘,秀女审核严肃缜密、一丝不苟,绝不可能让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子入宫,就算她还差十多天满十六岁也不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季安妮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想去猜。 「娘娘,虽然知道你不爱听,但奴婢还是要说……苏从妃她说谎了,昨天根本不是她的生辰。」 第128章 生逢生劫 「说谎?」季安妮不喜欢这个词被用在仪珍身上。 花容道:「娘娘,昨夜奴婢为宝贵妃去西宫殿传完话后,又去了一趟内务府。虽然时间晚了,但还是从一位熟人那里打听到苏从妃的生辰。不仅如此,还听到一个关于苏从妃出生故事。」 「故事?这倒有趣了,讲来听听。」季安妮非常好奇地说。 花容讲道:「娘娘,苏从妃是在冬日大雪中出生的,据说出生时身体很弱,连四斤都不到,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稳婆说这孩子恐怕养不长,不足周月就会夭折。就算辛辛苦苦养大了,未来也是一个病坨子。于是她爹便想狠心地把这女儿扔了,但苏夫人怎么也不肯。两人争吵不休,后来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办法,决定靠天意来裁决这个女儿的生死。」 「怎么能这样……」季安妮为仪珍感到一阵心疼。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娘娘,南湖县本来就不富裕,就算是县丞家里,要养一个病女也是莫大的负担。而且依照南湖县的习俗,孩子出生七日之内,就算死了也不说是『死』,而是说『返生』——就是重新再投一次胎的意思。所以就算当初他们扔了苏从妃,也不会有百姓说什么闲话。」 季安妮又问:「那他们是怎么靠天意来决定仪珍生死的?」 花容道:「他们决定把婴儿在雪夜里放一个晚上,如果婴儿能活下来就养大她,如果活不下来就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孩子。然而那天正好屋外鹅毛大雪,寒风凛冽,就算是健康的孩子在外面放上一晚也肯定死了,更何况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婴儿?但巧的就是,当丫鬟奉命把婴儿抱到屋外的时候,有一位老僧经过。丫鬟本想求那僧人收下婴儿,但老僧看了婴儿一眼后就笑了起来,说这孩子的命尊贵无比,绝对不会输给这区区小雪,只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就是这孩子命中注定与『西方』相冲,绝对不能去靠西的地方,否则必遭劫难。」 听到这里,季安妮自言自语道:「难怪入宫第一天晚上水芙蓉找仪珍换房间的时候,仪珍怎么也不换。仪珍说因为水芙蓉的房间在西方,而她不能住在靠西的地方。」 花容又道:「当年的丫鬟听了老僧的话,把婴儿放在东边墙角。第二天早上,雪止天晴,县丞府的人全都是被婴儿的哭声吵醒的,婴儿就这样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后来苏夫人抱着孩子在门口等了三天三夜,终于又等到那位老僧出现。苏夫人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后,又问老僧孩子究竟是什么命。那僧人只道,这孩子命贵,贵不可言,如果说破了,就是泄露天机。苏夫人锲而不舍地问了好久,老僧终于说出两个字来……」 花容顿了顿,神色凝重地讲出最后两个字来:「仪、珍。」 「仪珍?」季安妮愣了一下,心想这不是仪珍的名字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容道:「那老僧也没有明说,只让苏夫人慢慢参悟。」 但这「仪珍」二字究竟是何含义,十六年来还没被人参破过。 也许这是一个需要仪珍用一生来参悟的难题。 「然后呢?」季安妮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花容讲道:「然后苏夫人本想设宴款待那位老僧,但老僧却说,只要日后这孩子心中有佛,善待苍生,就是对他最好的感谢。」 「心中有佛,善待苍生。」季安妮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心底忽然有些激动澎湃。没想到仪珍身上竟有这样的故事!最不可思议的是,老僧竟然说了「苍生」二字,难道仪珍未来的命运竟能关系苍生?难道仪珍将成为什么名垂青史的知名人物? 花容道:「虽然不知道那名僧人究竟是何来历,但苏家人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了他说的话,认为苏从妃是天星临世,承受天命,日后必定有番作为,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送苏从妃入宫,想必认为她是当娘娘的命吧?」 说到这里,花容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贴在季安妮耳边道:「娘娘,这故事不可向外人说,说多了会惹上麻烦。」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季安妮好奇花容的情报网究竟是怎么铺出来的。 花容道:「告诉奴婢这个故事的人,正是半个月前送苏从妃上京的公公。那公公也是南湖县人,所以和苏县丞很有交情。另一方面,他又非常尊敬家父,家父死后对奴婢格外照顾。奴婢昨夜本只想从他那里打听一下苏从妃的生辰,谁知道他却告诉了奴婢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他让奴婢不要向外人道,但奴婢不能隐瞒娘娘,奴婢只告诉娘娘一人。所以请娘娘一定记住,这件事情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如果娘娘多嘴了,可是会害苏从妃遭殃的。」 「我绝不会多嘴。」季安妮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仪珍门第不高,从入宫起就一直受到那些大小姐们的白眼。如果让那些官家小姐知道仪珍出生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对仪珍冷嘲热讽、诋毁侮辱才怪。 但季安妮还是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问道:「既然仪珍是冬季出生,她为什么要说谎?」 季安妮想起昨晚宝贵妃特意强调了女子入宫的五个年纪,那时候仪珍的脸色就有些不正常了。原来宝贵妃在那个时候就已察觉到仪珍说谎,但她并未点破,而是给仪珍留了脸面。 但仪珍为什么在生日上做文章?这却是季安妮怎么也想不通的。 这时花容猜测道:「娘娘,也许苏从妃是不想让你当上皇妃后就忘了她。」 「我怎么会忘了她?」季安妮觉得仪珍的担心纯属多余。 花容道:「娘娘刚刚得封皇妃,肯定会有不少从妃前来巴结。苏从妃大概是担心她在你心中也变成那种别有用心,前来巴结的从妃,所以才故意给自己找了生辰这个借口,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和你亲近。别人都是无事献殷勤,但是她是有事献殷勤。什么事?就是她的生辰。这就是苏从妃不同寻常的地方,她想得非常周到,不会惹人怀疑。但却不小心在年龄上稍稍露出了马脚。」 「这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有使坏,只是不想让我冷落她。」季安妮替仪珍辩驳。 「娘娘,苏从妃越是细心周到,就越是令人心生寒意。娘娘在她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她在娘娘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经过精心设定的,难道娘娘还没有感受到吗?」 「花容,不要说了,我觉得你在挑拨我们。」季安妮半认真地发出警告。 但花容不但没有住口,还微微用强调的语气忠告道:「娘娘,苏从妃比你想象中聪明。」 「聪明又怎么了?她又没做坏事,不过只是想亲近我,又不愿显得太过殷勤而已。」 「话虽如此……」 「够了,花容,如果你再说下去,我真会生气的。」其实现在在季安妮心中,花容是个比仪珍更聪明、更复杂的人物,她不想被花容的话搅乱自己的心。 花容毕竟是太后安插过来的宫女,所以比起花容,季安妮更相信仪珍对自己的真心。 第129章 兴师问罪 话不投机半句多,季安妮被花容的话惹得不太高兴,索性不再说话。 花容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为季安妮戴上标示皇妃身份的头冠。 「蝶儿呢?」季安妮对蝶儿比较有好感。 花容总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但蝶儿却不一样,不但没有压力,还感到非常亲切。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却被安贵妃烫哑了,一想起这事季安妮还一阵恼火。 花容道:「奴婢这就去把蝶儿叫进来。」 见花容的神色有些难过,季安妮也过意不去,喊住她道:「花容,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想提醒我……但是,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虽然我的确不像你那么有经验,也不像你一样经历了那么多历练,但你可以稍微相信一下我自己的判断吗?我觉得仪珍不是坏人,从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坏人……」 花容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微微低了低头,悄然退下。 季安妮一直目送她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转头望着镜子,对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转眼入宫已经大半个月,最初的新鲜感全都减退,剩下的只是一股浓重的疲倦。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虽然已经慢慢适应了镜中陌生的脸,却始终无法习惯这里的生活。 季安妮打开妆台上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精美的桃花玉簪。看着这簪子,仿佛就能看见十年前云真把簪子送给宝贵妃时的情景。这不是自己能够收下的礼物——特别是在知道云真和宝贵妃十里桃花的誓言后,她更坚定了要把簪子送还宝贵妃的信念。 回忆起云真谈论起宝贵妃时的神态表情,就算季安妮神经再粗,也能感受到他对她的一片真挚感情。宝贵妃也在季安妮面前谈起过云真,同样,从宝贵妃的话中也能听出阵阵无奈和心痛。如果十年前宝贵妃没有入宫,如果宝儿不是贵妃,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宝儿……也许,他俩早就结成连理了吧? 怨谁呢?怨策划宝贵妃入宫的太后么? 太后是无意拆散了宝贵妃的姻缘,还是有意而为? 虽然季安妮也单相思着云真,却非常惋惜云真和宝贵妃之间的这份感情。 手指轻轻划过玉簪,那冰凉的温度让季安妮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忽然,只听屋外传来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季安妮光从这脚步声中就能听出来人的身份。 走一步能把地面踏出一个坑来,能有如此气势的人,整个皇宫中,除了太后还有谁呢? 惨……从脚步声还能听出太后的怒气比以往都大,而且来人很多,大概二三十个。 季安妮赶紧阖上装玉簪的盒子,犹豫着要不要立刻爬上床去,靠装病来躲过这一劫。 还不待她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就只听「啪」的一声,房门已被太后一掌推开。 那声音大得差点把季安妮从凳子上震下来,连头上的金冠都被震得斜了斜。 「太后吉祥……」季安妮赶紧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 光从太后那喘着粗气地呼吸声中,就知道她这次头上的火肯定烧得比火焰山还旺。 季安妮一阵纳闷,奇怪了,自己究竟哪里又惹太后生气了?难道是为了昨晚天宁公主的事?但是花容明明说天宁没有向太后告状呀?太后大清早就带着大批人马兴师动众来到这小小的偏右院,到底唱的又是哪出戏? 太后根本不理季安妮的问候,右手一抬,就只说了一个字:「搜!」 话音刚落,只见一大群灰衣服的小太监开始在季安妮的房间中翻箱倒柜。 季安妮心里虽然生气,但又不敢发作,只好低着头,咬牙发狠道:「可恶可恶,连警察搜查房间之前也要出示一下搜查证好吧?就算你是太后可以免了搜查证,但好歹也告诉我一声搜查的理由呀?难不成怀疑我在房间里藏了男人?」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名小太监报告道:「太后,找到了,在这里。」 季安妮好奇他们究竟搜到了什么,抬头一看,竟发现小太监手里捧着她做的扑克牌。 太后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牌,简单扫了一眼后,就把纸牌向季安妮扔去,勃然大怒道:「昭姬,你还不认罪!」 季安妮急忙低下头,纸牌飘飘扬扬全都落在她的身旁。她已经彻底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昭姬!」太后见季安妮半天不吭气,又低喝一声。 「昭姬在……」季安妮小声回答,却始终不敢抬头。 「你现在还想怎么抵赖?」 「昭姬……昭姬……没有想抵赖呀……」季安妮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怎么会想抵赖?问道:「太后……这纸牌出了什么问题吗?」 「哼,大胆昭姬,在本宫面前你还装什么傻?」 「昭姬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把这扑克藏起来了。 「你先说说这些纸牌是什么?」 「这是扑克牌,玩游戏的。」 「那上面为什么写着皇帝、公主、皇子、太后?」 「不为什么?就只是牌面而已……」季安妮隐约察觉到问题出在哪里了,想必是这副扑克牌犯了太后的什么忌讳。但自己定下的规矩里,明明是太后比皇帝大呀。 太后是最大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忽然,季安妮的目光落到另外两张牌上,只见上面分别写着「黑」「白」二字,代表大王和小王。当初为了帮助天宁等一堆古人理解,季安妮还特意把这两张牌解释为「黑白无常」。 季安妮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只听太后冷哼道:「好大胆的昭姬,本宫还不知道你在宫里造这种逆!竟然敢让黑白无常吃了皇上公主,这还得了吗?」 「太后……这只是游戏……」你不用这么认真吧? 「还有。」太后目露凶光地瞪着季安妮道,「昨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什么叫做『火烧三宝』的东西?」 季安妮一听吓了一跳,心想太后怎么知道这事儿? 「昭姬,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火烧佛、法、僧三宝,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佛法?」 佛法?季安妮一阵冷汗,解释道:「太后,这和佛法没有半点关系。昭姬没有火烧什么佛、法、僧,昭姬烧的三宝只是鸡肉串、豆腐干和小馒头呀。」 太后冷喝道:「肉串是佛祖的血肉,豆腐干是经书典籍,馒头就是僧人!」 「太后,冤枉呀……」季安妮这一声真是叫得比窦娥还冤,辩道,「太后,你说肉串是佛祖血肉勉强还可以理解,说豆腐干是经书典籍也大致可以认为它们形状相似,但至于这馒头和僧人……你总不能因为他们都可以用『白白胖胖』四个字来形容就硬说我有暗示隐喻吧?」 这真叫要多冤枉有多冤枉。 第130章 祸从天降 「还敢狡辩!来人,把她押下去!」 太后身后站着一大群身材魁梧的侍卫,那些人的手臂简直比季安妮的大腿都粗。虽然季安妮以前勇擒歹徒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强手,但现在他们人多势众,季安妮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季安妮预感自己今天难逃此劫,索性不挣扎了,乖乖让那些侍卫缚了她的双手。 「太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怎么惩罚就明说。」季安妮拿出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气势。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隐约看见担心地向房间张望的宫女。那里面有蝶儿也有花容,还有其他很多偏右院中原本的丫鬟。太后这次带了这么多侍卫,想必是有备而来。她冤枉自己就算了,只希望她不要连那些可怜的丫鬟也一并株连。 「好你个昭姬,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太后的脸色比声音更冷,沉得就像一块铁砣似的。她根本不用动手,光用眼神就甩了季安妮好几记耳光。 「太后,牌是我画,肉是我烤的。我院里的那些丫鬟不过只是听命于我而已,太后胸怀宽大,气度如海,肯定不会在她们的脑袋上也扣上违逆的罪名吧?」季安妮把太后赞了一通,就只为求她不要株连无辜。 如果太后的目的只是季安妮一个,根本不用带这一群侍卫。而从这些侍卫的人数上推测,太后今天大概是想把这整个偏右院都连锅端了。 「昭姬,你先担心你自己吧。」太后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起来分外阴狠。 「太后……」 「把她带走。」根本不给季安妮开口的机会,太后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侍卫赶紧把她押下去。 「太后!」季安妮奋力挣扎了两下,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你今天是想把昨夜所有参与烧烤晚会的人全都问罪吗?」 「她们知错犯错,如不略施小惩,以后宫里岂不是没了规矩?」太后这句话几乎是从鼻子里面哼出来的,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被逼到这里,季安妮不得不说了,「昨晚昭姬还有几名客人在这里共餐同欢,太后是不是要把那些客人也一并惩处?」 这话刚落,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很明显,季安妮这是在暗示她天宁公主的存在。虽然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是怎么传到太后耳朵里的,但既然太后连季安妮的火烧三宝是些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肯定也知道昨晚偏右院中到底有些什么人。如果单独惩罚了宫女,却放过那些直接参与烧烤和纸牌游戏的人,岂不是会遭来闲话? 太后一时无法回答季安妮那「是不是要一并惩处」的问题。 「太后,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自愿承担一切后果,只求太后你恩德无量,放过其他无辜的人,以免大家认为太后你处事不公,护短包亲。」 季安妮这番话讲得还算诚恳,所以就算太后今天来是有意找茬,也不禁暗暗钦佩,冷笑道:「那好,昭姬,既然你自愿承担一切后果,本宫就如你所愿,放了其他人。但是……」话锋一转,声色俱厉。「你还记得本宫在御花园说过的话吗?既然你已身为皇妃,就当有个皇妃的样子。不要以为可以用『初入宫廷,不懂规矩』这八个字来当一辈子的挡箭牌。」 「太后,昭姬说了,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昭姬从来没为自己找过什么挡箭牌。」只要听到太后愿意放过其他宫女,季安妮就没了后顾之忧,瞬间找回以前的熊心豹子胆,道:「太后,你是要打我三十大板,还是要灌我辣椒水?」 「昭姬,本宫倒是很佩服你的胆量。」 太后入宫十三年,从最初的从妃升为贵妃,再由贵妃升为皇后,最后成为太后。这之中的坎坷曲折就算写成书也有十本了,她对付过的娘娘两只手都数不完,但她却是第一次遇见季安妮这种类型的后妃。如果换作其他人,此时早就吓得眼泪长淌了,哪还像季安妮这样神气活现。 太后道:「要怎么罚你不是本宫说了算,要内务总府掌刑的大人审了以后才知道。昭姬,你现在就好好去地牢里面反省你的过错,想想你该怎么为自己狡辩吧。」 「太后,昭姬从小脑筋不好,想不出什么狡辩之辞,从来只会说实话而已。还是太后你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些鸡肉串和小馒头添油加醋一下定我大罪吧。」反正今天坐牢是坐定了,但嘴巴还是不能认输,季安妮不怕死地留给太后几声冷笑后,乖乖被那些侍卫押走了。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路,放他们出去。 季安妮看见花容和蝶儿她们担心的脸。 「娘娘……」花容向前挤了挤,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季安妮说。但无赖花容力气太小,还没从人群里面挤出来,季安妮就被带出偏右院。 *** 时候还早,路上除了一些打扫落叶的太监外,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季安妮心想还好人少,不然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被熟人看去了,还真有点难受。 负责把季安妮押送到内务府地牢的侍卫一共只有五名,太后和其他人都没有跟来。 大概走出百来米远,侍卫们突然松开了季安妮。 「咦?」季安妮两手恢复自由,愣了一下,心想这些侍卫怎么就放开自己了呢? 还不等她开口问,就听一名看上去格外魁梧的侍卫道:「娘娘,手腕痛不痛?小的是个粗人,不小心使力大了,有没有弄疼娘娘?」 「咦?」季安妮被他的关心吓了一跳,但见他一脸诚恳,就说,「没关系,不痛。」 「娘娘,如果不是你,香香她就惨了。」一位侍卫道。 「香香?」这是谁? 「娘娘,如果不是你,小绿也会受罚了。」另一位侍卫又道。 「小绿?」怎么都是没听过的名字?季安妮一阵茫然。 侍卫道:「她们都是在娘娘偏右院里做事的宫女,如果刚才不是娘娘为她们求情,只怕她们今天都要蹲大牢了。」 「哦……」季安妮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些侍卫早就和她院里的宫女勾搭上了呀。他们是为了感激自己为宫女求情,才松开自己的手。不把自己押入地牢,而把自己「请」去地牢做一会儿客。 第131章 做客地牢 地牢建在内务总府背后比较偏僻的一个地方。牢门只有窄窄的两扇,没有想象中威严。门外负责把守的侍卫也只有两名而已,想必这里关的都不是什么重犯。 季安妮听把她「护送」到这里来的侍卫介绍说,这地牢平时都是空的,即使偶尔关几个人进来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人,而是偷宫里东西出去卖的小太监,或者打碎娘娘花瓶的小宫女,所以根本用不着派重兵看守。 他们还说季安妮这次一口气打破两个纪录,一是罪行严重的纪录,二是身份尊贵的纪录。 季安妮听后只得苦笑道:「这个就叫人倒霉了,就算喝凉水都会塞牙。」 其实她还挺喜欢这些侍卫大哥的,听他们说话很实在,很畅快。刚开始时,侍卫们在季安妮面前也有些拘谨,但聊着聊着,他们忽然发现这位娘娘不像娘娘,不仅不像娘娘,甚至都不像一个女孩子,心直口快耿直得就像他们兄弟一样。 「娘娘,你不要害怕,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想吃什么就说,小的们尽量满足。」一个看似小领班的侍卫一边给季安妮引路,一边说。 季安妮干笑着点了点头,但却止不住冷汗直流。虽然知道对方也是一片好意,但听到那什么「把地牢当成自己家」之类的话后,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地牢不仅门窄,就连里面的通道也很窄,大概只有一米来宽,最多只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过。但和一般的地牢不一样,这里比想象中干净很多,不但没有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还有一阵淡淡的清香,想必是从御花园飘来的花香味吧。 除了就是光线暗淡一点,耳边听不到人声寂寞一点以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季安妮很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道:也好也好,来这里暂住正好也避开了从妃们的登门拜访。 正在这时,忽然只听一声:「娘娘!」 伴随着这一熟悉的声音,只见从正前方地牢深处走来一个身影。 「来德?」季安妮虽然看不见来人的脸,但听声音就已判断出那人的身份了。 「娘娘,你还记得小的呀?」来德高兴极了,加快脚步,两三下跑到季安妮身边道,「一大早就听说娘娘要来,小的们早就把这地牢里里外外打扫过一遍了,还为娘娘准备好了上等的牢房,娘娘你就尽管安心地住,保管没有耗子臭虫之类的东西来骚扰娘娘。」 来德这一番话讲得热忱无比,让季安妮哭笑不得之余,又多了一份感动。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周星驰《武状元苏乞儿》里面的几句对白:「如果我没看错,你会成为乞丐中的霸主。」「乞丐中的霸主?那是什么?」「嗯……还是乞丐。」套用到现在的场面来说就是:「知道娘娘要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上等的牢房。」「上等的牢房,那是什么?」「嗯……还是牢房。」 季安妮听着来德刚才的话,脑中浮现出的就是如上台词。不禁嘴角向两侧抽了抽,发出吃吃几声傻笑。把来德和侍卫领班都笑愣了,还以为季安妮受的打击太大导致头脑有点不清醒,都关心地问道:「娘娘,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没事,我开心着呢。」季安妮啪的一掌拍上来德的肩。她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把别人拍得啪啪响。说来奇怪,坐牢本来应该是件很悲惨的事情,但现在看到这群侍卫们全都把她当成贵宾一般欢迎,不仅打扫牢房,还热情招呼,真让她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见季安妮笑得开心,来德和那侍卫领班也只得陪笑。但他们的笑容难免显出几分僵硬,似乎还是有些担心季安妮的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这地牢好像是「v」字型的,从入口处大约要走下三十级台阶来到最深处,再向前走就是上坡路,两侧分布的是一格一格的囚室。 最下面的光线最暗,但是越往前走,眼前就渐渐亮了起来。 来德一边把季安妮往阳光充足的地方带,一边就像旅游向导般地介绍道:「娘娘,小的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是整个地牢里光线最好的一间。温度适宜,不冷不热,既没有阳光直射,也没有阴风席卷。窗子也是最低的,抬头就能望见户外。窗外就是青澜河,娘娘无聊的时候就可以看看河水解闷。如果还是嫌闷的话,小的可以假装在外面练功,打一套拳法给娘娘看,或者拜托其他宫女姐姐在外面练舞给娘娘解闷。」 「来德,你想的还真周到。」季安妮越来越觉得这小侍卫有意思了,就像她的一个开心果。无论遇到什么沮丧难过的事情,只要听到来德神经兮兮的几句话后,人一下子就又变得开朗豁达起来。 听到季安妮的表扬后,来德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边傻笑,一边打开牢锁。 季安妮抬头看看自己面壁思过的地方,不错不错,果然不错,光线充足,空气清新,四个角落里面还都洒了不少花瓣,一股馥郁芳香之气弥散在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来德道:「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花香,小的就一样摘了一点,希望娘娘喜欢。」 「你们就不怕被太后发现了?」季安妮有些担心地问。太后的本意可是让她来这里受罚的,结果现在牢房经过来德他们的一番处理后,简直变成上级客房。如果太后知道了,想必又要大发雷霆。 来德一点也不担心,答道:「娘娘不用担心,太后何等尊贵?根本不可能来地牢这种阴湿下等的地方。娘娘,你看铺盖够不够?不够小的就再去多取几床。」 「够了够了,你们就别招待我了。我怕你们再周到一点,我就真要住得舍不得走了。」季安妮两边肩膀无力地向下垂了垂,虽然感到有些无奈,但无奈之中却也含着几分喜悦。 无论太后和安贵妃如何针对自己,但至少还有一伙像来德这样的人关照着她。 本来前不久还觉得这皇宫是个不讲道理的野蛮地方,但现在却从阴霾之中看见了几分光明。季安妮转身望向窗外泛起粼粼微波的青澜河,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就算太后再野蛮,也不会要了自己的命,怎么说自己也是皇上的宠妃,明皇子的娘呀。 第132章 安妮安妮 由于有来德等人的照顾,季安妮坐牢还坐得颇为舒心惬意。 不但有好茶好菜伺候着,还有窗外的好风景可看。 但就算再好看的风景,看多了也嫌无聊,于是季安妮就开始和来德聊天。 来德的性格很有趣,总的来说属于那种软柿子一样很好欺负的人,再加上季安妮又贵为皇妃,所以来德和季安妮讲话时难免带着几分敬畏。只要季安妮稍微瞪一瞪眼,他就立刻点头哈腰地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而且表情动作还特别可爱,惹得季安妮每每都喜欢佯怒,以吓唬来德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阳光已经渐渐暗了下去。 窗外的青澜河上,水波中粼粼浮动着落日金色的余辉。耳边不时传来鸟雀归巢的鸣声,它们一群一群排着队,羽翼划过天际的样子,竟又勾起季安妮的几分思乡之情。 鸟儿好歹都有个巢归,但是自己呢?不仅回不了家,甚至就连身份都不是原本的自己。 一股苦闷溢上心间,季安妮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忽然,只听一声低低的、温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安妮……」 季安妮一愣,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时空围绕在她身侧开始旋转,她的脑中陷入一片纠缠混乱,仿佛自己忽然之间就已离开这个皇宫,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现代社会。 安妮……没错,就是这普通的两个字,还能让她找到一点自己的存在。 季安妮从惊愕和恍惚中回过神来,愣愣地回头望向声源。 「来德?」她身边只有来德一个人,刚才那声「安妮」就是从来德口中发出的。 「安妮……」来德又叫了一声。 季安妮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来德见自己又把季安妮惹哭了,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赶紧拿了手帕给季安妮擦道:「娘娘,娘娘,你怎么又哭了?上次在仁和殿时你让小的说那两个字,小的还以为那是安慰娘娘的话……唉,都怪小的苯,小的看娘娘哀伤叹息,知道娘娘心情不好,本想安慰娘娘一下,谁知却说了错话……小的该死,又把娘娘惹哭了……」 「来德,你没有说错话。我是高兴……是太高兴了,才哭的。」季安妮赶紧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心想奇怪了,在原来的世界里她明明就被称为「没有眼泪的铁娘子」,怎么来到这里没多久,自己就总是哭呢?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苦闷了,又总是受气的缘故吧。 「真的高兴?娘娘没有骗小的?」来德还有点不相信。 「骗你干什么?骗你又不好玩。」季安妮推了来德肩膀一掌,跟他开起玩笑。 「对了,娘娘,那『安妮』到底是什么意思?」来德早就想问了。 「是……是我的家乡话……」季安妮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是打起干劲,勇往直前的意思吗?」来德忽然问。 「啊?」季安妮愣了愣。 「哎呀,小的多嘴,小的又猜错了,娘娘不要责罚。」说着来德就要自己掌自己的嘴。 季安妮急忙拉住他的手道:「不准打,来德,你没说错,你说得对极了。都怪我自己,是我来这皇宫太久了,久得连自己的家乡话都忘了……谢谢你,来德,是你提醒了我。」 打起干劲,勇往直前……曾经的季安妮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最近阴郁烦恼的事情太多,差点连真实的自己都失去了。 「娘娘,小的们都很钦佩你,只有你才敢和天宁公主对着干,也只有你才敢在太后面前直言不讳。听到你用御竹鞭教训天宁公主,听到你为蝶儿在皇上面前与太后、安贵妃冲突,听到你为偏右院的宫女求情,小的感动之余,也非常担心……娘娘,后宫是非之地,明哲保身呀。」来德这话讲得句句剖心,字字诚恳,把季安妮听得心都震了一下。 「我知道,来德,谢谢你。」此时此刻,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季安妮握了握来德的手,忽然觉得来德就是她的力量。以前她总认为自己无依无靠,但现在却发现身后还有像来德这样的人正注视着自己。也许他们的目光也是一种力量。 来德道:「娘娘,以后有用得着来德的地方就尽管差遣,以后娘娘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如果娘娘愿意讲,小的也愿意替娘娘分担。虽然小的身份低微,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可以给娘娘讲笑话,逗娘娘开心。」 「那你讲个笑话听听呀。」季安妮倒是不和来德客气。 「这……这……」一时间,来德也想不出什么笑话。这时忽然看见窗外飞过一只蝴蝶,于是就指着那只蝴蝶道:「娘娘,你知道蝴蝶为什么会飞吗?」 「因为它有翅膀。」 「错了,是因为它没脚,不能走。」 季安妮足足愣了三秒钟,才打了个哆嗦,揉着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说:「冷死了。」 虽然这个笑话冷是冷了点,但不知怎么,季安妮就是觉得开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来德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兴地道:「娘娘笑了,娘娘笑了。」 「是笑你笨。」季安妮一巴掌拍在来德头上。 两人正谈得开心,忽然就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季安妮的牢房没有上锁,来德就在牢房里面陪季安妮聊天。这会儿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来德急忙整了整帽子和衣服。 从脚步声听出,来人应该就是负责把守地牢的那个侍卫小领班。 那领班对季安妮也非常关照,所以季安妮一点也不紧张,静待来人出现。 但意想不到的却是,那领班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 季安妮定睛一看,惊讶得叫出声来:「云、云真?」 云真笑了笑,微微低头,给季安妮行了个礼道:「娘娘安好。」 「你怎么来了?」 「来看望娘娘。」 「太后知道吗?」 「还未禀明。」 「你不怕她怪罪你吗?」 云真听后笑道:「太后现在恐怕正被天宁公主缠得脱不了身呢,没有工夫怪罪云真。」 「天宁公主缠着太后干什么?」 「还不是为娘娘求情。」云真走进了牢房,来到季安妮身旁道,「娘娘放心,只要天宁公主出面,太后绝对拿她没有办法。当年她把席家花容月貌两位小姐的死罪都求下来了,何况是这次娘娘的无心之失。」 「娘娘,国师,你们慢慢谈,小的们先告退了。」来德说完便退了出去。 第133章 移山立宫 随着夕阳渐渐西斜,就算采光最好的房间也不免显出几分昏暗。季安妮早就吃过来德送来的饭菜,现在肚皮正饱着,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只听一声「云真,你有什么事吗?」,明明只是普通音量,但在这幽静的地牢里却被回声加重了好几层。 云真用手势示意她小声一点,说:「娘娘,别吵着别人。」 季安妮急忙捂了捂嘴,不好意思地说:「云真,我是看到你太兴奋了。」 「看到娘娘这么有精神,云真也就放心了。」云真是真正舒了一口长气出来,本来以为季安妮一个小姑娘蹲地牢会蹲到哭鼻子,没想到她不仅有好茶好饭伺候着,还有一个小侍卫陪她聊天,这日子过得还真算不错。 「哪里哪里,都是侍卫大哥们照顾。」季安妮呵呵一笑。 「娘娘,你才当了三天皇妃就被关进地牢,如果再不知道收敛,还不知道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云真说着说着两条眉毛就拧在了一起,显得无比担心。 入宫以来季安妮也算经历了不少风波,好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平安过关。季安妮自己好像还没什么感觉,但是身旁看的人早已心惊胆颤。无论是花容和来德,还是宝贵妃和云真,都多次提醒过她,但她却总是好了疮疤忘了痛,没被老虎咬断头就不信老虎会咬人。 「对了,云真,宝贵妃怎么样了?」季安妮不担心自己,倒是担心起了宝贵妃。 「宝贵妃一切安好,娘娘不必担心。」云真淡淡地说。 「嗯。这就好了。」季安妮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就猜出宝贵妃一定平安无事,不然云真又怎么会有闲心看望自己呢?在云真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始终是宝娘娘吧。 「娘娘,宝贵妃也很担心你。如果不是天宁公主先出面,她恐怕也早去向太后求情了。」 「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季安妮低了低头,这时才总算感到歉疚。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很多人注视着,出了事也不是她一个人想扛就能扛得下来的。即使她这次保住了偏右院的宫女,却害得天宁和宝贵妃替她着急。 「但是,云真……我真不是故意的。」 如果说以前大闹太后晚宴和仁和殿罚跪都是季安妮一时冲动犯下的错的话,那么这次的火烧三宝和扑克牌就真叫冤枉。 「娘娘,所以你以后才要更加小心。」 「既然太后这么不待见我,又为什么让我回来?」 「如果你不回来,皇上一再拖延立后时间也不是办法。太后让你回来,就是要让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你不适合当皇后。如果你再这样胡闹毛躁,岂不是正中下怀?」 「云真,我一定要当皇后吗?他们都以为我要当皇后才把我当成敌人,只有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我只想回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季安妮说着说着鼻子又有些发酸,总觉得「家」这个字已经离自己好远。最近发呆的时候总是会想,也许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也许自己的下半辈子就注定被关在这天佑圣朝的皇宫了。 「娘娘。」云真低低唤了一声,每当提起回家这个话题,气氛就忽然变得沉重,「娘娘不用担心,应该就快找到回去的方法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我的法力正在渐渐恢复,相信那只藏匿在皇宫之中的妖怪也在蠢蠢欲动。只要它敢有所行动,云真保证,定将它一举擒获。到时候,娘娘就能……回家了。」 「真的吗?」季安妮在期待回家的同时,仿佛也预感到逐渐靠近的危险。黑暗之中好像有双泛着血光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让她陡然感到一阵寒意。 「娘娘,你知道这地牢为什么是斜的吗?」云真貌似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季安妮的思维跳跃明显没能跟上云真的节奏,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云真道:「传说天佑圣朝开国之前,这里本是一片荒山,后来为了立王建朝修建皇宫,才把荒山夷为平地,建立宫苑。而这地牢所在地,据说原本长着一棵千年古树。皇宫刚建不久,突然有一天晚上,天空雷霆乍响,一道闪电劈下,劈倒了那棵千年古树,整个树干都被天火烧焦成炭。当时宫中盛传天降大罪、忤逆天意的流言,闹得人心惶惶。后来太祖皇帝下令把焦木连根拔起,但地面却留了一个二十丈的大坑。要填平这个大坑就必须再去别处运土,而当时能够采集的土石都在建宫时用完了。于是太祖皇帝便下令把这大坑改成地牢,用这种相对便捷的方式把坑填平。所以,这地牢才是斜的。」 「这又怎么了?」季安妮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一个所以然来。 「娘娘,你知道太祖皇帝当年为什么要夷山立宫,造坑为牢吗?」 「我怎么知道。」季安妮心想云真问这个问题真是白问,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连龙莫寒之前还有几个皇帝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太祖皇帝的事? 云真又道:「娘娘,关于太祖皇帝还有一个传说。传说他恋上了一只狐妖,那狐妖说如果他能夷平一座大山便嫁他为妻。后来太祖皇帝真的夷平了一座大山,可是狐妖却没有现身。而且天上还降下闪电劈倒古树,在地上留了一个大坑。有人说这是太祖皇帝激怒狐妖,狐妖即将报复,所以太祖皇帝才建了地牢,填平土坑,以安民心。」 「那后来那只狐妖出现了吗?」 「没有,一直没有。但后来却有一名贵妃娘娘怀孕,生下了一只狐狸。」 季安妮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我好像听说过,是不是天宁昨天刚讲的那个『镇妖祠』的故事?」 云真点了点头道:「娘娘,当年生下狐狸的那位贵妃娘娘虽然被烧死了,但却留下一颗黑色的狐珠。据说这珠子晚上会发出哭声,好像是一名妇人不停低念着『宝宝,宝宝』。娘娘,有人说,那珠子会不停呼唤着她的孩子,直到她的孩子又回到她的身边。」 第134章 地牢夜谈 季安妮听得浑身直冒冷汗,特别是云真的表情认真得可怕。望着云真的眼睛,就好像耳边就真的听见「宝宝,宝宝」的声音回响不绝。 「云真,天都快黑了,你还讲这个,怪吓人的。」季安妮不敢再听下去,打断云真的话。 「娘娘,这地牢妖气很重,云真不敢留娘娘一人过夜。」云真终于说出他来地牢的目的,「当年的古树和天雷,不是仙物就是妖法,所以这地牢附近聚集了很多非人界之气,引来不少宫中冤瘴积累于此。娘娘入宫之前本就已经受到一次袭击,我怕娘娘被关在这里再遭不测,所以才向内务府刑司典狱官请命,来这里守娘娘安睡。」 「你是认真的吗,云真?」季安妮还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她的心被云真说得怦怦直跳,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恐惧。虽然入宫之前就已被告知皇宫之内有某种妖物窥视着自己这条小命,但入宫以后却一次也没有遭遇过灵异现象,所以季安妮不由放松了警惕。 「娘娘,云真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云真的神情严肃无比,严肃之中,又带着几分紧张和担忧,沉吟道,「随着我身体的渐渐复原,我相信那妖物也已恢复元气。现在时间每过一天,危险就加深一层。娘娘,你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知道了。」季安妮笑了笑,轻松答应下来。 反正她就是那种天生危机意识比较淡薄的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火烧眉毛才着急。什么「居安思危」的古训,和她八杆子打不到一边。 「娘娘,有云真在此,你大可安心。」云真怕季安妮紧张,就说了一句宽慰的话。 其实季安妮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他比自己还紧张万倍。因为当初真正的昭姬就在他的面前被妖物咒杀,他不仅输了昭姬,自己还身负重伤。所以那次的斗法,肯定在云真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虽然他竭力想让把自己表现得和平常无异,但从他久久无法舒展的双眉就能看出,他一定非常不安,非常害怕。怕如果无法战胜那个妖怪,会再输掉季安妮的命。 想到这里,季安妮竟笑了笑。为她终于能够渐渐看清云真的心而笑。 云真是她穿越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点「印随」的关系,她对云真无比依赖。他们守护着季安妮这个身份的秘密,就像命运共同体一样,生死都被紧紧连在一起。第一眼见云真时,惊若天人,但现在相处久了,才发现云真不是什么神仙,而是活生生的人。有情有爱,也有痛苦。不知何时,季安妮心中的云真已经从神龛上走了下来,变成一个很真实,能触摸,能感知,能被猜出心思,也能聊天开玩笑的人。 以前自己难过伤心的时候,总有云真安慰着自己。现在云真也有了心理负担,那么就换自己来安慰他一下吧。而季安妮所能想到的安慰云真的方式,就是尽量使自己轻松,绝对不能紧张。因为如果自己一害怕,云真的心理压力一定就变得更大。 「云真,你来得正好,我正愁天黑以后连风景都没得看了,你来了正好陪我聊天。」 季安妮拍了拍床沿,示意让云真坐到她的身边。 虽然这里名为牢房,但是来德他们怕季安妮睡不惯草席,还特意用木板拼了一个简易的小床。床脚大概五六寸高,正好隔断了地面的湿气。 如果严格论起规矩来,云真是不能和皇妃这样平起平坐在一张床上的,但考虑到现在情况特殊,房间中除了这木床以外也没有其它可以坐的地方,总不能让云真站一整夜吧?况且刚才来德都是坐在床沿上和季安妮讲话的。 云真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季安妮的好意,在她身旁坐下。 「对了,云真,太后是怎么知道昨晚的事的?」这是季安妮最想不通的问题。 云真道:「听说是安贵妃告的密,可能她早已在偏右院里安排了眼线。但她只向太后说了纸牌和烧烤的事,对天宁公主醉酒落水的事只字未提,大概是怕天宁公主找她麻烦吧。」 「连安贵妃都怕天宁呀?」季安妮心想,安贵妃不是太后的侄女吗,严格算起来,安贵妃还是天宁的姐姐呢。 「别说安贵妃,连皇上都要礼让天宁三分,全皇宫大概也只有你昭妃一个人敢惹天宁公主生气了吧。」云真又无奈又担心地叹了声气。 好在现在天宁对季安妮还算不错,不但没把她当敌人,反而还处处帮她。 这大概正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吧? 天宁公主就是被太后宠坏了性子,所以酒醉之后连对皇上大不敬的放肆话都敢说。无法无天,无长无尊。如果再不好好管教,只怕日后真会惹出连太后都撑不起来的大事。 「云真,本来我今天想去西宫殿,把那只桃花玉簪还给宝贵妃。谁知还没出门,就被太后堵了……」 季安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来奇怪,每次在云真面前提起宝贵妃时,她总觉得自己心口很闷。特别是在云真向她坦白了和宝贵妃之间的故事后,她的心口就闷得更加厉害。 「云真,既然你喜欢宝贵妃的话,为什么不带她走呢?为什么你宁愿选择在皇宫里守她整整十年,都不愿选择带她离开这个禁锢她终生幸福的地方?我看得出宝娘娘也很痛苦,她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想做的事不能做,想说的话不能说,想爱的人也不能爱。」 电视剧里面不是经常上演「私奔」的桥段吗?为什么云真不带宝贵妃走呢? 季安妮的问题也正是云真埋在心中十年的刺。他说:「娘娘,就算我能把宝儿带走,但宝儿的家却不能走。公然违抗皇命的话,难道要害我们两家都被满门抄斩?我当初也想过带她走,但她却自己决定入宫。既然入宫是她的选择,我不想勉强她和我离开。」 「就是因为你的不想勉强,才把你们两人的一生都葬送进来。」季安妮觉得不值。 「也许这是天意,我们违抗不了。」云真摇了摇头,十年来他似乎已将一切看透。 「天意?」季安妮发出一声冷冷的笑,「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我听宝贵妃说过,她入宫是因为太后的再三举荐。就连先皇驾崩后,也是在太后的懿旨下,才连削发为尼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云真,太后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娘娘,这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事情。」云真口气生硬,不想多谈。 「云真,等我出狱以后,我就去求求皇上。皇上以为我是昭姬,对我很好,我求他放你们自由。宝贵妃毕竟是先帝的贵妃,她早就有资格离宫了。」 「娘娘,你不怕多嘴惹来杀身之祸?」云真并不想让季安妮帮忙。 季安妮笑道:「我早为自己求了免死金牌,就算暴露身份也不怕,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第135章 树下千年 被关在地牢的那天晚上,季安妮不但不觉得悲哀,还觉得很开心。因为她和云真聊了很久,一直聊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才肯乖乖闭嘴。 云真起身告辞,临走前对季安妮道:「娘娘不必害怕,今晚云真彻底留守地牢,只要发现一点异常就立即应对,绝不让娘娘受到半点伤害。」 只要有他这句话,季安妮就放心无比。 「云真你不用担心我,我从小打架打到大,初中时徒手擒过一个歹徒,还在市里被表彰了好几个月呢。所以云真你也不用太紧张,该休息时就休息,我自己会保护自己。」季安妮拍了拍心口,示意云真不用担心。 云真对她笑了笑,只道:「时候不早了,娘娘好好睡吧。」 季安妮听话地点了点头,她在云真面前一直很乖。 静静目送云真的身影消失在地牢通道的尽头后,季安妮这才回到床上。来德他们大概怕季安妮受冻,足足铺了三层褥子,让床软得就像棉花似的,身子刚一躺下就陷了进去。 大概因为聊天聊得太疲劳,季安妮刚刚闭上眼睛,就立刻进入梦乡…… *** 梦里,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在一片绚烂的白光之中,她看到一棵很高的树。 树干很粗,粗得已经不像树干,而像一面斑驳坑洼的墙壁。 抬头顺着这面树干墙壁向上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把天空都遮挡住了,叶子们仿佛都急欲证明自己的生命似的,努力让颜色极尽碧绿鲜嫩。 隐约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切都是那样鲜活,透出无限的勃勃生机。 季安妮一直抬头仰望那棵树,望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些头晕目眩,才忽然听见耳边响起声音: 『你在看什么?』一个温厚的男声。 『我在等树开花。』一个清脆的女声。 『这树不开花。』 『开的,我见过,开的是很漂亮的白花。』 『从我出生起,就没见它开过花,看你年纪不会比我大,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很久以前,久得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吗?两年前?还是十年前?』 『不是,都不是……好像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或许……是千年之前。』 『你一定是在说谎。』 『我没有。不信你可以陪我等,等到它开出满树白花。』 『等一千年吗?』 『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两千年,三千年……或许是……更久。』 『我早就死了。』 『就算你死了,你还有孩子,还有子孙,他们会替你看见那满树白花。你愿意陪我等吗……愿意吗……愿意吗……』 女孩的声音就一直在空中回响,响了好久好久,终于淡去。 忽然,白光消失,四周变成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天空亮起一道闪电,电光向树顶直劈而来。 一簇鲜红的火焰舞动燃烧,就像一条灵蛇似的很快将整棵树都缠绕起来。 滚滚热浪向季安妮扑来,她吓得尖叫后退。 忽然,两只脚竟无法移动。低头一看,脚踝上竟绑了铁锁。她想大喊,但嘴巴也被碎布堵住,发不出声音。紧接着,双手也被缚到身后,全身上下紧密无比地缠满锁链。 熊熊烈火将她包围,她看见木炭烧成的焦灰漂浮在热浪之中,缓缓上升。 她的皮肤开始发痛,传来噼啪的响声和阵阵焦臭的气味。 不,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一股力量在体内渐渐凝聚,最后化为一颗圆润的珠子。 珠子落在地面,顺着倾斜的地面向前滚去…… 宝宝,宝宝……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噼啪的燃烧声都被这低低的呼唤掩盖。 宝宝,宝宝…… 火光退去,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之中,有一颗看不见的黑色圆珠不停向前滚动。 在骨碌骨碌的清脆滚动声中,宝宝,宝宝……这略显凄惨的呼唤回音重重…… *** 「等……」 季安妮好不容易发出一个音节,下意识追着珠子的滚动声追去,等等我…… 「等等我!」季安妮一声大叫,蓦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四周是地牢还算熟悉的墙壁,暖暖的阳光从窗口洒入房间。 原来已经是早上了…… 季安妮还没从那个被大火炙烤的噩梦中醒来,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奇怪,怎么做了一个这么奇怪的梦? 梦里除了那棵大树以外看不见半个人影,但却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被熊熊大火炙烤的感觉那样真实,清晰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之上。 「宝宝……」回忆着梦中最后听到的两个字,季安妮的背脊不由升起一股凉意。 一颗喊着宝宝的珠子,不就正像镇妖祠的传说一样吗? 传说太祖皇帝时一位生下狐狸的贵妃娘娘被大火烧死了,后来为了安祭这位娘娘的亡灵,才把她以前居住的宫室改建成了一个祠堂。狐妖娘娘化为一颗黑色的狐珠,但无论把这颗狐珠封在哪个道观,第二天珠子一定又会回到镇妖祠中。 最后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把那狐珠就地封在镇妖祠中。 季安妮正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娘娘,你醒了?」来德的声音从铁栏之外传来。 季安妮抬头一看,不仅看见了来德,还看见了云真、花容和蝶儿。 「你们怎么都来了?」季安妮不由愣住。 云真道:「恭喜娘娘,娘娘已经无罪释放,现在就可以回偏右院去了。」 「什么?」季安妮不信自己一觉睡醒就风平浪静了。 云真道:「娘娘,好好去感谢天宁公主吧。你这次有惊无险,全托了公主的福。」 「我就知道……」季安妮嘟哝着,不知该喜该愁。无罪释放固然是好,但天宁这次帮了自己大忙,难免以后不会以恩人的身份自居,在自己面前显摆脸色。季安妮可招架不住。 这时花容和蝶儿已经走进牢房,一个替季安妮收拾床铺,一个替季安妮整理仪容。大概忙活了一刻钟,终于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季安妮向来德和云真等人一一告别后,才在花容和蝶儿的陪同下,走向了返回偏右院的路。 顺着青澜河边慢慢走着,微风拂面,舒畅惬意。 季安妮突然道:「对了,不如我们去西宫殿看望宝贵妃吧?」 她就怕回到偏右院后被一堆从妃纠缠。 谁料她这一句话后,花容和蝶儿的神色都变了变。 「怎么了?」季安妮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娘娘。」花容慢慢垂下眼睫,低声道,「娘娘要去西宫殿见宝贵妃可不能空着手去。」 季安妮也没多想,顺口答道:「也对,我受了宝贵妃那么多照顾,应该送她一点心意。」 「娘娘……」花容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季安妮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寻常。 花容道:「娘娘,你要送的不是谢礼……而是贺礼。」 「贺礼?」季安妮一愣,还是不太明白。 花容慢慢抬起眼来,目光认真地讲道:「娘娘,宝贵妃她……怀了龙胎。」 第136章 悲得龙子 「龙胎?」季安妮顿时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这里是不是还是自己的梦境。 下意识地掐了掐指尖,敏锐的痛觉顺着神经迅速传入脑中。 会痛,不是梦……那么,宝贵妃真的怀了皇上的孩子? 天…… 除了这个字以外,季安妮不知道该怎么抒发自己的震惊。 虽然她和皇上只见过两次面,但凭直觉认为,皇上应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对昭姬温柔体贴,也非常具有君子风度,就连自己作为后妃但却拒绝侍寝他都答应了,还给了自己一块免死金牌。所以在季安妮心中,早就把皇上化为友好的那一派中。 但现在,却突然听到宝贵妃怀孕的消息…… 好吧,虽然他是皇上,虽然后宫的女人就是为他准备的,宠幸哪个女人是他的自由,但是……宝贵妃不同,宝贵妃可是先皇的后妃呀。把宝贵妃留在宫中就够有违常理了,现在居然传出宝贵妃怀孕的消息……真不知道该喜该忧。 这到底是喜事,还是丑闻呢?季安妮也无法判断,但是,她却担心起了云真。 「花容,这事云真知道吗?」季安妮拉住花容的手,双眉压得很低。 想起昨天晚上她还对云真说什么等到出狱以后就向皇上求情,让皇上放宝贵妃和云真出宫。谁知刚从地牢释放出来,还没回到偏右院,就从花容口中听到宝贵妃怀孕的消息。这下好了,不用开口求情就知道,皇上一定不可能放宝贵妃出宫了。 花容道:「宝贵妃怀孕的消息是昨天傍晚才在宫里传开的,那时国师好像正在地牢,陪在娘娘你的身边。后来又在地牢守了一夜,刚刚才和娘娘道别,所以奴婢猜测……国师怕是还不知道宝贵妃的事情。但现在这事已经在宫中传开了,相信不出半个时辰,一定就会传到国师耳中。娘娘,你还是不要担心国师的事情,担心一下自己吧。太后虽然同意放娘娘出狱,却要娘娘呈上一份三页的悔过书,说如果娘娘天黑之前不交去,她就另有惩罚颁布。」 「悔过书?」季安妮一听就头大。心想原来在这个异时空也保留着写检查的光荣传统。 她现在脑子乱得就像一堆乱麻,心中就像烧了一盆火。又着急又担心,恨不得立刻冲去西宫殿见宝贵妃,什么写检查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去。 眼看季安妮转身就要往西宫殿的方向冲去,花容急忙拦住她道:「娘娘,宝贵妃怎样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是应付太后下令的悔过书呀。娘娘,这次如果不是天宁公主求情,娘娘早就挨板子了。现在好不容易出狱,如果再惹太后生气,后果不堪设想。」 花容字字在理,神色严肃,一番话讲出以后,季安妮终于冷静下来。轻移视线看了看蝶儿,蝶儿也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那关切担忧的眼神,似乎也在劝说季安妮先回偏右院写悔过书才是正事。 见状,季安妮不好让她们两人为难,即使再担心宝贵妃那边的情况也只得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向花容和蝶儿道:「好吧,我知道了,我先写悔过书,再去西宫殿。」 *** 季安妮入宫这么些日子以后就只拿过两次笔,一次是熬夜绘制扑克牌的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悔过书……悔过书…… 季安妮咬咬笔杆,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无论她怎么强迫自己安定心神,但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宝贵妃、云真、皇上和太后的脸。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不但不能去关心宝贵妃的情况,还被三页悔过书憋死在房间中,又急又闷之下,恨不得把纸都揉了。 一旁,花容和蝶儿两人倒是一脸平和,和季安妮的焦躁不堪截然相反。她们一个研墨,一个整理纸张,尽职尽责地伺候着。 眼看一刻钟都过去了,季安妮面对那张空白的大纸,连半个墨点都没能落下去。 「花容,悔过书该怎么写呀?」季安妮憋得头顶冒烟,还是下不了笔。忽然想起花容的父亲好像是大学士,所谓虎父无犬子,既然父亲才华横溢,花容也该文采飞扬才对。不要说区区一张悔过书,就算写诗填词,肯定也是信手拈来。 花容似乎不太想帮季安妮这个忙,只道:「娘娘,太后想看的不是一张龙飞凤舞、华而不实的悔过书,而是娘娘真正认识到自己错误后的悔悟之心。只要娘娘真心想写,就没有写不出来的道理。花容不是娘娘,猜不透娘娘的灵巧心思,如果僭越代笔,只怕文不从心,处处疏漏,让太后一眼就认出来了。」 「唉,算了算了,说不过你。」季安妮挥挥手,彻底放弃请花容出山的打算。只见她大笔一挥,在纸上留下两行粗大的墨迹,一边写还一边念道:「悔过书……致太后,冒号……」 无奈刚写到这里,就又卡住了。 「花容,救命呀……」季安妮一阵哀嚎,连想哭的心都有了,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说起丧气话,「干脆我哭个三盆眼泪端给太后看,肯定比写三页悔过书更能证明我的悔悟之心。」 「娘娘,不急,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慢慢写吧。」花容语调轻松地安慰道。 「唉……」季安妮趴在桌上直不起腰,不知怎么又想起宝贵妃怀孕的事,无意说道,「如果宝贵妃这胎生下来是个皇子,那不就是明皇子的弟弟了么,也就是二皇子。皇上与太后约定今秋立后,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虽然立后时还不知道宝贵妃腹中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但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登上后位的可能性是不是变大了?」 季安妮这句话多半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却听到了花容的回答:「娘娘,这话不敢说。因为宝贵妃身份特殊,如果让她当上皇后,肯定会惹来中枢老臣的不少微词。」 花容虽然没有讲明,但季安妮能听出「身份特殊」四字指的就是宝贵妃侍奉先帝一事。 季安妮皱着眉问:「花容,你说宝贵妃怀了龙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花容道:「娘娘,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来说,就有不同的意义。孕养龙子、延续龙血对皇室、对天下来说都是好事,但是……对宝贵妃来说,只怕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说着便忧心忡忡地蹙了蹙眉。 季安妮听后也点头认同。 如果宝贵妃喜欢的人是云真,那么这个孩子,无疑就像一道残酷的墙壁,把她和自己真正爱着的人隔开。宝贵妃和云真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第137章 宛若花香 为了三页悔过书,季安妮从上午憋到下午,再从下午憋到傍晚,最后终于赶在太阳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地平线上之前把那三页悔过书完成了。 当然这之中含有不少花容的帮助,不然以季安妮那毛躁的性子,就算真能憋出三页字,内容肯定也都是些能把太后气得肺出血的强辩之辞。 为了太后的身体健康,也为了季安妮那已经冒烟的脑子,更为了偏右院的安宁着想,花容终于肯给季安妮一点提示,助季安妮完成了一份还算得上是悔过书的悔过书。 落上署名以后,季安妮连检查都没检查一遍,迫不及待就把悔过书交给花容道:「花容,这悔过书就拜托你交给太后吧。」 「娘娘,悔过书当然要自己亲手奉上才有诚意。」花容又是一副季安妮妈妈的神态说。 季安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悔过书硬塞进花容手里,可怜巴巴地求道:「好花容,你就帮我一次吧。我敢说现在太后绝对不想看见我的脸,就算我送过去的是诚心诚意的悔过书,她肯定也变着法子对我讥笑讽刺。你就说我昨晚在地牢里面受了风寒,太医说不能吹冷风,而且遇人还传染。就算我再想亲手把悔过书奉到太后足下,也怕不小心把风寒传染了过去。所以为了太后贵体着想,我也只好在偏右院中独自忏悔了。」 听季安妮这一通话说得流畅无比,中间连个换气的空档都没有,花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微带责备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娘娘,平时看你愣得就像一块木头,怎么打起这些鬼主意来时,脑子转得比车轱辘还快,真拿你没有办法。 季安妮见花容默不作声地收下了悔过书,知道她是答应帮自己送去太后宫了,立刻高兴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顺手拉过一旁的蝶儿道:「蝶儿,快,抓紧时间,陪我去西宫殿见宝贵妃。」 蝶儿至今仍然不能说话,被季安妮一拉,吓得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身子又瘦又弱,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刮得站不稳脚。现在被季安妮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拉,她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像个玩具似的就被拉出门去。 「娘娘!」当花容一秒之后反应过来时,季安妮已经拉着蝶儿跑上前廊。 「花容,你先去送悔过书吧,我很快就回来。」季安妮向花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其实她跑这么快就是因为知道花容会拦她,为了不被花容唠叨,她决定采取闪电战。等花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出很远了。而花容也算是个比较淑女的女孩子,肯定不会像天宁那块麦芽糖一样死粘着追上来。 事情不出季安妮预料,等她跑到大门口时回头一望,只见花容还在原地叹气,没有追出来的打算。仿佛刚从大牢里被释放出来似的,季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到了自由的味道。 要不是蝶儿实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秤砣一样地拖着季安妮的话,只怕季安妮能用跑五十米的速度一口气冲到西宫殿的大门口。 听见蝶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季安妮知道她快不行了,这才停了下来问道:「蝶儿,你没事吧?」 蝶儿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弯着身子大口喘气,好半天才终于稍稍恢复,抬起头来对季安妮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用为自己担心。看蝶儿那张痛苦不堪的脸,季安妮就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于是后悔起刚才自己的兴奋,向蝶儿道歉道:「蝶儿,对不起,我刚才只顾着逃出花容的视线,望了考虑你。」 蝶儿对季安妮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带来的安慰力顿时让季安妮感到一阵春风拂面。 那一瞬间,季安妮竟把蝶儿和仪珍重复了。忽然觉得蝶儿和仪珍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平平淡淡,但是处久了以后,才能感受到对方温柔的性格魅力。 但蝶儿的存在感却远没有仪珍强烈。 不知道为什么,仪珍的温柔很容易被感受到,但蝶儿的温柔却似乎不易察觉。 如果把仪珍比成花香,那么蝶儿便像空气。 人能轻易嗅到花香进而感受到花朵就在不远的地方,但人却很难嗅出空气的存在。 同样是无形无色无味只能凭感觉感知的东西,但仪珍温柔的性格能让她自己的存在带给别人一阵馨香和舒心,进而带来一种存在感。但蝶儿的温柔体贴却只能像空气那般静静围绕在你的身旁,如果不到窒息之境,就很难真切地感受到。 也许,这就是花容评价仪珍时说的那句「她在娘娘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经过精心设定的」吧。 即使如此又怎样,每个人的性格都不是完美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柔一点,难道这也有错吗?难道非要让每个人都像天宁公主那样在自己面前完全本性流露? 季安妮连想都不敢想。 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在别人面前都有一点伪装,这叫做人际和社交。 但季安妮不明白,为什么花容总是在她面前把仪珍的「社交」强调成了「伪装」。 说白了,她还是觉得是花容别有用心地在离间她和仪珍之间的关系。 特别是在听过花容的那些故事后,她简直觉得花容就是一个传奇。她根本无从猜测花容的想法,她觉得花容很遥远。但是仪珍不一样,仪珍就是自己身旁。仪珍开心时笑,难过时哭,比起在刑台之上流下最后血红之泪、再无眼泪可流的花容来说,可算好理解多了。 一路上,季安妮就考虑着仪珍、花容和蝶儿的事情,把她该对宝贵妃说什么话都忘了。 再抬头时,才发现已经来到西宫殿的门口。 门外候着一群小宫女,人数比平时都多。 大概今天来西宫殿看望宝贵妃的皇宫权贵不少,所以才加派了通报引路的人手。 季安妮刚刚走近,就有一名长相乖巧的小宫女上前问道:「昭妃娘娘是来见宝贵妃的吧?娘娘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报。」说罢便转身离开。 第138章 不祥预感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宝贵妃的近侍丫鬟小瑶走了出来。她平时看上去是个很机灵的女孩子,但今天不知怎么,眼神中总带着几分担忧和难过。虽然说话时嘴角也带着些许笑意,但那笑容却总显出几分勉强,似乎藏了很多心事在里面。 看到小瑶这表情后,季安妮就猜到宝贵妃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正想问,就听小瑶先开口道:「让昭妃娘娘久候了,今天娘娘见了很多人,有些倦了。」 这言外之意,就有些「请回」的意思。 季安妮十万火急地跑过来,没想到却只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惊讶失望之余,又对宝贵妃的情况更加担心起来。 就算见不到宝贵妃的面,至少也要从小瑶口中打听出一点宝贵妃的消息。 一时之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提问方式,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最保守的一种。她带着一点怯怯的语气问道:「小瑶,宝娘娘她……还好吧?」 小瑶对季安妮笑了笑,答道:「谢昭妃关心,娘娘一切安好。」 话虽如此,但她说这句话时不经意间发出的淡淡叹息,却给了季安妮真正的答案。 小瑶情绪不高,对话有些难以进行,季安妮只好告辞道:「既然这样,那我改日再来探访。小瑶,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宝贵妃的身体。」 小瑶回道:「昭妃这句话,小瑶今天已经听过十遍以上了。」 这句话听上去隐隐有些扎耳,季安妮不由愣了愣。 今天来西宫殿探望宝贵妃的达官显贵多不胜数,他们被小瑶送出门时,有意无意都会说出刚刚季安妮说的那句叮嘱。如果是无心的人那么说,当然单纯只是关心宝贵妃的身体;但如果是有心的人那么说了,却似乎总含着一丝鄙夷讽刺的味道在里面。 虽然小瑶也知道季安妮绝对属于无心的那种人,但听在耳里,总觉得有些不太愉快,于是脸上的表情不经意间也冷了几分。 季安妮听了小瑶那略显刺耳的回话后,察觉到自己说了对方不爱听的话,不免后悔起来,神色僵硬地讷讷问道:「小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瑶一听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态度让季安妮感到不安,于是急忙道歉道:「娘娘没错,错的是小瑶,小瑶惹娘娘多心了,求娘娘不要怪罪。」 不安地向宫女询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的娘娘,季安妮大概还是第一个,所以也难怪把小瑶吓得慌了谎神。她一改刚才那副有些萎靡的模样,不仅不停说着道歉,还紧张地蹙起眉,根本不敢看季安妮一眼,好像生怕季安妮责怪似的。 其实季安妮哪有责怪她的心思,心里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没来之前担心的只是宝贵妃,来了之后,就连小瑶也一起担心了。 只见她轻轻拉过小瑶的手,诚心道:「小瑶,我入宫不久,对宝贵妃的了解没有你深。我连自己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话都不知道,就算真的见了宝贵妃,恐怕也只有惹她不开心的份而已。告辞之前,我只有一句话想说——对你说——小瑶,好好照顾娘娘。也许我进去对宝贵妃说一万句话,都没有现在对你说的这一句话管用。娘娘的一切,都只能拜托你了。」 这一番话既像嘱托,又像剖白。小瑶听后抬起了头,眼神之中充满感动,她把季安妮握住她的手握得更紧,郑重说道:「昭妃放心,娘娘知道你这么关心她一定非常高兴。小瑶虽然只是一名无用宫女,但伺候娘娘也已三年。冒昧地说,娘娘就像小瑶的亲姐姐一样,小瑶绝不会看自家姐姐受苦。」 季安妮点点头,似乎放下心来。接着又向小瑶道了一声别,便和蝶儿转身离开。 *** 时候已经不早了,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天和地都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但只有曲折的青澜河悄无声息地流淌着。路上安静极了,耳边除了偶尔几声鸟鸣之外就再听不到其它声音,季安妮的心也慢慢跟着宁静下来。 她低头徐步走着,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东西闪过,但又好像是一片空白。 也许自己真的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深深吸气。 这时,忽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季安妮下意识回头一望,就看见小瑶慌慌张张地向她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回事,小瑶喊了一声「昭妃娘娘」就拉着季安妮的裙角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可把季安妮吓坏了,急忙拉着她问道:「小瑶,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先不要慌,看到你慌我心也慌。」 一旁的蝶儿也赶紧过来扶小瑶。 小瑶刚站起来,就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痛苦又内疚,急促地说:「昭妃恕罪,刚才小瑶并未向娘娘通报你前来拜访的事,是小瑶自作主张替娘娘回拒了你……只因为,只因为……」 后面的话好像很难出口,小瑶一直重复了好多遍「只因为」也没能把话说完。她刚才一路跑来,本就喘个不停,这下又急着说话,根本吐不出半个字来。 季安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从小瑶担心紧张的神色中察觉出事情并不简单。见小瑶半天说不到关键句上,她也急得大皱眉头,直道:「小瑶不要急,慢慢说。」 「娘娘。」小瑶擦了擦眼角急出来的泪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呼吸才终于平顺下来。她紧紧拉住季安妮的手不松,声音压得极低地说:「娘娘,小瑶之所以不敢替娘娘禀告……只因为,只因为……国师他先来一步,正和娘娘在房里谈着……」 「云真?」季安妮的心忽的沉了一下。 原来云真已经知道了…… 不仅知道,他还去了西宫殿看望宝贵妃。 他现在是以怎样的心情,用怎样的表情面对着宝贵妃? 他和宝贵妃之间又谈论着怎样的话题? 季安妮很想知道,但却不敢知道。心口突然变得有些憋闷,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时小瑶苦苦哀求道:「娘娘,小瑶求你,你找个借口把国师请走,让国师离开西宫殿……不然,不然……小瑶怕……小瑶心里怕……」 小瑶是真怕,怕得甚至连抓住季安妮的手都已失去温度,只剩下一阵微微的颤抖。 见季安妮没有回应,小瑶就不停重复道:「娘娘,小瑶求你……求你……」 「你先不要着急,小瑶。」季安妮见她都快哭出来,急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云真又不会伤害宝贵妃……他们在入宫前就已经有交情了,是很好的朋友……你到底在怕什么?」 小瑶使劲摇头。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混乱地不停重复着:「我不知道……娘娘,我不知道,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娘娘……小瑶求你,你能想办法让国师离开吗?」 和小瑶的慌张不同,季安妮此时沉静很多,淡淡说出自己的想法:「小瑶……我不会去,因为,也许现在……云真才是最应该陪在宝贵妃身边的人。」 ……我们谁都不应该去打搅他们。 第139章 最深的话 当时的季安妮并不知道小瑶在怕什么,也不知道小瑶所谓的「不祥预感」究竟不祥到何种程度,她只懵懂地觉得,也许现在的宝宝贵妃是需要云真的,就像自己难过的时候也希望云真陪伴身旁一样,那是一种精神的力量。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打搅他们,让他们自己为自己疗伤,直到伤口愈合。 *** 另一方面,西宫殿中,宫女们都在外面伺候,诺大的房间中静悄悄的,铺着金丝锦垫的软塌上,宝贵妃和她今天最后的一名客人——云真,隔着一张低脚的四方小案无言静坐。 宝贵妃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彩,头发也只是非常简单梳成一束,没有发簪也没有头冠,俭朴之中更流露出一种令人胸中闷痛的憔悴之感。细长而又苍白的脖子上,就连筋络也都看得一清二楚,让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云真真切感受到:宝儿好像更加瘦弱了,也更加令人心痛。 十年了,整整十年。 从十年前他追随她入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女人。 也非常清楚自己付出的感情,将不再会有任何回报。 他没有能力和野心去和国君同抢一个女人,所以他所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守护在她身旁。 当她开心的时候陪她一起开心,当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点安慰。 没有任何欲望,也不求任何回报,只单纯地希望守护着她,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点。 这十年来,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着似近似远的暧昧关系。照理说,宫中早该谣言四起、蜚短流长。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十年来,宝贵妃和云真之间没有传出任何丑闻。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名门子弟,宝贵妃又有太后似有似无的庇护,其他妃嫔都不敢胡乱嚅嚼舌根;二来大概是因为两人在后宫之中都还算有名望的人,宫女太监们对他俩也很尊重,不会造谣生事。 所以这悠长的十年时光,说平静也算平静。 但要说起最大的一场动荡,便要数三年前先帝封后一事。 当时水家死了一名从妃,宝贵妃也被冤魂附体。 虽然后来那妖鬼被云真祛除,但不久之后,水从妃生下的小皇子也坠井身亡了。 那之后,太后的丫鬟艳娘离宫,宝贵妃身旁亲近的宫女也差不多都换了人。小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伺候宝贵妃的。 至于水家死去的那名从妃和坠井夭折的小皇子,他们的故事很少有人提及,大概大家都顾忌着擅权揽威的安氏一族,不敢胡乱议论这之中的细枝末节吧。 「宝儿……」云真低低唤了一声。 他以为宝贵妃的不安来自旁人的目光和对先帝的不忠,劝慰道:「你不要太苛责自己,谁都不会怪你……况且当初把你留在宫中是太后的决定,你也是身不由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十月之后,为皇上再添一名健康聪明的皇子。」 云真话音落后,宝贵妃久久没能抬头。 零散的发丝从她耳侧垂下,遮住脸庞,晦暗的灯火暮色之中,辨不清她此时此刻的容色表情。只觉得那低低垂头的姿势之中,显出的尽是一番伤神落寞。 「宝儿……」 云真的话无法继续下去,因为从他今天见到宝贵妃的那一刻起,宝贵妃就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坐着,坐着,仿佛正沉沉思考着什么,也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宝儿……」 云真已经不记得他是第几次这样低声轻唤,每唤一次,收不到宝贵妃的回应,他的心就蓦然向下低沉一下。现在那颗心脏已经沉得就像一块棱角突刺的硬铁,深深地压在体内,重得仿佛已经把五脏六肺全都压碎了一般。 每一瞬间的等待都显得无比漫长,云真的目光之中早已渐渐失去先前的冷静,开始变得焦急。然而终于在这个时候,沉寂的空间之中,响起了一个很轻很淡的声音。 那是一滴液体忽然落在桌面的声音。 明明只是很轻很轻的一声,但蓦然之间就像激起万丈惊涛,迎面直向云真拍打而来。 「宝儿……」云真忽然很想抱住咫尺之外的心爱之人。 但在他决心站起之前,却听见了宝贵妃哽咽的声音。 「我已经等不到了……云真,我知道我已经永远等不到了……」 深深的吸气之后,宝贵妃的眼泪就像骤雨一般落下,桌面很快就已湿了一片。 「宝儿……」 云真已经被她的眼泪吓得呆住,就连抓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都已忘记。 「云真……云真……」宝贵妃的声音越发哽咽,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好像快要断气似的,不但失去了平素说话的节奏,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快失去了。只有眼泪不停落下的声音,密集响起,引得云真的心跳也随着那眼泪落下的速度而不停加快。 「宝儿,你先不要哭,到底怎么了?」 云真总算恢复冷静,抚开挡住宝贵妃脸颊的乱发,心疼地望着她问。 「我知道我已经等不到了……」宝贵妃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咬住下唇摇了摇头,似乎就快哭至昏迷。 「宝儿……」 心比刀绞更痛。 如果可以,云真很想抱住她。如果可以,云真很想给她更多的安慰。 但现在,除了轻轻为她试去脸上的泪水,除了眼睁睁看着她伤心落泪,云真不敢再有任何亲近的举动。 宝贵妃等的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说自己永远等不到了? 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云真心中却已浮现出谜底浅浅的影子。 他是守护了她若干年的人,他是自认为最了解她的人,他甚至可以从一个简单的眼神之中看出她的喜怒哀乐——他明明应该是离她的心最近的人,但隔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高墙,却像是一把刃面利锐的刀,早把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羁绊悉数斩断。 「云真。」宝贵妃忽然抓住了云真的手,湿润泛红的眼睛带着几丝神经质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云真说道,「十年前……我入宫的时候,你曾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虽然我拒绝了,虽然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你逃离这一切束缚,但是……听到你的那一句话后,知道你还愿意带我走后,我非常安心……就算入宫也不怕,因为总觉得你会在我身旁……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我们之间隔着怎样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是只要有了你的那一句话,我就不会害怕……你不会知道这十年来,是什么支撑着我没有心如死灰……也不会知道我是在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你……我知道自己不能自私地把你束缚在我身旁,但也非常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是因为我坚强,而是因为有你在我身旁……你是……我的一切。」 哽咽的声音在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之中,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要被轻轻拨动一下,就会立刻断掉。云真只敢静静地听,不敢打断宝贵妃发自内心最深的话。 第140章 绝境宣言 「对不起,云真,我知道我不该怀上他……」宝贵妃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 虽然现在她的小腹依然平坦,但也许是心理因素,总觉得能从掌心感到体内另一颗心脏隐约的跳动。虽然她也知道那心跳是幻觉,但只要想到自己体内正孕育着另一个生命,那感觉,不知道到底是祥和欣慰,还是恐惧罪孽。 「我知道我不该怀上他,云真……但是,他体内流了我一半的血……我不能嫌弃他,也舍不得不要他……」宝贵妃的嘴唇阵阵轻颤,显出她的动摇和慌乱。 「宝儿,你不要想太多。」云真见她苍白的脸色,感到无比心痛。 「云真,我以前很怕听你叫我『娘娘』……」宝贵妃今晚的话好像特别多,她紧紧拉住云真的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说话的力量,「因为只要你叫我一声娘娘,我就觉得你离我好远……只要你叫我一声娘娘,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只有妃与臣的关系,就觉得……十年前在宫外的一切都是幻觉,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宝贵妃濡湿的发丝凌乱贴在耳侧,双眼已经显得有些红肿,但那深深撼动人心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云真忍痛的双眼。 她是那样执着坚定地望着云真,用近乎胡言乱语的神态喃喃不绝地说着:「但是现在,终于到了抛弃梦境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永远无法离开皇宫,永远不会再听你说带我离开……我甚至连当初那样拒绝你的机会也没有,就因这个孩子注定我必须留在这里。」 「宝儿。」云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在宝贵妃耳边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如果你可以抛开一切顾虑,可以相信我的话……我还是可以……」 话到这里突然顿住,沉思片刻后,云真才终于说出最后三个简洁的字:「带你走。」 闻言,宝贵妃的唇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笑虽笑,但她却摇了摇头道:「云真,你错了……我对你说了这么多话,不是为了让你带我离开,而只是想告诉你……是时候了,云真……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也是我该放手的时候……十年了,太久了……久得我已经彻彻底底地属于另一个男人,久得我已经就快成为一个母亲……久得我终于认清事实,知道自己是时候和你……彻底了断……」 彻底了断。 不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还是最坏的结局。 淡定地吐出这四个字后,压在宝贵妃心口的一块巨石全然消失,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呼吸的节奏,也终于平静下来。心中的慌乱退去无踪,仿佛忽然得到解脱。 也许在不久之前,她还害怕自己在得到孩子的同时,会永远地失去云真。但是现在,她忽然认清也许这是一个契机。 一个可以同时把她和云真从这若干年纠缠之中,解救出来的契机。 「了断?」云真因为宝贵妃的这两个字而显得愕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听到宝儿对他说出「了断」这两个字来。 「云真……」宝贵妃眼中的泪水已经消失,但泪渍却依旧干在脸上,她闭了闭眼睛,平静地把话讲得更加明白,「是了断,云真,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我们现在的关系很不正常你知道吗?如果十年前我能够下定决心和你了断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如果现在我再不能下定决心,也许再过十年,我们会更加痛苦……你知道吗,云真?你应该出宫了,应该离开我,回你的本家去,你的父母兄妹还在等你,你应该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守在一个根本不配要你守护的女人身边。」 重重地讲完这一番话,宝贵妃瞪着云真呆然的脸,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是久久的静默之后,云真回答给她的,只是一个轻轻摇头的动作。 「你说如果不了断,再过十年会更痛苦……但如果我现在点头答应你,我连一天也活不下去。」云真想像不出如何活在看不见宝儿的宫墙之外。 「云真。」宝贵妃认真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会明白,其实这世上,没有谁是缺了谁就真的活不下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会明白……其实没有我,你可以活得更好,更快乐……未来的快乐可以很快让你忘记曾经的我……」 云真还是摇头,痛苦地说:「你不懂,宝儿,你根本就不懂。」 不懂你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不懂的人是你,云真。」宝贵妃平静地吐气,淡淡地道,「我是腹中这个孩子的母亲,是龙家皇帝的贵妃,是属于后宫的女人。但我是你的什么?什么都不是……而你又是我的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是。」 宝贵妃以为这些锋锐的话可以把云真彻底唤醒,但结果却是恰好相反。 她换来的只是云真的一阵冷笑,还有疯狂的举动。 只见云真一把扼宝贵妃的手腕,把她扯入怀中问道:「什么都不是?原来什么都不是?」 宝贵妃试图把手抽出,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此时云真的眼神令她产生一丝惧意。 「放开我……云真……」 宝贵妃骤然加快的心跳,仿佛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 云真把宝贵妃抱得更紧,向来温和的他此时此刻的举动和神态之中,竟添了很多属于男性的霸道。说话声中也加入了极重的喘息,仿佛正竭力压抑着什么。 他向宝贵妃低吼道:「你说你是母亲,是贵妃,是后宫的女人——没错,我承认。但是在这一切之上——你还是我爱的人,是我爱了十年以上的人!你绝不能说我什么都不是,绝不能说你想要一个了断,也绝不能把我赶出宫去!」 「放开我……云真……」宝贵妃的喉咙又开始哽咽。 「宝儿,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结束刚才冲动的低吼,云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但他扼住宝贵妃手腕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收得更紧,字字清晰地在宝贵妃耳边说道:「如果你现在给我一个耳光,把我打醒,我会立刻放开你,掉头就走,永不回来。但如果你现在哪怕还有只是一点的犹豫,我就可以非常冷静清楚地告诉你后果——你会成为我的女人,马上,现在,就在这里。」 第141章 万劫不复 这似乎是警告,又似乎是宣言,同样也是云真压抑了十年的冲动。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宝贵妃没有挣扎,只是缓缓低下了头。 云真抬起她的下巴,没有丝毫犹豫地截获她的双唇。 在唇舌短暂的交缠之后,云真捏着宝贵妃的下巴,不准她避开自己的目光,问道:「那这样够不够清楚?」 宝贵妃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惨白的脸色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 「我已经被你逼到绝境了,宝儿。」云真在低沉的叹息中闭了闭眼睛,痛苦地道,「趁我现在最后一丝理智还没有被你逼至崩溃之前,我求你,一个耳光把我打醒,不然……」 不然事情也许真会发展到连云真都无法控制的局面。 「你又把一切推给了我……」宝贵妃幽幽的声音在这仿佛凝滞的空间中轻缓响起,双眼之中再次蒙上一层薄薄的泪光。惨白的唇,在不停吸气间微微颤抖,说道:「就像十年前一样,你又把一切推给了我……为什么每次做决定的人都是我?为什么你每次都只是默默无言地尊重我的选择?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很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直到现在我还会问自己,如果十年前我没有入宫,如果十年前我让你带我远走高飞,那么我们……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加幸福?……你当初给我机会,给我选择,给我尊重,给我决定一切的自由……然而你又知不知道,你把这一切决定权交给我的后果,更是交给我此后十年一直无法安宁和后悔徘徊的痛苦……现在,你还是这样……云真,你一点都没变,变的是我,我已经不想选了……」 「宝儿……」云真心中深深震荡,他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给予宝儿的充分自由,竟是一根毒刺。他急欲想要解释什么,但喉咙却像已被割断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真,云真……」宝贵妃嘶哑的声音更加低沉,隐约带着一丝痛苦的抽噎。 「宝儿,我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怕失去你……我只是告诉自己,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云真试图解释,但却解释不清。他从未想过当初自己对宝儿的绝对遵从,竟然带给宝儿十年来莫大的痛苦。 「如果当初的你再专横一点,坚持一点,强硬一点……固执地说无论如何也不准我入宫的话,也许现在的我们就不是站在这里说话……」宝贵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淡的笑,「而是在乡间农园,或者荒野边郊,膝下已有稚子嬉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而又平静……」 「宝儿……」云真低声打断宝儿的话,闭上眼睛。 宝贵妃憧憬的那些美好画面,就像荆棘一般紧紧勒住云真渗血的心。 但宝儿却像没有听见云真的声音,双眼呆然望着身旁那因泪光而显得朦胧的橘色灯火,神志仿佛都已飘去另外的地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云真,城外还有桃花吗?……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会梦见桃花……在驿道上开了整整十里,那些粉红的花瓣被风吹起,就像是青空破裂滴血的碎片一样,席卷天地……云真,你会解梦,你告诉我这预示了什么?在那一场场苍白的梦境之中,我只记得花瓣的猩红,把梦也染得鲜血淋淋……这一定是不祥的预兆……不祥的预兆……」 低低重复着最后五个字,宝贵妃仿佛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倒入云真怀中。 「当初我说如果城外桃花开红十里,我就嫁给你……可惜那年春天没到,我就入宫为妃……我知道自己该死心了……该死心了,但却总也无法真正死心……云真,我总在想,你真的爱我吗?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抢过我?只是把我拱手让给别人……你无论何时都太冷静,我知道我不该怪你,因为我和你一样冷静,冷静得懂得权衡利弊轻重,懂得什么是皇命难违和身不由己……如果你更疯狂一点,我也更疯狂一点……」 宝贵妃的另一只手忽然抓住云真的衣服,绞紧。「……云真,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想嫁的人只有你一个,我想生的孩子也只是你的孩子而已……我想当的,只是你的女人……然而你却让我一记耳光把你打醒,你知不知道,这也等于叫我自己把自己打醒……」 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梦境和憧憬。 这一切的界限仿佛都已经模糊。 宝贵妃拼命压抑的哭声在这凝重的气氛中断断续续响起。 「我也很想变得像天宁那样任性,也想变得像小昭那样率直……想变得更傻,更呆……不懂什么是大局,不懂什么是轻重,不懂什么是家族利益……只懂去爱想爱的人,去嫁想嫁的人,简简单单,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考虑……多好,云真,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多好……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就不会连说爱你都不敢,就不会连和你在一起都不敢……」 话只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宝贵妃的声音淹没在她自己的啜泣之中。 「宝儿……」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许此时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如果他不能让宝贵妃知道他也和她一样,也想傻,也想呆,也想抛开一切阻碍,一切束缚,也想肆意纵行,疯狂一回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说他还爱她。 橘色的灯火静静燃烧,昏黄的光晕在沉重的夜色之中显得那样疲惫和脆弱。 云真放开扼住宝贵妃手腕的手,捧起心爱之人满是泪渍的脸,把那些咸涩的液体轻轻吮入口中,咀嚼这十年以来最深最痛的泪水滋味。 他曾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宝儿的人,也曾以为自己是最爱宝儿的人,但是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自己错了——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懂宝儿心中还藏着这么深的辛酸苦楚。 「宝儿,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好好爱你……」 十年后的今天,此时此刻,才终于渐渐意识到,也许这十年来自己对她小心翼翼的呵护都是错的……也许宝儿从一开始期待的就不是呵护,而是霸占。 是不管对象,不计代价,不顾后果,不论生死只相爱的疯狂霸占。 「宝儿,如果你想疯我陪着你……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抱起怀中人微微颤抖的身体,从唇间送入最深的爱恋。诱人的体香和迷离的泪光都像是漩涡一般,将他深深卷入其中,再也无法挣扎,无法逃离,就算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是灭顶之灾,但此时此刻,那些理智和冷静都被抛却,只剩下被埋在心底最真最深的爱。 暖红的帷帐悄无声息,轻缓落下,掩去一片春光无限。 橘色的灯火变得更暗,黑夜深重的阴影悄无声息的汇聚,窒息般地笼罩下来。 但那些无形的不安和不祥,仿佛都已不足为惧。 因为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怀中人温暖的身体更加真实,更加重要。 *** 此时门扉一声「吱呀」的轻轻响动,关上门的小瑶脑中一片空白。 她已经回来很久,久得把刚才宝贵妃和云真的对话都听去大半。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最不详的预感也已变成现实。 小瑶浑身冰凉,低头紧紧注视着那扇隔开她和一场灾劫的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关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惊叫。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但现在她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应该阻止这一切…… 现在还不晚,如果现在再次推门闯进去,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小瑶慢慢抬起手,她很想敲门,她努力告诉自己要敲门,敲门。 但是,举在耳边的手却怎么也没能落下。 「娘娘……娘娘……」小瑶紧紧闭上眼睛,下唇被她自己咬出血来。 就在她下定决心敲门的瞬间,捏紧成拳的手却被人从半空截住! 小瑶吓得差点把心脏从嘴巴吐出来,猛一抬头,竟看见仙客楼阁的小顺子就站在面前。 小顺子是伺候云真的太监,季安妮入宫的那天,就是他赶的马车。他和小瑶一样担心,一样不安,但这时他却对小瑶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小瑶的手,不准那只手敲出任何声音。 和小顺子目光对视的瞬间,小瑶的泪眼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哽咽着喃喃不绝地说:「再不敲就迟了……再不敲就迟了……」 「已经迟了。」 小顺子的声音很低很沉,但却非常清晰,他用冷静到不可思议的语调,曲解小瑶的本意,说:「他们已经迟了十年,你还想让他们再迟下去吗?」 小瑶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惊愕,四肢忽然软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我怕,我好怕……」小瑶瘫软的身子忽然向前倒去,跌入小顺子的怀中。她全身无力,四肢绵软,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小顺子抱住小瑶道:「我也怕,也许比你更怕……怕他们选的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 但这却是十年来最勇敢的一步。 第142章 是走是留 那天晚上,小瑶和小顺子彻夜未眠,直到黎明时分,再也熬不住了,他们才闭上眼睛趴在院子里的一间小凉亭里睡着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间早已过了正午,耳边除了鸟鸣还能听见人声。 小瑶蹭一下抬起头来,下意识向斜前方宝贵妃的寝房望去。 门虚掩着,看上去和平常无异,几名宫女端着托盘从里面走出——宝贵妃好像刚用过午膳。小瑶的目光与那些宫女们撞了一下,但那些宫女们却都像没有看见她似的,默默地走了。 真奇怪,如果换成平日,自己大白天还在睡觉肯定会被叫醒,但今天怎么大家好像都没看见似的,放任自己一觉睡到中午? 推醒睡得正沉的小顺子,小瑶惊慌地问道:「小顺子,天亮了,怎么办?」 小顺子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应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西宫殿,昨晚的事情一下在脑中清晰浮现。脸上睡意倏忽而逝,只剩下与小瑶如出一辙的紧张惊慌,下意识低喃道:「国师呢?国师呢?」 小瑶冲他摇了摇头,下唇咬得死紧。 这时他们身后走来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镇定地道:「小顺子,还不回你的仙客楼阁,难道等国师差人来找你呀?」 「姑姑!」小瑶和小顺子齐声低叫。 对方正是管理西宫殿杂务的一名姑姑,在西宫殿说话的权威性仅次于宝贵妃。 「国师已经回去了?」小顺子下意识地问。 姑姑的脸色沉了一下,轻声道:「早就回去了,昨天傍晚之前。」 小瑶和小顺子均是一愣,相互对视。 谁都知道姑姑是在说谎,但正是那句太过明白的谎言,向他们传来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仿佛是统一口径般——国师在昨晚傍晚之前已经回去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一口咬定这点。 这时小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看见自己和小顺子睡在凉亭里都不理不问,也许西宫殿中所有人都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和小顺子守了彻夜,所以才不忍心叫醒自己。 大家心中好像都有了一个统一的信念——绝对不能提起昨晚的事。 把一切都只当成一个荒诞的梦,严格保守住这个秘密。 但是,世上终究没有能包得住火的纸,这个天大的秘密,真的能守得住吗? 那一瞬间,小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安。 姑姑像是极力要结束这场对话似的,生硬地道:「小瑶,别愣着,宫里事情多,还不快去帮忙。再偷懒,天都要黑了。」 小瑶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小顺子也匆匆告辞,小跑着赶回仙客楼阁。 一切看上去都和往常无异,只是每个人的心里好像都埋入了不安的种子,在风和日丽、平静祥和之中,以惊人的速度滋生成长。 *** 云真留宿西宫殿的事,只有西宫殿和仙客楼阁的人知道,谁都没有多嘴声张。 小顺子回到仙客楼阁的时候,楼里只有玄机子一个人。 问起国师的下落,对方只说去了偏右院。 偏右院是昭姬住的地方,出了这种事后的第二天,国师首先探访的人居然是昭姬,这不得不说真是有点奇怪。 小顺子没有多问,但心中却隐约觉得国师和昭姬之间,仿佛还有什么不为外人知道的深层联系。 那个时候的小顺子绝对想不到,云真和季安妮之间的联系是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季安妮真正身份的秘密。 *** 偏右院中,季安妮高高兴兴地接待了前来串门的云真。 虽然看到云真以后很高兴,但季安妮心里毕竟还硌绊着宝贵妃怀孕的事情,有些担心地问道:「云真,宝娘娘怎么样了?昨晚本来我也想去西宫殿看望她,结果到了门外,却进不去了,听小瑶说是因为你在里面……看小瑶的脸色,宝娘娘的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好?」 「宝娘娘的情况暂且不论。」云真的声音比平时都更低沉,显出几分严肃和慎重,「我今天来,是为了谈谈娘娘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我有什么事情可谈?」季安妮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娘娘,也许当初我不该带你入宫……」云真沉沉地说,避开了季安妮的目光,大概是觉得有些愧疚,无法面对季安妮惊讶又莫名其妙的眼神。 季安妮舍不得看云真不安,急忙安慰他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反正当初你又没有逼我,是我自己决定入宫的。」 「但是,我可能无法再尽我的责任了……」云真顿了顿,才终于说出下面的话,「我可能无法……再照顾你了。」 季安妮依旧有点昏头昏脑,猜不透云真话里的深意,只愣愣地回答说:「我没有关系,反正入宫都快一个月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云真,现在宝贵妃有了身孕,你还是多多照顾她吧,我真的没有关系……」 季安妮还以为云真是想告诉她,以后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照顾宝娘娘身上,不能经常探望自己呢。谁料却听云真道:「我可能会出宫。」 「出宫?……探亲吗?」一时之间,季安妮脑中也只能浮现出这一个候选答案。 云真摇了摇头道:「这次出宫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季安妮这才陡然认真起来,「难道你不想宝娘娘?」 「宝儿她……」云真在这里停顿了好久,才慢慢抬起头道,「也和我一起。」 宛若一道惊雷突然在头顶炸响。 直到此时此刻,季安妮才恍然大悟云真真正想说的话。 出宫……和宝娘娘一起……再也不回来了…… 把这清清淡淡的几个字加起来,也许……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宣言。 「你认真的吗,云真?」季安妮知道自己也许应该祝福他们,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来是因为担心,二来是因为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微酸痛。 「认真的。」云真点了点头道,「娘娘,对不起……我答应过陪你,但现在却要离开……这宫里很危险,我知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宫中。我想过带你一起走,但又怕事情败露会连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娘娘,你想走还是想留,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吗?」 第143章 天下唯一 「娘娘,你想走还是想留,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吗?」 云真的声音在季安妮沉淀的心中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是走是留?这个问题必须自己决定。 如果说走,云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带自己出宫;如果说留,也许这一辈子就再也无法见到云真……而且在这宫中,还暗暗隐藏着很多杀机,留下来只会遇到更多危险,也许走是一种解脱。 那一刻,季安妮确实有点动心。 宫里的一切已经渐渐令她感到疲惫,宫墙之外广阔天空下的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新的诱惑。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出宫。 季安妮越想越深,很快便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 云真见她半天没有回音,略显焦虑地低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季安妮的思路被云真打断,终于回到现实。 该走吗?还是该留下? 左右摇摆的指针晃个不停,季安妮从云真的目光中寻找令头脑冷静的力量。心渐渐沉静下来,先前的犹豫终于拧成一线,脑中摇摆不休的指针终于静止——指示出最后的选择。 季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终于做出决定。 「云真……」 淡淡念出这个名字,心中总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想起入宫之初的一切,想起和他的每一场见面,想起他对自己的叮咛照顾……总有一些放不下,总有一些难过和一些酸楚。 云真静静望着她,仿佛早已从她的眼神中读出答案。 「我……」季安妮用很低,但很坚定的声音说道,「……我想留下。」 ——留在皇宫之中。 季安妮竭力想要解释什么似的喃喃不绝道:「即使没有你也没有关系,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入宫这么久了,已经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会自己找出妖怪,自己找出回去的方法……云真,你放心吧,我一定能回去……你不用为我担心……」 「娘娘……」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令云真心中更加难受。 当初是自己把季安妮接入皇宫,但现在却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又残忍地把她抛弃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深宫皇苑。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如果季安妮可以大声谴责自己一顿,或者痛骂自己的不负责任,也许自己的心里还会好过一点。 但现在,对方的平静和体谅都像一把温柔的刀,在他心中深深割下几道伤口。 「娘娘,你还可以多考虑几天。」云真怕她后悔。 离开还是留下,这问题说轻了是关系自由,但说重了,可就关乎生死。 「不用考虑了,我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说出答案后的季安妮轻松了很多,「即使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和宝贵妃,但只要想到你们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幸福生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以前好几次都想问你,为什么不带宝娘娘走……也许以前的你是因为忠于君王才把宝贵妃拱手让出,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就算对方是皇上,是国君,是天下唯一你不能背叛忤逆的人,但宝贵妃不也是天下唯一你爱的人吗?……为什么你可以为了忠君而不忠于自己的真心?我一直很想这样告诉你,一直很想……但现在你终于自己下定决心,太好了,云真,真的太好了……你以后也要对宝娘娘好,无论在任何地方,你都要好好对她……」 季安妮的话有些停不下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又不是宝贵妃的娘,但现在总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把宝贵妃郑重托付出去。 云真下意识捏紧了季安妮的手,总觉得此时季安妮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竭力想用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不然那泛红的眼眶中就要涌出泪水。 「云真,宝娘娘人好,不应该遭受太多劫难。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现在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真的,真的,很为她高兴……为她能够选择你而高兴,宝贵妃的眼光一向很好,她送给我的那些裙子和首饰都好漂亮,所以她选择爱人的眼光也很好……」 干涩地笑了两声,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季安妮艰难地说着:「真奇怪,我在说什么?你和衣服又不一样……我,我……总之,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娘娘。」见她有些语无伦次,云真担心地劝道,「别说了。」 「不,不要让我停下……」季安妮把云真的手捏得更紧,微微耸动的肩膀宣告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因为我怕,怕我的嘴巴一停下来……眼泪就会停不下来。」 本来以为只要努力把眼睛大大睁开,眼泪就可以不落下来。 但渐渐被水雾模糊的视线,却令季安妮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眨眼,害怕泪水溢出眼眶。但越是这样忍耐,眼泪就汇聚越快。终于到了眼眶再也包含不了的程度,只听「吧嗒」一声,泪水沉重地砸在手背。 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眼泪也能重得像铁。 能哭出来真好,不用再忍耐,说不出的轻松。季安妮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带着笑说:「我是太高兴了,云真……只要一想到你和宝贵妃马上就可以双宿双飞,我……我就说不出的高兴。」 「傻丫头。」云真的声音中带着艰难的哽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把季安妮紧紧抱入怀中,「你根本不用这么忍耐,你为什么不骂我一顿?为什么不向我发脾气?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折磨我?……我知道我不能走,我明明知道我不能走……」 对方在头顶响起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却依旧温柔。 季安妮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被他臂弯包围的幸福。 还记得以前他也这样抱过自己,那时自己在仁和殿罚跪,后来下起了雨。云真为自己撑开了伞,把双腿发麻的自己抱回了从妃殿。 记忆交叠,仿佛回到过去。 云真怀中的温度未变,依旧是那样令人感到安心。但当初那个会为被云真抱起而偷偷窃喜的自己,此时此刻,五脏六肺都被压碎一般痛苦紧窒。 贴在云真胸口的脸颊很快变热了,季安妮知道那是自己眼泪的温度。 她能够非常清晰地听见云真一拍又一拍的心跳。 心跳声仿佛变成语言,清清楚楚告诉她一个事实: 那颗心里装的是宝贵妃,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云真啊云真,如果我也像这样抱着你,如果让你也听见我的心跳…… 你是否也能听见它想说的话?是否也能听懂我的心意?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就为你狂跳不停。 我敢肯定我的心里一定装着你,只是不知道占了多大空间。 即使如此,我依然没有自信能赢过你。我猜宝贵妃一定占据了你心中的全部,而我却绝对没有你爱她那样爱你。所以我输得无话可说,也输得心服口服。 其实不能随你出宫的原因还有一个…… 季安妮吸了吸气,呼吸渐渐平顺,头脑也冷静了许多。 那个不能说的原因,是我知道……就算出宫,自己肯定也一定无法心平气和地看着你和宝娘娘甜甜蜜蜜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更加痛苦,云真,我也希望你原谅我…… 原谅我想把自己藏在宫中,藏在一个看不见你们幸福恩爱的地方…… 因为,我也怕被嫉羡丑化,怕被醋意折磨…… 第144章 守护的人 偏右院里宫女不多,贴身伺候季安妮的丫鬟只有两名,花容和蝶儿。 此时季安妮和云真所说的一切,都被门外的花容听入耳中。 她手上还端着放了两杯茶水的托盘,本意是想送茶,却意外听到了刚才那场对话。 云真和宝贵妃的事情其实也不算秘密,但由于他们两人之间一直清清白白,旁人也都没说什么闲话,只把他们当成青梅竹马的知交。 但现在,从云真刚才的话里,花容得知他将出宫,而且还会带走宝贵妃——这无疑是项断头的大罪。更令花容在意的却是,云真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告诉昭姬?又为什么问昭姬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而昭姬竟回答说什么会自己找出妖怪,自己找出回去的办法……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难道昭姬和云真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找出什么妖怪?昭姬又要回哪里去? 花容在门外听了好久,一直听到季安妮的哭声响起。对话在抽噎中无法继续,花容害怕自己的身影被发现,转身正想离开之时,却突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身后,吓得她两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打碎在地。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偏右院中除了花容之外的第二名宫女——蝶儿。 想必蝶儿也在外面站了很久,不仅听到云真的话,而且更看到花容偷听。她见花容转身以后,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站在大概两三步外的地方,像尊雕塑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用那说不清是什么眼神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花容。 那目光密不透风,就像一个袋子把花容罩入其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虽然刚刚那一瞬间花容吓得不轻,但现在却很快冷静下来,默不作声地低头从蝶儿身边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目光交错。 花容的眼中带着惊慌、决绝和某种威慑,而蝶儿的眼中也充满了坚持和决心。 花容以最快的速度,逃似地离开,匆忙的脚步带着一阵小跑。 如果刚才擦身而过的瞬间蝶儿拦住她,也许她还没有现在这么慌乱。但正由于蝶儿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才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走着走着,花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的速度和方向都她自己的一样——是什么人追上来了。 回头一看,只见蝶儿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 花容顿时停下,扭头瞪着蝶儿。 蝶儿也跟着停下,气势一点也不输地回瞪着她。 两人在目光的互杀较量之中,谁也占不了上风。 花容索性放弃,转身又走。 谁知她只要走一步,蝶儿就马上跟一步。 她走得快,蝶儿也追得快;她走得慢,蝶儿也跟得慢;她停下来,蝶儿也跟着停下。 总之就是无论她走到哪里,蝶儿都一步不落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花容去茶室放好茶盘,心烦气躁地用抹布擦了一下桌子。但无论她做什么,蝶儿都站在身后盯着她。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就只是盯着她而已。 「你到底想干什么?」花容简直不堪忍受,扔下抹布,向蝶儿低吼。 但蝶儿还是没有回答什么,甚至连嘴唇都没有翕动一下——根本没有说话的打算。 花容这才想起蝶儿不能说话。即使不能说话,吱吱呀呀叫几声总算可以。但奇怪的是,蝶儿根本连叫都不想叫,她所做的,就只是跟着花容,盯着花容而已。 「别跟着我!」花容推开蝶儿,冲出茶室。 但无论她怎么烦,怎么躁,蝶儿还是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她。花容用尽办法想甩开蝶儿都没有成功,看来蝶儿已抱定决心要死盯花容。花容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最后竟出了偏右院。无论她说多少遍「别跟着我」,蝶儿还是聋子似地紧跟着她。 后来走到青澜河边,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花容忽然停下,回头冷漠对蝶儿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怕我告密是不是?我为什么要告密,我又告密给谁?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还不行吗?——你不要跟着我!」 低声吼完这一通话,花容扭头再向前走。 蝶儿还是跟着她,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够了!我叫你停下!」 蝶儿还是不停,花容终于无计可施,紧紧捏住拳头。 她早就有一拳挥过去的冲动,但都被自己强忍下来。 她不是猜不透蝶儿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正是由于她猜透了,才舍不得挥拳打过去。 蝶儿正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昭妃。虽然她的力量很小,却用尽自己那微薄的力量保护着昭妃。从这点上来说,花容很佩服她。虽然她的方法很傻,却傻得让人心痛。 「蝶儿……」花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从蝶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刚才还带着凶光的眼神此刻渐渐平淡下来。她感慨又认真地说道:「正如你想保护昭妃一样,我也有想保护的人——不惜任何代价、不择任何手段也要保护的人。」 花容的话令蝶儿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讶之色。 花容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为了那个人,我可以付出一切。即使我知道,我的『一切』少得可怜,微不足道——但那确实是我的全部。蝶儿,你好傻,傻得像我一样。总觉得自己应该为那个人做点什么,明明什么都改变不了,还拼命想要做点什么……」 声音在这里渐渐低了下去,花容垂下头,默默转身,向前走了一步。 这次,蝶儿愣了一会儿才知道追上去。 花容背对蝶儿,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比起刚才的烦躁,此时的她每走一步都格外沉稳。她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跟就跟吧,蝶儿,即使你跟过来也无济于事,我要做的事情一定有办法做到——凭你,还挡不住我。」 花容一步一步向西边走去。 西边,正是宝贵妃西宫殿和云真仙客楼阁所在的地方。 *** 与此同时,偏右院,季安妮和云真结束了谈话。 季安妮本想让蝶儿或者花容送云真回去,谁知那两名宫女全都不知去向,于是季安妮只好亲自送行。 季安妮刚刚哭过,眼眶还有些红肿,云真一直推辞说不用了,但季安妮依旧坚持。最后还是云真拗不过她,只好让她送行。 说是送行也只送了一半路程,告别云真后,季安妮独自一人往回路走。 走着走着经过一片果园,听见从果园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季安妮心想这果园自己以前好像来过一次,听说里面中的水果都是供奉给神仙的,算是一个禁地,不准擅自进入。以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误闯过一次,还在里面遇见了来德。 那么现在这个不准进入的果园之中,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里面呢? 季安妮探头一望,竟在枝叶层层叠叠的掩映之下发现一抹熟悉的颜色——那是侍卫服的颜色。难道哪个侍卫进去了?不会又是来德吧?季安妮想着想着,自己也拨开树枝走了进去。 第145章 局外看客 果园还和上次一样,藤条上爬满了葡萄藤,一串串紫水晶般的丰满果实鲜亮欲滴,看得季安妮口水直流。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葡萄,而是园子里那个奇怪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季安妮,专心致志摘着苹果,根本没有发现身后已有人偷偷靠近。 「不准动!」季安妮一声低喝。 那人吓得肩膀一耸,怀里的苹果全都落到脚边。 「把脸转过来。」季安妮一步一步向前逼近,边走还边偏着头努力想看对方的长相。越看越觉得可疑,越看越觉得像来德。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来德?」 对方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睁大得都快滚出来了——果然就是来德。 「娘娘?」来德见到季安妮后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紧张,也不管地上的苹果了,走到季安妮面前道:「这果园不能随便进,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才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德局促地低下了头,望着地上那些苹果,想必刚才季安妮已经看见自己摘苹果,就算狡辩也混不过去,只好说出实话道:「我……我看见这园子里的苹果都红了,所以进来摘几个。」 季安妮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道:「真奇怪,上次你偷的是葡萄,这次偷的又是苹果。上次偷葡萄时你讲了一个惨兮兮的故事,那么这次偷苹果,是不是又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话表面听上去像是在问偷苹果的原因,但配合上季安妮那满是怀疑的目光后,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诘责。不要说向来德询问原因,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上次那个葡萄故事的真假。 这来德,肯定是自己嘴馋,还编了那么长一段谎话骗人。 本来季安妮对来德的印象还算不错,但这下分数一落千丈,只到及格线边缘。 「娘娘,小的……小的嘴馋,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帮小的保密好不好?」来德哭丧着脸。 「我就知道。」季安妮一副「你早说不就没事了」的表情,其实偷水果根本不是什么大罪,季安妮刚才气的是来德骗她。「帮你保密可以,但是你要付我遮口费。」 「遮口费?」来德傻愣着,看来对这个名词比较陌生。 「简单来说,你要我帮你保密可以,但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娘娘要小的做什么呀……」来德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以后再告诉你吧。」季安妮拍了拍来德肩膀,发觉这个小侍卫确实非常有趣,自己就喜欢逗他,把看他着急的样子当成一种莫大的人生享受。虽然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恶劣,但谁让这个皇宫之中也没有其他好玩的事情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了呢,所以她只好把欺负来德当作一个疏解郁闷的消遣活动。 说来奇怪,明明刚才和云真道别时自己还很难受,但现在和来德讲了几句话后,那些苦闷都渐渐消散。只希望云真和宝贵妃能顺利出宫,能过上真正幸福安宁的日子。 出宫,这明明是件好事,自己为什么要伤心难过呢? 「娘娘……」来德盯着季安妮的脸,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你哭过了?」 季安妮一愣,急忙否认道:「没有,没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话虽这样说,但手却不自觉地抬了抬,匆匆擦了擦眼角。 来德道:「娘娘,小的两只眼睛都看到娘娘眼眶红红的,肯定是哭过了。娘娘,有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呀?」 「什么事都没有。我……我……我眼眶红是因为最近没睡好觉,你不要乱猜。」季安妮心虚地低下了头,生怕来德看出她脸上的泪痕。 来德关心地道:「娘娘,就算你没哭,但没睡好觉也不是小事,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烦恼……」如果说起烦恼倒还真有一大堆,首先最大的一个烦恼就是怎样回家。 现在自己已经从原来的世界消失快一个月了吧?想必家里人早就急成一锅沸水,说不定……他们以为自己死了,连丧事都帮自己办过了。 天…… 季安妮忍不住想抱头仰天大叫一声。 最近她好像越来越习惯宫里的生活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真要被同化,融入其中了。 「娘娘。」虽然不知道季安妮到底在烦恼什么,来德却开导她道,「你最近大概太闷了,多给自己找点乐子吧。最近御花园里什么花都开得好,娘娘可以邀约几名同伴赏花游乐,排遣排遣。娘娘不是和宝娘娘、天宁公主、苏从妃的关系都很好吗?」 「天宁公主就别提了。」季安妮挥了挥手,只要一听到这四个字鼓膜就一阵刺痛,「仪珍的话,最近两天都没有看见她。倒是宝贵妃……」 如果说如何回到原来世界是季安妮的第一大烦恼的话,那宝贵妃和云真的事无疑就是她最近的第二大烦恼。 虽然现在宫里还算比较平静,但无法想象如果宝贵妃和云真全都消失以后……会乱成什么样子。但那既然是他们两人的决定,是他们两人最后的勇气,就算冒险,自己也要支持。 「来德,我最近的确在烦恼一个问题……」季安妮的声音低了低,思索着怎样隐晦地把自己烦恼的事情表达出来。想了半天,忽然瞥见园子里的葡萄和苹果,灵感一来就问道:「来德,我喜欢苹果也喜欢葡萄,但是如果有一天葡萄和苹果相恋了,我该怎么办?」 来德一听就糊涂了,问:「娘娘,你怎么了?」 「别管我怎么了,快点回答我的问题。」季安妮的口气听上去很是霸道。 「这,这……」来德搔了搔头,犯愁道,「娘娘,请恕小的直言……就算葡萄和苹果真的相恋了,那又关娘娘你什么事呢?」 「当然关我的事,我也喜欢苹果呀。」季安妮着急地说。 来德脑中还是一团混乱,搞不清状况,拉长一张苦瓜脸说:「娘娘,你喜欢苹果是你的事,苹果喜欢葡萄那是苹果的事,根本就不搭边嘛。娘娘,你没事干吗烦恼这种问题?」 「哎呀,你笨死了。」季安妮一跺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但忽然,她心中的死结仿佛被解开了。 只见她慢慢垂下眼睫,低声道:「不,来德……你不笨,也许你很聪明。是啊,就算苹果和葡萄相恋了,又关我什么事呢?……关我什么事呢?」 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一个局外人。 简单地用这五个字给自己定义后,本来以为自己的心里会好受一点,但那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还是渐渐浸染上来。一个局外人,就像一个看戏的观众,虽然也会因为剧中的悲欢离合或喜或悲,但戏中的一切,终归是远离自己的世界。就算自己为他们哭了,为他们笑了,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故事。这样想想,忽然觉得自己局外人的位置站得有些悲哀,但是…… 云真,宝娘娘……即使只是局外人也好,局外人也希望这场戏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季安妮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也只剩默默祈祷而已。 第146章 守株待兔 另一方面,花容径直向宝娘娘的西宫殿走去,蝶儿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花容的脚步比起当初在偏右院时慢下很多,算是非常自然的行走速度,所以就算路上遇到什么人,大家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倒是蝶儿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脸色僵白,下唇咬得死紧。 擦身而过的路人目光都会在蝶儿脸上停留片刻,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容一直没有回头,但从旁人的目光中她便能猜出自己身后蝶儿的脸色一定不好。想必蝶儿是猜不透自己为什么来西宫殿吧?自己以前是伺候天宁公主的丫鬟,而公主和安贵妃又是表姐妹,自己平常出入东宫殿的次数绝对比西宫殿多多了,就算真想告密,也应该是去东宫殿或者太后殿的方向,怎么会往宝贵妃住的地方走? 眼看西宫殿就要到了,花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有意在等蝶儿靠近。 听见蝶儿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下,花容忽然转过身向蝶儿走去。 蝶儿吓得反射性地退后半步,但花容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道:「蝶儿,我说过我不告密,我就不会骗你。」 蝶儿又惊又怕地盯着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花容的眼睫轻轻垂下,幽幽的目光之中透出一股寒气,说:「我不会去告没有任何证据的密。就算我把刚才听到的一切告诉太后,告诉安贵妃,但只要昭妃娘娘、国师和宝贵妃都否认此事,最后也只会变成我的诬告而已。」 蝶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惧怕地盯着花容,那惊疑不定的目光似乎想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花容知道蝶儿说不出话,对她笑了笑,冰冷地说道:「你最好祈祷吧,祈祷宝娘娘不要自己留下什么证据。」 话只说到这里,花容放开了蝶儿,转身面向西宫殿的方向。 这里离西宫殿正门的台阶大概还有几十步远的距离。 西宫殿外正对着一片树丛,花容和蝶儿都站在树丛之后,被那些茂密的枝叶挡去身形。 如果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树丛中还站的有人。 蝶儿显然不太明白刚才花容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含意,只用担心又惧怕的目光望着花容的背影。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她的心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喘不上气。花容带给她一种近乎窒息的压力,她很想逃、很想躲,但双脚却不能移动。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走,事情就真的可能向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去;如果自己留下,也许还能阻止什么。 她们就这样一直静静躲在树丛中等待,从白天等到傍晚,再从傍晚等到天黑。 西宫殿外负责守门的侍卫都换了两三轮班了,但花容和蝶儿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两人不要说吃饭,就连水都没有喝上一滴。 花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蝶儿却有些熬不住了,双腿都快站得没有知觉。她根本不敢移动半步,怕自己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就会立刻失去平衡跌倒。她不知道花容到底在等什么,但她却从花容那异常执着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祥的阴影。 天色越来越暗,即使提着灯笼也只能照亮两三步远的地方,更别说是连萤火虫都没有一只的树丛里,那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夜风越来越凉,一阵吹来就能把人冻得直打哆嗦。 正在蝶儿双眼就快变得漆黑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不远处西宫殿里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是个宫女,提着一盏精巧的风灯,和门外的侍卫简单说了几句什么话后,便向更西的方向走去。 借着朦胧的灯火,花容和蝶儿都认出那名小宫女正是宝贵妃的近侍——小瑶。 小瑶的出现,令原本就像雕塑一般站在树丛中的花容和蝶儿两人瞬间恢复过来。 花容二话不说,拨开树丛,向小瑶的方向追去。蝶儿也匆匆紧随她的身后。 出了西宫殿后,小瑶便一直向着西方走,那个方向正是仙客楼阁所在的地方。 难道小瑶是去帮宝贵妃给国师送信的?难道这就是花容等待的证据? 蝶儿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心中那团不祥的黑色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她很想追上去一把拉住小瑶,但早已站僵的双腿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与蝶儿截然相反,花容的脚步非常之快,不仅离小瑶越来越近,而且还把蝶儿甩得越来越远。 这条小路原本就比较幽静,加之现在时已入夜,更是不见半个人影。 小瑶走着走着,听见身后紧追而来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一看,还没看清来人究竟是谁,就被花容一把抓住手腕。 只听「啊」的一声,小瑶吓得大叫。手上风灯应声坠地,灯火晃动了几下便悄然熄灭。 「放开我!」小瑶挣扎想逃,但却没有成功。挣扎之中,她也把花容认了出来,怎么也想不通花容突然抓住她的原因。 这时落在不远处的蝶儿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向花容和小瑶的方向冲去。 但花容的速度却更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 刀面反射着银色的月光,在黑暗之中寒光毕现,几乎把小瑶的眼睛都晃痛了。 「不!不要!」小瑶吓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双腿早已开始发软,脸色更是苍白得犹如一尊蜡像。 万分紧急的时刻,蝶儿扑过来一把抱住花容。 但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花容手中的小刀在黑夜之中划开一道闪亮的银光。 下一瞬间,只听「滴答」几声,几点鲜红的血水已经滴落在地。 小瑶全身都已发软,待花容刚一把她松开,她便瘫坐在地。 手臂上,一道约摸两寸的伤口还在不停向外淌血。 作为凶器的小刀还握在花容手里。蝶儿紧紧抱住了花容的那只手,拼命想把小刀夺去。 花容似乎没有再攻击的打算,一掌推开蝶儿后,把小刀收了起来,径直向小瑶走去。 小瑶还没从刚才的突发状况中反应过来,双眼呆滞地盯着花容,任她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甚至连「放开我」都忘了喊。手臂的伤口这时才渐渐产生一阵清晰的痛楚,那痛感就像一条藤蔓般顺着她的身体攀爬,很快就已爬满全身——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快痛得麻木。 「痛吗?」花容冷漠地一笑,目光逼近,凑在小瑶耳边,低声说道,「被砍头更痛……留下的伤口比碗还大,你不怕吗?」 第147章 生死抉择 「放……放开我……」小瑶脸色惨白地望着花容,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手臂上蜿蜒着鲜红的血液,血液间歇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清晰无比地响起。 一旁的蝶儿早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被花容甩开后,她又锲而不舍地冲上去再次抓住花容的手,好像生怕对方又把那把血迹未干的小刀掏出来伤人似的。 「小瑶……」花容一点也不在乎在场的蝶儿,死死拉住小瑶道,「我知道你是去见国师的对不对?你是去帮宝贵妃送信的对不对?……你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又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我……我……」小瑶只是不停地抽气,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从她那忽闪不停的双眼中,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她此时的不安和恐惧。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她的表情却给了花容答案——她的确是受宝贵妃之命去给云真送信的。 「小瑶,你过来。」花容一边说,一边把小瑶拖到更暗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就算宝贵妃能走,那么留下来的人呢?她西宫殿中伺候的宫女足有二十余名,还有那些侍卫、太监,多不胜数,他们能走吗?如果宝贵妃突然消失,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当然,那个时候宝贵妃已经出宫了,她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但是你们呢?你们这些无法出宫、无法逃避责任的人又将怎样?——你们注定要替她承担一切后果!」 小瑶在花容目光的逼视下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被对方的气势封死。四肢都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变为冰凉,只有手臂上伤口仍在不停流血的地方传来血液的温暖。蜿蜒在僵白皮肤之上鲜艳夺目的红色,就像深深刻上的另一道崭新伤口。 花容的每一个字都敲入小瑶的心里,使她脑中混乱一片。 「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花容把小瑶推到墙边问。 「我……」小瑶局促地低下头去,目光躲闪着,想逃但又不敢。 花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就算皇上仁慈放过其他人,但是小瑶你,你是宝贵妃最贴心的侍女,现在你又当了他们的传信人,刚才那些侍卫也全都看到你走出西宫殿……如果东窗事发,你还能怎样狡辩?……你全心全意为了宝贵妃着想,但是她呢?她只贪恋眷顾着自己的幸福,却把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小瑶,你傻,你当了替死鬼还不知道,你就快要死了,而且还是你自己亲手把自己推上死路!」 小瑶的身体在这一刻蓦然一颤,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张,花容的话已经深入她的心中。 是啊,自己一心一意为了宝贵妃……但是宝贵妃呢?她可曾想过自己? 忽然之间,有一种被抛弃的悲伤涌上心头,泛起阵阵难言的苦涩。 「小瑶,你是在自杀知道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杀……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就是早点向太后坦白你的过错,早点认清自己的天真愚昧。小瑶……」花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刺入小瑶心中,就像一剂蛊惑之毒。 毒虽毒,但却忍不住受到诱惑。 小瑶咬紧下唇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能,我不能……」 不能背叛那个宛若姐姐的人,不能背叛那个亲切关怀过自己,照顾过自己的人。只要想起宝贵妃温柔的笑脸,想起宝贵妃黯然伤神的目光,想起这三年来和宝贵妃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起自己现在竟然有了背叛之心,心就变得无比痛苦。 「没有什么不能的,小瑶,她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她。既然她已不再顾及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再为她操心?」花容捏紧小瑶的肩膀道。 「不,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小瑶难过地流下眼泪。 如果没有听到花容的这一席话,也许小瑶会傻傻地去死,也许她会直到死前那一刻才意识到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花容要这么早就把她唤醒? 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怕了……无数次在心中这样祈祷,但事实终归已成事实,无法改变,深深刻入脑中的话再也无法抹去。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浑浑噩噩的死,最多不过在死前痛一下。但现在却突然知道自己的死期,突然看见生命终点的结局,那种对死亡恐惧将会蔓延至她所剩无几的全部时间。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沁入了死亡的气息——那种折磨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手上的伤口很疼……但如果被砍头,还会更疼……会有多疼?小瑶根本不敢想象。 「话我就只说到这里,剩下的就你自己去想吧。」花容终于放开了小瑶的手,最后盯着她看了几眼后,才蓦然转身离去。 小瑶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滑,最后如同一块面团似地瘫软在墙角。没有任何神采的目光呆呆注视着地面,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已经没有任何颜色。 蝶儿下意识地蹲下去扶了扶她,但却没能成功把她扶起。 另一方面,花容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蝶儿既担心小瑶,又害怕花容还会有什么行动,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该照看小瑶,还是应该跟紧花容。她一会儿看看小瑶,一会儿又看看花容,终于在花容的背影即将没入黑暗之前,下意识起身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小瑶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地面,慢慢移动那只就快麻木的右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腰带。 那里,藏着一封宝贵妃让她交给国师的信。 她轻轻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滑落。按住信封的指尖轻轻颤抖,愈发冰凉。 那封信……是宝贵妃的希望和新生,但同时,又何尝不是一道斩落自己头颅的利刃? 「娘娘……娘娘……」 哽咽的声音伴随着剔透的泪水,小瑶的双耳都在轰鸣,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宝贵妃温柔关怀的话语,还有刚才花容的字字锥心之词,甚至还有一天之前……昭妃的话。 那时的昭妃对自己说: 『小瑶,好好照顾娘娘……娘娘的一切,都只能拜托你了。』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那样郑重地回答: 『娘娘就像小瑶的亲姐姐一样,小瑶绝不会看自家姐姐受苦……』 当时的对话还那样鲜明地回荡在耳边,但当时的心境却再也寻不回来。 当时那郑重其事的保证绝非玩笑,但是为什么……心却在短短一天之内动摇? 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了求昭妃把国师请走,追到青澜河边,说自己感到害怕,希望昭妃找借口把国师请走……如果那个时候昭妃听了自己的劝告,如果那个时候昭妃请走了国师,那么…… 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改变?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再苦苦央求昭姬几遍,或者是后来不顾小顺子的阻止敲开房门…… 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改变? 然而所有的希望都不能达成,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自己应该怎么办? 良久良久,久到眼泪都已流干,久到手臂伤口已经凝痂,小瑶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她终于做出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缓缓起身——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冷静,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和疑惑——向前走去。 脚边,那盏熄灭的风灯在地面滚动,发出低低的响声。 小瑶低头看了看那盏风灯,但却没有拾起。 只是默默抬头,望着前方,前方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静静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提起最后的勇气,向前走去。 很快,她的身影就被远处沉重的夜色吞噬,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第148章 云是红霞 季安妮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梦见有水从脚底漫了上来。她在一片没有任何蔽障,一眼望不到边的空间中奔跑,水在脚下越漫越高。液体巨大的阻力使她几乎无法抬脚,下意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已经齐腰的水都是红的。 红得刺目,红得黏腻,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味。 季安妮在梦里吓得大叫,但血水却在那一刻涌高,掀起巨浪向她扑来。 「啊!」的一阵短促尖叫声中,季安妮从梦中惊醒。 她的额上密密挂着一层细小的汗珠,四肢都极其冰凉,特别是指尖,冷得几乎没有任何知觉。 下意识向窗外看看,窗外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隐约能够听见一些人声,大概是早起打扫院子的宫女。 「蝶儿……蝶儿,花容……」季安妮坐在床上,微微探出身子向门口喊道。 昨天晚上不知道回事,花容和蝶儿全都没有回来。她问过偏右院中其他宫女,也都说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季安妮本想出去寻找,但又怕花容和蝶儿回来以后见不到自己反而担心,于是这样几经犹豫拖拉,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就算季安妮再想出去寻人,也怕惊动了宫里其他娘娘,所以只得作罢。等到下半夜的时候,她再也熬不住了,本想躺在床上小睡一会儿,谁知道疲劳过度竟然睡着了。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噩梦,只怕她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季安妮喊了几声后,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娘娘,你叫奴婢吗?」花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终于回来了,蝶儿呢?蝶儿昨晚和你在一起吗?」季安妮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昨晚她连衣裙都没脱就爬上床去睡觉,衣服都被压皱了,头发也乱作一团,显得有些邋遢。但这会儿终于知道花容回来后,竟连仪容也忘了打理,下意识就把门打开,拉花容进屋谈话。 「娘娘,你怎么这副样子?」花容一见季安妮就直皱眉头,急忙去衣柜找更换的衣物。 这时季安妮才发现门边还有一个人影,是蝶儿。 蝶儿眼眶发黑,精神看上去也不太好的样子,想必是昨晚没有睡好。 「蝶儿,你怎么了?」季安妮担心地问她。 蝶儿大概是不想让季安妮担心,摇了摇头,走进房间,帮花容为季安妮准备衣服。 季安妮站在她俩人身后问道:「对了,你们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半夜都不回来?」 这时花容已经捧了衣物来到季安妮面前,一边替季安妮更衣,一边答道:「让娘娘操心了,其实昨天我们都在整理院子后面的一个小花园。那里有些偏僻,恐怕其他人也没看见我们。我们一直忙到傍晚,结果太累,就在那里靠着栅栏睡着了,直到下半夜才被夜风冻醒。那个时候娘娘早就睡了,我们也不敢打扰。」 花容面不改色,从容而谈,神态语气上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不过就是内容有些匪夷所思。 季安妮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虽然也不是怀疑,但却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道:「偏右院里还有一个偏僻的小花园?」 花容道:「当然有,不过经年累月无人打理,里面杂草都长盛了。」 于是季安妮也没有多想,把注意力转到蝶儿身上,问道:「蝶儿,你是不是太累了没睡好觉?两只眼眶都是黑的,要不今天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蝶儿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花容替蝶儿道:「娘娘不用担心,她大概是做噩梦才没有睡好,不碍事。」 「真的没事吗,蝶儿?」季安妮总觉得蝶儿好像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蝶儿疲倦地抬起头来,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回应季安妮,好像在说自己没事。 季安妮轻轻叹了口气,只当是自己太敏感、太多心,也没有深想下去,只聊天般随口说道:「说起噩梦,我刚才也梦见自己被血海淹没。就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才从梦里被吓醒过来。说来奇怪,我现在心还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真不吉利。」 「娘娘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噩梦而已,大概是娘娘最近太累了。」花容轻声劝道。 「我也希望只是我太累了……」季安妮不安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但刚把水杯拿起来,手却没有来由地猛的一抖。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水杯摔碎在地。 「娘娘小心,没伤着手吧?」花容和蝶儿急忙收拾碎片。 季安妮呆呆地摇了摇头,说来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跳越来越快,好像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原本还算宁静无波的心境,仿佛已被刚才水杯坠地的响声激起巨浪和漩涡。 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云真的脸来,季安妮下意识冲到窗口,猛地推开窗户! 天边已是一片赤红,冉冉升起的太阳浮在东边山上,通红的云彩覆盖山颠。 本是一片非常普通的景色,但不知怎么,季安妮的脸却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她竟吓得后退一步,连瞳孔都开始急速缩小,要不是及时赶上前来的花容和蝶儿扶住她,只怕她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娘娘,怎么了?」花容见季安妮脸色惨白,也跟着紧张起来。 季安妮缓缓抬手,指着窗外的那片红霞道:「看……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什么……」 花容顺着季安妮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解地道:「娘娘,那是旭日和朝霞。」 「不……」季安妮呆滞地摇头,喃喃道,「那是血……那是云在流血……」 「娘娘。」花容这才恍然大悟季安妮在怕什么。 「花容,你看见了吗?那是云在流血,是云真的在流血……是、是『云真』在流血。」季安妮发疯似的抓住花容的袖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觉得怕,非常怕,梦里被血海淹没的痛苦再次清晰浮现,她害怕得几乎就快窒息。 花容急忙关上窗户,挡在季安妮面前道:「娘娘,那是霞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不……」季安妮轻轻摇头,放开抓住花容的手,目光转向门口,低喃不绝,「出事了……我知道出事了,我知道一定出事了……」说完便以最快的速度向门外冲去。 「娘娘!」花容大喊一声,想拉但却没能拉住。 季安妮早已不见踪影。 「娘娘!娘娘!」花容大喊着急忙追了出去。 第149章 内务总管 季安妮一口气冲到仙客楼阁,发现这里气氛果然有些不对劲。首先门是敞开的,现在天才刚蒙蒙亮,宫里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的,但唯独仙客楼阁的大门大大敞开着。季安妮下意识停住脚步,竟有些不敢走近,害怕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如同刚才预感到的不祥。 云真,你千万不要出事…… 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呼吸重新调顺。 季安妮鼓起勇气,刚向门口迈了一步,突然就听一声大喝响起:「谁?」 吓得打了一个冷战,抬头一看,竟是云真的徒弟玄机子。 话说这玄机子倒真像仙客楼阁的看门狗,季安妮两次都被他挡在外面。 见季安妮抬头,玄机子也认出她来,不敢置信地低声道:「昭妃……」 「是我,是我,道长,云真呢?」季安妮两三步爬上台阶,激动地一把抓住玄机子的袖子问。 然而玄机子却默默低下了头。 季安妮心口立刻一沉,好像被淋了一头冷水似的,冻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玄机子的沉默,正意味着有什么事情隐瞒。他有何隐瞒?难道云真真的出事了么? 玄机子道:「娘娘请回吧,国师不在这里。」 「那他到底在哪里?」季安妮立即追问。 玄机子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他只轻轻拂开季安妮紧紧抓住他的手,转身向回走去。 季安妮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身子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出事了,果然出事了,从玄机子的表情上一眼就能看出,仙客楼阁一定发生过什么。 仙客楼阁周围本来就很安静,这下,就更是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能听见。 云真……云真…… 季安妮心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其它什么都不敢想。 正在这时,她突然听见门扉传来一阵响声,抬头一看,竟是玄机子想要关门。 「道长!」季安妮发疯似的扑上去,从门缝里紧紧抓住玄机子的手喊道,「道长我求求你,告诉我云真在哪里?他出事了吗?……到底怎么了?你不要什么都不说……我好怕,我好怕……」 玄机子越是沉默,季安妮就越会乱猜。 喊着喊着,脸上突然一热,竟是眼泪滚了出来。 「娘娘……」玄机子好像也被季安妮的眼泪吓到了,阖门的两手失去力气。 季安妮趁机撞开了门,冲进去抓住玄机子。甚至连抬手擦一擦脸上眼泪的闲暇都没有,两手紧紧抓住玄机子的衣服问:「道长,你说话呀,你告诉我呀!云真到底怎么了?他到底在哪里?」 「娘娘!」这时花容和蝶儿也终于赶到。 「娘娘,你冷静点。」花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分开季安妮和玄机子。 「不,我冷静不下来……我一刻也冷静不下来……」季安妮的眼泪越涌越快,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泪腺如此发达。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不久之前梦境中那种被血水淹没的窒息痛苦再次袭来。她闭了闭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花容和蝶儿及时扶住了她,只怕她会像一根柱子似的直直倒下去。 花容扶稳季安妮后,抬头又问玄机子道:「道长,国师呢?」 花容的声音比季安妮镇定很多,眼神极为深邃,闪动着含意很深的光。 玄机子大概是看到季安妮担心得都快昏了,不忍心再隐瞒下去,低声道:「两个时辰前,师傅被人带走了。」 「带走了?带去哪里?」花容追问。 这时季安妮虽然已能自己站起,但脸色依然惨白如霜,微微抖动的嘴唇上没有任何颜色,蒙着一层薄薄泪花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玄机子。她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喉咙突然哽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别说说话了。 玄机子担心地望了季安妮一眼,似乎害怕她听到答案后昏厥过去。 但花容逼人的目光却像是正发出某种威胁似的,令玄机子不能不讲出最关键的话:「是……是被内务总府带走的……」 「内务总府。」花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 「内务总府为什么带走云真?」季安妮下意识向花容询问。 但花容已经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只轻轻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季安妮已经快急疯了,见花容、玄机子谁都不出声,她气得掉头就跑,准备直冲内务总府去问个究竟。 这次只有蝶儿一个人去追季安妮,花容连头都没扭一下,依旧盯着玄机子问道:「内务总府是派谁来带走国师的?」 玄机子咬了咬唇,掩饰不住内心的深度不安和恐惧,低声道:「是总管……」 「总管。」花容也不再多问,事实已经很明显,云真这次凶多吉少。 这宫里的内务总府是个很复杂的机构,一共设有财、库、卫、妃、礼、工、刑七个司,七大司各司其职,上头又有一个总管大人。 总管大人的权利相当大,可以这么说,在朝廷上皇帝之下的人丞相,而在后宫里,皇帝之下的人就是这内务总管。后宫中的大大小小所有事,都归内务府管。而内务府中的所有事,都由这位总管大人说了算。所以总管平时非常繁忙,若非大事不会亲自出面。 内务总管也姓「安」,和丞相是兄弟,和太后是兄妹。 而能在三更半夜请动内务总管亲自出面的人,这宫里,除了太后还有谁呢? 想必,小瑶已向太后去告密了吧…… 思及此,花容对玄机子轻轻欠了欠身,算是谢过他的直言相告,也算是告辞。 离开仙客楼阁,花容向内务总府的方向赶去。 她在内务总府里面有个熟人,那熟人是名公公。当初关于仪珍身世的秘密,她就是从那位公公口中打听出来的。那公公对她非常关照,只要是知道的事情,一定知无不言。 内务府守备重重,就算季安妮身为皇妃,恐怕也难以进入。就算气势汹汹地杀到内务府去,只怕也会被挡在外面。 所以现在想要最快知道内务府和云真的情况,就只得求助于那名公公。 第150章 奔向刑场 当花容赶到内务总府的时候,发现季安妮和蝶儿果然被拦在外面了。 那些侍卫对季安妮还算客气,没有大声嚷叫,而是无奈地劝季安妮快点回去。 其实这些侍卫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听说今早凌晨丑时的时候,总管亲自出面把国师押入府中,连夜召集刑部和司马寺,在内务府刑司进行双司会审。 听说太后和丞相也到场了,兴师动众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安妮急忙求那些侍卫去刑司大堂再探一些消息,但对方说大概半个时辰之前刚刚审完,刑司大堂早就没人了。至于人都去了哪里,审的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审出一个什么结果,侍卫们便是一问三不知。 看来皇家非常重视这件案子,甚至连太后、丞相、内务总管三大巨头都聚在一起。但同时,这案子的消息也封锁得十分严密,甚至就连内务府外彻夜看守的侍卫们也不知道详情。 面对重重迷雾,季安妮愈发担心云真的情况。想起不久前云真才对自己说过,想带宝贵妃离开皇宫。难道……云真的受审和这件事情有关?那么宝贵妃也受到牵连了吗? 思及此,季安妮激动地一把抓住侍卫问:「宝贵妃呢?宝贵妃怎么样了?」 侍卫听后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反问道:「宝娘娘怎么了?」 「宝娘娘没被带到内务总府来吗?」 侍卫摇摇头道:「不清楚,好像没有,宝娘娘为什么要被带到这里来?」 「不,没什么……」季安妮低下头去,稍微放下了心。看来这件事的焦点只集中在云真一个人的身上,宝娘娘暂时是安全的。但如果云真的受审真和计划出宫有关,想必宝娘娘迟早也会被牵扯进来。 这时侍卫突然想起什么,唐突地插了一句话道:「对了,宝娘娘的丫鬟好像来过。」 「丫鬟?」 「嗯。」侍卫点头道,「好像……是一个叫小瑶的丫鬟。」 「小瑶……小瑶来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她也进了刑司大堂,应该和案子有点关系。」侍卫推测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时季安妮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刑司今早凌晨审的案子正是云真和宝贵妃的计划离宫一案。 花容走上前来,扶住季安妮的手臂,低声在她耳边道:「娘娘,你问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不如奴婢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也许知道一些详情。」 季安妮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的什么都不管。听花容这么一说,就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似的,急迫地说道:「好,快带我去。」 *** 与花容熟识的那名公公姓「常」,大概五十多岁,长得慈眉善目,很好说话的样子。比起宫中其他太监,他的背要直得多,说话时也没有特别谄媚的感觉,想必应该也是内务府中有些地位的人,不知道当的是何职位。 花容也没有详细介绍,只形式性地问了一声好后便直接切入主题。 「常公公,国师呢?」 常公公想必也知道花容是为了这事才带着季安妮来见他,没有多问任何一句话,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讲了出来:「不瞒小姐、娘娘,案子在一个时辰前就结了。」 常公公以前受过席锦德不少照顾,所以依旧尊称花容为「小姐」。 季安妮急忙问道:「结果怎么样?」 常公公摇了摇头,轻声叹气。 花容道:「常公公,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们受得了。」 「常公公,云真他……云真他,是不是被赶出宫了?」季安妮下意识抓紧常公公的手问。 常公公道:「娘娘,如果仅仅是被赶出宫去就好了……在宫里,通奸是大罪。」 「通、通奸?」季安妮被这罪名吓傻了,低嚷道,「这不可能!这一定是诬陷,云真和宝娘娘清清白白的!他不过就是想带宝贵妃出宫而已,而且根本还没有出去,这罪名很大吗?你们凭什么安他一个……安他一个……安他一个那么过分的罪名!」 见季安妮有些激动,常公公扶住她道:「娘娘,国师自己都认了,你就别硬犟了。」 「他自己认了?这怎么可能……」 「其实这件事宝娘娘也脱不了关系,凌晨时本来想提审宝贵妃,但国师却承认是他用暴力强迫宝娘娘,与宝贵妃无关,自己承担了一切罪名。加之宝娘娘怀有身孕,太后、丞相和总管大概也怕动了胎气,所以才没惊动宝贵妃。只怕宝贵妃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不知道可以瞒多久……」 「这怎么可能?」季安妮根本无法相信,「证据呢?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常公公道:「娘娘,人证就是宝贵妃宫里的宫女小瑶,物证就是一封宝贵妃送给国师的书信。铁证如山,娘娘你就不要强辩了。」 「小瑶……」季安妮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门外听侍卫说看到小瑶,原来小瑶是作为证人进入内务府的。季安妮突然想起什么,激动地问:「皇上呢?皇上在哪里?」 为什么只听到说太后、丞相、总管,却没有任何人提到皇上。 常公公道:「皇上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太后不想打扰他的睡眠,所以凌晨的提审只有太后、丞相、总管三人主持,皇上怕是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皇上居然还不知道?」季安妮不禁一声冷笑,狠狠道,「太后不是怕打扰皇上睡眠,而是一心想要先斩后奏、只手遮天吧!什么双司会审,丞相、总管哪个不是他们安家的人?」 「娘娘!话不能乱说。」常公公的脸色一变,严肃起来。 「哼,既然她有胆做,就别怕被人说。」季安妮气不可遏。 但比起咒骂太后擅权,更重要的还是打听云真的下落。 季安妮又问:「常公公,云真呢?云真到底被他们带到哪去了?」 「娘娘,国师已经被带出宫了。」常公公兜着圈子说。 「我知道他被带出宫了,他到底被带到哪去了!」季安妮急得直想咬人。 「这……」常公公有些为难,「好像在皇家林苑附近。」 「就是那个猎场?」季安妮和天宁公主去过一次,「他们把云真带到猎场去干什么?」 常公公道:「太后不想在宫里见血,所以才选在偏僻的地方处刑。」 「你说什么?」见血,处刑……季安妮这才意识到事态发展的可怕。 「娘娘,国师被判的是斩首的死刑,就要行刑了。」 「天……你说什么?他们要斩了云真?我没有听错吧?」 常公公认真的目光告诉季安妮,这并不是一场玩笑。 「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季安妮发疯似地抓了抓常公公,抓了抓花容,又抓了抓蝶儿。还不等他们说出答案,她就扭头向记忆中猎场的方向冲去。 这一定是场恶梦。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还不醒? 季安妮径直闯入御驷院,从马厩里随便拖了一匹马出来,连马鞍都没有时间安上,抱紧马脖子飞身上马。 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向前跑去。 季安妮根本无法控制它,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拼命不让自己落下去。 马儿呀马儿,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求你……求你……求你带我去见云真…… 第151章 惊险场面 虽是夏季,但早上的风还是很冷,加上那马儿奔得极快,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 季安妮根本无法睁开眼睛,眼睛里面全是被风吹出来的眼泪。她下意识把抱住马脖子的手收紧收紧再收紧,把脸紧紧贴在马鬃上,身体一点也不敢移动。黑马没有装上鞍鞯的背上光滑无比,稍不注意就会摔下马背。 季安妮本以为那马受惊了,但奇怪的是,那马虽然跑得快,但却不是乱跑,好像真的识路似的,才眨眼工夫就驮着季安妮奔至青龙门。 只要过了青龙门,离皇郊西苑的猎场也就不远了。 但青龙门外守了很多侍卫,想硬闯出去也不容易。 季安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远远看见那些负责把守青龙门的侍卫全都向两边闪避。大概是自己胯下黑马来势汹汹,把他们全都吓得屁滚尿流了,哪还敢阻拦? 黑马像箭一样冲过青龙门,季安妮听见耳边响起一片惨叫和怒骂。 但那些声音很快就变小了,因为黑马已经驮着她跑出老远。 黑马的速度快得难以想象,以至于当季安妮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身后状况的时候,她只看到马蹄踏过处扬起的一片尘土。 马儿,马儿,你真的要带我去见云真吗?你真的识路吗? 季安妮竟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 黑马能从御驷院径直冲破青龙门,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它真的识路。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刚才那些看守青龙门的侍卫们追上来了。 「娘娘!娘娘!」同时传来的还有侍卫们的齐声大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安妮从那混乱的喊声中,竟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真的是他吗?季安妮下意识回过头去,但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被风刮出来的眼泪,只能睁开一条很小的缝隙,以至于除了飞沙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渐渐地一阵特别响亮的马蹄声向她追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季安妮再次回头的时候,竟看见一匹白马已经追至马尾处。 「娘娘!」马上的人大喊,加快速度,很快就与季安妮齐头并进。 季安妮依旧紧紧抱着黑马的脖子,克服狂风的巨大阻力,努力睁开眼睛。这次,她终于看出身边白马之上骑手的脸,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至唇边,不敢置信地喊道:「康……康孝荣!」 「娘娘,抓住我!」康孝荣一手控缰,一手抓住季安妮的肩膀。 白马黑马齐头狂奔,把身后追来的侍卫全都甩得老远。 通往皇郊西苑的路上,很快就只剩下季安妮和康孝荣两个人了。 季安妮的黑马不要说鞍鞯,甚至就连辔头都没装,自然也没有缰绳。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康孝荣根本无法令黑马停下,只能想办法把季安妮救到他的马上。但任凭他怎么喊,季安妮就是死死抱住黑马脖子动也不动。 「娘娘!抓住我!抓住我!」 康孝荣五指紧紧扣住季安妮的肩膀,用尽全力想把季安妮从黑马背上拉至自己怀中。 但就像他使出全身力气拉季安妮一样,季安妮也使出全身力气抱住马脖子。 两人就这样在路上狂奔,其画面的精彩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精心制作的动作大片。 「少将军,你不要管我!放开我!这样太危险了!」季安妮也向康孝荣大吼。 其实不是她不放开马脖子,而是根本放不开。 这也许是危机之中下意识的反应,她抱住马脖子就像抱住了救命的稻草,明知道无法得救,但就是放不开手。她被黑马驮了这么久也没掉下来,只要再稍微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真的抵达皇郊西苑了。所以比起自己的情况,她更担心康孝荣。 康孝荣这样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而胯下白马好像已经有些支持不住,速度渐渐慢了下去,和黑马拉开距离。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害康孝荣摔落马背。 「娘娘!娘娘!你相信我!我会抓住你的!放手!快放手!」 康孝荣急得大吼,他也感觉到白马和黑马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拉开,如果季安妮再不放手,只怕自己也抓不住她了。 「少将军,你不要管我!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话音刚落,只听「斯」的一声,肩膀的衣服竟被康孝荣撕开一条口子。 康孝荣的白马已经落到黑马之后。 就在季安妮以为他会放开自己的时候,康孝荣飞身向前一扑,竟从白马跳上了黑马! 也许是这一扑跳冲击太大,黑马猛地向侧面偏去。 季安妮吓得连声尖叫,身子也顺着黑马向侧面歪斜。 就在她快要摔下马背的时候,身体却被康孝荣的双臂紧紧抱住。 「娘娘!不要慌,我在你的身边,不要怕!」康孝荣坐在季安妮身后,身体前伏,紧紧压在季安妮背上,把季安妮压得紧贴马背。虽然难过一点,但至少比刚才稳定了很多。 黑马这时也调整好方向,不再向侧面斜偏,而是径直向前路奔去。 这时白马早就不见了。如果康孝荣刚才没有及时跳上黑马,只怕这会儿已经和白马一起消失了。 「少将军!这太危险了!」 刚才看到康孝荣向自己扑来的时候,季安妮吓得心脏都差点从嘴巴里面蹦出来。 康孝荣也像季安妮那样紧紧抱住马脖子,两手牢牢握住季安妮的手背,在季安妮耳边喘着粗气道:「娘娘……不要怕,把手放开,跟我一起跳下去。」 道路两旁都是铺满植被的柔软土坡,就算跳下去也不会摔出重伤。 即使明明知道这点,季安妮还是放不开抱住黑马的手。 康孝荣急得硬扳,但就是扳不开季安妮的手,大吼道:「娘娘!你不用怕!我会抱着你一起跳!我会保护你!你不用怕!放手,快放手!」 「我……我不怕!我就是一点也不怕所以才不放!」 「娘娘!」 「别吵!」 季安妮这一声把康孝荣都吼愣了,马背上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季安妮低声道:「我知道它要带我去见云真……我知道……说来奇怪,我对它有几分熟悉,就好像以前也这样骑在它的背上一样。」 经季安妮这一提醒,康孝荣突然发现了什么,低声念出一个名字:「乌涅……」 「乌涅?」季安妮一愣,这才突然想起。 没错,这匹马真是乌涅,就是当初狩猎大会上康贵妃让给她的那匹黑马。 当初乌涅被怀疑发疯即将被杀的时候,还是季安妮从两名太监的手上救了它,还从它的马蹄上拔出了一根毒刺。 真没想到,季安妮从马厩里面随便牵的一匹黑马竟是当初的乌涅。 第152章 千钧一发 乌涅以前一直是康贵妃的坐骑,凡出猎郊游,康贵妃绝对和乌涅出双入对。而康孝荣又是康贵妃的哥哥,想必和乌涅的感情也算不错。但乌涅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毛病,只顾埋头一路狂奔,就连康孝荣的大吼也置若罔闻。 季安妮伏在不停颠簸的马背上,有了康孝荣的保护她已不害怕坠马,唯一担心的就是云真的情况。抬头望望天边,太阳早已升了起来,暖暖的旭日红光把东方天空染得一片绚烂。 「娘娘,你没事吧?」见季安妮突然沉默了,康孝荣还以为她已被吓昏过去。 「我没事。」季安妮低声说。 「娘娘,你怎么会在乌涅背上?」 「因为我要去皇郊西苑的猎场。」 「去那里干什么?」 「难道你也不知道吗?」季安妮吃惊地回过头盯着康孝荣,从康孝荣认真的表情中,她看出他确实毫不知情。「你不是守护青龙门的侍卫吗?进出青龙门的人不都要从你眼皮底下经过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娘娘,请恕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不知道什么人从我眼皮底下经过,不过刚刚我正在交班的时候却看见娘娘骑过一匹黑马冲破青龙门。我不顾一切追上来,只求把娘娘平安无事地带回去,但娘娘却说要去什么皇郊西苑……」 原来青龙门的侍卫刚交过班,难怪康孝荣不知道太后等人出宫。 「少将军,你来得正好,你看这条路是不是通往猎场去的?」 「路是没错,不过娘娘,你太乱来了!这下我们只有等到乌涅精疲力尽自己停下来,不然恐怕再没机会下马了。」 话音刚落,季安妮突然看见前方出现几杆旗帜。 旗面鲜黄,边缘飘舞着红缨,非常醒目。 旗上还印的有字,季安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认出那是一个「刑」字。 「是内务府刑司。」康孝荣压低声音,认出那些旗帜。 「果然就在那里。」季安妮咬了咬牙。 「这才大清早,内务府要斩什么人吗?」康孝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不等季安妮回答,乌涅就已经驮着他们冲破树林,向刑场奔去。刑场外围的侍卫们没想到有野马突然跳出来,全都吓得忘了阻挡,见野马驮着两个人向邢台冲去,这才急得大吼起来。他们的吼声惊动了监斩台上的巨头们,所有人都齐齐扭头向季安妮的方向望来。 季安妮看见简陋的邢台上,刽子手都已经就位了。 「刀下留人!」季安妮喊了一句非常标准的刑场劫囚的台词。 「拦住他们!」太后站起来大吼。 一群侍卫立刻冲过来,拦在乌涅蹄前。 乌涅长嘶一声,身体猛地一斜,来了一个急刹车,季安妮和康孝荣都被它甩下马背。 好在康孝荣紧紧抱住季安妮,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都没受什么大伤。 滚动的身体刚停下来,季安妮就猛地从康孝荣的怀抱中冲出去,径直冲上监斩台,指着那刽子手,气喘吁吁地吼道:「把刀放下……把刀放下!我命令你把刀放下!」 「娘娘……」跪在刑台上的云真抬起了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衣着单薄,头发散乱,双眼里面满是血丝,季安妮险些认不出他来。想必今天凌晨云真还在睡觉的时候,就被内务总府的安总管提审了,以至于来不及穿戴整齐。 「太好了……云真,太好了……」季安妮情不自禁地冲上去抱住云真的肩膀,感动得眼泪直流,「我生怕我来迟了,我生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只要云真还没死,一切就还有转机。 这时监斩台上传来太后的怒吼:「这到底怎么回事?把她给我押下去!」 太后一声令下,侍卫们全都冲上刑台,把季安妮和云真团团包围起来。 「不要过来!谁都不要碰我!」季安妮一声大吼,吼得比太后还有威力,以至于那些侍卫一下全愣了。 季安妮向太后的方向扬起头道:「太后,这人你不能斩。」 「昭姬,你给我滚下来!」太后已经气得脖子都开始抽筋了,恨不得跳下监斩台,直接冲上刑场把季安妮从刑台上拖下来。 太后身旁站着的两名长相相似、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面面相觑,想必是被突然杀到的季安妮搅得一头雾水。其中一人季安妮有些眼熟,在狩猎大会的开箭之礼上见过一次,是丞相。那么另一位,想必就是内务总府的总管大人了。 季安妮向那总管模样的人嚷道:「大人,后宫中的大小事情都归你管。人命关天,你们怎么能匆匆结案?现在宫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这样把人杀了,不怕留下骂名吗!这案子不清不楚,甚至就连皇上也毫不知情,难道你想瞒着皇上斩了国师?」 「哼。」不等总管回答,太后一声冷哼道,「他们做的那些丑事,难道还要闹得满城皆知?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心理这些荒唐事?昭姬,你再不下来,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威胁了。太后两手紧紧捏拳,气得浑身颤抖。 生气的人不只太后一个,季安妮也被气得恨不得把太后丢进油锅里面炸了,大吼道:「杀人是小事吗?国师也是身份尊贵之人,就凭你们三个人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审了一堂就定了他的死罪,如果判错了,你们拿什么偿命?」 太后道:「哼,双司会审,铁证如山,还有什么疑点?」 「疑点就是……疑点就是……」季安妮慌了,因为她根本找不出任何疑点。而且说真的……连她也不敢保证说云真和宝贵妃之间是绝对清白的。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云真怎么会突然提出说要带宝贵妃逃离皇宫?也许这案子并未审错,错的是她自己擅闯刑场。 但是,明知道错了,季安妮也义无反顾,不想回头。 如果今天让她眼睁睁看云真死在这里,简直比砍了她自己的头还痛苦。 只见季安妮高高扬起了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把她押下去,不要误了行刑的时程!」太后懒得罗嗦,直接对侍卫们使了几个眼色。 「住手!放开我!」季安妮的肩膀被侍卫抓住,眼看就要被拖下刑台,这时她的手肘无意中硌到一个东西——那是一块掉在腰带上的牌子。 记忆突然倒退,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画面中皇上交给她一块玉牌,说这块玉牌就是当初在齐宫时证明他皇子身份的信物。 太好了,没想到自己还带着当初从皇上那里讨来的免死金牌! 季安妮顿时沉下心来,挣开那些抓住她肩膀的侍卫,再次冲至云真身边,掰开云真的手,把那块玉牌塞了进去,激动地说:「太好了,云真,你不用死了……太好了,太好了……」 云真愣愣地望着季安妮,不知道手中的玉牌究竟是什么。 季安妮扭头向身后的侍卫和刽子手低吼道:「今天你们谁都不能斩他!如果要斩……」 说着抓住云真的手,把云真握着玉牌的那只手高高举了起来,不仅对着刽子手,也对着监斩台上的太后等人宣布道:「如果你们要斩云真,就先斩了这块牌子。不过这玉牌可是皇上的信物,如果你们斩了这块牌子——就是斩了皇上!」 第153章 生死一线 「放肆!」太后哪能容下季安妮这般挑衅,已经快被气疯了,声嘶力竭地大嚷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押下去!押下去!」 太后盛怒的吼声中,一个侍卫上前抓住季安妮的肩膀。 季安妮也不是好惹的,把那侍卫的手腕一拧,飞起一脚就踹下刑台。接着又有三名侍卫围了上来,但都不是季安妮的对手,两三招就被摆平了。但季安妮就算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侍卫们则前仆后继,怎么打都打不完。渐渐地,季安妮的体力也没有了,累得直喘粗气。 「谁都不许碰我!要斩云真就先把皇上请来!你们看不见皇上的信物就在这里吗?你们胆敢公然无视皇命吗!」季安妮也被惹火了,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指着不远处监斩台上的太后道,「今天只要我季安妮还站在这里,你们就休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反了!反了!」太后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指着季安妮毫无还嘴之力。 见太后气得快要吐出血来,一旁的丞相连忙上前一步,与季安妮面对面道:「昭姬,你那免死金牌是块什么牌子?」 季安妮把刀扔在地上,从云真手中拿出当初皇上赐给她的玉牌,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道:「想必丞相应该还记得,当日狩猎大会开箭之礼后,皇上曾答应实现我一个心愿。后来我用那个心愿交换了这块玉牌,皇上也答应我必要的时候免我一条死罪。现在我把这块牌子送给云真,不管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就算是要杀头的死罪,你们也不能动他!他是有免死金牌的人,你们谁要动他就是无视皇命,就是大逆不道,不忠不义!」 季安妮一口气吼完那一大通话,上气不接下气。 丞相道:「昭姬,你今日扰乱刑场是死罪,就算你免死金牌在手,也只够救你自己的命。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乖乖跪下请罪吧。」 「笑话,该下跪的是你们!见信物犹见皇上,我把皇上的信物举了这么久,你们居然视若无睹,根本就是视皇威为无物!你们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吗!」 季安妮真恨不得冲上去赏那三大巨头一人一耳光。 「这还有王法吗!」太后指着季安妮道,「昭姬,如果你再不跪下认罪,本宫今天就把你一起斩了!别以为拿着一块免死金牌就可以无法无天,就算今天皇上站在这里,本宫说要斩你,他也绝拦不住!本宫身为太后,难道还斩不了你!就算今天斩了你,也是替天行道,肃清君侧!」 「好呀!你要杀就杀,然后让天下人知道,当朝太后暴戾恣睢,滥杀无辜!」季安妮上前一步,走到刑台边缘,大有一副要和太后叫骂的气势。 季安妮自己没觉得什么,但是身旁的人早就吓出一身冷汗。无论康孝荣还是云真,全被季安妮今天这场大闹刑场的惊险剧吓得色如土灰。 「娘娘!」云真再也不能沉默了,劝道,「娘娘……你认罪吧。」 「笑话,如果我认罪,你就死了。」季安妮回头瞪了云真一眼,恨他的妥协。 「娘娘,云真自知犯的是死罪,自愿服刑……」 「闭嘴!」季安妮大声打断他还未讲完的话,竭力遏制身体的颤抖,捏紧双拳道,「云真,你没用!……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救宝娘娘了吗?你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承担所有罪名了吗?云真……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你认为宝娘娘活得下去吗?……如果宝娘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就是你亲手杀的!……云真,你给我站起来!既然你胆子承认你对宝娘娘使用暴力,既然你有胆子跪在这里让刽子手砍你的头,你怎么就没胆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喜欢宝娘娘!你以为你今天死了就证明你喜欢宝娘娘了吗!这不是,这根本就不是喜欢!如果你真的喜欢宝娘娘,你就应该为了她活下来!」 季安妮重重把那块玉牌向云真扔去,正好砸在云真肩上。 「你不能死……云真,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季安妮已经没有力气吼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眼皮一阵火辣辣的疼,眼泪就快一涌而出。 「昭妃……」云真说不出一句话来,季安妮刚才的话,好像突然将他吼醒。 没错,今天他可以死,但如果他死了,宝儿会怎么样? 会难过吗?会难过致死吗? 如果宝儿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自己不就成了害死宝儿的罪魁祸首? 季安妮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吸了吸气,对着监斩台上的三巨头道:「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要死……没人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吗?没人觉得这毫无道理吗?……你们在杀云真之前,为什么不问问宝贵妃,她喜欢的究竟是谁?……真正强占宝贵妃的人不是云真,是皇上!是先皇!……为什么你们不去追究他们的责任,而要斩首和宝贵妃真正相爱的云真?……他们才是用权势强占女人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 季安妮不知道疯狂的是这个世界,还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 「昭姬,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了……」监斩台上的太后深深吸气,阴森森地说道。 「太后,这事与昭妃无关!」云真从太后的目光中看出她对昭姬心怀杀意,急忙起身把季安妮拉到自己身后道,「太后,昭妃只是一时冲动!这事与她根本无关!」 「搅乱刑场与她无关吗?诋毁先皇和皇上与她无关吗?辱骂本宫、忤逆丞相与她无关吗?这些罪名条条都够诛她九族!还敢说与她无关吗!」太后气得大拍了一下桌子,声嘶力竭地向刑台上的刽子手和侍卫们吼去,「还愣着干什么!还让那个死囚站在这里干什么!谁今天杀了她就爵封五等,赏金千两!」 「不!」云真下意识把季安妮抱入怀中,跪下道,「太后三思!太后饶命!」 「云真,你给我站起来!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绝对不是跪着死!」 「昭妃……」云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嘴硬到这种程度? 「还不快动手!你们还要看她嚣张到什么时候!」太后已经忍无可忍,大有侍卫再不动手她就要亲自冲上刑台手刃季安妮的冲动了。 侍卫们这才发应过来,抬起手上寒光闪闪的大刀向季安妮挥去。 「娘娘!」云真紧紧把季安妮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闪亮的寒刃。 季安妮下意识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侍卫们杂乱的吼声。 那一刻,死亡近在咫尺…… 第154章 旧伤复发 但忽然只听云真低低念了一声「护」,瞬间只见一片白光乍现。 即使季安妮闭着眼睛,也还是感到那耀眼的白光几乎快把她的眼睛刺瞎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白光出现的同时,耳边还传来了侍卫们的连连惨叫。 一瞬间后,白光弱了下来,季安妮在云真怀中睁开眼睛。 不敢相信,那些举刀向他们砍过来的侍卫全都摔到刑台下面去了。一个两个全都摔得四仰八叉,就像翻不了身的乌龟一样,哎哟呻吟着,半天爬不起来。就连那个看上去五大三粗,身体长得比狗熊还结实的刽子手,也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两三米高、木板搭成的刑台上,现在就只剩下季安妮和云真两个人。 除此之外,就是连一根杂草也没有。木板上的灰尘以他两人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呈放射状得向外发出。刚才那片白光骤起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云真身上发出,把所有侍卫们全都掀飞出去。而那些放射状的灰尘,便是气流发出时留下的痕迹。 一时之间,谁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刑场上安静得可怕。 忽然只听几声痛苦的低咳响起,云真突然向季安妮倒去。 本来刚才危机之中,云真紧紧把季安妮抱在怀里保护起来,但现在不知怎么回事,云真的身体好像变重了,腿也有些发软,站不起来,眼前一阵晕眩,向季安妮压了过去。 季安妮下意识扶住他,刚想问一句「云真,你怎么了」,就听云真虚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娘娘……你没事吧?」 刚说出这几个字,就又是一阵低咳。 季安妮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扶住云真的肩膀,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云真的嘴角和上衣上,都早已染上了斑斑血迹。 这画面,忽然让季安妮想起了她第一次遇见云真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云真也虚弱地倒在地上,衣服上也是一片一片猩红的血迹。 「云真……云真,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季安妮心中一阵刺痛。 云真苍白的脸色和唇边鲜红的血迹形成强烈的对比,简直比刚才的白光更加夺目,把季安妮的眼睛都快刺出血来。 「娘娘,你没受伤吧?」云真挤出一个不要紧的笑容。 「没有,没有,我没事……云真,你不要说话了……」季安妮见他嘴里全是血,舍不得他再说半个字,摸摸身上没有手帕,就只好用袖子拼命擦去云真嘴边的血渍。 「没关系,」云真握住季安妮为他擦血的手说,「我还能够……保护你……」 「笨,谁要你保护!」季安妮急得大吼。虽然明知道如果刚才没有云真,自己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但现在看到云真为了保护自己而口吐鲜血,这简直比让她自己脖子上挨一刀还难受。 说来奇怪,云真身上没有半道刀伤,而刚才那些侍卫好像还没近他的身,就都被他用一股奇怪的力量振飞出去了。云真受的大概是内伤,所以才导致咳血不止。 季安妮用尽全力扶住他,但云真的身体却越来越重,季安妮也扶不住了,就抱着他一起跪坐在刑台上。 「云真,云真,你没事吧?」见云真闭上了眼睛,季安妮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生怕云真再也睁不开眼睛。 云真摇了摇头,在季安妮耳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娘娘……我旧伤复发,法力所剩无几,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带你离开……必要的时候,娘娘,你自己逃,不要管我……」 「云真?」季安妮一愣,这才发现云真周身都笼罩着一圈银色的光芒,就好像神仙一样。 什么旧伤?什么法力? 季安妮睁大眼睛,突然想起来了——云真是国师,是懂得道法的人! 难怪刚才生死存亡之际有白光迸射而出,想必那就是云真的法术之一吧? 和云真相处这么久,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法术这么厉害! 以前,季安妮还云真的充其量不过就是摆设道坛,拿神剑乱舞一通的神棍呢。 「娘娘,扶我站起来……」 云真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到刑台下方不远处的乌涅身上。如果要冲出这个刑场,就只有借助乌涅的力量,但是现在的自己,真的能够在重重守备之中,成功带昭姬脱身吗?想到这里,不由压低了双眉。虽然希望渺茫,但也只有拼死一搏! 云真慢慢闭上眼睛,嘴唇蠕动了两下,一连串不知所谓的音节从他嘴边吐出。 他想通过法术操纵乌涅,让乌涅载着他和季安妮逃离此地。 「拦住他!拦住他!」监斩台上,不仅是太后,就连丞相和总管也都慌了。 想必他们早就见识过云真的法力,知道如果云真认真起来绝不好惹,这会儿不由有些慌了神,连仪表也不顾及了,急得在台上大跳尖嚷起来。 还不等那些侍卫重新爬上刑台,云真念诵的咒文就被他自己的一口鲜血打断。 「云真……云真,你不要念了……」 季安妮急得已经哭了出来,不停用袖子擦去云真嘴边的血迹。 但刚一擦过,马上就有新血流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只短短一会儿,不仅是云真的上衣红了,就连季安妮的衣袖上也都浸满血迹。 「娘娘,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云真一手紧紧捂住自己吐血的嘴,一手则牢牢握住季安妮的手。他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即使用尽全力睁开,视野里面也全是一片昏暗,看不清哪里是监斩台,也看不清是出路。他只有拼命握住季安妮的手,感受到她还在自己身边,感受到她还平安无事,这才能够找到一丝安心。 「我不要你保护……云真,你保护你自己吧。」季安妮紧紧抱着云真,哽咽着说,「你懂道法,你一定知道怎么给自己疗伤,我不要你施法带我出去……我要你施法救你自己……云真,你先救你自己好不好……」 当初季安妮穿越时空,就是因为云真与一个未知的妖怪斗法,导致时空错乱,引起天空红月掩日的异相发生,无意中打开两界之门,所以才把季安妮拉入这个世界,拉入了昭姬的身体之中。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云真身受重伤,真气消损,即使已经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养伤,但依然尚未复原。 刚刚,他又为了保护季安妮而念诵咒文,施出护身之法,导致伤势加重,咳血不止。 见云真就快支持不住,太后抓紧时机命令侍卫:「来人呀!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谁敢过来!」 刑台上,气息奄奄的云真蓦然抬头,爆发出一声大喝,把那些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侍卫们又都吓得不敢动弹。 这时,太后忽然发现刑场上还有唯一一个人站着,声嘶力竭地朝着那人大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康孝荣!今天你若不砍下那两个逆贼的头,就把你自己的人头留下!」 第155章 死到临头 没想到太后竟会指使康孝荣,季安妮猛一抬头,目光正好对上康孝荣的眸子。 从对方深黑的双目中,看见的只是一潭幽深,根本无从分辨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诚然,刚才在乌涅背上的时候,是康孝荣保护了自己。但与其说康孝荣保护的是「自己」,倒不如说他保护的是「皇妃」。他毕竟是少将军,是听从皇室之命的臣下。现在太后一声令下,难道他会为了自己无视太后之命不成? 季安妮一面扶着就快支持不住的云真,一面抬头与康孝荣目光相对。 那一刻,她真的希望奇迹再次降临,让康孝荣帮助自己。 但这一渺小的心愿却在看清康孝荣紧紧握剑的手时,化作子虚乌有。 「少将军……」面对提剑跃上刑台的康孝荣,季安妮显得有些慌乱。 「娘娘,你太冲动了,你的冲动害死了你。」 康孝荣站在五步之外,剑尖直指季安妮的喉咙。虽然他与季安妮无冤无仇,但太后之命不得违背,今天他也只能尽臣之道,亲手斩杀云真与昭姬这两名逆贼。 虽然季安妮粗通拳脚功夫,但面对浑身散发出无比强大之气的康孝荣,她未战就已先败。 「娘娘,我会给你一刀痛快。」这也许是康孝荣现在唯一能帮季安妮的忙了——不至于让她死得太痛苦。 「呵呵。」季安妮发出一阵干涩的低笑,「你言外之意,就是让我跪在地上让你砍头吗?」 「娘娘,难道你现在还想挣扎吗?」康孝荣有些钦佩她的勇气。如果换作寻常女子,这时早就吓得泣不成声了,但面前这位看似柔弱的皇妃娘娘,却在刀剑之下毫无惧色。即使知道那只是虚张声势,康孝荣的目光之中仍然多了几分佩服与惋惜之色。 季安妮轻轻把云真放在地上,面对康孝荣的剑锋站了起来。 「不要,娘娘……」云真紧紧拉住季安妮的手,不停摇头。 但季安妮却甩开云真的手,站在康孝荣面前道:「以前爷爷告诉我,知道打不赢的架就不要去打,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希望我懂得保护自己……但是现在,我知道我不能躲,即使知道赢不了,也绝对不能躲……因为我要保护的人已经不是我自己……如果我躲开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季安妮向前轻轻移了一步,把云真挡在自己身后。 她要保护的人,是云真,也是宝娘娘,是她认为不该死的人。 「娘娘,你想赤手空拳击退我吗?」康孝荣从未见过她这般天真的人。 季安妮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下意识捏紧双拳。 「既然你有这样豪气的,我也应该有点风度。」康孝荣说着扔开了手中的剑。 只听「锵」的一声,长剑落在他的脚边。 监斩台上的太后厉声尖吼道:「康孝荣!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杀了她!」 康孝荣连头也未转,只用洪亮的声音答道:「太后,我会杀她。不过,也会按照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死法杀她。既然她不想一刀被我杀死,我就不让她被我一刀杀死。既然她还想挣扎,我就陪她挣扎到最后。」 说罢只见身影迅速向前闪动,眨眼之间手肘便已击向季安妮的脖子。 季安妮下意识向后一躲,但还是被击得后退数步,险些站不起来。 「住手!」云真单手结出一个火印,向前一推,只见一簇火光从他掌心发出,向康孝荣的身体烧去。 康孝荣被逼得后退数步,但却毫发无损。 反倒是云真非常虚弱地扑倒在地,几乎快连上半身都抬不起来了。 「云真!」季安妮急忙冲过去挡在云真面前。这次她没有被动地等待康孝荣攻击,而是自己主动靠近,向康孝荣踢去。 但康孝荣轻而易举就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拉倒在地。 季安妮发出一阵闷哼,只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正当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时候,忽然碰到一个硬物,那正是刚才康孝荣扔下的剑。 季安妮一把握住剑柄,把剑支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康孝荣对她笑了笑,一点也不怕她找到武器,反而非常鼓励她用那把剑来对付自己。 但季安妮终于能自己站稳后,却把那唯一的武器扔开了。 原来她并不想用那柄剑来对抗康孝荣,而只想用那把剑当作拐杖站起来而已。 「娘娘,你真是蠢到家了!」康孝荣分不清自己是惊是怒,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响至震天。 「为什么你扔剑就是风度……我扔剑就是蠢……」季安妮发出一声低笑,用手背擦去唇边渗出的血迹,再次向康孝荣挥拳。 康孝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拧,顿时只听一声骨骼错位的声音响起。 季安妮发出一声惨叫后,被重重推倒在地。 「娘娘……」云真简直看不下去了,把头别向一旁。 但季安妮摇摇晃晃地却又再次站了起来。 康孝荣似是有些不忍再打下去,没有再次出招。面对向自己步步逼近的季安妮,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奇怪,对方明明虚弱得自己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但不知为何,季安妮身上那股强大可怕的气势却令康孝荣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 「娘娘!你明明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何必还挣扎到这种程度!」 康孝荣忍不住向季安妮大吼。 望着季安妮被自己折伤的右手,望着她血迹斑斑的唇角和衣服,康孝荣的心中也是一阵剧痛。 如果刚才她乖乖闭眼让自己砍一刀,就不会受这么多伤。 如果刚才她乖乖闭眼让自己砍一刀,就不用在死前还经受这么多痛苦。 但为什么她偏偏不让自己好死,非给自己选择一个倍受折磨的死法? 「少将军……你手下留情了,你不怕太后怪罪吗……」 「娘娘,你真的是疯子吗!」 「我不是疯子,我甚至觉得我比你更清醒……比你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比你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来这里,所以我来了;我觉得我应该救云真,所以我救了;我觉得我不应该跪下来受死,所以我站起来了;我觉得我不能被你看扁,所以我把剑扔开了;我觉得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所以我向你走过来了……」 只说到这里,季安妮脚下一跌,差点摔倒。 康孝荣几近哀求地说道:「娘娘,够了……再继续下去你会死得更慢……更痛苦……」 但季安妮并未因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康孝荣走近,说道:「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认为一个疯子有可能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自己都认为是对的。即使你觉得我蠢,但只要我自己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够了……你哪点比我聪明?你凭什么骂我蠢?……至少我没对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产生任何怀疑和后悔,但你却对你今天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你刚才对我手下留情了,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对么?……你敢说你现在是正确的吗?你敢说你真的问心无愧吗?你敢说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你不过就是听人命令,不过就是受人摆布……少将军,你才是疯子,一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疯子!一个分不清对错是非,一个只会俯首摇尾的疯子!」 「够了!」康孝荣一个耳光挥去,季安妮被他打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康孝荣抓起地上的宝剑,一手紧紧揪住季安妮的衣服,一手高高把剑举上了半空。 「娘娘……虽然我的确很佩服你,但你今天再挣扎也是一条死路。我不忍心看你再痛苦下去,让我送你轻松上路。」 「不!」在云真的一声嘶吼之中,康孝荣的长剑向季安妮的喉咙插去。 季安妮没有闭上眼睛,只是非常淡定地望着不远处的云真。 奇怪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想的不是多活一秒钟,而是想的多看他一眼。 第156章 红狐现身 剑落血涌。 当血花飞溅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康孝荣的剑上,季安妮的脖子上,鲜艳的红色残酷地蜿蜒不止。 太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刑台下横七竖八倒躺的侍卫们全都不能动弹,不远处云真的掌心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他最后的攻击还没来得及发出。 康孝荣溅满鲜血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季安妮慢慢地转动眼珠,看见的竟是一团黑影。 一团不知名的黑影,隔在剑与脖子之间。 一团不知名的黑影,为季安妮挡住了康孝荣的剑。 而那团黑影身上,却被划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没有人说话,时间仿佛已在这一刻静止。 季安妮看不清黑影是什么,只因为那团黑影就趴在她的脖子上,距离太近,看不清全貌。 除了季安妮以外,在场所有人都已看清那黑影的真实身份。 那是一只狐狸——火红的狐狸! 狐狸不顾自己身上疯狂涌出的鲜血,用可怕的目光瞪着持剑的康孝荣。 仿佛是被那目光挑衅了,也仿佛是因为某种莫名的恐惧,康孝荣发出一声吼叫后再次挥剑。这次,他的目标不是季安妮的脖子,而是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狐狸! 狐狸猛地向上一窜,扑上了康孝荣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只听康孝荣发出一声惨叫,长剑坠地。 狐狸又飞一般扑上康孝荣的头,对着他脖子上最柔嫩的地方又一口咬去。 顿时只见一股鲜血喷射出来! 康孝荣下意识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季安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没有摸到任何伤口,只摸到一掌鲜血——就是那只狐狸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狐狸?为什么狐狸要救自己? 季安妮盯着那只火红的狐狸,仿佛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记忆就像录像带倒带一般不停向前卷动,拼命搜寻着熟悉的画面。 忽然,一幅画面在脑中定格! 那是季安妮刚刚封上皇妃的第一天,返回东从妃殿,经过自己房间时的一幅画面。 当时季安妮听见瓷器坠地的声音就不顾一切地推门闯入房间,看见地上落着几只从云真那里得到的除魔之香,还有一团毛茸茸像猫又像狗的影子从窗口跳了出去。 后来花容告诉她,那影子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一只狐狸。 明明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但莫名的熟悉感却不停告诉季安妮——当初出现在东从妃殿的那只狐狸,正是今天替她挡开这致命一剑的狐狸!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狐狸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季安妮下意识伸手向狐狸抓去,但狐狸却敏捷地避开她,在刑台上飞速窜动着。 狐狸身上的血迹在刑台上落成一个奇怪的图案,仿佛是什么咒符。 季安妮下意识向云真望去,因为她知道云真应该懂得辨识这种咒符的方法。 果然不出所料,云真盯着那用血迹画出的图案,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低声念出三个字:「引雷咒……」 顿时只见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从四面八方迅速汇聚而来的乌云彻底遮蔽了太阳的光线,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黑影,把所有人都笼罩在沉重的黑暗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之快,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乌云中便闪出了几道银光! 接着只听「噼啪」几声,电光犹如灵蛇一般在云层中急速游窜! 不仅如此,云层中还发出了「轰隆隆」的阵阵闷响。 「娘娘小心!」云真一声大喝,在惊雷落下的瞬间用尽全力向季安妮扑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刑台被巨雷劈成了碎片! 季安妮、云真和康孝荣的身体就像那些碎木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雷击过后,乌云消散,太阳重新明亮起来。 季安妮在云真怀中抬起头向四周望去,搜寻着红狐的踪迹。 忽然只听监斩台上发出一阵惊叫——原来那红狐竟然跳上了监斩台! 丞相和总管都吓得急忙跳下台去,只有太后一人与那狐狸四目相对。 狐狸并没有攻击太后,只用目光发出某种警告。 太后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一根巨大的立柱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刻也没有从狐狸身上移开。过了好久,她的嘴唇才微微翕动了两下,无意识地吐出一个字来:「你……」 她的声音太轻,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她在说什么——除了那只狐狸。 狐狸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转身跳下监斩台,向一旁的树林窜去。 它窜过的地方,侍卫们全都吓得躲开,谁也不敢挺身阻拦。 「站住!……站住!」 季安妮望着狐狸逃去的方向发出大喊,拼命爬起来想去追赶,但却被云真紧紧抱在怀中。 眼看狐狸就要消失,季安妮急得推开云真。 忽然只听云真念出一声沉闷的「缚」,五道金光从云真手中发出。 那五道金光就像一张巨大的手掌,在空中编织成一张巨网,向狐狸扑去! 狐狸避之不及,被金光网住,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叫,在网中拼命挣扎。 巨网渐渐缩拢,就像是一只不断捏紧的手,把狐狸紧紧包入其中。 在狐狸挣扎的嘶叫声中,一团红光亮了起来。 狐狸周身都被那红光包裹,红光渐渐扩大,把金网向外撑开。 金光与红光交织混缠在一起,仿佛两头彼此嘶咬啃噬的猛兽一般战斗着。 「云真?云真?」季安妮见云真紧紧咬住齿关,脸色苍白,担心地扶住了他。 季安妮知道,云真几乎耗尽全力维持着那张金色的大网。 再这样下去,只怕云真的伤势将会越来越重。 这时云真全然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仿佛早已下定拼死相搏的决心,盯着金网之中的那团火红的光,沉声道:「出现了……终于出现了……」 季安妮从云真严肃坚定的表情中,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这只狐狸就是隐藏在皇宫之中的妖怪? 难道……这只狐狸就是当日把真正的昭姬咒杀致死的凶手? 难道……这只狐狸就是引起时空错乱的原因之一? 云真曾经说过,要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必须找出这只妖怪,再次斗法,引起时空的错乱。 难道……那只最关键的妖怪终于出现了? 季安妮下意识抬起了头,向天空望去…… 只见太阳的附近,慢慢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影子……影子缓缓变成红色…… 出现了……终于出现了,红色的月亮。 和当初她穿越到这个时空时一样,红色的月亮…… 红月掩日,这是自己为这一景象所取的名字。 红月掩日,难道……时空将再次扭曲?难道……回到现实世界的门已打开? 难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 第157章 缓刑通告 「娘娘……快……」云真脸色越发惨白,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缠斗交织在一起的红金两团光芒,金光渐渐弱了下去,红光则宛若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那只火红的狐狸浮在半空之中,不停向金色的蔽障撞去,竭力挣逃。 季安妮的目光由天上的红月移到云真脸上,奇怪了,脑中竟闪出不愿离开的念头。 明知道现在的机会千载难逢,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爷爷、父母、朋友的身边,回到自己真正属于的那个世界…… 明知道不该有任何犹豫……但是,不知怎么却犹豫了。 没错,自己的确可以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全都当成一场荒诞的梦境,让时间帮助自己慢慢遗忘它们。 只要离开这个世界,自己就得救了,就不会被砍头了……做回原本的季安妮…… 下意识慢慢抬头,向天空望去,那轮红色的月亮充满了诱惑。 渐渐,季安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了。就像当初穿越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一样,身体轻得仿佛一根羽毛。好像只要自己稍微踮一踮脚,立刻就能飞上天空。 「娘娘……」云真依旧虚弱地伏在地上,用尽全力操控着右手发出的金色光芒,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娘娘,回去吧……娘娘……」 回去……是啊,回去…… 这是季安妮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回去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只要稍微踮起脚尖,立刻就能飞上天空,被月亮红色的光芒包围。然后再次睁眼的时候,也许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 四周仿佛变得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季安妮就像被隔绝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之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忽然,眼前亮起一片红光!竟是那狐狸冲破了云真的金网。 巨大的红光就像太阳一般向四面发射,刺得季安妮睁不开眼睛,甚至把云真弹飞出去。 只听「扑」的一声,落地的云真喷出一口鲜血。 「云真!」季安妮下意识向云真跑去,这时天空红色的月亮正在渐渐消退。 「娘娘……快!来不及了!」云真一掌推开季安妮。 「不……不……」季安妮不管云真怎么推她,她都紧紧抓住云真的手。没错,自己可以走,可以选择抛弃这里的一切,但是云真呢?……云真不能走,他将继续留在这里。 如果这仅仅是自己的一场梦,只要自己睁开眼睛,一切困难、危机和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但是,这不是自己的梦,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即使自己睁开眼睛,即使自己从梦中醒来,情况也不会有一点好转。 如果现在自己不负责任地撒手离开,云真和宝娘娘将会面对怎样的困境? 云真现在还在流血,他看上去是那么痛苦……自己怎么能离开? 季安妮一边为云真擦去唇边的血迹,一边痛苦地说:「我不走了,云真……我不走了……」 「娘娘!」云真急得低喝一声,严肃地板起面孔想说什么,但刚一张嘴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刚才为了禁锢那只狐妖他已经耗尽全力,现在能睁开眼睛都已经是个奇迹,根本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下意识望了望天上的红月,月光已经越来越淡,几乎就快看不见了。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娘娘!」云真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大吼。 「没关系,云真……」季安妮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浮起淡定从容的笑容,「我想回去,但不是现在……我想当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忆起在这里经历的一切时,脑中浮现出的是你的笑容……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染血的样子……所以即使我现在回去了,也会痛苦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后,红月已经完全消失,狐狸也早已不知所踪。 只剩下被巨雷击成碎片的刑台,还有一大群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卫和权贵。 「你会后悔的……娘娘……」云真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蛛丝,只有季安妮一人可以听见。 刚才他们的对话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见,其他人,包括太后和康孝荣在内,都只听见云真大吼的那一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而已。太后等人都只把那句话当成云真叫昭妃趁乱骑马逃离的呼吼,而想不到是让昭妃借助月光,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会后悔……既然留下来了,我就不会后悔。」季安妮坚定地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任何不安和犹豫。 既然自己决定放弃离开的机会,是自己决定留在这个世界,就必须好好把昭姬这个角色扮演下去,即使接下来面对的是死亡……也不能退却。 耳边响起了侍卫们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拿上兵器,慢慢包围过来的声音。 季安妮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脖子上,衣服上,大片大片鲜艳的红色铺爬蔓延,脓腻的血腥味几乎快令她窒息。 康孝荣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向他们走来。 侍卫们围成环状,不敢靠得太近,颤巍巍地握紧手中之剑,指着包围圈中心的云真和季安妮两人。 沉默的对视令气氛紧张到极点,忽然,只听包围圈外响起太后的声音:「把他们都押回刑司去,延后处置。」 这句话虽不是什么免死金牌,但却是一道缓刑通告。 季安妮和云真同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向太后望去。 但太后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一甩长袖,转身离开。 太后为何不立即下令把他俩就地处决?不要说云真和季安妮不明白,就连太后的两名大哥——丞相和总府,也不明白。眼看太后就要乘上回宫的车辇,丞相和总府才急忙追上去询问。结果太后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起驾回宫了。 三巨头离开以后,在场的就是康孝荣最大。 他以皇宫督卫的身份命令侍卫们把云真和季安妮押回了皇宫内务总府 的刑司地牢。 *** 听说这修建地牢的地方原本长着一棵千年巨木,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巨木被雷劈倒,只留下一个大坑,太祖皇帝命人把那大坑改建成了这间地牢。 前不久季安妮才来过这里一次,当时多亏了来德等人的照顾,好菜好床伺候着,没有多吃一点苦。但今时不同往日,季安妮被推进一间灰尘都可以用簸箕装的牢房,墙角到处都是老鼠屎和蜘蛛网,她只好在正对天窗的地方用袖子扫出一小块空地坐下。 第158章 云弥雾绕 想想刚才在皇郊西苑经历的一切,还是一阵后怕。 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杀他们了,但好歹算是大难不死,保全性命…… 季安妮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上次被关进来是因为太后说她的扑克牌是违法造逆,火烧三宝是亵渎佛典。当时她还可以大叫冤枉,但是这次,她也知道祸闯大了。 上次云真还来探监,但这次就连云真也被关了进来。 还记得当时自己问云真,为什么不带宝娘娘走。云真说他尊重宝娘娘的一切选择。自己又说出狱以后去求皇帝放云真和宝娘娘离开,谁知出狱后第二天便传来宝贵妃怀孕的消息。 一切仿佛都像早已注定似的。 宝贵妃无法离开这个后宫,当云真决定带她离开的时候,只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不过,最奇怪的是太后。 今天在刑场的时候,太后明明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为什么最后当自己和云真都已筋疲力尽,无力反抗的时候,她却没有下令就地处决?难道她是想把自己关在地牢里面好好折磨一番?季安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原因来。 *** 与此同时,太后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宫。 屏退所有侍婢,她独自向幽深的内宫走去。 穿过曲折的长廊,再推开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氤氲着白色浓雾的温泉池。 池子本是天然形成的,但后来修建殿宇的时候,在这池子四周都围上了一圈石壁,建成一个疗养身体使用的封闭浴池。 池边立着一块石碑,上用丹砂题有「脂凝泉」三个大字。 这石碑的年代远比这宫殿久远,当初太祖皇帝移山立宫的时候,据说就有这石碑了。 后来虽然把这天然温泉改建成了人工浴池,但当初的石碑却被当成装饰纪念一般完好地保存下来。脂凝泉水对驱除疲劳、延缓衰老有奇效,据说也能治疗各种金疮外伤。当初这温泉本是太祖皇帝的专属地,据说后来闹过一段时间的鬼,于是太祖皇帝便下令把这里封了。 又过了几代,这里被改建成太后宫。当初闹鬼的凝脂泉也被修缮一番,重见天日。 渐渐,关于凝脂泉闹鬼的故事便被宫人们遗忘了。 太后阖上石门,站在池边。室内满是乳白的雾气。白雾挡住视线,只能看清身边很小一块地方。浓雾之中,由温泉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水声。 太后缓缓向池边靠近,果然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背影。 那背影似乎也听见了太后的脚步声,微微转过头,瞥了太后一眼。 这时太后已经来到池边,蹲在汩汩冒出水泡的温泉边,问那背影道:「伤口怎么样了?」 背影一边把水浇到自己的身体上,一边轻声答道:「就快复原了。」 太后道:「康孝荣那一剑不轻吧?你为什么要替昭姬挡剑?」 背影不仅不予回答,反而问道:「昭姬呢?」 太后冷笑一声道:「你不惜引来天雷劈碎刑台也要维护的人,本宫怎么敢杀?……昭姬还活着,被关在地牢里面等候处置。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究竟为什么?」 背影道:「不是不准你杀他们,而是不准你碰昭姬的身体。」 「你到底在说什么?」太后沉声问道。 背影道:「你怎么处置云真,怎样处置宝贵妃我不管,但你不能伤害昭姬的身体——你还是尽早下令把昭姬放了吧,把她关在地牢里我担心会发生什么异变。」 「为什么!」太后无法理解。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正在寻找原因……现在的昭姬非常奇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无论她是不是变了一个人,她的身体始终是昭姬的身体,你不能动那身体一根寒毛,懂吗?」背影回头认真注视着太后的眼睛。 太后移开目光,若有所思地道:「今天昭姬在刑场上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哦?」背影轻轻回了一声,把水浇上自己光滑的肩膀。泉水流过的地方,伤口迅速愈合,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不一会儿,背影全身上下的皮肤就又光滑如缎,没有任何伤痕。 太后道:「今天昭姬拿着皇帝给她的免死金牌对本宫说,只要她『季安妮』还站在这里,我就休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那季安妮,到底是谁?」 当时形势紧迫,就连季安妮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太后深深印入脑中。 迄今为止,宫内一共有五个人知道「季安妮」这个名字。 第一个是云真,季安妮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云真就告诉她,从今以后天下再无季安妮,只有一个昭姬。 第二个是仪珍,季安妮第一次和仪珍见面自我介绍时,无意中说出自己叫「安妮」。 第三个是来德,当初在仁和殿罚跪的时候,季安妮自己让来德叫她安妮。 第四个是安贵妃,当初发现乌涅蹄上的毒刺后,季安妮气势汹汹地找安贵妃兴师问罪,慷慨激昂的一顿斥责之中,竟无意间把自己的真名讲了出来。 第五个便是太后,前不久刚在刑场上听季安妮自己讲出「季安妮」三个字。 「季安妮到底是谁?」太后以为背影知道什么。 「是啊……季安妮到底是谁呢……」 背影轻轻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 另一方面,地牢门外,康孝荣刚吩咐完侍卫严加看守,准备回内务总府复命的时候,回头就望见不远处的一棵杨树下立着一道清丽的人影。 人影宫女打扮,本应毫不显眼,但这人影气质非比寻常,即使只是静静站立,也似有一股莫名的光华笼罩。 这宫女就是花容。 她已经望了康孝荣好久,见康孝荣发现自己后,才蓦然转身离去。 康孝荣察觉出花容有话要说,急忙尾随而去。 他并没有追得太紧,只是远远跟着,让其他人都看不出来他跟着花容的脚步。 花容把他带到宫中一个隐避的角落,停了下来。 确定四周无人后,花容才问康孝荣道:「情况怎么样了?」 康孝荣立刻明白她问的是什么,答道:「本来我也以为她死定了,但她吉人天相,大难不死。虽然不知道太后有什么打算,但似乎……太后对昭姬也有什么顾忌。」 说到这里停了停,花容低下头去,似乎思考着什么。 康孝荣轻咳一声,引起花容的注意后,续道:「花容,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她……但是今天,我好像突然懂了……当她对我说我才是疯子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的气势都被她压下去了,也许……她的确是一个真正适合站在帝王身边的女人……」 第159章 恩将仇报 康孝荣向花容走近了几步,用指尖轻轻拨开挡在花容耳边的几缕发丝,双唇凑近到耳廓低声道:「……她会改变这个皇宫,就像你一样。」 花容的身体僵了僵,问道:「我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才能实现我的心愿。」 康孝荣道:「我也在等,而且等得比你更心急,但我必须告诉自己不要急,因为急中生乱,乱中生错……只要我们稍微走错一步,你知道将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花容,那代价绝不比当年席家付出的轻……」 「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等了三年。」花容打断康孝荣的话,最不愿听人提及当年席家的灭门惨案。 三年前,席锦德仅仅因为在史书中记了一笔安氏干政的恶状,全家上下便惨遭杀害。而现在,以康老将军为首的一派力量正在不断汇聚壮大,谋划将安氏一族斩草除根。如果此计败露,安氏反扑,结果可想而知,参与其中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能侥幸逃出一死。 正是因为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每走一步才格外小心谨慎。 但是现在,花容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紧紧拉住康孝荣道:「孝荣,我可以等……我甚至可以等一辈子,但是……但是……我怕月貌她已经等不住了……我怕再等下去,她就要死了……孝荣,你救救她……你一定可以救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急。月貌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康孝荣下意识把花容搂入怀中,抱紧她颤抖的肩膀。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怀中人的弱小。 因为三年前席家的那场血案,使朝野上下很多人在提起花容这个席家遗女时总有几分忌色,但只有康孝荣知道,其实那个举刀砍向自己父亲脖子的女孩并不强。她也会哭,也会害怕,也会不安,但她却不会轻易让别人看见她软弱的一面。在她纤细的骨架和柔弱的四肢之中究竟蕴含了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支撑着她像狗一样在仇人脚下苟且偷生三年啊。 每当想到这点,康孝荣都为她心痛。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场血案,也许他们早已结为连理。 三年前的那场血案,险些使他们阴阳相隔。 即使后来花容活下来了,但身份却同以前判若云泥,从名门佳媛沦落成为宫中侍婢。 「安氏一族欠下席家的二十三条人命,我会一条一条讨回来。」花容咬牙发誓。 康孝荣急忙捂了捂她的嘴道:「不要再说了。」 虽然四下僻静无人,但这毕竟是皇宫重地,一不留心就会被人听去。 「花容,你继续留意昭妃,她很不简单。」康孝荣扶起花容的肩,见花容眼睛红了,安慰道,「不要担心,花容,一切都会好起来。月貌会得救,你的大仇也能报。那些恶德恶行的奸邪之辈,一定会为他们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花容点了点头。虽然明白这些只是安慰的话,明白以后的路将更加艰险,但只要听康孝荣说出那些话,仿佛就有了一个支撑,有了站起来和走下去的勇气。 「太后会怎么处置昭妃?」花容问。 康孝荣摇头道:「不知道。」 太后今日的言行都大大出乎康孝荣的意料,所以他根本无法预测太后接下来的打算。从今日太后饶昭妃一命看来,太后似乎有什么顾忌。最奇怪的是那只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的狐狸,绝对是只修炼成精的妖狐!妖狐为什么要救昭妃? 康孝荣只想到这里就再也想不下去了,脑中一片混乱。 这时花容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关于昭妃……我不想和她成为敌人。」 虽然和昭妃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花容近乎本能地排斥着与昭姬为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有些被昭姬吸引。当看到仁和殿上昭姬替仪珍出头的时候,当看到昭姬为了蝶儿不惜与安贵妃发生冲突的时候,花容的确有些被她感动。 「我也不想。」康孝荣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花容,我渐渐可以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她,她的确是有可贵之处。也许这宫里所有人都疯了,只有她是唯一清醒的人。若非必要,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唯一清醒的人也和我们一起发疯。但是……她的来历始终非常奇怪,行事作风也别具一格。有时候觉得她明净如水,但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一团看不透的阴影。」 花容点了点头,赞同道:「我离她越近,就越觉得看不透她……我甚至无法分清她到底是敌是友……因为我根本无法预测她下一步将会做什么,她有时候会听从我的意见,但有时候就连我也劝不住她……我们预测不了她,控制不了她,她太奇怪了。」 康孝荣道:「至少她并不与安氏为伍,就绝非敌人。」 「但是以后呢……」花容感到不安,「她毕竟是皇上最早的妃子,和皇上的感情最为深厚,而且……还有一个明皇子呀。就算她不与安氏为伍,她与皇上伉俪之情,与明皇子的母子之情,也都不是能轻易割舍的,而这些……」 都将让她成为复仇的巨大障碍! 花容并未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但康孝荣却完全听明白了。 想推翻一个强权谈何容易? 就算现在敌视太后和安贵妃的昭妃可以成为一同对付安氏的盟友,但注定不会长久。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吧……」康孝荣不想考虑得太深远。正如花容刚才所说,季安妮是一个他们无法预测控制的人,也许当未来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并非站在皇室一方呢? 「孝荣,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花容忽然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对公主好一点,不要伤害她。」 「……」康孝荣仿佛突然被人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虽然她是太后的亲生骨肉,但她也是救了我和月貌一命的恩人。」 康孝荣摇了摇头,低声叹气道:「别傻了,花容,公主不会领你的情……试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家人都因你而死,而你却独留她一人存活于世,你认为她会感激你吗?你对她的仁慈不过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残酷而已,你只为求得自己内心的安慰,不顾她能否承受得了。我可以对她好,但你知不知道,我对她越好就伤她越深。」 「我只知道我的命是她救的……」 「我也知道你的命是她救的,我也感谢她当年从太后手中救下你们姐妹,但是……」 话只说到这里便哽住了,康孝荣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讲道。 「花容,我怕我再对她好下去——就要被指婚了!」 说着一把抓住花容的手急切地问道:「……难道这也无所谓吗?难道这你也不在乎吗?」 第160章 封口蝶儿 「我不在乎。」花容甩开康孝荣的手,转身欲走。 「你到底在想什么,花容?」康孝荣拦住她的去路,「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你不需要懂我,你只要相信我就好。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绝不会加害于你。有朝一日,我希望看你俯视天下;即使失败了,也希望你平安无事。如果有了天宁公主的庇佑,你将事半功倍。公主能帮你很多忙,而现在的我却对你毫无用处。你应该好好对待公主,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你是叫我利用她吗?」 「不,这不是利用,而是互相保护。」花容用这四个动听的字眼换去了康孝荣话中的「利用」,说道,「如果事成,安氏衰亡,你保护公主;如果事败,康氏抄没,公主就保护你。无论未来结果如何,你和公主都必须平安无事。正因为如此,我不但不怕你被指婚,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和公主结成良缘——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互相保护起来。」 「你总是说一些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却非常残忍的话。」康孝荣无法反驳花容,但却感到阵阵心寒。对方越是把一切都握入掌控之中,早早拟下万无一失的方案,就越令人感到她是那样遥远,无法琢磨,无法猜透。 「我早已不是席家的小姐了,也早已没有和你之间的婚约……你为什么就不能忘了过去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看清你真正应该奋斗的道路?你越是这样在意我,就越让我感到我是你的累赘……如果哪天你能够真正抛下我,你一定能飞得更高、更远。」 「你以为你不再是席家的小姐,以为没有那个婚约的约束,就可以彻底把我们之间的界线划清吗?」康孝荣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他被花容刚才的话激怒,「你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了谁?你根本不是什么累赘……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为了帮你,为了救你,我甚至不会参与到我爹那一党人的策算之中。事到如今,你想以『互相保护』为由把我推给公主吗?……说什么百利而无一害,这根本就是害人害己,害了包括公主、包括你、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你为什么就不懂呢?」花容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只是痛苦地攥紧了拳。 「那你就给我一个解释,解释到我听懂为止。」康孝荣抓紧花容的肩膀,轻轻摇动着,「你明知道我爱的人不是她,为什么要让她以为我爱她……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报答?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她将多么痛苦?……你还敢说这不是伤害?」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花容从肩上拂去康孝荣的手,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谈话,「你不需要爱她,你只要好好保护她就好了——不择手段地去保护她,甚至不惜欺骗她也要保护她。这就是我的愿望,你答应过我,你已经不能反悔了。」 花容声音坚决,目光也异常严肃。 康孝荣知道再无说服她改变想法的可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沉稳地说道:「好,我不反悔……但是,花容,我怕有一天……反悔的人是你,你一定会为你今天对我说的一切感到后悔,但是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不会,永远都不会。」花容绕开挡在她面前的康孝荣,快步离去。 「永远都不会吗……」康孝荣望着花容离开的背影低吟。 她越走越远,远得看不见,追不上。 三年时光,足以让人产生很多改变。 当年的席花容已经变了,当她洗去脸上溅满的鲜血时,就已经变成另一个人。 *** 花容径直回到偏右院。 莫名的疲倦感使她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休息一会儿,但忽然瞥见蝶儿的身影。 昨天蝶儿发现花容偷听昭姬和云真的谈话后,就一直跟着她,害怕她向太后泄密。但后来花容只是守在西宫殿外等小瑶现身,然后用几句话搅乱了小瑶的心。 最后向太后告密的人——竟然是小瑶。 「蝶儿。」花容轻唤一声,向蝶儿走去。 蝶儿似乎怨恨着她,一点也不搭理,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蝶儿。」花容快步上前两步,拦住蝶儿的去路道,「你不应该恨我,要恨就恨小瑶,告密的人是她不是我,况且她也只是选择了一条自保的路而已。如果换作是你站在同样的立场,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蝶儿,如果你在昭妃面前多嘴,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蝶儿下意识抬起头来,似乎察觉到花容想警告她。 花容笑了笑道:「昨天你发现我在偷听以后为什么不动声色?你明明可以大叫一声吸引昭妃的注意,但你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是你纵容了我的偷听,为什么?……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也希望……国师和宝贵妃早点离开皇宫?」 蝶儿的身体蓦然一震,似乎正被花容戳中要害。 花容从蝶儿的反应中更加确定了自己所猜不假,于是上前凑近蝶儿耳边道:「蝶儿,如果你当时大叫,让昭妃和国师发现我在偷听,说不定国师的计划就要改变了,说不定他就不带宝贵妃出宫了。而你后来之所以跟着我,怕我泄密,大概也只因为希望国师顺利带宝贵妃出宫而已吧?……这又是为什么?你根本不认识宝贵妃,为什么那么替宝贵妃着想?其实,你想的不是宝贵妃,而是昭妃娘娘吧?……皇上九月立后,宝贵妃又怀有身孕,如果宝贵妃离开皇宫,昭妃娘娘登上凤位的可能性是不是就更大了?」 蝶儿显得有些慌乱,转身欲走。 花容旋身又拦住她的去路,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道:「所以当时你才不吵不闹,静静让我偷听,其实你只是因为希望宝贵妃顺利离开皇宫而已,对不对?只要宝娘娘离开了,你的昭妃娘娘才更接近凤位,对不对?」 蝶儿急得直想推开花容,但她的力气却不及花容大,怎么挣也挣脱不出。 「蝶儿,你好像很聪明……」花容把蝶儿一掌推到墙边,牢牢握住她的肩膀,低声忠告道,「如果你真的聪明的话,我就告诉你……宝娘娘这次算是真的完了,现在挡在昭妃面前最大的障碍就是安贵妃……你应该知道我和安氏一族的种种瓜葛,知道我不想看到安氏权倾天下,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助昭妃娘娘战胜安氏……而我,应该比软弱无能的你对昭妃更有用吧?……所以,昭妃要争凤位,她缺不了我……蝶儿,如果你在她的面前多嘴多舌,只会令她离凤位越来越远,知道吗?……蝶儿,如果你真心希望她当上皇后,凤仪天下,就应该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帮助她,知道吗?……蝶儿,让我们一切帮助昭妃娘娘击溃安氏吧。」 第161章 平安归来 刚住进人的偏右院中人手不多,除了昭姬被封妃的第一天来了很多宫女太监帮忙打扫清理以外,以后院中来来回回的也就只有那么五六个熟面孔而已。正因为没有多余的目光,花容说起话来才格外不客气。她把蝶儿推至墙边,几乎是威逼一般抓紧蝶儿的肩膀。 蝶儿年纪轻,胆子也小,被花容抓住以后,吓得根本抬不起头,身体哆嗦不停。 「蝶儿,」花容大概也看出蝶儿已被自己制服,不再为难她,低声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就可以跟着昭妃一起步步飞升。你应该感谢当初安贵妃用热油烫伤了你的嘴巴,因为在这宫里……哑巴活得最长。」 留下这句话后,花容转身欲走。 但忽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另一位在偏右院中伺候的宫女「暖红」。 暖红的年龄和蝶儿差不多,但却在偷懒方面很有一些小聪明。她做起事来总是毛手毛脚,不是把水桶踢翻了,就是把碟碗打烂了。如果被分到安贵妃之类严厉的娘娘那里,肯定隔三岔五就要受罚,但好在她被分到偏右院来跟昭姬,迄今为止还没被责骂过。 这会儿暖红匆匆跑来,差点绊倒在台阶上。 花容顺手扶了她一把,问道:「怎么了?跑得跟丢魂儿似的。」 暖红见了花容,就像见了管事的大姑姑似的,无比尊敬地行了个礼,喘着气道:「娘……娘……娘娘……娘娘她……」 「你慢点说。」花容见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快断气似的,忍不住直皱眉头。 「娘,娘娘她……」暖红不停用手抚摸胸口,给自己顺气,好不容易才终于恢复正常呼吸,用那天生的大音量高声嚷道,「娘娘她……娘娘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什么?」花容一愣,直觉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蝶儿虽然不能说话,但却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拽住了暖红的袖子,用眼神询问是不是真的。 暖红不耐烦地拂开蝶儿的手,冲到花容面前道:「姐姐,刚才内务府的小太监来传过话了,说娘娘马上就回来,让我们好好准备一下。」 「是太后让放的吗?」花容肃颜问道。 「是,是。」暖红急忙点头,直道,「正是太后让放的。」 「太后为什么放了昭姬?说要请罪、贬谪、软禁什么的了吗?」花容又问。 正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该另有什么惩罚吧? 暖红寻思了一会儿,摇着头道:「没有……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花容的双眉不禁微微蹙紧,忽然想起云真,急忙抬头问道:「国师呢?」 云真是和昭姬一起被关入地牢的,既然现在昭姬已被释放,那么云真将怎样处置?不可能也被释放了吧? 暖红道:「国师大概还被关在牢里。」 花容低声自语道:「看来太后没有放过宝贵妃,而只是放过了昭妃……」 但这又是为什么?太后究竟忌讳着昭姬什么?或者又盘算着什么? 花容正想着,就看见蝶儿转身向门边跑去,大概是想去迎接昭妃归来。 「蝶儿,你跑什么,还不快去给娘娘准备洗浴的热水。」暖红急得跺了跺脚。烧水、提水的工作最累最辛苦,如果蝶儿跑了,就该轮到自己头上了。 不等暖红把蝶儿追回来,只听花容吩咐道:「蝶儿去迎昭妃,你去准备热水吧。」 「啊?我……我去?」暖红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 花容瞪了她一眼。 于是暖红这才乖乖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向锅炉的方向走去。 *** 当花容来到偏右院大门外时,蝶儿早就站在这里翘首以盼了。 花容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后,低头思索着太后释放昭妃的原因。 昭妃在刑场上的那一场大闹,她早已从内务府里打听到了。 当时太后可是被昭姬气得很不得亲手拔剑斩杀,以泄心头之恨,但为什么后来却突然决定饶昭姬和云真不死,只将他们关入地牢呢?而且更奇怪的就是,昭姬还没有被关到两个时辰,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居然被释放了。 花容和蝶儿等了大概一刻钟,终于看见一小队人马出现在视野之中。 远远望去,那些人穿的都是侍卫服,多半正是护送昭妃从地牢归来的卫兵们。 蝶儿心急地迎了上去,而花容只站在原地等候。 被十名侍卫送回偏右院的季安妮脸上如打霜般僵白无色,对上前扶住她的蝶儿轻轻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后,便又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蝶儿扶着季安妮来到偏右院门边,季安妮的目光和花容交会了。 花容微微弯下膝盖,行礼道:「恭迎娘娘回宫。」说罢走上前去,搀扶起季安妮的另一只胳膊,柔声道:「娘娘累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季安妮没有出声,只默默跟着她向院内走去。 侍卫们完成任务也都告辞了,偏右院中顿时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季安妮、花容、蝶儿三人的脚步声踏在廊道上,发出阵阵轻响。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死寂。 季安妮从刑场回来以后就直接被关入地牢,脸也没洗,衣服也没换,浑身上下都是一股血腥味。不仅如此,她的脸色更是白得吓人,就像活着会走路的僵尸一般。 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小段路,忽然花容向蝶儿支了支下巴道:「蝶儿,去给娘娘准备干净的衣服。」 这话里隐隐有些支开蝶儿的意味。 蝶儿怎么也不肯走,紧紧挽住昭姬的手,很有魄力地盯着花容。 花容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似乎正用眼神斥责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刚才对她说过的话。 这时,季安妮低缓的声音打破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蝶儿,你去准备衣服吧。」 蝶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也不肯松开搀扶着季安妮的手。 最后只得季安妮自己把蝶儿的手拂开,重复道:「蝶儿,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既然季安妮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就算蝶儿再不愿意,也只得遵命离去。 季安妮和花容两人站在原地,站在这前后都不见来人的空空走廊上,静静目送蝶儿离开。 最后直到蝶儿的背影根本看不见了,季安妮还是没有收回视线。她就这样一直呆呆望着前方,轻声问道:「花容,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冷静、判断也最准确的人……我要你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云真……到底会怎样?」 第162章 八大家族 「应该不会死。」花容直截了当的一句话,首先让季安妮放下心来。 「还有呢?」季安妮当然也知道花容的话只说了一半。 花容续道:「如果太后要杀国师,早在刑场上就动手了。既然现在太后留了国师一命,我们就可以暂时当国师是非常安全的。但即使不死,即使安全,也远没有娘娘这么幸运,能毫发无损地被送回来。太后大概还有什么打算,很可能……和宝贵妃有关。」 「难道她想杀了宝娘娘?」季安妮现在想什么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今天在刑场上,当她真正见识到刽子手、斩头刀之后,才终于对杀头有了一个非常清楚的认识。特别是当康孝荣的剑向她喉咙刺来的那一刻,她甚至真的以为自己会那样死去。 回忆起不久前在刑场上的每一幅画面,忽然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一切就好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把自己深深魇入其中。 下意识抚了抚额头,清晰地感觉到一阵针扎般的痛。 花容的声音低低从耳边传来:「娘娘,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好好休息?」季安妮发出一声冷笑,「什么休息……我现在甚至连闭眼都不敢,害怕只要自己稍微闭上眼睛,再睁眼时,面对的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昨晚一切还是那样平静,我还像往常一样睡下,但被一个噩梦惊醒以后,才发现世界都已大变……云真居然已经被押到刑场砍头去了……我怕……怕自己再睡一觉……不仅是云真,就连宝娘娘,也都深陷危险之中了。」 讲到这里,季安妮的身子一阵摇晃,眼看就要摔倒。 「娘娘……」花容急忙扶稳了她,「你太累了,不要勉强自己。就算你现在再担心,再着急,也都无济于事……只有等太后一方有什么动静之后,我们才能寻思应对的方法。」 「花容,我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好,只要是自己能做的,只要是可以帮助云真,可以帮助宝娘娘的事情——季安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才越感到自己的无用和柔弱,甚至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你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看清这个皇宫。」花容扶紧了季安妮的手,贴在她耳边道,「如果娘娘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之中,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不知道自己可以拉拢多少人心,聚集多少力量的话……不要说救国师和宝娘娘,就连娘娘你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什么人给暗算了。」 「花容……」季安妮轻轻低唤一声,其实她很怕花容这样认真地对自己讲话。 每当这时,她总有一种自己被操纵的感觉。自己总是不自觉地被花容的话引诱,按照她教给自己的思路去思考。季安妮明白这很危险,但此时此刻,她却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可以像花容这样为自己擦亮眼睛,指明前路。 「花容,你是太后安插在我身边的吧?」季安妮低声问。 花容本是天宁公主的侍婢,但却在自己被封为皇妃后,成了自己的院内的宫女。太后为什么留花容在自己身边?花容的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字,是否都是一张细密的网? 「娘娘,奴婢知道你还不信我……」花容低声叹了口气,神情虽然略带哀伤,但目光中却始终闪动着敏锐的光芒,「但是娘娘,你多听奴婢说一句,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如果你认为奴婢有所欺骗隐瞒,大可选择不信,但不要连听也不听呀……」 季安妮不得不承认,花容仿佛早已看透她的心,看透她置身浓雾之中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这个时候,真的很需要有人来为自己解答一下,自己身在何处,去往何方,哪条路上有豺狼,哪条路上有同伴。 花容忽然问道:「娘娘,既然当初公主带你参加过狩猎大会,你是否还记得当时的八面大旗?」 「怎么了?」季安妮的思维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花容道:「其实当初狩猎大会上的八面旗帜,正代表目前掌控朝中大局的八大家族。」 「八大家族……」季安妮试着回忆了一下,模模糊糊记起那些旗帜上好像有「安」、「宝」、「康」等字样。也就是说,现在后宫四大贵妃之中,除了甘贵妃来自小官宦之家以外,其余三名贵妃皆出自彪炳卓绝的八大家族。 随后,花容把关于八大家族的一般常识向季安妮娓娓讲来。 所谓八大家族,分别是安、康、宝、长孙、流、杨、庄、唐八家。 大致可以分为四派。安、宝、长孙为一派,康、杨、流为一派,这两派的矛盾正逐渐尖锐,已经渐渐浮上水面。而庄、唐两家属向不明,自成一派,暂且不提。 安氏一族可算是现在朝野内外气焰最盛的一支外戚,把持了从后宫到朝政的种种大权。代表人物如太后「安逸如」,丞相「安忠焕」,内务总府「安诚焕」,安贵妃「安若宣」。还有与安贵妃同辈的丞相之子「安右忱」,他是皇宫禁军统领。 而宝家和长孙家紧紧依附于安氏。宝贵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手握军政大权;长孙家自从三年前席锦德死后就一手操控了内阁机构文华院的一切权力。 这样,安、宝、长孙三家,就组成了一个手可遮天的权力网。 而与这一权力网相对的,则是由康、杨、流三家组成的另一个体系。 这三家中又以康家力量最为强大。首先有威震天下的康老将军坐镇,其子「康孝荣」被尊为少将军,任皇宫督卫;其女「康芳婷」被封康贵妃。 明确与康家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有杨、流两家。 杨家,也就是云真的本家。云真之父「杨敬天」任顺天府尹,权利几乎匹横被安氏控制的内务府刑司。流家三代从职吏部,其下设监察部对朝政拥有极大的干涉权利。 这样,从文部来说,负责起草官文、内阁议事的文华院长孙氏依附安氏,但吏部监察部流氏却制约着文华院,对由文华院颁布的政令拥有再议的权力。 从武部来说,兵部尚书宝家支持着安氏,但威震边陲康老将军却与其对抗。除此之外,康家在边关还有三十万私军,不要说兵部,就连皇上都调遣不了的,只听老将军一人之令。 从皇宫禁卫来说,安右忱和康孝荣也是彼此制约的。安右忱守天、地、人三道正门。而康孝荣则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侧门。这两人的渎职与否,直接关系到皇上以及宫内所有人的生死安危。 从刑审方面来说,遇到会审时,杨氏控制的顺天府与安氏控制的刑司又是势均力敌,难较高低。 所以说,朝中这两派的几大家族牵一发而动全局,彼此斗争,彼此牵制,谁都动不了谁,谁都吞不了谁,朝廷这才得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早已激流暗涌,危机四伏。 另外,唐家是中州都督,位列三大公之一。与水芙蓉之父青州都督,柳莺莺之父仓州都督齐名。刑部庄家中立其外,偏向不明。 第163章 耀眼的光 寂静的廊道上,花容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季安妮心中激起一阵回音。 想不到这皇宫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捆绑在重重枷锁之中,自己以前不觉得,但听花容细细讲明一切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深深陷入宫闱之中,抽身不出。 季安妮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风和日丽。 但就在头顶这片大好的日光之下,却不知四面八方潜伏了多少阴云密布。 只要头顶的日光稍微阴下一点,立即就会牵引四周那些蓄势待发的乌云聚拢而来。 虽然这一刻日光晴好,但下一刻随时都有变天的可能。 暴风雨雪,只在眨眼之间就能代替这片晴天——总觉得有些现实,有些恐怖。 「娘娘,请先洗浴更衣吧。」花容一边说,一边把季安妮向沐浴的地方扶去。 季安妮一边随着她走,一边问道:「花容,我以前好像听说云真和宝贵妃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顺天府和兵部两家的关系应该是和睦的呀。」 花容道:「和睦是和睦,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从老尚书过世、新尚书上任以后,两家的关系就不似以前那般融洽了。新尚书就是宝娘娘的父亲,本来十年前宝娘娘入宫之前,杨家早已有娶宝娘娘过门为媳的打算,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太后面见了宝尚书一面之后,宝尚书就不顾宝娘娘和杨家的反对,毅然把宝娘娘送入皇宫。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两家才埋下罅隙。而且从那以后,宝尚书就不问缘由地支持太后的一切决定,激起杨家的极大不满,令双方矛盾越来越大……现在,两家已经不怎么来往了。」 原来这之中还有这么深的关系。季安妮轻轻叹了口气,又问:「既然宝尚书忠心于安氏,太后这次又何必把宝贵妃和云真的事情闹大?」 花容道:「娘娘难道还没有发现吗?……太后只审了国师,根本没动宝娘娘一根头发呀。大概太后是想趁宝娘娘不知道就把云真直接处决,没想到却遇到娘娘在刑场上一番大闹,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现在大半日都已经过去,想必云真的事……全皇宫都该知道了。」 言外之意,就是宝娘娘也该知道了。 季安妮立即担心起宝贵妃来,急忙道:「花容,我想去看望宝娘娘。」 「不行。」花容用简洁明了的两个字直接否定了季安妮的打算,「娘娘,如果你现在去看望宝贵妃,你知道后果吗?……昨日国师来偏右院拜访娘娘,今日娘娘又为救国师大闹刑场,现在刚从地牢释放出来就立刻去看望宝贵妃……这在任何人看来,娘娘都与国师和宝贵妃密谋出宫的事情脱不了关系……说不定,娘娘你还会被当成国师和宝贵妃的内应,受到内务府的追问盘查。」 「查就查,还怕他!」比起那什么审讯,季安妮更担心宝娘娘的情况。 「这还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娘娘……现在西宫殿已经被内务府封锁了,除了太后以及内务府官员等少数几个人外,谁都不准进去——娘娘还是不要再去硬碰了。」 「为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急得一阵头疼。 忽然觉得现在的皇宫根本就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对方的力量太强大,只要轻一挥袖,就能遮天蔽日,而自己已被镇压,什么也做不了。 *** 洗去满身血污,换上新的衣裳,季安妮不忍心看镜中憔悴的自己。 花容一边给季安妮梳理头发,一边问道:「娘娘为何不去看望一下明皇子?听说娘娘只在入宫第一天太后的晚宴上见过明皇子一次,此后整整一月,就再也未见明皇子一面。宫里都在盛传娘娘对明皇子太过冷漠的流言,说娘娘不像明皇子的亲娘。」 季安妮在心里嘟哝了一句:本来就不是亲娘。 「娘娘为何不去看望一下明皇子?」 「不是不想去看望明皇子,而是不想看到安贵妃的脸。」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偏偏寄养在安贵妃那里?季安妮死也不愿主动造访安贵妃的东宫殿。 「娘娘,你对明皇子不闻不问,明皇子是否太可怜了?」 「可怜是可怜啦……」季安妮不得不承认,有妈生没妈养的孩子都可怜。但现在的自己哪有闲心照管明皇子?能把自己照管好就算不错了。 花容在季安妮耳边道:「娘娘,请恕奴婢多嘴。就算宝贵妃和国师再好,他们总归是外人,但明皇子却是娘娘你的亲身骨肉呀……」 「好了,我知道了。」季安妮打断花容的话,怕自己再不答应,花容就会唠叨个没完,「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去见明皇子。你看看我这张脸,白得就像一只鬼,吓着他了怎么办?不过花容我答应你,只要等宝贵妃和云真的事情落下帷幕,我就好好去和明皇子亲近一番,最好是能把明皇子从安贵妃手中讨回来。反正我现在也是皇妃了,有了自己的宫苑,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当初之所以把明皇子寄养在安贵妃处,就是考虑到昭姬只是一名小小的从妃,住在大杂院似的从妃殿中,只有一个房间,而且每天还有一大堆宫廷礼仪需要学习,带孩子不方便。现在好不容易礼仪学习已经结束,她也有了自己的偏右院,该到了让明皇子重回母亲怀抱的时候了吧? 想虽这样想,但只要试着想象一下自己日后将像保姆一样辛苦带孩子的痛苦生活,季安妮顿感一阵身心疲惫。但是,如果继续放任明皇子和安贵妃住在一起,说不定就要学坏了。 所以,就算再辛苦,为了死去的昭姬也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一定要把明皇子讨回来! 这时花容已经为季安妮戴好妃冠,一边整理妆台,一边问道:「娘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季安妮茫然地起身向窗边走去,望着院子里盛开的繁花,心情忧郁得提不起一丝兴致。 本来想去看望宝贵妃,但既然西宫殿已经被封了,只能作罢。 对了!一个念头闪过,季安妮蓦然抬头,自言自语般道:「虽然太后封了西宫殿,但好歹地牢没有被封吧?」 「娘娘想干什么?」花容急忙走上前来,生怕季安妮又将有什么惊人之举。 「不用紧张,花容,我就只想去看望一下云真而已。」季安妮回头对花容笑了笑,就算又将听到花容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云真变得如此重要……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来。 只要一刻见不到他,心就会变得很慌。 「花容,有没有什么绝对不哭的方法?」季安妮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以至于让花容产生片刻呆滞。季安妮笑了笑,解释道:「我这次是去安慰云真的,不是去让他担心的……所以,如果他看到我哭了,他一定会非常着急。花容,听说你从来不哭,为什么呢?」 花容低下头来,轻轻笑了笑,用微弱的声音答道:「娘娘,不要因为你哭了就觉得自己很懦弱,你应该为自己心还会痛而高兴,因为你还那样鲜明地活着……」 而我已经死了,三年之前,作为席家的一员而死了。 留下来的,就只是一具填满不甘和仇恨的躯壳而已。 娘娘,你不该问我,也不能学我。 我不知道我将把你引上怎样一条路…… 但即使没有我,你迟早也是一个站在帝王身后的女人。 因为你有着那样耀眼的光芒,会被除我之外,越来越多的人看到。 第164章 痛苦的网 一般情况下,皇宫里面犯事的人不多,季安妮被释放以后,诺大一个地牢里面就只关了云真一个人。 花容说既然太后已经放云真一条生路,就应该不会杀他,但季安妮始终放心不下,总是怕什么人趁机作祟,谋害云真。以前看的什么小说、电视剧里面投毒的情节一个接着一个浮现,生动得令季安妮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如果有人在牢饭里投毒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于是拜托花容向御膳房的师傅讲了情,这才好不容易把为云真做饭、送饭的活儿给揽了过来。为了怕有人投毒,季安妮还把膳房里闲来无事的小太监全都遣走了,只留下自己和花容两个人。 本来想把花容也遣走,但季安妮从小到大下厨房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根本没有什么炒菜做饭的经验,所以不得不拜托花容当主厨,她自己只能帮些小忙。 两个人在厨房中忙活了一阵子,等三菜一汤全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正好是用晚膳的时间。 季安妮把饭菜一样一样放进篮子里,趁热给云真送去。 虽然她帮的只是一些洗菜切菜的小活,但好歹饭菜做成的每一道工序全都亲自看在眼里,饭菜绝无任何危险。 皇宫的巨头们大概都把重点放在宝贵妃身上,所以地牢附近出奇安静。 本来季安妮还担心在这里会碰上太后或者刑司的人,但当她和花容到了地牢入口处才发现,这里的守卫一点也没有增加,还是原来那些熟悉的面孔。 季安妮一眼就看见了来德,还不等她开口,来德就主动迎了上来。 「娘娘,有事呀?」来德大概也听说了今天在皇郊西苑发生的事,看季安妮的眼神中透出浓浓的关心。大概是看到季安妮脸色不好,特意安慰道:「娘娘,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季安妮点了点头,告诉来德自己是来给云真送饭的。 「不要忘记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这人情就是季安妮帮来德隐瞒了偷吃水果的事。当初只是开玩笑地说要让来德帮自己做一件事,没想到今天就正好让他帮忙放自己进地牢探望云真。 来德去请示了一下侍卫头儿,那头儿早就认识季安妮,上次季安妮坐牢的时候就对季安妮比较照顾,所以今天也没有刁难,交代了几句后就放季安妮进去了。 过程顺利得令花容都不禁咂舌。 当花容想尾随季安妮走入地道时,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们拦了一下。大概那些侍卫以为季安妮想以送饭为由,偷偷向云真交代什么,出于好意,才把身份暧昧的花容拦在门外。 但季安妮发现后却对他们摇了摇头说:「饭菜都是她做的,让她进来吧。」 「娘娘……」来德上前一步,似有什么话想说。 季安妮用眼神止住了他:「我一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二不说什么不敢让人听的话,有什么害怕的?别说是花容,就算是太后跟在身后,我也一点不怕。我就只是来送饭而已,你们不要疑神疑鬼的。」 说完后便向地牢深处走去,花容也紧紧跟上。 这次侍卫们都不敢再拦,呆呆望着她们的背影。 过了好久,侍卫头才拍了一下来德的肩说:「娘娘非池中之物,我们的操心都是多余的。」 *** 入夜以后,地牢的光线更暗。虽然过道的墙壁上每隔几步都静静燃着一个橘色的火把,但那些微弱的光却驱散不了笼罩在牢中的阴沉之气。 路比较难走,花容怕季安妮跌倒,上前扶住了她。 她们就这样顺着地牢中单一的过道向前走去,一间一间寻找有人的牢房。 还不待她们找到云真,云真就先看见了她们的身影,紧张地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铁栏问道:「娘娘,你怎么来了?」 语气非常强烈,听上去就像在说「娘娘,你不该来」! 季安妮心口被扎了一下,但还是微笑着指了指胳膊上挎着的菜篮说:「怕你吃不好,给你送饭来的。」 说着蹲下身子,把篮子放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向来德拿钥匙,打不开牢门。 这时,云真突然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问:「娘娘,宝儿呢?」 声音听上去非常激动,就像是什么坚硬的、有实体的东西突然从口中迸射出来一样,狠狠地砸入季安妮耳中,引起一阵嗡嗡的杂鸣。大概这个问题已经在云真心中憋了很久,一直找不人问,好不容易看到季安妮来,才再也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就像自己一直担心着云真一样,云真也一直担心着宝贵妃。 那一刻,季安妮是如此鲜明地看见了这其中的对比,眼前陡然黑了一下。 宝贵妃无疑是云真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想起来就会痛。 而这样的云真,同样也是一根最容易刺伤季安妮的刺。 其实这不怪谁,要怪就怪为什么他俩人心里装的,偏偏都是最容易刺痛自己的人。 「娘娘,宝儿呢……」云真又问了一遍,把季安妮的手腕扼得更紧,大概是季安妮刚才那短暂的沉默,让他产生了可怕的联想。 季安妮的喉咙哽了哽,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把盘碟从篮中取出,一样一样摆在地上道:「宝娘娘很好,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便迅速转移了话题,一边盛饭,一边絮絮说道:「这些菜都是花容亲手做的,趁热吃吧……本来我想亲手做给你吃,但我手艺不好,怕你嫌弃……但花容的手艺我放心,这些菜我都尝过,保证不输给御膳房的大师傅……以后我们每顿都给你送饭,直到你平安出来为止……」 说到这里,季安妮已经把一只盛满饭菜的碗端到了云真手边。 云真默默瞪着她,什么动作也没有——那眼神有些凶。 「你吃不下吗?」 季安妮刚一发问,只听「啪」的一声,云真把碗打翻在地,低吼道:「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 「做什么……」和云真激动的吼声相反,季安妮的回应出奇平静。 「做饭!」云真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升起的莫名怒气。 那怒气说不清楚到底是在气谁,也许是气分不清轻重急缓的季安妮,但更也许,是气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气只能对季安妮撒气的自己。 「做饭不对吗?」季安妮继续发问,声音依旧如同没有涟漪的井水。 「娘娘……」云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别开了头。 这时季安妮「噌」的站了起来,低吼道:「那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我马上去做!现在我除了给你做饭以外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不要被什么人害了……我除了给你做饭以外,想不出还能为你做什么……」 奇怪,眼睛好痛,眼泪就要流下来了,想说的话止也止不住。 「云真,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因为我至少还能为你做饭,但你却什么也不能为宝贵妃做……所以你很痛苦……但如果你连为你做饭的机会也不给我,就会让我变得和你一样痛苦,知道吗,云真?……那会让我变成一个和你一样什么也不能做、做不了、只剩担心、只剩害怕、只剩不知所措、只剩一堆恐怖的胡思乱想!最后除了自我谴责还是自我谴责,怎么也撞不破那张捆住自己的痛苦的网的人!」 吸了吸,缓缓又道:「……我比你聪明,云真……我不会让自己像你那样痛苦,所以即使你不准,以后每天、每顿、每一盘菜——都还是要由我给你送来。」 第165章 宿命配角 地牢的空气阴湿得很,压抑的空气中透着一股稻草腐臭的味道。 一想到云真要被关在这种地方,季安妮就感到无比难受,低声道:「云真,这里的狱卒人都很好,你冷了就和他们说,他们会给你送被子。」 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无法收场的样子。 「娘娘。」云真也冷静了下来,不再对季安妮吵嚷,「这事你不要多管,我怕你惹祸上身。」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还是有人泼我脏水,我怕什么。」 今天刑场上红月出现的时候,最关键的时刻,季安妮选择了留在这里。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觉悟了。既然决定留下来,自然也知道以后必须面对的事情。太后、皇上、明皇子、四宫八院三十从妃,这一切,都不能再以离开这个世界来逃避了。 「我觉得我真傻。」季安妮望着地说,「本来以为宫中皇帝最大,拿到免死金牌就真的可以免死,但是今天才知道,皇上算什么?宫里最大的是太后……」 「娘娘。」云真打断季安妮的话,怕她祸从口出,「皇上给的金牌有是有用,但是你却用错了地方。你不该在太后最生气的时候把金牌拿出来火上浇油,也不该把金牌用来救我,应该留着日后救你自己。」 「救我?」季安妮苦涩地笑了笑,低声道,「我死了没人伤心,但是如果云真你死了,宝娘娘会伤心,我……我也会伤心。」 说来奇怪,生死一线的时候,季安妮竟觉得云真的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眨了眨眼,眼眶里又有些湿润,还好地牢里光线很暗,自己泛红的眼眶不会被人看见。 季安妮擦了擦眼角道:「反正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刑台被雷劈的时候,牌子也埋进那堆废墟中。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指望靠一块牌子来救人。云真,你放心,虽然牌子没了,但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答应我,云真,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如果你死了,宝娘娘就失去了全部支撑,也是活不长的……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宝娘娘,你也要好好活下来,无论何时都不要有轻生的念头……总会有办法的。」 明知道这只是一些好听的安慰的话,却在云真心中留下沉沉的回音。 眼前这个女孩子,明明自己心中已是一片慌乱,但还拼命安慰着别人。 「娘娘,不要去和太后硬碰,你会吃亏。」云真低声忠告,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季安妮,「你不用操心怎样救我出去,如果你想帮我……就帮我去看看宝儿……安慰她,照顾她……她才最需要你的关心。」 季安妮含泪点了点头:「云真,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宝娘娘就少不了一根头发。」 这是对云真、也是对自己立下的保证。 虽然对方心中想的始终还是只有宝贵妃,但是没关系,因为自己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爱着宝贵妃的云真而已。 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最适合云真的是宝贵妃,最应该和云真在一起的还是宝贵妃。 自己只要看到他们两人幸福,也就满足了。 在三个人的故事里,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当配角。 只要故事最后是一个团圆的结局,是不是配角都没有关系。 *** 看着云真把所有饭菜全部吃完后,季安妮才回到偏右院。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身体累了,心也累了,季安妮什么也不想做,早早躺上了床。本以为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刚把眼睛闭上,沉沉倦意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把季安妮淹没在昏睡之中。 当季安妮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糟了,还没为云真准备饭菜。 一边赶紧穿衣服,一边唤来花容。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花容早就去给云真送过饭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季安妮有些怪罪。 「奴婢见娘娘睡得沉。」花容一边说,一边为季安妮准备着洗脸水。 「太后她们还要审云真吗?」季安妮担心自己睡了大半天,出什么大事还不知道。 花容摇头道:「太后没什么动作,这事儿好像都有些风平浪静了。虽然他们现在不肯释放国师,却解了西宫殿的禁。不过……西宫殿虽然解禁,却不见有人进出。没什么人敢去看望宝娘娘,宝娘娘自己也更不会出门。」 「小瑶呢?」 「没见人影,大概还在西宫殿里面,不过心里肯定也不太好受。」 向太后告密的人正是小瑶,她当了人证,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面对宝贵妃。出了这次的事,她大概在西宫殿里也待不下去了吧。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调她离开。 季安妮瞥见桌上当初宝贵妃送给她的那支桃花簪子,忽然决定道:「花容,我想去看宝娘娘。」 本以为花容会像昨日那样阻拦,谁知花容却早有准备似的道:「娘娘想去就去吧。既然这是娘娘昨日答应国师的事情,奴婢知道拦不住。不过娘娘,你是在自讨苦吃……你对国师越好,对宝娘娘越好,你自己就越痛苦……你陷入他们的故事陷得越深,你自己就越痛苦。」 花容说出的话总好像把季安妮看透了一样。 痛苦就痛苦吧,反正陷都陷下去了,再也无法轻易放下。 如果用自己一个人的痛苦,可以换来云真和宝贵妃的幸福,自己痛苦一点也无所谓。 只要最后不是三人一起痛苦就好……只要最后,还有人能够得到完美的结局,就够了。 *** 季安妮来到西宫殿,没有看到小瑶,为她们领路的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宫女。 季安妮问那宫女小瑶在哪里,那宫女不愿多谈,但从神情上可以看出,她对小瑶充满了厌恶。恐怕不只这一个宫女,现在西宫殿中所有人都怨恨着背叛宝贵妃的小瑶。 季安妮一直到现在还有些无法接受小瑶背叛宝贵妃的这一事实,因为她还记得那天小瑶在青澜河边追上她,跪着求她,让她想办法令云真离开。 那个时候的小瑶,是一心一意想着宝贵妃的呀,为什么那样的小瑶,会突然变了呢? 季安妮很想见一见小瑶,很想问一问她。 来到里屋,掀开帘子,季安妮看见宝贵妃坐在窗边。 「娘娘。」季安妮喊了一声。 宝贵妃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就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 「娘娘。」季安妮来到宝贵妃身边,这才发现宝贵妃的眼眶又红又黑。红是因为哭过,黑是因为没有睡好。她这憔悴的样子,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疼。 第166章 螳臂当车 淡淡的光从窗边透入,但却驱散不了笼罩在房间中的浓郁阴沉。 宝贵妃的目光向季安妮转来,空洞的眼眸中失去了以往的全部神采,变得如同两颗嵌在眼眶中的石子一般,看不见半点活气。 季安妮的喉咙哽了哽,说不出的心痛。 如果让云真看到宝贵妃现在这样子,他该多难受啊。 季安妮在宝贵妃身边坐下,手中紧紧攥着当初宝贵妃送给她的那支桃花玉簪,紧得就快把簪子攥断了。嘴唇紧紧抿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眼前憔悴伤心的宝贵妃,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真正安慰她,也许说什么都已无用。 宝贵妃慢慢低下头去。 从宝贵妃的这一动作,季安妮几乎可以预感到她的下一句话就是让自己离开。 赶在宝贵妃开口之前,季安妮一把抓住宝贵妃的手,把那支攥出细汗的簪子交入宝贵妃手中。 宝贵妃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季安妮。 她根本没看一眼季安妮塞入她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因为根本不用看,光用手摸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十年前她入宫时云真送给她的簪子,也是季安妮入宫的第一天,她当着云真的面转赠给季安妮的礼物。 她没有想到,季安妮会在这个时候把簪子还回来。 季安妮捏紧宝贵妃的手,帮宝贵妃把簪子握紧。 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数破碎的词句在脑中混乱盘旋,就是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是没有关系,她觉得宝贵妃应该会懂。 即使什么也不说,当她感觉到宝贵妃双手传来的微微颤抖时,她就知道宝贵妃懂了。 那簪子是一句很轻的誓言,也是一段遥远而美好的回忆,更是一种对宫外的向往和抛不开的眷念。 宝贵妃的双眼终于恢复神采,从两颗黑色无光的石子,渐渐变成一泓幽深的潭。 潭水在眼眶中粼粼闪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泛滥。 「娘娘……」季安妮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说出话来,「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云真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渡过难关……你要好好待自己,不然等云真来看你时,看到你瘦了,他会难过的……」 刚讲到这里,只见宝贵妃闭了闭眼,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不知道今天宝贵妃在这里坐了多久,身体仿佛都有些不会动了。只看到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淌,却没有看到一点其它动作,就像一尊木像脸上淌水一样。 季安妮刚想替宝贵妃拭去泪水,却忽然见宝贵妃别过脸去。 「不需要了……」干涩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从宝贵妃口中发出的,就像用锯子锯木块一样粗糙。宝贵妃把簪子放到桌上,用软得像棉花一样的腿向床边走去。「我已经不需要了。」 「娘娘,」望着她的背影,季安妮双眉皱得更紧,「你不要把自己关在屋里,外面阳光正好,要不我陪你到院子里面转转?」 「不……」宝贵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把头埋入枕中道,「我不要出去……他们每个人都在看我……看着我的肚子,说我的孩子不是皇上的……我不要出去……」 「娘娘。」季安妮听出这话苗头有些不对,急忙来到宝贵妃身后,扶住她的肩膀问道,「是不是昨天太后说了什么?」 季安妮听花容说,昨天太后封了一天西宫殿,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宝贵妃的面。宝贵妃会这样胡思乱想,一定是他们说了些什么。 「娘娘,别管他们,他们谁敢乱说,我就掌他们的嘴。」 季安妮想把宝贵妃从床上扶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宝贵妃的身体很软,但却很重。她推开季安妮道:「昭妃,你不要管我……会把你也连累进来。小瑶,送昭妃回去……小瑶,小瑶?」 喊了几声以后没人应答,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小瑶已经不在身旁,顿时眼泪流得更快。 季安妮扑上去抱住她,眼看就要跟着哭出来了,嘶哑喊道:「娘娘,娘娘……你不要这样……云真会回来,小瑶也会回来……你不要太难过,你难过他们也不好受。」 「不,我不要他们回来,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我谁也不想见,谁的声音也不想听。」 「娘娘,你这样不行,你不可能谁都不见……」季安妮抓住宝贵妃的手下意识用了狠力,「我知道你怕见人,怕听别人说长道短,也知道你现在的难受……但是你不能逃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既然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就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自欺欺人……谁说你的坏话你就反驳过去,谁瞪你你就瞪回去。你这样躲在屋里不出门,外面的流言会越来越厉害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为自己主持正义,自己就轻易认输了,你还指望谁来帮你说话?你还指望谁来同情你,帮你,可怜你?」 「不……不……」宝贵妃根本什么也不想听,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 季安妮说的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像锋利的刀,刺耳,她永远也无法像季安妮那样坚强。 季安妮就像一块铁盾,面对什么兵戈箭矛都不知道痛似的敢站起来挡,但她却像一朵花,开起来好看,放在手里捏几下就萎了,如果被扔在地上踩几脚,立刻就变成一堆泥巴。 「娘娘,如果我是皇上,我马上下令保护你,下令谁也不准伤害你。但是我不是,我能帮你做的真的很少……如果你自己站不起来,谁扶都没用……我根本扶不起你,娘娘,我没有力量扶你呀,娘娘。」 「够了,昭姬,够了……你出去,我什么也不想听,我不想见你……」 「娘娘!」 季安妮还想再说,但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回头一看,竟是花容。 花容神色显得有些紧张,一边把季安妮往外拉,一边急促地道:「娘娘,安贵妃到了,快走。」 「安贵妃?」季安妮一愣,那一刻脑中真的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娘娘,没有时间解释了,快走。」 花容说这句话的时候,季安妮就已经听见隔着半个院子的对面廊道上传来了宫女向安贵妃问安的声音。 花容拼了命把季安妮往相反的方向拉,但季安妮却挥手甩开花容向回冲。 虽然不知道安贵妃此行有何目的,但遥遥望见安贵妃身后跟的那十多名凶神恶煞的宫女嬷嬷,就知道她们来者不善。 现在的宝贵妃,怎么经得住安贵妃的挑衅? 季安妮怕宝贵妃再被刺激几句,就真要悬梁自尽了。 此时此刻,怎么能走?季安妮一路推开试图阻拦的花容,径直向安贵妃冲去。 「娘娘!」花容怎么拉也拉不住,急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只能跟着追上去。 *** 在离宝贵妃房门大概二三十来步的地方,季安妮只身拦住安贵妃的去路。 安贵妃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道:「哟,真巧,昭姬妹妹也来看望宝贵妃?」 「安若宣,你来干什么!」 季安妮早已顾不上什么礼节,直呼其名,抓住安贵妃的手往外拉。 安贵妃带来的那群宫女蛮横无礼地堵上来,把季安妮包围住。季安妮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了。一群人堵在廊道上,差点把廊道给挤爆。 安贵妃仗着人多,根本不把季安妮放在眼里,甩开手冷哼道:「怪了,难道只有妹妹来得,我却来不得?」 季安妮指着安贵妃那张伪善的脸骂道:「安若宣,你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你不嫌恶心我嫌。我警告你识趣点,在我动手之前夹着尾巴滚。」 「好你个昭妃,这就是皇妃对贵妃说话的态度?」安贵妃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季安妮道:「我从来没把你当贵妃,也从来没把自己当皇妃,你别用身份来压我,我不吃这套。狠话我先撂在前面,如果今天你再敢往前踏出半步,就别哭着说我欺负你。」 季安妮的指头已经指到安贵妃的脸上,恨不得在那张虚伪的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第167章 今非昔比 长廊上的动静把原本西宫殿的宫女也都吸引过来,但她们大都畏惧安贵妃的身份,只敢远远望着,根本不敢走近。 季安妮担心惊动宝贵妃,一心只想把安贵妃赶走。 但对方人多势众,就像一个铁坨似的堵在路上,纹丝不动。 「昭姬,我今天来是为了正事,你要敢挡在这里就休怪受罚。」安贵妃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冷静,低声发出警告。 「罚?怎么罚?你想在这里动手打我不成?」季安妮也发出挑衅。其实她不怕安贵妃动手,就怕安贵妃不动手。因为只要等安贵妃先出手,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自卫反击。 安贵妃冷笑道:「妹妹玉体娇贵,姐姐打不起……」 安贵妃不上这个当。她把话的尾音拖得稍稍延长,显得有些阴阳怪气,再加上那双寒芒毕现的眼睛冷冷一扫,不禁令季安妮打了一个冷颤。 这女人,一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不其然,只见安贵妃的目光慢慢转移到季安妮身后。 季安妮身后只站着一个人,就是花容。 花容的目光刚和安贵妃触上,就不禁向后退了半步,显得有些惊慌。花容一向非常冷静,很少在人前流露出惊慌的一面。似乎花容本能地畏惧着安贵妃,但不知道为什么。 「娘娘,现在拦你的人是我,你犯不着拿其他人出气。」 季安妮向后移了半步,把花容挡在身后。 其实就连季安妮自己也没想到,她竟有挺身维护花容的一天。在这之前,她眼中看到的花容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的倔强女子。正因为是这样一个要强的女孩子,所以在刚才突然流露出一丝畏惧后,才令季安妮不得不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 安贵妃又道:「妹妹,你现在身份金贵了,我不敢罚你,但你身后那个卑微的婢女……我想打就打,想罚就罚。如果你识趣就乖乖让开,不然……」说到这里便向身旁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立刻便有三名满脸横肉的老宫女向花容走去。 「你们谁敢动手!」季安妮不是没看过容嬷嬷收拾小燕子,知道这些老嬷嬷下手超狠。 被季安妮一威吓,嬷嬷们便停下脚步。大概她们也听过一些关于昭妃的传闻,知道这皇妃连太后和天宁公主都敢对着干,不是什么吃素的兔子,她们欺负不起。 「昭姬,你今天是真的不想让路了?」安贵妃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封入寒冰,目光宛如利剑一般向季安妮刺去。 「娘娘……」花容轻轻拽了拽季安妮,似乎想要劝阻。 她的这一微小动作狠狠刺痛了安贵妃的眼睛,把安贵妃的注意力又吸引到她的身上。 只见安贵妃指了一下花容,尖声嚷道:「花容,你现在好了,有个皇妃为你撑腰,连嬷嬷都打不得你了。当初让你伺候昭姬,就是为了让你随时随地提醒她宫中还有规矩,天下还有王法。但你看看,她现在还是这么不懂规矩,无法无天,横行霸道。这是你的失职,失职就该罚,你说你该不该罚?——今天嬷嬷打不了你,但你说自己该不该打?」 一席话,训得花容垂下头去。 过了好久,才听见花容低低的声音从被发丝挡住的口中发出:「该……奴婢该罚……」 「花容?」季安妮回头瞪她,不相信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更令季安妮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花容缓缓抬起了右手,然后「啪」的一下,自己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花容!」季安妮低喝,下意识扼住她的右腕。 又听「啪」的一声,花容抬起左手又打了她自己一耳光。 季安妮已经愣得说不出话了,紧紧抓住花容的两只手,紧得想把那两只手都捏断。 虽然花容的这两记耳光打在她自己脸上,但同时,季安妮的心口却也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像自己也被花容狠狠掴了两大巴掌——当着安贵妃的面被抽了耳光。 「呵……呵呵……」 一阵阴沉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安贵妃口中发出,她似乎极力想忍,却怎么也忍不住,肩膀微微耸动了几下后,便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大笑。 「哈哈哈,昭姬,你看到了?我没有打她,我的嬷嬷也没有打她,是她自己打的自己!……就为了你这种主子,她自己打了自己!哈哈……昭妃,你真该自豪。」 听不见安贵妃的讥讽,季安妮耳边只盘旋回响着刚才花容的那两下掌掴声。 她想不明白花容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以花容那样骄傲的性格,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刚才花容面对安贵妃目光时的惊慌并非偶然,难道在花容和安贵妃之间,还有什么更深的联系? 没有时间细想,季安妮的肩膀被安贵妃狠狠推了一掌。 毫无防备的季安妮身子一斜,肩膀撞上墙壁。 而安贵妃则领着她带来的那一大群宫女嬷嬷向宝贵妃的房间走去。 这时的季安妮已经没有力气追上去阻拦了,她的全部力气,仿佛都被刚才花容的那记两耳光打散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无力,甚至就连一念之间她挺身想要保护的花容,也都站在安贵妃的那一方。 「为什么……」季安妮盯着花容。 其实她并非想要问出一个结果,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完全不能理解。 花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静站着,甚至连头也没抬。 「为什么……」季安妮又问了一遍。 这次她不但不理解花容那两记耳光的含义,而且更不理解现在她沉默的含义。 「花容……你能言善辩,不可能说不出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就像……」 「就像」后面的话,季安妮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像什么,娘娘?」花容终于发出细小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暗淡的双眸之中竟微微闪动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是麻木的,也是令人心痛的,心酸的。 「奴才……就像奴才一样。」季安妮说出这两个她最不愿说出的字,也是两个她最不愿加诸在花容身上的字。 花容听后没有惊讶,没有委屈,只是笑了笑,又反问道:「娘娘,今非昔比……你以为我不是奴才还是什么呢?……娘娘,你刚才问『为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一条被她养了三年的狗,这个理由够不够?」 第168章 关门放狗 「够了,完全够了。」季安妮什么也不想多说,抬手指着院门道,「既然如此,你现在马上回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安贵妃的队伍早已进入宝贵妃的房间,宝贵妃一人应付肯定吃亏。 站在廊外的季安妮隐约听见屋内安贵妃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什么,但光听那刁钻的语调,就知道她在找宝贵妃茬。 「娘娘,花容可以回去,但花容要和你一起回去。娘娘,你不能和安贵妃硬碰,你赢不了她。况且她们现在找的是宝贵妃麻烦,与你无关呀。」花容想把季安妮拉走。 「宝贵妃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季安妮甩开花容,向宝贵妃的房间走去。 她没有忘记在地牢答应云真的事。 在云真被平安释放之前,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宝娘娘。 花容快跑几步,拦在季安妮身前道:「娘娘,宝贵妃在宫里十年了,她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以为她当真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娘娘,相信我,她应付得来,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子了。」 季安妮望着花容脸上清晰的红印道:「花容,你刚才那一耳光已经让我对你失望透顶。你再拦在这里,就别怪我跟你翻脸。」 「娘娘,你不能去。」花容坚定地说。 「为什么不能?」 「你知道安贵妃今日为何而来吗?」 「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娘娘,你刚才光顾着和安贵妃斗气,难道就没看到安贵妃身后,一个嬷嬷手里还端着一碗黑汤?」 「黑汤?她们想干什么?」季安妮一愣,怒色微敛,变得惊慌。 「那恐怕是药,打胎的药——安贵妃这次是针对宝贵妃肚子里的小皇子而来。」 「开什么玩笑!她们凭什么这么做!」 「宝贵妃和国师闹出那样的事,小皇子的亲爹是谁根本说不清了。」 「让开!」季安妮无暇多言,直接一掌推开花容,冲进房去。 门间中围满了安贵妃带来的人。 季安妮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喊了一声:「安贵妃,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一声落后,房间中静得只能听见季安妮一人的喘气声。 安贵妃、宝贵妃,还有在场的宫女嬷嬷,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季安妮身上。 季安妮吸了吸气,把四周环视一圈。 只见宝贵妃坐在锦榻上,榻中央有张方形小案。 案上放着她刚刚还给宝贵妃的桃花玉簪,还有一碗安贵妃送来的黑色汤药。 季安妮二话不说向药冲去,但还没有碰到碗沿,手腕就被安贵妃从半空截断。 「妹妹,你再不回去我就找人送你。」安贵妃冷笑着发出威胁。 「哼。」季安妮一声冷笑,拼力气,安贵妃还不是她的对手。 她略一用劲就甩开了安贵妃的手,抓起碗来。「啪啦」一声,把药全都泼在地上。 季安妮把空碗放回案上,用目光向安贵妃发出挑衅。 本以为安贵妃会气得脸色发青,谁知安贵妃却笑了笑,低声对身后嬷嬷道:「满上。」 随后便有一名嬷嬷走上来,手上提着一个青瓷小壶。 小壶一斜,汤药倾出,空碗再次被装满。 「你有胆再泼。」安贵妃对季安妮挑了挑眉。 季安妮气得不轻,伸手去抢嬷嬷手中药壶。 嬷嬷尖叫着反抗,和季安妮扭成一团。 嬷嬷明显不是季安妮的对手,眼看药壶就要得手,却听宝贵妃喊出一声:「昭姬。」 季安妮的动作立刻停止,愣愣地回头望着宝贵妃。 她没想到宝贵妃会说话。 宝贵妃的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脆弱。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锦榻上,就像一只傲雪的寒梅,端庄肃穆,背脊挺直。 也许季安妮看轻了宝贵妃。 虽然宝贵妃在云真,在季安妮面前会哭,会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在安贵妃面前,她却不会轻易示弱。就像花容所说,宝贵妃已经入宫十年,服侍过两代君王。如果她当真不懂如何保护自己,早就变成一缕冤魂。 「娘娘……」季安妮喉咙哽咽,听见宝娘娘说话,她既感动又激动。 安贵妃也因宝娘娘的开口吓了一跳,冷笑道:「哟,好姐姐,我还当你今天不张嘴呢。既然你张嘴了,就把这碗药喝了。话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说着端起了碗,向宝贵妃递去。 宝贵妃一动不动,根本不接。 安贵妃自讨无趣,灰溜溜又把碗放下。碗虽然放下,但脸色却比刚才黑下一层。问道:「好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妹妹我都双手把碗捧上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宝贵妃把话题移开,轻声问道:「谁让你来的?」 「太后。」安贵妃洋洋自得地把太后的名号搬出来压人。 宝贵妃不为所动,轻声又问:「那太后人呢?」 「太后忙着呢,还不是为了处理你和国师的那些丑事。」安贵妃讥笑。 宝贵妃平静地说:「我要见太后。」 安贵妃笑出声来,讽刺地反问道:「由本宫送药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想见太后?……是不是还想见见皇上?你还有脸见皇上吗?」 面对安贵妃的讽刺,宝贵妃显得很冷静,反问道:「怎么没脸见?我倒很想当面问问他,是不是真想杀了他的亲生骨肉。」 「哼。」安贵妃不屑地冷嗤道,「姐姐,你背着皇上做了些什么丑事,如今宫里已是人尽皆知,你怀的是不是龙种大家心知肚明。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说你腹中怀的是皇上的骨肉?」 「孩子是谁的我比谁都清楚。虽然我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但孩子千真万确是皇上的骨肉。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用自己的生命为娘犯下的错误赎罪。妹妹,你回去好生告诉太后,如果太后想让我死,就请十月之后赐我三丈白绫,到时候我决无二话。」 「姐姐,你误会了,太后哪肯让你死?她只要乖乖把药喝了,你就还是贵妃。」 季安妮再也听不下去,掀开安贵妃道:「宝娘娘,还跟她废话什么?把她赶出去!」 「昭姬!」宝贵妃一声喝断季安妮激动的闹嚷。 季安妮被吼得呆若木鸡,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宝贵妃吸了吸气,恢复声音的平缓,第一次用训斥的语气对季安妮说道:「昭姬,你退下,我和安贵妃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虽然训得并不严厉,但却训得季安妮锥心刺骨。 安贵妃得意地冷笑了两声。 宝贵妃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第一次落到安贵妃脸上,说道:「妹妹,感谢你登门送药。今天药可以留下,但我暂且不喝。除非你去把太后、皇上、太医都请来,如果他们都让我喝我就喝,否则——恕难从命。」 「姐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安贵妃撕破自己的笑脸。 宝贵妃瞪着她道:「这里是西宫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姐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灌你喝药!」安贵妃已经渐渐被宝贵妃不恼不愠的态度激怒。 宝贵妃镇定地应答道:「看到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我就知道你早有此打算。」 安贵妃冷笑着,向门边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那几名宫女缓缓将门关死。 不仅将门关死,而且还把四周窗户全都关了起来,用身体挡在门窗边,形成一道人墙。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宝贵妃、季安妮、安贵妃,以及安贵妃带来的那一大群打手般的宫女嬷嬷,全都被关死在这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 第169章 六记耳光 「姐姐,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喝是不喝?」安贵妃的身体挡在宝娘娘的面前,仿佛一片黑沉的乌云压来,房间中的光线顷刻间暗了下去。 宝贵妃仰头迎向对方那狰狞的目光,缓缓道:「要我喝药很简单,只要你把太后请来。」 安贵妃嗤笑一声道:「看来姐姐今天是铁了心,要我灌你喝。」 说罢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宝贵妃的肩膀。其他宫女也跟着围拢过来。 宝贵妃的眼色微微一乱,掩饰不住心底陡然升起的惧意。 对方人多势众,虽然这里是自己的宫殿,但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你们不要乱来!」季安妮大吼。此时此地,只有她和宝贵妃站在同一战线。 宝贵妃强装冷静地说道:「她们不敢乱来。」 这既是在安慰季安妮,又是在对安贵妃发出警告。 宝贵妃注视着安贵妃道:「如果这真是太后的命令,你怎么不敢请太后当面对质?……你以为我的孩子没了,你就可以当皇后吗?……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你假传太后懿旨,难道你就不怕太后怪罪吗?」 安贵妃丝毫不受威胁,冷笑道:「太后是我姑姑,她会怪罪我吗?」 这句话,其实已经等于承认威逼宝贵妃喝药是她自己的主意,与太后无关。 「安贵妃,趁现在事情没有闹大,你最好滚!」季安妮推了安贵妃一掌,挡在宝儿身前。 「昭姬,你算什么东西!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安贵妃忍无可忍地指着季安妮怒骂。 季安妮打开她指向自己的手道:「仗着有太后撑腰跑来这里撒野,我没说你得意忘形,你倒说起我来!」 「你!」安贵妃骂不出声,顺手拔下头上一枚金钗向季安妮的脸刺去。 季安妮反射性地抬手一挡,钗尖深深扎入手臂中。 季安妮疼得一麻,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 安贵妃趁机推去一掌,把季安妮推倒在地。接着又敏捷地拔出金钗,一小股血从季安妮手臂涌了出来。在迅速弥散开的血腥味中,安贵妃再次握住钗柄,高高举起。 眼看金钗滴着血的尖端又要向季安妮的身上扎去,宝贵妃突然俯身扑到季安妮背上,用自己的身体挡去安贵妃的攻击。 钗子扎在宝贵妃的肩膀上。 宝贵妃发出一声悲惨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之后,所有人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 「娘娘!」季安妮赶紧扶住宝贵妃,宝贵妃脸色已是一片煞白。 「拉开她!」安贵妃指着季安妮大吼。 一群嬷嬷涌上来,拼命把季安妮和宝贵妃分开。 季安妮手臂的伤口疼得厉害,加上又担心宝贵妃的伤势,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动作迟钝,没能挣脱嬷嬷们的擒缚。在激烈的挣扎中,她被五六个嬷嬷拉离宝贵妃,并被按倒在地。 挣扎的声音,引来西宫殿本来的宫女。她们意识到自己的主子出事了,赶过来撞门撞窗。但门口窗口都被安贵妃带来的宫女牢牢堵住,双方人马发生激烈的冲突。房间四周顿时闹作一团,尖叫声,吵嚷声,拍打声,撞门声混乱响起,直吵得人眼冒金星。 眼看门就要被西宫殿的宫女撞开,安贵妃揪起宝贵妃的头发,端起药碗强灌宝贵妃喝下。 黑色的药汁顺着宝贵妃的唇角流出,宝贵妃被呛得剧烈咳嗽。 这时,房间的门终于被西宫殿的宫女撞开了。 门已破,西宫殿的宫女决堤般往内涌,安贵妃带来的宫女只好拼命用身体去拦。 两方的人很快打作一团。 安贵妃见情势急迫,直接把宝贵妃按在地上,提起药壶往她嘴里灌药。 药水倾泻而下,宝贵妃脸上全都被药汁和眼泪污花。 混乱之中,季安妮向安贵妃扑了过去。由于双手还被嬷嬷们反剪在身后,情急之下只能张嘴就向安贵妃的脖子咬去! 咬得安贵妃一阵尖叫,直呼嬷嬷们快把这条疯狗拉开。 季安妮一人难敌众手,被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拉到墙角。 安贵妃一手捂着自己脖子上鲜红的牙印,一手指着季安妮尖嚷道:「给我打!」 一个嬷嬷抬手便甩给季安妮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太响,响得令房间中所有声音全都停了下来。厮打中的宫女们全都停下动作,就连情绪最激动的安贵妃也都忘记怒骂,瞪着季安妮不停喘气。 季安妮的头别向一旁,仿佛连颈骨都被刚才那一耳光打断了般,不自然地向身后扭曲着。 四周沉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安妮身上。 宝贵妃一边咳嗽着,一边向季安妮爬去,满脸眼泪地担心低唤着:「昭姬……昭姬……」 季安妮一动不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抬不起头的时候,她忽然把头抬了起来。 脸上清晰的红印就像快要渗出血来一般将她发红的目光衬托得格外恐怖。 她吸了一口气,目光越过刚才那个亲手打她的嬷嬷,盯在两三步外的安贵妃身上。 安贵妃竟被她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 季安妮对安贵妃道:「……我会加倍还给你。」 「再给我打!」安贵妃厉声尖叫。 但是这次,却没有嬷嬷再敢动手。 安贵妃气得只好自己上前,又甩了季安妮一记耳光。 季安妮也不还手,只是抬起头对她说:「两个……我会还你四个。」 不等话音完全落下,安贵妃用尽全力,用几乎可以把墙壁拍碎的气势向季安妮脸上掴去。 于是又只听「啪」的一声,季安妮被打得扑倒在地。 瞬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一阵嗡嗡的轰鸣响个不停。 四周仿佛也全都黑了下来,只有拼命睁眼,才能勉强维持最后的一点意识。 房间中没人敢动,所有人都像石像一般定在原地。 就连安贵妃也愣住了,除了自己手掌传来的炙热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知道刚才自己那一耳光打得极重,因为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掌心还停留着火烧般的疼痛,甚至已经肿了一层。 「……三个……我会还你六个……六个,你欠我六个……」季安妮低低地说,她已经再没有力气把身子坐直,只好斜斜地趴在地上,扭头对安贵妃说了第一遍。 这一遍说得太轻,轻得她轰鸣的耳中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只知道自己张开了嘴,知道自己说了话,但却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于是她说了第二遍:「……六个,我记清楚了,我会讨回来。」 虽然这一遍已经努力加大音量,可惜还是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 从安贵妃发青的脸色上,季安妮知道她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第三遍,季安妮几乎是吼着说:「……六,」 这一个字后,她发出的不再是声音,而是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眼前已经全都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季安妮慢慢闭上眼睛,虽然她还想撑下去,但眼皮重得就像千斤巨鼎,再也抬不起来。 「昭姬……昭姬……」 在宝贵妃嘶哑的哭声中,季安妮的手背感到一丝冰冷。 这一丝冰冷,是宝贵妃握住季安妮手背的手。 有些奇怪,被宝贵妃那只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握住时,就快陷入昏迷的季安妮感到一阵微妙的温暖。对不起,宝娘娘,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宝娘娘,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气,我真的很想站起来,真的很想带你离开……对不起,宝娘娘,我恨无力的自己…… 就在季安妮的世界即将陷入绝对安静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从门外闯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向众人吼道:「都给我住手!这里是皇宫,你们以为是斗蟋蟀的笼子呀!打成这样好看吗!出去,都给我出去!让开,都给我让开!」 不用睁眼就知道,来人一定是天宁公主。 不用睁眼就知道,天宁公主身后一定还站着花容。 因为如果不是花容报信,天宁公主来得不会这么凑巧。 太好了,宝娘娘,公主来了,安贵妃也该收敛了……让我稍稍休息一下,我保证我会很快醒来……娘娘,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就会好起来…… 就这样,季安妮的世界终于完全被黑暗吞噬。 第170章 女人天下 阒静的黑暗之中,只有头顶漏下淡淡的月光。 光是红色的,带着一丝血的意味,有不祥的预兆。 努力睁开眼睛,前方不远的地方闪动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对自己回眸一笑,笑容惨淡得就像一片霜雪。 娘娘……宝娘娘…… 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意识伸手想牵住人影,但人影却慢慢被四周的黑暗和红光吞没。人影的脸不见了,身体也不见了,最后只剩下一只冰雕般的手,悬在虚无的空间之中,仿佛想抓住什么,带走什么。 忽然,身边又出现云真模糊的幻象。 云真抓住了宝娘娘最后的手,于是黑暗就像什么怪兽的嘴巴一样,一口一口把云真也吞入腹中。云真的身体变成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眼看云真最后的影子在黑暗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自己下意识抓住了他。 他一只手牵着宝儿,一只手牵着自己,仿佛连接着两个世界,站在两个世界的罅隙之间。 云真…… 想喊他,想挽留他,但他的目光却从未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总是追随着宝儿,即使宝儿消失的地方是一片黑暗,即使宝儿的手会将他引入地狱,他也总是无怨无悔地把那只手握得很紧,很紧,比自己更紧。 心口忽然变得很痛。 下意识松开了云真的手,因为觉得自己应该放他走。 自己没有权利把他从宝贵妃身边夺走,也没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如果他愿意追随宝贵妃消失,如果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夙愿,那么自己对他的不舍和挽留,都只是自私和残酷而已。 眼睁睁望着云真随宝儿消失,四周再次变成一片混沌的黑暗。 悲伤无法遏止地从心口往上涌出,最后涌成两股酸涩的水,在眼眶决堤。 泪水模糊双眼,头顶月亮血色的光辉终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簇耀眼的白芒。 寂寞悲伤的梦境被白光驱散,耳边传来熟悉的话语声。 「娘娘,娘娘,你总算醒了。」说话的人是花容。 季安妮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仔细嗅了嗅,才发觉药味是从自己脸上传来的,于是回忆起被打了三个耳光的事。 不等季安妮发问,花容就先说道:「娘娘放心吧,还好天宁公主来得及时,宝贵妃平安无事,我们现在已经回偏右院了。不过娘娘的脸肿得厉害,御医说要好好休养。」 原来自己的脸肿了,难怪连说话都说不好。 季安妮平躺在床,乖乖让花容为自己擦眼泪。眼泪流过刚上过药的地方,传来阵阵针刺般的轻痛,季安妮疼得龇了龇牙。 花容问道:「娘娘做噩梦了吗?为什么哭了?」 「不知道……只得觉得很难过……」回忆起梦境中云真缓缓消失的影子,自己浑身血肉也像被那只吞噬云真的黑暗怪物撕咬般痛,「……我在梦里做了一个决定,我选择放开那只手……我明明觉得那样做是对的,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花容道:「既然难过,那就不是对的……令娘娘伤心成这样的决定,一定不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季安妮究竟梦见了什么,但花容还是这样安慰着。 季安妮似懂非懂地思考着花容的话,分不清对错,也想不出解答。其实她更想听花容告诉她:梦就仅仅是梦而已,所有的难过和伤心,都仅仅是梦而已,永远不会真正降临。 花容擦干季安妮眼角的泪后,忽然笑了笑道:「对了,娘娘,皇上来了。」 「啊!」季安妮瞬间愣住了,睁大眼睛。 「娘娘,皇上看你来了。」花容一边说,一边垂下床边纱帘,「娘娘脸上全肿了,所以还是隔着帘子说话比较好。皇上已经免了娘娘所有礼节,娘娘躺在床上说话就好。」 「花容,等一下!」季安妮慌得大喊,但却隔着帘子看见皇上已经走了进来。 花容给皇上问过安后,阖门退出。 光线霎时一暗,房间中就只剩下季安妮和皇上两个人。 季安妮刚从梦中醒来,还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缩向床角。虽然身为皇妃,但和皇上共处一室的经历也就只有一次而已。尽管对方清俊温和,既好说话又好欺负,但季安妮总有些怕这个可以名正言顺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男人。 「昭姬。」皇上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脸还痛吗?」 季安妮急忙摇头,但摇头之后才反应过来,隔着帘子的皇上根本看不见自己摇头,于是壮着胆子说了句:「不痛。」 隔了一小会儿,又急忙补充道:「……谢皇上关心。」 见季安妮如此慌张,皇上不禁笑了笑,问:「昭姬,你怕朕吗?」 季安妮想了一会儿后答:「不……不怕。」 「但是朕怕,」皇上的声音变得更低,「怕你三天两头到处闯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坏人暗算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么毛躁的人,为什么入宫后就性情大变了呢?朕本以为你能讨得太后欢欣,即便不能成为皇后也能在这后宫之中无事终老,抚养明皇子长大……但是现在,你不仅与明皇子分居两处,还下地牢,闯刑场,闹西宫,什么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什么不该闯的祸都闯了,朕怕……怕连朕也无法再保护你……」 「保护我?」 天……季安妮忍不住冷笑,回忆起这几天的经历她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保护过我,我只记得当我在刑场拿出免死金牌以为可以免死的时候,太后告诉我,别说是一块牌子,就算你皇上在场,她也敢斩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难道这当朝天子给予的保护?」 「昭姬……」 皇上试图解释什么,但却被季安妮打断道:「皇上,你现在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宝贵妃那里。因为现在最需要你保护的人不是我,而是宝贵妃,还有宝贵妃腹中的小皇子。西宫殿发生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安贵妃要杀你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宝贵妃虚张声势地保护着小皇子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安贵妃带人大闹西宫殿的时候,你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你为人夫,为人父所能给予的保护吗?……宝娘娘的孩子差点就没有了,你为她做过什么吗?你为她讨回公道了吗?……你现在到这里来看望我有什么意义?」 「昭姬,昭姬……」皇上掀开帘子,抓紧季安妮的手。 季安妮狂躁地向他怒吼:「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去保护宝贵妃!」 「昭姬!」皇上的一声大吼,这才喝止季安妮的嚷叫。 「昭姬,你听朕说……朕最担心的人是你,最爱的人也是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朕希望你和明皇子都平安无事。」 「爱我?」季安妮听后没有一点感动,只有一股莫名的怒意,「既然爱我,宝贵妃的孩子是谁的?难道不是你的吗?……现在满皇宫都在说云真与宝贵妃有染,你躲到哪儿去了?你爱我,好,你爱我……难道你不爱宝贵妃吗?难道你不爱宝贵妃腹中你的骨肉吗?」 本以为这样的质问会令皇上无从应答,但事实却令季安妮更加吃惊。 皇上根本没有露出一丝为难内疚的表情,只是非常自然地剖白道:「昭姬,朕爱的人只有你……不是宝贵妃,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你而已……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好,很好……你和宝贵妃生孩子居然是为了我?」 季安妮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从未听过如此滑稽的辩白。但对于龙莫寒来说,这一切并不是滑稽可笑的,而是初入皇宫、身无片羽的他,对昭姬所能做出的最大保护。 龙莫寒握住季安妮推开他的手道:「昭姬,明皇子是朕唯一的孩子。他就像荒野中的一只肥美的兔子,没有草丛掩护,也没有洞穴躲藏,赤裸裸地暴露在猎人、苍鹰,以及豺狼虎豹等一切想吞食他的敌人的目光之中。你知道他有多危险吗?难道你没有为他想过吗?不仅是他,还有你,昭姬……你们都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了……」 季安妮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并不是醉心女色,而是在酝酿漩涡。 季安妮竭力遏制声音的颤抖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宝贵妃只是你用来掩护兔子的草而已……」 如果皇子只有明皇子一个,那明皇子无疑就是众矢之的。 但如果皇子有两个,甚至更多,目标便会分散。 如果没有宝贵妃腹中尚未看见天明的小皇子,所有人都将处心积虑地一致对付明皇子一人。现在有了宝贵妃的孩子,后宫中的一部分人就将把视线移向宝贵妃的孩子,这样就能为明皇子赢来更多安全。 季安妮费力地吸了一口气道:「原来从一开始,宝贵妃就是你眼中的草而已……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只想牺牲宝贵妃而已……你以为你是皇上就有权这么做吗?你以为宝贵妃现在的下场就是她自己活该吗?……就算她在你眼中是草,但你知不知道,她在其他人的心中是宝……有人爱了她十年,心甘情愿地默默守护了她十年,也没能真正得到她……现在她被你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但你却视她如同草芥!」 季安妮顾不上脸上的伤,眼泪和药水一起纵横在面庞,流进口中,很苦。 伤口痛得厉害,但更多是为宝贵妃和云真痛的。 龙莫寒没想到季安妮会如此激动,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抓住她的手,试图向她解释。 季安妮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不想被他碰,因为突然觉得他的手很脏。 季安妮哽咽地说道:「如果这就是你对我的爱,是你对明皇子的保护,我劝你最好收起来……我和明皇子不需要你用这种肮脏的方法来庇护,我会保护明皇子,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他受人欺负。」 「昭姬,你误会朕了。」 「我没有误会你。我现在把你看得很清楚,也把这个皇宫看得很清楚。」 季安妮擦去眼中的泪,忽然觉得世界清晰起来。 「当初云真用马车载我入宫的时候,我曾感叹这里就是男人的天堂。没错,这里美女如云,的确是男人的天堂……但天堂只是表面,表面之下的真相却是——这里是女人的天下。」 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天下,这就是季安妮身处的这个后宫。 第171章 最快的刀 短暂的谈话后,龙莫寒告别季安妮,走出房来,脸上郁郁不乐。 他总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觉得昭姬变化太大,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以前的昭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大声说话的。 花容一直在门外候着,见龙莫寒出来,急忙上前带路。 偏右院是新整理出来的,宫女还不多,四周非常清静。 走在绿阴之下迂回的长廊中,头顶几声啁啾的鸟鸣,将环境衬托得更为清幽。 「皇上,请恕奴婢多嘴,娘娘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如果说了什么惹皇上不开心的话,皇上不要往心上去。」花容替季安妮说话。刚才季安妮和龙莫寒的对话,差不多全都被她听去了。 「你是以前伺候天宁的宫女吧?」龙莫寒觉得花容面熟。 花容点了点头。 龙莫寒不再作声,似乎正寻思着伺候天宁的宫女怎么转来伺候昭妃了? 花容是安家派来的眼线这点毫无疑问,但是不是一把狠刀就不得而知了。 花容瞧出龙莫寒有些怀疑自己,为了避免他把自己想得太坏,索性将话挑明道:「皇上不必多疑,太后让奴婢盯紧昭妃只因怕昭妃在宫里惹出什么祸来。奴婢就算豁出性命去,也绝不让昭妃出半点意外,皇上请放心吧。」 龙莫寒点着头,忽然将话锋一转,问道:「小宫女,你觉得昭妃人怎么样?」 花容一听便笑了起来,回道:「那奴婢斗胆问一句,皇上觉得昭妃人怎么样?」 「你这小宫女,倒是不怕朕。」 「皇上又没长獠牙,奴婢为什么怕你?」 想当初她还是内阁大学士席锦德千金的时候,五岁就陪太上皇下过棋,还怕什么皇帝?何况现在的龙莫寒不仅没有獠牙,就连翅膀上的毛都没有长满,确实不足为惧。 入宫这么些日子,龙莫寒倒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宫女斗得哑口无言,一阵爽朗的大笑后,又半喜半忧地说道:「现在不仅昭姬变得放肆了,就连她身边的小宫女也这么放肆。」 「皇上觉得昭妃很放肆?」 花容刚一问,龙莫寒嘴边的笑容就渐渐消失。 龙莫寒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昭姬……早已不是以前的昭姬。」 以前的昭姬应该更娴静,更温顺。到底是什么让昭姬性格大变?龙莫寒百思不得其解。 从未和真正的昭姬接触过的花容自然不懂龙莫寒的困惑,只顺着龙莫寒的话道:「就算现在的昭妃早已不是以前的昭妃,但是现在的昭妃,却是未来的皇后。难道皇上还看不到了吗?现在的昭妃,身上有着非常强烈的属于皇后的光芒。」 正是这光芒,吸引了天宁公主,吸引了自己,甚至吸引了宝贵妃……云真……康孝荣……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聚集在她的身边。 *** 送走皇上后不久,花容又被安贵妃传召到了东宫殿。 这个节骨眼上,安贵妃召见自己只会为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如何对付宝贵妃。 和云真闹出丑闻之后,宝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但由于宝家和安家素来交好,太后一直未对宝贵妃做出严惩。太后的姑息令安贵妃有些沉不住气了,所以才会上演昨日的闯宫灌药一剧。如果不趁这次的天赐良机击溃宝贵妃,下一次的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到何时。 安贵妃并未放弃她的歹计。 不多时,花容被凝霜领进安贵妃的寝宫。 房间中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安贵妃甚至把她的心腹丫鬟凝霜都遣了出去,只把自己和花容两人关在房间中密谈。 见状,花容更是预感到事情的险恶,问道:「娘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贵妃阴沉地一笑,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两个纸包,交入花容手中道:「先把这药收好,然后我再告诉你。」 花容紧紧把纸包捏在手心,想扔,但又下不定决心。喉咙哽了哽,几乎是乞求般道:「娘娘,三年了……已经三年了,你何时才肯放我们自由?」 「很快,花容,相信我。」安贵妃笑得暧昧不明。 三年前,席家满门抄斩后留下的两名遗女,花容月貌,其实她们并未得到真正的赦免,而是暗地里被强迫服下了慢性的毒药,以便控制。 这种毒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彩香花」。 毒发之时,那感觉犹如万种毒虫都受彩香吸引似的附到中毒者身上啃咬。 这种毒虽然不会致命,但却很难解开。如果不定期服用解药的话,就会受到漫无止境、生不如死的折磨。彩香花的毒药和解药都是西方属国呈交的贡品,宫外根本得不到。 正因为如此,昨日在宝贵妃房门外,花容才会对季安妮说自己是安贵妃养了三年的狗。 由于彩香花的存在,不仅是花容自己的命,就连她妹妹月貌的命,都被安氏捏于掌心。 花容深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将纸包塞入腰带之中。 见状,安贵妃张狂地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享受着征服和统治所带来的快感的大笑。 笑声止息后,她凑在花容耳边道:「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小的除不了,那就大小一起除。」 花容身体猛地一颤,就像瞪疯子似的瞪着安贵妃。 「娘娘,你还想闹出多大的事?」 「闭嘴,你只要按我吩咐的做就好。」 「娘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最后几个字在花容齿边挤了好久才终于挤了出来,「……不能帮你杀、人!」 「嘘。」安贵妃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道,「我让你做的事情比杀人简单很多。」 说罢把一封拆过的信,塞入花容手中。 信封上没有写半个字。 花容把笺纸取出,刚读了两行字,头皮就麻了起来。 不敢相信,这竟是当日宝贵妃委托小瑶交给云真,但小瑶却受自己蛊惑交给太后的信! 正是有了这封信作证据,云真险些被砍头,宝贵妃也险些丢了腹中的骨肉。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封宝贵妃写给云真,密谋出宫的信。 就连当初花容自己也如此坚信,所以才会蛊惑小瑶背叛宝贵妃。因为如果宝贵妃出宫,西宫殿的宫女太监们肯定逃不过严刑责罚,甚至还会丢去小命。 但最令人想不到的是,那根本不是一封密谋出宫的信,而是—— 宝贵妃的绝笔之书。 没错……自从和云真发生那一夜的故事之后,宝贵妃从未考虑过离宫。 她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死——了无遗憾地去死。 花容被深深地震撼了。这算什么?她本以为宝贵妃会弃西宫殿所有宫女为不顾,与云真私逃出宫,用宫女的人头和鲜血去换她自己深埋十年的幸福。但是…… 错了,一切都错了。 看错了宝贵妃……也看轻了宝贵妃。 宝贵妃从入宫第一天,心就背叛着皇上,背叛了整整了十年。 但当那天,就连她的身体也背叛皇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该死了。 背叛者的下场,就是一个简单的字,死。 可以想象,让小瑶去给云真送信的时候,宝贵妃早已擦亮了刀。只等小瑶送信归来,她就可以一刀作出了断。就算云真看完信后赶来,也已救不了她。 但是,那天小瑶迟迟未归。宝贵妃担心小瑶出了意外,才改变计划,没能死成。 谁知就在第二天早上,却传来了云真被押出宫外问斩的消息。 命运弄人,猝不及防。 花容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作出假设:如果那天自己没有蛊惑小瑶,如果那天小瑶没有把信交给太后,甚至如果那天自己和小瑶之间哪怕有一个人拆开信来看一看的话……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 但是这个世界不会有太多的假设,一切假设都只会为自己增添更多罪恶感而已。 花容捏紧了信笺,心就像被千刀万剐。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过度自信…… 「花容?」安贵妃把花容唤回现实,「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只要把这封信交给小瑶,让小瑶看看就行了。」 「看看?」花容苦笑。 宝贵妃的这封信拥有何等杀伤力她还不知道? 就连自己刚才看完之后都后悔得肠结心穿,如果小瑶看了…… 安贵妃扬眉道:「如果小瑶看了这封信还不自杀的话,那她就不是小瑶了。宝贵妃在最近的重重打击之下,早就有点神志失常。如果这个时候小瑶再死在她的面前,我不信她还能再撑下去。杀小瑶根本就不用我们动手,宝贵妃的善良,正是杀死小瑶的一把最快的刀。」 第172章 恩恩怨怨 那天傍晚,西宫殿的檐角上栖了几只乌鸦。 乌鸦嘶哑干瘪的叫声,衬着如血残阳,显得分外恐怖。 殿里管事姑姑让人把那些不祥的鸟儿赶走,但那些鸟儿赶走了又飞回来,怎么也驱散不了,反而越聚越多,绕着西宫殿空寂的院子,盘旋不去。 花容离开西宫殿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那群黑漆漆的鸦雀。 心脏好似被那些鸟儿凄烈的叫声划出了血淋淋的口子,不着边际的痛。 那天傍晚西宫殿,完全笼罩在艳红的霞光和乌黑的鸟翼之下,十分不祥。 花容身后,早已形同死尸的小瑶,手上还紧紧捏住当初宝贵妃写给云真的那封绝笔。她那后悔绝望的表情,使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用预测都已明了。 安贵妃说得不错,如果小瑶看过这封信后还不自杀,那她就不是小瑶了。 花容完成安贵妃交托的任务后,默默离开了这个多看一眼都心痛欲裂的西宫殿。 *** 第二天,偏右院。 季安妮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来,听见房间外面闹哄哄的。 她偏右院里的宫女本来就不多,平时安静得就像一座坟场,很少有热闹的时候。 季安妮搔搔头发,坐在床上叫花容。 花容应声走了进来,脸色一片青白,想笑都有些笑不出来。 季安妮立刻察觉到有大事发生,急忙问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花容一边为季安妮整理今日要穿的衣服,一边道:「是出了点事,昨夜出在西宫殿。」 「西宫殿?」季安妮顿时清醒过来,忙问,「宝娘娘没事吧?」 花容不再做声。 季安妮急得冲下床去,抓住花容问:「花容,你说话呀,宝娘娘怎么样了?是不是安贵妃又找她麻烦了?」 说着不等花容回答,抓起衣服赶紧穿好,连头发也顾不上梳理,拔脚就向门外冲去。 「娘娘!」花容急忙上前拽住她,求道,「娘娘,你不要冲动,我慢慢告诉你。」 「我自己去西宫殿!」季安妮恼火地甩开花容。 「娘娘,西宫殿被封了,你想去也去不了!」 「什么?」季安妮这才稍微安静下来,回头愣愣地望着花容,「被封了?怎么又被封了?」 花容低下头去,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小瑶,昨晚被杀了。」 「什么!」季安妮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声音突然拔高。 「娘娘,现在西宫殿里乱得很,你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小瑶被谁杀了?是不是安贵妃干的?」季安妮下意识把什么坏事都记在安贵妃头上。 「娘娘,话不要乱说。小瑶……」话只说到这里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花容,你是要急死我呀!」季安妮恨不得拿锥子把花容的嘴撬开。 「娘娘,你不要急……小瑶,小瑶……是被宝娘娘杀的。」 「……」季安妮顿时变成一块石头。 「娘娘?」花容有些焦急。 「……」季安妮还是毫无反应。 「娘娘?」花容又喊了一声。 这次季安妮一掌掀开花容,恼怒地瞪着她道:「我没时间听你鬼扯,我要去一趟西宫殿。」 说罢又向门外冲去。 花容拉也拉不住她,急得在她身后大喊道:「娘娘,你去不去结果都是一样!小瑶是被宝娘娘用簪子刺破喉咙而死的,西宫殿里十多二十名宫女全都亲眼看到,铁证如山,宝娘娘自己也认了,现在疯疯癫癫的,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皇宫里面到处都议论着这件事,西宫殿里更是乱得不可开交。娘娘,你就安静点吧!」 「安静?安静……」季安妮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向侧面一倒,靠在门框上。 「娘娘。」花容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季安妮闭紧眼睛,眼眶痛得连泪都流不出来。心口沉甸甸的,仿佛可以把肠子坠穿。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季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娘娘,千真万确。我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太冲动。」 「宝娘娘怎么会杀小瑶?她不是对小瑶最好了吗?」 「听说昨晚是小瑶先冲进宝贵妃的寝宫,发疯似的让宝娘娘杀她。好多宫女都来拉她,但怎么拉都拉不走。小瑶就跪在宝娘娘面前,抓着宝娘娘的裙角,硬是要逼宝娘娘杀她。宝娘娘也不知怎么回事,抱着小瑶哭了起来。小瑶直说自己对不起宝娘娘,宝娘娘说不怪她,小瑶说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定是要以死谢罪。宝娘娘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抓起一支簪子把小瑶杀了。小瑶死的时候,据说还对着宝娘娘笑,说感谢宝娘娘成全了她。」 季安妮听完后还不敢相信,目光涣散地喃喃念叨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娘娘,自从小瑶背叛宝娘娘后,她在西宫殿里受尽白眼,早就快被逼死了。昨夜她求宝娘娘杀她,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人会觉得奇怪。」 「但宝娘娘呢?宝娘娘就这样杀了她吗?」 「就算宝娘娘不动手,小瑶肯定也会自杀。与其看她自杀,还不如亲手送她上路,也算了却她最后一桩心愿。发生这件事后最开心的人,大概要数安贵妃。现在宝娘娘精神极不稳定,遇谁都疯言疯语,太医也说怕是害了癫病。再这样下去,不是被打入闲宫,就是被贬谪出宫。宝娘娘一走,四大贵妃就缺了一角。甘贵妃身份低微,康贵妃年纪尚轻,眼看九月就是封后大典,少了怀有身孕的宝娘娘,凤冠后位,舍她其谁?」 花容这话里隐约带着一丝挑拨的意味,故意强调出安贵妃的受益,以此刺激季安妮。 季安妮果然经不起她这番刻意之辞,气得咬紧了牙:「皇后谁都能当,除了她安若宣!」 「娘娘,只怕再这样下去,凤位便是她囊中之物。皇上的心思难道你还猜不出来吗?他接娘娘和明皇子入宫,只为让你俩享受荣华富贵。他刻意不接近你,疏远你,就是怕你成为凤位斗争的牺牲品。如果娘娘再不采取主动,只怕皇上会立安贵妃为后无疑。」 花容很巧妙,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说服季安妮如何去当皇后,而是说服季安妮如何才能不让安贵妃当上皇后。季安妮自己虽然无心霸占凤位,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绝不会眼睁睁看毒如蛇蝎的安贵妃得偿所愿,因为安贵妃的荣耀全都建立在宝贵妃的痛苦之上。 季安妮被蛊惑了,问:「我要怎样采取主动?」 花容笑道:「娘娘,你我第一次在仁和殿见面之时,我就告诉过你。安贵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与太后结成一党。只要成功将她俩离间开来,安贵妃根本就不堪一击。」 「但太后是安贵妃的姑姑呀……」如此坚固的血党,如何才能割裂? 「虽是同族,但意见总有产生分歧的时候。太后与安贵妃之间的分歧,在这些日子对宝贵妃的处理上,已经渐渐流露出来了——娘娘难道还没有发现吗?」 经花容这一提醒,季安妮终于开窍了。 的确,宝贵妃怀孕之后,安贵妃恨不得置宝贵妃于死地,但太后却显得有些袒护宝贵妃。最明显的就是云真被关入地牢,但宝贵妃却安然无事地留居西宫殿。甚至就连那次安贵妃闯入西宫殿灌药的事情,也是在太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花容道:「太后对待宝贵妃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她们之间,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虽然太后把这个秘密藏得很深,但这世上绝对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 总有线索留下,能让旁人顺藤摸瓜,接近那最隐秘的中心…… *** 与此同时,西宫殿。 太后屏退众人,独自与宝贵妃交谈。 宝贵妃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见太后之后也不行礼,只蜷在墙角一阵傻笑。 太后不急不怒,安然坐于榻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品着,一边道:「宝儿,你入宫已经十年,一举一动全在本宫眼皮底下,不要以为你装疯卖傻就能骗过本宫,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就想被打入闲宫对不对?如果能被贬谪出宫,那就更好了,对不对?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和云真在一起了,对不对?」 宝贵妃不吭声了,清醒的目光隔着凌乱的发丝,望着端坐榻上的太后。 似乎一切正如太后所料,宝贵妃只是装疯卖傻而已。 太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张狂而又得意。 宝贵妃就在太后那令人发寒的笑声中,低声开口问道:「太后,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一定要把我留在宫中?……难道血淋淋地分开我和云真让你很高兴吗?……已经十年了,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们?太后……宝儿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 太后冷笑起来,目光却变得更为阴毒。 「你是在渴求本宫的怜悯和施舍吗?本宫可以怜悯你们……但是谁来怜悯本宫?本宫也可以施舍你们,但是谁来施舍本宫?……宝儿,所有人都认为你美丽善良,但是只有本宫知道,你有多么丑陋和残忍!……本宫为什么不择手段把你留在宫中,为什么不择手段阻扰你和云真……这就是对你的惩罚,对你亲手毁掉本宫一切幸福的惩罚……让你入宫,就是要让你知道和本宫一样的痛苦……让你入宫,就是要让你受到和本宫一样的折磨。你想和云真双宿双飞?不可能……宝儿,只要本宫活着一天,就要让你受到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第173章 最后一面 在太后的冷笑声中,宝贵妃不禁阵阵发抖。 她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如此深恨着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毁掉了太后的幸福,不知道自己究竟对太后做了什么残忍的事情,让太后恨了自己整整十年。原来,一切并非偶然,十年前的入宫,就是太后亲手为自己编织出的一张罗网。自己的爱恨情仇都被她捏于掌心,肆意玩弄。 「太后,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我……如果我有错,我认错,你可以原谅我吗……」宝贵妃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她的目光已经渐渐清明。 太后摇了摇头,说:「不,宝儿……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一定要忍受这种折磨吗?」 宝贵妃忽然缓缓站了起来,拔下插于松散青丝中的一枚金簪。 金簪锋利的尖端,发出几道森冷的寒光。 当宝贵妃手握金簪,把簪尖对准太后的时候,太后吓得连连后退了两三步才终于站稳。 「宝儿,你想杀本宫吗?」 「是你逼我的,太后……你已把我逼至绝境,你说你恨我,但我更恨你!」 宝贵妃眼底闪烁着从不属于她的狠毒,狂吼一声,向太后扑了过去。 「来人!来人呀!」 太后吓得急忙推门逃窜,但门外的侍卫和丫鬟都被她屏退到稍远的地方,来不及赶到。 宝贵妃从身后揪住太后的衣服,把太后推倒在地。 太后头上的双凤金冠「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裂成两半。 太后的头发散乱着,惊慌失措地望着紧紧压制住她的宝儿,拼命挣扎。 「来人呀!造反了!造反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宝贵妃冷静的目光却与这慌乱的情况截然相反。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金簪,对准太后的喉咙刺了下去!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从太后口中发出,她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下一刻,压在她身上的宝贵妃的重量却已消失。 太后急忙从地上坐起来,看见金簪已经断成两截。就在刚才,那支本应刺破她喉咙的金簪,不知为何刺偏了。金簪贴着太后的脖子刺到地上,在一声脆响以后,断成两截。 宝贵妃在一片混乱之中被及时赶到的侍卫缚住双手。 宫女们涌上来扶起太后,太后的心脏已经跳出胸腔,在喉咙的位置震动着。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太后真正感受到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 但是……她不明白宝儿的金簪为什么刺偏了? 如果宝儿真的要杀自己,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下,根本不可能刺偏。 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太后本能地向宝贵妃尖叫起来,厉声喝令侍卫把宝贵妃押入大牢。 宝贵妃毫不挣扎,只是发出一声疯疯癫癫的大笑。 就在这串恐怖的笑声之中,宝贵妃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惊魂甫定的太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不停在脑中重复。 宝儿真的疯了……真的疯了…… # 只听「哐啷」一声,地牢的铁门在宝贵妃的身后关上。 宝贵妃被扔入牢房,扑倒在地。 太后身边的禁卫军不会对她客气,宝贵妃的手臂和小腿都擦破了好几块皮。 把牢门锁好以后,禁卫军就向太后复命去了。 待他们离开以后,负责看守地牢的狱卒们,这才敢围拢上来。 「娘娘,你没事吧?」 他们平时都受到宝贵妃的不少照顾,这时看到宝贵妃落难,心里都很难受。 「我没事,谢谢。」 宝贵妃摇了摇头,坚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娘娘,听说你行刺太后?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狱卒们既紧张又关心的询问,令宝贵妃忍不住笑了笑,转身摇头道:「不,没有弄错,我就该被关到这里来。狱卒大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想见见国师……」 宝贵妃紧紧抓住铁栏,乞求着。 其实她并不想杀太后,她无法去杀一个还恨着自己的人。 如果真的是自己令太后这么痛苦,自己又怎能夺走她的性命呢? 金簪刺偏并非太后的侥幸,而是宝贵妃只想找一个借口,让自己被关入地牢而已。 她知道云真在这里,她无论如何也想见见云真…… 最后一面。 狱卒们都很热心,一口答应下来道:「娘娘不必担心,我们马上把国师带过来。不过不便把你俩关在一起……不如把国师带到隔壁牢房怎么样?」 宝贵妃点了点头,含泪的眼中满是感谢之情。 都说深宫之中人心冷漠,但为什么偏偏到了地牢这阴寒的地方,才感到一丝温暖? 总觉得有些讽刺。 不一会儿,隔壁牢房便响起了开锁声和脚步声。 「宝儿!宝儿!」 云真拍打墙壁的声音几乎也在同一时刻传来。 云真的声音非常焦急,因为狱卒已经把宝贵妃行刺太后的事情告诉他了。 宝贵妃靠在墙上,感受着墙壁的微微震动,心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她知道云真离自己很近,近得只有一墙之隔。 但这薄薄的一道墙壁却好像很厚,令他们看不到对方,摸不到对方,只能听见声音而已。 细细回想起来,好像她和云真之间,总是这样既近又远。 好像近得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和拥有,但却又总是隔着重重如山的阻碍…… 「宝儿,你回答我……你在吗?宝儿……宝儿?」 云真一遍一遍的呼唤,在宝贵妃的心中留下一个一个鲜红的血印。 宝贵妃紧紧把头靠在墙上,垂下眼说:「云真,你冷静一点,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宝儿,真的是你?宝儿!」 终于听见宝贵妃的声音后,云真显得非常激动。 「宝儿,你怎么可能行刺太后,你怎么可能……」 「够了,云真。」打断云真的话,宝贵妃的气息渐渐变得微弱,「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吗?」 「宝儿……」 云真扶着墙壁,跪倒在地,前额无力地靠上那冰冷的灰砖。似乎正是这样冰凉的触觉,才让他的头脑稍微冷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出声,等待着宝儿的话。 「云真,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宝儿……宝儿?」 云真激动地说,但墙壁的另一边却忽然沉默了,他又担心地拍起墙来。 「宝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这时对面传来宝贵妃轻轻的泣声:「云真,我哭了……喉咙一哽,就说不出话……」 「宝儿,宝儿……」 「也许我当初本来就不该入宫,我该和你远走高飞……你恨我吗,云真?你恨我当初没有与你离开吗?……其实我从小就很爱你,如果我没有入宫多好,如果我是你的妻子多好……怀上皇上的孩子以后,我常常想,如果那是你的孩子多好……」 宝贵妃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不知道自己爱着这个孩子,还是恨着这个孩子,喃喃不绝地讲道:「我一直很笨也很胆小,笨得不敢去想怎样才能和你在一起,胆小得甚至就连承认爱你都不敢……我一定让你很痛苦,对不对,云真?你恨我吗……恨我吗?」 「宝儿,够了,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恨任何人。」 「但我为什么这么恨我自己?我常常想,如果自己死了就好了……」 「不,宝儿,你不能死!我不能离开你……」 「云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总能浮现出和你在宫外的那些日子……我还记得上元夜的灯市,九霄山的温泉,甚至就连尚书府门外的石狮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你许给我的诺言,你说等城外桃花开遍十里,就会娶我为妻……」 那天宝贵妃讲了很多很多,一直讲到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还不愿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渐渐暗了。 黑夜降临,寂静森寒的地牢中,就只能听见宝贵妃涩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有好几次云真都听不下去了,他想让宝儿停下。 但宝儿却听不见他的阻拦似的,依旧讲个不停。 云真哀求道:「宝儿,不要讲了,你休息一下,明天再讲好不好?」 宝儿的声音轻若游丝,飘渺地浮在空中。 「明天?明天……云真,我已经没有明天了。云真,你知道吗?我已经把眼睛闭上了,我身上的血液也已经开始渐渐冷却……我知道,当我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永远地消失……」 「不……宝儿,宝儿……你清醒一点,别说傻话。」 「这不是傻话,云真,我告诉你……刚才有一条小蛇从墙边的小洞钻了进来,大概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故意放进来的吧……云真,我没有告诉你,也没有叫出来,因为怕自己死不了……其实它刚才咬了我几口,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的……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不!宝儿!宝儿!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不早说!」 云真正想高呼狱卒,但宝儿却淡淡打断他道:「没关系,云真,反正我早已想死……我不恨那个想杀我的人,相反,我还想感谢她送我上路……」 「不,宝儿,你还有救,你还有救……」 「已经晚了,云真,我已经被咬伤了半个多时辰了……云真,你不要大叫,不要惊动狱卒,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告诉你……」 「不,宝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云真很怕宝儿现在这种仿佛是留遗言的语气。 「云真,当太后说她恨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懂。但是现在,我好像渐渐想通一点了……云真,你记好,如果有一天你想与太后为敌,你手中一定要握紧一张王牌……这张王牌就是天宁公主……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调查,又不敢胡乱猜测,所以我不敢把我荒唐的想法告诉你……但是云真,我总觉得天宁公主的身世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就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宝儿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一遍一遍地说着:「天宁……天宁……你去调查天宁的身世,说不定这之中还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知道这个秘密,说不定……云真,你就可以赢过太后……」 「宝儿?宝儿?」 无论云真怎么呼喊,对面已经再无任何反应。 仿佛已经预感到什么似的,云真的心脏紧紧收缩。 「不……不……宝儿,宝儿……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地牢。 但是云真痛苦的声音,却已经再也传不到宝贵妃的耳中。 她静静地靠在墙边,动也不动,右手垂在地上,手腕处两个深深的孔穴触目惊心。 毒蛇在黑夜这种「咝咝」吐着红信,嘴边还残留着宝贵妃的血迹。 十年了,入宫十年的宝儿,终于在这一刻,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悲凉凄清,却令她获得了灵魂的安宁。 这时,在离地牢很远的御花园,忽然刮起了一阵冷风。 风中一朵盛开的牡丹,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 花瓣碎成一地残红,凄美的凋零,触目惊心。 第174章 出宫留宫 其实宫里很多人在当夜就已得知宝贵妃的死讯,但季安妮却是第二天才听说的。 那已经是临近正午的时候了,亮晃晃的阳光非常刺眼,院子中的花草树木全都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白光中,影子都聚成很小的一团。 听说,梦里的世界都是没有影子的…… 回想起来,听到宝贵妃死讯的时候,季安妮也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带给她这个消息的人是仪珍。 仪珍还说,宝贵妃的尸体已经被送回西宫殿,待法事之后,傍晚入棺,送往兵部尚书府,也就是宝贵妃的娘家。 仪珍想赶在遗体入棺之前,见宝贵妃最后一面。因为自从她入宫以后,宝贵妃给过她不少关照。她本想邀季安妮同去,但没想到季安妮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宝贵妃的死讯后,只是喃喃不绝地说了几遍「不可能,不可能」,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 其实宝贵妃的死讯对季安妮来说并不算突然,因为她心中早就有这样的预感。 这几日压在她心中的阴云终于全都化作雨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地降落下来,冲刷着心中殷殷渗血的伤口。 「小昭……」仪珍担心地掏出丝帕为她擦去眼泪,紧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昨晚没有宫女报信吗?」 季安妮摇了摇头,猜出大概始末。 想必昨晚来偏右院报信的宫人都被花容遣走了吧?而花容也故意不向自己提这件事,大概是怕自己冲动之下闯祸。 如果花容知道自己得知宝贵妃的死讯后冷静得只是流泪的话,一定会非常吃惊吧? 其实就连季安妮自己也很吃惊……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大概早就冲到西宫殿去了,但现在却只是这样静静呆坐着,任由眼泪悄无声息地往下流着。 这把仪珍吓坏了,抱着季安妮哭起来:「小昭,你大声哭出来吧,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害怕得很……」 如果知道宝贵妃在哪里被欺负了,季安妮一定会很激动地冲过去。 但现在,知道的却是她死了…… 死了…… 除了一具尸体以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法挽回,自己什么力气也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心中好像忽然放下了好多事,变得很空,很轻……但又同时仿佛压上了好多事,变得很堵,很重…… 过了好久,季安妮才擦擦眼泪,吸了一口气问:「宝娘娘是怎么死的?」 仪珍见她终于肯说话了,激动得又哭又笑,急忙道:「听说是在地牢里被毒蛇咬死的。」 「好端端的,哪儿来的毒蛇?」 其实不难猜出这是一场阴谋。 仪珍道:「就连我也觉得奇怪,但内务府却不见动静,只请来了太绝观的道士超度亡魂,好像只想把事情这样匆匆了结,根本不打算彻查真相……」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两声敲门的轻响。 不等季安妮应声,花容就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她之所以出现得这么及时,是因为从刚才起就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缘故。当听到仪珍说宝贵妃死得蹊跷的时候,她不得不走出来打断仪珍的话,因为她怕季安妮会深究下去。 这些时日,季安妮和花容相处的时间比仪珍还长,她已渐渐熟悉花容的脾性,可以下意识地猜出对方的一些心思。她对默默放下茶点花容道:「其实不用查我也知道凶手是谁……你放心吧,我不会乱来。」 花容抬头对季安妮笑了笑,轻声道:「娘娘,你看准了我,但我却渐渐看不准你了。」 她以为季安妮会冲动,但季安妮不但没有冲动,而且还看出她打断仪珍说话的意图,这令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以前的她,总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季安妮的下一步行动,但现在却已渐渐产生偏差。其实这并非花容能力下降,而是季安妮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的征兆。 「娘娘,花容有句话……」 「想说就说吧。」季安妮把目光移向别处,清清淡淡地说。 「其实宝娘娘本来就是一个想死的人了,你们不让她死,反而是对她的一种折磨。」 花容敢如此断定地说,是因为看过宝贵妃写给云真的绝笔。但对于季安妮和仪珍这两个不知道内情的人来说,花容的话显得非常刺耳,简直就像是说宝贵妃该死一样。 仪珍不敢发作,只是看了看季安妮的脸色。 季安妮把视线移回花容脸上,瞪着她道:「你不要以为你知道一切。」 花容微微一笑,答道:「虽然不是知道一切,但在宫里待的时间稍微长些,知道的事情稍微多些而已……比如,宫里以前的生殇法祭都由国师操劳,但这次宝娘娘的法事却特意从太绝观请来外人超度……」 她大概看出话题如果停留在宝贵妃身上只会惹来麻烦,于是才忽然把话题切换到云真身上,成功地转移了季安妮的注意力。 季安妮果然非常担心地追问道:「云真呢?」 令花容有些意外的是,仪珍的声音与几乎与季安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时发出。仪珍问的是「国师呢」,虽然比起季安妮的「云真」生疏了些,但从仪珍那张不安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紧张和担忧。 花容意味深长地望了仪珍几眼后,对季安妮道:「听说国师已经出宫了。」 「出宫?」季安妮不敢相信,双眼下意识睁大。 花容不疾不徐地讲道:「大概是有什么大人在太后面前求情吧,或者是太后自己想开了,放了国师。其实太后的目光一直在宝娘娘身上……虽然不知道她和宝娘娘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现在宝娘娘西去……太后仿佛也放下了很多东西……」 「那云真就这样出宫了?」季安妮还是不敢相信。 「宝娘娘已经过世,国师留在宫里还有什么意义?」花容故意刺激季安妮似的说。 「但是……但是……」季安妮慌乱起来,她没想到云真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虽然太后肯把云真从地牢放出来是好事,但没想到太后居然把云真放出宫了! 花容带着一抹冷笑道:「娘娘,难道你认为国师和宝娘娘之间发生『那些事』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安然留在宫中吗?……这次,恐怕就连杨家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都要被取消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来,以前听云真说过,当年先帝微服私访,云真的父亲替先帝挡过一刀,所以被授予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以示绝对信任。 因此,云真在后宫之中受的限制极少,就连经常初入西宫殿也无人过问。 但现在……他和宝贵妃之间发生那种事,杨家的特权会因此被取消也合情合理。 陷入回忆中的季安妮显得神情呆茫。 花容低唤道:「娘娘,其实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 花容的眼中忽然闪动起几点敏锐的光,压低声音道:「其实太后并未强迫国师出宫,而是给了国师两个选择,让国师暂时出宫考虑,三日之后再给她答复。」 「什么选择?」季安妮追问,心跳不知不觉忽然快了起来。 花容竖起两根手指道:「一是出宫,二是留宫。」 这根本就是白说,季安妮知道花容还把话藏了一半,又焦急又担心地等待着下面的话。 花容略作停顿后,补充道:「宝贵妃已死,太后和皇上好像都不想追究她的死因和之前与国师发生的一切。所以,无论国师选择出宫,还是留宫,都不再追究他的责任。但是,如果国师还想继续留在皇宫的话,就必须答应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季安妮想也没想就已问出声来。 这时,只见花容淡淡的笑容凝固在嘴边,散发出一丝寒气。 「那个条件就是……为了后宫清净,国师必须……净身。」 第175章 两段承诺 「净身?」 季安妮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花容的话,脑中一时无法反应那两个字的含义。 「娘娘?」 花容见季安妮呆了,担心地轻唤一声。一旁的仪珍也轻轻推了推季安妮的肩膀。 「净身……」 仿佛变成只会说这两个字似的,季安妮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她稍稍回过神来,双目中的焦点慢慢移向花容平静而又暗淡的脸色,木讷地低吟道:「是么……就连云真也要走了么?……就连云真……也要出宫了么?」 宝娘娘刚刚过世,云真也紧跟着被遣送宫外。这幽幽深宫之中,对她最好的两个人忽然都消失了,看不见,摸不着,就连回忆中那些点点滴滴的碎片,都变得好像破碎的玻璃一样,轻一触及,就会被那些锋利的边刃刺伤,流出血来。 下意识捂住心口,那里疼得厉害,一阵无法言明的紧窒感,几乎快令季安妮停止呼吸。 这段时间为了宝娘娘和云真的事,她夜里根本无法安然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每每又总会被不详的噩梦惊醒。 本以为那些渗血的梦境已经够可怕了,但听闻宝贵妃的死讯之后,才明白最可怕的原来并非梦境,而是现实。因为现实才是最残忍,最无法反抗,最难以面对的真实噩梦。 入宫第一天,宝贵妃送给她的鹅黄长裙还好好地收在柜子里。当时的一情一景,都像电影般在眼前历历呈现。她还记得当时宝贵妃亲昵地拉着她,温柔说话的声音和神情。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无法碰触的回忆,注定将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昏黄模糊。 季安妮试图强迫自己牢牢记住宝贵妃的一切,永不遗忘——但这令她倍感痛苦。 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知道,宝贵妃曾经的笑容中,究竟含蕴了怎样的痛苦和忍耐。 记忆中宝贵妃美丽的笑容忽然变得不再真实,就像一张张虚伪的面具。 欺骗着一切世人,也欺骗着她自己。 明明可以这样一直伪装下去…… 但那一次,仅那一次,宝贵妃情难自禁地在云真面前揭开了伪装。 那一次,仅那一次,把自己深埋的真心向云真剖开。 但那却成了此后鲜血的序幕。 季安妮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不停闪过宝贵妃和云真的幻影。 宝贵妃已经消失了,云真呢?……云真呢?失去宝贵妃的云真将做出什么? 季安妮不敢去想,其实她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不去承认。 「娘娘……娘娘……」 花容一连喊了好多声,才终于把季安妮从失神的状态中唤回:「娘娘不必太担心,太后并非驱逐国师,而是给了国师三天时间考虑,也许三天后……国师自己就回来了……」 虽然花容自己也知道云真回宫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讲出这些话,试图安慰季安妮。 季安妮发出一声苦笑,摇了摇头说:「不,不……他不会回来了……」 「娘娘……」 「够了!」 季安妮大声喝断花容还未讲完的话,此时耳边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令她倍感心烦,以至于她非常急躁地向花容吼道:「够了,不用说了!他回来干什么,当太监吗!」 季安妮突然爆发出的吼声,令花容和仪珍都呆了呆。 仪珍望望季安妮,又望望花容,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插嘴,最终只能选择沉默。 花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僵白的脸色恢复正常,对季安妮道:「娘娘不要生气,是奴婢嘴笨,说错话了……」 季安妮没有答话。 她可以感觉到,花容的话中没有一点道歉的诚意,但却充满了对她的顺从。 也许现在的自己真的太急躁了,所以花容才顺着自己,迁就着自己,怕自己急中生乱吧? 「小昭……」 一直沉默的仪珍忽然掏出一张小丝帕,向季安妮递来。 季安妮下意识摸摸眼角,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哭了。 明明以为自己可以更坚强地面对这一切,但还是没能做到。 噩耗接二连三,太突然。她还没能从宝贵妃的死讯中振作起来,就又要面对云真的离去。 宝贵妃的过世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是云真…… 但是云真…… 季安妮心中微动。 自己可以挽留他吗?自己真的有资格挽留他吗? 十年前,他为了宝贵妃而入宫; 十年后的今天,宝贵妃离去,而他,似乎也理所当然地应该随着宝贵妃的离去而离去。 但是,季安妮下意识捏紧十指,手上忽然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一段记忆被轻轻触动,渐渐浮现。 那还是在仪珍生日的时候,季安妮想开个烧烤晚会替仪珍庆祝。没想到天宁公主不请自来,酒后说出侮辱宝贵妃的话,被云真一记耳光掴下池塘。那天夜里,云真和季安妮谈了很久。他们谈到天宁,谈到宝贵妃,还谈到十年前在宫外时关于桃花盛开的一段诺言。 后来,季安妮说很想回家。 云真告诉她,她已经很难回去了,但却可以把这里当成新家,把自己当成亲人。 『你任何时候都会在我身边吗?』 『我任何时候都会在你身边。』 当时云真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出的话,不但没有一点誓言的沉重,反而轻得就像没有任何可信度的敷衍。 当时听到这句回答的自己,是怎样的高兴和安心,还兴奋地拉着云真歃血为盟,率先咬破自己的手指。而现在隐约传来痛楚的地方……就是当初指尖的伤口吧? 想到这里,季安妮的嘴角慢慢浮起浅淡的笑容。 云真…… 你那个不是誓言的誓言,终于也到了该向我兑现的时候。 你说过你会在我身边……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但我替你记得…… 你说过……你在我耳边说过…… 我知道宝贵妃对你而言是怎样一个存在,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分量可以与她相比…… 你对她的诺言和对我的诺言,这两段承诺的轻重相差太多,根本就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即使知道自不量力,但我真的,真的……不想眼睁睁看你离去。 也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更多的勇气。不然就无法面对你,无法开口挽留你。 但如果我开口,你会为我留下吗?即使留下了,如何面对残酷的宫刑? 无法潇洒地放开你,又无法自私地让你牺牲自己…… 这是一道怎样的选择题?无论给出怎样的答案,都无法得到一个满分的结局。 季安妮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叹息声中,她又听到了花容轻轻讲话的声音。 「娘娘,还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道……奴婢刚才也说了,太后已遣国师出宫,而为宝贵妃超度法事的,是从太绝观请来的道长。照这样看来,如果国师决定离宫,那么太绝观就将取代国师的位置。而这个太绝观……」 说到这里,花容略作停顿,看了看季安妮的脸色,半犹豫半紧张地徐徐说道:「而这个太绝观的道长,曾在几月之前对太后说……梦见皇宫之上有妖气盘旋不去,隐约显于狐妖之形,恐怕不久之后……宫内将有狐妖之患。」 「狐妖?」季安妮的目光汇聚,这两个字唤醒了她的警觉。 花容倒是不知道季安妮和狐妖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却从另一个方面提醒她道:「娘娘……狐妖之说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如果太后真打算让那个预言狐妖惑乱宫闱的道长担任国师之职的话,我怕……他们会利用这次宝贵妃的死大做文章……娘娘,小心为上……」 第176章 青丝招魂 太后宫。 太后正在接见一名贵客。 这位贵客就是几月前,预言宫内将有狐妖之患的太绝观道长,道号「元融」。他从十岁进入太绝观修道,如今三十年过去,造诣惊人,享誉八方,是当今道家最有声望的一名道长。 今日他与太后的会面非常隐秘,除了太后的几名心腹丫鬟之外便无他人知晓。 两人关门密谈,声音压得极低。 太后从袖中拿出一小撮用丝带系起的头发,交入元融道长手中道:「道长,用这一撮头发能把她的魂魄招回来吗?」 元融接过发丝看了看,然后闭上眼睛,轻轻用手指抚过发尾,仿佛是在用心感受死者生前留在这撮发丝上的灵气一般。 「道长,怎么样?」太后略显心急地催促。 元融吸了口气,仿佛是在收回真气,然后慢慢睁开眼睛道:「太后放心吧,可以招魂。」 说罢便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圆形的小香炉。香炉小得只能放下两颗胡豆,但做工却极为精致,炉壁上镂刻着道教的两个象征物——苍松白鹤。 这小香炉名叫「松鹤炉」,别看长得不起眼,作用却极大。不仅可以数十倍地扩大事物原本的灵气,而且还可以招引相同的灵气汇聚一处,最后具化成人类肉眼可以看见的灵相。 元融打开炉盖,把头发放入炉中,最后轻轻蠕动嘴唇,念了一句什么咒语。 太后见香炉上很快就生出紫色的烟雾,紧张地问道:「道长,她不会伤害本宫吧?」 元融把松鹤炉交入太后手中,宽慰道:「太后放心,对方只是魂魄而已,就像烟雾一样,根本无法碰触你,更提伤害你了。」 太后小心翼翼地接过香炉,望着从炉顶徐徐冒出的紫烟,神情显得有些惊慌。 见状,元融问道:「太后……请恕贫道多嘴,这撮发丝应该是从宝贵妃头上剪下来的吧?既然你这么怕她,为何还想见她?」 太后道:「我不想见她……只是……只是有些话……必须告诉她。」 「那贫道就先告退了。」元融鞠了个躬,轻轻退出房去。 太后目送元融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后才把目光转回松鹤炉上。 这时香炉上冒出的紫烟越来越浓了,烟雾的形状渐渐变成一个人形。 太后急忙把香炉放在地上,后退了几步。 刚刚站好,烟雾中就睁开了一双黑色的眼瞳。 随后,在眼瞳周围又逐渐出现嘴巴、脸、身子,最后是四肢。 不到半刻钟,烟雾就已变成宝贵妃的样子。 更不可思议的是,幻影的高矮胖瘦都和宝贵妃死前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幻影是半透明的,简直就像真正的宝贵妃站在眼前一般。 「宝儿,宝儿……真的是你吗?」 太后双眼睁大,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宝贵妃没有回答,只是毫无表情地望着太后。 过了一会儿,目光才由最初的呆滞,变成惊讶,仿佛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太后的寝宫。自己不是应该在被鬼差押回地府的路上吗? 太后道:「宝儿,是本宫让元融道长招回了你的魂魄。」 「招魂?」 宝贵妃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只是一缕从香炉上冒出来的紫烟,顿时明白了什么,冷冷笑了一声,痛苦地说:「为什么招魂?太后,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我死了你还不放过我?……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招我回来,是想让我做个明白鬼吗?你是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吗?」 「宝儿!」 太后厉声打断宝贵妃的话,解释道:「本宫根本没有杀你,凶手另有其人。如果你不信本宫,可以直接去问鬼差,他们不会骗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招回我的魂魄?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宝贵妃冷漠地问。 事到如今,她已经死了,已经放弃凡世,就不想再与凡间的一切扯上关系。为什么太后偏偏不肯放过她,千方百计地把她从地府招回来? 「宝儿……本宫曾经说过很恨你,因为是你一手毁了本宫的幸福。这次,本宫让道长把你招回来,只是想告诉你……本宫恨你的原因。不然怕你到了地府还会到处乱说是本宫心狠手辣,无缘无故地害死了你。宝儿,无辜的人不是你,而是本宫!」 在太后激动的吼声中,宝贵妃的神情渐渐由冷漠变成惊讶。 她没有想到自己死后,依然还是太后憎恨的对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亏欠了太后,为什么太后一直憎恨自己,纠缠自己,折磨自己。 接着,太后向宝贵妃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十三年前,那个时候太后还没有入宫,只是安家的一名大小姐。 她喜欢上了大他十岁的兵部尚书。 尚书大人的原配早已过世,但却给尚书大人留下一名十岁小女儿。 这位小女儿便是后来宝贵妃。 两人的恋情一直瞒着这个小女儿进行,后来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安家小姐想过门,但尚书大人却犹豫了。他去问小女儿,愿不愿意再有一个娘亲,但小女儿哭着说自己只认一个娘。 无奈之下,尚书大人选择了女儿,而放弃了安家小姐。 不到一个月,安家小姐就入宫为妃。 不久之后,宫里便传来安家小姐怀上龙孕的消息。 这时尚书大人才开始警觉,心想安家小姐腹中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 因为怀了自己的身孕,所以才急着想过门。 但她为什么对孩子的事闭口不提,被自己拒绝后,就直接入宫为妃? 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是皇上还是自己的? 尚书大人几次私下向安家小姐询问,但却始终没有结果。 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安家小姐自己才知道吧。 故事讲到这里,太后苦涩地笑了笑,问宝贵妃道:「宝儿,你想知道吗?」 宝贵妃已经丧失说话的能力。她万万没有想到,十三年前自己的一句话,就彻彻底底改变了太后的一生。而作为说话人的自己,对此却毫无记忆。如果不是今日太后提起,恐怕宝贵妃这辈子也不会明白,她究竟什么地方亏欠了太后。 然而更想不到的是,太后最深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难怪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对太后惟命是从,原来……他和太后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故事讲到这里,答案仿佛已经不用再猜,一切都是那么明显。 宝贵妃想起自己死前,在地牢之中,对云真讲的最后那一段话。 『云真,如果有一天你想与太后为敌,你手中一定要握紧一张王牌…… 『这张王牌就是天宁公主…… 『天宁公主的身世有问题,说不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知道这个秘密,说不定……就可以赢过太后。』 当初自己只是这样隐约猜测,没想到,一切竟被自己言中。 太后轻声揭开天宁身世的秘密,缓缓说道:「那孩子是本宫和你爹的,也就是说,天宁其实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果十三年前,你接受了本宫,你和天宁就是堂堂正正的姐妹,但是,你的坚持和你的眼泪,让你父亲放弃本宫而选择了你。本宫被逼无奈,只得入宫为妃。安家世代为官,家世显赫,本宫并未验身就直接被册封为贵妃娘娘。本宫做这一切,只想为腹中的孩子找个父亲,而且还是一个不比你爹差的父亲。本宫要让你爹再见到本宫的时候,再见到本宫孩子的时候,卑微地跪在我们母女面前——这就是本宫入宫的原因。」 「不……不……」宝贵妃不想再听下去,下意识捂住耳朵。 但她只是一缕紫烟,根本没有实体,就算紧紧捂住耳朵,太后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太后自嘲般笑了笑,接着问道:「宝儿,现在你应该知道,本宫当初为何亲自向先皇推荐你入宫了吧?」 宝贵妃点了点头。不用太后明说,她就已经猜出太后当时的想法。 十年前,宝贵妃十三岁,本来可以嫁入顺天府,成为云真的妻子。 但是,突然从宫里传来的一道皇令,摧毁了她嫁人的美梦。 这是安家小姐对她的复仇。 因为她曾经的一句话,毁了安家小姐嫁人之梦。所以现在,安家小姐也要让她尝到同样的痛苦。直到三个月前,先皇驾崩,新皇继位,已经成为太后的安家小姐还是没有放过她,不准她进入闲宫,也不准她削发为尼,而逼她继续留在后宫之中,继续当新皇帝的贵妃。 安家小姐要让她和自己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后宫之中,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太后,你好狠的心呀……」宝贵妃悲痛地说。 其实宝贵妃可以感受到,直到现在,太后还一直深深爱着她的父亲。太后越是憎恨自己,就说明她对父亲爱得越深。三个月前先帝驾崩之时,太后对自己的恨意依然不减,这就证明直到那个时候,太后还是无法忘记十三年前受到的伤害。 「自从你爹拒绝本宫以后,本宫的心就已经不会用来爱人了——只会用来恨人!所以当然会变狠。宝儿,你没有资格骂本宫。如果不是你,本宫走不到今天这步。本宫总是想让天宁和你比个高下,就是不想看到天宁屈居你下。但你和天宁毕竟差了十岁,天宁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也许天宁就是因为输给你太多次了,才会那么厌恶你。」 「十三年前我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懂,我根本不知道爹和你的关系……」 「但是你却毁了本宫的一生!」 太后厉声喝断宝贵妃的争辩,低吼道:「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你确确实实毁了本宫的一生!」 「不……如果当初你把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我爹,我爹他……」 「呵呵。」 太后发出一阵冷笑,摇了摇头道:「本宫当然知道……如果本宫把实情告诉他,他一定会迎娶本宫。但是……本宫不想用孩子来当筹码,如果他爱的是本宫,如果他真的很爱本宫……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他还是照样会迎娶本宫……但是,但是……」 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前妻留下的女儿,而放弃了新的感情。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天下没有后悔的药。 这场棋局没有胜者,双方都损失了大量车卒。 虽然太后吃下了尚书大人棋盘上最重要的一只车,把尚书大人最宝贝的女儿锁入深宫,但是她的倔强却让她输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也输了天宁真正的家和亲人,让天宁这个背负着巨大秘密出身的孩子,暴露在四周一片各怀心思的党派之中。 第177章 生死茫茫 季安妮、仪珍、花容来到西宫殿见宝贵妃最后一面。 本以为这里会有很多人,没想到却意外清静。 以前来西宫殿时,总有小瑶带路。但现在小瑶死了,宝贵妃也死了。没有主子的西宫殿,比起以前,自然冷清许多。不仅冷清,还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到处飘散着祭灵的黄纸白幡,即使大白天,也显得影影幢幢,鬼影重重。 在西宫殿管事姑姑的带领下,季安妮等人走入西宫殿。 刚踏上台阶,就被笼罩于殿内的沉郁气氛压迫,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姑姑,国师呢?国师来看过宝娘娘吗?」 季安妮心急地想知道云真的消息。深深爱着宝贵妃的云真,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一想到他伤心的模样,季安妮的心脏也忍不住抽痛起来。 姑姑轻声答道:「国师直接出宫了,未曾来过。」 未曾来过……罢,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现在的云真,大概根本没有勇气面对宝贵妃冰冷的尸体吧? 进了大堂,季安妮和仪珍给宝贵妃上了香,磕了头。看见灵堂上那个搭着白布的棺椁,想到宝贵妃就静静地躺在里面,永远也不会起来了,季安妮的喉咙忍不住哽咽起来。 宝贵妃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娘娘,也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娘娘。 还记得自己入宫第一天,就是宝贵妃帮她梳了头,换了衣服。 下意识捏紧双手,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宝贵妃当时的体温…… 但是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永远不在了…… 「娘娘……娘娘,你不会死……你不会死……」 抽噎声中,季安妮痛哭流涕。都说好人长命,为什么现实偏偏都是好人先死? 「小昭,别难过了,宝贵妃一定会成仙,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仪珍轻轻扶住季安妮的肩膀,轻声安慰。得知的宝贵妃的死讯后,她的心也沉了一下,无法相信那个待人和善、温柔如水的宝娘娘,竟然会在地牢之中被毒蛇咬死。 但人死不能复生,逝者业已长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仪珍扶季安妮在客椅上坐下,在道士们超度亡灵的法事中,安静地陪宝贵妃度过这最后一段在宫内的时光。 十年,整整十年,从入宫到出宫,从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幼女,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十年是宝贵妃生命的最后一程,也是她走得最痛苦的一程。 她痛苦的根源是云真,是那段穷尽十年也无法放下的感情。 十年后的现在,她悄然离去,留下为她苦苦守候的云真独活于世,这是多么残酷的事。 失去宝贵妃的云真,就像失去顶梁的砖瓦,注定坍塌,注定崩溃。 快到傍晚的时候,康孝荣带了一小支禁卫军,准备护送宝贵妃的棺椁出宫。 来德也在这支队伍中。他趁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季安妮身边,给季安妮塞了一个东西。季安妮打开手心一看,是一块小小的方糖。 来德小声而又急促地道:「娘娘,这世上苦事很多,但还有甜的。不要只记着那些难过痛苦的事,也要时常想想糖的味道。」 季安妮捏紧手中糖块,狠狠点头,眼泪忍不住又滑落下来。 「来德……谢谢你……」 能遇到你,我就不后悔入宫。来德的关心很小,有时只是一句话,一个拥抱,甚至只是现在的一块糖,但每次都能在季安妮最难过的时候,带来最温暖的慰藉。 「安妮……」来德突然凑在季安妮耳边说。 季安妮愣住了。 「安妮……」 来德又说了一遍,见季安妮露出惊异的表情后,才搔着头解释道:「娘娘,奴才惹你不开心了吗?娘娘你以前不是说,只要叫你安妮,你就能打起精神吗?奴才说错了吗?」 季安妮使劲摇头。 不,没有,来德没错,错的是自己。虽然宝娘娘已逝,但宫内依旧危机重重。离秋季立后还有两个月,谁会是安氏一族的下一个目标?康贵妃,甘贵妃……抑或是自己?现在还不是哀伤的时候,如果自己只会沉浸在哀伤中,那么未来两个月必定还会遇上更痛苦的事。 这时,宝贵妃的棺椁已经被侍卫们抬了起来,正在向门口搬运。 康孝荣经过季安妮身边,看见正在偷懒的来德,低声训斥了一句。 来德吓得急忙归队工作去了。 「少将军!」 季安妮突然站起来道:「我能和你们一起送宝贵妃出宫吗?」 本以为对方一定会拒绝这个冲动的要求,没想到短暂的吃惊后,康孝荣居然点头同意了,轻声道:「昭妃娘娘,其实皇上早就下令了。如果你想送宝贵妃出宫,可准奏同行。」 「真的吗?」不敢相信,皇上已经把一切都为自己安排好了。 康孝荣点了点头,随后又对一旁的仪珍道:「不过苏从妃对不起,皇上并未批准你出宫。」 仪珍淡淡地笑了笑,点头表示知道。 其实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和季安妮之间的身份差距。 虽然季安妮把她当成情同手足的姐妹对待,但外人的眼睛,却把她俩分得清清楚楚。 一个是明皇子的母妃,后宫凤位的有力角逐者;但是另一个,只是区区南湖县县丞之女,注定老死也见不到皇上一面,当一辈子白头宫女。 # 季安妮随康孝荣的队伍出了皇宫,来到兵部尚书府。 这是自季安妮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在垂着珠帘的轿子里,她安静地注视着夕阳笼罩下的皇城,没有一丝出宫的兴奋。街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吸引不了她的兴趣。她现在心里只想着两个人,一个是宝贵妃,一个就是……云真。 「娘娘,快到了。」康孝荣骑在马上提醒季安妮。 季安妮向前一看,只见十来米外,双狮倚门的一户大宅前,已经聚了不少人。 想必那里就是兵部尚书府吧,也就是宝贵妃的娘家。 出来迎棺的人群中,只有几名年纪稍长的老丫鬟在哭。大概宝贵妃入宫之前,就是在她们的照顾下长大的吧。谁能想到,十年前送出去的时候,宝贵妃还是一名能跑能笑的妙龄少女;十年后迎回来的时候,却只是一具躺在棺椁中,一动不动的死尸…… 季安妮走下轿子,一手轻轻扶着宝贵妃的棺椁,随侍卫一起走进府邸。 沿着一条长长的挂满纸幡的碎石路,悬着白绸的停尸堂近在眼前。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几名侍卫提起刀剑,转身向门外赶去。 「怎么了?」季安妮急忙问身旁的康孝荣。 康孝荣镇定地猜道:「大概是国师来了。」 「云真?」季安妮的心口突然一紧,差点窒息。 康孝荣依旧镇定从容地道:「其实在宫内的时候,云真就想见宝贵妃最后一面,但却被太后的人拦住了,硬是把他强行押送出宫。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宝贵妃的尸体被送回来,他一定会赶来相见,哪怕真的只是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四个字的分量沉如千钧,重重压在季安妮心上。 原来云真并非没有见宝贵妃的勇气,而是被太后的人拦住了。既然太后不想云真与宝贵妃见面,为何又让云真出宫?难道太后早就算计好了,想让云真硬闯尚书府吗?宝贵妃的死,云真脱不了关系,难道太后想利用尚书府的人来折磨云真吗? 「少将军,如果真是云真,你就让他们放云真进来吧!」 季安妮仰起脸,抓住康孝荣的袖子请求。他不想看到云真与尚书府的人冲突,也不想让云真被尚书府的人侮辱责骂,更不想看到云真与宝贵妃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闻言,康孝荣又笑了笑:「娘娘,你不要小看云真,如果他想进来,尚书府没人拦得住。」 季安妮还没想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忽然只见身后亮起一片白光,接着便是一片惨叫。 对了,云真会法术。 回想起在刑场上的时候,云真就是用法术和妖狐斗得天崩地裂。自己之所以能穿越时空,就是因为云真和什么妖怪斗法时引起时空错乱,害自己陷入这个世界。而在那次斗法后,云真也身负重伤。为了养伤,他没有再使用法术。 现在为了见宝贵妃最后一面,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冲破阻碍,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178章 十里桃花 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了,季安妮转头一看,云真的身影正好闯入她的眼中。 不过数日未见而已,季安妮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发丝也是乱的。那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在看见宝贵妃的棺椁后,浮起一层蒙蒙闪动的光芒。 季安妮的心口一阵绞痛。她怕云真的眼中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云真……」季安妮低低地喊了一声,却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宝贵妃死后,她自己也难过得不知所措,怎么有能力安慰云真? 「娘娘。」康孝荣把季安妮向身旁拉了拉,好像生怕云真伤害到她似的。 季安妮推开康孝荣,向云真跑去。 刚一抬脚,忽然一阵强风向她刮来,差点把她掀飞出去。 「娘娘小心!」康孝荣纵身扑了上去,把季安妮抱入怀中。 从云真身上发出的那股强烈气息,像台风似的,把在场所有人都卷飞出去。 瞬间,季安妮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地面就像海潮一般涌动着,脚下根本站不稳。 康孝荣抱着她,几个翻滚之后,就像无根野草一般,被强风掀到墙角去了。 要不是身后还有墙壁挡着,只怕他们还会被掀得更远。 狂风夹着沙石向脸上砸来,不要说睁眼,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云……云……云……」 季安妮几度想要大喊,但刚一张嘴,那些漫天狂舞的泥沙,就向她的嘴里灌来,呛得她肺部阵阵麻痹,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康孝荣紧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藏入自己怀中。 现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谁也无法看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 卷天席地的狂沙终于落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下雨一样。 季安妮艰难地睁开双眼,但云真早已不见踪影。 通向停尸堂的石径中央,只留下宝贵妃的一个棺椁。 棺盖早已在刚才的大风中裂成碎片,七零八落地横倒在地。 「娘娘……」康孝荣放开了捂住季安妮嘴巴的手,「你没事吧?」 季安妮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宝贵妃的棺椁一看,心口顿时沉了一下。 果然,宝贵妃已经被云真带走了…… 空无一物的棺椁中,只留下一堆刚刚降落的尘沙。 这时,尚书府中的侍卫们全都聚了过来,围在棺椁四周议论纷纷,现场乱作一团。 宝贵妃的父亲宝尚书也赶了过来,和康孝荣一阵低语,似乎是在商议对策。宝尚书显得非常愤怒,又是瞪眼,又是咬牙。想来也是,宝贵妃的死多少也和云真有些关系。现在人已死了,没想到尸体却还被云真强行带走。 康孝荣很快下了命令,分派手下四处搜索。 直到这时,聚满人群的院子里才又渐渐清静下来。人都寻找云真和宝贵妃的下落去了,只留下季安妮等少数几个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的人,呆呆地留在院子里。 季安妮的衣服里面,掉入了不少沙子。稍微移动一下身体,就能听到一阵「沙沙」的沙石落地的声音。嘴巴和喉咙里都干得很,好似吞了不少沙尘进去。 分派完任务的康孝荣来到季安妮身边问:「娘娘,先去换件衣服吧?」 季安妮心情沉重,不想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云真的突然出现和带走宝贵妃,其实都不是意外的事。不知为何,季安妮的心中总有一丝酸楚。 刚才的云真,眼中除了宝贵妃什么也没有。 而自己竟还妄想安慰他,他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吧? 他的伤,伤心惨目;他的痛,痛不欲生。 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自己不是他需要的人。 他需要的人是宝儿,只是宝儿。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已经变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还是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只身闯入险境,只为带走宝贵妃那具不动不笑也不说话的尸体。 # 一位丫鬟为季安妮引路,带她去清洗身上的尘沙。 夕阳的光线越来越暗,地上到处都是树木拉得长长的影子。 穿过中庭的时候,忽然有一片花瓣,从季安妮眼前飘过。 季安妮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那薄薄的一片粉红,轻轻坠入她的掌心——竟是一片桃花。 霎时之间,强风袭来。 季安妮逆风望去,竟见一树开得满满的桃花,在夕阳之下,穹隆之中,缤纷飞旋。 那些柔嫩的粉红,透着夕阳惨淡的光芒,就像蝴蝶断裂的翅膀,忙乱迷错地在天际烂漫。 季安妮的耳边,隐约响起了一句什么缥缈话语…… 但那话语缥缈得就像青烟,抓也抓不住。 这时只听丫鬟低吟了一声:「桃花怎么开了?」 顿时,季安妮的脑中才渐渐清晰,恍然醒悟,现在并非桃花繁盛的季节。她忽然知道云真去了哪里,慌张抓住丫鬟的肩膀,急促地问:「姐姐,这里城外有没有桃花?」 丫鬟点了点头道:「城外就有桃花林,不过这时节,桃花早就谢了。」 季安妮丢开她,转身向回跑去。 没想到刚刚穿过花园拱门的时候,却一头撞入康孝荣的怀里。 康孝荣见她跑得急急忙忙,关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 季安妮抓紧他,乞求道:「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娘娘要去哪里?」康孝荣一脸迷茫。 「桃花!城外有桃花的地方!」季安妮擦了擦脸上的泪,不知何时又哭了。 # 季安妮马术不佳,康孝荣与她共乘一骑。 当他们来到城外桃花林的时候,夕阳在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都快沉入远处山坳之中。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本应桂花飘香的季节里,城外驿道之上,桃花却开得如云如霞。 在那片灼灼风华之中,马蹄声踏破地上层层落花,沿着驿道奔驰。 抬头上望,上有花迷人眼;俯身下视,下有花没马蹄。 足足十里,整整十里。 十里桃花的尽头,竟是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漫天飞花之中,蜷跪在地。 远远的,季安妮认出他来——他是云真。 云真怀中,还抱着面色青白的宝贵妃。 康孝荣拉了拉马缰,马儿的速度缓慢了下来,慢慢停在云真身旁。 季安妮翻身下马,向云真跑去。 云真知道他们来了,但却没有抬头,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跪在地上,把宝贵妃紧紧抱在怀里。 「云真……」季安妮心疼地叫了他一声。 云真突然说话了,伴随着一声苦笑:「这十里桃花……全都开了……」 听他话中的那份凄楚,季安妮差点又哭出来。强忍泪水,急忙点头,回应道:「都开了……虽是夏季,却开得非常漂亮。」 十年之前,入宫之前,云真对宝贵妃有一段誓言。 他说当城外十里桃花全都开满的时候,就会娶她为妻。 但是那年还未迎来桃花盛开的季节,宝儿就被选入宫廷为妃。 云真的指尖轻轻抚过宝贵妃紧闭的双眼,也许他想让宝儿睁眼看看,看这漫天飞舞的花瓣。但宝儿那紧紧合闭的双眸,却始终没有睁开。 云真抱着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低述:「宝儿……花比人守信,该开的时候就开了……但是我对你说过的话,却是隔了十年,还是没有实现……你恨我吗?恨我吗……宝儿,告诉我你恨我……告诉我……你恨我……求你,告诉我……」 但是云真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耳边只有风声回应…… 夜风低吟,就像一首凄凉哀愁的挽歌…… 在这十里桃花的尽头,缓缓鸣诵。 那夭夭灼灼的十里桃花,就算夕阳已经沉没,还是如同晚霞一般,漂浮在天的尽头,地的尽头。 年华已逝,逝者无存。 那些人事,那些过往,那些承诺和誓言…… 纵使曾经爱得感天泣地,纵使曾经生死相许…… 但经不起等待的时间,却在十年之后,用完全停止的心跳,和凝滞在体内的血液,为那年年盛开的十里桃花和那段年少的青葱,在最后繁华的一季,迎下一个灿烂凄艳的终点。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等待更消磨? 这世上,还有什么惨过生死相隔? 这世上……这个已经没有你,再也没有你……的世上…… 第179章 缘尽今生 望着四周点点乱飞的粉红,季安妮的眼中早已泪影朦朦。 云真依旧紧紧抱着宝儿冰凉的尸体,却再也说不出话。 此时此刻已经无须多说什么,谁负了谁,究竟谁又说得清楚? 宝贵妃在狱中被毒蛇咬伤时,她明明可以呼救,但是她却选择了沉默。 沉默就是死亡。 其实在这之前,宝贵妃早就为自己选择了死亡。她之所以袭击太后,就是想来地牢见云真最后一面,对他说最后一段话,然后静静地死在他的身旁,死在有他在的那个地方。 时间再向前推,当她写下绝笔让小瑶送往仙客楼阁的时候,就早已抱定自杀的打算。只是小瑶的迟迟未归,令她心生担忧,延误了自杀的时间。 时间再再向前,当她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云真的时候,当她知道自己身怀龙胎的时候,当她清楚意识到此生此世已经不可能再摆脱那个皇宫的时候…… 她就已经放弃生念,只求放纵自己,痛快地去大爱一场,然后痛快地死。 即使只有一夜的时光,即使只是短暂的缠绵,即使只是飞蛾扑火般自杀的疯狂…… 但是,这是她此生最无悔的选择。 最爱宝儿的人是云真,他的爱很缄默,很深沉,很隐忍,很痛苦,很坚定,很执着。 但却少了一点,少了一点自己的主张和对爱人占有的欲望。 如果十年前,他能不顾一切地带她逃离,这一切,是否可以改写? 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沉默和忍耐。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尊重着她的一切选择。 即使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守护着…… 看到她笑,自己也会开心;看到她哭,自己就会加倍难过。 但是这次不同以往,他看到的——是她的死亡。 「宝儿,已经是尽头了……」云真在宝儿的耳边轻声低喃,一如以往的轻柔温存。 尽头…… 十里桃花的尽头,十年誓约的尽头。 生死茫茫的尽头,一切一切的尽头…… 该结束了,宝儿…… 漫长的等待,永无止尽的痛苦,相守却不能相爱的折磨,一切都该……结束了。 云真身上慢慢发出一片薄光,就像初冬的淡雪,伴着飞旋的嫩红,一起缓缓上升。 「云真?……云真?」季安妮碰了碰云真的肩膀,不知道眼前的这片情景意味着什么。 云真没有回答他,只是蜷起身子,更紧更紧地抱住了宝儿。 他身上发出的白光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就像是一片沉厚的雾气,笼罩在他的周身。 康孝荣一直一语不发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看见这幅景象后,他默默地向季安妮走来。 季安妮有些发怔,下意识推了推云真,只希望唤起他的一点回应。 但是一切只是徒劳,云真的意识好像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沉浸在永无止尽的悲痛中。 他银色的发丝在白光的笼罩之下,变得几近透明。 不……不…… 季安妮忽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这片白光就是云真的命息。 随着白光若雪的飘散,云真的生命,也在一点点地脱离身体,融入空绝…… 「云真!云真!」季安妮的呼声焦急起来。 她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希望把他从这魂魄出体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娘娘。」康孝荣走来,蹲在季安妮的身边。 季安妮忙乱失措地连声问道:「少将军,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康孝荣沉静地回答道:「娘娘,国师已无生念,就让他这样静静离去吧。娘娘,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他们自己福薄命浅,注定厮守不了。既然活着也是折磨,还不如让他们双双转世,来世续缘。」 「什么?」仿佛一道霹雳临头而将,季安妮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娘娘……」康孝荣想把季安妮从地上扶起来。 季安妮一掌推开他,扑向云真道:「云真,云真!你回答我!回答我!」 「娘娘。」康孝荣皱眉,想强行把季安妮拉开。 但季安妮却再次甩开了他,双手紧紧抓住云真的肩膀,不停摇动起来。 「云真!你回答我!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心脏痛得仿佛要裂开了,眼前飘散的白光,如云如雾,虚幻得宛若缥缈的梦境。 云真在自杀,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消失…… 但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幻化若光,无能为力。 泪水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流不出来,只有惨白如霜的脸色,证明季安妮此刻的惊慌。 在她一声又一声力竭声嘶的呼喊中,云真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他望着悲痛欲绝的季安妮,就像往常一样,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就像错觉一样,让季安妮忽然恍惚起来。 仿佛什么痛苦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无中生有的噩梦。 如果真是这样,那有多好。如果真是这样……那有多好…… 但是云真愈发透明的身体,和淡若云烟的面容,都清清楚楚地告诉季安妮,这不是梦,不是梦。如果再不阻止,云真就会像宝贵妃一样,从这个世上,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 「云真?云真……不要死,我求你……不要死……」 季安妮眨了眨眼睛,她的双眼痛得发涩。 云真轻轻摇了摇头,用已快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声音,淡然说道:「我答应过她,要永远陪她……无论她去哪里,我都会陪她……她怕寂寞,她不能一个人走……」 「不……云真……」 望着云真那样认真的表情,季安妮的声音很难从艰涩的喉咙之中发出。 她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嘶哑的,听上去就像锉刀一样,一刀一刀锉入听话人的心中。 她忽然抓住云真的手,但目光却没有看手,而是看着云真浑浊的眼睛说:「云真,难道你忘了吗?我也是一个人,一个被你拉到这个世界的人……我应该比宝娘娘更孤单,更寂寞……但是你为什么从来不肯看看我?……即使只是同情也好,你可不可以好好看看我?……是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但是现在,你却要丢下我不管吗?」 扼住云真手腕的手突然用了用力,季安妮抓起云真的手,抬起来道:「云真,难道你忘了吗?……你也答应过我,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看,你手上的伤都没好,难道你就想抵赖吗?」 当初在偏右院逼着云真歃血为盟,那时留下的伤口,还淡淡地留在云真手上。 就像一个证物般,证明着,提醒着云真,他对季安妮许下的另一段诺言。 云真的笑容不见了,表情变得沉寂,浑浊的目光中也渐渐凝聚出明晰的焦点,一眨不眨地盯着季安妮那张比哭更令人心痛的脸。 他记起了自己曾经说话的那段话,也记起了自己曾经答应过季安妮的事情。 没错……当初割下的伤口还未愈合,难道自己又要失信了吗? 季安妮忽然甩开云真的手,擦了一下眼睛道:「云真,如果你今天死了,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因为你说话从来不算话!你对宝贵妃的承诺没有实现,你对我的承诺也没有实现!你根本就没有把你说过的话当话!你是骗人的,你说什么都是骗人的!」 「不……」云真怔怔地摇了摇头,他的思绪突然混乱起来。 他甚至想起了十年前,他对宝儿许下承诺时候的情景。 也想起了他在偏右院,答应季安妮永远陪她的情景。 季安妮和宝儿的身影,忽然有些重叠…… 令他分不清眼前的人影是谁,耳边的声音又是谁? 季安妮的质问就像宝儿的质问一样,她们痛苦地问着自己,为什么说过的话可以不算。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仿佛想为自己辩白什么似的,云真的神情略显焦急。 他从来没有想过欺骗宝儿,也从来没有想过欺骗季安妮,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无法兑现对她们许下的承诺?为什么! 「云真……」季安妮站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早已难过得双腿无力,但却还是奇迹般的站了起来,「云真,我很相信你,我一直很相信你。就像宝贵妃相信了你十年一样,我也可以相信你十年,甚至更久。但是你呢?你想放弃了吗?你想毁约了吗?」 云真说不出话,只是呆呆望着难过而又严肃的季安妮,急于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不停摇头。 但是季安妮却突然转身跑开了,跑向刚才来时的路。 路上依旧飞花似蝶,盘旋无尽,地上早已积了薄薄一层浅红…… 「娘娘!」康孝荣叫了一声,牵马追了上去。 追了百来步远,才终于追上季安妮。 康孝荣一把抓住她道:「娘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开了?」 季安妮背对康孝荣,低着头道:「我知道他一定很想去陪宝娘娘……但是我却利用了他的善良,不准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他不能去死,现在一定非常难过……」 「你不回去安慰他吗?」康孝荣问。 「不……」季安妮摇了摇头,「他一定很想哭,有我在,他就哭不出来了……他应该好好哭一场,在那个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地方。」 他那么难过,但却始终没有流出一滴泪水,甚至还用微笑安慰自己。 其实刚才看见云真笑的时候,季安妮心中的难过,不比得知宝贵妃死讯时弱。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康孝荣牵马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季安妮蓦然转身,威胁性地瞪着他。她以为康孝荣想回尚书府报信。 康孝荣就像感应到季安妮的视线似的,几乎同一时刻回过了头。 「你想干什么?」季安妮略显狂躁地问。 康孝荣轻轻跃上马背,拉动缰绳道:「不想干什么,稍微离开一下。」 「为什么?」季安妮穷追不舍。 康孝荣却表情轻松地反问道:「因为如果有我在,娘娘不也哭不出来了吗?」 接着,他似叹非叹地重复了一遍季安妮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娘娘,你也应该好好大哭一场……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地方……」 说完,康孝荣拉动马缰,慢慢转入旁边的一条小路。 季安妮对着他倏忽远去的背影大吼道:「谁说我要哭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但是话音刚落,眼泪却已滚滚不绝地涌了出来。 季安妮却不认输地低声呜咽道:「笨蛋,谁说我要哭了……谁说我要哭了……」 但是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泪水,却让她真的知道:其实最逞强的人不是云真,而是自己。 即使自己逼云真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云真是宝贵妃的。无论宝贵妃是死是活,云真永远都是宝贵妃的…… 自己赢不了,抢不到,也——爱不起。 第180章 妖影重重 后来,尚书府的人赶到了,那时云真早已把宝儿埋在桃树之下。 宝儿既已入土,大家都不忍心再掘她出来,所以就在坟前的土包上,立了一座无字的碑。 在这花荫之下,有年年繁华的桃花和过往的誓言陪着她,希望她再也不会孤单。 云真回到顺天府,但府尹不肯开门,说没有云真这个儿子。因为云真,杨家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被取消,而且还落下一个私通的笑柄。杨家丢不起这个脸,云真被拒之门外。 回不了家也回不了宫,云真只有回到宝儿的坟前,守着那个新立的土丘。 远远望着他安静的脸,季安妮似乎能听见他心中痛苦悲戚的哭声。 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向他靠近,当目光不自觉地被他游离的眼神所吸引后,脚步竟下意识地轻轻移动起来。 「云真……」季安妮轻轻叫了他一声,在他身旁坐下。 本以为云真不会搭理自己,谁知耳边却传来云真低柔的声音:「娘娘……你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望着季安妮有些哆嗦的身体,云真的眼底流淌着一丝淡淡的关切。 「我不怕冷。」季安妮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和云真一起靠在树根上,「……我不怕冷。」 望着漆黑的夜空,头脑似乎变得特别清晰。 过往的一切,宝贵妃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在眼前浮现。只要想到拥有那样笑容的人已经不在了,消失了,心底就好像被割出一条伤口似的,淡淡淌血。 夜风带着彻骨的寒意,令季安妮的皮肤感到丝丝麻痹。 她想安慰云真,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倒是云真又开口道:「娘娘……你回去吧……」 为什么他总是驱赶着自己?难道自己连这样静静陪着他的资格都没有吗? 「云真……你说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如果自己的感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那么自己是否应该放弃?但爱与不爱,如果真的是可以这样理智操纵的东西的话,就不会有人伤心欲绝和悲苦终生了吧? 「云真……即使没有宝娘娘,你身边还有很多……很多……」 爱着你的人和关心你的人——这样简单的几个字,明明已经来到唇边,却因为骤然加快的心跳而变得说不出口。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好似有种被紧紧压迫住的感觉。 即使没有了宝贵妃,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一个小小支柱吗? 不需要他爱自己,也不需要他对自己多好,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 虽然这世上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宝贵妃让他付出真心,但只要他还能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祝福着他的时候,也许就能稍微化解那些阴霾和痛苦。 「娘娘,我不值得……」 云真好像已经感受到一点季安妮对他的感情似的,说出这句类似拒绝的话。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季安妮轻轻闭上眼睛,把眼眶中浅浅渗出的泪水全都封在眼中,不准它们流下来。 如果只是因为一个不值得,只是因为一个知难而退就放弃对你的感情…… 我做不到。 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还在这个时空,还在你的身边,我就不能让我自己好像不存在。 我真的希望可以为你付出一点什么,只要能够换回你重新展颜的笑。 「云真……」季安妮垂下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云真的手。 「娘娘?」云真有些吃惊。 季安妮用最大的力气把五指收拢,紧紧扣住云真的手指,甚至不惜弄疼云真。因为她希望那种疼痛的感觉,可以帮云真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望着自己和他交握的手,季安妮轻轻地说:「云真……即使失去了宝贵妃,但你并未失去所有……只要你试着握紧你的手,你就会知道……我还在你的身边……无论何时当你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请一定要想起我……因为我还在你的身边,你还……有我……」 「娘娘……」云真无话可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很痛苦。他的痛苦不仅来自宝贵妃的逝去,也许还来自于自己…… 他轻轻地说:「娘娘,我知道我对你还有承诺,我会竭尽全力完成那个承诺。但是承诺之外,我无法再给你什么……」 「我知道,」季安妮点了点头,「我也没有要求你什么,我只要一切还像以前一样就够了。」 「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云真痛苦地说。 因为自己的生命中已经缺了一块,就永远缺了一块,什么也无法填补那个伤口。 「云真……」季安妮刚想安慰他,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很奇怪的响动。 那窣窣的响声似乎夹杂着一股莫可名状的阴气扑来,就连头顶的月亮也被乌云遮去光亮。四周的树丛突然乱了起来,头顶飞旋的落花也都发疯似的不停打转,涌上高空。 「娘娘,小心,这是阴风!」云真警觉起来,似乎察觉到一股妖气的靠近,下意识把季安妮保护在自己身后。 季安妮被漫天飞旋的泥土和尘沙呛得咳嗽起来,差点喘不上气。 「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形!」 云真骈起的两指之间,忽然升起了一簇紫色的火焰。接着只见火焰一灭,一张降妖的咒符出现在他指尖。咒符之上,萤萤散发出薄薄的光芒,显得有些妖异。 「云真……云真……」季安妮受到那股妖气的影响,忽觉一阵头重脚轻。 云真把她扶了起来,向妖气较淡的地方退去。 忽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呼:「……云真……」 这声音虽又轻又缓,但落入云真和季安妮耳中之后,却犹如一道雷霆过顶,「啪」的一声,夺走他们的思考能力,将他们劈得不能动弹。 「……云……真……」那个漂浮不定的声音,在落英盘旋之中再次轻轻传来。 这真真切切正是宝贵妃的声音。 「啊!啊!」云真脑内传来一阵分裂般的剧痛,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低吼。 宝儿……宝儿……为什么…… 「云真……」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闪动起几点破碎的银光,银光慢慢凝聚,最后竟然变成宝贵妃的样子。 她轻轻向云真伸出了手,担心地低呼道:「云真……云真……」 但她只像烟雾一般没有形体,根本碰不到云真。当看到自己伸出的指尖,根本无法碰触云真一丝一毫的时候,她痛苦得拧紧双眉,悲哀得就快哭出来了。 「大胆妖孽!」云真爆发出一声低喝,手中咒符化为一只苍鹰向宝贵妃啄去。 「啊!」宝贵妃不敌,灵魂状的银光被苍鹰啄散,但又很快重新凝聚起来。 那只苍鹰调转头,再次向宝贵妃啄去,这时刚刚回过神来的季安妮挡开那只老鹰,嘶喊道:「云真!你在干什么,她是宝娘娘呀!」 为什么云真要伤害宝娘娘? 「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妖怪。」云真不让自己露出一点怜悯,怕让妖怪有机可趁。 这时灵魂状的银光双眼呆滞,就像受到什么打击似的,脸上的表情全都冻住了。 忽然,她捂脸蹲在地上,呜咽地哭泣道:「妖怪,妖怪……我已经不是人了,我只是……一个妖怪……妖怪……」 第181章 绝不放手 无论眼前这个灵魂状的宝娘娘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听见她悲戚的哭声之后,季安妮和云真的心中都好似淌血般难受。 云真再也无法向她发动攻击,手中咒符化为一片碎光,消散在夜风之中。 明明知道宝儿已死,明明知道宝儿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心中总有一份放不下的期盼,盼望着,她真的可以回来,回到自己身旁…… 「娘娘?娘娘……」季安妮低唤着,向宝贵妃走近,试图用指尖碰触宝贵妃的肩膀,然而她的手指却穿过了宝贵妃的身体,就像穿过一团烟雾一般。 云真急忙把季安妮拉到自己身后庇护起来,蹙眉向那团酷似宝贵妃的银光问道:「你到底是谁?」 宝贵妃慢慢站了起来。其实不是站,因为她已经没有双腿了。 上半身虽然还是宝贵妃的模样,但是下半身却只有一团青烟。 她虚无地飘在空中,脸颊的泪痕晶莹闪烁,那么凄楚,那么可怜…… 「我是宝儿……云真,我是宝儿啊……」她慢慢向云真伸出手去,想碰一碰云真的额角。 但云真却转身避开了她。 必须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宝儿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不然就会被这缕妖魂勾走。 「云真,是太后让太绝观的元融道长唤回了我的魂魄,我真的是宝儿……我真的是宝儿啊……」宝贵妃深深紧锁的双眉之间,透出一股令人心酸的悲凉。 她虚无飘渺地浮在空中,就像一阵微风就能把她吹散似的。 她柔弱的声音,苍白的面庞,凄楚的表情,闪动的泪光…… 这一切,都是云真致命的弱点。 「云真,我真的是宝儿,我真的是宝儿……」 当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夜风中低吟,当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自己的身份,当她一遍又一遍地向云真伸出双手时,云真理智最后的防线功亏一篑,他轻轻握住了宝贵妃伸来的手。 「云真……」宝贵妃的眼泪就像江水决堤般涌了出来。 看见她被泪水染湿的脸,云真的心就像被撕成了块块碎片。 「宝儿……」一声低唤,不是「妖孽」,不是「妖怪」,而是「宝儿」,她的名字。 这证明云真也已承认她的身份。 宝贵妃开心得想笑,但喉咙之中,发出的不是悦耳的笑声,而是更加痛苦的悲咽。 「云真……」宝贵妃试图抱住云真,但却怎么也抱不住。 因为她的身体只是一缕青烟,没有实体,也没有重量,无法碰触任何东西。 就连她伸向云真的那只手,也总是与云真向她伸来的手相互错过,无法紧握。 「云真,我已经死了……但我终于出宫了,即使现在只剩下一缕魂魄……也终于算是脱离了那个囚禁我十年的牢笼,飘来这个与你约定的地方……」 宝贵妃的身体虽然只是一缕烟雾,但是从她脸庞滑落的泪水,却重重地砸落在地。 「啪嗒」一声,很有分量。 接着,她的眼泪就像雨点似的,不停落下,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块…… 她凝视着云真,云真也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们眼中都只有彼此,再也看不见其他。 宝贵妃哽咽着问:「云真,花都开了……你还记得你曾经为我许下的诺言么?你说当这十里桃花全都开满的时候,你就娶我为妻……是真的么?」 「是真的,是真的……」云真痛得咬了咬牙。 心中最大的伤口,又被宝儿残酷撕开。 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因为自己的食言,令他无法面对现在的宝儿。 「云真……」宝儿柔美动人地对他微微一笑,贴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云真……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是你该履行你诺言的时候了……云真,跟我走……去一个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开我们的地方……从今以后……再也没人任何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说来奇怪,宝贵妃的手忽然不再透明,不再是一团飘忽不定的烟雾,而是一只真真实实的手。她只轻轻一握,便已牢牢抓住云真的右手。 顿时云真就像被她吸走魂魄似乎,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意识堕入无边深渊。 「云真,跟我走……」宝贵妃的唇边忽然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她虚幻地望着渐渐失去意识的云真。接着,她的身体飘了起来,越飘越高。她的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那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就像黑夜张开的嘴巴,渐渐把宝贵妃的身体吞入其中。 被宝贵妃牵引的云真,眼看也要融入那一团黑暗。 就在这时,季安妮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云真垂下的另一只手,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喊:「云真!云真!」 然而她的声音已经无法唤回云真的意识,云真的右手已经被宝贵妃拉入黑暗之中。 「云真……云真……」季安妮急哭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昭,放开他……」宝贵妃美丽的双眉蹙在一起,不解地望着满脸泪水的季安妮。 「不,不……」除了这一个字,季安妮什么也说不出来。 狂涌而出的眼泪,似乎已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双手紧紧抱住云真的胳膊,舍不得放他随宝贵妃离开。 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云真的手就像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此时她放开了这根稻草,就像放开了自己的生命一样。 如果放开了云真的手,就像放开了她的生命一样…… 「小昭……为什么?小昭……」宝贵妃也非常着急,美丽的脸庞上布满无边的愁苦。 「不,娘娘,不……你不能带走他……」季安妮不停摇头,嘶哑地乞求着。 此情此景,就像两天前她做过的梦。 在那个梦里,宝贵妃拉着云真的手,她拉着云真的另一只手。 在那个梦里,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宝贵妃抢夺云真…… 在那个梦里,她选择了放开云真,眼睁睁看着云真与宝贵妃一起消失…… 但是,梦醒之后,她的脸上全是泪水。 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永世难忘。 「娘娘……」季安妮不停抽噎,断断续续地说,「娘娘……以前我无法跟你抢云真,因为我知道,你们才是最相配的……但是现在不同了,真的不同了……你已经死了,已经是鬼了,但是云真他还活着,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所以你不能带他走,你要去的世界,和他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了……你不能带他走,你不能……」 说到这里,就又泣不成声。 「小昭,放开云真……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在一起?小昭……放开云真,放开他……」宝贵妃用她那凄楚可怜的声音不停乞求。 「不。」 然而季安妮不受她蛊惑,坚定地摇了摇头。 「娘娘,只有这次,我绝不会放手。只有这次,我绝不会乖乖听你的话。只有这次,我绝不会让你把云真带走。只有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云真从你的手上抢过来!」 第182章 最后心愿 低沉的风声从耳边拂过,季安妮的身体丝丝冰凉。 此时此刻的宝贵妃,以及宝贵妃身后的那个巨大黑影,令她陷入莫名的恐惧。 宝贵妃苍白的脸庞上,洒满凄楚痛苦的表情。 她永远也想不到,当她冲破时光流逝的煎熬,冲破皇宫禁锢的牢笼,冲破阴阳生死的界限,要带云真离开的时候——阻止她的,却是她关怀过,钦服过的季安妮。 季安妮阻止她的原因很简单,从季安妮那矛盾痛苦的眼神中,宝贵妃便已明白一切…… 她们都爱上了同一个人。 她曾经默默地认输,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和云真,祝福着自己和云真…… 但是现在,她终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坚毅不屈地拦在自己和云真之间。 虽然她的双眼之中充满泪光,虽然她的表情痛苦扭曲,但是她的脸上,却总能透出一股凛凛的刚烈,就像雪压不倒的松和霜冻不萎的梅,铮铮傲然,不容小觑。 宝儿的嘴角浅浅上浮,空茫地望着季安妮而微笑。 恍然之间,她已经明白了,她无法从露出这样眼神的季安妮身边带走云真。 「小昭……」宝儿的低呼就像琴上最轻的一根弦,又微又弱,一拨就断。 季安妮的喉咙一直不停哽咽,死死地抱住云真的手。 「小昭,你真的不肯放开云真么?」宝儿缓缓问道。 季安妮没有说话,只直直盯着宝贵妃的脸,不停摇头。 宝儿无声地笑了笑,问道:「小昭,你喜欢云真么?」 「我,我……」季安妮的神色忽然变得惊慌,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小昭,如果你想留下云真,就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我……我……」季安妮依旧又急又堵,说不出话。 如果现在当着宝娘娘的面,承认她喜欢云真,那么自己就像一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一样。 但如果矢口否认,就像一个虚伪懦弱的胆小鬼。 她曾为了宝贵妃的事,义正词严地教训过云真,对他说:如果你连豁出去说爱她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你就没有资格爱她。 但是现在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简简单单的「爱」字,真的很难说出口。 爱一个人在心里的时候,只是自己的秘密和微小的快乐。 但爱一个人公诸于世的时候,就像一种承诺,一段誓约,凝聚了承担某种责任的觉悟。 宝贵妃等了一会儿,随后又轻轻道:「小昭,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知道,如果让你现在失去云真,你会非常痛苦。但如果你现在割舍不下,将来则会更加痛苦……」 宝儿的目光渐渐涣散,就像忽然回忆起自己和云真的故事一样。 如果十年前的她,可以狠心斩断情丝,那么便不会有此后整整十年的折磨。 看着眼前的季安妮,仿佛看见了十年前天真的自己…… 「小昭,你现在是皇妃,也许未来就是贵妃,甚至皇后……你和我一样,都是注定属于后宫的女人……如果你是我,苦苦纠缠十年之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阴阳相隔的结果,你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么?……你会希望时光倒流,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么?」 「娘娘,你后悔么?」 季安妮的突然反问,令宝儿措手不及。 后悔?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但如果上天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许自己还会重复同样的错误。 宝儿忽然明白了。 有些事情,即使知道后果,即使知道结局,还是无法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就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投入会将它吞噬的火海。 在身体还未化为灰烬之前,尽情贪恋着那令自己着迷的炽热。 幸福总是转瞬即逝,而痛苦却总是漫长无边。 十年之中,虽然哭过痛苦过,但也笑过开心过。 现在的自己,只记得那些痛苦的事,而忘却了与他眼神交会时,那些微小的欣喜。 如果十年前自己放弃了所有,斩断一切牵绊,那么就连这些幸福的碎片也都拾不起来了。 「娘娘……」季安妮低低地说,「我前天早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也像现在这样,你拉着云真的一只手,我拉着云真的另一只手……在梦中,我选择了放弃。但是醒来之后,我的胸口痛得就像穿了一个洞似的。花容说,会让我这么痛苦的决定,一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以现在的我,绝不能再犯和梦里同样的错……娘娘,你怪我么?」 宝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到宝贵妃那又漠然又凄凉的表情,季安妮的眼泪汹涌滚出。 「娘娘……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其实我早就认输了……我知道云真爱你,你也爱着云真……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和你争夺什么,但是……但是……」 「小昭……」宝儿轻轻打断季安妮狂躁自责的话,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小昭,这次是我输了,是我应该向你认输……你说得没错,我和云真属于两个世界……我没有资格爱他,更没有资格带走他,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说到这里,宝儿放开了紧紧抓住云真的手。 丧失神志的云真差点摔倒,还好季安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宝儿的身体浮在半空,慢慢向云真靠去。她用手轻轻捧起云真的脸,俯身很想吻他。 但是他们的身体却互相穿透,根本无法碰触丝毫。 直到这一刻,宝儿才真正意识到,她和云真……真的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就连最后想吻他一下再离开的心愿,也都无法完成。 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难过,喉咙中隐约发出抽噎的声音。 「娘娘……」季安妮比宝贵妃更加痛苦,但嘴笨的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宝贵妃的伤痛。 「小昭,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宝儿悲伤的目光飘到季安妮的脸上。 被她一望,季安妮什么都不会了,只会点头。 于是宝儿的手轻轻伸向季安妮的身体…… 那只手并未像烟雾一样穿透季安妮,而是一点一点进入到季安妮的身体里面。 不仅是手,宝贵妃的整个身体,全都附到季安妮的身上。 霎时,一股透心的凉意传来,从头渗透到脚。 季安妮冷得打了一个激灵,下一刻,她的身体不受她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 她双手紧紧搂住云真的脖子,然后微微抬头,把自己的嘴巴覆盖到云真冰冷的唇上…… 第183章 吻别初吻 明明已经冰凉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嘴唇,却从紧紧贴合的这一瞬间开始,缓缓升温。 季安妮紧张得全身都快冒烟了,就像被架在炭火上烧烤的肉串一样,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身体燃烧的「嗞嗞」声。 如果她可以控制自己,她肯定会一掌推开云真。但是现在,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她,而是属于宝贵妃。 宝贵妃利用季安妮的双手,紧紧搂住了云真的脖子;利用季安妮的双唇,向云真做出最后的告别。 那唇间传来的柔软触觉,让季安妮置身翻天覆地般难以言喻的晕眩之中。 天……天……天啊……这该不会是做在梦吧? 宝娘娘,够了……够了,真的够了……你到底还想吻多久…… 季安妮感到自己的双臂还在不停收拢,把云真抱得更紧更紧,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打算。 然而就在这时,从季安妮的腰部传来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力量来自于两只更加有力的手臂,那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了季安妮的身体。 云真?那是云真的手…… 季安妮的身体更加僵硬。 云真居然有回应?难道他已经醒了么? 季安妮的心跳更快。想躲,但自己紧紧抱住云真的双臂,和云真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就像两道缠着铁链的枷锁一样,根本不容她有半点移动。 云真忽然张开了嘴,痴迷地咬住季安妮的双唇吮吸起来。 季安妮只觉一股热气从头顶喷发,直冲云霄。「轰隆」一声,就像火山爆发似的,不仅黑烟弥天,山崩地裂,而且岩浆滚滚,翻腾不止。 她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宝贵妃是谁…… 只记得,眼前的人是云真。 抱住她,吻她的人——是云真。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瞬间,季安妮再也感觉不到自己被宝贵妃控制了身体,也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不由己。 因为她的感觉,她的动作,她的心和她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地与宝贵妃重合了。 宝贵妃的动作就是她的动作,宝贵妃的回应就是她的回应。 宝贵妃抱着云真,她也抱着云真;宝贵妃吻着云真,她也吻着云真。 她觉得自己就是宝贵妃,觉得自己就是云真最爱的人…… 痛苦和甜蜜在心底紧密交织,脸庞不知不觉已经盈满热泪。 那是意义不明的泪水,不知道属于那深刻的难过,还是属于那恍惚的幸福…… 天旋地转之中,季安妮自己的意识也已不太清醒。 她知道这一切应该结束,但又希望这一切可以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燥热的体温缓缓降下,拂面的夜风把泪水吹凉。 宝贵妃的声音在季安妮耳边轻轻响起:「小昭……谢谢你……」 她的声音弱得就像一缕烟尘在风中飘散。 片刻之后,无论声音还是宝贵妃的形体,都已完全消散。 她消失得那样突然,那样彻底,令季安妮的脑中更加混乱。 就像做了一场梦,就像宝贵妃从来没有出现过…… 自己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只剩下云真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 「云真?」终于能够说话的季安妮,试探性地发出低呼。她放下自己搂住云真脖子的双手,也希望云真可以放开自己。但是…… 云真却把她抱得更紧,更紧。 他双臂那重重的力度令季安妮变得清醒。季安妮知道,云真想抱的人,想吻的人,想留的人,都不是她……而是宝儿。无论他再怎样紧紧收拢双臂,宝儿都已无法回到他的怀抱。 「云真……」季安妮忽然很想哭,在她清楚感受到云真身体颤抖的时候。 云真没有任何回应,就像一块石像似的,默默地矗立在夜风之中一动不动。 漫天飞旋的花瓣都已沉寂,寂寞的驿道之上,他们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细很长。 「云真……」季安妮一遍又一遍地喊他,想重新唤回他的意识。 但云真却宁愿选择在前一刻的迷梦之中沉迷,而不愿回到这个已经没有宝儿的现实。 「宝儿,宝儿……」 他的喃喃低吟,就像长着刺的荆棘,紧紧勒住季安妮的心和身体。 云真的心中,始终只有宝儿一人而已…… 明明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却忍不住又被深深地伤了一次。 季安妮难过得无法回应,僵硬得就像一块干枯的木头,一动不动地任由云真抱着。 「宝儿……」云真的声音愈发低沉,愈发沙哑,带着丝丝哭泣之前的征兆。 「云真,我不是宝娘娘……」季安妮轻轻抱住云真,把脸靠在云真的肩窝上。 她也多么希望自己是宝儿,这样就可以安慰云真,不会让云真难过…… 但是她不是。 正因为不是,所以才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罪人似的,深深伤害了云真。 「云真,宝娘娘已经走了。」季安妮的喉咙噎着,控制不住自己声音之中的颤抖。 「不……」云真不信。 明明前一刻才见过,抱过,吻过的人,但却在一个恍惚之后,就再也寻不到一丝片缕。 季安妮发现云真一眼也不敢看自己,只是紧紧抱着自己。她知道,云真是不想承认宝贵妃已经消失的现实,所以才自欺欺人地不愿看清他紧紧抱住的人究竟是谁。 「云真,你抱得再紧也没用,宝娘娘已经消失了……」 季安妮知道自己的话非常残忍,但她不得不说。 「不……不会……」云真还是一口咬定,不愿反悔。 「云真,宝娘娘真的已经消失了……就算你把我抱得再紧,她也不会回来……」季安妮扳开云真紧紧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事实就是事实,不能仅仅因为残忍就逃避和退缩。 「云真,既然你活下来了,就应该好好地活下来,不然宝娘娘也走得不会安心。」 云真低头不语,被微风拂起的发丝,在夜风之中无声无息地慢慢起伏。 朦胧的月光不足以照亮他的表情,而他呆立的姿势,已足以让季安妮感受到他的痛苦。 这时一阵低低的马蹄声,忽然踏破这凝重的气氛。 云真无动于衷,季安妮却抬头一望。 只见一名身穿墨绿服装的陌生男子翻身下马,牵着马缰,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那陌生男子的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向云真抬了抬手,打招呼似的喊道:「小真。」 第184章 留宿流府 「小真。」说话间,那个陌生男子已经来到云真和季安妮面前。 他语调随意,表情轻松,一看就知道是个性格开朗,非常活泼的人。 他牵的那匹马儿也很好动,不停踢动前蹄,发出「嘚嘚」的响声。 季安妮成天待在皇宫,认识的男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太监和侍卫。而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无论从衣着还是气度来说,都不是太监和侍卫可以比拟的。 他对云真说话时,态度非常亲昵,一看就知道他俩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季安妮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云真「小真」,有些难以适应。 但云真似乎早已听惯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男子的到来,令刚才呆若碑石的云真终于恢复正常,开口讲话。 「你怎么来了?」云真宁静无波的目光,缓缓移到男子脸上。 男子依旧挂着那张痞痞的笑脸,拍了拍云真的肩膀道:「本想去尚书府见宝儿最后一面,谁料却听说你把宝儿埋在这里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对了,宝儿呢?」 说罢扭头左看右看,忽然看见桃树之下,立着一个小小的土丘。 想必那里就是宝儿的坟茔吧…… 男子的眼神倏忽暗淡,就像被泼了一盘黑墨上去似的。但这抹哀伤转瞬即逝,他搂着云真的肩膀,非常亲热地说:「听说你爹不让你进门,干脆你来我家睡好了。对了,这位是?」 说着下巴向季安妮站的地方点了点。 云真正想开口,那男子便茅塞顿开地抚掌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一定就是为宝儿护棺的昭妃娘娘吧?」 季安妮点了点头,证实了男子的猜测,随即问道:「那你是谁?」 不等男子回答,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康孝荣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陌生男子和康孝荣也很亲密,抬手打起招呼道:「孝荣,你也在?今天真热闹。」 康孝荣瞪了他一眼,跳下马背道:「你怎么没心没肺的,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非要像你们这样哭丧着脸才能显得自己很难过吗?我也很难过的。」男子立即喊冤。 康孝荣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一掌推开他那碍眼的笑脸,向季安妮走去,行了一礼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尚书府吧。」 男子打岔道:「回哪去?尚书府?不回宫么?那正好,既然不回宫,就一起去我家好了。宝家现在乱着呢,我刚才去了一趟,到处都飘着白幡,满地都铺着纸钱,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住在那里怎么睡得着?还不如去我家呢。」 男子非常好客,不仅想把云真拐回去,还想把季安妮和康孝荣都一起拐回去。 他挽着云真的胳膊,不管云真愿不愿意,强硬地把云真拉上马背。 那马儿非常壮硕,即使驮着两个成年男子,也没有露出一点不满,四腿依旧立得笔直。 「云真!」季安妮见云真就快被陌生人带走了,担心地向前追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陌生男子很像一个人口贩子,还没说到两句话,就把云真搬走了。 「孝荣,你们到底来不来?」那男子拉着马缰,转身问康孝荣。 康孝荣征询季安妮的意见:「娘娘,你想跟他走,还是回尚书府?」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从语气可以听出,康孝荣的选择似乎更倾向于跟陌生人走。 不等季安妮回答,康孝荣就劝道:「娘娘,其实去流府住一晚也好。尚书府里气氛太沉重了,娘娘大概睡不着。不如我们今晚暂时住在流府,明早再回尚书府与队伍会合,一起返回皇宫吧。」 其实心里装满宝贵妃和云真的季安妮,睡在哪里都睡不着,但她不想与云真分开,所以点了点头,同意了康孝荣的建议。 于是云真与陌生男子骑一匹马,季安妮与康孝荣骑一匹马,向流府进发。 季安妮本以为自己今夜会失眠,谁料还没抵达流府,她就靠在康孝荣的胸口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太倦了。这短短两天,似乎已经流尽了她一生的眼泪。 宝贵妃就这样走了…… 即使宝贵妃已经走了,但她的身影却依旧深深留在季安妮的记忆之中。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云真呢? 在云真的心中,属于宝贵妃的那一部分,从今以后,必定会筑起一堵高墙吧。 一方面,把其他所有人都拦在心墙之外;另一方面,把他自己,深深禁锢在心墙之中。 # 那位陌生男子名叫「流光」,是吏部尚书「流明善」的公子,供职于吏部之下设立的监察部。他是云真和宝儿少年时代的好友,但自从十年前云真随宝儿入宫之后,他们便不常见面了。所以他对云真的称呼,依旧保持着十年前的习惯,叫云真「小真」。 来到流府之后,康孝荣把睡得就像昏迷似的季安妮,交给流府一位婢女照顾,他自己也很困了,简单与流光叙了几句话后,便疲惫不堪地回房睡下。 告别康孝荣后,流光把云真领到另一间厢房。 他帮云真打开门后,不但不转身告辞,反而还抢先一步跨了进去。 云真讶然地望着他,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这么晚了,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流光坐在房间正中的一张方桌旁,一手托着腮帮,一手叉着腰说:「我知道你睡不着。」 换句话说就是,我知道你很需要我陪你聊天。 云真不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阖门低声道:「你还是没变。」 语气有些无奈。其潜台词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作主张,强人所难。 「是你变化太大了……」流光瞥了云真一眼,顺手点亮桌上的烛火。 盯着那燃烧的橘色光点,流光似愁似叹地低声道:「是你和宝儿,变化太大了……」 说这句话时,他才终于正经起来,收敛起那副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笑脸。 云真默默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轻轻问道:「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放宝儿入宫?」 「没用了。」流光向他深深皱眉,似乎有些怨他,「……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闻言,云真长长地叹了口气,捂住自己阵阵发痛的额头。 流光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云真没有抬头,抚着额头道:「我刚才看见宝儿了……」 「魂魄么?」流光急忙问。他与云真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云真能通灵,有法力。 托云真的福,他见过不少妖魔鬼怪,所以对这个话题早就习以为常了。 云真点了点头,痛苦地回忆道:「宝儿拉着我,让我和她一起走。我被她一碰,眼前就忽然黑了下来。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宝儿想害你么?」流光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她被什么人蛊惑了吧。」云真忽然回忆起宝儿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她是被太绝观的元融道长招回来的……」 「元融?」流光愣了愣,「我知道他,就是他对太后说皇宫之上有狐妖之气盘旋不去,还说再过不久,宫闱之中『又』将有场狐难。」 之所以重重强调那个「又」字,是因为三年前宫中就发生过一次狐难…… 那一次,一位从妃死了,宝儿被鬼魂附身,云真也因为驱妖法力过度消耗而变成银发。 这一次,难道那狐妖又回来了么? 云真和流光的表情,都渐渐凝重起来。 第185章 莫非妖妃 「如果宝儿受到元融蛊惑,想带我走……就算我死了,也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啊。」云真双眉紧锁,回忆着刚才与宝儿见面的情形。 若不是宝儿得到什么高人指点,她怎么会有那么的大的法力,在夜空之中创造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蛊惑宝儿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将宝儿的魂魄招回现世的元融道长。但他与元融无冤无仇,对方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云真百思不得其解。 流光猜测道:「元融听命于太后,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后,所以太后才想置你于死地呢?不然,你不觉得太后处理你和宝儿那件事的做法……太狠了么?」 即使云真和宝儿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但太后竟然瞒着皇上,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联合丞相和内务总管,做出斩首云真的决定。 其速度之快,手段之狠,态度之坚决,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那天昭姬没有私闯刑场,想必云真早已化为刀锋之下一抹冤魂了吧? 太后执掌后宫整整三年,虽然手段强硬,要求严格,但却从未草菅人命,妄杀无辜。这次她在处理云真的问题上,真的做得太绝,太不留情面了。就算云真罪不可赦,也该顾念一下他那手握大权的父亲的情面吧。究竟是什么令太后不惜得罪权贵,也要斩首云真呢? 想到这里,流光也陷入一个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算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懒得再想下去,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对了,云真,如果宝儿真的受到元融的蛊惑,要把带你带下阴间,她为什么没有成功呢?你不是说你被宝儿一碰之后,就立刻双眼发黑,意识全无了么?那你后来又是怎么醒的?」 被流光这么一问,云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唇上仿佛还留着当时那柔软的触觉。 连云真自己也辨不清了,那到底是宝儿的吻,还是昭姬的吻…… 「怎么了?」流光见云真沉默了,心急地追问起来,「你到底是怎么醒的?」 在流光面前,云真无所不谈。即使是这些私密的事,他也诚实地讲道:「好像是忽然被谁吻了一下,我的意识就渐渐恢复了……本以为吻我的人是宝儿,谁料……」 谁料当他恢复神志时,才发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的,不是宝儿,而是昭姬。 云真的话并未说完,但流光却已从那半句话中,完完整整地猜出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就只有云真和昭姬两个人在场,那个用吻把云真唤醒的人,除了昭姬,还能是谁呢? 流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起来:「真奇怪,难道那个昭姬也有法力?只用一个吻就把你从宝儿的束缚中唤醒了?」 「法力……」云真重复着流光话中的这两个字,若有所思地沉下双眉。 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昭姬身上,的确透出一股非常奇怪的灵气。 那灵气在香红楼第一次与昭姬见面时,云真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但当时云真身负重伤,对灵力感知的能力也随之减弱。经过这大半月的修养之后,法力渐渐恢复的云真终于重新认识到,昭姬身上那股奇妙的灵力……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你怎么总是发呆?到底在想什么?」流光用手不停在云真眼前晃来晃去。 云真轻轻道:「我在想……也许昭姬根本没有什么法力,而是……」 话只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被吊胃口的流光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推着云真的肩膀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昭姬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虽然他俩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对于流光的这个问题,云真依旧选择了沉默。 就像他当初没有告诉宝儿季安妮和昭姬的关系一样,他也不想把季安妮的存在告诉流光。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假扮皇妃入宫一事如果追查下来,说不定会被定为欺君大罪。 更何况……昭姬很可能是…… 想到这里,云真的目光更加暗淡。因为他已意识到,昭姬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灵力,极有可能是一股潜藏的妖力。虽然那股妖力很小很淡,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害人,但如果这件事被揭穿了,不仅昭姬将会被定罪为「妖妃」,就连自己,也将变成引妖入宫的罪魁祸首。 「小真……」流光轻轻唤了一声。他见云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不禁担心起来。能让云真露出这么凝重表情的事情不多,想必是人命攸关的大事吧?但既然云真不愿意让自己为他分忧,那么自己只有引开话题,和他探讨一下另外的事。 「小真,你以后还回宫么?」这是流光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云真和宝贵妃犯下不容原谅的大错,太后虽然免去云真死刑,但活罪依旧难逃。 太后给了云真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出宫,再也不许踏入宫门一步;另一个就是继续留在宫中担任国师一职,但却必须接受宫刑。 流光认为:云真当年入宫是为了追随宝儿,现在宝儿已死,云真已经没有继续留在宫内的理由,理应选择出宫。 谁料云真却答道:「我想回去……」 「什么?」犹如当头被雷劈了一记,流光差点昏厥过去。 云真淡淡地道:「我必须回去……因为我还有一个没有履行的承诺……」 一个对季安妮许下的承诺。 既然他已毁了十年前与宝儿的约定,就绝不容许自己再毁掉第二个与季安妮的约定。 流光根本不知道那什么约定不约定,一听云真说什么还想回宫,惊讶得恨不能撬开云真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激动地嚷了起来:「小真,你是在自残么?宝儿死了,你连男人都不想当了么?」 云真没有回话,隐约有点默认的意思。 见状,流光更加激动了,起身抓住云真的肩膀摇起来,边摇边嚷:「你想想清楚!你不会真想接受宫刑吧?」 云真双目无光地望着地面,轻轻地道:「我现在绝对不能离开皇宫,因为我可以感觉到,宫内的妖气越来越重了……」 「就算宫内真有什么妖怪,也有那什么元融道长在。让他除妖不就行了?」 「不……」云真轻轻摇头。他不能离开皇宫,也不能离开季安妮,因为他答应过她。 「你再入宫就是太监了!」流光气得肺都快炸了。 云真依旧从容不迫地徐徐而道:「既然宝儿已死,我是不是男人都不重要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流光恨不得一个巴掌抡过去,把他打醒。 「你疯了是不是?现在不是让你冲动的时候!」流光怒气滔天地推开云真,气得一屁股重重坐回椅子上。云真啊云真,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186章 学术研究 即便睡着了,梦境中也得不到安宁,宝贵妃挥之不去的身影总是时隐时现。 恍惚之中,季安妮的脸颊又已沾满泪痕。她在梦中不停呢喃:「宝娘娘,对不起,我抢了你的云真……但我不能让你带他走……我不能让他消失……」 一片漆黑的梦境之中,季安妮迷失了方向。 忽然前方朦朦胧胧地出现了点点微弱的光芒。 向那光芒走去,竟看见了宝贵妃那飘然欲仙的身影…… 她浮在半空,就像水雾凝成的幻象一般,仿佛一碰就会消散。 娘娘!季安妮向她跑去,但怎么也无法跑到宝儿漂浮的地方。 季安妮非常着急地向她大喊,她听见了,目光向季安妮的方向移来,嘴角微微翘起,淡淡一笑。那转瞬即逝的笑容,就像幻觉似的,令季安妮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看见了。 # 「娘娘,娘娘……」 在这样一阵急促的呼喊中,季安妮蓦然睁开双眼。 她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陌生的被子。 这是哪里?刚刚苏醒之后,她的意识还未完全恢复,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待稍微冷静之后才终于记起,昨晚她随康孝荣和云真一起,留宿在那个陌生男子的家里。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季安妮熟练地穿好衣服。 还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连怎么穿这华丽的宫廷服都不知道,闹了不少笑话,但现在却早已习惯了这繁琐的衣装,习惯得好像自己本来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一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改变了许多。 一开始,总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虚幻,就好像自己的一场白日梦似的。现在宝贵妃的逝去,令她真正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有人会死,有人会消失,而自己则会因此伤痛欲绝。 如果这还不是真实,那么什么才是真实的? 穿好衣服后,她习惯性地推开窗户。 窗外阳光明媚,鸟儿欢腾。 阳光不会因为宝儿的逝去而暗淡,鸟儿也不会因为宝儿的逝去而悲鸣,整个世界理智得有些残忍地照常运转着。而懂得哀伤的,只有寄居于这个世上微不足道的自己。也许生存和死亡对整个世界而言都是一件非常渺小的事情,只有同样渺小的人,才会因此久久无法释怀。 那么云真呢?忍不住又想起云真。 他是得道高人,是国师,他应该比自己更懂得如何面对心爱之人的死亡吧? 希望他早日走出宝儿逝去的阴影……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流府两名聪明的小丫鬟送洗脸水来了。她们知道季安妮是皇妃,所以服侍得特别周道。洗漱完毕之后,又帮季安妮绾好发髻。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 季安妮想起自己今天还要回宫,担心地向丫鬟打听道:「少将军呢?」 丫鬟们乖巧地齐声答道:「少将军正在院子里面等娘娘呢。」 季安妮生怕自己耽误了回宫时间,急忙向丫鬟指给她的方向冲去。 康孝荣正站在院子里,听见季安妮跑近的脚步声后转过头来。看见季安妮红肿的眼睛后,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心疼地道:「娘娘,你眼睛都肿了。」 季安妮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康孝荣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道:「别揉了娘娘,小心越揉越肿。」 「少将军,我梦见宝娘娘了……」刚才的梦境在季安妮的脑中盘旋不去。 「是么?」康孝荣随口应了一声,似乎兴趣不大。因为看到季安妮那双红肿的双眼,就知道是梦境让她哭得如此伤心。如果梦境那么凄惨,康孝荣不忍心也不愿意让她复述。 但季安妮却执意要说,而且还是用那有些惊疑,又有些兴奋地语气说道:「少将军,在梦里……我看见宝娘娘对我笑了笑,我真的看见她对我笑了……明明是我抢走了她的云真,她还会对我笑吗?」 望着她那一双填满期盼的双眼,康孝荣非常清楚她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她希望有个人可以肯定地告诉她,她没有做错。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她的内疚…… 康孝荣如她所愿地对她说道:「娘娘,宝贵妃不会怪你。她与云真已经阴阳相隔,再无任何可能……娘娘,你没有做错什么……」 见季安妮的眼神依旧非常哀伤,康孝荣又继续安慰她道:「娘娘,你不要太难过了。宝贵妃一定会转世到一个好人家,下一辈子,一定可以和喜欢的人相爱终生。」 「谢谢,少将军……谢谢你……」季安妮的心中好受多了。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天宁那么喜欢康孝荣了。 在这个男人身上,既有属于武将的那种硬朗,但又不缺温柔体贴。 天宁那孩子,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傻乎乎的,但选男人的眼光倒还不错。 这时他俩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早!」 季安妮一抬头,就看见昨晚那个陌生男子正向他们走来。说来惭愧,昨晚在他家住了一宿,居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流」而已。 「小人给昭妃娘娘问安。」流光故意学着宫女的样子,微微斜身,给季安妮施了一礼。 他学女人的样子又滑稽又有趣,但季安妮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康孝荣在季安妮耳边小声说:「别理他,他总是这么不正经。」 康孝荣的话被流光听见了,他立刻不满地嚷起来:「少将军,我没有得罪你吧?你为什么要在娘娘面前败坏我的名声?」 「名声?你除了狂蜂浪蝶的那点名声之外还有什么?」康孝荣故意讽刺他。 「我至少还有一点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名声吧?不然怎么当得成狂蜂浪蝶呢,是不是?」男子不服气地为自己辩驳。 见他那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康孝荣不禁笑了起来。 刚才康孝荣说那句「狂蜂浪蝶」时的口气,并非恶意诋毁,而是朋友间的玩笑话而已。 季安妮心想,能让康孝荣这么开玩笑的人,想必是个非常亲密的朋友吧? 这男人到底是谁? 既是国师云真的亲友,又是少将军康孝荣的亲友。能和云真、康孝荣这两名世家公子成为亲友的人,想必自己的身份也不低吧? 流……流…… 季安妮不停默念这个姓氏,总觉得非常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正在这时,男子忽然走近了,捏起季安妮的下巴,向上一抬。 季安妮吓了一跳,没能回过神来。 男子直直地盯着季安妮的眼睛,哦,不……应该是直直盯着季安妮的嘴巴。他的表情非常严肃,目光之中也透出一种非常学术的光芒。似乎在参悟什么哥德巴赫猜想似的问题。 你到底在想嘛啊…… 季安妮被他盯得心发慌。 第187章 十日小结2 这动作,这姿势,难道不是地痞流氓用来调戏良家妇女的标准样子么? 对方出身名门,应该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调戏良家妇女这种败坏道德纲常的事吧?而且从他那严谨认真的目光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在思考什么重大而又严肃的问题。 嗯,一定不能心慌,不然就显得自己很没见识…… 季安妮不停告诫自己,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谁料最不可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男子忽然低下头来,毫不迟疑地向季安妮的嘴巴吻去…… 「哇啊啊啊!」首先发出尖叫的不是季安妮,而是季安妮身旁的康孝荣。 只听「噌」的一声,康孝荣居然激动得把剑都抽出来了,横在流光的脖子上嚷道:「你你你你在干什么?」惊讶得连说话都结巴了,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样失去冷静。 流光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料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不但直接无视掉他的警告,还偏头换了一个方向,在季安妮的唇上又吻了一下。 「你还亲上瘾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康孝荣收回长剑,改用手来掀开流光。 在这一过程中,季安妮完全处于石化状态,耳边不停传来「咔咔咔咔」自己碎裂的声音。 这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突袭皇妃吗! 流光堆起满脸假笑,对康孝荣道:「我当然知道她是谁,不然我还不吻呢……」 说完又把目光移向季安妮,依旧非常学术地盯着季安妮那张惊讶得合不上的嘴巴,自言自语道:「我倒要试试,这张能把云真唤醒的小嘴,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昨晚听云真说,是昭姬用吻从黑暗之中唤回了他的意识,所以流光决定试试,看和昭姬接吻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刚才试了两次都没感觉,所以这次他决定来剂猛药。 「娘娘,我们来深的……」说罢直接抓住季安妮的肩膀。 「哇啊啊!」季安妮吓得直接推开他的脸,「你这个淫魔!」 小偷她遇多了,但色狼还是第一次。 「我不是淫魔,我姓流。」流光正儿八经地自我介绍。 「那你就是流氓!总而言之放开我。」 虽说季安妮也是练过一点武术的人,但流光的功夫却在她之上。只要对方不松手,她就绝对逃不出去。还好康孝荣急忙跑来帮忙,这才成功把他俩人分开。 「我也不是流氓,我叫流光。」流光即使被拉走了,也要坚持把话说完。 「流光?流光光?流氓死精光……」季安妮觉得他的名字很有喜感。 「难道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吗?不过我爹的名字你应该听过,我爹就是流明善。」 季安妮愣了愣,非常诚实地泼了一盆冷水下去:「也没听过……」 「什么?」流光这次真的惊讶了,「你连流明善都没听过,到底是不是混皇宫的呀!」 「你管我。」季安妮不满他对自己大吼大叫,「欠打」这两个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娘娘……」流光又向季安妮凑了过去,好像又有什么不良企图。 康孝荣就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拎回来,强调道:「你有完没完?她可是皇妃!」 流光用小指掏耳朵:「反正皇上女人那么多,分我几个都没关系,更不会计较我亲谁了。」 康孝荣见他死不悔改,忍无可忍地一巴掌向他后脑拍下去,教训道:「你是嫌脖子太硬,想被砍了是不是?」 「这里是我家,没有外人在,你不说我不说,还还能知道啊?你舍得我掉脑袋吗?」流光一边揉着被拍痛的脑袋,一边和康孝荣套近乎。 站在一旁的季安妮闷闷地想:请不要选择性失明好不好?你不把我当人啊?我好歹还是当事人吧…… 正因为知道康孝荣会守口如瓶,流光才会如此大胆。无论从康流两家的渊源来说,还是从他俩的私人情谊来说,他都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康孝荣绝不会把今天的事对外声张。而季安妮昨晚已经和云真有过亲密接触了,如果她敢说出去,她自己的「奸情」不也暴露了吗? 所以流光胆子虽大,但却不是肆意妄为。他料定没人敢多嘴,所以才采取了实际行动。 「娘娘,我们走吧。」康孝荣只想快点带季安妮离开那个危险生物。 「对了,云真呢?」季安妮下意识转了转头,没有发现云真的身影。 流光很热心地答道:「他刚睡下。」 闻言,季安妮的目光黯淡下来,心想:看来他是不会来送行了吧……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么?也许云真一辈子……都将留在宫外了吧? 越想越失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离开流府后,康孝荣带季安妮赶回尚书府,与队伍回合。 路上,季安妮问康孝荣道:「那个流光到底是谁?」 康孝荣道:「他是吏部监察部御史,专查贪官污吏。他爹流明善,就是吏部尚书。」 这时季安妮才恍然记起,花容曾经对她讲过,八大家族的其中六大支,分别以「安」「康」两家为首,划为两派。其中属康派的,就是云真的本家「杨家」,以及主管吏部的「流家」。 难怪那个流光和云真、康孝荣两人都很熟稔,原来他们三家本来就亲如一体。 # 不知不觉中,季安妮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天了。 入宫的第十一天时,她被封为皇妃,但当天就为了蝶儿的事与安贵妃大闹一场。 翌日,她回从妃殿探望仪珍,谁料却撞见狐狸偷香。后来意外地发现那天正是仪珍的生日,非常兴奋地为仪珍开了一场生日宴会。 谁料乐极生悲,第二天就因「火烧三宝」被太后关入地牢。 多亏公主求情,只关了一天就释放了。 第十四天白天,季安妮乖乖地在偏右院里写悔过书。 也就在那天晚上,云真与宝贵妃走出了飞蛾扑火般的一步。 第十五天,云真告诉安妮,他将带宝儿出宫。当晚小瑶在花容的恐吓下,背叛宝贵妃,把宝贵妃写给云真的绝笔当作证据交给了太后。 第十六天,季安妮为了救云真而勇闯刑场。危机之中,红狐出现,天降异象。明明可以回到原来世界的季安妮却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下。红狐的出现,令季安妮和云真都大难不死。 第十七天,季安妮去西宫殿探望失魂落魄的宝儿,但却遇见想逼宝儿堕胎的安贵妃。 第十八天,皇帝看望季安妮。另一方面,花容受安贵妃指使,让小瑶看了那封被当成证据呈给太后的信。事后,小瑶绝望地恳求宝贵妃杀了她。 第十九天,有些疯癫的宝贵妃袭击太后,入狱,与云真说了最后一通后,死在狱中。 第二十天,季安妮随康孝荣护送宝贵妃的尸体回尚书府,云真抢走了宝儿的尸体。 第二十一天,也就是今天,季安妮将随康孝荣再次回宫。 距离九月封后大典,还有不多不少的七十天…… 第188章 拜祭慧妃 季安妮随康孝荣回到尚书府时,侍卫们早已整装完毕,就等康孝荣一声令下,起程回宫。 临行前,宝尚书来为他们送行。他虽然已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但是相貌威武,气度不凡。尚书虽是文臣,但在他身上,却透出一股将军般的武将风采。 宝夫人过世多年,现在就连宝儿这个唯一的女儿也离他而去…… 他的眼眶下面挂着一圈黑色的阴影,眼球爬满血丝,想必昨晚一夜未眠吧。 看到他那憔悴疲惫的模样,季安妮心中更加难过。 几句礼节性的寒暄、安慰和告别之后,康孝荣把季安妮请上了回宫的软轿。 在十多位侍卫的护送下,轿子摇摇晃晃地向着皇宫方向行去。 路上行人看见这支禁卫军后,无不满怀敬畏地纷纷让路。 季安妮静静地坐在轿子中,计算着回宫的时间。时间仿佛忽然变得非常漫长,每一秒都特别难熬。因为她的心中很乱,很多事情纠缠一起,变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还没从宝儿逝去的悲哀中解脱出来,就又要面临与云真的分离…… 如果云真不在自己身旁,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云真不能入宫,要入宫就必须接受宫刑;而自己又不能出宫,除非自己不是皇妃…… 难道云真这个唯一可以把自己与原来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人,也要从自己身边消失了么? 难道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一辈子都只能扮演「昭姬」了么? 越是这么想,心就越慌乱。皇宫忽然变得非常可怕,就像一双手铐似的,牢牢地把她铐在了这个世界。二十天前,她敢与云真入宫,那是因为身边还有云真的陪伴,但是现在…… 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自己独自一人,势单力薄地面对那个不知藏在何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要害死自己的妖怪…… 那一瞬间,季安妮想过逃。 即使不能逃出这个世界,但至少让她逃出那个皇宫。 就在这时,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原本只是退到路旁,给他们让路,但现在却都变成跪在地上,向他们行大拜之礼。 这到底怎么了?季安妮惊讶地掀开珠帘,向帘外骑在马上的康孝荣问道:「少将军,他们怎么都跪下了?」 康孝荣向前方张望了一下,接着俯身凑到轿窗边,不确定地说道:「娘娘,好像是皇上出宫了……」 「皇上出宫了?」季安妮吓得瞪大双眼。 皇上怎么会突然出宫?而且还与他们狭路相逢地正好撞在一条路上? 那些路人原来不是在给她行跪拜大礼,而是在给真龙天子行跪拜大礼。 这时康孝荣做了一个手势,季安妮的轿子便向路旁靠去。 如果前方真是皇上的御辇,那么他们就必须给皇上让路。 季安妮的轿子刚刚停下,前去打探消息的一名小侍卫便回来禀告道,前方千真万确正是皇上的御驾龙辇,说是要去皇陵山拜祭慧妃。 「慧妃是谁?」季安妮愣了。 「慧妃就是皇上生母。两年前,慧妃过世时,皇上还在齐国为质,没能见到慧妃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康孝荣不解地低吟道,「……皇上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拜祭慧妃了?」 季安妮跳下轿去,伸长脖子向那支越行越近的队伍张望。 那队伍大概只有五十来人,两马一车。作为护送皇帝出宫的阵容来说,真的太寒碜了。 大概因为顾忌着义母太后,所以才不敢大张旗鼓地拜祭生母吧。 这时开路队已经来到季安妮的面前,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跳下马来,向季安妮行了一礼道:「昭妃娘娘,皇上听说恰巧遇上你的轿子后,想邀你一起前往皇陵山,拜祭慧妃。」 这位统领模样的男人便是安右忱,安贵妃的哥哥,皇宫禁军统领,担当着保卫皇上安全的大任。他虽然也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但却总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感觉,有些不易亲近。 「什么?」听了安右忱的话后,季安妮吓得脸色阵阵发白。 天知道,她一刻也不愿与皇上多待。 就在季安妮怔愣之间,皇上的马车已经停到她的面前。 安右忱拉开车门,对季安妮道:「娘娘,请上车吧。」 车门一打开,季安妮便看见皇上一人坐在车厢中。 他今天的装扮非常朴素,未戴龙冠,穿着一身非常简洁的白衣,有种微服出巡的感觉。 虽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于自己这个「老公」,季安妮还是感到非常陌生。 只要和他目光一对视,心立刻就慌乱起来,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他看穿…… 「娘娘,去吧。」康孝荣见季安妮愣着不动,就使给她一个眼色,催她不要让皇上久等。 此时此刻,安右忱盯着她,康孝荣盯着她,皇上盯着她,还有一堆侍卫也全都盯着她。 在这样强烈的目光攻势下,纵使季安妮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钻进马车。 死就死吧,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要和皇上面对面的…… # 上了马车后,季安妮坐得远远的,尽量与皇上保持最大距离。 但皇上却很不识趣地向季安妮靠了过去,歉疚地问道:「昭姬,你是在怨朕么?」 季安妮急忙摇了摇头。为什么他总以为自己很恨他?为了没有及时接昭姬入宫?为了令宝贵妃怀孕?为了入宫后没有亲近自己?为了以上三点相加? 其实为了宝贵妃的事,季安妮真的恨过皇帝…… 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皇帝也有可怜之处。 他只是为了保护昭姬和明皇子,逼不得已才采取了那样的手段而已。 归根结底,错并不在哪一个人身上,而是各种各样的形势所迫,才令宝贵妃的命运陷入了最终的悲剧。 「皇上,你为什么邀我一起拜祭慧妃?」季安妮必须找点什么话说,才不至于令气氛显得太尴尬。 谁料这一问,却问得龙莫寒一声长叹。他拉过季安妮的一只手,放在膝上,沉郁地道:「昭姬,全天下只有你是朕唯一的家人,真正的家人……朕只想带你去见一见她……」 那个「她」想必就是皇帝的生母慧妃了。 季安妮的右手紧紧被龙莫寒握着,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却不忍把那只手抽出来。因为就在听到龙莫寒刚才那句话后,季安妮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孤单和无助。 纵使贵为皇帝又怎么样?纵使坐拥天下,纵使群臣朝拜,万民敬仰,佳丽三千,但他却连一个真正的家人都没有。 他所爱的那个昭姬,早已死去…… 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进入昭姬身体的陌生人罢了。 他真正的亲人,大概只剩明皇子了吧…… 想到这里,季安妮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皇帝。 虽然他是一国之君,但却处处受人控制,就像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一样,没有一点自由。即使享尽荣华富贵,却终究只是一个讨好主人的观赏品。 当这样一个傀儡皇帝,还真是有点可怜…… 第189章 深不可测 车辇行得很稳,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就像坐在房间中一样,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出城了。 城外没有人声的嘈杂,耳边忽然安静下来,只听见车轮缓缓转动的声音。 季安妮的右手一直被龙莫寒紧紧握住,一开始的确不舒服,不过握着握着倒也习惯了。 唉,算了……就当帮昭姬安慰一下这个金丝雀皇帝吧。 刚上车时,龙莫寒还会主动与季安妮说话,但他说的几乎都是以前在齐宫时的故事。季安妮一问三不知,最后只好用上次狩猎大会时受的箭伤当借口,说自己的记忆还未恢复,这才总算敷衍过去。 等到出城以后,龙莫寒就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离皇陵山越近,他的心情就越沉重的原因。毕竟这次他们不是去踏青,而是去扫墓的…… 关于慧妃,季安妮几乎一无所知。 还记得刚入宫时,云真好像提过一次。刚才又听康孝荣说,慧妃是在两年前过世的。这时间和三年前的凤位之争相隔很近,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迟不立储和迟不立后,历来都是把皇宫搅得乌烟瘴气的两条导火线。 听说皇上很爱昭姬,难道他是为了让昭姬入宫,才故意拖延立后时间,以此软逼太后同意昭姬入宫么? 现在昭姬既已入宫,皇上的目的应该达成了呀……但他为什么还是不肯立后呢? 难道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接昭姬入宫这么简单,而是要立昭姬为后? 昭姬只是齐国的一个小宫女,怎么可能当上皇后呢? 与其这样拖延下去,还不如自己坦白退出,让皇上另立他人,省得后宫之中为了一个后位争得鸡飞狗跳,也省得自己被安贵妃当成眼中钉似的怨恨。 其实季安妮现在已经不怕什么妖怪了,她觉得安贵妃比妖怪更厉害…… 季安妮犹犹豫豫地问道:「皇上,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问吧。」龙莫寒对她笑了笑。 季安妮壮着胆子问道:「皇上,你到底想立谁为皇后啊?」 虽然问得有点直接,但也许能收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季安妮为自己找借口。 谁料龙莫寒轻轻一笑,竟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你说呢?」 「我……我我我说……」季安妮结巴了,这是我能随便说的吗?「皇上,正因为你迟迟不肯立后,后宫才会这么混乱……昭姬自知身份卑贱,实在不能……」 刚说到这里,龙莫寒就用目光止住了她尚未说完的话。 被龙莫寒这么深深地凝视着,季安妮忽然就丧失语言能力了。 龙莫寒低声道:「昭姬,如果你不当皇后的话,明儿怎么能当上太子呢?」 「明儿」大概就是对明皇子的昵称。 说这句话时,龙莫寒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被外面的安右忱听见。 「我……」季安妮答不出来。她根本不是昭姬,怎么能替昭姬回答这个问题? 「昭姬,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龙莫寒忽然把话题扯远了。 季安妮迷茫地摇了摇头。 龙莫寒道:「我从七岁起入齐国为质,此后整整十五年,一直留在齐宫之中。甚至两年前,我娘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机会为她送葬。三个多月之前,我终于回朝继承大统,这才有机会调查她的死因。听说她三年前就疯了,但疯了一年之后,忽然有一天,她就跳井自杀了……」 「跳井自杀?」季安妮一愣。 三年前,水芙蓉的姐姐为先皇生下的那个小皇子,也是坠井身亡的…… 「我娘死前说……她要去井里救人……救小皇子。」龙莫寒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带着一丝隐约的恨意。 车厢中的气氛忽然变得非常压抑,季安妮的心跳越来越快,有些喘不上气。 看来慧妃当年跳的那口井,正是小皇子掉的那口井…… 慧妃的死和三年前小皇子的坠井案有什么关系么? 季安妮轻声问道:「小皇子是自己坠井的么?」 龙莫寒道:「他当时只有三个月大,连路都不会走。若不是什么人抱着他,他又怎么会掉到井里去?」 「这么说……难道是……」难道是被人谋害的?这后半句话,季安妮不敢说出来。 龙莫寒知道她想说什么,紧绷着脸,严肃地对她点了点头。 「但,但……但是谁敢呢?」 季安妮不想乱猜谁是凶手,但脑海中却不停浮现出太后的脸来。 三年前,水从妃死后,正是太后认养了小皇子…… 难道太后就是杀害水从妃的凶手?是小皇子坠井案的策划者? 「是啊,谁敢呢……」龙莫寒重复沉吟着这句话,脸上覆盖着一层奇异的冰霜。 他的目光深不可测,表情中带着一丝了然,更带着深深的怨恨。 季安妮看得出来,龙莫寒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答案。 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答案,是否和自己猜的一样…… 季安妮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不禁因为小皇子和慧妃的死,更因为龙莫寒那时阴时晴的表情,和若有暗示的谈话。总觉得这个皇帝,正精心酝酿着什么…… 他只要羽翼丰满,就可以直冲上天;只要长出爪牙,就可以撕碎仇敌。 那一瞬间,季安妮忽然觉得皇帝和花容很像。看不穿,猜不透,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龙莫寒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冰霜渐渐消融,重新换上暖春般的笑容,对季安妮道:「昭姬,朕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问朕想立谁为后……朕现在只能告诉你,九月立后大典之前,如果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朕就只能顺从太后的意思,立安贵妃为后……」 立谁都行,唯独不能立她! 季安妮的脸色刷的一变,还不等她发作,龙莫寒就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在她耳边低语道:「昭姬……你相信奇迹么?」 季安妮愣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等季安妮回答,龙莫寒又改口问道:「那么昭姬,你相信朕么?」 季安妮还是有点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龙莫寒轻轻道:「昭姬,如果你还相信朕的话,就可以试着去相信奇迹。」 这次季安妮听懂了,皇上果然还是想立昭姬为后…… 但是立后之前,他必须创造什么奇迹。 也就是说,九月立后大典之前,他必定有所行动。 他所谓的「奇迹」,究竟是什么呢?季安妮猜不出来。 这时龙莫寒微微扭头,望着窗外,几不可闻地自语道:「还剩七十天,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什么足够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季安妮盯着他的侧脸,心底早已被他刚才的话掏了一个洞出来——深深的,没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他酝酿的一切非常危险,会把皇宫卷入一场可怕的灾难。 如果他真的想立昭姬为后,那么眼前最大的障碍就是安贵妃。难道皇上想与整个安氏为敌?难道他想扳倒安氏?……但是没有任何势力的他,从哪里来的这股自信? 他的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足以扭转局势的关键? 第190章 用心良苦 拜祭完慧妃,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皇上亲自把季安妮送到偏右院门口后,才恋恋不舍地告别离开。 这一路上,季安妮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在皇上并未怀疑她,依旧对她亲如平常。 刚刚踏进偏右院的大门,花容就迎了上来。 她好像早就算准季安妮什么时候回来似的,季安妮想避都避不了。 今天一天季安妮都和皇上在一起,提心吊胆的,弄得身心俱疲。现在好不容易回到偏右院,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但花容一来,她就知道自己的耳根又不安静了。 「娘娘,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皇上吧?」花容有些兴奋地问。 「你不都看见了吗?」季安妮一脸倦意地回答。既然看都看见了,又何必多问?自己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花容呢? 季安妮顺着长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花容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边走边说:「娘娘,听说皇上今天出宫拜祭慧妃,我就知道他会带你一起去。娘娘,皇上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花容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她以为皇上会许诺封自己为后么? 更令季安妮感到奇怪的是,花容为什么知道皇上会带自己去拜祭慧妃?今天回宫途中撞见皇上的御驾,难道不是一场巧遇么?怎么听花容一说,就觉得是有人蓄意安排的一样…… 想到这里,季安妮停下脚步问道:「花容,你怎么知道皇上会带我去拜祭慧妃?」 花容笑了笑,答道:「娘娘,皇上他早有安排,不然怎么能让皇妃在外留宿呢?皇上昨天准你出宫护送宝贵妃的棺椁回府,又特意恩准你在外面留宿,就是为了第二天算准时间在半途巧遇你,然后再以『巧遇』为由,『顺便』接你去拜祭慧妃呀……」 「用得着么……」季安妮有些不信。不就是去拜祭生母么?用得着花这些心思么? 「娘娘,这你就不懂了。慧妃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接你一起去拜祭慧妃,就说明他把你当成至亲的亲人呀。你怎么就不懂皇上的一片苦心呢?」 「如果他想带我去拜祭慧妃,直接光明正大地来偏右院接人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煞费苦心么?还故意装什么巧遇……」季安妮认为花容想太多了。 花容有些着急,皱了皱眉道:「娘娘,如果皇上特意『只』把你一人接出宫去拜祭慧妃,宫中该有多少妃嫔为此嫉妒呀?皇上他不敢把对你的宠爱表现得太露骨,怕惹来其他妃嫔的嫉恨。他很爱你,但他又不敢接近你,只怕给你和明皇子惹来灾祸……皇上他用心良苦,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听花容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就像当初宝贵妃的事情一样,皇上令宝贵妃怀孕,不过只是为了保护昭姬和明皇子而已。 因为这件事,季安妮始终对皇上心存芥蒂。 难道仅仅是为了保护昭姬,就可以把其他所有人都当成利用的对象么? 皇上虽然表面看来软弱好欺,但行事作风却显得又绝又狠。这样的人,怎么会安于现状,怎么会甘心仰仗安氏鼻息呢?现在的他,不过只是韬光养晦,等待一个大闹天宫的机会罢了。 「娘娘,皇上和先帝其实很像……」花容又开口了。 「怎么个像法?」季安妮有些好奇。 「娘娘,你知道王皇后么?」 「王皇后?」季安妮摇了摇头。 花容道:「王皇后就是先帝惠王三年前过世的皇后,她并非出自八大家族,家中也没有什么势力,但先皇却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见对她的宠爱。但是皇宫之中,还有很多世家大族的明珠佳媛,如果冷落了她们,只怕有人会说王皇后专房独宠的闲话。再加上王皇后始终没有为先帝生下一子半女,为了不让王皇后成为那些豪门望族的眼中钉,先帝只得均衡雨露,时而宠幸其他妃嫔。但三年前,王皇后死后,惠王便无心再立他人为后了,这才草率地做出『谁先生下龙子,就立谁为后』的决定。」 「这么说来,先帝倒是挺专情的?」季安妮事不关己地随便了评价了一句。 花容道:「娘娘,其实皇上和先帝一样,也是一个专情的人。明明深爱一个人,但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因此连累了自己所爱的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我对不起皇上行了吧。」季安妮急忙打断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探讨下去。虽然皇上喜欢昭姬,但昭姬已经死了,自己不是昭姬。自己入宫只是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不是为了代替死去的昭姬安慰那个痴心的皇上。 「对了,花容,慧妃到底怎么回事?她是怎么疯的?」季安妮把花容当百科全书似的,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向她打听。 花容道:「娘娘,没人知道慧妃是怎么疯的,不过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测,慧妃的疯病应该和三年前小皇子的坠井有关。因为小皇子死后不久,她就疯了。疯了一年之后,忽然说要去井里救小皇子,便跳井自杀了。」 「慧妃很爱小皇子么?不然怎么会因为小皇子的死而疯了呢?」 花容想了想道:「慧妃对小皇子似乎没什么感情。她本是玉贵妃的侍女,二十多年前怀上龙孕之后,遭玉贵妃嫉恨,差点丢了性命。好在王皇后善良贤德,把她接到皇后宫去安胎。生下皇儿之后,两人又一起照顾。所以皇上小时候,便是被王皇后和慧妃一起养大的。」 「玉贵妃又是谁?」季安妮听到一个陌生的称谓。 「玉贵妃是中州都督唐大公的女儿,入宫以后就一直想当皇后,可惜没能当上。」 唐家也是八大家族之一,是三公之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家。 唐姓的中州都督,是玉贵妃的本家;水姓的青州都督,是水芙蓉的本家;柳姓的仓州都督,是柳莺莺的本家。这可真热闹,三大公的女儿,全都云集皇宫了。 第191章 重蹈覆辙 花容这本百科全书继续扩充词条道:「十五年前,也就是皇上七岁的时候,玉贵妃终于怀了龙孕。她费尽心思地把皇上送去齐国当人质,就是为了让自己腹中的孩子将来坐上太子之席。但是只可惜,皇上被送去齐国之后不久,玉贵妃就流产了,她当皇后的美梦也就此泡汤。此后十多年时间过去,先帝一直没有传人。直到三年前,水从妃好不容易生下龙子,但谁料后来他们母子都离奇死亡……」 「那玉贵妃呢?」季安妮好奇这个玉贵妃的近况。 当年那么风光,怎么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她入宫大半个月,根本没听人议论过这位贵妃娘娘。要不是今天花容提起,还不知道有这个人呢。 花容道:「说来奇怪,自从三年前水从妃死后,玉贵妃就好像突然转性了似的,忽然变得无欲无求,寡言少语了。她再也不想当什么皇后了,只想平平静静地当她的贵妃。直到三个月前,皇上回朝登基,玉贵妃才搬到闲宫去住了。」 「闲宫……」季安妮曾听水芙蓉提过这个地方。 水芙蓉入宫第一天,就去走访了这个闲宫。不知道水芙蓉是否认识那个玉贵妃…… 「娘娘,你好像对三年前的事情很感兴趣?」花容似有深意地问道。 说不感兴趣是假的,云雾缭绕的宫廷秘案,谁听了都会感兴趣。更何况季安妮现在身处宫中,和案子相关的好些人都是她的熟人,能不关心么? 「花容,你觉得小皇子是怎么死的?」季安妮似乎觉得花容无所不知,什么问题都问她。 「娘娘,奴婢不敢乱说……」花容微微低下了头,神情有些痛苦。 「为什么不敢说?」季安妮就想从她口中问出一点什么。 花容苦笑起来,淡淡道:「娘娘,三年前,我们席家满门抄斩,只因为我爹在史书里面记了安氏一笔,你知道他当年记的是什么吗?」 见季安妮摇头,花容叹了一口气道:「他记的就是……安贵妃杀母夺子,当了皇后。」 「杀母夺子……」这四个字狠狠撞入季安妮心中,和她自己的猜想不谋而合。 杀母,杀的就是水从妃;夺子,夺的就是小皇子。 虽然早就猜到,三年前席家的灭门与那起宫廷谜案有关系,但万没想到,席锦德居然如此大胆,直接写出安氏就是那起案子的幕后主使,难怪他会惹祸上身了…… 无意中揭了花容疮疤,看见花容那痛苦的神色,季安妮心中也很难过。 「花容,你爹他有证据么?」季安妮问。 花容痛苦地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那场噩梦,低声叹道:「这就是他自不量力的地方,明明无凭无据,还敢满口胡言。自以为自己刚正不阿,谁知却害惨了席家。」 提起当年的惨案,花容似乎还很怨恨她的父亲。 「花容,别难过了。」虽然季安妮并不喜欢花容,但却无法不同情她。 花容似乎有些停不下口,喃喃说道:「……他以为自己忠肝义胆,但是后来呢?席家只落得一个妖言惑众,满门抄斩的下场。当年皇宫之中,有很多人都怀疑是安贵妃对水从妃下了毒手,但自从席家灭门之后,就没人再敢议论此事了。」 安氏当年赶尽杀绝,大概有些杀鸡儆猴的意思。用席家满门的鲜血,封了悠悠众口。 「娘娘,你问这么多,是想重翻旧案么?」花容抬眼向季安妮望来。 季安妮下意识摇头否认道:「不,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季安妮可不想再兴风作浪。 花容幽幽地望了季安妮一眼,神色黯然地低声忠告道:「娘娘,不要乱猜了,奴婢不希望你不要重蹈席家的覆辙……」 以安氏在朝中的势力,谁想追查此案都只会惹来一身腥。 有席家的教训在先,谁有胆子前仆后继呢? 到现在为止,当年的案子已经关系到五位妃嫔了…… 其中水从妃身亡,玉贵妃转性,宝贵妃中邪,慧妃发疯,她们都是受害者。而只有庄贵妃安逸如一人截然相反,她被封为皇后,独揽后宫。现在又贵为太后,连皇上都要看她脸色。 从结果来看,当年有望高登凤位的几名妃嫔之中,只有安逸如是最大的赢家。 难道当年水从妃的命案和小皇子的坠井案,真是她一手策划的么…… 算了,越想越烦,越想越乱,季安妮摇摇头,索性什么都不想了。 忽然,她的脑海中竟浮现出水芙蓉的脸来。 水芙蓉正是水从妃的妹妹,她进宫之后先访闲宫,再查从妃殿,故意不参加玄天殿的夜宴,也不递交名牌。摆明了不是为了当妃子,而是为了调查她姐姐的死因而入宫的…… 难道她就不怕触怒太后,得罪安氏么? 这个水芙蓉,倒真有几分胆色…… # 用过晚膳之后,季安妮在蝶儿的陪同下,去了一趟西宫殿。 没有主人的西宫殿,变得非常冷清。宫女们都调走了,只剩几名小太监在打扫院子。 听他们说,今天把院子打扫干净之后,明天就要开始整理室内了。宝贵妃曾经戴过的首饰,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器皿,都要送回尚书府去。 如果连这些东西都被送走了,仿佛西宫殿中所有关于宝儿的记忆都被抹消了似的…… 季安妮胸口闷闷的,压得难受。 她绕着回廊在西宫殿里转了一圈,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当时她紧紧跟着小瑶和云真,生怕自己迷路。现在路虽认识了,人却没有了…… 人去楼空,满目萧索。 小瑶也好,宝儿也好,都已不在人世…… 不知不觉中,她已来到宝娘娘的卧寝门前。 以前小瑶给她领路时,总是把她领到这个门口,然后就去通报宝贵妃。 每当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掀帘声响起,就知道宝贵妃出来迎接她了。 但是现在……大概再也不会听见那清脆的掀帘声了吧? 正想着,忽然就传来「叮叮」几声轻响,就像幻听似的。 季安妮激动地冲进去一看,没有看见宝贵妃,只看见晃动的珠帘,和一扇敞开的窗户。 掀帘的不是宝娘娘,而只是一阵清风…… 望着那微微晃动的珠帘,眼泪止也止不住地簌簌掉落。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里屋,软榻之上,一抹桃红格外醒目。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支桃花玉簪。 入宫第一天,宝娘娘把这簪子送给了她。不久前,季安妮又把簪子还了回来,希望可以鼓励宝娘娘。现在宝娘娘已逝,明天,这里的一切都要被送回尚书府。 至少,让自己留下一样可以缅怀宝娘娘的东西吧…… 季安妮擦了擦泪,把簪子好好收了起来。 蝶儿担心地望着她,似乎在用眼神说:人死不能复生,娘娘别难过了。 人总是要在失去某些东西以后,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拥有。 「蝶儿,我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人……从我眼前消失了……」季安妮把簪子紧紧攥在手中。 再也不想……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第192章 突遭贬谪 离开西宫殿时,季安妮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里装满了太多她的回忆,明明那些回忆都应该充满快乐,现在却因为宝贵妃的逝去,而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顺着青澜河回到偏右院,刚到门口,就觉得气氛不对。 好似乌云压顶,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季安妮和蝶儿对望一眼,俩人都敏感地嗅出一丝异样,总觉得偏右院里出事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花容便已跑到季安妮面前。 「娘娘,不好了……」花容把声音压得很低,神情严肃。 「怎么了?」季安妮不安地问。看花容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能让一向冷静的花容都惊慌起来。 「娘娘,」花容的眼底闪过几丝不安,沉沉地说,「……太后来了。」 「太后?」季安妮听见这两个字后,脸一下拉得比苦瓜还长。 太后就像季安妮的索命鬼似的,每当听见「太后」两字,她都忍不住掉头想逃。生怕逃得慢了,就被太后丢进油锅里面炸熟吃了。 「娘娘,太后脸色不好……」花容越说越吓人。 盯着花容那堪比鬼片还恐怖的表情,季安妮心中毛毛的,自嘲道:「唉……她脸色好的时候,怎么会来我这里?我刚回宫,没闯什么祸呀……她到底为何而来?」 「不知道。」花容摇了摇头,重重强调道,「娘娘,我看太后脸色黑得吓人,和太后一起来的连公公手上还拿着一卷锦书,想必是来宣什么懿旨的。娘娘,待会儿在太后面前,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乖乖低头认错就好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嘴上答应得快,心中却早已乱了起来。 不知道太后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竟能让花容都显得这么惊慌…… 在花容和蝶儿的跟随下,季安妮硬着头皮,向太后所在的房间走去。 那种死到临头的感觉,真和上断头台没什么两样…… 刚刚来到门口,就被房间里传来的那股沉闷气氛压得喘不过气。季安妮吓得都不敢往里面走了,站在门口行了一礼,乖乖地道:「昭……昭姬给太后问安……」 她的声音有些结巴,连音色都变了。 太后就像一个没加任何防护设施的核反应堆一样,不但自己在体内聚变裂变,还要向外辐射能量,季安妮都快被她辐射出来的超能量烤化了。 每靠近一步,那可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 「昭姬,你让本宫好等啊,还不快进来?」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季安妮几眼。 「昭姬下次一定记得早点回来……」季安妮笑得甜美可爱,以为这样可以减轻太后的怒意。她一步一步向里挪,挪了半天才挪到太后面前。 太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跪下接旨?」 说着又用眼角瞥了连公公手上的锦书一眼,提醒季安妮他们今天的来意。 「哦,哦……」季安妮被太后教训过几次,知道她的厉害,不敢硬碰。被太后一喝之后,便乖乖跪下,等着连公公宣旨。 连公公打开锦书,站在季安妮头前,扬声念道:「奉天承运,太后懿旨:昭皇妃扰乱刑场,诋毁先皇,夜不归宫,今贬为从妃,责令其两日之内搬出偏右院,重归东从妃殿旧居。」 贬为从妃?重归旧居? 仿佛当头被人劈了两棒似的,季安妮感到阵阵晕眩。 太后为她罗列的三大罪名,前两条扰乱刑场,诋毁先皇她都认了。 最后那条「夜不归宫」算什么?难道指的就是昨天自己在流府住的一晚? 那可是皇上亲口批准的呀……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罪名了? 「昭姬,还不接旨谢恩?」太后见季安妮毫无反应,轻蔑地斜了她一眼。 季安妮虽然冤屈,但却只得忍了。她把双手举过头顶,闷闷地道:「昭姬接旨谢恩。」 接着连公公便把那卷锦书放在了她的手中。 「昭姬,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冤?」太后见季安妮一脸哀怨,尖声尖气地讽刺道,「扰乱刑场,诋毁先皇,夜不归宫,这三条罪名,哪一条不够把你贬出宫去?至于你冲进御驷院抢马的事,本宫宽宏大量,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现在本宫只把你贬为从妃,以儆效尤,已是本宫对你最大的恩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昭姬没有什么不满意,昭姬谢谢太后恩赐。」季安妮口是心非地说。 「哼。」太后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似是已被季安妮不知悔改的态度激怒,厉声警告道,「昭姬,本宫恩准你在偏右院再住最后一晚。明天一早,你就给本宫收拾东西搬出去!」 抛出这句话后,太后一挥衣袖,怒气腾腾地走了。连公公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唉,婆媳关系,由古至今就是一道难解的题呀……季安妮无奈地摇了摇头。 待太后离开偏右院后,花容和蝶儿才敢围到季安妮的身边。 「娘娘,唉……」花容什么也说不出来,重重地叹了一声。 蝶儿则是害怕季安妮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直担心地注视着她。 季安妮打击虽有,但却没有蝶儿想的那么严重。 罢了,反正她私闯刑场的时候,就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 现在虽被贬回从妃,但好歹命还留着。 偏右院里太安静,喜欢热闹的季安妮一直有些住不习惯。 她早就想搬回从妃殿,和大家住在一起了。 冷静下来想一想,忽然发现被贬回从妃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从妃」和「妃」这一个字的差别么?自己才不想戴头上这顶重死人的皇妃冠呢…… 而且又能和仪珍住在一起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不过有点同情龙莫寒那个皇上,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把昭姬立为皇妃,谁料太后懿旨一宣,又把昭姬贬了回去。看来龙莫寒想推翻太后这种大山的压迫,还需要继续努力呀…… 面对担心自己的蝶儿,季安妮反过来安慰她道:「蝶儿,没关系,不就是被贬回从妃么?又不是要上断头台。」 「娘娘,你怎么就不急呢?」花容听不下去了,双眉紧蹙,言辞激烈起来,「皇上不惜得罪太后也要封你为妃,就是为了让你早日拥有自己的宫殿,好把明皇子接回自己身边呀。现在可好,太后一道懿旨又把你贬回从妃殿去,明皇子只好继续寄养在安贵妃那里了……」 太后此举,的确狠狠刮了皇上一耳光。 当初皇上未经太后许可,就把昭姬封为皇妃。现在太后同样不经皇上许可,就把昭姬由皇妃贬回从妃。这无疑是在对皇上发出挑衅,警告他不要肆意妄为,忘了头顶还有太后。 季安妮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是有些对不起皇上的一片苦心……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呢?懿旨已接,乖乖睡一晚,明天搬家呗。 第193章 告别仪式 在偏右院的最后一晚,季安妮睡得还算安稳。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她身子刚刚躺到床上,意识就已模糊,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花容还没来叫门,她自己就从床上爬了下来。 正在穿衣服时,花容端着洗漱品进来了。 「娘娘,你今天起得真早。」花容有点惊喜地望着季安妮。 「不早没办法,谁让今天要搬家呢?」季安妮还没睡迷糊,知道今天就要离开偏右院了。 花容道:「娘娘,院里的小杂物已经让蝶儿她们搬到东从妃殿去了,你看看这房间里,还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季安妮还以为自己起得早呢,谁知蝶儿她们早就开始工作了,真不知道该说她们勤快呢,还是该说她们辛苦…… 「娘娘,这些妆匣要带走吗?」花容用目光提醒季安妮向柜子上看看。 那上面整整放了一排八角妆匣,每个匣子里面都装满了金银珠宝。 季安妮刚刚住进来十天,没有添置什么东西。房间里放的,都是当初被封为皇妃的时候,皇上为她准备的。不仅是那一排妆匣,还有什么衣服呀,团扇呀,古琴呀,简直应有尽有。 那些东西漂亮是漂亮,不过她都用不上。 而且那都是皇上为昭姬特意准备的,自己不是昭姬,受之有愧。 视线在屋里匆匆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刚想摇头,忽然看见昨晚从西宫殿带回来的那支桃花簪还放在枕边。 心弦被触了一下,隐隐作痛。走过去把簪子攥入手中,轻声道:「带着这个就够了……」 因为只有这支簪子,是宝贵妃送给「自己」的礼物。 除此之外,偏右院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昭姬,而非自己。 # 洗漱完毕,发髻一挽,就算准备就绪了,随时都可以动身回东从妃殿去。 季安妮潇洒地一掌推开门,正想大步朝前迈,谁料刚踏出一只脚,就看见正对大门口的院子里面站着一排宫女。她们都是在偏右院做事的宫女,个个都是熟面孔。 「你们怎么了?」季安妮看呆了。还以为她们正排队做早操呢。 偏右院的宫女一共二十名,不过大部分都是做杂活的,只有五六名经常出现在季安妮眼皮底下。而贴身伺候她起居的,就只有花容和蝶儿两人。其中花容为主,蝶儿为辅,所以季安妮大部分时间都和花容在一起,对其他宫女只觉得眼熟,连名字都叫不全。 除了花容和蝶儿,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中,令季安妮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名唤「暖红」的宫女。今天也是如此,站在院子里的一排宫女之中,最显眼的一个就是她。她的妆扮很好看,无论发饰还是耳针,与其他宫女相比都显出几分富丽,所以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傲气。 花容道:「娘娘,她们是来给你送行的,你要对她们说点什么吗?」 只要季安妮被贬回东从妃殿,偏右院就又没人住了。今天之后,这群宫女就要被分到其它地方去做事,所以在季安妮离开之前,简单的告别仪式还是必要的。 明明前一刻还觉得被贬回从妃没什么,这一刻却又面临分别,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对于这群宫女,季安妮多少抱着一点歉疚。 自己这个爱惹麻烦的体质,大概没有少让她们担惊受怕吧? 季安妮咳了咳,努力装成一副正经的样子道:「这几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照顾,时间虽短,但我没让你们少操心吧?……我不是一个好娘娘,给仪珍办生日宴会的时候,差点害惨了你们。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 如要说起这偏右院给自己留下的最深回忆,想必就是仪珍生日那晚了吧? 那晚天宁公主喝醉了,说了一通胡话,云真一个耳光把她掴下了池塘。那晚宝娘娘送了仪珍一个翡翠玉镯,还说了一堆似有深意的话。众人散去之后,季安妮向云真问起他和宝娘娘的故事。再后来,就与云真歃血为盟了。 云真那晚对她许下一个诺言,说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现在回忆起来,却只剩一声叹息。 那句诺言,已经无法实现了…… 因为现在的云真,早已离开了自己。 想着想着,神色就又暗淡下来。 不过短短十日之间的事情,为什么回忆起来却像隔了一个世纪? 季安妮向宫女们挥了挥手,向门外走去。 宫女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那既悲愁又担忧的目光令她迈不开步,只得回头又道:「好了,不用送了……反正大家都在宫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呢。你们先走吧,我看着你们走,等你们走光了我再走。」 宫女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谁都不动。她们都想把目送季安妮离去的这个仪式坚持到底。 拗不过她们的季安妮只得认输,埋下头去,转身离开。 这一走,就真的再未回头。 直到跨出门槛的时候,才听见一阵脚步声追了上来。 还不待季安妮回头看清追上来的人是谁,就听身侧的花容向来人低喝一声:「回去!」 这两个字喝得极为严厉,就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家犬似的。 很少听见花容用这种语气讲话。 季安妮下意识回头一看,看见的却是蝶儿,不由吃了一惊,心想蝶儿怎么追上来了? 「我叫你回去。」花容瞪着蝶儿,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态度更加坚决,甚至还动手把蝶儿向院子里敲了一掌。 蝶儿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 见状,季安妮急忙伸手扶住蝶儿问道:「蝶儿,你是想跟我一起回从妃殿么?」 其实偏右院的这群宫女之中,季安妮最喜欢的一个要数蝶儿。 蝶儿虽然不声不响,却非常贴心,只有她真心默默地关心着自己。 花容虽然和自己非常亲密,但却太过强势,和花容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是在被她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就走上她引的路上去了。 「娘娘,从妃身边只能留一名宫女侍候,蝶儿不能跟你回去……」花容知道季安妮不太喜欢她,为了不被换走,她只好搬出太后的名号,低声强调道,「娘娘,奴婢是太后下令派来伺候你的……你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季安妮懒得再争什么,劝蝶儿道:「那蝶儿你还是回去吧。」 但蝶儿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季安妮又劝了好久,但蝶儿就是不走。 无奈之下,只好让蝶儿跟着,一起回了从妃殿。 花容很不愿意,一直怨恨地瞪着蝶儿,生怕蝶儿抢了她贴身侍婢的位置。 季安妮知道花容好强,而且又有太后的命令,换人是绝不可能了。只得先让蝶儿跟着自己,然后找时间让花容去向艳娘报告一下,看能不能把蝶儿安排在从妃殿里工作。 这样既不得罪太后和花容,又可以经常和蝶儿见面,可谓两全其美。 第194章 久别重逢 季安妮站在东从妃殿的大门外,深深地提了一口气。 虽说并不讨厌这里,但现在重新踏入这道门槛,却需要一点勇气。 因为自己这次不会回来「探亲」的,而是被太后一道懿旨贬回来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虽然仪珍不会嫌弃自己,但是其他的从妃呢?她们会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呢? 唉……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季安妮向前迈了一步,终于硬着头皮跨入从妃殿中。 正对门口的是个大院子,院子两边便是各个从妃的房间,一共三十间。 现在有人在住的,只有十四间。季安妮回来以后,就是十五间了。 偏右院里虽然有二十名宫女,但除了花容和蝶儿以外,其他的都不常看见。但从妃殿就不一样了,虽然只有十五名从妃,但大家住在一起,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经常碰面。 所以从客观上讲,从妃殿的人数少于偏右院,但从感觉上讲,从妃殿却比偏右院热闹多了。当然,这「热闹」不一定是个褒义词,因为热闹的地方往往是非也多…… 现在正是午膳前的玩乐时间,大院子里很热闹,有的从妃正在打秋千,有的从妃聚在亭子里面聊天。还有的没看见,想必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吧——比如说仪珍。 仪珍好像有些不太合群,季安妮还没看见她和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亲近过呢。 自己当了十天皇妃,仪珍一个人住在从妃殿里,一定非常寂寞吧? 这时,正在亭子里聊天的几名从妃看见了季安妮,就像看见怪物似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接着那些打秋千的从妃也停了下来,盯着季安妮看了几眼。 随后,她们便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地开始议论什么。 一来隔得有些远,二来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所以季安妮什么也听不见。 即使听不见,也能从她们时而瞥向自己的那略带轻蔑眼神中猜出,八成是在嘲笑自己吧。唉,笑就笑吧,反正也没指望她们夹道欢迎自己。 想起十天前,自己刚被封为昭妃时,她们的态度多热情啊…… 现在居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虽然季安妮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想感慨一下世道苍凉,人心不古,无论哪个世界都有一群势利眼的小人…… 势利归势利,但邻居就是邻居,久别重逢不打招呼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季安妮绽放笑脸,向她们挥了挥手,热情地招呼道:「好久不见,大家好吗?」 还以为对方也会礼尚往来地向自己挥手,谁知那群从妃们全都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是眼神交流,没有一个人开腔,让等待她们回应的季安妮显得非常尴尬。 这时,季安妮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昭妃娘娘,哦,不,应该是『昭从妃』……恭喜你衣锦还乡。」 这声音提得有些高,所以听上去带着满满的讽刺味,而且还故意叫了声「昭妃娘娘」后又改口为「从妃」,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出她话里的讥贬之意了。 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来人是谁…… 除了那个小太后水芙蓉之外,这从妃殿里还有谁这么缺口德呢? 季安妮万般不愿地回过头,向水芙蓉挤出一个笑容,问候道:「水从妃,别来无恙?」 水芙蓉回礼道:「谢谢昭妃娘娘,哦不,是谢谢『昭从妃』关心了……」 讽刺一遍还嫌不够,你居然还连说两遍!真当我年迈耳背呀?季安妮更加胸闷。 水芙蓉那副甜美动人的笑容,落到季安妮的眼里,就只剩下冷笑的份了。 「娘娘,先回房吧。」花容在季安妮身后低声催促。 季安妮还能不知道她的意图,她无非是怕自己和水芙蓉闹起来嘛…… 哼,今天心情好,就不和水芙蓉一般见识了。 「水从妃,我还忙着呢,我们待会儿聊。」 季安妮正想告别离开,但水芙蓉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继续讽刺道:「哟,昭从妃,当了一场皇妃,连架子都大起来了,回从妃殿还要带上『两名』丫鬟?你是想吓唬妹妹们么?」 没想到她居然拿花容和蝶儿做起文章,季安妮心底不悦,但脸上却不显露出来,假笑着解释道:「蝶儿只是暂时帮忙,只帮今天这一天,明天我就让她回去了。」 说完也不想多做纠缠,转身就走,但走得不够快,还是听见了水芙蓉的一声冷笑。 唉……水芙蓉还是老样子,看来以后这从妃殿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皇上呀皇上,你看这个水芙蓉也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就早点封她一个皇妃或者贵妃,让她早点搬出从妃殿吧。不然,自己每天怄气都怄出病来了…… 季安妮脚步匆匆地向前走去,就好像身后有人追赶似的。 其实追赶她的不是什么人,而是院子中那些从妃的眼神。 原本在打秋千的人不动了,原本在聊天的人也不聊了。大家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目光紧紧盯在季安妮身上,盯得季安妮浑身如被火燎。 花容有些抱怨地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你还记得你刚刚当上皇妃的时候么?那次你回从妃殿,奴婢好说歹说,让你不要回自己的房间,因为兆头不好,但你偏是不听……这下应验了吧?果然又被贬回来了。」 「唉,花容,你怎么这么迷信呢……」季安妮斜了她一眼。 其实季安妮知道,花容无非就是想说,只要自己乖乖听她的话,就可以消灾避祸嘛。 但消灾避祸又怎么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难道当初自己听话不进房间,就可以不被贬谪了么?不可能的嘛。 相反,正因为进了房间,才看见狐狸偷香的那奇怪一幕,说不定正是什么线索呢? 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的花容喊了起来:「娘娘,你走过头了。」 她们已经来到季安妮的房间外,但季安妮还在继续往前走。 「我去看看仪珍。」季安妮不是走过了,而是故意的。 仪珍就住在她的隔壁,多走一个房间就到了。 自己刚回来就受了水芙蓉一肚子的气,一定要找仪珍好好倾诉一下,寻求安慰才行。 第195章 闲宫历宫 季安妮把耳朵贴在仪珍门外听了听,房间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仪珍在不在。 敲了敲门,喊了声:「仪珍。」 这才终于听见房间中传来动静,那是仪珍飞快跑来开门的脚步声。 从那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中可以听出,自己的出现着实把仪珍吓了一跳。 真奇怪,难道仪珍还不知道自己被贬回从妃了么?蝶儿她们一大早不就已经把自己的行李搬过来了么?仪珍就住在隔壁,难道她没听见动静? 正想着,门就已经打开了,仪珍惊喜地盯着季安妮,叫了声:「小昭?」 「嘻嘻。」季安妮冲她笑了笑,从她身旁挤进房内。 「小昭,你怎么来了?」仪珍跟在季安妮身后。 从仪珍那惊讶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自己昨晚才接到太后懿旨,今天一早就回来了,时间太仓促,消息的传播速度还没有那么快吧。 花容和蝶儿也跟着走进房来,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季安妮身后,就像保镖似的。 季安妮觉得这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不是来和朋友聊天,而是来和敌人谈判的。于是她把花容和蝶儿支开:「花容,蝶儿,你们先回房帮我整理一下行李吧,我待会儿再过去。」 花容和蝶儿都是聪明人,知道季安妮想和仪珍单独谈谈,于是行了个礼,双双退出房去。 房间中就只剩下季安妮和仪珍两人,气氛一下轻松下来,这才稍微有了一点聊天的感觉。 仪珍还是只有那一个问题:「小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来看我的么?有事么?」 季安妮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吐了吐舌头道:「仪珍,其实……其实……其实我是被太后贬回来的,从今以后我就又是从妃了。昨晚我又去西宫殿走了一圈,傍晚才回偏右院,刚到大门口就觉得气氛不对,原来是太后她早就带着宣旨的太监在房里等我了,唉……」 「天啊……这怎么可能?怎么说贬就贬了?」这道晴天霹雳把仪珍吓得花容失色。 季安妮也有些吃惊,问道:「院子里的其他从妃不都知道了么?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么?蝶儿她们今天早上来送东西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听见隔壁的动静么?」 季安妮觉得仪珍应该是个很勤快的人,不会睡得那么沉吧? 仪珍道:「我一早就出去了。」 季安妮好奇地问:「干什么去了?」 仪珍似乎不愿多谈,把话题拉开道:「唉,别说我了,先说说你吧,小昭,你是怎么被太后贬回从妃的?」 季安妮一声长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叹道:「唉,还能怎么被贬?不就是我闯的那些祸么?太后一共给我立了三项罪名:扰乱刑场,诋毁先皇,夜不归宫。一条比一条重,杀我三遍都够了。现在只是把我贬回从妃,我已经很感谢她的恩赐了。」 仪珍抚着季安妮的手背安慰道:「小昭,你扰乱刑场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见太后这么多天都没什么动静,还以为她已经放过你了呢。没想到,唉……你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其实季安妮早就知足了。 不过,依然觉得有点奇怪,明明那天在刑场的时候,太后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和云真一起斩了,为什么后来忽然原谅自己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她对自己宽容了许多…… 如果其他从妃闯出同样的祸事,太后是否也会这样宽大处理呢? 或者……那天突然出现在刑场之上的狐狸,与太后态度的转变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线索就断了,只隐约感觉到,太后和狐狸之间应该有什么关系…… 「对了,仪珍,我刚才在外面碰见水芙蓉了。」 与其担心狐狸和太后,还不如担心一下水芙蓉这个眼前的危机。自己被贬回从妃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看见狐狸和太后了吧,但至于水芙蓉,那以后可是要天天见面的呀…… 季安妮自己倒是不怕水芙蓉,但比较不放心仪珍。 入宫第一天,水芙蓉就和仪珍结下了梁子。 仪珍这个软柿子这么好捏,水芙蓉不欺负她又欺负谁呢? 季安妮道:「水芙蓉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都没变,她没有欺负你吧?」 仪珍温柔地笑了笑道:「小昭,你多心了。水从妃她忙得很呢,哪有时间欺负我。」 「忙?她有什么好忙的?」季安妮不信,还以为仪珍故意说谎来让自己安心呢。 仪珍道:「水从妃她不常待在从妃殿里,而是经常去闲宫走动。每次都回来得很晚,我们连面都碰不上,她又怎么欺负我呢?」 仪珍说得很诚恳,看来应该是实话。 如果是实话……那就更奇怪了,水芙蓉为什么那么喜欢闲宫呢? 季安妮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开窍了,拉着仪珍问道:「仪珍,你知道玉贵妃么?」 「玉贵妃?」仪珍愣了愣,似乎对这个称谓很陌生。 季安妮为她扫盲道:「玉贵妃就是先帝的妃子,当年可是角逐凤位的有力人选。不过皇上登基以后,她就搬到闲宫去住了。听说她以前是个非常高傲的人,但三年前忽然转性了,变得非常沉静,寡言少语的,就像忽然看破红尘似的。水芙蓉经常去闲宫,是不是专程去找玉贵妃的?」 仪珍摇了摇头。她只知道水芙蓉经常去闲宫走动,却不知道水芙蓉到底去见谁。 仪珍想了想,又道:「对了,水从妃她还经常去历宫。」 「历宫?那是什么地方?」季安妮连听都没听过,心想水芙蓉去的地方怎么都这么怪。 仪珍道:「历宫就是文华院中存放史书的地方。那里只有贵妃以上身份的人才能进去,水从妃去了好几次,但听说每次都被侍卫拦在外面了,不让她进去。」 季安妮寻思起来,她虽然没有听说过历宫,但文华院却有所耳闻。 三年前,花容的父亲席锦德,就是文华院的大学士。 自从席锦德死后,文华院便被依附安氏的长孙一家控制了。 难道水芙蓉想从历宫那里查什么线索? 第196章 特权阶级 水芙蓉去的地方虽然很怪,但却并非全无联系。无论闲宫还是历宫,似乎都和三年前的宫廷案有什么关系。看来她这次入宫的目的,果然是冲着三年前她姐姐的离奇身亡而来的。 有了席家的惨案在先,难道水芙蓉真的不怕太后报复么? 季安妮和仪珍天南海北地又聊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季安妮好奇地推开窗户向外看了看,这才发现是宫女们给各位从妃娘娘送午膳来了。 每个宫女的手上都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她们分别进入各自对应的娘娘房间中。 季安妮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两名宫女始终走在一起,而且停在了同一个房间的门外。咦?有谁这么好胃口,居然一个人吃两人份的食物。而且更重要的是,居然一个人占了两名宫女……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两名宫女停下的地方,正是水芙蓉的门外。 季安妮也没有多想,只是一阵唏嘘,叹道:「这个水从妃,还真把这里当成她的都督府呀?真是一个特权阶级……也不怕碍眼……」 越看越闷,索性不看了。季安妮关上窗户,重新来到仪珍身边坐下。 这时仪珍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急急地催促季安妮道:「小昭,你先回去吧,等用膳之后我再去找你。」 说罢便把季安妮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作势要往门外推。 季安妮觉得有些奇怪,心想仪珍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会把自己赶走呢? 就算现在是吃饭时间,两个人一起吃也没什么吧? 仪珍惊慌失措地想把自己赶走,好像是想刻意隐瞒什么似的…… 眼看就要被仪珍推出门了,季安妮恍然大悟,紧紧拽着仪珍道:「仪珍,怎么没有宫女给你送饭?」 那些送膳的宫女都已经一个接一个退出从妃殿了,但却没有一名宫女来敲仪珍的门。 难道没有宫女给仪珍送饭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安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见仪珍那一脸又哀愁又无奈的表情后,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沉声问道:「仪珍,你说实话,你的宫女呢?怎么不来给你送饭?」 仪珍道:「大概是来迟了,不碍事,我自己去御膳房取就好了。」 「什么?自己去取?为什么?」季安妮扬高声音,总觉得仪珍对她有所隐瞒。 「小昭,你先回去吧。」仪珍打开房门,把季安妮向门外推了推。 季安妮说什么都不走,横在门口问道:「仪珍,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仪珍知道季安妮那说到做到的脾气,如果不把实话告诉她,只怕她会一直缠下去。 「小昭,你真的别问了……」仪珍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仪珍,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季安妮的口气骤然变冷,不顾仪珍阻拦,转身向水芙蓉的门口冲去。 这时,给水芙蓉送膳的两名宫女,正好刚从房间里面退出来。 季安妮指着她们,冲了过去,就像警察抓犯人似的喊了一声:「站住!」 那两名小宫女都是胆小怕事的人,知道季安妮是娘娘,被吼了一声后,就像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似的,吓得浑身发抖,吱都不敢吱一声。 「小昭!小昭!」仪珍也很怕事,见季安妮向宫女冲去,赶紧跟着追了出去。 而她哪里跑得过季安妮,季安妮就像用了「移形换影大法」似的,一下就变到那两名小宫女的面前去了,把仪珍远远地抛在身后。 「你们两个不要走,我有话要问。」季安妮堵住那两名宫女的退路。 见那两名小宫女抖得就像筛糠似的,季安妮心中也不太好受,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升起一股浓浓的罪恶感。 不想当坏人的她,只好把语气放软了一点,轻柔地问道:「这么大一个从妃殿,为什么只有水从妃一人要两名宫女伺候?是谁让你们两个人给她送饭的?」 虽然季安妮已经把声音放柔了很多,但那两名小宫女还是吓得不敢说话。 「算了算了……」季安妮懒得浪费时间等下去,干脆改了一个问法,用更直接的方法问道,「那我问你们,苏从妃的宫女到底哪儿去了?怎么没有看见半个影子?」 这时一名小宫女忽然抹了抹眼角,肩膀耸了几下,好像已经哭了。 季安妮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点惹了她,急忙道:「怎么了,你先别哭,好好说话,我又没骂你们,我就只是问问而已……」 「小昭,别问了,我们回去吧。」终于追上来的仪珍急忙把季安妮往回拉。 她们现在正好站在水芙蓉的房门外,仪珍害怕季安妮的声音把水芙蓉吵出来,所以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把季安妮拉离这个高危险地带。 谁料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接着便传来一个高傲的女声:「吵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吃饭呀?」 水芙蓉故意插入季安妮和那两名宫女之间,就像是保护雏鸟的母鸟似的,把那两名小宫女护在身后。她这动作,越来越让季安妮觉得自己是坏人,气得直瞪眼。 「你们先回去吧。」水芙蓉一句话把那两名小宫女遣走了。 「等等!等等!」季安妮越喊,那两名小宫女就逃得越快,后来居然小跑起来。 季安妮喊不住她们,只好把目标转移到水芙蓉身上,问道:「水从妃,我想问问清楚,你怎么有两名宫女?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从妃,规定了只配一名宫女在身边,你在这里搞什么特权?——仪珍的宫女呢?」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怀疑水芙蓉多出来的那名宫女,原本应该是伺候仪珍的。 水芙蓉瞥了季安妮一眼,反唇相讥道:「哼,你不也带着两名宫女么?凭什么说我?真把自己当皇后么?唉,只可惜……刚做了两天皇妃,就被贬回来了……」 说完冷笑一声,懒得搭理季安妮,转身回房。 季安妮一定要把话讲清楚,拦住她道:「蝶儿只帮一天忙,明天就走了,你别拿我来说事。我今天只想问问你,仪珍的宫女哪儿去了?」 水芙蓉没有答话,只用目光和季安妮一阵互杀。 仪珍拼命把季安妮往回来,不停劝道:「小昭,算了……算了……」 季安妮推开仪珍,继续道:「水从妃,敢作就要敢当,你躲在龟壳里面算什么?」 这句话把水芙蓉激怒了,她斜睨着季安妮,嘴角抽了抽,扬高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就是把苏从妃的宫女抢了,那又怎么样?」 第197章 一举两得 多出来的那个宫女果然是仪珍的…… 想必就是刚才抹眼泪的那名宫女吧?那宫女以为自己要责罚她,所以才吓哭了。那么胆小的一名小宫女,哪有胆子和从妃对着干?一定是被水芙蓉威胁,迫不得已才离开仪珍的。 仪珍居然还说水芙蓉没有欺负她?连唯一的宫女都被抢走了,这还能叫没欺负么? 季安妮气得直咬牙。 水芙蓉倒是潇洒,直接采取无视之策,转身回到房间中,「砰」一声摔上了门。 追过去的季安妮被门板狠狠撞伤了头,「哎哟」一声痛呼,眼前阵阵发黑。 「小昭,你没事吧?」仪珍急忙赶来扶她。 「没事没事。」季安妮揉着额头上瞬间鼓起来的那个大包,疼得嘴角都一抽一抽的了,为了不让仪珍担心,只好谎称自己没事。其实在心里,早就把那个不讲道德乱摔门的水芙蓉大卸八块了。哼,看你还能横行几时?就算是只螃蟹,横路走惯了,迟早也是会撞墙的。 「小昭,我们回去吧。」仪珍抓紧时机,趁季安妮额头正痛的时候,把她拉了回去。 季安妮只顾着抚揉额头那个大包,忘了反抗仪珍。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仪珍攥离水芙蓉的房门好几十步了。 这时,正在房间里整理行李的花容听见了动静,担心地走出门,来到季安妮身边,问道:「娘娘,怎么了?你又去惹水从妃干什么?」 听花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谴责季安妮惹是生非。季安妮深感冤枉,为自己辩白道:「花容,这次可不是我惹她,而是她惹我。她一定是怀恨仪珍不跟她换房间,所以才故意抢走宫女,报复仪珍!这到底是什么世道?皇宫好歹还算天子的窝吧,真没地方说理了么?」 「娘娘,你还想找皇上评理不成?」花容皱了皱眉头。 「就算不找皇上,也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季安妮不想和皇帝太亲密,但也不想看仪珍无处申冤。 仪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季安妮和水芙蓉吵的时候,她担心闹出事来,所以不停劝架。现在季安妮和花容吵起来,那就只是斗嘴而已,闹不出什么大事,所以她就不插嘴了。 季安妮道:「花容,皇宫你最熟,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花容把季安妮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道:「娘娘,苏从妃的宫女早就被抢走了,你看这从妃殿里有谁声张?娘娘,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什么?早就被抢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既然花容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季安妮的语气有些责备花容的意思。 花容一句话就撇清关系道:「娘娘,苏从妃自己都不说,奴婢怎么好多嘴。」 这倒好,怎么一下就成了仪珍的错? 季安妮瞪了花容一眼道:「你是故意的。」 她还能不清楚花容的想法?花容不就是不愿自己多管闲事嘛…… 但是仪珍的事,怎么能算是闲事呢? 季安妮转头又对仪珍道:「仪珍,你就是太忍气吞声了,别让她们欺负你。」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仪珍小声地说,「而且我已经习惯了……小昭,你不用担心,如果惹恼水从妃,那就没完没了了。」 「哎呀,哎呀……」季安妮一听仪珍的话,立刻把胸口紧紧捂住了,阵阵叫痛。 「娘娘,怎么了?怎么了?」花容赶紧扶起她,查看情况。 「我……我胃疼。」季安妮的眼睛眉毛全都痛得皱成一团。 「饿的?」花容想起季安妮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大概是饿坏了。 「气的!」季安妮瞪了她一眼。七窍生烟还不止,已经胃穿孔了!八窍! 就算惹恼了水芙蓉又怎么样? 如果这次退让了,那么下次她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那才真叫没完没了。 对了,女生宿舍出了问题,第一当然要找舍管大妈。 季安妮击了下掌,总算想了一个办法:嗯,那先找艳娘吧!(大妈……) 艳娘是东西两从妃殿的管事姑姑,以前于姑姑和杨姑姑两个人的事,现在她一个人全管了。季安妮有些怕艳娘,总觉得她会看穿自己,不想直接去见她。想让蝶儿传话,蝶儿又没法说话。唉,看来还是只有让花容去了…… 季安妮道:「花容,你去把仪珍的事情向艳娘汇报一下吧,看她到底管是不管。」 花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娘娘,你当艳娘是瞎子么?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怎么不管管?」难道艳娘也怕了水芙蓉不成?季安妮觉得艳娘不是那种人。 「反正苏从妃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花容的语气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仪珍仍然没有说话,一直低头站在一旁。 季安妮拉着仪珍,很激动地讲道:「仪珍过得哪点好了?你们就会欺负好欺负的。」 「娘娘,这事儿和奴婢没关系……」怎么说我欺负她?花容开始顶嘴了。 「知情不报同样有罪,你明明早就知道仪珍的宫女被抢走了,但却只字不提,不是摆明了对仪珍受的欺负视而不见吗?」季安妮对花容有些失望。 这时听见动静的蝶儿走了出来,见季安妮和花容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发黑,便劝架般把花容拉开了一些。 其实刚才在房间里整理行李的时候,蝶儿就听见了门外传来的争吵声,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见季安妮和花容两人争执起来,她想了个主意。 蝶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仪珍。 季安妮双眼一亮,顿悟道:「让蝶儿伺候仪珍!」 一来仪珍缺个宫女,二来蝶儿也想留在东从妃殿里做事,如果让蝶儿伺候仪珍的话,不是正好一举两得么?唯一令季安妮觉得不顺心的就是,这样做不就代表向水芙蓉妥协了么? 花容心想,让蝶儿伺候仪珍,总比把水芙蓉那边的宫女抢回来强。 于是不等季安妮考虑清楚,花容就抢先揽下话道:「那好,就按娘娘说的办吧,让蝶儿伺候苏从妃,奴婢这去跟艳娘讲讲。」 说罢生怕季安妮反悔似的,转身就走。 季安妮想喊也喊不住,眼睁睁望着花容的背影向西从妃殿而去。 唉,算了…… 季安妮尽量往好处想。 虽然向水芙蓉妥协了,但至少可以让蝶儿留下来,也不算什么赔本的买卖。 第198章 御膳熟人 不一会儿,花容就从艳娘那里带来了好消息,说艳娘同意让蝶儿作为仪珍的侍婢,留在东从妃殿里工作。 听到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人是蝶儿,因为这样她就不用被分到其它看不见季安妮的地方工作了。 而季安妮却有些闷闷的,高兴是高兴,总觉得便宜了水芙蓉那个小太后。 这时,她们的肚子都有点饿了。既然没有宫女送午膳来,那就只好自己去御膳房取。 季安妮好奇御膳房究竟什么样子,非要和仪珍一起去。 仪珍拒绝不了她,只好同意了。 就这样,蝶儿留在东从妃殿中继续帮季安妮收拾房间,季安妮、仪珍、花容三人,便一起去御膳房里取午膳。 大约走了一刻钟,终于看见了御膳房的大门。 这是一个比从妃殿稍微小一点的院子,人员进进出出的,非常繁忙。离着百来步,就能闻到浓浓的菜香,让饿着肚皮的季安妮更饿了,恨不得马上冲进去饱餐一顿。 仪珍和御膳房的那些大厨太监都已经很熟了,一路走去,很多人都亲切地向她打招呼。 南湖县本就盛产美食和大厨,御膳房里很多人都是南湖县人士,和仪珍是老乡。 仪珍虽是从妃,却没有一点娘娘的架子,那些小太监们都不太把她当娘娘,而是当姐姐妹妹之类的亲人看待。 仪珍的父亲虽然身为南湖县的县丞,但这个出身与其他娘娘比起来,可谓贫寒极了。 在从妃殿时,仪珍就像一群白天鹅中的丑小鸭,有点突兀。但是在这御膳房里,却感觉不到一丝不协调。不知为何,季安妮总觉得,比起从妃殿,仪珍的气场好像和御膳房这种地方更契合似的——难道仪珍是天生的厨子? 仪珍带路,把季安妮和花容领向了供宫女取膳的地方。 这是一个吼一声绝对可以听见重重回声的大房间,里面并排摆着数十张大桌子。 桌上放着盛满佳肴的盘碟,不过这会儿,饭菜都有些凉了,想必是刚刚从达官显贵的宫殿里撤下来的吧。 这时,一名大厨模样的人看见了仪珍,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娘娘,是来取膳的么?」 这厨子看上去非常和蔼,长得胖乎乎的,就像一个笑和尚似的。 仪珍向季安妮介绍道:「小昭,这是御膳房的大师傅,专给皇上做菜的。入宫之前,他就是南湖县一品楼的招牌师傅,全南湖县的人都尝过他的手艺。」 原来又是仪珍的老乡,季安妮忙向大师傅低头行了个礼。 大师傅吓得急忙摆手,谦虚道:「过奖了。」说罢看了看季安妮,问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昭妃娘娘吧?」 大名鼎鼎?季安妮苦笑。 想不到自己已是皇宫中的是风云人物了……不过这「大名」,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恶名」吧?大名鼎鼎的正确理解,其实应该是恶名昭彰…… 季安妮摆了摆手道:「大师傅,我今天刚被贬回从妃,你还是不要叫我昭妃了。」 「娘娘,小贬小退都是暂时的……请你以后青云直上时,务必多提携一下苏从妃,她是一个好姑娘……」大师傅对季安妮很有信心,就像嫁女儿似的,把仪珍托付给季安妮了。 从表情和态度都可以看出,他真的很心疼仪珍。 他一边帮仪珍挑菜,一边叹气埋怨:「唉,那些富家小姐真是恶毒,居然抢宫女……这么欺负人,也不怕折寿。」他很为仪珍打抱不平,但又没有办法,谁让他只是一个厨子呢。说娘娘的小话,已经够让他挨几十大板了,有这种胆子的人想必性格也很直爽。 大师傅挑了桌上最精致的几盘菜,放进仪珍的挎篮里。 「娘娘,这些都是刚从皇上桌上撤下来的好菜,连一筷都没动呢,扔了怪可惜的,你拿回去吃了吧。」 「今天剩了这么多么?」仪珍有些吃惊。 大师傅叹道:「唉,皇上今天肯定心情不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没什么食欲……」 听了这话之后,花容忽然看了季安妮一眼,那眼神充满千言万语。 季安妮头皮顿时麻了一下,花容那杀伤力十足的目光,令她感到有点窒息。 其实她心里明白,皇上今天的食欲不佳,多半和自己被贬回从妃有关系吧? 皇上不惜得罪太后也要把自己封为皇妃,但自己却不争气,短短十天就被太后抓住把柄,又给贬了回来。这下不仅离凤位更远,而且就连明皇子也回不到身边了…… 与此同时,仪珍的目光一直在撤下来的菜里寻找什么。 大师傅首先看穿了仪珍的心思,和蔼地笑着道:「娘娘,放心吧,你做的那道玉贡丸子皇上吃完了,一个都不剩。」 听了这话之后,仪珍一下变得非常开心,嘴角的笑容想藏都藏不住。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做的菜也被撤下来了呢,大师傅居然说皇上吃完了,能不高兴么? 季安妮感到非常奇怪,问道:「仪珍,你为皇上做菜吗?」 难怪仪珍不知道蝶儿她们回东从妃殿里送过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又被贬为从妃的事,想必她今天上午一直都在御膳房里帮忙吧。自己刚到东从妃殿时,她也刚刚从御膳房里回去。 仪珍解释道:「我看御膳房里挺忙的,就时常过来帮帮下手。师傅们平时都很照顾我,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师傅笑着夸赞道:「别谦虚了,娘娘,你的手艺让我这个大师傅都望尘莫及呀……」 「对对对,仪珍做菜就是好吃。」季安妮急忙附和,就像自己被表扬一样开心。 生日宴会的时候,她也尝过一次仪珍的手艺,那绝对是职业级别以上的水准。 就连天宁公主那么刁的一张嘴,都夸过仪珍厨艺高超呢。 所以大师傅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奉承,而是发自真心对仪珍的称赞。 仪珍一被称赞就不好意思,非常腼腆地笑了起来。 这时,有个人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这个人就是花容,她默默地站在季安妮身后,但目光却越过季安妮的肩膀,直直落到仪珍脸上。她似乎看透了一点什么…… 第199章 凤一无二 季安妮和仪珍泡了大半天,午膳晚膳都在一起吃,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最近因为宝贵妃和云真的事,季安妮的心中一直阴云密布,也只有和仪珍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恼,变回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没有了云真的陪伴,以后皇宫中,就只有自己一人孤身作战了。回家仿佛再次变得遥遥无期,不知道爷爷他们怎么样了…… 和仪珍聊了很久的闲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安妮终于打起呵欠。 告别仪珍之后,季安妮困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从妃殿不比偏右院,偏右院中娘娘和宫女住在一起,但是从妃殿中,娘娘和宫女却是分开住的。身边少了花容和蝶儿的身影,季安妮反倒有点不适应了。 她自我安慰道,这样也好,比较清静。 季安妮有些累了,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型发呆。她打算待会儿再去洗漱,现在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躺一会儿吧,让头脑冷静一下,什么也不想去想…… 爷爷、太后、云真、宝贵妃、皇帝、狐狸……什么也不想去想…… 刚要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清光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笃笃」几下敲门声。 这么晚了,难道是仪珍? 季安妮应了一声,急忙跑去开门。谁料门一开才发现,来人不是仪珍,而是花容。 「这么晚了?什么事?」季安妮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花容就像小猫似的,悄无声息地从季安妮身边钻入房内,阖上门道:「娘娘,奴婢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见她这么慎重,睡意浓浓的季安妮清醒了一点,问道:「什么话?」 花容道:「娘娘,你还记得苏从妃生日宴会那天么?你去从妃殿找她,她早已做好饭菜等着你了。也就说,从那时候起,苏从妃就已经和御膳房很熟了。」 「这又怎么了?」季安妮悠闲地坐在床边。 花容走近道:「娘娘,再往前说,仁和殿训练第一天,天宁公主抢了你的侍女,也许水从妃受了什么启发,所以第二天就抢了苏从妃的侍女。」 「这也太过分了吧?」季安妮瞪了瞪眼,没想到水芙蓉那么早就把侍女抢走了。 回想起来,从妃训练结束后,也就是玄天殿夜宴递交名牌那天,季安妮让花容帮仪珍梳头,但花容却说不会梳仪珍的南湖县发髻。 也就是说,自从仪珍的侍女被水芙蓉抢走之后,仪珍的发髻一直就是南湖县的了。 既然花容可以辨出哪个是宫廷髻,哪个是南湖县的民间髻,那么早在仪珍的宫女被抢走的第一天,她不就应该知晓一切了么? 虽然那时候花容还不是季安妮的贴身侍女,但天宁公主来仁和殿找茬,烫伤仪珍的时候,花容也在场。那时花容应该早就看出仪珍发髻的问题了,但她却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想到这里,季安妮对花容更加不满,暗自埋怨起来。 这个花容,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说了一堆。仪珍被欺负了,该说,她不说。什么当皇后啦,离间计啦,去见明皇子啦,皇上的苦心啦,她不厌其烦地说一遍又一遍。 这时花容又道:「娘娘,你今天又多管闲事了,苏从妃巴不得自己的宫女被水从妃抢走呢,这样她就有借口去御膳房帮忙了。」 「那是仪珍心地善良。」听花容话里的意思,好像仪珍去御膳房是有预谋的一样…… 「娘娘,你还看不出来吗?仪珍已经开始想办法接近皇上了。」 花容突然切入主题,季安妮愣了一下。 花容又道:「娘娘,苏从妃所做的一切,只为等一个机会的降临。她只等有一天皇上问菜是谁做的,她就可以面见龙颜了。那时皇上肯定会感到奇怪,一个从妃怎么会去御膳房帮忙。于是苏从妃就可以把前因后果讲一遍,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这样她就可以报仇了。」 季安妮的心凉了半截,不满地道:「花容……你怎么总把仪珍想得很坏?就算告状,也不是告状,而是陈诉事实!本来就是水芙蓉欺负她在先,她被逼无奈,只好每顿自己去御膳房取餐,几来几往之下就和大厨们认识了。清闲时帮忙做几道小菜,这有什么奇怪的?」 「正因为没有什么奇怪的,正因为一切都顺理成章,才是苏从妃最高明的地方。」花容目光阴沉地在季安妮耳边重重强调。 「算了,我不和你讲。」越讲越气。花容一定是对仪珍有偏见,才会这么针对她。 「娘娘,如果苏从妃的目的只是当个皇妃或者贵妃还好,因为皇妃可以有八位,贵妃可以有四位。但是……」花容话锋一转,声音忽然压低,就连眼神也恐怖起来,「如果她想当皇后的话……娘娘你,你……你就不能不防着她。因为皇后……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呀。是她就不能是你,是你就不能是她。」 季安妮嗤了一声:「仪珍为什么就不能当皇后?仪珍当皇后,肯定比安贵妃当得好吧?」 「娘娘,皇后只有一个,而且只能是你。」花容坚定地道。 季安妮的声音冷了下来:「为什么?我应该早就说过,我不想当什么皇后……」 「娘娘。」花容急得喊了一声,但却迟迟没有下面的话。 犹豫了好久之后,她才下定决心问道:「娘娘你……真的是昭姬么?」 这句话就像一个锤头似的向季安妮抡来,把季安妮砸得差点昏过去。她以为花容知道了什么,目光慌乱起来,心虚地道:「我,我……我当然是!」 「既然是昭姬,怎么可能不想当皇后?既然是昭姬,怎么可能不管明皇子?既然是昭姬,怎么可能无视皇上的一片苦心?而只对国师……国师……」 说到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用一声长长的叹息作结:「唉……算了。」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季安妮对云真一往情深,更何况机智聪明的花容呢? 而这,也正是花容最想不通的问题。 明明应该深爱皇上的昭姬,为何入宫之后,突然就迷恋上国师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这声音非常耳熟,季安妮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名老太监的声音:「娘娘,凤鸾宝车接驾来了。」 天啊!季安妮如被五雷轰顶,浑身僵直。 难怪觉得那声音如此耳熟,原来是专门接从妃侍寝的凤鸾宝车…… 第200章 再入皇寝 听见老太监接驾的声音后,花容非常主动地帮季安妮打开了门。 季安妮愣愣地坐在床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能不能装病不去…… 回想起刚才花容说的那一通话,觉得花容好像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自己称病不去侍寝的话,她的怀疑不是更深了么? 但是,如果自己壮着胆子坐上那凤鸾宝车的话,今晚的命运就如同漂泊在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沉了……那可是灭顶之灾! 季安妮烦躁地抓了抓头。她虽然成功逃地脱过一次,但是第二次,还能那么好运么? 「娘娘,别让公公等久了。」花容来到季安妮床边催促。 季安妮深深地提了一口气。好吧,既然死到临头,索性披甲上阵! 龙莫寒答应过自己,在自己承认想起他,爱上他之前,他不会碰自己分毫。 虽然这个约定对于皇帝来说有点过分,但为了自己的清白着想,只能委屈皇帝了。 总的来说,季安妮对龙莫寒的人品还是有点信心。从最近几次与他的接触中,季安妮发现他不是那么横行暴戾的人。今晚他接自己侍寝,也许只是为了秉烛夜谈,闲话家常呢? 御膳房的大师傅不也说了么,皇上今天的心情不好,所以才剩了不少菜呢。 作为冒牌妃子,虽然不能舍身于他,但好歹要当一个称职的「知心姐姐」吧? 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季安妮「风萧萧兮易水寒」地坐上了车。 # 去寝宫的路上,季安妮故作镇定地打听道:「公公,皇上今晚心情怎么样?」 公公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奴才不敢乱讲,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季安妮心里一沉,觉得公公话里有话,想必今晚的皇上有点可怕…… 都说伴君如伴虎,看来自己此行,真是凶吉难测呀。 心乱如焚之中,凤鸾宝车已经停在寝宫之外。 公公一直尽职尽责地把季安妮扶到寝门之外后,才毕恭毕敬地退后离去。 那房间依旧金碧辉煌,即使只点着几盏烛台,也仍然亮如白昼。 季安妮站在门边向里张望,看见一个人影孤独地坐在窗边。 其实在龙莫寒的身边,一直笼罩着那么一层阴郁的空气。无论何时看见他,总觉得他的身影显得特别孤单。无论身边有多少侍从跟随,他总是形单影只地引领着茫茫人流。 他好像正在沉思,没有发现季安妮的到来。 季安妮怯怯地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走入。 盯着龙莫寒那静坐的身影,真觉得他就像一尊艺术品,浑身透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皇威」吧? 虽然龙莫寒的少年期都在遥远的齐宫之中度过,与皇族几乎无缘。但身上流着龙血的人,总有一种无法磨灭的气质,仿佛皇位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龙莫寒的皇位不过是被安氏施舍而来的。 他不是什么天生的王者,而只是一个天生的傀儡而已。 昭姬也许是他唯一的心理支柱吧?他总是不停地想从昭姬身上找到家人的温暖和鼓励。 但是属于龙莫寒的那个昭姬,早已不在人世…… 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具装着别人灵魂的躯壳罢了。 有句话这样说:你能够欺骗的,永远只是那些相信你的人而已。 而季安妮用昭姬这个躯壳可以欺骗的,也永远只是那些相信昭姬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而已——比如说,眼前的龙莫寒。 既然连花容都已经开始渐渐发现自己与昭姬的差异,那么龙莫寒是否早就发现了呢? 就算他发现昭姬早已不是以前的昭姬,也一定不会承认昭姬的消失。 因为如果承认了,就仿佛等于亲手抹杀了昭姬的存在…… 这样,就连最后一个支撑着他在这个皇宫之中扎根的理由,也都消失了。 季安妮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但是始终想不透龙莫寒这个人,和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还有七十天,已经足够了。”他究竟计划着什么?又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 这时龙莫寒的视线移了移,发现季安妮正站在门边。先是有些吃惊,随即唇边便掠起一抹浅笑。那笑容的含义,似乎是在邀请季安妮靠近。 一直站在门边也不是办法,季安妮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僵硬地问道:「皇上,你是不是有心事?」 龙莫寒摇了摇头道:「朕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季安妮对龙莫寒的回答感到非常吃惊。 龙莫寒开玩笑般道:「看你有没有生朕的气。」 这次季安妮总算明白了,龙莫寒今晚把自己接来,果然是为了谈贬回从妃的事。 既然龙莫寒有心思开玩笑,季安妮也回他一句玩笑话道:「那皇上看到答案了么?」 龙莫寒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沉郁地说道:「看来你一点也不在乎被贬为从妃……」 真的有这么明显么?季安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却可以猜出自己脸上一定写了「因祸得福」四个大字。 「皇上,那你现在看也看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放我回去了?——这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昭姬,你坐下来。」似乎是看透了季安妮的心思,龙莫寒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知道自己插翅难飞,季安妮只好乖乖坐下了。但坐下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屁股下面的小凳子向外移开了一点。尽量和龙莫寒保持一定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这个小动作可伤透了龙莫寒的心,他叹道:「昭姬,朕是不是很没用?」 「不,皇上,你龙威浩荡,天下景仰,怎么能妄自菲薄呢?」 就算是个傀儡皇帝,但好歹还是一个皇帝吧。 虽说当皇帝有安氏的压迫不自由,但就算当农民,也还有地主压迫呢,同样不自由。 所谓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身处逆境之中,才知道发愤图强嘛。如果没有熊熊烈火的炼造,怎么知道你是真金还是土金呢? 其实看开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这么长吁短叹地自我谴责啦…… 季安妮真的很想这样好好开导他一下,但无奈太紧张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201章 猛于虎也 「昭姬,你是在取笑朕么?」 龙莫寒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想否定什么,也许是想否定他自己吧? 不知是不是少年时被送入齐宫为质的那段经历,令龙莫寒患了心病,总显得非常孤僻。他不仅说话的声音不大,就连表情也平平淡淡的,没有太大的变化。回想起来,季安妮还从来没有看过他发怒的样子呢,「龙颜大怒」这个词好像永远也用不到他的身上。 「皇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是你没用,而是你太妄自菲薄。如果没有你,我和明皇子都进不了宫呢。」话刚出口就觉得有点不对,急忙改口道,「我和『明儿』都进不了宫呢……」 她那慌慌张张的模样,竟把龙莫寒逗笑了。 「朕还以为你根本不想入宫呢……」龙莫寒深情款款地向她望去。 季安妮吓得急忙把视线移开,生怕和皇帝的目光对视,结结巴巴地问道:「皇上……我,我……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皇宫之中,真正认识昭姬的,只有皇帝、明皇子和艳娘三个人而已。 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三个人怀疑和揭穿自己身份的可能性最大。 艳娘那边,自己可以尽量减少与她碰面的机会;皇帝这边,自己已经用中毒失忆搪塞过去了;最后还剩下一个明皇子,只在入宫第一天见过一面,而且那一面根本没有说话,只是母子俩闹哄哄地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那之后,一来实在不想造访安贵妃的东宫殿,二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儿子」,所以季安妮一直下意识地避着明皇子。 但最近花容催得急了…… 如果不去见一见明皇子,只怕她会一直念叨下去。 而且,自己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昭姬」,也是明皇子名义上的「娘」。 既然借用了昭姬的身体,那么还是应该做点昭姬应做的事情吧。作为和明皇子见面之前的准备工作,季安妮觉得有必要向皇上打听一下,昭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莫寒笑了笑道:「是个做什么都会出错的人。」 「嗯?」季安妮忽然愣住了。因为昭姬在她的印象里,应该是个小家碧玉的典范呀,而龙莫寒的形容却和她想象中的昭姬相去甚远。 「第一次见面,你就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水洒了满地,你还一脚踩上去,走一步一个脚印,走一步一个脚印。明明地上只脏了一小块,却被你忙忙乱乱地走出一大堆黑斑。」 「真的么?」季安妮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没想到昭姬也有这么粗心大意的一面。 仿佛是回忆起当时那有趣的场景,龙莫寒的笑容渐渐有了温度,继续说道:「当时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朕便叫你站在原地,铺开宣纸,照着你的样子随手画了一幅仕女图。图画好后,你脚底墨迹也已干透,可以随意走动了。只是不知后来这件事怎么传了出去,你便被调去了其它地方……」 说到这里,眼神就又忧伤起来,仿佛心境又回到当时对昭姬的思念之中。 一个是异国皇子,一个是后宫宫女。大概齐宫不想闹出什么丑闻,才把昭姬调走了吧?但后来又为什么同意把昭姬许配给这个龙莫寒这个质子了呢? 想到这里,季安妮揉了揉眼睛,困意渐渐袭来。 不是龙莫寒的故事无聊令她不感兴趣,而是她真的太疲惫了。 「困了么?」见季安妮揉眼,龙莫寒关心地问道。 季安妮立刻打起精神,伸了伸脖子道:「不困,陪你聊到天亮都不困。」 说着还故意把眼睛睁大起来,不让困意写在脸上。因为比起睡觉,还是聊天更加安全。聊天的时候,至少自己神志还能保持清醒,但如果睡觉的话……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谁知道这个皇上会不会兽性大发地做坏事呢?——女子识(zhi)之,男人猛于虎也,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在理智上季安妮也想相信龙莫寒,但下意识里总有些不太放心这个「雄性生物」。 这时龙莫寒也疲惫地说了一句:「昭姬,朕也累了。」 「那,那皇上好好休息吧,昭姬……昭姬帮你打扇。」季安妮正好看见桌上摆着一把折扇,于是拔腿便向扇子冲去,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把扇子抓在手里。 不过在龙莫寒看来,季安妮的这个动作,就像良家妇女在遭到流浪调戏时,紧紧抓住木棒之类的武器维护自身清白似的…… 「昭姬,朕就真的不能碰你么?」 龙莫寒不是真的想做什么,而是季安妮对他的高度防备,令他感到非常不适。 季安妮以为他有什么企图,急忙警惕地向后躲去,义正辞严地问道:「皇上,君无戏言,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过……你说过……在我承认爱上你之前,你是不会碰我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秀才遇到皇上的话……那应该还是有点道理讲吧?所以季安妮决定先礼后兵,如果他还敢硬来的话,就别怪自己使出祖传独门防狼术了! 「昭姬,不用打什么扇了,把扇子放下。」龙莫寒起身向季安妮走来,试图把折扇夺走。 但季安妮两只手就像和扇子长在一起似的,龙莫寒怎么也抢不走。 「皇上,你去睡吧。昭姬……昭姬,昭姬还不困。」 谁料这句话刚一出口,身体就忽然飘了起来,升至半空。 不,不是飘,而是突然被龙莫寒打横抱了起来! 「哇啊啊!」季安妮吓了一跳,生怕摔下去,求生的本能令她紧紧抱住了龙莫寒的脖子。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放到床上了。 「皇,皇,皇上……」季安妮只觉得头很昏,眼很花,气息很混乱,心跳很狂暴。 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人上下垂直地你看我,我看你,已经紧张到连血液都倒流了。 一阵衣料的摩擦声之后,龙莫寒居然爬上了床,向她压来。 第202章 同床共寝 「不要啊,皇上……」季安妮急忙翻了个身,挣扎逃窜。 无奈空间太小,根本逃不出去。如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招!皇上,不要逼我使用终极防狼杀手锏攻击你的要害,如果不小心害你断子绝孙,那我可要沦为千古罪人了。 「昭姬,朕可以抱着你睡么?」 就在季安妮提气运功,准备发动进攻的时候,龙莫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抱着我?」季安妮见龙莫寒目光清澈,好像没有什么不轨企图。 难道自己误会他了?其实他根本没想对自己怎么样? 「昭姬……」不等季安妮回答,龙莫寒已经搂住她的腰身,在她身边躺下了。 这时只觉一股幽香扑来,季安妮顿感神清气爽。 哇,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不知衣服上用了什么熏香…… 季安妮仿佛变成一只置身花丛的小蜜蜂,『嗡嗡嗡』地飞了起来。 不,不对!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在意识里狠狠地一巴掌拍醒自己。 努力睁大眼睛,保持高度警惕和清醒,季安妮按住自己怦怦跳个不停的心窝说:「皇上,只……只是抱着吗?」如果只是这个要求的话,自己也许还能接受。 毕竟这个真龙天子已经为了自己退让到承诺不逼自己行房了,那么自己是否也应该大大方方地退让一步,同意让他抱着自己一解相思之苦呢? 「昭姬,朕保证不会做任何令你不开心的事情。」 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如果自己再不答应的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季安妮的心渐渐软了下来,考虑再三之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龙莫寒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忽然收拢了,紧紧把她抱入怀中,就好像抱紧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皇,皇上……」虽然同意让他抱着自己,但从未有过这种经验的季安妮还是不由紧张起来。事到如今,只有期望这个皇上是个真君子了……老天保佑,让我平安度过今晚吧…… 「昭姬,这样抱着你,就好像你什么都没变似的……一直都在朕的身边。」龙莫寒的声音之中暖意浓浓,好像非常安心,非常满足似的。 这么容易就满足了?你还真是一个好打发的男人。季安妮默默为自己庆幸。 不过龙莫寒刚才所言,如果换一个角度来听的话,不就成了「朕没有这样抱着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吗?看来,他果然早就察觉出自己的异常了…… 为了减少露马脚的几率,季安妮决定少说话为妙。 「皇上,时候不早了,我们都闭上眼睛睡觉吧。」 「不脱衣服吗?」龙莫寒突然问了一句。虽然这是一个很刺激、很危险的问题,但是搭配上他那天真无邪的语气后,忽然就逆转为一句不含任何色情成分的「童言无忌」了。 既然童言无忌,那就大风吹去好了…… 季安妮决定用装睡来逃避回答。 但这招貌似有点不凑效,因为龙莫寒放在她腰上的手突然动了动,竟解起她的腰带来。 「你干吗!」季安妮一把抓住那只不怀好意的狼爪,感慨自己是不是低估了这个皇帝,他可不是抱一抱就能打发的柳下惠。不出所料的话,他最拿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这招。 「只是脱衣服而已,朕不会做什么。」龙莫寒一本正经地保证,就差没有举手发誓了。 「只是脱衣服就已经很过分了!」季安妮心想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让你抱着你就想脱,让你脱了……让你脱了,还指不定你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呢! 季安妮刚才那句吼声有点大,把龙莫寒都震得不敢动了。 「好,朕不碰你的衣服了……」见季安妮反应激烈,龙莫寒聪明地选择了退让,「不过,你总不能强迫朕也陪你一起穿着衣服睡觉吧?」 言外之意,龙莫寒自己想脱。睡觉就该脱衣服,这是常识。 「你只要不裸睡就没关系啦……」季安妮闷闷地说,这已是她所能容忍的底线了。 「昭姬,你帮朕脱好不好?」龙莫寒有些撒娇地说。 你又不是我家的娃,我干吗要帮你脱衣服啊! 季安妮额上的青筋爆了爆,她觉得龙莫寒是在故意戏弄她。 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纯洁模样,其实就是一肚子坏水! 「昭姬,你不愿意么?」龙莫寒有点失望。 他那凄楚可怜的语调,把季安妮衬得好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似的。 算了,好女人能屈能伸,不就是脱衣服么?解几颗扣子而已,难得死人么? 季安妮决定忍一口气,不然把皇上惹怒了,那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现在两人的姿势是季安妮背对龙莫寒,而龙莫寒从身后伸出手来,搂住她的侧腰。 如果想帮龙莫寒解扣子的话,那就必须转过身去面对他。 这时,季安妮才渐渐悟出龙莫言的意图。什么帮忙脱衣服那全是借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转过身去,然后乖乖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 好吧,好吧……你有什么花招就一并使出来吧…… 只要不要逼我对你实施最后一招断子绝孙大法就行了,哼哼。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慢腾腾地转过身去,面朝身后微露浅笑的龙莫寒。 大眼对小眼,四目相接!噼啪一声,电光四射! 哇啊,不行……太近了,好紧张。 季安妮定力不够,败下阵来,刚刚对视了不到半秒钟,她就急急忙忙地把头低了下去。 最可气的是,她的双颊竟然红得火辣辣的,就像刚刚吃了过两斤辣椒似的。 其实平心而论,龙莫寒这个皇帝还是有点魅力。又年轻又英俊,而且有权有势,坐拥天下。拿到现在来说,那可是人人争着抢的钻石级高富帅啊。 不过面对这个极品诱惑,季安妮心里不是紧张就是害怕,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情愫。 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一些同情和愧疚而已。 同情是因为龙莫寒的身世和经历,愧疚是因为自己欺骗了他的感情…… 「昭姬,你比以前活泼了不少……」龙莫寒轻轻抚摸季安妮脑后柔软的长发,悠悠地说,似是有些感慨。 第203章 辜负信任 「有吗?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季安妮强辩,其实早就心虚得直冒冷汗了。 她乖乖地帮龙莫寒解扣子,希望解完以后就可以安心睡觉,不要再为难她了。 所幸龙莫寒真的没有再提出其它要求,而是搂着季安妮闭上了眼睛。 季安妮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也快睡着了。 其实,只要不把龙莫寒当成男人,而是当成哥哥之类的亲人,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天啊,求你了,早点亮吧,这样我就可以完成艰巨的「陪睡」任务,全身而退了。 但是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背后痒酥酥的,好像有人抚摸似的。紧接着,肩膀上也扑来一股有些潮湿的热气…… 「唔……」季安妮的身体微微蠕动起来,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弱的呻吟。 然而肩窝的潮热忽然加重,隐隐约约还传来呼吸声。 「唔,唔……」季安妮已经睡不着了,双眉紧紧蹙在一起,眼皮试探性地睁了睁。 这时肩窝处的濡湿又向上移了寸许,然后顺着颈项一直来到耳根附近。那燥热的喘息声听得更加清晰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季安妮居然还听到一声「昭姬……」的深情呼唤。 这声音,就算用变音器处理成机器音,也骗不了季安妮的耳朵。 「皇上!」意识到这个正贴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后,季安妮顿时清醒,睡意全无,双眼一瞪,正好迎上龙莫寒那两道充满色欲的视线。 想挣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他紧紧扼住,压在耳边。 「昭姬,朕想毁约……」龙莫寒很诚实地说。 「什么?」季安妮仿佛听见五吨炸药在耳边爆炸的声音。 你说毁约就毁约,那我怎么办? 季安妮可不想任他宰割,在他的压迫之下奋勇反抗。 双手被缚动不了,下半身也被他死死压着,自己像条死鱼似的,怎么办? 对了,还有头! 季安妮突然想起中华武术里面还有「铁头功」这一招,于是对准龙莫寒的脑门就是一撞! 只听「咚」的一声,龙莫寒被她撞得差点昏厥。 这本该是个逃跑的好机会,谁料撞向龙莫寒脑门的同时,季安妮自己的脑袋也被撞晕了,眼前阵阵发黑。别说逃,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眼前只有一圈闪闪发亮的小星星转呀转。 「昭姬,你到底怎么了?」龙莫寒语速较快,一手捂头,看得出来他有些恼怒。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季安妮闷闷地低吼起来。 睡前明明说好了,结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说变就变,要不是自己醒得快,只怕已经被他吃干抹净不留渣了。 这时,季安妮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其实这层水雾只是因为脑门被撞痛后引发的生理泪水而已,但映在龙莫寒眼里,就成了昭姬委屈的眼泪。 龙莫寒并不想强迫季安妮,见她双眼泪光盈盈,不由有些心慌,刚才的怒意全然消退,只剩下满腹的关心和担忧。 「昭姬,怎么了?不要哭了……」龙莫寒用指尖轻轻擦去已经滑出季安妮眼眶的泪水。 「我没哭……」季安妮把头扭开,倔强地狡辩。 本来确实没有想哭的打算,但被龙莫寒这么一问,不知怎么回事,心中就泛起阵阵酸涩。 她为什么要陪一个陌生男人睡觉?又为什么要受这种欺负? 归根结底,只因为云真告诉她,只要她假扮昭姬入宫,就能找到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于是她就傻傻地相信了。但是现在呢?云真已经不在了,不会入宫,也不会回到自己身旁。丢下自己孤身一人,既回不了家,又出不了宫,被死死地困在宫墙之内…… 想着想着,眼眶就又红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向外涌。 龙莫寒吓得手足无措,不停道歉,真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天诛地灭的大错。其实季安妮的眼泪大半都是在感怀境遇和自叹倒霉而已,而且其中为云真而流的成分比龙莫寒大多了。 「昭姬,如果你不愿意,朕不会逼你,你不要哭了……」龙莫寒心痛地望着身下的泪人,移开压住她的双手。 手腕刚刚恢复自由,季安妮就不停擦泪,无奈两只眼睛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泪水涌得止也止不住。她乱七八糟地擦了半天,非但没把泪水擦干,反倒把脸颊擦得越来越湿了。 「昭姬……」龙莫寒双眉深锁,轻轻地把季安妮揽入怀中。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安抚她的不安。 季安妮没有领情,很反感地从龙莫寒的怀中逃出去,背对他,闷不吭声地缩在床边。 她必须和龙莫寒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不然一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就会阵阵发冷——已经有点神经过敏了。 龙莫寒知道她在生气,为了避免火上浇油,只好选择沉默不语,痛苦而又无奈地注视着季安妮把他拒之千里的背影。 「皇上,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么?」季安妮的声音将至零度以下。 「什么打算这样?」龙莫寒迷惑地问。他并非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对方到底想问什么。 「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等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就……就突然……」 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心口堵得慌。 亏自己还同情他,还安慰他,还让他抱着自己怀念昭姬…… 结果,对方只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 「昭姬,朕没有。」龙莫寒蹙眉。 「你还不认账……」罪加一等。季安妮根本无心听他解释,早就定了他的死罪。 「朕真的没有……」虽然知道她不信,但还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既然没有,为什么出尔反尔?既然你做不到,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 如果你们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那么一直记着那些承诺,一直相信你们的自己,又算什么呢?云真也就罢了,因为他真的有很多苦衷和情非得已,而龙莫寒呢?他明明可以信守承诺,为什么偏要若无其事地轻易打破? 不想责怪云真的季安妮,下意识地把她的两次伤心和失望,全部加倍归咎于龙莫寒身上。 「昭姬,朕很想遵守当初对你的承诺,但是……但是……朕受不了你的诱惑。」 「这算什么理由?难道还是我的错么?」 「既然你不想让朕碰你,又为什么同意让朕抱着你?」 「因为你说只是抱着而已……」也只有自己才会相信这么低级的谎言。 「这难道不是你对朕的诱惑么?」 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但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比地狱还地狱。 「这只是……只是……只是我对你的信任而已!」 当「信任」二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不仅是龙莫寒,就连季安妮自己的耳边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一直再犯一个同样的错误,就是错在太容易相信别人说的一切。 「只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同意了你的要求……」季安妮轻轻吸气,希望自己可以平静地说出想说的话,「只是因为相信你,才愿意说服自己克服畏惧……但是你却辜负了这份信任,把它当作一种诱惑,反而责备是我的过错……是,是我的错,是我信错了人……是我信错了你。」反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每天就知道fuck,除了fuck还是fuck! 「昭姬。」龙莫寒突然抱住了她,他已无法冷静地保持距离。 第204章 东宫接子 「昭姬,对不起……对不起……」 龙莫寒的声音很诚恳,很感人,能让听者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 季安妮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再信他一次,不知道是否可以把他的道歉当真。 也许,这又是另一场谎言的开始呢? 那天晚上,季安妮一直睁着眼睛,努力维持意识的清醒。 她已经无法安心地在龙莫寒身边睡着了…… 即使听着那样真挚的忏悔,也觉得有些刺耳和虚伪。 # 第二天一大早,凤鸾宝车又把季安妮送回了东从妃殿。 时辰太早了,以至于殿里的从妃们全都睡在房中,院子里面安静得连风声都能听见。 季安妮向公公道了别,拉紧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的。一来是因为晨风冻骨,二来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安全感,只有多把自己裹上几层,才能心情稍稍平静下来。 公公大概也看出昨晚季安妮和皇上出了什么事,不然季安妮不会显得这么低落和憔悴,所以他一句话也不问,把季安妮送到门口后,便恭恭敬敬地退走了。 季安妮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床大睡。 也只有躺在自己的床上,才能睡得安心,睡得香甜。 她又累又困,一整个晚上都未合眼,精神方面倍受摧残。走起路来头重脚轻,随时都有可能倒地昏厥。就连刚才从门口走到床边的这几步路,都差点要去她的小命。 唉……侍寝侍寝,这不是折磨人么?这次总算是完好如初地回来了,但是下次呢…… 想到这里,头又痛得快要裂开了。 昨晚自己躺在又软又大的床上但却不能闭眼睡觉,而皇上则抱着日思夜想的昭姬但却不能爱抚——这两种酷刑不知道哪个更折磨人。只希望有了昨晚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之后,皇上可以把自己打入冷宫,不要三天两头地想方设法接近自己了。 # 季安妮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时辰,忽然听见「笃笃」几声敲门声。 啊……肯定是花容来送早膳来了…… 糟糕,真不想睁眼下床去开门啊…… 季安妮在床上滚了滚,虽然已被敲门声吵醒,却怎么也不愿睁开眼睛。好在她回来的时候忘了关门,花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免去让她亲自下床的麻烦。 「娘娘,你怎么了?」花容担心地问道。 她见季安妮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急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走到床边察看季安妮的情况。 季安妮翻了个身,抱住阵阵作痛的脑袋,痛苦地说:「没怎么……只是又困又累……」 「娘娘,你没事吧?」花容抓住季安妮的肩膀,轻轻摇动,忽然发现季安妮的眼眶比熊猫还黑,顿时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娘娘,你的眼圈好黑啊……昨晚怎么了?」 不可能通宵大战三百回合吧? 「唉,别提了……」季安妮钻进被子里,怎么也不肯起床。 她昨晚一直不敢闭眼,睁着眼睛躺了一整夜,这眼眶能不黑吗? 「娘娘,时候不早了,你快起来吧,今天还有安排呢。」花容着急地把季安妮从被子里面拉出来,扶她坐在床边,替她整理头发和衣服。 「安排?什么安排?」季安妮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连听花容说话都能听到好几重回音。 花容道:「娘娘,今天是明皇子进文华院皇学念书的日子,你不能不去呀。」 「什么?」季安妮顿时清醒。「明皇子」这三个字犹如惊雷过耳,硬生生地把她劈醒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文华院皇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根据「念书」这两个字来推断,那里应该是个教皇孙贵族读书写字的地方吧。 简单理解,文华院就是贵族学校。至于皇学,那大概就是贵族班级吧? 花容就像精明干练的经纪人似的,早已替季安妮安排好今日的行程。她有条不紊地汇报道:「娘娘,用过早膳之后,奴婢就陪你去东宫殿,然后和明皇子一起到文华院去。」 「和明皇子,哦不,和『明儿』一起去文华院就行了么?」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还比较轻松啦。虽然自己严重睡眠不足,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谁料花容却道:「当然不是。娘娘,你还必须陪明皇子一起听完入学礼。」 「入学礼?」季安妮愣了愣,迅速在头脑之中进行「古今互译」。 想必这个「入学礼」,就是现实世界的「开学典礼」吧? 糟了……季安妮反射性地抓了抓头,从小到大,她最烦的就是开学典礼。 学校校长、政教主任、年级主任、班级主任、科目主任,大家排成一排,一人一个话筒,每人演讲三十分钟。这一遍轮下来,少则两三个小时,多则大半天时间就这样白白消磨了。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这个「入学礼」,想必和「开学典礼」的形式差不多,无非就是几个白胡子的老头子「之乎者也」地演讲一通吧? 唉……季安妮今天本就精神不佳,如果听着听着睡着了怎么办? 「娘娘,别磨蹭了,快点准备吧。」花容急急忙忙地帮季安妮准备洗漱用具。 季安妮坐在床边,一会儿揉眼睛,一会儿打呵欠,精神状态很不好。 「娘娘。」花容把擦脸的湿巾递给季安妮,神色严肃地叮嘱道,「今天安贵妃也会一同前去,你可千万不要……不要……」 「不要和她吵架是不是?我知道了啦。」季安妮听得耳根都快长茧了,接过花容递来的湿巾,随便在脸上抹了几下。 安贵妃现在是明皇子实质上的「监护人」,虽然季安妮很不喜欢她,但是在明皇子面前,绝对不会和她撕破脸皮啦。不然,只怕会给明皇子留下心理阴影。 # 在花容不厌其烦的催促声中,季安妮用最快的速度吃过早饭,打点仪容。 以最光鲜照人的一面踏出房门,向明皇子所在的东宫殿走去。 这时路上行人还很少,一路走去,只遇上了几名清扫路旁落叶的小太监在辛勤工作着。 那些小太监都很有礼貌,见到季安妮后,都笑嘻嘻地低头问安。 虽然季安妮只是一名小从妃,但她毕竟是明皇子的母妃,而明皇子又是龙莫寒唯一的子嗣。季安妮母凭子贵,所以受到比其他从妃多得多的尊重,很多娘娘都因此而羡慕着她呢。 而作为当事人季安妮来说,无论是龙莫寒,还是明皇子,都是她心中的一块疙瘩。 也许是下意识有点畏惧与明皇子和安贵妃见面,季安妮的脚步有些缓慢。要不是花容一直在催她快些快些,只怕她还会在路上多耗费一炷香的时间。 # 刚刚来到东宫殿的门外,季安妮就看见一名目光高傲的宫女候在台阶处了。 如果季安妮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安贵妃的贴身侍婢——凝霜。 凝霜向她迎上来,还算恭敬地行了个礼,尖声尖气地说:「昭从妃,娘娘等你好久了。」 她的姿态虽然恭谦有礼,但语气之中却总透出丝丝刺耳,似乎不太看得起季安妮。 也对,季安妮可是她家主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对自己的这种轻蔑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平时有安贵妃给她撑腰,想必她在后宫之中,也是一个的权大势大的宫女吧。四五年后,说不定就是宫里第二个艳娘了。不过在性格方面,季安妮还是更欣赏深藏不露的艳娘一点。 凝霜领着季安妮和花容进了东宫殿。 她们顺着长廊刚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清脆的一声:「娘!」 第205章 一子二母 紧接着,只见一抹浅黄的身影推门而出,径直向季安妮跑来。 这个轻快得就像小鸟似的孩子,不是明皇子又是谁呢? 季安妮顿时闭了闭眼,真想扭头逃窜。 明皇子呀明皇子,不是娘不疼你,而是娘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呀…… 正在季安妮心中激烈挣扎之时,明皇子已经兴奋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季安妮的腿,甜甜地喊了一声:「娘!孩儿终于见到你了。」 明皇子的脑袋刚到季安妮的腰杆,双手一抱,正好抱住她的大腿,差点害她扑通摔倒。 与第一次见面相比,明皇子无论衣着还是配饰,都比以前光鲜不少,更有皇室贵族的气质了,看来安贵妃没有虐待他。不过,有一点没有任何改变,那就是明皇子只要一见到季安妮,立刻就会激动得眼泪狂飙。 「娘,孩儿好想你……好想你……」明皇子拉着季安妮的裙子,仰起那张粉嫩可人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季安妮,令季安妮心中倍受煎熬。 「明儿乖,娘也想你了。」季安妮这话说得有点违心。看见明皇子开心的笑容后,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其实这个孩子还是挺可爱的嘛,长的就像瓷娃娃似的,很讨人喜欢。 季安妮把明皇子脸上的泪水擦了擦,拿出母亲的威严说道:「男孩子不要随便哭,你看,哭成这样像什么话……」 「可是,可是……」明皇子吸了吸鼻子,还是哭个不停。 「妹妹,明皇子思母心切,你就让他哭吧。」安贵妃悠然而出,向季安妮走来。 季安妮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考虑到明皇子在场,只好强装笑脸地回应道:「安贵妃,好久不见。」 「是呀,我这东宫殿不招人待见,所以妹妹不爱来。」安贵妃来到明皇子身后,垂手轻轻扶住明皇子的肩膀,这动作好像是故意炫耀她和明皇子很亲密似的。 明皇子仰起头,天真烂漫地问安贵妃:「同母妃,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文华院了?」 从明皇子那充满期盼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好像很喜欢文华院似的。 唉,没读过书的孩子图新鲜,都喜欢学校。等他读个几天之后,看还乐不乐的起来…… 季安妮作为过来人,用充满预言意味的目光看了明皇子几眼。 忽然,她察觉到明皇子刚才的话中,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词汇。 「彤母妃?童母妃?铜母妃?这是什么?」季安妮喃喃自语,偏头望着身后的花容。 什么铜母妃?我还金母妃,银母妃呢!又不是什么颁奖仪式…… 花容正想解释,安贵妃就上前一步,抢先说道:「妹妹,『同母妃』的『同』就是『等同』的『同』,『相同』的『同』,也就是『一样』的意思。」 她的神态颇为得意,故意令季安妮难堪。 季安妮把头偏向一旁,小声嘀咕道:「我听得懂,不用你这么着重强调啦……」 同等,相同……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同母妃」呀。 季安妮心中不是滋味,总觉得明皇子好像被安贵妃抢走一半似的。 虽然她承认自己有点冷落明皇子,一直畏畏缩缩地不敢和明皇子见面,但现在看到明皇子对安贵妃这个恶女毫无防备的样子后,不免有些气恼,想把明皇子从安贵妃手中抢回来。 不然的话,只怕日后连那个「同」字也该省了,直接改口叫「母妃」。 「妹妹,姐姐让你不开心了么?」安贵妃的笑容愈发灿烂。 季安妮的不开心,就是她的开心。 季安妮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脸上怨气弥漫,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同就同吧,就算「大同」,那还总有「小异」吧?自己好歹是明皇子的亲娘,她想取而代之,根本就是做梦。 哼,不和她一般见识,反正她没事就爱向自己示威。 「明儿,娘陪你去文华院。」季安妮无视安贵妃,直接牵起明皇子的手向外走去。 她亲亲热热地牵着明皇子的手,而安贵妃只能在后面跟着。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明显区别「母妃」和「同母妃」的差异,但安贵妃又岂是乖乖跟在后面的人? 只见她向前追了几步,唤道:「明皇子,不要急着走,你衣服还没理好呢。」 说罢便拉住明皇子整理衣服。 她整理衣服的时候,故意重点整理袖子,硬是把明皇子的手从季安妮的手里扯了下来。 整理完毕之后,她自然而然地顺手就把明皇子牵走了。 这下,变成安贵妃这个「同母妃」牵着明皇子,而季安妮这个真正的「母妃」却只能跟在后面走,这还有天理吗?季安妮气得直瞪眼,冲上去牵起明皇子的另一只手。 于是乎,情况就变成季安妮和安贵妃两人一左一右地牵着明皇子的两只手。 明皇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两名「母妃」,不知道她们在斗什么气。 季安妮和安贵妃两人的目光,全都没有落在明皇子的脸上,而是在明皇子头顶火热交战。 凝霜是安贵妃的忠实跟班,牢牢跟在安贵妃身后半步远处。 花容可没有凝霜那么好精神,轻轻抚额,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上前去。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了,安贵妃用冷冰的声音一字一字咬着道:「妹妹,这样走出去可不太好看。」 明皇子又不是小孩子了,牵手走路本就有些奇怪,再加上她们现在可是一人牵着明皇子的一只手,这样走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安贵妃可丢不起这个脸。 要不是季安妮先向她示威,非要牵着明皇子走,她也不会去抢明皇子的那一只手。 现在真叫骑虎难下……放手吧,认输了;不放吧,这……这未免也太招人闲话了吧? 其实不仅是安贵妃,就连季安妮也觉得现在这幅画面滑稽极了,但是她也不想在安贵妃面前认输,所以紧紧抓住明皇子的手不愿放开。 明皇子最是无辜,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的两名母妃到底怎么了。 「好妹妹,不然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手吧?」眼看还有一步就要走出门口了,沉不住气的安贵妃提出这个办法。 季安妮也很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只好同意道:「那……那,那你数吧……」 安贵妃果然数了起来:「一……二……三……放手。」 时间定格在这一秒,安贵妃和季安妮两人的视线,同时向下落去,想看对方到底松手没有。但是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她俩谁都没有把手松开。 「你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安贵妃火冒三丈。 「你还不是一样!」季安妮庆幸自己刚才多等了三秒,不然就又中计了。 该放手时不放手,互相欺骗的两人火气更旺,对对方的怨念更大。 她们牢牢抓住明皇子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前冲去,似乎想用速度把对方甩开。 只可惜没有甩开对方,反倒是明皇子有点跟不上了,必须小跑起来。 这时她们早已走出东宫殿,随时都有可能遇上其他人。 凝霜也觉得有点丢脸,对花容道:「你也不想个办法?」 花容早就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办法倒是有,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们松手,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啦,快点吧。」凝霜着急地跺了一下脚。 多等一秒钟,被别人看见的危险就加大一分。 两个娘娘这样斗气,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给皇室脸上抹黑么? 「好吧……」花容也没有时间犹豫了,沉目下定决心。 第206章 双流会师 凝霜还以为她有什么锦囊妙计呢,谁料花容只是扬高嗓子,装模作样地向前喊了一声:「啊,有人来了!」 这招果然奏效,话音刚落,只见季安妮和安贵妃就像触电似的,刹那间同时放手。 不仅放手,而且还自动向外弹开,和明皇子保持半步以上的距离。 其实她们两人比谁都心虚,比谁都害怕这副抢子的丑态被人看见。 听见花容的喊声之后,她们反射性地松开了手,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明皇子好几步远了。她们左看右看,到处搜索来人是谁。别说是什么人影,就连一只小鸟都没有看见。这时,她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都被花容骗了,花容早就看透了她们怕丢脸的心思。 有台阶下虽然好,但谁都不愿意被骗。季安妮和安贵妃都气呼呼地回头瞪着花容。 花容见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向自己射来,急忙苦笑着低下头去,卑谦地谢罪道:「娘娘恕罪,奴婢眼花看错了……」 「哼。」安贵妃咬紧了牙,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花容怕的就是这个,她可不敢得罪安贵妃,因为对方手里还握着彩香花的解药呢。 正在这时,远处走来几个人影。远远望去,可以辨出来人一共有四位。 参差不齐的身高,标示出他们年龄的差异。最高的是个成年男子,最矮的和明皇子差不多年纪,不高不矮的是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 这四人的出现,令季安妮和安贵妃都顾不上责备花容了,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来人。 视力最好的明皇子惊讶地喊了一声:「天宁姑姑!」 「姑姑?」季安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两秒之后才终于镇定。 没错,如果论辈分的话,天宁公主的确是明皇子的姑姑,但「姑姑」两字真由明皇子的口中喊出来后,却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唉……想必天宁公主听见明皇子喊她「姑姑」,和自己听见明皇子喊「娘」的感觉是一样的吧?季安妮终于在天宁身上找到一点同病相怜的缘分。 那一行四人之中,明皇子就只认识天宁公主一个,所以就只喊了一声「天宁姑姑」。 季安妮有了明皇子那一声「天宁姑姑」的提示之后,加上自己的目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另外两人的身份破解了。个子最高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少将军康孝荣,比天宁公主略高一点的女子,想必是康贵妃康芳婷,不过…… 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最小的身影,究竟是谁呢? 季安妮入宫以后,就只见过明皇子一个小孩而已。那孩子和明皇子年纪差不多,看他有康氏兄妹和天宁公主三员大将一路护送,想必也是一名贵族小公子吧? 难道他们也要去文华院,参加那什么开学典礼? 正想着,天宁公主等人就已经走近了。 「昭从妃!」天宁公主看见季安妮后,非常开心地向她挥了挥手。 看来天宁公主今天心情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康孝荣并肩而行的原因。在季安妮的印象中,天宁公主只要在康孝荣身边三步之内,绝对乖巧得就像小猫咪一样。 「公主,你今天起得真早呀。」季安妮有些吃惊。 她还以为公主就应该是那种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的小懒虫呢,看来是误会天宁了。 「当然早,不然长孙大人可是要发脾气的。」天宁一提起长孙大人就直皱眉头,看来这个长孙大人非常严格,没有对「尊贵」的天宁公主手下留情。 「公主,你们也是去文华院的?」季安妮听花容说过,现在文华院里要数长孙家最大。既然天宁提到「长孙大人」,想必他们一行四人都是向文华院去的。 如果简单地把文华院比作一个股份制学校的话,那么威名赫赫的长孙大人就是校长之类的人物,太后则是拥有校长任命权的学院理事长,而安氏集团则是控制整个学校的大财阀。 三年前,文华院的校长本该是花容的父亲,席锦德。但席锦德却因为乱说上司坏话,而且又死不悔改,所以招来杀身之祸。席家衰败之后,文华院便由长孙家接管了。 季安妮还记得,玄天殿夜宴群妃之前,天宁公主给她搞特训时说过,席锦德是她的礼仪老师。也就是说,天宁公主也算是文华院的生徒。那么席锦德死后,天宁公主的老师大概就变成长孙大人了吧?所以刚才天宁提起长孙大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么疲惫无奈的表情。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微妙。 就算知道老师的鞭子是为自己好,但想说爱你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季安妮问他们是不是去文华院后,天宁公主把那名陌生的小男孩拉到面前,主动介绍道:「昭从妃,你还不认识他吧?他就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叫做庄晓梦。今天文华院的入学礼,就是专门为他和明皇子两人举办的。」 庄晓梦?季安妮细细打量起这个小男孩。 他的名字虽然略显女气,但长相却颇具小男子汉的气派。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是伶俐,似乎是个脑子里藏了不少鬼点子的小精灵。这样的孩子,如果用四个字来总结的话,好听一点叫做是「古灵精怪」,难听一点,大概就应该叫做「调皮捣蛋」吧? 如果把他比作一只小猴子的话,那么明皇子便是一只内向怯生的小兔子。 这时,庄晓梦正大大方方地仰起头来看着季安妮,但明皇子却害羞地躲在季安妮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季安妮拉了好几下,才终于把明皇子从身后拉出来。 既然这个庄晓梦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那么为什么是由康孝荣和康芳婷两人送来的呢?刑部尚书家难道没人了么? 季安妮正想发问,嘴快的天宁就讲道:「晓梦是孝荣哥和芳婷的外甥,今年五岁,和明皇子一样大。孝荣哥、芳婷和本公主今天正好空闲,所以主动揽下送晓梦入宫的活。」 原来如此,康家和庄家还有亲戚关系。至于天宁公主,真是哪有热闹就往哪凑的典范。 季安妮按照亲戚关系推了一下,猜出康孝荣和康芳婷应该还有一个姐姐嫁入庄家。 庄家也是八大家族中的一家,但却没有完全被划入「安派」或者「康派」之中。 这就有点奇怪了,既然庄家和康家已有姻亲,怎么不是康派呢? 看来这个庄家倒真有点清而不浊、遗世独立的气质。作为刑部巨头来说,颇具大公无私、明镜高悬的架势。想必庄晓梦的爹爹应该是个了不起的青天大老爷吧?季安妮随便猜测着。 # 既然两队人都同路,于是便结伴一起去了文华院。 庄晓梦对明皇子非常好奇,主动与其攀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一会儿就混熟了。 明皇子内向是内向,但还不至于孤僻。庄晓梦的性格又有点自来熟,和谁都能混成一片。所以几句话后,这两个小家伙便成了朋友,蹦蹦跳跳地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剩下的一群人中,要数天宁公主话最多,她一会儿拉着季安妮说个不停,一会儿又拉着康芳婷说个不停,并且说着说着还不停询问康孝荣的意见。 其实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天宁公主找季安妮和康芳婷说话那都是幌子,她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借机和康孝荣拉近关系。 第207章 长孙明日 偏偏康孝荣不太热情,惜字如金,面对天宁公主的提问,总是象征性地点个头,或者「是是是,对对对」地应付几声就没了下文,害天宁公主非常扫兴。 季安妮心想:在这皇宫之中,天宁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唯独康孝荣的那颗心,她费尽心思都得不到。至于原因么…… 季安妮回头看了花容一眼。 花容走得最慢,落在一行人的尾巴尖上,似乎是刻意保持距离。她低着头,半张脸都被挡在头发下面,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康孝荣曾经是她的未婚夫,也许更是她心爱的人,但天宁公主却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场三角恋,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呀。 季安妮自己的恋爱问题都没解决,就为花容操起心来。 # 一行人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看见文华院的大门了。 原来文华院并非一个单调的小院子,而是一个宏伟的建筑群,院子里面还分了很多小院,规模大小与内务府不相上下。由此可以看出,天佑圣朝是一个文教盛兴的朝代。 比起那个重兵把守,就像特务机构似的内务府,这个文华院的气氛更加惹人喜爱。 一路走去,书卷清香扑面而来,绿树红花风景秀丽,地面铺的都是纤尘不染的白玉石,季安妮都不知道该怎么下脚走路了,生怕自己在上面踩出一个脏兮兮的脚印来。 通过天宁公主「叽里呱啦」的介绍,季安妮了解到,这文华院皇学一共分为「初学」和「进学」两个学堂。 所谓「初学」,就是入门教育,针对五六岁大的孩子,一共三年。 三年之后,便可以升入「进学」,与其他生徒一起聆听大学士的传道解惑。进学讲堂有时也对外开放,简单来说就是「公开讲座」吧,连皇上和太后都会定期前来听学,名气很大。 明皇子和庄晓梦都是五岁大的孩子,刚才天宁公主也说了,今天的入学礼便是专门为他俩举办的。难道整个「初学」,就只有明皇子和庄晓梦两个学生么?季安妮向天宁公主询问。 天宁立刻答道:「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那也太寂寞了吧……是三个人啦。」 三个人和两个人能有多大的区别?季安妮不禁苦笑起来,心想:三个人也很寂寞啦…… 天宁道:「除了明皇子和晓梦以外,还有一名去年入学的小神童。」 「小神童?」季安妮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用充满渴求的目光望着天宁。 天宁道:「他叫长孙明日,又称小长孙,是长孙家的独苗,今年六岁,去年五岁入学时作了一首诗,名扬皇宫。那时先帝还在世,对那首诗作大加赞誉,于是他便成了神童。」 长孙明日的父亲「长孙楠」就是大家口中的长孙大人,也就是文华院的「校长」。而长孙明日被称为小长孙,就说明他是大家公认的长孙楠的继承人,是对他的极高肯定和赞许。 骆宾王七岁咏鹅就被称为神童,那么长孙明日这位五岁的小神童,咏的又是什么呢? 五岁大的孩子,想必最多只能咏叹一下花花草草吧? 季安妮好奇地问道:「公主,那他写的到底是首什么诗啊?」 「你想听么?这……这可有点……」天宁支支吾吾起来。 其实天宁不是吊季安妮胃口,而是她真的心有顾忌,担心地看了看康孝荣的脸色。 季安妮纳闷了,五岁小孩的一首诗和康孝荣能有什么关系? 这时只听安贵妃曼声念道:「小长孙写的是:智者有千虑,武夫无一谋。天子任贤臣,惟取读书人。」顿了一会儿,又问天宁,「……应该就是这四句了吧?」 天宁点了点头,紧张兮兮地又看了康孝荣一眼。 康孝荣知道天宁在看她,故意没做什么反应。 安贵妃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先帝夸小长孙少年有志,日后必成大器……」 她那骄傲的神色,就好像长孙明日是她儿子似的。 只可惜话未说完,身旁就传来一声冷哼。 「哼,不过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小鬼罢了。」康孝荣没有发难,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康芳婷忍不住开口了。她的语气之中充满不悦,看来她对这个长孙明日很有意见。 季安妮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似乎康贵妃和安贵妃之间即将爆发什么大战。 本来对于长孙明日的那首神童诗,季安妮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从安贵妃和康贵妃的态度中,渐渐嚼出一些味道。 那诗表面看上去是在宣扬读书之好,但实质却有些「重文轻武」的味道。 对于「武夫」的轻蔑之态跃然纸上,毫不掩饰。 年少气盛虽是不错,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这气场也太强大了吧?虽然季安妮并未见过长孙明日其人,但光从这首诗中,仿佛就能看见他那目中无人的眼神。 朝中安康两派,如果说安家是文臣,那么康家便是武将。 长孙家是安家幕僚这点已经毋庸置疑,那么长孙明日诗中的「武夫」,不知道有没有暗指康家的意思呢?难怪天宁公主会吞吞吐吐,也难怪康芳婷会不满了。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康家太过敏感,也许长孙明日的四句诗就只是一概而论,不能严格地对号入座。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对朝堂之事能有多少了解?大概只是无心之失,无意间得罪了大将军一家吧——季安妮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这时安贵妃对康芳婷道:「一首童诗而已,值得妹妹这么生气么?」 明明只是一句劝慰康贵妃不要生气的话,但听入耳中,却总觉得充满轻蔑。 康芳婷冷冷道:「如果只是一首童诗倒也罢了,就怕是什么人背后教的。」 她说话不绕弯子,直来直去就把冒头指向了安家和长孙家。 闻言,安贵妃的脸色不太好了,冷哼道:「小长孙才学过人,还用得着人教么?若不是有人被戳中痛处,又怎么会恼羞成怒呢?」 言外之意就是康芳婷自己把自己当成诗中有勇无谋的「武夫」了。 「你!」康芳婷双眼一瞪,那真是虎目生光,杀气汹汹。 「算了,算了……」康孝荣当起老好人,把妹妹稍微向后拉了拉。 「啊,到了到了!」天宁公主指着前方叫起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季安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书有「皇学初学」四个大字的横匾挂在门上。 在两名白衣人的引领下,季安妮随大流走进学堂之中。 那两名白衣人风度翩翩,举止幽雅,不太像是太监,可能是文华院的学生或者学士吧? 他们都很年轻,就和云真仙客楼阁里面那个玄机子差不多年纪。比起古铜色的玄机子,他们可要白净多了,就像涂了一层面粉似的。 虽说只有三名学生,但这初学学堂可比季安妮想象中大多了。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置了五十张书案,四周墙壁边还围了一圈长凳。如果想把这间教室坐满,少说也要两百多人吧。 季安妮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目瞪口呆地把这个讲堂环视了一圈。 讲堂正中挂着三张人物画像。 当然,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什么至圣先师孔圣人,那么这三张画像到底是谁呢? 季安妮一眼望去,第一个感觉就是:哇,都是黄衣帅哥耶。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三身黄衣都是龙袍。再仔细一看,居然认出其中一张就是龙莫寒! 第208章 君之于臣 那么另外两位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想必就是先帝和太祖了吧。 生徒在历代君王的画像前读书习字,由此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崇尚君权的朝代。就连做学问,也是直接为了皇上服务的。在这里学的不仅仅是圣贤之道,为人之道,更是辅佐君王之道和治理国家之道。 另外,这天佑圣朝的遗传基因就是好,三代君王都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三代君王都有一段美人劫。 龙莫寒就不说了,昭姬就是他的劫难。他苦苦爱着的那个昭姬,已被季安妮这条来自异世界的魂魄霸占了身体。从实质上说,昭姬早已不在人世。 先帝三个多月前刚刚驾崩,听花容说,他是一个很爱王皇后的人,王皇后死后便无心另立皇后,于是做出「谁先生下皇子就立谁为后」的决定,结果引发了三年前的一系列怪事。 太祖就是修建这座皇宫的人,传说他少年时迷恋过一只狐妖,狐妖说如果他能夷平这座大山便嫁他为妻。但太祖真把大山夷平之后,狐妖却不知所踪了。 关于太祖,还有一个传说。就是一名贵妃曾生下一只狐狸,太祖下令把那贵妃和狐狸皇子行了火刑。贵妃和皇子都被烧成灰烬,只留下一颗黑色的珠子,据说就是狐珠。 现在那珠子还被封在闲宫附近的镇妖祠中,据说珠子里会传出哀恸的哭声。镇妖祠那地方阴气森森,是皇宫之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谈发祥地之一,鲜少有人敢去探访。 如此想来,这天佑圣朝自开国以来,就和狐妖结下了不解之缘。 虽然季安妮以前不信什么神鬼妖怪,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特别是在接触了云真这个国师之后,就由不得她不信邪了。 当初在刑场之上,她曾亲眼目睹一只红狐跳出来为自己挡了一刀,然后云真用什么法术把那红狐困在金网之中,红狐反抗,天空出现了红色的月亮。 那红月正是季安妮回到原来世界的唯一途径,但她却为了云真而放弃了回去的机会。 云真会仙术,狐狸会妖术,在这个仙术与妖术共存的世界,一切超越常识的事情都可能存在。那么太祖爱上的那只狐妖,以及镇妖祠的狐珠传说,就不能只被当成无稽怪谈了。 季安妮正盯着画像发呆,就听见天宁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昭从妃,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第一次来,有点好奇而已。」季安妮立刻回过神来,对天宁笑了一下。 天宁古灵精怪地凑到季安妮耳边道:「昭从妃,本公主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明皇子的画像有朝一日也能挂在这里就好了?」 能挂在这里的都是国君画像,所以天宁以为,季安妮刚才是想明皇子登基想呆了呢。 其实季安妮只是在想狐妖而已,经天宁一提醒,脑海中还真浮现出明皇子龙袍玉冕的模样来了。这一刻,仿佛昭姬在她体内苏醒。她就像真正的昭姬一样,美梦连篇地幻想着明皇子的光明前程。 不过说实话,明皇子可爱是可爱,就是少了一点天子的威仪。就算真有登基称皇的一天,大概也是李后主那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的悲情皇帝吧? 想到这里,季安妮瞥了明皇子一眼。说实话,她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将来不太看好。 明皇子非常怯生,人一多,就总想往谁的身后躲。 这会儿,他正紧紧抱着庄晓梦的胳膊,躲在角落里呢。他的脖子就快缩到衣服里去了,真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再加上他的身材本就娇小,如果不注意看,还真看不见他呢。 庄晓梦的姿态就要好多了,站得笔直,就像一棵小松树似的。他见明皇子怕生,就轻轻握着明皇子的手,以此来鼓励明皇子。小小年纪,倒是很有君子风度。 季安妮点了点头,越来越欣赏这个庄晓梦了。不知道他爹娘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也是身正影正的正派人士吧?如果明皇子能和他成为朋友的话,应该也会渐渐外向起来吧? 正想着,那两名引路的白衣人便示意大家随意坐下。 讲堂中央的书案是留给学生坐的,季安妮等「家长」就坐在墙边的长凳上。 花容和凝霜不敢和这些达官显贵平起平坐,于是静静站在一旁。 天宁公主拉季安妮,故意坐在康孝荣身边,但康孝荣的目光却总是停留在花容身上。那目光之中带着浓浓的关切和担心。 他的担心并非毫无来由。三年前,花容可是文华院的「校长千金」,如今故地重游,却连入座的资格都没有,那种「天上人间」的落差感就更深了。 天宁公主发现后,立刻不高兴了,故意支开花容道:「花容,长孙大人怎么还没来?你去催一催吧。」 花容应了一声,低着头离开了。 她似乎比康孝荣想象中更坚强,没有流露出一点触景生情的哀伤。也许她早就强迫自己忘记三年前的身份了吧。因为只有放下过去,才能认清现在。她已不是什么千金娇媛,只是一个留宫为婢的罪臣遗女罢了。 三年前,天宁出面救了花容月貌姐妹一命,本以为她不在乎康席两家的那桩婚约呢,但其实她还是会吃醋。看见自己喜欢的男人总是盯着别人看,哪个女人不吃醋呢? 「家长」全都入座以后,白衣人便领着明皇子和庄晓梦两位学生向前走去。 五十张书案之上,只有三张上面摆有笔墨纸砚。这三张书案,便是专为明皇子、庄晓梦、长孙明日这三名学生对应准备的。如果按照尊卑来排位的话,明皇子理应坐在最中央,但那两名引路的白衣人,却把庄晓梦引入中央,而把明皇子引入偏左的位置。 康孝荣和安贵妃都觉得有点不对,微微起身。还不待他俩站起,就听白衣人说了一声:「明皇子,请入座。」 这句话是不错,但问题就是白衣人说这句话时,看的不是明皇子,而是庄晓梦。 另外一边,那位引明皇子的白衣人也恭恭敬敬地说道:「庄公子请入座。」 这才真相大白,原来座位没有排错,明皇子确实应该坐在中间,错就错在引路人把明皇子和庄晓梦两人弄反了,把他们带到了错误的位置上。 明皇子入宫之后一直留在东宫殿中并未外出,所以宫中好多人都不认识他。这两名白衣人今天就是第一次见明皇子,只能从两名孩子的气质上,凭本能判断他们的身份,没想到居然犯下这种大错。 不待季安妮等大人们纠正,心直口快的庄晓梦便笑嘻嘻地道破天机,对为他拉开椅子的白衣人道:「我不是明皇子,他才是明皇子。」说着抬手指向左边真正的明皇子。 那两名白衣人这才惊觉犯下大错,急忙跪地齐声道:「书生有眼无珠,请明皇子恕罪。」 明皇子不太习惯别人对他行跪礼,急忙摆手道:「不要紧,都是一样的,你们起来吧。」 白衣人乖乖起来了。这时却听一个童声从门外传来。 「君之于臣,犹如天之于地。君臣有别,上下有分。君以仁德施下,臣以忠贞事君。如有违之,则天下大乱。明皇子让你们平身,是施仁德。但你们不领一罚,就这样起来了,则是对天子的不敬不忠。」 这一大段话讲得有板有眼,要不是声音略显稚嫩,还真像是什么大学士来了呢。 接着门边白影一闪,一名和明皇子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第209章 举头见日 那男孩的个子比明皇子和庄晓梦稍高,眼角有些上扬,把他的神情也衬得更傲慢了。 比起明皇子,这男孩的目光更加自信。说自信吧,好像又有点自信过头,变成了睥睨天下。比起庄晓梦,这男孩更加白净,皮肤嫩得就像剥了皮的水煮鸡蛋似的。 如果说庄晓梦给人的第一感觉褒义是机敏,贬义是调皮的话,那么这男孩给人的第一感觉褒义是聪慧,贬义则是狡黠。 如果说庄晓梦是小猴子,明皇子是小兔子的话,那么这男孩便应该是只小狐狸。 不用任何人介绍,从他现身门外的那一刻起,季安妮就猜出他是长孙明日。 难怪康芳婷说他是个目中无人的小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那两位自称「书生」的白衣引路人,少说比他大十岁吧?但他刚才的话锋芒毕露,毫不留情,就像上级训斥下级似的,把那两名引路人都训得不敢吱声了。 天宁公主见他现身,急忙问道:「小长孙,你爹呢?」 刚才花容去请长孙楠,没想到长孙楠没请来,这个小长孙倒不请自来了。 长孙明日刚想回答,就听身后传来「咳咳」两声。 他回头一看,结结巴巴地喊道:「爹……爹……」 来人便是长孙楠,身后还跟着花容。 长孙楠比季安妮想象中年轻一点,大概四十岁出头的样子。没留胡子,下巴非常干净,衬上那白皙的皮肤,有点像是太监。他身穿白衣长袍,样式与引路人差不多,但领口和袖边上都滚了一层闪闪夺目的金边。那金边和龙袍颜色颇为相似,不知道是不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长孙楠到来之后,天宁公主、康孝荣、康贵妃、安贵妃全都齐齐站起,向他行礼问安。但季安妮是个外来客,不知道有行礼的规矩,见所有人都站起来后,才慢半拍地跟着站起来。 如果换作平常,肯定又会被安贵妃翻几个白眼,但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季安妮身上,因为还有人比季安妮反应更慢——那就是明皇子和庄晓梦这两个小鬼。 想必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长孙楠,被对方身上那股强大魄力震慑,光顾着发呆了。 「都坐下吧。」长孙楠发话。他声音浑厚,吐字有力。嗓门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经他口中吐出之后,仿佛都产生了沉沉的重量,不知道这是不是习武之人常说的「内力深厚」。 拿到现代来说,如果他在容纳五百人的阶梯教室开讲座,就算不用话筒也能产生电影院的环绕立体声效果。这种人,不当老师还真是浪费了。 季安妮忽然想起刚才听天宁说过,文华院会举办公开讲学,就连皇上和太后都会参加,想必那一定是场众生云集的空前盛况吧。在这个没有扩音设备的时代,可以举办那么大规模讲学的长孙楠,肯定早就锻炼出「人肉喇叭」的过人本领了。 既然长孙楠叫大家坐下,那当然大家都坐下了。 庄晓梦和明皇子交换了一下位置。庄晓梦坐在左边,明皇子坐在中间。 这时那两名白衣引路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好像害怕被人追究认错皇子的责任似的,用眼神询问了长孙楠一下,见长孙楠点头,便埋头而出,一刻也不敢多留。 见他们就这样离开了,长孙明日可不依,抬头问他爹道:「爹,为什么要放他们走?难道我刚才的话不对么?他们连明皇子都认错了,难道不该惩罚么?」 「要罚先罚你,口无遮拦。」长孙楠狠狠地瞪了长孙明日一眼。 「为什么?」长孙明日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长孙楠压低声音,斥责道:「你刚才的话有理是有理,但那都是君臣之理。现在太子之席悬而为定,你一个黄牙小儿一口一个天子,一口一个君臣,乱议朝政,实在是不成体统!」 「爹……」长孙明日委屈极了。 「闭嘴,坐下。」长孙楠用目光向他示意明皇子右边的那张书案。 长孙明日见他爹真的怒了,不敢再多嘴下去,闷闷不乐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季安妮看戏似的摸摸下巴,越看越觉得有点意思。联想起长孙明日五岁时写出的那首神童诗,不难发现,这个小长孙真的很有政治抱负。在他心中,仿佛已把明皇子当成太子了。 而他爹长孙楠却话里有话,强调太子人选尚未确定,似乎不太承认明皇子的身份。 # 就座之后,便是入学礼了。 所谓入学礼,比季安妮想象中的开学典礼简单多了。首先,长孙楠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文华院的地位和作用,以及他们三人以后将要学习的课程。接着,便由长孙明日这个比明皇子和庄晓梦早入学一年的小前辈,给他们发了几本课本。 最后,长孙楠居然说要考他们三人作诗。 这可是长孙明日的强项,他立刻问道:「爹,以何为题?」 长孙楠答曰:「目之所见,皆可为题。」 于是长孙明日白纸一铺,想不也想,抬笔蘸墨挥洒起来。不一会儿,一首诗就写出来了。 但庄晓梦和明皇子可就愁了,迟迟下不了笔,没想到长孙楠会出这种难题。 长孙楠看到长孙明日已完成,便故意给他机会表现似的说道:「明日,念念你写的。」 于是长孙明日朗声念道:「春来花开早,浓香满皇城。群芳皆下品,独艳百花园。」 诗中以花自喻,说他自己开得又早又香,其它花儿都是残次品,就他一人独占鳌头。 这口气,倒真有点「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霸道了。 长孙明日应该属于那种如果没有他爹撑腰,走出去一定会被群殴的类型。 这时庄晓梦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启发似的,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我也会了。」 说罢也不用笔写,张口念道:「墙角小黄花,颜色淡如土。是花还是土,闻闻就清楚。」 就算你是浓香扑鼻的霸王花又怎么样,即便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也总有人能闻到它的香味,知道它是花不是土——这明显是在叫板,故意灭长孙明日的威风。 季安妮偷笑起来,心想:没想到这个庄晓梦还有点小心思,随口说的四句诗居然都和那句「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的古诗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长孙楠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理睬庄晓梦,而是慢慢踱到明皇子身边,问道:「明皇子,写好了么?」 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似乎肯定明皇子写不出只字片语,带着一丝隐晦的嘲讽。 谁料明皇子早已写好了,目光怯怯地望着长孙楠,轻轻放下笔道:「好,好了……」 长孙楠有些吃惊,拿起明皇子的作品看了一眼。只一眼,他那轻蔑的眼神就成了惊讶。 明皇子到底写了什么?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天宁公主好奇地举手发言道:「长孙大人,我想看……」 长孙楠冷笑一声,向季安妮走来,边走边道:「我想这首诗,最应该让昭从妃过目。」 说罢便把明皇子的诗作交给了季安妮。 季安妮疑惑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四句: 「日远三千外,朝堂近咫尺。举头见明日,不见爹娘颜。」 太阳远在三千里之外,而朝堂就在我的身边。明明我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遥远的太阳,为什么望断天涯却望不到身边的爹娘一眼?这近在咫尺的爹娘,怎么反倒比那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太阳,更加遥不可及了呢…… 第210章 视若己出 明皇子直抒胸臆,有感而发,无心责怪谁。但季安妮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时,眼睛都被刺痛了。她没想到,自己的逃避,竟对明皇子造成这么大的伤害。难怪长孙楠特意把诗拿给自己看,自己的确应该好好检讨一下了…… 季安妮心中百感交集,心疼地望了明皇子一眼。 明皇子不吭声,默默低下头,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见状,季安妮心中更加难受。入宫以后琐事繁杂,以至于忽略了明皇子。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被寄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的内心该有多么不安呀。 季安妮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尚且花了很长时间适应,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呢? 讲堂中静悄悄的,大家都好奇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的喉咙哽得阵阵发痛,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坐在季安妮身旁的天宁探过头来,低声念出了那四句诗。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这才顿时明白季安妮为什么表情怪怪的。 「好!」天宁突然一声大喊,打破讲堂的沉寂。 那「好」字是针对明皇子的诗作而言,短短二十个字,便令她对小兔子刮目相看。 闻言,长孙楠酸巴巴地嗤了一声:「哼,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小时候聪明的孩子,长大以后未必能有多大出息。 这话虽是在泼明皇子冷水,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相当于承认了明皇子的才能吧。 季安妮受不了他的口气,不满道:「那长孙大人小时候应该很笨吧?」 「昭从妃,你怎么能侮辱长孙大人?」天宁有点畏惧长孙楠,不停向季安妮挤眼。 季安妮争辩道:「我哪有侮辱他,我明明就是在赞扬他现在很聪明嘛。」 长孙楠被气得说不出话,冷哼一声,转身走回讲台去了。 季安妮对着他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哼,文人就是酸得很。明皇子哪点得罪他了?他堂堂御前大学士,用得着酸明皇子那个小不点么?要酸也该长孙明日酸吧? 长孙楠胸襟狭小,被季安妮讽刺了一句后就一直黑沉着脸。简单说了几句结语后,便提前宣布入学仪式到此结束。 季安妮昨晚没有合眼,困得要命,一听长孙楠说结束了,立刻高兴得直打呵欠。 还好这时大家的目光都望着讲堂正前方的长孙楠,没人注意她的仪态不佳。 她自以为自己这个呵欠打得神不知鬼不觉,谁料打完之后睁眼睛一看,才发现长孙楠正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糟糕……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吧? 天地可鉴,她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真的只是困了而已嘛…… 「昭从妃,你有意见可以直说。」长孙楠开始和季安妮过不去了。 季安妮知道他有太后当靠山,哪敢有意见,急忙摆手道:「长孙大人,你误会了……」 「咳咳。」康孝荣干咳两声,给她打信号,叫她快点闭嘴。 季安妮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嘴是闭了,但却扭头看着康孝荣。 她这一看,令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向康孝荣看去。 康孝荣没有办法,只好站起来道:「长孙大人,我带晓梦去收拾房间了。」 说罢便向庄晓梦走去。 还以为他有什么办法缓和气氛呢,没想到却是直接落跑。 康芳婷和康孝荣是一道的,见康孝荣要走,也跟着站起来道:「哥,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天宁公主也急忙跟进。 「他们去收拾什么房间啊?」不明状况的季安妮下意识向身旁的人问了一句,但话已出口才发现身旁只剩下安贵妃一个人,顿时尴尬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安贵妃没想到季安妮会主动和她搭话,愣了愣,爱理不理地答道:「晓梦家在宫外,文华院又在宫内,他每天进出宫门不方便,而且又浪费时间,所以从今以后,他便住在文华院里了。这文华院里本就住了不少学士,一边研究学识,一边辅佐君王。」 原来如此,季安妮心想,刚才的那两名白衣领路人,想必也是这里的学生吧。 以前听花容说过,文华院也负责起草官文和内阁议事。 就连水芙蓉一直想进又进不了的那个陈列史册的「历宫」,也在文华院的管辖范围之内。 「对了,那明儿呢?他以后也住在文华院么?」季安妮对明皇子的关注度大大提升。 安贵妃阴阳怪气地道:「明皇子还是住我的东宫殿里。」 她语调尖酸,好像是怀疑季安妮想趁机把明皇子从她身边夺走似的。 庄晓梦之所以住在文华院,是因为本家建在皇宫之外,只能「住校」。而明皇子本来就住在皇宫里面,东宫殿离文华院也不过只有一刻钟的路程,所以「走读」就行了。 「那小长孙呢?」季安妮又问。 安贵妃道:「他也住在文华院里,这届初学只有三名生徒,想必晓梦就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里吧。」 听到这里,季安妮很想提议,干脆就让明皇子和晓梦他们一起「住校」算了。一来,可以锻炼生活能力;二来,以后自己探望明皇子时,就不用担心看到安贵妃那张傲慢的脸了。 刚才季安妮只问了一句明皇子以后是不是也住文华院,安贵妃的脸色就立刻晴转多云,如果自己真提出让明皇子「住校」,只怕她第一个就不答应吧? 真搞不懂,安贵妃为什么要把明皇子留在身边呢? 季安妮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安贵妃以明皇子为饵,来钓皇上这条大鱼。思儿心切的龙莫寒,为了见明皇子一面,不得不走访东宫殿。这样,安贵妃就有机会和皇上拉近距离,增进感情了。 如果失去明皇子,那么安贵妃的东宫殿就会沦为一座实质上的冷宫吧? # 康孝荣和长孙楠等人先后离开后,讲堂中就只剩下季安妮、安贵妃、花容、凝霜和明皇子五个人。明皇子乖乖坐在座位上,忧伤地望着季安妮,还以为季安妮不喜欢自己了呢。 季安妮知道自己亏欠明皇子太多,觉得应该稍微补偿他一下。 「安贵妃,我……我有一个请求……」季安妮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什么请求?」安贵妃冷冷地问。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明皇子和我一起回从妃殿?」生怕安贵妃不同意,又急忙补充道,「只是今天一天而已,明天我就带他回东宫殿。他进了初学,我想给他庆祝一下。」 唉,想母子欢聚一天,居然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季安妮心中有些苦闷。 本以为安贵妃会刁难自己,谁料安贵妃想了想,居然点头了。 点头之时,目光清澄,看不见一丝晦暗的阴影。 那眼神似已证明,她没有任何阴谋,只是真心同意了季安妮的要求而已。 这时凝霜心急地插嘴道:「娘娘,如果是庆祝的话,不如让昭从妃来东宫殿庆祝吧,奴婢还可以去把皇上和太后也一起请来。」 的确,凝霜的提议听上去好像更符合安贵妃的一贯作风。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安贵妃居然投了否决票。她关心地望着明皇子,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他一定很想和亲娘住一晚吧。」 那一刻,季安妮忽然发觉,安贵妃似乎很喜欢明皇子。 虽然她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对明皇子,却视若己出般关爱着。 第211章 礼尚往来 回到东从妃殿的时候,正好赶上午膳时间。宫女们进进出出,是从妃殿最热闹的时候。 明皇子的到来,令宫女们驻足而视。虽然在这之前,她们并未见过明皇子,但根据明皇子的年龄大小、衣着打扮,以及和季安妮携手同归这三条重要线索,不难猜出明皇子的身份。 她们亲切乖巧地向明皇子请安,好奇的目光在明皇子身上上下打量。 明皇子不习惯被这么多女孩子同时盯着看,羞得脸都红了,直往季安妮身后躲。 「哈哈。」季安妮戳了戳明皇子软嘟嘟的脸蛋,取笑他道,「明儿还知道脸红。」 「娘……」明皇子撅了撅嘴,模样更可爱了。 「来,明儿,娘教你,男孩子不能这么害羞,要抬头挺胸,勇往直前。」季安妮一边说,一边把明皇子从自己身后拉出来,推到前方不远处那群正在给明皇子行礼的宫女面前。 「娘,娘……」明皇子就害怕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慌慌张张地直往季安妮身后钻。 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把那群小宫女都逗笑了。 见状,季安妮半蹲在地,揽住明皇子的肩膀,给他指了指前方的宫女姐姐道:「明儿,当别人向你打招呼的时候,你也应该回礼,不能总向后躲,知道么?」 明皇子点了点头,他什么都听娘的。 季安妮满意地笑了起来,刚要表扬明皇子听话,谁知花容却上前一步,在季安妮耳边轻声道:「娘娘,明皇子不用回礼。」 「为什么?」季安妮吃了一惊。 「因为上下有别,明皇子是皇子,而宫女只是宫女,不能乱了尊卑。」 经花容一提醒,季安妮这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老家,而是等级森严的皇宫。她很扫兴地站了起来,摸着明皇子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唉,不就是打声招呼么,什么尊卑不尊卑……」 都说礼尚往来嘛,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总不能把明皇子教成一个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臭小鬼吧? 想到这里,季安妮脑海之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长孙明日那张傲慢的脸来。 她可不想明皇子以后变成长孙明日那样…… 花容向那些宫女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快点告退,不然的话,如果季安妮执意要让明皇子向宫女回礼,传到太后耳中,免不了又是一场雷阵雨。 望着宫女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季安妮无趣地拉着明皇子的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娘娘,奴婢去取午膳了。」花容跟在季安妮身边,小心翼翼地说。 「去吧,顺便再取几盘点心过来。」说到这里,低头又问明皇子,「明儿,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娘做的酥饼。」明皇子在外人面前畏畏缩缩,但面对季安妮时却毫不客气,一开口就给季安妮出了一道难题。 弄块酥饼不是难事,但指明要季安妮亲手做,那可真是难如登天啊…… 季安妮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下过厨房,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火腿肠泡方便面。 别说做酥饼了,她连酥饼是什么做的都不知道。 「娘?」明皇子见季安妮表情僵硬,还以为她不想给自己做酥饼呢,难过地抿了抿嘴。 已经决定当一个「好妈妈」的季安妮实在不忍心让明皇子失望,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好,娘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娘就给你做酥饼。」 「真的么?」明皇子顿时双眼发亮。 「真的真的。」季安妮用很夸张的动作不停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今天不行。」 「为什么?」明皇子非常失望。 「因为做酥饼太费时间,等娘做好了,你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所以今天还是算了吧。等娘有空的时候,带着酥饼去东宫殿看你,好不好?」 季安妮心想:反正仪珍什么小吃都会做,以后让她传授自己做酥饼的方法不就好了? 「娘娘,那奴婢就去取午膳和酥饼了。」花容征询季安妮的意见。 「好的,快去快回。」 季安妮有些害怕和明皇子单独相处,花容走了以后,她就觉得心中没底。 对了,干脆去仪珍房里坐坐吧…… 多一个人在身旁,有助于她增强面对明皇子的勇气。 「明儿,娘给你介绍一位从妃姐姐好不好?她是娘的好姐妹,外号叫做『小蜜枣』,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季安妮一边说,一边牵着明皇子向仪珍门外走去。 房门虚掩着,季安妮轻轻一推就开了。 仪珍正在吃饭,听见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敏感地回过头来。 这时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从门缝中只能勉强看清季安妮一人的脸,所以仪珍还不知道明皇子的到来。她惊喜地放下筷子,起身向季安妮走去,边走边问:「小昭,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听说你一大早就送明皇子去文华院了是不是?」 话刚说这里,忽然发现季安妮身侧还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仪珍愣住了,声音戛然而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行礼道:「仪珍给明皇子请安。」 「哎哟仪珍,你就别请安了,他只是一个小鬼啦。」 季安妮哭笑不得,没想到仪珍见了明皇子后也来这套。 然而正在这时,只听明皇子口中发出了很小很小的声音:「安,安……」 那声音太小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其实季安妮什么都没听见,要不是发现仪珍正专注地盯着明皇子,还不知道明皇子刚才说话了呢。 明皇子涨红了脸,紧紧抓着季安妮的衣袖,就像挤一管早就用光的牙膏似的,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明儿也……也,也,也给娘娘请安……」 说完以后,全世界都静止了。 季安妮目瞪口呆地盯着明皇子。她没有听错吧?刚才明皇子居然回礼了! 季安妮正想好好称赞明皇子一番,谁料明皇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噌的一下,钻到季安妮的身后躲起来,只探出半颗小脑袋,察看仪珍的表情。 仪珍先是吓了一跳,但看到明皇子受的惊吓比她还大,便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听见仪珍的笑声后,季安妮也跟着笑起来,把明皇子从身后拉出来道:「明儿,刚想夸你有长进,你就又躲起来了。娘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娘的好姐妹,来自南湖县的苏仪珍苏从妃。」说罢又对仪珍道,「仪珍,他,他……他就是我儿子。」 「我儿子」那三个字怎么说都别扭,季安妮仿佛感觉到自己额角已经渗出冷汗。 「明皇子今天大驾光临从妃殿,不知有何贵干?」仪珍见明皇子温驯可爱,便和他开起玩笑。明皇子不知所措,用目光向季安妮求救。 「好了,好了,别逗他了。」季安妮为他解难,拉他走进房间,在门边一张椅子上坐下道,「我们母子好久没有相聚了,所以今天特意把他带回来,增进一下我们母子情谊。」 闻言,仪珍吃惊地问道:「安贵妃同意了么?」 「同意了。」季安妮理所当然地说。 「你们没有吵架吧?」仪珍还以为季安妮是硬把明皇子从安贵妃那里抢来的呢。 季安妮夸张地笑了起来,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仪珍你瞎操心了。」 「没有就好。」仪珍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不太放心。无意间回头一看,看见桌子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既然季安妮和明皇子前来做客,她当然不能一个人吃独食,但也不能用这残羹剩菜招呼贵客,于是便把碗碟全都撤了下去。 第212章 原形初露 见仪珍撤碗,季安妮这才发觉自己打扰了,不好意思地向仪珍道了声歉。 仪珍是个温和的人,急忙说不碍事。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又从柜子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纸盒。那纸盒包装精巧,盒面上还描着红色的小花,看上去颇为高档。 季安妮知道仪珍入宫时带了不少南湖县的土特产,想必这也是其中之一吧。 仪珍把盒盖揭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小糖球。每个糖球外面都包了一层糯米纸,糯米纸的颜色有黄有红,五颜六色,非常漂亮。这应该是仪珍的珍藏吧? 季安妮忍不住惊讶的「哦……」了一声,忙问:「仪珍,这是什么?」 仪珍笑道:「这是砂壳糖,可甜着呢,不知道明皇子爱不爱吃。」 原来是给明皇子准备的,季安妮取了一颗,拿到明皇子眼前晃了晃说:「明儿,还不快给苏从妃说谢谢。」 明皇子乖乖地说了一声「谢谢苏从妃」。季安妮这才满意地把小糖球塞进他的嘴里。 「好甜呀……」明皇子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见明皇子喜欢,仪珍也非常高兴,把糖盒拿给季安妮道:「小昭,你要尝尝么?」 「啊,原来还有我的份。」季安妮非常高兴,其实她早就想吃了。 听到仪珍的邀请后也不客气,拿了一颗就丢进嘴里,果然又香又甜。轻轻一咬,糖壳居然裂开了,包在糖心中的那浓浓甜液流入舌尖,带着一丝甘醇的酒味。 哇……季安妮都快醉了,原来砂壳糖就是酒心糖啊。 酒心糖勾起了季安妮的不少童年回忆,于是拉着仪珍天南海北地又闲聊一通。 聊着聊着,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了几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明皇子的神情有些不对。 他似乎是困了,双眼无神,两边眼皮都低垂着,只留下一条很小的缝隙。身子摇摇晃晃的,脸色又有些发红——难道是醉了? 季安妮抓住明皇子的肩膀摇了摇,焦急地喊道:「明儿?明儿?」 明皇子没有回应,晕晕沉沉地靠在季安妮身上。 见状,仪珍吓得脸色微白,急忙放下手中的糖盒,赶来察看明皇子的情况。 「糟了,该不会是因为刚才那颗砂壳糖吧?」仪珍见明皇子有些酒醉的迹象,一下就联想到刚才吃下的那颗砂壳糖。砂壳糖里虽然包了酒心,但却只是甜酒而已,根本吃不醉人。 「没关系,他睡一会儿就好了。仪珍,你不用担心了,不关你的事。」 季安妮抱起明皇子往回走。 还好明皇子不重,练过举沙包的季安妮轻而易举就把明皇子抱了起来。 「小昭,我去请太医吧。」仪珍生怕明皇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急得都快哭了。 「不用了,真没事。我带他回去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就好了。」季安妮安慰仪珍。 其实季安妮心里也着急,但她不能让仪珍看出来。不然,肯定会害仪珍更加内疚。 仪珍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明皇子体质不好,沾不得酒精。 如果去请太医,太医问长问短,问出仪珍给明皇子吃了奇怪的东西,如果被长舌的知道了,跑去太后那里告状怎么办?季安妮舍不得看仪珍受太后责难。而且,明皇子除了有点昏昏欲睡之外,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所以季安妮以为让明皇子睡一觉就没事了。 # 匆匆告别仪珍后,季安妮把明皇子抱回自己房间。 这时明皇子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小脸红得就像涂过胭脂似的。 「明儿?明儿?」季安妮轻轻摇了他几下,但他昏迷太沉,已经摇不醒了。 季安妮笨拙地为明皇子脱去外衣,把他放到床上。 脱了外衣才发现,明皇子的体温热得有点不正常。 那已经不是酒醉后的热度,而是发烧的热度了。一摸明皇子的额头,顿时觉得手心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着。糟了,这可不是睡一觉就能解决问题的了…… 季安妮也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明明只是一颗酒心糖而已,怎么会醉成这样? 正在她急得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花容的声音。 「娘娘,午膳取来了。」花容刚刚才从御膳房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花容……」季安妮的声音都在发抖了,茫然无措地回头望着花容。 花容一看季安妮脸色不对,心口顿时沉了一下。再一看,居然发现明皇子躺在床上,这才意识到出事了。她急忙放下托盘,赶到床边,伸手一探明皇子的体温,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惊慌地问:「娘娘,明皇子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季安妮不敢看花容的眼神,她觉得花容简直快要把她吃了。 「娘娘,你先守着明皇子,我马上去请御医。」说罢转身就向外走。 谁料这时一直昏睡不醒的明皇子居然出声了。他轻轻拉住季安妮的衣袖,在床上轻轻摇头,喃喃不觉地说着:「不要……不要……」 听见他说不要,季安妮下意识喊住了就快夺门而出的花容:「花容,等一下!」 花容以为季安妮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停下脚步,急促地问:「娘娘,怎么了?」 季安妮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见明皇子迷迷糊糊地说「不要」,就下意识地喊住了花容。从理智上来说,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花容。 「娘娘!」花容见季安妮不吱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又喊了一声。 这时季安妮才愣愣回应道:「你……你,你先不要去请太医……」 「为什么?」花容想不通季安妮为什么不让她去请太医。 季安妮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花容去请太医。 她心中说不出的慌乱,就像在地震之前,感应到灾难即将到来的老鼠一样。 这时,明皇子又嚅嗫道:「娘,娘……不要太医,不要太医……」 和季安妮一样,明皇子也毫无理由地抗拒着太医。 「花容,你先不要去了,明儿好像不想你去。」季安妮知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不够留下花容的脚步,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它理由。 花容急得咬了咬牙,低嚷道:「娘娘,这事儿你还能由着他么!」 花容以为,明皇子说的「不要」,只是出于孩子对太医恐惧的本能。因为太医诊了以后,免不了就要喝几碗黑汤苦药。只有季安妮可以感觉到,明皇子绝不是因为害怕喝药才不愿见太医的…… 花容等不住了,不顾季安妮的阻拦,拔腿冲了出去。 季安妮拦不住她,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时床上的明皇子虚弱地睁开眼睛,痛苦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心疼地摸了摸他热得烫手的脸,安慰道:「明儿,你等等,娘去取盆冷水来。」 她打算先给明皇子冷敷一下,刚刚走到门口,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溢上心间。 鬼使神差地蓦然回头,向床上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才发现,床上的明皇子居然消失了! 「明儿!」季安妮吓得双眼圆瞪。大白天撞鬼,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消失,被子底下鼓鼓的,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季安妮冲过去,猛地揭开被子。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云霄。 被子里面哪有明皇子,只有一团白花花的茸毛! 那茸毛蜷成一团,仔细一看,竟能辨出蓬松的尾巴和尖尖的鼻子,既像是猫又像是狗…… 季安妮吓得后退两步,紧紧盯着床上那团白毛,讷讷念道:「狐,狐狸……」 没错,那是一只狐狸,一只通体洁白的雪狐。 明皇子居然变成狐狸了! 第213章 有惊无险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季安妮刚一回头,就见仪珍冲了进来。刚才花容去请太医的时候,走得太急,竟忘了关门。仪珍在隔壁听到季安妮的尖叫后,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发现明皇子变成雪狐后,季安妮的身体硬得就像冰块似的,直到看到仪珍后才终于融化。她恢复神智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拉好被子,把变成狐狸的明皇子密不透风地遮起来。 「小昭,怎么了?」仪珍见季安妮脸色不好,已经冲到床边来了。 「不,没什么……没什么……」季安妮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拉着被角,不想让下面的那只雪狐被仪珍发现。 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她已不下十次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牢牢抓紧被子的两只手,却清清楚楚地碰到了被子下面那团软软的生物。 不是梦,不是梦……但不是梦又是什么?明皇子居然变成了一只狐狸! 「小昭?」仪珍见季安妮死死按着被子,便探头向床上望去。 不待她看清床上到底有什么,季安妮就慌慌张张地把她挡开了。 「仪珍,你回去吧,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季安妮深深吸气,努力维持冷静。 仪珍哪里信她,急得直皱眉头,问道:「小昭,你别骗我了。如果没有事,你怎么会叫得那么惨?你在床上藏着什么?……对了,明皇子呢?」 仪珍这才发现没有看见明皇子。 季安妮刚想解释明皇子和花容一起出去了,但仪珍却忽然推了她一下,伸手向被子摸去。 一摸之下,脸色大变。仪珍的动作明显僵滞了一秒,惊叫道:「小昭,你怎么能这样?」 糟了……季安妮浑身冰凉,根本不敢回头向床上看。 她料定仪珍刚才那一摸,已经发现了床上的雪狐,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仪珍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如果发现雪狐的话,应该是一声尖叫吧,仪珍怎么反倒责备起自己来了? 「小昭,你怎么把明皇子裹在被子里?」仪珍的声音愈发严肃,一掌推开季安妮,把明皇子从被子下面解救出来。 季安妮呆呆地回头一看,只见明皇子好端端地睡在床上,根本没有什么狐狸。「好端端」只是相较于狐狸而言,如果相较于人而言的话,明皇子脸红耳赤,呼吸困难,一点也不好。 仪珍还以为明皇子是被闷坏的呢,急忙给他扇风通气。一边扇还一边责备季安妮:「小昭,你怎么把明皇子闷在被子下面?你就不怕把他活活闷死了么?」 如果遇上不知道季安妮是明皇子亲娘的人,肯定还以为她想谋杀明皇子呢。 季安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状态。 难道自己眼花看错了?明皇子怎么可能变成狐狸呢?根本不可能嘛。 季安妮努力说服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昨晚在龙莫寒的床上,她一夜都没合眼,一定是因为太疲倦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季安妮不停深呼吸,定下心神。 这时仪珍也摸出明皇子的体温有点不正常,焦急地问季安妮:「小昭,明皇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浑身发烫?」 「仪珍,你不要着急,花容已经去请太医了。」季安妮安慰仪珍。 仪珍吸了吸鼻子,黄豆大的眼泪「吧嗒」一声砸到床单上,抽噎着不停自责道:「小昭,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拿砂壳糖给他吃……如果早知道明皇子不能碰酒的话,我怎么也不会拿给他吃……现在怎么办?呜呜……现在怎么办……」 季安妮刚刚才从明皇子变成雪狐的惊吓中缓过气来,转眼之间,又要安慰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仪珍,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床上的明皇子慢慢睁开眼睛,虚无飘渺地望着季安妮,断断续续地喊道:「娘……娘……」一边喊还一边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季安妮。 见状,季安妮急忙坐到床边,紧紧拉住明皇子伸来的手,问道:「明儿,怎么了?难不难受?哪里不舒服?你不要害怕,太医马上就来了。」 明皇子轻轻摇了摇头,赤红的脸颊慢慢褪去颜色,急促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了。 见明皇子正在慢慢恢复,季安妮和仪珍都松了一口气。 「娘,我……我害怕……」明皇子双眼之中晶莹闪烁,聚了不少泪花。 「傻孩子,生病吃药就好了,没有什么好怕的。」季安妮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明皇子这般可怜的模样,真是看得季安妮心疼。 明皇子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紧紧拉住季安妮的手,仿佛那就是他的力量源泉。 「明儿……」季安妮咬了咬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不停告诉自己,刚才看见的雪狐只是幻觉,但是那么真实的记忆,那么深刻的画面,怎么能用「幻觉」两个字就说服自己呢?而且明皇子的反应也绝非一个生病小孩的反应。也许明皇子知道自己变成了狐狸,所以才不停说着「害怕,害怕……」 「明儿……」季安妮把明皇子的手握得更紧,终于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明儿,不要害怕,娘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同样的话,云真也对季安妮说过。 直到今天,季安妮才发现自己和明皇子的相似。同样从一个陌生的国度而来,因为特殊的身份而被囚禁在完全陌生的皇宫之中,面对完全陌生的脸孔和完全陌生的环境。 孤独、无助、畏惧、慌乱…… 季安妮体会过的一切,明皇子一定体会得更深。 还记得那天,当云真告诉季安妮,这里就是她的新家,他就是她的家人。 那时候,季安妮才真正为自己找到了心理的寄托。 所以她知道,明皇子一定也需要同样的这句话,来找到一个支撑。 明儿…… 季安妮心疼地望着床上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鬼,默默发誓:就算云真没有做到,我也一定要做到。因为我已深深知道那种失望和痛苦,所以绝不会让你重复同样的伤心。 「娘……」明皇子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感受到季安妮守护他的决心后,他终于放松下来。 # 又过了一会儿,花容终于把太医请来了,不过这时明皇子的体温早已降了下去。 太医为明皇子做了彻彻底底的检查,但是检查来检查去,就是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 花容不信,一定要太医查个究竟。太医为难了,急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季安妮大发善心,把太医放了回去。 接下来,仪珍和花容都陪着季安妮,在明皇子床边守了好久,直到确定明皇子真的已无大碍之后,她们才都离去。不过这时天色已经很暗,早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花容中午取来的饭菜依旧放在桌上,没人去动一下。季安妮担心明皇子半夜会饿,所以才特意让花容把饭菜留在房间里。 「娘,今晚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仪珍和花容都走了,只剩季安妮一个人时,明皇子才肯说话。 季安妮轻轻点了点头,站起来为明皇子理了理被角。 这时被单上的几根白色长毛,狠狠扎进她的眼睛。 季安妮眼中一痛,看到雪狐时的那种恐惧再度苏醒。 第214章 藏头露尾 看到明皇子恢复原状,就安慰自己说那雪狐只是幻觉。而现在看到床上的这几根白毛之后,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全都破碎了。如果雪狐真的只是幻觉的话,那么这些白毛又是从何而来呢?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答案,就是明皇子确实变成了一只狐狸。 季安妮的脸色再次苍白,最近身边发生的很多事,都早已超出她可以应付的范围。 「娘,娘……」明皇子是个聪明的孩子,早就看出季安妮的神色不正常,轻轻地喊她。 季安妮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他道:「明儿,早点睡吧,娘收拾一下马上过来陪你。」 虽然知道明皇子是狐狸,是妖怪,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又怯懦又胆小,根本不会伤害任何人。季安妮不但一点也不畏惧这只小狐妖,反而还有点同情他。 「不……」明皇子见季安妮要走,便紧紧拉住她的袖口,恳求道,「娘,不要走……」 「娘很快就回来。」季安妮只想洗一把脸,然后散下发髻就睡觉。 「娘……你会不会不要我?」明皇子担心地问,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小笨蛋,你说什么傻话呢?」季安妮想装笑却装不出来,表情说不出的僵硬。 见状,明皇子更加伤心了,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娘,虽然我今天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但是我……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娘,我……我是不是,变成了什么东西?」 闻言,季安妮的心脏猛然收缩。 如果明皇子有变身时的记忆,那么自己白天看到的那只雪狐,就绝对不是幻觉了! 「娘……」见季安妮不说话,明皇子又快哭了。 季安妮急忙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慰道:「傻瓜,你能变成什么东西?」 明皇子只是一个孩子,如果知道自己是妖怪的话,一定会非常害怕吧。所以季安妮决定暂时瞒着他,不告诉他狐狸的事。 「娘,我真的没有变成什么吗?」明皇子见季安妮神色从容,下意识相信了她。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点回东宫殿呢。」季安妮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笑了笑。 「娘,我想和你在一起。」明皇子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充满期盼地望着季安妮。 见状,季安妮又怎么舍得令他失望呢,叹了口气道:「等娘有了自己的宫殿,就接你和娘一起住。」 「那要等多久呢?」明皇子穷追不舍地问,迫切渴望留在季安妮身边。 季安妮也说不上来,以太后对她的厌恶程度,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资格晋升吧? 「娘,爹不是皇上么?爹为什么不让我们住在一起?」明皇子想破头皮都想不通这个问题。 季安妮还是只能叹气,无奈地道:「明儿,皇上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娘……我,我想回家……」明皇子忍住不哭,但声音却非常涩哑。 季安妮听得心都酸了,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娘也想……娘也想回家……」 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回到父母、爷爷和朋友身边。但是…… 「已经回不去了……」季安妮脸颊滑过一丝冰凉,哽咽着说,「已经……回不去了……」 「娘。」明皇子见季安妮落泪,急忙伸手为她把眼泪擦掉,「娘不要难过了……」 「娘一点也不难过,因为娘还有明儿……」 忽然之间,便由被守护者变成了守护者。 明皇子的出现,让季安妮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无论是作为昭姬也好,作为季安妮也好,她都想好好守护这个比自己更加孤独无助的孩子。 # 那天晚上,明皇子在季安妮的怀里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花容来敲门的时候,他俩都睡得迷迷糊糊的,谁也没有醒来。 花容一直敲一直敲,敲得手都麻了。 季安妮半梦半醒地在床头和枕头底下摸来摸去,到处找闹钟,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这才蓦然记起,原来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异世界的皇宫。 「等一下,马上就来了……」季安妮直打呵欠,掀开被子跳下床去。 掀被子的时候,一抹白色的东西露了出来,但她没有注意。 走了两步之后才发现有点不对劲,猛地回头一看,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原来那抹白色的不明物体,竟是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季安妮下意识拉住那根尾巴使劲拽了一下。 「哎哟……」明皇子迷迷糊糊地呻吟起来,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季安妮这才发现,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居然长在明皇子的屁股上。 明皇子的身体还是人形的,但就是屁股后面多出一条又大又蓬松的尾巴来。 「天呐……」季安妮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门口的敲门声把她吵得脑袋爆炸。 开门吧,明皇子的狐狸尾巴被花容发现了怎么办?不开门吧,花容还会一直敲下去。 季安妮在开门和不开门间不断挣扎,下不了决定。 这时,明皇子在床上蠕动了一下。 大概是尾巴根被季安妮揪痛了吧,他下意识伸手在屁股后面摸了摸。 说来奇怪,明皇子一摸,那尾巴竟又消失了。 没有摸到任何奇怪的东西,明皇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明皇子倒是睡得好,季安妮可就吓傻了,不停揉眼睛,看了又看。 怎么那尾巴说出来就出来,说消失就消失?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神经崩溃。 不过还好那尾巴消失得非常及时,如果真被明皇子摸到了,只怕会把明皇子吓出毛病来。 「娘娘!娘娘!」花容的喊声越来越大。 「来了,来了。」 季安妮经不住吵,刚要去开门,忽然发现明皇子的脑袋上又冒出两个毛茸茸的小三角形——竟是两只狐狸耳朵! 「哇啊啊啊!」季安妮扑上前去,在明皇子的头上一阵乱揉。 希望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之后,就可以遮住那两片软耷耷的耳朵。 「唔……」明皇子被季安妮弄醒了,翻过身,揉了揉眼睛。 季安妮在明皇子头上乱抓,把他头发抓得就像鸟窝似的。抓着抓着,手下忽然空了,低头一看,明皇子头上的那两片耳朵终于消失了。 「呼……」季安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娘,你怎么了?」明皇子已经完全醒来,躺在床上,疑惑地望着神色紧张的季安妮。 季安妮只好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这也太折腾人了吧?一会儿冒一条尾巴出来,一会儿冒两只耳朵出来…… 要是再让明皇子留在安贵妃那里,岂不是太危险了? 季安妮琢磨着这样才能把明皇子弄回自己身边来。只有让明皇子留在自己身边,才能暂时保住明皇子变身的秘密。 「娘娘!娘娘!」花容吵得就像要拆房子似的。 「来了,来了。」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跑去开门。 「娘娘,你在干什么呀?」花容一进来,就在屋内环视了一圈。 「没干什么呀,我只是在穿衣服而已啦,总不能光着身子给你开门吧?」季安妮一边说一边整理裙边,以此证明她刚才的确在穿衣服。 花容虽然有点怀疑,但却没有多问,只道:「娘娘,你从昨天起就怪怪的。」 一句话就戳中季安妮的要害,季安妮只得用一阵干笑作答。 花容走到床边,去帮明皇子穿衣服。但明皇子根本不用她帮忙,两三下就把衣服穿好了,跳下床去。 第215章 镇妖之祠 明皇子从小在齐宫长大,没有奴婢伺候他,所以比起一般王孙贵族,他的自理能力可要强多了。衣服虽然穿好了,但头上却是一堆乱草,就像被雷电劈过似的。花容把他牵到妆台前,明皇子看见镜中映出的满头蒿草的自己,吓得「哇」地大叫一声。 「明皇子,你昨晚怎么睡的觉?怎么把头发睡成这样?」花容拿起木梳,细细地为明皇子把头发梳理整齐。 「呜……」明皇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季安妮别过头去,吐了一下舌头。对不起,明儿,情况紧急,娘不得不抓乱你的头发…… 「明皇子,昨晚睡得还好么?」花容担心明皇子的身体状况。 如果把一个生病的明皇子送回东宫殿去,免不了要受安贵妃的一顿嘲讽。 「嗯。」明皇子很有活力地点了点头。看到他精神饱满的样子,花容也才放下心来。 「娘。」明皇子转过头去,望着季安妮问,「晚几天回去行么?我想和娘住在一起。」 看来明皇子真的已经思母成疾了,不愿放过一线希望。就算季安妮答应,安贵妃肯定也不答应。安贵妃能让明皇子在这里住一天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季安妮可不敢得寸进尺。 她不得不狠心地拒绝了明皇子的期盼,断然道:「不行,娘昨天不是已经和安贵妃约好了么?今天必须送你回去。」 「可是,可是……」明皇子恋恋不舍,看来还想纠缠下去。 季安妮告诉他其中的利害关系:「明儿,如果你不乖乖回去,下次娘再想接你来从妃殿玩,那就困难重重了。」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唉……「借」儿子就像借钱一样,还需要一点技巧,不然就「借」不到了。 听季安妮这样一说,明皇子也明白了她的苦衷,不再纠缠了。 # 吃过早膳之后,季安妮依约把明皇子送回东宫殿。她没有直接见到安贵妃,只是把明皇子交给了出来迎接的宫女凝霜。明皇子被凝霜牵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季安妮。 季安妮站在原地对他挥手,直到明皇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叹气离开。 她心中又是不舍,又是担心。不舍的是把明皇子送给别人照看,担心的是怕明皇子的身份暴露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向皇帝申请一下,把明皇子留在自己身边。 花容的想法与季安妮不谋而合,建议道:「娘娘,不如你去求一下皇上,让皇上准你抚养明皇子吧。」 闻言,季安妮一声长叹。 花容怎么知道,侍寝的那天晚上,自己已经惹得皇上很不开心,哪敢再对他乱提要求?况且,如果皇上真有办法把明皇子交给自己照顾的话,肯定早就办成了,还会拖到现在吗? 「娘娘,只要明皇子吵着要和你住在一起,我相信太后和安贵妃都会放行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明皇子太乖了,就算再想你也闷在心里,不吵不闹的,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在东宫殿里住得好好的呢。只要明皇子闹一闹,说不定就能回到娘娘你的身边了。」 话是没错,但是要利用明皇子去演一场撒娇的闹剧,季安妮做不出来。 她觉得现在的明皇子很好,明事理,顾大局,不给自己找麻烦。如果自己要明皇子哭着去告安贵妃的御状,不但会对明皇子造成不好的心理影响,而且……是不是太卑鄙了一点? # 把明皇子送回东宫殿后,季安妮回到东从妃殿。 一路上,花容一直跟在季安妮身后。作为一名贴身侍婢,她也只是在尽她的职责罢了,但季安妮却希望有点私人空间,于是以「补眠」为由,把花容遣走了。 这两天季安妮本就没睡好,所以当她说要「补眠」的时候,花容自然而然就相信了。 其实季安妮不是想「补眠」,而是想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房间,特别是床上明皇子留下的那些白毛。那些白毛要是被心细的花容发现了,自己肯定又会被她从头到尾彻底盘查一番。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季安妮铺开被子,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把白毛拣了出来。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明皇子是狐狸的话,那么生下明皇子的昭姬又是什么呢? 难道昭姬也是狐狸么?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昭姬也是狐狸的话,自己早就发现了。昨天自己不也吃了仪珍的酒心糖么?但自己却没有像明皇子那样变成狐狸,所以昭姬和狐狸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明皇子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狐狸呢?难道是被妖怪附身了?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被附身的可能性最大。 只可惜云真不在身边,不然就可以请他帮忙除妖了。 想到这里,季安妮又是一声哀伤的长叹。云真啊云真,难道再也不能见到你了么…… # 把被子和床单上留下的白毛全都拣出来后,季安妮累得腰酸背痛,跳下床去做伸展运动。 她房间的窗户正好打开着,从窗口望出去,隔着院子,斜对面就是水芙蓉的房间。 说来凑巧,季安妮刚一抬眼,正好看见水芙蓉阖门而出。 水芙蓉脚步匆忙,眨眼间就不见影了。 真奇怪,以她的大小姐脾气,出门怎么能没有宫女陪伴? 季安妮忽然想起了仪珍的话,说水芙蓉最近经常去闲宫走动…… 难道水芙蓉是去见那什么玉贵妃么? 季安妮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第一时间就采取了实际行动。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跟踪水芙蓉了。 虽然知道「跟踪」这种行为不太正派,但现在形势所迫,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来水芙蓉的警惕性不高,二来季安妮的跟踪术还不错,所以一直跟了十多分钟,水芙蓉居然都没有发觉。眼看水芙蓉越走越偏僻了,季安妮的心脏也紧张得怦怦直跳。 虽然她不知道闲宫在哪里,但见四周越渐荒凉,料想这应该就是去闲宫的路了。 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她跟着水芙蓉进了一片竹林。 这竹林郁郁葱葱,高耸入天。繁茂的枝叶把太阳都遮住了,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没有多少阳光。时而冷风一吹,把竹叶吹得「沙沙」作响,那就更衬出一种阴森恐怖的味道了。 季安妮有些害怕,下意识加快脚步,把水芙蓉跟得更紧。 谁料她靠得太近,竟被水芙蓉发现了。 「什么人?」水芙蓉扭头一喝,吓得季安妮差点跌倒。 四周都是竹子,藏不住人。 季安妮没有自信比竹子更瘦,索性不藏了,站在原地等水芙蓉审讯。 「你跟着我干什么?」水芙蓉双眉紧皱,看来是有点生气。 「我哪有跟着你,这条路只有你能走么?我们正好顺路而已嘛……」 季安妮胡乱狡辩,水芙蓉当然不信,警告道:「你若再跟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哼,谁稀罕跟着你啊。」既然已被水芙蓉发现,季安妮就没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她转身刚想走,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阴森恐怖的呜咽。 「呜呜……呜呜……」 那声音和竹叶的摩挲夹在一起,听得不太清楚。 隐隐约约只觉得,那像是一个女人哀怨的哭声。 季安妮吓得咽了咽口水,循着哭声扭头望去,竟看见竹林边上立着一块半米高的石碑。 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三个褪色的红字:镇妖祠。 第216章 勇往直前 镇妖祠?季安妮心脏猛一收缩。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镇了一颗狐珠的地方么? 早就听说镇妖祠闹鬼,但也不至于邪门到连大白天都闹鬼吧? 季安妮看了水芙蓉一眼,见水芙蓉也缩着脖子,想必也被吓得不轻。 「你听见什么了么?」水芙蓉下意识向季安妮走来,两人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虽然她们平时经常吵架,但遇到灵异事件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把对方当成同伴,因为毕竟人类比妖怪可爱多了。 「好像……好像有哭声……」季安妮也不敢确定,竖起耳朵仔细听。 风中传来的哭声时急时缓,幽怨绵长,听得人毛骨悚然。 「喂。」水芙蓉突然撞了季安妮的肩膀一下,沉声问道,「你敢进去看看吗?」 「什么?」季安妮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她自以为自己的胆子已经够大了,没想到水芙蓉的胆子比她还大,居然敢提出要进镇妖祠看看。 「哼,胆小鬼,你害怕么?」水芙蓉轻蔑地睨了季安妮一眼。 季安妮不想被她看扁了,挺了挺胸道:「谁说我害怕了?别说现在是大白天,就算三更半夜我也不害怕。」 等的就是这句话,水芙蓉立刻道:「那好,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她的声音阵阵发抖,虽然竭力把自己伪装得很镇定,但还是遮掩不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季安妮咽了咽口水,盯着镇妖祠的入口,久久不敢作答。 写着「镇妖祠」三字的石碑前方有一条土径,许久没有人走,土径上都长满了杂草。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条路呢。 顺着土径延伸的方向向前望去,大概百米远处有一个宫殿样式的建筑物。 这镇妖祠原本是太祖一名妃子的宫殿,后来那妃子生下狐狸皇子以后,就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在这宫殿里了。由于这里经常闹鬼,于是被下了封禁令,重新取名为「镇妖祠」。 「哼,胆小鬼,你不去我去了。」水芙蓉天不怕,地不怕,丢下季安妮,独自踏入土径。 「喂喂,等等我,等等我。」季安妮怕她出事,下意识地跟上前去。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要是真的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至少有个照应。 这时忽然一只青蛙从路旁跳了出来,吓得水芙蓉和季安妮阵阵尖叫,紧紧抱作一团。 待看清那不是妖怪,而是青蛙后,水芙蓉嫌恶地推开季安妮,嚷道:「哼,你抱着我干什么?如果这么害怕的话,就不要跟来了。」 其实水芙蓉的乱嚷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正因为她也害怕,才用这种方式发泄。 季安妮委屈地说:「你还不是紧紧抱着我?」 刚才青蛙跳出来的时候,她俩几乎同时抱住对方,谁都不比谁慢。 「哼。」水芙蓉被戳中痛处,推开季安妮,气呼呼地走了。 「喂,你不要走这么快啦……」季安妮一阵小跑,追上前去。哼,这个水芙蓉真要强,明明就是害怕嘛,居然还硬着头皮往里冲,难道就真的不怕撞鬼么? 越往前走,路就越窄。 快到宫殿台阶的时候,土径根本就看不见了,就只剩下一堆杂草挡住去路。 水芙蓉停下脚步,站在台阶前,似乎有些害怕,不敢再向前走了。 「水从妃,我们还是回去吧?」季安妮在水芙蓉身后小声说。其实她不是害怕,而是不想闯祸。这镇妖祠也算宫中的一个禁区,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被臭骂一顿? 「来都来了,我才不回去呢。」水芙蓉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目光坚决。 看来她今天一定要进去看个究竟了。 说来奇怪,刚才听见的诡异哭声已经听不见了。如果没有那恐怖的哭声,这镇妖祠除了有些荒凉僻静以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去呢?你知道镇妖祠是什么地方么?」季安妮直皱眉头。 一向冲动的季安妮没想到自己也有劝别人不要冲动的一天,她渐渐体会到了花容的难处,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水芙蓉执意要进镇妖祠,那么她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就算她和水芙蓉关系不佳,经常拌嘴,也绝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水芙蓉一个人。 「我当然知道镇妖祠是什么地方,正因为知道,才一定要进去。」水芙蓉下意识捏紧双拳,这是她自己鼓励自己提起勇气的方法。 「要是真的遇上妖怪了怎么办?」季安妮心里毛毛的,汗毛根根倒立起来。 水芙蓉冷笑道:「哼,要真遇上妖怪就好了,我倒要问问她,为什么害死我姐姐。」 「什么?什么害死了你姐姐?」季安妮越听越迷惑。 这镇妖祠的妖狐娘娘是在太祖时代被封的,而水芙蓉的姐姐是在三年前意外身亡的。 如果水芙蓉的姐姐真是被妖怪害死的,那妖狐娘娘为什么要害水芙蓉的姐姐呢?她们根本就不认识啊,既然不认识,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水芙蓉道:「三年前我姐姐死得奇怪,仵作和刑部都查不出死因,所以后来大家都说,我姐姐是被妖怪害死的。我最近拜访玉贵妃时,她也说我姐姐是被妖怪害死的……」 听到这里,季安妮心想:水芙蓉果然认识玉贵妃,她之所以经常走访闲宫,就是为了从玉贵妃那里收集线索。在明白水芙蓉的苦心后,季安妮不由暗暗对她钦佩起来。 水芙蓉又道:「皇宫之中,最大的妖怪就是这镇妖祠的妖狐娘娘。如果我姐姐真是被妖怪害死的,一定和她有关。」 季安妮道:「那都只是谣传罢了,妖狐娘娘已经死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出来害你姐姐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个清楚。」水芙蓉瞪了季安妮一眼,提起裙角走上台阶。 「等等我,等等我。」季安妮急忙追上去,下意识挽住她的胳膊。 「你不要挽着我,碍手碍脚的。」水芙蓉试图把季安妮推开。 「水从妃,我知道你也很害怕,反正我决定陪你进去看个究竟了,不如我们手挽手一起进去吧,互相壮胆也好呀。」季安妮冲水芙蓉笑了笑,其实她早就看出水芙蓉子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哼。」水芙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但行动上却紧紧挽住了季安妮的胳膊。 于是她俩人缩着脖子,互相搀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 四周安静极了,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只有她俩可以在这个静止的时空之间行走。 台阶只有二十多级,但走起来却格外漫长。 两人的心脏扑通乱跳,传入对方耳中。不想让对方听到自己害怕的心跳声,季安妮决定用说话声来遮掩:「水从妃,难道你就只听说你姐姐是被妖怪害死的么?」 据季安妮所知,还有一个流传较广的版本,说的是被太后害死的。 不过,那个版本自从席锦德死后,就没人再敢乱传了。 现在宫里宫外已无人再去追查三年前水从妃和小皇子的死因,但水芙蓉却不怕死地执意追查,她不怕招惹上什么妖魔鬼怪,难道就不怕被太后怀恨报复么? 季安妮想提醒水芙蓉,这件事情不仅和狐妖有关,更有可能和太后有关。 水芙蓉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季安妮的真实意图,答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和太后有关,我才不怕她呢。倒是太后她自己,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她才应该害怕呢。」 第217章 异变开端 「你当初要求换房的时候,就不怕得罪太后么?」 还记得在仁和殿训练时,水芙蓉就向艳娘提出要和仪珍换房,理由是因为那个房间是她死去的姐姐曾经住过的。后来为了这事儿,艳娘还带水芙蓉去面见过太后。水芙蓉大概早就向太后表明,她入宫就是要追查三年前姐姐的死因了吧? 如果事情真和太后有关,太后会像三年前对付席家一样对付水芙蓉么?知道水芙蓉大胆,但她故意去和太后硬碰,未免也太莽撞了吧?季安妮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水芙蓉自信满满地道:「我不怕太后害我,就怕她不害我。如果她真想害我,就说明她心虚,就说明姐姐的死肯定和她有关。只要她心虚,就一定会露出马脚。做过坏事的人,一定会在什么地方留下证据,我就不信我查不出来。」 季安妮总算明白了,原来水芙蓉是以身试险,故意去刺激太后,试探太后,这也算是兵行险招吧。不过太后直到现在好像也没把水芙蓉怎么样,是否说明太后与此事无关呢? 「水从妃,如果查不出你姐姐的死因怎么办?」季安妮担心地问。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当初的人证和物证都已很难寻找。水芙蓉想要追查下去,必将面临比三年前更多的困难。 水芙蓉可不喜欢被人泼水冷,不悦地道:「怎么会查不出来?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 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季安妮不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水芙蓉凶巴巴地在季安妮的胳膊上掐了一下。 痛得季安妮直想哭,大叫「哎哟哎哟」。 这个水芙蓉,下手真重,也不怕把自己掐出毛病。 痛过之后,季安妮说道:「水从妃,你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就好像你没做过坏事似的。」 「我做过什么坏事了?」水芙蓉提高嗓子问,显然已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忘得九霄云外。 季安妮提醒她道:「你入宫第一天,就想抢仪珍的房间,后来房间抢不成,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抢了仪珍的宫女,这难道不是坏事么?」 「这,这……」水芙蓉涨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是正义的朋友、公德的使者,为什么不把仪珍的宫女还回去?」 虽然仪珍现在已有蝶儿伺候了,但在这之前,肯定受了不少闷气。 水芙蓉低下头道:「她又没来向我要,我乖乖还回去,那多没面子啊……」 闹了半天,居然是面子问题,季安妮哭笑不得。 「就算仪珍向你要,你也绝对不会还回去……」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仪珍。 季安妮已经把水芙蓉的脾气摸透了。 水芙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显然是被季安妮说中了。 「你压根就不该抢。」最后季安妮作出一句话的总结。 「事后我的确有点后悔啦……」水芙蓉别开脸去,小声地说。 其实她不是无可救药,只是拉不下脸向仪珍道歉而已。说到底,还是大小姐脾气在作祟。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入宫殿,正沿着铺满灰尘的回廊向深处前进。 阴风阵阵,满目萧然,一不小心就会撞上蜘蛛网。 季安妮最怕蜘蛛,吓得龇牙咧嘴,浑身发抖,如果她有尾巴的话,肯定早就夹起来了。 「水从妃,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走了半天,看见的不过只是蜘蛛网和老鼠屎而已,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啊。 就算有,也不会大半天跑出来吓人吧? 「既然我们刚才都听见了哭声,就说明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水芙蓉一口咬定,不肯退缩,拖着季安妮继续向深处前进。 「也许我们都听错了呢……」季安妮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谁知就在这时,那奇怪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哭声虽然不大,但哭腔分外哀怨,听得季安妮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水……水从妃,我……我们……还是回去吧……」 季安妮的声音哆哆嗦嗦,比那哭声还恐怖数倍。 水芙蓉拍了她一下,强装镇定地喝道:「没出息,妖怪只有一只,我们可是两个大活人,还怕它什么?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今天……今天定要看个究竟……」 「呜呜,这又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啦……」季安妮欲哭无泪。妖怪会妖法,杀人于无形,但是她和水芙蓉会什么?最多只会几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罢了,能拿妖怪怎么样呢? 随着风声阵阵加强,那凄恻的哭声也被吹淡了。但那哭声越是清淡,听上去就越是恐怖。 这时腐朽的宫殿也开始「吱嘎吱嘎」地摇晃起来,好像快要倒塌似的。 季安妮和水芙蓉抱得更紧,半步半步地向前挪动。 她们转过个弯,从一个小拱门中穿行过去。 这时眼前景物陡然剧变,不再是灰尘泥沙和枯枝败叶,而是一片焦黑的庭院。 院子正中有个五步方圆的圆形图案,那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焚烧后的痕迹。 难道这里就是当初执行火刑的遗址?也就是说,妖狐娘娘就是在这里被活活烧死的? 季安妮的心脏猛一收缩。不知为何,眼前之景忽然勾起她的一丝心痛。只要想到有个女人曾在这里被烧为灰烬,身体就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水芙蓉虽然胆子大,但看到这片凄惨的火刑遗址后,还是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风声萧瑟,卷起满地沙尘,扑面而来。 环绕在头顶的时断时续的哭声就像幻觉似的,越来越听不真切了。 「水……从妃,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季安妮紧紧贴着水芙蓉,不敢再向前挪动半步。她的身体阵阵发冷,血液都快要凝滞似的,唯有心跳阵阵激烈起来。 水芙蓉也吓得不敢迈步,但她的胆子比季安妮大多了,竟抬头向着庭院大喊道:「什么人在这里鬼哭狼嚎?无论你是人是鬼,都出来见见我们!」 她这一吼,风中那如泣如诉的哭声竟然渐渐消失了…… 「水从妃,算了……算了……」季安妮真的很怕水芙蓉把什么妖怪吼出来了。 庭院对面,大概隔着二三十步的地方,还有一间两扇门的小屋。 远远望去,门口好像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巨锁。 锁上贴着几张画了红字的黄纸,有点像道家使用的咒符。 这个房间里一定锁了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装着狐珠的匣子么? 季安妮正想着,水芙蓉就丢下她,独自向那挂了锁的房间走去。 「水从妃!水从妃!」季安妮不想落单,急忙一阵小跑,跟上前去。 奇怪的是,她刚一迈步,眼前就忽然晕眩起来。地面在她脚下不停旋转,四周景物也随着地面的旋转而模糊起来,甚至就连两步之外的水芙蓉都看不清楚了。 季安妮的脑袋越来越昏,越来越重。 「啊」的一声惨叫之后,她的身体向下倒去。 「昭从妃!」水芙蓉见她突然倒下,再也顾不上去查看那挂锁的房间了,急忙转身向她跑来。 「昭从妃,你怎么样了?」水芙蓉把季安妮从地上扶起来。 季安妮头疼欲裂,一直紧紧闭着眼睛,在水芙蓉担心的呼喊之下,才慢慢把眼睛睁开了。 谁知就在她睁眼的瞬间,水芙蓉竟吓呆了。 两秒钟的呆滞后,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水芙蓉一掌推开季安妮。她的脸色白如石蜡,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成一个很小的圆点。她究竟看见了什么,居然吓成这样? 第218章 狐妖附身 「水从妃,你怎么了?」季安妮见水芙蓉双眼发直地盯着自己,疑惑地拉了水芙蓉一下。 水芙蓉反射性地向后躲开,躲得太急,以至于一屁股坐到地上。 「水从妃,你到底怎么了?」季安妮愈发奇怪,不知道水芙蓉到底看见了什么。 难道自己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季安妮壮着胆子,扭头向后望去。 身后只有乱七八糟的灌木和枯草,根本没有奇怪的东西啊。 季安妮愈发奇怪,蹙眉盯着水芙蓉。 水芙蓉被她的目光吓得面无血色,咽了咽口水,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抬起颤抖的右手,指着季安妮的脸,结结巴巴地说:「昭从妃,你……你,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季安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她摸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其实她的眼珠早已变成了琥珀色,瞳孔也由圆形变成了狭长的扁叶形,就像妖怪一样。 刚才季安妮蓦然抬眼的时候,水芙蓉被她的变化吓得半死。现在水芙蓉见季安妮神志清醒,没有一点中邪的迹象,于是才壮起胆子,向季安妮靠过去。 她盯着季安妮那忽然变成琥珀色的瞳孔仔细观察,越看越奇怪,嘟哝道:「昭从妃……你的眼睛都变成这样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安妮摇了摇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珠变成什么样了,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水芙蓉知道这个镇妖祠邪气重,所以早在进入镇妖祠之前,就已做好撞鬼的心理准备。所幸现在没有撞鬼,只是中邪,水芙蓉看惯季安妮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后,倒也不怎么害怕了。 她推了推季安妮的肩膀道:「昭从妃,你八字轻,所以才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那现在怎么办?」季安妮明显慌乱起来。从小到大,她还没有体验过灵异事件呢。而且更冤枉的是,她的眼睛发生变化明明就是水芙蓉硬闯镇妖祠的错,怎么现在倒变成她八字轻的错了? 「去找国师帮你驱邪吧。」话一出口,水芙蓉才蓦然想起云真已经出宫了,于是改口道,「就算国师不在,也可以去求求元融道长。我听说元融道长就住在仙客楼阁,大概已经取国师而代之了。以后宫中的驱魔除妖的事,恐怕都要找他帮忙才行。」 仙客楼阁本是云真的办公住宿二合一的居所,但云真离开之后,元融道长便住了进去。 元融道长对季安妮来说是个稍显陌生的名字,只记得听花容提过一次,说他是太后的心腹,还超度过宝贵妃。几个月前,就是他向太后预言,说皇宫之内不久将有一场狐祸。 花容当时还提醒过季安妮,如果太后真打算让元融道长代替云真继任国师一职,那么他们很可能在宝贵妃的死上大做文章。 如果自己以狐妖形态去向元融道长求助,岂不是正好给了他们造谣的机会? 季安妮想得出神。 见状,水芙蓉推了推她的肩膀,「昭从妃,你怎么又呆了?」 「我,我的头好痛……」季安妮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头疼得就快裂开了。 难道自己真的中邪了么?为什么从看到这片火刑遗迹开始,自己浑身都变得不正常了?不仅双眼发黑,四肢冰凉,就连头部也痛得好像被榔头敲打一样。 在搞清楚元融道长是敌是友之前,季安妮不敢向他求助,万一自己穿越时空的事情败露了,岂不是会惹来无妄之灾?她只相信云真一个人,但是现在,那个唯一可以为她指点迷津,引她走出恐惧的人,却远在别处,无法依赖…… 想到这里,不仅身体发寒,就连心也凉了半截。 正在这时,季安妮紧紧捂住头部的手中,传来一种奇怪的触觉。 头顶好像忽然长出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毛毛的,就算……就像耳朵一样…… 在猜出那是什么东西以后,季安妮的身体僵硬得好像一块石头。 「昭从妃,你怎么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水芙蓉见季安妮好像被施过定身咒似的,不由替她担心起来。 忽然,水芙蓉从季安妮手指和发丝的遮掩之间,发现了季安妮头上的奇怪东西,惊讶地低嚷道:「昭从妃,你……你……你头上……头上怎么长出耳朵了?」 虽然季安妮看不见,但水芙蓉却看得分明。季安妮头上长出的,正是两片三角状毛茸茸的小耳朵。 听水芙蓉一说,季安妮便更加肯定了。她头顶那两只耳朵的触觉,就和昨天在明皇子头上摸到的狐狸耳朵一模一样。难道……自己头上长出的也是狐狸耳朵? 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摸了摸身后,以为自己也长出了像明皇子那样的狐狸尾巴。但摸来摸去,没有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没有尾巴…… 水芙蓉扶起季安妮道:「总而言之,这里邪气太重了,昭从妃,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还是先去找元融道长驱邪好了。」说着便把季安妮往回拉。 季安妮一听她要带自己去见元融道长,一种莫名的恐惧霎时席卷心间,反射性地推开水芙蓉,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道:「不行,不行……不能去。」 「为什么?」水芙蓉蹲在她身边问。见季安妮反应激烈,便不再硬逼。 「不为什么……总之,总之……我不想去见那什么元融道长……」 「昭从妃,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看见你中邪,但你现在这幅样子,怎么藏得住呢?」 如果只是眼睛变成琥珀色,假装得了什么眼疾,把眼睛闭上也许还能隐藏。现在连耳朵都长出来了……就算一时可以用发髻遮住,也不是长远之计啊…… 季安妮也知道水芙蓉说得有道理,但内心深处那对元融道长的莫名恐惧,却是怎么也无法消除。即使只仅仅听到「元融」这个名字,皮肤就像被抹了一层冰霜似的阵阵发寒。 「好吧,反正现在中邪的是你,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水芙蓉从季安妮的脸色中看出她真的很怕元融道长,于是便不再逼她去见元融,而是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季安妮的头上,遮住那两片奇怪的三角形耳朵。 「昭从妃,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这里。不然我怕待会儿你连人形都无法保持了……」 水芙蓉不由分说地把季安妮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她向来路走去。 身体发生异变的季安妮不敢久留镇妖祠,在水芙蓉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邪气森森的地方。 说来奇怪,刚刚离开镇妖祠,她的头痛就减轻了。 顺着来时的土径向回走去,离镇妖祠越远,身体的各种不适症状都渐渐消除。不仅双眼不再发黑,头也不再发痛,而且就连狂躁的心跳和莫名的恐惧感都全部消失了。 看来自己身体的异变,果然和镇妖祠有关…… 待她们离开竹林以后,季安妮掀开搭在头上的衣服,摸了摸头顶刚才长出耳朵的位置。不可思议的是,那两片奇怪的耳朵居然也消失无踪了。 「水从妃,你看我的眼睛还是琥珀色的么?」季安妮拉着水芙蓉,急迫地问。 水芙蓉盯着她的眼珠仔细看了看,随后摇头惊讶地道:「昭从妃,你又变回来了。」 「真的么?太好了。」季安妮抚摸心口,舒出一口长气。 第219章 疑虑之棘 还以为自己要以那副半人半妖的样子回从妃殿呢,没想到只要一离开镇妖祠,自己就又恢复原状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水芙蓉道:「恢复了就好,看来那镇妖祠中果然有妖怪,我下次再去会会她。」 「什么?你还敢去呀?」季安妮无比佩服水芙蓉的勇气。 「有什么不敢?我下次带几件降妖除魔的法宝去,看那狐妖能拿我怎样。」说到这里还握了握拳,大有要和那妖怪大干一场的架势。 看到她那滑稽的模样,季安妮不由干笑起来,问道:「你就真的不怕妖怪么?」 刚才在镇妖祠,自己的眼珠忽然变成琥珀色,而且头上还长出狐狸耳朵,水芙蓉看见后只是有些惊讶,竟一点也不害怕,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换作其他人,肯定早就拔腿就逃了吧?也不知道该说水芙蓉胆大过人,还是该说她很讲义气,不会丢下自己一人落跑。 水芙蓉道:「如果妖怪真有那么厉害,世上早就没人了,天下都被妖怪统治了。而现在之所以妖怪躲在暗处,人类遍布天下,就是因为人比妖怪厉害嘛,哈哈。」说着便大笑起来。 听着她那爽朗的笑声,季安妮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消散,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第一次觉得和水芙蓉相处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季安妮忧虑地问道:「水从妃,如果我真是妖怪的话……你也不怕我吗?」 水芙蓉想也不想,立即答道:「你又不害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听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反倒让季安妮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昨天明皇子变成狐狸,今天自己的身体也发生异变。昭姬和明皇子既为母子,肯定流着相近的血脉——两次变身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联系。 每当想到这里,季安妮就有些恐慌。她对自己的身份越来越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妖,直到听到水芙蓉的回答后,心中才豁然开朗。 就像昨天自己看到明皇子变身没有害怕一样,今天水芙蓉看见自己变身也没有害怕。所以就算自己真是妖怪,也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一定有朋友可以理解、包容自己。 # 季安妮和水芙蓉一起回到东从妃殿。 今天院子里很安静,从妃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没有出来聚会聊天。这样也好,如果让人看见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个冤家亲亲热热一起回来的话,肯定会流言四起吧。 快和水芙蓉分别的时候,季安妮不放心地叮嘱道:「水从妃,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水芙蓉立即答应道:「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就算你不怕被人追查狐妖附身,我还怕被人追查擅闯镇妖祠的罪过呢。」 说来奇妙,她们一起错过坏事,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关系好像忽然拉近了很多。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互相道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来人竟是仪珍。 仪珍好像出去过,现在刚从外面回来,走到从妃殿的门口时,与她俩不期而遇了。 「小昭?」仪珍的眼睛蓦然睁圆,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水芙蓉和季安妮两人,明明一碰面就只会吵架,现在怎么这么和平地站在门边窃窃私语,简直不可思议。 看见这幅情景的仪珍不由呆住了,如果水芙蓉马上离开还好,但水芙蓉居然来到仪珍身边,一片好意地嘱咐道:「苏从妃,好好照顾昭从妃,她……她……她生病了。」 不能说季安妮中邪,那就只能说生病了。 说完以后,水芙蓉转身离开。 仪珍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水芙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蓦然惊醒,拉过季安妮,紧张兮兮地小声问道:「小昭,你怎么水从妃在一起?」 仪珍那好像看到世界末日的表情,把季安妮逗笑了。 仪珍见季安妮只笑不答,更加着急,连连问道:「小昭,你快告诉我呀,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是不是她又找你麻烦了?」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找我麻烦吗?」季安妮摊了摊手。 的确不像找麻烦,反而还很关心季安妮似的。仪珍狐疑地继续追问道:「小昭,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想跟踪她,结果被她发现,于是我们就一起回来了。」季安妮故意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她发现你跟踪她,怎么会不和你吵架呢?」仪珍不是好骗的,立刻挑出疑点来。 「这,这……」季安妮搔搔头,敷衍了事地答道,「这我也很奇怪呀……」 为了逃避仪珍的穷追不舍,季安妮下意识加快脚步。只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仪珍想问也问不到了。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季安妮很疲惫地对仪珍说:「仪珍……我这几天没睡好,我先回房睡一会儿好不好?」 这话一听就是叫仪珍不要打扰。仪珍有些难过,低声道:「那小昭你好好休息吧。」 季安妮见仪珍不开心,自己也很内疚。其实她不是故意隐瞒仪珍,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仪珍,其实……水从妃不坏。」季安妮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为水芙蓉翻一翻案。 仪珍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季安妮。 季安妮接着说:「仪珍……你和她之间只是有点误会。」 仪珍摇了摇头,打断季安妮的话:「小昭,你是我在宫中唯一的朋友。」 季安妮愣住了,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总觉得含义很深。 「小昭,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仪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离去。 她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寂寞,就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别人夺走了一样。 季安妮是仪珍唯一的朋友,但仪珍却并非季安妮唯一的朋友。即使没有仪珍,季安妮身边也还有天宁、水芙蓉等很多朋友,但如果仪珍失去了季安妮,便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不过这时的季安妮,并不理解仪珍的担心和害怕。 明皇子和镇妖祠的事已经满满占据了她的心,令她没有时间再去多想其它了。 # 季安妮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看见柔软的床铺,想也没想就倒了下去。 好累啊,这两天一直没睡好。但是,即使躺在柔软的床上,只要想起昨天自己揭开被子,看见明皇子变成一只狐狸的画面,就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季安妮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好想云真。没有云真,她连一个商量的对象都没有。 静静蜷在床上,回忆中好多片段都清晰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去仙客楼阁,闻到除魔香的气味时,忽然头晕眼花。还记得刚刚搬去偏右院,天宁公主找来云真驱邪时,自己浑身发冷,直冒虚汗。 种种奇怪的现象加在一起,使季安妮不得不产生了一种联想。 她觉得自己和狐妖之间,仿佛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皇子年幼,所以一颗酒心糖便让他现出原形。自己比明皇子年长,所以吃了酒心糖也没事,但只要到了镇妖祠那个妖气森森的地方,就会立刻产生反应。 云真,你在哪里?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吗? 可以告诉我,昭姬到底是什么吗? 第220章 匣中哑谜 与此同时,宫外流府,云真抬起了头。 就在刚才,他仿佛听见了季安妮孤单无助的求救声。 「云真?」云真对面的流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心地问,「怎么了?」 「刚才突然听见了昭姬的声音……」云真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蔚蓝一片,不见一丝浮云。明明应该视野清晰,但正是那片纯粹的蓝色,反而令人越看越晕,仿佛要陷进去似的。正如这世上的很多事,看得太清楚了却反而看不清。 「你是不是太思念昭姬,以至于产生幻听了?」流光开他玩笑。 流府与皇宫整整相距三条街,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听见昭姬的声音。 「希望她在宫里没有出事……」云真担心地叹了口气。胸口毫无来由地紧窒起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始终笼罩心间,总觉得……皇宫之内,昭姬身边,好像发生了什么。 见云真双眉紧蹙,流光凑过去,担心地问道:「云真,我觉得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云真笑了笑,推开流光的脑门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你啊?」 流光很敏锐地问道:「云真,你老实交代,你和昭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狂放不羁的人,居然也有细腻的一面。不过云真不想让他卷进来,故意把他的担心当作无稽之谈般一笑而过。 「云真,我们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么?」流光决定「以情动之」,深情款款地凝视云真,逼他乖乖招供。由于他的眼神真的太像一只路边的弃狗,竟把云真惹笑了。 「不要笑,我很认真的!」越解释就越像开玩笑了。 「好了,我知道你很认真,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和昭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 「唉……既然你不承认,那就算了。」既然云真口风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索性放弃吧。 他不问更好,云真松了口气。 这时流光突然像个诗人似的感慨起来:「云真啊云真,你为什么总是和注定不属于你的女人纠缠不清呢……」先是宝儿,现在又是昭姬,每一个都是皇帝的女人,有夫之妇。 他一句无心的感慨之辞,再次激起云真对宝儿的思念。 宝儿的离去,仿佛已把云真的心完全带走了。 既然话题已经来到皇宫问题上,流光不得不想起太后留给云真的那道选择。 「云真,今天已是最后期限了,你……真的要……要……」 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出来,不过云真那从容淡定的表情,却早已给了流光答案。 既然云真早已抱定不容动摇的决心,那么任何劝说都已无济于事。 「云真,如果你这次真的选择回宫,杨伯父肯定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流光不忍心眼睁睁看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但云真和杨敬天都是死倔的人,谁都不会低头让步。 提到杨敬天,云真的脸色果然阴了一层。他冰冷地答道:「十年前他就说过同样的话。」 十年前云真随宝儿入宫时,杨敬天就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这十年里,云真几乎与本家没有任何联系。现在已无人再叫云真的本名,好像大家都忘了他是杨家的人。 既然双方关系已经闹至如此僵局,断不断绝父子关系,好像已没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流光劝道:「云真,杨伯父就只剩你一个儿子了……你也为他想想啊……」 如果云真净身进宫,那么杨家就要绝后了。 云真霍然站起,狠绝地说道:「自从我娘死后,我就再也没有把他当爹。」 撂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流光在他身后抚额叹息,狠狠地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明明想劝云真回头,谁知道却是火上浇油。 # 皇宫,晚膳时间。 季安妮脸色沉郁,没有心思吃饭。每样菜都只是碰一点,便不再动了。 花容看出她心中藏的有事,关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 「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季安妮咬着筷子,没有一点食欲,满脑子都是狐狸的事。 「娘娘不说又怎么知道奴婢不懂呢?」 这句话的语气咄咄相逼,似乎花容心中早已猜出季安妮烦恼的事,只可惜她猜错了。 「娘娘,你是在想国师么?如果是和国师有关的话,奴婢刚才倒是打听了一下……」 说到这里便故意不再说下去,深邃的眼瞳盯着季安妮的脸色看。 这时季安妮才蓦然想起,今天正是云真答复太后的最后期限。 看花容的态度,似乎是已打听出云真对太后的回答了。 季安妮急忙追问道:「云真怎么了?」 和季安妮急促的语气相反,花容的回答显得非常轻缓,淡然道:「娘娘,国师拒绝了。」 「拒绝?」季安妮耳边轰然炸开。即使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带给她莫大震撼。 此时此刻,无论听到的答案是同意还是拒绝,都会给季安妮带来同样的打击。 花容接着说道:「娘娘,国师和宝贵妃的私情已经大白天下。既然十年前国师是为了宝贵妃才入宫的,那么现在宝贵妃已殁,国师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宫中呢?」 「是啊,是啊……」季安妮喃喃自语,神色恍惚。 宝贵妃离去之后,云真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宫中呢? 当心中最后的期盼落空之后,季安妮反而看开了,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静静的房间中,只听见花容一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娘娘,你可以反过来想想,如果国师不惜净身也要留在宫中,不是很可疑么?就像是对太后宣告,宫中还留着什么心患似的。也许太后是在故意试探国师,看他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目的。」 季安妮已经听不进花容的话了,目光空茫地望着前方的墙壁。 为了云真的身体着想,季安妮也不想他再入宫。然而,只要想到今后再也无法与云真见面,仍然忍不住感到深切悲凉。毕竟,云真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如果连这个人也撒手离去的话,那么在这茫茫世间,自己就真的再无任何依靠了…… 花容见季安妮神色哀戚,正想劝慰,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虚掩着,季安妮抬头一看,只见门边站着一位陌生的小宫女。 季安妮入宫不久,认识的宫女不多,好在花容的人际面比季安妮广,她认得那名宫女,上前问道:「怎么了?」 这时那小宫女捧起一个两寸见方的小木匣说:「刚才流府差人来过皇宫,说娘娘留宿流府那晚落下了一样东西,他们给送回来了。」看来送还的东西就装在那个小木匣里。 花容接过木匣,遣走宫女,狐疑地盯着木匣看了半天。 如果昭姬真的落了什么东西在流府,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送来?越想越觉得可疑。 「娘娘,你落什么东西了?」花容别有用心地问。 季安妮迷茫地摇了摇头,盯着花容手上的木匣,她不记得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呀。 花容把木匣放在桌上,等季安妮处置。季安妮半天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盯着木匣看。 「娘娘,你不打开看看么?」花容催促。 季安妮知道花容是想守着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好,看就看,谁怕谁啊。 于是把木匣打开了,还没看清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就闻到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季安妮对香一窍不通,倒是一旁的花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是芸香。」 「芸香」的「芸」字似乎隐约含着一点「云真」的影子。 不仅是花容,就连季安妮也察觉到,这木匣不是流府托人送来的,而是云真托人送来的。 第221章 云真必归 云真为何要托人送来一个木匣呢? 带着疑问打开木匣后,发现里面只装着一个绿色的小玉坠,玉坠上嵌了一颗光华夺目的珍珠。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季安妮拿起玉坠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玉坠绝对不是自己的东西。 「娘娘,这是你的么?」花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坠子。 如果真是季安妮房里的东西,哪一样花容没见过?反正瞒不过花容,季安妮索性招了,摇头道:「不是我的,大概是流府的人搞错了。」 嘴上这么说,心底却早已认定,这玉坠之中一定暗藏玄机。 不知云真到底打的是个什么哑谜…… 季安妮盯着那玉坠左看右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谜底,自言自语道:「这绿色的玉坠漂亮是漂亮,只可惜不是我的。」 这时花容的目光幽邃起来,似有所悟地说道:「娘娘,这绿石不及美玉剔透,应该不是玉坠,而是次于玉的瑰石……」 「瑰石?」瑰石又怎么样?季安妮还是不懂。 花容接着说道:「娘娘,这绿色也不是绿色,而是碧色。」 花容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那略带喜悦的神情,似已证明她破解了云真的这道哑谜。 季安妮更加疑惑,细细咀嚼着花容刚才的那两句话。玉石不是玉石,而是瑰石。绿色也不是绿色,而是碧色。碧色的瑰石……碧瑰……碧瑰…… 想到这里,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忍不住叫出声来:「必归。」 碧色的瑰石,就是必归,再加上芸香和珍珠,那便是——云真必归。 云真不是不回来,而是不能自己回来,他要让太后把他请回来。 终于猜透这木匣的哑谜后,季安妮紧紧地把那块小巧的瑰石握于手心。这瑰石就像万道金光,把季安妮心中集聚的所有阴云全都驱散了,而且还带来春风般的浓浓暖意。 云真必归……这是云真传给季安妮的信息,也是云真对季安妮的又一许诺。 紧紧握着瑰石的季安妮,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 云真并未抛弃她,只是暂时无法归还皇宫而已。只要时机成熟,云真一定还会回来。 本已绝望的季安妮,终于再次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只要守着云真还会归来的这个希望,一切不安和恐惧全都烟消云散。季安妮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平淡而又幸福的微笑。 花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季安妮神色的变化。 她早就察觉到季安妮和云真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但却一直猜不透其中隐情。 现在看到云真特意送来瑰石安抚季安妮,便更加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宝娘娘死后,如果云真仍然渴望回宫,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季安妮。 「娘娘,国师好像还有什么打算……」花容似若无心地说,其实她想试试季安妮的口风。 季安妮开心地笑了起来,点头说道:「虽然这次云真拒绝了太后,但他一定会想别的办法回来。只要他能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的笑容完全发自内心,而且毫无防备,令怀疑她和国师另有阴谋的花容放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但如果季安妮和云真之间没有任何谋权害命的阴谋和不可告人的私情,那么季安妮对云真的依赖,以及云真对季安妮的关怀,又是因为什么呢? 那天晚上,季安妮睡得特别香。 自从宝贵妃过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睡得这般酣畅。 虽然明皇子和镇妖祠依然是压在她心中的两块石块,但只要想到云真还会回来,自己还可以找云真商量对策,那些石块的重量便全都感觉不到了。 在季安妮心中,云真就是这样一个治愈系的存在,专门医治季安妮的心病。 # 第二天中午,季安妮刚刚吃过午膳,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本以为是仪珍呢,结果开门一看,出现在视线里的,居然是水芙蓉那张无比高贵的脸。 如果水芙蓉像平时那样冷若冰霜还好,反正季安妮早就习惯了,但怪就怪在今天水芙蓉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甚至有点……有点……季安妮怀疑自己看错了……甚至有点谄媚的味道? 「昭从妃,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水芙蓉从门边滑入,不等季安妮同意就闯入房间。 季安妮跟在她身后,狐疑地重复道:「……好东西?」她能有什么好东西啊? 水芙蓉拉着季安妮在桌边坐下,献宝似的把一个红色的锦囊拿了出来。 那锦囊非常普通,看不出是什么「好东西」。 水芙蓉道:「昭从妃,我上午去了一趟仙客楼阁……」 「什么?」不等水芙蓉说完,季安妮就尖叫起来,还以为水芙蓉向元融道长告密了呢。 水芙蓉急忙道:「昭从妃,你不要担心,我什么都没说。我只说自己最近精神不好,晚上总是睡不着,而且会听见奇怪的声音,大概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所以向元融道长求了几件护身的法宝。」 说罢便指了指桌上的那个红色锦囊。看来这锦囊便是她求来的法宝之一。 水芙蓉又道:「这里面装的是符咒,只要带着这个,任何妖怪都不敢靠近你了。昭从妃,我看你八字轻,比较危险,所以特意送来给你用。」 真看不出水芙蓉还挺体贴的…… 季安妮狐疑地把水芙蓉重新打量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水芙蓉只是一片好意的话,脸上用得着挂那副令人心底发毛的笑意么? 总觉得……她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只听水芙蓉接着道:「昭从妃,只要带着这个锦囊,你就不用害怕再被狐妖附身了。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今天晚上,你……你能不能再陪我去一趟镇妖祠?」 「什么?还要再去?」季安妮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就知道水芙蓉不会善罢甘休,那里大白天就已经够可怕了,她居然还偏挑晚上去? 水芙蓉自己也有些害怕,所以才特意来约季安妮壮胆。 「嘘嘘。昭从妃,这事儿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没关系,我还向元融道长讨了一把桃木剑呢。只要那狐妖敢出来,我们就用这个对付她……」说着就在怀里掏东西。 季安妮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宝呢,结果她拿出的只是一个一寸多长的小玩意。 「这么小?」季安妮揉了揉眼睛。 那小玩意的造型虽然是桃木剑的造型没错,但问题就是那桃木剑比牙签粗不了多少。 正因为太「纤细」了,大概是为了避免遗失,水芙蓉还特意把它穿在一条细长的链子上,看上去就像一条坠着牙签的奇怪项链一样。用这东西杀妖怪,那还不如直接用铅笔戳呢。 「你别看它小,据说遇到妖怪以后就能变大。」水芙蓉煞有介事地说。 「是不是真的啊?」季安妮用鄙夷的目光瞥了那「小巧玲珑」的桃木剑一眼。 没想到这还是能随意放大和缩小的高级货,和猴子用的如意金箍棒性能差不多…… 「当然是真的。」水芙蓉向季安妮打包票。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元融道长的话?」季安妮对元融道长的能力深表怀疑。 这牙签造型的桃木剑,怎么看都像是哄小孩的,水芙蓉还真拿它当法宝呢。 一听季安妮侮蔑元融道长,水芙蓉立刻申辩道:「我为什么不相信他?他可有名呢,不仅神机妙算,而且还能降妖伏魔。难道昭从妃你没听过他的大名么?」 第222章 好人难为 季安妮来自异世界,当然没有听过元融的大名,见水芙蓉说的这么严肃,便稍微信了一点。再一想,既然连太后都对元融那么信任,想必他真是一个有过人本领的人。 既然如此,他给的咒符和除妖利器,应该就不是江湖水货了吧…… 于是季安妮又把那牙签似的桃木剑重新看了一遍,不过还是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 「昭从妃,就这样说定了,今晚三更我来找你。」说罢水芙蓉拿起桌上的桃木剑走了。 「水从妃!水从妃!」季安妮急忙拦住她。 但水芙蓉跑得比耗子还快,眨眼工夫,就已冲到门口。 谁知这时正好有人从门外进来,水芙蓉向外一冲,一头撞在人墙之上。 「哎哟!」于是只听女声二重唱的惊叫传来。 季安妮抬头一看,认出来人,叫道:「仪珍?」 仪珍被水芙蓉撞得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听见季安妮的喊声后,才弱弱地应了一声:「小昭……」 「让开。」水芙蓉不客气地推开仪珍向外冲。 刚刚反应过来的季安妮急忙大叫道:「仪珍,快点拦住她。」 但是仪珍哪敢拿水芙蓉怎样?被水芙蓉推了一掌后,就温顺地让到门边去了。 水芙蓉怕季安妮拒绝自己,箭一样地溜走了。季安妮想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水芙蓉从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唉,算了……季安妮索性放弃。既然水芙蓉这么强硬,那么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仪珍,你没事吧?」季安妮怕仪珍被水芙蓉撞伤了。 刚才水芙蓉推仪珍的那一掌,就像同福客栈郭芙蓉那招排山倒海似的,架势很是吓人。 仪珍摇了摇头,说:「没事,她推得不重。倒是小昭你,你为什么要我拦住她呢?」 「呃,这个……」如果照实解释的话,镇妖祠的事不就曝光了么? 见季安妮吞吞吐吐,仪珍难过地低下头,轻轻道:「算了……」 总觉得季安妮和水芙蓉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究竟是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知道呢? 仪珍目光一瞥,正好看见季安妮匆匆忙忙地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只是短短一瞬,没看太清,只隐约觉得像是一个红色的锦囊。 季安妮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解释,怕越描越黑。恨只恨自己做贼心虚,怕仪珍看见锦囊后问长问短,可惜藏锦囊藏的动作不够迅速,还是被瞧见了。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季安妮干笑着问仪珍:「找我有事么?」 仪珍轻轻道:「我想找你说说话。」 以前仪珍也经常过来串门,所以她的回答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只是那哀伤的眼神。 「坐吧,坐吧。」季安妮像个木头人似的,慢半拍地为仪珍拉开椅子。 水芙蓉的出现,在仪珍心中扎了一根刺,让以前亲密无间的季安妮和仪珍之间有了秘密。 「小昭,水从妃为什么来找你?」看来仪珍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刚坐下就又重新问起。 季安妮一言难尽,本不想作答,又怕自己的沉默令仪珍瞎猜,只好简单地用一句话总结道:「她有点事情想找我帮忙。」怕仪珍追问下去,又急忙转移了话题,「仪珍,其实你应该多交一点朋友。」 季安妮看得出来,仪珍的哀伤是因为怕自己被水芙蓉抢走了。 「仪珍,水从妃专横是真的,但她不坏,抢了你的宫女之后,她也很后悔。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季安妮很想当个好人,撮合一下仪珍和水芙蓉。 仪珍太孤僻了,整个东从妃殿中,她除了和自己说话,好像再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 而水芙蓉又是东从妃殿「宿舍长」之类的厉害人物,如果能让仪珍和水芙蓉交上朋友,那么以后就不敢有人欺负仪珍了,说不定还能让仪珍渐渐开朗起来。 仪珍很怕水芙蓉,一听季安妮说要介绍她俩重新认识,吓得立刻摇头,连连拒绝道:「小昭,你千万不要,水从妃很讨厌我,我……我不想受她蔑视了。」 看来入宫以后水芙蓉的所作所为,早已在仪珍心中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要让她俩摒弃前嫌,言归于好,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昭,我只喜欢你……我只要你一个朋友就够了……」仪珍轻轻握住了季安妮的手。 她就像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般,正用可怜的目光博取主人的怜悯。 「仪珍……」季安妮专注地凝视着她,有口难开。 忽然听到爱的表白,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更为仪珍担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仪珍怎么这么死心眼?居然就认准自己一人了…… # 送走仪珍之后,季安妮决定去找水芙蓉把话说清楚。谁知水芙蓉根本不在房中,整整一天,季安妮再也没有见到水芙蓉的影子。大概水芙蓉是怕季安妮拒绝,所以故意躲起来了吧。 直到夜深人静,季安妮已经上床睡觉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昭……从妃……昭……从妃……」 这声音连绵悠长,幽怨哀婉,就像是黑白无常在招魂似的…… 季安妮早就知道水芙蓉晚上会来找她,所以睡得不熟。听见喊声后,立刻醒了。 她只在床上翻了个身,故意不理水芙蓉。 谁让水芙蓉躲了自己一天,自己也让她在门外急一急,以示抗议。 谁料这时,门外的鬼叫居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咔咔咔」的怪响。 这个水芙蓉,该不会是在撬门吧! 季安妮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门闩看,看见门闩果然正在轻轻震动着。 看来水芙蓉今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季安妮认清现实,无奈地叹了口气。 夜探镇妖祠已是大罪,季安妮可不想再多加一条毁坏公物的罪名。 在水芙蓉破门而入之前,季安妮乖乖地为她打开了门。 「水从妃,你放过我吧……」季安妮压低声音,拉长了脸。 水芙蓉就像聋子似的,一把拉住季安妮的手,向外拖去,边拖边说:「昭从妃,事不宜迟,我们早去早回。对了,那个锦囊你带上了么?」她生怕季安妮走得匆忙忘记了。 季安妮早已做好准备,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锦囊好端端地挂在那里。 见状,水芙蓉高兴地笑了起来,拍了她一掌道:「昭从妃,我就知道你够义气。」 虽然刚才开门开迟了点,但实质上却早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水芙蓉深感欣慰。 季安妮拉住水芙蓉道:「要我和你一起去镇妖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们边走边说。」水芙蓉亟不可待地拉着季安妮向外走。 「你先答应了,我再跟你走。」季安妮不是好骗的,在上贼船之前,先要把价钱讲清楚。 水芙蓉拉不动她,只好停下来,不耐烦地说:「好好好好,你说吧。」 季安妮开门见山地问:「你可不可以向仪珍道歉?」 「什么?」水芙蓉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呢。让她给那个懦弱卑微的仪珍道歉,让她以后怎么在皇宫里做人啊?况且,她不觉得自己错到需要道歉的地步。 季安妮见她不乐意,作势要关门,威胁道:「既然如此,今晚你就自己去吧。」 「别这么绝情呀,昭从妃,我们再商量一下……」水从妃生怕季安妮弃她不顾,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牢牢地抱住季安妮的胳膊,不放她走。 第223章 夜明之珠 「如果你不给仪珍道歉,那就没有任何商量。」季安妮毫不让步。 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水芙蓉有求于她的机会,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只要水芙蓉乖乖向仪珍道歉,说不定就能解开仪珍的心结了。 水芙蓉被逼无奈,沉下双眉,狠下心来答应道:「好,道歉就道歉,不过你不能为难我。比如说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下跪,或者负荆请罪什么的,那我可做不到。」 季安妮听她答应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为难她呢? 「好,水从妃,你说话也要算话。」季安妮生怕水芙蓉反悔。 「当然算话,你想要我立字据不成?」水芙蓉认真地说,看来真是下定决心了。 季安妮见好就收,开心地笑道:「不用不用,我相信你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好,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吧?」水芙蓉又把季安妮向外拖。 结果季安妮还是不走,因为她还有一个更进一步的要求。 「水从妃,还有就是……就是……道歉之后,你可不可以和仪珍做朋友?」 「什么?你太强人所难了吧!」水芙蓉惊呆了,眼睛睁得差点脱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季安妮搬出古训来说服她。 水芙蓉急于出发,没有时间和季安妮讨价还价,但也不能照单全收,于是出了个双方各退一步的主意。「昭从妃,最多我答应你,如果以后看见苏从妃被人欺负了,我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至于交朋友……我觉得苏从妃不会领这个情。」 看来水芙蓉也摸透了仪珍的脾气,知道仪珍对她十分畏惧。 凡事讲究逐步发展,不能一步登天。就算让水芙蓉和仪珍握手言和,也并不表示能彻底剔除她们心中的芥蒂。与其强求,还不如顺其自然…… 想到这里,季安妮接受了水芙蓉的建议,点头同意道:「好吧,只要你不欺负仪珍,我相信以后这东从妃殿里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昭从妃,你再我把形容得这么恶如猛虎,我可要生气了。」水芙蓉凶巴巴地一手叉起腰。唉,这模样,她不是猛虎谁是猛虎呢? 季安妮干笑起来,搔了搔头,说:「好了,算我错,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水芙蓉答应向仪珍道歉已是很大的妥协了,自己也应该用辩证唯物认识论的眼光来宽大地看待她嘛。 # 夜深人静,月光惨淡。 季安妮和水芙蓉就像小偷似的顺着小路,向镇妖祠进发。 镇妖祠在闲宫方向,而闲宫又是一个相当于冷宫的地方,所以守备相对于皇宫其它机关重地来说松懈很多。一路走去,除了看见一支五人的巡夜队伍外便再也没有遇上其它状况了。 来到镇妖祠所在的竹林后,更是不见人迹。 在这林间行走,就像走在荒郊野岭似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在皇宫。别看皇宫白天时金光灿烂,煞是夺目,一到入夜时分,四下一片阒静,地广人稀,寒风森森,很是瘆人。 「水……从妃,水……从妃……」季安妮的声音阵阵发抖。 耳边竹叶沙沙作响,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虫鸣鸟叫,很有鬼片里的音响效果。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水芙蓉本也有些心怯,听见季安妮那冤鬼似的喊声后,手臂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狠狠拍了季安妮一掌,带着一丝怒气,低吼道:「昭从妃,你好好说话行不行?不要吓人了!」 「我,我……我也不想吓你啊……」虽然季安妮也很想好好说话,但在这种阴森恐怖的环境之下,她很难控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妖怪就像狗一样,你越怕他,他便越咬你。你不怕他,他便夹着尾巴逃了。」水芙蓉说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水从妃,你见过妖怪么?」 季安妮心想:在这个妖怪与道法共存的世界里,其他人的灵异体验应该比自己丰富吧? 谁料水芙蓉却道:「我八字重,什么妖怪都近不了身。」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撞过鬼。 水芙蓉神情有些得意,看来对自己的「抗妖体质」很是引以为傲。 不知为何,季安妮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鬼怕恶人」这四个字来。 唉,只能想想,不敢说,如果说了,怕又要惹水芙蓉生气了吧。 于是季安妮一个人在心里偷着乐。想憋又憋不不住,漏出「吃吃」几声闷笑。 笑得水芙蓉还以为她又中邪了呢,警惕地盯着她问:「昭从妃,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对了,」季安妮想起她刚刚想问水芙蓉的问题,「水从妃,你连桃木剑和除妖咒符都准备好了,怎么就不准备一盏宫灯呢?这路上黑灯瞎火的,越走越怕啊。」 刚从东从妃殿出来的那段路还好,至少头顶有月色清辉洒下,但自从进入这竹林之后,微弱的月光便全被高大的竹枝遮去了,透不下一丝亮光。 抬头遥望前方小路,漆黑如墨,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真实写照。就算她们壮着胆子,可以顺利摸黑走到镇妖祠,可进了那鬼屋之后,没有一点照明设备可不敢瞎转悠啊。 水芙蓉神秘一笑,说道:「宫灯太大,提着不方便,我早就准备了一样好东西。」 看来水芙蓉「好东西」还真多,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 在季安妮好奇的目光下,水芙蓉从腰带里掏出一颗古怪的小硬球。 这小球比乒乓球略小一号,外面包着一层有点像石灰的硬壳。 要不是因为那小球圆溜溜的,季安妮还以为这是什么鸟蛋的化石呢。 水芙蓉把小球在脚边的一块石头上敲了敲,然后就像剥鸡蛋似的慢慢剥开石灰壳。 石灰壳刚刚一条小缝,就有一丝荧绿色的柔光从壳中射出。 随着石灰壳慢慢剥落,那绿光越来越亮,由最初的丝线连成整整一片。 当石灰壳完全剥落以后,小球终于露出它的真面目,竟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 「哇啊!」季安妮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夜明珠呢。 「怎么样?这东西比灯笼方便吧?」季安妮震惊的表情大大满足了水芙蓉的虚荣心。 从妃殿的规矩严,从妃们晚上是不许擅自走动的,必须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候着凤鸾宝车的大驾光临,所以每个从妃的房间里,都没有配备宫灯这种行走时的照明工具。 那夜明珠刚发光时耀眼夺目,但时间越长,光线便越暗。 如果那夜明珠像白炽灯一样发白光还好,但偏偏那夜明珠发的是绿光。光线暗下之后,那柔柔的荧光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特别是当那绿光落到水芙蓉的脸上,硬是把这个小美人衬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季安妮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牙齿格格打颤。 「水,水从妃……你,你还是把这东西收起来吧……」 明明刚才说话已经不结巴了,但被水芙蓉的模样一吓,不禁又恢复原状。这夜明珠的鬼片效果大大超越了它的照明效果,只怕季安妮没被黑暗吓死,就先被这绿光吓死了。 「剥都剥开了,不用多浪费。」水芙蓉把夜明珠放在手心,举着它向前方走去。 听水芙蓉话里的意思,这夜明珠好像是一次性的。只要把石灰壳剥开,就可以发出荧光,但时间一长,光线便会慢慢消失,有点像演唱会时挥舞的荧光棒。大概这夜明珠不是什么天然产物,而只是某种古代化工产品吧……季安妮心想。 「昭从妃,待会儿进了镇妖祠,你若有什么不良反应,一定要大声叫出来,我好早做准备。」水芙蓉把季安妮当成妖怪探测器,只要季安妮一不对劲,就说明妖怪缠上来了。 「水从妃,如果我又被妖怪附身了,你该不会要用那把桃木剑刺我吧?」 季安妮很想知道水芙蓉那句「早做准备」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昭从妃,你放心好了。既然你身上带着元融道长的除妖咒符,就没有妖怪敢靠近你。就算你真被妖怪附了身……真被妖怪附了身……」说到这里,水芙蓉的双眉渐渐皱在一起,看来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心理斗争。 斗争了半天之后,居然得出一个季安妮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你真被妖怪附了身,我就用桃木剑刺你一下。不过你放心好了,那桃木剑只伤妖怪不伤人,就算被刺一下也没关系,权当驱魔好了。」水芙蓉哈哈笑了起来。 「你真没良心……」季安妮万分幽怨地瞥了她一眼,不停感慨自己真是误上贼船了! 好心陪她夜访鬼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谁知她不仅拿自己当妖怪探测器,而且还六亲不认地想用桃木剑刺自己,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昭从妃,就算你信不过我,也要相信元融道长给的法宝呀。」水芙蓉的意思是,元融道长给的桃木剑不仅除妖性能好,而且保险系数高,万无一失,就算被刺中也不会受伤。 「其实我觉得云真比较厉害……」季安妮小声嘟囔。 第224章 邪魔外道 元融道长和云真的职务都是降妖伏魔,所以难免容易让人把他俩放在一起比较。 见水芙蓉一个劲地夸赞元融道长,季安妮便有点为云真发酸。 「云真啊……」一提起这个名字,水芙蓉的嘻嘻笑脸就变得严肃起来。她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般道:「说到云真啊……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很奇怪,作为一个国师来说,他的年纪真的太轻了。十年前,他入宫时也就十多岁吧。像元融道长这么厉害的人,十多岁时还在道观里面修炼呢。云真何德何能,居然这么早就入宫了……」 家族荫蔽什么的,大概占了一点原因,但如果没有半点本事,肯定也进不了宫门。 听水芙蓉这么一说,季安妮也跟着沉思起来。她曾在刑场上见识过云真的法力,简直堪比奇幻大片。而且云真居然有能力扭曲时空,让她误入这个世界,肯定不是普通道士。 水芙蓉神秘兮兮地凑在季安妮耳边道:「要我说啊……他若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一定是邪魔外道。」 「你才邪魔外道呢!」季安妮可不想听她乱讲云真坏话。 「昭从妃,难道你不觉得云真阴森森的么?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秘密在心里。」 「他哪点阴森森了?」仪珍为云真大鸣不平。 「不知道,反正我就觉得他阴森森的,第一次在仁和殿见到他时,就觉得他这人从头怪到脚……」水芙蓉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 当初在仁和殿训练时,季安妮迟到,云真出面帮他说情。和其他从妃一样,水芙蓉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看见云真。当时季安妮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大家的脸色,其他人都为云真的美色倾倒,只有水芙蓉一人面不改色。原来她是因为感到怪异而对云真特别戒备啊。 「昭从妃,我看你和云真挺亲近的,你们以前认识么?」水芙蓉好奇地打听起来。 季安妮摇了摇头。她对云真的过去一无所知,最多只知道云真很喜欢宝贵妃而已。 水芙蓉道:「其实我倒听过一段关于他的故事。」 「什么故事?」只要是和云真有关的故事,季安妮都怀有百分之百的好奇心。 「听说他和他爹的关系很差,当初云真要入宫时,还差点闹得断绝父子关系呢。」 「真的么?」季安妮睁大眼睛。她觉得云真应该是那种对谁都温柔如水的人,很难想象他和父亲吵架的模样。想来那时云真只是一个少年,大概正处在叛逆期,所以才比较暴躁吧。 「当然是真的,你看云真什么时候和杨家有过来往?」水芙蓉扬高眉毛。 季安妮细细一想,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听云真谈过杨家的事。 「云真和他爹之间到底怎么了?」季安妮很想知道这段故事。 水芙蓉道:「云真的爹,也就是杨敬天,娶了一房小妾。他很宠爱那名小妾,于是冷落了云真他娘。后来云真他娘生了一场大病,弥留之际,想见杨敬天最后一面,可当时那小妾正好怀有几个月的身孕,突感身体不适,于是杨敬天便一直陪在小妾身边,没有去见云真他娘。最后云真他娘就这样带着哀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至于那小妾是真有不适还是假有不适就没人知道了,云真大概认为那小妾装病,所以才对小妾和他爹都怀恨在心吧。」 讲到这里,水芙蓉停下来,看了看季安妮的脸色。 季安妮的脸上布满惊讶和痛苦,没想到云真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要是换作自己,肯定也会怨恨杨敬天一辈子吧。 水芙蓉又道:「后来那小妾为杨敬天生了一个儿子,杨敬天只顾着疼爱小儿子,完全忘了云真的存在。直到十多年前,也就是那小儿子五岁的时候,忽然死了,杨敬天才开始重新重视云真。只可惜那时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已经太深,再也愈合不了。杨敬天管不了云真,云真也不拿杨敬天当爹。不过,怎么说云真也是杨家唯一的传人,大概杨敬天还是希望他能重回杨家吧。」 「那个小妾后来怎么样了?」季安妮问。 「还在杨家呢,风韵一点也不减当年。难怪杨敬天会迷上她,哪个男人不爱嫩草嘛……」水芙蓉说到这里还故意撩了撩头发,十足的风尘味,就像吃过男人亏似的,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 她俩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已来到镇妖祠的入口。 从门口望入,只见里面黑洞洞的,好像一个时空隧道,走进去就不知道穿越到哪个世界去了。丝丝冷风吹过,季安妮和水芙蓉都缩起了脖子。 「昭从妃,你……你还好吧?」水芙蓉咽了咽口水,目光直直盯着敞开的殿门。 「嗯……嗯……」季安妮的心跳越来越快。 虽然耳边没有恐怖的哭声,但眼前那片浓如泼墨的黑暗已足以令她望而却步。 「走吧……」水芙蓉挽着季安妮的胳膊,两人就像连体儿似的慢慢踏上台阶。 四周安静极了,就连虫鸣也都归于沉寂,唯一能听见的声音便是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 顺着上次走过的那条长廊,两人哆哆嗦嗦地来到通向院子的拱门处。 穿过那道宫门,火刑遗迹和那挂着巨锁的房间便近在眼前。 「昭从妃……你,你还好吧?」水芙蓉又问了一遍,担心地盯着季安妮的脸色。 季安妮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神志清晰,头不晕目不眩,暂时还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那就好,一定是元融道长的咒符起效了。」水芙蓉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季安妮低头盯着自己腰间那个小小的红色锦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锦囊表面正散发着一层薄薄的淡光,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似的,传来一种奇异的热度。 「水从妃,既然你是特意来找妖怪的,带着这个辟妖的锦囊,什么妖怪都被辟走了,那还找什么找啊?」季安妮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对耶……」水芙蓉顿时傻眼,她怎么没想到这点。 难怪这一路走来平静如常,原来妖怪都被咒符驱辟了。 「算了,昭从妃,我们过去看看吧。」水芙蓉用下巴指了指前方那个挂锁的房间。 那里好像是整个镇妖祠最神秘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挂锁了。 既然找不到妖怪,那么看看这个房间里面藏了什么也好,不至于毫无收获地空手而归。 「好吧,小心一点。」季安妮舍命陪君子,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不看个清楚就太对不起自己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绕过火刑留下的那片黑色焦土,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那个神秘的房间外。 水芙蓉的指尖刚刚碰到铁锁,就只听「啪啪」一阵乱响,锁链竟自己动了起来! 只是短短一瞬而已,很快便停了下来,就像被风吹的一样。可是这铁锁看上去沉甸甸的,就像体育课上用的两公斤铅球一样,怎么会被风吹动呢?看来这个房间果然大有古怪。 「水从妃,你小心点……」季安妮为水芙蓉捏了一把冷汗。 水芙蓉也被刚才的灵异现象吓破了胆,脸上就像抹了一层白蜡似的,已经没有颜色。不过她很快就恢复镇定,从脖子上取下穿着牙签桃木剑的链子,然后用桃木剑在那把铁锁上戳了戳。这次,铁锁没有半点反应,死气沉沉地垂在门上。 「真奇怪,这道锁不知怎样才能打开。」水芙蓉盯着巨锁左看右看,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钥匙孔。既然没有钥匙孔,就说明不需要钥匙。而锁上唯一可疑的东西,就是那些包粽子似的一层又一层牢牢包在锁外的咒符了。 「昭从妃,你说是不是只要我们把咒符撕开,这道铁锁就能自动打开了?」 「嗯,这个……」季安妮也不敢胡乱判断。不过根据她看《西游记》的经验,当年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唐僧揭了如来佛祖的六字真言,就把他放出来了。不知道现在锁上的咒符,和当年如来佛的六字真言是不是同一种功能…… 「昭从妃,干脆我们揭了试试吧?」水芙蓉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大概是因为以前就算她闯下天大的祸,也有她爹帮忙收场,所以不知道什么叫做「三思而后行」。 水芙蓉正要揭咒符,忽然只见一簇火光从下方猛地冲了上来。 「啊!」季安妮和水芙蓉吓得同时尖叫。 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是季安妮挂在腰上的锦囊突然燃烧起来。 季安妮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扯下锦囊,扔在地上,使劲踏了几脚。 所幸那火烧得不旺,一踏之下便熄了。 季安妮把脚移开,脚下锦囊已经烧成灰烬,只剩一片黑色粉末。 夜风一吹,那些粉末便都飞走了。 「昭从妃,你没事吧?」水芙蓉见季安妮脸色苍白,担心地推了推她。 「我,我……」这时季安妮忽然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捂住头部。熟悉的头痛再次向她袭来,她体内涌起一股炽热,身体好像燃烧似的落入烈火灼烧的痛苦之中。 渐渐,季安妮的意识完全被那灼热夺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记得自己好像一条野狗似的,四肢着地,弓起背趴在地上。 水芙蓉目瞪口呆地盯着忽然之间长出狐耳和狐尾的季安妮,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珠慢慢发出恐怖的白光。 第225章 九尾白狐 「昭……昭……」水芙蓉吓得说不出话,手中的夜明珠「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时间仿佛停止了,水芙蓉和季安妮隔着三步左右的距离四目相对,谁都没动,只有那落地的夜明珠骨碌骨碌地向季安妮滚去,碰到季安妮的手指后,季安妮猛地把那夜明珠挥开,发出「嗷」的一声大叫。那已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野兽的嚎叫。更可怕的是,就在季安妮张嘴嚎叫的时候,水芙蓉竟看见她的嘴里长出两颗白森森的恐怖獠牙。 「天啊……」水芙蓉这才终于意识到季安妮的攻击性,下意识向后退去。 这时,她手上的桃木剑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真的就像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样,忽然之间变成一把三尺长剑。而且剑锋不再是木头,而是闪闪发亮的光刃。 「嗷」的一声,季安妮被那金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又发出一声恐怖的大叫。 「啊!」水芙蓉以为她要攻击自己,吓得双腿发软,下意识扶住身旁的一根柱子。 如果没有这根柱子帮助,只怕水芙蓉早就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你,你,你不要过来……」水芙蓉紧紧握住那把桃木剑,把剑尖指向季安妮的头。 她的双手抖得厉害,有好几次都险些把剑掉到地上。 季安妮慢慢向她逼近,不是走,而是爬,就像野兽一样四肢并用地向水芙蓉爬去。 「我叫你不要过来啦!」水芙蓉差点吓哭了,握剑向前刺了刺。这时她离季安妮比较远,用剑根本伤害不了季安妮。她只想用这种攻击性的动作,警告对方不要靠近。 她的挑衅令季安妮变得更加暴躁,喉咙中不停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吼。 季安妮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爬来。那双闪着白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水芙蓉,就像野兽捕猎时的目光一样,在寻找和等待最好的攻击时机。 「昭从妃,你能听见我讲话吗?」水芙蓉擦了擦酸涩的眼睛,哽咽地向季安妮喊话。 还记得在进入镇妖祠之前,季安妮问过水芙蓉如果自己再变成狐妖怎么办,当时水芙蓉回答说会用桃木剑刺她,权当驱魔。其实那句话大部分都是开玩笑而已,谁也没有料到,明明带了驱魔符的季安妮居然还是变成了狐妖! 「昭从妃,你不要吓我了……你回来我……回答我……」 水芙蓉多么希望能够听见季安妮的说话声,而不是现在这种恐怖的吼叫。 季安妮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意识,身心都被野兽的灵力控制。无论是她爬行的动作,还是那注视着水芙蓉的目光,都已看不出任何人类的影子,简直就像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一样,眼中只剩下近在咫尺的猎物。 季安妮的手掌就像长了肉垫似的,行动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身后好像有什么毛茸茸、很蓬松的东西晃来晃去。 水芙蓉仔细一看,认出那居然是一条狐狸尾巴。 不,不止一条…… 水芙蓉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季安妮的身后绝对不止一条尾巴,而是像孔雀开屏一样,很多条尾巴像扇子似的打开,慢慢晃动着。 恐惧之中,水芙蓉无法安下心来慢慢细数尾巴的条数,却忽然想起九尾狐的传说。 难道眼前的季安妮被九尾狐妖附身了? 九尾狐出,世将大乱。几个月前元融道长也曾预言宫中将有妖狐之祸…… 水芙蓉越想越害怕,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的怯意落入季安妮眼中,让季安妮看准了攻击时机,「嗷」的一声向她扑来。 那一扑像极了捕猎的野兽,后腿蹬地腾空,双手像爪子似的向水芙蓉的肩膀按去。 「啊!」水芙蓉吓得尖叫不绝,下意识挥剑向季安妮横砍而去。 只见一股鲜血涌出,那剑死死卡在季安妮的左肩上,季安妮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虽然水芙蓉这一剑砍得不深,但也砍出不少血来。待水芙蓉把剑从季安妮肩上拔出来时,那血就像喷泉似的向外喷溅,把季安妮的右边身子全染红了。 由于出血过多,季安妮已经没有力气站立,身体软软地向墙边倒去。 水芙蓉的脸上和身上也被溅了不少血,瞳孔变成针尖般的一个小点。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握紧手中那被鲜血染红的桃木剑,直直盯着前方不远处蜷缩在地,不停颤抖的季安妮。 那桃木剑原本发着金光,但是染血之后,金光被血色遮蔽,变成一种葡萄酒般暗红色的朦胧亮光,显得更加诡秘。 # 与此同时,远在仙客楼阁的元融道长忽然睁开眼睛。 就在水芙蓉挥剑砍向季安妮的瞬间,元融道长就从梦中惊醒。 待桃木剑染上鲜血之后,元融道长便更是肯定自己的法器之上沾了妖血。 他翻身下床,破门而出,向桃木剑所在的镇妖祠赶去。 # 镇妖祠中,水芙蓉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扶着墙壁,慢慢从地上站起。 季安妮仍然蜷在地上,身体抖个不停。这时她身后的狐尾已经消失了,瞳孔发出的白光也消失了,只留下两只三角形的小耳朵。 见她身负重伤,再也没有什么攻击力,水芙蓉壮起胆子向她靠近。 「昭从妃……昭从妃……」水芙蓉轻轻呼唤季安妮,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昭从妃……」水芙蓉在季安妮身旁蹲下,轻轻推了推她的背部。 这时季安妮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就像软体动物一样,身体敏感地缩成一团。 从低吟声中可以听出,那已不是兽类的呜咽,而是人类的声音了。 见季安妮恢复正常,水芙蓉急忙扶起她道:「昭从妃,你没事吧?」 季安妮虚弱地靠在水芙蓉怀中,尚未恢复意识,只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她一手紧紧按住自己不停渗血的肩膀,一手下意识抓紧了水芙蓉。 虽然她说不出一句话,但这动作却是在向水芙蓉求救。 水芙蓉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圈,除了一片荒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既然找不到别人帮忙就只有靠自己了,水芙蓉撕下一截裙子,简单地帮季安妮包扎伤口。索性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包扎了一下之后便不再流血了。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害水芙蓉还以为误伤要害了呢。 「昭从妃,我们先离开这里。」水芙蓉扶起季安妮,两人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万一季安妮又变成狐妖,水芙蓉可应付不来。 季安妮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眼睛一直睁不开,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只是虚弱地靠在水芙蓉肩膀上,任由她半扶半扛地把自己向外拖去。 她们出了镇妖祠,顺着竹林走向回路。这里无论离东从妃殿,还是离太医院都有些距离,照季安妮现在的状态,大概无法撑到目的地。水芙蓉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这里离闲宫很近。不如先把季安妮扶到玉贵妃处,让她稍作休息,待体力恢复以后再回东从妃殿也不迟。 思及此,水芙蓉便把季安妮向闲宫方向带去。 # 她们刚刚离去不久,元融便赶到现场,元融身后还紧紧尾随着十多名侍卫。 这些侍卫原本正在巡夜,看见元融道长匆忙奔跑的身影后,便拦住他询问情况,得知宫中有妖怪活动后,便随元融道长一起赶来镇妖祠。 这时镇妖祠中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只留下一摊血迹和一把桃木剑。 元融道长一眼就认出那桃木剑正是他交给水芙蓉的那把,走过去把剑捡起来,摸了摸剑锋上的血迹。通过血液可以大致推算妖物的灵力和种类,他只轻轻嗅了嗅便立刻辨出这是一只狐妖的血。 「好强大的妖力啊……」元融沉声低吟,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见这么强大的妖兽了。 一般妖兽的血溅在桃木剑上都会被白光净化,但这妖兽的血液溅到桃木剑上之后,却把桃木剑的白光都染成红色了,实在是世间少有。 元融把剑握于手中,低声念诵了几句咒语,那光剑便缩小成最初的牙签模样。 # 水芙蓉把季安妮扶到玉贵妃的清乐宫。 这时夜深人静,玉贵妃正在安睡,就算水芙蓉叫破喉咙,怕是也叫不开门。所以水芙蓉一声也不叫,只是摸出一把刀面很薄的小刀。早在出发前往镇妖祠之前,水芙蓉就怕季安妮不给她开门,于是特意带了这把撬门方便的小刀,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皇宫里面一向非常太平,而且对侍卫的依赖远远大于对防盗设施的依赖,所以水芙蓉不费吹灰之力,两三下便把门闩给拨开了。 清乐宫里房间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空房。水芙蓉也算清乐宫的常客,对这里面的房间布局非常熟悉。她先把季安妮扶到一间干净的空房里休息,然后就去找玉贵妃说明情况去了。 第226章 杀人凶手 玉贵妃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开门一看,居然看见浑身是血的水芙蓉站在门外,吓得尖声惊叫。 还好水芙蓉及时解释,这才让玉贵妃冷静下来。 水芙蓉向玉贵妃借了两件干净的衣服,又问玉贵妃这里有没有什么止血的伤药。 玉贵妃自从搬来清乐宫,以前高傲的心性便收敛了不少,每天吃斋念佛,偶尔去文华院听大儒讲经传道,早已把「救苦救难」之心植入体内。一听水芙蓉说昭姬受伤了,便担心地拿了金疮药和纱布随水芙蓉而去。 到了季安妮休息的房间后,两人推门一看,只见季安妮伏在床边痛苦地喘息着。 「昭从妃?」水芙蓉一声低呼,急忙走过去扶起她。 季安妮的头部微微向后一仰,倒在水芙蓉的肩膀上。 此时她的意识依旧不清,双目紧闭,呼吸困难。随着她那仰头的动作,柔顺的长发就像水往低处流似的垂了下去,露出头顶两片三角形的小耳朵。 水芙蓉倒是早已见惯她的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害怕,但两人身后的玉贵妃却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只听「啪」的一声,金疮药瓶摔碎在地。 「玉贵妃,你听我说……」 水芙蓉正要向玉贵妃解释季安妮中邪了,但玉贵妃拔腿而逃。 水芙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安抚道:「玉贵妃,你不要害怕,昭从妃一会儿就能恢复原状了。」 根据上次季安妮中邪的经验,只要出了镇妖祠就能恢复原状。而这次季安妮之所以到现在还未恢复原状,大概是因为受伤昏迷的关系。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应该就能恢复人形。 「不,不……」玉贵妃的表情很不正常,眼神十分慌乱,最后竟抱头蹲在地上。 「玉贵妃,你怎么了?」水芙蓉很是疑惑,明明来此之前,她已向玉贵妃说明过季安妮中邪的事,玉贵妃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怎么还会被吓成这样呢? 玉贵妃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就像刺猬似的缩成一个小团,身体抖个不停,看来是十分害怕。这害怕绝不仅仅是普通人看见妖怪时的害怕,而是老鼠看到猫时那种面对会取自己性命的死敌时的害怕。 「玉贵妃,你到底怎么了?」水芙蓉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水芙蓉右边一个神志不清的季安妮,左边一个神志失常的玉贵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玉贵妃忽然抬起头,就像被冤鬼附身的神婆似的,猛地一下抓住水芙蓉的肩膀,带着恐怖的表情说道:「芙蓉,芙蓉……她,她……她就是……」 水芙蓉经常来清乐宫探望玉贵妃,和玉贵妃早已熟识,于是玉贵妃便以「芙蓉」称她。 「她是什么?」见玉贵妃手指发抖地指着床边的季安妮,水芙蓉的双眉渐渐蹙紧。 「她,她……她就是害死你姐姐的妖怪……」玉贵妃紧紧抓着水芙蓉的肩膀,眼中忽然升起一层水雾。话音落下之后,那水雾竟已凝成水珠,源源不绝地从她脸庞滑落。 「什么?」水芙蓉脑中轰然炸开,嗡嗡响个不停。入宫之后,她便一直向玉贵妃打听三年前的事情,但玉贵妃的记忆非常混乱,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只能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玉贵妃像现在这样十分肯定地指出凶手,还是迄今为止的第一次。 「芙蓉,你姐姐就是被她杀的……就是被她杀的……我亲眼看见的……」玉贵妃泪流满面,不知是急出的眼泪,还是吓出的眼泪。 她的神态疯疯癫癫的,水芙蓉不敢贸然相信她,低吟道:「不,这……这不可能……」 季安妮入宫不久,怎么会在三年前害死她的姐姐呢? 水芙蓉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玉贵妃记错了,二是附在昭从妃身上的狐妖害死了她的姐姐。忽然转念一想,想起在镇妖祠砍向季安妮的一剑。那桃木剑是法器,只伤妖怪不伤活人,但季安妮却被桃木剑砍伤了,这是否说明问题出在季安妮身上…… 水芙蓉正想得出神,身旁的玉贵妃忽然喃喃说道:「这妖怪会变人形,你不要被她骗了。」 「就算她真是妖怪,也从来没有害过人啊。」水芙蓉越想越奇怪,回忆起季安妮入宫后的种种事迹,只觉得她行为可疑,性格奇怪,但绝不认为她会危害人间。 正在这时,季安妮的身体蠕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唔……」的一声轻吟。 明明知道她身份可疑,但见她快要醒来,水芙蓉还是下意识地扶住了她,担心地问道:「昭从妃,你好些了么?」 玉贵妃见季安妮就快醒来,吓得尖叫一声,触电般的向后躲去,颤抖地缩在墙角。 这时季安妮头上的狐耳渐渐消失了,完全恢复人形。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虚弱地靠在水芙蓉怀中问道:「水从妃,我……我怎么了……」 「你受伤了,先不要乱动,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见季安妮恢复人形,水芙蓉也不再害怕,完全忘了玉贵妃刚才说的那些话似的,重新帮季安妮处理伤口。虽然金疮药早已摔碎在地,但所幸季安妮的伤口早就不流血了,于是她只用纱布重新包扎了一下。 「昭从妃,你还痛不痛?」其实水芙蓉心里很内疚,毕竟是她砍伤了季安妮。 季安妮摇了摇头,问道:「水从妃……这是哪里……」 说话时,季安妮的目光落在缩在墙角的玉贵妃身上。 玉贵妃根本不敢看季安妮,浑身发抖地抱头躲在墙角。 水芙蓉道:「这里是闲宫的清乐宫,也就是先帝玉贵妃的居所。」 说到这里,水芙蓉的目光也落在墙角的玉贵妃身上,见玉贵妃怕得厉害,便走过去扶起她道:「玉贵妃,我送你回房吧。」 这三年玉贵妃的神志一直有些失常,汤药从来没有断过,特别是关于时间的记忆非常混乱,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许明天就忘了。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也许她会记成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而且她的记忆中有很多颠三倒四的错乱部分,不然水芙蓉早就问出三年前的真相了。 所以刚才玉贵妃指认季安妮是凶手,水芙蓉也只当她是被季安妮中邪的样子吓坏了,没往心里去。 水芙蓉帮玉贵妃擦去额角的冷汗,扶她向门外走去。临出门时,回头对靠在床边的季安妮说道:「昭从妃,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先送玉贵妃回房,待会儿再回来帮你换衣服。」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血迹斑斑,就像刚从杀人现场出来似的。 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自己为什么受伤,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目送水芙蓉和玉贵妃离开。玉贵妃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似的,不吵也不闹,紧紧抓着水芙蓉的衣袖。玉贵妃对水芙蓉的依赖,似乎也源于她对季安妮的害怕。 季安妮不明白为什么玉贵妃害怕自己,她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季安妮静静地靠在床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面的墙壁。 她的伤口倒是不痛了,但思绪却非常混乱。特别是记忆中那片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苍白,令她感到深深的无助和恐惧。她只记得自己腰上的锦囊忽然燃烧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到这里,指尖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锦囊早已不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灼痕。 究竟是怎么回事……辟邪的咒符为什么忽然燃烧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上妖力太强,连咒符都被摧毁了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咒符早不燃,晚不燃,偏偏在水芙蓉开锁时就突然燃烧起来了? 总觉得镇妖祠的那个房间之中,藏着什么会激发自己变身的东西。 想到这里,季安妮便因为疲倦过度而无法再想下去。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很轻的呼声:「娘娘……娘娘……」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季安妮以为是幻觉。就算再疲惫,再混乱,她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切,只是因为太思念「他」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季安妮试图这样说服自己,慢慢闭上眼睛。但是耳边的唤声没有就此消失,而是渐渐清晰起来。越是用心凝听,便越是清晰。 季安妮渐渐听出那声音是从自己心口传出的。 她下意识向自己的心口摸去,忽然摸到一块小小的石头。 这石头便是云真送来的那块珍珠瑰石,季安妮把它当成护身符般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没想到现在却听见这小小的瑰石之中发出了云真的声音。 「娘娘,娘娘……你受伤了么?」云真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焦急。 如果他真的就在自己身边,难道会看不见自己的伤势么? 第227章 瑰石传音 「云真……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季安妮向四周望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云真的影子,于是更加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只是类似「心电感应」之类的道法。 「娘娘,这是以瑰石为媒的传音术,瑰石上附着了一些我的灵力,你一定要好好保存。」 「嗯。」季安妮轻轻应了一声,隔着衣服,紧紧握住心口的那块瑰石,全身都被温暖了。 「娘娘,你是不是受伤了?你身上传来一股好重的血腥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瑰石不仅可以传音,也可以把季安妮的情绪和身体状况传过去。 面对云真关切的询问,季安妮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和水从妃去了一趟镇妖祠,看见那里有个上着巨锁的房间,水从妃正想开锁,我的身体便热了起来,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云真,你知道镇妖祠的那个房间么?」 既然云真是国师,那么他对皇宫之中的妖异传说应该都有些研究才对。令季安妮失望的是,云真并未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叮嘱道:「娘娘,你以后绝不能再去镇妖祠了。」 「为什么?」让她不去镇妖祠可以,但她一定要知道原因。 不然,总觉得云真刻意对自己隐瞒着什么。 「娘娘,你不要多问,一切等我回宫以后再说,我会慢慢告诉你。」 其实云真早已猜出季安妮的狐妖身份,而镇妖祠的那个房间中,封印的便是三年前狐妃被焚烧后留下的狐珠。 云真不敢告诉季安妮真相,因为怕季安妮知道后无法承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如果现在告诉她,只会令她陷入无边的恐惧和紧张之中,至少等自己回宫陪在她身边以后,再慢慢告诉她真相,这样才能安慰她,鼓励她。 「云真,我……我到底是什么?」就算云真不说,季安妮自己也已猜出来了。 早在明皇子酒后变身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怀疑。当她随水芙蓉两次来到镇妖祠,两次都发生异变之后,她便更加清楚,昭姬绝非普通人类,而寄身昭姬体内的自己,也和昭姬一样,体内流淌着什么妖魔鬼怪的血液,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异变。 季安妮问得如此直接,云真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答。 迟迟等不到云真回音的季安妮,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云真,告诉我……我是妖怪么?」 这次她问得更加明确,如果云真还是一直沉默的话,那便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娘娘,你不要乱想,一切等我回来以后再作商量好么?」云真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自己心中也传来阵阵绞痛。 「云真,我……我有点害怕……」季安妮吸了吸鼻子,想哭但却哭不出来。 深重的夜色将她笼罩,目所能及之处全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一丝光明。 在这样的环境中,似乎连心都被染成了一团乌黑的煤球,沉沉地坠在胸腔之中。 「娘娘……」云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什么此刻自己偏偏身在宫外,为什么此刻自己偏偏无法抱紧她瘦弱的肩膀。 「云真,我好累,我想睡了。你答应我,今晚进入我的梦中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即使只是梦境之中无法触摸,无法感知的幻象,但我也想看看你。 用你为自己找到最后一丝希望的光明和坚强下去的勇气。 一个人太孤单,没有一个分担秘密的人在身边。而自己身边偏偏包围着太多谜团,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所以就更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季安妮头越来越沉,体温渐渐凉了下去。 季安妮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像电视机突然切断电源似的,什么影像和声音都只在短短一瞬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非常安静的世界和「啪」一声变得漆黑的屏幕。 「娘娘!娘娘!……」云真焦急的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 传音术是通过瑰石直接传到季安妮意识之中的,季安妮失去意识后,便不起作用了。 其实早在镇妖祠季安妮变身为狐的那一刻,云真便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妖气正笼罩在季安妮身上,但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季安妮的意识便完全被妖狐控制,无法听到他的呼唤。后来季安妮被水芙蓉砍了一剑后慢慢变回人形,却因为深度昏迷而依旧感应不到云真的声音。只有当季安妮被水芙蓉带到清乐宫,身体稍微恢复之后,才终于听见云真的呼唤。 那夜季安妮的愿望没有实现,她的梦境之中没有出现任何奇迹。 她实在太累,累得连做梦的资格都失去了。 后来水芙蓉回来,看见季安妮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还以为她出事了呢。慌慌张张地赶过去一探鼻息,发现她只是昏睡过去,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到季安妮已经睡熟了,水芙蓉不忍心把她叫醒,于是便把她拖上床去。 安顿好季安妮后,水芙蓉自己也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直接倒在季安妮身旁就睡着了。 # 第二天,天早早地亮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 房间中,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蜷在一起,就像寒冬腊月里两只紧紧依偎、互相取暖的小狗一样,把对方靠得紧紧的,就差没有抱作一团了。 季安妮的眼睛眨了眨,迷迷糊糊地醒来。耳边传来阵阵说话声,因为隔得太远,实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凭直觉感到应该是侍卫之类的人。 季安妮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短暂的惊讶后,立刻回忆起昨晚水芙蓉说过,这里是闲宫的清乐宫,也就是玉贵妃的居所。 「呜……」这时季安妮的腿边传来一声呜咽,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蠕动了一下。 「水从妃?」季安妮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水芙蓉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她俩本来盖的是一张被子,季安妮突然坐起后,冷风便从缝隙灌了进去。还未睡醒的水芙蓉怕冷,本能地向热源季安妮靠去,并且还张开双臂,把季安妮当暖炉似的紧紧抱住。 「哇啊。」季安妮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向后躲去。 她这一躲,木床猛烈地晃了一下,把水芙蓉给摇醒了。说是醒了,但仍然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呜呜咽咽地问道:「怎么了……」 「水从妃,天亮了,快起床。」季安妮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呼唤水芙蓉。 无论她的声音多么温柔,忽然听见陌生人讲话的水芙蓉依然吓得不轻。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水芙蓉的上半身就像安了弹簧似的「啪」的一下弹了起来。 「水从妃,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是我,是我啦。」 季安妮尽量把自己面部的正面大特写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水芙蓉的视线之中。 还好自己是女人,就算和水芙蓉大睡三天三夜,那也还是清清白白的。 「昭从妃……」水芙蓉认出季安妮来,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她不抓还好,一抓就把季安妮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头发上去了。 别看水芙蓉平时美丽冷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这幅刚睡醒的样子,却邋遢得好像刚从树丛里爬出来似的,就差没有几片叶子来点缀她那满头蒿草了。 更有趣的是,水芙蓉头顶左右两边各垂下一缕发丝,就像蟑螂头上长的两条长须似的。 能在非主观因素作用下,让头发乱得如此对称,这难度系数也忒高了一点。 「噗……哈哈。」季安妮没能憋住,大笑起来。 「昭从妃,你笑什么?」水芙蓉迷茫地望着季安妮,还不知道笑点就在自己身上。愣了两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掀起被子,把季安妮包在被子里面,不准她再看自己。 「唔唔,放我出来,水从妃,我错了,我错了,快放我出来啦。」 季安妮在被子里面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木床「吱嘎吱嘎」惊天动地地摇晃起来。 再闹下去,只怕床都要塌了,水芙蓉顾大局地放了季安妮。 「气死我了,昨晚费那么大劲救你,把你救活了你就只知道笑我。」水芙蓉气呼呼地跳下床去,到处找梳子梳头。 「我不是认错了吗……」季安妮小声嘀咕,自知理亏。无论水芙蓉刚才的样子有多好笑,自己也不能这么诚实地笑出来,因为这是对淑女的最大侮辱。还好自己没有把「蟑螂头」这三个字说出来,不然只怕自己就要非常孝顺地下黄泉见祖宗去了。 「昭从妃,你的伤口还痛不痛?」水芙蓉非常关心季安妮的伤势。 水芙蓉不说,季安妮差点忘了自己还受过伤呢。 第228章 意外发现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衣服都被人换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水芙蓉换的。原来水芙蓉也有温柔的一面,如果她能对仪珍再亲切一点就好了…… 季安妮盯着水芙蓉的背影发呆。 水芙蓉突感一阵恶寒传来,僵硬地转回头去瞪着季安妮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季安妮渐渐发现水芙蓉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水芙蓉打了一个寒战,说:「对不起,虽然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但是我对女人也同样没有兴趣。」 「不要这么冷淡嘛……」季安妮高高地撅起嘴巴。 「时候不早了,我们必须早点回去,不然让人发现我们在外面睡了一宿,那就大事不妙了。」水芙蓉把头发梳好后,又开始收拾地上她们昨晚脱下来的那些血衣。 季安妮听话地「哦」了一声,乖乖地穿好衣服,收拾床铺。 「对了,昭从妃,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么?」水芙蓉忽然问道。 「昨晚?」昨晚发生了很多事,季安妮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哪件。 「就是昨晚在镇妖祠,锦囊里的咒符忽然燃烧以后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季安妮变身为狐妖的事,但水芙蓉不确定季安妮是否还有那时的记忆,所以不敢明说。 季安妮迷茫地摇了摇头,神情忽然忧郁起来。「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水从妃,我是不是变成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季安妮亲眼看过明皇子变身,所以猜想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一只狐狸。 水芙蓉咬了咬唇,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告诉她道:「昭从妃,昨晚你又被狐妖附身了,而且比上次的变化更大,甚至还长出了獠牙和尖爪……你向我扑来,我逼不得已才用桃木剑砍伤了你……」 「真的么?」季安妮浑身发冷,不敢相信。虽然早已猜到自己变成了什么妖兽,但听目击者这样明确地告诉自己真相之后,还是觉得非常难以置信。 这时,肩膀上的伤口又突然痛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听到水芙蓉刚才的话后,自己的身体又本能地回忆起昨晚挨的那剑。空白的记忆中忽然闪过几段记忆,好像是自己扑向水芙蓉,和水芙蓉挥剑砍向自己的那几幅画面。 「水从妃,你不是说那把桃木剑只伤妖怪不伤人么?」季安妮害怕自己的猜测成为现实。如果自己真是被桃木剑所伤,是否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人类? 水芙蓉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不敢乱说。她看出季安妮的担心,于是便安慰道:「昭从妃,昨晚是我第一次用桃木剑,可能不小心砍错地方了,所以才误伤了你。你……你不会怪我吧?」 季安妮摇了摇头,现在满脑子都是变身的事,哪有闲心怪罪水芙蓉呢? 「水从妃,昨晚的事情,玉贵妃她知道么?」季安妮不想这个秘密被太多人知道。 水芙蓉道:「玉贵妃她知道是知道,但她不一定能记住。她害了一种怪病,记忆长时间都处于混乱状态。昨晚发生的事,也许睡一觉就忘了,你根本不用担心。我可是花了整整十天才让她记住我的脸呢,所以昨晚的事她肯定早就忘了。」 「那她什么时候会想起来呢?」季安妮还是放不下心。毕竟玉贵妃只是记忆错乱,而不是完全失忆。虽然她现在想不起昨晚的事,却不等于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水从妃摇了摇头说:「都说是怪病了,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来。不过听说二十多天前,也就是我刚刚入宫的时候,玉贵妃的病情好像突然有所好转。我入宫第一天去拜访她的时候,她非常清楚地告诉我,我姐姐是被一只狐妖害死的。但过了几天之后我再去问她,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最近不知怎么搞的,她的病情又加重了,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 听了水芙蓉的话后,季安妮忽然产生了一种联想。 水芙蓉和季安妮是在同一天入宫的,为什么偏偏就在那个时候,玉贵妃的病情忽然好转了呢?玉贵妃的怪病,会不会和自己入宫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相真如玉贵妃所言,水芙蓉的姐姐是被狐妖害死的,那么玉贵妃的病症是否因为狐妖对她施过什么咒术? 狐妖法力强大的时候,玉贵妃的病情就十分严重,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旦狐妖的法力消退,玉贵妃的记忆便会慢慢恢复。 水芙蓉入宫第一天,玉贵妃的记忆最清楚,是否说明那个时候,就是狐妖法力最弱小的时候? 仔细想来,季安妮入宫第一天,确实有一个人的法力最弱。 那个人便是接季安妮入宫,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季安妮真正身份的人——云真。 当时云真身受重伤,而令云真受伤的原因,则是有一个不知名的妖怪攻击云真,阻止昭姬入宫。后来云真也曾告诉季安妮,他与那妖怪两败俱伤,双方的法力都受到严重损害,需要花时间休养才能恢复。 如此想来,封锁玉贵妃记忆的狐妖,和阻止昭姬入宫并且攻击云真的狐妖,应该是同一只。那么,要想让玉贵妃完全想起三年前发生的事,是否只有让那狐妖的法力为零才行呢? 季安妮正想得出神,肩膀就被水芙蓉推了一掌。 「昭从妃,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吓人啊。」水芙蓉早已收拾好房间,正想催促季安妮一起回东从妃殿。如果走晚了,被清乐宫的宫女看见了,解释起来也挺麻烦的。 「没什么……」季安妮把刚才所想全都藏在心间,因为那些话只能对云真一个人说。 「那我们回去吧。」水芙蓉径直向门口走去。 季安妮跳下床,紧紧跟着她。谁料正是跟得太紧了,竟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角。 「哇啊!」水芙蓉一声大叫,失去平衡,笔直地向前扑倒。 水芙蓉一倒,季安妮也跟着一起倒下去,而且正好倒在水芙蓉的身上。 「好痛啊……」水芙蓉摔得头晕眼花,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季安妮连声道歉,本想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但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放在水芙蓉的胸口上。季安妮盯着自己左手抚摸的位置,惊呆了。 根据目测判断,自己摸到的位置应该是水芙蓉的胸部没错,但是根据手感判断,这个部位实在和肋骨没什么区别。就算水芙蓉天生平胸,也不至于平成这样吧…… 正在季安妮陷入深度思考之时,摔得眼冒金星的水芙蓉也突然发现季安妮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吓得又是一声尖叫,爬起来向前逃去。 她逃得太急了,忘了季安妮的全身重量还压在她的衣服上。她这一逃,只听「嘶」的一声,上衣居然裂开了,整个上半身都裸露出来。 「不要看,不要看……」水芙蓉紧张得急忙用双手紧紧护住胸部,但季安妮还是把她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她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女人的第二性征,平坦的胸脯简直……简直…… 简直就像一个男人! 季安妮的脑筋「啪」的一声断开,思维陷入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可怕的名词不停地在她脑海之中回旋,那就是: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 季安妮和水芙蓉两双眼睛直勾勾地对视了三秒钟后,只听「啊」的一声尖叫,就像原子弹爆发似的直冲云霄。 # 与此同时,听到她们叫声的侍卫急忙向声源处冲去。 这些侍卫早就来到清乐宫了,刚才正在和宫里的宫女交涉,希望可以进去搜查一下季安妮和水芙蓉这两名失踪从妃的行踪。他们的交谈声,正是季安妮刚睡醒时听到的那些声音。 本来清乐宫的宫女还想禀告玉贵妃,看让不让侍卫进来搜查,但听见季安妮和水芙蓉的尖叫声后,侍卫们便拨开宫女,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其实季安妮和水芙蓉失踪的事,昨晚早就惊动整个皇宫了,也只有季安妮和水芙蓉这两个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天下天平呢。 昨晚元融道长在镇妖祠发现桃木剑后,立刻猜出水芙蓉来过此地,于是便让侍卫通知艳娘,一群人先去了东从妃殿搜索,结果发现水芙蓉和季安妮全都不在殿内。 于是他们便开始在镇妖祠附近搜索。四更时分,已有一群侍卫来过清乐宫,但那时季安妮、水芙蓉、玉贵妃都早已熟睡,应门的是一名宫女。面对侍卫的询问,那宫女不知道季安妮和水芙蓉就在清乐宫内,于是便回答没有见过,侍卫们便离开了。后来,侍卫们搜查了整整一晚之后,还是没有发现季安妮和水芙蓉,于是便决定重新搜查一遍。 清晨时分他们第二次来到清乐宫,请求进宫搜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了季安妮和水芙蓉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第229章 性别问题 幸好水芙蓉手脚快,在侍卫们破门而入的前一刻,她便已经把衣服重新穿好了,这才没有「春光外泄」。一旁刚刚目睹水芙蓉半裸之姿的季安妮,却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一般,呆呆地坐在地上…… 男人男人,水芙蓉居然是个男人…… 昨晚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刚才水芙蓉还把自己当抱枕似的抱在怀里,更可怕的是……昨晚他还给自己换过衣服!那不是全被看光了吗? 虽然这是昭姬的身体……但,但是…… 唉,算了,就当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吧。 但水芙蓉还欺负过仪珍,那么小女人的报复手段,怎么想也不觉得他是个大丈夫。 想来想去,除了觉得他胆子大得不像女人之外,还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像女人的地方。特别是那张如花似玉的美丽脸庞,长在女人脸上已经够让旁人自卑了,现在居然长在一个男人脸上,简直是天理不容。 对了,季安妮忽然想起西从妃殿的那个柳莺莺,据说她是水芙蓉从小到大的竞争对手。如果柳莺莺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女人魅力都输给了一个男人的话,不被活活气死才怪。 # 季安妮乱七八糟地东想西想,陷入极度混乱之中,以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都忘了,晕头晕脑地就被侍卫们带去了太后宫。 据说太后早就吩咐过,如果发现了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的行踪,立刻带去太后宫见她。 太后早在昨晚就从元融道长那里听说了季安妮和水芙蓉失踪的事,她气得彻夜未眠,直到今早清晨时分,实在扛不住倦意,在宫女的劝说下回宫休息。 季安妮和水芙蓉被带去太后宫时,太后还没睡醒呢,于是她们便只有先跪在地上等待。 寂静的大堂之中,除了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之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影。无论四周如何安静,季安妮的脑内都是一片混乱。她不时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水芙蓉,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一个男人。季安妮甚至怀疑她看见的半裸一幕才是幻觉,自己一定是中邪太深,以至于清醒的时候都能看见幻觉。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季安妮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和她并肩跪在一起的水芙蓉突然小声说道:「昭从妃,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保密」两字彻底击碎了季安妮那些自我催眠的想法。 季安妮在心中捶胸顿足,嗷嗷痛嚎: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么惊人的一幕?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水芙蓉的秘密?明明已对他改变看法,真心想和他交朋友了,没料到却在这时突然发现他是……他是……人妖啊…… 无数粗大的黑线条挂在季安妮的后脑上。 虽然她真的不想用「人妖」这两个字来总结水芙蓉的性别特征,但是除此之外,真的想不出其它词汇来代替了呀…… 难怪水芙蓉说他对男人没有兴趣,对女人也没有兴趣,原来他不是性格冷淡,而是隐藏了如此巨大的秘密…… 嗯,作为一个跨世纪的新新人类,自己不应该被这种事情吓到才对。 季安妮重新打起精神。 既然水芙蓉两次看到自己变身都没有抛弃自己,那么自己就更不能抛弃他! 水芙蓉知道自己变身的秘密,而自己也知道了他的性别秘密,这样想来,好像挺公平的。 身处太后宫听候处罚的季安妮,完全忘了关心自己的死活,全副心思都放在水芙蓉身上。 「水……水从妃……」以前喊得非常顺口的三个字,现在听上去却总显得非常别扭。 「怎么了?」水芙蓉冷漠地问,其实她早就猜出季安妮想问什么了。 「水从妃,你,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呢?」如果只在自己家里男扮女装就算了,但这里可是皇宫啊,弄不好就是欺君犯上的死罪一条,这能开玩笑么? 回忆起从云真那里听来的关于水芙蓉的八卦,知道他是一个举世闻名的美人,好像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性别,难道……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扮演的是一个女人的角色么? 季安妮正想得出神,就听水芙蓉答道:「我没有男扮女装啊,我就是一个女人。」 越听越像人妖的发言了…… 季安妮干笑起来,心想这里大概可以引用一下「虽然我是男儿身,但我却有一颗少女般纯洁的心灵」之类的理论吧? 「既然全都被你看见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告诉你好了,不过你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泄露半句。」水芙蓉的目光阴沉得就像黑道杀手。 「嗯嗯。」季安妮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水芙蓉这才接着说道:「我娘信佛,据说我出生后不久,她请一位高僧来给我算过命。那高僧一见我就叹气,还想把我收入佛门。我娘追问原因,高僧告之道,我未来终有一天,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死,所以他劝我娘让我早日皈依佛门,根绝尘念。我娘虽然信佛,却舍不得送我去当和尚,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我当成女孩养大,并且从小开始教育我,绝对不能喜欢上任何女人。」 「那喜欢男人就没关系了么?」季安妮好奇地问。 「男人她没说……」水芙蓉如实相告。大概当初水芙蓉的母亲没有考虑到这点吧。 季安妮早已听得冷汗涔涔,心想这个世界的和尚真奇怪,总喜欢在小孩刚出生的时候就预言他们的一生。还记得以前听花容讲过,仪珍小时候也被高僧预言过呢。 水芙蓉又道:「本来我爹也不同意,但我娘一再坚持,又哭又闹,我爹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这才点头答应下来,本来只答应把我当女孩养到六岁,但就在我六岁这年,青州仓州突发大旱,为了安抚民心,两州都督,也就是我爹和柳莺莺她爹,决定举行一场祈雨祭祀,要中两州之中选一名童女来当神媒。我娘瞒着我爹,让我去参加选拔,没想到居然一选就中,我就成了神女。那场祭祀之后不久,上天终于降下甘霖,解救了两州百姓。本来我爹还一直抱怨我娘的做法亵渎神灵呢,但降雨之后,我娘便反过来反驳我爹,说神灵都接受了我是女孩的事实,所以即使过了约定的六岁之期,我娘还是不愿让我恢复男装,一拖便就拖到现在。」 「那你现在还想当男人么?」季安妮好奇地问。 想不到这之中还有这么多故事,季安妮对水芙蓉她娘勇于挑战命运的勇气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对那个惧内的青州都督深表同情。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管他是男是女呢。」水芙蓉倒是想得开。 季安妮把头别开,小声地说:「但我看着别扭……」 「对了,就是那场祈雨祭祀,让我得罪了柳莺莺。」水芙蓉越说越欢,完全忘了她们还在等待太后的处罚,全身心地投入到茶话会的欢愉气氛中。 「她也想当神女么?」季安妮随意猜测。 水芙蓉点头道:「嗯。她很喜欢神女的那套衣服,没想到最后却被我穿走了,她便对我怀恨在心。那之后我们又碰过几次面,但每次她都输给我,久而久之,便对我恨之入骨了。」 「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是男人……」季安妮决定把水芙蓉的秘密死守到底。 如果柳莺莺累积了十年的怨气突然爆发出来,那应该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发的破坏力。 水芙蓉又道:「其实直到十二岁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呢。」 「那十二岁之后呢?」貌似十二岁是个重要的转机,让水芙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性别。 「十二岁之后就知道自己是男人了啊。」水芙蓉故意跳过了中间最重要的一环。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男人的啊?」季安妮追着不放。 「女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了啦!」水芙蓉突然涨红了脸,模样十分尴尬。 真的是那么尴尬的话题吗?季安妮天真无暇地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 原来水芙蓉也知道男女有别,还以为他当了这么久女人已经分不清两性的界限了呢。 既然他觉得尴尬,那么想必是与生理变化相关吧。 猜出答案后,季安妮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转而问道:「那你入宫的时候,你爹娘都不反对的么?」 「反对是反对,但他们都和我一样,很想知道三年前我姐姐的死因。」 「如果你的身份败露了怎么办?」 「反正我已年满十六,早就到了应该恢复男儿身的时候,如果九月立后之后,我还是无法查出姐姐死因的话,我爹便会主动向皇上请罪,把我的秘密昭告天下。如果皇上不追究的话,他就直接领我回家了。如果皇上追究下来,量他也不敢把我爹怎么样。」 难怪水芙蓉这么胆大。青州都督是个大官,即便是皇室也不敢轻易处置。 第230章 文华禁足 「所以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水芙蓉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两个月之后的立后大典,同样也是她的归期。 既然如此,入宫的决定算是水芙蓉恢复男人身份之前最后的疯狂了吧?季安妮心想。 「我绝不能让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水芙蓉沉下双目,再次坚定自己的决心。 原来如此,他有重度恋姐情结啊…… 季安妮若有所悟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学者的目光凝视着水芙蓉这个奇怪的生物。 #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脚步声响起,想必是太后来了。 季安妮和水芙蓉急忙闭上嘴巴,正襟危坐。 太后身后跟着一个很眼熟的公公。对了,好像姓连,季安妮刚入宫的时候,就是这位公公宣封季安妮为从妃的。这公公长得方额广颐,亲和力十足,应该是很会讨主子欢心的类型。 「说吧,昨晚你们哪儿去了?」太后还没坐下就问了起来,看来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回太后,我们到镇妖祠去了。」水芙蓉抬头望着太后。反正瞒不住,索性全招了。 「你们不知道那里是不能去的么?」太后阴鸷地瞥了水芙蓉一眼。身负重罪的水芙蓉居然敢抬头和她说话,这令太后非常不满,认为对方乖戾娇纵,不知悔改。 季安妮见太后脸色越来越黑,不由暗叫糟糕,这次恐怕要被重罚了。 季安妮知道自己嘴笨,故意不说话,把招供的工作全都交给水芙蓉。哪知水芙蓉比她更不会说话,一张嘴就把太后惹生气了。 水芙蓉偏偏不自知,继续说道:「回太后,我们知道那里不能去。」 水芙蓉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里面哪有一点悔改之意?太后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抬高音量道:「知道不能去还去?你们闯下大祸了!镇妖祠里面的那摊血迹是怎么回事!」 「哦,那……那是……那是我们遇袭了。」水芙蓉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什么东西袭击你们?」太后立刻追问。 「太后,你不问我们有没有受伤,怎么反倒问起是谁袭击我们了?」关心的对象未免搞错了吧?水芙蓉扁了扁嘴,觉得这个太后太没同情心了。 「哼,夜闯镇妖祠,就算受伤,也是你们自找的。」太后的怒火熊熊燃烧,刚才水芙蓉的那句反问无疑起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太后,省得你一句一句的问,我全都告诉你好了。早就听说镇妖祠里闹鬼,我很好奇,就拉着昭从妃和我一起去试胆。谁知却遇到狐妖袭击,昭从妃被那狐妖咬伤了,幸好我用元融道长送的桃木剑砍了那妖狐一刀,这才把妖狐赶走。后来我见昭从妃流血太多,便扶她到清乐宫处理伤口。伤口处理好后我们都累了,于是便在清乐宫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刚刚醒来,就被你的侍卫带到这里来向你汇报情况了。」 水芙蓉隐瞒了季安妮被狐妖附身的事,而杜撰出了另一只狐妖。 「妖狐?」太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水芙蓉刚才的那一大通话中,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太后,你认识那只狐妖么?」水芙蓉故意刺探太后。因为从太后的脸色上可以看出,太后心中绝对藏着什么线索。 「本宫怎么会认识狐妖……」嘴上虽然否认,但若有所思的目光却证明她已陷入深思。 「太后,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水芙蓉还以为早早交代完毕,就能早早回去睡大觉呢。 「本宫倒想问问你,你认为本宫这次该如何处罚你们才好。」太后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做出一副专心思考的样子,而且嘴角边还挂着一抹阴森的笑意,就像纣王的苏妲己一样。只求她千万不要想出什么酒池肉林炮烙之刑的东西来。 「太后,我知错了,我再也不会去镇妖祠了。」水芙蓉口是心非地保证道。 「既然如此,本宫便禁你的足。」太后受水芙蓉提醒,终于想出了处罚他的法子。 「禁足?」水芙蓉脸色大变,显然很怕这招,担忧地问道,「……那,那要禁到什么时候啊?」本来时间就已所剩无几,如果再被禁足的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出真相。 「禁到你们知道知错为止。」太后的这个「你们」又把季安妮包含了进去。 「太后,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水芙蓉装乖,想试一下太后吃不吃软招。 太后就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计划起来:「如果派侍卫把你们看守在东从妃殿里面,怕会影响到其他从妃的日常起居……本宫必须为你们找一个好地方……」 季安妮的要求不高,只要不是地牢,哪里都可以接受。水芙蓉可不愿意了,咬着嘴巴,一副苦想脱身之法的模样。还不待他想出办法,太后就已把软禁地点决定下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文华院里,没有本宫允许,绝不能踏出文华院院门一步,违者加倍处罚。」说完以后,太后又对身后的连公公使了一个眼色,道,「连公公,你去联络一下长孙大人,说本宫就把看管这两名不良从妃的任务交给他了。」 连公公领命而出。 水芙蓉望着连公公离开的背影,几次想要开口阻拦,都被太后那可怕的眼神吓退了。 「水从妃,你对本宫的处置有什么不满吗?」太后好心给水芙蓉一个开口的机会。 「不,没有……没有……」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无用,只能另想办法。区区一个文华院,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谁怕谁呀。 「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准备吧,午膳之后,准时去长孙大人那里报道。」太后一挥衣袖,转身走了。太后昨晚一夜未眠,今天早上刚刚睡下就被唤醒,现在正在困头上呢,所以她也懒得多骂水芙蓉和季安妮什么,交代完毕之后就放她们走了。 「这下完了,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水芙蓉一见太后走远,立刻抱怨起来。 季安妮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跪得发软的腿说:「水从妃,你就知足吧,只是禁足而已,已经算是轻的了。」想当初,自己还蹲过地牢呢。 「糟了!」水芙蓉突然惊叫起来。 「怎么了?」季安妮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大事。 谁料水芙蓉却道:「刚才忘了问太后,能不能把贴身宫女一起带去文华院。」 「禁足还想要人伺候,做你的白如梦去吧。」季安妮狠狠地推了他的脑门一掌。 # 季安妮和水芙蓉昨晚失踪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当她们回到东从妃殿的时候,这里早已聚了不少人,不仅仅是东从妃殿原来的从妃,就连西从妃殿的那些从妃也都赶来了。 刚刚来到殿门外,水芙蓉就看见了柳莺莺的身影。 「糟了……」他下意识地藏到季安妮身后,不想被柳莺莺看见。 但柳莺莺偏偏堵在水芙蓉门外,就是要等水芙蓉回来。 这时不是有谁叫了一声「她们回来了」,那些聚在院子里面等着看热闹的从妃们都齐刷刷地向门口望来。 季安妮和水芙蓉本能地转头想逃,却同时被人拉住。 拉住季安妮的是花容,拉住水芙蓉的则是柳莺莺。 花容径直把季安妮拉回房间,然后关门关窗,隔绝一切视线。而柳莺莺则正好相反,她故意把水芙蓉拉到人群中央,对她进行冷嘲热讽。 水芙蓉正好憋了一肚子火,一遇柳莺莺挑衅,便一鼓作气地向她爆发出来。 两人在院子里面唇枪舌战,好不热闹,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们身上去了,所以便没人注意季安妮和花容在房间中的谈话。 # 「娘娘,听说太后罚你们在文华院禁足是不是?」花容的表情就是看到世界末日似的。 「哇,你消息真快。」季安妮非常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几乎怀疑花容在她身上装了窃听器,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太后对自己的处罚了呢? 「唉,娘娘,你怎么还不心急呢?」花容都快急死了,「如果太后把你关到九月封后大典之后,那可怎么办呀?」要真关到那个时候,封后就没季安妮什么事了。 「那我也没办法呀……」季安妮摊了摊手,乐观地想,至少禁足就不用伺寝了嘛。 「娘娘,你为什么要和水从妃去镇妖祠呢?」花容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季安妮和水芙蓉的关系是什么时候改善的。 水芙蓉执意要去镇妖祠,可能和三年前的命案有关,花容理解。但花容不理解的是,三年前的事情和季安妮有什么关系?现在居然闹到要被禁足的地步,这根本就是飞来横祸嘛。 「唉,说来话长。」季安妮自己也有些晕头转向。回想起来,第一次和水芙蓉去镇妖祠,是因为跟踪水芙蓉的途中听见从镇妖祠里传来了奇怪的哭声;第二次去镇妖祠,既是因为担心水芙蓉一个人遇险,也是为了让水芙蓉乖乖向仪珍道歉。谁知道闹成现在这样…… 第231章 漫天雪花 「花容,事已至此,你就别问长问短了,帮我收拾东西好不好?」 午膳之后就要去文华院报到,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听花容唠叨了。 花容叹了口气,乖乖为季安妮收拾衣物去了。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对了,娘娘,镇妖祠的那摊血迹是什么?」 「哦,是我受伤了。」季安妮风轻云淡地说。 「什么?」花容吓得呆若木鸡,一点也不敢相信季安妮居然是伤患。 「不过伤口已经不痛了……」季安妮怕花容小题大做,急忙补充了这么一句。 「那也不行,娘娘,我先陪你去一趟太医院。」花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向季安妮走来。 「不用了,不用了,你还是帮我收拾东西吧,我找仪珍一起去太医院好了。」季安妮逃似的钻出门外,找仪珍去了。但仪珍却不在房内,难道又去御膳房了? 院子里水芙蓉和柳莺莺还没吵完,她俩早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根本没人注意到季安妮的存在。也好,季安妮趁机大摇大摆地溜了出去。 出了殿门刚走几步,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太医院在什么地方。 正在苦恼之时,抬头一看,居然看到仪珍迎面而来的身影。 「仪珍,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季安妮急忙跑过去牵起仪珍的手,「我正要去太医院呢。」 「太医院?身体不舒服么?」仪珍略微吃了一惊。 「嗯,有点。」季安妮生怕仪珍和花容的反应一样夸张,所以不敢说自己被狐妖伤了。 仪珍担心地问:「小昭,昨晚你和水从妃到哪里去了?昨晚三更的时候,太后、元融道长、艳娘,还有好多侍卫都来过了,他们说在镇妖祠发现一摊血迹,怀疑和你们有关……」 说到这里,仪珍把季安妮的双手又握紧了几分,深深压低双眉,关心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不想在东从妃殿门口多做纠缠,于是便拉着仪珍向前走去,边走边安慰道:「仪珍你就别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还去太医院……」仪珍立刻挑出她话里的毛病,但却没有想到镇妖祠的那摊血迹正是季安妮留下的。 直到到了太医院,御医查看季安妮伤势的时候,仪珍才发现季安妮的伤势十分严重。胳膊上裂了好长一条口子,虽然现在已经渐渐愈合,但伤口边缘上那些暗红的血色却依旧看得仪珍阵阵头晕。 「小昭……」御医离开以后,仪珍坐在季安妮身边,心疼地望着她问,「还痛不痛?」 「早就不痛了。」季安妮还故意把胳膊上下运动了一下给仪珍看。其实这伤口本来已经不痛了,但被御医上过药粉以后,在药物作用下反倒痛了起来。 「小昭,不要,不要。」仪珍生怕她的伤口又被拉裂,急忙拦住她的乱动,又问,「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被妖狐咬伤的。」季安妮决定要和水芙蓉统一口径。既然水芙蓉在太后面前说自己是被妖狐咬伤的,那么自己当然不能说是被水芙蓉砍伤的。 这招骗得了太后,但却骗不了刚才看着季安妮上药的仪珍。 仪珍立即戳破她的谎言道:「小昭,你那根本不是咬伤,而是剑伤。」 伤口平滑整齐,一眼就能看出是被利器割伤,而不是被兽类的牙齿撕伤的。 「小昭,你为什么骗我……」仪珍又难过又哀伤地问。自从季安妮和水芙蓉走近以后,季安妮就开始隐藏秘密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季安妮本是一片好意,没想到却引起仪珍的误会。 「算了……」仪珍不想再听季安妮解释什么,只把一切怨念全都归结在水芙蓉头上。如果没有水芙蓉,小昭对自己无所不言。正因为水芙蓉的出现,才把小昭从自己身边抢走了。 # 当季安妮和仪珍回到东从妃殿的时候,这里已经安静多了。大概是水芙蓉和柳莺莺已经吵完收工,其他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于是便各自回房去了。 东从妃殿是一个「回」字型的大院子,季安妮和仪珍是邻居,住在入口靠左的一边。水芙蓉住在她们斜对面,也就是入口靠右的一边。 一般情况下,季安妮和仪珍回房时直接往左走,根本不影响水芙蓉,但今天情况有点特殊,季安妮和仪珍刚刚转身向左走时,就听见右边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声。 循声望去,那裂开一条小门缝的地方居然是水芙蓉的房间。 水芙蓉大概已经在房内等候多时了,见季安妮回来,立刻打开门。不过,他开门后却迟迟不肯走出来,只站在门内,用冤鬼般阴气森森的眼神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疑惑地盯着他。 这时水芙蓉从门缝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轻轻地,向季安妮招了招。 那悠缓的动作,那阴森的表情,那空洞的目光,实在是……实在是…… 还好现在是大白天,不然季安妮还真以为他在招魂呢。 既然不是在招魂,那便是在招呼季安妮过去叙话。季安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这时水芙蓉就像做贼似的,塞给季安妮一个小信封。 信封正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小楷:苏仪珍。 看来这信是写给仪珍的。 水芙蓉用蚊呐般的声音道:「昭从妃,你要我开口道歉太难了,写信好不好?」 闻言,季安妮这才恍然大悟。 闹了半天,原来水芙蓉是想让季安妮把这封「道歉信」转交给仪珍。 看来水芙蓉倒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昨晚答应过自己的事全都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间了。 「虽然写信很没诚意,不过这次就先饶过你了,下次一定要好好向仪珍道歉。」季安妮嘴巴不留情,但行动上却是非常开心地收下了水芙蓉的道歉信。 「唉,哪敢有下次……」因为水芙蓉早就答应不再欺负仪珍了嘛。 「拜拜。」季安妮亲了信封一下,然后高高地扬起信封向水芙蓉挥手道别。 水芙蓉一看急了,惊慌失措地把季安妮举到半空的手拉下来,低吼道:「快收好,快收好,别被其他人看见了,这……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呀……」 切,又不是情书,还怕被人看……季安妮在心中暗笑,转身向仪珍走去。 「怎么了?」仪珍不敢靠近水芙蓉的房间,只有等到季安妮回来后才开口询问。 「给你的,拿回去慢慢看吧,希望你看过之后能原谅他。」季安妮把道歉信塞进仪珍手里,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不知道水芙蓉在信里写了什么,希望他把内容写得真诚点,这样就能抚平仪珍心中的伤痕。只要能让仪珍敞开心胸,也就不枉自己陪水芙蓉去镇妖祠遭那么多罪了。 仪珍疑惑地接过信封,把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对了,水从妃很害羞,不想让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你要为他保密哦。」季安妮在唇边竖起食指,神秘兮兮地叮嘱仪珍,其实她相信仪珍不会告诉别人啦。 仪珍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 仪珍告别季安妮,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拆信也没有看信,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非常僵硬地站在房间中央,盯着前方的墙壁发呆。 她就这样一直发呆,一直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书信早已被她捏成一团。 信封上的字迹也都被她手心渗出的汗液染湿,模糊一片。 她突然把信封按到桌面上,然后拔下头上的一支铜钗,发疯似的在信封上乱划一通。 直到把信封划成碎片,直到把桌面划出深痕,直到把铜钗划得渐渐弯曲…… 最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铜钗居然断成两截。 铜钗断裂的碎片向仪珍的脑门弹来,在仪珍的眉角处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但仪珍却对此毫无知觉,继续不停地用断钗划烂书信。 最后那封道歉信全都被划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碎片了,仪珍还在不停地划,不停地划……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长袖扇起的狂风把桌上的碎片全都刮上半空。 那些飞满房间的碎片,就像雪花般的漫天盘旋,最后落得满地都是。 直到这时,仪珍疯狂的动作才渐渐慢了下来。 她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必须把双手撑在桌面上,才能勉强站立。 她紧紧握着手中那支断钗,用早已充血的双眼,盯着桌上被自己划出的道道伤痕。 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经过刚才那一通发泄之后,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 她蹲下身去,拾起碎片,正想把房间清理一下,然而正在这时,她忽然瞥见门边蹲着一个陌生的人影。仔细一看,那人影居然是蝶儿。 蝶儿还不知道仪珍已经看见她了,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拾拣落在门边的碎片。 第232章 院规三千 蝶儿的身旁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陈列着今天的午膳。 仪珍这才明白,原来蝶儿是来给自己送膳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自己毁信的一幕。 「出去。」仪珍一反常态,脸上再无任何笑意,冷漠地盯着蝶儿。 蝶儿吓愣了,慢慢抬起头来,怔然地望着仪珍,不知道她怎么了。 「出去。」仪珍又说了一遍,抬手指着门口,用那双红得渗血的双眼狠狠瞪了蝶儿一眼。 蝶儿就像撞鬼似的,吓得打了一个寒战,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仪珍忽然抓起桌上的断钗向蝶儿扔去。 虽然没有砸中蝶儿,但把蝶儿吓得闷叫一声,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了。 还好蝶儿发不出声音,不然她的叫声肯定早就惊动其他从妃了。 赶走蝶儿之后,仪珍立刻关上了门。她望着满地雪白的碎片,左右两边太阳穴都传来一阵剧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为什么会这么失常? 她慢慢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片不漏地堆在桌上。 她试图把碎片拼起来,以此来检查有无遗漏。但纸片实在被划得太零碎了,根本无法拼回原状。拼了半天依旧一筹莫展,最后仪珍只得放弃,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 到了该去文华院的时候,季安妮敲门向仪珍道别。 仪珍还像往常一样盈盈微笑,谁也看不出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季安妮见她心情好,还以为她已经原谅水芙蓉了呢,自己也深感欣慰。 生活必需品早就被送往文华院去了,季安妮和水芙蓉一身轻松地上了路。 水芙蓉形单影只,但季安妮却有花容陪伴。 途中,水芙蓉有些发酸地感慨道:「唉,昭从妃,你的这名宫女真贴心,形影不离地跟着你。哪像我的宫女,她们不但不陪我,而且还故意躲着我。」 季安妮干笑起来,心想,你这么凶,谁敢陪你啊……妖魔鬼怪见了你都要乖乖让道。 离开东从妃殿后又走了一会儿,忽然看见蝶儿站在路边。 蝶儿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一见季安妮她们到来,便立刻迎上去。她的表情非常奇怪,既焦急又不安,似是心中藏了很多话想说。 「蝶儿,怎么了?」季安妮看出蝶儿是冲着自己来的,主动问道。 蝶儿说不出话,只牵过季安妮的手,把什么东西塞进季安妮的手心。 季安妮正想打开手心看个究竟,但蝶儿却用双手紧紧包住季安妮的手背,似是在提醒她,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看见了。 于是季安妮微微转身,挑了一个花容和水芙蓉都看不见的角度,用很快的速度打开五指,瞥了一眼蝶儿塞入自己手心的东西。 那是一张碎片,上面写着半个「珍」字。 季安妮的胸口顿时一沉,身体好像冰冻似的僵住了。 即使只是一眼,她已清楚认出,这半个「珍」字,正是水芙蓉写给仪珍的那封道歉信信封上的「珍」字。 为什么那封信被撕碎了?自己明明已经交给仪珍了呀……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信是被谁撕的呢? 一切都显得如此明了,除了仪珍自己,谁都不可能把信撕碎。 回想起刚才与仪珍道别时的情景,根本看不出一点异常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季安妮忽然疑惑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水芙蓉发现季安妮脸色不对,好奇地探身问道。 「没什么……」季安妮敏捷地躲开水芙蓉,心情非常沉重。 她把碎片紧紧捏在手心,都快捏出汗了。 仪珍为什么把信撕了呢?季安妮很想回去问个清楚。 「娘娘,再不快去文华院就要迟到了。」花容提醒季安妮不要站在原地发呆。 「我,我有些东西还留在房间里……你们先去文华院吧,我马上就来……」说罢季安妮转身向回跑去。 花容立刻拦住她道:「娘娘先去文华院,奴婢帮娘娘去拿忘掉的东西。」 她早已看出季安妮有心事,故意不放她走。 季安妮没有办法,只得改口道:「我记错了,我没有落东西。」 如果现在回去,肯定甩不掉花容。花容在身边,就算仪珍心中有话,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思及此,季安妮只好放弃回头的打算,临走前交代蝶儿:「蝶儿,帮我好好照顾仪珍。」 蝶儿听后点了点头。看到蝶儿点头,季安妮也就放心多了。 事到如今,只期望是自己多心了…… # 到了文华院,一位白衣引路人把季安妮、水芙蓉、花容三人领入初学学堂,也就是当日为明皇子等人举行入学典礼的地方。 进门以后,就看见阎罗王似的长孙楠坐在学堂正中,气场非常吓人。 季安妮和水芙蓉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立刻萎了下来,仿佛已经预料到以后在他看管下的艰难困苦。 另外,长孙楠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季安妮的熟人,这人就是康孝荣。 康孝荣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他和文华院有什么关系呢? 正在季安妮发呆的时候,长孙楠浑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昭从妃,水从妃,既然太后把你们交给老夫看管,老夫就不能有辱使命。日后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娘娘海涵。」 糟糕……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退为进,以迂为直」吧。 他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日后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水芙蓉这个在太后面前都敢顶嘴的人,到了长孙楠面前,却一下没了声息,乖乖地低头听训,这点和天宁公主很像。看来这长孙楠倒真有一点「恶人杀手」的架势,什么人到了他面前都要收敛性情,不敢肆意胡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长孙楠比太后更有威信也说不定。因为他是大学士,学识渊博,以德服人,不像太后那样是以身份压人的。 见堂下没有一点回音,长孙楠便又接着说道:「从今天后,就由少将军派兵轮流看守你们的居院。」 听了这句话后,季安妮总算明白康孝荣身在此处的原因了——原来他是来当警卫长的。 「没有太后允许,你们不能踏出院门一步,不然就以文华院院规加倍论处。」 长孙楠话音刚落,刚才那名白衣引路人便把两本厚厚的手册分别放在季安妮和水芙蓉面前的书案上。 那手册封面写着「院规」二字,厚度保守估计也有1cm,200页上下。 除去前言、后记、目录、凡例,正文大概有180页左右,如果按照一页20条来计算,那么文华院的院规差不多就有3600条…… 季安妮还没有细看,就已先被自己的心算结果吓得满头冷汗了。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疑问么?」长孙楠公式化地问道。 水芙蓉高高举起右手,问道:「长孙大人,一共有多少侍卫看守我们啊?」 长孙楠递给康孝荣一个眼色,似乎是让康孝荣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康孝荣讲道:「共分早中晚三班,一班两人,四个时辰一换。」 「那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侍卫监视么……」季安妮心情沉重,看来太后是来真的。 「还有问题么?」长孙楠又问。 「没有了……」水芙蓉和季安妮老老实实地回答。 长孙楠是个大忙人,「入狱仪式」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回归工作岗位去了。 康孝荣很体贴地留了下来,代替引路人,帮季安妮和水芙蓉带路。 # 出了学堂,三女一男,一行四人向「住院部」走去。 只要长孙楠不在场,水芙蓉立刻又恢复本性,张扬地说道:「才派两个人轮流看守我们?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多了你就该哭了……」季安妮斜了他一眼,心想这是讲究排场的时候吗? 还有……当着警卫长的面,你不该说这个吧…… 想到这里,季安妮担心地回头看了康孝荣一眼,希望康孝荣没有听见水芙蓉刚才的话。 康孝荣虽是领路人,但却故意走在后面。 季安妮一回头就看见康孝荣和花容并肩而行的身影,这才领悟出其中的奥妙。 「水从妃,我们走快点。」季安妮拉着水芙蓉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为什么?」水芙蓉好像还不知道康孝荣和花容之间的故事,茫然地问道。 「别管那么多,反正走快点就是了。」季安妮不由分说地把水芙蓉拖走了。 文华院的构造四四方方,道路都是直来直去的,即使没有康孝荣带路,她们也不会迷路。 「花容,我们先去收拾房间了,你们慢慢来。」季安妮向花容挥了挥手,故意留给她和康孝荣单独相处的时间。 「为什么让他们慢慢来?我不会收拾房间啊……」水芙蓉本来还想利用一下花容和康孝荣的廉价劳动力,没想到却被季安妮一句话搅黄了。 「你不会我会啦。」为了成全有情人,季安妮只好牺牲自己充当水芙蓉的佣人。 「娘娘!」花容觉得非常尴尬,很想追上去。 康孝荣突然伸手拦了她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正是这一眨眼功夫,季安妮和水芙蓉就跑得没影了。 第233章 备选方案 文华院里很清静,特别是只有三名学生的初学学堂,简直听不见人声。 看见季安妮和水芙蓉走远了,康孝荣对身旁的花容道:「以前想见你时,只要来文华院就能见上一面,但是现在想见你时,却是怎么也见不到了。」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内里却隐含了不少愁怨和相思。 时过境迁,往事如水,每每回忆起来,就像吃了毒药似的痛苦。 「不要总想着我,你去见过月貌么?」花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很奇怪的话。 康孝荣略吃一惊,淡然答道:「她在天宁身边,我不方便去。」 「天宁公主又不会吃了你。」花容冷漠地笑了一声,又问,「你到底是害怕天宁,还是根本就忘了月貌?」 「我怎么会忘了她?我也想尽快接她出宫,但是没有办法呀。」康孝荣有些着急。 「你不用接她出宫,只要经常去见见她就够了,她应该比我更想看到你。」 「为什么?」忽然觉得花容的话很奇怪,似乎藏了什么秘密。 「别问。」花容下意识加快脚步,逃避似的向前走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孝荣一把拉住她,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回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些往事而已。」花容回头看着初学学堂,很多年以前,她也曾在这里读书习字。不过那个时候,学堂的主人还不是长孙楠,而是席锦德。席锦德虽为大学士,但却经常来初学抽查他们的功课。 花容道:「月貌背书很快,几乎过目不忘。还记得有一次,爹爹又来抽查我们的功课。轮到我时,我什么都没有记住,不敢去见我爹。后来还是月貌代替我去爹的面前背了诗文,才让我逃过一难。好笑的是,我爹居然没有发现月貌背了两遍诗文,而我一遍都没背。」 说到这里,花容轻轻地笑了起来,似是回忆起小时候的那段欢乐时光。 康孝荣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谁让你们长得那么像呢?」 「是啊,谁让我们长得那么像呢?」花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但是她的语气却比康孝荣更充满感慨。 稍作停顿之后,花容忽然抬头问康孝荣道:「如果你是我爹,你分得清么?」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就像开玩笑似的。 康孝荣不由也跟着微笑起来,自信地答道:「我当然分得清。」 「真的么?」明明前一刻还明媚得犹如阳光的笑脸,但却在忽然之间被一丝乌云遮掩。 「真的。」康孝荣紧紧握住她的手,希望她相信自己。 「真的么?」花容又问了第二遍。 「真的。」康孝荣的回答一字未变,并且把花容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次花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不过她的笑容却有些像哭,看上去非常凄凉。她转身向前走去,把被握紧的手从康孝荣的手中抽了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非常奇怪。」康孝荣担心地跟上前。 「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昭从妃,她比我奇怪多了。」花容一下把话题跳转到季安妮身上,因为她不想让康孝荣追问下去。 「她还是对凤位没有一丝兴趣么?」康孝荣的眉头微微蹙紧。 花容叹息道:「要是有兴趣的话,被禁足在文华院里面还能笑得出来?」 刚才季安妮拉着水芙蓉跑走的时候,轻快得就像小鸟似的,一点也没有受罚的自觉。 要是被太后看见了,肯定还要下令为她多添一副手铐和脚镣,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其实不让安若宣当上皇后的方法还有一个。」康孝荣和季安妮有过几次直接接触,他也早就看出季安妮和其他妃嫔不太一样,对云真的关心程度远远大于对皇上和凤位的关心。 「还有什么?」花容想听听康孝荣的想法。 康孝荣压低声音,低头俯在花容耳边道:「那就是让皇上退位,明皇子登基。」 「什么?」花容明显吓了一跳,难道康孝荣还想逼宫不成? 康孝荣用一抹从容的微笑安慰她稍安勿躁,接着说道:「只要明皇子登基,安若宣这位从未被宠幸过的先皇贵妃就只能出宫,而昭姬则会成为太后,太后则会成为太皇太后。目前皇宫之中并未修建太皇太后的专门宫室,所以我们可劝太皇太后暂时搬往京郊避暑山庄。」 这确实是个办法,只要安若宣和安逸如双双离开皇宫,日后再想后宫干政就不容易了。 花容也被说动了。这段时间在季安妮方面的一筹莫展,令她变得有些焦虑,但只要把目标转而移向龙莫寒和明皇子,问题仿佛就迎刃而解了。 康孝荣接着说道:「明皇子年幼,登基之后必须有一位摄政王辅弼。纵观当今朝政局势,摄政王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丞相安忠焕,一个就是我爹。我想……」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让我爹当上摄政王,应该比让昭姬当上皇后容易多了吧?」 没错,如果就难易程度而言的话,第二种方法的确更加可行。 「但是皇上怎么才能退位呢?」这才是花容关心的重点。 如果不能让皇上退位,何来明皇子登基,再立摄政王一说? 康孝荣阴森地望着花容紧张的双眸,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反问道:「难道你还想不到么?」 「我能想到的就是国有大难,皇上不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所以就只能退位让贤。」 「还有更快更简单的方法。」康孝荣不信她想不到,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 「更快更简单……」花容慢慢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面色阴沉的康孝荣。 她不是想不到康孝荣说的方法,而是不愿相信康孝荣会这样不折手段。 所谓更快更简单的方法,不是突遭行刺,就是暴病身亡。 这两项都是宫中的禁忌,谁都不敢说出来,但在康孝荣与花容的眼神交流之中,花容已经明明白白地看出,他所谓的方法,真的就是这两者之一。 康孝荣道:「你现在是昭姬的贴身婢女,而昭姬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后妃,机会应该很多。」 「不……」花容下意识闭上双眼,不停摇头,「不……我已经,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自从三年前在刑场之上,她一刀斩下父亲的头,溅得满脸血花,就从来没有逃过噩梦纠缠。这双曾经沾满鲜血的双手,再也洗不去它深重的罪孽。 「花容……」见她痛苦欲泣的表情,康孝荣心疼地抱住她说,「做大事就要有牺牲。」 花容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就像一只可怜的雏鸟。她下意识盯着自己僵硬的双手,痛苦地问道:「大将军……大将军知道么?」 「我爹暂时还不知道。」康孝荣诚实地回答,很快又接着补充道,「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反对。龙莫寒这个皇帝迟早要废,你还担心什么?」 「我知道……但是,但是……」总觉得这种方法太卑劣、太残忍。 过了好一会儿,花容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她慢慢恢复冷静,劝说康孝荣道:「孝荣,如果九月之后,昭姬确实无法成为皇后,我们再考虑第二种方法好不好?」 这次康孝荣没有回答。 「好不好?」花容又问了一边,语气更加迫切。 这次康孝荣才终于答道:「好……」 他没想到自己刚才的话会令花容如此痛苦,如果知道那些话会令花容想起三年前的惨案,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是,谁都能够看出,第二种方法比第一种快捷多了。 # 这个文华院还挺大的,季安妮和水芙蓉走了十分钟,终于看见「宿舍大门」了。 大门有两道,一道设在左边,门上木匾写着「李园」二字;一道设在右边,门上木匾写着「桃园」二字。就像从妃殿有东西两殿一样,而文华院的宿舍也有「桃李」之分。 桃李两园左右相对,都是一个「回」字型的大院子。想必这个世界也有用「桃李」二字来借代学生的习俗吧,不然也不会把学生宿舍用「桃李」二字为名了。 这届初学学生很少,只有明皇子、长孙明日和庄晓梦三个小孩子。 明皇子住在安贵妃的西宫殿,长孙明日和庄晓梦则住在文华院中。 这样想来,难道长孙明日和庄晓梦就住在这里?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季安妮好奇地向「李园」里面探了探头,想看看那两个小家伙到底在不在。 「昭从妃。」水芙蓉见季安妮一个劲地往李园里面钻,急忙拉住她道,「你干什么呀……那边是住男学生的,我们应该走这边。」说着便把季安妮拉向桃园。 男左女右,李左桃右,原来李园是男生宿舍,桃园是女生宿舍啊——季安妮总算明白了。 季安妮本来还想去和邻居打声招呼呢,但水芙蓉却紧紧拉着她,死都不肯放行。 「昭从妃,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反正他们都是小不点,我都能当他们的娘了,难道还不能进去看看吗?」所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虽说女生不能乱闯男生宿舍,但难道当妈的就不能进儿子宿舍瞧瞧吗? 第234章 去而复返 「昭从妃,你忘了刚才长孙楠的话了么?」芙蓉竟敢直呼长孙楠的姓名,这令季安妮有些惊诧。 「什么话?」季安妮下意识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水芙蓉。不是真的忘了,而是不知道指的是哪句。 水芙蓉翻开刚刚领到的那本「院规」,指着其中一条,朗声念道:「院规第十八条:男不得入桃园,女不得入李园,违者顶水桶半个时辰。」 「顶水桶……」季安妮「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文华院的惩罚规矩倒是挺有趣的。不过这种处罚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可是早已被取缔的货真价实的「体罚」啊…… 唉,真可怜了长孙明日和庄晓梦这两个小家伙,希望他们不要触犯院规才好。 水芙蓉又补充道:「昭从妃,你别笑,我们的惩罚要比上面写的翻一倍,那就是顶水桶一个时辰。要顶你去顶,别拖我下水。」 「既然如此……」季安妮恋恋不舍地向李园方向看了几眼,遗憾地说,「那今天就算了吧,我可不敢顶风作案。那个长孙大人看上去凶巴巴的,连天宁公主都要敬他三分,一定是个脾气暴躁的怪老头。」 「嘘嘘。」水芙蓉急忙捂住她胡说八道的嘴,忠告道,「昭从妃,这里可是文华院,你不要乱讲长孙大人的坏话。」 「好吧好吧,怎么连你也变得这么啰嗦了。」季安妮耸了耸肩,乖乖地跟着水芙蓉走进女生宿舍桃园。 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水芙蓉的真实性别。越想越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住在女生宿舍里面?唉……也许水芙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命运的捉弄。 走进桃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大花园。 现在正是百花盛放的季节,院子里飘满浓郁的花香,还能看见几只彩蝶飞来飞去,好不漂亮。花园中稍稍偏后的位置,还种着几棵桃树。不过现在早已过了花期,所以树上不见一点桃红。 桃花…… 季安妮的心口又缓缓痛了起来。桃花对她而言,早已有了特别的含义。 即使眼前美景怡人,她却已经无心欣赏,脸上的笑容逐渐被淡淡的忧伤取代。 不知道宝贵妃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昭从妃,你看,我们的房间在那边。」水芙蓉没有发现季安妮那一瞬间的悲伤,兴奋地把她拉到一个房间前,指着挂在门外的一块小木牌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季安妮仔细一看,发现这块木牌上写着「昭姬」和「水芙蓉」两个名字。看来这个房间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没错。 推门一看,只见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子也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能躺下睡觉,根本不用他们自己准备什么。就连他们各自的行李,也早就被聪明的宫女放入相应的柜子中了。 水芙蓉大概属于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到了一个新环境后就显得非常兴奋。她就像海盗发现财宝似的,把柜子一个一个地打开检查。无意中打开了季安妮的衣柜,看见一条非常中意的裙子,立刻占为己有地抱入怀中道:「哇,昭从妃,借我穿穿好不好?」 「啊?」季安妮瞪大眼睛,盯着兴奋得就快要飘起来的水芙蓉。 这……这……这真的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兴趣吗? 不等季安妮同意,水芙蓉就已经把那条长裙提在腰上试了试,自顾自地说道:「昭从妃,看来我们的身材差不多嘛,你的衣服我应该都能穿。」 说着又把柜子里的其它衣服都拿出来试了试。 经水芙蓉一提醒,季安妮也仔细把水芙蓉的身材打量了一下。发现他的身高体型都和自己差不多,如果换上一样的衣服和发型,光从背面看的话,应该分不出来谁是谁吧。 「昭从妃,怎么样?」水芙蓉换衣速度非常惊人,季安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换好衣服,在季安妮面前转了一圈。 「嗯……很好很好……」季安妮就像陪女朋友逛商场的男人似的,傻乎乎地点头。 「发表一点意见嘛。」水芙蓉很想听季安妮夸赞她。 「嗯……胸部位置好像太空了一点……」季安妮故意欺负他平胸。水芙蓉是个男人,胸前自然只有一片平川,不过还好这里的宫廷衣装都比较宽大,即使平胸一点也看不出来。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水芙蓉有些不高兴了:「没关系,反正怀上小孩以后就会变大了。」 这话说得他好像还有生孩子那种女性限定的生理机能似的,季安妮听得差点抓狂。 有些话实在忍不住了,季安妮关上门,严肃认真地压低双眉道:「水……水从妃……」 「怎么了?」水芙蓉板着脸,不爽刚才季安妮嘲笑他平胸。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九月以后你就要恢复男人的身份了好不好……你这样……这样……这样是不行的啦。」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水芙蓉直接把头转开了,不与季安妮做目光接触。 「好吧好吧,我不管……」季安妮不想继续惹他生气了。 这几日季安妮和水芙蓉的相处还算比较愉快,愉快得差点让季安妮忘了水芙蓉那又高傲又娇气的大小姐脾气。以后两人就要住在一起了,所以还是尽量保持和平吧。 等等……住在一起了?季安妮这才忽然意识到问题的重点。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这难道不是同居吗? 无论是作为有夫之妇的昭姬,还是作为尚未婚配的季安妮,好像都是不应该有的行为。 「昭从妃?」水芙蓉见季安妮不说话了,便主动喊了她一声。 季安妮咽了咽口水,镇定下来说:「水从妃,我们是……是……是好姐妹……对吧?」 对,就是好姐妹,所以什么也不要多想,什么也不要多想——季安妮自我催眠。 「你说是就是吧。」水芙蓉很努力地想要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却证明了他的开心,因为季安妮已经拿他当朋友了。 你在暗爽什么呀……季安妮转过背去,用头撞墙。 # 撞了几下之后,忽然听见「吱」的一声,刚才被季安妮关好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娘娘……」门外只有花容一人。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目光也显得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神采。 季安妮和水芙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花容的样子有些奇怪。 难道她刚才和康孝荣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季安妮试探性地问道:「花容……少将军呢?」 「少将军先回去了。」花容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里是女生宿舍,康孝荣不方便进来——这是一般情况。但是现在,从花容那暗淡的脸色上看,情况已经特殊化了。季安妮断定是因为康孝荣说了什么话,才让花容变成这样。 花容一向爱把自己藏在面具背后,喜怒哀乐都不喜欢被别人看出。 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花容的面具碎掉了…… 「花容,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开心?」季安妮真的很担心她。 「娘娘,如果你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奴婢就先回去了。」花容根本就不回答季安妮的问题,直接把话题转开了。 既然花容什么都不想说,季安妮也只得放弃,讷讷地道:「没有了……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整顿一下情绪也不错。 得到季安妮的应允后,花容行礼而退。 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季安妮的心口顿时沉重起来。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本来出于一片好心,想让康孝荣和花容单独相处一下,没想到……居然害花容变得更加阴郁…… 「昭从妃,她到底怎么了?」水芙蓉靠上前来,和季安妮一起盯着花容的背影问。 「唉……」一言难尽,季安妮索性发出一声长叹,千言万语尽在叹息中。 「我听说你的这名小宫女以前还是大学士的女儿,她和刚才那个少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余情未了啊?」水芙蓉真是敏锐,居然一猜就中,把季安妮吓了一跳。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季安妮轻描淡写地把花容和康孝荣的故事讲了一遍。水芙蓉听后啧啧不止,似乎也被他俩之间的感情感动了。 # 过了一会儿,门外居然又传来敲门声。这次会是谁呢? 还不等季安妮猜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非常熟悉的一声轻唤:「娘娘……」 就是这声音,每天早上都把季安妮从美梦中吵醒,不是花容又是谁呢!不过…… 花容怎么又回来了? 季安妮立刻为她开门。 花容低头站在门外,即使门已打开,依旧迟迟不肯抬头,不肯张嘴。 「花容,到底怎么了?」季安妮深深蹙眉,肯定花容一定有事,不然不会去而复返。 第235章 第二狐妖 「娘娘……」花容深吸一口气,蓦然抬起头来,镇定地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季安妮的心跳骤然加快。 这时花容忽然转身离开了,似乎是让季安妮跟上去。 「我不能听吗?」季安妮刚要追出去的时候,水芙蓉好奇地问道,其实他非常想听。 「绝对不要偷听哦!」季安妮非常严肃地警告他。看花容那副好像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就知道事态非常严重。如果是水芙蓉能听的事情,花容也不用特意走开了。 「好嘛……」虽然有点不高兴,但水芙蓉还是宽大地答应了。 这时花容已经走远了,季安妮一边喊着「花容,花容……」,一边追上去。 虽说是在文华院禁足,但现在负责把守大门的侍卫尚未到来,季安妮还算行动自由。 整个桃园里就只住了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个人,对面的李园里住着长孙明日和庄晓梦。所以所谓「禁足」,只要派兵把守住桃园的入口就够了。 花容并未离开桃园,而是在桃园里挑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走过去。 这角落三面是墙,是个讲秘密的好地方。 花容转身面对季安妮,迟迟没有开口,似乎还是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季安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到了关键时刻,难免有些紧张,明明很想催促花容把话说明白,却害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 这时花容开口了:「娘娘,我现在对你说的话,你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但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看见花容认真的目光,季安妮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娘娘……」还未说到重点就又是一声叹息,「如果你不能当上皇后的话……那么,那么……那么皇上他……」 「皇上?」季安妮疑惑起来,心想为什么突然和皇上扯上关系了呢?而且看花容那副欲言又止的痛苦表情,好像后果很严重似的。就算自己不当皇后,皇上最多寂寞一点,被安贵妃在耳边多唠叨一点,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不良后果了呀?花容到底想说什么? 「娘娘……」花容的声音压得更低,她向季安妮走来,最后凑在季安妮耳边说道,「如果你不能当上皇后的话,皇上他……」 接下来的两个字几乎是贴在季安妮耳朵上说出来的:「……会死。」 死……那一瞬间,除了怀疑自己听错了,季安妮脑中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抬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花容。 这一次,花容并未回避她的目光,而是镇定地与她对视着。从花容的表情上,季安妮终于意识到,刚才听到的一切并非错觉,就在刚才,花容确实说了一句非常可怕的话。 「为什么?」季安妮下意识问,紧紧扼住花容的手腕。 「我说过不要问为什么。」花容也紧紧抓住季安妮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手上扯下来。 「花容,到底怎么了?你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么?」季安妮抓住花容肩膀,把她推到墙壁上。听到如此震惊的消息之后,怎么可能不问个究竟呢? 面对季安妮焦急的追问,花容只是把脸别开了,静静地盯着地面。不要说现在面对的只是季安妮的追问,就算面对的是严刑峻法,花容也依然只是这幅无动于衷的姿态。 「花容!」季安妮摇了摇她。 她就像一具傀儡似的,任由季安妮摇来摇去,就是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好,我不问了。」季安妮终于放弃,慢慢放开抓住花容肩膀的手,但她并未移开堵住唯一出口的身体。除了花容刚才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之外,她还有另一个无法理解的问题。 「花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无论你到底和什么人在计划着什么,无论九月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我?……你就不怕我说出去么?」 如果季安妮把刚才花容的话泄露半句,那么宫中必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到时候,花容一定会成为被严刑拷打的对象,难道她就不怕么? 这时花容轻轻一笑,回答:「娘娘,我既然把话告诉你了,就已经有所觉悟。无论你保密也好,泄密也好,那已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如果我泄密了呢?」只要泄密,防患于未然,也许就能保护皇上,皇上就不会死了。 花容道:「如果娘娘泄密了,那么会死的人……是我。」 季安妮泄密之后,一旦刑部追查下来,唯一的线索就是花容。 只要花容死不开口,一切线索就到此为止。 就算最后刑部一气之下判了花容死刑,但花容背后的人,却依然隐藏在黑暗之中。 到头来,牺牲者就只有花容一个人而已。 正是早已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花容才敢把刚才的话告诉季安妮。 就算季安妮真的泄密了,花容也会用沉默的方法让线索在自己这里断掉。 「为什么……为什么……」季安妮焦躁起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好像突然知道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但秘密对她来说依然是秘密,她不知道秘密背后还有什么阴谋。偏偏告诉她这个秘密的人,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了她。 这之后她的一切决定和行动,都将关系到花容或者皇上的生死。 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之后,季安妮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娘娘,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救我们。」花容那蛊惑人心的话语再次响起,这时季安妮渐渐明白了,花容只是在进行一场赌博而已。不过她下了最大的赌注,甚至押上了自己的生命,赌的就是拉季安妮入伙。 在此之前,季安妮对花容的话一向置若罔闻,但是现在,季安妮想不听她的话都难了。 「娘娘,只要你当上皇后,然后再慢慢把安氏一族从皇宫的核心位置排挤开,那些蠢蠢欲动的争权者就不会浮上水面。只要你帮他们把安氏一族除去了,他们就不会采用更激进、更危险的方法达到目的。如果你不做,就是逼他们做。如果他们做,那手段一定更加残忍!」 「刚才少将军对你说了什么吗?」季安妮忍不住问。安康两族本来就处在斗争的核心位置,一心想要置安氏一族于死地的人,除了康家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娘娘……少将军、大将军和我,都是站在娘娘这边的。」花容没有否认,那便是肯定了季安妮的猜测,「娘娘,就算不为你自己,只为一条无辜的人命……你就不能站出来么?」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反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花容就一直在鼓动她与安氏为敌。 「皇上一心想要封你为后,但是太后却苦苦阻扰,因为太后想让皇上封她的亲侄女,也就是安贵妃为后。只要让太后对安贵妃感到厌恶,太后就不会再过问封后一事了。」 「你有办法吗?」其实季安妮也曾暗暗发誓,谁都可以当皇后,除了安贵妃。 「一定会有办法的……」换句话说,就是现在还没有。 # 另一方面,太后宫,脂凝泉。 氤氲的水汽之中,隐约可见泉中有人。 太后慢慢向那人影走去,舀起一瓢热泉,慢慢浇在她的肩膀上,问道:「伤势还未复原么?」 人影冷漠地答道:「快了。」 太后又舀了一瓢热水,问:「云真真的这么厉害么?本宫还是第一次看你受这么重的伤……已经快有三十天了吧?为什么还未复原呢?」 这次人影没有答话。 太后又问:「正因为你受伤了,唐玉的记忆才险些恢复,你当初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呢?」 唐玉就是闲宫清乐宫的玉贵妃,玉贵妃三年前生了一场怪病,记忆变得混乱不堪,但就在季安妮入宫的那天,她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比如说水芙蓉的姐姐是被一只狐妖害死的。 唐玉的怪病不是病,而只是一种妖术。 给唐玉下咒的妖怪,便是现在太后面前的这只。 也就是当初在刑场之上,为季安妮挡刀的那只。 太后问人影为什么不杀了唐玉斩草除根,人影轻缓地道:「我不杀她,是为你积德……太后,你还想再犯多少杀孽啊?」 这话令太后的表情微微发青,她换了一个问题问:「镇妖祠的血迹是你留下的么?」 「不是我。」人影淡漠地答道。 「宫里还有其他狐妖吗?」太后无法不这样怀疑。 「没有。」人影回答得如此果断,反倒有些像是刻意隐瞒事实。 「但元融道长说那就是狐妖之血……」太后断定人影有事瞒她,语气不禁严厉起来。 「我不知道。」人影直接用这四个字阻断了太后的话。 太后有些恼怒,低喝道:「你一定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本宫?难道袭击昭姬的狐妖真是太祖在位时被烧死的妖妃么?」 「不是她,她早就死了。」人影似乎和太祖在位时的妖妃有什么关系,听太后提起妖妃之后,心情被牵动,一改刚才的平淡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那为什么……」太后的声音逐渐尖利。 「不要问了。」人影一声低喝,似是已被太后问烦了。 太后也憋了一肚子火,被人影一喝,便突然站起,扬袖把水瓢扔入泉水之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冷峻地警告泉中人影道:「艳娘,不要背叛本宫。」 这时,温泉之中氤氲的水汽慢慢消散…… 泡在泉水中的人影终于露出了她美丽的脸庞——正是艳娘。 第236章 命运之轮 「你怕么?」艳娘回头,对太后嫣然一笑,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只有妖物才有。 太后虽已见惯艳娘的媚态,但现在被她一瞥,就像受到恐吓似的,一阵凉意从脚心陡然升至头顶。她捏紧双拳,强装镇定道:「艳娘……本宫哪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与本宫交心了呢?」 「是你先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艳娘轻轻地说。 「本宫知道,本宫不应该让昭姬入宫,但是……但是……」 不等太后想到狡辩之辞,艳娘就冷漠地截断她道:「违约就是违约,昭姬既已入宫,你再说什么都已无用了。」 「昭姬为什么不能入宫?」太后对此深感不解。 如果艳娘事先把昭姬不能入宫的理由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后,也许太后就不会让昭姬入宫了。正因为艳娘什么都没有说,所以太后才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违背了当初与艳娘的约定,同意昭姬入宫了。 在太后心中,艳娘和昭姬应该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艳娘三年前出宫,在京城经营香红楼为生,而此前整整二十年,艳娘都在天佑圣朝的皇宫之中。昭姬年纪未满双十,生在齐国,长在齐国,根本不可能认识艳娘。既然如此,艳娘为何偏偏对昭姬如此敏感呢? 其实打从一开始,阻止昭姬入宫的人就不是太后,而是艳娘。 当龙莫寒、昭姬、明皇子三人由齐国归来的时候,就在他们入城的街道上,艳娘依在阑干边随意地瞥了一眼。就是那一眼,令艳娘认出昭姬——认出那是一个绝对不能入宫的人! 于是艳娘便以狐狸的形态溜入皇宫,求太后不要让昭姬和明皇子入宫。 当时太后答应了艳娘的要求,但艳娘却没有向太后坦白昭姬不能入宫的原因。 直到现在,太后也不知道昭姬为什么不能入宫。 受到太后阻扰,昭姬与明皇子不能入宫,幸而后来被艳娘收留,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艳娘收留了昭姬母子之后,一直想把他们带离京城,逃到更远的地方去。 艳娘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把香红楼转手卖予他人。正在艳娘想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昭姬,并带昭姬远走高飞的时候,太后却突然违背当初的约定,派人来香红楼接昭姬入宫。 当时宫中派出两队人马,一队直接去宿处接明皇子,一队便来香红楼接昭姬。 被突发事态打得措手不及的艳娘根本来不及把昭姬带走。 当艳娘得到消息的时候,负责来接昭姬入宫的国师云真,早已坐进了昭姬的房间。 形势所迫,艳娘只得使出妖术,想把昭姬强行移往别处。 但云真也非泛泛之辈,立刻察觉到有妖物在对昭姬施法,于是便用道法进行反击。 艳娘的妖术受到云真干扰,产生偏差。她没有成功把昭姬整个人都移往别处,只把昭姬的魂魄移出了昭姬的身体。 云真见昭姬突然昏迷,哪肯就此罢休。为了把暗中施法的妖怪揪出来,他与艳娘展开了一场法力的决斗。 在妖术和道法的强烈冲撞之下,没想到竟引起时空错位,阴差阳错地把季安妮的魂魄从异世界吸了进来。季安妮的魂魄,正好填补了昭姬虚空的躯壳。 所以当季安妮穿越时空而来的时候,云真和艳娘双方都已身受重伤,但云真并不知道那个攻击自己的妖物就是艳娘。 当云真带着季安妮向艳娘道别的时候,其实艳娘也是强忍着身上的伤痛为他们送行的。不过艳娘隐藏得很好,就连云真也没有察觉到她的伤势。 云真一直误会了妖物攻击昭姬的真正意图。他以为妖物是为了阻止昭姬入宫,并且想要杀害昭姬,但其实妖物艳娘只是想把昭姬移走,没有任何想要伤害昭姬的意思。 艳娘不知道昭姬的灵魂已经换为他人,她以为自己的法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事实上她的法术失败了一半,成功了一半。 失败的是没有把昭姬的身体转移走,成功的一半是把昭姬的灵魂转移走了。 假昭姬,也就是季安妮,随云真入宫以后,卖掉香红楼的艳娘再次找到太后,也要求入宫。太后自知违背了与艳娘的约定,心中有愧,所以便一口答应了艳娘入宫的请求。 于是艳娘就成了东西两从妃殿的管事姑姑。 艳娘与入宫后的昭姬,也就是季安妮见面之后,一直觉得季安妮行为可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艳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慢慢觉得昭姬和云真非常亲近。于是艳娘推测,是否是云真对昭姬施了什么法术,令昭姬变得奇奇怪怪。 当时艳娘重伤在身,只敢怀疑,不敢有所行动。就在季安妮被封为皇妃,搬入偏右院的第二天,艳娘去了东从妃殿中季安妮以前住过的房间检查。无意中找到了季安妮留下的一盒线香,打开以后才发现,那竟是除魔之香。 当时艳娘旧伤未复,法力很弱,一下便现出原型。 在她变身的瞬间,失手打碎了柜子上的花瓶。哪知当时季安妮、花容、蝶儿三人就在门外,听见响声后,她们就闯进来了,正好看见狐狸偷香的那一幕。 艳娘看到地上还有一束线香没有打开,以为昭姬变得古怪的原因全在这除魔香上,于是便叼走一些回去检查。后来没有查出任何异常,艳娘的线索便就此中段了。 又过了几天,忽然听说昭姬去了刑场,艳娘知道危险,便前去营救。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昭姬,自己却挨了一刀。后来回到脂凝泉疗伤,在与太后的对话中,她听太后说,昭姬在刑场上说了一句话「只要季安妮还站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后,艳娘终于恍然大悟,解开了一直困扰着她的谜题。 原来昭姬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分开了,现在昭姬体内的灵魂已经不是昭姬,而是另一个名叫「季安妮」的陌生人。 即使艳娘解开了昭姬入宫前后性情大变之谜,却仍然不知道昭姬真正的灵魂在哪里,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把昭姬的灵魂重新换回来,加之艳娘有伤在身,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怕在云真面前暴露了自己狐妖的身份。 道士和妖怪本就水火不容,就像老鼠和猫那样的天敌一样。 另一方面,太后斩云真也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宝儿而已,也是她对艳娘的补偿。 太后知道艳娘受伤是因为云真,也知道艳娘一直怀疑云真对昭姬用了什么法术。为了讨好艳娘,弥补自己毁约的过错,太后找到机会就想除去云真帮艳娘报仇,哪知却帮了倒忙,后来害得艳娘跳出来帮昭姬挡刀,受了更重的伤。 那之后,艳娘与太后的关系便更加冷淡。 这次又出了镇妖祠狐妖伤人的事,太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艳娘。 就算咬伤昭姬的狐妖不是艳娘本人,也一定与艳娘脱不了干系。但其实那晚根本没有任何狐妖袭击昭姬,昭姬的伤口是被水芙蓉砍出来的,地上的血迹也是季安妮自己的。 陷入迷雾中的太后越来越怕,越来越担心艳娘会反过来害她。甚至开始后悔把云真这个可以重伤艳娘的道士逐出皇宫。 正因为如此,刚才太后才会别有用心地问艳娘,云真是不是很厉害。 而艳娘也早已从太后的语气中听出她对自己的恐惧和怀疑,冷冷地嗤笑着道:「太后,如果你怕我背叛你,你就让云真回宫保护你好了……你是不是开始后悔逐他出宫了?」 被艳娘戳破心思之后,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了。她不愿与艳娘这个当初助她当上皇后的挚交关系崩裂,但身为普通人类的她,真的很怕艳娘背叛她,伤害她。她渴望挽留艳娘,但又怕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她痛苦地问道:「艳娘,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本宫现在已经把昭姬禁足了,难道还不够吗?如果还不够,本宫现在立刻把昭姬赶出皇宫好不好?」 「迟了……已经迟了……」艳娘发出一阵无力的轻笑,低头把自己沉入温泉之中。 从昭姬入宫的那一刻,命运之轮就已经开始重新运转起来…… 谁也无法令它停下…… # 另一方面,文华院桃园之中。 花容离开后,季安妮只身一人回到房间中。 水芙蓉见季安妮回来,正想缠着她问个究竟,哪知却看见季安妮那张白得好像僵尸似的脸。接下来的大半天里,季安妮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呆呆地思考着什么。 花容到底对季安妮说了什么?水芙蓉的好奇虫在心中不停啃咬,把他折磨得都快疯了。 虽然水芙蓉很努力地想从季安妮的口中套出一些什么,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天黑以后,季安妮早早就躺到床上睡觉去了,但是水芙蓉知道,那天晚上季安妮一定没有睡好,因为一直可以听见她辗转反侧的声音。 第237章 圆形图案 半夜的时候,水芙蓉迷迷糊糊地醒来,居然看见季安妮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不过那时水芙蓉头很昏,什么都没问就又睡过去了。 在梦里,水芙蓉还惦记着明天应该如何安慰季安妮呢,没想到第二天,季安妮自己就又恢复如初。该笑就笑,该闹就闹,完全没有留下一点昨晚的阴影。 看见生龙活虎、精力十足的季安妮,水芙蓉都快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了。 不过能恢复就是好事,既然季安妮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水芙蓉也没有必要硬戳她的伤口。 于是水芙蓉也当作什么事情都发生过似的,和季安妮开始了在桃园的生活。 从今天开始,他俩就被太后正式禁足了。 桃园的大门外,一左一右就像两座门神似的,笔直站立着两名侍卫。 季安妮和水芙蓉的活动空间,就只有桃园里的小院子和他们住的这个房间而已。他俩都是活泼好动的人,一天不出门就闷得心慌。 刚刚才被禁了半天足,他们就像刚被关进笼子的老虎似的,恨不得咬住铁栏磨牙。 还好是两人一起被禁足,至少还有一个同伴,如果是一个人被禁足在这里,肯定早就憋出病来了。除了三餐时间固定来送饭的宫女外,季安妮和水芙蓉再也看不见一个外人。 好不容易熬过半天,这半天就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 这半天之中,季安妮和水芙蓉说的最多的一个字,那就「唉……」,这长长的忧叹。 # 下午,阳光大好。 季安妮和水芙蓉的房间中发出这样的声音: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呀,啪啪,飞呀,啊啊……」 「真无聊!」水芙蓉受不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向窗边走去。望着窗外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他真的好想从这里飞出去啊。 「无聊你还玩了一整天……」其实季安妮自己也觉得很无聊,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打发时间的办法了。如果是在现代的话,至少还有电脑电视和电子游戏机,即使一个人在家也不愁消遣,但现在她却身处一个连电线都看不到的时代,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的,我们去向太后请罪吧,让她早点把我们放出去。」水芙蓉才被关了一天就认输了,看来太后没有选错方法,对于水芙蓉来说,最痛苦的折磨就是禁足。 季安妮忧愁万分地叹了口气说:「唉……如果请罪有用的话,太后就不会把我们关在这里了。现在连一天都还不到,就算你负荆请罪,太后肯定也不会看你一眼。至少要等到三天之后,才能让太后相信我们真的有好好反省过嘛。」 「什么?三天?」水芙蓉直接元神出窍,昏倒在床。 「水从妃,我们来聊天好了。」 「聊天?聊什么啊?」 「聊你入宫以后查到的线索呀,我也可以帮你分析一下嘛。」季安妮抬来一把椅子,坐在水芙蓉的床边,一副专心致志要听他发表滔滔大论的表情。 「你能帮我分析什么呀……」水芙蓉一点也不看好季安妮,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季安妮今天一定要撬开他的嘴。 水芙蓉想了想,似乎觉得比起发呆,还是聊天更加容易打发时间。虽然他并不认为季安妮可以帮他参悟难题,但权当打发时间好了,姑且把自己迄今为止掌握的线索与她分享一下。 水芙蓉竖起来两根手指说:「现在我只有两条线索,一是历宫,二是闲宫。历宫里面一定有册子记录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即使不是直接记录凶手是谁,也肯定可以从中发现什么线索。比如说当时宫里发生过什么怪事,什么人形迹可疑之类的蛛丝马迹。不过,历宫必须要贵妃以上等级的人才能进入,所以现在这条线索很难追查下去。」 关于这点,季安妮以前听仪珍讲过。仪珍说水芙蓉前段时间想尽办法混入历宫,但都没有成功。看来历宫这条线索已经陷入了死胡同,除非水芙蓉被封为贵妃,不然就只得放弃。 水芙蓉接着说道:「第二就是闲宫,但现在玉贵妃的病情又加重了,很难再从她的口中问出什么。她以前说我姐姐是被狐妖害死的,昨晚还说……」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水芙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闭上了嘴巴。 「昨晚玉贵妃还说什么了?」季安妮好奇地追问。 「没有,没有,她什么都没说了。」水芙蓉慌慌张张地摇头摆手,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其实昨晚玉贵妃还说季安妮是凶手,但那应该是玉贵妃记错了。季安妮刚刚入宫,根本不可能在三年前害死自己的姐姐。玉贵妃一定是把被狐妖附身的季安妮误当成当初的凶手了。 见水芙蓉不愿告诉自己,季安妮撇了撇嘴:「算了,那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线索么?」 说了半天,好像都是已经陷入死胡同的线索,根本无法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嘛。 「还有就是……」水芙蓉想了想,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看出他马上就要讲到重点问题上了,季安妮急忙兴奋地把耳朵竖了起来。 这时水芙蓉从床上跳下来,在书案上铺开一张白纸,提笔画下一个什么图案。 桃园实为文华院学生的宿舍,所以房间之中笔墨纸砚之类的学习用具准备得非常齐全。 季安妮来到水芙蓉身后,看着他在纸上画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圆形图案。 那圆形图案大概只有茶杯杯垫大小,看上去有点像是八卦,又有点像是星宿图,不过比八卦和星宿图都要奇怪一些,所以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季安妮隐隐觉得,那应该是和法术有关的图案。她见过几次云真使用的咒符,也在镇妖祠那神秘房间的大锁上,看过有些类似的图案,但都只是有些类似而已,并不完全相同。 水芙蓉画完那个圆形图案之后,把整张纸在季安妮眼前铺开,问道:「昭从妃,你看过这个图案吗?」 季安妮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最后摇了摇头说:「没见过……不过总觉得应该是什么法术的咒印。」 「我也知道应该是一个咒印,但究竟是什么呢……」水芙蓉盯着那个奇怪的图案沉默了。 可惜他俩都不是懂道法的人,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符咒,只是彻底的门外汉而已。 唉,如果云真在就好了,只要问问云真,应该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咒符了…… 「水从妃,你在哪里看到这个图案的?」季安妮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水芙蓉早已把季安妮当成自己人,所以无论她问什么,水芙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道:「就是在我姐姐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你还记得玄天殿夜宴群妃的那天么?」 玄天殿夜宴群妃的那天,也就是从妃训练结束,正式向皇帝提交名牌的那天。 那天季安妮的名牌遗失了,她提前回到从妃殿中,无意中撞见刚从闹鬼房间中出来的水芙蓉。那个闹鬼的房间本是仪珍在住,水芙蓉入宫第一天就想和仪珍换房,但在季安妮的阻扰下没能达成所愿。后来艳娘入宫了,那个房间便被封了起来,再也无人住。 但水芙蓉却不死心,他趁玄天殿夜宴群妃的那天晚上,偷偷潜入那个房间。季安妮知道水芙蓉撬起门来很有一套,原来她就是在撬那个房间的门时练就出来的好本领啊。 水芙蓉道:「这个图案,就是在那个房间的枕头上面发现的。」 三年前,水芙蓉的姐姐就是睡在那个房间中死去的。如果一直没有更换枕头的话,说不定仪珍睡过的枕头,正是三年前水芙蓉姐姐睡过的那个。更进一步推测,水芙蓉姐姐的离奇死亡,是否和这个奇怪的咒印有关呢? 从妃殿的枕头是木制的,木枕外面又包了一层皮革。而这个奇怪的图案是透过皮革印在木枕上的,所以光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有把皮革割开,才能发现木枕上的图案。 # 正在这时,只听「吱」的一声,房门被人由外推开。 这桃园里面没有外人,于是季安妮和水芙蓉都没有要关门的意识,门被人一推就开了。 季安妮和水芙蓉正在谈机密话题,听到门响之后,水芙蓉急忙把那画着咒符的纸张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书案上。但她的这个动作慢了半拍,还是落入来客眼中。来客正是仪珍。 「仪珍?」季安妮有些惊喜地向仪珍招了招手,没想到仪珍会来看她。 仪珍的目光从纸团上匆匆扫过,由于有些惧怕水芙蓉而不敢多问,只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对季安妮笑了笑。 「仪珍,你怎么来了?」季安妮把仪珍拉进房来。 仪珍指了指自己胳膊上挎着的药箱说:「我是来帮你换药的。」 季安妮这才想起自己肩上的剑伤尚未复原,仪珍真是有心,竟然亲自来帮她换药。 第238章 皮匠三人 昨天仪珍陪季安妮去过一趟太医院,把换药的步骤早已默默记在心间。今天一早她特意又去了太医院一趟,把换药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上,只为来看望一下季安妮。 季安妮现在正被太后禁足中,想见一面非常困难,要不是仪珍找到换药的借口,怕是只有等到季安妮被释放之后才能与她重逢了。 「仪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都快被闷坏了。」季安妮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像被关在牢房里面的罪犯,终于见到探监的亲人一样兴奋。 仪珍淡淡地笑了笑,把药箱放在桌子上,轻轻摸了摸季安妮的肩膀问道:「小昭,你的伤口还痛不痛?」 「本来已经不痛了,但是可以为你多痛几天。好,我决定了,那就痛到被太后释放的那天为止吧,哼哼。」季安妮奸笑起来。 如果自己的伤口好了,仪珍不就没有借口来探望自己了么?所以干脆装痛,让自己的伤口一直不好,这样仪珍就可以一直来帮自己换药了。当然,这个想法过于乐观了。 仪珍笑了起来,那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眼神,就像在说「真拿你没有办法」一样。 仪珍的到来,令水芙蓉很不自在。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房间里面一会儿左边走走,一会儿右边坐坐,半天停不下来。她不敢直视仪珍,视线总在仪珍头顶以上的空间里飞来飞去。咦,一向只有仪珍怕见水芙蓉,哪有水芙蓉怕见仪珍的道理? 「水从妃,你怎么了?」季安妮忍不住问了起来。 「啊,什么怎么了?没什么,没什么……」水芙蓉依旧坐立难安。 这时仪珍忽然说话了,她回头对水芙蓉轻轻一笑,说:「水从妃,谢谢你的信。」 话音刚落,水芙蓉就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似的,差点从头顶喷出热气来。不过那不是愤怒的热气,而是羞涩的热气。她更加不敢看仪珍了,继续在房间里左转转,右转转。 季安妮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那封道歉信让水芙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仪珍啊。这是仪珍收到信后两人第一次碰面,所以水芙蓉很在乎仪珍的反应。 不过仪珍的回答除了那句「谢谢你的信」就再无其它了。 季安妮忽然想起蝶儿塞给她的那片写有半个「珍」字的碎纸,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仪珍看过信了么?水芙蓉究竟写了什么,竟让仪珍把信撕了? 想问又问不出口,一堆问号堵在胸口,堵得差点让季安妮窒息了。 「小昭,我帮你换药吧。」说着仪珍便开始解季安妮的衣服。 季安妮的伤口在肩膀上,要换药就必须把上衣脱下来。如果大家都是女人,裸个上身没有什么大不了,但现在问题在于,这里还有一个……男人…… 「咳咳。」季安妮装作咳嗽,瞥了水芙蓉几眼,提醒他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水芙蓉立刻会意,其实他本没有什么男女意识,既然季安妮在意,那他就君子一回吧。 「好吧……我出去转转……」一来回避季安妮,二来也躲一躲仪珍。 水芙蓉离开以后,季安妮才乖乖脱下上衣,仪珍帮她把旧纱布拆除下来。那伤口本已不痛了,但拆过纱布之后,看到自己肩膀上那道乌红的疤痕,依旧有种「哇,好痛啊」的感觉。 「小昭,是水从妃伤的你么?」仪珍忽然问道。 其实昨天早在太医院的时候,仪珍就看出季安妮的伤口不是咬伤,而是剑伤。如果真是狐妖作祟,怎么会用剑伤人呢?当晚镇妖祠中就只有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个人,季安妮不会平白无故地拿剑自己砍自己,那么就只剩下水芙蓉这唯一的一个可能性了。 季安妮知道瞒不过仪珍,只好全招了:「仪珍,你不知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被狐妖附身了,水从妃他逼不得已才伤了我,不然我到现在还是狐妖呢。」 「附身?」这种说法显然与现在宫中盛传的狐妖咬人版本有所不同。 「反正说来话长,所幸我大难不死。」只要大难不死,季安妮就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仪珍已经帮季安妮把药换好了。她的一招一式都非常娴熟,就像包扎伤口的行家一样。季安妮一阵「哇哇」惊呼,对她的技术崇拜不已。 仪珍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默默把药箱收拾好。 季安妮还以为她这就要告辞离开了呢,刚想挽留,就听仪珍问道:「小昭,那是什么?」 仪珍指着刚才进门时被水芙蓉揉成一团的纸团问。刚才水芙蓉在场,她不方便问,现在水芙蓉已经出去了,她终究还是对那个纸团非常在意,忍不住问了出来。 季安妮搔了搔头,有些犹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最近几日,她实在瞒了仪珍太多事,总是惹得仪珍目光幽暗,好像很难过似的。归根结底,仪珍也是关心自己而已。如果这次再把仪珍的询问敷衍过去,那就太不够朋友了。 想来想去,季安妮还是决定告诉仪珍。她把纸团慢慢展开,指着上面那个奇怪的圆形图案,问仪珍道:「仪珍,你见过这个图案么?」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才能赛过诸葛亮嘛,她和水芙蓉只是两个臭皮匠,能力不足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加上仪珍的话,那就正好凑足三个,说不定仪珍知道一点什么线索呢? 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对不起水芙蓉了。 仪珍盯着那个古怪的图案看了半天,双眉越锁越紧。 看她那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季安妮已经猜出她的迷茫。唉,也对,仪珍和自己一样,都只是普通人,又不是云真或者元融道长那样的得道高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咒印的含义呢? 仪珍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一点头绪,轻轻摇了摇头道:「对不起,小昭,我不知道。」 「算了,没关系……」季安妮把展开的纸团重新揉成原来的团状。 「小昭,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个图案的?」仪珍问出了刚才季安妮问过的问题,看来看过这个图案的人,都会本能地追问这个图案的出处。 季安妮不想瞒仪珍,照实道来:「是水从妃发现的,就在你以前睡过的那个枕头上。」 「什么……」仪珍的脸色霎时白了一层,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仪珍好像很怕鬼似的,还记得以前艳娘告诉她她的房间死过人时,她的脸色也变得白如蜡像,那天晚上还是和季安妮一起睡的呢。后来,艳娘就帮仪珍换房间了。 「枕头上为什么会有这个图案呢?」仪珍吓得连声音都哆嗦起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太奇怪了。仪珍,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哦。」季安妮叮嘱。 「除了你,我还有可以说话的人么……」仪珍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忧伤。这皇宫之中,仪珍就只有季安妮这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而已了。 「既然水从妃已经向你道歉了,以后你们也是朋友了嘛。」季安妮努力暗示自己忘掉仪珍撕信的事。如果仪珍可以交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朋友就好了…… 「小昭,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仪珍站起身来,似乎不想多谈水芙蓉的事。 季安妮心里也乱,不敢多留仪珍。她怕再和仪珍说下去,控制不住就把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口气全说了。 # 离开文华院后,仪珍先去太医院归还药箱。太医向她询问季安妮伤势的恢复情况,仪珍故意把伤势描绘得严重了一些,这样她就有下次换药的借口了。 接下来,她直接去了西从妃殿。 在西从妃殿里,仪珍找到艳娘。她告诉艳娘,她从家乡带来的一个耳坠好像掉在了以前的房间中,希望艳娘能让她进去找一找。 艳娘对那个房间非常敏感,虽然同意仪珍进去寻找,但前提是必须与她同行。 于是艳娘和仪珍一起来到东从妃殿里的那个不祥的房间。 「掉在什么地方了?」艳娘问。 仪珍指了指枕头道:「不知道是不是掉在床边了。」 闻言,艳娘便走过去找,仪珍跟在艳娘身后。 艳娘翻了一下枕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仪珍一眼就看出那个枕头被人换过了。 东从妃殿中,仪珍和季安妮住在正门靠左的一排房间中,水芙蓉住在正门靠右的一排房间中,左右两边房间中的寝具略有不同。 仪珍是个细心的人,那些微小的不同没有瞒过她敏锐的眼睛。 她正想着该怎么提醒艳娘,艳娘自己就已看出疑点。 只见艳娘拿起枕头问仪珍道:「你把枕头换过了么?」 仪珍摇了摇头。说得太多反倒容易惹人怀疑。 这时艳娘早已忘了寻找耳坠的初衷,盯着手上的枕头出神。她想了一会儿,眉头终于舒展开,嘴角牵出一抹寒意森森的微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是谁了……除了她,没人会对这个房间感兴趣。」 说罢艳娘便向水芙蓉的房间走去,仪珍紧随其后。 第239章 妖术失效 到了水芙蓉的房间后,艳娘直冲床头,把水芙蓉的枕头拿起来一看,居然发现那个枕头外覆盖的皮革早就被人割开了一条口子。 艳娘从那个口子里,把里面的木心枕拉出来一看,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图案便出现在她的眼前。那红色鲜艳夺目,既像血迹蜿蜒,又像火焰燎原。 艳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点把那个枕头掉在地上。 「艳娘,这是什么?」仪珍一眼就认出那是季安妮问她的咒印,看到艳娘脸色剧变后,立即猜到艳娘肯定知道什么,所以才故意询问。 这时艳娘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盯着那个奇怪的红色图案,嘴唇微微哆嗦着,似乎在喃喃念叨着什么。但是她的声音太轻了,仪珍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艳娘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恢复,用仪珍可以听见的声音和语速喃喃念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断重复的几个字,不是说给仪珍听的,而是艳娘的自言自语。 从艳娘激烈的反应里,仪珍更加确定艳娘认识这个咒符。艳娘只是一名普通宫女而已,她为什么会懂这些妖法道术呢?难道艳娘还有什么特殊身份么? 仪珍正想着,艳娘就已经把枕头重新放好了。 这时艳娘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正常,从容不迫的笑容再次回到她的脸上。她这镇定的表情似乎证明了,就在刚才,她已完整地整理出了事情的始末。 仪珍正想问个究竟,艳娘就对她道:「苏从妃,我们先出去吧。」 艳娘的话中总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仪,就像施加了什么让人绝对服从的咒语似的,仪珍听了她的话后,双腿便下意识地移动起来,向门外走去。 这时仪珍背对艳娘,艳娘缓缓地跟在仪珍身后。 忽然,艳娘的双眼之中闪现出两点璀璨的亮光。即使是在大白天,那光芒的亮度依旧足以刺伤人眼。还好仪珍正背对艳娘向外走,不然只怕早就被艳娘的瞳孔变化吓哭了。 要怪就怪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艳娘的嘴唇微微张动了几下,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念出一句咒语。这咒语正是三年前,她对唐玉施过的可以令人记忆错乱的咒语。 艳娘本想把这个咒语也施在仪珍身上,让她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谁料咒语刚刚念完,艳娘的心口的便传来一阵剧痛。 这种剧痛绝不普通,而是法力被人破解时,反噬回自己身体时引起的瞬间猛击。 「啊!」的一声,艳娘发出刺耳的尖叫,差点被咒语的反噬击飞出去。 摇摇晃晃地连续后退了整整三步,要不是正好碰到桌角,恐怕早就摔到地上去了。 「艳娘,你怎么了?」这时仪珍回过头看,看见艳娘趴在桌角上,还以为她贫血呢。 艳娘警惕地盯着仪珍,一手紧紧捂住自己剧痛的心口,一手痛苦地扶在桌子上。 好在这时艳娘眼瞳中的金色亮光已经完全淡去,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以外,外貌恢复如初,所以仪珍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艳娘一语不发,非常警惕地盯着仪珍。 仪珍急忙赶来扶起艳娘,关切地问道:「艳娘,怎么了?摔着了么?要不要紧?」 艳娘本能地一掌推开仪珍,向后躲了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妖术竟然对仪珍无效?刚才明明想用妖法破坏仪珍的记忆,为什么不但没有成功,反倒差点害自己被反噬所伤?——这个仪珍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仪珍那软弱的目光之中,艳娘看不到任何答案。 仪珍绝非云真那样的道法高人,也不可能是比自己妖力更强的妖魔鬼怪,但是为什么……自己偏偏伤不了她呢?除非,除非……不,绝不可能…… 第三种想法还未在艳娘脑中完全成型,就立刻被艳娘自己摇头否定了。 除非仪珍是天降神星、仙人转世,不然绝不可能抵挡她的妖术。但是这样软弱无能、平凡无奇的仪珍,怎么可能有仙骨神血呢?一定是自己搞错了。 「艳娘,我先扶你到床上坐一下吧。」仪珍见艳娘凶恶地盯着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 艳娘摇了摇头,既然妖法对仪珍没有效果,那就只好用自己管事姑姑的身份警告仪珍:「苏从妃,今天的事情绝不能向外人透露,在我查明真相之前,如果你向外泄露一个字,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艳娘知道仪珍胆小,只要把后果说得严重一点,她就绝不敢向外人透露。 果然,一听到会惹来杀身之祸,仪珍就吓得浑身僵直。 艳娘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么一个胆小的女孩,怎么有能力弹开自己的法术呢? # 另一方面,文华院桃园。 季安妮和水芙蓉百无聊赖的禁足生活依旧持续着。 仪珍离开以后,水芙蓉和季安妮两人又开始继续刚才关于咒印的话题,但他们两个都是大外行,研究来研究去,得出的结论终归只是一些瞎猜罢了,没有一点理论根据。 不过这倒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不知不觉中,夜幕就已降临。 用过晚膳之后,季安妮早早地爬上了床。 虽然窗外已经天黑,但离睡觉时间还差一两个时辰。 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干什么。 忽然,水芙蓉指着季安妮的脖子问道:「昭从妃,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季安妮摸了自己的脖子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真的有条项链。而且不是一般的项链,而是用云真送来的那块瑰石做成的项链。就在季安妮和水芙蓉夜探镇妖祠的那天晚上,季安妮还通过这块瑰石和云真联系上了呢。 对了,怎么早没想到这块有通讯功能的瑰石呢? 季安妮急忙把项链取下来,紧紧捏在掌心。 「昭从妃,你怎么了?」水芙蓉见季安妮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些不习惯。 「不要吵,我要集中精力……」季安妮闭上眼睛,握住瑰石,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还记得云真说过,这块瑰石是通过意念连接的。 如果自己一心一意想着云真,呼叫云真,说不定就真能接通到云真的意念里去呢。 抱着这样乐观的想法,季安妮在心中不停默念:「云真云真,我是安妮,我是安妮。安妮呼叫云真,听见请回答,听见请回答……」 一直在心中默念了十多遍,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回讯。 季安妮灰心丧气地睁开眼睛,在心中默默嘲笑自己的天真。 唉,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接上嘛……又不是魔幻小说…… 然而正在这时,云真那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娘娘,娘娘……」 这声音虽然很轻,但却听得非常清楚。季安妮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正上方望去。 正上方只有灰白色的天花板而已,云真又不是蜘蛛精,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天花板上嘛。 难道说……这是通过瑰石直接传到自己意念里的声音?真的连上了? 「水从妃,你听见什么声音了么?」季安妮希望不是自己的幻觉。 水芙蓉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顺着季安妮的目光,抬头也向上方望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又疑惑又担心地问道:「昭从妃,你听见什么了?该不会是……又中邪了吧?」 季安妮已经在水芙蓉面前中过两次邪了,水芙蓉担心她再中第三次。 「娘娘……我是云真……」这时云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比第一次更清晰,季安妮断定这不是自己的幻听。她再次紧紧地把瑰石握在掌心,大声喊道:「云真,云真,真的是你吗?」 「昭从妃,你对着一块石头叫国师干什么?」水芙蓉越来越怀疑季安妮中邪了,扭头四望,看手边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自卫的东西。 这时季安妮已经完全听不见水芙蓉的话了,耳边只有云真一个人的声音。她感动地说:「云真,太好了,没想到真的能呼唤到你。只有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么?」 「你想让更多人听见么?」云真轻轻地问。这个问句的潜台词,似乎说明只要季安妮想让更多人听见,就有办法让更多人听见似的。 既然能够连通云真,那当然要趁机问问关于咒印的问题。水芙蓉比季安妮更关心那个咒印的来历,所以让云真直接为水芙蓉解答疑惑应该更方便一点。 想到这里,季安妮说道:「云真,你可以让水从妃也听见你的声音么?他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什么?」水芙蓉呆若木鸡,从刚才到现在,他就只听见季安妮一个在自言自语而已。现在季安妮的自言自语中居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令他变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温柔谦和的声音从季安妮手中传来:「遵命。」 第240章 摄魂之印 短短的两个字,就像一阵清风似的从水芙蓉耳旁拂过。 「这,这……」水芙蓉听出来,这正是云真的声音。原来刚才并非季安妮自言自语,而是在和云真说话。能听见云真声音的关键,应该就是季安妮捏在手里的那块石头。 这时季安妮捏紧的十指之间,忽然发出一团白光,就好像什么东西在手心喷薄欲出似的。 待季安妮缓缓把十指张开,竟看见一个淡淡的人影出现在手心。 人影正是云真,他的身高和筷子差不多,通体笼罩在一片白亮的光芒之中,脚下踩着那块碧绿的瑰石,就像观世音菩萨脚下的莲花宝座似的。 「娘娘……」云真同时向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位从妃问安。 季安妮没想到云真还能显出影像,惊讶得双眼差点脱窗。 水芙蓉就更是夸张了,他竟伸手想去摸一摸这个缩水版的云真。不过云真只是影像,没有实体,他的指尖刚伸过去,就从云真的身体里面穿透了。 季安妮怕他伤着云真,急忙把他拉开,警告道:「水从妃,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我好奇嘛……」水芙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绕着云真转了一圈,嘴巴越张越大,不停发出「哇啊」的惊呼。 以前水芙蓉说过云真阴气森森,肯定是什么邪魔歪道,现在季安妮看到水芙蓉露出这般惊叹的表情后,终于替云真扬眉吐气了,故意问水芙蓉道:「水从妃,云真是不是很厉害?」 水芙蓉撇了撇嘴道:「厉害是厉害,如果能解开这个咒印的谜团就更厉害了。」 说着便把那张画有圆形图案的皱纸在桌面上展开。 云真低头一看那个图案,忍不住低呼道:「这……这怎么可能!」说罢非常紧张地抬头盯着季安妮问道:「娘娘,你们是在哪里看到这个摄魂之印的。」 「摄魂之印?」季安妮和水芙蓉把云真话中的关键词重复了一遍。 原来这个古怪的圆形图案叫做「摄魂之印」啊。 知道了咒印的名字本该高兴,但在场三人没有一人笑得出来。就连不懂道法的季安妮和水芙蓉也能根据「摄魂」这两个字推测出,这个咒印绝非善类,肯定是干坏事用的咒印。 「娘娘,你们到底是在哪里发现这个摄魂之印的?」见季安妮和水芙蓉都只顾着发呆,焦急的云真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这次,季安妮才用胳膊捅了水芙蓉一下,示意水芙蓉快点回答云真的问题。 水芙蓉的脑中不停回想着「摄魂之印,摄魂之印……」这四个字,就像元神出窍似的,被季安妮捅了一下之后,终于回过神来,讷讷地答道:「是,是……是我在姐姐的房间里发现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云真怎么听得懂?于是季安妮就帮水芙蓉解释道:「就是在三年前,水芙蓉姐姐过世的那个房间里发现的,而且是在枕头上发现的。」 「国师,这……到底是什么咒印啊?」水芙蓉恭恭敬敬地尊称云真为「国师」,显然已经对云真尊敬起来了。 云真神色严肃地为他俩解答道:「这是摄魂之印,是在摄魂咒之后留下的。」 「国师,我姐姐是不是被摄魂咒害死的?」水芙蓉激动地问。 云真没有立刻作答,只是忧心忡忡地垂下眼睫,陷入深思之中。 季安妮很想知道其中细节,见云真忽然沉默了,便着急地追问道:「云真,什么是摄魂咒?三年前水从妃真的是被摄魂咒害死的么?」 云真依旧没有直接回答水从妃死因的问题,而是从解释摄魂咒的方面答道:「摄魂咒是一个禁忌的法术,使用摄魂咒可以把魂魄从肉身中抽离出来。失去魂魄的肉身很快死亡,但是被抽离出来的魂魄却很难安置。他们通常会化为怨灵,危害人间。」 「我姐姐不会化为怨灵,她绝对不会害人!」水芙蓉大声争辩。 云真淡淡地道:「摄魂之印在魂魄出体、肉身死亡以后才会出现。怨恨越深,咒印的颜色也就越深。既然现在你们在枕头上发现了摄魂之印,也就证明……水从妃的怨恨尚未消退,她的怨灵没有投胎,依旧在人间徘徊着……」 「姐姐……姐姐……」水芙蓉急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不停后退。 「水从妃,你冷静一点。」季安妮担心地扶住了他。 云真接着说道:「三年之前,水从妃刚刚过世不久,宝儿就被恶灵附体,我已成功将那恶灵驱逐出宫,没想到……那恶灵怨气太强,至今尚在人间徘徊不去……」 「云真,三年前你们没有发现这个咒印么?」如果三年前就发现这个咒印的话,水从妃的猝死就不是一起谜案,而是一起谋害案了啊。 云真摇了摇头道:「三年前检查水从妃房间时,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咒印。大概是当初施下摄魂咒的妖物法术高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现在,一种可能是那妖物法力变弱了,一种可能是怨灵的怨气变强了,所以摄魂之印才又重新显现出来。」 「云真……」季安妮低幽地轻轻唤了云真一声,忽然想起一些从侍卫来德那里听来的故事,「如果三年前宝娘娘是被水从妃的怨灵附身的,那么被附身后宝娘娘所说的话,是否都是……水从妃想说的话?」 当时来德告诉季安妮,三年前宝贵妃中邪的时候,哭嚷着是庄贵妃害了她的命。 当时的庄贵妃,就是现在的太后。如果宝贵妃真的是被水从妃附体了,那么…… 水从妃怨恨的那个人,不就是太后么? 「娘娘,不要深想……」云真打断季安妮的思绪,不想眼睁睁看着季安妮又卷进去。 水芙蓉似乎也听说过三年前宝贵妃中邪的故事,咬牙断定道:「是太后,果然是太后。」 云真劝他道:「娘娘,无凭无据,小心祸从口出。」 「什么无凭无据,那个咒印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水芙蓉恨不得马上冲回东从妃殿去,「发现咒印以后,我就把我的枕头和我姐姐的枕头调换了。现在证据就在我的房间里,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我一定要替姐姐讨回公道。」 「水从妃,你先不要冲动。」季安妮生怕水芙蓉惹出事来。 云真道:「只是一个咒印而已,最多只能证明三年前水从妃是被法术咒死的,但谁又知道真凶是谁呢?」 云真说得不错,水芙蓉渐渐冷静下来。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又难继续进展下去了。 # 另一方面,那个好不容易发现的证据正被艳娘拿在手中。 艳娘面前是一个烈火熊熊的火盆,她望着火盆中窜起的炽热火苗,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枕头扔了进去。 于是只见那个印着摄魂之印的枕头落入火盆之中,「嗞」的一声化成一团火球。 烧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枕头终于化为灰烬,完全与炭灰融为一体,再也不存在了。 「原来你还留在人间……」艳娘发出一声低叹。 她那直直盯着炭火的双瞳之中,也印出了熊熊燃烧的恐怖火苗。 三年了,怨恨未消;三年了,怨恨更深。 艳娘闭上眼睛,眼前似乎还浮现出咒印鲜红清晰的颜色。要有多么深的恨意,才能形成那样鲜艳的红色呀……艳娘静静地盯着眼前炭火,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三年前,你不是已被云真驱散了么?为什么还在人间呢?」艳娘望着漆黑的房间自言自语。 三年前,宝贵妃被恶灵附身。 那恶灵非常凶悍,死死地附在宝贵妃身上不肯离去。道法高超如云真者,都被她耗得元气大伤。好在后来终于把恶灵从宝贵妃身上驱走了,但云真的头发却在一夜之间白如清霜。 此后三年,宫中一直非常宁静,再也没有传出过任何恶灵作祟的流言。 本以为那恶灵已经投胎转世,没想到……她依旧在人间徘徊不去…… # 与此同时,仙客楼阁。 这里现在是元融道长的住处。 木枕在烈火之中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元融的耳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那尖叫锋利如刀,险些割裂元融的耳朵。 也只有凶恶的猛鬼在最痛苦的时候,才能发出这样的鬼叫。 元融正在静坐修养,听见这声鬼叫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睛,低声自语道:「看来有人把摄魂之印烧毁了……」 摄魂之印,只是判断怨灵是否尚在人间的根据。 即使烧了咒印,怨灵也不会因此消失,只不过是让旁人无法办法判断怨灵是否还停留在人间罢了。 那声鬼叫只有元融一个人能听见,因为现在,他是这只怨灵的主人。 「不要紧,你很快就能报仇了……」元融从容地闭上双眼,继续修养,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渐渐,那尖利刺耳的鬼叫声就淡去了。 元融低声自语道:「我已经发现了更强的式神,就在皇宫之中……」 那是一只狐妖,九尾狐妖…… 只要回想起留在桃木剑上的诱人血腥,元融的唇边便不禁挂上一抹冰寒的笑意。 多么美妙的血味啊,多么强大的力量啊。九尾狐妖,我一定要你为我所用。 第241章 夜话无眠 水从妃的姐姐原名水杜鹃,不过三年前她的魂魄被艳娘用摄魂咒强行抽离肉体后,她便不再为人。而她作为人类的名字,也随着肉体的死去而消失了。 现在的她已成为怨灵,有了作为怨灵的名字「西未」。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有元融一个。 三年前,她被云真逐出皇宫,一缕孤魂漂泊在宫外茫茫荒山之中。 幸而被元融发现了,元融答应帮她报仇,于是她便把自己的名字交给元融。 从此以后,元融就成了她的主人,而她则成为元融的式神之一。 元融一直致力于寻找力量强大的式神。三个多月之前,他向太后预言,皇宫不久之后将有狐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有把那即将出现的狐妖收为己用的打算。 在镇妖祠发现狐血之后,他便更加肯定这宫藏有一只非常强大的千年狐妖。 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找到那只狐妖罢了。 #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夜话无眠。 问清咒印的来历后,云真的影像便消失了。据云真说,维持形体需要消耗很大的精力,即使只是一个筷子高矮的幻象,能维持一刻钟左右就是极限了。 声音可以比影像维持更长时间。这就像同样一块电池,装mp3里面能听五六个小时,但装掌上影院里面大概就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了。 「水从妃,你还在想你姐姐的事么?」季安妮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问。 自从知道咒印的来历后,水芙蓉的脸色就一直黑沉沉的,就像涂了炭似的。 「我就知道我姐姐是被人害死的……」 「但太后只是一个凡人,她不会用咒啊。」 「你怎么知道?」水芙蓉生硬地反问道,早把太后列为第一嫌疑人了。 「就算太后真会用咒,你和她硬碰,不是只有自己吃亏么?」季安妮可不想眼睁睁看水芙蓉步上她姐姐的后尘。无论太后是人是妖,在这皇宫之中,太后的能力远比水芙蓉强多了。 「但我不能让姐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水芙蓉也很矛盾。他知道季安妮说得不错,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谁又能在听到自己姐姐是被人无辜害死之后,还能不气愤、不激动呢? 碰上比自己还容易感情用事的水芙蓉,季安妮只好充当起劝说者的角色。她在床上微微转了个身,面向对面另一张床上的水芙蓉,说道:「水从妃,正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才更要谨慎行事,如果不小心打草惊蛇,那就追悔莫及了。」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冷静下来了。」水芙蓉虽然容易激动,但毕竟不是笨蛋。即使没有季安妮在耳边唠叨,他一个人也能认清现状,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水从妃,无论害死你姐姐的那个人是谁,他一定拥有非常高深的道行,在你对付他之前,一定要先想好保护自己的方法。不然,不然……不然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季安妮知道使用这句俗语一定会惹得水芙蓉不高兴,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完美的说法了。 「切,你才肉包子呢。」果不其然,水芙蓉不满意地小声嘟囔起来。忽然,他翻了个身,望着季安妮问道:「对了,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云真托人送进宫的。」季安妮已经知道了很多水芙蓉的秘密,所以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秘密和他分享几个。 「你和国师好像很亲密似的,他为什么要送你石头啊?」水芙蓉早就看出季安妮和云真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 季安妮哪敢对云真有什么奢望,只淡淡道:「他大概怕我一个人在宫中遇险,所以才送我一个可以联系到他的东西。他对谁都很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那才怪呢,他对我就不好。」水芙蓉居然还吃醋。 「他不是告诉你摄魂之印的来历了么?」 「那也应该送我一个什么辟邪的东西吧……」水芙蓉凡夫肉体,哪经得起妖怪的折磨?最好有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让他带在身边,这样就不怕妖魔缠身了。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季安妮嘻嘻笑了起来。 「如果我也懂一些妖术道法,那当然什么都不怕了。但现在我在明,敌人在暗,好危险的。」说到危险,水芙蓉忽然想起刚才季安妮的话中好像出现过「遇险」一词,急忙问道:「对了,昭从妃,你在宫里会遇什么险啊?」 云真到底担心季安妮遇什么险才把石头送给她呢? 「这……」季安妮答不出来,总不能说自己入宫之初就被什么妖怪盯上了吧。 「算了算了,反正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水芙蓉见季安妮吞吞吐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索性不追问了。反正再追下去,也只是逼季安妮随口编出一通谎话来骗他而已。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水从妃……」季安妮欲言又止,「我身上藏的秘密,比你身上藏的秘密还大……」 现在阶段,季安妮最多只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而已了。 「比我的秘密还大?」水芙蓉盯着季安妮忧虑的脸色发呆。水芙蓉身上隐藏的性别秘密已经是弥天大谎、杀头之罪了,季安妮身上居然还藏有更大的谎言? 「水从妃,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季安妮咬了咬嘴。 「想问什么就问吧。」水芙蓉想也不想就接受了。 见他答得这么干脆,季安妮觉得自己也应该爽快一点,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水从妃,隐藏真实的自己,作为另一个人活着,欺骗所有人,这……这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不呀,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水芙蓉还以为季安妮暗指他男扮女装的事呢。 「为什么?」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另一个人的机会,我觉得这是我的命运,既然命运已经这样安排了,那就一定有什么作用。虽然这样做的确会欺骗一些一直相信我的人,但是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呢?人又不是水母,透明得连内脏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连这都不能理解的话,还当什么朋友呢。况且,我也是被我娘逼的嘛……」要比可怜的话,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嘻嘻。」听到这里,季安妮竟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一直烦恼的问题,在水芙蓉心中根本不值一提。他的豁达就像一盏明灯,忽然把季安妮的眼前照亮了。 是啊,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吧…… 在命运显示出这样安排的真实意图之前,自己的烦恼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季安妮在床上伸了伸腰,忽然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怎么了?你笑什么?」水芙蓉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没什么,只觉得能认识你真好……」季安妮盯着床对面一脸迷茫的水芙蓉,脸上挂满了花痴般阳光灿烂的微笑。 「我说过我对女人没兴趣。」水芙蓉咧了咧嘴说。还好现在是晚上,谁也看不见他忽然变红的脸。他心虚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头,转过背去睡大觉了。 季安妮来劲了,居然当起红娘,奸笑着道:「那我下次给你介绍男朋友好不好,我觉得云真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很不错,对了,还有云真的那个小徒弟,叫玄机子的,也还不错。」 「呼……呼……」水芙蓉直接用呼噜声来提醒季安妮结束这种无聊的对话。 「对了,水从妃,你以后不要叫我昭从妃了,叫我小昭好不好?就像仪珍那样。」 这次水芙蓉没应声,但是刚才的呼噜声却停了下来。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那我以后也叫你芙蓉好不好?」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季安妮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嘛?」 「呼……呼……呼……呼……」这次,水芙蓉那撼天动地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反正我以后就叫你芙蓉了,季安妮在心中得意地想。 # 第二天,依旧是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 早膳之后,水芙蓉挽了挽衣袖,向季安妮宣布道:「我的战斗开始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跨出房间,向把守在桃园门口的两名侍卫走去。 「啊?」季安妮搔了搔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看他那相扑出击似的架势,好像是去找茬的。 还不待季安妮拦住他,他就已经冲到桃园门口了。 两名侍卫立刻警觉起来,把身体横成一堵墙,拦住他道:「娘娘,你不能出去。」 季安妮生怕他欺负那两名可怜的小侍卫,急忙赶出去劝阻。刚刚跑到水芙蓉身边,就见他忽然捂住脑袋,用一副就快痛死的表情苦苦哀求道:「大哥,你们行行好,我……我的头就快痛死了……我认枕头,换一个就睡不着,你们能让我把以前的枕头拿回来么?」 只有把这个证据拿回手里,水芙蓉才能安心,不然他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其实他的头痛症状并非完全是装的,而是建立在一定的事实基础上。 第242章 翻窗探母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虽然怀疑水芙蓉是装的,但又不敢明说,怕惹怒了这位暴躁的娘娘。 季安妮为侍卫解难,搀住水芙蓉的胳膊道:「芙蓉,我扶你回房里休息……」 接着又偷偷向水芙蓉挤了挤眼,示意他不要在这里闹事了,快点跟自己乖乖回房。但水芙蓉的战斗既已开始,又怎肯轻易放弃呢?只见他更加卖命地呻吟起来,就像头盖骨都裂开了似的,哀嚎道:「我,我真的不行了……你们……你们想害死我么……」 「这……」侍卫们没有办法,只好派了一个人去帮水芙蓉取枕头。 水芙蓉见目的达成,也就不在此地多做纠缠了,他在季安妮的搀扶下,一边嚷痛,一边回到房间中。关上门,确定门口的侍卫绝对听不见他说话后,水芙蓉才得意地笑了两声。 「你啊,就不怕闹出事来。」季安妮遇上水芙蓉就总是碰到头疼的事。 「对了,昭从妃,你刚才叫我什么?」水芙蓉这才想起要找季安妮算账。 「芙蓉~」季安妮故意嗲声嗲气地又叫了一声,还配上一个妓院花魁扬手绢的动作。 「呃……」果然把水芙蓉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晚我不是征询你意见了么?你已经默认我叫你芙蓉了嘛。」季安妮非常满意自己那句「芙蓉」引发的肉麻效果,水芙蓉那抱着胳膊酸作一团的模样,看得她开心极了。 「好吧好吧,随便你。」反正酸着酸着也就习惯了,但光被季安妮肉麻,水芙蓉觉得有点吃亏,于是他也故意学着刚才季安妮的强调,更加肉麻地叫了一声:「小嗷~嗷~昭嗷~」 「哈哈。」季安妮被他逗得捧腹大笑起来,再次觉得水芙蓉真的很有搞笑的天分,很适合配合自己说相声,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还能成为这天佑圣朝的一对黄金搭档呢,哈哈。 不过水芙蓉没有当笑星的自觉,一被取笑就有些不高兴。见季安妮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他便撇了撇嘴,独自走到床边坐下。 「生气啦?」季安妮脸皮比较厚,凑到水芙蓉面前去做鬼脸,想逗他发笑。 水芙蓉弹开她的脑门,托着下巴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枕头拿过来。」 「你就不怕他们发现枕头外面的皮革被人割开过?」刚才在屋外的时候,季安妮就想提醒水芙蓉这点,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水芙蓉倒是毫不担心,摆了摆手道:「放心吧,那口子我割得很隐秘,他们发现不了。」 「希望如此吧。」季安妮在水芙蓉对面坐下,托着自己的腮帮发呆。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窗户似的。 这里要补充介绍一下季安妮、水芙蓉所住的这个房间的构造和四周环境。 房间有一门两窗。 门是正门,开门就能看见一个小花园和把守在桃园大门口的两位侍卫。 窗有前窗和后窗之分,前窗靠近前门,打开前窗看到的景色和开门时看见的一样,但是后窗就不一样了。后窗外面是一个向下倾斜的斜坡,斜坡下面是一片非常广阔的草场,看上去有点像是训练骑术时用的。那斜坡的坡度很陡,而且坡上长满杂草,没有路径,大概只有野猫野狗才会偶然路过这里吧。 听见从后窗传来异响后,季安妮立刻竖起耳朵,警觉地问水芙蓉道:「什么声音?」 水芙蓉也稀里糊涂的,随口猜测道:「是野猫吧?」说罢便起身走到窗口,打开窗栓。 那窗户是由里往外,由下往上推的,推开之后可用窗栓支成一个小三角形。 水芙蓉把窗户向外一推,只听「嘣」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一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接着又听一声娇弱的轻呼「哎哟」传来。 那声音非常稚嫩,一听就知道是孩子的声音。 这时季安妮也赶到窗口了,探头一看。 天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看见了明皇子! 明皇子被窗户撞伤了头,痛得嗷嗷直叫。 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皱成「>_<」这种形状,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脑门被撞痛的地方,喉咙深处发生「呜呜……」的悲咽。但悲咽声又不敢太大,所以听上去更加教人心疼。 不待季安妮出声询问,就听见另一个孩子的声音从明皇子身下传来:「明皇子,怎么了?痛不痛?」这声音季安妮还记得,就是康孝荣的那个小外甥,庄晓梦的声音。 季安妮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向下一看,这才发现明皇子正踩在庄晓梦的肩膀上。 庄晓梦两手紧紧抓着明皇子的脚踝,用肩膀顶着他。 要不然以明皇子的身高,根本够不着窗口呢。 庄晓梦的身边还有一人,就是长孙明日这个吊眼梢的小狐狸。不过长孙明日并没有和他们叠罗汉,而是抱手站在一旁,又着急又担心地不停地指责庄晓梦:「笨死了,快把明皇子放下来,我早说这个方法不行了,快把明皇子放下来啦。」 「吵死了,叫你不要跟来你偏跟。」见明皇子受伤,庄晓梦也有些着急。长孙明日一吵,他便更心烦了。无奈他双手都抓着明皇子的脚踝,没空驱赶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嚷个不停的长孙明日,于是便像螃蟹一样横着抬腿,向长孙明日做了个「一边去,一边去」的「脚势」。 长孙明日以为庄晓梦想踢他,顿时怒火滔天,嚷了一声「你敢踢我」就向庄晓梦扑去。 庄晓梦肩上还驮着明皇子,被长孙明日一推,差点失去平衡。 庄晓梦这个「地基」一摇晃,明皇子这个「上层建筑」也跟着摇晃起来。 见状,季安妮急忙从窗口抱住明皇子,这才没让明皇子从庄晓梦肩上摔下去挂彩。 「母妃……」明皇子一到季安妮的怀里,顿时蜷成一个小球。 季安妮把他从窗口抱进房间,观察了一下他脑门,问道:「明儿,痛不痛?」 哇,都鼓起一个小包了,一看就知道很痛。 但皇子却倔强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早已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还逞强。」季安妮把明皇子放了下来。 「你怎么把他抱进来了?」水芙蓉急忙冲到门口去检查门关好了没有。 还好看守桃园大门的那个侍卫并未发现异常,水芙蓉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总不能让他挂在窗户上吧?」季安妮摊了摊手。她也知道把明皇子抱进来不对,但总比眼睁睁看明皇子危险地趴在窗口好吧。 话音刚落,窗口处又传来一阵响声。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庄晓梦从窗口翻进来了。 「哇!」季安妮忍不住在心底惊呼,心想:这个小鬼真是本领高强,想必以前在家里就经常爬树吧,不然练不出这么敏捷的身手。 庄晓梦翻进房间之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乖巧伶俐地向季安妮和水芙蓉问安。 这下,明皇子和庄晓梦都进房了,只有长孙明日一人被留在窗外。 长孙明日也想学着庄晓梦的样子从窗口翻进来,无奈他的运动神经不及庄晓梦发达,别说翻窗了,爬了半天居然连斜坡都没能爬上,急得直跺脚,在窗外大声嚷嚷。 庄晓梦生怕他的声音暴露目标,急忙把上半身探出窗外道:「别吵了,我拉你进来就是了。」说罢便向长孙明日伸出一只手去。 「哼,谁要你帮忙。」长孙明日横眉怒目,嘴上虽然不肯接受庄晓梦的好意,但行动上却紧紧抓住他伸来的手。 在庄晓梦的帮助之下,长孙明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成功地从窗口翻进房间里了。 长孙明日累得气喘吁吁,脸蛋和衣服都变得脏兮兮的,好像刚在泥潭里面滚了一圈似的。他气呼呼地瞪着庄晓梦,嘴里碎碎念道:「我早叫你们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们偏偏不听,要是被我爹发现了,我们都要被他扒皮抽筋的。」 「我也没叫你来啊,是你自己要跟来的,既然跟来了,就不要啰啰嗦嗦的。」庄晓梦都快被他烦死了。一路上,就听见他「会被发现的,会被罚的,会被扒皮抽筋的」这样念个不停,庄晓梦真想把他那张「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给堵上。 「我……我……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把明皇子拐跑了!」长孙明日紧紧握拳,竖起眉毛瞪着庄晓梦。他的潜台词是:我要保护明皇子,绝不能让明皇子被你带坏了。 庄晓梦不想和他吵架,退让道:「好啦好啦,反正现在已经来了,你就别吵了。」 「哼。」长孙明日扭开头去,那怒气腾腾的样子和他爹长孙楠倒是真有几分神似,不愧是父子。 见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都不说话了,季安妮这才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担心地向明皇子问道:「明儿,你们怎么来了?就不怕被罚么?」文华院那三千院规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时明皇子的脑门已经不痛了,抬头望着季安妮道:「母妃,我想你了……」 那好像路边弃猫似的楚楚可怜的小眼神,真是令季安妮又心酸又心痛啊。 第243章 三小无猜 「母妃,听说你被关在这里,我就想来看看你……」明皇子紧紧抱着季安妮的胳膊,目光之中充满关切。 「我不是好好的么?」季安妮看见明皇子的脸蛋就想捏,谁让他长得这么像宠物呢。 「母妃,听说你受伤了……」明皇子在季安妮的身上仔细检查起来。 没想到明皇子的消息这么灵通,看来那晚镇妖祠的事早就传遍皇宫了。 「明儿乖,不用担心,娘的伤口早就复原了。」季安妮没有说谎,其实她早把受伤的事情抛诸脑后了。不过明皇子和仪珍都觉得那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似的,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母妃,你真的没事了么?」明皇子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唉,自己这个当娘的,居然让一个孩子这么操心…… 季安妮爱昵地摸了摸明皇子的头说:「没事,真的没事。对了,先生呢?今天不上课么?」 文华院是学校,而现在应该是授课时间啊,为什么初学的三名学生全都溜出来了呢? 庄晓梦抢先答道:「现在是自习时间。」他那正经严肃的表情,就好像觉得自习时间偷溜出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没有一点负罪感。 「所以你们就溜出来了?」不等季安妮发问,水芙蓉就叉起腰,一副要训话的样子。 庄晓梦不怕死地点了点头,还振振有词道:「这不叫溜,这叫合理利用时间。」 「你倒是合理利用时间了,你知不知道这样随便跑来,我们,我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我们会担心你们受伤了」之类的话,没想到水芙蓉语出惊人,向庄晓梦咆哮道:「……我们怎么把你们藏起来啊!要是被外面的侍卫发现了,我们也会被你们连累的,多无辜啊!」 季安妮立扑,没想到水芙蓉首先考虑的居然是这种问题。 「那,那……那我们马上就回去嘛……」庄晓梦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长孙明日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听庄晓梦说要走,立刻激动地冲过去拉着明皇子的手说:「明皇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如果你真的想见昭从妃,我就去求求我爹。只要我爹同意了,就算你想住在这里都没问题。」 「但是长孙大人他……他不会同意的……」明皇子小声地说,就像受过欺负似的。 「明儿,长孙大人凶不凶?他有没有刁难你?」季安妮扳过明皇子的肩膀,仔细询问。 入学礼的时候,季安妮和长孙楠见过一面。 从长孙楠对明皇子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好像不太喜欢明皇子这个出身卑微的孩子。而且长孙楠的言辞之中隐隐透露出,他并不支持立明皇子为太子。 直到明皇子写出那句「举头见明日,不见爹娘颜」的诗后,他注视明皇子的目光才有了一点变化。由最初的冷漠渐渐升温,开始对明皇子关注起来。 「长孙大人不凶,只是喜欢瞪人而已。」庄晓梦把双手枕在脑后,悠闲地说。 「这比体罚还严重,这叫精神虐待!」季安妮心疼地把明皇子抱在怀里。 唉,没妈疼的孩子就是可怜,就像路边的一棵小草似的。 「严师出高徒嘛,小昭你也别太斤斤计较了。」水芙蓉倒是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 「明皇子,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长孙明日见他们又聊起来了,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把明皇子扛在肩膀上直接驮回去。 「母妃,那我有机会再来看你。」明皇子依依不舍地与季安妮分别。 「还要来啊?不要来了……」长孙明日拽了拽明皇子的衣角,很小声地在他耳边忠告。 季安妮安慰明皇子道:「明儿,你好好念书,不要担心娘,娘有机会就去看你。」 话虽如此,但季安妮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重获自由。 无论季安妮说什么明皇子都深信不疑,听到季安妮的承诺之后,明皇子感动地重重点头,生怕季安妮反悔似的又确认了一遍:「母妃,你真的会来看我么?」 「嗯,真的。娘不是说好还要给你做烧饼么?」这是季安妮和明皇子的一个约定。 「母妃……是酥饼……」明皇子小声说,轻轻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些难过。 「啊。」季安妮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急忙补救道,「呃……烧饼酥饼一起做。」 刚才只是口误,纯粹口误,希望没有刺激到明皇子幼小而脆弱的心灵。 幸好,明皇子不但没有难过,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母妃,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小心一点。」季安妮为他们打开窗户。 虽然从窗口翻进来困难重重,但是翻出去就容易多了。只要顺着斜坡向下一滑,就能平安着陆。而且斜坡上面长满杂草,一点也不怕摔痛屁股。 长孙明日率先从窗口滑出去,明皇子中间,庄晓梦殿后。 长孙明日着陆后,急迫地向明皇子招手道:「明皇子,快下来,我接着你。」 虽然长孙楠不太喜欢明皇子,但长孙明日这个小长孙却好像对明皇子情有独钟似的,他应该不会欺负明皇子吧。另外,庄晓梦是个活泼的孩子,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有这两位同学一左一右地陪伴着,想必明皇子的求学生涯不会遇到什么大风大浪吧?季安妮欣慰地想。 「母妃,我走了……」明皇子已经爬上了窗台,正打算向下滑。临走前,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季安妮。在这皇宫之中,要见母亲一面实在太难了。这次翻窗而来,下次却遥遥无期了。 「嗯。」季安妮向他点了点头,抬手抚摸他可爱的小脑袋。 这个小皇儿啊,真是惹人怜爱,让人看了就心痛,恨不得把他抱进怀里一辈子都不放出来。只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修成正果,可以把他从安贵妃那里讨回来。 虽然季安妮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但她对这个明皇子却真是喜爱极了。 分别前,季安妮还情不自禁地在明皇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母子俩的难分难舍,看得窗外的长孙明日都急了,不停地喊:「明皇子!明皇子!」 明皇子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向窗外滑去。谁料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句唤门声:「昭从妃,水从妃。」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艳娘的!艳娘怎么突然来了? 房间中剩下的两大两小四个人全都吓呆了,面面相觑。 还是水芙蓉反应最快,立刻意识到艳娘的到来和枕头有关。侍卫是个男人,要去东从妃殿拿枕头,肯定要有艳娘的允许。说不定艳娘就是亲自来给自己送枕头的。 「快,快,你们马上走。」水芙蓉下意识地把明皇子和庄晓梦都向窗外推去。 还好他们事先关好了门,不然让艳娘撞见刚才那幅母子团圆的画面,跑去向长孙楠告一状明皇子逃学的话,那三个小鬼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庄晓梦身手敏捷,抱着明皇子向外一翻,骨碌骨碌几滚就平安落地。 虽然三个孩子平安离开了,但水芙蓉关窗户的时候,不小心弄出「啪」的一声巨响。 巨响之后,门外艳娘的唤门声明显急迫起来:「昭从妃!水从妃!」 这么急促的语气,显然是怀疑房间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季安妮知道艳娘厉害,怕她胡思乱想,于是急忙答话道:「来了,来了,稍等一下。」 说罢便急忙赶去给艳娘开门。 她冲到门口,手已经放在门栓上了,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正在窗边检查有无遗留证据的水芙蓉。 直到水芙蓉给她做了一个「没事了,开门吧」的手势之后,她才忐忑不安地打开门。 门一开,艳娘的目光很快在房间里面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之后,她的目光又分别落在季安妮和水芙蓉脸上。虽然季安妮和水芙蓉都很想强装冷静,但他们的表演功力尚未到家,越想伪装就越容易露出马脚。艳娘一看他俩那副僵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中有鬼。 「昭从妃,你脸色不好。」艳娘的唇边挂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季安妮最怕和艳娘四目相对,见艳娘的目光扫来,便局促地低下头去。心里早就乱套了,嘴上还要强装镇定地解释道:「刚才……刚才窗户上有只大蚊子,把我和水从妃都吓了一跳。我们急着打蚊子,所以才弄出『啪啪』的响动。艳娘,没有吓着你吧?」 说罢还向水芙蓉挤了挤眼,示意他快点配合自己。 水芙蓉和季安妮早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见季安妮递眼色,急忙替她作起伪证:「是啊……是啊,好大一只蚊子啊,比苍蝇还大,吓死我了……」 说着还故意抚了抚心口,做出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 艳娘冷笑一声,压根不信。不过,既然季安妮和水芙蓉刻意隐瞒,她也没有追问的必要。她来到水芙蓉身边,把枕头交给他道:「娘娘,枕头艳娘帮你送来了,希望娘娘贵体安康,以后再也不要犯病了。」 第244章 天窗亮话 「谢谢艳娘关心,以后保证不犯病了。」只要枕头到手,水芙蓉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不少。还不待艳娘告退,水芙蓉就为她送行道:「艳娘慢走,艳娘辛苦了。」 季安妮也急忙帮艳娘拉开门,就像礼仪小姐似的站在门边,恭送艳娘远行。 他俩的这些做法,不是把艳娘「请」出去,而是把艳娘「赶」出去似的。 艳娘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懒得在这里久留。出门之前,她经过季安妮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这房间里怕是有只小狐狸来过,满屋子一股狐狸味……」 其实就在刚进门的那一瞬间,艳娘就已经闻到了明皇子和另外两个小鬼留下的气味。 水芙蓉可以把明皇子他们来过的痕迹抹去,但却无法把明皇子他们留下的气味掩盖。艳娘本就是只狐妖,嗅觉比常人灵敏很多,不用眼睛看,光用鼻子就知道这房间里面有谁来过。季安妮和水芙蓉想瞒她,怕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不过艳娘说的那句「有小狐狸」很轻,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普通人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唯独亲眼见过明皇子变身的季安妮,无法把这句话当作玩笑话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艳娘说的不是「有狐狸」,而是有「小狐狸」。这个「小」字,就像特意针对明皇子一样。 季安妮思绪混乱起来,既担心明皇子的身份被艳娘发现了,又害怕艳娘知道什么内情。心中越乱,脸上的表情也就越紧张。 看见她那张皱得就像刚吃过酸梅似的脸,艳娘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艳娘这一笑,更显得高深莫测。季安妮更加肯定艳娘知道明皇子的身份。 难道明皇子在艳娘面前露出了马脚?难道艳娘也见过明皇子的狐耳和狐尾? 还不待季安妮想出答案,艳娘轻缓的声音就又飘入她的耳中:「娘娘,艳娘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等一下!」季安妮一声大呼。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看见艳娘转身而去的那一瞬间,声音情不自禁地就从喉咙中迸发出来。 艳娘走得不快,被季安妮一喊,便慢慢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艳娘么?」 季安妮最怕与艳娘交谈,因为对方的眼神好像早就把她看透了似的。 既然自己的身份已被看透,那就没有意义再继续伪装昭姬了。 季安妮上前两步,来到艳娘身旁,壮起胆子问道:「艳娘,你……你到底是谁?」 艳娘绝不仅仅是个宫女这么简单。无论太后对艳娘的依赖,还是宝贵妃对艳娘的畏惧,以及花容提到艳娘时的疑虑重重,都证明了艳娘的不同寻常。 季安妮等着艳娘回答,而艳娘去只是轻轻笑了笑,反问道:「娘娘认为我到底是谁?」 这一问把季安妮拦住了,因为艳娘的问题就像在试探季安妮似的。 「我……我不知道……」季安妮只知道艳娘怪,却不知道怪在哪里。对于艳娘的身份,她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艳娘贴在季安妮耳边,缓缓道:「娘娘,其实艳娘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艳娘对娘娘有一句忠告……」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等到季安妮集中精力后,她才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是——绝对不要靠近镇妖祠。如果你不想这皇宫变成一片血海的话。」 血海……这两个字令季安妮差点流出冷汗。 镇妖祠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艳娘果然是知情人,但她点到即止,不愿对季安妮透露太多。 「娘娘,虽然艳娘不是你的朋友,但也绝对不是敌人。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小心元融。镇妖祠中发现的那摊妖血,已经令他迫不及待了。如果你再现出原形,就是被他捕获之时。」 「我,我……」季安妮更乱了,声音结巴起来,「我的原形是什么?什么现出原形?」 「娘娘,难道你还不知道么?」艳娘的声音更加阴沉了。 季安妮不敢相信,自欺欺人地说:「我只是……只是被妖怪附身而已……」 艳娘非常明确地告诉她:「你不是附身,而是变身。如果你敢接近镇妖祠,还会再变,不信可以试试。娘娘,艳娘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希望你不要自取灭亡。」 留下这句话后,艳娘去意坚决地转身离开。 季安妮本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但却没有迈步的勇气。双腿就像注了铅似的,钉在地上动不了。在这之前,她自己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妖不是人。她问云真,但云真遮遮掩掩,不肯实话相告,所以她心中总还存有一丝侥幸,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地变成妖怪。但现在听了艳娘的话后,以前那些自我安慰的谎言全都破碎了。 这并非因为她对艳娘的话深信不疑,而是由于艳娘告诉她的一切,正好与她藏在心底的猜测不谋而合,由不得她不信。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明皇子的变身,才能解释镇妖祠的撞鬼,才能解释云真欲言又止的态度,和自己被桃木剑所伤的原因。 妖怪……多么简单的一个答案啊,认清这个现实之后,反倒觉得轻松多了。 按照艳娘的意思,只要不去镇妖祠就不会变身。如果变身,就会被元融道长捕获。 虽然她依旧对艳娘的身份一无所知,但从艳娘的所作所为来看,她相信艳娘是善意的。说来奇怪,在艳娘身上,她总能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那种熟悉感,就好像是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似的…… 目送艳娘离开之后,季安妮又在走廊上呆呆站了几秒。待真正冷静下来之后,僵硬的身体终于可以移动。她郁郁不安地回到房间中,在推门进屋的那一刻,她还郑重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装得从容一点,绝对不能让水芙蓉看出自己的异常。哪知抬头一看,才发现水芙蓉的脸色比自己还要惨淡,就好像被雷劈过似的,黑得和锅底不相上下。 季安妮担心地走过去问道:「芙蓉,怎么了?」 水芙蓉没有说话,只是非常粗暴地把手上的枕头塞到季安妮怀中。这动作的含义好像是让季安妮自己看。 这只是一个枕芯,外面的皮革早就被水芙蓉扒下来扔在地上了。 季安妮把枕芯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正是因为没有异常,才是最异常的地方。 因为按照水芙蓉所说,这个枕芯上应该有一个血红色的摄魂之印才对。 但是现在不要说咒印了,就连一个疤痕都看不见。 这下季安妮终于明白水芙蓉这幅神态的原因。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样化为泡影,任谁都会不甘心。 难怪自己和艳娘在门外谈了那么久,一向好奇心旺盛的水芙蓉居然没有追出来凑热闹。原来是因为水芙蓉看到咒印消失之后打击太大,从刚才起就一直处于呆滞状态。 咒印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季安妮胡猜道:「难道是因为怨灵消失了么?」 还记得云真说过,如果怨灵投胎转世的话,咒印也会随之消失。 水芙蓉可没有这么乐观,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消失了……」 「那是为什么?」季安妮一点也没有怀疑是仪珍泄密。 水芙蓉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咒印消失的原因。 其实不是咒印消失了,而是枕头被艳娘换了。真正留有咒印的枕头早已被烧毁,艳娘拿来的是另一个枕头,照着水芙蓉当初割开的样子割了一条口子,把这个伪造品交给水芙蓉。 无论水芙蓉信不信,反正咒印已被烧毁,这条线索就此中断,艳娘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 被禁足的第二天,季安妮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水芙蓉因为知道了咒印消失,两个人都受到不小的打击,再也提不起劲玩「两只小蜜蜂」了,不是烦恼地对着天空发呆,就是郁闷地倒在床上睡觉。 就在这天晚上,三更半夜的时候,季安妮正在做梦,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文华院是个清静的地方,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夜游啊? 季安妮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把那些乱响都当作梦境处理。 不等她进入梦乡,肩膀就被人抓住,猛烈地摇动起来。那地动山摇的感觉就像地震似的,季安妮想睡也睡不着了,倦意浓浓地发出「呜……」的一声悲咽。 「小昭,快起来!快起来!」地震引发者水芙蓉还在卖命地摇动季安妮。 「怎么了?」季安妮揉了揉眼睛。 「小昭,你快来看!」水芙蓉推开后窗,指着窗外的一片红光嚷道,「出事了!」 季安妮这才稍微清醒,一骨碌坐起来,向窗外看去。 窗外草场上,无数火把就像长龙似的快速移动着,好像在搜寻追击着什么东西。 「是不是有刺客啊?」季安妮睡意全无,跳下床去,和水芙蓉并肩挤在窗边看热闹。 第245章 狐妖泛滥 窗外果然很热闹,不仅是那片训练骑术用的草场,就连更远一点的地方都能看见一片星火长龙。 季安妮他们这个房间的地势比较高,所以视野很广。聚精会神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看到文华院以外的地方。到处都是高举火把的侍卫,都快把整个皇宫都照亮了。 「到底怎么了?」水芙蓉都傻眼了。怎么皇宫热闹得就像上元灯会一样。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人声,像是一队什么人和守门的侍卫发生了争执。 季安妮和水芙蓉急忙穿好衣服,忙慌慌地跑出去看个究竟。 「怎么了?怎么了?」季安妮和水芙蓉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桃园门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桃园门外站着十多二十个侍卫,个个手里都握着三尺长剑,神情严肃,如临大敌。这还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侍卫早就已经冲进李园里面搜查去了。 要不是季安妮和水芙蓉正在禁足中,大门外面有两名侍卫把守,只怕这群人刚刚早就冲进来搜查了。 「到底怎么了?」季安妮抓了一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情况紧急,她还来不及整理头发就冲出来了。 侍卫之中为首一人很有礼貌地对季安妮抱拳道:「属下惊动娘娘了,请娘娘恕罪。就在刚才,宫中突然出现了很多狐狸,属下们正在奉命搜查,绝不放过任何一只。」 「什么?」季安妮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似的,顿时清醒过来。 「狐狸?怎么会有狐狸?」水芙蓉下意识抓紧季安妮的胳膊。「狐狸」对他来说可是一个敏感词,令他一下就联想到镇妖祠中发生的事。 「什么狐狸?有很多么?」季安妮急忙又问,听刚才侍卫长的口气,狐狸好像不止一条,而是整整一群,不然也就不用派出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地搜查了。 侍卫长道:「具体数目还不清楚,不过在太后宫、从妃殿、文华院、御膳房、四宫八院等地方都有人看见狐狸出没,这样算来,少说……也有五十条左右吧……」 「这么多?」季安妮和水芙蓉同时惊嚷起来。 这么多狐狸怎么会突然出现?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难道是狐狸军团不成? 「这些狐狸会伤人么?」季安妮又问。如果只是一般的狐狸,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看这群侍卫手握长兵,杀气汹汹的样子,好像领了「见即斩」的命令似的。 侍卫长道:「属下也不知道,不过为了娘娘们的安全,还请让属下们进去搜查,看有没有狐狸窜进娘娘们的院子里了。」 说着不等季安妮他们点头,就急冲冲地推开挡在门口的侍卫,带着自己的那一小队人马挤入桃园搜查起来。 听到有五十只以上的狐狸同时在皇宫出现的消息后,季安妮和水芙蓉全都愣住了,顾不上阻拦这群侍卫,呆呆地站在路旁为他们让路。 那两名原先把守桃园大门的侍卫,见娘娘们都为那群侍卫放行了,自然也就不再阻拦。 那群侍卫们举着火把,在小花园中检查了一圈,接着又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推开门,仔仔细细地把每个房间都查看一遍,确定没有狐狸的踪影后,才又慢慢聚在一起,在小花园里围作一团,窸窸窣窣地商讨着什么。 他们讨论他们的,季安妮和水芙蓉也没闲着,两人窃窃私语地咬着耳朵。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水芙蓉目光阴森得就像猛鬼一样。 「这么多狐狸……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季安妮不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这太不正常了,绝对是有妖怪作祟,想扰乱皇宫。」水芙蓉只恨自己不懂法术,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召集狐狸作乱的咒语。 季安妮刚想发表意见,就听见隔壁的李园里突然爆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这声音……莫非是长孙明日? 季安妮和水芙蓉抬眼对望,从对方的目光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下一瞬间,他俩就如闪电般冲入李园,向围满人群的地方奔去。 那两名负责看守他们的侍卫听见刚才的尖叫声后都吓愣了,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安妮和水芙蓉早已不见踪影。 「怎么了?怎么了?」季安妮和水芙蓉来到隔壁李园,奋勇直前地拨开人群,冲入事件发生的最中心。 最中心是一个房间,此时房间中早已挤满侍卫。 长孙明日和庄晓梦被侍卫们护在身后,他俩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长孙明日脸色煞白,庄晓梦脸色稍好,但目光也有几分呆滞,想必是被吓得不轻。 把他们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昂首挺胸地站在后窗窗台上。 那是一只红似烈火的狐狸! 狐狸体型虽然不大,就像一只小猫似的,但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它那浑身红毛简直就像浸过血水一样,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感和恐怖感,带来一种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 它瞪着众人,目光之中隐约有红光灼灼闪动,好像马上要扑过来,神态煞是吓人。 难怪长孙明日吓得尖叫,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季安妮和水芙蓉看到这副画面后,也都吓得咽了咽口水,一时忘了吱声。 侍卫们虽然握剑在手,但面对这只妖气森森的狐狸,谁都不敢轻易乱动。 这绝不是一只简单的狐狸,而是一只妖狐,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使出什么妖术? 面对妖怪,身为普通人类的侍卫全都胆怯起来。 眼看那狐妖就要跃窗而逃,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喝从人群外围传来:「让开!」 敢在这个时候大嚷一声冲出来的人,多半早已在心中想好对付狐妖的措施。 围作一团的众人听见吼声后,全都乖乖让出一条路来,让这位勇士闪亮登场。 季安妮和水芙蓉也下意识让到路旁,不过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勇士不是众人期待的元融道长,而是有点陌生的玄机子。玄机子的年纪较轻,难免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 在看清来人是他,不是元融之后,在场众人都有些失望。 「他是谁啊?」水芙蓉凑在季安妮耳边问,他还没有见过玄机子呢。 「就是云真的小徒弟,好像一直住在仙客楼阁里。」季安妮也就只知道这么多。 今晚皇宫狐妖乱窜,想必元融道长和玄机子都忙得团团转吧? 玄机子的额边还挂着几颗豆大的汗珠,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早已累得非常疲倦。 「他到底行不行啊?」水芙蓉一点不看好玄机子,在季安妮耳边悄悄发起牢骚,「小昭,我们还是躲远一点,这里太危险了,万一被他伤着了怎么办?」说着便把季安妮向门外拉。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被玄机子听见了。 玄机子回头瞪了水芙蓉一眼,像是有些生气。不过他未发一语,很快就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后窗那只狐狸上。与其和水芙蓉争吵,还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 见他即将有所行动,原本堵在房间中的人群全都下意识向门外退去。 季安妮好不容易挤到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身边,把他们护在自己身后,说:「这里很危险,你们先出去躲一躲。」 这两个小孩都是名门子弟,如果伤了一毫一毛,都会惹来一大堆麻烦。 庄晓梦似乎对玄机子充满兴趣,紧紧拉着季安妮的袖子,又兴奋又好奇地追问道:「昭从妃,他是谁啊?他想干什么?他真的有办法消灭这只狐狸么?」 庄晓梦只有五岁,人生阅历又短又浅,今天还是第一次撞见妖怪呢,而且也是第一次看到道士收妖,加之身边有这么多人保护他,所以他不但不怕,反而还非常兴奋,就像看戏一样,期待演员们接下来的精彩演出。 眼看玄机子离狐狸越来越近,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狐妖那两只火红的眼睛,就像钉子似的死死盯在玄机子身上。忽然只听「嗷嗷」一声,那狐狸竟然惊叫起来。叫声非常恐怖,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狗一样。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狐妖就已张牙舞爪地向玄机子扑去。 「小心!」季安妮发出一声大喊,下意识蹲下身子,把长孙明日和庄晓梦紧紧抱在怀里。 当所有人都以为玄机子要被狐妖抓伤的时候,狐妖忽然踩着玄机子的肩膀,向门口扑去。 门口挤满了人,狐妖一扑,人群之中立刻爆发出一片惊人的尖叫。 有些侍卫举剑向狐妖刺去,但狐妖身手敏捷,一个闪身之后就从众人头顶掠走了。 「让开!」眼看狐妖就要逃跑,玄机子拨开人群,手持三张符咒向狐妖冲去。 他把那三张符咒向空中一扔,符咒顿时化为三个水泡。 水泡越变越大,最后融为一体,化为一个刚好可以把狐狸包入其中的大水泡。 那个大水泡漂浮在空中,就像超级加大号的维他命c胶囊一样,把那只窜入半空的狐妖牢牢包入其中。 狐妖在水泡之中大声嚎叫,又咬又撞。 水泡被它撞得奇形怪状,但好在柔韧性非常好,无论那狐妖怎么撞,就是撞不出去。 第246章 金粉追狐 想不到玄机子倒真是有点本事。 惊魂甫定的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悬浮在半空的水泡和狐狸。 「收。」玄机子五指捏紧,水泡随着他的动作骤然收紧,像是要把狐狸捏死似的。 狐妖在水泡之中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众人都以为狐妖已经被收服了,谁知就在这时,水泡忽然被狐妖咬破。 「啪」的一声巨响,就像炸弹爆炸似的,那水泡居然裂成一片碎光,就像烟火一样,纷纷华华地从空中洒下。 狐妖破茧而出,一窜就已不见踪迹。 人群之中发出「啊」的一片叫嚷。 水泡破碎之后裂成的粉末落到众人身上、脸上,亮晶晶的一片。 那粉末并不是透明的,而是金光灿灿的小金粉。 众人身上扑满金粉之后,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就像仙人降临似的。 金粉不仅落在众人身上,就在狐妖破茧而出的那一瞬间,金粉也沾在了狐妖身上。 而且狐妖身上的金粉更多、更亮。 这金粉就像磷粉一样,在夜晚十分醒目。 即使狐妖身影已经不在,但路上却已留下一片金粉的足迹。 顺着这些足迹向前一看,一团金色的物体正在屋顶之上飞奔逃窜。 染上金粉的狐妖再无藏身之地,抓住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站住!哪里跑!」玄机子一声大喝,跃上屋顶,紧紧跟着狐妖的足迹追去。 一人一狐不一会儿就不见影了。 「哇啊……」季安妮已经看傻了,没想到玄机子不仅懂道法,而且轻功也很好。虽然现在玄机子已经不见人影,但刚才那副跃上屋顶追逐狐妖的画面,简直就像在拍武侠片一样。 这时季安妮怀中的两个小孩也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抚着胸口,发出「呼……」的一声喘息。他俩脸色涨红,就像刚刚坐过云霄飞车似的,一看就知道被吓得不轻。 偏偏庄晓梦喜欢刺激,就算被吓出一身冷汗也觉得非常兴奋,紧紧拉着季安妮问个不停:「昭从妃,昭从妃,刚刚那是什么?什么东西把狐妖包住了?怎么又裂开了?」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落在自己衣服上的那些小金粉,更加兴奋地嚷道:「哇啊,好强大!」 「什么强不强大?」季安妮担心他那旺盛的好奇心惹出事来,于是赶在他没有提出跟去捉妖之前,早早打消他的积极性,「……这宫里越来越乱了,你们两个以后都小心一点。」 说着还捏了长孙明日的肩膀一下,提醒他,刚才自己说的「你们两个」里面也包括长孙明日在内。 看长孙明日那呆滞的眼神,就知道他早就被吓破胆了,肯定不敢调皮捣蛋。 但至于这个庄晓梦么…… 总觉得他精力旺盛,胆子又大,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季安妮放心不下。 这时那些负责搜捕狐妖的侍卫也都回过神来,在侍卫长的带领下,向玄机子消失的方向追去。前一刻还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的院子,这一刻却变得阒静无声。 「呼,吓死我了……」耳边忽然传来水芙蓉的声音。 季安妮这才发现水芙蓉还在自己身旁。 从玄机子收妖的那一刻开始,水芙蓉就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一直没有出声,安静得就像消失了一样,难怪季安妮一时忘了他的存在。现在水芙蓉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擦了擦额边的冷汗,也不管什么危不危险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发现狐狸的窗边走去。 「笨狐狸,有窗不跳,干吗闯门啊!」水芙蓉刚才被突然扑来的狐妖吓坏了,忍不住咒骂起来。 他无意间说出的这句话,引起了季安妮的注意。 没错,刚刚那只狐狸就站在窗口,如果它想逃跑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跳窗而逃,而是要故意挑人多的门口硬闯呢?就算它是一只妖怪,也不会把吓人当作兴趣吧? 越想越奇怪,季安妮也向窗口走去。 窗户上没有任何奇怪之处,但是把窗户向外一推,就可以看见一片池塘。 与桃园后窗外面的草场不同,李园的后窗外面是一片宽广的池塘。 难怪狐狸不跳窗,原来它怕水啊……但狐狸不是会游泳么?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奇怪…… 「娘娘,这里危险,请先回去吧。」不知何时,负责看守桃园的那两名侍卫也过来了。 他们不小心让季安妮和水芙蓉逃出桃园,已是一项罪名,如果不赶快把两位娘娘请回去,只怕上头追查下来不好交代。 看他俩那又困扰又担心的眼神,季安妮不忍心刁难他们,答道:「好吧,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撞了水芙蓉的胳膊一下,提醒他快和自己一起回桃园去。 水芙蓉还在窗台之上仔仔细细地查看细节,那认真严谨的样子,就像法证科的工作人员在查看犯罪现场一样,很有专业人员的架势。 季安妮忽然有种想法:水芙蓉发现了留在枕芯上的摄魂之印也许那并非偶然,而与他那既胆大又心细的性格分不开。如果他活在现代,肯定是个非常优秀的法证工作者。 「好了,芙蓉,我们回去了。」只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让他磨蹭,季安妮挽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他向外拉去。 「别拉,别拉呀……」水芙蓉差点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地被季安妮拉至门边。 临出门时,季安妮特意停下来,蹲在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身边,安抚他们道:「好了,没事了,晚上好好睡觉,记得关好窗户——绝对不可以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哦。」 季安妮自己也是调皮的孩子,所以非常明白庄晓梦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什么是不该有的想法啊?」庄晓梦又把胳膊枕到脑袋后面,跟季安妮玩起装傻游戏。 「就是晚上不睡觉,偷偷翻墙出去找狐狸。我马上就叫人把院子里的金粉清扫掉,你就别打金粉寻狐的算盘了。」说着,弹了庄晓梦的脑门一下。哼,还能猜不到他的鬼主意? 其实,要不是季安妮被禁足令困着,她也很想跟着金粉去找狐狸看个究竟。 唉,只可惜,自己已经不是自由之身了。况且自己「初为人母」,怎么也该有点当妈妈的样子吧?追着狐妖到处跑,好像有点不成体统…… 「哼……」被揭穿之后,庄晓梦不开心地撅了撅嘴。 「乖,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呢。」季安妮揉了揉庄晓梦的小脑袋,留下这句话后,便拉着水芙蓉一起回到桃园去了。 路上,水芙蓉嘴里一直不停嘀咕着:「奇怪啊,真奇怪啊……真真真奇怪啊……」 「你又发现什么?」季安妮好奇地看他一眼。 「什么都没发现。」水芙蓉歪了歪脖子,一副「想不通啊想不通」的样子。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季安妮更加不明白了。 水芙蓉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现才更奇怪呀,那狐妖为什么连一根狐毛都没有留下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它根本就不是一只真正的狐狸,而是……而是障眼法。」 「障眼法?」这是什么?季安妮停下脚步,盯着水芙蓉。 水芙蓉也说不清楚,随口道:「反正就是假狐狸,看起来像狐狸,但其实不是狐狸。」 「无论怎样……」季安妮长声叹息,忧心忡忡地说,「这皇宫真是越来越乱了……」 # 大半夜的,经过这一番折腾,季安妮和水芙蓉都有些累了。 两人回到房间,虽然筋疲力尽,但却没有睡意。 衣服也懒得脱了,倒在床上假寐,满脑子都是狐狸飞来窜去的身影,根本睡不着。 过了大概一刻钟,睡意终于渐渐降临。就在季安妮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口忽然亮了起来。 一道白光就像外星人降临似的,透过紧闭的窗户,居然把地板都照亮了。正像一句古诗里所描述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瞪着窗口。 这时又听窗口传来一阵追逐声和叫嚷声:「妖狐!哪里逃!」 这声音,不是玄机子又是谁呢? 他们怎么又追回来了? 还有就是……他怎么还没有把狐妖抓到啊? 水芙蓉急忙起身,冲向窗口,推开后窗,想看个究竟。但他的动作满了半拍,后窗推开之后,玄机子和狐妖早就窜到别的地方去了。 正在水芙蓉扫兴之时,忽然只见前窗也亮起一片白光。 「哇啊!」季安妮就像置身科幻片的世界似的,又惊奇又兴奋地嚷了起来。 「可恶,你们还有完没完啊!」水芙蓉「啪」一声关上后窗,又向前窗跑去。 这次他没有推窗了,而是直接推门。推门之后,就看见对面不远处的房顶上,玄机子和那只金粉狐妖正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对视着。 「笨死了!你怎么还没捉住它啊!」水芙蓉站在院子里,指着屋顶上的玄机子嚷起来。 第247章 黑云降雨 「别,别吵……」玄机子的声音气喘吁吁的,看来累得不轻。想来也是,他追着狐妖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大概磨蹭了快半个小时吧,也该筋疲力尽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找帮手来啊?」水芙蓉看着都心急了。 「好了,芙蓉……」这时季安妮也已来到水芙蓉身边,万分同情地抬头望着屋顶上的玄机子。 玄机子摒除杂念,把双指骈在唇边,低声念诵着什么咒文。 不待他把咒文念完,那只金粉狐妖便凶猛无比地向他扑来。 「啊!」玄机子发出一声惨叫,早已疲惫的身子在狐妖的攻击之下猛烈的摇晃起来。 眼看玄机子就要摔下屋顶了,季安妮急得高嚷起来:「小心!」 但这声「小心」还是迟了,玄机子就像一个皮球似的,从屋檐滚落下来。 还好屋檐不高,而且正下方就是一片草地。 玄机子虽然摔下来了,却没有受伤。「哎哟」两声之后,坚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季安妮急忙赶过去扶起他,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这时桃园门口那两名守门的侍卫也都赶来帮忙,扶起玄机子问道:「道长?伤着没有?」 「自己学艺不精,怪不了别人。」水芙蓉这张毒嘴,一句话就把玄机子的脸色骂青了。 玄机子咬着唇,毫不辩驳,大概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能力不足深感痛恨吧。 「狐妖要跑了!」这时一名侍卫指着狐妖叫了起来。 「哪里逃!」玄机子又要追上。 季安妮想拦没能拦住,玄机子已经掠上屋顶。 「道长!用水!」万分紧急的关头,季安妮忽然发出这样一声高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样奇怪的话,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只狐妖可能非常惧水。 「水……」玄机子愣了一下。 正在这时,他们头顶忽然聚来一片黑云。 本来已经黑沉沉的天空,这下更是黑得犹如被乌贼喷过墨汁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水芙蓉下意识向季安妮靠近,摇了摇季安妮的胳膊。 谁都能够看出,头顶这片突然聚集的黑云来历非比寻常,就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似的,在眨眼之间就已覆盖了整个皇宫。 顿时皇宫之内一片阴郁,被黑云牢牢包围,笼罩其中,带来一种莫可名状的压迫感,就好像世界末日似的。 没有雷鸣,没有闪电,没有任何征兆,只听「哗啦」一声,瓢泼大雨从头而降。 这雨势威猛得百年不遇,就像黑云被捅了一个窟窿似的,止也止不住地降了下来。 季安妮和水芙蓉还站在院子里,大雨一来,他俩立刻就被淋成了两只落汤鸡。 两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躲到屋檐下面去了。 玄机子还站在屋顶与狐妖对峙着,大雨一降,那狐妖立刻发出一阵惨叫,从屋顶窜了下来。那狐妖本还想跑,但被雨水一淋,不知怎么就跑不动了,而且身体渐渐缩小,发出「嗞嗞」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是被雨水腐蚀了似的。 真奇怪,这雨水又不是硫酸,为什么狐妖淋雨之后会「嗞嗞」响呢? 季安妮正在奇怪,那只垂死挣扎的狐妖便倒在她的脚边。 玄机子害怕狐妖伤害季安妮,急忙跳下屋顶,把季安妮护在身后,很有责任感地提醒道:「娘娘小心!这妖怪非常厉害!」 「厉害什么?都快死了!」水芙蓉提起裙角,用脚尖戳了几下倒在地上的狐妖。 「娘娘!」玄机子吓出一声冷汗,急忙拦住水芙蓉,又是瞪眼,又是警告。 「怕什么嘛?它都已经死了。」水芙蓉继续用脚尖在狐妖的头部点了点。 那狐妖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竟然缩小了。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居然变成一张纸。 「这是什么?」季安妮愣了,要不是亲眼看见,真难相信那么一只生猛敏捷的狐狸,被雨水淋湿之后,竟然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纸片……居然是狐狸形的…… 就好像是什么人故意把纸片剪成狐狸的形状,然后放这些狐妖进宫捣乱似的。 不用说,这不是妖术就是道法,但是施法之人,究竟有何目的呢? 「这,这是……」玄机子盯着地上那片湿纸,脸色大变,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怎么了?你认识这张纸么?」水芙蓉立刻看出玄机子心底藏有什么线索。 「不,不认识……」玄机子慌乱地摇了摇头。他越是急于否认,越是显得心中有鬼。 水芙蓉正想追问,忽然脚下冒出一团火苗,吓得他惊叫起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火苗是纸片燃烧后产生的。 而那张迅速化为灰烬的纸片,竟是刚才那张狐狸形状的湿纸。 不仅纸狐奇怪,就连火焰也很奇怪。明明天空大雨倾盆,但这团火苗却丝毫不受雨水影响,在瓢泼大雨之间烧得通红刺目,这画面有点诡异。 最终纸狐化为一片灰烬,被地上流淌的雨水冲走了,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狐妖消失之后,雨也停了下来,就连黑云也都很快散去。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要不是衣服还湿淋淋地贴在身上,真不敢相信刚才下过雨。 「娘娘,娘娘,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两名侍卫回过神来,担心地赶了过来。 「没有受伤,只是淋湿了而已,你们不用担心。」季安妮对他们笑了笑。 「娘娘们快进屋换衣服吧,不要受凉了。」侍卫们担心地说。 这时,水芙蓉神色严肃地盯着刚才火团燃烧的地方,低声沉吟道:「这叫毁尸灭迹……」 一定是什么人放纸狐进宫作乱,见自己法术被破,就把纸狐烧了,免得留下罪证。 虽然现在物证没有了,但人证还有一个…… 水芙蓉又敏锐又警惕的目光立刻向玄机子转去,口气生硬地逼问道:「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你知道这纸狐的来历么?」 玄机子低下头去,没有作答。这幅态度,更令人怀疑他知道内情,但却刻意隐瞒了。 见状,季安妮也不能再沉默下去,帮着水芙蓉一起追问道:「道长,你刚才到底看出什么了?这里只有你懂道法,你好歹告诉我们这纸狐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吧?」 玄机子依旧不肯回答,只道:「娘娘,你们不逼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他已经横了心,不肯泄露只言片语。 这时水芙蓉道:「我虽然不懂道法,但却听别人讲过一种叫『纸神』的东西。就是修道之人把自己的灵力灌注在纸片之上,然后就可以令纸片化为活物。」 这么一说,季安妮倒是想起自己以前看的一部鬼片,王祖贤和元彪主演的《画中仙》。 那里面好像谁折出一只纸鹤,然后纸鹤就活了。想必这纸狐也是同样的原理吧? 思及此,季安妮自言自语道:「难怪它这么怕水,原来是纸变的……」 这样一来,狐妖不肯跳窗而要闯门的古怪行为也可以解释了。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下雨呢?」水芙蓉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黑云散尽,月明星稀,一点也不像刚刚下过暴雨的样子。 这时玄机子终于开口了,为他俩解答道:「刚才的黑云想必是元融道长使的唤雨术。」 「唤雨术?」季安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来元融道长也看清了狐狸的弱点,所以才引来黑云降雨。这倒真是一个好办法,只要降雨,就可以消灭全皇宫的狐狸了。」 因为刚才听侍卫长说,皇宫之中同时出现了五十只以上的狐狸。如果一只一只消灭这些狐狸的话,想必要花两三天的时间吧?但是看清狐狸的弱点是水之后,元融道长引来黑云,降下暴雨,眨眼之间就把全皇宫的狐狸都除尽了,真是一个高效率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对元融道长佩服起来,低吟道:「看来他还真是有点本事。」 「什么『有点』本事?他可是本领高强呢。」水芙蓉是元融道长的忠实崇拜者,在感激元融道长的同时,还不忘讽刺一下玄机子,撇嘴道,「特别是和某人比起来的话……」 玄机子小声说:「呼风唤雨和引雷咒都是非常高深的道法……」 言外之意就是他这只小菜鸟暂时还没有那个本事。 水芙蓉继续挖苦他道:「唉,都是修道之人,为什么水平就差这么多呢?还好元融道长及时唤来大雨,不然的话……」 「芙蓉……」季安妮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玄机子也挺可怜的,追着狐妖跑了大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玄机子自知学艺不精,不和水芙蓉斗嘴,闷不吭声地低着头。 季安妮急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引雷咒』?」 这三个字非常耳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在刑场之上,云真也说过这三个字。 当时一只红狐跳出来帮季安妮挡了一刀,然后那红狐便用自己的血在刑台之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认出这个图案是个咒符之后,云真惊讶地低吟出「引雷咒」这三个字。随后便有一道惊雷从天空降下,把整个刑台都劈成了碎片。 季安妮心想:如果引雷咒是要元融道长这种级别的高人才能施展的高等法术的话,那么那只狐狸的道行……岂不是和元融道长不相上下了么? 第248章 百合情结 难怪自己穿越时空第一天时云真受了那么重的伤,看来那狐妖的力量实在是不可小觑。 不过,云真不是说那妖怪要谋害自己么?既然要谋害自己,又为什么跳出来挡刀呢? 越想越奇怪,总觉得云真似乎把那妖怪想简单了。 那妖怪身上,似乎还有什么连云真都不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里,季安妮耳边突然传来「阿嚏」一声,水芙蓉打了个一个大喷嚏。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和水芙蓉两个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夜风一吹,好冷啊。 「娘娘们快回屋换衣服吧,属下这就去请御医。」侍卫们生怕他们生病了,关切地劝说着。其中一名侍卫还向桃园大门外走去,好像真要去太医院请御医的样子。 见状,水芙蓉急忙叫住那名侍卫:「等等,不用去请御医,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可是……」侍卫担心他们的健康,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大概他们也不好给上级交代。 「没有什么可是,不就是几件湿衣服么,有什么关系。」水芙蓉用眼神威胁那侍卫不要擅作主张。 侍卫不敢违抗他,唯唯诺诺地答道:「是……遵命。」 水芙蓉好像很排斥见御医似的。 这是当然的,要是被御医发现他是男人,那就大祸临头了。 # 玄机子离开后,侍卫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看门。 季安妮和水芙蓉回到房间中,把柜子打开,一人翻出一套干净的衣物。 正在用干毛巾给头发擦水的时候,季安妮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怎么能当着水芙蓉的面换衣服呢?于是在房间中左看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挂一块布帘挡挡。 「你找什么呢?」水芙蓉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水珠一边问。 「我看没有地方可以把这块床单挂起来。」季安妮手上捧着一块厚不透光的床单。 水芙蓉撇了撇嘴,一口就说穿季安妮的心思:「你怕我偷看啊?」 「毕竟男女有别嘛……」季安妮嘿嘿干笑起来。 她在皇上面前都没有脱过衣服,怎么能在水芙蓉面前春光外泄呢? 虽然对方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但也不算一个女人,所以有些必要措施还是不能少的。 水芙蓉见季安妮是认真的,不满地扁起嘴巴,俯身把桌上的灯火吹熄了,说道:「这样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还挂什么帘子?」 灯火一熄,屋内光线果然暗了下来,但毕竟窗外还有月光,不算完全黑暗。 看出季安妮的顾虑后,水芙蓉从季安妮手上拿走床单,搭在后窗上,挡住窗外的月光,接着又用另一块床单挡住前窗。这样,房间中便完全陷入一片黑暗。 「这样你就满意了吧?我们背对背,谁也不许偷看谁。」水芙蓉一边说,一边转过背去,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哇啊!」季安妮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说脱就脱,这么干脆。 房间中光线暗是暗,但是双眼适应黑暗之后,也能看清一些东西。 季安妮盯着水芙蓉的背部看了两秒钟后,这才发觉自己的目光简直就像色狼一样,于是立刻转过背去,不敢再看了。不过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来说,还真不觉得那是男人的身体。 真奇怪,不知道水芙蓉他娘是不是给他注射了什么雌性激素,不然为什么这么像女人?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擦水,头发擦干以后,就要脱下湿衣服擦身体了。脱衣服之前,她不放心地偷偷扭头看了水芙蓉一眼,警告道:「我要脱衣服了……不准看哦,绝对不准看哦。」 「谁要看你啊!」水芙蓉已经被她吵得不耐烦了。 在确定芙蓉真的没有偷看自己的时候,季安妮又多看了水芙蓉几眼。 这时水芙蓉已经全身赤裸了,虽然只有一块背影,仍然透出几分性感和妩媚。 他四肢纤细,身段柔美,虽然没胸没屁股,但怎么也算是一个(平胸)美人啊…… 想到这里,季安妮心口止不住狂跳,就像真当了一场偷窥狂似的。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纳闷起来:水芙蓉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呢?自己上次是不是看错了?……要不要再确认一遍? 想着想着,又把头转向身后。 「喂,你该不会在偷看我吧?」水芙蓉终于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奇怪视线了,回头瞥了一眼。 季安妮立刻就像弹簧似的猛地转回原位,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躁地嚷了起来:「谁、谁、谁偷看你了!」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股热气。 季安妮正想转头去看,肩膀忽然被人抚住了,心脏顿时漏跳一拍,身体僵直如铁。 水芙蓉的气息贴在季安妮耳边说道:「小昭,你不要把我当色狼好不好?就算我对你做这种事……」 说着从身后环住季安妮的腰。 「或者这种事……」 更进一步地把下巴放在季安妮的肩窝里。 「还有这种事……」 伸出舌尖就像小猫似的在季安妮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都只是朋友之间的玩闹而已,没有任何下流意义啊。」 做完上面那一套动作之后,他就没事似的把季安妮放开了。 但季安妮在被调戏之后哪肯轻易放过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只听「嘿咻」一声,水芙蓉的身体从半空飞了起来,在季安妮的肩膀上方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然后只听「哇啊啊啊!」的一串尖叫,水芙蓉已经被季安妮的一招「过肩摔」撂倒在床了。 还好着陆的地点是床,不然水芙蓉就算不死也半残了。 「你干什么啊!」水芙蓉暴跳如雷,被季安妮摔得眼冒金星。 季安妮擦去脖子上留下的液体,气得浑身发抖,嚷道:「就算大家都是女人也不会舔来舔去的!你给我放规矩一点!」 「开玩笑嘛,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水芙蓉揉了揉被摔痛的小蛮腰,从床上爬起来。 「和我开这种玩笑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季安妮急忙把自己的衣服穿好。 「都告诉你不会喜欢女人了,你怕什么啊?」水芙蓉很不喜欢季安妮对他的男女界限。 「怕你找我搞百合……」季安妮对水芙蓉做了一个鬼脸。 「你就那么喜欢皇上啊?」水芙蓉的思维跳跃很快,一下就联想到皇上那边去了。 在后宫其他妃嫔眼中,季安妮是皇上的原配夫人,所以季安妮对其他男人的敬谢不敏,也可以理解为对皇上的忠贞不二。水芙蓉见季安妮如此排斥自己,当然就以为她深爱皇上了。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反正……反正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季安妮认命了。 水芙蓉听后大笑起来:「要是被太后听见,你就完蛋了。」 「完蛋更好,把我赶出宫去,我还落得清静呢……」季安妮很小声地嘀咕起来,她正愁出宫无门呢,要是被赶出去就太好了,至少可以和云真会合,然后再想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的声音太小了,水芙蓉没听清楚,随口问了另一个问题:「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想知道么?」季安妮奸笑。 「嗯嗯。」水芙蓉小鸡啄米。 「那我下次侍寝的时候换你去呀。」季安妮按住水芙蓉的肩膀。幻想皇上扒开水芙蓉的衣服,结果发现对方和他一样都是大老爷们的时候会有什么有趣的表情,哈哈,太有趣了。 「饶了我吧……」水芙蓉翻了个白眼,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如果皇上的寝宫对季安妮来说是战场的话,那么对水芙蓉来说,就直接是断头台了。 # 第二天,阳光普照,是个外出游玩的好天气,只可惜禁足令禁得季安妮都快发霉了。 中午来为季安妮他们送饭的是花容。 房间中,花容一边把碟子从菜篮里面拿出来,一边担心地对季安妮说道:「娘娘,昨晚宫里出事了,你知道么?」 「是不是狐狸的事情?」季安妮一猜就是这个。 花容点了点头,担忧地道:「昨晚宫中到处都是狐狸,还好元融道长及时招来一场急雨,才把那些狐狸全都消灭了。」 「昨晚没人受伤吧?」水芙蓉凑过来问道。 花容答道:「没人受伤,但是太后非常生气,正在大发雷霆呢。」 「不知道这次谁又要倒霉了。」季安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派悠闲的模样。 反正这次狐妖作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太后气得把房子掀了,也砸不到自己头上。 「娘娘,你这话说错了,据说太后怀疑是镇妖祠的狐妖作祟。」 「镇妖祠的狐妖又和我没什么关系。」季安妮尽量撇清。 「娘娘,是你们那晚夜闯镇妖祠才把狐妖惹怒了呀……」花容提醒她。 「又是我们?太后到底想怎么样?」季安妮已经浑身无力了。 为什么在太后心中,自己就是一切祸乱的根源呢?明明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事情,她千方百计也要和自己扯上一点关系。 花容的消息一向非常灵通,太后宫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也许她这次前来,就是专门来给季安妮送消息的吧。 第249章 皇上驾到 听了花容的话后,季安妮再也悠闲不起来了。 「娘娘,太后昨晚已被吓破了胆,为了安抚狐妖亡灵,她很有可能在镇妖祠给狐妖娘娘举行一场谢罪礼,到时候你和水从妃都不能缺席。」花容早已猜透了太后的想法。 「但是……」季安妮想起昨天艳娘的话,艳娘警告过她绝对不能靠近镇妖祠。 花容不知季安妮为何担忧,自顾自地说道:「娘娘,如果太后真要举行谢罪礼的话,也许对国师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国师?」季安妮一愣,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云真?为什么?」 太后、镇妖祠、谢罪礼,这三项和云真有什么关系么? 花容点了点头,表情平淡地道:「娘娘,如不出意外,国师也许可以因此回宫一趟。」 「真的么?」季安妮立刻激动起来。她只听见了「回宫」,完全忽略了数词「一趟」。 倒是水芙蓉听得仔细,问花容道:「难道国师只回宫一趟么?谢罪礼完毕之后,是不是又要出宫去呀?」 花容道:「这个就要看太后的意思了。总而言之,如果太后要在镇妖祠举行谢罪礼,那么国师肯定会回宫一趟。至于能不能就此留在宫中,就要看太后对他的宽容程度了。」 「看来昨晚的狐妖之乱也不全是坏事嘛,哈哈。」季安妮眉开眼笑,心情舒畅。 虽然一切只是花容的猜测,太后究竟是否举行谢罪礼还是一个未知数,但季安妮已把云真回宫当成板上钉钉的事般期待起来。 「为什么举行谢罪礼国师就要回宫了呢?」水芙蓉还有这事未明,向花容请教起来。 花容道:「不知道娘娘知不知道镇妖祠中有一个上了巨锁的房间?」 「上了巨锁的房间?」水芙蓉低吟起来,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火刑场后方的那个奇怪房间来。早就觉得那个房间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听了花容的话后,便更加肯定了。 季安妮好不容易从云真即将回宫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参与讨论道:「的确有个房间上了锁,而且锁上根本没有钥匙孔,只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咒符。」 「这就对了,就是那个房间。」花容的目光变得阴沉,阴气森森地说道,「镇妖祠虽然在太祖年间就被封了,但是三年前,宫中不是闹鬼么?起初怀疑是镇妖祠里的妖怪作祟,于是国师又把镇妖祠里镇着狐珠的那个房间又封了一遍。锁上的咒符都是国师三年前贴上去的,除了国师之外,谁也打不开。如果太后想要举行谢罪礼,就要先请国师回来开锁才行。」 「等等。」季安妮打断花容的话,忽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你刚才说房间里镇着什么?」 「狐珠啊。」花容非常肯定地又回答了一遍,「娘娘难道不知道么?就是当初天宁公主讲的那个鬼故事中,会发出可怕哭声的那颗狐珠啊。」 「那么可怕的东西,封都封了,为什么又要把锁打开?」季安妮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只要想起天宁公主讲的那个鬼故事,就觉得浑身哆嗦。起初她还以为那只是皇宫怪谈,可以用平常心对待,但现在发生这么多故事之后,她早已对镇妖祠的传说深信不疑了。 花容道:「那狐珠是狐妖娘娘执行火刑之后留下的,珠子里面汇聚了狐妖娘娘的灵力和怨气。传说珠子会发出哭声,会呼唤她的宝宝,以前也曾经把珠子送到宫外,但第二天珠子自己又回来了。无计可施之下,才把狐珠就地镇封在镇妖祠中。如不打开房间,就不能通灵,不能通灵就不能和狐妖娘娘讲话。」 「还能讲话么?」季安妮觉得这就像天方夜谭似的。对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啊…… 「只要使用通灵术,就能和狐珠中的怨灵讲话。」花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很有经验地回答季安妮道,「如果昨晚的狐妖之乱真是狐妖娘娘被激怒了的话,只有好好向她赔礼认错,才能平息她的怒气——至少太后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季安妮觉得花容最后那句「太后是这样认为的」里面还藏有玄机。 花容不敢乱说,只是忧虑地低下了头,轻轻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总有一种预感,昨晚的狐妖之乱不是妖怪所为,而是……人为的。」 「人为?」季安妮的心脏猛一收缩,差点喘不上气,「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娘娘,奴婢能直说么?」花容蹙眉问道,用眼神向季安妮示意了一下水芙蓉的存在。 看花容的神情,想必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碍于水芙蓉在场,才不敢明说。 水芙蓉听出花容嫌自己碍事,不高兴地嚷道:「我又不能知道么?你们怎么这么多秘密?算了,算了,不听就不听嘛。」 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刚要出门,季安妮却喊住他道:「芙蓉,等一下,你留下来吧。」 「娘娘。」花容急忙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呼,显然认为让水芙蓉留下不妥。 季安妮道:「没关系,我和水从妃已经是朋友了。他帮过我很多次,而且我也知道他的秘密,所以这里没有外人,你就放心说吧。」 水芙蓉见季安妮如此相信自己,顿时双眼放光,转身坐回原位,推了推季安妮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还是你够意思。」说完又看了花容一眼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所谓的『人为』,指的就是云真对不对?」 「云真?」季安妮双眼顿时睁大,吓了一跳。 花容没有作答,默默地看着水芙蓉,那沉默的态度和警惕的眼神,不用开口就已证明她的想法和水芙蓉一样了。 「真的是云真么?」季安妮压低声音,又向花容求证了一遍。 这次,花容才轻轻点了点头。 水芙蓉一见花容点头,立刻得意起来,炫耀般说道:「我就说嘛,肯定是他。小昭,你还记得么?我就和你说那个国师阴气森森的,肯定有问题。而且昨晚看玄机子盯着纸狐的脸色,就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和玄机子联系最熟又深谙道法的人,除了云真还有谁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花容补充道,「昨晚狐妖那么一闹之后,太后被吓慌了,正因为如此,国师才有重归皇宫的机会。毕竟,如果宫中没有老鼠的话,谁又需要捉老鼠的猫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此想来,的确是云真嫌疑最大。 花容道:「不过国师要回宫还有一个阻碍,太后身边有一人反对在镇妖祠举行谢罪礼。」 「是艳娘么?」季安妮就知道艳娘不会让人轻易接近镇妖祠。 花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作为一个宫女来说,艳娘真的太不寻常了……」 一个普通的宫女,怎么敢反对太后呢?而太后又为什么如此纵容艳娘呢? 纵容得就像……畏惧一样。 #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声。 门没关,众人抬头一看,居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 那男人一身白衣简装,看上去就像文华院的书生一样。 水芙蓉以为他们刚才的议论被这人听去了,有些生气地向门外嚷道:「你是谁啊?怎么这么没规矩!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进来么?呜呜……」 他还没嚷完,就被季安妮捂住了嘴。 这时,男人身后忽然探出半颗太监脑袋,那太监嚷道:「大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皇上?」水芙蓉的大脑刷的一下变成空白。 花容和季安妮一起跪了下去,齐声低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是皇上啊?」水芙蓉对着季安妮耳边小声问。虽然他乖乖跟着季安妮跪了下来,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平淡无奇的男人居然就是天佑圣朝的一国之君。 「嘘嘘。」季安妮不敢回答,用目光示意水芙蓉不要乱说话了。 太监又是瞪眼,又是咬牙,好像很想教训一顿水芙蓉的目无圣尊似的。 好在皇上宽恕了水芙蓉的无礼,淡笑从容地帮他解围道:「文华院里只有先生和学生之分,没有什么君臣之分。朕今日是来听学的,和大家身份一样。你们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难怪看门的两名侍卫没有阻拦,原来是皇帝屈尊前来。 虽然皇上准许他们平身,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先站起来。 花容一个宫女,当然不敢比娘娘先站起来。季安妮虽然有身份先站起来,但在皇上面前总是显得有些畏缩,举止都很小心。水芙蓉刚刚犯了小错,当然更不敢厚着脸皮站起来了。 于是皇上等了一分钟,还是没人站起来,他不禁自嘲般笑道:「朕就这么可怕么?」 太监急忙喊话道:「皇上让你们平身,你们都起来吧。」 三人这才慢慢站起来。起身之后,都显得非常拘谨,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怎么?朕来得不是时候么?」龙莫寒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依次扫过。 第250章 对对错错 从龙莫寒那茫然的表情来看,他一定没有听见刚才三人的对话。 见状,三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皇上,你……你怎么来了?」季安妮壮着胆子问。 皇上来得太突然了,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上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 「昭姬,能陪朕在附近走走么?」龙莫寒直切主题,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打得季安妮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花容不停给季安妮使眼色,让她快点答应,快点答应。 「可……可是禁足令……」季安妮犹犹豫豫,怕到时候太后找她算账。 龙莫寒道:「没关系,就在文华院里面随便走走而已。」 这话表面上听来好像非常随和,但听的人却能感受到他话中那股不容拒绝的威势。 「啊,真好,我也想出去走走,都快发霉了……」水芙蓉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用手肘顶了季安妮的胳膊一下,提醒她这是放风的天赐良机,千万不要错过啊。 季安妮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吧,皇上……不过昭姬待罪之身,真的不能走远了。」 龙莫寒点了点头。 见状,季安妮这才忐忑不安地来到他的身边。 他不穿龙袍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个书生一样。虽像书生,但又不柔弱,总觉得有点深藏不露的感觉,把自己锋芒隐藏在从容的表情之下。 龙莫寒带季安妮走出桃园。 看门的两名侍卫连吱都没有吱一声,埋头恭送他俩并肩远行。想来也是,对方可是皇帝,就算领了太后的命令,也必然不敢拦住皇帝的去路。 随龙莫寒一同前来的那名老太监远远跟在他们身后,非常聪明地把距离保持在刚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基础上。这样,如果龙莫寒有什么吩咐,他就能及时反应。如果龙莫寒有什么秘密,只要把声音稍微压低一点,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季安妮记得这名公公好像姓「花」,据说先帝就是他伺候的。 龙莫寒依约没有把季安妮带得太远,只是看似漫无目的般沿着文华院的长廊向前走去。 文华院里很安静,特别是只有三名学生的初学学堂附近,便更是少有人迹。 季安妮尽量放轻脚步,想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但四周实在太安静了,脚步再轻都会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她就这样一边默默数着自己的步子,一边跟在龙莫寒身边。 「昭姬,伤势不要紧吧?」终究还是龙莫寒打破这一沉寂,轻轻问道。 「承蒙皇上关心,早就好了,一点都不碍事。」季安妮语速很快,显得非常紧张。 龙莫寒笑了笑,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会去镇妖祠呢?」 「因为,因为……要陪一个朋友,他说想去……」 「是水从妃么?」这个根本不用猜,因为当晚只有季安妮和水芙蓉两人去了镇妖祠。 「正是他。他……他……他很喜欢到处探险。」季安妮不敢说水芙蓉是去查案的。 「镇妖祠不是好玩的地方,还好这次你伤得不重。」龙莫寒没有明着责备季安妮的冒失,但从语气中仍然可以听出他的担忧。 「昭姬下次不敢乱闯了。对了,皇上……你……你能帮我和水从妃向太后求个情么?」事到如今,季安妮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身上了,希望太后可以给皇帝一个面子,解了他们的禁足令,不然真会把人关出毛病来的。 「太后最近心烦,朕也不敢乱说话。」龙莫寒轻声叹息,抬头望着向前方延伸的长廊。 他口气之中透出的那种无奈,总让季安妮对他有些同情。 龙莫寒和太后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为了皇权稳定而结为义亲的。 不想踩到皇帝的痛处,季安妮急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皇上,你刚才说文华院里有什么讲学。看你这身打扮,昭姬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这身打扮朕穿着倒还自在一点,就像一切又回到从前似的……」说到这里,龙莫寒轻轻笑了起来,但这笑声不是开心,而只是一种自嘲而已。他假装无意地说道:「朕以为你看到朕这身打扮会觉得又怀念又熟悉呢,为什么恰恰相反呢?」 如果是昭姬看到龙莫寒现在的打扮也许真的会觉得熟悉,因为昭姬和龙莫寒有着在齐宫之中相同的那段回忆,但对于季安妮来说,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看过龙莫寒穿龙袍的样子。换下龙袍的龙莫寒对她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何来熟悉感呢? 即便如此,龙莫寒依然没有怀疑季安妮的身份。他缓缓说道:「朕最近经常来文华院听长孙大学士讲学,渐渐心明眼亮,受益良多。」 「长孙大人都讲什么呀?」季安妮不由好奇起来。 龙莫寒道:「讲的是天地之本,万物皆以德生,皆有阴阳正负。有阴就有阳,有正就有负,有利就有弊,有对就有错。但朕始终不明,既然万物都以德生,本是同根之物,为何偏有阴阳正负之分呢?为何不能只利不弊,只对不错呢?」 翻译一下,这就像辩证法里面的对立统一规律。万事万物都有内在矛盾,但又是矛盾的统一体。没有什么只坏不好,也没有什么只好不坏,但龙莫寒却在对错之间迷失了。 他试着找寻答案,也试着安慰自己,为自己解开心结。他悠悠而叹,似有很深的感悟:「也许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一些弊端和错误本来就是无法避免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要最后能够达到目的就够了——如果不这样想的话,朕就不能释怀。」 「皇上有什么心烦的事么?」季安妮小心地问。 「逝者已逝,朕本已不想再提……」略作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但是宝贵妃的过世,朕确实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 当初一心只想保护昭姬母子,根本没有余力再考虑其它了。 「那天你哭着向朕怒吼,说宝贵妃不是保护兔子的草……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朕无论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你流泪的脸……对对错错,朕自己也糊涂了。如果可能的话,朕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这可能么?……只对不错,只善不恶……这真的可能么?为了保护你,朕不得不牺牲掉一些人……」 「够了。」季安妮生硬地打断他尚未说完的话。她可以感觉到皇上的内疚和自责,但却感觉不到他的反悔。他只是,不停地寻找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而已。 「如果宫中再出现第二个宝贵妃,你会恨死朕吧?」龙莫寒侧头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抿了抿嘴,其实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龙莫寒的话上,而已陷入过去的回忆之中。 龙莫寒见她不答,只能继续说道:「原来你说的那个深爱宝贵妃十年的人就是国师,朕发誓朕真的不知道她和国师之间的故事……昭姬,你可以原谅朕么?」 说完之后停下脚步,诚挚地凝视着季安妮。 「即使不知道……你也不该那么做。」在宝贵妃的这件事上,季安妮一直无法释怀。 虽说后宫都是皇帝的女人,宝贵妃和云真之间的关系才应该受到谴责,但随便利用一个女人的身体,来达到转移视线的目的,这种行为断然是不可取的——这是理智的判断。 而从情感上来说,季安妮对宝贵妃和云真的庇护,令她把一切错误都归结到皇帝身上了。 「罢,朕知道,朕真的错了……」 隔了这么久,龙莫寒才有在季安妮面前重提宝贵妃的勇气。本以为对方已经看开了,可以原谅自己了,谁知道还是不行——也许这个伤口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医治。 # 他们顺着长廊转入一个小房间。 龙莫寒对这里的房间分布非常熟悉,大概经常来。 这个小房间好像是个藏书房,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了十多个书柜。 虽然每个书柜都是满的,但塞在柜子里的却不全是书籍,也有一些散乱的纸卷。 龙莫寒走到那些纸卷旁,抽出一卷拿到窗前的小桌上,然后当着季安妮的面慢慢展开。 这时季安妮才发现,那纸卷竟是三张图画。 三张图上都提着相同的四个字「白鸟青天」。笔法都很稚嫩,能看出来是孩子画的。 季安妮忽然明白了,猜出这应该就是明皇子他们的「美术作业」吧? 从龙莫寒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可以推测出,他一定经常来这里视察明皇子的学习情况。 「昭姬,你分得出来这都是谁画的么?」龙莫寒故意把署名的地方遮住了。 三幅画虽然都以「白鸟青天」为题,但画面却各有特色。 季安妮一眼扫去,目光首先停留在三幅画中最特别的那一幅之上。 那幅画的特别之处就在于画上没有「鸟」也没有「天」,就只有一个带着乌纱帽的男人,而且男人手中拿着一块玉笏,笏上写着「白鸟」二字,大概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吧。 第251章 白鸟青天 季安妮嘴角向上牵动,露出笑脸,指着那张画道:「我知道,这张肯定是庄晓梦的。」 皇上点了点头,也淡淡地笑了起来,说道:「没错,那孩子就是古灵精怪的,他说他画的是一个姓『白』名『鸟』的清官老爷。」 庄晓梦的爹是刑部尚书,因此他从小就对「青天」之类词汇有着特别的认识吧。 剩下的两张就规矩多了,全都乖乖画着白鸟和青天,但气势却相差甚远。 一张白鸟振翅,就像苍鹰一般豪情万丈地直冲云端。但另一张画上,苍茫广阔的蓝天之下,只有一只很小的白鸽孤独地低头啄食。 哪张作者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季安妮的心就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白鸽身上。白鸽弱小的身影就像明皇子一样,在炫目的蓝天的反衬之下,更增添了几分弱小无助之感。 同样的题目,为什么长孙明日可以画出壮志雄心,但明皇子却只能画出落寞自怜呢? 那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季安妮觉得有些心痛,眉间不自觉地又锁紧了几分。 难怪皇上今天故意把自己引来这里,原来是想让自己看看明皇子的内心世界啊…… 「昭姬,你再看这些。」龙莫寒又展开三张画卷。 这次的题目是「海上红日」。 最特别的一张依然是庄晓梦的作品,特别之处就在于画上没有海平线。 另外两张图画中间都有一道笔直的海平线。以这道海平线为分界线,线上是天,线下是海,非常符合「海上红日」这个题目,但也是非常普通的构图。 不过,庄晓梦的视角比较独特,他的画上没有海平线,只有一片静寂的海面。就像人飘浮在空中低头看海似的,看见海面上映出的太阳倒影。 简单来说,这幅画就像日本国旗一样。中间一团红日,四周包围着一片海蓝。构图非常简单,但又非常独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偷懒,还是真有一点什么天赋。 剩下的两张分别是长孙明日和明皇子的。两张图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一张画的是日出,一张画的是日落。日出那幅生机勃勃,充满希望。但日落那幅却死气沉沉,压抑消颓。 「为什么……」季安妮心情沉重,又苦又闷。本来她只以为明皇子害羞,所以内向寡言,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害羞的问题了。再这样下去,该不会发展成「自闭症」吧? 其实明皇子的画如果单独来看,问题还不算严重。但如果和长孙明日的作品一对比,立刻就在气度和胸襟上显出天壤之别。小长孙虽然自大了一点,骄傲了一点,但眼界宽广,有点胸怀天下,指点江山的气场。教育好了是栋梁之才,教育不好就是一个好高骛远的小愤青。 但明皇子却恰恰相反,他画上的世界总是宁静而又孤独的,与世无争。作为一个皇子来说,这样的性格不知道是好是坏。但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缺少活力,这是一道大伤。 「其实还有一套图……」龙莫寒一边说,一边展开了最后一个纸卷。 依旧是三幅相同命题的图画,这次的题目相当豪迈,不是自然景色,而是「君临天下」。 最别出心裁的还是庄晓梦,他画的是天佑圣朝的整块版图,就像一张地图似的,然后在这张地图上盖了一个红色的大戳,用戳印向世人宣布这块版图的所有权。 长孙明日和明皇子画的都是登基大典。 长孙明日画的是以皇帝的目光俯视全局,所以画面上跪满了密密麻麻的官员,气势恢宏。 但明皇子画的却是以官员的目光仰视皇帝,所以画面上就只有皇袍冠冕的皇帝一人。依旧是那死气沉沉,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气氛。 「若不是看到这些画,朕也想不到明儿的心里这么灰暗。」龙莫寒慢慢把画卷收起来,放回原处,「是朕不好,回宫之后繁务缠身,疏忽了看望他……朕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不,不好的是昭姬……是昭姬冷落了明皇子……」季安妮的心情也灰暗起来,「皇上,可以让明皇子和昭姬一起住么?」 这是她现在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补偿办法。 「其实朕也正有此意……」龙莫寒一声长叹。要不是早就动了这份心,又怎么会专程带昭姬来这里看画呢?但现在的他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几次恳求太后准许明皇子回到昭姬身边。太后虽然同意了,但安贵妃那里却一直不肯放人。 所以现在阻扰明皇子回到季安妮身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安贵妃。 「安贵妃为何一定要把明儿留在她的身边呢?」龙莫寒低声沉吟,轻轻摇头。 「如果安贵妃不把明儿抓在手边的话,你还会去她的东宫殿么?」季安妮反问。 其实现在后宫之中,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就是安贵妃。她不仅家门显赫,又有太后撑腰。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稳稳当当地当上皇后。但是现在,她明显活跃过头了。 宝贵妃和云真出事之后,安贵妃其实没有必要逼宝贵妃服药堕胎。就算宝贵妃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宝贵妃也绝不可能成为皇后。安贵妃的所作所为,就好像疯狂的嫉妒一样。 「皇上,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季安妮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荒谬,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也许安贵妃真的很喜欢你。正是因为喜欢你,才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为你生下孩子,所以才一心想要逼死宝贵妃腹中的孩子……这是她可怕的嫉妒啊……」 「不。」龙莫寒很冷静地摇头否定道,「安贵妃不可能对朕有感情,因为朕在登基之前根本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朕。既然不认识,感情从何而来?就算一切真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安贵妃不能容忍别人为朕生下孩子,那她又为什么对明皇子关怀入微呢?」 安贵妃虽然刻薄,却从未亏待过明皇子。相反,她把明皇子视若己出,这是宫中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若非如此,龙莫寒早就不折手段地把明皇子抢回来了。正是因为觉得安贵妃对明皇子关爱有加,才没有逼得用强硬的手段从她身边抢人,所以事情才一直拖到现在。 季安妮道:「也许她是想把明皇子占为己有呢……」 当初安贵妃在季安妮面前炫耀「同母妃」这个称谓的时候,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举止,早就让季安妮觉得她想把明皇子占为己有了。 「但是明皇子的母妃是你啊……」龙莫寒有点糊涂了。明皇子与昭姬的血缘关系,这是绝对无法抹杀的。既然无法抹杀,那么无论安贵妃做什么,不都无济于事么? 「如果……」季安妮的声音压得很低,还特意看了一眼门外的花公公,确定花公公没有偷听后,才一字一字徐徐说道,「如果,如果……昭姬死了呢?」 死?听到这个字后,龙莫寒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 其实季安妮不愿这样想,但既有宝贵妃被毒蛇咬死的先例在前,她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宝贵妃。 「皇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新鲜了,三年前不是发生过么?」 三年前,水芙蓉的姐姐生下小皇子后死亡,庄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认养了小皇子,成为皇后。 类推,如果季安妮死了,安贵妃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由明皇子的「同母妃」升为「母妃」。 听季安妮这么一说,龙莫寒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事态的可怕。他一直以为安贵妃对明皇子的关怀是好事,却没有想到这之中可能隐藏着险恶的杀机。 「昭姬,安贵妃对你做过什么吗?」龙莫寒警觉地问。 「皇上不用担心,昭姬知道自己照顾自己。」季安妮非常轻松地笑了一下。 反正入宫第一天她就知道这皇宫之中充满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不过那个可能会害自己丧命的原因,由一开始的妖怪变成了安贵妃而已。知道对方是谁之后,反而不害怕了。 如果是以前,季安妮还可以劝皇上早点立安贵妃为后算了。只要让安贵妃得偿所愿,她就不会到处作恶了。但就在几天前,花容却对季安妮说,如果季安妮无法成为皇后,龙莫寒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现在,季安妮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前总以为九月封后之后,一切都会落幕,但现在看来,九月只是一个新的开端而已。 无论最后皇后是谁,那些一直默默注视着宫内势力变化的人,都会慢慢浮出水面了。 「昭姬……」龙莫寒突然把季安妮紧紧抱入怀中,闭着眼睛说,「朕真的越来越怕了,怕没有能力保护你们……」 他慌乱无措,就连说话声都有些发抖。 季安妮愣了,愣得不知挣扎。 她觉得龙莫寒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记得当初被龙莫寒接去拜祭慧妃时,在车辇之中,龙莫寒是那样自信地低吟「还剩七十天,已经足够了」。 但是现在,那时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愧疚、自责、痛苦、无奈。 其实皇陵山一行之时,季安妮就已猜到,龙莫寒一定偷偷酝酿着什么,但从现在龙莫寒的反应来看,那个计划一定不太顺利,不然他不会突然抱紧自己,也不会突然感到害怕。 季安妮被他抱得动也动不了,试图推开他,忙乱地说道:「皇上,昭姬不是说了么?你不用担心,昭姬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不。」龙莫寒把她抱得更紧,就像要嵌入自己体内一样,「照顾你是朕最重要的责任,让你自己照顾自己就是朕的失职……朕不能一直失职下去……」 第252章 春光外泄 「皇上……」季安妮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是很惊慌地推开他。 他爱昭姬,担心昭姬的心季安妮可以理解,但并不表示身体不会做出本能的反抗。 从皇上怀中挣脱以后,季安妮一直避到三步之外。要不是还记得自己现在身为昭姬,早就直接落跑了。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真是昭姬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季安妮用最快的速度在脑海中回忆以前看过的古装片。 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台词,皇上就已恢复冷静了。 「昭姬,对不起……是朕冲动了,差点忘了对你的承诺……」他把头微微转开,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受伤的表情落入季安妮的眼中。 龙莫寒曾经答应过季安妮,在她承认爱上她之前,他绝不会碰她。君无戏言,龙莫寒不敢反悔,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等待的过程竟然如此漫长,看不见一丝曙光。 「昭姬,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即使没有怀疑季安妮的身份,也开始怀疑她有难言之隐了。 「没有啊……」季安妮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一看就知道她言不由衷,龙莫寒不由蹙起眉头。 季安妮害怕龙莫寒继续追问,急忙转开话题道:「对了,皇上,明皇子他们在上课么?」 好不容易来到初学学堂,如果明皇子他们正好在上课的话,不是顺便可以去看看么? 正好龙莫寒也有此打算,两人离开书房,向学堂走去。 # 明皇子看见龙莫寒和季安妮双双出现在门外的时候,激动得两眼放光,都快哭了。 正在给他们上课的是另外一名先生,目测年纪至少比长孙楠年长二十余岁。 如果说长孙楠算是中年的话,那么这位夫子便是货真价实的老年人了。虽然满脸皱纹,背也有些驼了,但双目生光,说话声音依旧洪亮如钟,是一位非常矍铄的老人。 他为明皇子等人讲的是「求知之道」,引经据典,融汇古今。虽然他尽可能用浅显的语言进行说明,但老学者讲话难免有些掉书袋,季安妮听了一会儿就走神了。 季安妮和龙莫寒坐在讲堂最后,季安妮忍不住打听起这位老人的来历。 龙莫寒告诉她,这位老人姓「徐」名「世英」,不过宫里人都尊称他为「百岁老人」,因为「百岁」是智慧的象征,和叫皇帝「万岁」的那个永生长存的意思不一样。他已在文华院执教三十余年,教出不少学生,就连长孙楠和席锦德都曾是他的弟子,所以受到众人尊崇。 正在龙莫寒和季安妮窃窃私语之时,就听见讲堂上的百岁老人咳嗽了一声。 以为对方是在提醒自己噤声的龙莫寒急忙闭嘴,闭嘴之后才发现百岁老人的咳嗽声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庄晓梦的。 庄晓梦已经趴在桌子上就快睡着了,咳嗽声响起之后也不见醒,坐在他身旁的明皇子轻轻推了他的胳膊一下。 庄晓梦蓦然惊醒,背脊一直,刚抬起头就撞见百岁老人瞪来的目光,他吓得就像乌龟一样又缩了回去。 那样子实在滑稽,就连百岁老人都忍不住牵起嘴角,拿起手边的戒尺在桌沿上敲了敲。 见状,庄晓梦乖乖地把手板伸出去。然后只听「啪」的一声,被戒尺打了一下。 打得不重,但声音很响,所以听上去有点吓人。 「醒了么?」百岁老人收敛笑容,严肃地问。 「醒……醒了……」庄晓梦把挨打的手板缩回去,不停地搓呀搓,这叫「摩擦消痛」。 他不仅动作夸张,就连表情也很丰富,逗得明皇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不妙,百岁老人又敲了敲桌沿。 明皇子的笑容顿时变成一片阴云覆盖,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手板也伸了过去。 于是又听「啪」的一下,明皇子的手心也挨了一记,不比庄晓梦的那一下轻。 百岁老人并未因为明皇子的身份尊贵就对他放水,能把明皇子交给这样的老师,龙莫寒看了也很欣慰,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点了点头。 教训完扰乱课堂的两名学生之后,百岁老人又开始「之乎者也」地讲起课来。 长孙明日趁百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侧头瞥了庄晓梦一眼。 季安妮所坐的位置正好看见长孙明日的表情,那眼神明显是在嘲笑庄晓梦挨打。 庄晓梦也不甘示弱地瞪着长孙明日,两人的目光就在明皇子脑后你来我往。 突然,庄晓梦做了一个难度系数超高的鬼脸,防不胜防的长孙明日不幸中招,「哇哈」一声大笑起来。 注意,不是「噗嗤」而是「哇哈」,音量很大,非常惊悚。 这一声就像炸弹一样,炸得百岁老人都没声了,讲课讲到一半停了下来。 长孙明日下意识捂了捂嘴,但为时已晚,百岁老人已用戒尺敲了敲桌沿,示意长孙明日把手板伸出去。 长孙明日不敢违抗,乖乖伸手,于是「啪啪」两声,一连被打了两下。 一是教训他扰乱课堂,二是教训他顶风作案。 教训完了之后,百岁老人又接着讲课。 长孙明日怨恨地瞪着庄晓梦,庄晓梦张大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大笑起来。而明皇子一直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听讲,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左右两边已经交错混战的眼波攻击。 百岁老人的课虽然讲得枯燥无味,但季安妮一直观察着那三名小孩,觉得有趣极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傍晚。 下课之后,明皇子被安贵妃的贴身婢女凝霜接回东宫殿,长孙明日和庄晓梦回到李园。 龙莫寒、季安妮向百岁老人咨询了一下明皇子最近的学习情况之后也一同告辞了。 龙莫寒一直把季安妮送回桃园。 其实在桃园门口就可以分别,但龙莫寒依然坚持把季安妮送到房门外。 事后回想起来,如果两人在桃园大门外分别的话,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那时花公公和把守桃园的侍卫站在一起,真正进入桃园的就只有季安妮和皇上两人而已。他们站在门口,正打算彼此道别,突然听见房内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水声…… 谁也没有多想,季安妮反射性地推开门。 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幕,真的令她全身血液都在瞬间凝固,脑神经差点「啪」一下断开。 「啊!」一声尖叫,不是季安妮的声音,而是水芙蓉的声音。 听见尖叫声后的侍卫们顿时冲了进来,但站在季安妮身旁的龙莫寒却先他们一步从门缝间望了进去。他的反应比季安妮更激动,捂头猛烈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到地上。 「皇上,皇上,怎么了?」侍卫和花公公都赶来了,围在龙莫寒身边。 龙莫寒下意识移到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把门挡住,忙乱无措地说道:「没什么,你们先退下……退下……」见侍卫和花公公还是围在自己身边不动,他竟大吼起来,「——退下!」 这一声足以把鸟雀吓得振翅高飞,一向谦和温驯的龙莫寒,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花公公都吓傻了,愣了两秒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领着两名侍卫退了下去。 于是桃园中又只剩下龙莫寒和季安妮两人,加上房间中的水芙蓉,一共三人。 那么他们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个要从头说起。中午时分,龙莫寒来桃园把季安妮接走之后,水芙蓉一个人被关在桃园里面禁足非常无聊。还好他有些才华,懂得诗画,房间中可供消遣的物品就只有笔墨纸砚而已。无奈之下,他就展开纸卷,写写画画地打发时间。 谁知画到一半竟失手把砚台打翻了,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水芙蓉的身上也染了不少黑墨。这可怎么办?洗呗。于是叫侍卫们准备洗澡水。 谁料刚刚洗完,正在穿衣服的时候,季安妮忽然把门推开了。 当时水芙蓉一丝不挂,吓得尖声大叫。听到尖叫声后,皇上也紧张地向房内看来,结果就看见了最不该看到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他冷静的速度够快,在花公公等人赶来之前,迅速从惊吓中冷静下来,挡住门口,帮水芙蓉保住了这个秘密。 有一点很奇怪,明明娘娘在房间洗澡,守门的侍卫为什么不提醒皇上他们一下呢? 原因就是守门的侍卫是换班的,帮水芙蓉准备洗澡水到那两名侍卫已经下岗了,换岗的时候忘了说明。导致刚刚上岗的两名侍卫和龙莫寒他们一样,根本不明状况,还以为水芙蓉在房间里面睡大觉呢。 「昭姬……朕没有眼花吧?」龙莫寒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看见一个酷似水芙蓉的人,但是那人居然……居然是个男人? 这不可能吧! 季安妮不敢让龙莫寒知道真相,笨拙地帮水芙蓉掩饰道:「皇上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眼花了也不奇怪。对了,皇上,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不可能……朕真的看到了……」龙莫寒一把抓住季安妮的胳膊,不停摇着她,低嚷道,「昭姬,你也看见了对不对?对不对?」 「我,我……」明明很想嘴硬说没看见,但脸皮却像吃过辣椒似的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第253章 大难不死 龙莫寒也不问昭姬了,推开门,径直闯了进去。 这时水芙蓉正在匆匆忙忙地穿衣服。 宫廷服层次太多,穿起来非常麻烦。他手忙脚乱地穿了一阵,但越忙就穿得越慢。 龙莫寒闯进来的时候,他才刚刚穿好几件内衬。不过,即使只有几件内衬,还是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看不出真实性别。 龙莫寒冲过去,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正是因为太激动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季安妮害怕他突然爆发出什么惊人之举,急忙追进去阻拦道:「皇上……皇上,你千万不要激动啊!」 龙莫寒吸了一口气说:「昭姬,你去把门关上。」 这句话虽然是对昭姬说的,但那两道犹如利剑般的目光,却紧紧盯在水芙蓉脸上,没有丝毫移动。 水芙蓉被他盯得心中发慌,不知所措,低头望着脚边。 「皇上……」季安妮担心地蹙紧双眉。她不知道龙莫寒到底想干什么,但既然对方可以说出「去把门关上」这么一句理智的话,就证明他还没被刚才看到的画面冲爆头脑。 「昭姬,去把门关上,朕有话要好好问问他。」龙莫寒见季安妮一动不动,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的声音更加轻缓了,却仍然夹杂了一些沉闷的喘息,能听出他正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季安妮向门外看了看,花公公和两名侍卫正担心地向这里张望。 如果不关门,水芙蓉的秘密被他们知道了,那还不天下大乱啊? 看龙莫寒现在的反应,虽然他已开始怀疑水芙蓉的性别,但却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非常冷静地帮水芙蓉隐瞒着,不想把事情声张出去。 既然如此,季安妮就姑且往好的方面催眠自己吧。 她听龙莫寒的话,乖乖把门关上了。 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之后,气氛骤然凝重,空气都好像冻结了一样。 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大家都在沉默中思索着接下来的台词。 这时,皇上的视线从水芙蓉的脸上向下移动,慢慢的,来到水芙蓉的胸前。 「你……你想干什么……」水芙蓉紧张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领口。从龙莫寒的角度看下来,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胸口。如果让对方发现他没胸,不就暴露了吗? 「把手拿下来。」龙莫寒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半命令的语气说。 「干……干什么……」水芙蓉不敢动,就像一个被调戏的姑娘似的,警告道,「别以为你是皇上就可以动手动脚,如果你敢乱来,我……我照样叫非礼的。」 说着挥开龙莫寒的手,心虚地跑到季安妮身边去了。 「你们把事情解释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龙莫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较温和。从水芙蓉和季安妮的眼神交流中,他早已看出这两人是一伙的。 「皇上,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季安妮已经知道瞒不下去了,只期望皇上可以包容和理解水芙蓉。 「那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龙莫寒都快爆炸了。 季安妮刚才的话显然已经承认了水芙蓉的身份是男人,但一个男人怎么会入宫为妃呢?又怎么会让季安妮知道了这个秘密?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竟然让自己的爱妃与一个男人共处同一屋檐之下,这也太危险了吧! 「皇上,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季安妮尽量稳定龙莫寒的情绪。 现在他们三人还站在门边,虽然门已经关上了,但如果音量太大的话,还是会被外面的花公公他们听去。就算要招供,也应该控制一下音量和情绪,不要节外生枝。 「昭姬。」龙莫寒拉住季安妮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入怀中,凑到她的耳边,低沉地问道,「你先告诉朕,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一个……男人。」 这最后两个字,说得简直快要咬到舌头了。 季安妮不敢贸然回答,回头看了看水芙蓉的脸色。 虽然季安妮早就知道水芙蓉的秘密,也知道今天事情是瞒不下去了……但就算要公布真相,也应该由水芙蓉自己坦白从宽,而轮不到自己向皇上招供。 「昭姬……」龙莫寒一定要逼季安妮出口,下意识捏紧了她的手臂。 季安妮吃疼,闷闷地哼了一声。 见状,水芙蓉豁出去了,把季安妮从龙莫寒手中救出来,低嚷道:「好吧,我全招了,你先放开她,与她无关。」 「朕当然知道与她无关……都是你,你,你……你这个……」龙莫寒指着水芙蓉那张欠揍的脸,想骂又找不到词,憋得都快炸开了。 「你想骂我『奸夫』还是『淫妇』啊?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了……」水芙蓉帮他找到两个贴切的骂词。如果从水芙蓉从妃的身份上来说,就是「淫妇」。如果从水芙蓉真实的身份上来说,又成了「奸夫」。唉,真是乱七八糟。 龙莫寒被他堵得一时无语,背负双手,「唉……」的一声,长长重叹。 「皇上……你消一消气……」季安妮小声地说。她还没有见过龙莫寒生气,今天好不容易见识到了,心中莫名慌乱起来。就算对方脾气再好,也还是皇上。皇上是老虎,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掉脑袋了。 「朕没有生气。」龙莫寒生硬地说,「朕只想知道,他……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又用食指指了指水芙蓉的头。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水芙蓉沉下心来,无畏无惧地抬头迎上龙莫寒愤怒的目光,承认道,「好吧,你没有看错,我是男的……我就是男的……」 「你怎么突然变成男人了?」龙莫寒再也控制不住了,冲上去一把抓住水芙蓉。 水芙蓉在他的龙爪之下挣扎起来,嚷道:「我本来就是男人,生下来就是男人,什么装不装的。」 季安妮害怕闹出事来,急忙拦在两人之间,劝架道:「皇上,你先放开他,先放开他,我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不要激动呀。」 「朕怎么可能不激动?昭姬,你居然和他……居然和他……」龙莫寒已经快要岔气了。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皇上,我和他……和他……和他只是好姐妹。」季安妮苦苦解释。 「好姐妹?」不知道龙莫寒能不能接受这个关系。 「皇上,其实我入宫不是为了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我是来查案的。」水芙蓉终于说到重点上来了。 「查案?」听到这两个字后,龙莫寒的情绪明显稳定下来。 「是啊,皇上,其实水从妃真的很不容易,他为了替他姐姐申冤,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皇宫,皇上……昭姬无意中得知他的秘密,被他的诚心感动,所以才为他保守秘密,并非有意欺瞒皇上,也并非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皇上,你要相信昭姬啊。」 季安妮拿出昭姬的魅力,眼神诚恳,滔滔不绝,果然把皇上稳住了。 「你到底要查什么案?」龙莫寒目光深邃地质问水芙蓉。 事已至此,水芙蓉便向龙莫寒一五一十地招供了。把自己为何入宫,以及入宫至今查到的线索全都向龙莫寒交代了一遍。 龙莫寒听得非常仔细,偶尔打断他,向深处询问,似乎心中早已有了什么打算。 他们一直谈了很久,连晚膳都没用。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花公公等不住了,壮着胆子过来敲门。 这时水芙蓉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全都交代清楚了,龙莫寒再也问不出什么多余的情况,于是便跟着花公公回去了。 # 龙莫寒离开之后,季安妮和水芙蓉都快虚脱了,两人全身瘫软地躺在床上。 「呼……吓死我了……」季安妮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如果皇上真的追究起来,水芙蓉就算被拖去午门斩首也不为过。好在皇上似乎也对三年前的案子很感兴趣,和水芙蓉谈得非常投机。谈到后来,已经完全忘记追究水芙蓉的欺君之罪了。 水芙蓉大口大口地喝了几杯茶,润湿喉咙之后又躺回床上,大胆地预测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反正我有预感,过不了多久,我们的禁足令就会被取消了。」 「为什么?」季安妮不懂他为何如此乐观。 水芙蓉道:「你想啊,皇上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把你和我放在同一个屋檐下呢?肯定会去向太后求情,取消我们的禁足令,这样我们就可以回从妃殿去分房睡了。不不不,以皇上的性格,他肯定一个晚上也不愿我与你多待。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今天晚上必有举措。」 「你的意思是,他今晚就会去向太后求情么?」季安妮趴在床上问。 水芙蓉道:「不过,就算今晚去向太后求情,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取消禁足令吧?……要我说啊,皇上今天晚上就会把你接到他那边去睡了。」 第254章 男男生子 「什么?」季安妮激动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我接过去和他睡,那我宁愿被禁足!」 「嘘嘘。」水芙蓉示意她噤声,「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连他的儿子都生了,还怕和他睡觉吗?」 水芙蓉一句话,堵得季安妮发不出声来。 什么连儿子都生了?话说没错啦,但是,唉……真是一言难尽。 季安妮拉起被子,遮住脑袋,转身面向墙壁,独自苦恼去了。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保佑我平安无事地度过今晚吧。 # 事实证明水芙蓉是很有预见性的,半个时辰之后,专接从妃侍寝的凤鸾宝车果然来了。 「哈哈,我就说嘛。」水芙蓉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后,忍不住高兴起来。 「就说我身体不好,不去行不行?」季安妮知道死到临头,还在做垂死挣扎。 「小昭,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水芙蓉跳下床来,揭开季安妮的被子,要把她从床上逼下来,「难道皇上他……他……他……」 「他」了半天之后,终于爆发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推论。 「难道皇上他是虐待狂吗?」水芙蓉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讶。 「哈?」季安妮已经完全傻眼。只能说水芙蓉的逻辑推演能力别具一格。 见季安妮不否认,水芙蓉便更加激动了,陷入妄想状态,滔滔不绝地讲出自己的幻想:「难道皇上他会逼你对他xxoo,然后他又对你ooxx,接下来你们两个一起用xx的方式oo,再然后又用oo的方式xx,然后的然后,xxooxoxoxo……」 「停停停停!」季安妮实在听不下去了。水芙蓉越说越过分,全是一些限制级的发言。 「那为什么你不敢去啊?」水芙蓉实在不明白季安妮害怕侍寝的原因。 其实他也不愿意把皇上想象成一个大变态,但不是常有人说,受到压抑太大的人通常爆发出来的时候也特别恐怖吗? 皇上平时在太后和丞相面前受气受多了,难保不会在床上爆发出来。 唉,可怜的昭姬啊…… 见水芙蓉一副垂泪的表情,季安妮真不知道他又产生了什么联想。 正想把他唤回现实,就听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娘娘,奴才是来接您去伺候皇上的。」这个声音季安妮还记得,就是专门和凤鸾宝车一起到来的老太监。季安妮被接过好几次,所以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像堕入一场噩梦似的。 「不要啊,饶了我吧……」季安妮在床上做垂死挣扎,用被子把自己像蚕蛹一样裹起来。 水芙蓉幸灾乐祸地拉着她的被子说:「小昭,快点起来,别让皇上等急了。」 他隔着被子拍了季安妮几下以后,就去给接驾的公公开门了。 门开以后,水芙蓉转身又对季安妮吆喝了一句:「小昭,快点啦。」 谁知这时门外那名公公却笑盈盈地对他说道:「娘娘,奴才今晚接的不是昭从妃……」 「什么?」水芙蓉吃了一惊,急忙又问,「那你来接谁啊?」 季安妮也听见了公公公的话,吃惊地从床上坐起来。 只见那公公满脸堆笑地对目光茫然的水芙蓉说道:「是来接你啊,水从妃……」 「什么?」水芙蓉顿时进入石化状态。这不可能吧,皇上明明知道他是一个男人啊! 「水从妃,请和奴才上车吧。」公公催促道。 「等等等一下,我我我我需要冷静一下。」水芙蓉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这个皇帝,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明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把自己接去他的寝宫? 水芙蓉用慢动作回过头去,正好迎上季安妮望来的目光。两人的目光一碰上,立刻迸发出默契的火花。在那短短一刻,两人脑海中都冒出了同样的答案。 难道……难道皇上他男女通吃? 「公公,请你在外面稍候片刻,我先准备一下,马上就来。」水芙蓉轻轻推了公公一掌,「啪」一声慌乱地关上了门。 接着他又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季安妮床前,抓住季安妮的双手问道:「小昭,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皇上他……他……他到底是不是虐待狂啊?」 「这个,这个嘛……」季安妮也没和皇上干过那事,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不过今晚皇上会特意把水芙蓉接去过夜,是否证明皇上的性癖果然是有点问题的呢? 水芙蓉见季安妮迟迟不答,还以为是难以启齿呢,顿时心中凉了半截,忍不住「呜呜」悲咽起来。 季安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芙蓉,不要担心啦,皇上他……他……他一定会很温柔的……我相信,只要你立场坚决,皇上他是不会对你用强的。」 想当初自己第一次坐上凤鸾宝车的时候,不也带了必死的觉悟么?但是见到皇上之后,对方也没有像饿狼扑羊那么兽性大发,而是心平气和地答应了自己不近人情的要求。 「呜呜,真的么?」水芙蓉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可悲,没想到初夜竟然要献给另一个男人。不过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巧了吧?刚知道自己是男人就把自己接过去睡觉。除了用他的性向特殊来解释之外,似乎没有其它答案了。 「娘娘……」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似是等得着急,开始催促了。 「怎么办?芙蓉,你去不去啊?」季安妮也替他担心起来。 「我……我……」水芙蓉咬了咬牙,拿出面对断头台的勇气说,「我去。」 「祝你好运。」季安妮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 「我觉得皇上一定还有什么考虑,这也许是他让我和你分房睡的另一种方法而已。」水芙蓉总算镇定下来,开始用冷静的观点分析问题,「总而言之,不去看一看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说到这里,目光坚定下来,就像当初决定要去镇妖祠一探究竟一样。 谁让他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呢。 # 水芙蓉离开之后,季安妮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不停想着:水芙蓉见到皇上了吗?皇上会对他说什么?以水芙蓉那火爆的脾气,不会把皇上激怒了吧?唉…… 季安妮自己已经够不省心了,没想到水芙蓉比她还不省心。 季安妮就像水芙蓉的亲娘一样,为自己这个「女儿」担心了整整一夜。 皇上明明知道水芙蓉是男人,为什么要把水芙蓉接去寝宫呢? 难不成皇上他……他,他真的是……homo?是homo还和昭姬生孩子? 原来……原来昭姬才是那最不招人待见的炮灰女配,神啊…… 糟糕糟糕,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混乱。 直到快到凌晨的时候,季安妮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里也不太平,水芙蓉的影子晃来晃去,搅得她不得安宁。 第二天早早就醒来了,眼皮刚刚睁开一条缝隙,就看见对面的床上坐着有人。 咦,难道水芙蓉回来了? 季安妮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对面床铺。 没错,那个优雅地坐在床边,正在对她莞尔微笑的美人,不是水芙蓉还能是谁呢?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季安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水芙蓉脸上阳光明媚,开心地问道:「小昭,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啊?」 明知故问,季安妮扁了一下嘴巴,说道:「这还用问吗?担心你啊。」 「哦,你是担心我失身,还是担心皇上失身啊?」水芙蓉故意和她开起玩笑。 「看到你这幅欠揍的表情,就让我觉得担心了一整晚的自己是个白痴。」季安妮一直担心昨晚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现在看水芙蓉这幅明媚灿烂的笑脸就知道白担心了。 水芙蓉炫耀般的问道:「小昭,你知道皇上昨晚对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啊?」季安妮干巴巴地问道。 「皇上说,他可以把我封为贵妃。」水芙蓉重重强调了「贵妃」二字。 「贵妃?」季安妮的双眉下意识蹙紧,觉得不可思议,没听错吧?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侍寝后的翌日,皇上把自己封为「皇妃」。没想到水芙蓉去侍了一晚之后,就直接被封为「贵妃」了。难道……昨晚,他和皇上真的有什么了吗? 光是用幻想,季安妮都快把自己吓疯了。 自己去侍寝那晚,什么都没做就封了一个皇妃。水芙蓉昨晚大概翻云覆雨,表现出众,令皇上龙心大悦,所以才直接被封为贵妃了吧。但是,但是…… 正在季安妮快被自己的妄想淹没之际,水芙蓉又道:「只要成为贵妃,就可以进入历宫了。这真是天赐良机,我绝不能错过。」 「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吧?」季安妮还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像陷阱似的。 水芙蓉道:「当然是有条件的啊。」 「什么条件啊?」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偏偏要和自己一问一答,浪费时间。 「条件就是……」水芙蓉故意拉长声音,把季安妮的胃口吊上最高点后,说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内幕,「条件就是……要我怀上他的孩子。」 第255章 直言不讳 「什么?」季安妮又听见了原子弹在脑海中爆炸的声音,拉过水芙蓉小声问道,「难道……难道昨晚你们真的……」 不对啊,就算昨晚水芙蓉和皇上真的一夜风流,两个男人也不可能生下小孩吧? 难道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生殖方式比较特殊,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季安妮还记得《西游记》女儿国一章里面,喝过子母河水的唐僧等人都怀孕了,说不定这天佑圣朝也有类似的东西呢。 正在季安妮纠结之时,水芙蓉就哈哈大笑起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道:「没有没有,皇上的意思只是让我假装怀孕啦。」 「假装?」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难度系数也太高了吧?宫内不比宫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本来的性别就已经够困难了,现在又要假装怀孕,不是故意把别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么? 「是啊。」水芙蓉点点头,继续道,「皇上的意思就是,他为我创造登封贵妃,进入历宫的机会,但是我也必须帮他保护妻儿,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而已。」 「真的没有问题么?」季安妮听得有点胆战心惊,转而又问,「保护妻儿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么?」水芙蓉微微扬高声音,用看笨蛋的眼光看着季安妮。 「不……」季安妮慢慢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我明白……」 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上的这种做法,无非就是故技重施,就像当初对待宝贵妃一样,现在又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水芙蓉。他无非就是想为明皇子这只肥美的白兔制造一片可供隐蔽的草原而已。 还记得昨天他才装作无意地问过自己:「如果宫中出现第二个宝贵妃,你会恨死朕吧?」 还以为他终于有点歉意了呢,没想到结果却是…… 依旧我行我素地推行着他的「保护小白兔」计划。 宝贵妃的死令他有了顾忌,而现在水芙蓉的出现,无疑在他面前打开了新的局面。 让一个男人假装怀孕,绝对比当初对宝儿造成的伤害小得多。而且,水芙蓉是那种一听说可以进入历宫,马上举双手双脚要求对方让他怀孕的人……所以皇上就更无后顾之忧了。 季安妮依旧无法坦然地接受他的做法,因为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重蹈覆辙。只不过,这次选择了「弄虚作假」这种比较高明的手段而已,没有像宝贵妃那样假戏真做。 没有注意到季安妮忽然低落的情绪,水芙蓉一边回忆着昨晚的经历,一边徐徐说道:「总觉得皇上好像也很想知道三年前的真相,所以我与他一拍即合,立刻就结成盟友了。」 皇上关心三年前真相季安妮可以理解,因为那次事件和皇上的生母,也就是慧妃的自杀似乎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上遭太后掣肘,不便详查,所以只有委托水芙蓉帮忙。 「我觉得还是太冒险了……」季安妮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水芙蓉倒是很乐观,说:「反正连皇上都和我是一条船上的,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我怕什么啊?」 「话虽如此……」季安妮不知道该不该明说。 其实龙莫寒没有水芙蓉想象中那么有本事,自从有了那一次刑场的遭遇之后,季安妮便不敢再对龙莫寒的皇权抱有任何希望。 还记得当时她举起免死金牌的时候,太后不但不当一回事,还说就算皇上站在这里也照样下令行刑。所以,如果水芙蓉假装怀孕的事情被人揭发了,皇上真不一定保得了他。 「总而言之,我已经答应皇上了,接着只要等到五天之后被正式封为贵妃就行了。」水芙蓉在季安妮出言阻拦之前,先她一步把自己坚定的决心讲了出来。 季安妮见劝也劝不住了,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她忽然发现刚才水芙蓉的话中有一个奇怪之地方,于是问道:「为什么要等五日之后才能封为贵妃呢?」 她自己是在侍寝之后的第二天就被封为皇妃了呀。 「那是因为五日之后才能验出我有身孕嘛。」水芙蓉理所当然地说。 季安妮的表情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水芙蓉继续讲道:「皇上会在太医院为我安排好一切,五日之后,只要我去太医院一检查,立刻就能查出身孕。有了身孕之后,就可以奉子为妃了。」 「唉……」季安妮又是一声长叹。 看到水芙蓉那又期待又兴奋的表情,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也许水芙蓉这个男人早已没了男人的自觉,觉得装孕妇很有挑战性,很好玩似的,所以跃跃欲试,一点也不怕原形毕露之后惹祸上身。 # 当日中午,花容来给季安妮和水芙蓉送膳的时候,又带了太后宫的最新消息。 「娘娘,听说昨晚又有狐狸在太后宫附近出没,差点跳上了太后的床。太后真的吓坏了,今天还请了几名太医去联合会诊呢。诊来诊去,都说太后是得了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根治这次心病的良方便是早日解决宫中的狐妖之祸。」 花容说的倒是平淡,但就是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听上去才格外让人心凉。 「那太后还有再提谢罪礼一事么?」季安妮比较关心这个。因为如果太后决定举行谢罪礼的话,云真就能借机回宫了。说不定,自己还可以顺利和云真见上一面。 花容说了一句令季安妮安心的话:「听说太后已经派人去宫外请国师回宫了。」 「真的?」季安妮听后果然精神一振,双眼放光,就像久旱逢甘霖似的生机盎然起来。 「对了,那艳娘呢?」水芙蓉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他还记得昨天花容说,艳娘很反对太后在镇妖祠举行谢罪礼,不会这么快就妥协了吧? 提到艳娘,花容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 毕竟花容不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丫鬟,只能从别人口中打听一下太后宫的最新情况。关于艳娘的详细消息,她可无处打听啊。 「我觉得艳娘不会善罢甘休……」季安妮想起当初艳娘警告她不要靠近镇妖祠时的语气和眼神,还能感到阵阵寒意从背脊窜起。 就算艳娘气场再强大,也只是一名宫女而已,她有什么能力反抗太后呢? 「娘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花容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似乎觉得季安妮会在谢罪礼上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似的。 季安妮摊了摊手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太后说一我还能说二么?」 虽然艳娘警告过自己不能靠近镇妖祠,但如果连艳娘都无法阻止太后举行谢罪礼的话,她应该可以原谅自己迫不得已靠近镇妖祠吧?季安妮这样自我安慰着。 「娘娘,你能告诉奴婢,那晚镇妖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花容终于问到重点上来了。难怪花容怀疑季安妮会在谢罪礼上有所举动,原来是对镇妖祠那晚发生的事情心存不安。 季安妮不知该不该说,正当她犹豫之时,水芙蓉给她使了个颜色,示意让她不要多言。接着,水芙蓉对花容道:「那晚小昭被狐妖袭击之后就昏迷了,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 花容摇了摇头道:「奴婢只是担心娘娘的安全而已,没有什么想问的。」 「花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季安妮始终觉得花容今天不太对劲。 花容想了想道:「娘娘,你肯听奴婢一言么?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太后,千万不要去镇妖祠。」 「为什么?」这可是明目张胆地和太后对着干啊,总得问问原因吧。 「你一定要问出一个原因么,娘娘?你就不能相信奴婢一次么?」花容还是不肯直言。 「花容,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根本没有诚意。你这样遮遮掩掩,欲言又止,说一半藏一半,我敢相信你么?」季安妮有些急了。 「娘娘,奴婢真的不能说,说了后果不堪设想。」花容被季安妮逼得呼吸急促。 「你果然藏了什么秘密。」季安妮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这时水芙蓉忽然站起来,好好先生一样地举起双手安抚季安妮和花容道:「好好好,你们不要吵了,我知道是我坐在这里很碍眼,我出去还不行么?你们有话慢慢说。」 这时季安妮才恍然大悟,明白花容不肯直言的原因。 也许花容并非刻意隐瞒自己,而是不想让水芙蓉这个第三者听到。 上次花容想和季安妮密谈的时候,季安妮留住水芙蓉,说和水芙蓉是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花容当然不会再提出类似让水芙蓉回避的要求了,而是选择对关键问题避而不谈。 见水芙蓉转身欲走,季安妮镇定地拉住他道:「芙蓉,你等等,不要出去。」 水芙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花容那静若止水的目光,这时渐渐漾起一丝不满和气恼。 季安妮才不管那么多呢,直接把话敞开了讲道:「花容,你做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让安贵妃当上皇后,无非就是想为席家报仇,我理解你,如果安氏真的作恶多端,我不反对你把他们连根拔起。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水从妃不是外人,你若防她就是防我。」 一席话讲得水芙蓉感动万分,泪光盈盈,但同时也让花容色如土灰。 既然季安妮把花容与安氏为敌的底牌都亮出来了,花容也被惹急了。 「既然娘娘坚持的话,奴婢只好直说了……」说着她从腰带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啪」一声放到桌上道,「娘娘,就是这一包东西,如果娘娘决定参加谢罪礼的话,那么奴婢就必须把这包东西加在娘娘出行之前食用的膳食之中。」 「这是什么?」季安妮盯着那个小纸包,看上去应该不是盐巴或者味精之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只听花容淡定从容地告诉她道:「是毒药,娘娘。」 第256章 形影不离 短短五个字后,房间中三人都像雕像似的不再动了。 季安妮的目光落在纸包之上,好久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花容问道:「开玩笑的吧?」 就算真是毒药,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到自己面前吧? 如果是毒耗子的毒药也就算了,刚刚花容简洁明了地讲道,这药是用来毒自己的。 「哈哈……哈哈……」水芙蓉的嘴角向上牵了几下,配合季安妮刚才的话,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干笑。 「娘娘,这药是安贵妃交给奴婢的。她说只要算好下药时间,让你在谢罪礼的时候倒下,就能当作是狐妖娘娘对你的惩罚了结,没人会深究死因。」花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然后你就答应了么?」季安妮问。 「答应了,因为我无法违抗她。但是我知道,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跟了一个任性妄为的主子,奴婢只能时时刻刻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季安妮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花容已经受命于安贵妃,又为什么背叛安贵妃,把毒药放在自己面前呢? 花容苦笑道:「娘娘,本来奴婢不想告诉你,但刚才被你一逼,忍不住就说出来了。其实奴婢现在正在后悔呢……早知道就忍一忍,什么都不说了……」 「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季安妮听了刚才的话后脑子已经变钝了,只知道问别人怎么办。 「娘娘终于肯相信奴婢了么?」花容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因为季安妮一向对她戒心很重。 「你把这么大的事都说出来了,我还能不相信么?」季安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吓得她都有点神经痛了。 花容道:「只要娘娘不去参加谢罪礼,安贵妃就找不到下毒的借口。就算娘娘真要参加谢罪礼,可否假装中毒?这样奴婢对安贵妃才能有所交代。」 「怎么假装中毒啊?就算我装肚子痛在地上滚来滚去,但去太医院一看,太医说没有任何疾病,那安贵妃不会觉得奇怪么?」季安妮不太会演戏,总觉得会穿帮。 花容道:「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只有太医查不出来的毒药,安贵妃才敢下啊。」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道理。 水芙蓉出主意道:「那还是假装中毒好了。比起得罪太后,还是假装肚子痛在地上滚几圈比较容易。」 「她真的想让我死么?」季安妮问。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愿相信事实的残酷。 「唉,最毒妇人心啊……」水芙蓉又插入一句忧伤的感慨。 花容接着道:「娘娘,安贵妃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二计。如果她想对你不利,一定会通过奴婢下手。而奴婢则会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向娘娘报告一遍,到时候我们见招拆招,也就不怕她下毒手了。如果时机成熟,我们再揭穿她的歹毒。只要铲除恶人,宫中也就太平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双重间谍」吧。安贵妃想利用花容当间谍,对付季安妮,但花容却一直向着季安妮,反倒成了安贵妃身边的间谍。 「难道就不能现在把这包毒药交到内务府去,让他们秉公处理么?」季安妮不知道花容话中的「时机成熟」究竟要等到几时。 「娘娘,你别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但内务府是安氏的天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颠倒是非黑白。贸然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花容把桌上的纸包收了起来。她不愿对季安妮下毒,也不想失去安贵妃的信任,心力憔悴地苦苦扮演着自己的双重角色。 花容刚把纸包收好,门外就传来侍卫的禀告声,说天宁公主就在桃园门外。 # 天宁公主?这倒是一位稀客。 季安妮让花容把桌子上的碗碟全都撤走,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接客。 虽然季安妮被禁足在文华院中,不能外出,但这个小小的桃园每天都有尊贵的客人来访,昨天是皇帝,今天是公主,所以好像也不怎么寂寞了。 季安妮刚把房间收拾好,想让侍卫传话带天宁公主进来,谁知等不及的天宁公主早已来到门口,看见正在勤奋擦桌子的季安妮,大笑起来:「哈哈,昭从妃,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意思就是手忙脚乱的,没有一点淑女风范。 「公主也还是老样子,每天笑呵呵的,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季安妮与天宁好久不见,就像老朋友似的寒暄起来。 天宁背负双手,昂首挺胸地大步踱入房间,用舍管大妈检查宿舍卫生时的严格眼光,把房间审视了一遍,说道:「啧啧,这里还不错嘛。又干净又明亮,一点也不像禁闭室。」 天宁刚走进来,季安妮就发现她身后还跟的有人。 那人长得和花容一模一样,对了,季安妮差点忘了,花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月貌,是天宁公主的贴身侍女,不过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她了。 月貌与花容不同,看上去软弱很多,而且不怎么说话。 正好花容也在房间中,两姐妹的目光一接上,顿时有一种奇怪的电流在房间中窜动。 这电流其他人也接收到了,于是天宁公主很体贴地扬了扬手说:「对了,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吧?今天正好,你们姐妹俩出去转转吧,有什么话就好好说说。本公主也有很多话想问昭从妃,大概要问到傍晚才回去。时间长着呢,你们慢慢谈吧。」 天宁公主的意思就是,在她打道回府之前,花容月貌可以尽情叙旧。 花容月貌感谢了天宁的恩情之后,双双走了出去,看来她们之间真的有很多话想说。 她们离开之后,季安妮问道:「公主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昭姬这里?」 其实刚才听天宁说什么「要问到傍晚才回去」季安妮就头大,就算开庭审犯人也审不到这么长时间吧? 天宁公主道:「听说今天文华院在起草谢罪礼用的谢罪辞,本公主好奇,所以就来文华院看看热闹。忽然想起昭从妃你正好被关在这里,于是就顺便来探望你。」 「文华院在起草什么?」季安妮和水芙蓉异口同声地惊讶问道。 「谢罪辞啊,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么?」天宁公主也很惊讶,杏核似的大眼睛眨了一下。 季安妮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刚才听花容说太后已派人去请云真回宫,现在又听天宁说文华院开始起草什么谢罪辞,看来举行谢罪礼一事早已决定下来。 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通知季安妮和水芙蓉做好前往镇妖祠的准备了吧。 「算了,不谈这个,昭从妃,给本公主讲讲那天晚上你在镇妖祠的见闻吧?」 天宁果然是为了打听这件事情才来的。 季安妮聪明地把话丢给水芙蓉:「那天我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公主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水从妃吧,他记得可清楚呢。」 反正刚才花容向自己打听镇妖祠一事的时候,水芙蓉就自告奋勇地帮自己挡话,那么现在再让他好好表现一下,把天宁公主也一起挡了吧。 这么做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两人口径不一致。那晚的情况全都交给水芙蓉去描述,季安妮只用一句「昏迷不知」搪塞过去。只要水芙蓉的话不要自相矛盾,就不怕穿帮。 天宁公主就像接飞盘的小狗一样,见主人把飞盘向前一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拔腿追了上去。一听说水芙蓉知道详情,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水芙蓉身上,兴奋地问:「水从妃,那晚到底怎么了?你们看到狐妖娘娘了么?她长什么样啊?」 天宁公主从小听着皇宫怪谈长大,但是长这么大,一次妖怪都没撞过,现在好不容易遇到接触过灵异事件的熟人,当然要好好打听一下,满足她的好奇心。 水芙蓉道:「妖狐娘娘没见到,不过倒是见到一只大狐狸。那狐狸全身雪白,而且还长了很多尾巴。」 「真的么?真的么?是不是九尾白狐啊?」天宁公主更加兴奋了。 水芙蓉道:「是不是九条尾巴我也没数清楚,反正很多就是了,就像孔雀开屏似的。」 「那它现在在哪里?」天宁公主好像马上就要动身捉妖似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狐妖咬了昭从妃一口之后就跑了。」水芙蓉的故事讲完了。 但是天宁公主还没听够,缠着他又问了好多关于狐妖的问题。比如说那狐妖的体型有多大啊,眼睛什么颜色啊,叫声是什么样的啊。简直就是狐妖迷。 待水芙蓉一一回答完毕之后,天宁公主憧憬地说:「我也好想见一见这只狐妖呀……」 「喂喂,公主……」熟知天宁公主脾气的季安妮忍不住打断她,问道,「你该不会也想参加谢罪礼吧?」 天宁道:「本公主当然想参加啦,但是母后不同意啊。」 「会同意才怪……」 镇妖祠是关妖怪的地方,太后怎么舍得让天宁公主这个宝贝女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但天宁公主也不是乖乖屈服的人,她得意洋洋地宣布道:「所以本公主决定了,要和昭从妃你形影不离地联成一体,只要昭从妃你去镇妖祠,本公主也要一起跟去。」 「联成一体?」季安妮看见天宁公主那一脸坏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可惜为时已晚,天宁公主突然抓住季安妮的手。 她们的五指彼此交错,紧紧扣在一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季安妮感到掌心传来一种非常奇怪的触觉。 就像一颗生鹌鹑蛋在手心被挤爆了,蛋清蛋黄全都流出来,粘在她们手上一样。 黏液流过的地方,就像502胶水似的,把季安妮和天宁公主的手紧紧粘在一起。 这时,季安妮才终于明白天宁公主话中「联成一体」的真实含义。 第257章 长和木脂 「公主……」季安妮欲哭无泪,见自己的右手已经牢牢与天宁公主的左手粘在一起,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几部电视剧,里面男女主角的手腕被手铐铐在一起的桥段屡见不鲜。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胶水黏住的一天,而且对方……怎么看都不像男主角吧? 「昭从妃,你不要怪我,我想了半天,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最可行。」天宁公主把脸颊贴在季安妮的胳膊上蹭了蹭,就像宠物撒娇似的,季安妮想怪她也怪不起来了。 「公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季安妮手上的黏液已经渐渐干了,凝在她们手上。 季安妮的右手就像和天宁的左手长在一起似的,连指尖都无法移动了。 天宁公主回答道:「南方有一种珍稀的树木,叫做长和木,这黏液便是长和木的树脂。是从南方进贡来的贡品,外面想买还买不到呢。」 「公主啊,你该不会一辈子都想和我这么连着吧?」季安妮为自己的下半生担心。 不等天宁回答,比季安妮稍微见多识广一点的水芙蓉便抢先说道:「我倒是听说过这长和木脂,据说它的粘性只有一种草类的汁液能解。不过那草类只长在长和木的树根处,所以也很稀少,好像叫做……叫做解脂草……」 又是一个没有听过的名称,季安妮断定那什么长和木、解脂草都是这个时空的特殊产物。 天宁一听水芙蓉说出解脂草,立刻嚷道:「宫里的解脂草汁全都被本公主倒进河里去了,要想分开我们,除非再去南方求新的解脂草汁。不过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也要三天三夜吧。我不信母后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把谢罪礼延迟到三日之后。」 「这可不是一点小事啊……」季安妮低声轻叹,再次深刻认识到天宁公主的思考模式异于常人。一般人会为了参加一场典礼就把自己的手和别人的手连在一起么?穿衣服该怎么穿啊……季安妮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未来三天的艰辛了。 「公主啊公主,你这样让我怎么吃饭啊?」季安妮再次望着自己与天宁公主紧密相连的右手泪叹。连在一起之后,不仅脱衣服不方便,就连吃饭也困难重重了,因为她还没有练出用左手拿筷子的功夫。 这时天宁公主甜蜜地笑了起来,答道:「本公主喂吃你呀。」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她那自由状态的右手。 季安妮顿感语塞。算了,反正只是三天而已,眨眼间就过去了。 「小昭……」水芙蓉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他这声小昭喊得非常低沉,一听就他知道非常担心。「我觉得这样不妥,而且……而且……可能还有危险。」 当着天宁公主的面,水芙蓉不敢明说。从他的眼神中,季安妮忽然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季安妮两次前往镇妖祠,两次都变成狐妖。而且两天之前,艳娘还亲口告诉季安妮,说她并非被狐妖附身,而是自己变身成了狐妖。当时艳娘还忠告季安妮不要靠近镇妖祠,这是否证明她的变身和镇妖祠有关呢?如果季安妮和天宁公主这样手牵手地去镇妖祠参加谢罪礼,如果她又像以前一样突然变成狐狸了怎么办? 绝对不能让天宁公主知道自己变身的秘密! 而且变为狐狸之后意识全无,万一不小心咬伤了天宁公主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后果可怕,季安妮下意识摇了摇头。 「怎么了?」天宁公主见季安妮双眉紧促,终于露出了一丝歉意。 「除了解脂草,真的没有其它办法把我们分开了么?」季安妮希望事情还能有一丝转机。 但天宁公主却有摇头把季安妮最微小的一点希望都击碎了。 「没有了,长和木脂只有解脂草的草汁能除去。在没有新的草汁送入皇宫之前,我们就只能维持这种状态。当然,如果昭从妃你实在忍受不了,就把自己的胳膊砍了吧。」天宁公主对季安妮的那只手不怎么心疼。 「呸呸呸,我才舍不得呢。」季安妮还不至于因为右手行动不便就自残。 「那不就得了。昭从妃,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参加谢罪礼吧,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那被镇封在镇妖祠里的狐珠。」天宁公主一提起狐珠,先前那愧疚的表情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为了看狐珠一眼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坚决。 「不行,不能带你一起去,公主,你还是早点去向太后认错吧。」季安妮真的很怕自己在天宁公主面前现出原形。 谁料天宁公主却不把她的担心当作一回事,摆了摆手道:「现在就去道歉?太早了吧,本公主就是要让母后措手不及,等她派人来这里接你们去镇妖祠的时候,才发现本公主和你粘在一起,到时候时间紧迫,母后她无计可施就只有答应本公主的要求啦。」 原来天宁公主打的是这个算盘。她见文华院已经开始起草谢罪辞了,便推测谢罪礼很有可能就在今晚举行。于是用长和木脂把自己和季安妮粘在一起,不怕不能参加谢罪礼。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侍卫传话的声音:「公主,娘娘,少将军来了,在门外求见。」 少将军就是康孝荣,他怎么也来了?猜不透他来意的季安妮忘了回答。 倒是天宁公主一听到「少将军」这三个字就双眼放光,亟不可待地催促道:「真的么?快请他进来。」就差没有冲出去亲自迎接了。 「公主,你别这么高兴,少将军可能是冲着你来的。」水芙蓉发出一句预言。她虽然没见过康孝荣,但却听说这位少将军的职责是保卫皇宫,天宁公主把皇宫里的解脂草都倒掉了,从时间算来,也该有人发现了吧?而康孝荣的到来,说不定就是来找天宁公主问罪的。 正在这时,康孝荣已经来到门口。 「孝荣哥,你怎么来了?是来见昭从妃的么?」天宁公主问道。要不是她现在和季安妮粘在一起,只怕她早已热情洋溢地迎上去了吧。 「是来见你的,公主。」康孝荣对她行了个礼,接着又向季安妮和水芙蓉问了好。 天宁公主见事情果然被水芙蓉料中了,不由有些心虚,别开脸道:「见我?见我干什么?」 康孝荣道:「刚刚把守仓库的侍卫来前来禀告,说仓库里存放的一箱解脂草全都被人倒掉了。在此之前,他们只放公主你一人进去过……」 言外之意,那个犯人不是天宁公主还能是谁呢? 那些侍卫知道天宁公主脾气不好,不敢招惹她,于是便只有求助他们的上司康孝荣。还好康孝荣在天宁公主面前还算有面子说话的人,所以才来到桃园询问详情。一进门看见天宁公主的左手和季安妮的右手紧紧捏在一起后,不用多问就猜到天宁公主的打算了。 「公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连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公主呢?」 康孝荣的意思,好像是要追究天宁公主毁坏解脂草的责任了。 天宁公主不信康孝荣敢逮捕他,撒娇似的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康孝荣故意吓唬她似的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按照律令论处的话,公主,你这次犯的罪行够判『斩手』了。」 「斩首?」在场三人全都愣了。因为光用耳朵听,他们都以为康孝荣说的是「砍头」呢。 这时康孝荣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道:「是斩『手』。」 看到他的动作之后,在场三人才终于明白过来。 「呼,吓我一跳……」季安妮抚了抚心口,完全没有意识到『斩手』的后果也是同样严重的。 「孝荣哥,不会是真的吧?」天宁公主担心地问。虽然她觉得康孝荣不会对她用刑,但看对方那张执行公务时才会摆出的严肃表情,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康孝荣吓人吓够了,居然开始玩笑来,他指了指天宁公主与季安妮相连的手说:「公主,把你的这只手砍下来,不是正好可以还昭从妃自由了么?」 「不要……」天宁公主立刻把自己的手藏起来,「孝荣哥,你可不要吓唬我。」 「属下职责所在,秉公办事,没有办法。除非公主你乖乖去向太后认错,只要太后肯原谅你,那就不用断手了。」说来说去,其实康孝荣是想逼天宁公主自己去向太后自首。只有天宁公主自首了,他才能向内务府交代。 「那……那母后她……她现在心情怎么样?」天宁公主小心翼翼地问。被康孝荣一吓,她也想去乖乖认错了,但又怕太后心情不好,去认错只是火上浇油。 康孝荣道:「如果公主害怕太后生气,以后就不要胡作非为了。」 如果把天宁公主闯下的祸全都记录下来,大概足够堆满文华院的一个书房了吧。 「我……我只是想去镇妖祠看一看嘛……」天宁公主委屈地低下了头。 「那里妖气太重,公主还是少靠近为妙。」康孝荣忠告道。 第258章 正是时候 「好嘛,我这就去向母后道歉。」天宁公主似乎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一定会挨一顿臭骂。而且……说不定连昭从妃也不能参加谢罪礼了。」 「那不就只剩我一个了?」水芙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她可不愿自己一人去那神秘的房间向一个珠子道歉。 康孝荣道:「还有国师和元融道长。」 「哦,那就好。」水芙蓉听到有两名大将为她护航,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对了,云真已经回来了么?」季安妮向康孝荣打听。 既然康孝荣刚才那么肯定地说云真和元融道长会一起参加谢罪礼,那么是否说明云真已经回宫了?季安妮真不愿意让他一回宫就听见自己被软禁在文华院里的消息…… 康孝荣道:「国师现在暂时还未回宫,但是傍晚之前一定会回来的。国师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打开镇妖祠的封印。」 「也就是说,谢罪礼已经定在今天晚上了么?」水芙蓉问。 康孝荣点了点头。接着又对天宁公主说道:「公主,事不宜迟,还是快去太后宫吧。」 「好,去就去。」天宁公主料定太后不会真的动怒,最多骂几句就完了。 「等等,那我也一起去么?」季安妮慢半拍地提出自己的疑问。现在她已经和天宁公主连为一体了,如果天宁公主要去太后宫的话,她不是也必须一起跟去么? 天宁公主偏头看了季安妮一眼,想也不想就说了三个字:「那当然。」 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可是,可是我正被禁足啊。」季安妮用「禁足」当借口,其实只是不想去见太后而已。 只要被太后瞪一眼,她就折寿十年。 康孝荣道:「这没有关系,情势所逼嘛,太后不会深究的。」 既然连康孝荣这个警备长都这么说了,季安妮也只好认命。 虽然她不愿意去见太后,但想到只要见过太后之后就不用参加谢罪礼,也没有再次变身的危险了,心中还是非常庆幸的。 天宁公主这次的恶作剧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 季安妮、天宁公主、康孝荣三人一起离开桃园。 康孝荣本想一路把她们护送到太后宫去,谁料刚刚走了百来步,就看见花容月貌两姐妹并肩归来的身影。 天宁公主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月貌出门,于是问月貌道:「你们聊完了么?」 其实猜也猜得出来,如果没有聊完的话,怎么会走上回来的路呢? 月貌点了点头,忽然发现天宁公主和季安妮的左手右手是连在一起的,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公主现在要去哪里?」 「哦。」天宁公主不以为意地把她和季安妮连在一起的手向上抬了抬,尴尬地笑着说,「本来是想粘着昭从妃,然后和她一起去镇妖祠的,只可惜本公主打错算盘了,现在正要去向母后认错呢。」 「公主……」月貌一声轻叹,似是已对这个乱来的公主没辙了。 天宁公主很体贴地说道:「有少将军陪我去母后那里,如果月貌你还想多和你姐姐聊一会儿也没关系。」 月貌却道:「奴婢还是陪着公主吧。」 忽然遇见花容之后,原本想陪公主一起去太后宫的康孝荣也改变了注意,听见月貌这句似乎是专程帮自己退场的话后,他也抓住时机地说道:「既然公主有月貌随行,属下另有要事,就先告退了。」 「你刚才怎么没说你有要事啊?」天宁公主可不愿眼睁睁放康孝荣走。 这时季安妮在天宁公主耳边低声道:「公主,你不是去太后宫领赏,而是去受训的,让少将军跟在一旁,就不怕丢脸么?」 天宁公主一听,这才发觉季安妮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自己被太后训得灰头土脸、泪流满面的样子被康孝荣看到了,那可就丢人了。 思及此,天宁公主急忙对康孝荣道:「那好吧,孝荣哥,你忙你的,千万别去太后宫。」 说着生怕康孝荣跟上来似的,挥挥手拉着季安妮急急忙忙地跑了。月貌跟在她们身后。 「公主,慢点,慢点。」季安妮一边跟着天宁公主向前跑去,一边回头向康孝荣眨了一下眼睛。除了天宁公主这个小笨蛋以外,谁看不出来康孝荣临时改变主意是为了花容啊? 康孝荣对转回头对他眨眼的季安妮轻轻一笑,笑容之中似乎有些感激。 而他身旁的花容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就像一尊石像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 很快,天宁公主、季安妮、月貌三人已经离开文华院,走在前往太后宫的路上。 天宁公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不对啊……本公主为什么总感到有些心神不宁的?」 「公主是在担心太后责罚么?」季安妮问。 「不是。总觉得本公主好像被骗了。」天宁公主突然停下脚步,阴沉沉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干笑起来:「公主多心了吧?」 「不对,本公主一定是被骗了。孝荣哥他明明打算陪我去见太后的,为什么突然就称有事在身逃了呢?」天宁公主就像侦探似的推理起来,眼睛渐渐精明起来,低吟道,「而且……是遇见那个人之后才突然起变化的……」 「那个人」指的当然是花容。 季安妮怕她吃醋,急忙道:「公主,你想太多了。」 「没有,反正本公主就是知道他还喜欢她。」天宁公主忽然发起火来,声音一下抬高不少,转回头又逼问月貌道,「月貌,你说,孝荣哥是不是还喜欢你姐姐?」 月貌怎么敢乱说,在天宁公主那吃人般的目光下,不安地低下了头。 「公主,我们不是还要去太后宫么?」季安妮把停下脚步的天宁公主向前拉去。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天宁公主不顾季安妮的阻拦,掉头向回跑去,直奔文华院。 「公主!公主!」季安妮拼命拉都拉不住。 天宁公主就像一匹暴走的野马似的横冲直撞,要不是季安妮体力好,只怕还跟不上她呢。 月貌被她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不一会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 季安妮被天宁公主拉着冲回文华院后,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天宁公主在文华院里左看右看,似乎是想找个人来问问有没有看见康孝荣的行踪。 但文华院中非常冷清,她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到半个人影。 季安妮有些着急了。一来担心康孝荣和花容真的被天宁公主找到,二来也担心被文华院中长孙楠那些人看见。如果让他们发现本该被禁足的人竟在院子里面到处乱跑,只怕又会借题发挥吧。 「公主……」季安妮有些不知该如何劝住天宁公主。其实她自己也有些心虚,因为刚才为了给康孝荣和花容创造机会,她也骗了天宁公主。 「本公主知道他们就在这附近。」天宁公主拉着季安妮,完全凭着自己的第六感向前走去,脸上的表情就像正妻要去捉奸一样。 「公主,就算你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季安妮觉得天宁公主只是在自寻烦恼而已。 认真想来,那两人好歹还有一个古老的婚约维系着,天宁公主才是第三者吧? 「我,我……我也不知道……」天宁公主一边走,一边抽了抽肩膀,就像要哭出来似的。 「公主,你觉得少将军他喜欢你么?」季安妮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天宁公主问哭了。 天宁公主停顿了好久,才终于轻轻地说:「我……我不知道……」 季安妮听得出来,天宁公主之所以这么回答,只因为她知道康孝荣对她没有意思,但又不愿放弃希望,所以只好用「不知道」这三个字来说服自己不要死心。 「公主,我们不要找了,还是先去太后宫吧?」季安妮试着把天宁公主向回拉。 天宁公主挣扎着,不肯回去,一定要在文华院里继续找下去。 「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我……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他……」天宁公主孩子气地说着,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型。 见她这么难过,季安妮也不敢多说了,默默跟着天宁向前走去。 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换来相应的回报,苦苦纠缠只会害自己越来越痛苦而已。 况且天宁公主还是一个小孩子,在季安妮生活的时代,一定会被归为「早恋」一类。 早恋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不是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就是长大以后一笑而过。 为什么天宁公主连早恋都恋得这么悲壮呢? 走着走着,路的尽头到了。 无路可走的天宁公主只好停下脚步,季安妮正想劝她回去。 谁料正在这时,就在季安妮和天宁公主所在位置的右手边,墙壁和房屋之间,那大约只有两步宽的狭小空隙中,一个背光的人影忽然晃动了一下。 那一刻,季安妮和天宁公主的心脏同时紧缩起来。 说不清为什么,她们都感觉到那人影就是康孝荣。 天宁公主转头望去,她看见在那有些昏暗的光线中,两道人影紧紧地抱在一起。 不是抱,而是康孝荣紧紧压着另一人的肩膀,那人正是花容。 他们好像正在低声争执着什么。 突然,只见康孝荣把头低了下去,封住花容刚想说话的嘴。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季安妮和天宁公主所在的位置,正好从最完美的角度目睹了这幅极具冲击性的画面。 第259章 三角习题 笼罩在阴影中的两人身影,就像爱情电影中最浪漫的镜头。 非常美妙,非常炫目,但也似乎早已被打下了悲剧的烙印。 花容原本还有些挣扎,但很快便顺从了对方的举动。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两名目瞪口呆的观众。 「公主……」等季安妮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秒钟之后了。 她的思维凝固了,身体也有些僵直,就像穿着连衣裙站在南极一样,连神经都被冻成了冰块。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感知到的,便是右手紧紧与天宁公主抓在一起的部分。 通过那只手,她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了天宁公主身体的颤抖。 她以为天宁公主会尖叫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又刁蛮又任性地冲过去,分开亲吻的两人。 但是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时间静静地又流逝了几秒钟之后,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天宁公主脸上,竟忽然流下了两行清亮的泪水。 天宁公主没有发出声音,紧紧地咬着下唇,就像想把自己的声音全部吞入腹中一样。 「公主……」看到她拼命忍耐的样子,季安妮的心也被深深刺痛了。 爱人的心应该没有错,无论是天宁对康孝荣付出的,或是康孝荣对花容付出的,或是花容对康孝荣付出的,这三段感情之间分不清谁轻谁重,谁爱得更深,谁付出得更多。但是在「爱情」这场规定只有两个人参与的游戏之中,注定有些人的存在是多余的。 「公主……」当季安妮第三次轻声低唤的时候,天宁公主的眼泪已经不是两行,而是满面。她依然没有出声,快被咬破的嘴唇染上了鲜血般的红艳。 就连季安妮也希望她可以大叫一声,哭出来,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超乎平常的冷静。 而这冷静似乎又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季安妮很怕她出事,于是试着把她向回拉。 就在这时,康孝荣似乎也感觉到天宁公主的视线了。 他下意识转过头来,正好迎上天宁公主那双盈满泪光的红色双眼。 就在那一瞬间,他也惊呆了。 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天宁公主就已转身跑开。 天宁公主一跑,季安妮也只能跟着。康孝荣向前追了两步后,不知道为什么,双腿竟下意识停了下来。他追不下去,眼睁睁看着天宁公主逃远的背影,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时花容慢慢走上前来,站在康孝荣身后大约半步的地方。她稍微酝酿了一会儿,接着轻轻开口道:「少将军,公主真的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珍惜她。」 从容得有些冷漠的语气,就像一个外人似的,冷眼看着这一出精彩上演的剧目,而自己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冷漠的态度把康孝荣激怒了。他转过头,一把扼住花容细弱的手腕。只是扼住而已,他的喉咙被闷闷地卡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花容试图甩开他,但每次甩开以后,都会被他再次抓紧。 这样反复了几次之后,花容终于忍不住低声怒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知道我爱的人到底是谁!」 说完就把花容紧紧抱入怀中,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向她咬紧的嘴唇吻去。 「放开我!」花容也怒了,在康孝荣的怀中挣扎起来。 无论她反抗得有多激烈,最后还是被康孝荣牢牢制服。 在带着惩罚性和侵略性的强烈索吻之中,花容尝到了自己眼泪流入口中的滋味。 那是咸的,苦的,涩的——就像此刻她心中翻涌的悲楚。 「不……我求求你,不要爱我……不要爱我……」花容的身体渐渐缩了起来,就像一只害怕受伤的幼兽。她把自己淹没在微弱的啜泣之中,听不见身边人的声音,也看不见身边人的表情。直到哭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时,才疲软地倒入康孝荣的怀中。 如果感情和羁绊都可以用剑斩断,她会毫不犹豫地挥剑。 偏偏感情像酒,越烈就醉得越快。 当自己早已完全醉入酒之后,什么痛苦都会变得麻木,不过为时已晚。 # 另一方面,天宁公主早已冲出了文华院。 一路上,季安妮不停在她耳边反复劝说着:「公主,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但这对于刚刚受伤的人来说,只能带来反效果而已。 哭得肝肠寸断的天宁公主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你不要跟着我了!」 「我能不跟着你么?」季安妮替自己喊冤,接着又说,「公主,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吧,你这样泪流满面地到处跑,传出去了也不好解释啊。」 她们刚刚跑出文华院,附近还比较清静,看不见什么人影。但如果继续向前乱冲的话,说不定就要遇上什么宫女和太监了。如果让他们看见天宁公主哭得昏天黑地的,不出半个时辰,消息就能传遍整个皇宫。到时候,不等天宁公主去向太后解释「连体儿」的事情,太后自己就要来找天宁公主问长问短了。 怕就怕天宁公主一时冲动,爆出刚才康孝荣和花容的那一幕。有宝贵妃和云真的先例在前,如果让太后知道宫女和禁军统领搞到一块儿的话……而且其中还牵扯到天宁公主,肯定又要掀起满城风雨了。 季安妮既担心天宁公主,又担心花容。既不想看到天宁难过,也不想看到花容受罚。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天宁公主冷静下来。只要冷静下来,一切都好商量了。 天宁公主似乎也跑累了,慢慢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她就像刚刚洗过脸似的,整张脸都是湿的。 季安妮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幸好摸到带了一块手帕,急忙掏出来替天宁公主擦了擦脸。 越擦天宁就哭得越厉害,最后整块手帕都被浸湿了,天宁公主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 「为什么……为什么……」天宁公主一边抽泣,一边不停地问。 「公主,没有什么为什么,你不要钻牛角尖了……」季安妮见天宁公主稍微冷静下来,便把她往路旁的小树林里面带。 本以为可以像公园一样,在小树林里找一条长椅坐下来,但是找来找去,就只看到一块还算光滑的大石头而已。于是季安妮把天宁公主带到石头旁,两人肩靠肩地坐了下来。 「公主,你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少将军到底喜欢谁吧?」季安妮多么希望天宁公主可以自己退出这场三角恋,只有这样,她受到的伤害才是最小的。 「可是……可是……」天宁公主一边抽噎,一边为自己辩解道,「就算孝荣哥现在不喜欢我……总有一天,他会喜欢我的……如果他喜欢安静的女人,我就安静一点……如果他喜欢聪明的女人,我就学聪明一点……我会努力改变自己,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听了天宁公主的话后,季安妮更加心酸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心爱的人改变自己。如果天宁公主真的已经有了这种觉悟,就说明她真的爱康孝荣爱得很深了。现在让她抽身自拔,只怕会留下累累伤痕。 「公主,这世上安静聪明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花容只有一个,你能变成她么?」 选恋人和选家用电器不一样,不是看型号,而是看缘分,看人的。 「昭从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天宁公主忽然问。 「知道什么?」季安妮耐心地询问。天宁公主现在情绪激动,想到哪里说哪里,思维的跳动很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孝荣哥和花容的事了,刚才你故意不让孝荣哥陪我一起去见母后,就是为了帮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是不是?」 没想到天宁公主哭过一场之后,什么都想通了。 看到天宁公主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季安妮不忍心再欺骗她,略作犹豫之后就承认了:「是……我的确早就知道了……」 天宁公主接着又问:「那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 这次季安妮想也不想就果断地回答:「绝对没有。」 天宁公主根本不信她说的话,以为季安妮故意说谎安慰自己,有些生气地低嚷道:「你就是有,不然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你帮他们就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才应该是一对……」 季安妮见她有些激动,轻轻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公主,我现在对你讲的都是大实话。我承认我的确觉得少将军和花容才应该是一对,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觉得你是坏人呀。我不但不觉得你坏,相反,还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情有爱又痴心的好人。」不过正是这种人,只会一厢情愿地付出,却从来不会保护自己。 天宁公主咬了咬唇,眼看就快干掉的眼眶,忽然之间再次洪水泛滥。 第260章 意外重逢 「公主。」季安妮轻轻地抱住她,就像安慰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宁公主在季安妮怀中,用支吾不清的声音,不停低喃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初恋破碎以后,忽然之间就变得不知所措。 「先回去洗洗脸,然后什么都不要想了。」季安妮捧起天宁公主的脸,用手指又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摸得出来,天宁公主的脸上已经被泪水冲刷得有些粘了。 天宁公主吸了吸气,呼吸渐渐平顺下来。一双噙着泪水的红眼睛盯着季安妮,眼神之中满是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平心而论,如果天宁公主把她的臭脾气稍微改正一下,一定可以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美人公主。 正在这时,小树林忽然动了一下。 季安妮还以为会有什么野猫野狗之类的小动物突然窜出来呢,没想到回头一看,却看到一张担心焦急的脸。第一眼,季安妮还以为是花容追上来了,但仔细一看,才认出来人不是花容,而是月貌。于是这才想起,她们和月貌走散了。 月貌真不愧是天宁公主的贴身侍婢,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她见天宁公主哭了,急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看天宁公主现在的状况,应该说不出话了,于是季安妮决定帮她作答。 就在季安妮组织语言的之际,却见天宁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没事似的答道:「没什么……」顿了顿,又用命令般的语气补充道,「不准告诉别人。」 月貌也很聪明,多半早已猜到情况了,也不多问,点头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听候公主的指示。 这时天宁公主站起来说:「好了,我们现在回宫去。」 「不去太后宫了么?」季安妮问。她也知道天宁公主现在这状态不可能去见太后,但又害怕天宁公主把去太后宫的事情忘了,所以才想确定一下具体时间。 天宁公主想了想,吩咐月貌道:「那就由你去向母后说明情况吧。就说本公主和昭从妃被长和木脂连在一起了,所以我们两个都无法参加今天的谢罪礼。」 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就算太后大发雷霆,也不可能分开季安妮和天宁公主。 舍不得宝贝女儿冒险的太后,多半最后只得迫于无奈地同意季安妮也一起缺席。 反正要说谢罪也是水芙蓉的罪过比较大,季安妮不算主犯,最多只算一个从犯而已。 夜闯镇妖祠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水芙蓉,所以只要水芙蓉出席就足够了。 月貌领命离去。 天宁公主和季安妮又在小林子里面坐了一会儿,直到天宁公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之后,她俩才慢慢走上了回去的路。 # 天宁公主住在「天宁宫」,离太后宫很近,算是左邻右舍的邻居了。 回天宁宫的时候,途中要从太后宫外经过。虽不是近得直接从太后宫的大门外路过,但是隔着一片草坪和一排绿树,抬头就能清楚看见太后宫那红瓦高墙的巍峨建筑群。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靠近太后宫,季安妮的心跳就越快。 起初,她还以为这种莫名的紧张感源自于她对太后本能的恐惧呢,但随着她们离太后宫越来越近,季安妮渐渐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反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妖法或者道法引起的反应。那种感觉,不禁令她回忆起她第一次路过镇妖祠时的感受。 「昭从妃,你怎么了?」天宁公主注意到季安妮的脸色阵阵发白,忍不住担心起来。 季安妮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但她没有成功,脸色越发惨白,就连头也开始痛了起来。她不敢再向前走了,慢慢停下脚步。 这时她的身子忽然有些发冷,为了取暖,她下意识地蹲了下去,把额头靠在膝盖上,紧紧地缩成了一个小团。 天宁公主见状吓坏了,还以为她突然肚子痛呢,急忙也跟着蹲下来,焦急地问道:「昭从妃,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我没事,公主……你先走吧……」 刚想把天宁公主推开,再说一句「我蹲一蹲就好了」,但话到嘴边才忽然想起现在自己根本无法和天宁公主分开。 这时,季安妮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后背竟然渐渐渗出冷汗。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镇住似的,不仅无法行动,就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简直比刚刚跑完马拉松还难受数十倍。 季安妮虽然没有吃过毒药,但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应该就和吃过毒药以后没两样吧。好像半只脚都已经踏入棺材似的,难过得都想挥剑刎颈,自我裁决了。 「公主……我,我不能再向前走了……」季安妮提起最后一丝力气,非常痛苦地说。 总觉得是太后宫里有什么东西在排斥着她,使她无法靠近,无法前进。 「那我们就不向前走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好了。」天宁公主着急地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希望可以找几名宫女过来帮忙,不然她一个人可无法把季安妮扶起来。 这附近比文华院热闹多了,只要吆喝一声,就能引来一大群的宫女和侍卫。 正当天宁公主想吆喝的时候,季安妮却拦住了她,说道:「公主……公主,先扶我离开这里……」 季安妮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不想招来其他人围观。 她觉得自己身体的异常变化应该和太后宫有关,只要离开太后宫,就能慢慢恢复正常。 现在的季安妮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走路了。要带她离开这里,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抱,一个是背,但天宁公主怎么抱得起季安妮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安妮痛苦的样子干着急,无计可施。 「公主……」季安妮痛苦得已经无法说话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 熟悉得令季安妮更加恐慌。 就和当初在镇妖祠变成狐妖之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难道……自己又要变身了? 不行……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担心地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天宁公主。 天宁公主还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又焦急又无奈地望着她。 季安妮咬了咬牙。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在天宁公主面前变身。 「昭从妃,你到底怎么了?……我该怎么办啊?……」天宁公主无计可施,紧紧搀着季安妮的胳膊,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很想找人过来帮忙,但季安妮却不让她出声。 「公主……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季安妮已经控制不住体内那股躁动的妖气了。 冰寒的身体之中,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那团火焰像是要把她的躯壳烧为灰烬似的,在体内狂躁地窜动着。 「公主……公主……」 季安妮快到极限了,她即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紧紧捂住公主的眼睛。 她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但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之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啊……」一声沉闷的尖叫,季安妮体内的火焰好像已经突然喷出。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再次变身之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她体内躁动的火焰忽然熄灭,就像突然被一盆凉水浇熄了似的。 一股幽幽的凉气侵袭全身,把她体内的火焰压了下去。 降下热度的季安妮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界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娘娘……」 同样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令季安妮有些晕眩。她刚刚才从剧烈的不适之中恢复过来,就像置身梦境一样,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真实,所以不敢相信眼前的影子和耳边的声音。 「昭从妃,你没事吧?」这时天宁公主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但是季安妮已经忘了转头去看天宁公主,身体僵硬地盯着第一个说话的人。 蒙在眼上的雾气慢慢散去,季安妮的眼睛越睁越大,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娘娘?你没事吧?」那个人不禁发出一声轻笑,因为季安妮现在的表情实在太夸张了,眼珠就像快要滚下来似的,模样有些吓人。 「云真?……云真……」季安妮终于喊出这个名字。第一声是惊讶,第二声就是喜悦了。 先前的痛苦一扫而空,心中立刻被重逢的欢愉填满。 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云真就在自己面前,一遍一遍地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发现云真正扶着自己后,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云真扶住自己的那只手。 有触觉,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我……我刚才到底怎么了?」季安妮下意识望着太后宫的方向。她知道那个地方是使她身体产生异变的根源,但却不知太后宫中到底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云真答道:「最近宫中狐妖泛滥,元融道长好像在太后宫里设下了几道封印,妖魔鬼怪全都无法靠近。不过他的封印太强,不禁妖魔鬼怪无法靠近,就连灵感较强的人类靠近之后,也会深受影响,感到不适。」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帮季安妮辩驳了。 因为如果不这样说的话,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季安妮是妖怪了么? 「国师?昭从妃现在没事了吧?」天宁公主担心地问。 「没事了。」云真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他碰巧经过,只怕季安妮已经变身了。 这时季安妮发现云真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心想:云真应该是刚刚回宫,来向太后报到的吧?非常偶然地在途中发现了状况糟糕的自己,所以才停下来查看情况。 第261章 正中红心 告别云真之后,季安妮随天宁公主回到天宁宫。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做客,立刻就被宫中美丽的景色吸引了。 如果说东西两从妃殿像热闹的北方大杂院,西宫殿像典雅的江南园林的话,那么天宁公主的这个公主府真的有点奇怪,或者说是充满个人特色。 首先,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千奇百怪,好多都是季安妮叫不出名字的品种。 一般的庭院里面种的应该都是牡丹、蔷薇和兰花吧,但天宁公主这里种的却是向日葵、鸡冠花之类的植物。不过数量都不多,只有两三株,而且七零八落的,这里一株,那里一朵,没有任何章法可言。所以,季安妮推测:这大概不是园丁的设计,而是天宁公主自己的兴趣。 而且最有趣的是,沿着庭院边缘延伸的长廊上,居然还挂着一排鸟架,大概有将近二十多个,不过有些架子是空的,大概只有七八个鸟架上面站着五颜六色的鹦鹉。 这些鹦鹉品种繁杂,黄黄绿绿,就像水彩颜料的调色盘一样,毛色又漂亮又干净,大概经常洗澡吧。它们非常聪明,见天宁公主从长廊上走过,不用谁指挥就乖巧地齐声叫了起来:「公主吉祥,公主吉祥。」 「哇啊。」季安妮吓了一跳,为这些鹦鹉的精彩表现惊叹不止。她从小就喜欢鹦鹉,一直想养一只但家里不同意,没想到天宁公主这么奢侈,一养就养了一群,真是羡煞旁人。 如果换作平常,天宁公主一定会好好地和它们玩一会儿,但是今天,天宁公主的脾气很暴躁,听见这些鹦鹉唧唧喳喳的声音后更加心烦,怒气冲冲地向它们吼道:「都闭嘴!吵死了!」 那些鹦鹉被天宁公主一吓,全都扑腾翅膀「啪啪」飞跑了,一边飞还一边大声叫着:「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简直就和人类一模一样。季安妮差点都被逗笑了。 再往前走,她还看见几群鸽子正蹲在路边啄食。 这些鸽子一点都不怕人,即使从它们头顶上跨过去,它们都不害怕,一躲不躲地继续吃饭。不知道是不是伙食太好的关系,这些鸽子都被养得又肥又大,就像健壮的小母鸡一样。 季安妮猜,它们大概不是不躲,而是根本飞不起来吧…… 这里简直就像动物园一样。 如果早知道天宁公主这里这么好玩的话,季安妮一定经常过来做客。 而且更令季安妮吃惊的是,这里明明动物繁多,但院子和廊道都打扫得非常干净,看不见一点鸟粪、鸟毛之类的东西,也闻不到一点动物身上的味道。 想必负责天宁宫清洁的宫女们一定工作得非常辛苦吧……季安妮向她们默默致敬。 她们一路上不仅遇见了很多动物,而且也遇见了很多正在打扫院子的宫女。 宫女们看见天宁公主经过,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毕恭毕敬地向天宁公主问安。 但是天宁公主没有回答她们,拉着季安妮闷头向前走。 倒是季安妮有点于心不忍地对那些宫女们点头致意。 保守估计,在这里侍候的宫女要比东宫殿多三倍以上,每走两步就能听见一句「公主吉祥」——大概这里是皇宫之中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了吧。 就这样顺着长廊走了大概两三分钟,天宁公主终于停下脚步。 季安妮抬头一看,发现她们正站在两扇巨大的红木房门之前。 想必这里就是天宁公主的闺房吧。她根本不用自己开门,只在门口一站,立刻就有两名宫女迎上前来,帮她把门打开了。 进门之前,天宁公主吩咐宫女道:「帮本公主准备一盆洗脸水端过来。」 听见这句吩咐之后,宫女们有些奇怪地抬头向天宁公主的脸上看来。 还不待她们看清楚,天宁公主就恼羞成怒地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下去!」 宫女们顿时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触电般埋下头去,唯唯诺诺地一边应着「奴婢遵命……奴婢遵命……」,一边逃跑似的退下了。 「公主,你消消气吧。」季安妮理解天宁公主心情不好,但也有些同情那些无辜的宫女。 「我早就没有生气了……」天宁公主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气得七窍生烟的那种。 反正她就是嘴巴硬,她说没生气就没生气吧,季安妮不和她辩了。 随天宁公主进入房间之后,季安妮发现这个房间有个非常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这地毯非常厚,厚得都有些离谱了,踩上去微微发软。 天宁公主早就习惯了,所以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但季安妮第一次来这里,根本下不了脚,因为走在这地毯上就像走在席梦思上一样。 「公主,你干吗在地上铺这么厚的地毯啊?」季安妮不解地问。刚才见识了那么多公主府的奇怪景象,季安妮都可以理解,但唯独脚下这席梦思地毯——真的有些无法理解了。 天宁公主拉着季安妮向里屋走去,边走边说:「本公主才不会铺这种东西呢,是母后她让人送来的。」 「为什么?」季安妮更加好奇了。难道太后有拿席梦思当地毯的特殊习惯么? 季安妮刚刚提出这个问题,就见天宁公主飞起一脚,突然踹倒了摆在墙角的一个大花瓶。 「啊!」季安妮吓得叫了起来。 本以为会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哐当」大响,结果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那个半米多高的巨大花瓶倒在地上,不但没有摔碎,还很滑稽地向上弹了弹。 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太后专程派人送来席梦思,就是为了防止天宁公主搞破坏呀。 这时天宁公主扑到柜子上,把双臂和上身当作一个大扫帚,用力一扫。 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柜子上摆放的瓶子匣子全都被扫了下来,落在地上。 还好地毯够厚,那些瓶子匣子掉下来之后只是躺在地上,没有四分五裂。 季安妮不禁感慨太后真是用心之良苦…… 想必天宁公主从小到大生气时惯用砸东西这招,所以太后早已研制出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案。仔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房间中的墙壁上都覆盖了一层软软的海绵,就连桌子柜子的表面也都是软的,整个房间简直就像童话中的泡沫屋一样。 天宁公主踢了花瓶之后,还不解气,目光又向墙上移去。 季安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发现墙上还挂着一张长弓。 一般女孩子的房间会挂这种东西么?看来天宁公主果然是不能用常理来理解的。 季安妮忽然回忆起自己入宫之初,曾被天宁公主硬拉去参加什么狩猎大会。天宁公主好像是狩猎大会的常客,如此想来,天宁公主应该非常喜欢射箭,所以在房间里挂一张弓也就不难理解了。 季安妮本来也是弓道部的成员,箭术精湛得连部长都自叹弗如。自从穿越来到这个朝代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摸过弓箭了。唯一一次与弓箭近距离接触就是上次的狩猎大会,但那次她的出场机会被天宁公主夺走了,所以她连弓箭碰都没能碰一下。 季安妮正回想着,就见天宁公主踮起脚,把挂在墙上的弓箭取了下来。 「公主,你要干什么?」季安妮急忙问,还以为天宁公主要拿弓箭去找花容报仇呢。 但天宁公主取下弓箭之后并未向外跑,而是「啪」的一下,非常粗暴地推开后窗。 后窗外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没有种花种树,只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坪,看上去就像足球场似的,不过大小只有足球场的三分之一左右。 视线再向前方远处眺望,可以看见一块画着圆圈的箭靶。 季安妮顿时明白,原来这里就是天宁公主的练箭场啊? 公主不愧是公主,练箭场还是私人专用的。而且推开窗户就能射箭了,又快又方便。 「昭从妃,你拿着。」天宁公主把取下的弓箭塞进季安妮手里,自己又从窗口的箭筒里取出一支长箭。 这长箭也是特制的,为了避免射伤人,箭头部分不是金属,而是吸盘。 箭发出之后,不是「扎」在靶上,而是「吸」在靶上。 季安妮乖乖地把弓箭举到窗口,天宁公主把箭搭在弦上。 现在她们一人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所以无论怎么摆姿势都觉得有点别扭。 天宁公主好不容易费力地射出一箭之后,居然脱靶了。 「气死我了。」天宁公主又抽一支箭,准备再射一次。 季安妮见她又急又躁,看都不看就能猜到,这一箭肯定也不在靶上。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见了天宁公主气得「哼哼」直叫的声音。 「公主,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太急躁了。」季安妮看在眼里,担心在心里,「你拿着,我来射。」 说着她们交换了一下持弓和拉弦的位置,由天宁公主持弓,季安妮放箭。 天宁公主本以为季安妮是一个「箭盲」,不信她能上靶。谁料季安妮拉弦的样子像模像样,如果没有练过箭术,绝对不可能摆出这么漂亮的姿势。 天宁公主正想询问季安妮是否练过箭术,就只听「刷」的一声,长箭已从她的耳边飞过。 顺着长箭飞远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箭靶之上,长箭正中红心。 第262章 海阔天空 没想到季安妮居然是射箭高手,天宁公主看得目瞪口呆。如果早知道季安妮箭术如此厉害,当初狩猎大会的时候,就不该夺去她的出场机会了。 季安妮没有注意到天宁公主脸色的变化,看见自己命中红心以后,很开心地把弓箭还回天宁公主手中。 天宁公主愣愣地接过弓箭,但是视线却一次也没有落到弓上,而是一直盯在季安妮的脸上。 「怎么了?」季安妮不解地看着她,还以为自己脸上开花了呢。 「昭从妃,你是怎么射中的?」天宁公主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 「什么怎么射中的……」季安妮搔了搔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含含糊糊地说道,「只要看准靶子,不急不躁,咻一下把箭放出去,不就中了么?」 她属于那种能射中,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射中的人。也就是那种能实战,但却不能进行理论分析的人。 这样的答案明显不能满足天宁公主的好奇心。天宁公主接着又问:「昭从妃,你的箭术是向谁学的?」 这时季安妮才紧张起来,意识到自己差点露出马脚。 总不能说自己是报名参加弓道部,然后向老师学的吧? 「昭从妃……」天宁公主见季安妮迟迟不答,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似是一定要追问到底,「是不是那个祖通圣人教你的?」 「祖通圣人?!」听见这四个字从天宁公主口中蹦出来,季安妮吓了一跳。 正想反问这个「祖通圣人」到底是何方人物的时候,忽然记起自己以前为了解释射松鼠和火烧三宝的出处时,随口胡诌了一个「祖通圣人」出来。 没想到天宁公主居然当真了,而且还一直记到现在…… 「这……我,我只是随手射射,没有学过……」 为了不再加强天宁公主对祖通圣人的崇拜度,季安妮只好如此作答。 「随手射射?」天宁公主好像不太相信,双眼眯成小猫那样的两条缝隙。 「哈哈……哈哈……」季安妮干笑起来。 正在这时,门边传来宫女的声音:「公主,洗脸水端来了。」 来的真是及时,季安妮抓紧时机,转移话题:「公主,你先洗脸吧?」」 天宁公主扫兴地扁了扁嘴,冷冷冰冰地对来得不是时候的宫女说:「把水放下吧。」 「公主不需要奴婢服侍么?」宫女弱弱地多问了一句。 天宁公主立刻生气起来,嚷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快点出去。」 宫女黔首低垂,不敢多言,乖乖地退下了。 季安妮听出一点端倪,拉长声音猜测道:「啊……原来公主平时洗脸都要宫女服侍的啊?……不会连穿衣服也是吧?」 还记得以前看的宫廷剧,里面皇上穿衣服的时候只用把双手张开,然后就有五六名太监熟练地帮他穿衣服,想必天宁公主也差不多吧? 「本公主才不用她们服侍呢,都是她们多事!」天宁公主居然涨红了脸,就像被说中以后拼命狡辩一样。 「不过……公主,你还真不该让她走啊……」季安妮用两根手指从木盆里面拈起毛巾,单手绞了绞,姿势非常别扭,怎么绞也绞不干,因为她只有一只左手能用。 「姐妹合力,其力断金。」天宁公主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与季安妮配合起来,两人一起拧毛巾,依然拧得非常费力。拧了一会儿之后,她俩都不禁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公主,你把眼睛闭上。」好不容易把毛巾拧干了,季安妮决定帮天宁公主擦脸。 天宁公主被人服侍惯了,没有提出异议,乖乖闭上眼睛。为了方便季安妮帮她擦拭,还故意把脸向前凑了凑。这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季安妮看得都阵阵心悸。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即使初恋失败了,以后也能遇上很好的姻缘吧?希望她下次找个合适的对象谈恋爱。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帮天宁公主轻轻擦脸。 「昭从妃……」天宁公主闭着眼睛,轻轻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季安妮没有在意,只是随口问问。 而这时天宁公主却把眼睛睁开了,嘴角微微牵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缓缓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只要这次把眼泪擦干,以后就再也不会为他哭了……」 望着她那还有些湿润的眼睛,季安妮忽然觉得她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嗯,以后就该轮到别的男人为你哭了。」季安妮和她开起玩笑,捏了她的鼻尖一下。 天宁公主捂住鼻子,嘻嘻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忽然又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本以为是来取木盆的宫女呢,但当季安妮和天宁公主同时扭头看去时,却看见康贵妃站在门边的身影。 康贵妃的眉间微微蹙在一起,即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被眉目间的担忧遮住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敲门以后也未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似是装了满腹忧郁。 季安妮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康贵妃了,有点生疏,一时间连招呼都忘了打。 「芳婷,你怎么来了?」倒是天宁公主先出声,率先打破三人之间奇怪的沉寂。 结果刚问出口,天宁公主自己就已猜到问题的答案。 她垂下头去,低低地问道:「是不是孝荣哥让你过来的?……」 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康孝荣不便亲自出面,但他又很担心天宁公主,所以才去求妹妹康芳婷来帮他看看天宁的情况。如果天宁难过的话,还可以帮忙安慰一下。 康芳婷走进房间,来到天宁公主身边说:「刚才听见公主的笑声,我就放心多了。」 说着目光忽然转向季安妮所在的方向,她对季安妮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道:「谢谢你,昭从妃……」 如果没有季安妮的话,天宁公主一定早就把房间破坏得好像台风过境了吧。 其实康芳婷本已做好了在外面唤门唤两个时辰以上的心理准备,谁料赶来一看,居然看见的是天宁公主微笑的脸。放下心来之余,也很感谢季安妮对公主的安慰。 「不,不……我没做什么……」季安妮结巴起来,有点紧张。其实她很尊敬康贵妃,尊敬得都有些崇拜了。被崇拜的人道谢之后,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芳婷,孝荣哥呢?」天宁公主其实还是很在意康孝荣的。 「你想见他么?」康芳婷反问了一句。意思似乎是,只要天宁公主想见康孝荣,她就有办法让康孝荣出现。 「芳婷,你对我说句实话可以么?」天宁公主忽然认真起来。 康芳婷点了点头。 「孝荣哥他……他,他真的不可能喜欢上我么?」问完这句话后,天宁公主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服。就像跪在大堂之上,等待最后宣判的犯人似的。 其实答案大家心中都知道,但如果要宣布出来,却显得有些残忍。 季安妮担心地望着康芳婷,不希望她说出令天宁公主伤心的答案。 康芳婷也有些为难,本来不想作答,但在天宁公主那不肯放弃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张了张嘴,说:「公主,你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么?」 一句话,问得天宁公主愣住了。 没错,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么?……明明知道的答案,为什么还要别人再重复一次呢? 想到这里,天宁公主的眼神愈发暗淡,就像忽然之间被乌云覆盖一样。 季安妮担心即将又有一场暴雨来临,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肩膀。 但天宁公主还是很坚强的,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却忍住没让泪水滚下来。她吸了吸气,用酸涩的声音说道:「芳婷……我……我还是想见一见孝荣哥,我想对他说一句话……」 「好吧。」康芳婷也不问是什么话就答应下来,「不过公主,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勉强。」 「我又不会勉强他……」天宁公主觉得康芳婷误会她了,不满地解释道,「我只想亲口告诉他……我,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公主?」听到这话之后,季安妮的反应比康芳婷还大。也许这是因为在潜意识中,她不敢相信天宁公主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吧。 以天宁公主那争强好胜的性格,不是应该和花容争个你死我活么? 接下来天宁公主越来越冷静的话,令季安妮深刻意识到,她真的已经决定放手了。 只听天宁公主低吟着:「我只想亲口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只要他得到幸福了,我怎样都好……我只要能像芳婷那样,继续当他的妹妹就满足了……」 只要从牛角尖里出来了,就是一片海阔天空。 这是季安妮第一次觉得,天宁公主真的很有一国公主的气度。 虽然她总爱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但遇到大事的时候,还是能够理智地看清现实的。 「公主……」康芳婷心疼地望着她,明知道她在逞强,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责怪自己道,「公主,对不起……本来以前我也想认真地撮合你们,但是后来,渐渐觉得……」 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倒是天宁公主苍白一笑,帮她补充完整道:「觉得我们根本不相配,对不对?」 「公主……」康芳婷愧疚地闭上双眼,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天宁公主。 天宁公主反过来安慰康芳婷说:「芳婷,没关系,反正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又不是为了要让你帮我当红娘……」 第263章 无处可逃 接着,三人又在一起聊了一些开心的事情,不一会儿就到傍晚了。 天宁公主还留康芳婷也一起吃饭,好像已经完全忘了那些伤心的事情。 直到临走时,康芳婷被送到门口,才犹犹豫豫地问道:「公主,你还要见我哥么?」 天宁公主已经完全恢复精神,康芳婷怕她见到康孝荣之后,又会再次陷入低潮。但先前康芳婷已经答应公主要把康孝荣请来,如果没有做到的话,又怕公主生气说她不讲信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在临走之前再问清楚一点比较稳妥。 听了康芳婷的话后,天宁公主不但没有伤心,还很豪气地说道:「要见,当然要见,叫他马上就来。」 边说还边叉了叉腰,就像江湖好汉要教训人似的。但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天宁公主那双睁得好像母老虎似的眼睛小了下去,变得暗淡无光。 她低低地说:「不然……我怕我明天就后悔了……」 从声音之中还能听见她的难过,其实她先前的那些笑容都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好不容易已下定决心放弃,必须在还未改变心意之前说出来。不然只怕多过一晚,就会心软,就会不舍…… 也许对康孝荣来说,天宁的感情只是一份负担;但对天宁自己来说,割舍这份感情就像要从心口割一块肉下来似的,痛得鲜血淋淋。 康芳婷依然有些犹豫,好几次都想开口劝天宁公主还是不要见康孝荣了,但每次开口之前,却都被天宁公主那哀求的表情阻拦。 最终,她决定遵从天宁公主的意思。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她也只是一个外人而已,还是当事人自己的决定最重要。 「那公主你稍等,我马上就帮你把我哥找来。」康芳婷抚着天宁公主的手背承诺。 「嗯。」天宁公主点了点头,抿嘴笑了一下。 接着天宁公主唤来几名宫女送康芳婷离开。她自己也目送康芳婷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到为止。忽然觉得康芳婷这一走,自己就真的再无退路了。只要待会儿康孝荣一到,过去那从青涩懵懂时就一直伴随自己很多年的感情就将画上一个惨淡的句点。 「公主。」季安妮见天宁公主一直望着前方发呆,忍不住轻轻叫了她一声。 天宁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原来天都黑了……」 刚才她们一直在房间里谈话,没有注意到屋外早已繁星满天。 「是啊。」季安妮也跟着天宁公主的话说,没有多想。 「昭从妃……」天宁公主依旧望着头顶璀璨的星光,装得好像只是闲聊似的问道,「你说……镇妖祠的谢罪礼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季安妮一听这话才发现刚才那句「天黑了」还有弦外之音,原来天宁公主心里一直还惦记着镇妖祠。本以为被康孝荣伤透了心之后,天宁公主早已把镇妖祠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没想到,自己还真是小看了天宁公主的抗打击能力…… 倒是季安妮自己,差点忘了谢罪礼一事,经天宁公主这一提醒之后才恍然记起,心想既然太后没有派人过来传话,就说明她老人家今晚已经放过自己了吧。 这样也好,既不用害花容为安贵妃吩咐的下药任务为难,也不用担心自己突然变身了。 只是有点对不起水芙蓉,要丢他一个人去给狐妖娘娘赔罪。 不过……不知道镇妖祠那边进行得顺不顺利…… 云真把封印解开了么?那狐珠究竟又是个什么东西? 季安妮望着头顶的星空,心跳渐渐快了起来,真的有点担心镇妖祠那边的情况。 这时天宁公主又叫来一名小宫女,吩咐道:「你过来一下。」 宫女立刻走了过去,垂首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季安妮心想,在这天宁宫里叫宫女简直比叫出租车还方便。随便一招手,人就过来了。 天宁公主道:「帮本公主去打听一下镇妖祠那边的情况,看看狐妖出现没有。」 宫女应了一声就离开了。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 宫女离去之后,季安妮和天宁公主便回到房间里面等候消息。 季安妮托腮发呆,心想待会儿不知道是宫女先回来呢,还是康孝荣先过来…… 等呀等,等呀等,等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宫女终于回来了。 这不能怪宫女脚程慢,要怪就只能怪皇宫太大了。从天宁宫到镇妖祠,就算不停不歇地走一个来回,差不多就要花这么长时间。 看宫女气喘吁吁的,大概是为了不挨骂,拼命赶回来的吧。 天宁公主不给宫女休息的时间,着急地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 宫女一边喘气一边答道:「回公主,奴婢没能靠近,只在外围打听了一下,说是马上就要解开封印了。」 「怎么这么大半天,连个封印都没开?」天宁公主十分不满镇妖祠那伙人的办事效率。她就想早点把封印打开,早点把狐珠拿出来,然后召出狐妖娘娘的魂魄,最好再有什么风云剧变和雷雨交加来配合一下狐妖显灵的恐怖气氛。 但现在屋外月明星稀,风轻云淡,没有一点妖物降临的征兆,真是有点扫兴。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天宁公主挥手遣退宫女,拉着季安妮无聊地在房间里面转了一会儿,最后走到窗边,抬头望着窗外平淡无奇的夜色,低叹道:「唉,本公主还以为今晚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呢……谁知道,还不是平平淡淡的……」 「公主,平平淡淡不是最好么?」季安妮最近大风大浪见多了,就想过一点平静的日子。 「昭从妃,你说现在是不是应该正在解封印了?」天宁公主望着头顶的月亮。 「大概吧……」季安妮随口应付道,目光也随天宁公主一起移到了月亮上。 就在这时,月亮皎洁的光芒之中隐约染上了一层浅红。 那红色很淡,淡得就像砖块磨成细粉之后吹入风中的薄薄红烟一样。但就在眨眼之间,那抹红烟却忽然变浓了,浓得就像一团云雾。那鲜艳的红光,似乎都快把月亮遮住了。 不仅是月亮,很快,整片夜空都被这种奇怪的红云覆盖。 「昭从妃,你快看!快看!」天宁公主发了好几秒呆后,总算反应过来了,指着天上那一片红云兴奋地叫嚷起来。她总算看见她盼望已久的妖异现象了。 季安妮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只感到阵阵恐惧和不安。 「公主……这不是什么好事……」季安妮下意识后退半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感到自己浑身血液都开始奔涌起来,体内蕴藏着的一种奇怪力量正在渐渐苏醒。 「昭从妃,你说是不是狐妖娘娘马上就要现身了?」天宁公主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好像恨不得马上就要冲到镇妖祠去看个究竟似的。 「公主……公主……」季安妮无法回答她,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身体正在发生异变。 她已渐渐听不见天宁公主的声音,耳边只有一种奇异的嗡鸣声响个不停。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蹲在地上,紧紧地蜷起了自己的身体。 这时天宁公主才发现她的异常,急忙摇了摇她的肩膀问道:「昭从妃,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痛了?」 今天经过太后宫的时候,季安妮也有过这种奇怪反应。当时云真解释说,是季安妮灵感太强,受到太后宫法器的影响才会突感不适,所以天宁公主以为现在季安妮也是因为灵感太强,受到镇妖祠方向的妖气影响,才会痛苦得蹲在地上。 「公主……离开我!……」季安妮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吼起来。 此时她已经不仅仅是耳边轰鸣不止,就连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像快要裂开似的紧绷起来。内脏好像也紧紧绞在一起,剧烈的疼痛和不适感席卷全身。 她有预感,自己一定又要变身了! 虽然刚才大吼让公主离开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和天宁公主已被长和木脂连起来了,天宁公主根本不可能离开自己。 怎么办……难道要在天宁公主面前变身么…… 季安妮很想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藏起来,但是为时已晚。当她抬起头来,与天宁公主目光相对的时候,她听见了天宁公主那吓得微微发抖的声音:「昭从妃,你……你的眼睛……」 天宁公主现在的表情就和当初水芙蓉在镇妖祠看见自己变身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所以季安妮也猜到,自己的眼睛大概已经变成琥珀色了。 只怕再过不久,就连耳朵也会长出来…… 怎么办?如果自己突然袭击天宁公主怎么办? 在镇妖祠的时候,水芙蓉手上好歹还拿着一把可以除妖的桃木剑,但是现在天宁公主不仅什么武器都没有,还和自己紧紧连在一起,连逃都没法逃。 「昭从妃……你到底怎么了?」天宁公主见季安妮的脸色越来越怪,早就兴奋不起来了,只剩下满脸的恐惧和担忧。 第264章 逃离现场 「公主,你不要怪我……」情急之下,季安妮不择手段,她用手刀狠狠地劈了天宁的后颈一下。电影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只要用手刀一劈,对方就像瓦斯中毒似的昏倒了。 只可惜现在季安妮浑身乏力,使不出多大的力气,而且又担心真的伤了天宁公主,下手不敢太重。所以天宁公主被劈之后,不但不昏,还露出眼泪蒙蒙的可怜表情抱怨道:「好痛呀,昭从妃,你干什么呀……」 要不是考虑到季安妮现在身体不适,天宁公主早就扑上去来个手刀十八劈报仇雪恨了。 糟了……季安妮再也没有力气使出第二招了,认命地闭上眼睛。 只要眼睛一闭上,就像陷入昏迷似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昭从妃!昭从妃!」 天宁公主的高声尖叫从耳边缓缓淡去,季安妮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沙包似的倒入天宁公主的怀中。 天宁公主下意识抱住了季安妮的肩膀,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季安妮的头上长出了两片奇怪的东西。薄薄的,毛茸茸的,三角形的,很可爱……但是……绝对不是人类应有的东西! 「啊!」天宁公主吓得惨叫起来,下意识把季安妮推开。但她们两人的左手和右手紧紧地连在一起,就算推得再远,也远不过两只手臂加在一起的长度。 「昭从妃!你怎么了?怎么了?」天宁公主差一点就要吓哭了,不停摇动着季安妮的肩膀。但季安妮毫无反应,双目紧闭,双臂下垂,就像一具尸体似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昭从妃!昭从妃!」天宁公主用手背擦去脸上滚下的泪水,不知道应该抱紧季安妮,还是应该推开季安妮。 这时,季安妮的指甲渐渐变长,变尖,最后变成了两个十分锋利的爪子。而且季安妮脸上靠近耳边的地方,也开始长出白色的细毛。她的嘴唇用慢动作缓缓张开,越张越开,不是自然张开的,而是被什么东西由内向外顶开的。 天宁公主盯着看了好久,终于发现从季安妮口中长出的居然是两根雪白发亮的大獠牙! 「啊!」这次天宁公主真的吓破了胆,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这尖叫声一点也不亚于巨雷轰顶,不仅传遍整个天宁宫,就连天宁宫外都听见了。 此时天宁宫外,康孝荣正巧提着长剑赶来。 刚才他和妹妹康芳婷交谈了一会儿,所以才来迟了。他万万没想到,刚刚走到天宁宫的台阶外,就听见宫里传来一声惊人的尖叫。 康孝荣对天宁公主的声音何等熟悉,一听便认出那尖叫是天宁公主发出来的,于是也顾不上什么通传了,拨开层层宫女径直向那发出尖叫的地方冲去。 天宁公主的尖叫声响起之后,天宁宫中一片混乱。 大家都急着向天宁公主的房间赶去,不但没人阻拦横冲直撞的康孝荣,而且大家还不约而同地跟在康孝荣的身后,把康孝荣当成队长或者先头兵了。 「公主!」康孝荣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房外,根本没有敲门,一脚把门踢开,闯了进去。 正巧这时天上的红云把月亮完全掩盖住了,四周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康孝荣踢开门后,就只看见一团黑影蹲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上。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团黑影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晃动着。 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没有时间细数那些尾巴到底有多少根,康孝荣拔剑冲了进去。 刚要刺下,天宁公主忽然大叫一声:「不要!」 发出叫声的同时,天宁公主还用自己的身体把那黑影挡住了。 康孝荣这才看清楚,那黑影居然穿着人类的衣服……而且,似乎还是昭从妃的衣服! 一时之间,康孝荣也愣住了。 这时宫女们也都已经赶来,拥挤地堵在门口。还好房间之中光线很暗,康孝荣的身影又挡住了她们的视线,她们根本看不清房间内的状况,就只看到几团黑乎乎的人影而已。 「公主……」康孝荣抓住天宁公主的肩膀,想把天宁公主从季安妮的身边扯下来。另一方面,他用剑指着季安妮的喉咙威胁着。这情况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因为无论季安妮是人是妖,此时此刻,长着獠牙和尖爪的她绝对是危险的。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双眼的季安妮忽然把眼睛睁开了。 黑暗之中,她的双瞳就像夜明珠似的发出荧荧亮光。 这时堵在门边的宫女们全都吓得尖叫起来。虽然她们看不清房间中到底有谁,却都看见了黑暗之中突然亮起的两道可怕荧光——简直就像野兽的目光一样! 「离开这里!快跑!」康孝荣转回头向她们大声咆哮。 一来担心她们受伤,二来也担心季安妮暴露。 康孝荣一喊,宫女们一哄而散。 这时季安妮的喉咙之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野兽对敌人的威胁一样。她仿佛是被康孝荣手中的长剑激怒了,缓缓地抬起自由的左手,推开康孝荣指在她喉咙上的剑尖。 她推剑的时候,指甲与剑锋轻轻撞击,发出「锵」的一声脆响,就像金属撞击似的。 她的指尖就像十把利刃,丝毫不逊色于康孝荣手中的长剑。 「昭从妃……」康孝荣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试探性地呼唤了季安妮几声。他希望可以唤回季安妮的意识,但是没有成功。此时的季安妮,早已不是季安妮,而是一个真正的妖怪。 「孝荣哥……怎么办?怎么办?」天宁公主脸上早已眼泪婆娑,凄楚可怜。 「公主,不要害怕,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康孝荣安慰天宁公主。 要不是知道眼前的狐妖就是季安妮,康孝荣早就挥剑了。正是因为知道季安妮的身份,他才不敢轻举妄动。但不敢轻举妄动就救不了公主,所以现在他也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气氛就这样僵持了,康孝荣和季安妮在黑暗之中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动。 就在这时,突然一团黑影从窗外冲了进来,直扑康孝荣的头部! 康孝荣挥剑横扫,本可把那黑影劈成两半,但那黑影非常敏捷,竟踩在康孝荣的剑锋之上跳了起来,跃上康孝荣的肩膀——这时康孝荣才看清那黑影是一只红狐。 这红狐似曾相识,康孝荣略一蹙眉,很快便想了起来。这红狐就是当初在刑场之上跳出来的那只红狐,而且这红狐似乎还会什么妖术,就是它引来巨雷劈裂了刑场。 为什么这红狐又出现了? 康孝荣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 红狐反应更快,一口就向康孝荣的脖子咬去。 它的动作快如电光,如果被它咬住了,只怕会血如泉涌,直接毙命。 危急之际,还好康孝荣及时用手臂挡住脖子。红狐一口咬下去,咬在了康孝荣的手上。康孝荣手上带着护腕,是铁制的,红狐不但咬不动,还差点磕掉了自己的牙。 红狐不死心,用爪子在康孝荣的肩膀上深深一抓。 顿时只听一声惨叫,康孝荣的肩膀早已留下血肉模糊的十道血痕! 那红狐动作很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它跳下康孝荣的肩膀,立刻扑到季安妮身上。 这时季安妮和红狐的目光对视了,对视之中,它们似乎有某种交谈,但是谁也听不懂。 「孝荣哥!」天宁公主一声疾呼,非常担心康孝荣的伤势。 康孝荣的右肩早已血肉模糊,袖子裂成几块碎布搭在手臂上。肩上鲜血很快蔓延了他的半个身体,血液就像溪流似的向下流淌,最后顺着剑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依然忍住剧痛地回答天宁公主:「公主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的话令天宁公主的眼泪更加汹涌。 事已至此,康孝荣不能再有任何犹豫。如果不能分开季安妮和天宁公主,只怕天宁公主也会被狐妖咬伤。他抓起天宁的肩膀,一把把天宁从地上拉起来,搂入自己怀中。 这下,天宁公主和季安妮连在一起的两只手在空中绷直了。 只要康孝荣一剑向季安妮的手腕砍下去,就能分开她们。但挥剑之前,他又犹豫了,迟迟不敢下手。于是他决定,只要红狐和季安妮再敢主动攻击,他就毫不犹豫地一剑砍下去。 这时红狐好像看出了康孝荣断手的打算,又对季安妮使了一个只有它们之间明白的眼色。接着,红狐就像离弦之箭一样,噌一下从敞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紧接着,季安妮也想跟着跳出去。刚冲向床边,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和天宁公主连在一起,而天宁公主又被康孝荣护在怀中。如果不能分开,季安妮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忽然之间一道白光闪过,康孝荣的长剑挥了下来。 眼看就要斩断季安妮的手腕了,出于自保,季安妮猛地把手向回缩了一下。 这一缩,便把天宁公主的手拉到了剑锋之下。 「啊!」天宁公主吓得尖叫起来。 还好康孝荣反应快,在最后关头调整方向,使剑锋贴着天宁公主的手背擦过,最后从袖子上切了下去,没有见红。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康孝荣和天宁公主都吓呆了,倒是季安妮非常冷静地盯着天宁公主的手腕。这时只要她一挥爪,或者低头一咬,天宁公主的手就断了——但她没有这么做。 在那短短瞬间,季安妮琥珀色的瞳孔之中恢复了一丝理智。 她似乎认出了天宁公主…… 这时红狐在窗外发出叫声,似乎是在催促季安妮快点离开。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了,季安妮猛地一拉天宁公主,把天宁公主从康孝荣的怀中抢了过去。 在天宁公主的尖叫声中,季安妮抓着天宁公主一起跃出窗外。 第265章 冲出皇宫 「公主!」康孝荣没能拦住,只有跟着一起跳出窗外。 这里地势稍高,窗台离地大约有两米多高,而且地上长满了各种杂草,靠近墙壁的地方还攀爬着一片荆棘,稍不注意就会在身上留下划伤。 康孝荣被红狐抓伤了肩膀,流血过多,本就有些晕眩,从窗口跳出时,差点摔倒。 他把剑当成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 后窗外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这里是天宁公主练箭的地方。 红狐没有在空地上乱跑,而是一头钻入了草场旁边茂密的灌木丛。 在灌木丛的遮掩之下,红狐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还好季安妮并未变成狐狸,而是以半狐半人的状态在树丛之间疾速窜动,目标较大,康孝荣的目光还能紧紧跟上她的身影。 但也仅只限于目光而已,康孝荣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季安妮。 季安妮的动作敏捷得根本不像人类,她的身体前倾着,背部埋得极低,姿势已经非常接近于野兽那样的四肢奔行了。如果不是因为身边还有天宁公主这个累赘,只怕她早就跟着红狐从树丛里面消失了。 「孝荣哥!救我!救我!」天宁公主的嘶吼越发凄厉,听上去就像鬼叫似的。 季安妮只顾向前狂奔,无暇照顾天宁公主。 天宁公主不仅被树丛撕破衣服,而且还被荆棘划伤腿部,留下几条很深的血痕。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又痛又怕,不禁泪水横飞,哀叫连连。 康孝荣听着心疼,但却追不上她们越逃越远的身影。而且康孝荣肩上还负着重伤,在激烈的追逐之下,体力已快吃不消了。他根本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就把天宁公主跟丢了。 就在这时,树丛四周亮起了一片火光,原来是一群听见动静的侍卫赶来了。 这群侍卫的出现,令红狐和季安妮不得不改变方向,向更为偏僻的地方逃去。 看出她们准备转道的意图之后,康孝荣急忙斜插过去拦截她们。 但还是慢了一步,季安妮和天宁公主从他前方大概两三步远的地方窜走了。 这时季安妮把天宁公主抱在怀中,那动作根本不是在抱人,而是在抱着一团包袱。 天宁公主哭叫着,但却不敢挣扎,因为她的身体早就已经吓得僵硬了。 在季安妮的速度之下,天宁公主只看到一片片的树枝从眼前掠过,整个人就像飞起来似的,如果稍微挣扎一下,可能就会像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下来一样惨不忍睹。 「公主!公主!」康孝荣挥剑砍去挡在眼前的树枝,在黑暗之中奋力向前追去。 「孝荣哥,救我……救我……」天宁公主不是在喊,而是在哭了。哭声是嘶哑的,闻者莫不伤心。 眼看和天宁公主的距离越拉越远,康孝荣心急地向身后望了一眼,本想看看追来的援兵,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些手持火把的侍卫全都被甩在五十步之外,而且还有越甩越远的趋势,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 这时康孝荣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杉树林中穿梭。 杉树很高,但枝干却不算太粗。情急之下,康孝荣侧手一剑,挥向身边的一棵杉树,在树干上砍出一条两寸多深的切面。接着他又在切口上狠狠踢了一脚,于是只听头顶传来一片「哗哗」乱响,杉树应声而倒,向季安妮和天宁公主所在的方向砸去。 「啊!」天宁公主的尖叫在杉树倒下的同时响起,杉树刚好在她眼前倒下。 在杉树的阻拦之下,季安妮的动作有了一瞬的迟疑。 康孝荣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冲上前去,挥剑就向季安妮的背心刺去。 眼看就要得手,但季安妮却突然回过身来,用指甲挡开了康孝荣的攻势。只听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康孝荣右肩的伤势使他无法使出全力,长剑竟脱手飞出,插在地上。 「孝荣哥!」 就在天宁公主短促地发出这三个字之后,季安妮越过杉树,带着天宁公主又向前方冲去。 康孝荣无暇捡剑,拨开杉树茂密的枝叶,空手追了上去。 这时他与季安妮的距离已经又拉开了两三步,而且这个差距还在不停增大。 「公主!公主!」康孝荣的悲鸣在林中回响,带着焦急和不甘。 就在他以为天宁公主会被季安妮带走之时,转机突然出现。 随着季安妮一路向前疾奔的他,忽然发现他们终于穿出树林,来到路上。 但即使有路也很偏僻,周围行人很少。 这时康孝荣抬头一看,居然看见了熟悉的「白虎门」。 皇宫有天、地、人三道正门,归皇宫禁军统领安右忱守卫。另外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侧门,归皇宫都尉康孝荣守卫。此时把守在白虎门外的侍卫都是康孝荣的手下。 看见自己手下的身影之后,康孝荣就像看到胜利似的狂喊起来:「拦住她们!」 没想到居然追到白虎门来了,康孝荣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额边也已渗出一层冷汗。 白虎门是皇宫的西侧门,如果出了这道门,外面便是荒山了。 如果放红狐和季安妮逃入荒山,再想追到她们,只怕会难如登天。 所以现在这道白虎门,便是拦住季安妮的最后希望——绝不能放她们通过! 侍卫们听见康孝荣的喊声之后,才发现了闪电般向他们冲来的红狐和季安妮。 「拦住她们!拦住她们!」康孝荣又连续大吼了几声,发呆的侍卫们总算反应过来了。他们手持兵器挡在门口,似是想用身体组成人墙,挡住冲来的红狐和季安妮。 康孝荣和红狐、季安妮交过手,知道侍卫们只靠肉体拦不住她们,急得又喊了起来:「关门!关门!——快关门!」 眼看红狐和季安妮就要冲到门口了,反应较快的侍卫终于在她们抵达前一秒关上了门。 见门关上,红狐迅速改变方向,没有丝毫迟疑就向左边转去。 这时侍卫们全都堵在门口,两边根本无人守卫。 红狐专挑没人的地方,顺着垂直的城墙,就像爬树似的爬了上去。 那敏捷的动作,看得门边的侍卫们全都呆若木鸡,忘了阻拦。 「别愣着!救公主!救公主!」康孝荣的声音都已嘶哑了。 红狐虽然已经越过城墙,但季安妮和天宁公主还在墙下。 红狐体型太小,不好捕捉,但季安妮和天宁公主可是两个大活人,要拦住可容易多了。 侍卫们在康孝荣的喊声中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地拦住季安妮的去路。 但季安妮却准确地找到了包围圈的缺口,从这个缺口冲出去。然后她抱着天宁公主,就像吊了钢丝似的,踩着墙壁,竖着跑上去,和墙顶的红狐顺利会合。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就像动作片中一闪而过的镜头。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安妮早已抱着天宁公主,随红狐一起,从墙头跳出宫门,冲入林木繁茂的荒山之中了。 这时,康孝荣才刚刚冲到白虎门,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破门而出,继续追逐季安妮。 负责把守白虎门的那群侍卫也都紧紧地跟着他。 「少将军,你受伤了。」一名领头的侍卫看见康孝荣肩上血流不止,担心地拦住了他,似是想劝他先处理伤口。 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片刻耽误,康孝荣抢过侍卫手中长剑之后,一掌推开他,急促地命令道:「多找些援兵过来,就算把荒山夷平,也绝不能让她们把公主掳走了!」 说着便挥剑砍开挡眼的树枝,向树林深处追去,大概有七八名侍卫跟在他的身后。 剩下的侍卫很有经验地自发分为三组。 一组继续把守白虎门,一组负责联络支援,最后一组则去向太后报告情况。 康孝荣领着那七八名手下继续追逐季安妮。 越往深处追,光线就越暗,星光月光全都被头顶茂密的树枝遮得寸光不漏,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肉眼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大约二十多步远的地方——根本看不见季安妮的行踪。 好在还能听见天宁公主的哭喊声,康孝荣等人就只能循着声音追上去。但是后来,居然连天宁公主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不知道天宁公主是昏迷了,还是被堵上了嘴巴。 「少将军,现在怎么办?」紧紧跟在康孝荣身后的一名侍卫着急地问道。 「分头找!」康孝荣果断地发出这道命令。 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她们的行踪,只怕天宁公主会遇到危险。季安妮的本意只是随红狐逃出皇宫,由于无法与天宁公主分开,才迫不得已地掳走了天宁公主。康孝荣担心,如果季安妮突然失去理智,或者红狐发威,她们就会一口咬断天宁公主的手腕。 另一方面,正如康孝荣预料的一样。 红狐早就暴躁地对季安妮吼叫起来:「你带着她干什么!」 红狐的吼叫只有季安妮能听见,那声音是通过一种奇怪的妖术直接传入季安妮脑中的,所以红狐根本不用张嘴,就可以与季安妮交谈。 季安妮虽然可以听见红狐的声音,但却无法像红狐那样用妖术传话,所以她用人类的声音回答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想办法和她分开。」 季安妮自由的左手牢牢捂住天宁公主的嘴巴,不让天宁公主发出一点声音。 天宁公主的眼泪落在她的手上,那滚烫的温度似乎把季安妮的手指都烫得燃烧起来。 与第一次在镇妖祠变身时的意识全无不同,现在的季安妮还残存着一点属于自己的意识。至少她还知道自己怀中的人是天宁公主,而天宁公主是她的朋友,所以她不想伤害她。 第266章 丢下累赘 「不行,带着她只是累赘而已。如果我们带着他,那些侍卫就会穷追不舍!」 红狐不肯再往前跑,而且突然调转头来,向季安妮扑去。两只前爪紧紧抓住季安妮的衣袖,就像一个手提袋似的挂在季安妮的手臂上。 「你想干什么!」季安妮也急了,大吼起来,下意识停下脚步。 红狐没有多做解释,低头就向天宁公主的手腕咬去! 只要把天宁公主的手腕咬断,季安妮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只有重获自由,才能逃过侍卫的追捕。现在追兵不多,她们才能逃到现在。如果再犹豫下去,等到援兵到了,把山林团团包围起来之后,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天宁公主的手腕在红狐的尖牙下已滴下沥沥鲜血。她的嘴巴被季安妮捂住了,只能传出「呜呜」几声悲咽。阒静之中,季安妮甚至可以听见天宁公主手骨碎裂的声音。 「放开她!」季安妮忍无可忍,松开捂住天宁公主嘴巴的手,向红狐挥去。 红狐没料到季安妮会突然袭击自己,避之不及,被季安妮挥飞出去,重重摔到地上。 天宁公主的手腕虽然未被咬断,但却被咬伤了几处血管,鲜血横流,把她的左手和季安妮的右手同时染得粘腻一片。 「为什么?」红狐摔得眼冒金星,从地上爬起来后就向季安妮质问。 季安妮把差点陷入昏迷的天宁公主抱在怀中,轻声答道:「因为……因为刚才在宫里,是她帮我挡了一剑……」 还记得在天宁宫里,康孝荣突然挥剑的时候,就是天宁公主扑上去,挡住了季安妮。 不然,只怕季安妮早就被康孝荣刺伤了。 虽然现在的季安妮早已不是原来的季安妮,她的大部分意识都已被体内觉醒的力量统治了,但是她仍然记得天宁公主扑上来抱住她,帮她挡剑的一幕。 既然天宁公主为了保护她不惜受伤,那么她也绝不能害天宁公主断手。 「如果你再伤害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季安妮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对红狐发出气势逼人的警告。 红狐有些生气,狠狠地说:「好,我答应你,不伤害她。但是……」话锋一转,也用威胁的语气回敬季安妮道,「我也不会救她……」 天宁公主被红狐咬伤之后,一直血流不止。如果不及时医治的话,只怕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季安妮不懂医术,这附近也绝对找不到任何大夫,如果红狐不肯救人的话,天宁公主也只有死路一条。刚才季安妮的态度已经把红狐激怒了,红狐绝不会再向季安妮妥协。 「公主?公主?」季安妮拍了拍天宁公主的脸颊。 天宁公主已经陷入昏迷,没有任何回应。失血过多加上恐惧和疲惫,早已使她达到极限。 「快走!」红狐急促地催促着,率先向前方窜去。此地不宜久留,随时都有可能有追兵追上来。在逃到安全地带之前,绝不能有一刻松懈。 季安妮非常担心天宁公主,即使红狐已经跑远了,她依然站在原地,抱着天宁公主一动不动的身体,久久没有迈开一步。 红狐跑出五十多步之后,发现季安妮没有跟来,立刻掉头赶回来,向季安妮怒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跑?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季安妮没有回答,低头望着怀中天宁公主血色退去后变得僵白的脸。 「快点!」红狐更加着急,在季安妮脚边焦急地转来转去,催促季安妮跟她一起逃离。 但是,比起脚边的红狐,季安妮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天宁公主身上。 通过两人紧紧连在一起的那只手可以感觉到,天宁公主的体温正在渐渐降低。 如果再拖下去,只怕天宁公主会有生命危险…… 「快!」 当红狐发出第三次催促的时候,离她们大概三十多米远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季安妮抬头向声音传来处望去,她看见了拨树赶来的康孝荣。 黑暗之中,兽类的视觉远远超越人类,所以季安妮可以看见康孝荣,而康孝荣却看不见季安妮。即使看不见,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力量,正拉着康孝荣向天宁公主的所在地追来。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危机将近,红狐的声音反倒平静下来。似乎是看到康孝荣的到来之后,红狐突然有了季安妮会随她逃离的胜算,所以才不像刚才那么焦急了。 果然,季安妮的目光在康孝荣和天宁公主的脸上来回移动了一下之后,迅速作出决定。 「走。」短促的一个字后,季安妮抱起天宁公主向前跑去。 红狐马上也随之而动,窜到前方带路。 她们一跑,树林就跟着响了起来,传来一阵「沙沙」的乱响。 康孝荣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季安妮,但耳朵却已灵敏地听到了树林中传来的响声。他料定自己已经追上季安妮了,大喊一声「天宁公主」,提起全身所有的力气向前追去。 「公主!公主!」他的吼声越发激烈,越发焦急,在寂静的树林之中激起了层层回音。 一来是想唤起天宁公主的回应,二来也为了提醒其他侍卫尽快向这里聚集。 但这两个目的都没能达成。 已经昏迷的天宁公主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而另外七八名在别处搜索的侍卫,因为隔得太远,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另一方面,现在已有一百人左右的援兵也已进入树林。无奈这片荒山实在太大了,林中根本没有一条路径,全是一片乱树和杂草,就算把十万禁军全都搬来搜山,也不一定能搜出天宁公主。更何况现在还是深夜,头顶月光完全被枝叶挡住了,林中真可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就算点上火把,也会因为横七竖八的枝叶阻拦而无法行走。所以侍卫们只好熄灭火把,摸黑寻找——想找到天宁公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唯一有希望找到天宁公主的人就是康孝荣,因为他就在离天宁公主最近的地方。 他紧紧跟着树丛的响声,用最快的速度向他们追去。 另一方面,红狐和季安妮在发现康孝荣之后逃得更快了,快得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忽然只听「哗」的一阵水声响起,红狐的前脚尖在河畔一点,差点落入河中。 「小心!」红狐立即扭头提醒季安妮。 但还是慢了,季安妮没能停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抱着天宁公主两人一起摔入河中。 那河不宽,但却很深。季安妮和天宁公主落入河中之后,根本沉不到底,而是悬浮在河中。说来奇怪,被河水浸泡之后,季安妮和天宁公主连在一起的手居然缓缓分开了。 长和木脂不是只有解脂草的草汁才能洗净的么?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条河的上游,正好长有一片长和木林。有长和木的地方就有解脂草,枯萎的解脂草被雨水冲入河中,经年累月,使河水中溶入了不少解脂草汁,形成一条天然的解脂草河。如果早知道宫外就有长和木的话,长和木脂和解脂草就不会那么珍贵了。 季安妮和天宁公主的手在河中松开之后,天宁公主的身体慢慢向河底沉去。 公主……季安妮发现天宁公主正在不停下沉,下意识捞起了她。 天宁公主昏迷太深,即使落水也没有醒来。她就像一具尸体似的,安安静静地浮在水中。要不是季安妮抱着她,不停向水面游去的话,只怕天宁公主真要这样尸沉河底了。 当季安妮救起天宁公主时,她俩的身体都已完全湿透。 天宁公主离水之后,意识才渐渐恢复了一些,发出几声痛苦的咳嗽。 季安妮把天宁公主推上河岸,自己也艰难地爬上岸去。她坐在岸边,就像狐狸似的把身上的水抖了抖。随后,她又担心地低头看着尚未睁眼的天宁公主。 天宁公主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不仅衣服湿透了,浑身僵白,而且手腕上血流不止。 红狐走到季安妮身边道:「把她放在这里吧,会有人来救她的。」 康孝荣就在不远处,与其带着天宁公主,害她失血而死,还不如把她交给康孝荣照顾。而且交出公主之后,季安妮她们也可以甩开追兵了。 季安妮略作考虑,终于决定把天宁公主放在河岸,自己跟随红狐继续向树林深处逃去。 # 不远处的康孝荣早就听见了落水声。他更担心天宁公主的安危,加速赶到出事地点。 当他拨开树丛,看见河边躺着一个湿透的女人时,他的心脏就像一块石头似的沉了下去。 为什么只见天宁公主不见季安妮?难道季安妮对天宁公主下毒手了么? 天宁公主躺在河边一动不动,真的就像一具尸体似的。 「公主!……公主……」康孝荣割断缠在他脚边的一团荆棘,拖着自己吓得僵硬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天宁公主跑去。 来到天宁公主身边之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检查天宁公主的鼻息。 感觉到天宁公主微弱的气息之后,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目光又落到天宁公主的手上,发现天宁公主手也没断,不过,手腕上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血。 康孝荣立刻撕碎自己的衣角,帮天宁公主把伤口包扎起来。 正在包扎的时候,天宁公主忽然发出了「呜……」的一声微弱呻吟。 「公主?」康孝荣立即把天宁公主从地上抱起来。 第267章 一夜迷情 天宁公主湿透的身体早已没有一点温度了,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堆冰块似的。 「公主……」康孝荣的声音不停发抖,就好像那个掉下河去,全身湿透的人就是自己一样。这声低唤之下,令人欣慰的是,天宁公主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回应。 「孝荣……哥……」短短的三个字,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完。天宁公主的眼睛依然睁不开,只有冻得发青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那三个悠长微弱的音节。 看到天宁公主凄惨的模样,康孝荣难过得连喉咙都哽住了。 「孝荣哥……是你么?孝荣哥……」天宁公主下意识向康孝荣摸去,想摸一摸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深爱的康孝荣。当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正好是心中最爱的人来保护自己,就好像故事里的情节一样。一时之间,天宁公主高兴得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公主,公主……」康孝荣握住天宁公主那只慢慢向他移来的手,把她纤细的五指紧紧包入自己手心。那细瘦的五指就像篾条一样,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成两截。 「孝荣哥……我好冷……」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天宁公主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康孝荣顾不上什么尊卑之分,男女之别,双臂收拢,紧紧地把天宁公主抱入怀中。他本想把天宁公主抱起来,一直抱回皇宫。但一抱之下才发现,他受伤的肩膀根本无法使力了,不要说把天宁公主抱回皇宫,就连两步路都走不下来。 天宁公主似乎是注意到康孝荣肩伤发作时的一声闷哼,担心地劝阻他道:「孝荣哥,把我放下来,不要抱我了……」 话只说到一半就变成一阵急喘,天宁公主又差点昏迷过去。 康孝荣摸着天宁公主身上那团湿透的衣服,知道如果不赶快换衣服的话,公主的病情还会加重。他转头四望,四周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头顶只有黑沉沉的树枝,连可以帮忙辨别方向的星空都看不见了。站在树林深处这团绝望的黑暗之中,康孝荣根本迈不出一步。 他知道他已经迷路了…… 他和天宁公主都身负重伤,在无法分辨方向的情况下,成功走出树林的希望几乎是零。 如果走到一半,自己就因为体力不支而先倒下了,谁来继续保护天宁公主呢? 思来想去之下,觉得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坐在原地等待救援。但是耳边除了呜呜悲咽的风声,就是毛骨悚然的兽嚎,根本听不见援兵靠近的声音。 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援兵到来呢?康孝荣心中根本没底。 「公主,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想办法生火。」康孝荣慢慢地把天宁公主重新放回地上。 天宁公主紧紧抓住他,急促地央求道:「不,不……孝荣哥,不要丢下我……」 天宁公主怕极了,一边说一边就哭了出来。她的脸上本就沾了不少河沙,现在眼泪一冲,河沙到处流淌,就更脏兮兮的惨不忍睹了。 康孝荣被她拉住,再也不敢走了,蹲下来,帮她擦了擦脸庞的泪水,安慰道:「好,公主,我不走了,你不要哭了。」 「孝荣哥,你抱着我好不好?」天宁公主哭得鼻子皱了起来,明明她的脸庞和颈项都白得犹如蜡像似的,唯独眼眶四周一片血红。那血丝甚至还爬上眼珠,就像蒙在眼珠上的一层血网似的,可怜极了。 被这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康孝荣根本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他在天宁公主头边坐下,把天宁公主从地上重新抱起来,抱入自己怀中。 他不敢把手臂收得太紧,因为天宁公主柔软而充满诱惑的身体,令他不敢触摸。 他可以告诉所有人他只把天宁公主当作妹妹对待,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妹妹都只是谎言而已,因为他根本无法像抱妹妹一样抱紧天宁公主。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才第一次把天宁公主当作一个女人。 天宁公主的身体冷得僵硬,但康孝荣的身体却热得像火。特别是当天宁公主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有节奏地微微呼出热气的时候,他的身体热得就像快要燃烧似的。 「公主……」康孝荣抓住了天宁公主的肩膀,试图稍微和天宁公主保持距离。 这时天宁公主的两只手已经绕过康孝荣的侧腰,一直攀上了他的后背,就像一件贴身衣物似的紧紧地贴在康孝荣身上。 康孝荣下意识向后躲去,身后正好是一根树干,他便斜斜地靠在了树干上。 天宁公主依然紧紧贴着他,无论他怎么移动,天宁公主都没有放开他一分一毫。 「公主……」 「孝荣哥。」康孝荣刚刚开口,天宁公主就突然打断了他,「孝荣哥……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好不好……我的头好晕,眼前也阵阵发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别说傻话,你怎么会死呢?」康孝荣试图把自己的语气伪装得很轻松,但他没有成功,就连他自己都听出了自己话中的苦涩,又怎么骗得了天宁公主呢? 「孝荣哥……今天让芳婷找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没想到我们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天宁公主自嘲般的轻轻笑了一声,但却笑得咳了起来。 「公主?公主?」康孝荣担心地抓紧了她。 「我没事,孝荣哥……」天宁公主嘶哑的咳嗽声终于停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略带哭腔的低吟,「孝荣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为什么……我却这么喜欢你呢?」 这是天宁公主永远想不明白的问题。 明知道对方不会爱上自己,但自己却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 不管付出的是生命也好,时光也好,从来没有畏缩,也从来没有害怕。 「孝荣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天宁公主安静地闭上眼睛,靠在康孝荣胸前。这样的位置使她可以非常清楚地听见康孝荣的心跳声。那心跳声对她来说,就像一段最美妙的音乐一样,听得她都陶醉了,陶醉得脸上露出宁静而又幸福的表情。 天宁公主的话语虽然说得很慢,但是康孝荣却找不到任何机会打断她。 每当康孝荣想喊一声「公主」的时候,天宁公主都会抢先开口,抢走他说话的机会。 也许天宁公主是害怕康孝荣说出令自己伤心的话,所以才故意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有在对方的安静和自己的自言自语之中,天宁公主才能为自己勾勒出幸福的幻想。 她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轻轻说道:「孝荣哥,所有人都以为我胆大妄为,无所畏惧……就连母后也说我天不怕,地不怕……我也曾经这么自信地以为……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直到今天看到你和花容在一起时我才知道……我不是什么都不怕……我也有很害怕、很畏惧的事情……害怕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害怕你喜欢别人,害怕看到你和她在一起,害怕看到你吻她……更害怕,更害怕知道你和她应该在一起,而我的存在只是多余的……」 「公主,公主……」康孝荣抓住天宁公主肩膀的五指又收紧了。 其实刚才在天宁公主讲出上面那些话时,他就几次想要打断天宁公主那有些激动的声音,但天宁公主却越说越快,直到固执地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以后,才停下来给康孝荣开口的机会。 「公主,你不是多余的,你也不必害怕……以后你一定还会遇上一个更爱的人。」 「不会了!」天宁公主几乎是嘶吼起来,十指紧紧抓住了康孝荣的衣服,一声接着一声嘶吼着,「不会了……我知道我不会了……」 「公主。」康孝荣轻轻摇了天宁公主的肩膀一下,试图让她保持冷静。 天宁公主非常生气地甩开康孝荣抓在她肩上的手,把上半身紧紧贴在康孝荣身上,就像抱住了此生最珍贵的东西似的,再也不愿松开了。 「孝荣哥,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怀疑我会喜欢上别人……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人,我都不可能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他了,孝荣哥……除了你,我再也不想喜欢上别人了……」 「公主……」康孝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歉疚地蹙紧双眉。 「孝荣哥……」天宁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前激动的声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缓缓说道,「本来我已经决定放弃了,让芳婷去找你,就是为了对你说,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再也不会为了你哭,为了你而不开心了……但是……但是现在,我才终于知道,那样的话,我根本说不出口……」 什么放弃,什么退出,根本说不出口。 那些残酷的话光是用想,几乎都痛苦得可以把她的心脏撕碎了。 这时,康孝荣心口忽然热了,湿了…… 那是天宁公主的眼泪。泪水已经渗透康孝荣的衣服,渗入康孝荣的心中。 很热,很烫,似乎就像天宁公主那同样炽热的爱恋一样。 第268章 肌肤之亲 「孝荣哥,我知道现在的我不是你喜欢的女人……但是你愿意等我么?等我五年……不,不,三年就够了……我一定可以成为你喜欢的女人……」天宁公主依旧哭个不停,她的抽噎把她的话语都吞没了,以至于康孝荣根本听不清她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公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三年之后我就变了……也许你根本不会喜欢三年之后的我。」康孝荣总是想劝天宁公主放弃他,但他越是劝服,越是惹来天宁公主的连连反驳。 「你不会变……就算你变了,我还是喜欢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公主……」康孝荣长叹一声,准备放弃这场无意义的争论。因为再这样争执下去,只会惹得天宁公主更加激动而已。天宁公主有伤在身,激动的情绪不利于伤口复原。 「孝荣哥,你不用担心……」天宁公主忽然抬起了头,「也许根本等不了三年了……我刚才只是说说而已,也许……我根本等不了三年了……」 「公主?」康孝荣觉得天宁公主的眼神有些不正常,瞳光是涣散的,就像瞎子似的。 下一刻,天宁公主慢慢合上眼睫,泪水在双眼合下的一刻被轻轻挤出眼眶。 「能这样死在你的怀中……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公主!」康孝荣已经吓傻了,不敢相信天宁公主就这样死在自己怀中。他下意识收紧双臂,这才感到怀中天宁公主的身体早已滚烫,烫得就好像刚刚丢进沸水里面煮过似的。 「公主?公主?」康孝荣紧张地拍了拍天宁公主的面颊。 天宁公主没有任何回应。 康孝荣又捏了一下天宁公主的脉门,感到还有脉搏的跳跃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天宁公主并未死去,而只是高烧昏迷了。如果不赶快脱下天宁公主的湿衣,只怕公主的病情还会加重。康孝荣顾不上太多,抓住天宁公主的衣服,向外扯了一下。 刚一扯,那衣服便「嘶嘶」几声,顺着天宁公主的肩膀裂开了。 天宁公主肩膀和胸前的大片肌肤,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康孝荣眼中。 天宁公主病成这样,康孝荣根本无暇多想,但在看到这片不该看到的春景之后,眼前还是晕眩了一下。他突然不敢动了,就像一个做坏事的人突然被喝住了一般。那个喝住他的声音来自他自己的脑海,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康孝荣,住手,住手。 他紧闭双眼,用力摇头,把这个声音甩出脑海。 「公主,对不起……」他狠下心来,摒除杂念,抓住天宁公主的衣服向外扒开。 又只听「嘶嘶」一阵尖声传出,天宁公主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裸露在外。 康孝荣不敢多看一眼,把天宁公主的湿衣甩在脚边,然后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天宁公主身上。 「公主?」康孝荣听天宁公主的呼吸声渐渐大了起来,还以为她恢复意识了呢,但轻轻拍了几下天宁公主的脸颊之后才发现,她不但没有醒来,反而病得更厉害了,每一次呼吸都吐出浓浓的热气,而且显得非常难受,非常用力。 「公主……」康孝荣除了紧紧抱住她外,别无他法。他焦急地抬头望向四周树林,多么希望可以看见援兵的身影。但事实却令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不要说援兵的身影了,阒静的树林之中,就连一点人声都听不见。为什么这么安静?安静得令他怀疑自己双耳失聪了。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为什么援兵还没有找到这里呢? 公主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康孝荣在心中一声长叹,抱住怀中滚烫的天宁公主。 这时,空气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康孝荣和天宁公主两人都有伤在身,虽然现在血流已经渐渐止住,但是嗅觉敏锐的野兽们早已闻到了风中飘散的腥臭。它们倾巢而出,在树林中搜寻着血腥味的来源。 很快,它们发现了坐在树下的康孝荣和天宁公主。 聪明的野兽看出这两人都重伤在身,没有一点反抗能力,于是更加大胆地向他们逼近,把猎物牢牢地包围起来。 正在为天宁公主病情担心的康孝荣,忽然听见树丛中传来几声「窸窣」的响动。 那声音绝对不是人类的脚步声! 康孝荣蓦然抬头,只见漆黑的树林里面,一点,两点……缓缓亮起无数点荧荧绿亮。 ——是狼群。 康孝荣很快做出判断,一手抱住天宁公主,一手紧紧抓住剑柄——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 另一方面,红狐和季安妮见没有追兵追来,便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暂时躲在里面。 此时离她们逃出皇宫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这半个时辰之中,她们不停狂奔,就算是妖怪,也早就到了体力的极限。 山洞深处很黑,很阴湿,所以她们不敢走得太深。 季安妮在洞口较宽敞的地方随便坐下,而红狐在季安妮脚边蜷缩而卧,就像一只温驯的宠物一样。 「为什么带我出宫?」季安妮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树林,平静地问道。 在天宁宫时,如果不是红狐突然窜出来,对季安妮说「跟我离开这里」的话,季安妮根本不会逃离皇宫。当红狐说出那句话时,季安妮就本能地相信了她,因为红狐出现的那一刻,季安妮对她总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已认识这只红狐似的。 「你到底是谁……」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季安妮又迫不及待地问了第二个问题。 这时红狐站了起来,绕着季安妮的腿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么?」 季安妮摇了摇头。自从见到红狐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努力回想这红狐究竟是谁。但是直到现在,她依然没能想出答案。明明不认识,为什么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红狐见季安妮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慢闭上眼睛。 这时,红狐身上缓缓浮起一层奇异的红光。 那红光不断变高,变大,最后竟变成一个人形。 待红光退去之后,一个美丽的女人出现在季安妮眼前。 这女人便是艳娘。 季安妮看着艳娘,眉间微微蹙起。她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女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艳娘看到季安妮陌生的眼神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在季安妮身边坐下,两人并肩一起望着洞外漆黑的树林。 这时耳边安静极了,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你知道自己是谁么?」艳娘打破这一沉寂,反问季安妮。 季安妮还是摇了摇头。被艳娘这样一问,她的思绪忽然混乱起来,很多错杂的片段从脑海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记忆的碎片太凌乱,太纷杂…… 「我到底是谁?」季安妮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之中。 艳娘伸出双手,从侧面搂住了她,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我会慢慢告诉你。」 接着,艳娘给季安妮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久得天佑圣朝还没有开朝,久得这里根本没有皇宫。 皇宫的位置只是一片荒山,就像她们现在身处的这片荒山一样。 故事发生的时候,现在皇宫的所在地也是这样一片荒芜的树海。 树海之中,有一棵非常高,高得参天的大树。 这棵树被称为「神木」,传说通过这棵树,可以打开升天登仙之路。 千年一次,树开白花。 当白花盛放枝头的时候,山上修炼的小妖们便会聚集在这里,等候被赐予登仙的资格。 这座荒山便是树木和小妖的乐园,但是,偶尔也会有人类无意闯入。 很多年前的一天,一个人类的男孩在树下遇到一名非常美丽的女孩。 但是女孩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小小的狐妖。 也许从那一次意外的相遇开始,那个人类的男孩便爱上了那只狐妖。 从那以后,他经常上山,来树下与女孩见面。 他们一起爬树,一起摘花,一起踩水,一起玩耍,非常快乐。 但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转眼之间,时光悠悠逝去。 女孩长大了,知道人妖有别,不可能白首偕老。 她决定再也不和男孩见面,但她不敢告诉男孩她是妖怪,于是她向男孩提出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如果男孩可以把大山夷平,她就嫁他为妻。 男孩很难过,但却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地离开了。 女孩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以为他再也不会归来。 但是若干年后,男孩终于回来了。 这时他已是一名皇帝,有了自己的王朝,他不顾众人反对,要把皇宫建在这里。 耗时五年,神木所在的山头终于变成一片平地。 在这片平地之上,出现了一座巍峨的皇城。 男孩实现了当初的约定,但是女孩却没有出现兑现当初的诺言。 第269章 往事悠悠 时光依然慢慢流逝,不会因为悲痛和伤心而为谁停留半刻。 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之中,男孩一直没有放弃,他从未以为女孩欺骗了自己,他总是站在树下仰望头顶葱郁的枝叶,把自己沉浸在幼年的回忆之中。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女孩再次出现,但他一直没等到。 后来,他有了自己皇后,有了成群的妃子,也有了很多皇子和皇女,但他依旧在苦苦等待,等待一个连脸都变得模糊的影子…… 终于有一天,男孩听人说,神木开花了,开出了满满一树晶莹如雪的白花。 男孩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在树下遇见女孩时,两人的对话。 『你在看什么?』 『我在等树开花。』 『这树不开花。』 『开的,我见过,开的是最漂亮的白花。』 『从我出生起,就没见它开过花,看你年纪不会比我大,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很久以前,久得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吗?两年前?还是十年前?』 『不是,都不是……好像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或许……是千年之前。』 千年之前,千年之前……这四个字在男孩脑海之中不停回旋。 直到这一刻,男孩似乎才第一次猜到女孩的身份,也许……女孩根本不是人类,而只是一只以戏弄人类为乐的妖怪而已。美丽的容貌之下,只一颗蔑视人类的心。 男孩狂笑起来,笑自己被妖怪的一句戏言,痴痴玩弄一世。 那天晚上,男孩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的灵魂离开身体,幽幽地飘到神木之下。 在那里,他终于看见了自己魂牵梦萦几十年的一抹身影。 女孩转身,对他微笑。笑容依旧美丽动人,但却透出几分凄凉和苦楚。 女孩终于对男孩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她说:我是妖,现在已经修炼成仙,今晚便要飞上神木,直登仙界,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与你相见了,你忘了我吧…… 留下这句话后,女孩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男孩还想挽留,冲上去,抓住她,但却已经抓不住了。女孩的身体就像一缕青烟,被夜风吹散,和漫天飞旋的白色花瓣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之中。 故事在这里结束了,恋情也在这里到达终点。 这就是在天佑圣朝皇宫之中流传下来的,太祖爱上一名狐妖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并不完整,还有后续——这个后续只有艳娘知道。 接下来,艳娘对季安妮讲完了这个故事。 其实那天晚上,女孩并没有升仙,她欺骗了男孩,只为继续留在男孩身边。 不是以一个妖怪的身份,而是以人类的身份,留在男孩身边。 其实女孩一直很想变成人类,为此,她苦苦寻求让自己变成人类的办法。 但是她没有成功,她无法变成人类。后来,由于她实在太想变成人类了,就使用了一个禁术,一个附身在人类身上,取代那个人继续活下去的禁术。 当时皇宫之中,有一名身染重病的妃子。 在那妃子弥留之际,女孩对那妃子使用了禁术,使自己附在那名妃子身上。 三个月后,妃子病逝,女孩便占用了妃子的身体,作为妃子继续活下去。 宫中其他人都以为那妃子一夜之间突然康复了,但其实只是另外一条生命借用了那具肉体继续生活下去而已。 为的,只是像人类一样陪伴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与他白首偕老。 但使用这种禁术必须遵守一个约定,就是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破禁术的秘密。 如果把禁术的秘密说破了,被人知道妃子是被狐妖附身的,那么这个禁术也就失效了。 狐妖的灵魂将与妃子的肉体分离,并且再也无法融为一体。 虽然不能告诉男孩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女孩却以自己的方式,义无反顾地守候在男孩身边。但是男孩并不爱她,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努力,男孩都没有再爱过她。 男孩总是会去树下缅怀逝去的女孩,但却从来不知道,那个女孩并未离开,而是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只是他自己毫不知晓而已。他伤透了女孩的心,但是女孩没有怪他。 因为从一开始,女孩就知道自己使用禁术将会付出的是什么代价——是自己将会成为自己的情敌,是自己将会害自己痛苦终生。 但她没有后悔,她很容易满足,她一直沉浸在可以默默注视他的小小幸福之中。 女孩虽然可以为此满足,但是女孩的一个朋友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女孩的这个朋友便是艳娘,艳娘是一只红狐,一只与女孩认识了几千年的红狐。 艳娘施下引雷咒,引来巨雷劈倒神木,为的就是毁掉男孩怀念狐妖的地方,她要用这种方法让男孩彻底忘掉当初的狐妖,重新珍视身边的人——珍视那个附身为人的女孩。 神木倒了,但是男孩依然没有爱上女孩。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多年之后,女孩终于有了男孩的骨肉。 女孩很开心,沉浸在作为人类母亲的幸福之中。 但是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却早已埋下了灾难的祸根。 孩子生下来了,是一名小皇女,但这小皇女长着尾巴和耳朵,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宫人们恐慌起来,都说妃子是狐妖,要吃人,小皇女也是妖怪,必须要用火刑才能让她们永不超生。 最后,男孩下令把她们母女绑在院子里烧死了——这院子便是后来的镇妖祠。 在那场火刑之中,妃子的肉体化为灰烬,附在这具肉体上的狐妖灵魂便化为一颗狐珠。 在这颗狐珠里面,凝聚了女孩所有的妖力和记忆。 女孩临死之前,用最后的力量,把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小皇女转移出了皇宫。 这种转移大法也就是后来艳娘对昭姬施下的法术。不过,艳娘的法术在云真的阻扰之下失败了,只把昭姬的魂魄转移走了,所以季安妮才附身在昭姬体内。但是很多年之前,女孩的法术却非常成功,她顺利地把自己的孩子由火刑场转移到了宫外。 后来,艳娘找到了那个孩子,并且一直照顾着那个孩子。 孩子慢慢长大,狐耳和狐尾都消失了,眼珠的颜色也变成了黑色,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与同样普通的人类结婚,生子。 看到这个孩子终于像人类一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艳娘默默离开了她,以宫女的身份,重新回到天佑圣朝的皇宫。 她想在这里守护狐珠,因为狐珠之中凝聚着她此生最重要的一个朋友的毕生妖力。 这是距现在二十三年前的事情。 但就在艳娘回宫二十年后,也就是三年前,宫中发生了某些事,令艳娘选择出宫。 她本以为出宫以后,自己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国,那个她以为已经过上幸福生活的狐妖孩子,却早已生下一个女孩,并且为这女孩取名为「昭姬」。 昭姬是狐妖的第三代,在前两代人类血脉的融汇之下,她已经非常接近人类了,没有狐耳狐尾,生下来就是人形,所以没有任何人怀疑她体内流淌着狐妖的血液。 昭姬本可以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在齐国平静地生活下去。 但是命运弄人,天意在冥冥之中却让她成了齐宫的宫女。 在齐宫之中,她遇见了龙莫寒——这个为她带来爱情,也为她带来灾难的男人。 昭姬与龙莫寒相恋,生下了他的孩子,也就是狐妖的第四代——明皇子。 明皇子比昭姬更接近人类。 如果这一家三口一辈子都生活在千里之外的齐宫,永远没有踏入天佑圣朝的土地,那么也许他们平淡安宁的幸福可以持续终生。但是惠王的驾崩,却给了龙莫寒重归故土的机会。 昭姬和明皇子作为妻儿随龙莫寒一起回到了天佑圣朝。 就在他们回宫的途中,艳娘倚在香红楼的栏杆之上,看见了昭姬的身影。 只一眼,她便认出这女子是狐妖的后代。 作为狐妖第三代的昭姬已经非常接近人类了,但如果太过靠近第一代留下的狐珠的话,体内潜伏的妖气将会被激发出来,作为狐妖的本能也将会慢慢苏醒。 艳娘不能眼睁睁看昭姬变回狐妖,所以她立即以狐狸的形态赶回皇宫,威胁太后无论如何不能让艳娘和明皇子入宫。 太后答应了艳娘,所以昭姬和明皇子被阻拦在皇宫之外,幸而后来被艳娘收留在香红楼中,才没有流浪街头。但是三个月后,太后却突然毁约了,派人来接昭姬和明皇子入宫。 这时艳娘早已卖掉香红楼,打算带昭姬和明皇子离开天佑圣朝了,但是太后的毁约,不仅使艳娘无法带昭姬和明皇子离开,也使艳娘失去了住处。 太后为自己的毁约感到内疚,建议让艳娘重新回宫。 艳娘为了保护昭姬和明皇子,答应回宫,成为东西两从妃殿的管事姑姑。 经历了这次的背叛之后,艳娘与太后的关系之间产生了一条深深的裂痕。 太后开始惧怕艳娘,而艳娘则开始怨恨太后。 两人的关系虽未完全破裂,但却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第270章 十日小结3 自从季安妮入宫以后,艳娘就一直想找机会带季安妮逃离皇宫。 但是季安妮入宫前期,艳娘内伤很重,根本无法施展妖法,也就更不可能带季安妮和明皇子成功逃离皇宫了。所以她只是以管事姑姑的身份,默默地守护着季安妮和明皇子,不让他们靠近镇妖祠一步。 同时,她也发觉季安妮入宫后的举动非常可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一直以为是云真对季安妮下了什么咒语,直到那天在刑场之上,季安妮当着三巨头突然讲出「季安妮」这个名字的时候,艳娘才开始重新思考昭姬入宫前后性情大变的原因。 她怀疑在昭姬的体内,还有一个名叫「季安妮」的特殊存在,就像当初借用了妃子身体的狐妖一样,昭姬的身体是否也被谁借用了?那么……昭姬还活着么? 难道昭姬也像当年的妃子一样,是死后才被附身的么? 种种疑惑始终困扰着艳娘,她苦苦冥思,但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她只死死抓住了一条线索,那就是昭姬的变化一定与云真有关。因为无论从季安妮对云真的依赖程度,还是云真对季安妮的袒护程度上看,都能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 太后知道艳娘对云真耿耿于怀,就自作主张地想帮艳娘除去云真。 没想到关键时刻,艳娘突然跳出来搅局。 那时太后才惊觉自己帮了倒忙,所以后来她留住了云真的性命,只把云真逼至宫外。 自从云真出宫以后,宫中便开始频繁闹鬼。 太后也曾询问艳娘,宫中突然出现的狐妖是否和艳娘有关,艳娘否认了,但太后并未完全相信,以为艳娘对她有所隐瞒。所以太后对艳娘的戒备更深,甚至怀疑是艳娘怀恨自己,召唤狐妖来伤害自己。 这次太后不顾艳娘阻拦,一定要在镇妖祠举行谢罪礼,就是她对艳娘的信任开始崩溃的征兆。 利用谢罪礼的机会,太后还可以让云真回宫。 对艳娘失去信任的太后,转而把信任投递到云真身上,毕竟云真是曾重创艳娘的道士。 太后相信,只要把云真收为己用,艳娘就绝对不敢再伤害自己了。 所以,当太后派人去请云真回宫为镇妖祠开锁的时候,就已动了把云真长留皇宫的心,不过她仍然有些顾忌艳娘,所以没有明确表态同意云真长留宫中。 另一方面,艳娘早就感觉到太后对自己的怀疑,但她只是顺其自然地冷眼旁观着,没有为自己做出任何多余的解释。 因为三年前的某些事,艳娘已对太后感到失望,感到痛心,为此她躲得远远的,甚至躲出了皇宫,以为这样就可以与太后划清界限了。但是天意弄人,她终究没能逃脱恩怨纠缠,三年之后,在种种形势的逼迫之下,她终于再次回到皇宫,回到太后身边。 这次,她极力阻止太后举行谢罪礼,但太后却把她的劝阻置若罔闻。既然已无法使太后改变主意,艳娘便只好「顺水推舟」,任太后举行谢罪礼。不过,当狐珠的封印被解开之后,季安妮体内潜藏的妖力将被突然唤醒,那时艳娘就趁机带着变身的季安妮逃出皇宫。 但是艳娘没有想到,天宁公主居然和季安妮连在一起了,这才惹来康孝荣等一大群追兵。说不定现在事情已经传入太后耳中,只有天宁公主这一个宝贝女儿的太后,肯定早就急得冒火了吧。 望着前方树影幢幢,艳娘低吟道:「希望康孝荣已经顺利把天宁公主带回皇宫,这样树林里的追兵也就可以收兵了。」 「但是昭姬消失了,他们就不会来搜么?」季安妮轻轻地问。这时她头上的狐耳和身后的狐尾都已消失了,牙齿和眼珠也都恢复正常。离镇妖祠越远,受到狐珠的影响就越小。所以逃至荒山的季安妮,体内的妖力早已平息下来,慢慢恢复成人类的形态。 形态恢复成人之后,就连意识也变回了季安妮的意识。 刚刚艳娘讲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季安妮就已是以季安妮的身份在听。没有想到,天佑圣朝的皇宫从修建之初就与狐妖结下了了不解之缘。而昭姬……竟会是妖妃的孙女…… 艳娘的故事为季安妮解开了很多谜题,比如说她终于知道自己和明皇子变身的原因了。 但奇怪的是,知道得越清楚,反而越迷惑。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办,虽然已和艳娘逃出了皇宫,但是明皇子还在宫内啊…… 而且,皇上太后等人,真能不以为然地任由昭姬离开皇宫么? 艳娘道:「昭姬消失以后,宫中当然还会再派人来搜山,但是只要天宁公主平安回到太后身边,找不找得到昭姬,对太后来说并不重要。」 艳娘以为,太后最多派人搜山三天,三天之后,无论能不能找出昭姬,都会收兵。 季安妮突然问道:「皇上呢?」 「皇上?」艳娘突然愣了,随即发出一声冷嗤,「皇上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被他找到么?就算他找到了你,也不会再把你当作妃子对待了……而只会把你当作妖怪烧死。」 说到这里,艳娘的目光忽然暗淡下去,似乎是又陷入很久以前,她最重要的那个朋友被太祖宣布执行火刑时的悲惨场景了。 那次火刑之后,似乎已经烧毁了艳娘对男人的全部信任,特别是对天佑圣朝的血脉——太祖子孙的信任。而龙莫寒,又正好是这个朝代的第三代帝王。艳娘会对季安妮刚才的疑问嗤之以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季安妮更加迷茫。 如果回宫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她不敢回宫。但不回宫的话,难道和艳娘一起浪迹天涯么? 季安妮只想回到自己的家,回到原本的世界。但是可以帮她回家的人,只有云真一个。 所以季安妮不能离开云真,不能离开皇宫,不能答应艳娘。 她在沉思中变得沉默。艳娘似乎已经对她坦承一切,但是她却对艳娘隐瞒了很多秘密。包括她的真实身份,包括她不是昭姬,而是季安妮。 但她不敢说,因为她还没有完全相信艳娘。她想再等等,等云真来救她。 云真一定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办,只要是云真的主意,季安妮就可以毫无戒备地全部相信。 但是云真在哪里呢?季安妮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孤独和无助。 正在这时,就像上天故意提醒她,她不是孤单一人似的,让她忽然感到自己胸前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坠饰。这是一块石头,一块云真送给她的,可以传递意念的石头。 季安妮隔着外衣,双手紧紧在胸前捏住了这块小小的石头。 她闭上眼睛,凝聚全部意念,默默地那石头说道:云真,你能听见么?云真……你能听见么?……你在哪里?在哪里? 无论她怎么呼唤,始终没有听到云真的应答。 过了很久,季安妮终于放弃了,在脑海中停止了对云真的呼唤,但是双手却怎么也无法松开那块石头。仿佛手心只有抓着什么,才能被赐予坚持下去的勇气。 如果细细回想起来,今天是季安妮第二次离开皇宫。 第一次是在十天之前,也就是护送宝贵妃的棺椁回尚书府的时候。但是,当她由尚书府返回皇宫后,却又被贬为从妃,搬回了东从妃殿以前的房间。 第二天,得知仪珍的侍女被抢,差点和水芙蓉吵起来。 第三天,与安贵妃等人参加了明皇子的入学礼。那之后把明皇子带回从妃殿,谁知明皇子吃了酒心糖后居然露出原形,还好没被别人发现。 第四天,把明皇子送回安贵妃的东宫殿后,季安妮跟踪水芙蓉,路过镇妖祠。他们听见镇妖祠中传来奇怪的声音,于是便壮起胆子进去一探究竟。谁料刚刚走到火刑场遗址时,季安妮的眼珠忽然变色了,而且还露出狐耳。水芙蓉并不害怕,只以为她是被妖怪附身了。 第五天,水芙蓉邀季安妮夜探镇妖祠,季安妮又变身了,而且这次长出了獠牙和尖爪,差点咬伤水芙蓉。水芙蓉用桃木剑自卫,刺伤季安妮后,又把季安妮带到闲宫玉贵妃处疗伤。玉贵妃见到季安妮后有些失常,硬说季安妮是三年前害死水芙蓉姐姐的凶手。 第六天,季安妮和水芙蓉被下令软禁在文华院内。前去文华院之前,水芙蓉给仪珍写了一封道歉信,但这封信被仪珍毁了。在文华院,与康孝荣交谈后的花容有些失常,她去而复返,就为告诉季安妮能否当上皇后关系到皇上的安危。 第七天,水芙蓉告诉季安妮,她在姐姐以前用过的枕头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仪珍给季安妮换药时,季安妮把枕头的事对仪珍说了。仪珍引艳娘找到了那个奇怪的枕头,艳娘悄悄地把枕头烧毁。当晚季安妮用石头唤出云真,从云真那里得知,那个奇怪的图案是一种名叫「摄魂之印」的邪术。由此,可以确定水芙蓉的姐姐是被妖术咒杀致死的。 第271章 身份危机 第八天,明皇子翻窗探母。艳娘忠告季安妮不要靠近镇妖祠。当晚宫中出现狐乱,玄机子追来文华院收妖。后来元融道长引来一场急雨,才把那些纸神做成的狐妖全部消灭了。 第九天,皇上来文华院探望季安妮,两人一起去看了明皇子等人的画作。从那些寂寞的画面之中,季安妮看见了明皇子小小的孤独的心。回到桃园的时候,居然撞见水芙蓉洗澡。水芙蓉的真实性别被皇上发现了,但奇怪的是,皇上不但没有追究,反而当晚用凤鸾宝车把水芙蓉接去侍寝了。 第十天,也就是今天。水芙蓉平安无事地回到文华院桃园,还向季安妮宣布,五天之后他要假装怀孕,然后就可以被封为贵妃。天宁突然造访,与季安妮双手粘在一起。当晚,镇妖祠中正在举行谢罪礼时,季安妮突然变身了。危急关头,艳娘破窗而入,带季安妮逃离皇宫,告诉季安妮太祖与狐妖的故事。 今天是季安妮入宫之后的整整第三十天。她还要在这个世界逗留多久?一切仿佛都没有答案。她已经在这个世界里越陷越深了。 季安妮正在发呆,忽然听见艳娘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艳娘坚定地说:「我会想办法把明皇子也带出皇宫,但是……你绝对不能回去,如果你再靠近镇妖祠的话,还会有变身的危险。用了整整三代的时间,终于看到你就快变成真正的人类了,我绝不能再让你变回狐妖……」 绝不能让季安妮变回狐妖,这似乎就是艳娘最大的心愿。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艳娘坚定的目光令季安妮有些动容,不知道艳娘和第一代狐妖之间到底结下了怎样深厚的情谊……竟然能让艳娘在三代之后,依然对狐妖娘娘的后代情深意长。 不过比起艳娘,季安妮更加信任云真。因为云真知道季安妮是季安妮,而艳娘却以为季安妮是昭姬。如果有一天,当艳娘知道了季安妮的真实身份,她还会像对待昭姬一样对待自己么?因为季安妮对艳娘藏有秘密,所以她无法真正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艳娘联系在一起。 现在这样和艳娘肩并肩坐在一起,就令季安妮有些害怕。因为艳娘身上总有一种属于妖怪的,令人畏惧的气息。仿佛只要惹她生气,她就会妖性大发地把人撕碎似的。 季安妮很想回宫,回宫云真、仪珍、水芙蓉身边,回到朋友身边。 「难道我以后再也不能回宫了么?」季安妮想试探一下艳娘的口风,看自己还有几成希望回到皇宫。但艳娘还未回答,她就从艳娘那忽然瞪来的目光之中读出答案——自己说服艳娘送自己回宫的希望是零。 艳娘严厉地反问道:「既然你已知道自己是一只狐妖,还回去干什么?你若回去,一定会被当作妖怪处刑,难道你还想重蹈当年的覆辙么?」 「但是……但是明皇子怎么办?」季安妮担心地问。 明皇子是第四代狐妖,而且也会变身,不知道明皇子今晚有没有受到狐珠的影响…… 如果明皇子在安贵妃面前变身了怎么办? 季安妮越想越害怕,甚至突然站起来,想直接冲回皇宫。但望着前方漆黑的树林,她立刻明白一个事实,她根本无法穿过这片树林回到皇宫。 如果没有艳娘的帮忙,也许她真的……一辈子都再无无法回到皇宫了。 想到这里,季安妮的身体阵阵发凉。 这种凉意,是只有一个人在陷入绝望的时候才会感到的。 想回去……想回去……脑海中这三个字盘旋不去。 即使是作为一只妖怪也好,季安妮很想回到皇宫去…… 回到需要她的明皇子身边,回到她需要的朋友身边。 但艳娘却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小小心愿,严厉地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会想办法把明皇子接出来和你团聚。不过,自从元融道长入宫之后,宫中的结界变多了,很多地方都被下过法咒,不准妖物靠近,想救明皇子出宫……的确困难重重……」 尽管艳娘自己心底没有几分胜算,但还体贴地安慰季安妮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明皇子已是第四代了,他比你更接近人类,应该不会变身。」 「他会。」季安妮急促地打断艳娘的话,「他会变身,我亲眼见过他变身。」 「什么?」艳娘冷静的脸上立刻被惊讶取代。 「就在明皇子刚刚入读文华院那天,我带他回从妃殿玩了半日。那天他吃下一颗砂壳糖后,醉得满脸通红,我把他抱回房间之后,他就突然变成一只狐狸了。」 「狐狸……」艳娘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越发严肃起来,向季安妮确认道,「不是长出狐耳和狐尾,而是全身都变成一只狐狸了么?」 「是的。」季安妮点了点头。从艳娘问话的语气之中,季安妮也感觉到大事不妙。 迄今为止,季安妮的变身都只是长出狐耳和狐尾的程度,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但是明皇子那次变身,却是从头到脚,从四肢到皮毛,全都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如此想来,难道明皇子身上的妖气比季安妮还重?难道他比季安妮更容易变身? 把这样的明皇子留在宫中,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糟了……」艳娘没料到明皇子也会变身,她紧张得陡然站起,向前冲了两步之后才稍微冷静下来,慢慢停下脚步,喃喃不觉地念叨道,「糟了,糟了……必须把他救出来……不然的话,如果被元融发现明皇子也是狐妖的话,只怕明皇子性命难保。」 「那我们现在回去救他么?」季安妮追到艳娘身后,恨不得马上使用一招「瞬间转移」去把明皇子救出来。只要艳娘说一声「是」,季安妮绝对会义不容辞地跟上去。 但是艳娘却很冷静。她反复思索,估摸着救出明皇子的胜算。 镇妖祠狐珠的封印刚刚破除,宫中现在一定布满结界。如果冒然闯入,不但救不出明皇子,反而还会害自己也陷入困境。与其自投罗网,不如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也许明皇子并未变身呢?就算明皇子变身,也许没人发现呢? 宫中懂得道法的人,比如说元融道长和云真他们,应该都聚集在镇妖祠里。 当谢罪礼举行到一半,有侍卫急急忙忙地跑来禀告太后说,天宁公主被狐妖劫走了。太后一定会马上命令这群人去营救天宁公主,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发现明皇子的秘密。 这样一想,紧张的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明皇子要救,但却不能太急,必须等待时机。 现在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山洞之中保存体力。待明天天亮之后,再从长计议。 「艳娘?」季安妮见艳娘迟迟未做决定,忍不住催促她。 然而艳娘却不急不慢地坐下了,吸了一口气道:「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待事态稍微安定之后,我再想办法救明皇子出宫。」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季安妮听见艳娘这不急不慢的语气,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明皇子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如果被人发现他变身的秘密,那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明白艳娘的话也有道理,但季安妮无法忍受“坐在原地什么也不做”的煎熬。 她没有坐回艳娘身边,而是走到洞口,向远处眺望。 多么希望可以看见皇宫,但视野之中除了漆黑的树林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心中再次被绝望笼罩,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昭从妃。」艳娘的呼声从季安妮身后传来。 即使已经出宫,艳娘依然保持着「昭从妃」这一称呼,似乎是已养成习惯了。 季安妮没有应声,也没有转头,有点不敢面对艳娘。因为艳娘一心一意要救的人是昭姬,然而自己却不是昭姬。在艳娘面前她不敢乱说话,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令她非常不自在,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从艳娘身边逃走,自己想办法走出树林。 「昭从妃。」艳娘见季安妮不肯应答,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这次她的声音更大,也更加严厉了,就像是生气的母亲教育不听话的女儿之前的开场白似的。 这次季安妮不能再装作没有听见了,她把头微微向后转了一个角度。虽然仍然看不见艳娘的脸,但却可以通过这样的动作,告诉艳娘自己正在听她讲话。 「昭从妃,你能告诉我,季安妮到底是谁么?」 艳娘从容不迫又带着慑人寒意的声音传入季安妮耳中,季安妮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她没想到居然会从艳娘口中听到「季安妮」这个名字…… 难道自己什么说漏嘴,露出马脚了么?难道艳娘已经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么? 各种各样的猜测一下子全都涌上心间,季安妮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转身面对艳娘,不然的话,如果现在自己这幅惊慌失措的表情被艳娘看见了,肯定什么都瞒不下去了。 第272章 追至洞口 「昭从妃,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艳娘的尾音微微上扬,变得更有妖气。 当初季安妮闯刑场救云真的时候,亲口喊出过「季安妮」这个名字。艳娘一直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间,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向季安妮探听「季安妮」的来历,但从季安妮的反应来看,艳娘明白自己问到了季安妮的禁区。 「什么季安妮,我……我不知道……」季安妮干脆装傻。无奈演技太差,骗不了艳娘。 「昭从妃,你和那个季安妮到底是什么关系?」艳娘起身向季安妮走来,把问题问得更具体了。当她无声无息地从身后抓住季安妮肩膀的时候,季安妮吓得差点大叫起来。 「什么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季安妮咧开嘴,继续说着生硬的谎言。 「我知道一定和云真有关。」艳娘把季安妮的肩膀抓得更紧,那过分用力的力度,似乎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季安妮、昭姬、云真,这三人之间,一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再这样被艳娘逼问下去,季安妮真要冷汗涔涔了。 好在艳娘刚问到这里,远处的树林之中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像是有一群人正在急速靠近。最不可思议的是,在那明明没有半条路径的树林深处,那群人行走的脚步声竟是直直冲着季安妮和艳娘的所在地而来的,那方向端正得就像带了指南针似的。 「是皇宫的追兵么?」季安妮问,目光盯着声音传来处。 照那群人的移动速度算来,不出半刻钟,他们就能追到这个洞口来。 要逃必须趁早,季安妮看了看艳娘的脸色,见艳娘没有半分逃离的打算,不由有些疑惑。 这时艳娘看透了季安妮的疑惑,为她解答道:「不能逃,反正逃也逃不掉。这群追兵之中一定有本领高强的道士,他们是追着我们的妖气来的,不然不会找得这么准。逃跑只会害我们消耗体力,无论我们逃到哪里,他们都能追上来。」 艳娘不逃不是因为信心十足,而是因为她明白对手的实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季安妮有些着急。如果不逃,难道束手就擒么? 「设阵,困住他们。」 既然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对方的追捕,那么还不如就在此地一决高下。 艳娘结出一个手印,季安妮还没看清楚她十指是怎么缠在一起的,就只见十簇红光从艳娘指尖迸发而出,就像《天龙八部》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 不过艳娘更厉害,不是六脉,是十脉,而且还可以同时发射。红光从指尖飞出以后,不是变成剑锋那样直接攻击敌人,而是变成了十条比牛还大的狐狸。 那十条狐狸分别窜向不同的方向,把树林中的追兵围了起来。 把追兵围住之后,狐狸并未发动进攻,而是四处乱窜,片刻不停。 这时追兵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被那些狐狸搅得昏头转向,迷失了方向。 季安妮终于明白,原来艳娘故意用那些狐狸来转移追兵的视线。既然追兵是追着妖气来的,那么就多放出几只妖怪,让树林里面到处都是妖气,看他们怎么找。 艳娘仍然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追兵在短暂的迷惑之后,立刻找准了正确的方向。 听见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艳娘狠狠地咬了咬牙,低声咒骂道:「该死……」 本以为用十只狐狸可以让他们兵分几路,就算最后找到山洞,艳娘面对的敌人不过只是一两个追兵而已。谁料对方根本不被狐妖迷惑,带着整支队伍继续向山洞方向追来。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逼近,艳娘的神情也紧张起来。 她又结了第二个手印,但这次手印尚未结成,就听空中传来一声鹰鸣。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老鹰俯冲下来,那速度快得就像闪电劈过,眨眼之间老鹰就已扑到艳娘面前。 艳娘埋头躲开老鹰锋利的脚爪,但头顶还是被抓掉了一缕头发。 那老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再次向艳娘俯冲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安妮忽然指着老鹰叫了一声:「啊!」 她突然认出这只老鹰了——这只老鹰是云真的。 当初在十里桃花的尽头,宝贵妃的灵魂突然出现的时候,云真也曾唤出这只老鹰。 眼看那老鹰的爪子就要抓到艳娘脸上了,季安妮忽然大喊一声:「住手!」 说来奇怪,那老鹰好像听懂了季安妮的话,真的把爪子收了起来,没有抓伤艳娘的脸,而是擦过艳娘的额头飞走了。飞走之后,就只在空中不停盘旋,再也没有扑下来。 艳娘惊魂甫定地问道:「它怎么会听你的话?」 「我,我也不知道……」季安妮这次可不是装傻,而是说的大实话。 她一不懂道法,二不懂妖术,更别提什么操控式神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老鹰非常聪明,它也认识季安妮,知道季安妮是云真的熟人,所以刚刚才听了季安妮的命令。 艳娘还想追问,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空气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娘娘……娘娘……」那声音焦急地呼唤着季安妮。 季安妮一听便认出这是云真的声音,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她什么危险都不怕了。只要有这个声音的陪伴,就可以度过一切难关。不知从何时起,季安妮对云真的依赖变得就像鱼与水的关系一样,如果鱼不生活在水中,就会呼吸苦难,直至死去。 艳娘也听出那是云真的声音,四处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 最后,她的视线落到季安妮紧紧握在胸前的手上。 艳娘注意到季安妮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奇怪的项链,而季安妮握住的,正是那项链的坠子。 坠子已被季安妮握住了,看不见形状,只能看见一团浅浅的碧绿色光芒围在季安妮的手上。 艳娘断定云真的声音就是从那链坠之中传出来的,她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云真和季安妮的对话。 「娘娘……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这是云真最担心的问题。 「我很好,但是天宁公主……」 刚想向云真询问天宁公主的情况,却被云真急促地打断了。不是云真不关心天宁公主的安危,而是现在时间紧迫,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季安妮交代。 「娘娘,听着,我现在和元融在一起,马上就能追到你们了。」 这是类似心电感应之类的道法,不用张嘴,只用念力就能把想说的话传过来,所以也不用担心被元融道长听见。 「娘娘,你现在是人还是是妖?」云真急迫地问。 「是人还是是妖?」季安妮没听懂他的意思。 于是云真立刻换了个问法:「你现在还有没有狐耳?」 这次季安妮终于听懂了,答道:「没有了……」 「那就好。」云真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急促的语速终于恢复正常,又道,「娘娘,你被我们追上以后,就假装是被妖怪附身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办,我会救你回宫的。」 云真有办法压住季安妮的妖气,只要压住季安妮的妖气,就有可能瞒住元融。 受狐珠影响的不仅是妖魔鬼怪,就连体质较弱的人类也会经常被妖气伤害。所以只要元融看不出季安妮是妖怪,那么便可以谎称季安妮是以人类的身份被妖怪附身才失常的。 只要没人知道季安妮是妖怪,她便可以继续留在皇宫之中。 「娘娘,你不要害怕,我会救你回去的……」云真安慰季安妮。 「你休想!」艳娘突然打断云真的话,从季安妮手中抢走石头。 季安妮只觉后颈被链子狠狠勒了一下,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项链居然被艳娘硬生生地拽断了。 艳娘抢过那块用于传音的瑰石,紧紧捏入掌心,就像想把瑰石捏成粉末似的。 季安妮见艳娘想毁了石头,立刻扑上去,和艳娘争抢起来。 「娘娘……娘娘……」 云真的声音就像手机讲话讲到一半突然没电了似的,在一阵杂音之后就消失了。 季安妮死死抓住艳娘的手腕,高声尖叫道:「还给我!还给我!」 艳娘愤怒地把项链扔在地上,还狠狠踩了几脚,踢向山洞深处。 季安妮推开艳娘的纠缠,向那石头滚去的地方扑去。 但艳娘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拉出了山洞。 「放开我!放开我!」季安妮大声嚷嚷起来。 虽然她是打架好手,但在动真格的艳娘面前,却像一只小猫一样,被制得服服帖帖的,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她又推又踢,拼命反抗,最后还是没能摆脱被艳娘拎出山洞的命运。 艳娘听了云真刚才的话后,知道追兵马上就要到了,于是想带季安妮转移。谁料她刚刚走到洞口,就看见大约五十步外的树丛中,清楚地显现出几名侍卫的身影。 「该死……」艳娘低声咒骂,知道是无法从追兵眼皮底下逃跑了,她转头向身后的山洞看去。既然前路已被侍卫阻断,那么便只能选择后退了。 山洞很深,深不见底,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吸血蝙蝠之类的可怕生物…… 季安妮可不愿硬闯这个恐怖的地方,但被艳娘牢牢抓住的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跟我来。」艳娘根本不问季安妮的意见,抓着她的肩膀,把她硬拖进去。 第273章 前行受阻 「放开我!放开我!」季安妮又急又气,在艳娘手下不停挣扎。 她越是挣扎,越是换来艳娘更加严厉的对待。现在情况危急,艳娘可没有时间慢慢劝说季安妮,管她愿不愿意,先把她拉进去再说。如果季安妮胆敢反抗,就直接捏碎她的肩膀。 感觉到肩膀上艳娘的那只手警告性地越来越用力后,季安妮痛得叫了起来。 从来只有她勇擒小偷,还没有别人这样擒拿过她。 艳娘听见季安妮痛苦的叫声后,似乎忽然心软了,稍微放轻了一点力度。力度虽然放轻了,口气却变得更加严厉,她向季安妮低吼道:「不要吵了!乖乖跟着我!」 「这是到底哪里呀?这山洞乱七八糟的,你不认识路就不要到处乱走。」季安妮的语气也不好,某某某在某旅游胜地的山洞或者树林里面迷路的新闻她可没有少看。刚才艳娘扔她项链的仇还没报呢,现在又对她使用暴力。新仇旧恨,季安妮跟艳娘记下了。 这个山洞里面岔路很多,就像一个迷宫似的。 进洞不过短短一分钟,季安妮就一连看见三四个岔路口了。而且那些岔路口还不是三岔路口,十字路口这么简单,少则五六条支路,多则季安妮还没数清楚就被艳娘拉走了。 艳娘也不认识路,遇到一个岔路口就凭直觉随便选一条路走。反正她的目的不是走出山洞,而只是暂时甩开身后的追兵而已。 # 云真和元融道长等人追了一段距离,但在见识到洞内复杂的地形之后,终于停下脚步,不敢再冒然前进了。迄今为止,他们一直是追寻着狐妖的妖气展开追逐的,现在狐妖躲入山洞,就算最后追到狐妖,如果迷路走不出山洞的话,也没有用。 「还要继续追么?」云真询问元融道长的意见。他希望元融道长就此放弃,收兵回宫,这样他就有机会单独进入山洞,把季安妮救出来。只要不让季安妮和元融道长碰面,那么元融道长发现季安妮是狐妖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 元融道长略作犹豫之后,居然把心一沉,斩钉截铁地答了一个字:「追。」 「进洞容易出洞难,我们不如派人守住洞口,等明天天亮之后,再想办法把他们逼出来。」 云真这样提议也只是为了不让元融道长和季安妮见面而已。 「谁知道这个山洞有几个出口,好不容追到这里了,绝不能放他们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元融道长的态度非常坚决,连云真都感到有些诧异。 不知道该说元融道长的责任感强呢,还是该说他对收妖一事非常执着。 「就算要追也该兵分两路。道长你先回去向太后复命,我带人追进去看看情况。」 云真用尽一切办法想把元融支开,但元融道长却毫不考虑地回绝道:「不行,就算兵分两路,也是贫道进入山洞继续追妖,你回去向太后复命。」说着便迈步向洞内走去。 「道长。」云真伸手拦住他,「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没有什么考虑的,如果你再拖延时间……就休怪贫道不客气了。」 「道长……」没想到自己竟然激怒了元融道长,云真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就听元融道长别有深意地问道:「国师,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皇宫这几天很不太平,晚上总有狐妖出没。那些狐妖都不是真正的狐妖,而是一些纸神。这明显是有人在恶意扰乱皇宫——国师,你说凶手到底是谁呢?」 元融道长没有说破,但很明显已把矛头指向了云真。 云真愣了一下,随即应和道:「是啊……到底是谁呢?」 反问的同时,唇角还挂着一抹奇怪的笑容,令他的表情变得捉摸不透。 元融道长狠狠地瞪了云真一样,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向洞内冲去。云真刚才的笑容,就像是对元融道长的蔑视一样,蔑视元融道长迄今为止依然无法找到证据,指认犯人就是云真。 「道长。」云真见元融道长就快走远了,急忙追上去,拦住他道,「如果你坚持要进入山洞的话,我和你一起去。不过……」 话锋一转,回头看着身后的十多名侍卫。 云真吩咐这些侍卫道:「你们不用跟来了,先回去向太后复命吧。」 山洞之内非常狭窄,勉强只能容下两人并行通过。 在这种地方,不可能靠人海战术把妖怪包围起来,也不可能发挥人多的优势展开地毯式搜索。接下来的战斗,是道士与妖怪之间,依靠法力的对决,留下这群使用冷兵器的侍卫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早点放他们回去呢。 第二,云真担心季安妮还会突然变身。为了不被太多人看见季安妮变身后的样子,不得不先令这群侍卫打道回府。至于元融道长……希望到时候自己有能力瞒住他吧…… 云真不敢低估元融道长的法力,因为他的纸神就是被元融道长识破的。虽然很幸运地没有被抓住证据,但既然元融道长可以看破纸神的伪装,并且引来急雨消灭全部纸神,便足以证明他并非徒有虚名,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得道高人。 # 侍卫离开以后,云真和元融道长两人继续向洞内追去。 他们追着艳娘和季安妮留下的妖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人类不比妖怪,妖怪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但人类的视力一旦进入黑暗之中,便很难发挥作用。即使睁着眼睛,也好像瞎子似的,什么也看不见。 云真和元融道长刚刚追出百来步,四周就已变成一片漆黑。不要说路了,就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看不清。只能通过脚步声和对方的气息,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越往深处走,他们的脚步便放得越慢,因为他们已经很难识别狐妖留下的妖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往前追,狐妖的气息就变得越淡。 对云真和元融道长来说,狐妖的妖气就像一条绳子,牵引在他们和狐妖之间。只要顺着这条绳子走,就一定能够追到狐妖。现在这条绳子突然断了,消失了。这不仅会使他们跟丢狐妖,更可怕的是,还会害他们在洞内迷失方向。 「不对……不对……」元融道长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脚步,摇头沉吟道,「普通山洞不可能有这么多岔路……」 如果是天然形成的山洞,绝不会如此频繁地出现乱如蛛网的岔路口。 洞内复杂的地形,好像是为了故意让闯入者迷失方向一样。 「也许这里是什么妖怪的巢穴……」云真早就有这种预感了。 即便如此,元融道长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坚持一定要把狐妖找出来。 一方面,云真劝不住元融道长;另一方面,云真又担心元融道长真把季安妮降服了。所以只能舍命陪君子地跟着元融道长一起向山洞深处追去。 他们又向前走了大概一刻钟,这时一股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股完全不同于刚才狐妖的妖气,是一股完全陌生的妖气。 那股妖气就像在对侵入者发出警告似的,凛冽而又强势地传来。 受到这股妖气的压迫,云真和元融道长都感到一阵胸闷,忽然喘不上气。 「好重的妖气啊……」元融道长捂住心口,心脏因为面对强敌的示威而更加急促地跳动起来。元融道长与妖怪的作战经验丰富,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强大的妖物。 「会不会又是狐妖的伎俩。」云真提出自己的猜测。就像刚才狐妖放出十只小狐妖混淆视线一样,这次是不是狐妖故意把妖气强化了,以此来威逼他们离开。 「不可能。」元融道长一口否决,「如果那狐妖真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她就不需要一路躲藏了。拥有如此强大妖力的妖物,就算合我二人之力,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元融道长一向「目中无妖」,绝不轻易向妖怪示弱,但是现在他居然坦然承认自己和云真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那妖物的对手,不得不说是对那妖物的最大称赞。 云真静下心来,仔细感受着空气中涌动的强大妖气。 那迎面袭来的妖气就像一阵疾风,风力狠烈得几乎可以把他掀翻在地。 而且这还仅仅是妖物的一部分妖力罢了,越往前走,妖力就越强。 在这股妖力的阻扰下,云真和元融道长根本无法迈步,不得不在原地停了下来。 这山洞中究竟藏着什么?会不会伤害季安妮? 比起自己的安危,云真更担心季安妮那边的情况。 如果季安妮碰见这股妖气的实体了,会遇到危险么?她能够保护自己么? 云真试图用意念呼叫季安妮,但他送给季安妮的那块瑰石,早已被艳娘扔在洞口了,所以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和季安妮完全失去联系了。 # 另一方面,比云真和元融道长更加深入洞穴的季安妮和艳娘两人,也早就感受到洞内那股可怕的妖气。 那股妖气不仅阻扰着云真和元融道长那样的道士,同样也阻扰着季安妮和艳娘这样的妖怪。 季安妮对妖气的承认能力比艳娘弱多了,在妖气的折磨之下,她头疼欲裂,四肢沉重,胸口憋闷,再也走不下去了。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能再走了……」季安妮的膝盖阵阵发软,要不是艳娘一直拉着她,恐怕她早就像只毛毛虫一样趴在地上蠕动了。 第274章 五层封印 艳娘没有逼季安妮继续前进,而是仔细感受着这股强大到恐怖的妖气来源。 「这山洞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缺氧啊?是不是被二氧化碳填满了呀?」季安妮还不知道阻扰她们前进的是一股强大的妖气,还以为自己喘不上气是因为缺氧引起的呢。 「氧气?氧气也是一种妖气么?」艳娘可没听过这种化学词汇。 见艳娘问得一本正经,季安妮差点喷笑起来,没想到艳娘也有这么滑稽的一面。 「氧气不是妖气,氧气就是……就是……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关键时刻,季安妮总算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如果不小心说出氧气的定义的话,只怕艳娘立刻就能察觉出季安妮不是昭姬了吧。为了继续隐瞒身份,季安妮只好乖乖闭嘴。所幸艳娘没有深究下去,现在的艳娘只顾辨认妖气,根本没有精力留意季安妮的奇怪之处。 艳娘抚着洞壁,慢慢向前又走了两步。她走得很缓慢,很小心,很艰难。 那股妖气对艳娘的影响也不小,令艳娘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做出必死的觉悟。 「艳娘,不要走了……」季安妮见艳娘越走越远,忍不住担心地唤住了她。 一来担心艳娘遇到危险,二来也怕自己落单。 在这个妖气森森、地形错综复杂的山洞里,落单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亡。 「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这股妖气是什么……」艳娘低沉的声音在洞内产生了重重回音。 这回音把气氛衬托得更加阴森,令季安妮的手臂上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那这妖气到底是什么?」季安妮想要问个究竟。 「不知道。」艳娘不假思索的三个字令季安妮倍受打击。 季安妮正想追问,忽然只见艳娘转身冲了回来。 「如果不进去看个究竟,谁也不知道这妖气的源头是什么。」艳娘突然抓起季安妮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向山洞深处拉去。 「哎哟,好痛……好痛……」季安妮哀叫连连。 在艳娘残暴的对待之下,季安妮的肩膀上早就布满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了。不要说被艳娘那好像鹰爪似的五指钳住,就连轻轻碰一下,都能痛出她一身冷汗。 「少废话,不要吵。」艳娘回头瞪了季安妮一眼,用严厉的目光警告季安妮闭嘴。 季安妮委屈地抿了抿嘴,为了不让自己的肩膀更受折磨,只好忍气吞声了。 洞内妖气虽然很重,但是慢慢习惯之后,呼吸好像也并不困难了。虽然四肢依旧非常乏力,就像抹了软骨散似的,但心跳和呼吸渐渐恢复正常的季安妮,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 刚才艳娘说不知道妖气的本体是什么,但从艳娘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隐约可以猜出,艳娘心中早已有了什么眉目,不过在没有确定之前,还不敢明说出来罢了。 到底……这山洞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妖怪呢? 「艳娘……不要再走了,再走下去,就真的要迷路了……」季安妮就像一个秤砣似的拖着艳娘,她可不想被困死在这个山洞中。她随艳娘入洞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见追兵的声音了。也许追兵早就对这个山洞望而生畏,临阵退却了吧,所以她们根本没有必须继续深入下去。 艳娘很有信心地答道:「不会迷路的,因为我可以通过妖气的强弱,大致判断我们身处的位置。只要向着妖气强大的地方走过去,就可以接近山洞中心;只要向着妖气薄弱的地方走去,就能找到山洞的出口。」 听艳娘这么一说,季安妮也觉得有些道理。虽然这个山洞里面的岔路复杂得就像蜘蛛网似的,但只要还能感受到妖气的强弱变化,就不用担心迷路了。 想要出洞的时候,只要向着妖气减弱的地方走去就行了。 # 她们向着妖气最浓的地方又走了大概一刻钟。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片耀眼的金光。 季安妮还以为找到宝藏了呢,兴奋地嚷道:「艳娘,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艳娘停下脚步,出神地望着前方那团奇怪的光线。这是她们入洞以后,第一次看见光线。那团光芒在向外发出光亮的同时,也散发着强大的妖气。 她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越来越强大的妖气令她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时她们与光源处大概相距二十步左右。 季安妮可以清楚看见,不远处那闪闪发光的物体不是宝藏,而是一道金色的门。 与其说是一道门,倒不是说是一块金色的硬壳。 因为硬壳上没有任何类似门锁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非常光滑的金色平面。 这个金色平面把山洞堵成了一条死路,如果不冲破这道金门,就无法继续前进。 面对金门发出的迫人妖力,季安妮和艳娘都不敢再向前走了。 「艳娘……这里走不通了……」季安妮小声地提醒艳娘。 然而艳娘的目光却一直紧紧盯在金门之上,不知道听见季安妮的问话没有。 「艳娘?艳娘?」季安妮见艳娘的全副注意力都被金门吸走了,忍不住提高声音,又喊了她几声。从艳娘那深邃幽暗的目光之中可以看出,她似乎认识这道金门。 「呵呵……」艳娘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竟把自己封在这里。」 季安妮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她没听错吧?难道艳娘已经知道谜底了? 「艳娘,到底是谁被封在这里?」季安妮紧张地问,心想艳娘果然不是一般角色,居然认识这么厉害的妖怪。 艳娘道:「我们闯入鬼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道金门应该是这个鬼窟的第四层封印——专门用来隔绝妖魔鬼怪的封印。一切妖魔鬼怪走到这里都只能乖乖停下脚步,再也无法前进了。」 「那云真他们会追来么?」季安妮其实很想云真追上来。 她以为只要自己和艳娘停在这里,云真就可以根据她们身上的狐妖之气追上来,但艳娘却冷笑着碎粉了季安妮的美梦。 「那群道士追不到这里,他们恐怕早就被鬼窟的第三层封印挡住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绝对安全的。因为鬼窟的第三层封印可以帮我们把一切懂得道法的人类全都阻隔在外,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会追上来了。」 「什么第三层封印、第四层封印啊?」季安妮早就听昏了。 艳娘道:「很多年以前,鬼王把自己封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为了不被外人打搅,他在这个地方设下了五层封印,也就相当于五道闸门,把一切有可能打扰他沉睡的生物都阻挡在闸门之外。第一层封印阻隔禽兽,第二层封印阻隔人类,第三层封印阻隔道士,第四层封印阻隔妖鬼,第五层封印阻隔神佛。而鬼王自己,则在这五层封印的中心长眠,直到封印自动解开的那天为止。」 季安妮更加迷糊了,问道:「鬼王为什么要把自己封起来?封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他在等一个人回心转意,只要那个人回心转意了,封印便会自动解开,他也就能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说到这里的时候,艳娘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季安妮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之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季安妮虽然解答不出来,但心跳的节奏却蓦然加快了几倍。总觉得,鬼王等待的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人,不然艳娘不会笑得这么奇怪。 与其乱猜,还不如问个明白。季安妮壮起胆子问道:「他到底在等,等……等谁啊?」 「等雪岚。」艳娘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随即又补充道,「……也就是你的奶奶。」 「奶奶?」季安妮迅速把这个名词转换成昭姬的亲戚关系图。 昭姬的奶奶……难道就是第一代狐妖?也就是被太祖活活烧死的那个妖妃? 原来她的名字叫雪岚啊…… 「鬼王已经沉睡了将近百年,他的妖气本该死气沉沉的,但是今晚,这洞穴之中的妖气却四处流动,非常兴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艳娘抛给季安妮一个问题。 既然鬼王的苏醒和狐妃有关,那么鬼王妖气的流动,是否也和镇妖祠的狐珠有关呢? 季安妮自然而然地把今晚产生的种种异变都与狐珠联系在了一起,她紧张地问道:「难道是因为狐珠的封印被解开了,所以鬼王的妖气才兴奋得到处流动么?」 艳娘笑了笑,那从容的笑容似乎已经给了季安妮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季安妮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心口,胸腔之中激烈跳跃的心脏,似乎正在不停地提醒她: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再问下去,一定会问出一个可怕的结果。 季安妮无法按捺住对知晓真相的迫切渴望,明知道不该追问,却控制不住一个又一个的「为什么」从唇边溢出。 艳娘缓缓地说道:「因为鬼王曾经深深爱着雪岚……」 就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事不关己的故事似的,艳娘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淡淡地向季安妮诉说着。 第275章 鬼王新娘 虽然鬼王深爱雪岚,但是雪岚的心中一直装着太祖,她一直想要变成人类,无论鬼王如何爱她,她都没有改变心意。 如果太祖没有出现在雪岚的生命之中,那么也许雪岚会成为鬼王的新娘。 天佑圣朝的皇宫刚刚建立之初,雪岚之所以一直没有露面,就是因为鬼王一直囚禁着她,使她无法去见太祖。 终于有一天,鬼王恍然大悟,明白就算他能永远囚禁着雪岚的身体,却无法囚禁她那颗已经给出去的心。所以鬼王放弃了强逼雪岚为妻,而与雪岚做了一个约定。 他愿意教给雪岚一个禁术,让雪岚附身在一个人类身上,但前提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破这个禁术的秘密。鬼王这样做不是把雪岚送给太祖,而是想让雪岚结束对太祖的思念。 人类的生命有限,等雪岚以人类的身份陪伴太祖度过一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 等这几十年过去之后,雪岚的人类肉身也已死去,她将再次成为狐妖。 到时候,鬼王就可以重新得到她。 而在雪岚陪伴太祖的这几十年中,鬼王不想亲眼见证他们的恩爱,于是便把自己封印起来。等待雪岚重新变回狐妖的那天,鬼王再从沉睡之中苏醒,与雪岚结为夫妻。 但是,鬼王失算了。 变成人类的雪岚不但没有得到太祖的爱,反而被下令执行火刑烧死。 被火刑烧毁的不仅是一具肉身,雪岚的灵魂也在火焰之中散去,只留下一颗装载着她全部记忆和妖力的狐珠。雪岚没有再次变成狐妖,所以鬼王一直没有从沉睡之中醒来。 雪岚的妖气,就是解开鬼王封印的钥匙。 只要沉睡中的鬼王感应到了雪岚的妖气,便会重新睁开眼睛。 今晚洞穴之中的妖气之所以这么活跃,就是因为鬼王感觉到了狐珠之中雪岚的妖气。 仅仅是狐珠之中的妖气,不足以让鬼王苏醒。 雪岚去世之后,鬼王本该再也不会醒来。但是,季安妮却出现了。 作为雪岚第三代的季安妮,一旦真正觉醒,与狐珠融为一体的话,难保不会产生与雪岚同样的妖气。那股妖气——毫无疑问地可以把鬼王从沉睡之中唤醒。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艳娘发出一声幽然的叹息,「无论怎么反抗,终究不能逃过命运的掌控。」 她本以为雪岚的后代永远不会回到天佑圣朝,沉睡中的鬼王也永远不会苏醒。 但是,命运却似乎在轮回之中早已注定,任何人都无法扭转。 感受着洞内浓厚的妖气,艳娘无奈地闭上双眼。虽然鬼王没有苏醒,但这些沉睡百年的妖气却似乎忽然苏醒似的,在洞穴之中张牙舞爪地四处蔓延。 看着艳娘那沉重的表情,季安妮预感到鬼王的苏醒将会带来一场不小的灾难。 「艳娘,如果鬼王苏醒了,他……他会做什么呢?」 不会要称霸天下吧? 季安妮不停地回忆以前看过的武侠片,什么魔王、邪王、妖王复活之后,好像都是为了一统江湖,称霸武林似的。不知道现在自己遇上的这个鬼王,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野心。 艳娘道:「一山难容二虎,这座山头本来就是鬼王的领域,但是百年之前却被太祖夷平了。当初在雪岚的劝阻之下,鬼王原谅了太祖,并未爆发。一旦鬼王醒来,发现他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他还会容忍这个建在他地盘上的皇宫,这个夺去他爱人的王朝存在么?」 艳娘语气虽然轻缓,但是她描绘给季安妮的这个未来,却是一片沉重的黑暗。 「他……他,他不会毁掉整个皇宫吧?」季安妮吓得结巴起来。 毁掉皇宫还算轻的,说不定还会毁灭龙姓血脉,毁灭天佑圣朝整个王朝呢…… 为了泄恨,为了报仇。 艳娘摇了摇头,毕竟她也不是鬼王,不敢肆意猜测。换作任何人,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残忍杀害,还能忍气吞声地任由仇人霸占自己的山头么?鬼王毋庸置疑地会暴怒一场,但至于他会用什么方法向龙家把这笔血账讨回来,艳娘还无法预料。 只希望他可以念在过去雪岚的情面上,不要掀起一场血灾才好…… 艳娘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娘娘,这也是我不愿让你回宫,不愿让你靠近镇妖祠的原因……我不想看到鬼王苏醒,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虽然我也恨过太祖,恨过天佑圣朝……但是,既然雪岚都不恨他,无怨无悔地为他死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恨他的立场……这么多年时间过去,一切都平安无事,我不希望看到一场血雨腥风打破这片安宁。」 是啊,谁愿意看到流血牺牲,谁愿意看到血染皇城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山洞之内沉睡着一个可能毁灭天佑圣朝的可怕鬼王,季安妮的背脊就阵阵发寒。而且,这个鬼王觉醒的关键还与自己有关…… 季安妮忽然感觉到一段沉重的宿命正紧紧将她包裹,将她束缚。 「艳娘,你当初为什么不救雪岚呢?」 以艳娘的法力,从火海之中救出雪岚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为什么艳娘宁愿选择眼睁睁看雪岚烧死,也不伸出援手,把雪岚救出来呢? 季安妮的问题又把艳娘拉回那段不愿回忆的过去之中。艳娘痛苦地闭上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不是我不救……我也想救她,但是雪岚自己选择了死亡……如果她想活下来,如果她想逃走,根本不用我帮忙,她自己就能熄灭那场大火……但是她没有,她宁愿在火海中化为一片灰烬,也没有动一点贪生的念头……」 正因为如此,艳娘才没有救雪岚,她遵从了雪岚最后的选择。 「她为什么一心求死呢?」季安妮还是不懂雪岚当初的想法。 就算生下一只小狐狸,也不至于以死谢罪吧?就算是太祖的命令,也不用傻傻遵守吧? 艳娘道:「她说她只想以死赎罪,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她说,如果『以命偿命』是人类世界的规则,那么她愿意遵守这个规则,并且为这个规则而死……因为那可以让她感到自己已经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说到这里,艳娘的声音早已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季安妮静静地望着艳娘,担心艳娘会突然流下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艳娘这么伤心,这么难过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艳娘心中也有这么脆弱的地方。 只有在提起雪岚,提起那段痛苦回忆的时候,艳娘才会流露出心底最真实的感情。 「是不是人类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艳娘忽然转过背去,把脸埋向季安妮看不见的地方,「我不明白,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把妖怪和人类的身份看得这么重要?」 艳娘沉痛的声音在洞穴之中喃喃不绝地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总是爱得这么自卑?……我有时会想,当她在树下向太祖承认自己是只狐妖的时候,太祖心中对她是怕?是恨?……或者,依然是爱?如果她没有撒谎说自己即将登仙,即将消失的话,也许太祖会把她留在身边,就像所有人类夫妻那样与她恩爱终老,但是……」 艳娘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哽咽着继续说道:「但是……为什么她偏偏选择了欺骗和隐瞒?偏偏选择了这样一个注定会付出惨痛代价的方式?」 艳娘的声音更加嘶哑,嘶哑得几乎已经说不下去。 在艳娘那一个又一个问号之中,季安妮也糊涂了,迷惘了。 她们都不懂雪岚,那是因为她们都没有那么深刻,那么执着,那么痴傻地爱过一个人。 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缺点,看到自己身为妖怪的一面,总想以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姿态出现在爱人面前。说这是自卑也好,虚荣也好,欺骗也好……正是因为对方真的重要,所以才不惜改变自己来挽留他。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些美化和隐瞒,也许爱就不是爱了。 「但是艳娘,雪岚究竟做错了什么?什么需要偿命呢?」 季安妮觉得艳娘的故事仍然没有讲完,艳娘似乎还隐藏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部分。 「不,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艳娘的声音很轻,很低,不知道是因为她嘶哑的喉咙再也说不出话,还是因为她心中根本没有说「没有」的底气。 「艳娘,雪岚到底做了什么?我是她的后人,我应该知道啊……」季安妮试图用这种方式诱导艳娘把实话说出来。 艳娘就像突然受到刺激的病人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抱住头有些疯狂地喃喃念叨道:「那不是她的错,全都不是她的错……她也是迫不得已的……迫不得已的……」 「艳娘?」季安妮向艳娘靠近,扶住艳娘微微颤抖的肩膀。 艳娘依旧把自己的脸埋在季安妮看不见的地方,伤心地说着:「她唯一的错,就是错在她不是人类,但却偏偏爱上人类,而且爱得不惜一切想要变成人类……我还记得火刑之前,她曾这样对我说过:艳娘,我不想为妖,但却偏偏生来就是一只狐妖。虽然上天剥夺了我为自己选择出生的权利,但至少还留给我为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利。艳娘,不要救我……就让我在生命的最后,可以像人类那样死去吧……」 如果这是雪岚的遗愿,艳娘还能怎么劝阻呢? 如果这是雪岚最后对天命的控诉和反驳,艳娘还能怎么挽留呢? 生生死死,一念之间,如果这是雪岚最后的选择,最后的坚持…… 艳娘无法,不能,也不忍再骂她笨,再骂她傻。 再笨再傻,都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傻得无怨无悔,笨得心甘情愿,反倒变得聪明了。 第276章 爱的见证 季安妮被雪岚的故事感动了,脑海中全是当年雪岚赴死时的从容和觉悟。 作为一只狐妖,她的毕生心愿就是变成人类。而作为人类的季安妮,却从来不曾体会到雪岚的这种执念。今天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像雪岚这样的妖怪,倾尽一生追求着,向往着人类的生活。 知道了雪岚的故事后,季安妮更加明白艳娘不让她入宫,不让她靠近镇妖祠的原因。 雪岚变成人类的心愿在三代之后眼看就要实现了,艳娘不忍心让雪岚的心愿再次化作泡影,所以不惜一切也要阻止昭姬入宫。谁料到了关键时刻,艳娘却碰上了云真这个强劲的对手。重伤后的艳娘,眼睁睁看着昭姬被云真接走,无计可施之下,她选择了再次回宫。 然而,她依然未能阻止季安妮妖力的苏醒。当她听说镇妖祠再次出现狐妖的时候,她就知道,命运终于不受控制地快速运转起来。也许不久的将来,狐妖会复活,鬼王会苏醒……天佑圣朝的龙姓一脉注定将为百年前的那场火刑和那段悲恋付出代价。 为了不让这一切变成现实,艳娘最后的办法,就是带季安妮出宫。只要远离皇宫,远离狐珠,远离鬼王的封印,远离过去的爱恨,就能避开恩怨灾劫,就能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艳娘轻声低叹着:「如果天佑圣朝真的毁了,如果这个皇宫真的毁了,雪岚一定比谁都难过……因为这个宫殿,是太祖曾经深爱过她的一个见证。如果她在天有灵,如果她的魂魄还未消散,她一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个皇宫……这片最幸福,也最痛苦的地方。」 作为朋友来说,艳娘的确很了解雪岚。所以就连雪岚选择死亡的时候,她也未曾阻拦。 此后百年,艳娘只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帮雪岚实现着当初来不及实现的心愿。 艳娘总是考虑着雪岚的感受,把雪岚的心愿当作自己的目标。因为觉得雪岚希望后代真正变成人类,所以她不让昭姬回宫;因为觉得雪岚不想看到天佑圣朝的覆灭,所以她阻扰鬼王的苏醒。 入宫以来,季安妮一直觉得艳娘是一个神秘而又无法捉摸的存在,但是现在,季安妮忽然发现艳娘的行为非常容易理解。比起花容、龙莫寒和太后他们,艳娘的动机是最单纯,也是最无私的。她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是为了一个逝去的朋友。 季安妮不知道艳娘是以怎样的心情注视着这座宫殿…… 也许这么多年都已过去,什么记忆和仇恨都已淡却了吧。 正如艳娘自己所说,既然雪岚自己都没有恨过,她又有什么立场来恨呢? # 另一方面,追入洞穴的元融道长,也被一层金色的封印挡住了去路。 不同的是,挡住艳娘和季安妮的金色封印是第四层,而挡住元融道长的金色封印是第三层。如果不能攻破这道封印的话,他就不可能追到艳娘和季安妮。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封印……」元融道长望着眼前闪闪发亮的一片金光瞠目结舌。 虽然早已猜到洞穴之中藏有什么可怕的妖怪,但见识到封印强大的力量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闯入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空间。也许稍不注意就会激怒这里的主人,引起一场恶战。 「封印?」云真愣了一下。他的面前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山洞,根本没有任何封印。 但他很快想透了原因,没有声张,假装和元融道长一样看见了封印。 「好强大的妖气啊……」元融道长试着向封印靠近,但最后还是被封印散发出的强大的妖气阻挡在外。不要说打破封印了,就连走到那封印之前两三步的位置都会感到剔骨般难受。 云真虽然无法看见封印,但却根据元融道长目光的方向判断出了封印的位置。为了不让元融道长更加焦躁,云真尽量把事态向较好的方面分析,乐观地道:「既然有封印,就说明那妖怪没有处于活动状态。会把自己的巢穴封印起来的妖怪,通常不是在沉睡,就是在修炼。所以我们只要不引起太大的动静,就不怕被妖怪突然袭击。」 「就算妖怪不突然袭击,我们被金门阻挡,照样无法捉拿狐妖。已经追到这里了,难道要眼看着那狐妖逃走么?」元融道长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洞壁,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不甘。 如果合云真和元融道长二人之力,也许可以强硬地把这道封印攻破。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追捕一只狐妖,就把沉睡中的强大妖怪惊醒,未免有点得不偿失了。所以元融道长的不甘心也正在于此——明明可以冲进去捉拿狐妖,却由于顾及着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妖怪而无法采取强硬行动。 与元融道长不同,云真从一开始就没有捉拿狐妖之心,他只要知道季安妮平安无事就已足够,没有必要马上赶到季安妮身边。他只需静待时机成熟,把季安妮接回皇宫就行了。 现在这道封印,更提供给他一个劝服元融道长放弃追妖的理由。 「道长,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换做任何一个人,此时都会提出这样的意见。 元融道长的视线直直盯在金门上,看也没看云真一眼,喃喃自语道:「这么强大的妖气,简直就像鬼王一样……」 「鬼王?」听见这个有些陌生的名称之后,云真不由愣了一下。 鬼王之称虽然陌生,但却并非从未耳闻。云真少年时期读过的几本《妖怪志》上就曾出现过「鬼王」一词。书上记载说,鬼王自从天佑圣朝立朝之后便消失了,还说天佑圣朝的太祖是天神转世,鬼王因为惧怕太祖的天生神力,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当然,这些记载大概都是着者为了讨好皇权刻意杜撰的吧。 如果除去什么太祖是天神转世一说,至少有一个事实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鬼王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就算没有消失,至少也是隐居了。因为自天朝圣朝立朝以来,就再也没有方术道士见过鬼王。这么多年过去,就连鬼王这个称呼,也渐渐变得有点像是一个神话了。 现在,元融道长的话中却突然出现了「鬼王」一词,而且语气非常肯定,令云真不得不更仔细地感受这洞穴之内的恐怖妖气。 的确,拥有如此强大妖气的妖怪……就算不是鬼王,也应该称得上是「鬼王」了。 云真法力虽然高强,但年纪尚轻,没有直接接触过鬼王。元融道长比云真年长二十余岁,他对鬼王似乎很有研究,所以可以断言这里的封印正是鬼王设下的。 元融道长道:「传说鬼王可以设下五层封印,分别用来阻隔禽兽、人类、术士、妖鬼和神佛。现在我们面前的这道封印,大概就是第三层阻隔术士的封印。」 元融道长果然对鬼王深有了解,居然连鬼王的封印有哪五层都一清二楚。 这一切,都是只从《妖鬼志》上读到鬼王的云真所不知道的。 「阻隔术士么……」云真望着眼前并不存在的封印,发出幽幽的低吟。 听了元融道长的话后,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推测,庆幸没让元融道长知道自己看不见封印。不然的话,元融道长立刻就能猜到,云真并非一个真正的术士。 虽然云真修习道术,懂得道法,但他却和元融道长这样的术士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是云真的秘密——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 元融道长并未发现云真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的微妙变化,他只是仔细凝视着眼前金色的封印,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其实早在数月之前,贫道预言皇宫之内不久将有狐祸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鬼王觉醒的气息。宫内的这场狐祸,似乎和鬼王的觉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天追捕狐妖竟然追到这个洞穴,想必就是上天的安排……」 说到这里,元融道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那笑容之中既有身处险境的紧张,也有挑战强敌之前的兴奋,更有一种自信——收服鬼王的自信。 不,与其说这是一种自信,倒不如说这是一种自大。 因为以元融道长现在的道行来说,他根本不是鬼王的对手。 他与鬼王实力差距的最好证明,就是眼前这道金色的屏障。 如果元融道长真的拥有收降鬼王的力量,他不会连这区区一道封印都解不开。 从元融道长脸上那抹复杂而又深刻的笑容之中,云真仿佛读出一条信息:元融道长似乎从很久以前就盼望着能与鬼王交锋,并且为与鬼王决战而精心准备着。虽然现在的元融道长还不具备战胜鬼王的实力,但至少——元融道长心中早已拟好了战胜鬼王的计划。 不然,他不可能露出这种无惧无畏、势在必得的笑容。 「道长……」云真忍不住问道,「鬼王到底是什么?你有办法收降他么?」 第277章 天崩地裂 元融道长以长辈的口气对云真道:「鬼王是由众妖凝聚而成的,他不像狐妖、蛇妖那样是由动物修炼化为妖魔的。他没有自己的原型,或者说,他的原型就是众妖的灵力。死在这座山上的众多小妖,他们的妖力漂泊在深山之中,经年累月,越积越多,最后终于合成一个整体,形成一团统一的念力,这就是鬼王。」 这有点像天空云朵形成的过程。空气中的小水滴,聚在一起,越积越多,慢慢形成一团乌云。而山中的孤魂野鬼和怪物灵魂就像小水滴一样,越积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鬼王。 元融道长续道:「因为是众多妖怪的合体,所以鬼王的妖力非常强大。但是,无论他多么强大,终究只是一团念力而已,他没有自己的实体,必须寄居在『鬼子』身上,才能像人类和妖怪那样正常地生存下去。鬼子是可以更换的,鬼王可以寄生在不同的鬼子之上,所以鬼王的生命是无限的。要想消灭鬼王,不是击碎他的身体,而是摧毁他的念力……」 说到这里,元融道长发出一声低叹,双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副苦恼的神情似乎已经告诉云真,元融道长对鬼王的了解也仅限于此而已。 云真问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摧毁他的念力呢?」 元融道长摇了摇头:「如果知道的话,鬼王早就被贫道的先祖收服了。」 元融道长祖上世代修道,以高超的捉妖追鬼术闻名天下。早在几代之前,元融道长的先祖就已与鬼王进行过几次苦战,但都失败了,不是被鬼王杀害,就是郁郁而终。 元融道长道:「虽然贫道祖上世代未能降服鬼王,但贫道的爷爷却传下了一句话,他说这世上有一只狐妖可以收降鬼王。如果可以把那只狐妖收为式神,也许就能消灭鬼王了。」 「用狐妖来收降鬼王?」云真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算那只狐妖再怎么本领高强,也不可能战胜由众妖汇聚而成的鬼王吧? 这也是元融道长苦思不解的地方。既然先祖留下这句话,那么就一定有所道理。在没有找到对抗鬼王的其它方法之前,姑且只能从狐妖这条线索上想办法了。 就在几天之前,元融道长在镇妖祠的地上和桃木剑上,发现了妖怪的血迹。 从血迹中的妖气可以判断,血迹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只妖力相当高强的狐妖。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元融道长更加坚信狐妖可以收降鬼王一说。所以他早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宫中的那只狐妖找出来,并且收为己用。 但是事实上,所谓的「狐妖可以收降鬼王」一说只是被误传了。不是狐妖力量比鬼王还强,而是鬼王爱着那只狐妖,所以才无法伤害那只狐妖。 元融道长爷爷话中的那只狐妖——正是雪岚。 不过此时的元融道长和云真,都还不知道雪岚和鬼王之间的故事罢了。 「既然已经来到此地,贫道倒要试试,鬼王的这道封印究竟有多强大。」元融道长忽然沉下双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抬起右手,忍住封印带给他的巨大不适,把手掌放在封印之上。随即他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地念诵着什么咒语。接着只见他的手心忽然出现一个太极图案的光圈。这个光圈是白色的,与鬼王的金色封印混在一起,显得非常刺目。 这是爆破的咒文!难道元融道长想用法术把鬼王的封印炸开? 云真虽然看不见鬼王的封印,但却可以看见元融道长手下的太极。 「道长!」云真一声疾呼,想要阻止元融道长。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话音刚落,就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从元融道长手心传来。 巨大的气流就像台风袭来似的,险些把云真刮飞出去。 云真被强风掀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摔在洞壁上。他用手臂挡住头部,在强光和烈风的包围之下,他不仅睁不开眼睛,就连口鼻都被烈风堵住似的,根本喘不上气来。 在那一声爆破之后,烈风渐渐渐弱了,强光也淡了下去。 终于恢复呼吸的云真,又气又急地向元融道长冲去,抓住元融道长那只还想再用一次爆破咒的右手,低喝道:「道长!公主和昭从妃也在山洞之内,你就不怕把山洞震塌了么?」 元融道长刚才的法术并非破除鬼王的封印,而只是把山洞的洞壁震得「劈里啪啦」响个不停。洞壁上不时有碎石滚落下来,洞顶和脚下都被震出了几道足有半步宽的裂痕。如果元融道长再用一次爆破咒的话,恐怕到时候被破坏的不是鬼王的封印,而是这整个山洞了。 虽然元融道长和云真有法术护身,但是天宁公主和季安妮她们都是血肉之躯,如果山洞真的坍塌了,她俩怕是都难逃被活埋的命运。 云真和元融道长在得知天宁公主被妖怪劫走之后,径直从镇妖祠追到白虎门,最后追出皇宫,一直追到这个山洞。途中他们并未碰见康孝荣,所以还不知道天宁公主已经与季安妮分开了。 经云真提醒,元融道长似乎这才想起天宁公主和昭从妃的存在。他只顾着追狐妖,看见鬼王之后心中就只剩下鬼王了,完全忘记他们最重要的目的不是捉妖,而是救人——特别是救天宁公主。元融道长显然把妖怪放在了第一位,他对收妖的执着已经近乎疯狂了。 「可恶……一来破不了金门,二来捉不到狐妖,难道要让我空手而回么?」元融道长见金门没有一点裂纹,不由更加急躁,气得用拳头狠狠捶了身旁的洞壁几下,捶得洞壁碎石「啪啦啪啦」地又掉了一堆。 正在这时,金门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那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从脚步声的轻重和速度可以判断出,向金门方向冲来的是两个人。 这个山洞之中,除了云真和元融道长,就只剩季安妮、天宁公主和狐妖三个活物。 为什么脚步声只有两人呢?难道有谁遇害了? 想到这里,云真紧张地抬头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他看不见鬼王的封印,所以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前方的通路。只可惜黑暗之中,人类的肉眼根本看不了多远。最后云真只能竖起耳朵,通过黑暗尽头传来的重重回音之下显得非常响亮的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距离。 黑暗之中极速奔驰的两人正是季安妮和艳娘。刚才元融道长爆破咒的威力惊人,居然一直传到第四层封印去了。季安妮和艳娘还以为山洞要坍塌了呢,急急忙忙向外撤退。 洞穴之内岔路错综复杂,选哪条不好,偏偏选上了有元融道长挡路的这条。 就算艳娘想要临时改变方向也来不及了,后方不停坠落的石头,已经快把通道堵死了。 幸运的是,艳娘的视力很好,就算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依然能看见在前方百步之外的地方,元融道长一手抚在空中的动作。 其实元融道长的那只手不是抚在空中,而是抚在封印上的。 作为狐妖的艳娘看不见那道封印,却根据元融道长的动作,准确猜出了封印的位置。只要隔着这道封印,就算艳娘站在元融道长面前,也不用担心被元融道长碰到一根头发。所以艳娘没有撤退,而是肆无忌惮地向前冲去。后方的洞穴还在不断坍塌,原本可容两人并行的山洞眨眼之间就只剩下一条仅供一人爬行的通路了。 一来为了留下空间供季安妮撤退,艳娘必须缩小自己的身体。二来金门是半透明的,虽然元融道长的身体穿不过来,但是视线却可以,所以艳娘别无选择地变回了狐狸的样子。 「太好了!」元融道长没想到刚才自己歪打正着,居然把狐妖震出来了。 在感到狐妖的妖气正在迅速向自己靠近之后,元融道长把右手抚在金门之上,又想发动第二次爆破。只要把山洞震塌,堵住狐妖的退路,就不怕狐妖四处逃窜了。 一见妖怪就无比兴奋的元融道长,此时早已将天宁公主和季安妮的安全置之度外,只求能与狐妖痛快酣畅地大战一场。 「道长!道长!」云真当然不能让他再次爆破,死死地拉住元融道长的手。 元融道长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再次念动咒文。 瞬间只听「啪啪」几声连续的巨响,整个山洞都被震得摇晃起来。脚下的地面就像波涛似的不停涌动,不要说跑了,就连站也站不稳,元融道长自己的身体也随之晃动起来。 「啊!」季安妮吓得尖叫起来。她不怕老鼠不怕蛇,但却非常害怕地震。况且她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地震,而是货真价实的「天崩地裂」。头顶碎石不停下坠,就像冰雹似的,砸在季安妮的头上、身上。一砸就是一阵剧痛。 这时她离元融道长和云真已经很近了,大概只相隔五六米左右。 她看见了云真,又害怕又着急地大声呼喊着:「云真!云真!」 她试图站起来,向云真的方向冲去。 但是变成狐狸的艳娘却突然拦在她的前方,不准她向云真靠近一步。 第278章 惊降红雨 季安妮看见云真之后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从艳娘头上跨过去。艳娘见季安妮居然敢这么蔑视自己,也不和季安妮客气,扑上去一口就向季安妮的脚踝咬去。 「啊!」季安妮痛得又是一声尖叫,身子蓦然一斜,重重地向地面摔去。 艳娘的牙齿锋利如刀,一咬就是一条血口子。 季安妮摔倒之后,下意识伸手向伤口摸去,居然摸到一手鲜血。 她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就更别说跑了,只能怨恨地瞪着艳娘。 艳娘在她面前威胁性地走来走去,用眼神警告她不准再向前迈出一步。 「娘娘!」云真看见季安妮受伤,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想直接冲过去,但又不得不顾忌近在咫尺的元融道长。如果让元融道长知道他能穿越封印的话,无疑会招来一番质问。 元融道长见狐妖已被自己逼至面前,于是更加兴奋了,爆破咒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恨不得要把山洞炸塌,与狐妖同归于尽似的。 「道长!道长!」云真怎么喊也喊不应他,此时元融道长眼里就只剩下狐妖而已。 「可恶,臭道士……」艳娘气得直咬牙。不断塌陷的山洞已经把退路封得只剩下狗洞大小,艳娘的身体勉强还能钻过去,但是季安妮绝不可能逃脱了。 「道长!不要再念了!山洞快塌了!」云真阵阵大吼,声音更加速了山洞的坍塌。 他看见季安妮被碎石砸得抬不起头的样子,胸口就阵阵发痛,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季安妮挡在身下。而且最不甘心的就是,他明明可以冲过去帮助季安妮,但在元融道长面前,却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季安妮头顶一块巨石就要掉下来了,云真急得大吼起来:「娘娘!小心!」 季安妮的腿部已经被艳娘咬伤了,根本站不起来。堆满碎石的山洞空间已经变得非常狭小,就算腿脚可以移动,也根本找不到躲避的地方。 元融道长还在不停念动爆破咒。在咒语的威力之下,整个山洞就像摇篮似的剧烈晃动着。看来元融道长已经铁下心了,不把狐妖逼出来绝不善罢甘休。 「臭道士,你不要太得意忘形!」艳娘也被惹急了,身体发出一片红光。 「艳娘!不要!」季安妮见艳娘想要攻击元融,急忙扑上去,把艳娘紧紧抱入怀中。 现在山洞本来就快塌了,如果艳娘和元融道长再打起来,只会加速山洞的坍塌速度而已。 「妖孽!还不快乖乖滚出来!」元融道长恨不得把整条隧道都炸成粉末,手心的太极图案忽然变大,变得足有雨伞大小——看来他是想使出最后一击了。 「破!」随着元融道长的一声大吼,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 瞬间只见碎石和粉尘就像下雨一样,从洞穴顶部急速坠落。 整个山洞之中都弥漫着一团黑烟,就像掉进了烟囱似的。 元融道长自己也被黑烟呛得咳嗽起来,滚落的碎石把他的身上也砸出不少伤口。但他全然不顾自己的伤痛,用袖子挥散黑烟,瞪大眼睛搜寻狐妖的身影。 虽然山洞快要毁于一旦了,但鬼王的封印却依然完好如初,没有一丝裂开的迹象。 隔着这层半透明的封印,元融道长揉了揉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封印对面的情况。 这时爆破已经停下,洞穴中的黑烟也渐渐落定,一团人影显现出来。 不可思议的是,那团人影有些偏大,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两个人紧紧压在一起。 起初,元融道长还以为是狐妖变成人形,和季安妮紧紧压在一起,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多出来的那个人影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非常熟悉的男人。 「国师……」元融道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激动地揉了一下眼睛之后再看,这次看得更清楚了——那团人影果然就是云真! 就在刚刚爆破的瞬间,云真冲破封印,冲到季安妮身边,把季安妮紧紧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季安妮挡去了头顶疯狂落下的石块。 云真洁白的衣服早已被灰尘染黑,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背上都留下了几道淡淡的血痕。 「云真……」刚刚回过神来的季安妮,伸手下意识向云真脸上的伤口摸去。 虽然伤得不重,但季安妮的眼睛还是被那抹淡淡的血迹刺痛了。 她最不想看到云真受伤,每当看到云真受伤,看到云真露出痛苦和忍耐的表情,她都希望受伤的人是自己,希望自己可以替他承受这一切痛苦。 季安妮注意的事情和艳娘注意的事情完全不同。 季安妮注意的是云真的伤口,而艳娘注意的却是云真怎么可能突然冲过来了? 难道鬼王的封印被云真打破了?不,不对,元融道长还被封印拦在外面。难道……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云真不受这层封印的阻拦!但是,这真的可能么?云真不是道士么?是道士就绝不可能通过这层封印的呀。难道云真不是道士?不是道士又是什么? 在那短短一瞬,艳娘的脑子几次陷入混乱。 「不可能……不可能……」封印对面的元融道长也和艳娘一样混乱。 他怔怔盯着封印对面的云真,喃喃不绝地念叨着「不可能」这三个字。 用爆破咒都没有炸开的封印,怎么会被云真直接冲过去了呢? 没有时间细想,这时季安妮头顶一块巨石摇摇欲坠地晃动起来。 眼看就要砸下来了,艳娘发出一声大叫。 就在叫声响起的同时,那块巨石就像铡刀似的落了下来! 石头不偏不斜正好就在云真和季安妮头顶,短短一瞬之间,大脑还没有做出躲避的反应,巨石就已砸了下来。 只听「啪」的一声,季安妮感到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下来。 力道虽大,但却是软的,因为压在季安妮身上的不是巨石,而是云真的身体。 「云真……」季安妮试着睁开眼睛,但看见却是一片黑暗,因为她的视线已经完全被云真的身体挡住了。不仅是视线,她的整个身体,全都被云真严严实实地挡在身下。 季安妮在云真怀中轻轻挣扎着,想抬头看看云真有没有受伤。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感到一滴奇怪的液体落到她的头顶上。那种触觉就像天空中忽然砸下的雨点一样,又大又重,落在地上足有黄豆大小,预示着一场雷阵雨的来临。 果不其然,很快,同样的雨滴触觉又在头顶的其它地方感到了。 雨滴越降越多,最后顺着季安妮的额头和脸颊流了下来。 这时,季安妮才感到那些雨滴之中带着一丝温暖,一股腥味…… 她摸了摸被雨点淋湿的脸,然后把手掌拿到眼前一看,居然看见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心脏在那一刻猛烈地抽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云真……云真……」季安妮一边低喃着他的名字,一边试图把自己的头抬起来。 现在她的脸正埋在云真的胸膛之中,后脑被云真用手紧紧按住。 如果云真不松手,她根本无法移动。 「娘娘,不要动……」云真微弱的声音轻轻飘入季安妮耳中。短短五个字,似乎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云真的半截身体都已被碎石埋住了,肩膀和后背上还压着刚才突然落下的那块巨石,巨石上堆积着不少乱七八糟的碎石。 如果云真的身体稍微移动一下,那些碎石就有可能会从他背上滑下来,把季安妮砸伤。 为了不让季安妮受伤,他纹丝不动地顶着背上的那一堆石块。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是静止的,元融道长和艳娘全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巨石掩埋下的云真。元融道长忘了捉妖,艳娘也忘了反击,他们的视线都牢牢锁定在云真和季安妮身上。 云真的头部已经受了重伤,那些落在季安妮脑袋上的血滴,都是从云真头上滴下来的。 那些鲜红的血液迅速流过云真的脸颊和颈项,把云真的整片上衣都染红了。 失血过多令云真有些头晕,但他不敢闭眼,怕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就会陷入昏迷。 如果他昏了,谁来保护季安妮,谁来帮季安妮挡开断断续续下坠的碎石呢? 「娘娘……你没有受伤吧?」 离刚才那句「娘娘不要动」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云真才终于缓过气来,说出这第二句话。 听见他的声音之后,季安妮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 受伤的人明明是云真,血流不止的人明明是云真,但他却反过来关心自己受伤没有…… 季安妮的喉咙瞬间哽咽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把一切声音都化作痛苦的抽噎,拼命忍耐着,怕云真听见后会伤心。 这时,她发现云真的发丝忽然变成了红色——那是被鲜血染出的颜色。 云真曾经为了宝贵妃变成一片银白的发丝,现在居然又为自己变成了刺眼夺目的鲜红。 「云真……」季安妮被那抹鲜红刺痛了双眼,痛得泪水滚滚涌出。 第279章 狐蛇之战 这时,呆滞的艳娘回过神来,身体发出红色的亮光。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咒文,顿时只见压在云真身上的巨石竟缓缓移开了! 背上重压减轻的云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微扭过头,望着艳娘。 艳娘似乎感受到了云真的视线,蓦然睁开双眼,她的眼神非常凶恶,一点也没有助人为乐时的温柔,反倒像是迫不得已才发动念力的。 事实上,艳娘的确也不是为了解救云真才动用念力,而是为了解救云真身下的季安妮。 如果不帮云真移开巨石的话,季安妮也无法逃生。 艳娘虽然可以把巨石从云真身上移开,但洞穴之中却找不出可以放置巨石的空间,因为洞穴中狭小的空间全被纷纷坠落的碎石堵满了。所以,艳娘只能把巨石移到半空悬浮着,迟迟找不到空位放下。必须集中精力使用念力的艳娘,对身边危险的防范也随之减弱了。 这时,封印对面的元融道长看到了艳娘的破绽。 如果趁此时机攻击艳娘,艳娘绝无还手之力。 一心只想捉妖的元融道长嘴角顿时浮现出了一抹奸笑,他骈起两指,偷偷念起了召唤式神的咒语,顿时只见一抹黑色的阴影从他指尖窜了起来。 那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封印,向艳娘袭去! 虽然元融道长自己无法穿越金色的封印,但他放出的式神却属于妖鬼一系,不受封印阻隔。那一抹黑影是一条长着毒药的黑蛇,那黑蛇张开大口,毫不留情地向艳娘的脖子咬去。 「小心!」眼看黑蛇就要咬伤艳娘了,季安妮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听见尖叫声才蓦然回过神来的艳娘,早已错过了躲避攻击的最好时机,情急之下,她向旁边窜了一下。成功避开了黑蛇的毒牙,却被黑蛇细长的身体紧紧束缚住了。 艳娘这一躲,使那块被移到半空的巨石又重新落了下来,重重砸在云真背上。 刚刚缓过气的云真又受此一击,内脏似乎被巨石压坏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骨架似乎也已碎掉似的,云真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向季安妮压了下去。 「云真?云真?」季安妮吓慌了,捧起云真的脸,忙乱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渍。 「娘娘……对……对不起……」云真被巨石压得抬不起头,只能把头埋在季安妮的肩窝,用奄奄一息的声音轻轻道歉,「娘娘,对不起……害你弄脏了……」 季安妮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脸上和身上都早已染满了云真的鲜血,整个人就像刚从血池子里面爬出来似的,浓腻的腥味早就令季安妮的鼻子失去了作用。 「云真,我才该说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季安妮越想越难过。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云真根本不会冲入封印,也就更不会受伤了。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关键时刻一点忙都帮不上。 只会害别人为自己受伤……为自己流血…… # 与此同时,卷住艳娘的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又向艳娘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这次艳娘早有准备,动作比黑蛇还快,在黑蛇扑来的瞬间,一口咬向黑蛇的脖子,不偏不斜正好咬在黑蛇的七寸之上。只要不停加重力道,就能把黑蛇彻底咬死。 只可惜艳娘现在使不出可以将黑蛇致死的力气,因为艳娘的身体已经被黑蛇牢牢地缠住了。如果不能挣脱,艳娘也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现在的情况时,艳娘和黑蛇都只差一点就能杀死对方,但却又都被对方按住了死穴,对峙着,消耗着,不能露出一点破绽,不然就会被对方杀死。 这时封印之外的元融道长见一条黑蛇不能置狐妖于死地,于是又开始念动咒语,打算唤出第二只式神。 艳娘一直盯着元融道长,看见元融道长的嘴唇正在一张一合,立即猜出他的打算。 一条黑蛇已经险些夺走艳娘的性命了,如果再让元融道长唤出第二只式神的话,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情急之下,艳娘使出最大的力气向洞壁撞去,想把缠在自己身上的黑蛇撞死。 剧烈的撞击令山洞再次晃动起来,正在念动咒语的元融道长因为险些摔倒而不得不重新念咒。这又正好给了艳娘挣脱黑蛇的时间,艳娘不停咬紧上下牙齿,把黑蛇咬得血流不止。 七寸的伤口,以及刚才的那一猛烈撞击,黑蛇早已体力不支,缠住艳娘的绳索般的细长身体慢慢松开。 艳娘急忙从黑蛇的缠绕之中逃出来,又狠狠咬了黑蛇几下,直到把黑蛇咬得真的断气后,才猛一仰头,把黑蛇的尸体甩出封印,甩到元融道长身上。 黑蛇式神咽气之后,身体很快化作一团黑烟消失。 元融道长见艳娘杀了他的一只式神,更加恼怒,双眼都快瞪出血丝来了。 艳娘被元融道长眼中迸发的怒意震慑,下意识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在刚才与黑蛇的纠缠之中,艳娘的体力早已耗去大半,如果此时元融道长再放出新的式神,艳娘根本招架不住。 硬碰只能死路一条,在短暂的权衡之下,艳娘选择了后退。 她已没有能力保护季安妮了,所以只能把季安妮交给云真照顾。虽然就这样把季安妮还回皇宫令艳娘很不甘心,但为了季安妮的生命着想,这次她不得不选择放弃。 就在艳娘转身逃走的瞬间,季安妮的脑海之中传来了艳娘的声音。 「我会再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会把你和明皇子一起带出皇宫!」 艳娘用念力留下这句话后,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在元融道长念完咒语之前,艳娘已经成功把自己藏入黑暗之中。 虽然洞穴之内早已被碎石堵满,但艳娘小巧的身体却可以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之间自由穿梭。很快,她就已经离元融道长很远了。 这时元融道长的指尖又已放出三条新的黑蛇式神,那些黑蛇的身体比艳娘更加纤细。在元融道长的驱使之下,黑蛇就像飞箭似的,向逃跑的艳娘追去。 元融道长看不见艳娘的身体,只能通过感受艳娘的妖气来判断其位置。随着艳娘越逃越远,他能够感受到的妖气也越来越弱。再加上山洞之中本来就有鬼王妖气的干扰,大大增加了准确找出艳娘位置的难度。 元融道长不得不把自己的全副心力都放在搜捕艳娘的妖气之上,没有闲暇过问还被压在巨石之下的云真和季安妮的情况,所以也就没有感到季安妮身上传来的微弱妖气。 # 季安妮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她听着云真痛苦的喘息,心痛就像刀绞一样。 如果自己也是狐妖,为什么没有法力呢? 如果艳娘可以移开云真背上的石头,为什么自己不能呢? 季安妮学着艳娘的样子,闭上眼睛,集中全副精力在心中默念:石头啊,浮起来!浮起来!快点浮起来!本来这只是绝望之中的一丝幻想罢了,但没想到云真背上的巨石竟真的微微摇动起来。季安妮听见巨石晃动的声音后,蓦然睁开眼睛,这时巨石的晃动又停止了。 难道真的有效? 季安妮的心口急速地怦怦跳动起来,再次合上双眼,在心中默念:快动!快动!快动! 这时巨石又传来「哗哗」的摇动声。 无论季安妮如何全神贯注,始终无法像艳娘那样把巨石移至半空。她使出浑身解数,最后也只能令巨石微微摇晃而已。 这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云真发现季安妮正在使用念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阻止道:「娘娘……不行,不行……」 一来以季安妮的妖力根本不可能移动巨石,二来元融道长还在不远的地方,如果让元融道长发现季安妮会用妖术,很容易暴露她的狐妖身份——云真不能让季安妮冒这个险。 「对不起,云真……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季安妮非常悔恨。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真正的狐妖,拥有真正的法力啊。 即使以后会被赶出皇宫也好,会被执行火刑也好,只要现在可以帮云真把巨石移开,可以帮云真减轻痛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季安妮都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上天偏偏没有给她这个能力,现在的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帮助云真了。 「娘娘,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你什么都不用做……」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云真,试图把自己的上半身微微直起来,这样就可以留给季安妮更多的空间。 但这样的动作,只会加重云真受伤的身体对巨石的负担而已。 云真刚一移动,季安妮就立刻阻止他道:「不,云真,你不要动……」 只要云真一动,伤口处立刻就有新的血液滴落下来,季安妮不忍心再看云真血如雨下了。 她把双手绕过云真的身体,撑在云真背上的巨石上。 虽然她没有力气把巨石掀开,但却可以帮云真把巨石微微向上托起一点,这样就不会让云真感到太痛苦。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帮云真做的事情了。 第280章 恕不外泄 「娘娘,你什么都不要做……」云真担心季安妮一用力,就会不小心使出狐妖的力量。重伤的云真不仅对季安妮身上妖气的感知能力变弱了,而且也无法帮助季安妮遏制妖气,所以在元融道长面前,季安妮最好保持最虚弱的状态,因为妖气会随着肉体的虚弱程度而减少。 好在现在元融道长一门心思都用在追踪狐妖上,完全没有留意到季安妮身上的妖气。 从元融道长蹙紧的双眉和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此时的他正与狐妖陷入苦战之中。这场战斗并非拳打脚踢那样的战斗,而是念力与法力的战斗。就像当初引发红月掩日的云真和艳娘之间的战斗一样,即使交战双方没有直接碰见,但稍有不慎,依旧会身受重伤。 如果换作平时,云真还能帮元融道长一起捉妖,只要他俩联力,狐妖根本无处遁形。但现在身受重伤的云真连说话都困难了,施法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来没有云真帮忙,二来被封印阻挡的元融道长可以施用的法术相当有限,所以被黑蛇所伤的艳娘才能勉强逃生。 此时元融道长和艳娘的斗法已经进入胶着状态,想胜胜不了,想逃逃不掉。 这时,战局之外的云真忽然意识到天宁公主不见了,用虚弱的声音焦急问道:「娘娘……公主呢?……公主怎么不见了?……你们分开了吗?」 云真的问题令季安妮的记忆混乱起来。 是啊,公主怎么不见了?季安妮的记忆中出现了一团空白。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随艳娘逃出皇宫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天宁公主分开的。因为那个时候,季安妮自己的意识已经被体内觉醒的神秘力量吞噬了,她的身心都被觉醒的妖力控制着,直到后来随艳娘躲入山洞,在听艳娘讲故事的时候,体内的妖气才渐渐淡去,她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娘娘?……怎么了?」云真见季安妮露出痛苦的表情,不由担心地询问起来。 「不知道……好乱,好乱……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季安妮明明不想让云真为自己操心,但在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模糊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急地不停敲打起自己的脑袋。 在自己的意识消失之前,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和天宁公主连在一起的,但当她重新恢复自己意识的时候,却发现天宁公主不见了。 她也为之担心过,所以当云真用瑰石传音的时候,她就向云真询问过天宁公主的下落。但是一旦被云真问起,一旦试图回忆天宁公主是怎么与自己分开的时候,记忆就会变得非常混乱。 为什么记忆都是错乱的,模糊的?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另外的意念操纵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在那段时间之中不受自己控制,季安妮就觉得非常害怕。 她现在寄宿在昭姬体内,使用的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昭姬的。如果连意识也被夺走的话……那么自己究竟在哪里?自己究竟是什么? 没有实体,就连意念也被夺走的自己……真的还能继续存在么? 如果有一天,当昭姬的身体完全被体内那股强大的妖力控制了,那么自己…… 会不会从此消失呢? 越想越害怕,季安妮的四肢渐渐僵硬了。 她拼命回想,拼命回想,总算回忆起了一些凌乱的片段。急速奔跑的感觉,树影刷刷后退的画面,坠河时冰凉的水温……对了,季安妮总算想起来了,自己是在坠河以后才和天宁公主分开的。自己把天宁公主放在河边后,就随艳娘继续向树林深处逃去了。 「娘娘,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云真不想看到季安妮这么痛苦的样子。只可惜他的双手动不了,不然他一定会拉下季安妮那只敲打脑壳的手,不让她再自己伤害自己。 季安妮断断续续地述说着自己的回忆:「我记得在河边时,我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声音令我觉得非常安心……觉得可以把天宁公主托付给他照顾……」 正因为如此,季安妮才会把天宁公主留在河边,她相信那个男人一定会保护天宁公主。 虽然被妖力控制的季安妮无法分辨那是康孝荣的声音,但却根据自己的本能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比起人类,兽类更加相信自己的本能,她的本能让她相信了康孝荣。 从季安妮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云真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娘娘……不用担心,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云真安慰季安妮,其实他心中也为天宁公主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天宁公主稍有差池,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在这时,封印之外突然传来「哇」的一声,竟是元融道长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这口鲜血喷在金门封印之上,就像一团烟火绽放。 「道长……你没事吧?」云真担心地询问。他没想到元融道长竟会被狐妖斗得喷血。 元融道长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云真的声音似的,迅速擦去嘴角的血渍,盘腿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继续与狐妖斗法。从他痛苦的神情来看,战局依然不太乐观。 云真心想,能与元融道长战成平手的妖怪,想必就是当初与自己斗得两败俱伤的那只吧。 那只狐妖为什么要阻止季安妮入宫,又为什么要带季安妮出宫呢? 对于云真来说,这还是两道未解的谜题。 「云真……其实狐妖就是……艳娘。」季安妮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不被元融道长听见。 季安妮早就怀疑艳娘不是人类,今天听过艳娘与雪岚的故事之后,才肯定艳娘是只狐妖。 云真听见艳娘的名字后,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仿佛只是听到情理之中的答案而已。其实他也已经注意艳娘很久了,虽然艳娘把自己身上的妖气隐藏得很好,但举止和气质之中依然流露出一丝狐妖掩饰不住的媚态。如果艳娘就是狐妖的话,倒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不过云真更在意的是艳娘和太后之间的关系。 宫中众人都能看出,太后非常信赖艳娘,这种信赖是被艳娘操控之后的信赖呢,抑或是……太后明知道艳娘是一只狐妖,但却故意把这只狐妖留在身边呢? 如此想来,三年前水从妃离奇死亡的那件悬案,是否和艳娘有关呢? 季安妮见云真想得出神了,便出声唤醒他道:「云真,怎么了?」 云真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愿多说。一来因为没有证据,二来因为元融道长在场。元融道长也是太后的亲信,如果自己言语之中稍有不慎,马上就会传入太后耳中。 季安妮用不引起元融道长注意的音量,轻声说道:「云真,这里面还有很多故事……我慢慢告诉你……」包括太祖和雪岚的故事,包括昭姬是雪岚后代的故事。 这些从艳娘口中听来的故事,总是显得有些遥远,曲折离奇得不太真实,就像看了一场百年悲恋的电影似的。 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的命运,竟和电影中的那些人物真真切切地连在一起了。 云真点了点头,他也很想知道艳娘对季安妮说了什么。 这时季安妮的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说道:「对了,云真,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那就是宫中没有妖怪会伤害我……宫中的那只狐妖就是艳娘,说不定她还会费尽心思保护我呢。你以后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入宫之前,云真推测说宫内有妖怪要杀害季安妮,现在妖怪的身份已经真相大白,云真的那个推测便被彻底推翻了。 既然艳娘是雪岚的朋友,那么艳娘就不会伤害雪岚的后代昭姬,不过…… 唯一令季安妮有点不安的是,如果艳娘知道自己不是昭姬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时,只听元融道长又发出「哇」的一声大叫。他本来是盘腿坐在地上的,但大叫之后就变成侧躺在地上了。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趴在地上咳血不止。 这幅模样倒真有点像季安妮第一次遇见云真时的场景。不过元融道长不是云真那样的美人,所以咳血的样子也没有云真那么有美感就是了。 「道长……」云真发出担心的呼唤。 「可恶的狐妖,竟然被她逃了。」元融道长捏紧拳头,重重在地上捶了一下,把地上的碎石捶得到处飞溅。 听见这句话后,季安妮在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希望艳娘被元融道长捉拿。因为听了艳娘的故事之后,季安妮忽然有些佩服艳娘,被艳娘和雪岚之间的深厚感情感动了。而且刚才元融道长居然趁艳娘帮云真搬巨石时发动偷袭,害云真和艳娘双双受伤。手段如此卑劣,季安妮在心中暗暗鄙夷。 元融道长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心脏位置,向金色封印走去。 「国师,你到底为什么可以穿过封印?」元融道长一边喘息一边问。 云真提起所剩不多的力气,断断续续地答道:「道长,每门每派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术……恕云真不能外泄……」 道家也分很多门派,每派都有每派的独到之处。云真有可能知道元融道长不知道的秘术,元融道长也有可能知道云真不知道的秘术。 第281章 浴血修罗 「敢问国师师承哪位高人?」元融道长对云真的底细知之甚少。 云真虚弱地说道:「自己胡乱看了些书……慢慢就会了……」 「胡乱看了些书?」要知道道术之中也有禁术,如果误习禁术,是会堕入魔道的。听了云真的话后,元融道长不禁冷笑道:「国师就不怕误入歧途么?」 误入歧途?这四个字听入耳中的时候,季安妮的心脏蓦然绷紧了。她多么希望云真否认,但是云真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说不清是对元融道长臆测的不屑,还是另有隐情不能明言。季安妮隐约感觉到,元融道长的话似乎正问到了云真的痛处。 云真为什么能穿过封印?他究竟还隐藏了什么?季安妮的不安和担心加倍膨胀起来。 「道长,能帮我把石头移开么?」云真喘息着向元融道长求助。 既然艳娘都能使用移动的咒语,元融道长应该也不在话下,但元融道长刚才与艳娘斗法的时候受了内伤,任何法术都会令他真气过度消耗。他本不愿再动念力,但如果不把云真和季安妮救出来,他也无法去向太后交差。略作犹豫之后,元融道长不情不愿地念起了咒文。 季安妮对元融道长做了一个鬼脸,越来越觉得元融道长可恶,没有一点团结互助的意识。 元融道长这种人是典型的孤军奋战型,只相信自己和自己控制的式神,对其他人都怀有很高的戒备。特别是对云真,他更是划出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自从皇宫开始频繁出现狐妖开始,元融道长就怀疑是云真这个国师动了手脚。而且鬼王的封印竟然形同虚设似的,被云真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这便更加深了元融道长对云真的怀疑。 不要说元融道长了,其实就连一直信赖云真的季安妮,都觉得云真的身份很有古怪。但季安妮不愿去怀疑云真,见证过云真和宝贵妃爱情的她,愿意相信云真是正派的。无论云真有着怎样的过去,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季安妮都愿意相信他的初衷和本意是出于善良的。 元融道长帮云真移开背上的巨石以后,云真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娘娘,你还好吧?」云真用目光示意季安妮先站起来。 「不要浪费时间,你们快点出来,贫道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元融道长不愿浪费自己的法力。如果季安妮和云真不快点走出封印的话,元融道长就必须一直用念力举着石头。 「云真,我扶你出去。」季安妮艰难地从云真身下钻出来,但是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挽着云真的胳膊,慢慢地把云真拖出了身下那片碎石堆。 云真的腰部以下几乎已经被埋在石堆里了,季安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像拔萝卜似的把云真从碎石堆里拔了出来。碎石尖锐的棱角在云真的腿上又留下了不少划伤,令云真的裤子上也染上了不少鲜红的血迹。片片鲜红撞入眼中,季安妮的眼眶又酸涩了。 「云真,你痛不痛?」季安妮多么希望扶云真在洞边坐一坐呀,但是元融道长那吓人的眼神却令她不敢停下来休息。她扶着伤痕累累的云真,两人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 狭小的洞穴之中,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石头,就算是好手好脚的人走起来也会摔倒,更别说云真和季安妮这两名伤员了。季安妮的脚踝处刚被艳娘咬伤过,虽然比起云真,季安妮的伤势还算轻的,但每向前走出一步,还是会痛得紧紧咬牙。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成功地走出了封印,元融道长这才把巨石放了下来。真气过度消耗的元融道长对妖物的敏感度也降低了,完全没有嗅出季安妮身上的微弱妖气。 云真见元融道长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娘娘,我扶你吧。」元融道长见季安妮走得极为艰难,于是上前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慢慢走。」季安妮挥开元融道长伸来的手,她对元融道长的厌恶程度正呈直线状上升,根本不愿被元融道长多碰一下。 元融道长的心理素质比较差,被季安妮拒绝之后,脸色刷的黑了下来。 云真急忙打圆场道:「道长,你刚才也吐了几口血,伤势不要紧吧?」 「哼,区区一只狐妖,要不是贫道被封印隔着,它还能逃得掉么?」元融道长一谈起吐血的事情就怒火滔天。降妖伏魔这么多年,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败得如此灰头土脸。 「道长,那狐妖绝非等闲之辈,恐怕前些日子一直潜伏在皇宫之中,今天趁我们打开镇妖祠封印才突然跳出来,把天宁公主和昭从妃劫走了。」云真引导元融道长把今天的狐妖和前几天出现在宫中的狐妖联系在一起,从而洗清自己放出纸神狐妖扰乱皇宫的嫌疑。 元融道长沉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这狐妖……到底和镇妖祠有何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的话,就不会这么巧的在镇妖祠狐珠封印被打开的这一天出来作乱了。 「而且最奇怪的是,那狐妖为什么要劫持天宁公主和昭从妃出宫?」元融道长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季安妮和天宁公主出宫时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所以站在外人的立场上,很难看出狐妖的目的到底是劫走季安妮,还是劫走天宁公主。 他们三人又在洞里绕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一瘸一拐地来到洞口。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洞外满是侍卫。大家正聚在一起商议着到底进洞还是不进洞时,正好看见季安妮等血迹斑斑的三人从洞穴中走出来,急忙迎上来帮他们处理伤口。 一名侍卫长模样的人走上来向云真询问道:「国师,天宁公主呢?」 「公主还没找到么?」云真的心口顿时沉了一下。本以为天宁公主已经平安回宫了,但从侍卫长的问话方式看来,天宁公主依然行踪不明。 为天宁公主担心的季安妮急忙插话道:「我是在一条小河边与公主分开的,你们顺着河岸去找找,一定可以找到公主的。」 「河岸?」季安妮的话给了侍卫长非常重要的提示。 有了线索后的侍卫长急忙集合部下,分派他们沿着河岸仔细寻找天宁公主的行踪。 「娘娘,放心吧,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云真安慰季安妮。 季安妮的神情非常紧张,好像恨不得也跟着侍卫们一起去找天宁公主似的。 「早知道我就不该丢下她了……」季安妮后悔当初的决定。难道树林中的那个男人没有保护好公主么?难道自己的直觉错了么? 「娘娘,如果你没有丢下公主,也许公主早就被困死在山洞里了。」云真提醒季安妮即使带着公主,也只会害公主在山洞之中受更严重的伤而已。 这样一想,季安妮的罪恶感才稍微减轻了些许。 # 另一方面,分成两个小队的侍卫们,沿着河岸仔细搜索着。 清晨的风还很凉,凉意之中夹杂着一丝敏感的血腥味。有经验的侍卫长立刻察觉到情况的异样,率领手下加快脚步,向腥味传来的方向赶去。 越向前走腥味越重,忽然一个眼尖的侍卫指着河水叫道:「你们快看!河水是红的!」 大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河水中透出一丝非常恐怖的血红色。他们同时抬起头来,向着河水上游望去,发现不仅是河水,就连河岸的土地都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鲜红色。 「快!快过去看看!」侍卫长带着手下向那片血红的土地冲去。 这里,便是昨夜季安妮和天宁公主坠河的地方。 这个河岸,正是康孝荣发现天宁公主的地方——也正是他们遇到狼群的地方。 当侍卫们冲到事发地点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抹非常惊悚的画面。 在离小河大概二十步远的地方,以一棵树干为中心,四周竟躺了整整一圈的灰狼。 这群灰狼无一例外地被砍断了脖子,脑袋以非常恐怖的角度耷拉在脖子上。 染红河水,染红土地的鲜血,正是从这些死状凄惨的灰狼身上流出的。 灰狼的尸体一匹叠着一匹,好像在地上铺了一层地毯似的,他们僵硬的身体把地面遮得都看不见了。然而就在这群狼尸的中心,还有一个人影靠着树干站立着。 其实不是站立,而是斜斜地靠在树干上,利用手上的长剑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少将军!」侍卫长认出这个身影,惊讶地叫起来,踏着狼尸,向康孝荣跑去。 「少将军!少将军!」其他人也都认出康孝荣,跟在侍卫长身后跑了过去。 康孝荣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他一手握剑,另一手紧紧抱着天宁公主。天宁公主的双眼紧紧闭着,看不出是生是死,脸上身上到处是血,都快认不出她本来的面目了。 侍卫们刚一靠近,康孝荣的剑忽然挥了过来,差点把跑在前面的侍卫长砍伤了。 「少将军……」侍卫长吓了一跳,原地停住,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康孝荣身上正散发出一股非常可怕的杀气。这股杀气就像一圈看不见的剑锋,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墙。只要踏入其中一步,就会被那可怕的杀气置于死地。 康孝荣慢慢扭头,被血光映红的双眼之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已经杀红眼的康孝荣早已失去理智,就好像刚从地狱里面爬出来,浴血重生的修罗一样,除了把靠近他们的一切生物杀死这唯一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信念之外,已经与野兽无异了。 第282章 重返皇宫 「少将军……」侍卫长试探性地向康孝荣靠近。康孝荣的剑尖始终指着侍卫长的喉咙,无论侍卫长向哪边移动,锋锐的剑尖始终没有偏离他喉咙一寸。 这时有几名侍卫绕到康孝荣的身后,想把天宁公主从康孝荣怀里解救出来。但他们刚一抬手,连天宁公主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康孝荣一剑挥开。还好他们躲得及时,才没有受伤。 侍卫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部下散开,不要靠近天宁公主。 从康孝荣现在的状态来看,他已经在杀狼的过程中杀得失去理智了。 现在的他,只剩下一个保护天宁公主,不让任何人靠近公主,伤害公主的信念在支撑着他的行动。不然的话,以康孝荣的伤势,早就已经倒地不支,昏迷不醒了,根本不可能一手拿剑一手抱紧公主站立着。 「少将军,已经没事了,狼群已经被你杀光了,你把剑放下来吧……我们是来救你的……」侍卫长慢慢向康孝荣解释,希望这些话可以令康孝荣冷静下来。 康孝荣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比刚才柔化了不少。 侍卫长见有了成效,便接着安抚他道:「少将军……我是来接你们回宫的……」 这时康孝荣持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似乎在那一瞬间,有了把剑放下的念头。 「少将军……把公主交给我们吧,你和公主都需要好好治疗……」侍卫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半步。幸好这次康孝荣没有挥剑,侍卫长成功地靠近到可以碰到康孝荣手臂的地方。 康孝荣就像一尊石像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侍卫长丢开自己的武器,慢慢抚上康孝荣持剑的手,把那把血红的长剑从他手中取了下来。在长剑脱手的那一瞬间,康孝荣的喉咙深处发出「呜……」的一声低吟。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挥开侍卫长,而是慢慢放下了自己横在半空的早已僵硬的手。 取下康孝荣的武器后,侍卫长用眼神吩咐手下快把天宁公主救走。 侍卫们涌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天宁公主从康孝荣的怀中救出来。 天宁公主的身体虽然早已冰凉,好在还有心跳和鼻息,没有死去,只是深度昏迷了。她虽然浑身鲜红,但奇迹般的没有半寸伤口,她身上的那些血迹都是被狼群喷溅上来的。 不过,天宁公主穿得很少,只裹了一层外衣,而且这层外衣还是康孝荣的。天宁公主自己的衣物被扔在脚边,即使时间已经过去整晚,这团衣物还是湿的。不用谁来解释,大家都已猜到公主肯定是坠河了,而康孝荣则脱去了公主的湿衣,把自己的衣服裹在公主身上。 「快,快把公主送回皇宫去!」侍卫长指挥着自己的手下。 天宁公主被带走以后,侍卫长又检查起康孝荣的伤势。与没有任何外伤的天宁公主相比,康孝荣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从肩膀到手臂,从胸口到腿部,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到处都是被狼牙撕啃过的痕迹。光是看着他这满身伤口,眼前仿佛就已出现昨晚惨烈的战况。 在这种情况下,天宁公主竟然毫发无伤,除了用「奇迹」二字还能用什么来形容呢。 侍卫长一边帮康孝荣处理伤口,一边低声说道:「少将军……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他扶着康孝荣坐在树下,奇怪的是,康孝荣的眼睛始终睁着,目光之中填满敌意和戒备。这目光,就好像还能看见一大群野狼一样,没有从杀戮之中恢复过来。 「少将军,你好好休息吧……」侍卫长实在不忍心看康孝荣这副样子,用手刷了一下康孝荣的眼睛。本想帮康孝荣闭上双眼休息,但康孝荣的眼睛却始终睁着,眨都不眨。 见状,侍卫长又凑到康孝荣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道:「少将军……公主已经平安无事地被送回皇宫了,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听到这句话后,康孝荣才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的脑袋就像一颗铁球似的,重重倒在侍卫长的肩膀上,没过一秒钟就昏迷过去。 他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明明肩膀已经被艳娘咬伤,明明已经无法用剑,但在狼群的围攻之下,硬是用这只无法握剑的手把剑握了起来,硬是把凶恶的狼群全都砍杀殆尽,没让天宁公主受到一点伤害…… 其实他自己,早已在战斗之中失去了意识,失去了理智。他就像是一台机器似的,冷酷坚决地执行着杀狼和保护公主的任务。直到听到「公主已经平安无事地被送回皇宫」这句话后,才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全身都松懈下来,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 季安妮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在云真和五六名侍卫的护送之下,她回到了文华院的桃园。 刚刚来到桃园门口,就见几条人影从院子里面冲了出来,围着她唧唧喳喳吵个不停。 季安妮一夜未眠,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清,就听见很多声音绕着她的脑袋乱飞。 被这些声音一吵,季安妮的意识更加模糊了,忽然只觉眼前一黑,竟就此昏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了一阵尖叫,这尖叫是仪珍和水芙蓉的叠加版。 「小昭!小昭!」仪珍和水芙蓉同时扑上去,抓着季安妮不停摇动起来。 云真使了个颜色,侍卫把她俩拉开,这才把昏迷的季安妮扶进了房间。 季安妮的外伤较轻,大多是一些小擦伤,最严重的一处伤在脚踝,这是在山洞里艳娘为了阻止季安妮闯出封印时才狠心咬下去的。好在艳娘咬的时候并未使出全力,没有伤到筋脉,再加上季安妮的体质恢复很快,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外伤虽然不足为道,但季安妮的精神非常疲惫,又累又困,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回到桃园以后,她浑身都松懈下来,特别是在听见水芙蓉和仪珍的声音之后,更是真正有了一种回到家里的安心感,所以才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那天季安妮睡得昏天黑地,一直睡了一整天。 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当晚深夜了。房间中只有她和水芙蓉两个人,仪珍和云真等人早已离开了。季安妮在床上翻了个身,揉了揉差点睡肿的眼睛。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身子骨睡得好像都快散架了…… 季安妮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脖子和脊柱传来「咔咔」的声音。 「小昭……」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水芙蓉醒了。 季安妮没想到自己伸懒腰的动静这么大,居然把水芙蓉都吵醒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笑得出来……」水芙蓉撇了撇嘴。亏他还那么为季安妮担心,季安妮自己却像没事似的,也不知道该说季安妮适应性强呢,还是神经太大条。 季安妮睡得昏昏沉沉的,差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忘光了,看见水芙蓉这幅正经严肃的表情后,才突然想起昨晚在山洞的那些奇遇,于是担心地问道:「对了,云真和公主还好么?」 水芙蓉道:「国师很好,把你送回桃园之后,据说又去了一次树林。天宁公主的情况还不知道,好像一直没有醒来吧。不然的话,太后早就来文华院找你兴师问罪了……」 太后之所以一直没有现身文华院,季安妮之所以可以一觉睡到半夜三更,就是因为太后一整天都守在天宁公主床边,连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水芙蓉道:「如果天宁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太后肯定会拿你出气,你最好祈祷天宁公主平安无事地早点醒来吧,唉……」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拉得长长的叹息。 听了水芙蓉的话后,比起担心自己,季安妮更担心天宁公主的情况。 唉,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突然变身,公主也根本不可能闯出皇宫了…… 水芙蓉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次伤得最重的人,要数少将军康孝荣了,据说他是被五个侍卫抬进宫的,直接送往太医院。太医院里司骨、司创、司脏器、司麻醉、司针灸的大夫全都聚齐了,听说场面非常壮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伤得那么重,如果换作平常人,恐怕早就死了十几二十次了吧……也亏他还能活下来,命可真硬……」 「别尽说风凉话了。」季安妮轻轻打断水芙蓉的滔滔不绝。 水芙蓉这人没心没肺的,反正没伤在他自己身上,他就不知道疼。 「这哪叫风凉话了?我是在表扬他好不好?为他比野草还坚强的生命力惊叹折服。」水芙蓉还嘴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心没肺的冷血生物而强辩。 「希望少将军也能平安无事……」季安妮为康孝荣和天宁公主都捏了一把冷汗。 要不是自己突然变身,康孝荣和天宁公主都不会受伤了吧?要怪,还是要怪自己。 第283章 嫁人嫁爱 「小昭……」水芙蓉轻轻喊了季安妮一声,接着又马上转过背去,背对季安妮,很小声地说,「看到你能平安回来……我,我……我就放心了……」 当得知季安妮被狐妖劫出皇宫后,水芙蓉担心得一夜没有合眼。盼到第二天,总算是把季安妮盼回来了,但没想到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季安妮就直接昏倒了。 水芙蓉和仪珍在季安妮的床边守了一天,连饭都没有吃下几口。天黑以后,仪珍不得不告辞离开,水芙蓉一人继续守着季安妮。但季安妮依旧没有醒来,一天一夜没睡觉的水芙蓉敌不过倦意,爬上床去假寐。 他不敢睡得太深,所以刚才一听见季安妮伸懒腰的动静之后,就立刻醒了过来。看见季安妮精神饱满的样子后,水芙蓉嘴上不说,但心里却高兴得无人能及。 季安妮被水芙蓉刚才那句「我就放心了」肉麻得差点掉下一堆鸡皮疙瘩。她搓了搓自己疙疙瘩瘩的胳膊,说:「怎么了?没事啦,我不是回来了么?」 「昨晚听说你被妖狐劫出皇宫以后,我担心得一夜没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了一个晚上。」水芙蓉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特意指着自己尚未消去的黑眼圈给季安妮看。 季安妮不知道该说什么,呵呵傻笑起来。其实这种有人为自己担心得彻夜未眠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还……还挺幸福的,呵呵。 「亏你还笑得出来。」水芙蓉气呼呼地瞪了季安妮一眼,又说,「对了,今天白天皇上和明皇子听说你回宫了,都来过一趟。见你睡得太沉,他们都不忍心把你唤醒,只在你床边守了一会儿就走了,说不定明天还要来呢。」 「唉,又不是什么大事……」季安妮当杂草当惯了,还不习惯这种被当成奇花异草般保护起来的感觉。 水芙蓉又道:「明皇子看见你睡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担心得都哭了。还好有仪珍、庄晓梦和小长孙帮忙劝着,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哭得凄凄惨惨的小孩子。」 听水芙蓉提起明皇子,季安妮突然被点醒了,急忙问道:「对了,明皇子没事吧?」 昨晚镇妖祠封印解开之时,季安妮受到妖气影响,忽然变身。不知道作为雪岚第四代的明皇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有没有受到狐珠中妖气的影响呢? 季安妮越想越担心,从床上直起上半身,神色紧张地盯着水芙蓉,心中不停祈祷着,明皇子千万不要出事呀。 水芙蓉不解地反问道:「明皇子能有什么事?他又没有被狐妖劫出宫去……」 听水芙蓉这么一说,季安妮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原位。看来昨晚明皇子没有变身,太好了。只要没人看见明皇子的狐耳和狐尾,他在宫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季安妮接着又问:「对了,芙蓉,昨晚镇妖祠到底怎么了?你没出什么事吧?」 昨晚镇妖祠举行谢罪礼,季安妮因为和天宁公主连在一起,无法参加,所以只有水芙蓉一人为代表,被派去给狐妖娘娘念谢罪辞。 谢罪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远在天宁宫的季安妮忽然看见天空出现了奇怪的红云。似乎是受那片红云的影响,她体内有股力量突然苏醒了。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强得挤走了季安妮自己的意识,控制了季安妮的身体,令季安妮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水芙蓉就在镇妖祠现场,大概看见了更多离奇的画面吧? 被季安妮这么一问,水芙蓉慢慢回忆道:「昨晚国师把封印解开以后,还没来得及推门,忽然就有一阵强烈妖风刮了过来,我差点就被那阵妖风卷走了。当时镇妖祠里飞沙走石,我根本睁不开眼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等风停了以后,马上就有侍卫跑来禀告说天宁宫里出现了妖怪,于是国师和元融道长就急急忙忙地赶去了。国师一走,镇妖祠铁锁上那些被解开的封印又都自己封上了。」 「那你看到狐珠了么?」季安妮非常关心狐珠的情况。 水芙蓉摆摆手道:「唉,连门都没有打开,我哪看得见呀?我倒是很想偷看一眼狐珠什么样子,但国师一走,门上的封印就像有生命一样,故意不让人看似的自己就锁上了……」 说到这里,还很遗憾似的唉声叹气了一阵。 「那太后还会换个日子再举行谢罪礼么?」季安妮担心地问。 水芙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猜大概不会了,因为这次开封印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差点把天宁公主害死。太后一向忌怕妖魔鬼怪,短期之内大概不敢再动镇妖祠了吧?」 季安妮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赞同了水芙蓉的观点。天宁公主这次险些没命,太后大概已经没有精力过问镇妖祠,而把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照顾天宁公主身上了吧。 # 与此同时,天宁宫中,天宁公主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点橘色的星火。 宫女们早已被遣退了,太后独自坐在天宁公主的床边,安静地望着沉睡中的天宁公主。 事实上,她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而且一直保持着这样微微垂首望着天宁公主的样子,就像一具人偶似的,一点也不知道疲惫。 如果天宁公主不醒,恐怕她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体力不支、倒地晕倒为止。 「天宁……天宁……」太后的指尖轻轻从天宁公主的脸庞抚过,似乎只有碰触到天宁公主的皮肤,才能安抚她那颗惊扰不宁的心。 与早上刚被送回皇宫时相比,天宁公主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一些。太医们也说没有大碍,只要休息一下就能醒来。但即便有太医的保证,太后依然无法放心,坚定不移地守在天宁公主身边,一定要守到天宁公主睁开眼睛叫她母后为止。 正在这时,天宁公主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捕捉到这一微小动作的太后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仔细盯着天宁公主的眼睛。 这时,天宁公主的睫毛又轻轻地抖了一下,而且喉咙深处似乎也传出「呜」的一声轻吟。 太后一下激动起来,俯低身子,凑到天宁公主耳边唤道:「天宁?天宁……」 似乎是听见了太后的呼声,天宁公主的鼻子轻轻皱了一下。 「天宁?天宁?」太后的呼声急促起来,下意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不知不觉之间,眼角里面早已挤满了泪水。醒了,终于醒了……太后所有的疲惫都被这来之不易的惊喜驱散。 「母……母后……」天宁公主慢慢睁开眼睛,认出眼前的人。 在那短短一瞬,她呆然的目光上蒙着一层深深的迷茫,似乎忘记了所有发生过的事。 太后紧紧握住天宁公主的手,关切地问道:「天宁,伤口还痛不痛?……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其实天宁公主身上只有几道轻轻的擦伤而已,根本没有伤口。 「这……这是哪里?」天宁公主试着坐起来,但身上重重的被子却压得她直不起腰。 太后急忙答道:「这是天宁宫,是你的房间啊……」 天宁公主更加迷惑了,短暂的呆滞之后,忽然激动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在河边么?我不是和孝荣哥在一起么?……孝荣哥呢?孝荣哥呢?」 天宁公主这才回忆起树林的事,急得差点掀开被子,跳下床去。 太后急忙按住她道:「天宁,你冷静一点。康孝荣没事,他还在太医院里修养。」 「太医院?」天宁公主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追问道,「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太后微微一笑,拉过天宁公主的手背,轻轻拍打着道:「放心,母后绝对不会让他出事。就算他已经走到鬼门关了,都要把他拉回来。」太后对康孝荣的好感度已经大大提升了。 天宁公主还是不放心,小声地说:「我……我想去看看他……」 太后当然没有同意,轻轻地把天宁公主重新塞回被子里,带着一抹温柔而又神秘的笑容问道:「天宁……你对母后说实话,你是不是很喜欢康孝荣?」 这本来就是全皇宫都知道的事,天宁公主也不怕丢脸,点点头就承认了。 太后又问:「你有多喜欢他?」 「我……我……」天宁公主有点答不出来。 明明不想回忆,但脑海中还是浮现出康孝荣和花容接吻的画面。 就算自己喜欢他喜欢得掏心掏肺又有什么用,他心里装的却是别人呀…… 天宁公主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但当她真正面对康孝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收回已经付出的感情。放弃是痛,纠缠是痛,无论如何选择都只会换来伤痕累累。 没有人告诉天宁应该怎么办,天宁公主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是在这样一个迷茫无助而又不知所措的时期…… 「天宁,你也到了该定驸马的年纪了。」 太后的这句话突然撞入天宁公主心中,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太后望着惊呆了的天宁公主,眼中填满为人母者看见女儿长大时特有的慈爱。她语重心长,似叹似怨地说道:「天宁……嫁人一定要嫁自己最爱的人,不然后悔就晚了。无论面对什么阻碍,经受什么考验,一定要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不能退却,不能动摇……」 太后自己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重复同样的错误。 第284章 招为驸马 「但是……但是他不会娶我……」天宁公主暗淡的眼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比谁都明白康孝荣喜欢的到底是谁,比谁都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是妹妹。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但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始终残存着一丝最后的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 听了太后的话后,本就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定的天宁公主更加动摇了。 嫁给孝荣哥……多么美好的愿望啊,这曾经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现在只要勇敢地向前再跨出一步,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心愿,这个已经快被自己放弃的梦想……就能实现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诱惑,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就在这个关键的选择面前,天宁公主害怕了,踌躇了,停步不前了。 「他不会娶我……不会娶我……」天宁公主就像中邪似的,不停低吟着这几个字。这就像一个纠缠不去的咒语,在她心中烙下了永恒的印记。她沉浸在这道印记带来的痛苦之中,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幸福。一想起来,头就开始发痛。一说起来,心就开始紧缩。 太后把天宁公主微微发抖的手又握紧了一些,低沉地说道:「他没有选择。」无论康孝荣爱的是谁,只要天宁公主喜欢康孝荣,太后想尽办法,也要逼康孝荣成为驸马。 天宁公主被太后眼中忽然流露出的冷酷吓呆了,愣愣地求道:「母后,你不要逼他……你千万不要逼他,不然我怕他会恨我……」 虽然不能成为他挚爱的妻子,但至少还能继续当他疼爱的妹妹。 如果把康孝荣逼急了,不仅当不成妹妹,说不定还会被他怨恨…… 只要一想到康孝荣可能会恨自己,天宁公主就好像被扒了皮似的,全身都抽搐起来。 然而太后无视不停摇头的天宁公主,毫不动摇地说:「天宁,这件事情母后帮你做主。」 其实在天宁公主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太后就一直反复思考着驸马一事。她早就知道天宁公主对康孝荣情有独钟,但因为康孝荣是大将军的继承人,是康家的后人,是安氏的对头,所以太后一直未把康孝荣列入驸马人选之中。 但发生了昨晚的事情之后,太后也被誓死保护天宁公主的康孝荣感动了,她渐渐意识到,康孝荣才是驸马当之无愧的人选。什么门第出身,什么权力集团,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宁公主一心只爱康孝荣,而康孝荣到了关键时刻,甚至不惜以生命保护公主——如果这都当不了驸马,还有谁有资格呢? 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康孝荣对天宁公主没有男女之情。 但是这不重要,因为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太后对天宁公主充满信心,也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帮女儿得到幸福。 她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早已在心中定下康孝荣这个驸马人选。 即使天宁公主依然心存疑虑,停滞不前,但太后却以过来人的经验劝导她道:「天宁,如果你现在不逼他娶你,日后就会逼疯你自己。」 这一点,太后比谁感触都深。如果当年她把她对宝尚书的恋情坚持到底,那么也就不会酿成十年仇怨和宝儿逝去的悲剧了吧。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同样的错误和遗憾在自己孩子的身上重复上演。 天宁公主心中始终被一团阴云压着,喃喃地说:「万一他还是不喜欢我呢……」 万一他心中还是只有别人,根本装不下自己呢? 一向争强好胜、胆大妄为的天宁公主,只有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才会显得这么胆小。 我爱你,你爱她,爱来爱去,缠来缠去,明明简单的事情都变得错综纷扰了。 太后是局外之人,她的目光比天宁公主冷静很多,不会因为考虑太多而被裹住手脚。 她不在乎康孝荣怎么样,只在乎天宁公主的感受。 「天宁……重要的不是他喜不喜欢你,而是你喜不喜欢他。」太后认真凝视着天宁公主慌乱的眼眸,郑重问道,「天宁……母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喜欢他么?」 喜欢……当然喜欢…… 仅仅是因为喜欢,就可以把他当作宠物似的拴在身边么? 仅仅因为喜欢,就可以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强迫他接受自己独断专横的爱么? 天宁公主越想越迷惑,越想越错乱…… 但太后却在这时点了点头,带着参透一切的表情,低声说道:「母后明白了。」 连天宁公主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太后怎么会明白呢? 那不过只是太后自作聪明的想法罢了。 太后的判断标准很简单,完全不考虑康孝荣的感受,只以天宁公主的感情为依据。如果康孝荣也爱天宁公主就最好,即使不爱也绝不给他说不爱的机会——这就是太后的决心。 天宁公主张了张嘴,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又轻轻把嘴合上了。 既然自己无法做出决定,那么就让母后帮自己做出决定吧…… 母后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她做出的决定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是对是错,天宁真的迷茫了。但她愿意试着相信太后的话,试着相信这个世上最疼爱自己、最希望自己得到幸福的人…… 逼婚?没想到最终会走到这一步。这来之不易的姻缘,没有令天宁公主感到一丝喜悦。 这么做,是给了自己新的机会,还是直接宣判了爱情的死刑? 心在犹豫中惴惴不安,未来因为无法掌控而愈发茫然。 爱从这一刻开始乱了,全都乱了…… # 翌日,太医院。 太医院除了设有诊堂和药房之外,还设有青春、朱夏、白秋、玄冬四居,相当于现在的住院部。每一间居所都独立成套,设有专门的庭院和景致,专供权贵疗养。 康孝荣被安置在朱夏居,他已在这里昏睡了一天一夜。 根据他的伤势情况判断,大概三天之后才会慢慢恢复知觉。但康孝荣却在第二天正午时分,当阳光照进他房间的时候,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 眼睛刚刚睁开一条小缝,立刻就被挤入眼内的刺眼白光晃得阵阵发痛。 其实昨晚半夜的时候,康孝荣就已经慢慢恢复意识了,知道自己身在太医院。 虽然有了知觉,但受伤严重的身体却无法动弹。伤得较重的地方,还残留着药效尚未退尽的麻醉剂。他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无法睁眼,无法说话,无法移动。 后来因为太困了,就又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第二天正午。 一开始,康孝荣本以为那些刺眼的白光都是阳光,但堂堂太医院不会把病人的床铺安置在阳光直射的地方。于是他强忍着眼部传来的不适,慢慢睁眼,看了个清楚。 这才发现,原来那些白光不是阳光,而是堆放在房间角落的一座小山发出来的光线。 不,不是一座,而是两座……一座金的,一座银的。 康孝荣一下愣了,还以为自己眼光看错了呢。无论他怎么眨眼,怎么凝神,那两座金山银山都没有消失,而且还越变越清晰——那分明全是一块一块的黄金白银。 这……这是…… 康孝荣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虚掩的房门又被推开了,几名太监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他们没有发现康孝荣已经醒了,把箱子放在墙角之后刚要离去,康孝荣虚弱地喊了一声:「等……等一下……」 太监们吓了一跳,惊呼道:「少将军,您醒了呀?」 康孝荣刚要回答,就见他们互相推搡着挤出房间,惊慌失措地嚷着:「快快,快去把连公公请进来。」 连公公是太后的亲近,此时正在门外组织太监们搬运宝箱。得知康孝荣已经苏醒的消息之后,连公公急忙走进房来。 还不待他开口嘘寒问暖,康孝荣就勉强地从床上直起上半身,气息微弱地问道:「连公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公公急忙赶过去扶起他,皮笑肉不笑地关怀道:「少将军不要着急,小心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康孝荣没有工夫听他废话,急得提高音量,嚷了起来。这一嚷,仿佛是嚷尽了他的浑身力气,顿时只觉一阵晕眩袭来,差点又昏过去。 连公公担心地道:「少将军,您不要着急,奴才这就给您宣读懿旨。」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锦书,展开了,念道:「皇宫督卫康孝荣以身护主,功勋卓绝,特赐黄金五箱,白银五箱,珠宝五箱,白玉五箱,绫罗五箱……」 不等他念完,康孝荣就摇了摇头道:「不用念了,我不接旨。劳烦公公帮我回复太后,说只要公主平安无事就是对属下最大的赏赐。金银珠宝实属不必,你们找人搬回去吧。」 连公公笑道:「少将军,不妨把懿旨听完吧?」不等康孝荣同意,他就自作主张地又念起来,「今提升其为天佑圣朝正二品上将军,招为天宁公主驸马。待上将军贵体康复之后,再择日与公主完婚……」 第285章 敬酒罚酒 听到这里,康孝荣早已脸色大变,惊呼道:「什么?」 连公公接着又念道:「另赐断情剑一把……」 刚说到这里就有一名太监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蒙了红绸的漆盘。连公公把红绸一揭,竟露出一把磨得青光森森的匕首。康孝荣的心中顿时就像被刺了一刀似的,已经惊得失神了。 连公公似笑非笑地道:「太后以此物助上将军斩绝情丝,断绝旧爱,好与公主长相厮守。」 「好一个斩绝情丝,断绝旧爱……」康孝荣顿时只觉喉咙里面涌起一股甜味,差点吐出血来,嘶声大笑道,「这就是太后对我的赏赐么?我救了天宁公主一命,她竟赐给我一把剑?」 连公公见康孝荣怒了,急忙换上讨好的笑容说道:「上将军,太后不是把匕首赐给你,而是让你把这把断情剑转赐给你最爱的人……」 他脸上的表情虽好,但说出的话依然堵得康孝荣胸闷,只能发出一阵讽刺的干笑。 「上将军……」 「不要叫我上将军!」康孝荣大声打断连公公尚未说完的话,抬手指着门口吼道,「你立刻给我滚回去,回去禀告太后,说她的赏赐太贵重了,属下受之不起,让她全都收回去吧!」 康孝荣的吼声就连屋外搬运宝箱的太监都听见了,他们都被那火山爆发似的吼声震懵了,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忘了还有搬运的工作。 连公公伺候太后多年,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多少达官显贵见了他都要低头行礼,今天却被康孝荣骂得狗血淋头,就算对方是天宁公主的救命恩人,是未来的驸马,连公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挂不住了。不过他没有硬与康孝荣动气,而是发出「哼哼」两声低笑,接着轻轻招了招手,把候在门外的一名小太监召了上来。 小太监手上也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漆盘,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连公公一边揭开红绸,一边道:「上将军,太后早就料到你不肯接旨,特命奴才准备了一样东西。就算上将军不肯收下这些黄金白银,也请喝下这杯太后的敬酒吧。」 话刚说完,红绸就被揭了起来,只见红绸之下放着一个玉制的酒樽。 康孝荣冷笑一声,答道:「请公公回去禀告太后,说我大伤初愈,滴酒不沾。」 连公公道:「少将军,太后的敬酒不吃,你是要吃罚酒么?」 他对康孝荣的称呼一下就由刚才的「上将军」变回了「少将军」,而且脸上的表情也在一瞬之间晴转多云,笼罩上了一片阴气森森的寒气。毫无疑问,这是对康孝荣的威胁。 康孝荣早就想要爆发了,连公公的威胁更是点燃了他的怒火。 「敬酒也好,罚酒也好,太后想强逼我康孝荣接受我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她就是做梦!」 「少将军,难道你真不怕……」 「够了,谁也别想威胁我。」如果康孝荣手中有飞刀,他早就扔过去了。 九死一生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刚才那一大通狗屁之词。真让他怀疑这是太后故意想要气死他才设下的圈套,而不是想要招他为驸马。 「既然如此,少将军,奴才就回去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禀告太后了。」连公公见康孝荣主意已定,没有任何劝服的可能,于是便想早点回去复命,省得在这里当被扔飞刀的靶子。 就在这时,却听门口传来一个气如洪钟的声音:「连公公息怒,不要和小儿一般见识。」 「爹?」康孝荣惊呆了,没想到老将军会在这时现身。 老将军本是来此探病的,不料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康孝荣惊天动地的吼叫。 连公公见了康老将军之后,急忙跪下来行礼。大将军扶起他道:「连公公,你受气了,小儿年少气盛,今天说出的话,明天就后悔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换句话说,就是刚才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也不要传入太后耳中了。 康孝荣见大将军有向太后妥协的趋势,急忙嚷道:「爹……你怎么来了?」 大将军狠狠地瞪了康孝荣一眼,冷酷地训斥道:「我若不来,你就要闯大祸了!」 康孝荣刚才在连公公面前虽然怒火滔天,但在他爹面前,还是乖得像只小猫似的。被训了之后,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又憋气又委屈地把头低了下去。 大将军暂且不管康孝荣,把连公公送至门边道:「公公此行辛苦了,老夫替犬子感谢太后抬爱。酒也好,宝箱也好,全都留下来吧。不过驸马一事,请容老夫再考虑一下行么?」 太后一夜之间就决定要招康孝荣为驸马,事先没有知会任何人就立了懿旨。今天要不是大将军正好听见了刚才的对话,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太后行事专横,大将军心中也憋了一肚子火,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也不能发作。 「大将军请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连公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那些负责搬运宝箱的太监又把剩下的几个箱子全都搬进房间之后,才陆续离开了。 # 待院子清静下来之后,大将军又回到康孝荣的房间中。 刚刚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康孝荣就问道:「爹……为什么?」 大将军没有立刻作答,而是不紧不慢地关上门,然后坐到康孝荣床边的一张圆凳上。 「爹……你真要我去当驸马么?」康孝荣亟不可待地问道。 「不然呢?」大将军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以为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爹……我不能娶天宁……」康孝荣急得差点哽住了。 「为什么?」大将军气定神闲的,轻松得就像在闲话家常一样。 「还能为什么?爹,你也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花容呀……我们和席家有婚约呀……」 「你也知道是和席家么?那么现在席家呢?还在么?」 「爹……」康孝荣脸色煞白,从大将军的三个反问之中,他已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大将军刚才对连公公说的「考虑」不是想要拒绝太后,而是想花时间说服康孝荣答应婚事。 大将军接着又道:「既然席家已经消失了,那么婚约也就消失了。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你能娶花容为妻么?……已经三年了,你为什么就没有认清现实呢?」 「什么现实?我要认清什么现实?……我只知道我爱她,她爱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康孝荣快要被逼疯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言辞已经开始错乱起来。 「你爱她?你的爱只会害死她。」大将军指着刚才连公公留下来的断情剑道,「现在太后要你把这把匕首赐转给你爱的人,你说你爱花容,你是想把这把剑赐给她,让她自刎么?」 「不……不是……」康孝荣捂住自己的头,全身伤口又都作痛起来。 大将军完全不理康孝荣的精神状况,严厉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但你爱她,是要把她的灵牌娶回家里供着,还是要看她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你现在说你爱她,就是让她去死。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么?这就是你对她的感情?」 大将军句句如剑,字字如刀,全都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康孝荣的心脏位置。 康孝荣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间的缝隙中,他死死盯着漆盘里的那把匕首。 匕首清寒冷冽的锋芒,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放大…… 他就这样死死盯着那把匕首,盯得眼前都出现了被血染红的幻觉。 「啊」的一声,康孝荣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叫。 他不希望花容死,绝不希望花容死。但要花容活下来的代价,却是要绝情……断情……这比死更痛,比死更难……但除此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大叫之后,康孝荣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放下了捂住脸部的手,目光已经变得淡然。 「爹……就算我真的成了驸马,我也不会爱上天宁公主。就算我可以对花容绝情,断情,但我也绝不会再爱上别人……」如果强行决定婚事,谁都不会幸福。 「无论你爱不爱她,你都必须娶她。」大将军把话说死了,不给康孝荣任何辩解的机会,「……听说你脱了公主的衣服?」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康孝荣措手不及。阵脚大乱的他,惊慌失措地解释道:「爹……当时情况特殊,公主坠河了,突然发起高烧,我不能让她穿着湿衣服啊……」 大将军气定神闲地道:「无论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只问你,你脱了公主的衣服没有?」 脱是脱了,铁证如山,康孝荣根本无法辩解。 在大将军忽然严厉起来的目光注视下,康孝荣只能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脱了公主的衣服,又抱了公主一晚,就想这么算了么?你以为太后会让你就这么算了么?」说到这里,大将军叹了一口长气,「如果太后要你把你看过公主的双眼挖出来,把你碰过公主的双手砍下来,你怎么办?」太后所谓的「罚酒」大概就是类似的手段吧。 康孝荣忍住胸口传来的剧痛,嚷叫道:「她不能这么恩将仇报,颠倒黑白!」 「她不是还给了你一杯敬酒么?」老将军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还放在桌上的玉制酒樽。 「我,我……」康孝荣已被逼至绝境了,没想到救人居然救出这种结果。 大将军道:「孝荣……如果你放着敬酒不喝,非要自领罚酒的话,你就应该有失去某些东西觉悟。这些东西,可能是你爱的人,也可能是你自己的前程……」 第286章 致命弱点 大将军的话在康孝荣耳边不停回响。 话里的内容直白而又现实,就像已经书写下来的命运似的,任何人都没有力量违背扭转。 康孝荣的反抗意识被大将军的话弱化了,腐蚀了,他的表情不再激动,而是变得淡漠,变得无奈,但心底的某个角落始终残存着一丝不愿妥协的执念,他弱弱地唤了一声:「爹……」 「你现在叫祖宗都没用了。」大将军冷哼起来。 「时机到了。」康孝荣的目光闪烁出一点寒光,带着蛊惑,带着觉悟。反抗安氏的时机到了。如果这样答应下太后单方面决定的婚约,那么将康家的脸面和骨气置于何地? 「还没有。」大将军知道康孝荣想说什么,所以回答得非常冷静。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拖到完婚之日,那就太迟了。 大将军淡漠地答道:「等到你娶了公主以后。」 康孝荣下意识捏紧了拳,压住怒意问道:「爹,为什么一定要把公主卷进来?」 如果可能的话,康孝荣不想伤害天宁公主。但如果情势所迫,非要他与公主完婚的话,就算他娶公主为妻,公主也绝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大将军淡定地回答道:「她本来就在风暴的中心,她早就被卷进来了。」 天宁公主本来就是安氏的一份子,而且她又偏偏爱上了康孝荣。早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卷入政治风波。而当她爱上康孝荣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成为被康家利用的筹码。 康孝荣一直在潜意识中排斥着公主,不愿意接受公主,除了他早已心有所属之外,还因为他知道公主极有可能成为安康两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虽然我不爱她,但我不想伤害她……」这是康孝荣最渺小的一点心愿。 「你别无选择。既然公主她敢嫁给你——明知道你不喜欢她,她还敢嫁给你。连她都不怕,你怕什么?」大将军冷笑起来,这冷笑的表情似乎是把天宁公主当成了舍身扑火的飞蛾。 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美猎物,哪个猎手舍得放弃呢? 「爹,三年前正因为公主出面求情,才保住了花容月貌两条人命,难道你就这样报答她么?」康孝荣痛苦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逼他以怨报德。 席家康家世代交好,席锦德和大将军更是莫逆之交。 公主有恩于席家,就是有恩于康家。 如果没有这段恩惠,也许康孝荣还能铁下心来利用公主对自己的爱,但正因为公主救过花容月貌的命,对席家有恩,康孝荣迎娶公主似乎就成了恩将仇报的行为。 大将军道:「孝荣,你娶公主不是害她,而是帮她。安氏专权,早已激起众怒,如果哪天他们在朝廷的根基动摇了,那么已经成为你妻子的公主就将置身事外,不会随安氏一起走上覆灭之路——这难道不是帮席家报了三年前的救命之恩么?」 「借口……」一切都是逼自己就范的借口而已。虽是借口,却也带着几分道理。 同样的话花容以前也说过。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拼命抵抗着,排斥着…… 没有任何援军,没有任何支持。陷入孤军奋战局面的康孝荣,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太后、大将军、花容、天宁,几乎所有人都在逼他答应这门婚事,唯独他自己一人还在死守着最后的阵地。面对强大的压力、固执的敌人,他还能再守多久呢? 抬头望着连公公留下的匕首和酒,答案似乎早已清晰明了。 大将军又道:「孝荣,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正是因为这个弱点的存在,才令大将军坚持要让康孝荣娶天宁为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帮康孝荣消除这个弱点。 康孝荣茫然地抬起了头,猜不透大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望着康孝荣迷茫的眼神,大将军叹息道:「孝荣,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么?花容就是你最大的弱点。然而现在,这个弱点又被安氏控制在手里。如果你不能及时消除这个弱点,你将一生被安氏掣肘,说不定哪天就会因此丧命。孝荣……爹不忍心看你被女人绊住。」 大将军的话语重心长,似乎这个时候,才真正说出了藏于内心的实话。 三年前,花容月貌虽然侥幸保住性命,却被安氏用一种名为「彩花香」的药物控制了。 正因为如此,花容月貌才不得不听命于安氏。 现在的花容月貌早已被迫成为了安氏的走狗和爪牙,这样的她们,迟早都会成为祸患。 所以大将军希望借这次太后赐婚的机会,让康孝荣斩断他与花容之间的那份孽缘。 「孝荣,你能够明白爹的这份用心么?」大将军的长叹一声接着一声。 事实上,他也不忍心棒打鸳鸯,亲手撕毁当年与席锦德定下的婚约。但时过境迁,变化无常,当年的媳妇已经成了一剂慢性毒药。为人父者,大将军不忍心眼睁睁看自己儿子服着这一剂毒药慢性自杀。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斩断过去的孽缘,才能踏入新的境界。 听着大将军的劝说,康孝荣心底最后的防线也被攻破了。 是啊,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娶公主是最好的选择,那么自己还在苦苦反抗什么呢? 「爹,婚事我可以答应,不过……」康孝荣表明了自己最后的决心,「就算我把公主娶过门,也绝不会碰她一根汗毛。我怎么把她娶过门,大事办成之后,就怎么把她还出去。」 推翻安氏,肃清君侧,重整朝政。 事成之后,公主还是以前的公主,自己绝不占为己有。 「如果你认为你还能豁得出去的话,爹倒也不会反对。」大将军冷冷地笑了起来。 康孝荣的决心,在大将军眼里,就像一桩笑谈,根本没有认真讨论的价值。 娶过门的妻子,即使不动不碰当作一尊神像似的供奉在神龛之上,也绝不可能完璧归赵。 一切,只是康孝荣自己天真的想法罢了。 # 与太医院朱夏居康孝荣房间中的压抑气氛不同,文华院的桃园里面可是一片喜庆。 季安妮早早地醒来了,和水芙蓉一起在院子里面活动身体。住在隔壁李园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两个孩子听见他们的声音后,也都好奇地赶过来凑热闹。 「昭从妃,你这么快就复原了呀?」庄晓梦为季安妮的复原能力深表惊叹。 「那当然,不要小看我。」季安妮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她从小就是长跑健将,而且几乎从不感冒。就算不小心受了皮外伤,伤口很快就自己复原了,连创口贴都派不上用场。昨晚季安妮身上的伤口多是多,好在每道伤口都没有伤到要害,休息一晚之后就全好了。 「对了,今天你们不用去听课么?」季安妮蹲在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身边问。 以前这个时候,他俩应该正在讲堂里面听夫子讲课,今天怎么有空跑来桃园串门呢? 庄晓梦大声宣布道:「今天休讲了。」 「休讲?为什么?」季安妮还不知道原来初学也会休讲呀。 「听说是因为明皇子生病了……」长孙明日的脸上挂着一抹寂寞的哀伤,很为明皇子担心。 长孙明日和庄晓梦相当于明皇子的伴读,如果明皇子生病无法听课的话,那么当天文华院就不开课。 「生病?」季安妮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令她有点不知所措。明皇子生病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吧?总觉得和镇妖祠有点什么关系。 昨晚听水芙蓉汇报说明皇子生龙活虎没有异常的时候,季安妮还深感欣慰呢,没想到……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听说明皇子生病以后,水芙蓉也担心起来。他蹲在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面前问道:「生病?生什么病?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昨天明皇子来桃园看望季安妮时哭过一场,从那中气十足的哭声判断,不像是病患呀。 难道说是从桃园回去以后才生病的? 具体情况长孙明日也不知道,含糊地说道:「听说好像是得了厌食症,从昨天起就什么都没吃了。大概是因为担心昭从妃,所以才食不下咽吧。昨天夜里的时候,因为太饿了,睡着睡着就昏了过去。今天早上才被宫女发现昏迷呢。」 「那他现在醒了么?吃东西了么?」季安妮担心地问。 长孙明日摇了摇头说:「听说还没有醒来。」 季安妮推测道:「如果真是因为担心我而得了厌食症,看到我平安无事之后,应该就能恢复了吧……」 水芙蓉急忙附和道:「说得也是,不如去东宫殿探病吧?」 「但是……」季安妮的目光上移,来到把守园门的两名侍卫脸上。 侍卫们被季安妮一瞅,也都慌了起来,急忙摆手道:「娘娘,虽然我们都很担心明皇子,也很明白你思儿心切,但如果没有太后的允许,我们可不敢随便放人呀,你可千万不要为难我们……」 水芙蓉凶巴巴地说:「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呀?如果明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就拿你们是问。」 「娘娘,娘娘……」侍卫们哭丧着脸,刚要求情,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太监的吆喝声。 一个老太监拉长嗓子喊道:「皇上驾到,还不速速下跪。」 第287章 皇子厌食 来得可真是时候,就像专程来接季安妮去探病似的。 守门的两名侍卫立即跪倒,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互相对望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看见皇上快要走进院子的时候,才总算从呆滞之中解冻,学着门边侍卫的样子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喊着「万岁万岁」。 呵呵,明明又不是第一次见皇上了,居然这么紧张…… 季安妮忍不住偷笑起来,越来越觉得这两个孩子非常有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季安妮和水芙蓉比较娴熟地向皇上问安。 水芙蓉被凤鸾宝车接过一次,和皇上也算一夜夫妻了。他冲皇上笑了笑,那妩媚多情又含意深刻的笑容似乎是在提醒皇上「不要忘了封我为贵妃的约定哦」。 「都平身吧。」龙莫寒扬了扬手,从紧绷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当然的,昨夜他的爱妃被狐妖拐出皇宫,今天他的皇子又昏迷不醒,好像天底下所有倒霉的事情全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似的,他不愁眉苦脸才怪呢。 「这就是皇上呀?」庄晓梦靠在长孙明日耳边窃窃私语。 他自认为自己声音很小,却没有逃过在场众人的耳朵。 在皇上面前交头接耳可是大不敬的行为,长孙明日急得踩了他一脚,骂道:「笨蛋,不要多嘴。」 「哎哟!好痛,好痛……」庄晓梦抱脚跳了起来,他那滑稽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就连板着脸的龙莫寒都露出淡淡的笑容,分开那两名孩子道:「不要把他踩伤了,还嫌宫里伤员不够多么?」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也透出无限哀凉。 昭姬和明皇子是龙莫寒最想保护的两个人,但是现在这两人却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 龙莫寒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无力,连保护妻儿的力量都没有。 这时庄晓梦仰头问道:「皇上,明皇子的病好些了么?」 「没规矩,不准对皇上无礼。」长孙明日就像庄晓梦老妈似的,凶巴巴地训起儿子来。 「你就是小长孙吧?」龙莫寒垂手摸了摸长孙明日的脑袋。 他与长孙明日见过几面,今天却是第一次交谈。这孩子年纪虽轻,言行举止之间那股官僚之风,真是像极了长孙大学士。龙莫寒看过长孙明日的绘作,在承认他的才华的同时却觉得这孩子被教得太老成了,少了几分同龄人应有的天真可爱——不知道是好是坏。 「回禀皇上,在下长孙明日,是明皇子的同窗好友。」长孙明日自报姓名时,不说自己是长孙楠的儿子,而说自己是明皇子的同窗。他说话时神态间流露出的那股骄傲,似乎觉得当明皇子的同窗,比当长孙楠的儿子更有面子似的。 龙莫寒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格式化地说道:「天佑圣朝就要靠你们千秋万代了。」 「皇上,明皇子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庄晓梦被长孙明日教训了一次还不改,同样的问题又问了第二遍。 长孙明日刚想发话,就听季安妮也跟着庄晓梦一起问道:「皇上,听说明儿得了厌食症,是不是真的?到底怎么回事?他醒了没有?」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龙莫寒答不过来,只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令气氛显得更加凝重了。 庄晓梦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说:「明皇子该不会……该不会……」 「嘘,闭上你的乌鸦嘴。」长孙明日就知道庄晓梦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赶在他开口之前把话打断了,「明皇子洪福齐天,才不会受病痛折磨呢!」 「对了,昭姬,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好些了么?」龙莫寒这才发现本应该在屋内休息的季安妮竟然站在院子里。 季安妮活动了一下胳膊说:「没事没事,早就好了,倒是明皇子……」 「其实朕这次前来,就是来接你一起去东宫殿探病的。也许你去了,明皇子的病情就能好转起来吧……」说到这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我也正有此打算。」季安妮激动地抓住了龙莫寒的手。 她正愁没法去东宫殿探病呢,皇上就亲自过来接人了。 这下,就算侍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了吧? # 季安妮随皇上来到东宫殿后,由宫女领到明皇子的寝房。 刚进门就看见墙边站着五名御医,他们全都垂头丧气的,时而叹气,时而摇头,看来是对明皇子的病情束手无策,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们光顾着发愁,连龙莫寒和季安妮来了都没发觉。 直到龙莫寒主动上前询问明皇子的病情,他们这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答不清楚。 从他们乱七八糟的语言片段之中,季安妮和龙莫寒在脑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明皇子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有吃饭了,宫女们以为他是担心母妃,不敢强逼。谁料昨晚睡觉的时候,明皇子睡着睡着就突然昏迷了,直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请来太医诊断,最后只得出一个「饿晕了」的结论。 至于明皇子什么时候能醒,谁也说不清楚。 季安妮掀开门帘,闯入明皇子休息的里屋,她看见安贵妃正守在明皇子的床边。 安贵妃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来,样子憔悴得就像十天没有睡觉一样,垂在耳边的发丝也十分凌乱,一点也不像平时容光焕发的她。 季安妮在安贵妃眼里就像空气一样,安贵妃的目光直接越过季安妮,跳到季安妮身后的龙莫寒脸上。她见龙莫寒正向床边走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向龙莫寒扑过去,凄楚可怜地抽噎着道:「皇上,请你治臣妾的罪吧,臣妾没有帮你照顾好明皇子……」 说到这里就已泣不成声,那副眼泪婆娑的可怜模样,似乎不像是装的。 在此之前,季安妮还以为安贵妃是个无血无泪的铁娘子呢,没想到她也有这样柔弱的一面,就好像床上昏迷不醒的明皇子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样。 看到她这幅憔悴的样子,季安妮的胸口更闷了一下,觉得自己作为明皇子的母妃有点失职,倒是安贵妃这个「同母妃」尽职尽责地守在明皇子的身旁…… 虽然安贵妃处处与季安妮作对,但却对明皇子视若己出,爱护有加。以前明皇子入学礼的时候,花容也曾说过,也许安贵妃是因为非常喜欢明皇子才固执地把明皇子留在身边。 当时季安妮还有些不信,但现在全都信了,因为安贵妃的痛苦的表情和泪水都不像是装的。如果不是真的担心明皇子,不会难过成这幅模样。 除此之外,季安妮还有一个新发现,她觉得安贵妃不仅喜欢明皇子,而且似乎对龙莫寒也有一些爱恋之心。特别是目睹安贵妃刚才泪流满面扑向龙莫寒的那一幕后,季安妮竟觉得安贵妃比昭姬更像龙莫寒的原配,与龙莫寒的感情更深…… 虽然龙莫寒一直对安贵妃敬而远之,但面对突然扑上来的痛苦悲伤的安贵妃,还是不忍心将她推开,下意识抱住了她的肩膀。 安贵妃靠在他的怀中抽噎不止,不停嚅嗫着让皇上治罪。 龙莫寒很善良地低声安慰着她。 看见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快冒出粉红色的泡泡了,季安妮决定不当电灯泡,转头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明皇子走去。 明皇子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恬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季安妮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庞,这才发现他的体温很低。即使盖着厚厚的被子,体温也像刚从河里打捞起来似的凉冰冰的。 这绝不是简单的厌食症…… 季安妮的心口沉了下来。 如果是厌食症的话,不会影响到体温上吧? 明皇子的厌食,似乎是由他体内产生的某种微妙变化而引起的…… 难道和变身有关么?难道这是明皇子变身的先兆么? 正在这时,就像感受到季安妮的气息似的,明皇子的眼皮轻轻地眨动了一下。 「明儿!」季安妮忍不住发出惊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呜……」明皇子的眉头蓦然蹙紧,表情变得有些痛苦,看样子是要醒来了。 「明儿?明儿?」季安妮的呼声越来越急。 听见她呼声的龙莫寒和安贵妃,也都把注意力移到明皇子身上。 季安妮扭头面向他们,激动地嚷道:「明皇子醒了!醒了!」 这一声「醒了」就像给龙莫寒和安贵妃同时打了兴奋剂,两人一改刚才世界末日般的表情,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明皇子的床边。 床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小,安贵妃一来就挤掉了季安妮的位置。被挤开的季安妮只好站起来,立在安贵妃身后,心急地探头向床上刚有苏醒征兆的明皇子望去。 「呜……」这时明皇子又发出一声呜咽。 见他真的快醒了,龙莫寒和安贵妃也都激动起来,不停地喊着:「明儿,明儿。」 外屋的太医们,听见他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后,也都冲了进来。 「醒了,醒了,明皇子醒了!」太医们擦去额头的冷汗,互相祝贺。感谢佛祖,感谢菩萨,还好明皇子及时醒来,要不然他们的屁股可就要挨板子了。 「明儿,你饿么?」季安妮看见桌上正好放着一碗莲子粥,就端了起来。 刚刚端到床边,就被安贵妃抢了过去。 唉,算了,算了……季安妮不和她一般见识,就当是安贵妃爱子心切吧。 龙莫寒亲自把刚刚苏醒的明皇子扶了起来,让他靠在一团软垫上。 大家都以为明皇子饿坏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吃东西,但当安贵妃把莲子粥喂到明皇子嘴边的时候,明皇子的小脸却皱了起来。他非常厌恶地摇了摇头,把莲子粥推开了。 这是为什么?在场众人全都傻眼,明皇子为什么还是不吃东西呢? 第288章 妖气侵袭 见明皇子摇头,安贵妃的第一个反应是回头看太医。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吱声。 龙莫寒等不及了,直接问明皇子道:「明儿,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明皇子轻轻地说:「我……我不想吃……」 不想吃?这是什么道理?龙莫寒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从来没有听说明皇子挑食,现在为什么一反常态呢?况且他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就算再挑食的人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就往肚子里面塞了。为什么安贵妃把莲子粥喂到明皇子嘴边,他不但不肯张嘴,还说不想吃呢? 「是呀,皇子,你到底想吃什么?」安贵妃把粥放下,担心地望着明皇子没有精神的脸。 明皇子看上去虚弱极了,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轻,眼睛只睁开了窄窄的两条细缝,一看就知道是饿了。既然饿了,又为什么不吃东西呢? 明皇子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我什么都不想吃……」 如果换作其他的孩子,这话讲出来就像是在赌气一样,是逼大人们宠着他。但明皇子又温顺又懂事,绝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他说他什么都不想吃,那就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明儿,你不饿么?」站在安贵妃身后的季安妮探出头来问道。 明皇子看见季安妮后,表情更加难过了,弱弱地回答道:「饿……」 这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答案,令房间中突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龙莫寒咬了一下嘴唇,安贵妃开始轻轻抽噎,明皇子的答案令他们加倍担心起来。 季安妮接着又问:「既然饿了,为什么不吃东西呢?」 明皇子见季安妮的表情有点严厉,就像做了错事似的,红着眼圈说道:「吃不下……」 吃不下?这算哪门子的答案?季安妮也愣了,再也问不出其它问题。 「太医,这到底怎么回事?」龙莫寒严厉起来,扭头瞪着身后五名不中用的太医。 「这……这……这……」五名太医依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哪有人明明饿了,但又不想吃东西的呢? 难道真是厌食症么?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就得了厌食症呢? 比起茫然无措的太医,季安妮倒是还有几分头绪。最初所有人都以为明皇子是因为担心季安妮的安危才不想吃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看见季安妮平安无事后的明皇子,早就应该痊愈了呀,但明皇子依然不肯吃饭,这说明明皇子的厌食和季安妮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 排除掉季安妮的因素之后,又从明皇子厌食的时间来看,明皇子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厌食的,如果把时间向前推几个时辰,那么就正好是云真解开镇妖祠封印的时候。 也就是说,镇妖祠的封印解开之后,明皇子就一直没有吃饭了。 看来明皇子厌食的原因全在镇妖祠的那颗狐珠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明皇子的厌食症就不是在场的五名太医可以治疗的了。 季安妮向龙莫寒请示道:「皇上,可以请国师来一趟么?」 「国师?」龙莫寒愣了一下,不明白季安妮何出此言。 季安妮道:「如果昭姬没有猜错的话,明儿的病症很可能和镇妖祠的封印有关。记得国师以前说过,体质较弱的人类容易受到妖气影响。前晚镇妖祠封印打开的时候,妖气四溢,妖风四起,明儿可能是被那股强大的妖气影响了,所以才食不下咽。」 「是么?原来又是妖怪作祟……」听了季安妮的话后,龙莫寒沉声低吟。从那若有所思的神态之中可以看出,他也赞同了季安妮的想法。明皇子现在的样子,真的就像中邪一样。 「皇上,那怎么办?要请国师来么?或者去请元融道长?元融道长比较可靠……」安贵妃着急地问,其实比起云真,她更信赖降妖伏魔经验丰富的元融道长。 「不行!不行!」季安妮一听到元融道长的名字就急得嚷了起来。如果让元融道长看出明皇子也是狐妖,那不就大祸临头了么? 「为什么不行?」安贵妃立即追问。季安妮那惊慌失措的神情,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季安妮心中如被火燎,正急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之时,就见龙莫寒轻轻抬了下手。 他用这个动作示意季安妮和安贵妃都不要争执了,听他说话。 「皇上……」季安妮和安贵妃同时向龙莫寒靠了一下,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着急。 龙莫寒想了想道:「还是请国师来看看吧……」最后关头,他选择站在季安妮一方。 季安妮听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既然龙莫寒开口,安贵妃也不好多言,扭头瞪了身后的五名太医一眼,用严令的眼神命令那些太医快去通传国师。太医们就像被她的眼神砍了几刀似的,连滚带爬地跑了。 # 大概过了一刻钟,宫女领着云真走了进来。 云真的伤势恢复很快,前晚在洞穴中被落石砸伤的皮外伤没有留下一道伤口,他的装扮穿着和以前一模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条绷带也闻不出一丝药味。要不是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疲惫的倦意,还真看不出他一天之前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大难呢。 听水芙蓉说,昨天季安妮昏迷的时候,云真又出宫去了树林一趟,想必这两天他一直在树林和洞穴之中忙碌吧,没有睡好所以才显得疲惫。 简单的问安后,云真来到明皇子床前。 明皇子和云真很少见面,所以显得有些生疏,看见云真走来以后,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这微小的躲避动作皇上和安贵妃都没有注意,只有季安妮和云真两人有所察觉。 明皇子这种本能的反应,大概是出于妖怪对道士下意识的恐惧吧…… 「明儿……」季安妮轻轻唤了一声。 轻唤之后虽然没了下文,但与季安妮心意相通的明皇子却感觉到了季安妮这声轻唤是在安慰他不要害怕。 明皇子点了点头,把眼睛的缝隙又睁大了一点,安静地望着已经来到他身边的云真。 「明皇子,请恕云真失礼了。」云真张开右手五指,轻轻抚在明皇子的额前。 云真掌心透出一丝幽幽的凉气,就像一线清泉缓缓从明皇子的额前流过。 明皇子觉得非常舒服,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 看见明皇子忽然闭眼,安贵妃紧张起来,蓦然抬头盯着龙莫寒。 龙莫寒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紧张。 季安妮相信云真,龙莫寒相信季安妮,所以他们都不动声色。只有安贵妃对云真有些防备,生怕他伤害明皇子。 看着安贵妃紧张的神情,季安妮忽然想起水芙蓉以前也说过云真阴气森森的。看来安贵妃也像水芙蓉一样,早就感觉到了云真身上那股不同于其他道士的神秘气质。 「云真,明儿怎么样了?」季安妮见云真和明皇子久久未动,不由有些担心。 明皇子的意识就像被云真掌心的凉气冻住了似的,无法思考,无法说话,只静静地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国师……」龙莫寒也沉不住气了,身体向前倾了一下。 这时云真慢慢把手放了下来,对龙莫寒道:「皇上不用担心,明皇子身体并无大碍。」 云真的手刚一离开,明皇子额前的凉意就消失了。明皇子重新睁开眼睛,这时他的目光已经比刚才清澈了许多,就像已经痊愈了似的。看到明皇子病情好转,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龙莫寒问道:「国师,明儿是中邪了么?」 云真道:「回禀皇上,明皇子确实是被妖气侵袭了才开始厌食。不过所幸侵得不深,休息几日应该就能康复。」 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串项链。这串项链是用很多黑色的小石头穿成的。这些小石头的表面又光滑又明亮,就像玻璃球似的。 云真把这串项链挂在了明皇子的脖子上,说道:「最近宫内妖鬼横行,明皇子体弱……这串黑珠是用来驱邪避妖的,为防明皇子再受妖气侵袭,就用这串黑珠帮他防身吧。」 「多谢国师。」龙莫寒感激,紧紧握住了云真的手。 安贵妃重新端起那碗莲子粥,把调羹喂到明皇子嘴边。 这次,明皇子没有推开安贵妃,而是慢慢张开了嘴。 看见明皇子张嘴,季安妮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位,轻轻地说:「太好了……」 明皇子把粥喝进嘴里,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吞了下去。 他每一口每一口都吃得很慢,似乎都是拼命忍耐着才能咽下似的,这大概是懂事的明皇子不愿看到大家都替他担心,才强迫自己张嘴吧。 明皇子吃得慢,安贵妃也喂得慢,喂了好久之后才总算把碗喂空了。 大家看在眼里,担心在心里。不过他们都很乐观地想,也许正如云真所言,明皇子需要多休息几日才能恢复健康呢,凡事不能太着急嘛,只要明皇子肯吃东西就是最好的开始。 第289章 送君一程 看到明皇子喝完整碗粥后,云真任务完成便告辞了。 从他转身到走出门去,季安妮的目光一直死死追随着他。 季安妮心中积了很多话想问他,但云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季安妮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眼看云真的背影就要在眼前消失了,季安妮头脑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对龙莫寒说了一声「皇上,我送国师一程」,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昭姬?」龙莫寒还未反应过来,季安妮就已不见了。 龙莫寒下意识站起身来,向季安妮追去的方向望去,拿不定主意到底追是不追。就在这个时候,刚刚把粥碗放好的安贵妃又对龙莫寒说了几句担心明皇子身体的话,龙莫寒应付了她几句之后,想追季安妮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便只好坐回明皇子的床前。 「父皇……」明皇子见龙莫寒蹙眉深思,似是堆了三千烦恼,担心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龙莫寒对他笑了笑,但这强装出的笑容令明皇子更加担心了。 「父皇……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吃饭,你不用为我操心了……」 一句童言犹如一股温泉,霎时把龙莫寒的苍凉的心给温暖了。回宫后的孤立无援,想翻身却又无能为力,再加上近日宫内妖魔横行,妻儿接连受伤,这些接踵而至的烦恼带给他无限忧郁,但听了明皇子的这句话后,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暖暖春光。 过去在齐宫之中平淡的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如果能像过去一样,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称王与否根本就不重要了。 自从回到天佑圣朝之后,龙莫寒总是心神不宁,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将他缠绕。 特别是最近几日,他连续不停地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 梦中昭姬与明皇子都被狐妖带走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孤独无助地在茫茫黑暗之中高呼。 即使喊得声嘶力竭,即使喊得肝肠寸断,昭姬和明皇子都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每次梦醒,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是否自己也被妖气侵袭,中邪了? 「皇上……」身旁安贵妃见龙莫寒脸色发青,额角隐约有些冷汗,掏出丝帕为他擦拭。 明明是一番好意,但龙莫寒深深陷入对梦境的回忆,被安贵妃的指尖一碰,竟下意识把她一掌挥开了。安贵妃向后连退三步,差点在床边摔倒。 龙莫寒急忙起身扶她,愧疚地道:「对不起……朕刚才只是吓了一跳,并非有意伤你……」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后,安贵妃的心就更痛了。 「如果是昭姬……你就不会推开她了吧……」安贵妃蓦然抬眼,眼中似有雾水蒙蒙。正因为是被龙莫寒无意识推开的,才让安贵妃真切感觉到,龙莫寒对她的排斥已经深至骨髓了。 看到安贵妃这副楚楚可怜、受到伤害的模样,真让龙莫寒觉得自己好像坏人一样。 这时明皇子还在房内,虽然没有出声,但那两道又惊又疑的目光却盯得龙莫寒浑身刺痛。 仅有五岁的明皇子大概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后宫,什么是帝王家眷,四宫八院。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的父皇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 另一方面,云真听见季安妮的喊声后,停下脚步,转身向后望来。 季安妮追到云真面前,抚着心口,气喘吁吁地问道:「云真……你、你的伤口好了么?」 从外表看,云真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但季安妮怀疑云真是故意把伤口藏起来了。 云真淡淡一笑,躬身对季安妮行了一礼,谢道:「让娘娘担心了,那些小伤早就复原了。」 「小伤?什么小伤?如果换作其他人,恐怕现在还躺在病床上面呻吟呢。」季安妮不由撇了撇嘴,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云真流血流得就像水龙头没关一样,还敢说是小伤。 「倒是娘娘自己,伤口好了么?」说着低头向季安妮的脚踝望去。 季安妮故意提起裙子,把那只受伤的脚向上抬了一点,让云真看个清楚。 云真不用看脚,光看季安妮这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就知道她的脚伤已经不碍事了。 「娘娘,最近小心一点,也许狐妖还会回来……」这时云真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叮嘱道,「听说艳娘还没回宫,宫里的人都以为她失踪了……我猜那晚她大概是被元融道长伤到了要害,所以还躲在树林里的某处休养呢。昨日我在树林里找了一整天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妖气。不过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会再回宫找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又被她带走了。」 「我知道,我会加倍小心的。」季安妮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现在宫中知道艳娘真实身份的,也只有她和云真两人而已,所以议论艳娘的时候,他们都格外小心。 不……不仅两人,说不定太后也知道艳娘的秘密…… 「艳娘失踪,太后就不担心么?」季安妮刚问出来就后悔了,太后现在担心天宁公主都担心不过来,哪有心思担心艳娘呢? 与此同时,太后把康孝荣招为驸马,不久将令公主与驸马完婚的消息,正在以比感冒病毒扩散还快的速度在宫墙内外四处传播——不过现在暂时还未传到季安妮和云真耳里罢了。 又要担心天宁公主的伤势,又要操办婚事的太后,大概早把艳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娘娘,云真告辞了。」云真把该交代的话都交代之后,便准备离开。 「我……我送你一程吧……」见云真要走,季安妮紧紧地跟了上去。 她脚步跟得这么紧,就像是缠着大人买糖吃的小孩一样。 云真不禁笑了起来,提醒道:「娘娘,你可不要忘了太后的禁足令。」 季安妮能来东宫殿看望明皇子,全是托了皇上的福。现在皇上还在房间中,季安妮却要到处乱走,有点说不过去吧。 「只送你一小段路,一会儿就回来了……」季安妮生怕被云真拒绝,下意识又向前靠了半步,把云真追得更紧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有点话想问你说……」 从季安妮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好像是嫌这个院子有些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皇上和安贵妃就在不远处的房间内,随时都有可能出来。 云真想了想,点头道:「那还是换个地方吧。」 因为季安妮还有禁足令在身,不敢走得太远。他俩并肩走出小院子,没有离开东宫殿,而是向比较安静的角落里走去。 这个角落两面都是高墙,背后是一片青青的草坪,如果有人靠近,隔着二三十步就能看见,所以不用担心他们的谈话内容被别人听见。 选好谈话的位置之后,云真率先开口问道:「娘娘,你到底想问什么?」 云真开门见山,直切主题,只为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既然云真问得直接,季安妮也不好支支吾吾。她深深提了口气,下决心问道:「云真……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刚才送给明皇子的那串珠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刚才云真对皇上说,那串黑珠是用来避邪驱鬼的,但明皇子自己就是一只小狐妖,带着避邪驱鬼的法器,不是自取灭亡么?所以那些话都是云真说出来骗皇上和安贵妃的。 「娘娘到底想说什么?」云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季安妮的本意,因为他听出季安妮话中还藏的有话。而且被藏起来的那些话,才是季安妮真正想问的关键所在。 季安妮道:「明皇子本来就是狐妖,所以项链不是用来驱除妖气,而是用来抑制妖气的吧?明皇子之所以产生厌食症状,是因为受到镇妖祠狐珠的影响,身体产生了异变。而你送给明皇子的项链,正是用来帮助明皇子压抑自身体内妖气觉醒的法器,对不对?」 静静地听完季安妮的推测,云真毫不辩解地承认道:「对。」 季安妮本来就知道明皇子的身份,所以没有必要向季安妮隐瞒黑珠的真实用途。 云真不解地问道:「不过这有什么问题么?」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季安妮忽然激动起来,目光紧紧盯着云真不放,问道,「云真,你身上为什么会带着抑制妖气的法器呢?」 云真送给明皇子的项链不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而是从云真自己身上摘下来的。 其实季安妮早就注意到云真脖子上的这串黑珠了,她以前就见云真戴过。 不过云真身上的小饰品还挺多的,所以季安妮并未多加留意。 就在刚才,当云真把颈上项链摘下来送给明皇子的时候,季安妮才恍然大悟:云真身上的饰物绝不仅仅是饰物而已,那全都是注有某种威力的法器。 令季安妮不敢相信的是,那黑珠的威力竟是压抑妖气。 压抑妖气?会把抑制妖气的法器带在身上的…… 除了妖怪,还能是什么呢? 第290章 遗忘过去 云真会是妖怪么?季安妮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她不怕妖怪,但她害怕云真骗她。如果云真是妖怪,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对自己说谎么? 最信任的人,忽然变成满嘴谎言。打击,痛心,世界仿佛崩溃了。 「云真,你身上为什么会带着抑制妖气的法器呢?」 季安妮的这一句话,竟把云真问愣了。 「云真,你是不是也用法器在抑制着什么?……你为什么能够穿过封印呢?」 话题又回到在山洞的那晚,那是季安妮确定云真并非普通道士的起点。 为什么在连元融道长都破不了的封印面前,云真却畅通无阻呢? 见云真的目光忽然变得躲闪,季安妮更加担心,冲上去抓住他的袖子,就像害怕云真突然从眼前消失一样,把手攥得紧紧的。 看着季安妮小题大做,云真摇摇头,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不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 「娘娘,你该不会怀疑我是妖怪吧?」云真直接说穿了季安妮的心思。 季安妮盯着他,没有说话,但坚定的目光已经给了云真肯定的答案。 云真把季安妮抓紧的手从袖子上轻轻拂下,问道:「娘娘,你好好想想,你和明皇子的父母是谁,而我的父母又是谁?……人生人,妖生妖,你和明皇子之所以都是狐妖,是因为你们继承了狐妖的血统,是狐妖的孩子。但是我的父母都是人类,我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云真的父亲是顺天府尹杨敬天,母亲多年之前已经过世了,但也是个人类。 两个人类应该不会生下妖怪吧? 季安妮也疑惑了,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常识和自己的常识是否吻合。 不过见云真说得诚诚恳恳,季安妮就像是被蛊惑似的相信了。 云真笑着问道:「娘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季安妮轻轻摇头,目光落到云真的脚尖。此时此刻,她竟有点不敢面对云真的目光。 因为那透出温柔笑意的目光,总会干扰她的判断,打乱她的冷静…… 令她总是忍不住想相信目光的主人。 但是,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云真一定隐瞒着什么…… 他一定不愿把那个秘密告诉自己,不然就不会这么绕来绕去地应付自己的问题了。 「娘娘,你就不要疑神疑鬼的了。我承认我是隐瞒了一点事情,但我绝不是妖怪。」 似是不忍心欺骗季安妮,云真稍微坦白出了一点自己的秘密。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另一条项链递给季安妮道:「对了,娘娘,这是我昨天返回树林时,在洞穴入口处找到的,你还是戴着吧。」 季安妮接来一看,发现正是那晚被艳娘扔在洞口的传音瑰石。 正是因为少了这块石头,在山洞时季安妮和云真才失去了联系。 为此季安妮差点向艳娘发火呢,不过还好现在找回来了。 季安妮把瑰石紧紧握入手心,似是又重新找回了对云真的绝对信任。 「娘娘,不是我不告诉你真相,而是……」云真欲言又止,反反复复几次之后才终于说出了口,「因为那是一件连我自己都想彻底忘记的事,所以没有必要告诉别人,让别人去帮我记住……娘娘,希望你能原谅我……」 听云真承认有所隐瞒之后,季安妮反倒放心了。 她仰头对云真笑了笑,忽然觉得云真是人是妖都不重要,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 另一方面,安贵妃和龙莫寒也离开了明皇子的房间,两人在寂静的院子里面轻声交谈。 「皇上,你是不是恨臣妾?」安贵妃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选择了「恨」这个程度很深的词,因为她想听见龙莫寒否定的答案。 果然,龙莫寒轻轻摇头。没人会对一个照顾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还对自己流露出爱意的女人,残忍地当面说出「恨」字。 「皇上,我想你大概早已记不清臣妾是谁了,但臣妾却一直记得你。」 安贵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龙莫寒一头雾水。听安贵妃话里的意思,他们似乎早就相识了。但无论龙莫寒怎么回想,始终无法从记忆中搜寻出有关安贵妃的画面。他七岁时就被送往齐宫为质,要不是一直没有新皇子出生,龙莫寒大概现在还滞留异国他乡、归期无望吧? 「皇上,你还记得这道伤口是哪儿来的么?」安贵妃忽然抬手指了指龙莫寒的右臂。 隔着龙袍,龙莫寒右臂安贵妃指着的那个位置上,确实印着几道浅浅的伤痕。 不过龙莫寒早已忘记了那些伤痕的来历,被安贵妃问起之后便更加迷茫了。 他下意识捂住那些浅浅的旧伤,压低双眉盯着安贵妃忽然变得有些凄凉的笑容。 龙莫寒那已将一切遗忘的表情,令安贵妃的心隐隐作痛起来。她忍住心痛,缓缓问道:「皇上,你还记得十五年前的皇后宫么?」 十五年前的皇后宫,这对龙莫寒来说是个非常遥远的记忆。 十五年前,皇后宫住的本是王皇后,但自从龙莫寒的母妃,也就是慧妃怀孕以后,便被王皇后盛情接到太后宫去安养。 当时慧妃只是唐玉玉贵妃的一名侍婢,王皇后担心玉贵妃加害怀孕的慧妃,所以才把慧妃接入了自己的宫殿。此后很多年,慧妃便和王皇后同住在皇后宫中。 所以龙莫寒的童年和明皇子一样,有一个「母妃」慧妃和一个「同母妃」王皇后。 他是在两名母妃的养育下长大的。 虽然生母慧妃身份卑微,但王皇后却把他视若己出,待他亲如母子。 在皇后宫度过童年的龙莫寒就像真正的太子一样,直到皇上下令将他送入齐宫为质那一刻,他的生母慧妃才恍然惊醒,龙莫寒并非太子,而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当时龙莫寒尚且年幼,不明白朝廷为何将他送往远都,后来当他慢慢长大以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政治的阴谋。 有人嫉妒着他和慧妃,如果不早点将他撵出皇宫的话,从小在皇后宫长大的他,说不定未来真会成为宫中举足轻重的太子。 而那嫉妒着慧妃的人,不是现在的太后,就是闲宫的玉贵妃。 其中玉贵妃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慧妃当年就是她身边的宫女。 不过当龙莫寒再次回到天佑圣朝的时候,宫中局势早已大变,当年的贵妃出家的出家,发疯的发疯,现在就连宝贵妃也死了…… 后宫之中,前朝留下的贵妃就只有当今太后和闲宫中害了疯病的玉贵妃两人而已。 念念不忘生母慧妃离奇跳井自杀的龙莫寒,在太后的眼皮底下能够进行的调查少得可怜,所以他才利用了水芙蓉,答应只要水芙蓉装孕就封其为贵妃。 这样一来可以转移安贵妃敌视昭姬的视线,二来也赐给水芙蓉入历宫调查的资格。 虽然水从妃遇害与慧妃跳井相隔一年,但却都与水从妃生下的那名小皇子有关…… 说不定制造这两起谜案的凶手就是同一人。 如果水芙蓉能顺利查出三年前水从妃遇害的真相,如果凶手真是太后的话…… 说不定就能以此为契机,把安氏推上公堂,进而掀翻安氏,摆脱安氏了。 龙莫寒近日愁眉不展,就是因为对谜案的调查没有进展。他身份尊贵,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监视之下,他早就渴望找名亲信来帮自己查案。但刚刚回到皇宫的他,根本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幸运的是,他发现了水芙蓉的秘密,也知道水芙蓉和自己调查着相关的案件。所以他会与水芙蓉达成假孕封妃的协议,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安贵妃的一句话,引起了龙莫寒对童年的回忆和对现状的深思。 安贵妃把龙莫寒唤回现实:「皇上,十五年前的皇后宫,便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这才是安贵妃想说的话,她只为向龙莫寒讲一段相遇的往事罢了。 接着,安贵妃把龙莫寒领入了一个房间中。 房间中放满了古董字画,玉箫琴弦,看来是一个陈放收藏品的地方。 安贵妃带龙莫寒来到一个陈列玉器的木架上,她从木架的最上层取下一个黑色的漆盒。 盒子虽然陈旧,但盒盖上却没有沾染上一点灰尘,由此可以推测出这个漆盒常常被人取下抚摸。 「安贵妃,你到底想带朕看什么?」龙莫寒越来越迷惑。 「皇上,你还记得这样物品么?」安贵妃一边问,一边打开漆盒,把漆盒端到龙莫寒眼前,让龙莫寒好好把盒中之物看个清楚。 只见盒中放着一块铁片手甲。这是练剑时戴在手上,覆盖手背,防止被剑划伤的护具。 手甲通常是成套的,但现在装在盒子里的手甲却只有一只。 那只手甲打磨得非常精致,并非寻常士兵所用护具,而是王孙贵族的专属用品。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只手甲非常小巧,小巧得只有正常手甲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一看就知道是给七八岁的孩子用的。 「安贵妃,这到底是……」 龙莫寒的头隐隐作痛起来,这是一段埋得很深的记忆就快浮现时引发的轻痛。 安贵妃凄楚地笑了笑,抚了抚盒中的铁甲,抬眼问道:「皇上还是想不起来么?」 龙莫寒下意识捂住自己手臂上的旧伤,脑海中似有几个模糊的片段缓缓浮现…… 第291章 十五年前 手臂上久远的伤痕就像忽然复活似的,令当初的痛觉缓缓从伤口苏醒。 「安贵妃……」龙莫寒望着安贵妃脸上那悲伤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她的脸庞似曾相识。 记忆中的某处,幽幽传来一声凶恶的猫叫。 紧接着,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孩被吓哭的脸…… 没错,当初的女孩就是安贵妃。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清晰,龙莫寒仿佛看见了那天的画面。 十五年前,太后宫里来了一位小客人。那是一名长相甜美可人的小女孩。 女孩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安忠焕,姑姑是庄贵妃安逸如。 安逸如带着自己的小侄女来太后宫做客,但这位小侄女被忽然飞来的蝴蝶带去了院子。 院子里开满白色的小花,她正想采的时候,忽然听见墙角传来一声猫叫。 女孩胆子很大,不但没被吓跑,还瞪着那只野猫,狠狠跺了下脚。 本以为这样就能把野猫吓跑,谁知却惹怒了野猫。 野猫竖起背上的毛,露出尖尖的牙齿向女孩嘶叫。 望着野猫闪闪发亮的金色眼瞳,女孩终于害怕了,吓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野猫见她哭了,于是张大嘴巴,更加凶猛地叫了起来。 女孩吓得连逃跑都忘了,双腿就像变成铁棒似的,插在地上抬不起来。 野猫突然向前扑了一下,孤立无援的女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突然有个人影窜出来,挡在女孩面前,帮女孩赶跑了那只凶恶的野猫。 摔倒在地的女孩,泪眼婆娑地望着小英雄与野猫战斗的背影,觉得他就像从天而降的神将,周身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亮。 那一刻,女孩忘了害怕,也忘了哭泣,只剩下怦然心动的感觉,在白花铺满的庭院盛放。 这是他们十五年前英雄救美的邂逅,也是女孩十五年来都不曾忘记的初缘。 男孩赶走了野猫,但是手臂上却留下了几道伤痕。他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口,径直向女孩走来,把女孩从地上扶起来,帮她拍去身上的泥土,问她没有摔伤。 女孩傻傻地摇头,早已忘了疼痛,但不知怎么回事,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你不要哭了。』 『可是我害怕……』 『它已经被我赶走了。』 『万一它又回来怎么办?』 『嗯……这样吧,我把这个送给你。』 说着,男孩取下一块手甲,套在女孩的手背上。刚才与野猫搏斗的时候,野猫一口咬在手甲上,差点被磕掉大牙。吃了这个大亏之后,野猫大概再也不会咬带手甲的人了吧。 男孩煞有介事地说:『只要你带着这个手甲,它就以为你是我,就再也不敢咬你了。』 有了这句保证之后,女孩终于破涕为笑。 后来女孩才知道,那个为她赶走野猫的男孩就是皇子。不过不久之后,这位皇子却被送往遥远的齐宫。那之后整整十五年,他们相隔迢迢千里,一次都没有再见过面。 男孩很快遗忘了女孩,但是女孩却把男孩深深烙入心中。 她把男孩送给她的手甲珍藏在一个漆盒里,每当看到这个漆盒,仿佛就能看见男孩的笑脸。每当抚摸这个漆盒,似乎就能感受到男孩当时扶起她时的掌温。十五年时光都没能冲淡女孩的记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记得如此深刻,也许一辈子都忘不掉吧。 漫长的时间令回忆的画面变得朦胧,记忆中的一花一草都飘渺得仿佛一场美妙的梦境。 女孩慢慢长大,慢慢跨越了沉浸在梦中的年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看婚期已经近在眼前。就在梦快醒来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突然传入她的耳中,再次把她拉回到童年的回忆和那份幽远的爱恋中。 男孩回宫了。 回宫的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质子,而是玉冕龙袍的真命天子。 一切都显得如此突然,女孩的世界瞬间风云剧变。解除婚约的她,终于以贵妃的身份,重新来到男孩面前。然而男孩却已把她遗忘,而且早已有了妻儿,有了更深的牵挂和挚爱。 这十五年中,女孩心中装满了男孩,但在男孩心中,却连女孩的一丝影子都没有。 残酷的现实粉碎了梦境,美好的回忆忽然变成噩梦纠缠。 痛苦、憎恨、嫉妒,这些丑陋的情感就像毒蛇一样一口一口吞噬着女孩的心。 女孩以为自己会恨一辈子,但当那一天,明皇子忽然被宫人接回皇宫的时候…… 那些堆积在心中的黑暗,从那一瞬间开始慢慢消散。 如果当时安贵妃的心脏是一间没有门窗、没有缝隙的黑暗囚室,那么明皇子的出现,就像一道从墙壁缝隙中挤入的阳光。这道浅浅的光亮,忽然把安贵妃阴暗的心房照亮了。 因为出现在安贵妃眼前的明皇子,长得就和十五年前的龙莫寒一模一样。 一瞬间,时间开始倒退,倒退至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午后,那个铺满白花的花园。 那一刻安贵妃开始产生一个错觉,一个龙莫寒一变不变,但自己却早已老却的错觉。 于是她从昭姬身边夺走了明皇子,成为了明皇子的同母妃。 她多么渴望把明皇子占为己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当年的梦境就在身边。 # 望着漆盒中的那只手甲,安贵妃和龙莫寒都陷入了各自的回忆。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的安贵妃低声叹道:「皇上,明皇子真的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每当臣妾看到他的时候,就想起你以前挡在我身前的样子。不过,明皇子不及你当年勇敢,他总是用害怕的眼神看着我,看着身边的人,就像一只被抱出窠臼的雏鸟一样,没有安全感,什么都怕……不过皇上请放心,臣妾会把他教好,把他教成你当年英勇的样子……」 安贵妃自言自语般说着,没有管龙莫寒听没听见。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为什么……为你生下他的女人……不是我呢?」 如果龙莫寒当年没有入齐宫为质,没有认识昭姬,也许这一切都将改写了吧。 身为丞相之女的自己,也许早就是他的皇后了吧?为什么……偏偏错过了呢?为什么要让他回来得这么晚,为什么要让他娶别的女人? 「皇上,是不是已经晚了?」安贵妃把漆盒阖上,重新放回木架上。 自己深深铭记十五年,但对对方来说,甚至就连记忆的碎片也算不上…… 竟然忘了,竟然忘了…… 看到漆盒从眼前消失,龙莫寒这才回过身来。他的视线在追随漆盒的时候,忽然发现安贵妃的脸庞挂着一行清澈的泪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贵妃居然哭了。她哭得无声无息,要不是看到这行泪渍,龙莫寒根本没有发现她在流泪。 「皇上,是不是真的已经晚了?……我也是你的妻子啊,为何你对我不闻不问?……为何你偏偏要将我冷落?」放好漆盒之后,安贵妃转过背去,匆匆把脸上的泪痕拭去。 「安贵妃……」龙莫寒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肩膀。 虽然他并不爱她,但看她在眼前这么悲伤地哭泣,依然忍不住想要安慰几句。 「皇上……」安贵妃转身抱住龙莫寒,靠在他的胸口哭了起来。这次她终于放开声音,似是要把这十五年的孤独和等待全都发泄出来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 循着她的哭声,刚刚与云真分别的季安妮找了过来。 季安妮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就像做贼似的小心张望。万万没有想到,闯入眼中的却是龙莫寒与安贵妃紧紧拥抱的画面。 这时季安妮才终于体会到天宁公主看到康孝荣和花容接吻时的震撼。 自己明明对龙莫寒没有任何感情,都快被吓得魂不附体、脑内空白了,而天宁公主那么喜欢康孝荣的人,当时一定差点昏倒吧? 龙莫寒背对门口,没有发现季安妮的到来,但正在哭泣的安贵妃蓦然抬头,不经意地看见了季安妮从门口探出来的半颗脑袋。看虽看见了,但安贵妃没有任何反应,装作没有看见一样。倒是季安妮吓得半死,就像装了弹簧似的,急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天啊,吓死我了…… 季安妮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虽然他不爱龙莫寒,但不知是不是当昭姬当久了,竟有一种看到老公偷腥时的背叛感。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莫寒不是不喜欢安贵妃么?为何要和安贵妃搂搂抱抱? 算了,反正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看见美女投怀送抱就敞开双臂迎接。 季安妮还以为自己已经渐渐理解龙莫寒的迫不得已了呢,但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后,对他积攒起来的那一点点好感,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挑谁不好,偏偏挑上安贵妃……哼,总有一天让毒蛇咬死你……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转身离开现场。 刚一抬脚,只听「啪」的一声,竟把放在门口的一个花盆踢翻了。 听见响声后的龙莫寒蓦然回过神来,推开安贵妃就向门口冲来。 神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季安妮听见龙莫寒向门口冲来的脚步声后,提起裙角,拔腿就跑。 第292章 四人世界 「昭姬!昭姬!」龙莫寒在她身后大喊。 怎么办?怎么办……季安妮就像耗子似的向角落里钻,急得六神无主。 自己是不是应该生气,是不是应该帮昭姬正位?还是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季安妮蹲在墙角里面急得直抓头发,突然感觉头顶的光线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居然看见龙莫寒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不会这么快吧,他会瞬间转移么?季安妮被吓愣了,连逃跑都忘了。 「昭姬……」龙莫寒忽然抓住季安妮的肩膀。 季安妮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皇上,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要不是听见安贵妃的哭声,她就不会看到刚才那么尴尬的一幕了。 「昭姬,你误会朕了。」龙莫寒以为季安妮刚才那句「偷看」是故意讽刺他,所以更加着急了,解释道,「朕与安贵妃……安贵妃……」 情急之下,龙莫寒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定义他和安贵妃之间的关系。 总不能说是青梅竹马吧?他们只在十五年前的皇后宫里过一次面,应该算不上是童年好友的关系。不过真没想到,小时候的一次见义勇为,竟给自己惹来这么麻烦的桃花。 「昭姬,刚才安贵妃对朕讲了一些往事,她一时难过,才突然哭了起来。」 「好好好,昭姬完全明白,皇上,你不用担心我了,快去安慰安贵妃吧。」季安妮知道安贵妃不但是个醋坛子,而且报复心极强,她可不想惹祸上身。 「昭姬,你说的是气话么?」 「我说的是真心话……」季安妮小声嘀咕。 「昭姬……朕可以对你发誓,朕与安贵妃……」 「皇上。」龙莫寒的誓言正要出口,身后忽然传来安贵妃的一声轻呼。这声轻呼来得正是时候,就像是安贵妃故意不让龙莫寒有机会发出狠誓,切断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样。 「皇上,刚才是臣妾失态了,请皇上不要怪罪。」安贵妃难过地低下了头。 季安妮本以为安贵妃只有盛气凌人的那一张脸,现在忽然看见她这委屈难过的样子,有点适应不过来。在那一瞬间,竟有一种自己以前是不是错怪安贵妃了的错觉产生。 之后三人又回到明皇子的房间。 明皇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们各自奇怪的表情后,也感觉到一点微妙的气氛,不敢说话了。 季安妮最怕这种尴尬的气氛,急忙和明皇子讲起笑话。 她的笑话还算有趣,讲了几段之后,大家哈哈的笑声就把先前奇怪的气氛冲淡了。 明皇子好久没与父母团聚了,如果安贵妃不在场的话,气氛大概会更和睦吧。 安贵妃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多么不合时宜,但她就是不肯离开,似是要用这种方法强行挤入龙莫寒和明皇子的家庭之中。 她诅咒昭姬的存在,想把昭姬从这个世界抹杀的心愿更加强烈了。 如果没有昭姬的话,自己这个同母妃就能取而代之,成为真正的母妃了。 # 傍晚时分,季安妮被龙莫寒送回文华院。 时候已经不早了,龙莫寒并未逗留,看见季安妮走进桃园之后便转身离去。 季安妮独自来到房门外,敲了敲门,喊道:「芙蓉?芙蓉?」 屋里没有应答声,季安妮正奇怪水芙蓉怎么不见了的时候,忽然只听「吱呀」一声幽幽轻响,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水芙蓉探出头来,就像女鬼似的轻飘飘地问候道:「你回来了呀……」 季安妮吓得打了一个冷战,问道:「芙蓉,怎么了?」 「唉,进来说吧……」水芙蓉把季安妮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光线非常幽暗,只点了一盏烛台,气氛诡异得就像在请碟仙一样。 「芙蓉,你没出事吧?」季安妮的心脏扑通直跳,越看水芙蓉的表情越觉得他像中邪了。 「唉,我倒是没有出事……」水芙蓉长声叹息,把季安妮拉到他的床边坐下。 「那谁出事了?」季安妮着急地问。 「天宁公主出事了。」 「天宁?」季安妮激动地站了起来。 「嘘嘘,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嘛。」水芙蓉把季安妮拉回身边,继续讲道,「听说呀……天宁公主已经赐婚给少将军了,等少将军伤势康复以后,两人就要完婚了。」 「什么?」就像一道晴天霹雳似的,季安妮差点被劈昏过去。 这才短短一天,婚事就定下来了?也太突然了吧! 「那……那……那天宁公主已经同意了么?」季安妮结结巴巴地问。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天宁公主应该已经打算放弃康孝荣了呀……难道她突然改变注意了? 水芙蓉道:「公主能有什么意见,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少将军,听说一开始差点和前去宣旨的连公公吵起来,后来幸亏大将军及时赶到,这才没有闹出祸事来。少将军听了他爹的劝说之后,就乖乖地把婚事答应下来了。」 「答应下来了?」水芙蓉说得虽然轻松,但季安妮听着却是雷声轰隆。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拒婚呀?」水芙蓉摊了摊手。 如果据婚的话,天宁公主就太可怜了。如果不据婚的话,花容就太可怜了。 为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呢?为什么就注定要伤害一人呢?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叹气,忽然听见水芙蓉打呵欠的声音,她的注意力这才回到水芙蓉的身上,问道:「对了,你不是在禁足么?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 水芙蓉道:「那当然,今天花容来过了呀。」 「花容?」季安妮又吓了一跳,心想天宁的婚事不会是花容亲口告诉水芙蓉的吧。 「花容她……她……她表情怎么样?」季安妮小心翼翼地问。 「表情?她能有什么表情?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她本是来见你的,但你被皇上接走了,于是她便告诉我天宁公主与康孝荣订婚的事情,让我转告你,不要对天宁公主乱说话。」 「不要对天宁公主乱说话?」季安妮思索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叫自己不要破坏天宁公主和康孝荣的这段姻缘? 如果闷不吭声,真让天宁公主嫁给康孝荣之后,多半也只能换来一个悲剧的结局吧。 水芙蓉不知道季安妮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又说:「花容走了之后,仪珍又来了。她本是来探望你的,见你不在就想走,但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实在无聊,于是便拉着她聊天,顺便把天宁公主的婚事问了个清楚。大将军劝服少将军这件事,就是她告诉我的。」 「那婚事不就定下来了么……」季安妮忧心忡忡。如果太后和大将军都不反对这桩婚事的话,天宁公主和康孝荣大概也没有什么插嘴的资格。 水芙蓉接着又道:「仪珍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季安妮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今天文华院里还真是热闹,一连来了三位客人。 「那名小道士叫……叫,对了,叫玄机子。」水芙蓉一拍脑袋,总算想起这个拗口的名字了。玄机子就是云真的小徒弟,当初狐妖作乱的时候,还来文华院里收过妖,与水芙蓉见过一面。不过在水芙蓉心中,这个玄机子就是一个学艺不精的半吊子而已。 水芙蓉指了指窗口,继续说:「他说担心以后还有妖怪作祟,于是奉命来这里安设法器。不仅是这里,就连隔壁的李园里也挂上了。」 季安妮抬头一看,果然发现窗口上面多了一个八卦图案。 水芙蓉仔细观察季安妮的脸色,问道:「小昭,你没事吧?头昏不昏?」 季安妮笑了笑说:「放心吧,一点也不晕。」 看来自己是个有点等级的妖怪,不是什么法器都能除掉自己,玄机子果然是个半吊子。 把视线从窗口移回水芙蓉脸上后,季安妮又问:「对了,芙蓉,把房间搞得这么暗干吗?抓鬼呀?」 「我都已经睡下了,要不是听见你敲门,早就进入梦乡了。」水芙蓉一边说,还一边打呵欠。 季安妮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且床上被子是乱的,看来刚才自己敲门的时候,他才刚从床上爬起来呢。难怪刚才一进门就觉得水芙蓉精神不佳,好像中邪似的,原来他是因为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有点神志不清呀。 不过现在才刚傍晚,不是睡觉的时候。季安妮吃惊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水芙蓉又打了一个呵欠说:「唉……谁让我最近都没怎么睡好……」 说着又掀开被子,钻进被窝去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来,自己失踪的那天晚上,水芙蓉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自己一回文华院就昏迷不醒,那时水芙蓉也没有休息,而是在旁边照看着。这两天水芙蓉的确辛苦了。 想到这里,季安妮就像妈妈似的,轻轻地帮水芙蓉叠好被角,说道:「芙蓉,谢谢你。」 「干吗?肉麻……」水芙蓉翻过身子,面朝墙壁,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了,明皇子怎么样了?病情好些了么?」 第293章 入宫无门 谈起明皇子,季安妮不免有些忧心。明皇子虽然喝下了安贵妃喂给他的莲子粥,但喝粥时那痛苦的神情,证明他的厌食症并未痊愈。现在只能期望云真送给明皇子的那串黑石项链法力无边,可以根治明皇子的厌食症了。 为了不让水芙蓉担心,季安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明皇子已经醒来,而且也已经开始吃东西,应该再过不久就能痊愈了吧,所以芙蓉你就不必担心了。」 「你的表情可不是不必担心的表情。」水芙蓉转回头,焦虑地望着季安妮惨淡的脸色。 昏暗的灯光下,季安妮的神情显得非常凝重,说话声中也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水芙蓉又问道:「小昭,明皇子的病因是什么?是因为想你了,还是因为妖气侵袭?」 水芙蓉亲眼见过季安妮变身,知道季安妮很容易受到妖气影响,而明皇子又是季安妮的孩子,那么在体质上遗传一点母亲易受妖气侵袭的特征,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水芙蓉自然而然地就猜到了明皇子的厌食与妖气有关。 除了云真之外,水芙蓉是知道季安妮秘密最多的人。季安妮在水芙蓉面前,比在其他人面前都要坦诚得多。听了水芙蓉的猜测后,季安妮一点也不狡辩,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水芙蓉见季安妮承认,长长叹了口气,又担心又无奈地说道,「唉……这宫里真不安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妖怪全都驱除干净。对了,今天仪珍还说,艳娘已经消失两天了……至今下落不明……」 艳娘是从妃殿的管事姑姑,她一消失,从妃们立刻就能察觉到。 「那现在怎么办?」季安妮着急地问。 「还能怎么办?侍卫们已经在宫内四处搜索了,但却找不到一点线索,这次艳娘怕是凶多吉少了……真没想到,看上去那么厉害的大宫女也会失踪……唉,这大概又会成为一起宫廷谜案吧?」水芙蓉就像在谈论别家八卦似的,气定神闲地说着。 侍卫们只在宫内搜索,当然不可能找出藏在宫外的艳娘。 艳娘失踪一事尚未传入太后耳中,因为太后这两日为天宁公主担心得合不上眼,几日之间憔悴了许多,所以大家都不敢为了宫女失踪的事而惊动她。 「算了算了,都别想了,现在睡觉最重要。」说着水芙蓉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睡觉去了。 时间只是傍晚,季安妮没有一点睡意。她脱了鞋子,背靠墙壁坐在床上,望着对面水芙蓉蜷缩的身影发呆。这几天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事,身边总是危机重重,现在好不容易耳边清静下来,才更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早已累得身心俱疲。 手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挂在胸前的一块小瑰石。 这是她与云真的联络器,本已被艳娘扔在山洞洞口,但又被云真捡回来交还自己。 只要这颗小石头还挂在身上,只要自己在想听云真声音的时候还能呼唤到他…… 什么危险,什么困难,仿佛都能立刻化解似的,变得不值一提了。 云真现在在哪里呢?他在干什么呢? 今天在东宫殿与他见面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匆忙,好像正忙得焦头烂额似的。 季安妮不想打扰云真,只是静静握着那块小石头,没有发出任何呼唤。 # 与此同时,忙碌一天的云真回到仙客楼阁。 云真回宫是为了奉命打开镇妖祠的封印,在这个任务尚未完成之前,他有足够的理由继续留在宫内。现在宫中妖气森森,大家都不愿把这个道行深厚的国师赶出宫去,所以云真便理所当然地回到了仙客楼阁,大家也都按照以前对待国师的礼数对待他。 宝贵妃过世,云真离宫的这段时间里,元融道长就从太绝观搬入了宫中的仙客楼阁,顶替了云真国师的位置。而现在云真回来了,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就像一座山上来了两只老虎,迟早会爆发一场地盘之争。 现在云真和元融道长之间还算和睦,彼此交谈较少,似乎他俩都下意识地回避着对方,不想与对方扯上关系。 但云真的小徒弟,也就是住在仙客楼阁里的第三人,玄机子有点憋不住了,在云真耳边小声抱怨道:「师傅,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回宫,官复原职啊?师傅,如果你再不有所行动,只怕会被元融道长抢了先,如果太后突然改封元融道长为国师,你不就吃亏了么?」 元融道长虽然受到太后礼待,但却未封任何官衔,所以宫人们都习惯称元融道长为「道长」,而继续称云真为「国师」。实质上,云真已经没有被称为国师的资格了,不过在正式的贬职公文发布之前,宫人们都还没有改口罢了。 玄机子和云真比较亲密,就算是在云真离宫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有去拍元融道长的马屁。即使那时只有他和元融道长两人住在仙客楼阁里,他也从未主动去找元融道长攀谈过。 事实上,玄机子对元融道长非常排斥,恨不得把他赶出宫去,不过他没有这个资格。 还记得那天宫中狐妖乱窜,元融道长唤来骤雨,破了纸神狐妖。那之后,元融道长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云真。他逼问玄机子云真所用纸神的特征,玄机子嘴严,一个字都没有透露。所以迄今为止,元融道长对云真的怀疑也只仅仅是怀疑而已,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认云真就是那个操纵纸神狐妖的犯人。 云真并不在意谁当国师,只在意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宫内,保护季安妮。如果太后最后决定改封元融道长为国师,但只要能让云真留在宫内,就算让他去当元融道长的一个小跟班,他都愿意接受。 当初宝贵妃过世的时候,云真曾一度迷失自己生存的价值,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那时是季安妮哭着告诉他,他还有一个没有实现的诺言,一个永远留在季安妮身边的诺言。既然十年前对宝儿许下的诺言已经无法实现,那么……至少要完成这第二个诺言。 这便成了云真活下来的理由。 在把季安妮送回原来的世界之前,云真决定时时刻刻陪伴在她的身边。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生存的意义;只有这样,才不会沉沦在丧失宝儿的悲痛之中。 这就像是一剂麻醉剂,麻痹着云真的痛苦。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尖的伤口,那是当初与季安妮歃血为盟时咬下的伤痕。 那种小伤早就应该痊愈了,但不知为何却在云真的指尖上留下了一道浅白的疤痕。 就像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云真,他当初说过的话,许下的诺一样…… 「师傅?」玄机子见云真正在发呆,忍不住唤醒他。 云真回过神来,垂下抚摸指尖伤口的手,问玄机子道:「法器都安设好了么?」 「都安设好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侧门,天地人三道正门,文华院桃李两园,以及东西两从妃殿等等你交代过的所有地方,都已经安上了驱邪的法器。」 听了玄机子的汇报后,云真点点头道:「这样就好,辛苦你了。」 云真今天之所以忙忙碌碌,就是因为要在艳娘有可能出没的这些地方及时安上法器,这样就可以暂时阻挡艳娘返回皇宫。今天当皇上请云真为明皇子看诊的时候,云真正忙着在那些地方布置法器呢。云真被请走之后,剩下的工作便全留给了玄机子一个人完成。 玄机子独自来到文华院桃园水芙蓉的房间里,在窗户上挂上了一个驱邪的八卦。 那个八卦之所以对季安妮无效,不是因为玄机子学艺不精,而是因为那个八卦只对艳娘有效,是专门用来阻挡艳娘闯入的。要不然,明知道季安妮是狐妖的云真,怎么会在季安妮的房间里安上一个驱邪的法器呢?这不是故意要害季安妮现出原形么? 云真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安上那些法器,想必短期之内,狐妖不可能重返皇宫了。怕就怕那狐妖伤愈之后,妖力比法器更加强大,到时候那些法器可就拦不住她了……」 在山洞斗法时,艳娘与元融道长两败俱伤。 现在云真趁艳娘伤势未愈之前,在皇宫的三道正门,四道侧门,以及其它艳娘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安上法器,这样艳娘就不能回宫,也就不能骚扰季安妮和明皇子了。 拖延艳娘回宫的时间,第一是为了不让她接近季安妮,第二是为了让宫人们都相信失踪的艳娘早已死去。就算以后伤势复原的艳娘再想回到皇宫,也不可能再利用艳娘这个身份了。因为如果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只会引起大家的猜疑,一举一动都将倍受瞩目,行动起来反而更加不利。虽然现在暂时无法消灭艳娘,但至少要先消灭掉艳娘管事姑姑这个便利的身份。以后她再想回宫,就不得不以狐狸的形态出现,或者再变成其他的人了。 与此同时,宫外树林中,负伤的艳娘好不容易从山洞爬到白虎门。 还没有爬到门口,就被白虎门上的一道驱邪八卦震得头晕目眩,险些昏死过去。 「可恶的臭道士……」艳娘发出一声咒骂,知道这一定是云真设下的。 身负重伤的她不敢硬闯法器,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爬回树林里。 「我总有一天会报仇……总有一天会回来……」 艳娘咬牙切齿地发出毒誓,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294章 五指掌印 第二天,太医院,朱夏居。 康孝荣刚睡醒,还没睁眼就感觉到头顶传来两道奇怪的视线。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也没在意,但那种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强烈得令他不得不睁眼看个清楚。 「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一个简洁的字就已落入耳中。 会称呼康孝荣为哥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康贵妃康芳婷一人。 此时此刻,自己的房间里,怎么会听见康芳婷的声音? 康孝荣就像撞鬼似的,吓得猛一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清楚床边之人真的就是妹妹康芳婷,而不是什么刺客之后,他才微微松了口气,蹙眉问道:「怎么是你?」 康芳婷神色凝重地道:「哥,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一宿了。」 昨天夜里,康芳婷不顾侍卫的阻拦,径直闯入太医院朱夏居康孝荣的房间。当时康孝荣正在熟睡,康芳婷见康孝荣伤势很重,不忍心吵醒他,于是静静坐在床边,等待康孝荣苏醒,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康芳婷一夜没有合眼,眼眶下面挂着两个就像涂了墨汁似的黑眼圈,模样憔悴极了。 看到康孝荣醒来之后,她立刻恢复精神,身子向前一坐,差点扑到康孝荣的身上去。 康孝荣受伤以后,警惕性也变弱了。如果换做平常,绝不可能有人闯入他的房间而他却毫无察觉。 听了康芳婷的话后,康孝荣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不问也知道,多半和自己订婚的事情有关。 康芳婷是天宁公主的闺中好友,一直都知道天宁公主喜欢康孝荣,而且还经常帮他俩牵红线。另一方面,康芳婷也知道他哥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在帮天宁公主牵红线的同时,也很担心她哥会伤害天宁公主的心。 她以为要让她哥接受天宁公主,至少需要五年时间。谁料现在一夜之间,就传来了要把她哥招为驸马的消息。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哥居然同意了。 昨天康芳婷听到赐婚的消息之后,立刻领了出宫牌出宫回家,但在家里没有问出任何结果。于是她又回到宫中,径直找到康孝荣休养的朱夏居。 「哥,你为什么要答应?」康贵妃直切主题,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康孝荣刚刚睡醒,脑子还是昏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单刀直入的问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 康芳婷以为那是他故意装傻,于是更加爱严肃地逼问道:「哥,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 这时康孝荣才总算清醒过来,心烦地挥开越逼越近的康芳婷道:「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一连两天,他每天睁眼都有惊喜。 昨天差点被连公公宣读的太后懿旨气得半死,今天又差点被自己妹妹的逼问气得半死。 康孝荣发誓自己康复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太医院中加重兵力,多派几队侍卫来巡逻值勤,省得什么人都能闯进来骚扰伤员。 康芳婷在床边等了一晚,终于等到康孝荣醒来,不问个清楚绝不罢休。康孝荣越是推开她,她便越是向前挤。康孝荣肩伤未愈,根本使不上劲,又哪是巾帼英雄康芳婷的对手,两招之后就被制服了。 「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逼的?你到底喜不喜欢天宁,如果你不喜欢她,你就不该这么利用她的感情。」康芳婷就像拷问犯人似的拷问康孝荣。 他们兄妹感情从小就很好,所以说话直来直去,完全没有考虑康孝荣的心情。 康孝荣越听越烦,什么都不想解释。反正在康芳婷心中,自己早已成了一个欺骗天宁公主感情的骗子。罢,反正事实如此,自己就是一个感情骗子,明知道娶回天宁之后只会伤害她,但还是没把拒婚坚持到底。 「哥,只要你坚持说你不爱天宁公主,这门婚事就能推掉了。」 「芳婷,你冷静一点,你什么都不知道……」康孝荣转过头去面向墙壁,因为他不想看见康芳婷的脸。如果昨天连公公宣读懿旨的时候,康芳婷也在场的话,如果她也看见连公公留下的酒樽和匕首的话,她就不会说出刚才的话了。 「哥,你听我说……」康芳婷扳过康孝荣的脸,强迫他听自己讲话。 康孝荣推开她的头,低吼道:「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你想说就去找爹说!」 「我早就去过了!」康芳婷的吼声比康孝荣还大,把康孝荣都给震蒙了。 「哥,你看这里。」康芳婷一边说,一边轻轻拨开挡在左脸上的几缕发丝。 康孝荣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康芳婷的左脸微微肿着,而且靠近耳根的地方还隐约印着几道红印。从小挨这个红印长大的康孝荣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大将军的巴掌印。 其实在来太医院之前,康芳婷早就回家见过大将军了。不但什么都没问出来,还白白地讨了一个巴掌,要不然康芳婷也不会来康孝荣的床边坐一宿了。 她本以为康孝荣是被逼迫的,本以为他们兄妹可以统一战线,一起想办法说服大将军和太后改变主意。但刚才看到康孝荣一味回避的态度之后,她终于明白康孝荣是站在敌营的。 「哥……难道你真要娶天宁么?」康芳婷下意识抓紧了康孝荣的手。 康孝荣本来非常烦躁,但看到康芳婷脸上的掌印,知道她为了追问缘由已被打过一顿之后,就渐渐冷静下来,不忍心硬把康芳婷赶出去了。 「总而言之,芳婷,我有我的苦衷。」康孝荣不知道怎么向康芳婷解释。 康芳婷又把康孝荣的手捏紧了几分,伤心地说:「哥,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我想听你说你是被逼的,想听你说不根本不想娶公主……但你却说你有苦衷,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决定要当驸马了?已经决定不再反抗了?」 「反抗?」康孝荣冷笑。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反抗? 「哥……你好好听我说,只要你坚持拒婚,公主绝对不会硬嫁给你。事实上,公主已经打算放弃你了。」康芳婷向康孝荣保证。 她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当初天宁公主已经表示愿意放弃康孝荣了,谁料那天晚上公主就被狐妖劫走出皇宫,回宫之后不久,太后就做出赐婚的决定。 事情来得太突然,康芳婷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已尘埃落定了。 这么盲目的决定,日后一定会害两人后悔。 康芳婷竭力劝道:「哥……只要你反对,公主一定会给你反悔的机会。公主那么喜欢你,她绝对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康芳婷和天宁公主姐妹一场,天宁公主的脾气她最清楚。 事到如今,操控事态发展的人已经不是公主,而是太后了。康孝荣对太后不报任何期望,他摇摇头道:「就算公主肯给……但是太后不肯啊……」 太后早就知道公主对康孝荣的感情,但却一直无动于衷。现在突然说要赐婚,怕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不容任何人来置喙。 康芳婷见康孝荣主意已决,无奈地放弃了劝服他退婚的想法,转而说道:「哥,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娶天宁公主的话……你能答应我,好好爱她么?」 「爱?」康孝荣依然冷笑。被逼至此,他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了。 「你做不到么?」康芳婷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最多只能给她一个名分,绝不可能给她任何感情。」康孝荣斩钉截铁地答道。 听到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康芳婷突然生气了,吼道:「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娶她?如果你连爱她都做不到,就趁早拒了这场婚事。不然的话,不要说天宁公主,连我也会恨你!」 恨,多么严厉的字眼,从自己妹妹口中听到,康孝荣心中无疑被深深扎了一刀。 他抬头看着康芳婷,冷静地道:「芳婷,如果用你们两人的恨意,可以换来另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不要说只有你们区区两个人,就算是全天下所有人的恨意加起来,我康孝荣都敢背在肩上。」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但震入康芳婷的耳中,却产生了一阵轰鸣。 康孝荣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要用天宁公主的感情来换花容的平安。 康芳婷下意识握紧了拳,瞪着康孝荣吼道:「哥,你这样做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有好下场?说呀!说呀!」康孝荣忍无可忍,与康芳婷互吼起来。 兄妹俩互瞪的目光差点迸出火花。 很快,康孝荣突然低头,紧紧捂住了嘴,接着就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哥……」康芳婷愣了愣,下意识扶住康孝荣的肩膀。 这时康孝荣的咳声稍停,当他把捂嘴的手放开时,掌心和嘴角都出现了殷红的血迹。 没想到康孝荣竟被逼至吐血,康芳婷吓得差点掉下眼泪,急忙掏出丝帕帮康孝荣擦去血渍,带着哆哆嗦嗦的哭腔不停说着:「哥……对不起,对不起……」 第295章 决定之权 经过与野狼的一夜大战之后,康孝荣本就伤得气息奄奄。在众多医师齐心协力的抢救之下,总算从阎王殿里讨回了一条命。谁料他刚刚苏醒,就接二连三地受到太后、大将军、康贵妃的连番逼迫,他的烦躁和怒气堵在胸口发泄不出,气得旧伤复发,所以吐出一口血来。 康芳婷见自己把他逼急了,也吓得不轻,忙扶着他的肩膀,帮他把嘴边和手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一条好好洁白的丝帕,转眼间就被染成了一团血红。 她一边擦血一边安慰道:「哥,你别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问了好不好?」 还好康芳婷是将门之后,从不晕血。如果换作其他女子,想必早就吓得色如白蜡了。 听见康芳婷认错,康孝荣的气渐渐消了下来。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轻轻推了康芳婷的肩膀一下道:「芳婷,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下,我现在心里很乱……」 昨晚康孝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天宁和花容的脸,还有连公公带来的酒樽和大将军留下的那些话,越想越乱,越想越乱,想得他差点把自己的头皮抓破。 康芳婷见康孝荣脸色苍白,便顺着他道:「哥,那你先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你别来了!」康孝荣痛苦地捂住了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壳揉碎,以止住那阵阵头痛。 「哥……哥……」康芳婷的呼声越发悲惨,喊着喊着,竟扑在康孝荣的身上哭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但现在实在忍不住了,眼看大哥这么痛苦,但她不仅无法分担,还不停逼迫,取闹。这时她不小心又看到了丝帕上的血渍,眼泪流得愈发快了。 「芳婷……」康孝荣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别哭,你一哭,我就更难受了。」 「哥,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康芳婷把脸埋在床边不停抽泣。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未来的路早已定了下来,我只能乖乖走下去……」 经过一夜的思考,康孝荣早已看清事实,所以此时才能如此冷静地回答康芳婷的问题。 「没有什么是定好的……没有……」康芳婷一手紧紧揪住了被子,肩膀轻轻颤抖着。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自己选择的,不过有些人害怕选错,所以放弃了选择的权利,而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别人决定,把别人的决定称为命中注定——现在的康孝荣正是这样。 当真正面临抉择,背负命运,攸关生死的时候,很多勇敢的人都会胆怯。 这种胆怯是因为心中还有弱点,正如大将军所说,花容就是康孝荣的一个致命弱点。 娶了公主以后,就要放弃自己对花容的感情——如果可以做到,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康孝荣对此根本没有半点自信,他不敢说他可以忘记花容,对天宁真心相待。 这也正是最令康芳婷伤心的地方。 这时只听「笃笃」两声,有人在门口敲门。 两人回头一看,天宁公主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不知天宁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听见刚才的话没有。康芳婷心虚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渍,勉强装出笑容迎接天宁公主道:「公主,你怎么来了?身体好点了么?」 「我没事,我只想来看看孝荣哥……」天宁公主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她大概已经听见了刚才康氏兄妹的对话,所以表情显得极不自然,看不出她到底想哭还是想笑。 如果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但天宁公主偏偏要敲门,看来她也是带走某种决心才走进房间的。 随天宁公主一起到来的还有宫女月貌,但月貌只是站在门口,并未跟进来。 看见月貌那张酷似花容的脸,康孝荣的心中更加刺痛。她不进来也好,不然看见她后,更觉得对不起她的姐姐。 当康孝荣的视线扫过月貌的时候,月貌匆匆移开目光,躲了起来,她不敢与康孝荣见面。 天宁公主来到康孝荣床边问道:「孝荣哥,你身体好些了么?」 听见她的声音后康孝荣才回过神来,应付性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救了我。」天宁公主又说。 康孝荣还是只点了点头。 「关于赐婚的事情……」天宁公主的第三句话突然一下转入重点。 康孝荣明显惊了一下,猛然抬头望着天宁公主的眼睛。 天宁公主用宁静的目光安慰着他,然后缓缓又说:「关于赐婚的事情,母后已经告诉我了,她说她只希望我得到幸福……她说嫁人就要嫁给自己最爱的人,只有嫁给最爱的人,才能得到幸福,但是……」 说到这里,天宁公主缓缓垂下眼睫,声音渐渐沉郁起来:「但是……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我有点怀疑母后的话……」 「公主……」康芳婷轻轻抚住天宁公主的肩膀,公主这幅忧伤的模样令她阵阵心疼。 康孝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天宁公主的絮絮不止。 这时天宁公主突然抬头,既害怕又期待地问道:「孝荣哥,你觉得她说得对么?……你觉得她说只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一定能够得到幸福,这句话对么?」 这个问题一定要问康孝荣才能得到更接近真相的答案。 天宁公主之所以没有离开,而是固执地走进来,就是要听康孝荣亲口告诉她一个答案。 康孝荣咬了咬嘴,什么都不敢说。他知道天宁公主是认真的,在如此认真的天宁公主面前,自己说出的任何一个字都会在她心中印一辈子。 康孝荣迟迟没有出声,天宁公主就一直望着他,似是一定要等到他开口为止。 在一旁的康芳婷有点看不下去了,抚住天宁公主的手又紧了紧,唤道:「公主……」 天宁公主没有回头看康芳婷一眼,视线一直落在康孝荣脸上,她见康孝荣始终回避着她,心急地抓住康孝荣的手背,又问了一遍:「孝荣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呀……」 如果从康孝荣口中问不出答案,天宁公主更无法平静下来。 「公主……对不起……」康孝荣终于说出了答案,他把头微微转开,始终不敢看天宁公主一眼。天宁公主那伤心欲绝的眼神,已经快把他的心给撕碎了。 明明不爱她,为什么她的表情却如此令自己心疼? 康孝荣渐渐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抗拒着天宁公主的什么? 为什么就是无法接受她呢? 在康孝荣说出「对不起」的那一瞬间,天宁公主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啪嗒」一下,砸在康孝荣的手背上。康孝荣的目光下意识落到自己的手背上,看着那一滴透彻的液体顺着自己的手背滑落。皮肤上有点凉,有点痒,更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刺痛。 天宁公主突然抓紧了他,急迫地说道:「孝荣哥,不要说对不起……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喜欢我的……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 天宁公主不想放弃婚约,竭尽所能地挽留康孝荣。即使现在康孝荣无法给出她想听的答案,她也坚信未来总有一天,自己一定可以走入他的心中。 「公主,如果你执意要嫁我为妻……我可以娶你,但你也要允许我对你说对不起……」 「为什么?」天宁公主的眼泪突然汹涌起来,洁白如玉的脸庞很快就被那咸涩的液体染得一片水渍,「孝荣哥……既然你已经决定娶我了,你就骗骗我呀……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失望?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伤心?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为什么……」 天宁公主的情绪渐渐失控,她压抑的哭声勒紧了康孝荣的心脏。 「公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公主,退婚吧,只有你可以让太后收回成命。」康芳婷抓紧时机劝说着。 「不……不退,我不退……」天宁公主突然发起脾气,就像孩子似的拼命嚷着「不退」。 「公主,公主,你好好听我说……」康芳婷扳过天宁公主的身体,用手帮她擦去脸庞泪水,紧紧抱住她说,「公主……现在还来得及,只有你能劝服太后改变主意……」 「不……不要……」天宁公主任性地捂住了耳朵,不想听康芳婷那些扰乱她心志的话。 「公主,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你自己……公主,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呀……」康芳婷抓住天宁公主的肩膀轻轻摇了起来,但天宁公主的目光始终是呆滞的,就像被抽去灵魂似的,空洞无神的双瞳茫然地望着前方。 「好了,芳婷,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康孝荣打断康芳婷尚未说完的话。 「但是……但是……」康芳婷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看天宁公主步步踏入深渊。 康孝荣冷静地说道:「公主……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最后的决定权在你,你可以选择嫁给我,也可以选择说服太后改变主意……」 「不……我不会,不会……」天宁公主挥开康芳婷,向后连退数步。 被逼至此,天宁公主早已失去冷静。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那即将到来的幸福转眼远逝。即使康孝荣爱上她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她不愿放弃……就算希望再渺茫,她都愿意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下一次重注。 第296章 新欢旧爱 看着天宁公主不计代价的固执目光,康芳婷的眼眶渐渐酸了,无声无息地滚下泪珠。 不祥的预感就像乌云似的笼罩下来,令康芳婷的胸口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芳婷,你怎么哭了?」天宁公主发现康芳婷正在擦泪。 「不,没有。」康芳婷急忙别过脸,匆匆地把眼泪拭去,「是一夜未睡,眼睛有些痛了。」 「芳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不能为我开心一下么?」天宁公主拽住康芳婷的袖角,苦苦乞求着,「我就快要嫁人了……你就不能为我开心一下么?……」 明明是件喜事,为什么偏偏浸泡在泪水中? 明明是件喜事,为什么偏偏所有人都不停摇头叹息? 究竟哪里错了?哪里错了?天宁公主的心中满满地塞着这个问题,撑得心口郁闷发痛。 「公主……对不起,我不该哭,对不起……」康芳婷忙乱地用手擦去泪水,但越擦泪水就流得越快。 这是天宁公主第一次看见康芳婷哭泣的模样。 难道自己选择的未来真的那么凄惨,那么让人担心么? 为什么连芳婷这个从来不哭的女孩都担心得哭了? 天宁公主心里空空的,迷失了对错,迷失了自我。 # 文华院,桃园。 季安妮来到门口,不停向外张望。 两名门神侍卫问道:「娘娘,你在看什么呀?是不是在等人?」 季安妮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想看看隔壁的那两个小家伙今天去上课没有。」 侍卫恭恭敬敬地答道:「劳娘娘费心了,他们一早就去了。」 「什么?已经走了?那就好。」季安妮抚了抚心口,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起晚了。 长孙明日和庄晓梦开课,就说明文华院初学今天没有休讲,也就说明明皇子也来上课了。 昨天明皇子那虚弱的模样让季安妮担心不已,现在得知他已复学,便放心多了。 不知道他早饭吃的什么,吃得香不香?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想继续往外张望。没有看见明皇子,倒是看到挎着篮子的花容向桃园方向走来。机灵的侍卫立刻说道:「娘娘,是来给你送膳的。」 季安妮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确实有点扁了,原来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呀。 花容是季安妮的情报来源,被太后禁足的季安妮,只有通过送饭的花容才能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不然可就完全与世隔绝了。现在宫里最大的新闻,非天宁公主与少将军的婚事莫属,而花容和这场婚事关系颇深,是三角恋爱关系中的其中一角。 昨天听说天宁公主与康孝荣订婚的事情后,季安妮一直非常担心花容。 今天遥遥望见花容走来,好像没有看出她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心想花容不愧是花容,她把情绪也藏得太深了一点吧,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这样才叫活得痛快嘛。花容总是该哭的时候不哭,该笑的时候也不笑,一天到晚就绷着那张扑克脸,男人全都被吓跑了,也不知道康孝荣到底喜欢她哪点。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花容,三年前的事情一定在她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也许从那以后,花容的性情就迥然大变了吧——季安妮这样猜测。 「娘娘?你怎么站在门口?是饿了么?」 季安妮正在发呆,花容就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花容还以为季安妮是因为肚子饿坏了,才在门口翘首以盼呢。 「来来,花容,我们屋里说。」季安妮拉过花容,三步并作两步地把她拉进房间。 房间里水芙蓉刚刚睡醒,正在对镜梳妆,精心打扮。他那灵巧的五指和臭美的动作,简直比女人还女人,直到现在季安妮仍不敢相信这样的他竟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这一定是老天爷开的一个世纪大玩笑。 季安妮和水芙蓉已经在一起「同居」数天了,除了偶尔换衣服时稍微有点不适应之外,其它时候季安妮一直觉得与他亲如姐妹,没有任何不便的地方。 甚至还觉得水芙蓉比自己更有女人味,从而引起对自己性别的质疑。 如果自己是女人,那他是什么?如果他是男人,那自己是什么?季安妮头晕脑胀。 花容并不知道水芙蓉的真实性别,就算看到水芙蓉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也没什么反应,还像往常一样向他请安,见水芙蓉反着手整理发髻,还忍不住走上前去帮忙。 「花容……」季安妮望着花容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声,声音之中透出丝丝担忧。 花容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急忙岔开话题道:「娘娘还是早点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装菜的篮子早已放在桌上,不过盖子暂时没人去揭。 季安妮现在哪有心思吃饭,料定花容心里肯定不好受却还要强装无事。 「花容……我知道我没资格对你说什么,但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希望你告诉我……我们也算……也算是好姐妹吧……」 其实说出「好姐妹」这三个字的时候,季安妮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回想起她第一次见花容的时候,就被花容的言辞惊得目瞪口呆。后来当花容成为她贴身侍女的时候,她内心始终有些抵触,有些反感。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当时那些抵触和反感都是孩子般不懂事的举动。其实花容不坏,不过缠在她身上的束缚太多了,令她身不由己。 季安妮不止一次地被花容的故事感动,对她又同情又敬畏。 花容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不许别人靠近的危险气息,刻意与旁人保持着距离。 而「好姐妹」这三个字说出来绝不违心,其实在季安妮心中,早已把花容当成好姐妹了,只不过等到今天才真正有机会承认罢了。 「娘娘,你多心了,花容什么都没想。」花容轻轻帮水芙蓉梳头,冷淡地回答季安妮。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水芙蓉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回忆起刚来文华院,季安妮刻意拉开她,把花容和康孝荣留在后面的事情后,越想越觉得有鬼。 「对了,我想起来了。」水芙蓉恍然大悟,转头盯着花容,「你和少将军有婚约是不是?」 水芙蓉是官家小姐,对上流家族的八卦消息多少有些耳闻。入宫之后一直没人向他提及这事,他差点忘记这桩陈年旧事了。他知道花容是席锦德的女儿,而席康两家又是旗鼓相当的名门大户,顺着这条线索回忆下去,渐渐就想起了当年席康两家有过婚约一事。 他的发言令房间中陷入一片死寂。花容为他梳理发丝的手也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记错了么?」水芙蓉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娘娘,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花容的手又缓缓移动起来,继续帮水芙蓉梳头,态度淡漠得就像完全置身事外似的。 「不就三年么……」水芙蓉不觉得区区三年时间有多长,怎么到了花容口里,似乎就变成了上辈子的恩怨了? 季安妮插话道:「花容,其实你也知道,少将军一直都很喜欢你……」 几天之前,季安妮曾亲眼目睹他们接吻的场面,如果没有感情的话,不会做这种事吧。 花容沉默着,没有一点回应,为水芙蓉梳理发丝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似是心中沉静的湖面被打破了,泛起圈圈涟漪。 水芙蓉发扬八卦精神,好奇地打听道:「花容,少将军找你谈过么?」 话刚出口才想起康孝荣现在重伤在身,根本下不了床,不可能来找花容,于是改口问道:「花容,你又去见过他么?」 话刚出口又想起,花容哪有资格去见康孝荣呢?如果真去了,不是落人口实么? 想来想去,两人根本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难道就任事态像野马脱缰一样发展下去? 这时花容终于开口道:「娘娘……奴婢心中真的已经对少将军没有任何感情了……」 她想用这句话割断与康孝荣的所有关系,也想用这句话彻底封住水芙蓉多管闲事的嘴。 水芙蓉苦大仇深地叹息道:「少将军也真是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唉,男人呀……」 这句话由一个男人嘴里感慨出来,多少有点奇怪的违和感。 花容听不得别人讲康孝荣的不是,急忙辩驳道:「和他没有关系,他也是被逼的。」 水芙蓉抓住时机道:「你看,你还为他说话,这不是还喜欢他么?」 花容强辩道:「奴婢不是喜欢他,只是不想听见别人诋毁他。」 水芙蓉装出要发怒的样子,拍了一下桌子道:「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就不怕掌嘴么?」 花容不卑不亢地道:「就算娘娘把奴婢打死,奴婢也要讨个公道。」 水芙蓉咬紧花容不放,节节进逼道:「你为了他连被我打死都不怕了,还敢说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让你承认一句你喜欢他就比登天还难呢?」 「好了,芙蓉。」季安妮见水芙蓉和花容都快吵起来了,急忙插嘴劝架。 水芙蓉气呼呼地扭开头道:「哼,算了,反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谈话只进行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季安妮和水芙蓉闷闷无声地用完午膳之后,花容收拾好碗碟便回去了。期间三人再没有提过一句婚约的事情,怕再闹得不欢而散。 花容是个倔强的人,既然她已一口咬定对康孝荣没有感情了,那么其他人就别想撬开她的嘴,听她说一句真心话。 第297章 身份互换 花容是季安妮的贴身婢女,季安妮被禁足在文华院里,她就没什么活儿干。加之管她的艳娘不在宫中,所以没人安排花容去做其它的活儿。 花容每天只用去文华院送三次饭,就再不用理其它事了。 从妃们的侍女都是六个人住一间房,白天侍女们多在娘娘们身边服侍,只有晚上才回来休息。所以自从季安妮被禁足之后,花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间就渐渐多了起来。 这样也好,耳边非常安静,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很多事情。 季安妮担心花容心里会乱,但其实花容非常冷静,一点也没乱。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不知不觉大半天就已过去,天色灰蒙蒙地暗了下来。她头脑里面非常冷静,什么都没想,就像是一个空空的壳,里面什么都没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就只想一个人静静坐着,坐着,坐一辈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烦,就像一个空壳似的坐一辈子。 这算是冷静么?也许这仅仅只是心中乱到极致的另一种表现吧? 傍晚的时候,寂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花容还以为是其他同住的宫女回来了呢,急忙把自己从呆滞中唤回来,起身走到床边。 这时只听窗外传来一声轻呼:「花容。」 这声音?花容的心脏沉甸甸地向下一坠,那一瞬间竟不敢回头。 「花容……」对方以为花容没有听见,便又喊了一声。 这声音凄惨嘶哑,像是强抑着想哭的冲动,听起来格外令人心痛。 不知道怎么回事,独坐一天都没有流出半滴眼泪的花容,眼眶里面竟突然湿润了。她迅速眨了眨眼,把眼眶中刚要渗出的泪水全都吸了回去,转身走向窗边,惊讶地问道:「月貌,你怎么来了?」 月貌站在窗外说道:「我心里难受……我想和你说说话,行么?」 她问得小心翼翼,就像是在乞求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帮忙一样。 恍惚之间,花容才发现她与月貌之间似是隔着重重阻隔,变得不再亲近了。 以前她和月貌一起侍奉天宁公主的时候,姐妹俩几乎形影不离,自从花容成为季安妮的贴身侍婢之后,她们姐妹相见的机会就开始急剧减少,不知不觉便产生了隔阂。 「进来说吧。」花容的喉咙哽动了一下,指尖指了指门的方向。 月貌摇了摇头道:「我想找个更加安静的地方,行么?」 这个房间共有六名宫女同住,时间已是傍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回来。月貌不愿让别人知道她来这里找过花容,所以才想把花容带到另外一个僻静的地方去私谈。 花容什么事情都顺着月貌,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两人绕过长廊,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园里。这个院子都有些荒废了,野草丛生,杂花四散,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好几处地方都结着硕大的蜘蛛网,少说也有三个月无人打扫了。 月貌轻轻说道:「公主早上去看了少将军,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情很不好……但是又没有听见哭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月貌非常善良,直到这个时候,心中依然担心着天宁公主。 听了月貌的话后,花容心中更加难过,轻轻抚住月貌的肩膀,小声问道:「公主是不是已经决定要嫁给少将军了?」 月貌点了点头,说:「公主无论如何都要嫁给孝荣……康贵妃也劝过,但她听不进去……」 花容轻轻叹息:「公主本就是这种脾气,越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就越做。」 「那现在怎么办?」月貌下意识揪紧了花容的袖子,仰起染满泪水的脸庞问道。 在花容面前,月貌就像一只雏鸟,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只能希冀着别人的护卫。 花容摇了摇头:「没有办法……就让公主嫁入康家吧,希望有朝一日公主可以令少将军忘了花容……这样他就可以走出过去的感情了……」 「我知道……我知道……」月貌缓缓抽泣起来,悲伤渐渐令她泣不成声。 花容抚住她不停颤抖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么?无论是对少将军,还是对公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花容早就想把康孝荣推给公主,不过康孝荣太念旧情,一直不肯正视公主的感情。 这次太后的赐婚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因为这让康孝荣再也找不到拒绝公主的借口了。 月貌突然扑进花容的怀里,嘶哑地哭吼着:「为什么你没有做到?你当初明明答应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嘶哑的吼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闻者伤心的呜咽。月貌心中的悲苦全都随着这轻轻的哭声溢出,静立在她身旁的花容险些被她的悲伤淹没灭顶。 花容紧紧抱住了月貌,哽咽着安慰道:「对不起……对少将军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不要难过了……姐姐……」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突然很难过,看到他要成亲了,心里就突然变得非常难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已经知道和他再无任何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月貌一边说,一边擦去沾满脸庞的泪。她痴痴地笑了两声,似乎是想用这嘶哑的笑声掩饰自己的悲伤。 「不要难过了,姐姐……」花容帮擦去泪水,担心地凝视着她的泪颜。 月貌摇了摇头,「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想找你说说话,见到你之后,我的不安和痛苦全都消失了……我不该怪你,要怪只怪我当初提出的要求太过分了……」 说到这里,月貌突然神经质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花容的袖口问道:「你怪我么?月貌……你怪我么?」 花容摇了摇头,抿嘴回答给她一抹淡淡的微笑,镇定地说:「没有,从来没有。」 # 没人的时候,花容叫月貌姐姐,月貌叫花容月貌。 这是她们的秘密,一个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连康孝荣都不知道。 其实花容和月貌的身份,早已在三年前就调换了。 现在的花容,其实就是三年前的妹妹月貌;而现在的月貌,则是三年前的姐姐花容。 当年与康孝荣定下婚约的人是花容没错,但是从三年之前开始,康孝荣真正的未婚妻就变成了月貌。而月貌则继承了花容的名字,作为花容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们姐妹俩为何突然调换了身份?这件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当初因为天宁公主求情,安氏勉强同意留下花容月貌两条活口,但却暗中对她们施以私刑。这私刑不是杖刑也不是黥刑,而是毒刑。 在把席家推上刑场的前一天晚上,太后曾秘密地分别见过花容月貌两姐妹。先去面见太后的人是姐姐花容,她在形势的逼迫之下,迫不得已喝下了毒药彩花香。 随后她被送回地牢,接下来就该换妹妹月貌去面见太后了。 明知道只要去见太后就会被灌下毒药的花容,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妹妹再入虎穴呢? 回到地牢后的花容什么也没有对月貌说,而是以月貌的身份,重新去见了一次太后。 当时地牢之中光线很暗,狱卒只看见花容进了囚室之后,便什么都看不清了。当有人从囚室再出来时,狱卒下意识地把这人当作了妹妹,实不知这人却是刚刚被他送回来的姐姐。 就这样,那天晚上,花容去见了太后两次,连喝两碗毒药,而月貌则一直被关在地牢中,根本不知道太后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花容第二次被送回来之后,花容才对她说了实话。 得知姐姐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付出生命,月貌难过得痛哭流涕。 花容安慰她道:『反正我已喝了一碗毒药,本就只剩死路一条了,喝一碗和喝两碗又有什么分别?只是月貌你要好好活着,姐姐舍不得你死。』 见事情已成定局,月貌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她悲痛地问姐姐花容,是否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实现,如果有的话,自己竭尽所能也要帮她达成所愿,万死不辞。 花容想了想说,她没有什么心愿,只是怕自己死了之后婚约者康孝荣会伤心。所以她希望月貌可以代替自己,留在康孝荣身边。如果哪天自己死了,希望月貌可以以花容的身份陪伴在康孝荣的身边。即使不是恋人,即使不是妻子,只要活着留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月貌答应了。 于是从那以后,花容便成了月貌,月貌便成了花容,姐妹俩的身份互换了过来。 当初在安氏面前答应上刑场斩父亲首级的人是真正的花容,但实际上真正站上刑场行刑的,却是身份互换后的假花容,也就是月貌。 那场酷刑之后,花容月貌两人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压抑期。 这段压抑期,正好掩示了她们性格的改变。 其实在行刑之前,姐妹两人的性格非常接近。但从那以后,假花容的性格越来越强,而假月貌则渐渐柔弱起来。这一半是因为假月貌体内毒药的关系,那毒药令她的身体日渐羸弱。身体的虚弱使精神也萎靡下去,她必须靠定期从安贵妃那里取得的解药才能勉强维持生命。 安氏自以为控制了花容月貌两人,但实际上,真正中毒的只有一个。 那之后,以花容之名活下来的月貌就暗自发誓,一定要保护姐姐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她曾对蝶儿说过,这宫中有她不惜任何代价,不择任何手段也要保护的人——这个人就是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姐姐花容,也就是现在的月貌。 为此,她不得不听命于安氏,被安氏所控制,自嘲地称自己是安氏养了三年的狗。 第298章 似曾相爱 关于安氏用毒的事情,宫中其实早就有流言了,不过却没人深究,大家都不知道真相,所以不敢乱说。三年时间就像一场洪水似的,把过去的是是非非全都冲得片甲不留。到如今,除了几名当事人之外,恐怕就只有康家的人知道真相了吧。 花容月貌身份互换之后,所有她们身旁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即使有关系亲近的人,比如说康孝荣,觉得她们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但也只当那是行刑之后留下的阴影引起的,没有去揭她们的伤口,于是她们身份互换的事实,便这样一直被隐瞒下来。 不久之前,季安妮刚被太后下令禁足在文华院那天,花容和康孝荣之间有过一段对话。 花容说就连她的父亲席锦德都曾把她和月貌弄错过,问康孝荣会不会把她们姐妹混淆。 当时康孝荣自信满满地回答说,当然分得清楚。 正是他的信心十足,狠狠地刺了花容一刀。康孝荣那信誓旦旦的话,其实在花容耳里听来,就仅仅只是一句饱含讽刺意味的笑话而已。 他说他可以分辨,但是事实上,他已经错了三年了还从未自觉…… 如果他可以分辨,为什么这三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花容的真实身份? 他连他爱的是谁都分不清楚,既然如此,又谈何相爱呢? 这三年中,花容一直活在自己的谎言中,可笑的是,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身份。 就连最该怀疑她身份的康孝荣,都没有怀疑过。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花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繁星闪烁的美丽夜空,忽然有些迷茫,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没有人质疑她现在的身份,没有人再唤起她以前的名字。渐渐,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以前的月貌早已在自己的体内死去了。 三年前的刑场上,当刀锋在她眼前落下之时,她就已经舍弃了原来的生命。 腥臊的鲜血洗刷了她的过去,带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当她走下刑台的时候,早已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另一个获得重生的灵魂。 为了姐姐最后的愿望,她可以完全舍弃自己,作为重生的「花容」继续活下去。 但是活在谎言之中的痛苦,除了她自己之外,无人可以体会。 这种痛苦有很多是康孝荣带给他的,他对她的爱,不,是对「花容」的爱,就是痛不欲生的根源。这个「爱」字很刺耳,就像一声尖酸的嘲讽,讽刺着她,也讽刺着康孝荣自己。 即使早已被这「爱」字折磨得精神恍惚,也还要继续假扮花容——因为这是姐姐的愿望。 因为这是,自己的承诺。 康孝荣根本分不清所爱对象的一个「爱」字,仅仅是一句可笑的谎言。 既然是谎言,那就早点清醒吧,早点忘却吧。 忘了陈旧的婚约,忘了不知是否真正存在过的感情,忘了花容,也忘了那句爱的谎言。 只有让康孝荣忘记一切,才能让他从谎言之中醒过来。 有时候花容不懂,康孝荣爱的究竟是花容,还是那段婚约……或者,就只仅仅是对天宁公主的排斥,对别人强加给他的感情的反抗。人在想冲动的时候,爱情通常是最好的借口。 如果事实真就如此,那么就让这次太后的赐婚为这场戏落下帷幕吧。 苦苦纠缠了这么久,也该迎来剧终的一刻了。 这样想着,花容的表情变得平静,变得冷漠。她用淡漠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脚边的枯草,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些枯草一样,在命运的摧残下,早已枯黄苍老。 怀中月貌小声地哭泣着,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向花容道歉:「对不起,是姐姐太自私了……是姐姐不该说出那样的心愿……不该只想把自己的名字留下来,而让你的名字消失……如果当初我们没有互换就好了……如果当初……」 她刚刚说到这里,花容就用指尖点了一下她的嘴唇,示意她噤声。 花容苦笑着说:「不要说什么如果,我根本没有怪过姐姐……」 如果不是她为花容喝下毒药,现在花容的身体大概早就被毒药摧残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花容感激姐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她呢? 当初她们都不知道彩花香的毒性是慢性的,都以为喝下毒药之后不久就会死去,谁料那之后三年,喝了两碗毒药的真花容一直活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她们已经换不回来了。 宫人们早已熟悉了她俩现在的性格,她们再也找不到交换身份的机会了。 「姐姐,我才应该对你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花容不停地在月貌耳边小声道歉。她心中存着很多对姐姐的愧疚,无论是为了三年前姐姐为她喝下毒药的事,还是为了自己心底那懵懵懂懂、不可言明的感情。她从来不敢承认,康孝荣是一个会令她心动的男人。 # 告别月貌之后,花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已经有几名同住的宫女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看见花容脸色苍白地回来之后,都下意识把声音压低了一点。花容心想:大概她们都以为自己是因为听到少将军与公主订婚的消息后,受的打击太大,才导致脸色僵白吧。 打击?也许真的有一点。在解脱的同时,心口也好像受到沉沉一击。 她已记不清是什么第一次看见康孝荣,也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与姐姐有婚约。 似乎从有记忆以来,身边就总有他的陪伴。他的存在是这样自然而然,就像呼吸的风,当发现他已不在的时候,会觉得心中难过,有些喘不上气。 当慢慢懂事以后,懂得什么是新娘,什么是新郎以后,才觉得有些伤心。为什么注定会成为他新娘的人不是自己呢?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只因为姐姐比自己先出生一点,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而自己只能当他的妹妹……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妹妹…… 以前曾经为此偷偷哭泣,曾经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对自己苛刻。 但是就在三年,奇妙的天意竟让自己突然变成了姐姐,变成了有资格成为他妻子的人。 要不是当时灭门那铺天盖地的悲痛,早已将自己掩埋,也许自己会沉浸在这来得太快的幸福之中。 第一次被他抱入怀中,第一次听他诉说爱语,第一次知道他嘴唇的温度…… 以前只有姐姐才能享受的特权,转眼之间就已来到自己手中。 幸福,真的曾经幸福过。当被他抱入怀中,恍惚得忘记自己本来身份的时候,真的幸福过。但稍纵即逝之间,冷冷的理智又把自己拉回现实。这些幸福都是偷来的,是从姐姐那里偷来的……在他眼中映出的自己,只是姐姐的身影而已……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的真正身份。 难道这就是他对姐姐的爱么? 如果只是程度的爱,如果只是这种轻易就能被自己偷走的爱…… 还不如选择让这段感情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每个人都有应该面对的现实。花容要面对的现实是所剩无几的生命,月貌要面对的现实是失去自我,而康孝荣应该面对的现实,就是他根本就不爱花容——他爱的只是一段幻影。 早点醒来,早点走出过去那似曾相爱的骗局…… 对这场感情纠结中的每一个人,花容、月貌、康孝荣、天宁公主,都是百利无害的。 收回自己的思绪,花容静静地来到自己的床边。 她对同屋的姐妹笑了笑说:「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睡了。」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房间里面安静一点,花容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那些姐妹当她是为了太后赐婚的事而烦恼,又同情又关心地望着她,却不敢多嘴半句。 在这群姐妹之中,花容就像一个大姐头似的,平时大家都唯她是瞻。而当她有烦恼的时候,大家都对她心存畏惧,不敢在她耳边烦她。于是花容的一句话后,房间中便安静下来。 那天花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却彻夜未眠。 她没有因为睡不着而辗转反侧,只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她想她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这未眠的一夜,因为就在这一夜之间,她想通了很多过去想不通的事情,放下了那段从未表白过的感情,也明白了枯草般的自己,根本不应有爱。 同样,那天夜里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太医院朱夏居,康孝荣靠在床头,任由窗户大大敞开,冷风肆意灌入。他希望风再冷一点,再狂一点。冷得可以把他痛得发胀的头脑冻结,狂得可以吹散他心中沉甸甸的一块巨石。 天宁宫,天宁公主根本没有睡觉,而是趴在床上哭了一宿。她的哭声不大,因为已经嘶哑了。她似是想把泪水流干一样,片刻不断地哭泣着。而月貌守在她的门外,时而敲敲门,着急地轻唤「公主……公主……」,时而把自己和公主一样淹没在咸涩的泪水之中。 第299章 例行检查 「啊……」水芙蓉刚起床就打了一个大哈欠,揉揉眼睛。 「这么早就起来了呀?」睡在他对面床的季安妮被他起身的声音吵醒了,眯着眼睛问。 「嗯,今天是特殊的一天,是决定胜负的一天,对我而言意义重大,不早做准备不行。」水芙蓉一边说,一边穿好衣服。从他清晰的吐字之中可以听出,他的确已经醒。 懒虫水芙蓉居然不赖床了,这可是一件稀奇事。 季安妮被他吵醒之后也睡不着了,揉揉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事啊?」 季安妮不记得今天有什么特殊安排呀。再说了,被关在文华院的他俩,就像被拔了毛的小鸟一样,就算长着两只翅膀也飞不出去。 水芙蓉蹦到季安妮床边,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不会吧,你全忘了呀?」 季安妮的脑门被他弹得「嘣」的响了一声,清脆得就像弹棉花似的。 「哎哟……好痛哦……」季安妮眼泪汪汪地捂着脑门上被弹出的一块红印,心想这个水芙蓉下手还真重,还好自己皮糙肉厚不怕痛,要是换了别的娘娘,早就痛得嚎啕大哭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好好想想。」水芙蓉卖关子似的,故意不告诉她。 季安妮狐疑地盯着水芙蓉那奇怪的脸色,心想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刚才脑门上的那一痛,倒是把有些精神不振的季安妮彻底痛醒了。她仔细思索着,特殊的事……特殊的事……到底能有什么特殊的事? 「提醒你一下,今天可是我被皇上宠幸后的第五天……」 「咳咳咳。」水芙蓉还没说完,季安妮就是一阵剧咳。 刚刚那「宠幸」二字,着实把季安妮吓了一跳。还好没有喝水,不然就喷出来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今天要去太医院例行检查是不是?」季安妮一拍脑袋,总算想起了这件「特殊的事」。都怪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季安妮九死一生,差点连命都丢了,不知怎么就忘了水芙蓉和皇上的那个约定,也差点忘了——水芙蓉就快当贵妃了。 当初皇上许诺水芙蓉,只要水芙蓉可以查出身孕,就封她为贵妃娘娘。 只有当了贵妃,才能拥有进入历宫查阅史籍的资格,也才能进一步查案。 对水芙蓉来说,今天的确是改变他命运的一天,决定胜负的一天。如果成功的话,不但可以当上贵妃娘娘,说不定还能以养胎为由,搬出这个快把人给关出病来的文华院呢。 想到光明的未来正在招手,水芙蓉来到窗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连日以来的疲惫和倦意全都驱走,准备以饱满的精神迎接今天的重要时刻。 季安妮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对了,为什么我就不用检查了呢?」 要比次数的话,自己还去了两次呢,但是一次都没有被要求去太医院检查啊,这不是很奇怪吗? 水芙蓉回过头来,「嘻嘻嘻」地奸笑起来。 季安妮被他笑得心中发毛,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怯怯地问道:「怎么了?」 水芙蓉凑到季安妮耳边小声问道:「你还问我,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么?……皇上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事呀?」 「什么事……」季安妮有些疑惑,但又已隐隐猜出水芙蓉暗指的事。 水芙蓉笑得更加奸诈了,戳了戳季安妮红扑扑的脸颊说:「就是夫妻之间该做的事呀。」 这次季安妮总算听懂了,脸红得更加厉害,差点把自己的脸皮给烤熟了。她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不就对了,既然什么都没有做,那当然就不用检查啦。」水芙蓉摊了摊手。 「你不也没做吗……得意什么……」季安妮别过头去,小声嚼舌。 其实每次侍寝之后,都会有太监记录皇上有无与侍寝的娘娘留下龙种。如果皇上说「有」的话,五日之后则需去太医院例行检查;如果皇上说「没有」的话,这道程序就免了。 「不过皇上可真奇怪,和你这样的美人同床共寝,为什么就不会产生一点冲动呢?」水芙蓉盯着季安妮那张红得就快渗血的脸,继续说着会令季安妮更加脸红的话。 「好了好了,你快去把你的头发梳梳吧,简直就是一团乱草……」季安妮生怕水芙蓉继续盘查下去,慌慌张张地把水芙蓉推开了。 水芙蓉一向最注意仪表,一听说自己的头发乱成一团乱草,顿时忘了盘查季安妮,而把全副心思都花在梳妆打扮上了。别看他是一个男人,但从起床到穿衣,再到洗漱和妆扮,这一轮活儿做下来,就算黎明起床,等到他能容光焕发走出门去的时候,多半已经临近正午了。 而且被禁足在文华院的他们还没有丫鬟伺候,什么都只能自己动手,于是效率更慢了。 还好不久之后,心灵手巧的花容来为他俩送粥,也顺便帮水芙蓉把发髻盘好了。 在花容帮水芙蓉梳头的时候,季安妮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花容脸上飞来飞去。 本以为花容只是在人前倔强,但在没人的地方还是会偷偷哭泣,谁料事实并非如此。在花容脸上找不到一点哭过的痕迹,双眼之中也没有留下一点血丝。 这一切都可以证明,花容昨晚绝对没有哭过。 真奇怪……季安妮摸摸下巴,就像福尔摩斯似的思考起来。 难道花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康孝荣与天宁公主的婚事么?还是她真的已经不再流泪,真的已在三年之前,就把这辈子能流的眼泪全都流光了呢? 花容始终是季安妮最猜不透的一个人。 别说是季安妮,宫中也许没人知道花容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吧。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她正扮演着另一个人的角色,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和名字之下。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匆匆流逝,不一会儿就已日上三竿了。 早已整装待发的水芙蓉在门边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还不来呀……怎么还不来呀……他们该不会是忘了吧,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 季安妮看他走来走去,看了一个上午,看得眼睛都快花了。 虽说数水芙蓉到底在房里走了多少圈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但是已经数到三位数的季安妮,实在没有心思再数下去了,不耐烦地喊道:「芙蓉呀,你别着急啊……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的……不来的……」 「谁说不来了,闭上你的乌鸦嘴。」水芙蓉气呼呼地打断季安妮尚未说完的话,就怕季安妮好的不灵坏的灵。要是来接他去太医院的太监真不来了,他就单枪匹马直闯太医院。 「好好好,我不说。」季安妮乖乖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不是不知道水芙蓉那大小姐脾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连老虎屁股都敢咬一口,季安妮可不想被他咬上几口。 「不会不来吧……不会不来吧……」水芙蓉换了一句词,继续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 「唉……」季安妮索性转过头,把目光移到窗外去看蓝天白云去了。 突然,水芙蓉就像忍者似的,一下跳到季安妮的眼前,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问道:「不是君无戏言么?皇上他不会是忘了当初他对我的承诺了吧?……糟了糟了,他只当了四个月皇帝,大概还不知道君无戏言的道理吧,唉……唉……」 「你就别叹息了,君无戏言这四个字连我都知道,皇上不会不知道的。」季安妮今天起床起得太早,现在居然有些困了,嘴巴刚一张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出来。 「你还这么悠闲!我心神不宁地等了整整五天,要是他真的忘了怎么办?」水芙蓉恨不得把季安妮当作皇帝的替代品,一口把她生吞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就放心吧。」季安妮知道皇上也想暗中调查三年之前的几起谜案,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水芙蓉这个同道中人,应该不会忘至九霄云外吧。 正在这时,就听桃园大门外传来一阵人声。听上去,像是有什么访客来了。 「你听,你听。」季安妮激动地拽住水芙蓉的袖口,指了指门外。 水芙蓉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嘴角慢慢绽放出满意的笑容,大笑道:「哈哈,这不是花公公的声音么?太好了,总算把他给盼来了。小昭,你等我的好消息。」 水芙蓉已经等不及花公公来敲门,自己兴致高昂地直接冲了出去。 花公公好像是专门帮皇帝处理妃嫔侍寝方面事务的,以前总是和凤鸾宝车一起出现。所以只要看见花公公,就像看到来接驾的凤鸾宝车一样。 水芙蓉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很快,桃园大门外的人声中就混入了水芙蓉的声音。 水芙蓉猜得不错,花公公果然是来接他前去太医院例行检查的。 季安妮静静地目送水芙蓉离去,心想,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成为贵妃娘娘了。既然升为贵妃,禁足令也该废除了吧?如此想来,难道…… 以后这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住了?季安妮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深刻的问题。 第300章 图观美人 如果没有水芙蓉,以后独自一人生活的日子,其煎熬度可想而知。 水芙蓉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季安妮还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这才发现自己对他恋恋不舍的情怀早已溢满心胸。只要想到以后可能变成自己一人被禁足在这里,立刻就被一股沉重压抑的寂寞感吞噬了。不知从何时起,水芙蓉已经成了季安妮身边不可缺少的朋友。 虽然他又吵又闹,脾气暴躁,还好面子,又臭美,还有男扮女装癖…… 数一数还真是毛病一大堆,不过……季安妮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他的率直,喜欢他的爽朗,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害羞的表情,想着想着,就连他动不动就怒气冲冲的小脾气也变得可爱起来。 季安妮身上藏的秘密,其实水芙蓉知道得比仪珍还多,所以在水芙蓉面前,季安妮说话的时候更无顾忌。如果说仪珍是一个在季安妮落寞时可以从她身上找到安慰的治愈系朋友,那么水芙蓉就是那种可以和季安妮一起到处闯祸,一起受罚的最佳损友。如果说季安妮和仪珍的性格是一刚一柔那样的互补,那么和水芙蓉就是近墨者黑那样的相溶。 虽然一开始,季安妮对那个无理取闹要抢仪珍房间的水芙蓉非常鄙夷,但自从那次镇妖祠变身后他仍不离不弃开始,季安妮对他的好感就呈直线状开始上升。其实喜欢上一个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一件事,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都可以成为美好的契机。 等一下…… 季安妮匆匆打断思路,越想越奇怪,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把水芙蓉当作女人看待了。 不对,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他是男人…… 这四个字就像苍蝇似的围着季安妮的脑袋不停打转。 神啊,这到底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季安妮干脆转过身去,急得用爪子拼命挠墙。 挠了大概半刻钟,季安妮总算冷静下来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喝,一边寻思着应该怎么打发时间。 以前总是季安妮被皇上接出去,被妖狐劫出去,剩水芙蓉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看家,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水芙蓉被太监接走,而季安妮在房间里面独自看家了。 唉,这才过了不到一刻钟,季安妮就已经无聊得开始哈欠连连。 这房间里面唯一可以消遣的东西就是笔墨纸砚,外加一张七弦古琴,这都不是季安妮懂得摆弄的东西。她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把以前水芙蓉打发时间留下来的几张大作翻出来,好好鉴赏了一番。那几张大作有诗有画,厚厚一叠摞在一起,少说也有三十多张吧。 季安妮还没有正式开始鉴画,就被水芙蓉那旺盛的创作力征服了。 这才几天呀?他就有这么多作品问世。也不知是真的喜欢字画,还是真的闲得发慌了。 诗句里面有写什么「残雪似春花」,也有写什么「寒夜生白露」,多半都是一些春花秋月的婉约词句。但水芙蓉不像是一个心思这么细腻的人呀,所以季安妮猜测,那些词句大概都是前人留下的吧,水芙蓉闲着没事,就默写几句出来解闷。 词句内容暂且不论,就论水芙蓉留在纸上的那几行字,还真是隽永秀丽,出尘脱俗。都说字如其人,季安妮虽然不懂书法,但也能一眼看出这些词句全都出自美人之手。 季安妮一边看,一边感慨:看来水芙蓉不是一个光脸蛋好看的花瓶,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难怪入宫之前就早已名扬四海了。 动人的诗画一张一张地从季安妮眼前飘过,真可谓是大饱眼福。 忽然,季安妮的目光停住了,停在一张奇怪的画作上。那画作之所以奇怪,只因为画面上不是绿树红花,而是一个人,一个美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啧啧啧。」季安妮把那张美人图从中间抽了出来,拿在手上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漂亮呀,真是漂亮,不仅漂亮,而且还有些眼熟。 眼熟?季安妮蹙起眉头,用更学术的目光仔细辨别着画上之人。她断定自己绝定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个美人,但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起来了。越是想不出来,胸口就越是堵得难受。 她拿着这张美人图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连走了十来个圈子,硬是没有想出来这美人到底是谁。 正当她想放弃的时候,不经意地一个抬头,竟瞥见前方站着一个和画上一模一样的人。 那一瞬,季安妮还以为自己撞鬼了呢,吓得心脏「扑通」一跳,差点从嘴巴里面蹦出来。 再仔细一看,才辨出前方不是女鬼,而是一面镜子。 镜子上映出的美人,正是季安妮自己。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季安妮的躯壳,昭姬。 季安妮好久没照镜子,都快不认识自己的脸了。虽然她已经穿越到昭姬体内四十余天,但还是没能习惯自己的脸。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镜中映出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久而久之,照镜子的时候不觉得是在照镜子,而像是和昭姬面对面地对视着。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绝对不逊色于任何一部鬼片的气氛。 所以季安妮总是避免目光与镜子相触,以此减少被自己吓到的可能性。 不过……水芙蓉没事画昭姬干什么? 季安妮觉得不可思议,仔仔细细又把镜中的昭姬和水芙蓉的画作比较了几遍。 经过她的再三确认,终于确定下来,水芙蓉画上的美人,的的确确就是昭姬没错。 至于水芙蓉会画昭姬的原因,头脑构造比较简单的季安妮根本没有多想。 只认为,反正水芙蓉被禁足在文华院里,画画时可以参照的对象不多。不拿如花似玉的昭姬当模特,难道去拿外面站着的那两个门神当模特呀? 季安妮看着那张美人图,越看越喜欢,后来干脆把这张图给挂了起来。 正好文华院的房间非常单调,挂上一张美人图正好装饰一下。 等水芙蓉回来之后,自己一定要好好表扬他一番,哈哈。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偷笑。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人声。 水芙蓉刚刚离开,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季安妮把桌上乱七八糟的诗画收拾起来,匆匆跑到门边张望。不看还好,一看可吓了一跳,因为那说话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宫中的话题人物——天宁公主。 像是为了再证实一遍天宁公主的身份似的,门边的两名侍卫此时也正好跪下,高喊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宁公主没有搭理他们,带着宫女月貌径直向季安妮的房间走来。 「天宁……」季安妮的心跳忽然加快,又担心又奇怪,心想天宁公主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呀。她不去太医院里看望康孝荣,也不去积极地准备嫁妆,跑来自己这里探监干什么? 正想着,天宁公主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季安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安,天宁公主就说道:「昭从妃,你能陪我说说话么?」 以前天宁公主说话时总是精神饱满,神采飞扬,但现在这句话却说得又轻又缓,带着一股深深的愁绪和忧伤。 恍惚之间,忽然觉得天宁公主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受过伤,知道痛,才会长大。 不过这种成熟到底是好是坏,季安妮也不知道。 在刚才天宁公主的目光之中流露出忧伤的一瞬间,季安妮真希望她不要成熟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天真烂漫的多好。 「别站着,进来坐吧。」季安妮笑脸相迎,把天宁公主请入房间。 天宁公主身后还跟着贴身宫女月貌,但是月貌没有进屋,她自觉地关上门,留在门外。 天宁公主一进门就发现房间里面气氛不对,好像安静了许多,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水芙蓉不在房间里。天宁公主轻轻地问道:「水从妃不在么?」 「哦,他刚出去了。」季安妮帮天宁公主拉开椅子,把天宁公主扶了过去。 天宁公主乖乖地坐在季安妮安排的位置上,说:「那也好,我只想找你说说话。」 季安妮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温顺的天宁公主,温顺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让季安妮一时之间有些习惯不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正好看见天宁公主的眼睛红得就像兔子一样,没有深想顺口就问道:「公主,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怎么了?」 刚问出口季安妮就后悔了,天宁公主眼睛发红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昨晚哭了整夜。 天宁公主把头微微转开一个角度,似是不想让季安妮看见自己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对不起,公主,我不是故意的,你到底怎么了?」季安妮在天宁公主身旁坐了下来。 天宁公主呆呆地望着脚尖,等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昭从妃,我要嫁人了……」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季安妮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嗯。」 「明明我就要嫁人了,但为什么没人为我高兴呢……」天宁公主放在膝上的两手忽然用力地拧紧了裙子。说话间,她的头慢慢垂了下来,看似就要埋在膝盖上了。 「为什么……没人为我祝福呢?」在天宁公主哽咽声响起的同时,一滴眼泪砸落下来。 第301章 普天同泣 「天宁……」季安妮突然说不出话了,天宁那难过的表情令她也想跟着一起大哭。 是啊,明明就要嫁人了,而且是嫁给心爱的人。公主出嫁,明明应该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普天同泣呢? 天宁抽噎着说:「昨天芳婷也哭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哭丧着脸?孝荣哥是,连你也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都这么讨厌我?……让你们不想看到我幸福……」 说着说着,哭声就又大了起来。 「天宁……」季安妮抚住天宁公主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说,「你误会了。」 听了天宁公主刚才的哭诉,季安妮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自己这里探监了。原来就连她最好的朋友康芳婷也为了婚约的事情潸然泪下,所以她才想来季安妮这里寻求一点安慰。 只可惜,季安妮也说不出什么恭喜之类的话。脑海中天宁公主的泪颜,总是和花容沉默的表情同时浮现,两张脸庞都令她无比心痛,所以她根本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什么祝福的话。 「误会?什么误会?如果我误会了,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呀。」天宁公主就像小孩子似的无理取闹起来。其实,也许这正是她突然造访的目的吧,她想从季安妮的口中听到可以令她重新振作精神的回答,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痛苦的泪水中。 等天宁公主不再吵闹之后,季安妮才慢慢说道:「因为他们都很喜欢你,都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才会担心你的未来。他们不是不关心你,不是讨厌你……而是他们太关心你了,才会难过,才会笑不出来……」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现在的季安妮完全理解康芳婷的感受。 康芳婷和天宁公主认识的时间更长,而且又是康孝荣的妹妹,所以她的立场更加复杂,婚约带给她的冲击和痛苦远远超过季安妮的感受,所以她才会突然哭出来。 「但是,但是我爱他呀……」天宁公主的眼泪疯狂地向外涌出,扑进季安妮的怀里大哭起来,「我爱他,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么?……他凭什么对我冷言冷语?凭什么对我漠不关心?……要怪也不该怪我,应该怪他……他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他?如果他没有让我爱上他的话……我和他,大家,所有人……都不会这么痛苦了……」 「公主……」季安妮的心口也痛了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偏偏要让她这个爱情白痴来扮演理智的安慰者的角色?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跟着公主一起大哭。 天宁公主泪流满面,比昨晚一个人在房间里时还哭得厉害。她趴在季安妮怀中自暴自弃地哭嚷道:「既然他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干脆让我在河边冻死好了……让我死了,不就轻松了么?为什么……为什么……」 「天宁,他之所以救你,不就是因为喜欢你么?其实喜欢也分很多种,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宽容一点,准许他用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来喜欢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呢?」 「我没有,没有……」天宁公主用手背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倔强地辩驳道,「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同意婚约的。昨天我去见过他,他说一切决定权都在我手上。」 康孝荣早已放弃了选择的权利,他把自己当作玩具似的交给天宁公主处理。 如果天宁公主不肯放弃婚约,康孝荣也不会提出拒婚。 季安妮扶住天宁公主的肩膀问:「那你决定下来了么?公主,你已经决定下来了么?」 这个问题很关键,婚约的成立与否,其实就只在于天宁公主的一句话而已。 这时天宁公主直起倒在季安妮怀里的上半身,她擦干眼泪,静静地望着季安妮,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乎是正用沉默酝酿着答案,似乎是在进行最后的思考。 「公主……」季安妮越等越着急,抓住天宁公主手臂的手更加用力。 「我早就已经考虑清楚了。」天宁公主吸了吸鼻子,眨动了一下那双泛红的眼睛说,「只要他不提出退婚,我也绝对不会退婚。就算要放弃,我也希望我是被迫放弃,而不是主动放弃的……昭从妃,我……我……我不能,如果我主动放弃了他,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不是没有下过放弃这段感情的决定,但是天宁公主根本做不到。就算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强自己,但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勉强一百遍都是一样。 天宁公主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让她彻底死心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康孝荣自己提出退婚。但是康孝荣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不会主动退婚,因为他不想花容因此受到牵连。 两人谁也不愿退步,事情就僵持在这里。 只等康孝荣的伤势复原,太后选好黄道吉日,事情就再无逆转的可能了。 身边的人都为他们着急,但他俩却偏偏一个比一个脾气硬,两块臭石头看谁碰得赢谁。 「昭从妃……即使孝荣哥现在不喜欢我,但也许以后有一天,他会突然爱上我……他之所以没有提出拒婚,是不是他也想给我们更多时间,等待我们相爱的那一天到来?」天宁公主总算不哭了。她对季安妮描绘美好愿望的时候,目光之中填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天宁公主之所以不愿取消婚约,除了不愿自己放弃康孝荣之外,还有这个梦境在作祟。 当伤心和悲痛都达到极点的时候,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幻想出美好的一面,寻找一个乐观的答案把自己从绝望的黑暗之中唤醒,以此来减轻自己的伤痛。 「昭从妃,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天宁公主突然抓住季安妮的肩膀,用力摇了起来。 她那执着的目光,急迫的神情,都已清清楚楚地告诉季安妮,她是多么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多么希望可以得到别人的赞同。只要有一个人来赞同她,她就会变得更有信心,更加坚持,更加确定她所憧憬的那个美好的未来,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只对自己渴望的那个答案执着的人是脆弱的,因为当她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后,立刻就会陷入崩溃。 此时的天宁公主就像一个玻璃制成的娃娃,要摧毁她根本不用动一下手指,只用轻轻地说一句话,或者摇一下头,立刻就能让天宁公主顷刻破碎。 明知道天宁公主憧憬的那个未来只是一片虚幻,但季安妮真的不忍心把她从梦里唤醒。 怎么办…… 季安妮被天宁公主紧紧抓住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楚。 「昭从妃……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天宁公主用那已经嘶哑的声音乞求着,双眼之中很快又被泪水填满。 「公主……」季安妮深深地吸了口气,「为什么要问我?你自己不是比我更加清楚么?……他爱不爱你,会不会爱她,有没有可能爱你……你不是应该更加清楚么?」 「我清楚,我很清楚,但是我问的是未来。未来的事,谁也无法断言……未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相信一定有一个未来,是他爱上我的未来……昭从妃,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天宁公主再次把问题丢给了季安妮。 季安妮无法残忍地敲碎她的梦想,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低低地说道:「是的,公主……未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定有一个是他爱上你的未来,但是……也还会有很多不一样的未来……公主,如果他没有爱上你,你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天宁公主慢慢垂下两手,季安妮的问题让她变得更加迷茫,「如果我用一辈子都不能让他爱上我的话,我就真的该认输了,真的该死心了……不过,如果还有来生,还有下辈子,还能遇见他……我还想继续爱他,用多少时间都无所谓……我真的还想继续爱他……」 「公主……」听到这样的答案之后,季安妮还能再说什么呢。 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以劝服公主回心转意了。 就算康孝荣提出拒婚,公主也同意取消婚约,但却不可能消融公主对他的深深爱意。 到时候,公主依然会以非妻眷的身份继续爱他,与其那样,为什么不给公主一个机会呢?让她可以为追求幸福尽到最大的努力。但是…… 想想心有所属的康孝荣,想想郁郁寡欢的花容,忽然觉得天宁公主的爱意真的太专横了。如果最后她可以追求到她所渴望的一切,那还算好。如果她追求一生也没有得偿所愿,那么就连康孝荣和花容一生的幸福,不也全都陪着天宁公主一起葬送了么? 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第302章 情窦初开 接着,天宁公主一边抹泪,一边对季安妮回忆了她第一次与康孝荣见面时的情景。 那还是在天宁公主像明皇子那么大,刚刚进入文华院初学开始学习时的事。 当时康孝荣已是进学的学生了,他以前辈的身份为新生致辞。 与文华院其他学生一身白衣的书生装束不同,当时康孝荣穿了一件箭袖窄领的骑射服,再配上一双高帮皮靴,一出场就成了人群之中最醒目的存在。 多年之后,天宁公主仍然记得当初康孝荣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幕。 那时小小的天宁公主眼中,就只剩下康孝荣一个人的身影,其他人全都看不见了。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天宁公主心中漾起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情愫。 从那时候开始,天宁公主就对那名年轻的武将有了一份纯真的憧憬。 为了接近他,了解他的世界,天宁公主也开始学习骑马和射箭,为可以穿上和他同样的衣服而欢欣雀跃。太后一向非常宠溺天宁公主,即使天宁公主的爱好越来越狂野,她也没有强加制止,而是为天宁公主介绍了另一个有着同样爱好的女孩。 这个女孩便是康芳婷,后来天宁公主才知道她就是康孝荣的妹妹。 她俩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好的朋友,经常相约一起赛马,狩猎。偶尔康孝荣也会参加,那是最让天宁公主开心的事情。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了,忽然有一天,天宁公主听说康孝荣早已与别家女孩订婚的消息。 这个消息令天宁公主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没有把自己的伤心告诉别人,那时候就连康芳婷都不知道她藏在心中的这个小秘密。孤身一人的时候,天宁公主总是又焦躁又伤心,但当再次与康孝荣见面的时候,那些焦躁和伤心全都一扫而空,他俩又像平常一样说笑起来。 那时候康孝荣的婚约就只像一句虚无缥缈的话,而不像一件确实存在的事。 渐渐,天宁公主也忘却了那个婚约的存在。后来,当康孝荣第一次把花容带到赛马场,介绍给天宁公主认识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婚约不是不存在,而是被自己刻意忽略了。 看到康孝荣和花容说笑的样子,天宁公主怒气冲冲地甩鞭离开了。 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康氏兄妹才知道了天宁公主的心事。 那之后,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康孝荣刻意与天宁公主保持距离,康芳婷不敢在天宁公主面前提起花容的名字,而花容则尽量不与天宁公主碰面。 康孝荣与天宁公主的世界,康孝荣与花容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是彻底分开的,没有一点交集。正因为如此,多年以来才一直平静无波。 就在三年前,席家的惨案令花容忽然面对存亡危机。 最终,不愿看到康孝荣痛苦悲伤的天宁公主,救下了花容月貌两姐妹的性命。 那个一向任性妄为的公主,竟会在这种关头,放下情敌之争,做出大义的选择,毫不夸张地说,天宁公主此举已经出乎所有知情人的意料之外。 天宁公主并不奢望这样就能让康孝荣爱上她,也不奢望可以从花容那里得到什么报答。她只是遵从了自己本能的选择,做出了本能的决定。也算是另一种任性吧。 那之后,花容成了天宁公主身边的丫鬟。这时,天宁公主才真正开始了解花容。 越是了解,越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她,心中的落寞更甚了。不过天宁公主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花容,她对花容的一视同仁,令一开始为花容捏了一把汗的康氏兄妹都放下心来。 从这几件事上可以看出,其实天宁公主要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成熟,更加善良。正因为如此,康孝荣和天宁公主的关系若即若离,一直非常暧昧。 天宁公主对康孝荣的体贴,令康孝荣无法狠心地拒绝她,伤害她。 既然无法拒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花容退出。 这个想法一直在花容月貌心中缓慢滋生,而现在太后的赐婚,真正把事情推到了这一步。 季安妮从天宁公主的讲述中,又把这段三角恋的起因经过重新整理了一遍。 在感情问题上追求不到两全其美,总要放弃一方,才能成全另一方。在这种残酷的规则下,天宁公主以她公主的身份,理应立在不败之席上。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痛苦。 如果渴望得到的东西全都轻易到手了,反而会更加分不清,什么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什么是不应该属于自己,但自己却硬抢到手的。 慢慢回忆着那些或喜或悲的往事,天宁公主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再激动地又哭又嚷,而是低头静静凝视着自己的脚尖,用平淡的声音缓慢讲述着。 季安妮只是一个听众,很少插嘴。从天宁公主的话中,她完全可以感受到公主的情绪。听她讲到开心的事情时,季安妮也会露出微笑;听她讲到难过的事情时,季安妮也会皱起眉头。其实天宁公主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空间,一个安静地听她讲话的人。 也许那些往事她并不是讲给季安妮听,而是讲给她自己听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从这段时间的痛苦之中得到一丝解脱。 天宁公主在季安妮的房间里一直待到正午时分,讲完了所有她想讲的话。 正好这时花容也来送膳了,这还是赐婚之后,天宁公主第一次与花容见面。 早在门外与月貌问候过的花容,已经知道天宁公主就在房内,所以她见到公主之后非常平静,就像往常一样给公主问安行礼。然而花容的出现,却着实把天宁公主吓了一跳。 见到花容之后,天宁公主立刻起身向季安妮道别,就像败兵似的匆匆逃跑了。可能是因为天宁公主一直把自己当成夺人所爱的坏人,所以才无颜面对被自己夺走爱人的花容吧。 不过花容似乎毫不在意,一举一动都如往常一样,害季安妮想安慰她都愁找不到机会。 花容为季安妮带来了一点从妃殿的最新消息,说侍卫们已经放弃寻找失踪的艳娘了。现在东西两从妃殿又有了新的管事姑姑,就是以前仁和殿训练刚开始时的于姑姑和杨姑姑。艳娘失踪之后,她俩又被重新调了回来,继续接任以前的职务。 季安妮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希望艳娘离开之后,宫中就能恢复平静。 抬头望望挂在窗口避邪用的八卦图案,心口总是被某种不详的预感沉沉压着。 那种预感似乎正提醒着季安妮,即使艳娘离开了,元融道长预言中的皇宫狐祸并未消除。 说不定,艳娘只是一个起点,真正的狐祸序幕,现在才刚要拉开。 # 花容离开以后,房间中又只剩下季安妮一人。不过这种孤独并未持续太久,不一会儿,水芙蓉就回来了。他这次可风光了,是被那个连公公手把手扶着走进来的。 那慢悠悠的步子,走得倒真有几分当年慈禧太后的风范。 连公公把水芙蓉送到门口之后,又是道喜,又是哈腰,就像真的见了慈禧太后似的。 看到这幅情急,不难猜到,水芙蓉的作战算是成功了。 看来皇上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真的在太医院中安排了可以检出水芙蓉身孕的太医,不然水芙蓉此行就不会如此顺利了。现在第一步既已达成,那么就只等皇上的封妃旨意了。 目送连公公离去之后,水芙蓉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对季安妮道:「小昭,怎么样?这下我可要当贵妃了。」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当女人啊,还是要这里争气才行。」 季安妮戳了一下他的太阳穴,小声地教训道:「你还这么高兴,就真不怕东窗事发啊。」 说着就把水芙蓉拉进房间,生怕他俩的对话被别人听去。 「怕什么,反正有皇上给我撑腰啊。」水芙蓉还是这句老话,早已把皇上当作自己坚不可摧的挡箭牌了。 「那皇上什么时候封你为贵妃呢?」季安妮关心水芙蓉什么搬出去。 「还不知道,不过皇上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了,大概不久之后,就会有圣旨传来了吧。」水芙蓉一边说,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忽然,他的目光向上一瞥,竟看见墙上挂着一副画作。 仔细一看,那画作竟然是他前不久画下的季安妮。 「你,你,你……这,这,这……」水芙蓉一着急,居然结巴起来。一会儿指着季安妮,一会儿又指着墙上的画,手指和眼神在季安妮和墙上来来回回了十多次。 「怎么了?」季安妮无知地问。 不知道水芙蓉在紧张什么,难道他不喜欢把画作在人前展示出来么? 为了增强水芙蓉的自信心,表明自己对水芙蓉才华的欣赏,季安妮大声赞扬道:「芙蓉啊,你真了不起,这么漂亮的画藏起来实在太可惜了,不如就让它挂在墙上吧,以后每天抬起头来就可以欣赏欣赏……」 季安妮话没说完,就见水芙蓉突然发狂似的扑到墙上,恼羞成怒地把画撕了下来。 第303章 毁尸灭迹 「不要,不要。」季安妮急忙赶过去阻拦,但还是慢了半拍。那张美人图已经被水芙蓉撕出一条大大的口子。一条口子还嫌不够,水芙蓉居然把画揉手里,揉成了一个大纸团。 「谁让你乱翻我东西了!」水芙蓉脸涨得通红,向季安妮大吼起来。 季安妮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一时之间也吓蒙了,讷讷说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全都被你看到了,哇啊啊,全都被你看到了。」水芙蓉气愤地把揉成纸团的画扔到墙角,然后抱头扑到床上去闹别扭了。 「芙蓉……」季安妮自知理亏,急忙赶过去劝他。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水芙蓉就像小孩一样在床上滚了起来。而且滚来滚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面。 「芙蓉,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看你的东西了。」季安妮举起右手,希望这样能获得水芙蓉的信任。唉,真要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的东西,就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嘛。自己见他把画卷大模大样地放在书案上,还以为那是人人都能观赏的东西呢。 「你现在保证有什么用?全都被你看到了。」水芙蓉还是不肯原谅季安妮,气呼呼地说。 「那要怎么办?……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呀?」季安妮已经有所觉悟了,就算水芙蓉让她面壁思过,让她负荆请罪,她都在所不辞,只要水芙蓉可以原谅她的粗心大意。 水芙蓉停止滚翻,就像死尸似的,面朝下地趴在床上不动了。 「芙蓉?芙蓉?」季安妮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肩膀,怕他自己把自己捂死在被子里了。 「算了……反正我们能住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水芙蓉小声地嘀咕着。 「你说什么?」季安妮没听清楚。一来水芙蓉的声音很小,二来水芙蓉是把脸埋在被子里面说话的,声音全都被棉花吸收了,季安妮什么也听不不见。 「总而言之。」水芙蓉翻身坐起,肃颜说道,「这次我就暂且原谅你了。」 「真的?」季安妮两眼放光,心想水芙蓉还是挺好说话的嘛。 「如若再犯,决不轻饶。」水芙蓉正经八百地强调。 「决不再犯,决不再犯了。」季安妮又把右手举了起来。 「我……我……」水芙蓉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季安妮那专心凝听的表情后,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越是说不出口就越着急,越是着急脸就越红了。 季安妮还是第一次看见水芙蓉这么有趣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道歉的诚意啊!」水芙蓉可不愿成为被讥笑的对象,刚才的羞涩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一副怒气冲天的表情,向季安妮大吼起来。 「我有,我有啊。」季安妮信誓旦旦地保证着,随即补充道,「不过芙蓉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太有趣了,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暗恋我被拆穿了似的,呵呵。」 「谁暗恋你了!」这次水芙蓉可是真怒了,伸开五指,向季安妮那张怪笑的脸抓去。 「哦?哦?不是么?不是么?」季安妮还真上瘾了,就像猴子似的故意在水芙蓉床边蹦来蹦去,就好像在说「你抓不住我,你抓不住我」一样。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恼羞成怒的水芙蓉突然跳起来,就像饿狼捕食似的向季安妮猛扑而去。 季安妮吓得急忙转身躲避,但还是慢了半拍,身体不知怎么就僵住了,轻而易举地被水芙蓉结结实实地从后面抱住。 虽然季安妮的脑门后面没长眼睛,但根据感觉可以想象出来,现在的水芙蓉和自己,肯定就像澳大利亚的考拉母子一样。水芙蓉紧紧地抱在自己背上,用铁棒撬都撬不开。 刚才情急之下,水芙蓉明明只想制止季安妮在他面前蹦来跳去,没想到季安妮这么好抓,轻而易举就被他张开的双臂牢牢锁住了,现在的季安妮就像案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一样。 明明应该趁机好好教训她一下,但不知怎么回事,抱住季安妮的水芙蓉,就像抱住了一个烧得通红的大铁柱似的,体温节节上升,全身都快被烤焦了。这种痛苦的煎熬,就像身受炮烙之刑一样。不仅如此,就连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些奇怪的生理反应令水芙蓉有些呆滞,为了令自己恢复正常,明明应该松开双臂,放开季安妮,但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抱住季安妮的两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了。 这还是水芙蓉第一次靠季安妮这么静,对方发间的清香扑面而来,令水芙蓉有些陶醉。 「芙蓉……」季安妮似乎也感觉到一点什么,轻轻地问道,「你……你,你到底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女孩子啊?」 这个问题给了水芙蓉当头一棒,一下就把水芙蓉从陶醉状态中打醒过来。他愤愤地推开季安妮,大声嚷道:「无论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反正绝对不会喜欢你就是了。」 被推开后的季安妮总算轻松了,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真奇怪,以前和水芙蓉在一起时,一点也没有他是男人的感觉。但就在刚才,被他抱住的时候,才第一次对他的性别有了清楚的认识。 也许以前是因为总和水芙蓉面对面地说话,在那倾城绝伦的美貌影响之下,下意识忽略了他的性别,无法把他和男人联系在一起。刚才当自己背对他,只能凭借气息感觉他的时候才真正发现,就算长得再像女人,但本质还是男的。 水芙蓉见季安妮将信将疑,又再三强调道:「我画画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意思。美女我见得多了,你那点姿色也不算特别好,我都比你漂亮。别以为迷倒了皇上,全世界的人都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水芙蓉就像跟季安妮吵架似的,叽里呱啦地嚷嚷起来。 季安妮被他打击得胸口微微痛了起来。自己明明也没说什么,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为什么却惹得他好像吃了火药似的对自己一阵狂轰滥炸?真是冤枉呀。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好不好?我承认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动你的东西了,好不好?」季安妮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如果水芙蓉再扫射下去,她就要变成马蜂窝了。 「那你以后再也不许提了。」水芙蓉跳下床去,走到墙角,把揉碎的纸团又捡了起来。 季安妮盯着水芙蓉的一举一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水芙蓉点燃烛火,把纸团扔进灯罩里面。几秒钟之后,纸团便化为一团灰烬了。 「你也不用做得这么绝吧……」季安妮小声地咕哝着。那画上画的毕竟还是自己,看到自己的画像被水芙蓉毁尸灭迹之后,季安妮就像被狠狠抽了一个嘴巴似的,又憋屈又难受。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就让我们的记忆都像这团黑烟一样彻底消失吧。」水芙蓉一边说,一边鼓起腮帮,狠狠地朝灯罩上面飘出来的黑烟吹了起来。 直到把那些黑烟全都吹散以后,他才心满意足地露出笑脸。 季安妮可笑不出来,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仔细想想,画是水芙蓉画的,怎么处置当然是水芙蓉说了算。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是未经允许就偷偷看了他的画的自己不对。 不过,在这件事上,水芙蓉的的反应可真奇怪…… # 傍晚的时候,水芙蓉望穿秋水的传旨太监终于来了。 为首的还是那名花公公,他身后跟着三名年轻的小太监,大概是来帮水芙蓉搬行李的。 连公公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妃水芙蓉聪慧贤德,深得朕心,又身怀龙子,现封为水贵妃,即刻起可移居西宫殿。钦赐谢恩。」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水芙蓉开心地接过圣旨。 陪水芙蓉一起听旨的季安妮在听到「西宫殿」这三个字后,微微愣了一下。 西宫殿是宝贵妃的旧居,自从宝贵妃去世以后,那里便空了下来。 季安妮早就知道水芙蓉怀孕以后会被封为贵妃,而贵妃的东西南北四宫之中,又只有西宫殿一间空无人住。明明早该知道水芙蓉会移居那里,明明早该知道…… 为何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依然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过? 就好像宝贵妃留在宫中的最后一点回忆,都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这样抹去了似的…… 有点说不出的心痛。 再看水芙蓉,完全没有一点顾虑。不管那里是谁住过的地方,也不管那里有没有幽灵呀,妖怪呀什么的徘徊不去。反正只要可以当上贵妃,就算刀山火海也敢闯上一闯。 「公公,那太后的禁足令怎么办啊?」水芙蓉没有从圣旨上听到一点关于禁足令的消息。 花公公替太后做主道:「娘娘,皇上既已把你封为贵妃,那禁足令当然已经作废了。」 水芙蓉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迫不及待地又问:「公公,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西宫殿呢?」 花公公道:「全凭娘娘做主。不过西宫殿尚在清扫中,大概要明早才能迎娘娘贵入。」 第304章 君请珍重 「那好,那就明早吧。」水芙蓉也不怕多等一晚。 「那请娘娘今晚好好休息,奴才明早再来接娘娘去西宫殿?」花公公满脸堆笑地问。 「也好。不过不要太早了,我怕到时候我起不来。」自从来了文华院桃园以后,水芙蓉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每天无所事事的,睡觉总是睡到自然醒。有时候就算已经自然醒了还不愿起床,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赖上一赖,直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花公公笑呵呵的,一连鞠了三个躬,这才带着小太监们离开了。 他们一走,水芙蓉回到房里又把圣旨展开,反反复复地看了几次,好像生怕有错似的。他越看越高兴,最后兴之所致,居然学着花公公的样子,得意洋洋地又把圣旨宣读了一遍。 「好了,芙蓉,你就别开心了。」季安妮可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男扮女装入宫本就已经犯下滔天大罪,就算皇上不追究,如果以后事情传到太后耳里,肯定也会惹来一场血雨腥风。而现在,他不仅要男扮女装,更要假扮一个孕妇。这个任务更具挑战性,一不小心穿帮了,就算她爹是个大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是要受罚的呀。 「嘻嘻,小昭,你是不是吃醋了?」水芙蓉用圣旨的轴柄戳了戳季安妮胀鼓鼓的腮帮。 那轴柄是用牛角做的,非常坚硬,加之水芙蓉下手一向不太注意轻重,把季安妮的脸颊戳得一阵轻痛。 「好了,别闹了。」季安妮气呼呼地推开他,转身关好了门,神情严肃地盯着水芙蓉。 水芙蓉就像孙悟空玩金箍棒似的,把那圣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弄。脸上的表情美滋滋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道圣旨很可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芙蓉,芙蓉……」季安妮一连喊了两声,想叫他住手,但他就是没有听见,又使出一招乾坤大回旋。指尖轻轻一拨,动作就像转笔似的,那圣旨便乖乖在他指尖转了五六圈。 看她指尖动作这么灵活,不知道以前是不是经常用降龙十八式转笔玩? 不对啊,这个时代的笔都是毛笔啊,要是转来转去的,不是墨点满天飞么?季安妮想着想着,思绪就飞到九天之外去了,忘记应该提醒一下水芙蓉成为贵妃后的注意事项。 水芙蓉见季安妮发呆,就又用圣旨轴柄戳了她一下,问道:「怎么了?别总是板着脸嘛,你就这么不想看到皇上封我为妃啊?平时看你好像也不太喜欢那个呆头呆脑的笨蛋皇帝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对他恋恋不舍啊?放心好了,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 敢叫龙莫寒笨蛋皇帝的人,水芙蓉大概是宫中古往今来的第一个。 季安妮心烦地推开兴奋得就差没唱歌的水芙蓉,郁郁不乐地说道:「我倒不关心他封谁为贵妃,我只是担心你……怕,怕……怕你被他利用了……」 其实季安妮心中一直都惴惴不安,总觉得皇上是故意把水芙蓉往泥潭里拉。 「哈哈。」水芙蓉叉腰大笑起来,非常嚣张地说,「我这么聪明的人,会被他利用么?」 「你小心乐极生悲,祸从天降,聪明反被聪明误,皇上他绝对不是一个笨蛋。」 「好好好,你的相公聪明绝顶,冠绝天下,是人中之龙,天神转世好不好?」 水芙蓉把季安妮的警告当成耳边风,还以为季安妮是在庇护心爱之人呢。 「芙蓉,你好好听我说。这个宫里妖孽横行,以后你的一举一动不仅有人盯着,说不定还有什么妖怪也都盯着呢……」季安妮神情严肃,目光恐怖,模样煞是吓人。 水芙蓉顿时有种被泼了一头冷水的感觉,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心里去了。季安妮不提,他都快忘了,这个皇宫里面还潜伏着不少妖怪,就算他不怕坏「人」,也怕坏「妖」啊…… 「那怎么办?不如……不如……」水芙蓉仰头四望,忽然望见了挂在窗口的避邪八卦,「不如我把这个八卦取下来,带过去好不好?」 见水芙蓉都被吓得结巴了,季安妮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单纯觉得水芙蓉那双就像小老鼠一样滴溜溜转的眼睛非常可爱。 「笑什么?你存心吓我呀?」水芙蓉把声音扬高了几度。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当初我被封为皇妃,搬入偏右院的时候,天宁公主带了云真来为偏右院驱魔。我想这大概是宫中的仪式吧,你就放心好了,去了西宫殿以后,一定有人来帮你除魔的。到时候西宫殿的避邪八卦,大概比这里多上几十倍也说不定。」季安妮猜测。 「真的么?」水芙蓉将信将疑。 「怕了么?」季安妮扬了扬眉,问道,「你不是不怕妖怪么?当初在镇妖祠的时候,你不是还扶着突然变身的我,去闲宫找玉贵妃么?」 「那是因为……因为……因为变身的人是你嘛……」 要是换了别人,突然变成一只双眼放光的妖怪,水芙蓉早就落荒而逃了。 他不敢保证自己不怕妖怪,但却可以保证自己不怕季安妮。正因为在他面前变身的人是季安妮,不是别人,所以他才勇敢了一回。当时的情况,他总不能扔下季安妮,自己逃跑吧? 「那倒也是。」季安妮没有多想,认同了水芙蓉的回答。如果当初变身的人换成水芙蓉,自己应该也不会不道义地丢下他自己跑吧。 # 水芙蓉在桃园的最后一晚,陪季安妮聊天聊了一个晚上。一直聊到两人的喉咙都发干了,才慢慢停下来。这段时间虽短,却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禁足也算牢狱的一种,但是在这里,根本没有受折磨的感觉。 对方的存在,帮彼此解除了行动不便的苦闷。 今晚之后,水芙蓉自由了,但季安妮却仍然被关在这里。 其实水芙蓉接到圣旨时的那种喜悦,有一部分是强装的。因为不愿谈及分离,所以才努力让气氛和平常一样。 水芙蓉今天笑得嘴角都酸了,从来不知道,原来笑还能笑得这么累,就好像一件体力活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水芙蓉早早地起了床。 季安妮还在熟睡,他没有唤醒她,只是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 以后,大概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吧…… 这样想着,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酸酸楚楚的感觉。 昨晚聊天聊到很晚,季安妮大概没有睡好,他不忍心把季安妮唤醒,尽量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下衣装。 等他准备就绪以后,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了大概一刻钟,花公公就依约来了。 听见花公公的声音之后,水芙蓉自发地抱着行李跑了出去,不给对方唤门的机会,怕那会把季安妮从美梦之中吵醒。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在季安妮的床边留下一张简短的纸条,上面写着:「日有阴晴,人有聚散。此时暂别,彼时重欢。君请珍重,勿思勿念。」 当季安妮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揉揉眼睛,把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总算明白:水芙蓉已经走了? 就像被雷劈了一下似的,她猛一扭头,向对面水芙蓉的床位看去。那里已是人去床空,被子叠得好好的,床单也拉得平平展展,就好像从来没人在上面睡过一样。 那一瞬,季安妮才真的感到深深的不舍和留恋。 只要想到以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可能很难再见到他了,心中一下就变得空荡荡的,就好像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突然被人取走了似的。 不过仔细想想,即使分别,大家不都在一个皇宫中么?只要太后好心取消了自己的禁足令,自己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在宫里到处串门了。只不过……唉…… 太后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啊? 季安妮悲观地想,太后大概早就把她抛至九霄云外了吧?如果天宁公主和康孝荣的婚期真的定了下来,一心操办天宁公主婚事的太后,哪有闲心过问自己呢? 就连艳娘失踪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好像禁军都不敢惊动太后,自行处理了。 那么自己这个被关在遗忘角落的小小从妃……难道就只剩下孤苦终老的命运了? 水芙蓉一走,季安妮立刻陷入情绪低潮中。 各种悲观的思想就像洪水泛滥,很快就让她感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只有等到中午花容送来午膳的时候,她才能说上几句话。 花容离开之后,她就对着窗外发呆。 窗外是一个宽广的草场,好像是用来赛马或者打马球的。没有比赛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无聊啊,无聊啊…… 正当季安妮打算关上窗户睡午觉的时候,她脑袋一亮,突然想起几日之前,明皇子曾经和庄晓梦、长孙明日一起从这个窗户翻进来过。 既然那三个小鬼都可以翻进来,那么自己这个运动健将,当然也应该翻得出去! 这么一想,季安妮把上半身从窗口探了出去,仔细查看了一下窗外的地势。 第305章 重见天日 窗外是一个斜坡,斜坡下面是一片草坪,要翻出去简直易如反掌。 季安妮的胸口怦怦直跳,窗下的青青草坪在微风吹拂下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就像正在对她发出邀请一样。面对窗外这无限诱惑,意志薄弱的季安妮早就经不住考验了,把大半截身子都探了出去。只要再把两只脚都跨出窗口,她整个人就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自己真的翻出去了,是不是又犯了一条不守规矩的罪名呀? 但是…… 季安妮抬头望望头顶的湛湛蓝天,远处的青青草坪,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突然发现笼门打开了似的,如果不振动翅膀高飞的话,怎么对得起上天网开一面的恩赐呢? 反正文华院里本就人口稀疏,窗外草场更是杳无人迹,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一边这样自我催眠着,季安妮的右腿慢慢从窗口抬了出去。 等她两只脚都拿出窗外,只要向前轻轻一跳,就能跃窗而出的时候,她闭上眼睛,认真地发誓道:我发誓……我发誓真的只是去外面坐坐而已,绝对不会跑太远,也绝对不会惹乱子。老天呀,你一定要保佑我不被任何人看见。阿门。 说完还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宛如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好!蓝天,白云,我来了!」季安妮猛地一下睁开双眼,提了一口气,纵身向外一跳。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斜坡上。 斜坡上绿油油的小草刚刚没上她的脚踝,痒酥酥的,舒服极了。在碧草蓝天的怀抱中,季安妮就像被关了大半辈子的囚犯终于重见天日似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户外的清新空气。 时间还没有正午,所以阳光并不毒辣。温暖的光线照在身上就像挠痒似的,美妙极了。 季安妮第一次「越狱」,不敢逃得太远,她没有跑下草场,只悠闲地在斜坡上坐了下来。 她望着前方无垠碧绿,愉快地哼着小曲。虽然眼前看到的景色,和刚才她在房间里面透过窗户看到的景色相差不大,但她的心境却与先前在房间里时大不相同。在房间里时,是用囚犯的目光看着这片青草地;而现在,则是用自由人的目光望着广阔的自然。 「唔,好舒服啊。」季安妮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身子向后一仰,悠闲地躺在斜坡上。 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她半眯着眼睛,从眼缝之中似乎还能看见阳光金色的光斑闪闪发亮。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因为水芙蓉离开而顿感寂寞的心,这时也得到了充足的补偿。 季安妮美滋滋地想着:这下可好了,以后阳光明媚的时候,自己就可以爬出来晒太阳。 微风拂来,身旁的小草们又发出一阵「沙啦沙啦」的响声,就像一曲动听的音乐。 正在季安妮享受这大好自然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笃笃笃」的几声敲门声。 「糟了!」季安妮就像被雷电击中似的,全身汗毛都吓得立了起来。 只见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向窗口冲去。 还好她从小就是运动健将,体育成绩从来都是班中之冠,只用了眨眼不到的时间,就从外面斜坡顺利地爬回了房间内。跳下窗台之后,她还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关上了窗户。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和唤门声的二重奏。 「小昭?小昭?」这是仪珍的声音。 「等等,等等,我马上就来了。」季安妮怕了拍身上的草屑,手忙脚乱地跑去开门。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门开后,仪珍狐疑地盯着季安妮仔细打量起来。 「没有没有,我刚才……刚才……对了,刚才在整理房间……」季安妮呵呵笑着。 「是么?」仪珍好像不太相信,但也没有多问。 「别站在门外,快进来吧。」季安妮好客地把仪珍迎入房间,「对了,仪珍你怎么来了?」 「我也好久没来看你了,你的伤口好了么?还疼么?」仪珍一边说,一边在季安妮的肩膀上检查起来。 季安妮这才发现仪珍胳膊上还挽着一个小药箱,大概是来帮自己换药的。 「早就好了。」季安妮活动了一下肩膀,向仪珍展示她的康复成果。 说真的,她早就忘记自己肩膀受过伤的事了。不要说肩膀上在镇妖祠受的伤,就连前几日在宫外树林洞穴中的那些伤口,也全都复原如初。 伤口不但不痛不痒,而且就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一道。连季安妮都不禁惊叹,昭姬身体的复原能力,实在高速得不像人类——不过她本来也就不是人类。 「我还是再帮你上一次药吧。」仪珍把季安妮扶到床边坐下,打开了药箱。 季安妮见她一片心意,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就乖乖地同意了。 伤口在肩膀上,要上药就必须把上衣解开,露出肩膀。正在仪珍帮季安妮解衣服的时候,仪珍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盯着季安妮肩膀上的一处发呆。 「怎么了?」季安妮见仪珍神色不对,转过头去,担心地问道。 只见仪珍用两根指头,从季安妮的衣领上取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因为视角关系,季安妮看不清楚仪珍取下的是什么,但当仪珍把那个东西拿到她眼前的时候,她才被吓出了一头冷汗。因为仪珍捏在手里的,是一根碧油油的青草。 在季安妮这个光秃秃没有一点绿色的房间里,不可能钻出这么新鲜的小草。 季安妮害怕仪珍怀疑,急忙解释道:「哈哈,这……这,这大概是门外的小草吧。」 恰巧门外也是一片小花园,里面种了很多绿色植物和各色鲜花。 如果换作水芙蓉,或者天宁公主那种大咧咧的人,也许就被季安妮瞒过去了,但仪珍是个心细的人,盯着指尖的青草看了半天,嘟哝道:「不对……外面花园的草不是这样的……」 接着,仪珍又在季安妮的衣服上找了找,又找出几根同样的草屑。 这些草屑不仅品种奇怪,就连出现的位置也很奇怪。 一般草屑不都应该粘在裙边上么?但这些草屑却都贴在季安妮的后背和肩头。 只有平展展地躺在草坪上,才有可能把草屑粘到后背上…… 而外面的小花园里虽然有花有草,但却没有让季安妮躺下的空间。 所以这些草屑不可能是从门外粘来的,那么…… 想着想着,仪珍抬起了头,目光在房间里面扫视一圈之后,最终停在了窗户上。 还好季安妮很有先见之明地把窗户关上了,看不见窗外草坪的仪珍,并未马上猜透真相。 「好了,仪珍,你不是来给我上药的么?」季安妮急忙用身体挡住仪珍的视线,生怕仪珍发现了窗外的秘密。其实并非她信不过仪珍,而是害怕仪珍知道以后,会像她妈一样在她耳边啰嗦一通,不停地数落教训她的不是。季安妮什么都不怕,但就怕别人在她耳边啰嗦。 季安妮惊慌的反应,更是加深了仪珍对窗户的怀疑。只见她放下药箱,突然起身,笔直地向窗口冲去。伸手一推,窗户应声而来,窗外碧绿的草地便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仪珍眼前。 真相昭然,季安妮也知道瞒不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仪珍盯着草坪看了几秒种,真正确认窗外的小草和季安妮身上的草屑是一个品种之后,才气呼呼地转过头来,严肃地问道:「小昭,你是不是从这里跳出去了?」 「嘘嘘。」季安妮跑上前去,把仪珍从窗口拽回床边,解释道,「好吧,仪珍,我不瞒你,我刚才的确从这里溜出去了,不过我保证,我绝对没有逃跑的打算,我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想出去透透气,这房间里面实在太闷了,水芙蓉今天也搬走了,唉……」 说到水芙蓉的离去,季安妮忍不住又换上了一副寂寞伤心的表情。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这么乱来。你知不知道,万一被人看见了,说不定……说不定太后就再也不放你离开文华院了。」仪珍把后果说得很严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吓住季安妮。 「你放心吧,我保证我会很小心的。」季安妮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你还想溜出去?」仪珍一下就听出季安妮的弦外之音。 「我……我……我没说我还想溜出去……」季安妮刚才一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被仪珍揪住小辫子后,现在再想改口,听上去也只不过是敷衍之词而已。 「那你向我保证。」仪珍不放心,一定要季安妮给她一个承诺。 「先不说这个了好不好。」季安妮迅速转移话题,把仪珍的注意力移向别处,「哎哟哟,我的伤口又痛起来了,仪珍,你还是先帮我上药吧。」 这演技实在也太差了点,看得仪珍直撇嘴。 「你呀……」虽有不满,但仪珍还是宠溺地拍了季安妮的手背一下,没有再追逼她做出保证,而是重新拿起药箱,帮季安妮上起药来。 当季安妮露出肩膀以后,仪珍在她的肩上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伤口的位置。 看来季安妮没有说谎,她的伤口的确是早就好了。 看到季安妮恢复得这么快,仪珍微微有些吃惊地说:「小昭,你可真是一个奇人……」 肩膀上的伤口可是剑伤,劈得都快见骨头了,但季安妮却只用了短短十天时间,就恢复得连伤口都快找不到了。除了用「奇人」两个字,还真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了。 第306章 命中注定 「小昭,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从妃殿啊……」仪珍一边为季安妮上药,一边轻叹,「现在就连水从妃都自由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从妃殿呢?」 季安妮离开之后,她一个人在从妃殿中非常寂寞。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去御膳房帮忙做菜,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最近宫中的妖怪传说非常盛兴,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流传,形形色色的妖怪群魔乱舞,真真假假难以辨识。也许只是杯弓蛇影吧,大家都被妖怪吓怕了,所以神经才变得紧张起来,无论看到什么都疑神疑鬼的,以为是妖怪作祟。 「小昭,说真的,我都有些怕了,不知道这皇宫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妖怪……」仪珍对鬼神之事有些忌讳,当初光是听说自己住的房间死过人就吓得脸色发白了,现在宫中妖言四起,她大概早已担心得夜不能寐了吧。看她那黑黑的眼眶,就知道她已经很多天没睡好了。 季安妮安慰她道:「别担心,其实妖怪也不会乱害人的嘛。不是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只要问心无愧,就不用害怕什么妖魔鬼怪找上门的。」 「话是如此……」仪珍依旧愁眉不展,神情疲惫。宫中能和她谈话的朋友很少,现在她和季安妮见面不易,无人述说,什么烦恼都压在自己心中,越压越沉,都快把她压垮了。 「对了,仪珍,听说艳娘失踪了是不是?」季安妮非常关心艳娘的行踪,总觉得艳娘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雪岚,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宫来找自己。窗户上的那个避邪八卦,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艳娘这只厉害的狐妖。 说起艳娘,仪珍的眉间蹙得更紧了,「是失踪了,消失得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艳娘一个大活人消失得连渣都不剩,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但是知道艳娘本体的季安妮却早有心理准备,思忖着,这下艳娘很难再以艳娘的身份回宫,说不定只能以狐狸的形态,从城墙把守松懈的地方窜进来了吧。 仪珍害怕地又说:「小昭,现在从妃殿的人都说,艳娘是被狐妖娘娘吃了……」 「吃了?!」季安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心想到底是谁造谣,也真太耸人听闻了吧。 仪珍还以为季安妮的惊慌是因为害怕呢,于是又说道:「大家都说,镇妖祠的妖狐娘娘已经惊醒了,她的亡魂正在宫中四处游窜。如果她肚子饿了,就会张嘴食人,艳娘就是她吃的第一个人……」 仪珍说得煞有介事,就好像亲眼看到狐妖娘娘把艳娘吃了似的。 季安妮摆摆手道:「仪珍啊,这些都是谣传,专门扰乱人心的,你千万不要听信。」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但是小昭你说,艳娘一个大活人,她是怎么消失的呢?」 「这……」季安妮被问倒了。 「总之,艳娘的失踪一定是和镇妖祠的封印有关。」仪珍态度坚决地断定道。 这点倒是没错,季安妮没有反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小昭……都说妖怪喜欢在阴气重的地方出没,从妃殿里死过人,我真的好害怕呀……」 「放心吧,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季安妮拍了拍仪珍的手背。 她俩说着说着,药就已经上好了。季安妮自己把衣领拉好,仪珍目光发直地望着前方,自言自语般道:「不过要说阴气重,西宫殿大概才是最重的……」 东从妃殿的命案发生在三年前,要真有什么冤魂早就投胎转世了。但是西宫殿…… 这一月之中就已死了两个人了。一个是小瑶,一个是宝贵妃。没有主人的西宫殿,短短数日之后,就变成一个枯枝满地,鸟羽凌乱的荒园了,阴森恐怖得恍若就是第二个镇妖祠。 「小昭,水从妃好像是被皇上封为贵妃,搬去西宫殿了吧?」 「是啊,今早刚走。」谈起这事,季安妮还有点寂寞呢。 「西宫殿……」仪珍低吟着这三个字,目光越发深邃起来,似是陷入什么深想之中。 「怎么了?」仪珍疑惑地偏头望着她。 「不,没什么,只不过忽然想起了我娘交代过的一些话……」仪珍幽幽说道,「她说我命中注定与『西』相冲,不能住偏西的房间,也不能接近任何与『西』有关的东西。」 季安妮还记得,仪珍刚刚入宫的时候,就是以此为由,拒绝与水芙蓉换房,才惹来水芙蓉的抱负的。在季安妮看来,那「与西相冲」只是一句迷信的预言,但是在仪珍看来,那却是人生的警言,抉择的关键,她把这四个字奉为神谕似的恪守着,不敢有丝毫违背。 季安妮安慰她道:「仪珍,这些事情,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也不要太当真。」 仪珍摇了摇头,轻轻道:「我只是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水从妃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 仪珍和水芙蓉之间本就闹出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虽然水芙蓉已经写信道歉了,但那封致歉信却被仪珍毁了。这事季安妮从来不敢在仪珍面前提起,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季安妮心中清楚,从仪珍毁信的举动上看,仪珍根本没有原谅水芙蓉。 不过季安妮不怪仪珍,因为水芙蓉当初抢房抢宫女的做法确实非常过分,只想用一封敷衍的信就和仪珍冰释前嫌,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季安妮一直希望水芙蓉可以诚心实意地向仪珍道歉,到时候,贤淑明理的仪珍,一定会原谅他吧。 但现在,水芙蓉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会令对水芙蓉成见难除的仪珍往坏处想。 水芙蓉刚刚被封为贵妃,又移去了西宫殿,这便让仪珍更感不安。总觉得冥冥之中,命运总是不停地向她暗示着——水芙蓉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一场灾劫。 季安妮见仪珍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安慰道:「仪珍,你也想的太多了。以前宝贵妃不也住在西宫殿么?宝娘娘总不会也是你的克星吧?怎么说,宝娘娘也该是你的贵人吧?所以说啦,那些什么命中注定的话,不过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而已,你也不用太当真。其实水芙蓉他人还不错,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我再好好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怎么样?」 「不不……千万不要……」仪珍连连摆手,她一看到水芙蓉连话都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 三天前,仪珍来文华院探望季安妮,但季安妮却被皇上接去探望生病的明皇子了。没见到季安妮的仪珍本想离开,但却被不甘寂寞的水芙蓉拉着问了一堆天宁公主的事情。 仪珍应付得暗自苦叫,恨不得像蝶儿那样变成哑巴,这样水芙蓉就不会拉着她问长问短了。从那个时候起,仪珍就知道,她绝不可能和水芙蓉成为朋友。 仪珍把目光移到季安妮脸上,微微一笑道:「小昭,我只要你一个朋友就够了……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仪珍早已把季安妮当成了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只要能有季安妮当朋友,就算让她放弃和其他所有人说话的机会,她都愿意。 季安妮虽然感谢仪珍的厚爱,但却隐隐觉得,仪珍对自己的执着,似乎并非一个好现象。 「对了,仪珍,你来桃园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初学讲堂?」如果季安妮没记错的话,初学讲堂是来桃园的必经之路,就算没有直接穿过讲堂,也应该能听见讲堂里的读书声。 仪珍点点头道:「经过了,怎么了?」 「今天讲堂照常开课了吧?」季安妮担心地问。 见仪珍又点了点头,季安妮这才放下心来,说道:「这就好,只要讲堂照常开课,就说明明皇子没有缺席,健健康康地在上课。」 听到这话之后,仪珍有些为难地说道:「小昭……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可不要担心。」 「怎么了?」仪珍那郑重其事的表情把季安妮吓了一跳。 「据我所知,明皇子的厌食症好像还没治好,最近御膳房专门为他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很多菜肴,但大多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仪珍忧心忡忡地说。 季安妮惊讶地高声问道:「难道他这几天什么都没吃么?」 仪珍道:「吃是吃了,不过吃得很少,安贵妃也很着急,但是她不想惊动皇上,就命令御膳房一定要做出符合明皇子口味的菜肴。但愁就愁在,无论做什么,明皇子都不怎么动筷,大师傅最近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仪珍和御膳房的大师傅是老乡,平时闲暇的时候,她也经常去御膳房帮忙,所以才知道了这些本应被保密的消息。这几天送去给明皇子的饭菜中,其实有好些都是仪珍的手艺,但明皇子依然吃得很少。为此,仪珍也很着急。她今天来此探望季安妮,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向季安妮打听一下,明皇子到底喜欢吃什么。 「小昭,你是明皇子的母妃,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明皇子到底爱吃什么呀?」仪珍的双眉蹙得都挤在一起了。 季安妮寻思起来,明皇子到底怎么了?他到底想吃什么呢?自己也是一个冒牌母妃,不知道这个宝贝儿子的口味呀…… 想着想着,忽然脑中一亮,记起以前明皇子说过,就喜欢吃自己做的酥饼。 「仪珍……你会做酥饼么?」季安妮猛一下抓过仪珍的手问。 第307章 越狱行动 「酥饼?」仪珍愣了一下。 「就是那种金黄色,圆圆的,一层一层的,又酥又脆的那种点心。」季安妮见仪珍的表情十分迷茫,还以为她不知道酥饼是什么呢,于是急忙向她解释起来。 「原来明皇子喜欢吃酥饼么?」仪珍喃喃自语。仔细一想,御膳房好像的确还没有帮明皇子做过酥饼呢,这会成为治疗明皇子厌食的一剂奇药么? 「仪珍,你为明皇子做几个酥饼试试,说不定他一下子就食欲高涨了呢?」季安妮建议。 「好吧,我试试吧……」仪珍答应下来。 季安妮仍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道:「仪珍,不如你教我做酥饼吧?……我以前答应过明皇子,要亲手做酥饼给他吃。」 「但是材料搬不过来呀……」仪珍为难起来。如果季安妮能去御膳房倒是方便,但问题是现在季安妮根本不能离开文华院,就更别说要去御膳房了。 季安妮倒是早就有了主意,但就怕仪珍不答应,「仪珍……求你一件事行么?」 仪珍偏了偏头,问道:「什么事?」 季安妮心有愧疚地笑了一下,附在仪珍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仪珍听后脸色大变,不停摇头,直道:「不行不行,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要受罚的。」 季安妮捂住仪珍的嘴,压低声音道:「没关系,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呢?」 「可是……」仪珍胆子小,行动一向中规中矩,不敢有任何过失。 「仪珍,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就当是为了明皇子,你也不想看他一天一天瘦下去吧?」 「那不如先去请示一下皇上吧?」仪珍建议道。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季安妮立即反对起来。从明皇子的话中可以听出,昭姬应该是非常擅长做酥饼的,但如果让皇上知道自己是个做酥饼的门外汉,必须要靠仪珍指导才能做出酥饼的话,一定会感到非常吃惊吧,吃惊之余还会怀疑。 到时候,只怕自己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所以,做酥饼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必须秘密行动。 仪珍依旧还是不敢,在季安妮长达半个时辰的再三劝说之下,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下了头。接着,仪珍离开文华院,偷偷帮季安妮找来了一套宫女的衣服。她把这件衣服藏在药箱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给了文华院的季安妮。 换上宫女服,挽上宫女髻的季安妮,从窗户翻了出去。季安妮穿过草场,与仪珍在桃园之外会合,接着两人又装作主仆的样子,一起离开了文华院。所幸文华院中行人不多,她俩一路走去,一个人都没有遇上。出了文华院后,两人便径直去了御膳房。 仪珍在宫中朋友很少,地位也不突出,所以大家都不太留意她的存在。即使在路上碰见几队巡逻的侍卫和过往的太监,也没人注意看仪珍身边的小宫女到底是谁。 就这样,仪珍和季安妮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仪珍的熟人可就多了,身旁不停传来向仪珍问候的声音,仪珍也都一一向他们回礼。不过好在仪珍平时来御膳房时,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未带过宫女,所以御膳房的小太监们,也都没有见过伺候仪珍的宫女长什么样子,面生的季安妮并未引起他们的怀疑。 当仪珍带着季安妮顺利来到她们的目的地,面点房的时候,仪珍早就吓出一身冷汗。 在进面点房之前,仪珍吩咐小太监说,她暂时要借用一下面点房,让其他人不要进去打扰。小太监什么也未多想,笑呵呵地答应了,说苏从妃尽管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照理说,御膳房这种地方,应该特别提防有人投毒,餐点制成的每一道工序,都应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才行。但仪珍与御膳房的下人彼此熟识,大家也都相信仪珍的为人,所以根本没人怀疑她会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呼……太好了,还好没人发现……」仪珍关上门,惊魂甫定地抚着胸口。 「我就说没事的吧,呵呵。」季安妮见愿望达成,得意地笑了起来。 「小昭,我只帮你这一次,以后你可再也不要偷跑出来了。」仪珍担心地提醒道。 「好了好了,我们快点开始吧。」季安妮不想听她唠叨,挽起衣袖,准备投入工作了。 「但是做好酥饼以后,我们怎么给明皇子送去啊?又不能说是你做的……」仪珍苦恼着皱起眉头。如果说酥饼是季安妮亲手做的,季安妮越狱的事,不就穿帮了么? 「这倒是……」季安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才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小昭,原来你什么都没想好啊?我还以为你早有主意了呢。」仪珍略有不满地撇了撇嘴,她冒着生命危险帮季安妮逃出文华院,但对方却根本没有完善的计划,真是有些心寒。 「那就说是你做的吧。」季安妮脱口而出。 反正只要今天能学会酥饼的做法,以后有的是机会为明皇子亲手制作。怕就怕自己对酥饼一窍不通,迟早都会露出马脚。所以越早学会酥饼的做法,季安妮就越是安心。 「唉……」仪珍没有办法,轻轻地叹了口气。 既然人都已来到御膳房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把季安妮赶回去吧? 无计可施之下,仪珍只好接受现实,不再抱怨季安妮的有勇无谋,搬来面粉,一步一步地教季安妮做起烧饼来。从制酥和面,到制饼上鏊,仪珍一边示范,季安妮就一边学。 明明看仪珍做起来挺容易的动作,但季安妮自己做的时候,却总是显得笨手笨脚。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季安妮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能够端得上台面的酥饼终于制成了。 尝一下,酥脆可口,油而不腻,吃了一个还想吃,停都停不下来。 「呵呵,没想到我还真有一点烹饪的才能嘛。出狱以后,一定再拜仪珍你为师傅,好好学习一下你的手艺。」季安妮望着那一个个金黄发亮的酥饼,对自己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 「好了,小昭,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仪珍一边催促,一边把做好的酥饼一个一个放进篮子里。除去季安妮以「试吃」为名偷吃的那三个,篮子里面还剩三个。 季安妮抬头望着斜挂天空的太阳,估摸着自己这趟出来,少说也耗了快两个时辰了吧,如果不快点赶回去的话,真的会有露馅的危险。 「仪珍,酥饼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送到明皇子的手上。」季安妮紧紧握住仪珍的手。 「我也想快点送到明皇子手上,但是……但是……」仪珍吞吞吐吐地说,「明皇子他可是住在东宫殿啊……」 言外之意,仪珍有些害怕东宫殿的女主人,安贵妃,所以不想前去。这不怪仪珍,就连季安妮也极少踏足东宫殿。但如果仪珍不去的话,季安妮还能托付谁呢? 「仪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只能拜托了你了……」 知道季安妮越狱的只有仪珍一个,知道季安妮偷偷溜进御膳房做酥饼的,也只有仪珍一个,所以最后这个送酥饼的任务,除了托付给仪珍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人选了。 仪珍敌不过季安妮那小狗似的乞求目光,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无奈地点下了头。 一见仪珍点头,季安妮立刻高兴地叫了起来:「太好了!仪珍,我爱你!」 「好了好了,事不宜迟,小昭,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仪珍挎好盛放酥饼的篮子,把季安妮向门口推了推,「不行,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还是我把你送到文华院去吧。」 一个小宫女独自在宫里到处乱走,好像有点引人注目,但如果是跟在主子身后的,就显得自然多了。仪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谁让是她把季安妮送文华院里带出来的呢。 「仪珍,你太好了。」季安妮扑上去抱住仪珍,高兴得就快跳起来了。 「慢点,慢点。」仪珍又要应付季安妮,又要保护胳膊上的篮子,差点摔倒了。 # 当季安妮和仪珍再次回到文华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季安妮穿过草场,从窗口爬回房间中。老天保佑,还没人发现她半天都不在房间中呢。季安妮从窗口探出身体,向远处的仪珍挥了挥手,意思是:一切安全,不用担心,再见走好。 见状,仪珍这才放下心来,也向季安妮挥了挥手,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文华院后,仪珍的脚步变得很慢。她知道自己应该去东宫殿为明皇子送酥饼,但是从未去过东宫殿,从未和安贵妃说过话的仪珍非常害怕。 这时,挎在胳膊上的篮子也忽然变重了似的,沉甸甸的,坠得仪珍的胳膊都痛了起来。 怎么办?既然已经答应季安妮了,就应该言出必行…… 想到这里,仪珍提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向东宫殿的方向走去。 但她刚刚来到门口,就被把守在外面的侍卫阵容吓得不敢前进了。 以前宝贵妃的西宫殿外虽然也有侍卫把守,但却没有这里的气氛恐怖。东宫殿外的侍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好像一张嘴就会吃人似的,仪珍吓得不敢看他们,埋着头向前走。 走到台阶处时,被一名侍卫拦住了。那侍卫从仪珍的穿戴上看出她不是宫女,而是一位从妃娘娘,于是还算客气地开口问道:「娘娘,请问有什么事?」 第308章 意外偶遇 「我……我,我……我是来探望明皇子的……」仪珍结结巴巴地说。她胆子本就不大,站在一个威武的侍卫面前,就更显得畏缩怯懦了。话已出口之后,发现侍卫长的脸色不见缓和,于是又急忙补充道:「也……也来为安贵妃请安……」 东宫殿毕竟是安贵妃的居处,来此只为看望明皇子似乎有点不妥,所以仪珍才加了半句。 「你等一等吧。」侍卫进去通报了。 过了一会儿,一名宫女走了出来。仪珍认得她是安贵妃身边的大丫鬟,叫做凝霜。 凝霜在安贵妃身边伺候多年,沾主子的光,她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宫中很有分量的一位宫女,其他宫女见了她,都要稍微低一下头。 凝霜也认识仪珍,知道她是今届刚选入宫的从妃,南湖县出身,和昭姬关系深厚。昭姬与安贵妃之间矛盾重重,所以凝霜在见到昭姬的好姐妹,仪珍之后,对她怀有一丝本能的戒备和敌意。她看仪珍的目光总显得非常倨傲,就好像她才是娘娘,而仪珍只是奴婢似的。 仪珍被凝霜上下打量着,局促地低下了头。 凝霜收回目光,翩翩行了一礼道:「凝霜给苏从妃娘娘请安——娘娘,听说你是来探望明皇子的?」 仪珍道:「听说明皇子生病了,我带了一点面点,想送给明皇子尝尝。」 凝霜的目光落到仪珍胳膊上盖着白布的篮子上,似是对里面的东西有所怀疑,微笑问道:「娘娘,凝霜能看看么?」 仪珍点了点头,只把凝霜的检验当成是固定程序,而不当成是凝霜的僭越。 凝霜轻轻解开盖在篮子上的白布,看见里面居然放着几个酥饼,不由撇了撇嘴。 酥饼是民间食物,配不上明皇子高贵的身份,根本不会有人带这种东西来给皇子探病。 仪珍看出凝霜的不解和不屑,急忙解释道:「我是听昭从妃说明皇子爱吃酥饼的……」 凝霜才不管季安妮说什么,又瞥了一下篮中的酥饼,问道:「娘娘……这是你从宫外带来的么?……」见仪珍面露不解,又道,「宫外的东西都不太干净,明皇子不能吃。」 言外之意就是不肯放行,让仪珍带着篮子打道回府。 仪珍忙道:「不是,是刚做的。」 「娘娘,你就别为难奴婢了,要是奴婢把这种东西拿去给明皇子吃,肯定是要被安贵妃责备的。」凝霜露出为难的神色。 仪珍不忍为难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太监的吆喝:「皇上驾到。」 顿时,把守在门外的两列侍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凝霜也急忙下跪迎驾。 仪珍还没反应过来,见大家都跪了下去,也想跟着跪下,但下意识抬头之间,却正好与龙莫寒的目光撞上了。 很难描述那一瞬间的感受,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吸走灵魂似的,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躯壳。什么都忘了,忘了下跪,忘了收回目光,就像石柱似的呆呆立在原地,直直地盯着龙莫寒。 直到身边的人开始高呼万岁的时候,仪珍才恍然惊醒,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低声跟着大家喊道:「万岁……万岁……」 这时龙莫寒已经来到她的身旁,说道:「都平身吧。」 众人齐声道谢之后,全都站了起来,只有仪珍又慢了半拍,因为她看见龙莫寒的脚正好在她面前,她根本不敢把头抬起来向上看。 龙莫寒见仪珍迟迟没有起来,便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就看到了篮子里的酥饼。这些酥饼忽然勾起了他的一些记忆,令他不禁也微微呆住了。 他不太记得仪珍,但却从仪珍的装扮中看出她是一名从妃,又说了一遍:「你也平身吧。」 意识到龙莫寒正在对自己讲话,仪珍更是不知所措,迟疑了一下之后,才低着头站了起来。她的大半脸庞都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龙莫寒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你刚才敢那样直直地看着朕,为什么现在连头也不敢抬了?」龙莫寒好奇地问。 仪珍支支吾吾地答道:「贱妾被皇上龙威震慑,所以不敢……不敢抬头了。」 龙莫寒一听便笑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仪珍,是名从妃。」仪珍怯怯地答道,偷偷抬头,看了龙莫寒一眼。 「仪珍……」龙莫寒低喃着这个名字,想起宫中确实有这样一位名唤仪珍的从妃,不过由于门第不高,加之才貌平常,所以他才不太记得。 仪珍紧张得攥紧双手,手心都快沁出汗了,恨不得马上掉头逃窜。 这时龙莫寒又问道:「仪珍,你为什么在这里?」 仪珍结结巴巴地答道:「贱妾听说……听说明皇子病了,所以带了面点前来探病……」 「这就是你带的面点?」龙莫寒指了指仪珍篮子里的那三个酥饼。 仪珍还以为龙莫寒像想刚才凝霜那样阻拦她,急忙赔罪道:「皇上恕罪,贱妾不该带这种东西来给明皇子吃……贱妾这就,这就……这就退下了……」 嘴上虽然说要「退下」,但是没有得到龙莫寒的应允之前,仪珍不敢擅自离开。 仪珍焦急万分地等着龙莫寒快点对她挥手说「退下吧」,但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另一句有些奇怪的问话。 只听龙莫寒问道:「仪珍,是昭姬让你来的么?」 这时仪珍这才忽然想起,龙莫寒和昭姬已是五六年的夫妻了,既然昭姬知道明皇子爱吃酥饼,那么龙莫寒当然也应该知道。 仪珍就像看见救星似的,急忙点头道:「是,是昭从妃娘娘让贱妾来探望明皇子的。」 希望这样就可以顺利把酥饼送入明皇子的手中。 「让你费心了。」龙莫寒温和地笑了起来。他早就听说昭姬在东从妃殿中有一名好姐妹,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既然昭姬委托仪珍送来酥饼,这就证明了仪珍是值得昭姬信任的人。 想到这里,龙莫寒对仪珍的态度更加和善,令仪珍忽然有种置身春风之中的感觉。 仪珍一直对自己的出身感到有点自卑,站在从妃群中,总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但她没有想到,今天皇上竟然对她又谦和又礼貌,让她在感动之余,难免生出了一点憧憬之心。 自己就是他的妃子……他的妃子…… 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牵绊把自己与他连在了一起。 这时龙莫寒又道:「朕也是来探望明儿的,你就与朕同去吧。」 仪珍受宠若惊,又惊又喜,结结巴巴地回复道:「是……遵命……」 仪珍本以为她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长什么样,但今天这场意外的偶遇,却令她与皇上说上了话,而且还能与皇上一同探望明皇子。奇妙的命运,就这样给仪珍平淡无奇的宫廷生活中,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她忽然觉得,宫廷之中又多了几分期待和甜蜜。 她紧紧地跟在龙莫寒身后,走进东宫殿。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偷偷地抿着嘴角,不让自己的笑容被别人察觉。时而抬头偷偷地看龙莫寒一眼,心跳就开始怦然加快,那又紧张又幸福的感觉,是仪珍从前从未感受过的。 # 来到明皇子的寝房前,宫女们同时跪下,齐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见喊声的安贵妃急忙从里屋里面走了出来,行了一礼,问候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话刚说完,就看见龙莫寒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生的女子。安贵妃略微一愣,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这不是苏从妃么,怎么今天有空来看姐姐了?」 「从妃仪珍给安贵妃请安……」仪珍乖巧地对安贵妃行了一礼。由于她对安贵妃有些惧怕,所以声音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她现在的贴身侍婢,也就是蝶儿,至今不能开口说话,正是拜安贵妃所赐。每当仪珍看见蝶儿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叹息安贵妃的残忍。 这时凝霜绕到安贵妃身侧,小声地说:「娘娘,苏从妃是受了昭姬之托,为明皇子送酥饼来的。」 「酥饼?」安贵妃一愣,两道秀眉紧紧地蹙了起来。 仪珍怕安贵妃向凝霜那样阻拦她,急忙说道:「娘娘,昭从妃说明皇子在回宫之前,最喜欢吃的就是酥饼。听说明皇子最近胃口不好,所以特意让我……」 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安贵妃的脸色忽然晴转多云,一下子阴沉下来。 仪珍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上嘴巴,把还未说完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为了不让皇上担心,安贵妃一直刻意隐瞒着明皇子的病情。除了御膳房那些每天被勒令做出各种新品菜肴的御厨之外,本该没人知道明皇子的情况,但现在……居然连被禁足在文华院的昭姬都知道明皇子的病情并未好转,特意派人送来面点,这不是抽安贵妃的嘴巴么? 第309章 因祸得福 仪珍惊慌失措,低头不知如何是好。龙莫寒看看安贵妃,又看看仪珍,有点不明状况。 最后还是安贵妃换上笑脸道:「让妹妹费心了,是姐姐没有把明皇子照顾好。明皇子现在正在休息,这篮酥饼就暂时放在这里吧。等明皇子醒了以后,姐姐会亲手交给他的。」 这话多半只是在敷衍仪珍而已,让仪珍把篮子留下之后,他们马上就会把篮子扔掉。 面对走过来接篮子的凝霜,仪珍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大家都目光都聚集在仪珍身上,似乎是一定要看到仪珍把篮子交出去为止。仪珍没有办法,只好把篮子给了凝霜。 凝霜提着篮子,退回安贵妃身旁,等候安贵妃的下一步指令。 安贵妃咳了一下,冷冰冰地说道:「请妹妹回去转告昭从妃,姐姐会帮她照顾好明皇子的,让她不要担心。」言外之意就是提醒仪珍,她帮昭姬送酥饼来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所以不需要再留在东宫殿里,可以就此告辞了。 仪珍抿了抿嘴,非常为难,下意识地看了龙莫寒一眼。 龙莫寒接收到仪珍的求救信号之后,居然真的开口帮仪珍求情了:「既然酥饼是她带来的,就让她亲手交给明皇子吧……昭姬大概是许久没有看到明皇子,有些想念了,所以才拜托她探望一下。如果连见都见不上的话,她回去要怎么回复昭姬呢?」 其实龙莫寒话中的成分,绝对是昭姬比仪珍更占分量。但是听了他的话后,仪珍依旧非常开心,体内涌起浓浓暖意,对龙莫寒的感激之情,憧憬之心,变得更深了。 虽然龙莫寒没有注意到仪珍的表情变化,但安贵妃却早已对仪珍嘴角的微笑恨之入骨。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仪珍已对龙莫寒动心了。安贵妃看不得任何人对她爱的男人心生爱意,况且仪珍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妃,论家世,论相貌,哪一点能够她相提并论? 仪珍居然胆敢对龙莫寒动心,安贵妃觉得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但在这里发作,只会让皇上认为自己无理刁蛮而已,所以安贵妃只得压下怒火,虚伪地道:「皇上说的对,是臣妾疏忽了。」说着又命令身旁的凝霜,「还不快把篮子还给苏从妃。」 这时,只听「咳咳」两声,正在睡觉的明皇子忽然醒了。他似乎是被屋外的说话声吵醒的,一醒来就喊道:「有人么?有人么?」 听见他的喊声之后,安贵妃和龙莫寒都立即赶了进去。 仪珍稍微慢了半拍,但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明皇子坐在床边,脸色有些发白,一看就知道病得不轻。明皇子在人群中发现了仪珍的身影,不由有些吃惊。他与仪珍见过一面,那还是在他刚刚进入文华院初学的那天。那天的入学礼之后,季安妮便把他接到了东从妃殿,就在仪珍的房间中,他吃了一颗砂壳糖。 仪珍见明皇子一直盯着自己,便轻轻喊了一声:「明皇子……」 明皇子是个聪明的孩子,看见仪珍之后,立刻猜出她的很可能和季安妮有什么关系。 迫切渴望得知昭姬消息的明皇子,心急地向仪珍伸出了手,就像是想抓住仪珍似的。 仪珍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见皇上对她点头,这才壮起胆子,走到明皇子的床边。 「母妃呢?……母妃呢?」明皇子抱着仪珍的胳膊问。 「明皇子不要着急,昭从妃身在桃园,但却一直挂念着你。她说你最喜欢吃酥饼,所以特意让我为你送来。」仪珍一边说,一边望向了凝霜。刚才凝霜正要归还篮子的时候,明皇子就突然醒来了,光顾着冲进房间的仪珍,忘了取回篮子,所以现在篮子还在凝霜胳膊上呢。 凝霜走上前去,正要把篮子交给仪珍,但这时安贵妃却突然来到凝霜身旁,从凝霜手里接过篮子,来到明皇子的身旁。 安贵妃不会放弃任何接近明皇子的机会,早就嫉妒仪珍嫉妒得双眼发红的她,先一步抢下了把酥饼交给明皇子的这份差事,以为这样仪珍就没有机会再接近明皇子了。 「皇子,你现在就要吃么?」安贵妃已经来到明皇子的身旁。 明皇子探头向篮子里望去。安贵妃揭开白布,让明皇子看个清楚。 在看到篮子里那三个金色酥饼的时候,明皇子暗淡的双眼顿时发起光来,就像饿了三天人突然发现一顿美餐似的,恨不得马上扑上去大快朵颐。 见状,不用明皇子回答,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眼馋了。 安贵妃从篮子里面取出一块酥饼递给明皇子,明皇子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这么多天以来,安贵妃还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欣慰又关心地说道:「皇子,慢点……慢点,当心噎着……」 明皇子吃得太急,突然呛到气管,咳了起来。仪珍坐得离他最近,立刻帮他拍了拍背。 明皇子低头咳了一阵之后,最后居然哭了。没有哭出声音,就只见几滴黄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面滚了下来,「啪嗒」一声砸落在明皇子的手背上。 看见明皇子突然落泪,床边几位大人都不明状况地愣住了。 仪珍扶着明皇子的肩膀,帮他擦了擦嘴角的面渣,轻声问道:「明皇子,怎么了?」 明皇子呜呜咽咽地唤道:「母妃……母妃……」一边唤还一边紧紧拉住了仪珍的手。 酥饼熟悉的味道,令明皇子忽然回忆起入宫之前的日子,更加思念母妃昭姬了。 看到明皇子以泪洗面,在场众人心中都泛起几分苦涩。龙莫寒思量了一下,最终对安贵妃说出一个提议:「安贵妃……不如让明皇子暂时回到昭姬身边吧?」 现在,这是帮助明皇子恢复健康的最好办法。 安贵妃的心口阵阵刺痛,一来为自己的无能治好明皇子,二来也为不舍放明皇子离开。她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可是昭从妃已被太后禁足了呀……」 龙莫寒道:「朕会去向太后禀告。如果太后知道明儿现在的状况,绝对不会不同意的。」 见龙莫寒的口气这般坚持,安贵妃已明白自己无法说服他,只好问道:「什么时候?」 龙莫寒道:「越快越好。」 安贵妃吃了一惊,抬头问道:「要有多快?现在么?」 本以为不用这么着急,但没想到龙莫寒竟真的点下了头。顿时,安贵妃就像被人当头击了一棒似的,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喃喃说着:「是么……是么……」 明皇子听说父皇要让自己回到昭姬身边,惊讶地抬起头来问道:「父皇,真的么?」 他似乎不敢相信龙莫寒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入宫已经三十余天,明皇子早已渐渐接受不能与母亲团聚的现实,但现在却突然听说可以回到母亲身边,不由感谢起自己的厌食症来。 龙莫寒摸了摸明皇子的头,微笑着点头道:「真的。」 「凝霜,还不快伺候明皇子更衣。」安贵妃闷闷不乐地下达命令。 「娘娘……」凝霜看出安贵妃言不由衷,心有顾虑,不敢行动。 「去吧。」这次安贵妃的口气稍微缓和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听上去硬得像块石板了。 凝霜这才走过去帮明皇子穿了好衣服,仪珍也顺手帮着明皇子拉了一下衣角。 在凝霜和仪珍的帮助下,明皇子终于整装完毕。马上就能与昭姬重逢的喜悦,令明皇子的脸上晕染上出一片健康的红润,不再像刚才那样色如土灰了。看来昭姬的确是为明皇子治疗病症的一剂良药,还没见上面呢,明皇子的病情就已好转大半。 龙莫寒亲自把明皇子送往文华院,仪珍也一路随行。 奇怪的是,安贵妃并未跟去。她望着皇上、仪珍、明皇子离去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好久。目光之中又是怒意,又是不甘,就像两簇火焰似的熊熊燃烧着。 凝霜伺候安贵妃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气成这样,于是也不敢靠前,只是默默无声地站在她的身后,担心地看着她。 明皇子等人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但安贵妃还是硬得像根柱子似的站在门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凝霜壮起胆子,轻唤一声:「娘娘……」 听到唤声之后,安贵妃的身体才微微一侧,说道:「凝霜,帮我也准备一下。」 凝霜一愣,忙问:「娘娘是要?」 「本贵妃也要搬入文华院桃园。」安贵妃下意识地捏紧了两个拳头,发毒誓似的,狠狠说道,「……直到明皇子康复,重新回到东宫殿为止。」 她之所以不为明皇子送行,只因她已做出在明皇子病愈之前,暂时搬入文华院的决定。 虽然季安妮被禁足在文华院中,不能外出,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不能搬进去,与她同住。 安贵妃咽不下这口气,她倒要看看,季安妮到底有什么办法让明皇子复原。她好不容易才与明皇子建立起了义母子的关系,绝不容许任何人把明皇子从她身边夺走。 第310章 情投意合 另一方面,龙莫寒与仪珍正在前往文华院的路上。明皇子有病在身,行不得远路,于是便为他备了一顶轿子,由八个太监抬着。坐在轿子里的明皇子听不清龙莫寒与仪珍的对话。 时间已是傍晚,天色越来越暗,耳边尽是鸟雀归巢的鸣叫。 听着那些清脆的鸟鸣,仪珍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不明她为何发笑的龙莫寒问其缘由,仪珍摇了摇头,答道:「贱妾只觉得这几声鸟鸣非常应景,想必明皇子心里,也像这些归巢的鸟雀一样,恨不得大声歌唱吧。」 闻言,龙莫寒也笑了起来,「是,他从小就爱围着昭姬打转。这次入宫,让他与昭姬分离长达一月,真是可怜他了。不过,要怪终究还是要怪朕啊……」 若不是自己无力违抗安氏,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母子分离了。 想到这里,龙莫寒的笑容之中,苦笑的成分变得更加深重了。 见他难过,仪珍心里也跟着痛苦起来,急忙劝道:「皇上,这不怪你。明皇子这不是马上就能与昭从妃见面了么?这全是你的恩赐啊。」 听了仪珍的劝慰之后,龙莫寒脸上愁容稍微退去,但仍然覆盖着一片阴郁之色。 仪珍关切地问道:「皇上还在担心什么?」 比起初见面时的局促不安,现在的仪珍已经可以与龙莫寒自由交谈了。从龙莫寒身上,她感受不到太多的天子威严,只觉得和他说话,就像是和自己的亲人朋友说话时一样,非常随和,非常自然。说实话,仪珍与龙莫寒交谈的时候,还没有与安贵妃交谈时紧张呢。 其实龙莫寒和仪珍的命运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说他俩都是大宫廷中不起眼的小人物。当初龙莫寒在齐宫为质的时候,他也像仪珍那样自卑,不愿与任何人接触。但当他遇到昭姬之后,枯燥无味的质子生活才突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仪珍也是这样,在遇到季安妮之后,她才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才在宫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所以现在龙莫寒和仪珍可以这样自然而然地谈心交流,似乎是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自己相似的熟悉气息。 要不是仪珍的询问,龙莫寒还没发现自己早已愁容满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即使把明皇子送还昭姬身边,仍然不能消除自己的不安。隐隐之中,似乎还觉得更加危险。他轻声叹道:「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只觉得,昭姬已经不是以前的昭姬了。」 「不是以前的昭姬了?」仪珍听不懂龙莫寒的话。她不知道入宫前的昭姬是什么样子,所以当然不能感受到昭姬入宫前后的变化。 昭姬性格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概只有龙莫寒和明皇子两个人才能感受到。但明皇子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只要能够见到昭姬什么都好,也不会去管昭姬到底变了没有,所以龙莫寒身边就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面对昭姬的改变,他只能不停告诉自己,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错觉如果太深,太久,也会渐渐觉得那个错觉就是现实,就是真切。 在潜意识中,龙莫寒始终不愿去怀疑昭姬。他宁愿怀疑自己,都不愿怀疑昭姬。 龙莫寒对昭姬的眷念和迷恋,正是季安妮伪装至今仍未被察觉真身的一个重要原因。 仪珍虽然不懂龙莫寒那句「不是以前昭姬」的意思,但见龙莫寒表情认真,似是真的非常苦恼。她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帮他排忧解难,于是问道:「皇上,那以前的昭从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龙莫寒也说不清楚,在新昭姬和旧昭姬之间,他也有些辨不清到底谁在是真正的昭姬了。虽然人都会变,但是昭姬的变化真的太奇怪,太不寻常了。 龙莫寒思索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仪珍脸上。 那一瞬,望着仪珍那双认真凝视自己的眼睛,龙莫寒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乎……多年以前,昭姬也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静静地听自己讲话。 「皇上?」仪珍见龙莫寒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忍不住紧张起来,局促地把头低了下去。 龙莫寒这才回过神来,说出刚才找到的答案:「以前的昭姬,大概……就像是你这样吧。」 他的一句无心之言,却令仪珍的心跳骤然加快,就像是听到一句爱的告白似的。 仪珍低着头,抿嘴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和一个男人这样并肩行走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多么期望这条通往文华院的道路无限延长,延长,再延长…… 这样,她可以和他一辈子永远地走下去了。 「对了,那几个酥饼是哪位御厨做的?」龙莫寒见明皇子吃得那么香,想再吩咐那御厨多做几个,待会儿给明皇子送去。 仪珍正陶醉在漫步的气氛之中,听到龙莫寒的问话之后才突然回到现实。她愣了一下,不能说是季安妮做的,于是只好自己认了,心虚地低声答道:「是……是贱妾做的。」 「真的?」龙莫寒吓了一跳,大概是第一次听说会下厨房的娘娘吧。 「是昭从妃交代贱妾做的……」仪珍不敢独自居功,于是把季安妮也一起说出。 龙莫寒笑了起来,问道:「那也不用亲自动手啊,吩咐下去,让御厨做不就好了么?」 仪珍道:「不碍事,其实贱妾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去御膳房帮忙。御膳房里有很多师傅都是贱妾的同乡,每当去到御膳房的时候,就好像回家似的,特别亲切。」 看到仪珍那淳朴的笑容,龙莫寒也忘了追究她擅入御膳房的责任,与她一起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龙莫寒无意中又说道,「……其实昭姬的厨艺也很好。」 「是么?」仪珍听后非常惊讶,双眼都瞪圆了。 今天她才刚刚教过季安妮做酥饼,从季安妮和面,捏饼的动作来看,那绝对是一个从来没有下过厨房门外汉,怎么可能是一名精通厨艺的达人呢? 「怎么了?」龙莫寒发现仪珍脸色奇怪,不由担心地问道。 「不,没什么……」仪珍急忙摇了摇头,不想引起皇上的怀疑。 不过这时,仪珍似乎有些明白皇上刚才那句「不是以前昭姬」的意思了。就算一个人的性格可以改变,但是厨艺也会突然消失么?昭姬已经不是以前的昭姬……为什么不是了? # 一行人来到文华院桃园的时候,季安妮正现在房间里面无事可做呢。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吓得她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 对季安妮来说,听见有人喊「皇上」,无异于听见有人喊「火灾」,身体本能的反应就是跑。 但接着,又听见了两声「明皇子安康,苏从妃娘娘安康」的呼声。 季安妮愣了一下,心想明皇子和仪珍怎么都来了?还不等她想明白,来客的脚步声就已经顺着廊道,向她的房间走了过来。季安妮急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开门出去迎接。 「昭姬给皇上请安。」 随着季安妮应付皇上的经验渐渐丰富之后,她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举手投足,语言神态方面,都越来越有当娘娘的样子了——不过与真正的昭姬相比,却依然相差甚远。 「爱妃平身吧。」龙莫寒亲自扶起昭姬。 「母妃。」明皇子刚从轿子里下来,就马上向季安妮扑来,紧紧抱在季安妮的腿上。 季安妮吓了一跳,被明皇子扑得摇晃起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惊讶地眨了眨自己眼睛,不敢相信明皇子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捧起明皇子的脸蛋,仔细看了看,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句是问明皇子的,但问到第二句的时候,季安妮却把头抬了起来,问的是龙莫寒。 龙莫寒道:「明儿太想念你了,以前他生病的时候,总是你照料着她。没有你在身边,他的病症怕是怎么也好不起来。于是朕决定,让他暂时搬来与你同住,直到他康复为止。」 「什么?」季安妮都被吓傻了,事发突然,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母妃,母妃,明儿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明皇子兴奋地又扑进季安妮的怀里。 季安妮见他脸色红润,四肢有力,一点也看不出有病在身,更加奇怪了。不过她本来也有把明皇子接来与自己同住的打算,一来培养母子感情,二来也不易让明皇子变身的秘密被他人察觉。现在不用她开口提说,皇上就把明皇子送到她的面前,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这时桃园门口又有两个小脑袋,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原来是庄晓梦和长孙明日。 他俩听见刚才侍卫的呼声后,知道明皇子和皇上来了,于是也都跑出来看看情况。其实说白了,就是凑凑热闹。季安妮是个好客的人,招呼他们一起进来。 第311章 苦命连连 得到应允之后,两人欢欢喜喜地来到明皇子身边,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在这种团圆欢聚的愉快气氛包围下,明皇子的病情似乎一下子就已好转起来。 但是,这种欢乐的气氛大概只持续了短短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皇上、仪珍、庄晓梦、长孙明日等人早就离开了,但文华院桃园里却迎来了一位新客人。这位客人便是季安妮的死敌,明皇子的同母妃——安若宣,安贵妃。 安贵妃带着侍婢凝霜,一起搬到了季安妮的隔壁房间。 季安妮和安贵妃之间就只隔着一面薄薄的墙壁,四下安静的时候,季安妮还能清楚听见隔壁传来的整理物件的声音。 桃园里的房间经常有宫人打扫,即使久不住人,灰尘也积得不是很多,只要用抹布轻轻一擦,就又像新房间一样。 她们搬来以后,凝霜一直在隔壁打扫房间,而贵妃则来向季安妮这位邻居问安。 刚走了水芙蓉,又来了安若宣,桃园里可真闲不下来……季安妮暗暗叫苦。 「妹妹。」安贵妃站在门口,笑靥如花地说道,「你被禁足在文华院中,一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出门的,就让姐姐帮你去办。姐姐没想到明皇子会病成这样……都怪姐姐没有帮你照顾好明皇子……」 谈起明皇子的病情,安贵妃的笑容渐渐被一抹悲伤取代。 季安妮看得出来,安贵妃是真的担心明皇子。这就有点像《神雕侠侣》里的李莫愁,即使被人骂作蛇蝎女人,但她在照顾郭襄的时候却是尽职尽责,倾尽爱意。 季安妮明明很讨厌她,但见她为明皇子担心得黯然失神,就忍不住心软下来,善意地说道:「安贵妃,以后明皇子就交给我照顾吧,你就不用担心了。」 虽然季安妮也知道自己不是医生,治不好明皇子的病,最多只能带给明皇子一点心理慰藉而已,但面对担心明皇子病情的安贵妃,总该说点什么让她放心的话吧。 不料季安妮的这句善意的发言,听入安贵妃耳中,却成了一句刺耳的讽刺。就好像在埋怨安贵妃没有尽到责任,必须她亲自出马,才能照顾好明皇子似的。 安贵妃的目光顿时阴冷下来,回了几句客套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季安妮似乎能感受到从她身上发出的那阵阵敌意。 这下可糟糕了……季安妮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想刚才不小心乱说话,竟把这个蛇蝎女给惹怒了,想必她已记恨在心了吧…… 季安妮本想在明皇子面前与安贵妃和平相处,但现在看来,就算她有这份诚心,对方也未必肯领她的情。轻声叹了口气,季安妮关上了门。 明皇子正坐在水芙蓉的床边,见季安妮满面愁容,关心地问道:「母妃,怎么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多问了。」季安妮在明皇子面前装起成熟。以前总是被别人这样教育,今天终于可以把这句话拿来实践了,突然觉得自己伟大起来。 「母妃……我好想你……」明皇子就像一只渴望被主人抚摸的小猫似的,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季安妮。 「母妃也想你呀……对了,你饿不饿?」季安妮在房间里面找来找去,希望可以找出什么东西来帮助明皇子填饱肚子。 望着到处翻箱倒柜的季安妮,明皇子摇了摇头道:「母妃,不用找了,我根本不饿。」 「不饿?怎么可能呢?」正在翻找中的季安妮连忙抬起头来,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明皇子道:「不是没吃东西,是吃了,但都觉得不好吃,咽不下去。不过不吃也不会觉得饿,只觉得有点……有点没有精神……」 听了明皇子的叙述之后,季安妮更加迷惑了,低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不吃东西都不觉得饿呢? 明皇子这几日,为了不让安贵妃等人担心,勉强自己吃了一点东西。其实对他来说,食物仿佛已经不再是必要的了。即使不吃也不会觉得太饿,只不过嘴里几天不嚼东西的感觉还是有点寂寞的。丧失吃饭的乐趣之后,明皇子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就虚弱下来。 今天看到仪珍送来的酥饼,明皇子才一下提起吃东西的兴趣。龙莫寒、安贵妃等人看见明皇子大口大口啃着酥饼的样子都深感欣慰,以为这是明皇子病情好转的预兆。 其实,只有明皇子自己才知道,那些酥饼吃进嘴里,再也尝不出以前那香酥的味道了。他的味觉在一夜之间已经完全改变,以前喜爱过的食物,都再也品尝不出任何香味了。 # 那天晚上,季安妮和明皇子睡在一张床上。 明皇子想听季安妮唱摇篮曲,但是季安妮不会,于是便哼了一首《青花瓷》蒙混过关。 明皇子倒是一点不挑,什么都听,闭上眼睛听着听着很快就已进入梦乡。 季安妮越哼越陶醉,竟有点停不下来了,精神越来越亢奋起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睁得就像夜猫一样。她盯着明皇子的睡脸,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昭姬,变成了明皇子的母亲一样。 不过对于现在的季安妮来说,生孩子还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而明皇子的存在,却提前让她体会到当母亲的幸福。 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守护明皇子这张恬静的睡颜,就成了她此时此刻最本能的心愿。 # 在季安妮身边睡着的明皇子,睡得又沉又香,第二天迟迟没有醒来。 季安妮也当过小孩子,知道当小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赖床。于是她非常体贴地没有叫醒明皇子,自己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留下裹在被子里的明皇子继续安睡。 有了明皇子的陪伴,季安妮的禁足生涯一下又添了几分乐趣。 她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琢磨着今天应该怎么度过。身边多了明皇子,就好像多了一只小宠物似的。她可以教明皇子唱歌跳舞,也可以教明皇子读书习字。 想起读书习字……季安妮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明皇子是不是还要去文华院初学上学来着?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把明皇子还要上课的事情忘得九霄云外,还以为明皇子是来自己这里度假的呢。抬头望了望窗外刺眼的阳光,季安妮暗叫大事不妙,不知道初学是什么时辰开始上课,明皇子现在赶去会不会迟到? 正在这时,只听「咚咚咚!」的几声狂响,季安妮的房门都快被拍出一个洞来了。 「昭从妃!昭从妃!」这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是安贵妃,她平时说话声音本就很高,现在一着急,声音就更刺耳了,季安妮的鼓膜都被她刺得阵阵发痛。 安贵妃在季安妮门外狂敲不止,一声接着一声地喊道:「昭从妃,你在么?在么?」 「在,等一下。」季安妮头发还没有梳好就放下梳子,慌慌张张地跑去开门。 门一开,就看见安贵妃圆瞪双眼,又急又怒地站在门外。 季安妮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刚刚起床不久。 见状,安贵妃更加生气了,尖声叫道:「妹妹,你怎么刚起来?明皇子呢?」 不等季安妮回答,安贵妃就心急地探头向房内瞧去,只见明皇子还睡在床上呢。 「什么?」安贵妃大惊失色,「明皇子怎么还在睡觉?你怎么没有叫醒她!就快迟到了!」 「我……我……」季安妮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起来。 她好心办坏事,本想让明皇子多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却成了害明皇子迟到的罪魁祸首。 文华院里院规森严,保守估计也有三千条以上,不知道迟到会受什么处罚,季安妮不禁为明皇子担心起来。 她歪脑筋转得快,心想反正也迟到了,还不如直接向先生请个假呢。反正明皇子最近身体不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就算突然请个病假,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正在季安妮动歪脑筋的时候,安贵妃非常着急地吩咐凝霜道:「凝霜,快,快把明皇子唤醒,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说完推开季安妮,带着凝霜一起冲进房间,把明皇子叫了起来。 看安贵妃这十万火急的架势,好像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明皇子及时送到讲堂去。 「唔……」明皇子被她们七手八脚地摇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凝霜就拿着一件衣服,从明皇子的头顶直接套了下去。 「明皇子,快,来不及了。」安贵妃一边说,一边帮着明皇子穿鞋子。 帮不上忙的季安妮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怎么也说不出想帮明皇子请假这种话。 自己为人「母」表,怎么能带头弄虚作假呢? 在今天这件事情上,她倒是挺钦佩安贵妃的。 她见安贵妃和凝霜两人忙得热火朝天,自己闲着一旁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于是便帮明皇子端来洗脸水。其它能帮上忙的地方,也都积极主动地动起手来。 第312章 食人之妖 三个女人齐心合力,不到眨眼功夫,容光焕发、穿戴光鲜的明皇子就出现在她们眼前。 累得半死的安贵妃舒了一口气,牵起明皇子的手说:「皇子,时候不早了,快点起程吧。」 直到这时,明皇子的目光依旧有些呆然,像是没有睡醒,稀里糊涂就被安贵妃给牵走了。 季安妮受禁足令的限制,不能走出桃园,所以为明皇子送行的这项工作,就只能交由安贵妃负责了。明皇子被安贵妃牵走之后,一直把头扭向身后,看着季安妮。 季安妮站在门边,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很快,明皇子的身影就看不见了。罪恶感深重的季安妮无力地倚在门边,浑身无力,早已虚脱了。都怪自己疏忽,怎么就忘了明皇子还要上学这回事呢?唉…… 她慢腾腾地回到房间中,目光一瞥,正好看见一本院规放在书案上。 这本院规是她和水芙蓉刚入文华院时,由长孙楠大学士颁发给她们,让她们熟读牢记的行为准则。但是拿到这本院规之后,季安妮连翻都懒得翻,随手丢在书案上就不管了。 今天情况特殊,担心明皇子会因迟到而受罚的季安妮,忍不住把那本院规捧在手里,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院规共分四个大章节,分别为:衣、食、住、行。每个大章节里面又细分出了若干小章节。季安妮一边匆匆浏览目录,一边暗忖:衣食住……和迟到没什么关系。 于是迅速把书页翻到最后一章「行」上,在这个章节之中,果然就列出了「迟到」一条。 院规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凡迟到者,均将受到「早起」之惩罚。迟到一刻者,则翌日早起半个时辰;迟到半个时辰者,则翌日早起一个时辰;迟到一个时辰以上者,驱逐出院。 「哇,果然好严格……」季安妮擦了擦眼睛,把「驱逐出院」这四个字又确认了一遍。 不就是半天不上课嘛,居然就直接被驱逐出院了…… 不过明皇子既为皇子,文华院初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专门为了教育他而设立的。如果把他都驱逐出院了,文华院不就形同虚设了么?所以季安妮乐观地猜测,就算明皇子迟到一个时辰,也不会真被驱逐出院,但是……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这两个小家伙可就说不定了。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继续研读院规。读着读着,忽然又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人声。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门口的两名侍卫齐声高喊。 听见他们的喊声之后,季安妮心想,既然是贵妃,难道是安贵妃送完明皇子回来了?他们不是刚刚才走么?不会这么快吧…… 季安妮正疑惑着,一阵脚步声就已冲着她的房间踏来。 一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季安妮立刻反应过来,来人不是安贵妃,而是水芙蓉。前日傍晚,水芙蓉就已经被封为贵妃了。刚才侍卫喊的那声「贵妃娘娘」,喊的正是水芙蓉。 一时之间,季安妮难以适应这个巨大的变化,捧着院规愣了愣。 只听「啪」的一声,水芙蓉一掌推开门,径直冲了进来。 季安妮被他吓得差点把心脏吐出来,捧在手上的那本厚厚院规也差点掉到地上去了。 「呀,你居然在看院规!」水芙蓉眼尖,一下就认出季安妮手上捧的是本院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偶尔……偶尔也是会看点字书的……」季安妮底气不足地说。 「那也不用看院规呀,改天我帮你带几本诗词歌赋来,陶冶一下你的情操。」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免了吧。」季安妮一看诗词就头晕,看小说还差不多。 「娘娘,娘娘……」水芙蓉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季安妮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站起来,向水芙蓉身后张望,没想到竟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庞。那是一名长相甜美的小宫女,虽是宫女,但是耳环之类的小饰品都佩戴得比其他宫女精致一些,看得出来是个非常注重自己的容姿,也很爱美的女孩子。 「暖红……」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季安妮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把那小宫女又多看了几遍,越看越确定,这宫女正是当初伺候过她的暖红。 季安妮当过几天皇妃,住过几天偏右院,这暖红便是偏右院中伺候过她的丫鬟。这丫鬟虽然做事冒失,但由于长得非常可爱,所以季安妮对她印象颇深,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自从季安妮被贬回从妃之后,偏右院的宫女们也都被分派到其它院子去了。 凑巧的是,暖红竟成了水芙蓉的贴身侍婢。水芙蓉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今天水芙蓉要来文华院里探望季安妮,她也紧紧尾随在后。水芙蓉步子很快,不一会儿就把暖红甩到身后去了。暖红必须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水芙蓉的迅速。 好不容易追到了目的地,暖红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只见她一手捂在喘个不停的胸口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奴婢,奴婢……奴婢给昭从妃请安。」 「免了吧,免了吧。」水芙蓉替季安妮回答,对暖红挥了挥手,那动作就像是在赶苍蝇似的,要把暖红赶出去。「行了,你不用进来了,就在外面守着吧。」 「奴婢……奴婢遵命……遵命……」暖红依旧喘个不停,光一句话就足足换了三口气。 季安妮觉得暖红有点可怜,正想把她请进房间里面坐一坐,但水芙蓉却根本不给季安妮开口的机会,勾住季安妮的胳膊,把季安妮拉入房间中,而且还不忘用脚踢上了门。 只听「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地合上了,把暖红隔在了外面。 从水芙蓉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不太满意暖红这个丫鬟,不想让她跟着。而暖红职责在身,不得不跟。所以水芙蓉才变着法子欺负她,让她吃点苦头,以后就不敢跟得这么紧了。 「芙蓉,你也别太欺负她……」季安妮于心不忍,为暖红求情。 水芙蓉的小把戏季安妮见得多了,比如说他当初欺负仪珍时抢房间抢宫女的那几招,虽然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但也够让人受气受得挠心抓肺了。 听见季安妮说自己欺负丫鬟,水芙蓉可不依,急忙辩驳道:「谁欺负她了,我是真有秘密想告诉你,不能被别人听见。」说完还神秘兮兮地把季安妮拉到床边坐下。 「怎么了?」季安妮见他神情认真,应该是真有事情想告诉自己。 水芙蓉道:「我昨天终于进了历宫,在那里找到了太祖时代留下的几本文书记载……」 听到这里,季安妮立即竖起耳朵,等待着他进入正题。 谁知道等了半天,等到的竟是水芙蓉的一个问句:「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季安妮一急,狠狠地拍了他一下道:「我怎么知道你看到什么了?你就直说吧。」 「我看到……看到几段关于妖狐娘娘的记录。」水芙蓉越说表情就越阴森,露出讲鬼故事吓人时的那种表情,把季安妮吓得心口「扑通」直跳。 「那上面说什么了?」季安妮紧张地问。 水芙蓉道:「你先别急,听我从头说。宫中不是都流传着太祖年轻是爱上过一只狐妖的故事么?既然太祖他能爱上狐妖,就说明对妖鬼有一定的容忍度,不会因为对方是妖怪就直接下令将其杀害。但是当年狐妖娘娘却被太祖下令执行火刑烧死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季安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关于太祖和狐妖的故事,她比水芙蓉知道得更加详细,因为当初季安妮被艳娘带出宫外的时候,艳娘曾亲口向她讲述过那个既遥远又悲伤的故事。 季安妮不仅知道太祖爱过狐妖,还知道太祖爱的狐妖,就是他最后下令烧死的那只。 当日在山洞之中,艳娘讲到太祖下令烧死狐妖娘娘的时候,季安妮曾问过艳娘,为什么艳娘不把雪岚救出来。当时艳娘痛苦地说,不是她不救,而是雪岚自己为自己选择了死亡。 季安妮接着又追问雪岚选择死亡的原因,艳娘答道,雪岚是想以死赎罪,用生命来偿还她所犯下所有的罪孽。当时季安妮不解,雪岚到底犯下了什么大罪,需要以命偿还呢? 但艳娘却再也不肯细言,只说那不是雪岚的错,雪岚也是逼不得已。 当初艳娘没有为季安妮解答的疑问,现在,便要由水芙蓉来作出解答。 像是为了增加紧气氛似的,水芙蓉突然捏紧了季安妮的手,神情凝重地说道:「小昭,太祖之所以下令把狐妖娘娘烧死了,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妖怪而已,而是因为……因为她要食人,她是一只以『食人为生』的妖怪。」 「食人?」季安妮脑中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只剩下「食人……食人……」这两个字在耳边不停回响。明知道妖怪之中有那些以人为食的邪魔,但万没想到,雪岚竟也是这样的妖怪。 第313章 以命偿命 「小昭,你一定要加倍小心,总觉得……你好像很容易受到那只妖怪的影响似的。」水芙蓉表情严肃地说。他曾亲眼目睹过季安妮变身,知道季安妮与镇妖祠气场不和,所以一查到镇妖祠狐妖以人为食的消息后,马上就跑来提醒季安妮多加注意了。 季安妮倒不怕成为狐妖的食物,而是更加担心自己变成食人的怪物。她焦急地追问道:「芙蓉……那狐妖娘娘究竟吃了多少人啊?」 水芙蓉道:「没有留下具体数字,只写着有『数名』丫鬟被她吞食。」 季安妮心底凉了下来,思绪变得更乱。死者居然不止一个……而是复数…… 雪岚是昭姬的奶奶,昭姬体内也流淌着这样的血脉么?好可怕,好可怕…… 水芙蓉接着说道:「如果她没有犯下这些杀孽,也许太祖就不会狠心将她杀害了吧。」 这一刻,季安妮才终于明白了雪岚话中,那句「以命偿命」的含义。还记得雪岚说过一句话:如果「以命偿命」是人类世界的规则,那么我愿意遵守这个规则,并为这个规则而死。 难怪雪岚当初不肯逃走,难怪雪岚当初葬身火海…… 一切的一切,只为偿还被她杀害的死者的性命。 季安妮正想得出神,水芙蓉又说道:「最近宫中有传闻说,艳娘的失踪也和狐妖娘娘有关……也许,艳娘已经被狐妖娘娘吃了也说不定……」 「你不要乱说了,不可能。」季安妮皱起眉头,打断水芙蓉的胡说八道。 其实不久之前仪珍也提过这事。看来艳娘被狐妖娘娘害死的传闻,已经是宫中人尽皆知的消息了。难怪侍卫不敢把艳娘的事情汇报给太后,大概是怕太后又被狐妖吓得睡不着觉吧。 「反正现在宫里大家都这样传,传得人心惶惶的,我也有点害怕了……」水芙蓉单手托腮,疲惫地叹了口气,「虽然昨天的确有人来为西宫殿驱魔,但是,唉……就靠那个半吊子,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自己……」 「半吊子?」季安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该不会就是那个玄机子吧?」 印象中,自从玄机子金粉追狐那次之后,水芙蓉就总是用「半桶水」「半吊子」「学艺不精」之类的词汇来代指玄机子。玄机子也真够可怜,一次失手,一辈子都被看轻了。 「除了他,还有谁。」谈起玄机子,水芙蓉显得很不耐烦,「皇宫最近妖气重,再加上西宫殿中宝贵妃和小瑶都刚离去不久,怕有冤魂徘徊不去,所以才特意派了玄机子来保护我。有人保护当然好,但是,唉……好歹也派个有能耐的人来啊……」 「芙蓉,你别看不起他,我觉得他还挺能干的。」季安妮帮玄机子说话。从当初玄机子在隔壁李园收妖时的那几招来看,也可算是独当一面的行家了,没有水芙蓉说的那么差劲。 现在宫中懂得道法的人,除了玄机子,就只有云真和元融道长两名高手。 西宫殿对云真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容易触景生情,所以不可能派云真保护水芙蓉;而元融道长又是太后的御用道长,全副精力都花在保护太后宫的安全上。 所以,宫中就只剩下一个玄机子,可以被派去保护水芙蓉了。 # 他俩聊着聊着,忽然听见门外侍卫向安贵妃问安的声音。侍卫声音刚落,暖红也跟着行了跪礼,喊道:「奴婢给安贵妃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房间中的水芙蓉愣了,问:「安贵妃?她怎么来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昨晚就已经搬过来了……」季安妮道。 「搬过来?」水芙蓉果然吓了一跳,双眼瞪得都快脱窗了。 「她是跟着明皇子一起搬过来的,就住在隔壁房间。」季安妮指了指对面墙壁。 「明皇子也一起来了?」水芙蓉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所以听后一脸惊讶。他才离开短短一天,桃园里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会儿给你解释,你先等等,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说完,季安妮推门走了出去,想问问明皇子到底迟到没有。 安贵妃看见季安妮房外的暖红之后,就已经知道季安妮的房里来了客人,见季安妮推门出来之后,便阴阳怪气地问道:「昭从妃,有客人么?」 季安妮道:「是水贵妃来了,他昨天忘了些东西在房间里,今天特来取走。」 季安妮不想说水芙蓉是来给她送消息的,于是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这时水芙蓉也走出来向安贵妃问了声安。 安贵妃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大概是在嫉妒水芙蓉怀了皇上的孩子吧。 季安妮见气氛不好,急忙问道:「对了,安贵妃,明儿迟到了么?」 安贵妃道:「本来迟到了半刻钟,但先生念在他是初犯,所以这次暂不惩罚。其实……这次本来也不是明皇子的错,而是妹妹你的失职啊。」说到这里,就用眼角瞟了季安妮一眼。 季安妮心里不是滋味,又苦又涩,但却不得不承认安贵妃并未冤枉自己,今天的确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害明皇子迟到的。 刚才安贵妃嘴上说得轻松,但其实在心中早已把季安妮看扁了三分。 季安妮低头赔礼道:「姐姐教训得是……昭姬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 受禁足令限制的季安妮,不仅无法去送明皇子上课,也无法去接明皇子回来。所以接送明皇子的任务,都是由安贵妃的侍婢凝霜完成的。 从这点上来说,安贵妃搬来桃园并非无理取闹,而是帮了季安妮的大忙。 但是,正因为安贵妃帮忙帮得太多了,令季安妮的存在显得多余起来。虽然明皇子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但季安妮依然觉得,明皇子是被安贵妃照看着,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除了晚上陪明皇子一起睡觉之外,季安妮还真不知道这位「母妃」能做什么。 只要有季安妮陪在一旁,明皇子总能很快进入梦乡。 关于今天迟到的事情,明皇子一句话也没有抱怨,但是季安妮却觉得非常对不起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早点起来。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闹钟,要想早起,就只有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和生物钟。这段时间被禁足在文华院中,季安妮都快被养懒了。 睡觉之前,她用了一个提醒自己早起的古老办法,就是抱着枕头拍了三下,一边拍还一边念咒语似的念着:「明天一定要早起!明天一定要早起!」好,准备就绪,睡觉。 # 夜深人静。 季安妮和明皇子紧紧靠在一起,均匀的呼吸声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两人都睡得又香又甜。 窗户虚掩着,微微凉风从窗口灌入,带走夏夜的炎热。 忽然,窗缝中出现了两点金色的亮光。 紧接着,一条绳状的生物扭动着细长的身躯,从窗缝中爬了进来,顺着墙壁滑到地上,最后居然爬上了床,循着人类呼吸时吐出的暖热扭动爬去。 这是一条罕见的毒蛇,那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向熟睡中的明皇子爬去。大难临头,明皇子和季安妮都还沉沉地睡着,谁也没有发现,房间中居然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毒蛇冰凉细长的身体在床单上蜿蜒前行,不一会儿,就已来到明皇子的头边。 明皇子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床单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那毒蛇差点滑下床去。 「呜……」明皇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已感觉到危险的降临,不过他的双眼仍然紧紧闭着,没有一点睁开的迹象。 这时毒蛇已经来到明皇子的枕边,吐着鲜红的信子,在明皇子的耳边动来动去。 似乎是听见了毒蛇发出的「咝咝」声,明皇子蓦然睁眼,看见毒蛇那三角形的脑袋就在离他不到半尺的地方。明皇子突然醒来,毒蛇好像也被吓了一跳似的,竟然忘记了攻击。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明皇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毒蛇才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大嘴,向明皇子的脖子咬去。 那速度快得就像一支离弦的箭,明皇子根本不可能躲开。 眼看毒蛇就要咬上来了,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之中,明皇子的双眼竟也突然亮了起来。 「嗷」的叫了一声,张嘴就向毒蛇咬去! 在眼珠变色的同时,明皇子作为人类的意识也完全消失了,他体内野兽的本能突然觉醒,手指上突然长出尖尖的爪子,把那条毒蛇牢牢地按在床上。 睡得正熟的季安妮,听见床上的响动之后,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她揉揉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黑暗之中明皇子那双恐怖的眼睛,令她蓦然惊醒。 季安妮的目光顺着明皇子的眼睛向下移去,来到明皇子的嘴边。 明皇子的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迹,嘴下垂着一条长蛇。长蛇的头已经不见了,因为被明皇子死死地咬在嘴里。明皇子紧紧咬牙,那毒蛇垂死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第314章 狐狸食蛇 季安妮已经吓傻了,明皇子那可怕的目光和嘴角的鲜血,比任何一部鬼片都来得恐怖。 此时此刻,季安妮终于深刻体会到水芙蓉当初在镇妖祠目睹她变身时的感受。 就算水芙蓉当初掉头就跑,季安妮也一点都不会怪他,因为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面对这么恐怖的画面时,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逃生。 明皇子紧紧咬着蛇头,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吼,就像一只即将发起进攻的野狗一样。 季安妮咽了咽口水,慢慢抬起右手,试图碰触明皇子的身体。 还不待她的指尖碰到明皇子的衣服,明皇子就狂躁地扭开头,不愿被她碰触。 「明儿……明儿……」既然无法碰触,季安妮便试着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这样可以唤回他的理智。 明皇子似乎已被毒蛇的鲜血激发出了狂性,再也无法恢复到人类的状态,喉咙深处不停呜咽着兽类的低吟,再配上那在黑暗中荧光闪闪的双瞳,实在非常骇人。 季安妮不敢轻举妄动,明皇子也没有发动攻击,他俩相隔三尺地坐在床上,四目相对,谁都不敢眨眼,谁也不敢把目光移走,怕一移走,对方就会立刻扑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静静流逝,季安妮的心跳已经快得她都数不清了。 就这样对视了两三分钟之后,明皇子终于察觉出季安妮没有敌意,于是渐渐冷静下来,放松了咬紧蛇头的上下牙齿。他的嘴部稍一放松,蛇头的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很快,明皇子的下巴、脖子、领子、前襟,甚至就连床单上,都染上了一片鲜红。 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季安妮的双眉紧紧锁了起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变得浓腻。那腥臊的气味几乎就快把季安妮的呼吸道牢牢堵上了,害她根本无法喘气。而明皇子却无动于衷地静静坐在床上,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嘴里叼的是个多么危险的东西,也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 他就像一只猎食的猛兽,只要是到嘴的食物,就绝不容许任何人从他嘴里抢走。 明皇子缓缓抬起右手,抓住露出口外的毒蛇身躯,然后就只听「咔」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骨头被他咬碎了。接着又只见一股鲜血涌出,把明皇子的右手迅速染成触目惊心的鲜红。 季安妮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见明皇子轻轻低头,把嘴里的蛇头吐了出来。 直到看见一团三角形的硬物「啪」一声落在床上,季安妮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明皇子把蛇头咬断了! 天啊……季安妮的身体阵阵发凉,从未体会过的恐惧将她笼罩。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睁大眼睛,盯着明皇子的一举一动。 比咬断蛇头还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明皇子伸出舌尖,在毒蛇的断头处轻轻舔舐起来。 不仅是舔,而且还咬住蛇肉,用尖牙撕扯起来。 很快,他撕下了一块蛇肉,并把这块血肉模糊的蛇肉吞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天啊,天啊……」季安妮头皮阵阵发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当明皇子把第一口蛇肉吞下,刚想再咬第二口的时候,季安妮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毒蛇的身躯,猛地一拽,把毒蛇从明皇子的口中拽了出来。 明皇子见自己的食物被人夺走,急忙抬起右手,闪电般的向季安妮的手臂抓去。 他尖利的指尖划破季安妮的衣袖,留下三道鲜红的血印。 季安妮痛得龇了龇牙,急忙捂住伤口。 这时明皇子的表情忽然变了,闪着金光的眼瞳直直盯着季安妮受伤的地方。 鲜血从季安妮的指缝流出,很快就把季安妮的指尖染成一片血红。 明皇子的目光紧紧追着季安妮指尖滴下的血,就像捕猎中的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忽然,明皇子慢慢把头低了下去,伸出舌尖,向季安妮染血的指尖舔去。 季安妮吓得半死,抬手捂住明皇子的嘴,狠狠把他推开。 直到这一刻,季安妮才终于想通了明皇子厌食的原因。 也许,明皇子不是不吃东西,而是不吃熟食。 镇妖祠封印解开的那晚,明皇子的身体受到妖气影响,体内的兽性本能觉醒了。 这种本能令他产生了对生食和血腥的渴求,他的胃口已经变了,变得不再爱吃熟食,而开始对生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被季安妮推开之后,明皇子不再盯着季安妮的伤口,而是把注意力重新移回蛇肉身上。他咬住毒蛇的残尸撕扯起来,四下流淌的鲜血把明皇子的全身都快染红了。 「明儿……明儿……」季安妮伸出手去,再次拽住毒蛇,想把毒蛇从明皇子嘴里抢走。 但是这次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不能再把毒蛇从明皇子嘴里拽出来了。 眼看整条毒蛇都快被明皇子吞入腹中,季安妮抱住明皇子小小的身体哭了起来。 鲜血和泪水在她脸上交汇流淌,她却顾不上擦拭。明皇子并未察觉到季安妮的心痛,低头专心致志地吞食着口中的猎物。很快,整条毒蛇都被他吃了下去,只留下一串骨头。 季安妮抱着这样的明皇子,却不觉得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也许未来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以生肉为食的妖怪。 毒蛇的鲜血染红了明皇子脖子上的法器,那是云真送给他,帮助他控制妖性的念珠。 但是今晚,这串念珠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血腥的威力远远强过念珠的法力,令明皇子的妖性忽然觉醒,令他第一次尝到了生食的味道。 把整条毒蛇全都吃下去以后,明皇子似乎很疲倦了,靠在季安妮的怀中闭上眼睛。 季安妮紧紧抱着他,不敢有一丝放松。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季安妮不知道自己是醒着的,还是身处梦中。 窗口灌入的冷风把她的思维也冻结了,她就像冰雕似的一动不动地抱着明皇子。 不知道抱了多久,胸口忽然感到明皇子均匀的鼻息。 低头一看,才发现明皇子早已睡熟了。 这时,季安妮打了一个寒战,突然从呆滞状态中苏醒。她摸到明皇子的嘴边血迹斑斑的,于是便用衣袖帮明皇子把血渍拭去。但血迹早已凝固了,光用衣袖根本擦不干净。还好房间里还剩了半盆水,季安妮用那半盆水把明皇子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 接着,她又把明皇子抱到了水芙蓉的床上。 水芙蓉的床上被子和枕头样样不缺,最重要的是,没有留下一滴血迹。季安妮不想明皇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被那满床血污吓昏过去,所以才把明皇子移到了水芙蓉干净的床上。 安置好明皇子以后,季安妮又把自己的床单和被子全都叠成一团,塞到了床底下,打算等明天明皇子去上课以后再慢慢清洗那上面的血污。虽然证物暂时被处理了,但房间中却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飘散不去。于是季安妮又只好打开窗户,让夜风把房间中的腥味带走。 被明皇子这么一吓,季安妮已经没有一点睡意了。她捡起地上的蛇头和蛇骨,扔向窗外。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干脆翻窗出去,在地上挖了一个土坑,把蛇头和蛇骨全都埋了下去。 做完这些工作,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季安妮挂着两个黑眼圈,神情疲惫地爬上了床,坐在明皇子的身边。 明皇子依然睡得很熟,表情早已恢复正常,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生吃了一条毒蛇。 只希望他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季安妮望着他恬静的睡脸,默默祈祷。 季安妮本以为自己可以把眼睛睁到翌日清晨,谁料不到一会儿,倦意也向她袭了过来。抵挡不了睡神的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和明皇子一起进入了梦想。 # 季安妮睡得正熟,就听见「哐哐哐」的几声敲门声,把她从梦中惊醒。 这几声敲得响亮无比,听上去就像敲锣鼓似的,季安妮还以为什么地方来人舞狮了呢。紧接着,门外又传来安贵妃的唤门声:「妹妹,醒了么?时候不早了,明皇子该去上课了。」 「这才几点呀……」季安妮神志不清地从床上爬起来,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色,心想安贵妃这也太心急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之后,安贵妃才挑起了充当闹钟的重任。 既然安贵妃起得比自己还早,季安妮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一边应门,一边爬了起来。 刚跳下床,就发现自己不是睡在自己床上,而是睡在水芙蓉床的。 猛然一下回忆起昨天晚上明皇子食蛇的情景,季安妮双眼睁大,顿时清醒过来。 看看自己的床铺,上面光秃秃的,既没有被褥,也没有枕头,因为被褥和枕头全被塞到床底下去了。 要是待会儿被安贵妃看到了,她问自己为什么把被褥全都塞到床底下去了,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更可怕的是,疑心病重的安贵妃,万一非要把被褥拖出来看个究竟,那被子上的斑斑血迹又该如何解释呢? 第315章 急中生智 季安妮急得团团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被褥从床底下拉出来,直接扔到窗外去了。 比起被子上的血迹被发现,还不如趁早把所有隐患扔到窗外去,一了百了。 「妹妹?妹妹?」安贵妃见季安妮迟迟不肯开门,唤声又加急了几倍。 「来了,来了。」季安妮手忙脚乱,把被褥扔到窗外之后,关好窗户,急急忙忙地赶去开门。因为跑得太忙了,从窗户到门口的十多步路中,她就有两三次险些摔得鼻青脸肿。 门一开,就看见装扮整齐的安贵妃和凝霜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站在季安妮的面前。 季安妮由衷佩服她们的精力,起得这么早,眼睛里居然没有半点倦意。 安贵妃的目光越过季安妮的肩膀,直接落到还躺在被窝里的明皇子身上,见明皇子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立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轻蔑地瞥了季安妮一眼。 季安妮知道,安贵妃又是在用眼神对她进行精神惩罚了。 昨天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忘了唤明皇子起床,但是今天,季安妮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要早起的,要怪就该怪安贵妃催门催得太早。 「安贵妃,现在天还没亮,你就让明皇子多睡一会儿吧。」季安妮心疼孩子,帮明皇子求情。要是昨天先生依照院规,惩罚明皇子早起半个时辰的话,这还说得过去。但先生明明就没有惩罚明皇子,根本不用起这么早,安贵妃未免也太积极了吧。 不等季安妮邀请,安贵妃就昂头走进房间,边走边说:「妹妹,你误会了,姐姐不是来催明皇子起床,而是来催你起床的。明皇子还可以多睡半个时辰,但是妹妹你应该早点装扮了吧?不然待会儿明皇子醒来的时候,看见母妃蓬头垢面的样子,会学坏的。」 「学坏?」季安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好吧,在早起这一点上,安贵妃的确有资格批评自己是个坏榜样…… 「妹妹,你先不要生气,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才提醒你。」安贵妃用眼角睨着季安妮,发出一声冷笑。这是好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讥讽,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季安妮知道她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想方设法地挑自己的刺。自己就当一回宰相,在肚子里面撑一回船,不和她一般计较了,答道:「是,姐姐提醒的是,昭姬这就开始装扮。」 安贵妃本就是来找季安妮吵架的,见季安妮表现得如此温顺乖巧,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挑刺了。她的目光在房间中扫了一圈,突然发现明皇子旁边的那张床上,居然只剩下一块光光的床板了,被褥和枕头全都不见踪迹。 安贵妃顿时感到一阵奇怪,随口问道:「妹妹,这床是怎么回事?等等,不对……」 话刚讲到一半,她就突然发现床位换了,明皇子正睡在水芙蓉的床上,于是更加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把床位换了?明皇子怎么睡到水从妃的床上去了?」 水芙蓉刚被封为贵妃不久,安贵妃还不习惯称其贵妃,于是照旧称他从妃。 「哦,这,这……」季安妮一被问到关键,顿时紧张起来,牵强地解释道,「这,这是因为……对了,昨天水从妃不是回来了一趟么?他让侍婢把被子、褥子、枕头全都取走了,说他在西宫殿还要用。我看他的床位光线好,于是就搬到他那边睡去了。」 「是么?他让人抱被子干什么?西宫殿里难道没人准备么?」安贵妃紧追不放。 「他说他睡了这么久,有感情了,舍不得换了……」季安妮避开安贵妃那尖锐的目光,偏头看着斜后方的墙壁。她本就不擅说谎,在安贵妃那比警犬还机敏的目光注视下,她早已紧张得冷汗涔涔了,不停祈祷安贵妃千万不要推窗户,不要发现窗户外面的血污被褥呀。 「哦?」听了季安妮的解释后,安贵妃挑起了眉,好像并不不信,不过也没再追问下去。因为她不是为了被子而来,而是为了明皇子而来的。她从季安妮的身边绕过,来到明皇子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明皇子恬淡的睡脸。看着看着,嘴边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幸福的微笑。 季安妮站在一旁,心跳快得就像擂台打鼓一样,一声快过一声,生怕安贵妃发现明皇子身上的血迹。虽然昨晚她早已帮明皇子把脸上、脖子上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了,但是明皇子的衣服上却还染了不少蛇血。现在明皇子盖着被子,衣服都被遮住了,暂时看不出来衣上有血,但如果明皇子突然翻个身,或者突然把被子踢开,那就原形毕露了。 季安妮正幻想着这些后怕的后果,就见明皇子的身子突然扭动了一下,差点把被子掀起来。「哇」的一声大叫,季安妮猛扑过去,双手紧紧压住明皇子的被角。 她这一扑扑得太猛,差点把安贵妃撞飞出去。安贵妃以为季安妮故意报复她,尖刻地问道:「妹妹,你这又是怎么了?姐姐照顾了明皇子这么久,难道连看看他的资格都没有么?」 「不是,不是……姐姐误会了,昭姬是怕明皇子受凉,所以帮他压好被角……」季安妮干笑着转过身,看着安贵妃,对自己的谎言能否顺利蒙混过关根本没底。她说话的同时还故意坐在床边,把明皇子的被子压在屁股底下,这样就不用担心明皇子踢被子了。 安贵妃越看季安妮越奇怪,但就是想不出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也罢,安贵妃暂不多想,唤了凝霜一声:「凝霜,把明皇子今天的衣物放下吧。」 闻言,季安妮下意识向凝霜看去,这才发现凝霜手上还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衣物。衣物叠放在一起,从侧面露出的不同颜色和材质来看,少说也有五六件。季安妮暗叫不妙,要知道这天佑圣朝的宫廷礼服穿起来非常麻烦,如果把穿衣的顺序弄错了,根本穿不上去。 昨天早上明皇子起床的时候,季安妮、安贵妃、凝霜三个人七手八脚地帮明皇子穿衣,虽说这让季安妮趁机看了一次穿衣的过程,但当时匆匆忙忙的,她根本没有留心去记。 今天如果要让她一个人为明皇子穿衣,那可真比登天还难,简直是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如果她不独自帮明皇子穿衣的话,难道要让安贵妃和凝霜帮忙么? 如果让她们帮忙,那明皇子衣服上的血迹不是全被发现了么? 左想不行,右想不行,季安妮抓抓头发,焦躁起来。 看见季安妮这幅焦急的模样,安贵妃更加得意了,牵动嘴角,冷笑起来。 她早已料定季安妮不可能独自帮明皇子穿好衣服,到时候定要求助于她。 她偏不主动提说帮忙,而是故意留下衣服,让季安妮慢慢琢磨,直到季安妮认输来求她的时候,她才施舍援助,以此来达到讥讽季安妮的目的。 如果季安妮连帮明皇子穿衣服都不能,还有什么资格来为人母妃呢? 「妹妹,衣服就先放在这里了,一定要记得及时唤明皇子起床。」安贵妃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请教姐姐。」 看着她那胜券在握的姿态,季安妮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但还必须端着笑脸送她:「姐姐慢走,谢谢姐姐。」在心里又补上一句:谁会去求你啊,做梦去吧。 # 送走安贵妃以后,季安妮对着那一堆衣服可犯愁了。 必须早点把明皇子染血的内衣脱下来,不然等明皇子醒了以后,发现他自己身上全是血,被吓坏了怎么办?但脱衣服又会把明皇子惊醒。没有办法,季安妮只好拿出剪刀,那衣服给剪破了,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惊醒明皇子的前提下,把衣服从明皇子身上脱下来。 过了一会儿,血衣脱虽脱了,新衣却也穿不上,季安妮只好委屈明皇子,让他暂时光着身子睡一会儿。反正不是常有人说,不穿衣服睡觉更利于血液循环和身体健康么? 季安妮一边这样自我安慰着,减少自己的罪恶感,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脱下来的血衣丢到窗外,和被褥枕头扔在一起。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人发现这一堆血迹斑斑的赃物,只等明皇子去了学堂,她就有一整天的时间来处理这些罪证了。 收拾好房间之后,季安妮才慢慢开始梳洗穿戴,待她忙完以后,差不多到了该唤明皇子起床的时候了。季安妮来到床边,盯着那一堆稀奇古怪的衣服发愁了。虽然早已下定决心,绝不去求可恶的安贵妃帮忙,但如果不低头求人,又有什么办法能帮明皇子穿好衣服呢? 季安妮正在犯愁,就见床上的明皇子翻了个身,居然自己醒来了。 季安妮吓了一跳,没想到明皇子的生物钟这么准时,时间一到就醒了,根本不用自己去催,真比自己上学那时候乖多了。 第316章 口中异味 明皇子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忽然发现身上光溜溜的,有些不适应。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全身精光,一件衣服都没穿,不由吓一跳,惊叫起来:「母妃,我的衣服呢?」 「哦,娘看你昨晚出了一身汗,太热了,就帮你脱了。」季安妮早已想好借口,明皇子一问,便不慌不忙地说了出来。 明皇子年纪小,非常好骗,而且他根本就不怀疑季安妮。季安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低头「哦」了一声,便什么都不问了。 季安妮见他这么听自己的话,不由表扬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明皇子的嘴巴动了动,似是在咀嚼嘴里的什么东西。季安妮一看他这动作就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嘴里还含着没有吃完的蛇肉呢。 「怎么了?嘴里不舒服么?」季安妮着急地问,恨不得直接扳开明皇子的嘴巴检查。 「没什么,只是突然……突然觉得,嘴里有股怪怪的味道……」明皇子疑惑地说。 季安妮心口扑通一跳,立刻明白过来。虽然她已帮明皇子把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了,但是嘴巴里面的血迹却没有清理。也许刚才明皇子是尝到嘴里残留的血腥了。 「没关系,待会儿漱漱口就好了。」季安妮马上帮明皇子拿来了漱口水。 明皇子不疑有他,按照季安妮的要求,乖乖漱起口来。 谁料,当明皇子把漱口水吐出来的时候,却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片血红。 季安妮吓得急忙把水端走,以为自己动作快,明皇子就什么也没看清。但水是从明皇子嘴里吐出来的,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再加上季安妮那奇奇怪怪的态度,明皇子这聪明的孩子,立刻便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担心地问道:「母妃,到底怎么了?我……我怎么吐血了?」 「哦,这……这……这大概是因为气候干燥……」季安妮迅速处理掉那盆血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娘让人找御医,帮你熬一剂调理的汤药,喝几次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哦……」明皇子这次回答得可有些言不由衷,他盯着房间中走来走去、手足无措的季安妮,早已察觉到对方有事瞒他。如果他发问,对方一定会以他是小孩子为由,什么都不告诉他,所以明皇子干脆什么都不问,把自己的猜疑和担心全都埋入心中。 「对了,明儿,时候不早了,该起床了,娘帮你穿衣吧。」季安妮回到床边,拿起一件看上去有点像是内衣的衣服,左看右看,寻找哪边是领子,哪边是袖子。 看着季安妮那副苦恼的模样,明皇子忍不住提醒她道:「娘,这件是穿在外面的,应该先穿这件……」说着指了指一件浅黄色的小褂子。 季安妮吃了一惊,就像看着救星似的看着明皇子,问道:「你会穿?」 明皇子点了点头。 「真的?」季安妮顿时双眼放光,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真的会穿?」 明皇子又点了点头。 养一个聪明懂事的儿子,可真是让妈妈省心啊。 「太好了,明儿,娘没有看错你。」季安妮高兴地抱住明皇子,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这下好了,总算不用去求安贵妃就能解决穿衣问题了。 安贵妃小看了季安妮,更小看了明皇子。虽然明皇子入宫以来没有自己穿过一次衣服,但他却看着别人帮他穿了一个月的衣服,就算他再笨也早就看会了。 # 明皇子刚刚把衣服穿好,安贵妃推算着时间,又来敲门了。 在安贵妃的预算里,现在应该是季安妮正为穿衣烦恼至极、苦于无处求人的时候,所以她特意前来,看看季安妮的那副窘迫的模样,也顺便来施舍一下自己的爱心。 谁知,当季安妮把门打开时候,明皇子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季安妮的身后了。 安贵妃惊讶地盯着明皇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道:「妹妹,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么?」言外之意,季安妮的优异表现令她刮目相看。 虽然在穿衣这件事上,功劳全是明皇子的,季安妮什么都没做,但在看到安贵妃那副灰溜溜的样子后,季安妮就像打了胜仗似的心情大好,把头也微微昂了起来。 「安贵妃,现在时候还有点早,你是要马上送明皇子去讲堂,还是待会儿再来?」季安妮问得虽然保守,用了一个选择疑问句,但她心里却巴不得安贵妃早点把明皇子带走,这样她就有时间收拾窗外那些血衣和血被了。 现在天还不算太亮,文华院中走动的人很少,如果不趁现在把赃物处理掉,待会儿要是有人路过草场,看见草坪上扔了一大堆奇怪的东西,那自己不就难以交代了么? 安贵妃既然已经敲门进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掉头就走吧?听了季安妮的询问之后,立刻答道:「难得明皇子这么早就准备好了,还是早点去吧。明皇子昨天迟到的事情,虽然先生没有追究,但是为了表达忏悔之心,还是应该提早去的。」 「还是姐姐考虑得周到。」季安妮听到了想听的答案,自然更加开心了,她把明皇子向前牵了半步,交予安贵妃,「那就有劳姐姐了。」 # 季安妮蹲在门边,从门缝看见安贵妃、明皇子和凝霜全都走出桃园后才松了口气。 她迅速推开窗户,跳到窗外,把堆在草坪上的那些血衣和血被全都抱进房间。接着,又去院子里面提了一桶水,蹲在房间中央,勤勤恳恳地洗起被子来。 大门外的两名侍卫以为季安妮提水是为了洗漱,也就没有过问,季安妮提水回到房间之后,就是完完全全地闭门操作,谁也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干什么。 只可惜,这里不要说洗衣粉了,就连肥皂都没有一块,只靠一桶清水清洗那就像泼了一碗颜料似的血污,根本洗不干净。而且季安妮还不敢出去换水,怕换水的次数太多,会引起侍卫的怀疑。季安妮一边着急,一边继续拼命洗被子。 洗着洗着,脑海中居然冒出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 讲的是一个儿子,他五六岁的时候和玩伴吵架,吵输了,就把玩伴杀了,扔到井里,第二天去井边一看,尸体居然不见了;他十来岁的时候和同学吵架,吵输了,又把同学杀了,还是扔进那口井里,第二天去井边一看,尸体又不见了;后来他工作了,和同事吵架,吵输了,他把同事也杀了,还是扔进那口井里,第二天去井边一看,同事的尸体也不见了;再后来,他嫌他母亲年纪大了,就把母亲杀了,扔进井里,但是第二天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尸体没有消失。又过了一天,再去看,尸体还是没有消失。过了十天,再去看,尸体还是没有消失。为什么呢?因为,从小到大帮他处理尸体的母亲,已经被他杀了。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总是想着保护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己的保护方法得不得当。 季安妮现在的举动,正是帮明皇子毁灭证据。帮得了一次,如果日后明皇子又吃生食,搞得满房间是血的话,她还能帮得了他么? 也许,应该把真相告诉明皇子,而不是一味隐瞒。 明皇子应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吧?就算知道自己是狐妖,也应该能够坦然面对现实吧?季安妮搓洗床单的速度渐渐变慢,思考着自己应不应该勇敢地告诉明皇子真相。 因为,不让明皇子变成食人妖怪的办法,不是自己想尽办法帮他善后,处理罪证,更重要的是靠明皇子自己抑制体内那股嗜血和贪吃生食的的欲望啊。 想到这里,季安妮洗衣服的动作停下了。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必须冷静地思考一下向明皇子坦白的时机了。如果把明皇子昨晚食蛇的事情告诉云真,云真会有什么打算呢? 季安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用指尖感受挂在那里的一块通讯石。 她很想立刻联络云真,问云真到底该怎么办,但又担心云真尚未醒来,不想吵醒云真的清梦。云真最近一定很忙,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另一方面,安贵妃和凝霜把明皇子送到学堂之后,马上还会回来。她俩回来后,自己处理罪证就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了。想来想去,季安妮还是决定抓紧时间,先把血衣血被处理干净以后,再找云真商量明皇子的事。 想到这里,季安妮收回思绪,继续把全副心力投入到与血衣的战斗之中。她奋力地搓呀搓,洗呀洗,累得腰和肩膀都酸了,但效果却不太显着,甚至可以说是——白费功夫。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季安妮放下衣服,不做无用功了,决定重新想个办法。 她抬眼在房内环视了一圈,居然让她看见了屏风后面的一个大木桶。这个木桶是洗澡用的,当初水芙蓉就是用这个木桶在房间中洗澡的时候,被皇上撞个正着,暴露了真实性别。 季安妮脑筋一转,暗想,如果自己说要在房间中洗澡的话,不仅可以让侍卫准备一大盆的热水,还可以顺便把香皂也骗到手。到时候,一有热水,二有香皂,还怕洗不干净这些血污么?而且洗澡水那么多,也不怕被血迹染成红色。 第317章 空留蛇笼 想到这里,季安妮主意已定,把洗到一半的血衣血被又全都塞到床底下。把房间收拾干净以后,马上就吩咐侍卫为她准备洗澡的热水。 从烧水到提水,足足耽搁了半个多时辰,不等木桶被装满,安贵妃和凝霜就回来了。 「妹妹,怎么大清早刚起来就沐浴呀?」安贵妃疑惑地问。 季安妮站在门边,正在指挥侍卫帮她向木桶里面添热水,忙得没有时间搭理安贵妃,不过既然安贵妃问到了,就只好随口胡乱答道:「哦,这……这,这是因为昨晚很热,睡得我满身大汗,所以早上起来洗洗。」说着就呵呵傻笑起来,希望可以顺利蒙混过关。 「哦?」安贵妃略略挑眉,高深莫测地盯着季安妮看了半晌,总觉得季安妮今早的举动十分奇怪,但却猜不出个究竟,只好沉默地与季安妮对望了一会儿,不发一语地回屋了。 回到房间之后稍作休息,安贵妃正要发话,却听凝霜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安贵妃被吓得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娘娘,娘娘……」凝霜脸色发白,指着墙角的某处,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安贵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看见一块长方形的竹篾编织物。这编织物本是一个竹笼的盖子,但现在竹笼被藏在木柜之下,而竹笼的盖子却莫名其妙地躺在地上。 「这,这是……」安贵妃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发抖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向门边躲去。 「娘娘,这是……这是蛇笼的盖子啊。」凝霜也跟着安贵妃一起向门边躲去,尽力与那盖子保持最远的距离。 那盖子明明应该盖在蛇笼上,好好地藏在柜子下面,但现在盖子和笼子却分离了,这就说明,装在笼子里面的毒蛇……早已溜了出来。 安贵妃和凝霜都深知那毒蛇的毒性,只要一想到那么可怕的毒物从笼子里面溜了出来,而且还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房间中,她俩都吓得四肢僵直,动弹不得,瑟瑟地躲在门边发抖。 「娘娘,怎……怎么办……」凝霜话都说不清了,舌头好像麻痹了似的。 「盖子怎么会打开了?你是怎么办事的?」安贵妃气得差点一个巴掌掴过去。 「娘娘恕罪……奴婢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凝霜又急又怕,都快哭出来了。 「好了,闭嘴,什么都别说了,你去看看,笼子里面还有东西没有。」 「我……我去?」凝霜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如果你不去,难道叫我去啊?」安贵妃的双眉倒立起来。 她俩偷偷饲养毒蛇,并且把毒蛇带到桃园里面藏了起来,预谋像害死宝贵妃那样,故技重施地谋害季安妮。但因为明皇子和季安妮住在一起,所以她们迟迟没有行动。 谁料,毒蛇居然溜走了,说不定现在就藏在房间中的某个角落……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安贵妃推了凝霜一掌。 凝霜被推得差点跌倒,畏畏缩缩地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安贵妃,安贵妃狠狠地瞪着她,吓得她不敢退缩,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来到木柜前,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然后趴了下去,小心谨慎地向柜子下面望去。 柜子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还不快把笼子拿出来。」安贵妃离得远远的,发号施令。 凝霜没有办法,抱着必死的决心,把手伸了进去,抓住笼子,向外一拉。 「啊!」还没看清楚笼子里面有没有东西,安贵妃就吓得尖叫起来。 她一叫,凝霜也跟着叫了起来,两人的叫声差点把房子都掀翻起来。 凝霜一边叫,一边向下看了一眼笼子,发现笼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嘘嘘,娘娘,别叫了,什么都没有。」凝霜转回头去,示意安贵妃不要再叫了。 「什么都没有?」尖叫停息,安贵妃发出一声惊叹。 「真的什么都没有。」凝霜还特意把笼子拿起来,给安贵妃看了看。 安贵妃身体前倾,定睛一看,发现那笼子里面果然是空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屋外正在帮季安妮提热水的侍卫也都听见了安贵妃和凝霜两人的尖叫,急忙赶来查看情况。季安妮也跟着跑了过来。他们一起齐声敲门,把安贵妃震得耳朵都快聋了。 「娘娘,娘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侍卫嗓门大,一声连着一声喊起来。 安贵妃急忙向凝霜使了个眼色,示意凝霜快把笼子和盖子都藏好。 凝霜迅速把盖子和笼子全都塞回柜子底下,然后爬起来,和安贵妃站在一起。 安贵妃又提了几口气,稍稍定了下神之后,才打开了门。 「娘娘,怎么了?是不是有刺客?」侍卫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配剑。 安贵妃道:「没有刺客,不过……不过刚才看见一条青蛇爬了进来,吓死我了……」 「青蛇?在哪里?」侍卫不怕蛇,冲进房间找了起来。 安贵妃急得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道:「不知道,也……也许还在……在这个房间里,你们快去拿点驱蛇香,把那条蛇给熏出来呀。不然的话,你们让我怎么敢住在这里呢?」 「是,遵命。」侍卫们都觉得安贵妃的话很有道理,都赶去取驱蛇香了。 剩下季安妮一人站在安贵妃门外,嘴里喃喃自语着:「蛇……怎么又是蛇呢?我昨晚也看见蛇了……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蛇窝啊,怎么到处都是蛇……」 「你也看见了?」安贵妃听见了季安妮的自言自语,惊讶地尖叫起来。 「是啊,昨天晚上看见的……」季安妮不疑有他,实话实说,反正只要不说明皇子把毒蛇吃了就没事了。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安贵妃和凝霜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们主仆二人都产生了一个怀疑。那就是,装在笼子的毒蛇,是不是昨天晚上自己顶开盖子溜出去,爬进季安妮的房间了呢? 只要知道毒蛇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安贵妃苍白的脸色终于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她换上笑脸,对季安妮道:「妹妹,那你也小心一点,待会儿驱蛇香取来了,姐姐帮你送点过去。」 「是么?那太好了。」季安妮也不客气,一口就答应下来。其实她也非常怕蛇,担心再有毒蛇爬进自己的房间,如果有驱蛇香可以用来驱避毒蛇的话,就要安心多了。 「对了,我怕房间里的热水待会儿就要凉了,我先回房去了。」 季安妮匆匆告别安贵妃,回到自己的房间中,锁好门,关上窗,把藏在床底下的血衣血被全都拖了出来,然后全都扔进大木桶里,又开始新一轮的洗衣大作战。 比起刚才用的清水洗,热水的去污能力可要强多了,再加上香皂助阵,不一会儿,血迹就都被季安妮清洗干净了。说是清洗干净,但多多少少依然留下了一点血印子。 不过那些血印子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呼……」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季安妮长长地舒了口气。 任由洗好的床单被子全都泡在木桶里,累得差点虚脱的她,仰面朝天地躺到床上休息去了。现在,第一步清洗的工作虽已完成,但接下来,才是更加麻烦的第二步——晾晒。 想到这里,季安妮扭头在房间里面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可以晾被单的地方。 难不成要把被子当作窗帘布,挂在窗子上啊?这样虽然采光好,干得快,但缺点就是一次只能晾一件,只怕等到明皇子放学回家,自己还没能把该晾的东西晾干呢。 要说晾衣服,其实最好的地方,就是窗外的那片草坪。只要把被单床单什么的全都平铺在那片草坪上,不到半天时间就能晾得暖烘烘、热乎乎的,既舒适又充满了太阳的味道。 文华院里来往行人本就不多,运气好的话,应该不会有人看见自己在草坪上晾被子。但现在怕就怕,安贵妃正好住在隔壁,如果她们打开窗向外一看,看见自己在外面晾被子,不就全穿帮了么?想来想去,季安妮还是觉得在屋子里面晾被子最安全。 她把洗好的被单铺在自己以前的床位上,现在阳光正好落在这里,想必很快就能把被单晒干了。接着,她又把写字的小桌子和置琴的小桌子全都搬到房间中央,然后把床单搭在两张小桌子上。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落在房间中央,到时候就可以帮她把床单晒干了。 被单和床单都解决以后,木桶里还剩下一件明皇子的破衣服,这是季安妮今天早上用剪刀剪破的。虽说这件破衣服扔了就好,根本不用洗,但季安妮担心扔血衣会引起什么误会,于是决定还是把衣服洗干净再扔比较稳妥。 这个房间本来就小,晾了被单和床单之后,就再没有空间可晾衣服了。 季安妮又把目光移到窗外的草坪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不在草坪上晾点东西的话,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明皇子的衣服小,目标不明显,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第318章 百密一疏 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季安妮推开窗户,把明皇子的衣服搭在窗台上。 她不敢真拿去草坪晾,但搭在窗台上应该不碍事吧? 把该晾的东西全都晾好以后,季安妮终于轻松了,她爬上水芙蓉的床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闭眼休息起来。本只打算小憩一会儿,谁料她太疲惫了,身体刚碰到那软绵绵的被褥后,不到一刻钟就迅速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 隔壁房间,侍卫们取来了驱蛇香,帮安贵妃把房间中的各个角落都熏了一遍。 熏了半天也没见一条青蛇爬出来,于是安贵妃更加肯定昨晚季安妮看见的那条蛇,正是从自己笼子里爬出去的那条毒蛇。季安妮命可真大,毒蛇居然没有咬死她。 把整个房间都用熏香熏了一遍之后,安贵妃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侍卫离去。接着,她依约带着一包驱蛇香来送给季安妮,但是敲了半天门,房间里却没有一声应答。 安贵妃还以为季安妮泡热水澡泡晕了,不由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季安妮福大命大,毒蛇都没有咬死她,区区一桶热水又怎么要得了她的性命呢?如果季安妮真的这样泡死在澡盆里,安贵妃反倒高兴。于是她索性不管了,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凝霜正举着熏香,在房间的角落细细检查,生怕刚才那些侍卫粗心,没有把毒蛇熏出来。听见安贵妃回来的脚步声后,凝霜回头向安贵妃问了声安,突然瞥见安贵妃的手里还拿着一盒熏香,不由有些吃惊,问道:「娘娘,昭从妃不要这些熏香么?她不怕有蛇了?」 安贵妃关好门,随手把熏香放在桌子上,说:「她不是不要这些熏香,而是没有应答。」 「昭从妃不是不能离开桃园么?她不可能不在房间里啊。」 「谁知道呢,她这个人,反正就是古里古怪的。」 「娘娘说的是……」凝霜在安贵妃面前,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 「不谈她了,对了,凝霜,房间里检查好了么?还有蛇么?」 「已经检查好了,娘娘不用担心,不过就是那个蛇笼……」凝霜指了指柜底下,压低声音道,「娘娘,应该怎么处理呢?」 既然连蛇都不在了,留着一个蛇笼,不是摆明了毒蛇是她们带进来的么?为了不留下证据,当然是尽早把蛇笼处理掉为好。 安贵妃懒得管这些琐碎的事情,挥了挥手道:「你去办吧,记得办得干净一点,不要又出纰漏了。这次毒蛇逃窜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娘娘恕罪,凝霜也没有想到……那毒蛇会突然逃走了……」 「哼,早知道就不让你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到我的房里了。」安贵妃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要是昨晚那条毒蛇爬上了她的床,她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么? 其实那个蛇笼一开始是安贵妃让凝霜放在她房里的,她觉得这样安全,因为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敢搜查她的房间。现在毒蛇一逃,安贵妃便把错误全都推到了凝霜的头上。 凝霜也知道这次事情严重,差点就害出人命,安贵妃没有打她,她已经要磕头谢恩了,现在见安贵妃板起脸来,凝霜立刻吓得急忙趴在地上,连叫「娘娘饶命」。 「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怪你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让那些侍卫再好好把这附近搜查一下,一旦发现毒蛇,立刻杀掉。不然那条毒蛇在宫中四处流窜,实在太危险了。」 「是,凝霜这就叫他们搜查毒蛇。」凝霜见安贵妃不怪罪她,立即用最快的速度逃了出去,生怕安贵妃改变主意似的。 但是安贵妃没有想到,毒蛇早就被明皇子咬死了,而且尸体就被季安妮埋在窗外草地里。 # 侍卫只有两名,一名必须负责把守园门,只有一名能调来搜查毒蛇。 那名负责搜查毒蛇的侍卫在安贵妃的房间看了一圈之后,觉得毒蛇极有可能是从窗外逃出去了,于是便从窗口翻出去,打算去草坪里搜查毒蛇的踪迹。 侍卫手持长剑,睁大眼睛,小心谨慎地在草坪中慢慢前行,细致地搜查每一寸草坪。刚走了两步,立即发现前方的窗台上搭着一块奇怪的白布。 侍卫停下脚步,心想,那窗台应该是昭从妃的房间,昭从妃在窗台上搭块白布干什么? 越想越奇怪,侍卫向季安妮的窗口走去,想去看个究竟。 因为晒衣服,季安妮没有关上窗户。侍卫来到窗边,抬头就看见趴在床上睡觉的季安妮,以及房间里敞开着晾晒的床单和被子,还有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 很明显,季安妮是用沐浴的热水洗了被子。 侍卫更加不解了,但他身份低微,不敢质疑,只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掉头想走,谁料就在这时,沉睡中的季安妮好像感觉到窗外有人似的,突然一下睁开了眼睛。 看见窗外有人,刚刚睡醒的季安妮还以为是小偷,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嘘,娘娘,不要叫,不要叫!」侍卫生怕季安妮把自己当作偷窥的坏人,急忙凑到窗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季安妮不要大吵。「娘娘,奴婢是来找蛇的,不是有意偷看你睡觉的。」 季安妮本来非常害怕,但一听到侍卫说话就忽然安下心来。因为侍卫的声音非常熟悉,好像是一个老熟人。 季安妮翻身下床,来到床边,一把抓住侍卫的袖子,脱口而出道:「你是,你是……你是来德?」 她和来德有数面之缘,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她总会与来德不期而遇,就像现在一样。 听见季安妮喊出自己的名字,来德开心极了,推了推帽檐,让季安妮把他的脸庞看得更加清楚。他兴奋地问道:「娘娘,你还记得奴才呀?」 「当然记得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们换班了。」 季安妮这才发现已经是中午了,早班和中班的侍卫正好换班。 「娘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来德好奇地拿起季安妮晾在窗台上的白布看了看。 其实那不是白布,而是明皇子的内衣,不过被季安妮剪破之后,看上去就像一块质地非常高级的抹布罢了。 「这……这个,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季安妮眼睛骨碌一转,神秘兮兮地凑到来德耳边,小声道,「其实明皇子……明皇子昨晚……尿床了。」 「尿床?」来德果然吓了一跳,吓得帽子突然滑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立即用手抬起帽子,那动作滑稽极了,看得季安妮笑了起来。 季安妮一边笑来德,一边还在心中向明皇子不停道歉:明儿啊,娘对不起你,娘不是故意诋毁你的名声,实乃形势所迫,怨不得为娘啊。 来德信以为真,关心地问道:「哦,娘娘,那要不让御膳房做几碗羊肉汤来?听说多喝羊肉汤就可以治疗小孩尿床。」 「羊肉汤?好吧,好吧,什么都好。」季安妮心想,只要不让来德发现白布上的污渍是血迹就阿弥陀佛了,其它的事情,随便来德怎么说都无所谓。 「来德,你不是正在搜查毒蛇么?还不快找?」季安妮催促来德快点工作。 「哦,好,奴才这就去找,一定不让毒蛇再去打扰娘娘们。」来德笑嘻嘻地说着。 见来德转身要走,季安妮急忙叫住他,嘱托道:「对了,来德,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明皇子尿床的事情,明皇子会不好意思的。」 「娘娘放心好了,来德绝不向外人透露半句。对了,娘娘,你的洗衣水怎么办?」来德说着指了指季安妮房来的那盆「洗澡水」。 季安妮也跟着犯愁了。她的房间里面晾着被单和床单,不能开门,但如果不开门,就没法处置洗澡水,不处置洗澡水,大概会引起隔壁安贵妃不怀好意的怀疑吧。 「不如这样吧,娘娘,奴才先帮你把洗澡水搬出去倒了,再找毒蛇好不好?」来德知道季安妮一个人没有力气把木桶搬出去倒掉,但在房间晾东西的她也不能让别人进房间帮她搬木桶。现在唯一能帮季安妮搬木桶的,就只有无意中知道季安妮晒被子的来德了。 「还是来德你讲义气,进来吧。」季安妮抓住来德的肩膀,把来德的上半身拖进房间。 # 来德和季安妮两人齐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木桶搬到了门口。 来德把门打开一条小缝,转动着那双机灵的眼睛,仔细查看院子里的情况。没有看见安贵妃和凝霜的身影,他向季安妮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季安妮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门了。来德把门打开,先把自己的身子挤了出去,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把木桶抬出门槛。 好不容易把木桶从季安妮的房间中弄出来了,来德松了一口气。 季安妮在门缝里对他竖起大拇指,表扬他的优秀表现。 「娘娘,接下来就交给奴才办了,你不要看了,赶快把门关好。」来德一边说,一边积极地帮季安妮关好了门。 就在来德以为大功告成,正要招呼另一位把守在园外的侍卫一起帮忙搬运木桶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滑,向木桶方向扑了过去。 接着只听「哗啦」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瞬时响彻桃园大院。 被来德一扑,那木桶直直倒了下去,满桶的水全都泼了出来。 第319章 做贼心虚 来德和木桶一起滚到了花园里,满身都是污水和泥泞,就像一只刚在泥潭里面打滚出来的土狗一样,惨不堪言。听见动静之后,安贵妃和凝霜全都赶了出来。安贵妃看见来德狼狈不堪地刚从地上爬起来,尖声尖气地责问道:「哪来的奴才,怎么搞的?」 凝霜认出来德是刚才从窗口翻出去寻找毒蛇的那个侍卫,跟着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后面草坪找蛇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有这个木桶……对了,昭从妃……」 凝霜这才想起季安妮刚才在房间中准备洗澡水的事。经凝霜提醒,安贵妃也隐隐猜到事情有一丝不寻常。她问来德道:「不是让你找蛇么?你怎么搬起木桶来了?」 来德乱七八糟地答道:「奴才刚才经过娘娘窗口的时候,娘娘让奴才帮她把洗澡水倒了。」 这时季安妮正躲在门后偷听来德和安贵妃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的时候,暗暗捏紧拳头,心想这下糟了,来德说错话了,肯定又要惹来安贵妃的一番诘责。 果不其然,安贵妃立刻指责道:「你怎么能随便进娘娘房间?」 来德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总不能说他看见昭从妃在窗台上晾衣服吧? 见来德有口难开,躲在门后的季安妮走出来说:「是我让他进去的,你们不要为难他。」 季安妮出来之后还非常谨慎地用脚后跟关上了门,自以为自己的动作悄无声息,安贵妃不会发现,但安贵妃那双眼睛就像安了探测器似的,把季安妮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没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 见季安妮用脚后跟关门,安贵妃立刻察觉到房间中可能藏了什么东西,挑高双眉问道:「怎么了,妹妹?你关着门干什么,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季安妮心口「扑通」一跳,急忙答道:「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她撒谎的时候不敢看安贵妃的眼睛,目光飘来飘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有鬼了。 安贵妃冷笑道:「哼,你分明是做贼心虚。」说罢便冲上前去,试图推开房门。 「你想干什么!」季安妮紧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口,不让安贵妃有机会闯入。 安贵妃更加肯定季安妮的房间有问题,冷笑道:「哼,果然藏的有东西。」 说罢便与季安妮在门口推搡起来。 「都说了什么都没有嘛……」季安妮也被她惹急了,力气越使越大,恨不得像相扑那样,把安贵妃抱起来从头上扔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进去?」安贵妃的力气不如季安妮,但声音却比季安妮高上了好几调。她一大声嚷嚷,季安妮的鼓膜都快要穿孔似的,一阵刺痛。 来德看季安妮和安贵妃气红了眼,急忙上前劝架:「娘娘,你们都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 谁料他和事老没当成,反倒惹来安贵妃的一顿怒骂:「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去把毒蛇搜出来!」 凝霜急忙给来德使眼色,示意他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溜之大吉。 来德不能扔下季安妮一人孤军作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季安妮也对他道:「来德,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哼,区区一个安贵妃,季安妮就不信挡不住她。要是拿到现代社会,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想搜房间就应该先去申请搜查令。为了扞卫现代法律的尊严,季安妮决定誓死不退。 「昭从妃,你若再不让开,我可要告诉太后了。」安贵妃搬出太后的名字来压季安妮。 「哼,除了拉帮手你还有什么本事?如果你今天可以把我从这里推开,我就让你进去。」 「凝霜,你还愣着干什么!」安贵妃回头瞪着光顾着看,不上来帮忙的凝霜。 两个娘娘在门外推来推去,本就已经够难看了,现在又要加上一名宫女,三个女人扭成一团,那不是比闹剧更闹剧么。凝霜本不愿上前参战,但安贵妃那怒气滔天的眼神实在吓人,她没有办法才走上前去,抱住季安妮的右胳膊,使劲把季安妮向墙边拽。 这时,除来德之外的另一名侍卫急忙把头扭开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而且还下意识把身体向桃园门外移动了一点,不让安贵妃发现他。不然的话,待会儿要是安贵妃让他也加入到混战之中,那就更加难看了。 季安妮右手被凝霜拽着,左肩被安贵妃推着,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但她急中生智,用全身的力量向安贵妃撞去。 安贵妃猝不及防,要不是紧紧抓住了季安妮的衣服,只怕早就被一下撞飞出去了。 「昭从妃,你是不是不让!」安贵妃差点摔倒,站稳之后,不再和季安妮直接肉搏了,而是改用威胁的方法吼道,「你区区一名从妃,有什么资格拦我的路?」 「就算我是一名从妃,但从妃也有从妃的隐私,你不能侵犯人权。」 「隐私?人权?」这是什么东西,安贵妃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东西。 「总而言之,我今天是不会让你进去的,你就死心吧。」季安妮也不想对安贵妃大打出手,只求安贵妃快点自己放弃,这样她也不用被迫欺负安贵妃这样的弱质女流了。 「好,那我就不进去了,但是昭从妃你记住,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安贵妃似是看出她与季安妮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果硬闯的话肯定闯不进去,所以临时改变策略,来了一招以退为进,先假装已经放弃了,转身正要离开此地,当季安妮以为她要离开时却突然转身,向季安妮的房门扑去。季安妮没有防到她会突然转回来,吓得愣住了,没来得及阻拦。 于是只听「砰」的一声,房门便被安贵妃硬生生撞开了,简直比警匪片还精彩。 「娘娘!」凝霜吓傻了,生怕安贵妃哪里撞伤了。 那一撞虽然撞得很痛,但安贵妃看见门被自己撞开后,一兴奋就把伤痛全都忘了,不等季安妮反应过来,就抢先一步冲入房间之中,用最快的速度,把房间里面扫视了一圈。 真奇怪,房间里面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季安妮到底藏了什么? 「凝霜,把房间搜查一遍。」安贵妃就不信季安妮没藏东西。 「是。」凝霜应了一声,便开始进屋搜查。 这时轮到季安妮觉得奇怪了,明明一开门就能够看见晾在房间中央的被单和床单,为什么安贵妃还要叫凝霜搜查呢? 季安妮疑惑地转过身,向屋内看去,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晾在房间里的被单和床单全都不见了,就连窗台上明皇子的衣服也不见了。 窗户紧紧关着,房间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异样。 怎么会这样?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季安妮怀疑自己撞鬼了。 正在季安妮发呆的时候,凝霜已经简单地把房间搜了一便,走回来向安贵妃禀告道:「娘娘,没有发现什么……」 安贵妃一眨不眨地看着凝霜搜遍每一个可疑的地方,也知道房间中可能没有什么秘密,但她就是不愿认输,强硬地发令道:「仔细搜,这房间里面一定有问题!」 季安妮可不愿看到凝霜在自己屋里翻箱倒柜,不满地道:「安贵妃,你不要太过分了。」 看到被单床单全都凭空消失之后,季安妮也不怕凝霜再把房间搜查一遍,但安贵妃这样赤裸裸地进行搜查,让季安妮对她的人品失望到了极点。 凝霜又把房间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回来询问安贵妃道:「娘娘,怎么办?」 安贵妃抿了下嘴,满腔怒意咽不下去。季安妮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走。」安贵妃强压怒火,带着凝霜离开房间。临出门时,还不忘回头瞪了季安妮一眼,用那凶恶的目光发出警告:你可不要太得意了,我们走着瞧! 「安贵妃慢走,妹妹不送了。」季安妮向她的背影挥了挥手,来到门外为她送行。 直到看到安贵妃乖乖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后,季安妮才终于松了口气,把门重新关好。 太好了,这次有惊无险,不过……被单床单到底哪儿去了? 季安妮搔了搔头,也像凝霜那样,在房间中翻箱倒柜搜查起来。床底下,柜子里,所有能藏下被单的地方都被她找遍了,还是没有一点发现。这可奇怪了,被单还能飞了不成? 她一边纳闷,一边又把房间环顾了一圈。如果说这房间之中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那就是那扇本应打开,现在却紧紧闭上的窗户了。 季安妮吸了口气,走上前去,一掌推开窗户。 在阳光从窗口涌入的同时,她还看见窗外蹲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来德?」季安妮又惊又喜地叫出这个名字。 来德的身边还堆着一团半湿半干的小山,那小山正是失踪的被单和床单。 看到这幅情景之后,季安妮立刻明白了。原来刚才被安贵妃赶走的来德,为了帮季安妮瞒天过海,从后窗翻入了季安妮的房间,把被单床单全都从窗口抱了出去。 第320章 执迷不悟 「来德,你真机灵,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够脱险。」季安妮笑嘻嘻地趴在窗台上。 来德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娘娘,你别怪我把被单弄脏了就行了。」 「不怪你,当然不怪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脏点没关系,只要晒干就好。好了,快帮我把被子递进来吧,不然待会儿被安贵妃发现就惨了。」 说到这里,季安妮探头向隔壁安贵妃的窗口望了望。 「娘娘放心吧,奴才早就把隔壁窗户关好了,她们发现不了。」来德一边说,一边把被单从窗口塞进季安妮的怀中。 季安妮接过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和草屑说:「这就好,你办事还真让人放心。」 来德虽然看起来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但其实非常细心。如果能遇上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说不定也有一番了不起的作为,只当一个小侍卫好像有些可惜了。 # 经过大半日的搜查,都快到换班时间了,来德还是没能找到毒蛇。 他满身草屑地去向安贵妃复命,非但没能得到体谅,还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安贵妃的声音连隔壁的季安妮都听得一清二楚。唉,其实找不到毒蛇不怪来德,蛇生性喜阴,哪里没光就往哪里躲,本就很不好找,更何况那毒蛇早就被季安妮埋在土里了呢。 安贵妃骂了半天,骂得没力气了,才放来德离开。 来德灰溜溜地从安贵妃的房间退出来,经过季安妮门口的时候,季安妮把门推开一条小缝,轻声问道:「来德,你明天还来么?」季安妮有些舍不得来德。 保守桃园的侍卫每天都要更换,一天换三次,以前守门的那些侍卫,季安妮都只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其实不问季安妮心里也清楚,今天之后,来德就不会来桃园了。 「娘娘有什么事情要差遣奴才么?」来德还以为季安妮是有任务要吩咐他。 「没有,我随便问问……」季安妮失望地垂下了眼睫。 「娘娘,你今晚睡觉的时候把窗户和门都关好,不然有蛇爬进来就麻烦了。」 「好了,我知道。」 「娘娘,你的房间还没熏过香,要不奴才帮你熏一下?」来德想起还有几包没有用完的驱蛇香放在门边。 「也好,那你进来吧。」季安妮打开了门。 在这之前,她早已把被单和床单全都晾干了,所以也不怕开门见人。 「娘娘稍等一下。」来德说完便去找来了一个香笼。 这香笼长得有点像灯笼,不过笼子里面装的不是烛火而是熏香。来德把房间的各个角落,全都用熏香熏了一遍之后,又在书案上放了一个小香炉,在小香炉上插上了一炷线香。 来德一边工作一边说:「真奇怪,以前宫里明明没蛇啊,为什么现在突然多起来了?」 「现在宫里蛇很多么?」季安妮好奇地问。 来德道:「娘娘,你忘了吗,宝娘娘就是被毒蛇咬死的呀。」 听到这话之后,季安妮的胸口突然紧了一下。没错,宝贵妃是被毒蛇咬死的,为什么偏偏有毒蛇钻进了宝贵妃的牢房?这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谋害? 「娘娘,你不要怪奴才多嘴,据说咬死宝娘娘的那条毒蛇有两对毒牙,所以宝娘娘的手上有四个牙孔。两对毒牙的毒蛇,毒性比一般毒蛇强一倍,这么罕见的毒蛇,怎么偏偏就被宝娘娘撞上了呢?」来德就像自言自语似的,把他的疑惑全讲了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安妮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咬死宝娘娘的那条毒蛇,会不会和昨天被明皇子咬死的毒蛇,是同一条呢? 「娘娘,你怎么了?」来德见季安妮脸色发白,担心地问。 「不,没有……」季安妮摇了摇头,下意识来到窗边。毒蛇的骸骨就被她埋在窗外,只要把蛇头挖出来看看是不是有两对毒牙,就能真相大白了。 熏香过程前后只花了短短一刻钟,完工之后,来换班的侍卫也都已经来到园外了。 目送来德离去以后,季安妮心神不宁地坐在床边。 有好几次,她都已经冲到窗口了,却没有胆子翻出去,把毒蛇的尸骸挖出来。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害怕起来。明明有胆子乱猜宝娘娘是被谁谁谁害死的,但却没胆子证实自己的想法,因为害怕在知道真相之后,会无法克制内心的悲伤和冲动。 # 与此同时,太医院朱夏居,天宁公主正在给康孝荣喂药。 康孝荣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也已可以下床行走,但他却不愿离开病榻,因为害怕自己一康复,面临的就将是与天宁公主的大婚之事。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病下去,只要自己一天不离开病榻,太后就一天不能逼他与天宁公主完婚。 望着天宁公主喂到他嘴边的汤药,他怎么也张不开嘴。 这几天,天宁公主每天都来探望他,为他换药喂药。天宁公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吵吵闹闹,而是变得非常安静。也许是因为天宁公主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康孝荣的心,所以什么都不说,只是遵从自己希望康孝荣早点康复的心愿而照看着他。 「孝荣哥,就算你讨厌我,也把药喝了吧……」天宁公主持着药匙的手,因为抬得太久而有些微微发抖,几滴汤药滴落在康孝荣的胸口上。天宁公主急忙放下药碗,帮康孝荣擦拭。 康孝荣突然握住她的手说:「天宁,你这又是何苦?」 他承认他这几日对天宁公主的所作所为非常感动,但是感动并不等于爱情。天宁公主越是这样,他的罪恶感就越深,再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厌恶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够早日好起来,我不想看到你这幅样子……」 她最喜欢看康孝荣风风光光地坐在马上,最喜欢看他挥舞长剑,挽弓满月,而不是现在这幅虚弱憔悴的模样。而且,只要一想到害康孝荣身心都受重伤的人是自己,就更难过了。 「孝荣哥,我们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不会再有任何改变。就算你现在拒婚也已经晚了。」天宁公主笑了笑,带着一丝的自嘲的意味。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决定要走下去。 「我说过我不会拒婚。」康孝荣轻声叹气。经过这几日的思索,他早已冷静下来了。 他不怕娶天宁公主,但却害怕天宁公主一直沉浸在迷梦中不肯醒来。 「天宁,我对你说实话……」康孝荣想了几日,最终决定还是应该把一切告诉天宁公主,「我娶你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因为我爱花容。如果我不娶你,她就有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我不想看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才会答应太后娶你。你知道么?」 康孝荣的这一通话没有一点停顿,流畅得就像早已经过了无数遍练习一样。 「我知道。」天宁公主低下头,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母后赐给你的那两样东西,也知道你是逼不得已才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但是……我依然相信这是我们的缘分……在我决定要放弃你的时候,你用生命保护了我,改变了母后对你的偏见……」 酒樽和绝情剑的事,天宁公主早就有所耳闻,但她却一直默不吭声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因为我保护了你,你就要嫁给我么?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我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有想到,我履行自己的职责,竟会给自己带来这种恩惠。」康孝荣苦笑起来。 「我只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保护我。」天宁公主露出倔强的目光,执迷不悟地盯着康孝荣。 康孝荣摇了摇头道:「所以你就以为我会爱上你么?我说过,那只是我的职责……」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救我么?」 「我职责所在,还是不得不救你……」 「那如果你不是皇宫都尉,你就不会救我了么?」 「我……」面对天宁公主的穷追不舍,康孝荣竟有些答不出话来。就算他不是都尉,天宁公主也不是天宁公主,他依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天宁公主冻死河边而不出手相救。 天宁公主赢得了胜利,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笃定地说道:「你还是会,我知道,你还是会。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我没有选错人。」 「可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康孝荣不懂天宁公主为何偏要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全天下可以给我幸福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所以全天下可以夺走我幸福的人也只有你而已。我已经把我的命运全都交给你了,你不用害怕你会伤害我,因为你有足够的资格伤害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就算未来有一天,你要杀我,我也绝不会怜惜自己的性命。」 「公主……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不爱我,行不行?」康孝荣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第321章 割舍了爱 天宁公主学着他说:「我也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娶我,行不行?只要你娶了我,我保证不会烦你,也不会缠着你。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们顺其自然。我绝不会逼你爱我……」 「天宁,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康孝荣快被天宁逼疯了。天宁公主种种疯狂的做法,已经超越了他可以理解的范围。 「如果你遇到一个深爱的人,你就会懂了。孝荣哥,我真的很爱你……只要可以成为你的妻子,我死而无憾。」天宁公主紧紧抓住了康孝荣的手臂,「既然我们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面对现实呢?为什么你一定要排斥我呢?……如果你试着接受我,也许就会发现,你并不是那么讨厌我呢?……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呢?」 说到这里,天宁公主早已泪水婆娑。她这几天一直拼命忍耐着,不在康孝荣面前落泪,因为她想让康孝荣相信,她是如何开心地期待着与他的婚事。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苦涩和伤痛,不安和绝望。 但是此时此刻,天宁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当听到康孝荣清清楚楚地承认他爱的人是花容而不是自己的时候,当康孝荣抱头求自己不要爱他的时候,天宁公主那最后一块保护自己的屏障都碎裂了,变成疯狂涌出的泪水在她美丽的脸庞肆意流淌。 「孝荣哥,我不想逼你,我真的不想逼你,我只是很爱你……比你想象中更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要的不多,我要的只是成为你的妻子而已……你的心还是你的,你的心可以装别人,我只求你……求你不要让我嫁给别人,我想一辈子都守在你的身边……求求你,孝荣哥,给我这个机会吧,我不在乎你伤害我,我只想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就够了……」 天宁公主就像怕被康孝荣拒绝似的,一鼓作气地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康孝荣根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只觉得头越来越痛。 难以想象,那个心高气傲的天宁公主,那个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女,竟然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可怜的表情,竟然对他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让步……连爱,她都已经不再强求了,只求得到一具躯壳,一个身份,一个名正言顺可以与他厮守终生的地位。 「孝荣哥,我必须嫁给你……我不能嫁给别人……孝荣哥,你娶我吧,娶我吧……」 天宁公主早已切断了自己的退路,无法想象自己的驸马是康孝荣以外的人。 「天宁,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康孝荣的眼眶也渐渐酸涩起来。 如果没有当初与席家的婚约,在听了天宁公主刚才的话,感受到天宁公主坚定的决心之后,他一定会敞开心扉地接受她。但是,因为他早已有了婚约,早已背负了应该给另外一个女人幸福的命运,他就不能抛开宿命的责任,也不能背弃当初的誓言。 天宁公主就像太后横在他脖子上的一柄剑,他不愿在强权的威胁下屈服,这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天宁公主的感情和乞求视而不见,而只对这场婚姻的强权性感到无限反感。 「孝荣哥,我不会后悔,我绝对不会后悔……」天宁公主仰起头,直直迎着康孝荣的目光,她用自己透彻的眼神告诉康孝荣她的觉悟。既然她敢选择他,就早已选择了无怨无悔。 「天宁……」康孝荣狠狠咬牙,不敢正视天宁公主的目光。与天宁公主清亮的目光相比,他的眼中充斥的全是浑浊的阴影。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天宁公主的决心和勇气…… 如果他也像天宁公主这般勇敢,拥有不惜付出一切也要与心爱之人永远厮守的决心,那么也许……他早就已与花容结成了一对幸福的眷侣了。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一直站在门外的月貌,在没有任何人的允许下,就大胆地推门走了进来。 月貌作为天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天宁公主走到哪里,她就应该跟到哪里。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多么不合时宜,也知道自己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 在听见了天宁公主和康孝荣刚才的对话之后,她再也无法沉默了。 如果没有那段古老的婚约,没有那些父辈定下的羁绊,康孝荣真的会爱上花容么? 月貌这几日一直苦苦纠缠在这个问题中。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答案,答案是一个字——不。 如果没有婚约,康孝荣不会爱上花容。康孝荣和花容只是在父辈的期待中,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对恋人。他们的出生和相遇,仿佛都是为了爱上对方而被命运决定的。 这样的命运,对天宁公主是不公平的…… 月貌想了很久,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一个事实:如果康孝荣真的爱花容的话,怎么会连他爱的人是谁都分不清楚?为什么花容变成了月貌,他一点都没有发觉?答案只有一个,他爱的不是花容,只是一个名叫花容的名字,和一段以花容之名定下的婚约而已。 是到了……应该割舍的时候了……割舍那段浅薄的感情,那段毫无意义的宿命。 看见月貌推门走了进来,天宁公主和康孝荣全都吃惊地看着她。 月貌低着头,轻缓地说道:「少将军,其实……其实……我姐姐根本就不爱你。」 「什么?」月貌语出惊人,康孝荣和天宁公主全都呆住了。 月貌刚才在门外时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她毫无畏惧,轻轻地继续说道:「如果不是被婚约所缚,姐姐她根本不会喜欢你。她一点也不爱你,对你根本就没有一点感情,请你……请你……不要再拿她当作你不满太后的借口了。」 说到这里,月貌蓦然抬起头来。似乎是要证明敢对刚才的话负责似的,她目光非常坚定。 「借口?借口?」康孝荣重复着这个可笑的字眼,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尖锐刺耳,最后变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直不起腰来。 「孝荣哥,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天宁公主急忙扶住了康孝荣。 月貌话已出口,根本停不下来,她怕天宁公主下一秒就会把她赶出房去,所以抓住最后的时间,大声吼道:「少将军,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不想任由大将军和太后操纵而已。姐姐不是你叛逆的借口,姐姐不是你感情的盾牌!少将军,你放过她吧,不要再说你爱她了!」 「够了,够了!」康孝荣的吼声盖过了月貌的话语,他用几乎快把天宁公主肩膀揉碎的力量,抓住了天宁公主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道,「是不是你逼的?是不是你逼她说的?」 被康孝荣当成罪犯的天宁公主顿时慌乱起来,不停地辩解道:「不是……不是我……」 月貌也替天宁公主解释道:「不是她,少将军,公主根本没有逼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可能,不可能……」康孝荣把天宁公主抓得更紧,就像抓住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一定是你用药控制了她,逼她对我说这些话,一定是你逼她的。你们就只会使用这些卑鄙的伎俩,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你们从来都是这样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不是我,孝荣哥,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天宁公主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 康孝荣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不信月貌会对他说出刚才的话。如果不是被人所逼,内向柔弱的月貌根本不会说出刚才那样残忍的话。 「少将军,你放开公主,和她没有关系。」月貌见天宁公主的肩膀都快被康孝荣捏碎了,忍不住冲上前去保护公主。 「是她,一定是她……」康孝荣就像一个疯子似的,死死抓住天宁公主,毫不放松。 这时,月貌突然高高地扬起右手,接着只听「啪」的一声,一记狠狠的耳光就落在了康孝荣的左脸上。那力道之大,把康孝荣的脖子都打偏了。 康孝荣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嗡嗡」乱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了好几秒钟之后,才感觉到左边脸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像烈火在炙烤一样。 「月貌?……」天宁公主呆若木鸡,不敢相信那个平时连蚊子都不敢打的月貌,居然敢在她的面前打康孝荣。这一巴掌把康孝荣的脸都打肿了,把全世界都打静止了。 月貌的手掌传来一阵刺痛,就像针扎一般。她捏紧手心,缓缓把手垂在身侧。 这时,康孝荣也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捂住自己红肿的左脸,抬头看着月貌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月貌道:「这一巴掌是替花容打的,把你打清醒……少将军,你好好听着,花容不爱你,根本不爱你。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懂?没有任何人逼我,是我自己想把实话告诉你……一直以来,花容都只是被婚约束缚,不得不和你在一起而已,她根本就不爱你!」 第322章 君子协议 这一刻,月貌仿佛变回了三年前的自己。 这份感情,终究还是要通过自己的双手来斩断。 「少将军,花容与你的婚约早已不复存在。没有婚约的束缚,她早就自由了,你为什么不放她自由呢?我想……花容她……一定会衷心地祝福你和公主的这段姻缘……」 月貌捏紧手心,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就像说谎似的慢慢低下了头。 「少将军,你说公主强求你,但你又何尝不是在强求花容?……你们之间什么婚约,什么爱情,只是一场荒诞的游戏。现在,是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月貌深吸一口气,她早已说不下去,却仍在硬撑着。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对康孝荣把话讲清楚的机会。她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斩断那份陈旧的感情,谁都没有未来。 「少将军,忘了那可笑的婚约吧。你应该清醒地面对你真正的大婚,真正的妻子……」 话只说到这里,月貌的声音就渐渐归于沉寂。终于说出了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终于得到了一丝解脱,浑身的重负在这一瞬间全都卸了下来,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天宁公主和康孝荣都呆呆地望着她,月貌的话太突然了,突然得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康孝荣嘶哑的声音:「我要……见你姐姐……」 说罢康孝荣就一掌推开天宁公主,从床上滑了下去。他的双腿已经多日没有碰地,突然跳下床后竟站不稳了,险些摔倒。 还好天宁公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不然只怕他早已斜斜地倒在床脚边了。 「我要亲口问她!」康孝荣狂吼着,推开天宁公主,向门外冲去。 「孝荣哥!孝荣哥!」天宁公主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但仍然没能拉住他。 只听「嘶」的一声,衣袖竟被天宁公主拉断了,天宁公主向后摔倒在床边。康孝荣却连头也没回,径直向外冲去。天宁公主从地上爬起来,连眼泪也顾不上擦,紧紧追了上去。 # 另一方面,文华院桃园。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季安妮终于决定把昨晚埋下的毒蛇骸骨挖出来看一看。 她先把上半身探出窗户,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爬了出去。迅速找到昨晚埋下蛇骨的位置后,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挖了起来。昨晚时间仓促,她把蛇骨埋得不深,不一会儿就挖出来了。没想到短短一夜,那蛇骨之上就已长出不少细小的白虫。 那些小白虫不停蠕动着,恶心得季安妮差点把昨天吃的饭都吐出来。 还好她挖得早,要是再等几天来挖,只怕蛇骨上已经长满附骨之蛆了。 季安妮闭了闭眼,不停默念「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自我催眠。她用小石块轻轻地拨开蛇骨,找到蛇的头骨部分,然后用小石头把蛇骨的嘴巴撬开,仔细看着毒牙的位置。还好这部分白虫不多,没有躯干部分那么恶心。 季安妮不想冤枉好人,仔仔细细地把毒牙检查了一遍。 没错,这条毒蛇真的长着两对毒牙,极有可能就是当初咬死宝贵妃的那条毒蛇。 宫廷之中,毒蛇本就已属罕见,像这种两对毒牙的毒蛇,简直就像稀有物种一样。 季安妮不得不把毒蛇与安贵妃联系起来。也许当初安贵妃就是用这条毒蛇谋害了宝贵妃,现在又把毒蛇带到桃园来,想借机谋害自己。多么可怕的女人啊……季安妮的心底发寒。 本来这几日,季安妮看到安贵妃对明皇子关怀得无微不至,已经对她萌生了一点好感。但现在这副毒蛇的骸骨却令她恍然清醒,安贵妃没有转性,还是深藏不露、伺机而动的猛兽。 虽然这幅毒蛇的骸骨也算是一件证据,但季安妮却不能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因为只要她说了,明皇子昨夜食蛇的事情也会随之暴露。 纵使不甘,但季安妮还是只能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埋在心里,不敢对外人道。 她心情沉重地把尸骸重新埋好,这次她埋得更深,更牢,更隐秘,确保不被别人发现。 埋好毒蛇之后,季安妮的肚子也有些饿了,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大概是花容来送午膳的时候了。她拍拍衣裙上的灰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口爬进房间,等待花容的到来。 季安妮的生物钟越来越准时了,她刚刚坐下不到一刻钟,门外就传来花容唤门的声音。 今天的午膳照例是两菜一汤,饭菜虽然可口,但季安妮却食不下咽,满脑子都是毒蛇那恐怖的尸骸挥之不去,只要想起那些蠕动的小白虫,她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娘娘,你有心事么?」花容见季安妮愁眉苦脸的,忍不住关心地问了一句。 季安妮摇了摇头,唉……这真叫满腹心事无人能说呀…… 「娘娘,你和安贵妃住在一起还习惯么?」花容就是聪明,一猜就猜到季安妮的郁郁不乐和安贵妃有关,一句话就问到了季安妮的痛处上,季安妮想瞒都瞒不住。 「花容……你觉得宝娘娘是怎么死的?」季安妮放下碗筷,盯着花容的脸。 花容惊讶地问道:「娘娘,为何突然提起宝贵妃?」 宝贵妃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宫中已经少有人提了。现在大家嘴边的话题多是天宁公主的婚事,还有水芙蓉新怀上的龙子,这时候季安妮突然提起宝贵妃,令花容猜不透她又有何打算。 季安妮见花容紧张起来,急忙解释道:「花容,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突然觉得……宝娘娘死得很惨……」 以前还可以自我欺骗说宝娘娘是意外身亡的,但是现在,在看到那两对毒牙的毒蛇尸骸后,已经不能再用以前的借口自我欺骗了。明明宝贵妃就是被人害死的,但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明明自己知道嫌犯是谁,但是却不能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外人,不能替宝贵妃申冤。 季安妮低声呢喃着:「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呢?……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而祸害却能遗千年呢?作恶的人得不到惩罚,坏人总是被包庇……太不公平了……」 「娘娘,你也不要这么悲观。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的人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花容平静地劝慰季安妮。 正因为她的音调太平静了,听上去就像随口的闲谈而已,当不得真。 那什么天网恢恢,只是无力之人的自我安慰罢了。有能力报仇的人,谁不想替天行道呢? 季安妮忽然想起云真回宫为镇妖祠解开封印的那天,花容曾经拿出过一个小药包,说安贵妃逼她毒害自己。「花容,你说安贵妃想毒死我,是不是真的?」 「娘娘……」花容害怕隔墙有耳,心虚地向门口看了看。 季安妮道:「她到底把人命当什么,想害就害?一次不成还有二次,她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毒妇。当初宝娘娘怀了皇上的孩子,宝娘娘不久之后死了。现在水芙蓉也怀上了皇上的孩子,难道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水芙蓉了么?」 「娘娘。」花容低声打断季安妮的胡言乱语。 季安妮停不下来,继续说道:「我早该知道了,谁想当皇后,她就要谁死。离凤位越近的人,就是离死亡越近的人。花容……你曾说过,我可以成为皇后,是不是真的?」 「唉……」季安妮今日的反常,令花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叹息。 「安贵妃太可怕了。」季安妮摇了摇头,「花容,我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后悔当初说自己不想成为皇后。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抱定要当皇后的决心,也许宝贵妃就不会死了……也许安贵妃一门心思对付我,根本就顾不上谋害宝贵妃……」 皇上当初用宝贵妃来当保护季安妮的盾牌,季安妮傻傻地躲在了宝贵妃的身后。 现在,皇上又用水芙蓉来当季安妮的盾牌,如果季安妮还傻傻地躲在水芙蓉身后…… 只怕同样的悲剧,又会在水芙蓉身上重复上演。 「花容……我倒很想当一当皇后,看安贵妃是否真有本事杀了我……」季安妮冷冷地笑了起来,这些话听上去就像自暴自弃一样。 「娘娘,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真不像平常的你。」花容为季安妮担心起来。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花容,不如我们来定一个君子协议怎么样?」 「君子协议?」花容略有不懂。 「只要不触犯律法,不违背道德,不违背良心,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全都按照你说的去做。而你,则答应帮我把安贵妃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我身上来,不让她有时间危害别人……怎么样?」季安妮把当初在狩猎大会上与皇上的那几条君子协议,完全照搬过来。 第323章 横冲直撞 花容一下明白了季安妮的想法,笑了笑道:「娘娘,你是为了水贵妃么?」 季安妮用自己来当肉盾,为了保护水芙蓉的安危。 如果花容没有记错的话,入宫之初,季安妮和水芙蓉明明就是一对冤家,怎么这区区数日之间,两人的关系竟就突飞猛进,变为闺中密友了? 「倒不仅仅是为了水芙蓉,也为了不让安贵妃得偿所愿……还为了告诉皇上,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我不希望再看到别人无辜牺牲了。」季安妮就像赌气似的,不愿看到安贵妃为所欲为,也不愿看到龙莫寒自作聪明地为她选择替死品。 「娘娘,你喜欢皇上么?」花容突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季安妮略微怔住,眼睛眨了一下,很想摇头,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扮演的是昭姬的角色就不敢摇头了。如果是昭姬的话,她一定会点头吧。 「娘娘,如果这个问题你还需要犹豫的话,就说明你根本不爱皇上。」 「我……我,我可以……试着爱他……」如果这是成为皇后的必要条件的话,季安妮只能硬着头皮尝试一下。 「谁都可以当皇后,但是只有安贵妃——只有她不行。只要我真正成为她的眼中钉,她一定会对我痛下杀手。只要她敢动手,我就不信抓不到她的把柄。」季安妮狠狠地说。 「娘娘,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娘娘。」直到今时今日,花容依然摸不透季安妮的想法。 她当皇后不为爱,不为子,不为财势,不为宗族,只为了不让另一个人当皇后。 「花容,你可以帮我么?」季安妮下意识抓住了花容的手。自己曾经那么坚决地拒绝她的蛊惑,但是现在却反过来乞求她帮助自己。世事无常,每走一步都意想不到。 「娘娘,你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离开文华院,回到皇上的身边……」花容不疾不徐地说道,「安贵妃只会嫉妒接近皇上的女人,你被关在文华院里,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能比得过夜夜为君宠爱的水贵妃呢?」 「咳咳。」季安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花容那句「夜夜为君宠爱」令她非常震惊。 原来水芙蓉和皇上已经突飞猛进,如胶似漆地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娘娘,你不要笑,水贵妃她家世显赫,现在又身怀龙嗣,连升两级被封为贵妃,都已经与安贵妃平起平坐了,就算皇上立她为后也不奇怪。」花容分析得头头是道,唯独漏了一点。她不知道水芙蓉是男人,而男人是当不了皇后的。 龙莫寒把水芙蓉连升两级地封为贵妃,不是因为有多宠爱他,而是故意要惹安贵妃嫉妒而已。只要安贵妃嫉恨水芙蓉,那么季安妮也就安全了。 「好了,花容,先不说这个,你直接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离开文华院吧。」 花容道:「娘娘,你要想离开文华院。一是太后开恩,二是皇上开恩。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肯开金口免除你的禁足令,你就自由了。」 「太后恨我入骨,还是不要求她了。皇上的话,虽然对我情深意重,但却深受太后掣肘,不敢违背太后的旨意,求他也是白求。」季安妮一边想,一边摇头,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 花容提醒她道:「娘娘,你不要忘了,明皇子搬来桃园与你同住的这件事,皇上也没有经过太后的准许,就自作主张了。」 「但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作主张,就不怕惹怒太后么?」 「娘娘,如果最后的皇后是你,而不是安贵妃,那才是更加惹怒太后的事呀。既然你已决定要让结局变成违逆太后,削制安氏,那么你还惧怕什么呢?如果皇上他连废除你的禁足令都办不到,又怎么可能把你封为皇后呢?」 花容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季安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娘娘,皇上自己必须有所动作,让旁人看出他不甘于受太后控制,那些愿意扶持他的忠将才会慢慢聚拢在他的身旁。现在是划分党派的最好时机,不然怎么能压得下安氏呢?」 「好吧,都听你的,除了像水芙蓉那样让我再为皇上添个孩子之外,我什么都听你的。」季安妮大手一挥,懒得多想,把自己的命运全都交予花容处置。反正她已与花容缔结了君子协议,那么就应该有些同盟者的样子,不应该再彼此怀疑下去了。 花容笑了笑,然后从腰带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问道:「娘娘还记得这个么?」 季安妮双眼圆瞪,这包东西不就是当日镇妖祠即将解开封印时,花容受安贵妃指使,要用来毒害自己的毒药么?季安妮还以为这包东西早就被花容处理掉了呢,没想到花容居然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季安妮压低声音道:「这就是那包毒药吧?……你怎么还带在身上?」 花容道:「既然安贵妃已把毒药给我,我就必须完成她吩咐的任务。」 「你天天给我送饭,要下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是啊,所以安贵妃也在催了……」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花容有良心,自己早就死了。 这时花容打开纸包,把药粉洒在汤里,说:「娘娘,你信不信我,这药虽是毒药,但只要食量不大,就不足以致命。这碗毒汤你只要喝上两口,我保证你不会死,只会剧烈腹痛。」 「什么?你叫我喝呀?」季安妮指着那碗毒汤,心脏怦怦直跳。 明知道汤里有毒还要喝,那勇气简直堪比自杀。 花容道:「娘娘,只要你喝上几口,就可以被送入太医院里休养,皇上一定会去看望你。而你能不能离开文华院,就全看你怎么向皇上求救了。」 花容讲到这里,季安妮已经听懂大半,不满地问道:「什么,你是要我死皮赖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缠着皇上,让他放我自由啊?」 「只要娘娘一缠,皇上就一定会心软。」花容不紧不慢地用汤匙把毒药搅拌均匀。 「那……那我做不到怎么办?」让季安妮把刀横在皇上脖子上,逼皇上解除禁足令她做得到,但是让她抱着皇上苦苦哀求,她怕她真的演不出那么逼真的效果。 「那娘娘是不打算喝了?」花容放下汤匙。 「我……」短暂的犹豫之后,季安妮豁出去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两个字,「我喝!」 一来帮自己离开文华院,二来也帮花容完成下毒的任务,这样花容就能向安贵妃交差了。 花容就知道季安妮会答应,满意地拿起汤匙,喂到季安妮的嘴边。 汤还有些烫,季安妮吹了几口之后才喝下去。 花容又喂了她第二匙,但季安妮刚刚喝下半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吓得季安妮把剩下的半口汤都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声音好像打架似的,难道是有刺客冲入皇宫了? 再仔细一听,才发现那阵乱响之中还夹杂着几句人声。 「退下!让我进去!」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威严肃穆,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要给他下跪。 「少将军?」花容先季安妮一步听出了康孝荣的声音,吓得手腕一抖,汤匙落在了桌上。 「少将军?康孝荣?他怎么来了?」季安妮顾不上吃饭,起身向门边走去。 桃园守门的侍卫都是康孝荣的手下,照理说他们不敢阻拦他们的上司,但康孝荣气势汹汹冲来的模样,就像要取谁性命似的,所以两名侍卫下意识地抽出武器,把他拦在门外。 康孝荣大病初愈,能由太医院冲到桃园,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根本没有力气掀开拦住他去路的两名侍卫,所以只能气得大吼起来。侍卫们仍然不敢放他,怕他进去伤人。 这时追着康孝荣而来的天宁公主和月貌也都赶到了。 天宁公主见康孝荣被侍卫拦着,上前问道:「花容在不在这里?」 侍卫们愣了一下,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呢。从来到桃园只有来找娘娘的,哪有来找丫鬟的?还好花容在宫中有些名气,正好守门的两名侍卫也都认识她。等天宁公主又追问了一遍「在不在」的时候,他俩才支支吾吾地答道:「哦,在……在……」 「还不快让开!」康孝荣听见花容在这里,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把那两名侍卫推开了。 侍卫们还想冲上去阻拦的时候,天宁公主却开口道:「你们让开吧……」 看来今天不让康孝荣把话问清楚,他是不会乖乖离开的。天宁公主知道康孝荣的脾气一旦爆发出来,就没人可以阻拦。而且大婚之前让康孝荣和花容把话说清楚,也是一桩好事。 「花容,他好像是来找你的。」季安妮刚要开门就听见了刚才的那段对话,吓得都不敢开门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花容,你还是先躲躲吧?」 第324章 斩断情丝 花容倒是镇定,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倒想听听他找我干什么。」 话音刚落,康孝荣就已冲至门口,他没有唤门,而是直接一掌把门推开。 门没有关牢,他一推,就「砰」的一下敞开了,门后的季安妮差点被撞飞出去。 「花容……」看到花容之后,康孝荣反倒愣了,呆呆地站在门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容早已猜出康孝荣的来意,淡漠地躬身问了句安,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似是有意要看康孝荣怎么开口。 就在康孝荣发呆的时候,天宁公主和月貌也已来到门边。桃园大门外的两名侍卫也都翘首张望着门边的动静,看个热闹。 「孝荣哥,有话进去慢慢说吧。」天宁公主来到康孝荣的身后,「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她吧?我不打扰你们,我在门外等你,好不好?」 说完还给季安妮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季安妮也不要在房间里面傻站着,应该和她一起等在外面。 「不用了。」康孝荣不怕被人听见他与花容的对话,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问清楚,「花容,我今天来只为问你一句话……你真的希望我娶公主为妻么?你真的不在乎么?」 望着康孝荣那炽热的目光,花容只是冷笑了一声,漠然答道:「是,少将军,此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在乎你娶谁为妻,我会衷心祝福你与公主的这段姻缘。」 花容说出的一字一句,和刚才月貌告诉康孝荣的一模一样。康孝荣受不了这个打击,发出一声苦涩的干笑。 「少将军,话你已经问完了,不要再让公主伤心了,她才是你的妻子,你应该好好爱她。我与你之间,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未来。」 花容不忍心看天宁公主那闪动着泪光的眼眸,自从家门败落之后,她在天宁公主身边为婢三年,她比谁都清楚天宁公主多么深爱康孝荣。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康孝荣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是真的,少将军,为什么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相信呢?」 同样的话,花容不知道已经讲过多少次,但康孝荣只以为那是花容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说的谎言,从来没有当真过。但是今天,当月貌用一个耳光打醒他,告诉他花容根本不爱他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也许花容说的不是谎话,也许花容真的不爱自己。 「花容,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问你了,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康孝荣几乎是在乞求,他希望听花容说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说她爱他,她在乎他……为什么,就连如此渺小的心愿,她都无法让他如愿以偿呢? 花容的喉咙微微哽动着,似是被康孝荣激动的情绪感染了,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把问题推给了月貌,低声道:「少将军,你问月貌吧,她什么都知道,花容究竟爱不爱你……她比我更清楚……」 「不,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康孝荣不明白花容话中的真实含义,激动地突然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了花容的肩膀,「刚才就是她说你根本不爱我,说你想要解除婚约的束缚,说你想要自由……但我不信,我全都不信,如果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少将军,你放开我!」花容在康孝荣的桎梏下挣扎,「少将军,你还要我怎么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再苦苦相逼,我就只能骗你了!」 「你……」在花容的大吼之下,康孝荣怔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花容吸了一口气道:「少将军,月貌真的告诉你,我根本不爱你么?」 「她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对不对?」 「不……她的话都是真的……」花容的目光飘然来到月貌的脸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什么都是真的……」 「不,不会的……不会的!」康孝荣几近崩溃。浑身力气都从毛孔流逝的他,再也没有力气抓住花容了。他缓缓垂下双手,摇摇晃晃地后退着。 此时此刻,忽然觉得眼前的花容如此陌生。这个陌生的女子,真的是自己所爱的人,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弄错了,错了……错了很久,很久……而自己一直没有发觉…… 晕眩突然袭来,康孝荣低头捂住额头,精神上的打击令他眼前发黑,差点昏厥过去。 「孝荣哥?孝荣哥?你没事吧?」天宁公主见康孝荣脸色不好,急忙走上去扶他。 「你不要管我!」康孝荣用尽全身力气将天宁公主挥开。如果没有天宁公主的逼婚,花容不会对他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越是这么想着,便越是怨恨天宁公主。他把自己痛苦的原因,全都归结在了天宁公主身上,越来越无法忍受天宁公主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不想看到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康孝荣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孝荣哥,孝荣哥……」天宁公主伤心地扶着他,无论对方怎么推开她,她都没有松开抓紧康孝荣衣袖的手。 她不怪康孝荣,因为她理解他此刻的心痛。被深爱的人拒绝的感受,天宁公主早已体会得遍体鳞伤了。她甚至也像康孝荣那样,觉得花容的话太残忍,希望花容说还爱着康孝荣。如果早知道康孝荣受不起这个打击,天宁公主是绝不会让康孝荣来见花容的。 因为天宁公主爱着康孝荣,所以凡事都由着他,但是看到他自己伤害了自己,又后悔当初没有劝他,天宁公主矛盾着,痛苦着,泪水永无止息。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康孝荣不停摇头,至此仍不愿相信花容的话。 「少将军……」花容垂下眼睫,「既然你话已问完,就不要在此地久留了。你的伤势应该还未复原,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事到如今,你还担心我的伤势么?」康孝荣发出一阵冷笑,「你已不怕把我的心伤死,竟还关心我的伤势么?」 「少将军,你误会了,我只是说出实话而已,并非想看到你这副痛苦的模样。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爱你呢?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不爱你呢?」 花容这番冷漠的话,把康孝荣最后的一丝期望也都击碎了。 望着花容那平淡不惊的目光,康孝荣渐渐看出,也许……对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误会了,误会以为和她是两情相悦的。 「呵呵……」康孝荣苦笑起来,双腿微微发软,「是么,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如你所愿,我会与公主完婚……如你所愿,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你自由了……可以去爱真正想爱的人,再也不用……不用受那段陈腐婚约的束缚了……」 面对康孝荣的讽刺,花容只是毫无表情地答道:「谢谢少将军。」 「哈哈,哈哈!」康孝荣的狂笑声突然响起,盘旋在每个人的耳边。这恐怖的笑声,就像一把绝情的剑,把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羁绊都斩断了。 这样也好……这才是花容期望的结局。 花容的目光越过众人的肩膀,来到最后面的月貌脸上。 她对月貌轻轻一笑,似乎在说:姐姐,你满意了么?我终于帮你斩断了这份牵绊不清的感情,终于帮你终结了那段不可能实现的爱恋。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身份和门第都是不容逾越的高墙。三年之前,席花容早就丧失了去爱康孝荣的资格。既然无法去爱,那么就只能选择果决地退出。 月貌转过身去,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康孝荣彻底忘掉她,开始新的恋情。痛苦只是短暂的,世上没有不能愈合的伤口,时间就是一剂最好的良药,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最后都会被时间冲刷得丝毫不留。若干年后,也许康孝荣真的爱上了天宁公主,当他们恩爱地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谁会想起谁曾经为谁流过了多少眼泪,尝尽了多少辛苦呢? 房间中再也没人说话,也许此刻所有人的喉咙都已被各自的悲痛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天宁公主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康孝荣疯疯癫癫的笑声,就是此刻所能听到的唯一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门边,一言未发的季安妮,突然发出一阵「呜……」的呻吟。这声呻吟非常压抑,要不是忍到极点,再也忍不住了,季安妮绝不会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脸色煞白,额角虚汗涔涔,嘴唇也已退去血色,变成了两片雪白的蜡纸。 「娘娘?」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花容,她推开挡在身前的康孝荣,冲到季安妮身边。 「花容,花容……」季安妮紧紧抓住了花容的手,话在舌尖却说不出来。是毒发了,刚才喝下的那一匙毒汤,竟在这时毒发了。 「娘娘!」在花容的这一声大喊之后,季安妮双目紧闭地昏倒在了花容的怀中。 第325章 强颜欢笑 「快,快把娘娘送到太医院去!」花容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她没想到那毒药的药性居然这么强,强到可令季安妮突然昏迷。原来她只以为,那毒药只够令人腹痛而已。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匙,但那一匙的威力却不容小觑,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医治,只怕季安妮性命难保。 「快来人啊,来人啊!」月貌也跟着花容一起叫了起来,招呼门外的侍卫。 隔壁的安贵妃和凝霜听到动静之后,也都赶了出来。 康孝荣试图抱起季安妮,但他有伤在身,使不出力气,差点抱着季安妮摔倒了。还好这时侍卫及时赶来,直接把季安妮托上了背,向太医院赶去。花容和月貌全都追着侍卫,冲出了桃园。天宁公主本来也想跟去,但安贵妃却拉住天宁公主问道:「公主,这到底怎么了?」 天宁公主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她眼中只有康孝荣,根本没有留意到站在身后的季安妮。康孝荣此时悲痛之至,毫无心思细想季安妮的病症。他的脑海中,被刚才花容说出的那些残酷话语挤得满满的,再也腾不出空间思索别的问题了。 天宁公主扶着摇摇晃晃,就快站不稳的康孝荣。而这次,康孝荣没有再推开她,而是像一具傀儡似的,任由天宁公主扶着,操控着。 安贵妃觉得事有蹊跷,来到季安妮的门边,向房间里面张望了一眼。当她的目光落到桌上那几盘饭菜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的嘴角淡淡地浮起一抹笑意,猜出季安妮是吃了饭菜中毒了。 花容那个丫头,总算乖乖把毒下了。安贵妃一边想,一边点了点头,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掉季安妮。 # 另一方面,季安妮被送到太医院。太医虽查出她是因为食物而引起腹痛昏厥,但把午膳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毒源。 所幸抢救及时,季安妮没有生命危险。太医不敢轻易怀疑有人投毒,怕掀起宫中疑云,于是只得以食物中毒把事情了结了。 季安妮一直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全身都已睡得酸软了,肚子咕咕直叫。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了推身旁的被子,下意识地唤道:「明儿……明儿,起床了……」 伸手摸去,身边没有明皇子,而只有一面冷冰冰的墙壁。掌心被墙壁一冰,季安妮这才醒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个陌生的房间,发现自己不是在文华院的桃园里,而是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 「这……这是哪里啊?」季安妮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急忙揉了揉眼睛。 这时门忽然由外被人推开,花容正好走了进来,看见季安妮已经苏醒,惊喜地唤道:「娘娘,你总算醒了。」 「花容?」看到熟悉的面孔之后,季安妮心中的疑虑和恐惧都减少了一半,急忙问道,「花容,这到底是哪里啊?」 花容道:「娘娘,这是太医院的白秋居……你昨天昏迷了。」 听了花容的话后,季安妮总算回忆起了事情的始末。昨天自己喝了一匙毒汤,后来腹痛难耐,竟痛得失去了知觉。 「娘娘。」花容来到季安妮的身边,压低声音道,「奴婢对不起你,奴婢也没想到那毒药竟然这么厉害……」 还好昨天季安妮只喝了一匙,刚要喝第二匙的时候,康孝荣等人就闯来了,如果昨天季安妮真的把第二匙喝了下去,只怕现在还昏迷着呢。 「既然我敢喝,当然就不怪你。对了,花容,少将军怎么样了?」季安妮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起康孝荣来。 昨天昏厥之前,康孝荣那悲痛欲绝的表情实在令她难以忘怀。季安妮不相信花容真的对康孝荣毫无感情,昨天花容在说出那些话时,花容自己心中,一定也痛得早已滴血了。 花容道:「娘娘,少将军就在你隔壁的院子里休养。昨天他既已可以由太医院走到文华院去,就证明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你不必担心了。」 「花容,其实我担心的是你……」季安妮忍不住发出轻声的叹息。 「奴婢有什么可担心的?娘娘还是担心自己吧,皇上今天大概会来看望你,你还是想想怎么求他解除你的禁足令吧。」 花容转移话题的功夫非常厉害,知道「皇上」这两个字对季安妮意味的就是一颗炸弹。一听皇上要来,季安妮顿时急得六神无主,把花容和康孝荣的事都暂且抛诸脑后了。她紧紧抱住了花容的胳膊,缠着花容问道:「花容,你一定要救我,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求得动皇上啊?」 「娘娘,其实你根本不用求皇上,只要你说你想离开桃园,皇上他一定会帮你的。」 毒药的苦肉计一是为了让皇上痛心,二是为了完成安贵妃交托的下毒任务。其实就算季安妮没有中毒,她对皇上说她不想留在文华院了,皇上一定也会千方百计地把她救出来的。 「真的么?」季安妮没被男人爱过,不知道被人爱上之后可以享受如此伟大的特权。只要区区一句话,对方就会义不容辞地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真是方便得不要不要的。 「娘娘,奴婢认为,你暂时不用离开文华院,重回从妃殿,只要皇上解除你的禁足令,准你像往常一样自由走动就行了。」 「为什么?」季安妮偏起了头。 「从妃殿里妃多婢杂,如果娘娘回了从妃殿,必将与明皇子分离。现在皇上好不容易才让明皇子回到娘娘的身边,娘娘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好意。而且,娘娘你不应该和众多从妃混在一起,你应该是众多从妃中最醒目、最显眼的一个。太后禁了娘娘的足,反倒帮了娘娘一个大忙,让娘娘有了自己的宫院,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与其他从妃混住在一起了。」花容希望季安妮尽早从众多从妃之中独立出来,建立独特的与众不同之处。 「但是……」季安妮对住处什么的,倒是没有花容想得这么深远。在她简单的思维逻辑里,从妃殿等于仪珍,而桃园则等于安贵妃。不让她回到仪珍身边,而让她天天面对安贵妃那张恐怖的脸,她怕自己连吃饭都会没有胃口。 「娘娘,你不是说什么都听奴婢的么?」看出季安妮心有不愿,花容便用昨天的协议来压她。 「好嘛……」季安妮说不过花容,扁了扁嘴。既然安贵妃想对自己下毒手,那么离安贵妃近一点,让她有机可乘,也有利于抓住她的把柄。 「娘娘,如果你的身体没有大碍的话,就下床让奴婢帮你梳洗吧?」 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乱得就像一堆乱草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腹痛早就好了,只是稍微有些腹饿。比起梳洗,她更想饱餐一顿。 「花容,你有什么吃的没有?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都快饿死了。」季安妮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 看到季安妮那夸张的表情之后,花容忍不住笑了起来,答道:「有,娘娘稍等一下。」 「好,你快去快回,不要让我等急了,我饿得都想啃桌子了。」季安妮向花容挥手告别,催她快去拿早点来。 花容离开之后,季安妮自己穿好衣服,来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里带着丝丝凉意,季安妮冷得打了一个哆嗦,急忙又把窗户关上。她关得很急,发出「啪」的一声响动,在寂静的清晨听来非常刺耳。季安妮自己都被吓得心脏「扑通」一跳,肩膀向上提了半寸。 「谁!」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喝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脚步声,直奔季安妮的窗口而来。 季安妮只得重新把窗户打开,当她正想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小心一点」的时候,忽然发现窗外的男人竟是康孝荣。 康孝荣穿得有些单薄,手上还提着一把长剑,好像是早上起来在院子里面练剑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季安妮关窗的响动才赶来的。 看到季安妮那惊慌的脸后,康孝荣这才想起昨天季安妮中毒也被送来太医院休养一事。他苦笑一声,问候道:「昭从妃,身体好些了么?」 「好了,少将军,你呢?」季安妮仔细观察着康孝荣的脸色,觉得他脸色发白,双眼泛红,昨晚肯定没有睡好。 他们两个病号在清晨偶然巧遇,好像也是一种缘分。康孝荣寡言少语,季安妮主动找起话题,问道:「少将军,这么早就起来练剑啊?」 她不敢问关于花容的事情,于是只好从其它方面入手。 「是啊。这几天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活动,手都快生了。」康孝荣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他一边说,一边又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季安妮为他鼓掌喝彩。 第326章 奴化政策 康孝荣谈话时的语调好像已与平常无异,和昨天那憔悴悲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他这么快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季安妮也为他感到欣慰。也许放下从前的感情并非一件坏事,只要有勇气面对新的生活就够了。 「现在天意已定,我又怎么能逆天而行呢。」康孝荣淡漠地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和昨天花容摇头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少将军,你曾说过,未来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人来爱天宁公主,但那个男人绝不是你,现在你要收回这句话么?」 「我以后再也不会谈及未来的事,你也不要再来问我……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愿能够顺应天命地度完此生。」康孝荣答非所问地回避了季安妮的疑问。但是,季安妮依然可以听出他话中的含义。虽然他已对花容死心,但却依然没有爱上天宁公主的意图。 如果昨天花容说爱他,事情会变成怎样呢?康孝荣的勇气和冲动,全都被花容昨天的态度击碎了,他不愿再去追求,不愿再去执着。 「少将军,我有一句话真的想对你说……」季安妮忧心忡忡地说。 「那就请娘娘直说吧。」康孝荣似乎也能猜出季安妮想问什么,装作淡漠地舞了舞手中的剑。 季安妮道:「天宁真的很喜欢你,既然你决定娶她,就不要辜负了她……」 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康孝荣轻轻地笑了一声,答道:「娘娘的话属下记住了,但是属下也有一句话想对娘娘说。」 「你也说吧。」季安妮洗耳恭听,只希望他不要说自己多管闲事就好了。 康孝荣有些犹豫,抿了下嘴道:「娘娘,其实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尽职尽忠的下属,也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归宿,但偏偏在季安妮眼里看来,他却成了一代贤臣忠良。他站在康氏夺权的旋涡之中,也曾想要谋害皇上,还曾做过一些对不起季安妮的事情。但是,季安妮却还傻傻地信任着他,以为他能带给天宁公主想要的幸福。 一个连自己的幸福都找不到的人,还有什么能力带给别人幸福呢? 「哈?」季安妮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康孝荣笑了笑,没有再重复了。 见康孝荣这么不配合,季安妮正好又道:「其实……知道自己不是好人的人,通常也坏不到哪儿去,我期待你回头是岸。」 说着还把手伸出窗外,开玩笑地拍了拍康孝荣的肩膀,就像在安慰一个受挫的小孩子。 「娘娘真是一个妙人。」康孝荣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终于有了温度,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寒意森森了。 季安妮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晴朗,她趴在窗台上说:「不说了,少将军你继续练剑吧,我也看个热闹。」 她已经很久没看电视,没看武侠片了,看到康孝荣练剑,也能解解她的眼瘾。 季安妮目光黯淡地望着舞剑的康孝荣,垂头丧气地在心中哀叹:唉,回家遥遥无期,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 正在这时,前去为季安妮取粥的花容来了,她见季安妮趴在窗台上,便唤道:「娘娘,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窗外康孝荣的身影,花容惊讶得愣了一下。 早晨的院子非常安静,花容的声音清晰地落入窗外舞剑的康孝荣耳中。康孝荣舞剑的动作停止了,站在院子里,向花容望去。 他俩隔窗而立,呆呆地对视了一会儿后,花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低下头去。 见状,康孝荣也收好长剑,转身回屋去了。 当不成恋人,就连朋友也都当不成了。现在的花容和康孝荣,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甚至连陌生人都比他们好,至少陌生人碰面的时候,不会像寒流过境一样,把四周的空气都冻成冰块。 季安妮关上窗户,来到花容身边,问道:「花容,其实你还喜欢少将军吧?」 花容没有答话。 「花容……」 季安妮还想再问的时候,花容就端起粥碗,抢先说道:「娘娘,这你最爱喝的杏仁粥,趁热喝了吧。」 花容是想用粥来堵上季安妮的嘴。 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季安妮乖乖喝起粥来。 # 康孝荣回到房间之后,随手把剑扔在桌上。他快步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眼前还停留着刚才那与花容对视的一幕,即使紧紧闭眼,还是能看见她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面前,看见她漠然地低头,切断自己与她对视的目光。 她的冷漠,她的从容,都像毒箭一样,深深扎入康孝荣的心中。明明以为自己可以放弃她,忘记她,但是再见面时才发现,有些感情是割舍不下的。康孝荣终于明白了当日天宁公主在河边对他说的话,明明已经想分手了,已经想放弃了,但是做不到。 敢想,但却做不到。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发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太监送来的早膳放在桌上,他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临近中午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了人声。 康孝荣扭头向门口望去,看见的竟是太后。他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给太后行礼,但太后却扬了扬手,免去了他的礼节。 太后身后跟着连公公,连公公曾经在宣读懿旨那日与康孝荣闹得很不愉快。他看见康孝荣后,目光之中还带着一丝鄙夷和怨恨。 失恋失意的康孝荣已经没有力气对太监发火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目光落在连公公的脸上,把连公公当作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经过昨天的事后,康孝荣的什么性子都被磨平了,对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起来。娶谁?爱谁?过去?未来?全都变成了事不关己的闲事。 耳边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太医院是养病的地方,本宫知道少将军有伤在身,特意没让宫人通传,怕惊扰了少将军。」 难怪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已来到门口了呢,恐怕不是担心惊扰了谁,而是特意不给康孝荣装病躺上床的时间吧。 康孝荣言不由衷地答道:「属下谢太后垂爱。」 「就快是一家人了,少将军也不必与本宫客气。」太后脸挂微笑,似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康孝荣,观察他的反应。 如果是以前,康孝荣肯定会露出不屑的神情,但现在他的表情却平平常常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不等康孝荣回答,太后又接着问道:「本宫听说少将军昨天去了文华院?」 康孝荣略有不好的预感,没有吭声。是凶是吉,只等太后继续说下去。 稍作停顿之后,太后又道:「既然少将军已经可以下床行走,就说明伤势已无大碍。既然伤势已无大碍……少将军,应该是时候准备和天宁完婚了吧?本宫打算今天就把大将军宣入宫来详谈婚期一事,但在此之前,本宫还想再来确认一下少将军你的意思。」 康孝荣道:「微臣没有意见,婚期就全请由太后和家父做主吧。」 这样的绝对顺从,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反抗。 太后颔首道:「少将军,娶了天宁之后,本宫便封你为荣王,将东都三城赐予你当封地。皇宫都尉一职可以免去,你不用再来皇宫任职,也不用再操劳公事,只要守着封地,就可一生锦衣玉食。天宁喜好游山玩水,你便陪她走遍名山大川。东西南北各处行宫,你们可随时进住,无需请奏皇上。」 好丰厚的嫁妆啊,这已相当于是赐给他们半个天下了。除了没有冠冕,没有龙袍,在吃住享乐方面的奢华,已与帝王无异。 但是作为世代武将的康氏后裔,太后却没有留给康孝荣任何军政之权,就连以前身为皇宫都尉时可调用的几支皇宫禁军,也都要交出控制权。 太后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她只给钱,不给权。 在给足康孝荣金钱享乐的同时,却不要康孝荣有任何实权,只让康孝荣当一个一辈子陪公主享受太平盛世,享受荣华富贵的贵族豪绅,从此醉享荣华,不再过问任何政务。 这样的富足生活,大概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梦想吧,然而对于康孝荣来说,却好比是在他的脑门上贴了一个「蠹虫」的标签。 太后要的不是驸马,不是一个能让公主托付终生的能人贤臣,而是一个无所事事,陪公主花天酒地,对公主唯命是从的男奴而已。 康孝荣很想发出一阵狂笑,笑自己任人宰割,也笑太后的这一套计划周全的奴化政策。 第327章 回天乏术 太后的声音已经落下好久,但却迟迟听不到康孝荣的回应。连公公催促道:「少将军,你还不赶快谢恩。」 闻言,康孝荣膝盖落地,给太后跪了下来,朗声说道:「微臣跪谢太后的赏赐,跪谢太后的再生之恩。原来在太后眼中,驸马就只是一个陪公主行乐的奴隶么?……原来在太后眼中,我康孝荣就只配当一个伺候女人的男宠么?」 「大胆!竟敢这样对太后说话!你知不道你已犯了死罪!」连公公双眼圆瞪,大吼起来。 「太后,如果你要这样恩赐属下,属下不怕以死『谢恩』。」康孝荣虽然半跪在地,但却依然挺直腰杆,显得气势逼人,铮铮不屈。 太后没料到康孝荣竟敢公然顶撞她,气得吞了口气,忍着怒火说:「少将军怕是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本宫……」 「不,太后,属下听得很明白,明白你就是要为公主选一个终身享乐的行尸走肉。」康孝荣再也不顾什么后果,他已经到了容忍的极限。 如果太后再逼他,再侮辱他,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 「少将军,要不是因为天宁喜欢你,本宫早已将你处死了。」太后恶狠狠地说。 这时,康孝荣突然站了起来,冷笑道:「太后,你若想用公主慢慢折磨死我,我倒宁愿现在伸头领你一刀,死也死得痛快。」 连公公见他没有太后的允许就站了起来,以为他要造反,吓得向外喊道:「来人呀!来人呀!」 门外立刻涌进大批侍卫,把康孝荣团团围住。 康孝荣嗤笑道:「太后,连公公倒是忠心耿耿,唯你马首是瞻,你就让他去给天宁公主当驸马吧!保证比我当得更称职,更符合太后你的心意!」 连公公是个太监,连老婆都不能娶,怎么能当驸马呢?康孝荣的话,既讽刺了太后,又侮辱了连公公。太后气得脸色发青,连公公急得哇哇大叫。 气氛越来越紧张,侍卫们也都齐刷刷地拔出宝剑,亮铮铮的青锋紧握手心。康孝荣身为武将的本能,使他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下意识地用目光搜索可用的武器。他早上在院子里练剑,回屋后随手把剑放在了桌上。他目光一转,正好落在支出桌外的剑柄上。 连公公看见他在望剑,急忙冲过去,把剑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康孝荣夺走了。 这奴才倒是机灵,看见康孝荣眼珠一转,马上猜到他想干什么。康孝荣在心中低声咒骂。 连公公这一抱剑的动作,衬得康孝荣更像反贼了。眼看场面就要一发而不可收拾,正在这时,堵在门口的侍卫忽然渐渐散开了。 人群中央的太后和康孝荣下意识地向人群移开的方向望去。还没有看见来人,倒是先听见了一声清凉的吆喝:「公主驾到,还不退下。」 这是月貌的声音。紧接着,天宁公主弱小的身影,便出现在太后和康孝荣的视野之中。 和一大群披甲戴盔的侍卫相比,天宁公主显得非常柔弱,非常娇小。她脆弱得似乎人人都可以伤害她,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宫中呼风唤雨的小太后啊。她的变化是因为最近泪水流得太多,康孝荣伤她太深。目光之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娇纵,说话的时候气息也弱弱的,带着丝丝哭腔。 「母后……」天宁公主在门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她是来探望康孝荣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场精彩的闹剧。 「天宁?」太后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她心疼天宁,不知道康孝荣让她的宝贝女儿吃了多少苦。 天宁公主用冷淡的目光扫过四周持剑的侍卫,严厉地叱喝道:「你们都拿着剑干什么?这里是太医院,不是演武场。还不快退下。」 就算康孝荣是伤她最深的人,她也不允许其他人伤害康孝荣一根汗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是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自己为什么偏偏对他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即使得不到任何感激,也依然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心甘情愿地被他伤害。 唯一的心愿,只是能与他终生相伴。 「公主……」连公公见天宁公主面带愠色,急忙走上来劝慰。 他对康孝荣怀有成见,恨不得让康孝荣被侍卫教训一顿,让康孝荣知道这宫中还有规矩,还有尊卑。但是天宁公主的出现,却给了康孝荣一块免死金牌。只要天宁公主在场,谁都不敢伤害康孝荣,这不是让康孝荣更嚣张了么? 连公公正想向天宁公主解释情况,不是他们为难康孝荣,而是康孝荣自己不识好歹,公然顶撞太后。还不待连公公开口,天宁公主冷漠的目光便移到连公公的脸上,冷冰冰地说道:「连公公,没有听见本公主刚才的话么?把你手上的剑也放下。」 刚才在天宁公主的一句话后,四周的侍卫们全都乖乖收好了手中的武器,只有连公公还紧紧抱着宝剑,忘了放下。 连公公看了太后一眼,用目光向太后求助。他是为了保护太后,才拼命抱紧了可能成为康孝荣武器的宝剑。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来到天宁公主身边,柔声说道:「天宁,谁准你这样对连公公说话了?母后就站在这里,你就敢发号施令么?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几句话内容上虽是责备,但经太后口中说出之后,却变成了温柔绵软的问候。太后之所以没有严厉责备天宁公主,是因为她知道这几日天宁公主的心中比谁都苦。看到心爱的女儿为情所困,为情所伤,太后怎么再忍心严厉地责备她呢? 连公公本来期望太后为他主持公道,但在听见太后这几句绵软的责备之后,便心知翻案无望了,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天宁公主回应太后道:「母后,天宁不是在发号施令,而是在替孝荣哥主持公道。他为了保护女儿而受伤,但你们却用剑把他团团围住……」 连公公抢话道:「公主,你不知道,刚才那奴才想要造反,想要谋害太后!」 他故意把事态强调得非常严重,以为这样就可以令天宁公主乖乖闭嘴了。但天宁公主早就看不惯连公公的那副仗势欺人的奴才嘴脸,现在又听他诬陷康孝荣是造反的逆贼,忍不住更生气了,连日以来压抑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全都爆发出来。 她向连公公大吼道:「他是驸马,你才是奴才!」 最后那「奴才」二字,简直吼得惊天动地,震得连公公就像站在地震之中一样,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眼看就要摔倒了。他伺候太后多年,在宫中人人敬畏,没人敢骂他是奴才。但现在天宁公主居然当着数十侍卫的面,当着太后的面,拂了他的老脸一掌,他的脸色早已僵白了。 「天宁……」太后压抑着怒气,瞪了天宁公主一眼,「你太没有规矩了,怎么能这样跟连公公说话?」 天宁公主正在气头上,太后的话也敢不听,扭开头,倔强地盯着身侧的墙壁。 太后气得捏紧了拳,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连公公见太后动怒,为了缓和气氛,急忙赔罪道:「是,公主教训的是,奴才刚才僭越了,奴才该死。」 「不,连公公,你没有错,是她太不懂规矩了。」太后狠狠地瞪着天宁公主,就等天宁公主向她赔礼。但天宁公主却无动于衷地静静站在原地。 见状,太后的怒火终于燃了起来,严厉地道:「天宁,你对母后有什么不满么?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终生幸福……」 一边说,一边紧紧抓住天宁公主的肩膀,强迫天宁公主转过头来看着她。 「不,不……我不需要,不需要……」天宁公主在太后的桎梏中疯狂地挣扎着,差点把太后都推翻了。 「天宁!天宁!」太后大喊着,试图用声音镇压天宁公主的反抗,「你在说什么?什么不需要?天宁!」 天宁公主挥开太后,从太后的怀中挣脱,满脸泪水地狂吼道:「我……我……我不嫁了!不嫁了!」 「混账!」太后被天宁公主的话气得脸色发青,追上前去,扳过天宁公主的肩膀,叱喝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我不嫁了……总之我不嫁了……」在太后声色俱厉的训斥中,天宁公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太后的威严不容任何人来挑衅,就连天宁公主也不例外。太后先礼后兵,软硬皆施地才令康孝荣被迫接受了这门婚事,但就在大功告成之际,天宁公主却突然违逆她,反抗她。太后气得发出狠话道:「总之婚期定在两日之后,你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由不得你任性!」 第328章 喜极而泣 撂下这句话狠后,太后连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太后一走,连公公也急忙紧跟着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大喊着:「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那群被连公公唤进来的侍卫,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面面相觑着,最后还是月貌对他们的领班使了一个「你们还是先退下吧」的眼色后,那群侍卫们才都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月貌跟在侍卫队伍的尾巴上离开了,出门前不忘关上房门。 此时,房间中就只剩下天宁公主和康孝荣两个人。前一刻房间中还挤满了人,但现在却显得冷冷清清。 天宁公主痴痴地站在原地,望着刚才太后站立的位置,脑中一片混乱,脸上泪水纵横。难以相信,就在刚才,自己真的吼出了「我不嫁了」这四个字。 这最后的决心,最后的选择,与太后的愤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太后说那是天宁的任性,但其实天宁心中非常不服。那不是任性,不是妄为。也许,那才是真正的深思熟虑,真正的善终善果。但是,太后却把这个决定置若罔闻。 事到如今,就算是天宁公主,也无法说服太后取消婚约了。 天宁公主知道母后爱她,用尽手段想要把她嫁入康家。但是……这真的是正确的么?天宁公主一直迷茫着,糊涂着…… 她试图令自己坚定,说服自己听从母后的安排。 嫁人就要嫁给最爱的人,不然就会后悔终生——母后的话,天宁一刻也不敢忘记。 当时,从太后那坚定执着又充满哀怨的目光中,天宁早已看出,那是母后用一生总结出的结论。 正因为太后自己曾经错过了一段真正的感情,所以她不愿她的女儿,也和她重犯同样的错误。 关于那段曾经感情,关于那段伤心的经历,太后一次也未对天宁提及过,但天宁似乎早就懂了。毕竟母女连心,太后的心意,天宁早就懂了。 刚才,当「我不嫁了」这四字出口之后,天宁的心中似乎突然轻松了许多。连日以来,这四个字就一直深深潜在她的心中,但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虽然并未令事态产生任何改变,但天宁却似乎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从此再无遗憾了。 当太后撂下「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这句话拂袖离去的时候,天宁才真正释怀。她需要太后用这样的话来阻断自己的胡思乱想,逼自己向前。如果太后真的为了天宁的一句话,把婚约取消了,天宁反倒会感到不知所措,痛苦后悔。她矛盾着,痛苦着,也许只有知道事情已无转机之后,才能平静下来。 天宁公主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很多。脸庞的泪水干了,黏黏地凝在脸上。正在她想告辞离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那是康孝荣的脚步声,康孝荣正在向她靠近。 顿时,天宁公主就像被冻住了似的,四肢全都变得僵硬无比。她猜不透康孝荣的心思,不明白康孝荣为什么向她靠近。她有些害怕,有些紧张,更有一些兴奋。 还不待她做好心理准备,肩膀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身子被康孝荣转了过去,由刚才的「背对」,变成了现在的「面对」。 激烈的心跳是此时可以听见的唯一声音,天宁公主局促地低下头去,但却依然可以感受到头顶康孝荣的那两道炽烈的视线。 忽然,康孝荣托起了天宁公主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天宁公主的眼中还蒙着一层泪光,隔着这层泪光看见的康孝荣的脸是模糊的。 面对这模糊的脸,模糊的表情,天宁公主空白的脑海中,没有产生任何幻想。 天宁公主的身体依旧僵硬着,浑身阵阵发凉。忽然,脸庞传来一股奇妙的温度。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发现那是康孝荣的指温。 指尖划过脸颊,划过眼角,擦去了眼角中最后几滴尚未流出的泪水。 他在为自己擦拭眼泪,他不想看到自己泪流…… 原来,他不想看到自己流泪……不想伤害自己。 那一刻,天宁公主的眼眶热了。明明早已停歇的眼泪,却在康孝荣的指尖划过之后,止也止不住地倾涌而出,越涌越多。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喉咙中只剩下了「呜呜」的哽咽。 康孝荣似乎是被天宁公主的反应吓了一跳,担心地问:「怎么了,公主?……」 然而他得到的应答仍然只有呜咽。 「别哭了,公主……不要难过了……」不擅长安慰别人的康孝荣,除了不停地帮天宁公主把脸庞的泪水擦去之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 这时天宁公主轻轻把手抚上了康孝荣的手背,哽咽着说:「我不难过……孝荣哥,我是开心得哭了……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关心自己,再也不会安慰自己,但是现在,他却温柔地为自己擦去眼泪。 这种欣喜,这种感动,天宁公主已经无法再用言语来表达了。所有情绪只能化作串串清泪,不停地从脸庞滑落。 康孝荣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天宁公主的一喜一悲。康孝荣沉默的时候,天宁公主会难过;康孝荣蹙眉的时候,天宁公主会担心。 这几日,康孝荣越来越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在天宁公主心中那不可取代的位置。天宁公主为他付出的一切,他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但是他不敢对天宁公主多流露出哪怕只是一点的柔情,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背叛者。 「无论怎样,公主……谢谢你对我的感情。」康孝荣的喉咙哽动起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报你,但是至少……让我对你说声谢谢……」 除了这声谢谢,康孝荣真的不敢再对天宁公主坦露太多。 他的眼前,是一个美丽的倔强的脆弱的坚强的女孩,也是一个会成为他妻子的女孩。 但是,他真的可以接受她么?他真的可以……爱她么? # 与此同时,隔着一个大院子,季安妮正在床边翘首而视。 刚才太后和连公公进去了,接着一大群侍卫也进去了。然后太后和连公公出来了,那一大群侍卫也出来了。但是天宁公主进去了就没有出来。 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恨只恨康孝荣的房间一直关着窗户,季安妮又没有透视眼,就算把眼睛睁得脱窗,也看不到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很想溜到门边去刺探情况,但又害怕撞见什么不应该撞见的场面。她担心得不停张望,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 「什么不会有事?」耳边突然飘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哇啊!」季安妮吓得大叫起来,连魂都差点被吓飞出去。 下意识回头一看,看见那个肇事者不但不知悔改,还一脸微笑地欣赏着自己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 「皇……皇上……」看清来人的脸后,季安妮又受到了第二次的惊吓。 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居然接二连三地出现太后、公主、皇上这些宫廷巨头,真是有够刺激了。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季安妮光顾着吃惊,连问安都忘了,愣愣地盯着龙莫寒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这个皇上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有时候觉得他平易近人,温和亲切,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卑鄙狡诈,居心叵测,就好像拥有双重人格似的。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朕也放心了。」龙莫寒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帮季安妮把额边的几缕发丝拨弄整齐。 他的动作太过亲昵,吓得季安妮心跳怦怦加快,四肢僵硬,不敢乱动,只求他快点把手收回去,千万不要再动手动脚了。 季安妮现在这发呆的反应,已经比一个月之前好多了。要是换作一个月之前,她早就抓住龙莫寒突然伸来的手,来一个过肩摔,把他摔飞出去了。 龙莫寒帮季安妮拨好发丝之后,不但不把右手移开,还顺着季安妮的头部,把手指慢慢插入了她的发间。 季安妮的头部被他的掌心轻轻托着,被迫微微向上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地你望我,我望你。 在对方目不转睛的凝视之下,季安妮胸口小鹿乱撞,不知道是继续压抑自己的暴力本能好呢,还是奋力挣脱出去比较好。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时,龙莫寒忽然开口喃喃念道:「昭姬……昭姬……」 季安妮紧张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是等了半天,听到的还是只有「昭姬」这个名字而已。 龙莫寒的目光越来越深邃,就像想用目光穿透季安妮的身体,穿入她的灵魂深处一样。 从他口中呼唤出的「昭姬」这个名字,似乎在末尾还带着一个「问号」。 在这一声声的轻唤之中,龙莫寒一遍一遍不停地问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他曾经深爱的那个女人么?真的是他深爱的昭姬么? 第329章 深有体会 眼前的这张脸是熟悉的,但是表情却早已变得陌生。 龙莫寒扣住季安妮头部的五指忽然紧紧收拢,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深藏在他心中的疑问:「昭姬……你真的是昭姬么?」 龙莫寒那认真的表情,令季安妮的后背忽然渗出一层冷汗,就像谎言被人拆穿似的,着急得不知道应该如何补救。 「昭姬,昭姬?……昭姬……」龙莫寒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昭姬的名字,每念一声,眉头就蹙紧几分,神情就变得可怕几分。 季安妮还没见有谁变脸变得这么快,刚才还一脸和煦春风地关心自己的身体,但转眼之间,却换上了一副可以把企鹅都冻死的表情。 「皇上,皇上……痛,痛……」季安妮轻轻抓住了龙莫寒那扣住她头部的手,想把这个恐惧的根源拔除。 「痛」字入耳之后,龙莫寒才恍然回过神来,蓦然收回自己放在季安妮头部的手。他一脸恐惧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似乎刚从中邪的状态恢复过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抬起头,看见季安妮脸色苍白,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伤害了她,急忙道歉道:「昭姬,对不起……朕,朕刚才……」 仓促的话语只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龙莫寒用刚才那只放在季安妮头上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前额。 「朕刚才……刚才……到底是怎么了?」龙莫寒不敢回忆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在与昭姬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正是这种错觉,令他对眼前的昭姬产生了怀疑。他不容许自己对昭姬有任何怀疑,昭姬和明皇子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允许自己对自己的亲人有任何怀疑。因为那会令他感到加倍的寂寞和恐惧,令他惊慌,令他迷失。 「皇上?」看见龙莫寒痛苦捂头的样子,季安妮忍不住走上前去扶住他。 「对不起,昭姬……朕,朕一定是太累了……」除此之外,龙莫寒不知道怎样解释刚才恍惚间看见的那另一个昭姬,「朕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没有,没有……」季安妮摇了摇头。虽然刚才她的确被龙莫寒吓得半死,但现在看到龙莫寒这副悔恨的模样后,她却忍不住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龙莫寒又冷静了一会儿,终于恢复正常,慢慢放下捂住前额的手。 「皇上,如果你太累,就不用来探望昭姬了,昭姬自己会照顾自己。」 再这样下去,季安妮的真实身份迟早都会暴露。刚才的龙莫寒,好像已经发现了昭姬体内,季安妮的存在。 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还能隐瞒多久。她实在不忍心看到龙莫寒为了自己,为了一个假昭姬而疲惫憔悴。 如果可以的话,季安妮也想把真相告诉他。龙莫寒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既然他能接受水芙蓉男扮女装,那么应该也能接受自己借尸还魂吧? 「昭姬,朕今早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听说她一早就来了太医院。还以为她是来找你问话的,所以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不过,幸好不是你。」 季安妮这才知道龙莫寒突然现身的原因,原来他在是担心自己。 季安妮的负罪感更深了,怪只怪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惹事精,让皇上在日理万机的同时,还要随时随地地操心自己。 「太后才没有心思找昭姬问话呢,现在太后心中,就只有天宁公主大婚这一件大过天的事。」季安妮发出一声苦笑。 提起天宁公主的婚事,龙莫寒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说道:「天宁最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走动,也不爱说笑了。」 天宁公主的变化,宫里每个人都看在眼中。大家都在为她担心,不知道这次大婚对她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皇上,你觉得天宁公主应该嫁给康孝荣么?」季安妮忽然很想知道龙莫寒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龙莫寒摇了摇头道:「也许不该吧……至少,不应该这么早就嫁给康孝荣。太后太心急了,天宁也被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嫁。其实只要再多用两三年的时间,就能真正看出天宁公主到底有没有希望得到康孝荣的感情。但是现在,唉……他们真的太心急了……」 「皇上,你能够劝劝太后么?」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季安妮仍然抱着一丝小小的期望询问着。 龙莫寒依旧摇着头说:「太后决心要做的事情,谁都劝不了。天宁公主再等两三年就能看出康孝荣到底爱不爱她,但是昭姬,朕要等多久,才能看出你能不能重新爱上朕呢?」本以为十天就已足够,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季安妮却一点也没有恢复的迹象。 见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季安妮心慌地向后退开半步。 龙莫寒向前逼近,把季安妮堵在墙角,不让她再有任何空间躲避。 「昭姬,朕虽然不支持太后这次赐婚的决定,但是朕却非常理解天宁公主的心情。即使得不到那个人,也想把那个人留在身边,不肯放手的心情。因为爱,所以不愿放过任何机会。昭姬,你到底是忘了,还是……变了?」 龙莫寒深邃的目光就像一泓幽潭,晦暗而望不见底。 季安妮被他堵在墙角之中,躲无可躲,仓惶地低下了头,不敢迎上他那带着不解和诘责的目光。 躲不过了,躲不过了……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自己不是昭姬的秘密,再也瞒不下去了…… 「昭姬,你可不可以回答朕,你到底怎么了?」龙莫寒紧紧扼住了季安妮的手腕。 那几乎快把手骨捏断的力量令季安妮察觉到,龙莫寒今天一定要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才肯放手。 「皇上,皇上……」季安妮一连吸了好几口气,但都没能鼓足勇气说出「我不是昭姬」这五个字。 短短一瞬,她的脑海就已闪现出无数画面。那些画面中,有龙莫寒惊愕的表情,恼怒的表情,甚至还有狂吼着要把她斩首的表情。 实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但却因为顾虑着各种各样的后果,怎么也开不了口。 「昭姬……朕不想再等下去了,每当看到你刻意回避着朕,抗拒着朕,朕就很想紧紧抱住你,问你到底怎么了……」 说到这里,龙莫寒已把呆若木鸡的季安妮紧紧抱入怀中。 「皇上,皇上……」季安妮吓傻了,觉得自己的脊柱都快被对方的双臂勒断了。 「昭姬,你还在朕的身边么?为什么朕感觉不到呢?……即使这么紧紧地抱着你,依然觉得你在离朕很远的地方……」 龙莫寒把头埋入了季安妮的肩窝,深深吮吸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似乎想通过这熟悉的体温,来确定她的真实和存在。 「皇上,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季安妮抓住龙莫寒的肩膀,想把他推开。但对方的不动如山令季安妮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力气原来这么小。 「昭姬,无论是什么原因……朕求你,求你告诉朕好不好……即使,即使你说你已不再爱朕……朕也……绝对不会怪你……」 嘶哑的声音,最后的乞求,原来龙莫寒以为昭姬变心了。这也难怪,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昭姬变心了吧。 季安妮挥动双手解释道:「皇上,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想……我想昭姬一定还很爱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龙莫寒从季安妮刚才的话中听出一丝玄机,下意识松开了抱紧季安妮的双臂,与季安妮稍微分开一段距离。 刚才季安妮说「我想昭姬一定很爱你」,这句话中能听出「我」和「昭姬」已经是两个人了。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龙莫寒的声音蓦然变得严厉起来,就像是在公堂之上审讯囚犯一样。 他狂躁地扼紧了季安妮的手腕,不让季安妮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一刻,他终于不再迷茫,不再自欺欺人,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是昭姬,这个奇怪的女人——绝对不是他深爱的昭姬! 「皇上,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想骗你……你先冷静一下,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季安妮一边劝说龙莫寒,一边担心地扭头四顾。 还好门早就关上了,四周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人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 「皇上,先把窗户关上,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季安妮把身体向窗口方向稍微移动了一点。 虽然她的右手被龙莫寒紧紧箍住,但左手还是自由的。她背着左手,艰难地把窗户关上了。 龙莫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恐怖,就像魔王苏醒一样。 季安妮开始后悔了,如果自己真的说出实话,对方不会气得把她撕碎了吧? 第330章 坦白从宽 「皇上,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但是……但是你先保证,你绝对不能生气……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即使我说不爱你,你都不会生气的……」 坦白从宽之前,季安妮先要和龙莫寒讲清条件。龙莫寒这人信誉还算不错,至少迄今为止,他答应过季安妮的承诺勉强都算是做到了。 「好,朕答应你不生气。」关键时刻,龙莫寒沉住了气。他松开抓紧季安妮的手,不再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她。 季安妮揉了揉手腕上那被龙莫寒捏痛的地方,下意识退开几步,与龙莫寒保持大概两步远的安全距离。 现在的龙莫寒虽然不动声色,看似平常,但却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活火山。在季安妮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炽热的岩浆已经滚滚沸腾了。 季安妮小声地说:「皇上,其实不是昭姬不爱你,躲着你,而是……而是……而是我不爱你。」 她一边说,一边向后躲,说完这句话后,已经逃到离龙莫寒大概两三米远的地方去了。 「什么?」龙莫寒快步逼近,差点又把季安妮堵死在墙角。 季安妮敏捷地从他身边溜走,一溜小跑地躲到另外一个墙角去了,低吼道:「皇上,我,我其实……并非你所爱的昭姬!」 「那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昭姬,那你到底是谁!」龙莫寒都快被她逼疯了,好想把她的嘴巴撕开,让她一口气把所有的话全部说完。 季安妮见龙莫寒满头怒火地又向自己扑来,吓得在房间里面东躲西躲,四处逃窜。 「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而已。」 「不可能,你明明就是昭姬!」 房间中空间太小,季安妮还是没能躲开龙莫寒的追捕,被他紧紧抓住了肩膀。 无处可逃的季安妮只得仰起头来,迎着龙莫寒惊愕的目光说道:「皇上,虽然这个身体是昭姬的身体没错,但是灵魂已经不是昭姬的灵魂了。」 经她这么一说,龙莫寒好像懂了,警惕地问道:「难道你是妖怪?」 季安妮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妖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从另外的时空被拉入到这个世界,又好巧不巧地钻进了昭姬的身体里面而已。」 刚解释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妥,自己虽然不是妖怪,但昭姬却是妖怪……唉,算了,大概龙莫寒还不知道他自己娶了一只狐妖吧。 这个秘密就暂时不要让他知道了。不然的话,如果他一次性知道得太多,说不定会因为受惊过度而神志失常呢。 季安妮目前揭晓的真相,已经令龙莫寒快招架不住了。他没有生气,只是非常担心,担心得失去了所有冷静,变得急躁起来。 他一把抓住季安妮的肩膀,用力摇动。与此同时,还发出了急躁的大喊:「那昭姬呢?昭姬到底在哪里?」 「皇上!皇上!」季安妮手忙脚乱地捂住了龙莫寒大吼大叫的嘴。 宫中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要是不小心被别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那就大事不妙了。 「皇上,你放心,昭姬一定没事。说不定,她正活在我以前的身体里呢。我从小身体强壮,四肢强健,无病无痛,保证昭姬进入我的身体后如鱼得水,自由自在。」 明明是安慰龙莫寒的话,但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大言不惭的自我推销。 季安妮急忙自己打住自己,改口道:「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总而言之,皇上,你放心吧,昭姬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你的身边。但是在昭姬回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太亲密比较好。毕竟我不是昭姬,不是你的妻子……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躲着你的原因。」 接下来,季安妮又详细地把她穿越时空的经过向龙莫寒说明了一遍。 在叙述经过的同时,又不得不把云真这个关键人物供了出来。 要想重新把昭姬的魂魄召唤回来,把季安妮的魂魄送还回去,云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 季安妮把云真供出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让龙莫寒了解到云真的重要性,并且想尽办法地把云真留在宫中。 「也就是说,现在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昭姬回来么?」龙莫寒听季安妮讲了半天,依然没有听出召唤昭姬回来的办法。 「办法一定有,云真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季安妮对云真很有信心。虽然迄今为止,云真依然不知道把季安妮送回原来世界的办法,但这丝毫不影响季安妮对云真的崇拜度。她就像是云真的疯狂粉丝一样,无条件地相信支持着云真。 「什么红月掩日,什么时空异变,这些都是巧合。同样的巧合,怎么可能再重复第二次!」龙莫寒烦躁地捂住了自己的头。他的头又阵阵痛了起来,他没有季安妮这么乐观。昭姬生死未卜,去向不明,让他如何放心,如何不急啊。 原来这一个多月以来,他面对的昭姬早已不是昭姬了。他现在又不能拿季安妮怎么样,因为如果没有季安妮的灵魂,昭姬的身体就只是一具躯壳而已,连动都动不了。 究竟怎么办,才能让昭姬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呢? 「皇上,你先不要心急,我都没有心急,你急什么呀。」季安妮见龙莫寒都快把头皮抓破了,急忙关心地拉住了他的手。 「那现在怎么办?昭姬怎样才能回来?」龙莫寒反手抓住季安妮,就像抓住了罪魁祸首一样。 季安妮痛得直皱眉,不停喊道:「皇上,好痛……好痛,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昭姬回来,不如你去问问云真吧?」 「你真的没有骗朕?」龙莫寒怀疑地打量着季安妮,想从季安妮的表情上寻找线索,辨明对方究竟有没有说谎。 「皇上,你是皇上,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你啊。」季安妮害怕龙莫寒一怒之下把她推出去午门斩首,所以只好赔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你要怎样才能证明?」龙莫寒死死抓住季安妮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 季安妮痛得哼了起来,两条眉毛皱作一团,求饶道:「皇上,我的身体是不是昭姬,你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了么?我的灵魂是不是昭姬,你不是也能一眼就看明白么?所以还需要什么证明呢?你对昭姬的了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听了季安妮的这席话后,龙莫寒终于稍微冷静下来。没错,他对昭姬的了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眼前的这具肉身,绝对是昭姬的身体没错,而昭姬入宫前后突然翻天翻地覆变化的性格,就是证明昭姬的灵魂已被换走的最好证据。 「皇上,轻点……轻点,这可是昭姬的身体……你不想把她弄疼了吧?」季安妮见龙莫寒的力道稍微放轻了一下,急忙把被捏疼的手从他的五指之间抽了出来。 哎哟,好痛哦,都被捏出三条红印了,这个皇帝,下手还真重,自己又不是高兴才与昭姬互换的,自己也是受害者呀。 季安妮说的不错,就算龙莫寒再生气,也不能拿昭姬的身体怎么样。他看到季安妮手腕上被自己扼住的三道红印后,心疼地颦起了眉。唉,那毕竟是昭姬的肉身啊。 「皇上,你怎么了?」季安妮见龙莫寒半天不出声,担心地向他望去。 「哼,朕早就觉得你很奇怪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龙莫寒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的时候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是不想让季安妮看见他的泪水。 他明明早该发现季安妮的秘密,但却一直不敢深想,不敢逼问,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昭姬的变化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现在,居然听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早知如此,就该早点拆穿季安妮的谎言。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已过去,生死未卜的昭姬究竟身在何方?有没有受苦? 不安、自责、痛苦,各种各样的苦涩情绪都向龙莫寒涌来,将他淹没。 他不停后悔没有早点揭穿季安妮的谎言。如果早点揭穿了季安妮,说不定早已找出让昭姬回来的方法了。 龙莫寒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不停地摇头叹气。季安妮担心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过了一会儿,龙莫寒终于不再叹气,而是抬起头来,目光晶亮地望着季安妮,问道:「只有云真才有办法么?难道元融道长不行么?」 元融道长比云真的修行更深,如果云真无计可施的话,说不定元融道长有办法令昭姬归来。 一听「元融道长」这个名字,季安妮就吓得打了一个寒战,不停摆手道:「不行,不行,皇上,你绝对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元融道长,他只会帮倒忙而已。这件事情,你只能相信云真一个人,只有云真能够帮你。现在宫中就只有你、我、云真三人知道昭姬的秘密,绝对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 第331章 保守秘密 如果让元融道长看出昭姬是狐妖的话,那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他们下令要把昭姬烧死怎么办?就算龙莫寒舍不得烧死昭姬,但是惧怕狐妖的太后呢?太后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处死昭姬的。 季安妮为了让龙莫寒保持冷静,不让他去求助其他人,郑重地举起右手发誓道:「皇上,我发誓我不会占用昭姬身体太长时间,只要找到换回昭姬的方法以后,我马上就和昭姬换回来,让昭姬恢复原状好不好?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不然……不然的话,昭姬可能连性命都难保了。」 「性命难保?」刚刚冷静下来的龙莫寒又被季安妮的这四个字刺激得激动起来。他霍然起身,一把抓住季安妮的肩膀,逼她把话说清楚。 「昭姬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没有了,皇上,真的没有了。」季安妮对天发誓,除了昭姬是狐妖这件事以外,她真的把所有可以告诉龙莫寒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 龙莫寒抑郁地长叹一声,推开了季安妮。事到如今,拿季安妮出气也没用,关键是怎样才能把昭姬找回来。 季安妮生怕龙莫寒不能帮她保守秘密,絮絮叨叨地接着说道:「皇上,你也知道太后忌惮鬼神之事,如果让她知道我和昭姬灵魂互换的话,说不定会把我当作妖怪处死。皇上,难道你想看到昭姬被处死么?皇上,你千万不要……」 「好了好了。」龙莫寒现在正心烦着,受不了季安妮的唠叨,「朕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你一定要想办法让朕尽快见到昭姬。不然的话,为了救回昭姬,朕不得不向其他道长求救。到时候,就算你被当作妖怪处死,朕也不一定救得了你。」 龙莫寒故意把话说绝,以此来吓唬季安妮,逼季安妮乖乖听话。 虽然季安妮心里说着「我不信你舍得看昭姬被当成妖怪处决」,但脸上却装出害怕的模样说道:「皇上,我会想办法的,你千万不要心急。」 这是一招缓兵之计,至于能拖多久,季安妮自己心里也没谱。唉,算了,事已至此,能多拖一天就多拖一天吧。 要是龙莫寒实在心急了,到时候再想其它的办法封他的嘴,不让他对外人道就行了。 季安妮见龙莫寒紧锁的双眉已经渐渐舒展开来,知道他已冷静下来,就壮着胆子说道:「皇上,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季安妮与龙莫寒的交流障碍症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治好,她只想快快送客,让龙莫寒早点打道回府,不要再继续盘查她了。 龙莫寒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整理着思绪,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道:「明儿发现了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明皇子,季安妮吓了一跳,思考了一会儿后答道:「明皇子啊……大概,大概还没有发现吧……」 听到这样的答复,龙莫寒稍微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听好,朕不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但只要你一天还在昭姬体内,朕就希望你能够像昭姬那样好好关心明儿。明儿不能离开昭姬,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昭姬失踪的事——你若想让朕帮你保守秘密,就必须答应朕这唯一的要求。」 「好的,这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明皇子。」季安妮紧紧握拳,以表决心。 龙莫寒深刻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季安妮见他要走,急忙问道:「皇上,你去哪里啊?」 龙莫寒停下脚步,回头道:「如你所愿,朕马上就去仙客楼阁见一见国师。」 「皇上,我知道你宽宏大量,胸襟开阔,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求别人帮忙的时候,先把好话说足了。 龙莫寒无奈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这个假昭姬还真是得寸进尺,就真不怕自己生气么? 季安妮没有忘记自己答应花容的事,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恳求龙莫寒道:「皇上,你下旨解除我的禁足令吧,好不好?我不需要回到从妃殿,只要继续住在桃园里面就好。你下令把侍卫撤走好不好?每天被关在院子里面,我行动不自由,也没有办法帮你想办法救回昭姬呀,是不是?」 就知道昭姬是龙莫寒的死穴,所以季安妮处处都把昭姬的名字搬出来当借口,不信龙莫寒不乖乖就范。 「你啊你……」龙莫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假昭姬,用食指在季安妮的脸上指了指,以此发泄自己的怒意。 「皇上,你称呼我安妮就好,我全名叫做季安妮。」季安妮自我介绍起来,反正她早就豁出去了,也不怕龙莫寒龙颜大怒。 「好,季安妮,朕记住你了。」龙莫寒忍之又忍,终于把满腔怒火压了下去。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季安妮这么奇怪的女人,明明犯了滔天大罪,却还有闲情逸致和他讨价还价。不仅要他帮她保守秘密,还要让他帮她解除禁足令。要不是看在她占用的是昭姬身体的份上,自己早就对她大刑伺候了。 「皇上,你光记住我的名字还不行,你得答应我取消禁足令啊。」季安妮向前跳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龙莫寒的去路。大有如果龙莫寒不答应,她就不放他离开的气势。 既然龙莫寒已经知道她不是昭姬了,那么以后想必也不会再来太医院里探望她。如果今天就这样让龙莫寒离开,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求他取消禁足令了。季安妮不能放过这唯一的机会,软磨也好,硬泡也好,反正一定要逼龙莫寒答应。 龙莫寒拿她没有办法,指着她的鼻尖道:「好,朕可以答应你这最后一件事。朕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也最好好自为之,不要太得意忘形。」 难道她用昭姬的身份,从自己这里骗走的承诺还少么?无奈面对昭姬这张熟悉的脸,龙莫寒怎么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最大的弱点被这个假昭姬捏在手中,龙莫寒想不受她的控制都难。 # 送走龙莫寒后,季安妮关门关窗关纱帐,把自己封闭在床上的小小空间中。 她掏出掉在脖子上的那块小小通讯石,不停地呼唤云真。 「云真,云真……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么?」 龙莫寒现在正在前往仙客楼阁的路上,自己必须早点通知云真,好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不要被龙莫寒杀个措手不及。 大概呼唤了十多声后,脑海中终于传来了云真那久违的声音。 「娘娘,怎么了?」 云真的声音就像涓涓清泉渗入季安妮的身体,令季安妮紧张躁动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前一刻还慌乱得不知所措,但是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却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只要还能感知到他,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可怕的了。 「云真,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你听了以后千万不要激动,也千万不要怪我……」 季安妮知道自己擅自向龙莫寒招供不对,但她实在瞒不下去了。 她不想再利用龙莫寒对昭姬的感情保护自己,也不想继续去当一个感情的骗子。苦心经营一个骗局,每天提心吊胆地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拆穿。与其忍受这样的煎熬,还不如早点坦白真相。 龙莫寒的目的和自己一样,都是要找到昭姬,重新把灵魂调换回来,恢复从前。既然目的相同,那么就应该是战友,可以共同合作。 看到水芙蓉和龙莫寒两人渐渐达成协议之后,拉拢龙莫寒成为共同进退的朋友的这个大胆想法,便在季安妮的心中渐渐萌芽了。 今天,当龙莫寒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她到底是谁的时候,季安妮终于提起勇气,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真相。 「到底怎么了,娘娘?」虽然季安妮结结巴巴,欲言又止,但云真却一点也不心急,耐着性子轻声询问着。 「云真……刚才皇上来过了……」季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呢?」云真镇定地追问着。 「然后……他好像有点怀疑我的身份,他突然抓住我,问我真的是昭姬么。我觉得……我觉得……我真的瞒不下去了……」 即使现在回忆起龙莫寒刚才那张认真到有些恐怖的脸,也依然让季安妮有点害怕。 「娘娘,你对皇上说了什么吗?」云真不愧是云真,不用季安妮讲到最后,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想说的话。 「云真,我把我不是昭姬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答应我不会向外人泄露半句。」季安妮生怕云真生气,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 云真那边迟迟没有回应,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第332章 自主决断 「云真,云真……你在听么?」季安妮捏紧石头,紧张地问道。 「我在听……娘娘……」云真终于发出了声音,「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容易就把真相告诉皇上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考虑过……」 云真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他没有责备季安妮的意思,但季安妮却好似被痛斥一顿似的,从头难受到脚。 「难道……难道我不能说么?」季安妮紧张地问,生怕自己铸成大错,令云真为难。 云真从季安妮那担心的语调中听出她的难过,他不忍再惹季安妮伤心,只好说道:「不,娘娘,你不用担心。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正在考虑,我们是否需要另找一个帮手。因为仅凭我们两人的力量,实在很难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 虽然那个帮手不一定就是皇上,但事已至此,与其责备季安妮的冒进,还不如顺水推舟。 「云真,皇上现在正在前往仙客楼阁的途中,他大概是想向你询问救回昭姬的办法。」 云真一点也不意外,沉着地道:「我知道了。」 既然皇上已经知道季安妮附上了昭姬的身体,那么肯定会来自己这个「肇事者」之一的地方问个清楚。虽然云真自己也不知道季安妮穿越的原因,以及昭姬的具体去向,但他必须要让皇上相信自己能够救回昭姬。如果令皇上感到他对此事束手无策的话,皇上很可能会去求助于法力高强的元融道长。 「云真,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你还记得白虎门外森林中的那个洞穴么?」 这已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当时季安妮被艳娘掳走,云真和元融道长追至那个神秘的洞穴,但却被一道金色的鬼王封印挡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最后山洞崩塌,眼看季安妮就要被碎石砸伤的时候,云真却突然冲破了鬼王封印,来到季安妮的身边,保护了季安妮的安全。 「云真……当初掳走我的狐妖就是艳娘,而艳娘又是镇妖祠中妖狐娘娘的朋友。那个布有金色封印的洞穴,就是鬼王安睡的地方。而鬼王,又是妖狐娘娘雪岚的爱人。他之所以把自己封印起来,就是为了等待雪岚有朝一日回到他的身边。雪岚妖力苏醒时的妖气,就是解除鬼王封印的钥匙。而雪岚却在几十年前就被太祖下令杀害了,所以鬼王才一直没有醒来。但是……但是雪岚的后代已经回到了这座皇宫。」 说到这里,季安妮稍作停顿,她不敢想象以后将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入宫之后,昭姬和明皇子的妖气似乎都渐渐觉醒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继承了雪岚的妖力,真正化为狐妖的话,那鬼王不就会从沉睡中醒来么? 「娘娘,你到底想说什么?雪岚的后代到底是谁?」听到这里,云真全身神经都已紧紧绷起。即使季安妮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猜出下面的话。 「云真……」季安妮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雪岚的后代,就是昭姬。昭姬是第三代狐妖,而明皇子,就是第四代狐妖。那晚当你差点解开镇妖祠封印的时候,我和明皇子的身体都产生了异变。如果镇妖祠的封印真的被你解开了,雪岚的妖力,是否会在我,或者明皇子身上觉醒呢?」 这是季安妮最害怕的一点。她尽量用最清楚的声音说完这句话,随后静静等待着云真的反应。 传音石的对面非常安静,安静得就像云真已经消失了一样。 昭姬的身世真相大白之后,云真终于把宫中围绕着妖狐的几条线索联系了起来。在此之前,虽然云真自己也已猜出昭姬是妖,但却没有想到,远在齐国的一只小妖,竟与天佑圣朝的皇宫有着如此深厚的关系。 回忆着当初在鬼王洞穴之中的种种见闻,忽然想起了元融道长的话。元融道长曾经说过,对付鬼王,需要依托一只狐妖的力量。 元融道长似乎有意要收降这只狐妖作为他对付鬼王的式神。 难道,这只传说中能制服鬼王的狐妖……就是封印在镇妖祠中的妖狐娘娘? 谜团渐渐清晰,季安妮的话蓦然之间拨散了以前遮挡在云真眼前的浓雾。 艳娘为什么阻扰昭姬入宫,昭姬为什么会在镇妖祠中变身,明皇子为什么突然变得厌食……一切的一切,云真全都明白过来。 「云真,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季安妮的眼眶传来一阵酸涩,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明皇子前天晚上……吃了一条蛇……你可以想象么?他把一条从窗外爬进来的毒蛇一口咬在嘴里,直到把那毒蛇咬死,然后还把蛇肉一点一点撕下来嚼碎,真的很可怕……」 只要回想起前晚那可怕的一幕,季安妮还心有余悸,真的不愿再去回想明皇子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的金色眼瞳,和那染满血渍的恐怖嘴角。 「吃蛇?……」云真低喃着这两个字,突然加快的心跳,证明他已无法再保持刚才的冷静了。 吃蛇……食用生食,原来这就是明皇子厌食的原因。看来封印在镇妖祠中的妖狐之力,对明皇子的影响,远远大于对昭姬的影响。 如果不尽快封住明皇子的妖力的话,恐怕他将难以维持人形。 「云真,现在应该怎么办?就连你送给明皇子的那串念珠,也已经镇不住他体内觉醒的妖力了……我怕,我怕他真的变成一只吃人的怪物……云真,芙蓉告诉我,雪岚之所以被太祖下令处死了,不仅仅只因为雪岚是只狐妖,而且更因为她身上背负了几条人命。雪岚是一只……一只吃人的狐妖啊。云真,我不想明皇子也变成一只食人的妖怪……」 说到这里,季安妮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啜泣起来。咸涩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入口中,那其中的酸楚和痛苦,只有她自己才能尝得出来。 「娘娘,你先不要怕……」云真只恨自己不在季安妮身边,不能帮她擦去泪水,「明皇子会没事的,明皇子一定会没事的。只要不让他靠近镇妖祠,只要镇妖祠的封印没有真正被我解开,明皇子体内的妖力就不会完全觉醒。娘娘,你相信我,从镇妖祠中泄漏出来的妖气已经渐渐散去了,随着妖气的散去,明皇子身体的种种异变也会消失。娘娘,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你现在不是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再露出原形了么?……明皇子他年纪尚轻,完全复原所需的时间比你稍长,但只要不再靠近镇妖祠,他的异变就绝对不会恶化……」 「只要不靠近镇妖祠……」季安妮若有所悟地低声重复着云真的话。 现在镇妖祠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恐怖的禁区,一个死亡的陷阱。不仅不敢靠近,就连听到「镇妖祠」这三个字,都是一阵心惊胆战。 「娘娘,我答应你,我绝不擅碰镇妖祠的封印了,好不好?」云真向季安妮郑重发誓。 「云真,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明皇子他是狐妖的后代,告诉他镇妖祠可能带给他的伤害,让他自己克制自己,自己提高警惕……不然,我怕我有疏忽的时候,我怕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靠近镇妖祠了……」 季安妮觉得明皇子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怎样自我保护。如果他知道镇妖祠会令他体内的妖血沸腾,他一定不会再去靠近那里了。 「娘娘,这件事情就由你自己决定吧。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以生命保护你和明皇子的安全。」 云真无条件的支持,带给季安妮新的力量。先前的不安和恐惧都随着云真的这句话,而渐渐消散了。 她明白,云真之所以给她自主决定的权利,是为了不给她造成任何心理压力,让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处事。 云真想通过这种方式,补偿当初半强迫半蛊惑地带季安妮入宫的过失。 他之所以带季安妮入宫,不是为了帮季安妮回家,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找出潜伏在宫中的妖怪。说白了,他只为履行自己身为国师的职责,并非是为了帮季安妮回到家人身边。不过,随着他对季安妮了解的加深,他渐渐后悔当初带季安妮入宫的决定。 每当看到季安妮伤心难过的时候,他都觉得是自己害惨了她。如果当初没有带她入宫的话,她就不会流下这么多的泪水。 如果早知道艳娘阻扰昭姬回宫的原因,不是为了谋害谁,而是为了躲避灾祸的话,他根本不会带昭姬入宫。 正因为不该入宫的昭姬入宫了,镇妖祠、狐妖、鬼王、异变,一切的一切,都才由此展开,卷起漩涡…… 细细追究起来才蓦然发现:原来,艳娘她是一片善心,而自己冒然带昭姬入宫的行为,才是真正引发这一切灾难的祸端。 第333章 角色扮演 后悔已经无用,事已至此,只能激流勇进了。 失去宝贵妃的云真,本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是深陷危险之中的季安妮,却令云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关心她,保护她,补偿她——这就是云真自己为自己定下的使命。 「娘娘,如果你真的害怕,可以求皇上帮忙,让他准许你和明皇子出宫,暂时搬到别宫去住,只要离镇妖祠越远就越安全。」 「皇上只知道我不是昭姬,但却不知道昭姬就是狐妖的后代。如果我突然出宫的要求,他一定会对我进行严格的盘查审问。而且,在找回真正的昭姬之前,他一定不放心让昭姬的躯壳离开他的视线。他一定要把昭姬盯得紧紧的,怕我为非作歹。」 虽然季安妮与龙莫寒的接触不多,但却早已把龙莫寒那固执的性格摸透了。龙莫寒本来就对季安妮的话深感怀疑,恨不得每天把她绑在腰带上随时带着,根本不可能放季安妮出宫。 「况且,我现在根本不想出宫……」季安妮低声沉吟,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不想出宫?」云真对这句话感到非常意外。入宫以来,季安妮哪天不是惦记着回家回家,怎么现在突然说不想出宫了呢? 季安妮条理清晰地说道:「云真……我不想坐以待毙了,我想报仇。我知道有谁在为非作歹,有谁在祸害无辜的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无法无天,违法乱纪,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让她受到惩罚。我一定要看到她得到报应我才甘心,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季安妮不想在云真面前提起宝贵妃的死因,不想害云真更加难过。 「总而言之,云真……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成为皇后,不想看到那个女人做了这么多坏事后还逍遥法外……」季安妮没有恨过谁,但在看到毒蛇的骸骨之后,她真的很难不恨安贵妃,很难不恨这个杀人凶手。 云真知道她说的就是安贵妃,但他不想季安妮卷得太深。「娘娘,你现在到底是想回家,还是想报仇?」 这个问题,在季安妮的耳边激起一片沉沉的回音,让季安妮忽然耳鸣了一阵。 回家……还是报仇?难以选择,这两项,季安妮都不愿放弃。 「我……我想在回家之前报仇。」 「娘娘,这明明不是你的世界,但你却把自己卷得太深,难道就不怕回不去了么?」云真用最委婉的方法劝说季安妮放弃。 他知道季安妮对安贵妃的怨恨来自于宝儿的死,但如果不是宝儿去意已决,安贵妃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如今连云真自己都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了,所以也不想看季安妮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已经很深了,云真……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很深了……」刑场之上,季安妮曾放弃过一次回家的机会。那一次的放弃,似乎就注定她已经回不去了。因为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她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她已经无法潇洒地转头离去,忘掉这里的一切了。 「娘娘,皇上已经知道你不是昭姬,你就不用再继续扮演昭姬这个角色了。把自己从昭姬中解脱出来,重新做你自己,不好么?」 「云真,你还记得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么?」回忆起初次与云真见面时的情景,竟觉得恍若隔世,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你告诉我,当我决定入宫以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季安妮了,只有一个昭姬。你让我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 「娘娘,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云真试图修改自己当初的话。 「没有什么不同。我已经在昭姬这个角色中陷得太深,已经无法抽身了。我觉得我和昭姬已经融为一体了……云真,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而只是想骗我进入皇宫,帮你找出潜藏在宫中的妖怪吧?」 季安妮知道自己对云真来说,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云真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没有必要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回家。不管云真现在是否有些重视自己了,但相遇之初,云真的确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带她入宫的。 「云真,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认为昭姬还活着么?你认为我们还能找回昭姬么?」 「娘娘,你到底又在想什么?」云真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季安妮的问题令他变得非常不安。 「云真,我考虑过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昭姬再也回不来了,我也再也回不去了,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云真……即使这样,你还想让我从昭姬这个角色中脱身么?你觉得我还有可能摆脱昭姬这个角色么?」季安妮对自己的身份非常迷茫。 她曾因为来德无意中看到昭姬体内的季安妮而开心激动,也曾因为皇上坚信季安妮就是昭姬而倍感煎熬。 「云真,你希望我是昭姬……还是季安妮?」季安妮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总是喜欢询问云真的意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只有云真可以带给她一种家人般的感觉。 「娘娘……」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季安妮究竟想听到怎样的答案。他怕自己答错了,又害季安妮伤心难过。 迟迟等不到云真的答案,季安妮无声地笑了起来,继续喃喃自语道:「云真,其实我还是想当季安妮……我之所以把真相告诉皇上,就是不想让他再把我当成昭姬。之所以把真相告诉皇上,就是想要挣脱昭姬,不想逼自己去爱昭姬所爱的人。我想作为自己而活,不是作为昭姬而活……云真,你知道么?就算我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再也无法做回过去的季安妮,但是……但是我不想成为皇上的妃子,我,我……我想以季安妮的心,去爱除了皇上之外的另一个人……我之所以留在皇宫,是为了报仇,但我之所以留在这个世界,是为了……为了……」 你啊。 最后两个字不想说出来,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但你却总是装出一副毫不知晓的样子,任由我对你的感情自生自灭。 不,也许你已经回答了,你的无动于衷和忽视就是最好的否定的回答。是我对你的回答,装出一副毫不知晓的样子…… 「云真……你一定希望我当昭姬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希望我乖乖地扮演昭姬,对不对……」 这样我就不会缠着你了,不会爱着你了,你就可以轻松无负担地活着,活在你对宝贵妃的回忆里。 想到这里,季安妮忽然觉得浑身乏力,软软地倒在床上,把身体蜷缩起来,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明知道不该有任何期待,明知道对方心中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但却始终无法放下他…… 昭姬真好,即使消失了,还有龙莫寒和明皇子爱着她。宝儿真好,即使消失了,还有云真对她念念不忘。但是自己,只有自己,明明就在这里,在他们所有人的眼前,但却只是一个麻烦,一个包袱,一个碍眼的存在。 季安妮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故意不听云真焦急的呼唤。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真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耳边变得清静之后,季安妮的心也随之空了起来。 她手中还紧紧拽着那传音用的小石头,舍不得放开。就是这个小小的东西,把她和云真联系在了一起,可以让她随时随地都能听见云真的声音。 即使这样又如何呢?即使这样,云真还是不爱她。 把自己从龙莫寒心里抹干净,只需要一句话——我不是昭姬。但是把自己在云真心里装进去,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季安妮哭着笑着,笑着哭着,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发疯。笑自己的莽撞,哭自己的笨拙。 # 院子对面,康孝荣的房间中,天宁公主的眼泪终于止住了。 他们俩人相互凝望,谁也说不出话。太后刚才的话还在他们耳边盘旋不去,近在咫尺的婚期,令他们都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反抗了。 花容月貌绝情的言语,令康孝荣真正清醒过来。过去的都已过去,但未来的还未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决定天宁一生的幸福。 康孝荣分不清花容的话是真是假,但他从对方冷漠的态度中,真的再也看不到一丝从前的眷恋了…… 花容不爱自己,自己自作多情,一遍一遍这样告诉自己,催眠自己,希望这样能有助于尽快忘掉那些痛苦的回忆。 望着眼前泪痕未干的天宁公主,康孝荣真的有些动心,想要与她重新开始,补偿过去自己欠下的情债…… 「天宁,我会好好待你的。」长久的静默之后,康孝荣终于用自己嘶哑的声音,说出了考虑的结果,「我会试着……爱你……」 第334章 大赦天下 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少人忠告过自己,如果决定要娶天宁,就必须决定要爱天宁。 以前,康孝荣总是排斥着,抗拒着,但是今天,今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终于说服了自己。 手下意识地向天宁公主伸去,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这个瘦弱的女孩。看到她因自己落下的泪,看到她因自己苍白的脸色,康孝荣心中苦涩交加,只恨自己以前伤害了她太多太多。如今终于意识到……是到了,应该补偿的时候了。 「天宁,对不起……对不起……」不停收拢双臂,抱紧怀中微微发抖的女孩。 康孝荣深深压抑在喉咙之中的声音就像一张破碎古琴的嘶鸣,听得天宁公主的心狠狠痛了起来。 她的泪水流得更快,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感动。这一刻,她在他的怀中,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温柔。 只为了这一刻,过去付出的一切痛苦代价,过去经历的一切悲伤往事,都已散若云烟了。 「孝荣哥……孝荣哥……」一遍遍低吟着这个名字,天宁公主反抱住了康孝荣的身躯。 她的十指紧紧抓住对方背后的衣衫,仿若只有这样,才能抑制自己的浑身颤抖。 连日来阴霾的天空终于重见阳光,绝境的尽头,真的迎来了新的曙光…… 是感动,是喜悦,是感慨,是幸福,天宁公主自己也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感觉。置身在康孝荣的拥抱中,每一寸皮肤上都暖暖的,带着他的体温。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如果世界可以静止,天宁公主希望这幸福的瞬间永远也不要消失。 「天宁……不要说退婚了,再也不要说退婚了……我会娶你,心甘情愿地娶你……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忘掉过去那份不属于我的感情,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康孝荣把头深深埋在天宁公主略显僵硬的肩窝,就像是对自己发出警告似的,向天宁公主许下了诺言。 这句话是诺言,还是谎言,康孝荣自己也已分辨不清,只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是由衷希望自己可以爱上天宁公主的…… 这个痴心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孩,这个对他深爱不移的女孩,康孝荣真的很想把自己的感情也回报给她,但究竟能否做到,谁也不敢断言。 天宁公主听了康孝荣的话后,哭着笑了起来,说道:「孝荣哥,你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都没有任何怨言……你没有欠我什么,所以请你也不要以还债一样的心态来回应我……你只要顺其自然就好,做你自己就好,遵从你自己的真心就好……我只要你不再讨厌我,不再排斥我,不再把我赶离你的身边就够了……」 这一席话,又令康孝荣变得更加悲痛。 正是因为天宁公主对他的无怨无求,才令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如果不爱她,如果娶了她之后依然不爱他,康孝荣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天地,对不起良心。 「孝荣哥,不要这么难过,你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都快哭出来了。」天宁公主在康孝荣的怀中动了动,抬起头来,认真凝望着对方的面容。 她希望康孝荣一直开心,一直微笑,不希望他用这张布满愁容的脸看着自己。 天宁公主伸出双手,在康孝荣的脸上摸来摸去,想把那张都快皱成一团的脸重新拉开成以前舒展的样子。 「公主……」康孝荣被她当玩具似的摆弄着,忍不住别开头躲避。 他这一躲,天宁公主不禁笑了起来,似有感慨地说道:「孝荣哥,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和你闹了?」 以前天宁公主最喜欢欺负康孝荣,联合康芳婷一起,给康孝荣抹胭脂,扎小辫。康孝荣不好和她们女流之辈计较,从来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刚才天宁公主在他脸上捏来捏去,好像又回到从前那段无关爱情的欢乐时光。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候多好,没有爱也没有伤害,开心的,纯洁的,无忧无虑的每一天。如果时间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多好。 # 太后一怒之下仓促定下的婚约,就这样变成了一道不容违反的命令。 消息传遍皇宫之后,前来太后宫求见的权贵差点把门前的石阶都踩碎了。太后的丞相大哥、总府二哥,还有亲家大将军,全都到齐了。另外还有吏部、礼部的官员也都递上了急奏。 吏部询问太后,若康孝荣被封为荣王,与公主移居东都以后,皇宫都尉一职将由谁续任;礼部来说,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怕把公主大婚办得不够风光,而且也来不及邀请边疆诸国的使节前来恭贺,恳请太后延迟婚期。但太后一意孤行,不肯收回成命,硬是要在两天之后把公主嫁给康孝荣。众人劝之不住,只好任由太后任性。 宫人都说天宁公主任性,殊不知天宁公主这任性的脾气,正是从太后那里遗传的。太后任性起来的时候,比起天宁公主,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的两个哥哥,安忠焕和安诚焕,深知自己妹妹的脾气,见她主意已定,也就懒得多说了,缄口任由她去。 既然丞相和总府都顺从了太后,那么其他官员也都无话可说,只得摇头离去,任劳任怨地为天宁公主操办婚事。 龙莫寒从仙客楼阁归来以后,听闻天宁公主婚期已定的消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时间竟会定得如此紧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匆匆赶到文华院去,向长孙楠大学士请教婚礼的具体程序。碰巧看到文华院中有人正在起草一份大赦天下的告书,龙莫寒灵光一闪,想起季安妮对他的请求。 于是龙莫寒便趁此机会,到太后那里去向昭姬求了道情,请求太后废了昭姬的禁足令。理由是既然天下都可大赦,为何唯独不赦昭姬呢? 太后应付了一大堆文臣武将之后,没有精力再应付龙莫寒的请求,略作考虑之后,挥挥手就同意了。 当晚,桃园外面的侍卫就被撤去了。 不过季安妮住在太医院里,暂时还不知晓。连公公亲自来太医院为太后传话,季安妮这才得知禁足令被取消的消息。 从连公公口中,季安妮还知道了天宁公主即将随同康孝荣一同前往东都。从今以后,康孝荣将不再有任何官职,但却得了一个荣王的爵位,从此衣食无缺,坐享繁华。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季安妮不懂,太后为什么把康孝荣当成蠹虫似的养着? 康孝荣也是一介将才,让他去当个驸马就什么都不做了,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太后不想康孝荣利用天宁公主在政治上排挤安氏的势力,所以才让康孝荣在娶到天宁公主以后,彻底与朝廷断绝关系。 季安妮很想为天宁公主高兴,但却高兴不起来。如果说天宁大婚唯一令她高兴的事,那就是可以趁着大赦天下把禁足令给取消了。 没想到龙莫寒办起事来这么雷厉风行,季安妮对他刮目相看。其实,大半原因都是因为时机恰巧赶上了,谁让公主大婚就要大赦天下呢。 那天晚上,季安妮刚想休息睡觉的时候,忽然听见院子对面康孝荣修养的朱夏居里传来一阵喧嚷的人声。 季安妮推窗看去,只见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康孝荣好像正要搬离朱夏居,而天宁公主则陪在康孝荣的身边。 经过走廊的时候,天宁公主看见了窗边的季安妮。 季安妮向她挥了挥手,这是告别的挥手,也是祝福的挥手。 天宁公主对季安妮抿嘴笑了笑。那恬淡的笑容,不再是以前刁蛮无礼的大小姐了,而有了大家闺秀的文雅气质。 这短短几天,天宁公主比以前长大了许多。爱情和伤痛,都是加速她成长的催化剂。 康孝荣的目光也移了过来,随后他与天宁低语了几句。 因为隔得太远,季安妮听不见他说的是些什么。但那几句低语之后,天宁就向季安妮的窗前走来了。 季安妮心想,想必刚才康孝荣是让天宁公主向自己告别吧。 现在天宁公主就像康孝荣的影子一样,两人形影不离的,要不是康孝荣发现了天宁公主有话想对自己说,天宁公主根本不会靠过来。 「公主,你们这是去哪里啊?」季安妮向走到近前的天宁公主询问。 「今晚暂时住在天宁府中,明天试喜服,整理嫁妆,要准备的事情还多呢。」天宁公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藏着一丝平淡的幸福。 季安妮又问:「听说你们要去东都?」 天宁公主点了点头。 季安妮暗淡地说道:「以后远离皇宫,想见你就不容易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天宁公主又点了点头。 嫁人总是嫁到男家去,康府就在京城里,不远。但现在男方女方都要搬到另外的城市去,这倒是有点稀奇了。 季安妮见天宁公主这么安静,于是也不再多问了,只道:「那天宁……你今晚好好休息吧,睡得好,明天才有精神准备嫁妆啊。」 「昭从妃……帮我转告花容,说谢谢她的成全,是我抢走了她喜欢的人……」天宁公主临走之前,托付季安妮这最后一件事。 「公主,你不要太伤心了,也许花容根本不喜欢康孝荣呢。」季安妮安慰她道。 季安妮亲耳听见花容对康孝荣说出了那些绝情的话,如果说花容真的是演戏,真的是忍痛斩断与康孝荣的感情的话,那她的演技真可媲美奥斯卡影后了。 季安妮分不清花容的话是真是假,她希望天宁公主也像她一样糊糊涂涂,就当花容是真的对康孝荣旧情已死就好,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第335章 好久不见 「不,她还喜欢着康孝荣……非常喜欢,一点也不亚于我,我看得出来……」这是天宁公主的直觉。 「天宁,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季安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再多的安慰也是无用的,只求天宁自己想开一点,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天宁公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用目光与季安妮告别之后,便回到了康孝荣的身边。 他俩一起离开朱夏居,前往天宁府。季安妮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天宁公主和康孝荣离去的背影。单从背影来看,他俩是多么相配的一对俊男美女啊。谁又能够想到,在那般配的表面之下,两颗心是经过了多少次冲撞和磨合,才终于渐渐靠拢的呀。 爱情真的是个很神秘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伤起人来却比毒蛇猛兽更加可怕。 在一般的童话故事里,公主和王子的婚礼常常被当成最美满的结局,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总是: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是在天宁公主和康孝荣的故事里,即将举行的婚礼并非他们的完美结局,这场婚礼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望着天宁公主和康孝荣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季安妮不自觉地低下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不知道应该是喜是忧,心中总还隐约笼罩着一团沉沉的阴云,不能释怀。 天宁啊天宁……希望你真的可以像所有童话中的公主那样,从此以后幸福地与王子生活在一起。 还记得很久以前,仪珍生日时,季安妮和几个朋友在偏右院中庆祝。天宁公主酒后闹事,被云真掴了一记耳光,滚进了池塘。 后来仪珍曾无意中提说,若要天宁公主不再缠着季安妮,可以求皇上把天宁公主赐婚出去,当时季安妮还有些心动。现在天宁真的要走了,要随康孝荣离开皇宫,前往东都称王称后,季安妮反倒有点留恋起来了。 以后身边少了天宁公主的影子,也会觉得寂寞很多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安妮已经不再嫌天宁公主缠着她,黏着她了。 她早已习惯了公主的嬉笑玩闹,看不到公主反倒觉得心中空空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少了很多乐趣。 # 当夜宫中烛火明亮,很多人彻夜不眠地布置着喜轿,装点着嫁衣,在公主和驸马出宫的路上挂满了精致的红绸。 另外还有一支二十人组成的队伍,快马加鞭地赶往东都探路去了。从皇宫前往东都,大概需要耗费整整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公主和驸马早上离开皇宫,必须要到傍晚才能赶到东都的宫殿。 天佑圣朝的皇宫本是开山而建,并非出了宫门就是闹市。宫殿离皇城尚有一段路程,这段道路的两边尽是山野,几乎看不见什么行人。 为了确保公主和驸马的安全,禁军将重点把守此地,不让任何歹徒有机可趁。由于婚期定得太急,准备的时间太过仓促,禁军根本没有时间彻底搜查山野,驱赶可疑的人物,而只是草草地在道路两旁把守着。 皇宫禁军分为两派,分别由皇宫都尉康孝荣、皇宫禁军统领安右忱统率着。康孝荣被封为荣王,取消官职以后,保卫皇宫的任务就落在了安右忱一个人的肩膀上。 康孝荣在太医院养伤的这几日中,安右忱兼任了康孝荣的职务,帮他处理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侧门的把守事务。 皇宫安全事关重大,仅由安右忱一人难以胜任。把公主和驸马平安送往东都,又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急缺人手。吏部为了这事专门面奏过太后,但太后却把新都尉的决定问题全权交给了吏部处理。吏部在经过一场激烈的讨论之后,终于定下一人。他们立下任职告书,火速送往那人的宅邸,令那人在接到告书之后,即刻续任皇宫都尉一职。 这个继康孝荣之后,被推上都尉高职的人,与季安妮有过一面之缘——季安妮还曾在他家府邸休息过一晚呢。 而季安妮知道这人入宫,却是翌日清晨的事了。 # 经过整整一日的休养之后,季安妮体内的毒素早已排除殆尽,她又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 关心着天宁公主婚事的季安妮,在太医面前哀求了好久,终于吵得对方不得不同意放她出院。 季安妮在花容的陪伴下,离开太医院,向文华院方向行去。刚刚跨出太医院的大门,她就被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真的是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那个皇宫么?自己该不会又穿越了吧? 道路上铺满金纸银花,闪闪发亮,让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路旁树上垂满红色的喜绸,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甜蜜喜悦的气氛之中。 虽然时间仓促,只有短短一夜,但因为是太后爱女天宁公主的大婚之日,所以没有人敢懈怠半分。 「天……这好像做梦一样,我好像到了一个童话世界……」一路走去,季安妮兴奋地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饱。 牵在树上的红绸就像一个罩子似的,在道路上方盖了一顶飘逸的盖子。微风浮动,把这层盖子吹得翩翩起舞,在淡淡的花香之中,那景象美妙得宛如梦境。 地面上闪烁着金色碎光的纸屑银沙就像在脚下铺了一层金砖似的,又高雅又华贵,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天宁公主那高贵的身份。 置身于这一片如梦如幻的美景之中,季安妮自己都快变成那轻飘飘的红绸,被晨风吹走了。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如果能有人帮我把教堂布置得这么漂亮的话,我一定每年都结一次婚。」季安妮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娘娘……」花容摇了摇头,暂且不管话中的「教堂」是什么意思,但已是妃子的季安妮竟然说出「每年都结一次婚」这种混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不过在看到季安妮那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醉人表情后,花容不忍心责备她了。反正她早就知道季安妮是个奇怪的人,就让她继续这么奇怪下去吧。 「花容,这才一夜时间,怎么就让皇宫变了个样子?到底动用了多少人,才把整条路都装点了一遍呀?」季安妮崇拜地问。 花容道:「娘娘,昨晚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全都没有睡觉,都被唤去装饰皇宫去了,大家忙了整整一夜,当然该有这个成效。」 听花容这么一说,季安妮回头仔细看了看花容的眼睛。这才发现花容的眼皮底下也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想必这大好美景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吧。 季安妮正想多多赞美花容两句,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只见一队侍卫排着整齐的队列沿着道路跑来。 这还是季安妮第一次看见侍卫整齐划一地跑步呢,不由有些吃惊,侧身问花容道:「花容,他们跑什么跑啊?」 在季安妮的印象中,侍卫巡逻皇宫,不都该是用走的么? 花容道:「这群人大概是被调往宫外守备用的。由皇宫到东都,一路上都有禁军把守,怕有人趁机作乱,伤害了公主和驸马。」 「有这么危险么?」季安妮忽然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某国总统出行时那浩浩荡荡的保镖队伍。明日天宁公主出嫁之时,那保镖队伍大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季安妮正想着,那群侍卫就已经跑近了。当他们从季安妮的身边跑过之后,季安妮忽然发现队伍的末尾还跟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这个男人之所以奇怪,就奇怪在他有点面生,好像不是宫中的人。但多看一眼之后,却又发现有点面熟,好像以前在宫外见过…… 就在与那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季安妮「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她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因为想起来了才更惊讶,这个不应该出现在皇宫的男人居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以至于她惊讶得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那人本来跟在侍卫身后,见季安妮认出了他,便停下来与季安妮说话,微笑着问候道:「昭从妃,真是好久不见,你一切都安好吧?」 「你,你,你……你是……」季安妮指着他,知道他是谁,但却忘了他的名字,叫不出来,急得脸都红了。 「怎么,不认得我了?没关系,她还认得。」那人一边说,一边开玩笑似的指了指一旁的花容。 花容无奈地发出一声低叹,不情不愿地躬身为那人行了一礼道:「奴婢给都尉大人请安。」 那人急忙摆手道,「别给我请安了,花容呀花容,你也变得太客气了吧,我们也不是很久没见面呀……」 从这句话里可以听出,他和花容是老熟人了。他不仅和花容是熟人,和康孝荣、云真都是熟人,因为他们曾一起在文华院中修习过。 季安妮总算想起了他的名字,大声发言道:「我想起来了,你,你不就是……就是那什么,什么……流氓!」 第336章 新新人类 「是流光,娘娘……」流光面带微笑地纠正她的大吼大叫,一点也不生气,这大概就叫做涵养吧。 「花容,你刚才怎么叫他都尉大人?他不是,不是那什么……」那个官职太难了,季安妮一时想不起来,大概记得好像是个搞监察的。 「娘娘是不是想说监察部御史?」流光见季安妮想得脑袋都快冒烟了,为了不让她想得自爆,便好心地帮她补充完整。 「对对对,就是这个。」季安妮兴奋得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听到这个熟悉的官名由流光口中说出后,终于不再头疼了,用看恩人的目光看着把她救出苦海的流光,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她想得这么恼火。 「娘娘是不是想问属下为什么突然从监察部御史变成了皇宫都尉,对不对?」流光就像逗小猫似的,和季安妮交谈起来。 「对对对,你真聪明,我就是想问这个。」季安妮已经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牵引之下。 流光微笑着说道:「这还不简单,那是因为我表现出众,才华横溢,所以就升官了呀。」 「升官?」季安妮眯起眼睛,一点也看不出这个纨绔子弟身上有什么值得升官的优点。 什么表现出众,什么才华横溢,也不脸红。说他爱出风头,流气横溢还差不多。 流光又道:「康孝荣被封为荣王之后,我便接替他,被提拔成了皇宫都尉,昨晚刚上任的。娘娘,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了。」 说着还对季安妮抛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处处留情,含情脉脉,不分对象,不分场合地对外散发出他的男性魅力。 花容在他俩人身后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都尉大人,你的职责不过是负责把守侧门,而娘娘深居后宫,你和娘娘见面的机会少得很。」 「真的么?」流光露出吃惊的表情,那纯洁真诚的目光一点也不像装的,好像他真是直到刚才才知道皇宫都尉到底应该干什么。 「让这样的人进宫真的没问题么……」季安妮忍不住露出怀疑的目光,又把流光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人轻佻浮躁,难当大任,如果有不法组织想要擅闯皇宫的话,肯定会把他选为突破口。 「流大人,你应该还忙着吧,在这里闲聊,会不会耽误了你的正事?」花容其实是想把流光赶走。 「哦,对对,我还要去宫外部署卫兵呢。」流光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那娘娘,属下就先告辞了。」 说完以后却不急着离开,而是一脸春风地望着季安妮,似乎是在等着季安妮的什么话。 季安妮愣了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右手前伸做了一个送行的手势,说道:「哦,大人请慢走。」 见状,流光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刚才那一队侍卫早已跑得不见影子,如果换了其他人,肯定早就一路狂奔地追过去了,但流光却还慢腾腾的,就像散步似的,悠闲自得地顺着路边向前走去。不知道的人真看不出他有任务在身,还以为他是进宫来欣赏风景的呢。 刚走了几步,正好遇上一队宫女从旁边拐上了他走的那条路。 流光向她们挥了挥手,就像是偶像遇见了崇拜他的粉丝一样。宫女们从他的穿着看出他是一个贵人,见他主动向她们打招呼,全都受宠若惊地向他行礼问安。流光笑眯眯地从她们身边走过了。宫女们无一例外地回头望向他挺拔潇洒的背影,有好几个宫女还娇羞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群宫女年纪不大,正好是崇拜白马王子的年纪,而仅从长相上来说的话,流光的确可以挂上一个「青春偶像」或者「少女杀手」的头衔。 季安妮早已看得傻眼了,下巴差点掉下来,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道:「不会吧……难道是个女人他就敢招惹呀,这里可是皇宫耶……」 皇宫应该是全天下最忌讳乱搞男女关系的地方吧,但这个名为流光的男人却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招惹。也不知他长了几个脑袋,胆子才敢这么大。 吏部也真奇怪,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意外的安排,也不怕引狼入室,居然让那个流氓入宫,而且还接替了康孝荣的位置,也不怕他擅用私权,勾搭皇妃,或者骚扰宫女。如果搞出几件宫廷丑闻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花容见季安妮一直盯着流光的背影,还以为季安妮被流光迷住了,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听见花容的唤声后,季安妮才回过神来,愣愣地说道:「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太奇怪了……」 「娘娘,你怎么会认识他的?」花容好奇地问道。 「哦,以前护送宝贵妃棺椁出宫的时候,我曾在他家借宿过一晚。」 谁知道第二天便莫名其妙地被他抓住,吻了一下。除了云真之外,季安妮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吻。而且云真那次,还是代替宝贵妃吻的。也就是说,自己的初吻对象……居然是个好色成性的登徒子? 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想到这里,季安妮便陷入了怨妇的心境之中,在心里呜呜悲泣起来。 花容没有追问送宝贵妃的棺椁回府,为什么住到流府去了,而是告诉季安妮道:「娘娘,他从小到大就是这副德性,小时候在文华院念书时,他就总是被夫子责罚,板子没有少挨,但就是学不乖,总是和宫女混作一团,而且还总是在娘娘们的宫室里面流连不去。不过那时候还小,大家也都爱护着他,后来长大了,他还是死性不改,他爹怕这儿子闯下大祸,便把他接回了府,关起来,要给他娶媳妇,不过娶了好几次都没有娶成。」 「为什么呀?」季安妮越听越觉得有趣,虽然她对流光的第一印象很坏,但对方身上似乎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她忍不住好奇起来。 花容说道:「那是因为他一听说父亲要为他娶谁家小姐之后,第二天马上搂着几个妓女在那家小姐的门外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好像是故意演戏给街坊邻居看似的,引得流言四起,谁敢嫁给他啊。有好几次,娘家明明已经收下聘礼了,但最终却被退了回来。大概现在京城之中,已经没有谁家小姐敢嫁给他了吧。」说着就叹了声气。 花容、流光、康孝荣、云真,这几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官宦世家出身,从小就在一起读书习字,算是青梅竹马的一群朋友。花容从小看流光挨夫子的板子长大,对他又担心又失望,只求未来出现一个比如来佛祖还强大的人,把这只野猴子压在五指山下,不让他大闹天宫才好。 「哈哈,他可真有趣。」季安妮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有趣的人,明明好色,但却不娶老婆,好色的人不都应该妻妾成群么?」 「但他一个都没有。」花容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了,他却没有惹出一件和女人有关的祸事来。」 换句话说,他的行为还算检点。明明和谁都暧昧不清,但其实谁都不爱,只是单纯享受着那种暧昧的气氛而已。这种生活方式,在这个封建朝代里算是非常新潮了。 听了花容的介绍之后,季安妮对流光这个新新人类越来越感兴趣了。 「既然他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让他入宫呢?」季安妮依然不懂。 花容猜测道:「大概是因为他最近在监察部表现优异,成绩突出,吏部以为他有所收敛了,所以才把他提拔成都尉了吧……」 但是今日一见,才发现他不仅一点都没有收敛,而且还已经修炼成精了,连随便在路上遇见的宫女都不放过。 「其实花容你也不必把他想得太坏,也许他只是为人亲切了一点而已呢。」这句话出口之后,连季安妮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为流光说情了。也许是看到花容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想找条皮鞭来打流光屁股似的,所以季安妮忍不住同情起流光来。 虽然在这个时代里,流光这种人就像外星人一样,但是在季安妮生活的时代里,这种程度的花花公子简直是成群结队,没什么好稀奇的。而且刚才花容自己不也说了么,流光只是表面上轻浮了一点,实际上并未做出什么有悖人伦,有悖道德的事情啊。 「娘娘,你还是少和他来往比较好,免得谣言四起,对娘娘的名声不好。」花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马上就要临近封后大典了,如果传出什么不雅的传闻,那就功亏一篑了。 以花容对季安妮的观察,知道她对男女之事很不避讳,没有一点闭门不出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总喜欢在外面东游西荡,广交好友。 第337章 随行伴娘 季安妮和流光的性格有些相似,都是那种外向开朗,和谁都能谈上一通的人。怕就怕他们一拍即合,成了朋友。就算他们真是清清白白的,但是谁肯相信他们是清清白白的呀。 「对了,天宁公主现在在哪里?」季安妮忽然很想去探望一下天宁公主。反正她的禁足令已经被取消了,没有必要乖乖回文华院去吧。 「娘娘,你该不会是想去看望天宁公主吧?」花容一眼就看透季安妮的心思。 「怎么了,不行么?」季安妮见花容露出困扰的神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花容道:「娘娘,天宁公主现在正在天宁府中,她明天就出嫁了,今天要准备的事情还多呢,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但如果错过今天,以后就再难看见她了呀。」季安妮有些舍不得天宁公主。 「这倒未必,如果娘娘实在思念天宁公主,可以去东都看望她啊。而且天宁公主深得太后宠爱,天宁公主出嫁以后,太后才是最寂寞的,她若不是经常把天宁公主召回宫来,就是经常前往东都去探望公主。」 「说来容易……」季安妮长叹一声,忽然想起了昨晚天宁公主与她告别时,嘱托她转给花容的话,「对了,花容,昨晚公主有话托我转告你。」 「是么?」花容的神色明显紧张了一下,问道,「是什么话?」 「公主让我向你道谢。」 「道谢?」 「谢谢你的成全……」 花容立刻会意,冷笑一声道:「成全?呵呵,我只是说出实话而已,并非是想成全谁。」 「天宁说,她能看出你还是喜欢着康孝荣。」 「不可能,我……我根本不喜欢他。」花容就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猫似的,嗷嗷大叫起来。一向冷静的她,很少会有这么激动的表情。 季安妮愣了一下,又道:「我只是为天宁传话而已,你就不要和我强辩了。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外人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而已。准与不准,只有你自己知道。」顿了顿,稍作犹豫之后才又补充道,「……你骗我们容易,但骗你自己就难了。」 原本季安妮是站在花容这一边的,希望花容和康孝荣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现在天宁公主与康孝荣的婚事已成定局,她又希望花容和康孝荣能像花容说出的话那样,断得干干脆脆。不然的话,不仅会伤害天宁公主,就连花容和康孝荣也都只会背负上难听的罪名。 花容不再与季安妮争辩,默默地低下了头。 # 季安妮听从了花容的话,没有去天宁府探望公主,而是乖乖回到了文华院桃园。所幸今天安贵妃不在园内,想必是去为表妹天宁公主道贺去了。没看见安贵妃的身影,季安妮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回到房间之后,发现耳边安静了很多,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才发现是少了明皇子。 「对了,花容,明皇子呢?」季安妮抬头向花容询问。明天天宁公主就出嫁了,文华院要忙着起草送往各国使节和各地官府的告书,而且还要昭告天下,大概没有时间上课了吧。既然不上课,明皇子能去哪里了呢? 花容见季安妮着急,便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明皇子大概正在隔壁的李园,和庄晓梦、小长孙在一起。」 「哦,也好,多交一点朋友总是好的。」季安妮懒得去桃园逮他,轻轻松松地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季安妮中毒在太医院休养的时候,明皇子在安贵妃的照顾下不能安睡,还好后来李园的两个小朋友前来安慰鼓励,这才让明皇子睡着了。 虽然明皇子也想前往太医院探望季安妮,但却迟迟得不到应允。安贵妃把明皇子严格地软禁在身边,不准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今天要不是明皇子装病,他早就被安贵妃带往天宁府道贺去了。 安贵妃前脚离开,明皇子便偷偷溜去了隔壁李园。现在桃园之外已经没有侍卫把守了,所以他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直接来到李园。 三个小家伙正商量着怎么偷偷溜去太医院探望季安妮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安贵妃回来了呢,吓得魂飞魄散。但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桃园,探头一看,才发现回来的人不是安贵妃,而是季安妮,顿时放下了心。 不等季安妮去李园寻找明皇子,明皇子自己就已激动地冲进了季安妮的房间。 「母妃!」明皇子激动得就像看到季安妮死而复活一样,「母妃……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了,母妃吉人天相,你担心什么。」季安妮帮明皇子擦去眼角的泪水,自己又让明皇子伤心了。 一同前来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都缠着季安妮问长问短:「昭从妃,听说你中毒了……」 「没礼貌。」花容在他们的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下,「要叫昭从妃娘娘。」 花容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只为把那两个小家伙赶走,不然他们一直缠着季安妮问个不停,季安妮那个不会说谎的人,万一说漏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就糟了。 两个小家伙也不是被吓大的,看出花容不是真和他们生气,装可怜反驳道:「我们只是问问嘛,昭从妃,哦不,是昭从妃娘娘,听说你中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故意投毒么?」他们乖乖地把称呼由最初的「昭从妃」改成了「昭从妃娘娘」,以为这样花容就不会有任何抱怨了。 「什么下毒,不过只是食物中毒了,宫廷里哪有那么多的投毒案,年纪小小的,思想怎么可以这么复杂?」季安妮学着刚才花容的样子,在他们的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下。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问出「故意投毒」这四个字,自己像他们那大的时候,还不知道「投毒」这回事呢。 看来在宫廷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学到接触到的词汇都比自己小时候丰富一点,惊险一点,刺激一点,血腥一点。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见季安妮精神十足,一点也不像刚中过毒的样子,于是便把她缠得更紧了。 「好了,好了,昭从妃刚刚回来,需要休息,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 花容就像赶小鸡似的,直接把他们向外面赶,眼看就要赶到门外了,忽然听见桃园的大门口又传来一阵整整齐齐的脚步声。 没想到会有人前来造访,花容、庄晓梦、长孙明日三个人都愣在门口了。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顷刻间戛然而止,季安妮一猜就知道出事了,下意识地向门口的方向探了探身,这时那群意外的访客已经来到季安妮的门前。 花容恭恭敬敬地对来人行礼道:「奴婢给连公公请安。」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虽然只是小孩子,但却知道连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在后宫之中是个说话占分量的人,也都乖乖地退下给他让路。 房间内的季安妮和明皇子听见花容的那声问安后,才知道是连公公大驾光临,想必是帮太后来传达什么懿旨的吧。 季安妮和明皇子一前一后地来到门边迎接连公公。 连公公看见季安妮的身影之后,马上抖了抖手上那卷锦书,扬高那不阴不阳的声音说道:「昭从妃,还不快跪下来接太后懿旨。」 听见了意料之中的话,季安妮一点也不吃惊,但胸口依然跳得非常厉害,猜不到那卷锦书之内究竟写了些什么。 看连公公的脸色,虽然不是满脸春光,但也不是乌云密布,好像不是来传达坏消息的吧。 季安妮一边这样自我安慰着,一边乖乖地跪下接旨。 连公公打开锦书,宣读道:「奉天承运,太后懿旨:明日天宁公主大婚出嫁,令昭姬昭从妃随行同去,为公主送行。先赐锦衣一套,绣纹一副,明日早晨寅时准时前来天宁宫报到,如有延误,定将严惩不贷。」 这……这是什么?季安妮听完之后完全傻眼了,难道是让她当天宁公主的随行伴娘? 不要说季安妮,就连一向聪明机灵的花容也都惊讶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刚把懿旨宣读完后,正打算把锦书交予季安妮的连公公。 连公公已经把锦书合好了,来到季安妮跟前。已经吓得愣愣的季安妮,根本忘了自己应该举起双手,把懿旨郑重地接过来。 「昭从妃?」连公公弯腰看了一眼季安妮略微僵硬的表情,不解地问道,「昭从妃是不想接旨么?娘娘,这可是太后赐给你的一项莫大荣誉啊。通常只有贵妃和皇妃才有资格为公主出嫁送行,这次被太后懿旨准许为公主送行的从妃,就只有娘娘你和西从妃殿的柳从妃两个人。这么难得的机会,多少人想抢都抢不到,你还要拒绝么?」 连公公这番话说得苦口婆心,好像真是为了季安妮着想似的。他就是因为长了一张看似很为对方着想的嘴脸,所以才成为太后面前的红人了吧。 第338章 出嫁之日 季安妮下意识地看了花容一眼,花容给季安妮使了个眼色,让季安妮不要再犹豫了,快把懿旨接了再做打算。 有了花容的暗示之后,季安妮的胆子大了起来,把手举过头顶,高声说道:「谢太后赏识,昭姬接旨。」 故意抬高的声音中,依然可以听出一丝微微的颤抖。不知道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季安妮,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紧张。 那一卷精致华贵的懿旨锦书,就像一个烫手山芋一样。季安妮有预感,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而是另一桩大麻烦的开始。 连公公见季安妮乖乖接旨,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季安妮和太后的关系紧张,而且最爱不按牌理出牌,刚才看到季安妮那副不想接旨的样子,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看到季安妮举起手来,急忙把锦书交给了她,然后简单交代了几句千万不要迟到的话后,就匆匆离开了,就像生怕季安妮又把接过去的懿旨退回来似的。 望着连公公以及他身后十多人的小太监跟班全都消失在桃园之后,季安妮等人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庄晓梦听见季安妮可以去为天宁公主送行,早就羡慕得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蹦到季安妮的脚边说道:「昭从妃娘娘,太好了,明天宫外一定非常热闹,我也好想去看啊……」他嘴巴甜,表情也甜,好像以为自己只要装乖一点,就能骗得季安妮也带他一起去为公主送行似的。 季安妮手中紧紧捏着刚刚接下的懿旨,手心都快冒出汗来了,打发庄晓梦道:「你明天要乖乖待在宫里,我会多找几名侍卫来看着你的。」 这句话只是吓唬小孩子而已,季安妮哪有本事去找侍卫来看门啊。宫中侍卫分为两队,一队听命于安右忱,一队听命于康孝荣,只有他们两人有直接调动禁军的权利。现在康孝荣娶妻离职之后,又由流光接替了皇宫都尉的位置。 「好了,好了,昭从妃现在身负重任,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花容就像幼稚园老师似的,组织着小朋友有秩序地离开。 「切……」庄晓梦见季安妮不但不带他去,而且还威胁说要找人来守住他,没趣地扁起嘴巴,把双臂枕在脑后走开了。 「娘……」明皇子抬起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担心地看着季安妮,问道,「娘,到底怎么了?」 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刚才那道懿旨究竟是凶是吉,但是看到季安妮和花容那两张沉重得好像挂了几斤大石头的脸,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季安妮轻轻拍了拍明皇子的肩膀,用这样的动作安慰明皇子不要担心。 花容走上前来,说道:「娘娘,你也不必太担心,所谓送行,也不一定真要送到东都去,只是送出皇城就行了。从出宫到离开皇城,大概只花得了半天左右的时间。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一个重要的形式。送行的人员身份越尊贵,地位越崇高,就越是能把天宁公主的出嫁衬托得非常高贵。全天下都知道天宁公主是太后的宝贝爱女,她的出嫁,送行队伍当然不能寒碜了——也许皇上都会一同前去呢。」 虽然用了一个「也许」,但从花容那笃定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早已料定皇上百分之百会为天宁公主的出嫁送行。 连公公刚才话里的那个「柳从妃」,想必就是水芙蓉的死敌柳莺莺了。柳莺莺是仓州都督之女,自从水芙蓉升为贵妃之后,从妃之中就属她的出身最为显赫,地位最为突出,是从妃中的佼佼者。从妃之中唯一能与她媲美的,就只有龙莫寒从前的正牌老婆,昭姬了。 柳莺莺和昭姬,一个属于西从妃殿,一个属于东从妃殿,正好可以为自己所住的大杂院当代表。 「但是为什么偏偏选我呢?」季安妮依然感到非常不安。 「娘娘,你是明皇子的母妃,明皇子现在又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你的身份尊贵得不逊色于柳从妃,这大概就是太后让你参加送行的原因吧。」 季安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总算听懂了一点,心想:天宁公主这次大婚的正式准备时间只有短短一天,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注定了硬件上不可能布置得非常富丽奢华,所以就必须在软件上想办法。太后想为天宁公主壮个声势,所以才尽一切可能地邀请可能邀请到的人来为公主送行,以此来突出公主的尊贵身份。而季安妮作为皇后候补,就不幸地被其选中了。 「娘娘,这里的锦衣和绣纹你要先试试么?」花容捧起刚才小太监们留下的一个漆木托盘。 季安妮把托盘里面的折叠物瞟了一眼,那锦衣大概就是伴娘装了,绣纹上绣的是象征王朝权利的的龙飞凤舞。 这两件物品全都是镶金嵌玉,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是只有宫廷才用得起的奢侈品。 漂亮虽然漂亮,但季安妮却提不起一丝兴趣,要不是花容尽职尽责地把衣服披到她的肩上,她还真的不想试穿。 # 翌日,公主出嫁。 季安妮早早起床,装扮整齐之后,在花容的陪同之下,准时来到了天宁府。她还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的,但当她赶到之后一看才发现,这里早已挤满了达官显贵。大部分都是季安妮不认识的人,光看那些造价不菲的官服和乌纱帽,就知道当的不是小官,官员们还真是给足了安氏面子。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聚成小群谈话的人群,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天宁宫她只来过一次,对这里的地理位置还不太熟悉。正在犹豫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娘娘,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迷路了?」 下意识回头一看,居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又是你啊?」季安妮忍不住惊叫起来。不是不想看到对方的脸,而是不相信自己和他这么有缘,最近走到哪里都能碰上。 「如果不是我,有谁来为娘娘带路呢?」流光依旧笑眯眯的,带着一副对谁都和蔼可亲的笑容,一边说,一边把季安妮向后花园里引去。 季安妮见他好像对这里很熟似的,下意识就跟了上去,边走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属下现在的职务就是保卫皇宫要员的安全,今天是天宁公主出嫁的大日子,我已被任命成为全程护送的领队了。」 「看来他们还真是器重你。」季安妮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倒也不是讽刺,只是觉得流光这人看上去有些轻浮,好像不适合一上任就负责这么重要的任务,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就算要选护送公主驸马前往东都的侍卫长,也应该选经验丰富的安右忱吧。说起来,安右忱还是天宁公主的表哥呢。 「呵呵。」流光微微笑了起来,没有趁机把自己吹捧一番,显得有些谦虚,真是不像他的作风。 花容和流光虽是旧识,但两人之间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就像形同陌路的生人一样。 季安妮正在奇怪的时候,就听流光幽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孝荣他就这样丢下我自己娶公主去了,而且还要远去东都,以后我身边又少了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好朋友了……」这句话听似自言自语,但其实连季安妮都体会到了其中感慨康孝荣不负责任远行的微妙语意。 季安妮下意识回头看了花容一眼,花容一直低着头,装聋作哑地没有任何回应。 沉不住气的流光又接着叹息道:「唉,以后就要看不见孝荣的身影了……真是好舍不得他啊……」 「都尉大人,如果你舍不得少将军的话,不妨去向太后申请以后一直留在东都保护公主和驸马的安全,你本领高强,尽职尽责,太后一定会同意的。」花容终于不满流光的长吁短叹了,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堵上他的嘴。说话时的口气就像朋友之间斗嘴似的,一点也听不出主仆之分。 流光摇了摇头道:「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你们当事人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好了。」 话音刚落,季安妮就看见不远处的院子里面站着几个和她穿着相近的女人,想必就是这次充当「伴娘」的几位后妃了吧。 后妃群中最显眼的还是要属安贵妃莫属,她本就是位名副其实的美人,特别是那高挑的身材,使她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人。 那群后妃正在说笑,看见季安妮到来之后,全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安贵妃瞥了季安妮一眼,那眼神之中充满厌恶,就像吃饭的时候看见碗里浮着一只苍蝇似的。 流光俯身在季安妮耳边道:「娘娘,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等要出行的时候,会有专人来为你们引路的。」留下这句话后,流光就转身告辞了。 明明站着就能说话,但他偏偏选择凑在季安妮耳边说话这种亲昵的方式,让季安妮觉得耳根微微发热,有些不好意思。 第339章 行至宫门 「娘娘,那奴婢也先告辞了吧。」花容在季安妮身后轻轻地说。 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花容并非送行队伍中的一员,不能随时陪在她的身边,从现在开始,她就必须要与花容分开,独自面对这群陌生的后妃了。 「娘娘,你尽量少说话,默默地站在边上就行了。」花容离开之前,在季安妮的耳边轻轻嘱托了一句。 季安妮低声答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听到季安妮的这句保证之后,花容才放心地离开了。 这群聚在一起的后妃都有她们的小圈子,她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话,季安妮根本插不进去,而且也不想插进去。 季安妮没有再向前走,只是靠在院子边上,默默地站在这里等候着出行的时间。 光是等待太无聊了,她忍不住把院子里面的众妃环视了一圈,权当欣赏美女好了。 真奇怪,四大贵妃中就只来了安贵妃一人。康贵妃与公主、驸马的关系非常亲密,就算现在在公主房里也不意外。水芙蓉是个迟到大王,大概现在还在睡觉也说不定。还有一个贵妃是……是……季安妮脑中忽然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一时之间竟然没想起来究竟谁是第四位贵妃娘娘。 这时她的目光正好瞥过与她相对的一个墙角,意外地发现那里还站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那人影的存在感极弱,在清晨晦暗不明的光线之中,就像一个女鬼一样。瞥见她的那一瞬间,季安妮吓得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短暂的惊讶之后,才看清那人影的脸。这张脸虽然季安妮只在入宫第一天时见过一次,但因为太美了,所以从来没敢忘过。 这个默默站在墙角的美女,不是那个冰山美人甘贵妃还能是谁呢? 在这个大家都聚小群的院子里,只有季安妮和甘贵妃两人形单影只地站在相对的墙角。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季安妮忽然很想和甘贵妃说话。脑袋里面还没有做出决定,脚就自发地动了起来,向甘贵妃所在的地方走去。 「甘贵妃……」来到甘贵妃身边后,季安妮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这短短的三个字后,院子里却突然静了下来。刚才还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妃子们全都不出声了,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季安妮的方向望去。大概她们都想不到季安妮会主动向甘贵妃打招呼,都想听听她有什么话想说吧。 甘贵妃虽然是个冰山美人,对谁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听见有人主动唤她,还是非常礼貌地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嘴角稍微向上牵出一个幅度,使她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寒冷了,但如果想把这个「牵动嘴角」的动作称之为「笑」的话,好像依然有些牵强。 季安妮本已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看见甘贵妃居然对她有回应后,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她乘胜追击地又向甘贵妃靠近了一点,接着问道:「甘贵妃,你在干什么?你就一个人么?」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两个堪称白痴级的问题。甘贵妃之所以站在这里,当然和自己一样是来为公主送行的。 甘贵妃正要回答,忽然听见院子的入口处传来一声大吼:「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唠叨了行不行?我又没有真的迟到!」 这个声音打断了甘贵妃的回答,也把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入口处去了。 季安妮也和众人一样,下意识地回头循声望去。其实在听到声音的同一时刻,她就已经猜出来人的身份了。 「芙蓉?」看见水芙蓉的身影从入口处冲进来的时候,季安妮一点也没有吃惊,只是轻轻地念了他的名字一遍。 水芙蓉身后跟着一个引路的小太监,这太监大概是稍微强调了一下时间的问题,所以引起了水芙蓉不满的怒声。 小太监见水芙蓉怒气腾腾,顿时不敢吱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轰走小太监后,水芙蓉的目光来到院子里,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低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贵妃呀!」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立刻传来一句:「才当了几天的贵妃,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这个声音是柳莺莺的,她从小就和水芙蓉是死对头。现在水芙蓉有蒙圣宠,身怀龙子,当了贵妃,一夜之间身价就已翻了好几倍,早把柳莺莺嫉妒得快把牙齿咬出血了。 水芙蓉是那种有人挑衅就绝不忍气吞声的人,听见柳莺莺的讽刺之后,刚要开战,就见季安妮冲了过来。 季安妮丢下甘贵妃,第一时间冲到水芙蓉和柳莺莺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一个屏障,把那两个就快开火的大杀伤力武器隔开。 「芙蓉,芙蓉,你先过来。」季安妮把水芙蓉拉到角落里面,低声问道,「你昨天见过皇上没有,他的心情怎么样?」 昨天上午的时候,季安妮向龙莫寒坦白了她并非昭姬的真相,当时龙莫寒在她面前想怒又不敢怒,百般忍耐,听说最近龙莫寒和水芙蓉关系亲密,夜夜同床共寝,所以季安妮想从水芙蓉这里打探一些皇上的最新消息。 「什么怎么了?」水芙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见季安妮的表情好像非常紧张,忽然懂了似的,奸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这么说来的话……昨晚他确实没有留宿西宫殿……」说完就偏头望着季安妮,似是想在季安妮那又焦虑又紧张的脸上,望出一个洞来。 「唉,看来他果然阵脚大乱了……」季安妮垂头低吟,心想龙莫寒昨晚肯定一个人在寝宫里面郁闷了整晚,说不定连觉也没有睡好。 「到底怎么了?」水芙蓉把头凑了过来。 这里人多眼杂,季安妮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水芙蓉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群太监的脚步声。 候在庭院里的娘娘们,知道出发的时间快到了,全都下意识地把头饰和衣装整理了一下。 为首一位面相慈祥的老太监向后妃里面身份最高的安贵妃走去。 安贵妃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昂首挺胸地等待着太监传话。 众妃身后,甘贵妃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完全置身事外似的一点也不为所动。 水芙蓉偷偷凑到季安妮耳边,问道:「小昭,你刚才在和她说什么啊?」 甘贵妃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最难以接近的人,通常想和她说话的人,还没开口就先被她的表情和目光冻死了。 「哦,只是随便打了一个招呼。」季安妮耸了耸肩,其实她还没和甘贵妃正式交谈,水芙蓉就已到来了。 季安妮话音刚落,那名传话的老太监便已来到安贵妃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扬高声音,用庭院里面所有娘娘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各位娘娘安康,老奴是替太后来向各位娘娘传话的,侍卫和仪仗都早已准备妥当,两刻钟后正式出发,请娘娘们随老奴前往正门庭院等候出发。」 「这么快啊?」季安妮抬头看看天色,觉得天色还不太明亮。太后不是想向全天下的人炫耀天宁公主的大婚么,所以应该等到天色完全亮透,皇城里面人聚多了以后再出发吧。 「不快了,婚礼的程序非常麻烦,等到我们正式出发前往皇城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水芙蓉比季安妮经验丰富多了。 她俩正交头接耳着,其他的娘娘们便已排着列子,跟在老太监的身后慢慢离开了。 虽然没有任何人来组织顺序,但是众妃们却下意识地按照各自身份的高低,由尊到卑排列着。 安贵妃为首,接下来就是水芙蓉。水芙蓉身后应该是四位皇妃娘娘,但是水芙蓉和季安妮一直在窃窃私语,队伍行进之后,季安妮下意识地跟在水芙蓉身边走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小从妃,不应该排进贵妃的列子里面。 虽然她是明皇子的母妃,但名衔却只是一名小小的从妃,照理说应该走在四位皇妃娘娘身后,但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插队了,稀里糊涂地跟着众人走着,一点也没有发觉身后那些就像利剑似的,快把她的后脑射穿的目光。 甘贵妃落在最后,默默无闻的,没有一点存在感,就像一个女鬼似的,无声无息地跟在众人身后。 # 为天宁公主送行的队伍很长,季安妮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见天宁公主和康孝荣两人的影子。目所能及之处,就只有一大堆举着旗帜的侍卫而已。 这些旗帜均为锦绣质地,染成了喜气浓浓的鲜艳大红色,旗面上刺绣着各种各样吉祥的图案。既有腾云的孔雀,也有在牡丹花丛盘旋的金凤,还有区别于皇上金龙的灰白色的飞龙。 队伍沿着青澜河,慢慢地向皇宫正门行进着,其间时而停下,时而绕几个圈子,既有钟声长鸣送行,又有和尚一路念经,好不热闹。 季安妮第一次参加这个世界的婚礼,就是参加公主的盛大婚礼,目所能见均是新奇好玩的事物,不知不觉之间时间也就过去了。 众妃们全都坐在车上,即使时间耗得再长,也不会觉得太累,最多只是觉得有些发困,有些无聊而已。 水芙蓉一路上呵欠不断,时不时就闭着眼睛打盹,就好像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似的,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第340章 天将大祸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完全升上顶空,皇宫地面铺上的金粉红毯,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一条金砖铺成的神仙路,一直延伸到皇宫正门。 果然就像水芙蓉说的那样,虽然出发时间很早,但当他们正式通过皇城的时候,大概正好是正午城中人物最集中,最热闹的时候。 穿过皇宫正门的时候,在一派热闹的喜乐之中,季安妮恍惚又回到了当初刚随云真入宫的时候。 当时在宫外,她第一次看见坐在轿中入宫的水芙蓉。也许是缘分吧,现在她又和水芙蓉一起并肩出宫。 出了宫门之后,两边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边上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披甲持械的侍卫。虽然只是一天之内紧急布置上的队伍,但看他们那副整装威仪,一点破绽也没有的样子,不禁有些佩服他们的上司。 不知道这些兵是流光安排的,还是安右忱安排的。如果是流光的话,季安妮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走出宫门之后,便是一条长长的坡道。季安妮下意识回头向宫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几个金光灿灿的车篷华盖。那几团刺眼的金色,就像天空多挂了几个太阳似的,刺得季安妮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哇啊……」了一声,嘴巴不自觉地大大张开了。 身边的水芙蓉顺着她的目光,也跟着回头向后望了一眼,说道:「那大概是皇上、太后、公主、驸马的马车吧。」 他们是今天这场婚礼的主角,当然是坐着最华丽的车辆了。 「如果真出什么意外的话,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敌人,重要人物就在这里么……」季安妮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公主大婚,有什么人敢搞破坏啊?」水芙蓉一向乐观豁达,见季安妮皱起眉头,就好心安慰她。 就在这个时候,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的甘贵妃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车上其他人全都扭头看她,只见甘贵妃紧张地盯着身旁的树林。 「怎么了?」季安妮下意识地向甘贵妃的身边靠近了一点。 甘贵妃目光慌乱地说道:「不对……不对,林子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 甘贵妃一向阴气沉沉的,大家都以为是她的幻听,所以都没有太过在意。甘贵妃不停地向树林深处张望,就好像能看见什么野兽潜伏在内似的。 季安妮和甘贵妃坐得很近,伸伸手就能碰碰到她的手背。虽然季安妮并未听见甘贵妃所说的那个奇怪的声音,但她见甘贵妃那慌乱的表情好像真的很害怕似的,便轻声安慰道:「甘娘娘,别担心,大概是风声吧,林子两边这么多侍卫保护着,没有什么坏人敢跳出来的。」 「是啊,是啊。」水芙蓉也急忙跟着应和。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马嘶。马嘶之后,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阵铿铿锵锵的金属声。 这时,车上的娘娘们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胆子大的伸头向队伍前方张望,胆子小的已紧紧抱成了一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季安妮和水芙蓉都属于胆子大的那种,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把上半身探出车窗张望。 短短几秒钟后,耳边的金属声突然大了起来,树林中还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哗啦哗啦」的声音。短暂的发呆时间之后,众人同一时间听出树林传来的古怪声音不是风声,而是大群人马冲出来的脚步声。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响亮的吼声,把树林中的鸟雀全都振得展翅冲向高处逃窜。 「出事了。」水芙蓉的神色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把季安妮拉进车内。 守备在树林两边的侍卫迅速分为两队,一队负责阻挡外敌,一队以最快的速度向车辆聚来,紧紧地守卫在车辆之外。 「侍卫大哥,到底怎么了?」季安妮的身子虽然被水芙蓉拉进车厢之内,但是心还留在车外,忍不住向靠近在车窗前的侍卫打听。 那侍卫提着武器,警惕地不停扭头向四周张望着,急促地答道:「娘娘,好像是有逆贼埋伏,你们千万不要下车。」 他话音刚落,就只听「轰」的一下,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季安妮的鼓膜都像被震碎了似的,从耳根直到大脑深处都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也突然黑了一下,身体被爆炸掀起的巨浪推得向前倾斜。不过还好她离爆炸地点尚有一段距离,而且这个时代炸药的威力不及现代社会强大,所以她只是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就没有其它感受了,也没有受到任何皮外伤。 「小昭。」水芙蓉紧张地抓住了季安妮的胳膊,刚才的爆炸令他耳边嗡嗡作响,就像是做梦似的。 这一声可怕的爆炸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紧接着,四周又连续响起了「轰隆」的几声巨响。伴随巨响一起传出的,还有马车中娘娘们的尖叫声。那些尖叫声响彻云霄,简直快把爆炸声都掩盖了。 季安妮和水芙蓉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下意识抓紧了彼此的手臂,当作自己站立的支撑。 「是地雷!地雷!」人群慌乱起来,有些胆小的侍卫忘了抗敌而四处逃窜,马车周围的守备一下子空了很多。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令拉车的马儿都受惊了,马儿厉声嘶鸣着,四处都能听见马嘶声,尖叫声和打斗声,其波澜壮阔的混乱场面一点也不亚于季安妮看过的任何战争片。 亲临现场的季安妮脑中一片空白,短短瞬间,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 明明前一刻队伍还响奏着欢庆的喜乐,但是眨眼之间却变成了这样一片沙尘漫天、人仰马翻的可怕场面。 是什么人,什么组织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皇宫附近设下埋伏,埋下炸药? 看来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恐怖组织猖狂地活动着。不过一直关在皇宫中的季安妮,对宫外反帝组织波澜壮阔的活动毫不知晓罢了。 惊讶中的季安妮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身旁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可怕的爆炸。那声音大得就像在自己脚底爆炸似的,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她的身体就已经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向半空飞去。 车厢被掀了起来,车厢中的娘娘们无一例外地随着车厢倒斜的方向滚去。 季安妮被团团人肉压得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都快被挤出来似的,身体都快变成一块肉饼了。 这一声发生在马车斜对面的爆炸,把马车炸得裂开了,变成几块乱七八糟的板子。 被爆炸声惊得嘶鸣的马匹拔腿逃窜起来,拖着被炸裂的板子在人群之中向前狂奔。 季安妮摔倒在地的身体不知怎么突然动了起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受惊的马儿拉出十多步远了。原来她的右脚正好卡在车厢和车辕之间,马被惊跑以后,拖着她向前又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要不是因为背后还垫着一块坚硬的木板,只怕季安妮早就魂儿归西了。 「小昭!小昭!」水芙蓉急得大喊,眼睁睁看着季安妮被马匹拖远。他很想追上去,但却被人肉团子压在最底下,根本无法抽身。 季安妮的肩膀上多了几处擦伤,右脚脚踝卡在车辕上的地方痛得都快碎掉了,就连一向坚强的她,也快忍不住掉下眼泪。 而那疯马还在不停地向前狂奔,如果不能及时逃脱的话,季安妮真会它活活拖死在地上。 正在这时,又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季安妮身后的那块木板又被掀飞起来。 乘着这股暴风,季安妮的身体也浮上了半空。 慌乱之中,她竟意外地抓住了马缰。 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而已,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爬到马背上去了。 她死死地抱住了马脖子,把那救命的缰绳牢牢捏在手心,身体随着狂奔的烈马而不停颠簸,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摔下背去似的。 耳边的尖叫声和爆炸声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季安妮死死地拉住马缰,想强令狂奔的疯马停下,但那疯马早已不受缰绳控制了,就算季安妮把缰绳拉断,都无法令那被爆炸声吓得神经错乱的马儿停下。 拖在马屁股后面的那一块破碎的车板,在地上撞了几下之后,裂成了漫天碎片,四处飞溅。要不是季安妮及时爬上了马背,只怕她已随着那些破碎的木块一起四分五裂了。季安妮回头望着那满地碎木,心中一阵后怕,背脊渗出一层凉汗,脸色也变得犹如蜡纸般雪白。 疯马驮着她冲向了树林深处,季安妮不知道前方会出现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下。 她离混乱中心越来越远,她紧张地回头望着禁军和叛党激烈的混战。 只见漫天尘沙纷飞,在那一片飞尘之中,她看见了几顶巨大的华盖四分五裂。 那是皇上、公主、驸马、太后他们的马车啊…… 第341章 三人落难 皇上没事吧?公主没事吧?眼看着那几辆最贵重的马车也在频繁的爆炸声中裂成了碎片,季安妮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他们会在刚才的爆炸中受伤么?他们会被受惊的马群撞伤么?他们会在叛党的乱刀之下殒命么? 越想越害怕,恨不得马上赶回去帮忙。但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胯下的烈马,只能任由那匹烈马把自己驮着向前猛冲。 眼看她离正路越来越远了,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大喊:「娘娘!」 季安妮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向她冲来的小小的影子。因为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人脸,隐约可见追来的那人穿着禁军的衣服,应该是自己人。但人的脚力又哪胜得过马蹄,眨眼之间,那个小小的影子便已消失在季安妮的视线之中。 在烈马激烈的奔驰之下,季安妮的脸颊被狂风刮得都快裂出口子了,眼眶里面装满了被狂风刺激出的眼泪。 马儿呀马儿呀,我求求你,停下呀,停下呀…… 季安妮把马缰拉得都快拉断了,但那马儿就是不听指挥,猛地仰头一甩,竟令季安妮手中的缰绳滑脱了。失去缰绳之后,季安妮只能更紧地抱住了马脖子。虽然已经远离爆炸地好几百米了,但那受惊的马儿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用比火箭还快的速度向前狂奔着。 忽然,季安妮只觉自己的身体向旁边斜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被疯马摔下了马背。坠马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看见眼前疾驰的景象忽然上下颠倒过来。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滚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下,失去了意识。 # 「娘娘……娘娘……」 耳边传来一个遥远飘渺的呼声,季安妮所在的一片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光明。 她试探性地慢慢睁开眼睛,但却没有感到刺目的光线从眼缝挤入,因为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坠马的事,背部传来一片难以言喻的疼痛。试着移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重得好像一堆石头似的,根本动也动不了。 「娘娘,你没事吧?」候在季安妮身旁的人,见季安妮终于睁开了眼睛,又高兴又激动地问道。 季安妮睁开眼睛,调节了一下焦距,向说话人望去,看见了来德那张熟悉的脸。 「来德,怎么是你……」季安妮有些吃惊,不过由于体力耗损太大,她根本无法完美地表达吃惊的语气。 刚才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呼唤「娘娘」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那声音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她熟悉的那个小侍卫来德,但却不敢相信自己和来德这么有缘,无论何时都能遇上。慢慢回想起来,在坠马之前,那个狂奔着向她追来的禁军装扮的人,很可能就是来德。 「娘娘,你没事了吧?伤口还痛不痛?」来德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到季安妮的脚踝处。 季安妮顺着他的目光,也向自己的脚踝望去,发现自己的脚踝处正裹着一截青色的布料,再看来德衣服的下摆缺了一截,立刻猜出是来德撕碎衣服帮自己包扎了脚踝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痛了,与其说是不痛,其实更接近于毫无感觉。 季安妮捏起拳头,捶了自己的右小腿一下,依然没有知觉。忽然之间,她似乎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于是加大力度,用更大的力气又捶了自己的右小腿一下,但这次依然没有任何感觉。 「娘娘……」来德看出季安妮神色有些惊慌,不由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腿,腿……为什么没有感觉了?」 季安妮又拼命捶打了自己的右腿几下,但依然没有任何痛感。她又改捶了自己的左腿一下,这次,终于感到一阵被锤子敲打的痛了。看来自己只是右腿失去知觉,左腿还是正常的。 「娘娘,你先不要着急,也许是你受的惊吓太大,才导致腿部无法自由移动,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娘娘,这里晚上危险,我把你背到安全的地方吧。」来德一边说,一边蹲近到季安妮身旁,只等季安妮点一点头,就立刻把她驮上背去。 「来德,你先告诉我,公主和皇上他们怎么样了?今天突然从树林里面跳出来的那些人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要为非作歹?有没有人受伤?」季安妮忘不掉她被疯马驮着冲出人群时,回头看见的那几顶四分五裂的华盖顶棚。 那可是皇上、太后等众多皇宫权贵的御辇啊,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天下大乱了吗?要怪就怪这次大婚出行的准备时间太仓促了,禁军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安全工作,所以才让那群狂徒有机可趁。 「娘娘,奴才追着你一路跑来,哪知道身后的情况啊。」来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恼地说。 「那你马上背我回去看看。」季安妮紧紧抓住了来德的胳膊。与其把自己背到安全的地方,还不如把自己背到事发地点去看看战场残迹。 「娘娘,现在还不能回去,危险着呢。」来德抓了抓头发。 「危险?怎么会危险?难道那群乱党还没有被驱散么?」季安妮咽了一下口水。 「娘娘,那群乱党可能是最近几年在南方作乱的反帝会,他们的势力可大了,几个领袖早已自封为王,差点就在南都自立皇宫了。」 南都是什么地方季安妮不太清楚,大概和公主驸马要去的那个东都差不多,都是一个小小的陪都吧。 季安妮正想着,来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真没想到反帝会的势力已经深入皇城了,而且还敢在皇宫附近作乱,扰乱公主大婚,真是不容小觑。」 谈起反帝会时,来德的语速就止不住地加快起来。 「不容小觑?」季安妮觉得这个词语用得有些奇怪,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看来德那兴奋的神情,好像非常崇拜反帝会似的。或者更确切的应该说是来德非常崇拜力量强大的人和武林高手,还记得当初在仁和殿,来德主动来找她搭话,就是因为她很有一点江湖女侠的风范。来德虽然身在皇宫,但是心却飞在宫外,向往着江湖豪杰的生活。如果他生在现代,一定是个武侠小说的狂热分子吧。 「娘娘,你听我说,反帝会这次来势汹汹,大概早已截断了通向皇宫的路,把皇宫包围起来了。我们还是先找地方暂时躲避,不要回去送死了。」来德一边说,一边转过背去,做了一个让季安妮快点趴到他背上去的动作。 「你刚刚才说你不知道战况,怎么又说乱党已经包围皇宫了呢?」季安妮挑出来德话中前后矛盾的地方,但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没有一点怀疑来德的意思。她非常信任来德,一点也没有多想,软软地趴在了来德的背上。 坠马时在地面擦出的伤还没有痊愈,身体稍微移动一下,都会引起一阵疼痛。季安妮咬牙忍受着,趴到来德身上以后,已经痛得完全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口香糖,动也不动地牢牢黏在来德的后背上。 来德背起季安妮,在树林里环视了一圈,挑了一个看似应该有人迹通过的小径走去。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饥疲交加的季安妮闭上眼睛,简直快要昏睡过去。 「娘娘,你再坚持一下,前面可能马上就有人家了,我们可以求他们收留我们一晚。」来德害怕季安妮又昏过去,加快脚步在树林里面穿梭着。 「来德……」季安妮微弱的声音从来德背后传来,「我,我想喝水……」 季安妮一整天都没有喝水,现在渴得已经连喉咙都快说不出话了。 「水?……」来德这才发觉季安妮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干涩,就像是一块把水挤干,又放在太阳下面曝晒了三天三夜的海绵一样。 「娘娘,你不用担心,奴才这就带你去找水。」来德停下脚步,凝神静气站在树丛中,竖起耳朵仔细凝听着。 「来德,怎么了?」季安妮见来德突然不走了,有些担心地睁开眼睛。 来德闭着眼睛说:「娘娘,你听,是不是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 闻言,季安妮这才知道,原来来德突然停下是想通过水声来寻找水源。于是季安妮也学着来德的样子,闭上眼睛,静静地凝听着。 黑暗之中,果然从什么方向传来了细细的水声。 「是这边,娘娘。」来德一边说,一边背着季安妮向水源赶去。 不一会儿,一条清澈的小溪便出现在他们眼前。溪水在月光下泛出银色的粼粼波纹,又漂亮又神秘。 加快脚步跑到溪边后,来德把季安妮从背后放了下来,「娘娘,小心点。」 季安妮下半身依旧有些麻痹,不能移动,她半俯卧地趴在溪边,用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冰凉的温度刚刚碰到指尖,她那混沌的意识便突然被凉醒了似的清晰起来。正当她俯身准备喝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河水中漂浮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来德,你看,这是什么?」季安妮指着河中的一块碎布。 那碎布是黄色的,这种黄色,只有皇上的衣衫才能使用。 「娘娘,你看那边!」来德顺着溪水上游望去,竟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团人影倒在溪边。 第342章 各自失散 「是人,是人……」季安妮定睛向那黑影望去,黑影一动不动的,好像是昏迷了。 「娘娘,那该不会……该不会……」来德揉了揉眼睛,不远处那鲜艳的黄色令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季安妮见来德结结巴巴的,一口气替他说完了下面的话:「那该不会是皇上吧?」 月光下那抹淡淡的黄色,真的就和龙袍的颜色一模一样。 「娘娘,我背你过去看看。」他们离人影大概有十多步的距离,来德不放心把季安妮一个人扔在溪边,便又把季安妮扛回背上,背着向那人影的方向跑去。 来德虽然看上去瘦弱无力,但是背着季安妮跑步的动作又有力又敏捷,就像经过训练的特种兵一样,季安妮又对他刮目相看了。 两人来到近前,蹲下仔细一看,季安妮吓得惊叫起来:「皇上?」 那个满脸泥沙、昏迷不醒的人,长着一张季安妮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就是龙莫寒的脸。 溪边松软的泥土上,还留着两行凌乱的马蹄印,想必龙莫寒是逃到这里突然落马的。 他虽然趴在河岸上,但是头发和衣裤全都是湿的,大概是坠马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水里挣扎着爬回岸边之后,就体力不支地昏倒了吧。 季安妮从来德背上翻了下来,拍打着龙莫寒的脸颊,轻唤道:「皇上,皇上,你醒醒……」 龙莫寒发出了「唔……」的一声回应,看来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陷入昏迷状态,只不过体力耗尽的身体暂时无法动弹了。 「皇上,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季安妮把他冻得有些僵硬的上半身扶了起来。 「娘娘,皇上的衣服太显眼了,先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穿我的这件吧。」来德一边说,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龙莫寒平时的龙袍就够闪闪发亮了,今天为了配合天宁公主大婚这场盛大的典礼,还特意穿上了更加华丽的衣衫。那明亮的颜色,即使沾满泥沙,也依然像黄金似的反射着明亮皎洁的月光,隔得老远就能看见。如若不然,刚才在溪边取水的季安妮和来德也不会发现趴在河岸上的他了。 就在季安妮帮龙莫寒换衣服的时候,龙莫寒渐渐清醒过来,睁开虚弱的眼睛,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昭……姬……」认出昭姬的那一瞬间,龙莫寒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 季安妮听见龙莫寒的唤声后,激动地睁大眼睛,大声惊叫道:「皇上,你醒了?」 她的回应,令龙莫寒更加清醒。眼前的人不是幻觉,而是昭姬。不……更确切地应该说是,眼前的人不是昭姬,而是一具昭姬的躯壳而已,灵魂早已被其他人取代了。如果眼前之人真的就是昭姬的话,绝不会发出这么吵闹的惊吼。 她不是昭姬,昭姬早已去向不明了…… 这一瞬间的失望,令龙莫寒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来德,你先把皇上背到安全的地方吧。」季安妮把虚弱的龙莫寒推入来德怀中。 龙莫寒那身华丽耀眼的龙袍已经被扒下来了,冠冕也早已遗失。现在的他,如果光从外表来看,除了长得非常英俊之外,可以说和平常人已无大异。还好是季安妮和来德先发现了龙莫寒,不然要是被叛党先发现的话,说不定早已遇到性命危险了。 「娘娘,如果我把皇上背走了,那你怎么啊?」来德力量单薄,一次只能救一个人,背得了季安妮就背不了皇上,背得了皇上就背不了季安妮,而偏偏季安妮的右脚受伤了,皇上又意识不清,两人都没有单独行走的能力,必须有人扶助才能移动。 在这个黑漆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叛党或者野兽的地方,来德实在无法放心把季安妮或者皇上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留下。 「不要紧,来德,你先把皇上带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接我吧。」季安妮一边说,一边也把自己身上的那套华贵外衣脱了下来。这样就算不小心撞见了叛党,也可以随便说谎蒙混过去。如果被知道是宫里的娘娘,变成人质之后可就大难临头了。 「娘娘,这树林奴才也是第一次来,就怕把皇上安置好了以后,就找不回娘娘这里了。」来德焦急地挠了挠头。他从小方向感就不强,经常迷路,如果现在离开此地就绝对找不回来了。 「那怎么办?」季安妮皱起眉头,下意识向四周环视一圈,正好看见身旁不远的地方有一棵高树。这棵树在举手高的地方有一根树枝伸了出来,那树枝的粗细大小正好可以做成一个拐杖。于是她让来德把那树枝折了下来,当成拐杖杵在地上。在树枝的帮助下,她总算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娘娘,你脚不痛吗?」来德担心地看着季安妮脚踝受伤的地方。 「没事,一点都不痛。来德,你背着皇上,我跟在你们身后,这样就不会走散了。」季安妮挤出一个信心十足的笑脸安慰来德。 在现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也只有委屈一下季安妮了。来德把龙莫寒背到背上,回头对季安妮道:「娘娘,我们走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你快撑不住的时候就喊我一声,我们停下来休息好不好?」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季安妮推了来德的肩膀一掌。她的脚边还丢弃着她和龙莫寒刚才脱下来的宫廷服,越早远离这里就越安全。 # 黑漆漆的树林中,来德背着昏昏沉沉的龙莫寒,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关心地向身后的季安妮问道:「娘娘,你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娘娘,我看见前面有一团像房子的影子,好像是有人家。娘娘,我们过去敲门吧。」 在黑暗之中看见屋影的来德就像看到了希望似的,明明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又重新灌入了一股生气,背着龙莫寒向前跑去。他一边跑,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季安妮。 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身体突然动不了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身后只有一片乱七八糟的树干,根本没有季安妮的身影。 「娘娘……」来德的大脑一片空白。季安妮什么时候不见的?来德一点头绪都没有。 如今背着皇上去找季安妮肯定不可能,于是来德只好选择先把龙莫寒安置在前方的屋子里,再原路返回去找季安妮。提起全身最后的力气,他背着龙莫寒跑到前方的房影处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一户人家,而是一间供樵夫或者猎户暂时休息的小木屋而已。 房间大概是很久没人用了,一推开门就有一股浓浓的灰尘便扑面而来,呛得来德一阵咳嗽。 来德拨开挡在眼前的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把龙莫寒背到小木屋左方的墙角里。这里靠近窗户,光线和空气比其它地方都要好一些。来德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地上和墙壁上的灰尘简单挥扫了一下之后,才把龙莫寒放在了墙角里。 这时龙莫寒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呜咽,来德还以为他醒了,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苏醒的景象。大概刚才的那声呜咽,只是被灰尘呛到之后无意识的反应罢了。 来德匆匆忙忙地放下龙莫寒后,又冲出门去寻找季安妮了。 黑暗之中,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跟着自己的直觉向前寻找,而且又不敢大喊,怕惹来不法之徒,这就又增大了找寻的难度。 其实,来德根本找错了方向,季安妮正在与他相反的方向,杵着拐杖,艰难地行走着。 大概在半刻钟之前,她累得眼前发黑,刚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来德已经不见了。 深夜在陌生的树林之中掉队的季安妮,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奇怪的是,她已经累得连害怕都感觉不到了。除了疲惫和痛苦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那充当拐杖的树枝竟然被她压断了。 季安妮全身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着地的那一瞬间,是面部向下的,差点把鼻子都压扁了。摔倒之后,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好翻过身,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望着头顶密密麻麻的树枝,和树枝之间透出的淡淡月光,忽然觉得头脑清静了许多。 这下怎么办呢?离开皇宫了,右腿受伤了,和来德走散了,好像一切倒霉的事情都约好了似的一起到来。 算起来,离自己上次被艳娘带出皇宫,误入鬼王封印已经又过了十天。 从鬼王山洞返宫后的第一天,季安妮在文华院中昏睡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突然听说明皇子不吃饭了,便与皇上一起去西宫殿探望生病的明皇子,谁知却意外得知安贵妃从小就一直暗恋着龙莫寒,真是意想不到。另外,就在这天,天宁公主赐婚康孝荣的消息,在宫内以比光速还快的速度迅速传开。 第343章 十日小结4 第三天,季安妮想刺探一下花容对公主婚事的真实感受,但花容的嘴一直很硬。 第四天,水芙蓉按照计划那样检查出了身孕,并被封为贵妃。 第五天,水芙蓉搬入西宫殿后,仪珍来到文华院探望季安妮。在季安妮的强烈拜托下,仪珍帮季安妮从窗口逃出桃园,去御膳房为明皇子做了酥饼,希望这样可以帮助明皇子的身体康复。就在仪珍送酥饼来到西宫殿的时候,意外地遇上了前来探病的龙莫寒。龙莫寒对她的种种帮助和关怀,忽然让她有了阵阵心动的感觉。那之后,在龙莫寒的主张之下,精神不振的明皇子被送往桃园,与季安妮住在一起。但不甘示弱的安贵妃竟也一同搬了过去。 第六天,季安妮忘了唤明皇子起床,导致明皇子迟到,没有少受安贵妃的白眼。水芙蓉来探望季安妮时,谈起当年的狐妖娘娘吃人一事。巧的是就在那天晚上,明皇子活生生地咬死了一只毒蛇,把季安妮吓得半死。明皇子对食蛇之事毫不知晓,季安妮把所有染血的证物都藏了起来。 第七天,明皇子上课之后,季安妮急急忙忙地清洗被单上的血迹。隔壁安贵妃说看见毒蛇了,让侍卫用熏香驱蛇,那来驱蛇的侍卫正是来德。来德无意间说起咬死宝贵妃的毒蛇有两对毒牙的事情,季安妮把埋在窗外的蛇骨挖出来一看,正有两对毒牙,于是更加怀疑宝贵妃是被安贵妃害死的。不能原谅安贵妃的季安妮答应听从花容的安排,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阻止安贵妃当上皇后。她在花容的蛊惑下喝下毒汤,被送入太医院。 第八天,太后与康孝荣的争执令太后生气地宣布,两天之后正式让康孝荣与天宁公主完婚。龙莫寒来太医院探望季安妮时,季安妮终于忍不住告诉他自己并非昭姬的事实。龙莫寒深受打击,但又无计可施,还不得不答应想办法帮季安妮解除禁足令。好在碰上公主大婚大赦天下,有龙莫寒求情的季安妮,终于重获行动自由。 第九天,季安妮由太医院返回文华院的时候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这人便是收留过季安妮和云真一晚的吏部尚书公子流光。大概是受了一点家族荫庇,吏部竟任命他为皇宫都尉,接替了康孝荣的职位。那天还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季安妮回到文华院后,连公公送来太后懿旨和陪嫁装束,说太后指名要让季安妮参加明日为天宁送嫁的队伍。 第十天,终于迎来了天宁公主大婚之日,但刚刚走出宫门,队伍就受到了叛党的攻击。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季安妮被烈马带出了人群,冲入树林深处,最后依然没有躲过被摔下马背的悲惨命运。幸运的是,她被追来的来德救起了。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受伤的脚踝却令她行走艰难。来德背着她找水喝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倒在溪边的龙莫寒。季安妮让来德背着龙莫寒,自己杵着柺杖跟在后面,但走着走着却因为体力不支而落单了…… # 季安妮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夜风阵阵吹来,冻得她上下牙齿直打战。 不行,不行……如果在这种地方躺一夜,明早肯定就被冻成一根冰棍了,必须趁尚未与来德、龙莫寒失散太远的时候赶上他们,不然就来不及了。 季安妮重新握紧那根折断的拐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半截拐杖的高度只够支撑着她跪起,跪起以后她又扶着身边的一棵树干,这才总算站了起来。站虽然能够站起,但右腿依然痛得使不上力,根本无法行走。怎么办呢?季安妮下意识扭头四顾,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利用的道具。现实总是残酷的,除了看见一大堆杂草和树枝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来德,来德……」季安妮在树林中喊了起来。老天保佑,让来德听见她的声音吧。 她喊了好久好久,依然没有听见来德的回应。真糟糕,难道来德已经走远了? 季安妮继续喊着,忽然听见树丛里传来奇怪的风声,就像有猛鬼要突然跳出来似的,吓得她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向她笼罩下来,她下意识地向挂在自己心口的小石头摸去。「云真……云真……」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回应她呼唤的是一声焦急的询问:「娘娘,你在哪里?」 是云真的声音!季安妮感动得眼眶阵阵发热,急忙回应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我好像迷路了。」 不是好像迷路,而是确实迷路了。因为不想让云真为自己担心,所以才潜意识地说成了好像。 「娘娘,你在宫外么?你好好听我说,皇宫已经被封锁了,在援兵赶到之前,我无法离开半步。娘娘,你千万不要回宫,向与皇宫相反的方向逃吧。等叛党被驱散之后,就有人来接你回宫了。」云真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匆忙,就好像还有很多杂事缠身似的。 「云真,我害怕……我和来德走散了,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 听见季安妮这可怜兮兮的声音后,云真心痛起来,说道:「娘娘,你先不要着急,虽然我无法来到你的身边,但是我可以派出式神保护你。」 「式神?」听上去好像是个了不起的东西。 「娘娘,你试着呼唤苍鬼。」云真沉静的声音从石头里面传来。 「苍鬼?」听上去像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不要喊出来,因为喊出来后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个名字了。只要用心呼唤,它就可以听见你的喊声。」 每个式神都有名字,式神的真名被术士知道以后,就成了那名术士的下仆。只要是叫出苍鬼这个名字的人,都可以成为苍鬼的主人。云真把苍鬼的名字告诉季安妮,也就等于送给了季安妮操控苍鬼的能力,但他又怕季安妮不小心把苍鬼的名字外泄了,所以刚才才特意叮嘱。 季安妮听从云真的话,闭上眼睛,聚集精神,在心中默默呼唤起了苍鬼的名字。 她刚刚喊了三遍,就听见头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鹰鸣。这声鹰鸣在寂静的黑夜之中,显得非常幽远,非常恐怖。 苍鬼……难道这就是苍鬼?季安妮抬起头,借着月光在夜空寻找苍鬼的声影,她看见了一只似曾相识的老鹰正在头顶正上方盘旋。 这只老鹰有些面熟,好像就是当初十里桃花的尽头,宝贵妃的灵魂出现时,云真唤出的那只老鹰。十天前季安妮被艳娘劫到山洞之后,云真还曾放出过这只老鹰探路。当时这老鹰好像就已认识季安妮了,在季安妮的喝止下,没有攻击艳娘。 季安妮怕苍鬼看不见她,热情地向天空招了招手,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苍鬼便低头向她俯冲下来。那速度之快,快得就像一道闪电落地似的,把季安妮吓得抱头尖叫。 还以为苍鬼的尖喙会直直扎在自己的头顶上呢,就在季安妮抱头躲藏的同时,只听刷的一声厉响从树林之中传来。季安妮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竟看见一支竹箭从自己眼前飞掠而去,向半空中那只俯冲的老鹰直直射去! 老鹰中箭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又回到高空去了。 苍鬼,你没事吧?季安妮担心地抬头望着在头顶飞旋的苍鬼,担心它的伤势。但既然还可以继续飞翔,就说明应该没有大碍吧。 季安妮转而又把目光投向了刚才竹箭飞来的方向。现在三更半夜的,哪有猎户会在这个时候打猎呀? 「什么人?」季安妮发出一声低喝,用敌视的目光瞪着前方黑漆漆的树林。 树林里传出几声窸窸窣窣的乱响,像是脚步声正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走来。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季安妮眼前。 当月光照亮那人面孔的时候,季安妮这才愕然地发现,这个男人竟然就是龙莫寒。 龙莫寒的手上还握着一张弓箭,看来刚才那一箭的确是他射的了。 季安妮从小修习弓道,一眼就能看出对手的实力。从刚才那一箭的精准度和力度上看,龙莫寒应该是个箭中好手,实力不在自己之下。 当然,现在最应该吃惊的问题,不是龙莫寒的箭术,而是龙莫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季安妮惊讶地叫道:「皇上?你不是被来德背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一边借着月光,又仔仔细细地把龙莫寒看了一遍。没错,没有认错人。 刚才龙莫寒还昏迷不醒,现在怎么就突然复原了呢?季安妮怀疑自己看错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甚至在一个短短的瞬间里,季安妮还怀疑眼前这个龙莫寒是妖怪变的呢。龙莫寒现在这副肃颜持箭的表情,和以前那忧郁的文艺小青年形象相比,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还好吧,没有受伤吧?」龙莫寒果然是来救季安妮的,他一边问,一边向季安妮靠近。 第344章 前路渺茫 这时头顶的苍鬼又开始嘶鸣起来,就像要报刚才那一箭之仇似的,用更可怕的速度向龙莫寒冲来。速度快得龙莫寒根本没有拉弓的时间,眼看苍鬼尖利的双爪就要落在龙莫寒的头上了,季安妮奋勇地冲上前去,大声喊道:「不行!不要伤害他!」 这个人可是皇上呀,要是皇上被云真的式神抓伤了,会不会连累云真呢? 在季安妮的阻挡之下,苍鬼收起攻击,在离龙莫寒的眉心只有半寸的距离停下。 龙莫寒已被吓傻了,死死咬住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苍鬼拍打着翅膀,在季安妮的肩膀上停了下来。看到这幅画面,就算龙莫寒是傻子,也知道这只老鹰与季安妮是友非敌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认识这只老鹰么?」龙莫寒问话的时候,下意识用弓箭指了指季安妮肩上的苍鬼。 苍鬼气得叫了起来,似乎是在恐吓龙莫寒,不准如此无礼地用箭指它。龙莫寒看出苍鬼的不悦后,为了不再激怒这只暴躁的老鹰,只好无奈地垂下了拿着武器的那只手。 季安妮轻轻拍打着苍鬼的翅膀,似是想用这样的动作令苍鬼冷静下来。 「皇上,你不要害怕,这是云真的式神,云真派它来帮助我们,它是不会伤人的。」 虽然季安妮也不敢肯定苍鬼到底伤不伤人,但面对对苍鬼敌意重重的龙莫寒,只有通过这些善意的谎言来解除他的戒备了。其实季安妮和龙莫寒一样,也觉得苍鬼挺凶的。刚才苍鬼从半空俯冲下来的时候,她就吓得抱头尖叫,忘了对方是云真派来帮忙的助手了。 「国师的式神?」龙莫寒眯着眼睛,又重新把苍鬼打量了一遍,发现它目光犀利,很通人意,的确并非一般老鹰能比。 「对了,皇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季安妮向龙莫寒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也不再自称「昭姬」或者「臣妾」了。 龙莫寒似是还未习惯「昭姬」的这种改变,略感不适地蹙起眉头,低声道:「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里,墙边正好放了一副弓箭,便顺手抓了起来,外出寻找人迹。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你的说话声,急急忙忙赶来之后,就看见这只老鹰想要袭击你,于是才出手相助。没想到,它竟然是国师的式神。」 来德发现的那间小木屋是猎户临时休息的地方,木屋墙边的弓箭大概是以前猎户落在那里的。弓箭虽然破旧了,但好歹能用,刚才苍鬼中了一箭,翅膀上留下一个大窟窿,也难怪苍鬼这么生气,想啄龙莫寒的脑袋了。要不是季安妮及时阻拦,龙莫寒的脑门上早就开了几朵大红花。 「朕刚才听见你在树林之中自言自语,你到底在和谁讲话?」龙莫寒对季安妮戒心很重,依然怀疑对方是一只占据了昭姬身体的什么妖怪。 季安妮把挂在脖子上的小石头从衣服里面拉了出来,提到龙莫寒眼前,耐心地向他解释道:「我刚才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利用这颗传音石和云真通话。他说现在皇宫的各大出口已经被叛党堵住了,让我向与皇宫相反的方向逃。他听说我一个人在树林迷路之后,才好心地借给我这只式神。」 就像在炫耀似的,季安妮的语气听上去又幸福又自豪,那满脸的刺眼微笑令龙莫寒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你好像非常信任国师啊。」龙莫寒发觉季安妮每次提起云真的时候,都会显得非常开心。 「我非常信任他呀。」季安妮扬起头来,重重地强调说出这句话。 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令龙莫寒的心脏被刺了一下,就像是昭姬在他面前宣布爱上了其他男人一样。 「以后不要再提国师了。」龙莫寒别开了头,有些任性地对季安妮下出这样一道不尽人意的命令。 「为什么不能?难道皇上你觉得国师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么?」季安妮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云真和宝贵妃的故事。 对龙莫寒来说,云真是让他戴绿帽子的奸夫,会信任才怪呢。其实龙莫寒根本不在意云真与宝贵妃之间有过什么,只在意季安妮用昭姬的脸,昭姬的表情不停赞扬云真。 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的季安妮,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对了,皇上,你是怎么跑到树林里去的?」 龙莫寒是处于队伍中央心脏位置的重要人物,照理说应该被侍卫团团保护在队伍的中心,不可能有机会落单跑出来呀。 龙莫寒回忆道:「当时场面混乱,四周到处都是爆炸声。队伍被叛党冲散了,朕骑马寻找出路……误冲误撞地进入树林,后来……就坠马了……」 他不说「落荒而逃」和「慌不择路」,而说成是「寻找出路」和「误冲误撞」,这大概叫做皇族的自尊吧。 季安妮接过他的话茬道:「对,你就是坠马了,后来是我救了你。」不对,嘴快说错了,好像不是自己的功劳,于是改口道:「是来德救了你。」 「来德?」龙莫寒疑惑地望着季安妮。来德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 季安妮摆摆手道:「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只是一个很小的侍卫,不过又热心又善良,是一个很好的人。」 听到这里,龙莫寒又干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季安妮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滑稽的话。 「虽然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昭姬,但是看见昭姬这么欢乐地在朕面前接二连三地赞扬别的男人,朕的心里……依然有些泛酸。」龙莫寒边说边叹气,但又不是真的生气,而只是有些感慨,有些担心真正的昭姬而已。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早已发觉季安妮与昭姬的差异,但他却一直拒绝相信自己发现的那些差异,害他失去了寻找昭姬归来的最好时机。如今几十天都已过去,昭姬究竟是死是活,究竟身在何方呢? 看见龙莫寒长吁短叹,季安妮为了鼓励他,便提高音调和他开起玩笑来,说道:「哎呀呀,真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一个醋坛子。」 龙莫寒偏偏是个不擅长开玩笑的人,转过身道:「不要再说这些了。我背你吧。」 他这前后两句话的转折太快,中间又没有任何衔接,季安妮听得抓了抓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快点呀,这个树林又黑又冷,朕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龙莫寒在季安妮的身前蹲了下来。 同样的动作,不久之前来德才在季安妮面前做过。但是来德对季安妮来说,就是朋友,就是哥们,让他辛苦一下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龙莫寒不一样,他可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啊。自己既不是唐僧又不是哪吒,没有骑上龙背的勇气。 「皇上,你起来吧,我怎么能让你背呢?我不是不能走,只要杵一根拐杖就行了。」季安妮一边说,一边扭头四顾,在附近的树丛里寻找可以用来当拐杖的树枝。但在龙莫寒那两道炽热视线的注视下,她紧张得无法集中精神,目光轻飘飘地在树丛里面飞来飞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树枝。 龙莫寒等得不耐烦了,加重语气道:「少说废话,朕只是心疼昭姬的身体而已。」 如果让季安妮用那只受伤的右脚继续硬撑着走下去,把昭姬走成一个瘸子了怎么办? 「好吧好吧,是我自作多情。」既然如此,季安妮也不和他客气了,重重扑到龙莫寒的背上,想用体重压死他。 只可惜昭姬是一个纤细苗条的美人,不但压不死龙莫寒,还让龙莫寒有了与昭姬肌肤相亲的机会。背着季安妮,重新站起来的龙莫寒,忽然有种已把昭姬找回来的感觉。那熟悉的触觉,那熟悉的气息,都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昭姬,更加勾起他对昭姬的无限思念。 「皇上,你背得动么?」季安妮见龙莫寒光顾着发呆,连一步也没有移动,还以为是自己的体重压坏他了呢。 「当然背得动。」龙莫寒要强似的回答,在说话的同时已背着季安妮走出了好几步。 「皇上,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季安妮望着前方黑漆漆的树林,看不见路也看不见方向。 龙莫寒道:「先想办法安全离开这个树林,然后再做打算。」 「现在天色太晚,不如我们明天再找路吧,而且来德又失踪不见了,我怕他找不到我们会担心。你不是说你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小木屋里么?我们再回那里去好不好?」 季安妮想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养好腿伤,这样就不用辛苦龙莫寒背着自己找路了。 龙莫寒想了想道:「也好,朕也想见一见那个救了朕的小侍卫。」 听龙莫寒这口气,季安妮感觉到来德就快受到赏识了。 来德呀来德,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一下,说不定皇上心情一好,就封你个一官半职呢。季安妮一边想一边吃吃地傻笑起来,就像那个即将领赏的人就是自己一样。 第345章 哥哥妹妹 「对了,皇上,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说话的方式应该要稍微改变一下,不要再自称朕了,不然大家一听就知道你是皇帝,那不引起大骚动呀。」 季安妮的担心很有道理,龙莫寒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 「不如我们以兄妹相称吧,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这样就不会惹人怀疑了。」季安妮按照一般电视剧的套路来提建议。 「兄妹?」龙莫寒皱起眉头,好像对季安妮的这个建议不太满意,但却没有反驳,顺从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真是讽刺,明明是自己妻子的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太过突然的转变,令龙莫寒有点不太适应。至少看着昭姬那张美丽的脸庞,他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皇上,你为什么每天板着脸呢?好像全天下倒霉的事情全都落在你一个人头上似的。」季安妮从龙莫寒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近距离地仔细观察对方那绷得比橡皮筋还紧的表情。 「难道不是么?朕……我,的妻子被妖怪附身,孩子又食不下咽,王位岌岌可危,已经够倒霉了,现在居然还落难树林,迷失方向。」龙莫寒把季安妮背回了来德发现的那间小木屋。除了这间小木屋,树林之中没有任何一处熟悉的风景,完全是个陌生的世界。 「都说我不是妖怪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季安妮刚被龙莫寒放下,就立刻发出大声的抗议。她不是妖怪,昭姬才是妖怪呢。 龙莫寒不和她一般计较,用衣袖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坐在季安妮身旁,问道:「你的真名叫做季安妮,是吧?」 龙莫寒说过他会记住这个名字,就一定会记住。 季安妮点点头道:「皇上如果不嫌弃的话,尽管叫我安妮吧,我听着顺耳。但是……如果被其他人问起就不好解释了……」 说到这里,季安妮摸摸下巴,认真地思索着。 这个世界目前只有云真和龙莫寒两个人知道她是季安妮,如果被其他人听见龙莫寒叫她安妮的话,好像太容易暴露身份了,不好不好。 「那就还是叫你妹妹吧。」龙莫寒轻轻地说,宁静无波的目光注视着季安妮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脸是昭姬的脸没错,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望着昭姬那张熟悉的脸,龙莫寒忽然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昭姬,而是另外一个人。短短时间之内,龙莫寒已经可以区别季安妮和昭姬了。 季安妮被龙莫寒直勾勾地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道:「妹妹就妹妹,随便你吧。虽然有点肉麻,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 小木屋里晚上很冷,季安妮和龙莫寒的外衣全都扔在溪边了,到了下半夜的时候,两人都冻得哆哆嗦嗦地牙齿打架。 根据生物在寒冷的环境中拥有趋热性的本能,季安妮迷迷糊糊地向身旁最近的热源靠近。而这个热源,就是人肉火炉龙莫寒。 在感觉到一团热乎乎的物体向自己靠近后,龙莫寒本能地把这团热气抱入怀中,就像抱住了一个暖炉似的,紧紧地拥入双臂深处。 两人抱作一团之后,互相吸收对方的体温。不一会儿,两人的身体都暖和起来。 夜风把小木屋破旧的窗户刮得「啪啪」直响,冷气凶猛地向屋内灌入,但无论多冷多冻,太过疲倦的两人都深深沉浸在各自的睡梦之中,谁也没有再醒过来。仿佛只要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再冷的寒夜都变得微小而不足道了。 第二天早上,当季安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只男人的手。 那只温暖的手绕过她的肩膀,正好放在她的眼前,近得仿佛一张嘴就能咬到。 「哇!」季安妮吓了一跳,推开那只男人的手,直起背来,这才突然发现自己正蜷缩在龙莫寒的怀抱之中。 龙莫寒被她的惊叫声吵醒了,微微张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在别人怀里睡上一夜。」季安妮活动着自己变得僵硬的脖子,每扭动一下,就能听见「咔」的一声脆响。 「难道你尚未婚配么?你到底多大年纪了?」龙莫寒对季安妮的戒备渐渐解除了,用就像朋友聊天的语气问她。 「我十六岁了。」季安妮还没到二十岁之后那把年纪藏藏掖掖的年纪,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真实年纪大声报了出来。 谁料龙莫寒却愁容满面地摇起头来,就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叹道:「唉,都十六岁了还嫁不出去,只能说明你的性格太过毛躁,必须好好改正一下,不然到了十八岁还嫁不出去的话,就没人愿意娶你了。」 「呸呸呸,不用你多管闲事,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现在正值如花似玉的大好青春,不愁没人娶。」 季安妮不明白,为什么在龙莫寒的语气里,自己就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呢。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怪龙莫寒。因为天宁十三岁就结婚了,说明这是一个早婚的世界。但季安妮仍然有些不适应,龙莫寒怎么就像三大姑八大婶似的,无聊地操心起别人的婚姻大事了呢。 「你原来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龙莫寒总是听见季安妮说什么「原来的世界」,却不知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龙莫寒的知识体系里面,世界只有三个——人类的世界、神仙的世界、妖魔鬼怪的世界。而季安妮现在最有可能从属的世界,就是最后一个妖魔鬼怪的世界。 不管龙莫寒那忽然又变得警惕起来的目光,季安妮自顾自地讲道:「我原来的世界呀,比这里好玩多了,有电视电脑电冰箱,还有……还有,爷爷、爸爸和妈妈……」 明明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那科技时代的先进性,但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脑海中就忽然浮现出亲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看见季安妮的表情忽然变得难过,龙莫寒下意识地搂过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这个搂肩膀的动作,完全是龙莫寒身体本能的反应。只要看到昭姬的双眉蹙在一起,他就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入怀中安慰。 有些意外的是,这次季安妮竟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靠在他的怀中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想他们了……」 「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龙莫寒这才发现季安妮孤身一人被困在皇宫之中,一次都没有与宫外联系过。看到她这副伤心的样子,应该对家人的感情很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想方设法地回到家人身边呢。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季安妮根本回不去了。 就像昭姬一样,下落不明的昭姬一定也想回到自己和明皇子身边,但苦于归家无路,才只得在不知名的异地滞留至今。 「如果能把我和昭姬换回来就好了……」哪怕是给家里写封信也好呀,告诉爷爷她还好好地活着。 季安妮的话更加触动龙莫寒对昭姬的思念,他摇头轻叹道:「我只希望昭姬身边,也有一个关心她、照顾她的人,不要让她遇到任何折磨……」 季安妮算是幸运的,至少身边还有云真和龙莫寒的呵护。但这份幸运,却都是托了别人的福,是从别人身上转移而来的。 比如说云真,他是因为失去了宝贵妃,才把自己没有对宝贵妃实现的诺言寄托在季安妮身上;再比如说龙莫寒,他也是因为失去了昭姬,才把自己对昭姬的感情转到了季安妮身上。这样的幸运,对季安妮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说这些难过的事了,今天我们一定要走出这片树林。」季安妮迅速振作起来,猛一起身,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刚把小腿直起来,就从脚踝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痛得她发出一声哀嚎,又倒回地上去了。还好有龙莫寒给她当垫子,怎么摔也摔不痛。 「小心一点,你的脚伤还没好呢。」龙莫寒帮季安妮把受伤的小腿拉直,以此减轻她的疼痛。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仅仅只是一夜时间而已,龙莫寒对待这个假昭姬的态度真的变成了哥哥妹妹那样的兄妹关系。看到季安妮受伤难过,就忍不住想要关心她。连龙莫寒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对昭姬的眷念太深,还是因为对季安妮有些动心。 「不要紧,不要紧,你帮我折一根拐杖吧,今天不能再麻烦你了。」季安妮见龙莫寒想把自己抱起来,便急忙推开了他。 「没关系,你一点也不重。」龙莫寒不顾季安妮的反抗,还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与昨晚的背负式相比,今天这个公主抱的难为情程度,何止翻了两倍。 季安妮就像吃了十斤红辣椒似的,脸上热得都快冒出白烟来了。她低着头,把自己的表情藏在发丝下面,不停地深呼吸。 天呀,天呀……你不会是想这么抱着我走一天吧?季安妮断定,在龙莫寒累死之前,一定是自己先羞死。 「抱着我的脖子。」龙莫寒就像一个称职的司机,在踩油门之前,先提醒季安妮系好安全带。 「不抱行不行?」季安妮尽量避免与龙莫寒过多的肢体接触。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垂着手的僵硬模样十分好笑。 第346章 走投无路 「你不怕摔下去呀?」龙莫寒已经决定暂时当她的哥哥了,但这个妹妹却似乎没有当妹妹的自觉。 「放心吧,摔不下去,我对我的平衡感很有自信。」季安妮煞有介事地说。 「哦?」龙莫寒突然起了坏心,故意把身子向下一沉,使怀中的季安妮也跟着猛地下坠。 「哇啊啊!」出于本能的反应,季安妮发出狂叫的同时,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了龙莫寒的脖子,就像一只树袋熊似的。 得逞后的龙莫寒露出一抹坏笑道:「这不就抱住了?」 「哼。」季安妮生气地瞪着他。看在他没有恶意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 龙莫寒抱着季安妮来到门外,季安妮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担心地说道:「来德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他到底到哪儿去了?」 果然来德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一个超级大路痴。到过一次的地方,第二次打死都找不到了。 再这样傻傻等下去不是办法,季安妮建议道:「不如我们一路留下标记,等来德回到这间木屋之后,就可以根据标记找到我们。」 龙莫寒听后也表示赞同,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块,在木屋旁边一棵最显眼的树上,深深地刻下了一个箭头符号,告诉来德他们离开的方向。 以后每走一段路程,龙莫寒都会在树干相同的高度上,留下一个箭头符号,希望来德能顺利通过这些符号找到他们。 苍鬼一直在他们头顶上方飞旋,断断续续地发出鹰鸣,就像在为他们指引方向似的。 龙莫寒和季安妮都认为苍鬼是在给他们引路,于是便一直跟着苍鬼向前探索。但树林就像迷魂阵似的,怎么走也走到尽头,好像就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 真奇怪,难道连苍鬼也迷路了么? 「皇上,哦不,是哥哥,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吧。」季安妮看见龙莫寒额头上的汗珠都结得比黄豆还大了,有些心疼他。 话刚说完,头顶飞旋的苍鬼就尖锐地叫了起来。那刺耳的鸣声就像警报似的,提醒着季安妮和龙莫寒有敌人接近。 龙莫寒把耳朵贴在地上一听,果然听见一群人马靠近的脚步声。 「难道是追兵么?」季安妮立刻联想到昨天的那些叛党,现在这片树林大概早已成为那群叛党的势力范围了。 「但是他们不可能搜山吧?」龙莫寒双眉深蹙,猜不透叛党的意图。如果叛党的人手充足到可以搜山的话,早就直接把皇宫冲破了。 「总而言之,我们先躲起来吧。」季安妮一边说,一边着急地向四周环顾,寻找躲避的地方。 周围除了光秃秃的树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除非他们挖个地洞,不然还真找不到藏身之处。 正在季安妮着急之时,龙莫寒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命令:「爬树。」 「爬树?」季安妮愣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看了看龙莫寒,见龙莫寒一脸严肃,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她又抬头,顺着身旁的一棵树干向上望去。 那树干直冲云霄,一眼望去,根本望不见树顶。 「哇啊……」季安妮发出一声惊呼。她不是没有爬过树,但要爬上眼前这棵千年古树对她的要求是否太高了一点? 「没有办法了,快点,只要爬上去,就可以顺利躲过这群追兵了。」龙莫寒一边说,一边把季安妮扶上了树。 古树枝叶茂密,遮天蔽日。只要爬到中央处,就可以藏在茂盛的枝叶里面,不被别人发现了。在这个不好躲藏的地方,也只好选择爬树一途了。 「好吧,我爬……」季安妮早已有所觉悟,抱着树干,艰难地向上爬了起来。 要不是她的右腿受伤了,区区一棵大树,根本难不倒她。只可惜她偏偏就是受伤了,爬树的速度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看得龙莫寒心急。 「不如你趴在我的背上,我背你上去吧?」龙莫寒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还没有爬高的季安妮从树干上直接剥了下来,丢到自己的后背上。 他的动作之果断,之迅速,以至于季安妮根本没有发出抗议的时间,就已被他二话不说地扛上肩头了。 这样,季安妮和龙莫寒就变成了真正的树袋熊母子。季安妮抱在龙莫寒背上,龙莫寒紧紧抱着树干,奋力地向上爬去。 他爬树的动作非常之快,就像一只猴子似的,不一会儿就已爬出十五六米高。 「唉……」季安妮长叹一声,任由龙莫寒背着自己。现在形势紧迫,也没有时间讨论姿势好不好看,只要能够平安上树,就该感谢菩萨保佑了。 龙莫寒没有没有辜负季安妮对他的期望,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背着季安妮顺利爬到大树中央。从这里往下看,地面在浓密枝叶的遮掩下,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小小的斑点。既然他们从上往下看都看不见什么了,那么想必地上的人往上看时,视线被遮蔽得更加严重,连影子都看不见吧。 季安妮从龙莫寒背上爬下来,顺着一根向斜上方支出的树枝爬去。这根树枝足有她的腰杆粗,又牢固又结实,坐在上面就像坐在凳子上似的,只要不向下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坐在树枝上。 季安妮坐好之后,龙莫寒也靠着她坐了下来。 即使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树枝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不满的响声。季安妮轻轻摸了摸树枝,感谢道:「真不错,原来你这么结实,皇上,哦不,哥哥,以后你平安返回皇宫之后,要不要在这棵树下立一块牌子,表彰一下这棵大树今天为拯救皇帝于危境而做出的突出贡献。」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开玩笑?」龙莫寒佯怒地瞪了季安妮一眼。 季安妮吐了吐舌头说:「虽然我们刚才的处境很危险,但是现在已经安全了呀。」 头顶的苍鬼围着季安妮绕了几圈,在季安妮的肩膀上停了下来。 「谢谢你提醒我们敌情。」季安妮摸了摸苍鬼的羽毛。 龙莫寒不满地道:「顺便再谢谢它带着我们在树林里面兜了一天的圈子。」 话音刚落,就被苍鬼狠狠地啄了一下。 「哎哟,滚开!」龙莫寒痛得用袖子挥开苍鬼,但动作太激烈了,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哥哥,小心一点。」季安妮叫「哥哥」已经叫顺口了,眼疾手快地扶住龙莫寒。 「你看那边。」龙莫寒指给季安妮一个方向。 季安妮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竟看见了四四方方整齐的街衢,还有鳞次栉比的密集房屋。 虽然季安妮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但光靠常识猜也能猜到,那里就是天佑圣朝的皇城。 脑门突然一亮的季安妮,忽然想起了水芙蓉和花容告诉她的话。皇城离皇宫虽有一段山路,但路却不长,很快就能抵达。算算苍鬼带着她和龙莫寒在树林里面浪费的时间,早就应该到抵达皇城了呀,但他们却还仍被困在树林的中央,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龙莫寒瞪着苍鬼,责备道:「它飞得应该比这树高多了吧?肯定早就看见皇城了,但就是故意不带我们出去,让我们在树林里面兜圈子。」 「你怎么总是疑神疑鬼的,不仅怀疑我是妖怪,还要怀疑云真的式神骗你么?」季安妮暂时把自己的疑惑抛诸脑后,和苍鬼统一战线。 今天龙莫寒一直跟着苍鬼在树林里面穿来穿去,本以为苍鬼飞得高,看得远,可以顺利把他们带出去,但谁料苍鬼根本不中用,花了大半天时间还没让龙莫寒看见希望的曙光。如今爬上高树,亲眼看见皇城近在咫尺的龙莫寒,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怒气了,把他的不满一鼓作气地发泄了出来。 面对龙莫寒的目光挑衅,苍鬼也不甘示弱地振动翅膀,好像要与龙莫寒大战一场似的。 置身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之中,季安妮急忙劝架道:「你先别生气,其实我觉得吧,它不是故意带着我们兜圈子的。」 「那是什么?」龙莫寒没好气地问,在他心中,早已把苍鬼当作不得不提防的反面角色了。 「是……是……」季安妮茅塞顿开,「对了,是带着我们去找来德。但是来德在树林里面走来走去的,它就只好追着来德在树林上空飞来飞去。你背着我,行动不便,走得比来德慢,所以用了大半天时间也没有追到来德。其实我们不是被它带迷路了,而是被迷路的来德带迷路了。」 打从一开始,苍鬼就没打算带龙莫寒他们走出树林,而是打算带他们去寻找失散的同伴,然后再一同离开。不过无法开口说话的苍鬼,无法把自己的计划向龙莫寒汇报,这才招来了无端的怀疑。听到季安妮的推测后,苍鬼高声鸣叫起来,就像是在为季安妮的发言喝彩一样。 「看吧,看吧,我说中了。」季安妮开心起来,比中了彩票还高兴。 「哼,反正你们就是串通一气的。」被孤立在外的龙莫寒不满地冷哼起来。 「我们哪有串通呀,分明就是我们心意相通,所以我才能猜出它的想法。哪像你,只会错怪它。」 「嘘。他们来了。」龙莫寒表情凝重起来,递给季安妮一个闭嘴的眼色,提醒她注意脚下还有追兵。 第347章 山鬼一族 季安妮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她紧张地低头向脚下望去,隔着重重枝叶的阻隔,她看见十多个小小的人影聚集在树下。 「不对,有点不对……」龙莫寒轻轻摇头,低声自语。 「什么地方不对?」季安妮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问。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好像不是来搜山的。」 听龙莫寒这么一说,季安妮睁大眼睛,仔细再看,发现果然正如龙莫寒所言,那群人影手上没拿刀剑,而是一人抱着一堆树枝。 「他们捡树枝干什么?」从小只用过气炉和电炉的季安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捡树枝是用来生火的。 龙莫寒不可思议地地盯了她一眼,「干什么?还能干什么?他们不是来搜山寻人,而是来拾柴的。」 「拾柴?」季安妮吓了一跳,「他们是要生火吗?生火干什么?煮饭吃吗?」 在季安妮的思维体系里面,生火只有两个目的,一是吃饭,二是取暖。 龙莫寒被季安妮那副无知的表情惹怒了,低喝道:「笨蛋,他们是想火烧皇宫!」 「火烧皇宫?」季安妮大惊失色,惊叫起来。 「嘘嘘。」龙莫寒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警告道,「小点声,你想被他们发现么?」 季安妮这才意识到到自己又犯错了,惊恐地把目光向下移去,想看看脚下那群叛党的动静。 幸运的是,脚下的那群叛党在四周看了一圈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低头继续拾柴去了。 「对呀,我差点忘了,他们已经把皇宫包围起来了……」季安妮越想越害怕,要是皇宫真被烧了,那明皇子、花容、月貌等好多好多人怎么办呀? 龙莫寒冷静地道:「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难道你忘了么?宫里还有元融道长呀。」 提起元融道长,季安妮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云真在宫外的时候,宫里窜进了一群奇怪的纸神狐狸。发现这群纸狐的弱点是水之后,元融道长用了一个什么呼风唤雨大法,引来一场骤雨,把宫里的纸狐全都消灭了。既然元融道长懂得唤雨,那就不用害怕这群纵火狂徒了。 龙莫寒之所以毫不担心,大概就是因为深知元融道长的法力吧。 这时,那群拾柴的叛党已经渐渐走远了。 季安妮扭头又向四周仔细望了一圈,发现树林里面隐隐约约还有很多拾柴的人,想必他们真是要放一场大火,把皇宫烧为灰烬。 「这群叛党到底为什么要揭竿而起呀?是不是你们的赋税征得太重了?还是你们政治腐败呀?」 季安妮主张和平,要是赋税太重那就轻徭薄赋,要是政治腐败那就去腐任廉,只要大家各退一步,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龙莫寒却摇了摇头道:「都不是,他们是想逼我朝移宫。」 「移宫?」季安妮又不懂了,「为什么要移宫?」 反帝会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原来不是为了逼皇帝「退位」,而是为了逼皇帝「搬家」呀,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龙莫寒道:「说来话长,其实反帝会的成员大多是山鬼族的后代。早在天佑圣朝开朝之前,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座大山脚下,把这座大山视若神灵。但是太祖却亵渎了他们心中的神灵,利用暴力和狂权,把神山夷为平地,在这里兴建宫苑。遇到山鬼族人的强烈反抗之后,太祖又强横地把山鬼族人驱逐出境,赶往南方。所以自从开国以来,南方的叛乱就层出不穷,越演越烈。最近他们已经占据南都,自封为王了。」 「原来他们之所以叛乱,就是为了取回原本的居住地,保护心中的圣地么?」季安妮恍然大悟,不过这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是巴以冲突。 龙莫寒道:「也不尽是,他们更是为了山鬼族中流传的一个传说。传说破坏神山会触犯神灵,遭致灭亡之灾。」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灭亡之灾啊。」季安妮耸耸肩膀。 看来传说也不过只是传说而已,天佑圣朝已经传至龙莫寒这第三代了,除了白虎门外山洞中自我封印的那个鬼王之外,好像就没什么可以遭致灭亡的危险因素存在了。而解开鬼王封印的关键是雪岚,只要雪岚的妖力不觉醒,鬼王就将永远沉睡下去。 季安妮想了想,又问:「这么说来,太祖好像是小时候在山上玩耍时遇见狐妖的吧?会在神山玩耍的孩子,应该就住在神山附近,而住在神山附近的人,不就是山鬼族人么?难道太祖也是山鬼族的一员?」 太祖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早已人尽皆知,但季安妮作为一个异世界的来客来说,今天才第一次发现天佑圣朝是山鬼族这个少数民族建立起来的王朝。 龙莫寒道:「没错。不仅是太祖,就连朝中的一些豪门望族也都是山鬼族的后裔。比如说吏部的流家,他家就是太祖时代的开国元勋。」 「原来那个新都尉是山鬼族呀。」季安妮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流光那张奸笑的脸。 龙莫寒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那你不也是山鬼族么?」季安妮这才想起龙莫寒是太祖的后代,那么也应该继承了山鬼族的血统吧。 比起「安」「康」「杨」什么的,「龙」和「流」这两个姓氏应属少见,原来他们是少数民族呀——季安妮恍然大悟。 话刚说完,肚子就传来「咕咕」一声长响,惊得季安妮急忙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看了龙莫寒一眼。 从昨天起到现在,她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就再未进食了。她的肚子能撑到现在才叫,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饿了吧?」龙莫寒抬头四处看了看,在茂密的枝叶之间找寻着什么。 季安妮也跟着他的视线,用目光在身旁的树叶里面扫视了一圈,忽然发现在浓绿的树叶之中,零零星星点缀着不少红色的小果子。这小果子既像苹果,又像山楂,季安妮从来没有见过,心想大概是这个世界的土特产吧。 龙莫寒直起身子,踩着树枝,从头顶摘下一颗又大又圆的红果子,抛给季安妮。 季安妮拿着果子,左看右看,一会儿用鼻子嗅嗅,一会儿又放在耳边听听。 龙莫寒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问道:「怎么?难道你没有吃过吗?」 一边说,一边又顺手多摘了几颗红果子,抛给脚边的季安妮。 季安妮手里已经拿不下了,只能用裙子兜着,才能装下龙莫寒摘下来的那些野果子。 「好了,好了,吃不完了,你快回来吧。」季安妮裙子里的果子都快堆着一座小山了,而龙莫寒还在不停地抛果子下来。 听见季安妮喊停后,龙莫寒才踩着树枝,慢慢地回到季安妮的身旁坐下。季安妮一直仔细观察着龙莫寒的动作,越看越觉得他像一个不亚于自己的爬树高手。自己这个从小在爷爷家放养的野孩子就算了,为什么连龙莫寒这个在宫廷长大的孩子也对爬树这么在行呢? 季安妮忍不住问道:「哥呀,谁教你爬树的呀?」 「爬树还用人教吗?我生下来就会。」龙莫寒吹牛也不打草稿,很自大地笑了起来,「皇宫里也有这种树,我小时候经常爬上树去摘果子。」 「难怪你刚才爬树爬得那么敏捷,原来从小就开始练习了呀。」季安妮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觉得龙莫寒也是一个有趣的人。别看他现在一副阴气沉沉,不知在酝酿什么的阴险样子,但小时候的爱好却和季安妮差不多,都是一个喜欢到处爬上爬下,闲不住的熊孩子。 「你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了,还这么多话,快点吃吧。」龙莫寒选了一个又大又红又光滑的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季安妮。 「说话和肚子饿没什么直接联系吧?」季安妮一口咬下去,把那大果子咬掉了一半。 果肉又脆又甜,味道和苹果很像,不过比苹果更多汁。一口咬下去,果汁就像喷泉似的,不停向外涌,把季安妮的下巴都弄湿了。 「不要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龙莫寒不是季安妮的哥哥,而是季安妮的妈妈,看见女儿吃东西时毛病这么多,就忍不住教训起她来。 「我,我……我没想到它这么多汁嘛……」季安妮一边拼命把嘴里那半口果肉往喉咙里咽,一边拼命为自己辩解,一秒钟都不愿延误。 「好了,好了,别说了。」龙莫寒都看不下去了,用袖子帮季安妮把下巴和脖子上的果汁擦去。所幸那果汁不黏,就像清水似的,一拂就没有了。 「你也吃吧。」季安妮知道龙莫寒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大方地挑了一个大果子递给龙莫寒。 龙莫寒接过来笑了笑,迟迟不肯咬下,似是在想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你笑什么?」季安妮偏头望着他那副有些忧郁的笑容。 「笑我竟然会误把你当作昭姬……」龙莫寒轻轻摇头,觉得以前那个坚信季安妮就是昭姬的自己十分可笑。 季安妮脸上那古怪多变的表情,绝对不是以前的昭姬会流露出来的。 只要说话时的神态一变,仿佛相貌也跟着变了,与以前的昭姬判若两人。就连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也不足以成为混淆她们的障碍。 第348章 皇城之行 「接下来去哪里?」季安妮吃得饱饱的以后,就开始思考未来的去向问题。 龙莫寒烦恼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想了想说:「留在树林里太危险了,还是先进皇城吧。」 坐在树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叛党的身影在树林里面穿梭行走。不过好在通向皇城的那条路上暂时没有叛党的影子。如果要想溜出树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龙莫寒转头问季安妮:「能下树么?下树以后我背你吧。」 季安妮点了点头,这时候真恨自己受伤了,给龙莫寒添了这么多麻烦。 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的苍鬼似乎看出他们有下树的打算,在空中低鸣着盘旋飞翔。 季安妮指着苍鬼对龙莫寒道:「你看,它是想将功补过,跃跃欲试地要把我们带出树林呢。」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季安妮与苍鬼之间的交流障碍越来越小。只要听苍鬼叫几声,看苍鬼飞几圈,她就能猜到苍鬼到底想干什么。 龙莫寒点点头道:「也好,只要有它带路,途中就不怕遇上叛党了。」 他们一前一后滑下树干之后,龙莫寒把季安妮背在背上,在苍鬼的引导下,双人一鸟向皇城的方向进发了。 # 一路上非常宁静,连叛党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看来苍鬼确实是只聪明的老鹰,挑的是最安全的路。 他们走走歇歇,大概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皇城的大门。 叛党作乱之下,以前把守城门的侍卫全都调去保卫皇宫了,所以进出城门非常自由。 现在时候尚早,皇城里行人还不多,加之大家都听说了叛党包围皇宫的消息,全都闭门不出地避免惹上麻烦。 龙莫寒和季安妮昨夜就把华丽的外衣脱掉了,如今只剩下里面薄薄的白白的几件衬衣。他们女美男俊,走到哪里都是大家目光的焦点。为了不惹人注意,季安妮把自己的头发抓乱了,当她正想帮龙莫寒把头发也抓乱的时候,龙莫寒却躲开了,问道:「你想干吗呀?」 「这样我们就可以装作逃难的难民了,不然要是被叛党揪出来,那可怎么办呀?」 「你若装成难民,谁肯让我们住店呀?」龙莫寒暂时把季安妮从背上放下来,两人依在墙边商量去处问题。 季安妮想想也是,如果他们的样子太狼狈,一看就知道身上没钱的话,哪家客栈肯让他们住下呀?就算他们衣着光鲜,行头华贵,身上没有一分钱的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正在季安妮和龙莫寒发愁之际,低空跟着他们飞行的苍鬼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似的,高声叫了两声。 「怎么了?」季安妮刚回头,就看见苍鬼身上冒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待烟雾散尽之后,一张轻飘飘的纸便飘到她的手上。 「苍、苍鬼?」季安妮吓傻了,好好的一只老鹰,怎么突然变成一张纸了呢? 她拿着那张奇怪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想把苍鬼从那张纸上找出来。 龙莫寒比季安妮冷静多了,天佑圣朝土生土长的他,早对式神的各种变幻见怪不怪了。他盯着季安妮手上的那张纸,低声道:「这,这是……」 「不会是咒符吧?」季安妮见过云真用咒符召唤式神,所以逆向思维,以为苍鬼能量耗尽,又变回咒符了。 「这哪是咒符,这……这大概是银票吧。」龙莫寒从季安妮手中把那张怪纸夺过来,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几遍。他出生宫廷,用钱的机会不多,加之又在齐国寄居已久,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天佑圣朝的银票了。今日突然相会,竟相见两生,还有点认不出来了。 「呼呼……」这时银票突然蹦上半空,发出一阵怪声。大概是苍鬼受不了季安妮和龙莫寒这两个连银票都不认识的白痴,正在发脾气吧。 「哈哈,原来是银票呀,这可方便了。」季安妮把银票从半空拽下来,抓入手心。忽然有种「有钱在手,万事不愁」的感觉。 季安妮表扬苍鬼道:「哈哈,你真厉害,这可真是帮上大忙了。」 「好了,趁现在街上人还不多,我们先找地方住下吧。」龙莫寒向四周看看,生怕被别人当作可疑人物而加倍留意。 季安妮把银票折了几下,塞进龙莫寒的腰带里,说道:「哥,在外面你做主,现在我们的全身家当都交由你来保管了,你可不要弄丢了。」 龙莫寒被她那郑重其事的表情惹笑起来,拍了拍夹在腰带里的银票,说道:「掉不了,如果掉了它还能自己飞回来。」 季安妮想想也是,跟着笑道:「是呀是呀,就算花出去了也能飞回来,这可真是太方便了。」 多亏了苍鬼,也多亏了云真,不然他们两个就只有流落街头的份了。 # 迅速找了间客栈,龙莫寒撒谎说他和季安妮是外地来京城投奔亲戚的,但途中被山匪打劫,随身财物包括衣服都被抢走了,还好他事先悄悄在内衣里面缝上了一张银票,才没有变成乞丐。 客栈堂倌只要知道他们有钱在手,交得起房钱就够了,和善体贴地开了间便宜的房间让他们住下,问他们需不需要衣服,需不需要早饭。 苍鬼变成的那张银票,足足可以换下他们半家店了,也难怪堂倌的脸色和态度这么好。 不过,使用「假钞」的季安妮良心有些不安,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就让堂倌帮他们准备一男一女两套平常衣服和两个包子就够了。 堂倌说了声「客官你们稍等,马上就准备好给你们送来」后,就阖门离去了。 这时,累得筋疲力尽的季安妮才趴在床上,浑身放松地舒了一口长气。 「总算有地方休息了,这里比昨晚那间鬼屋不要好太多。」季安妮抱着又暖又软的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皇城里面乱着呢。」龙莫寒总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一天愁眉苦脸的,似乎根本没有轻松微笑的时候。他的眉间总是锁着很多忧愁,梁朝伟见了他都会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待会儿把包子啃了,把衣服换了以后,我陪你去城里打听一下吧。」季安妮也很想快点知道皇宫方面的最新消息。现在她和龙莫寒虽然平安了,但是天宁公主、康孝荣、水芙蓉等很多很多人,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一切都还是未解之谜。 「我去打听就好了,你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好好把脚伤养好。」 要不是龙莫寒提醒,季安妮都快忘了自己有伤在身,难以行走。 唉,明明出了皇宫以后还想大展一番拳脚,但现在就像一只病犬,想跑跑不快,想吠又吠不起来,只有干着急的份。 「其实这点小伤不碍事,我杵着拐杖跟你一起去吧。」季安妮属于那种在房间里面关不住的人,总想往外跑。 「你要时刻记着,你用的可是昭姬的的身体,不要把昭姬的腿脚走坏了。」 「好好好,反正昭姬是块宝,我就是杂草。你就知道心疼昭姬。」季安妮有些吃醋了。 龙莫寒忽然走到床边坐下,把季安妮受伤的右腿拉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哇呀,你想干什么?」季安妮被他拉得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滚下床去。 「帮你检查一下伤口,看还要不要紧。」龙莫寒一边说,一边脱下季安妮的袜子。 袜子摩擦伤口,痛得季安妮「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还痛么?」龙莫寒放轻了动作。 「当然痛,要不你试试。」季安妮看着自己那青红交错的伤处,从脚尖一直痛到头皮层里去了。 「我当然想替你痛,想把你所有伤口全都转到我身上来。」龙莫寒把季安妮的袜子扔在一旁,用拇指在她的伤口附近按了起来。看到昭姬的身体被季安妮弄得青一块,紫一块,他心疼得就好像被人拿鞭子在抽似的。宁可受伤的是自己,都不愿看昭姬掉一根头发。 「哎哟,哎哟,痛呀。」季安妮痛得龇牙咧嘴,差点想抱着枕头啃起来。 龙莫寒就像一个行家似的,检查了一会儿,道出结论:「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一些皮肉伤,擦过药,休息几天,很快就好了。」 说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说:「我去让小二找点药来,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哦,好。」季安妮有伤在身的时候最听话,龙莫寒说什么她都乖乖点头。 门一打开,正好碰上小二送包子上来,看见龙莫寒正打算出门,忙问道:「客官,你要出去么?」 龙莫寒道:「正想问问你们店里有没有伤药,我妹妹的脚受伤了,我想帮她上点药。」 「有有有,马上就给你取来。」小二望了一眼季安妮的脚伤,不用龙莫寒多吩咐一句,立刻就知道该取什么药来了。 「麻烦你了。」龙莫寒点头道谢。 小二又道:「最近山匪横行,你们下次进城的时候,应该雇一支镖队护送,这样就安全多了。」 第349章 乌木镖局 龙莫寒早已言明他是带妹妹来投靠亲戚的,所以小二自然而然地就把他们当成了不熟悉本地状况的外乡人,热情地介绍道:「京城里最出名的镖局就是乌木镖局,据说他们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上有唐公鼎力支持,下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无论你们是保人还是保货,只要交给他们,就绝对没有失手的时候。你们从窗口望过去,正好就在对面。」说着还热心地指着窗口方向。 先不管小二口中的唐公到底是谁,季安妮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伸长脖子一看,果然看见一片砌成灰色的严整屋墙。 目光越过墙头,还能看见广场上正在操练,俨然就像军队一样。 「哇,还真是个大镖局呢。」季安妮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枪实剑的镖局,非常新奇。 「当然大呀,这里是总局呢,有三四百人。」小二就像在炫耀自家的事情一样。 季安妮半懂不懂地点着头,心想既然有「总局」的话,估计也有「分局」。能把镖局做成「连锁店」,应该是家过得硬的铁招牌了。 「乌木镖局……」龙莫寒低吟着这几个字,目光阴沉,似乎是对这镖局有所耳闻。 「客官,怎么了?」那小二也看出龙莫寒的眼神不对劲。 「没什么,你先去取药吧。」龙莫寒立刻收回盯在镖局里的目光,对小二挥了挥手。 小二应声离开之后,季安妮也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也听说过这个镖局么?」 龙莫寒被季安妮的一声「哥哥」喊得差点起一层鸡皮疙瘩,说:「没人的时候,你还是不要叫我哥哥了。」 「那叫你什么?皇上呀?那多危险呀。我们必须进入角色,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兄妹相称。」季安妮料定隔墙无耳,说话不自觉地大声起来。 「我怕你叫顺口以后,就算回宫都改不过来。」龙莫寒瞪了季安妮一眼,但那目光一点都不凶,反倒夹杂了几丝宠溺的味道。 季安妮从他的目光之中读到几分爱昵的宠溺,但也没有特别在意,只当他是又把自己和昭姬混淆了,扯开话题问道:「哥哥,既然你已对小二说我们是来投亲的兄妹了,要是过会儿来德找上门来,我们应该怎么圆谎呢?总不能说来德就是我们要投奔的亲戚吧?」 一路上,季安妮和龙莫寒都为来德留下了路标,就连他们现在投宿的这间客栈外面,都刻上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提醒来德他们就住在里面。 龙莫寒想了想道:「就说他是他们的侍从吧。」 反正能拿得出「苍鬼」那么大面额银票的人,怎么想也应该是个富贵子弟,身边有一两个侍从跟前跟后伺候着并不奇怪。而且从事实上来说,来德本来就是皇家的侍从嘛,这也不算说谎。 季安妮觉得不妥,问道:「但是来德还穿着侍卫服呢,一看就知道刚从皇宫溜出来。而现在皇宫已经封闭,不可能有小兵溜出来。所以现在还滞留宫外的侍卫,多半都是昨日叛党冲散送亲队伍时和大部队失散的散兵,我怕来德他一找来,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侍卫通常都追逐在达官显贵的身后奔走,如果来德特意来找寻季安妮和龙莫寒,顺藤摸瓜就能猜到季安妮和龙莫寒的显贵身份。 经季安妮一番提醒,龙莫寒也担心起来,起身道:「那我还是去找找他吧,先让他把衣服换下来。」 不知道来德发现他们留下的标记没有,也许来德还在树林里面转来转去没找到方向呢。季安妮很想快点见到来德,一听龙莫寒说要外出寻找,拦也不拦就催促道:「好呀,你快去快回,不然让来德那个路痴撞进叛党的大本营那可就大难临头了。」 # 龙莫寒离开之后不久,小二就把治脚伤的药膏送来了。季安妮一边自己为自己上药,一边好奇地探头向对面的乌木镖局张望。 这时集体操练已经结束了,不过那个演武的大广场里依然有不少人留下来练习射箭呀,摔跤呀,对剑呀之类的技法,看上去好不热闹。 看着他们三三两两地对练着,季安妮的心里也开始发痒了,情不自禁地向窗边爬去,痴迷地看着他们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的姿态。忽然之间,连什么叛党作祟和皇宫大乱都忘了。因为从乌木镖局井然有序的训练中,一点也看不出外界的影响。 虽然乌木镖局位于皇城,但无论皇宫附近如何混乱,乌木镖局都好像超然世外,与其毫无关系,丝毫不受影响。 转头再看其它店铺,大多关门闭户,不见人迹,与热闹的乌木镖局形成鲜明的对比。 「乌木镖局,原来皇城里面还有这地方……」季安妮喃喃自语,不自觉地又回忆起刚才龙莫寒听见乌木镖局后的表情。 龙莫寒对这镖局的名字有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镖局确实声势浩大,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如果这样的话,刚才小二就不用特意介绍这间镖局了;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就是这乌木镖局可能和皇室有什么来往,所以龙莫寒这个身在深宫的人才会对此有所耳闻。 季安妮正想得出神,忽然只见一道白光向自己迎面射来。还没看清楚那白光是什么,就只听「咻」的一声,什么东西硬硬地扎入床头。 正在给脚踝擦药膏的季安妮,吓得差点把药瓶打碎在地。待她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这才发现那道钉在床头的白光不是光,而是一支奇怪的箭。 之所以说这箭奇怪,只因为箭羽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乌木」二字,一看就知道是乌木镖局的专用箭。但镖局的练习场地和季安妮的房间隔着一条街,对方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在偷看他们训练吧。就算偷看,也不至于射箭警告吧,自己又不是在偷学他们的什么绝世武功。 正在季安妮愤愤不平的时候,忽然听见对面镖局的练习场中发出一阵狂笑声。 遥遥望去,隐约发现练习场上大半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手持弓箭的人手上。 想必刚才那支脱靶脱了一条街的箭,就是从那人手中射出的。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那人又把弓箭拉开了。 季安妮好奇地凑到窗前观望,没想到又只听「咻」的一声,箭由那人手中放出之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地向季安妮的方向飞来。 「哇啊!」季安妮吓得惊叫起来,转头向后躲去。要不是她躲得快,只怕那张漂亮的脸蛋就要留下伤痕了。 「不会这么邪门吧……」季安妮望着扎在自己床头的那两支写着「乌木」的箭,有点哭笑不得。要说那人射箭的技术差呢,但两次都射入自己房间也不容易;但要说那人的射箭技术好呢,像这种无头苍蝇似的方向感,却实在不敢恭维。 季安妮抓住箭羽,想把箭从床头拔出来。但费了好大的劲,那箭头就是深深扎在床头上,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看来那射箭之人除了控箭能力和方向感太差之外,用箭力度彪悍惊人,也算是一项可取之处了。 反正闲着无聊,季安妮和那两支箭较上劲了,发誓要把它们拔出来。拔着拔着,又听见练习场那边传来一阵笑声。季安妮生怕那射手在笑声中还会发出第三支箭,急忙向墙边躲开了一点。 等待了一会儿之后,笑声停止了,但第三支箭却迟迟没有发出。 当季安妮终于壮起胆子向窗口张望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个射箭的人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在笑声之中悄然而退了吧。 本以为这场奇遇到此为止,但过了一会儿,季安妮听见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还以为是龙莫寒回来了呢,季安妮一瘸一拐地跳去开门。谁知道门开了以后才发现,出现在门外的不是龙莫寒也不是小二,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说「一张」有点不对,而应该说是「半张」。 因为另半张脸都被从前额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不要说眼睛了,就连鼻梁都有些看不见,就只看见白白的肤色,以及一个下巴一张嘴而已。 虽然看不清脸,但从对方高挑的身材上可以判断出是个体型偏瘦的男人。 「你,你……你是谁呀……」季安妮仔细打量着他,生怕遇到变态,有脚伤的她就算遇到变态也跑不快。 门外那人恭恭敬敬地向她鞠了个躬,和善礼貌地说道:「冒昧打扰姑娘了,小生姓唐,是对面乌木镖局的镖师,特意前来请问姑娘,刚才射偏的两支箭,是不是射入姑娘的房间了?」 「哦,原来刚才那两支箭是你射的呀?」季安妮又惊又喜地扬高声音,心想,难怪这人脱靶脱得这么严重,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把眼睛挡住了,能看见靶心才怪呢。不过更奇怪的是,眼力差到连靶心都看不见的人,怎么又能看见那两支脱靶的箭射入了自己的房间呢? 第350章 唐家公子 「姑娘,小生是来取箭的。」那人一边说,一边就向房间里面跨了半步。 「箭就插在床头,你自己拔吧。」季安妮可拔不出来。 「哦。」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却向与床相反的柜子走去。 「喂喂……」季安妮见他走的方向不对,正想唤住他,却只听「砰」的一声,他竟一头撞在了柜子上,就好像没长眼睛似的。 「哎哟。」那人撞痛了,捂住额头受伤的地方,小声呻吟起来。 「床在这里,你往哪里走呀?」季安妮好心地把他拉引到正确位置。 拉的时候发现,对方双眼无神,瞳光涣散,就算不是一个瞎子,也是半个瞎子了。走路的时候,对方的双眼一直微微眯着,就好像见不得阳光似的。 见状,季安妮心中有些谱了,猜问道:「你的眼睛不好吧?」 如果没有料错的话,对方一定是六百度以上的大近视。在这个没有眼镜的时代,高度近视就像睁眼瞎一样。 思及此,季安妮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刚刚射箭时,脱靶脱得那么夸张了。 那人道:「我从小眼睛就不好,最近几年熬夜看书,就更是坏得厉害了。」说着还叹了声气。 「看你也不像武林中人,为什么在镖局里面射箭呢?」季安妮早就想问了。 「呀,原来姑娘你也看见了啊,见笑见笑。」那人有些吃惊,没想到季安妮看到他射箭的那一幕,腼腆地笑了起来。 季安妮听他说话文绉绉的,而且刚才又说起什么熬夜看书,便猜他是个读书人,不由更加好奇了,问道:「你真的是镖师么?」 那人笑道:「我不是镖师,但我爹见我体弱多病,便把我送入乌木镖局交由总镖头照看,希望我在这个阳刚秉直的环境之下,可以练就出一身高强的武艺,同时也令体格强健起来。我爹与总镖头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比亲兄弟还亲,总镖头还是我的义父呢……」 「嘻嘻。」虽然知道不太礼貌,但季安妮还是被他那又正经又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姑娘笑什么?」那人转过头望着季安妮,但由于视力不好,季安妮非但没有感到一点被盯住的紧张感,而且还有些担心对方到底看见她没有。 现在这个年代,就算当兵也有视力要求,当镖师没有一双好眼睛可不行。听他刚才的话,季安妮心中渐渐明白,他是靠着父亲与总镖头的交情,才来到乌木镖局的。虽然住在乌木镖局,但他的职业却不是镖师,只不过是为了实现父亲的心愿,想通过这里的训练来锻炼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已。 季安妮道:「我笑你连路都看不清,还是好好读书吧,不要射箭了。要是不小心射伤了人,那可怎么办呀。」 忽然想起了唐僧的话,就算没有砸到小朋友,就算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是呀,眼疾难治,只怕在镖局里待不长,要让我爹失望了……」说到这里,那人发出一声幽幽长叹,看上去他对父亲十分敬重,是个不叛逆的乖儿子。 「箭就插在这里,你拔吧,你应该看得见吧?」说着说着,季安妮就已经把他带到了床头。 那人半蹲着身子,在床柱上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就像电子眼扫描似的看了好多遍,这才找准了箭头的位置,高兴地点头道:「看见了,看见了,谢谢姑娘。」说完便抓住箭管,用力向外拔了起来。 但他的力气不比季安妮大,拔了半天,差点把箭管给拔断了都没拔出来。 季安妮看着着急,忍不住出手相助,合他二人之力,第一支箭终于拔出来了。但用力过度的季安妮,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身子向后栽了一下。 「姑娘小心!」 那个大近视的男人出于好心伸手扶助,但情急之中没有搂对地方,手从季安妮的腰边斜擦过去。不但没有扶起季安妮,反倒害他自己失去平衡,庞大的身躯向季安妮压了下去。 季安妮只觉眼前一黑,好像一堵墙壁迎面倒下似的,连叫都没能叫出来,就被他压到身下去了。 「哎哟……」摔得头晕眼花的季安妮捂住着地的肩膀,连声呻吟。 「对不起,对不起,小生失礼了。」那人也知道自己惹祸了,急忙道歉,下意识地想扶住手边的床柱站起来。谁料慌乱之间又出错了,不是抓住床腿,而是抓住了垂在地上的帘子。 瞬间只听「哗啦」一声轻响,帘子被他生生扯掉了。帘子从天而降地飘然落到季安妮的头顶,把季安妮活埋在下。 「哇啊啊。」季安妮忍不住大叫起来,就像被蜘蛛精喷了满身丝似的,手脚都被帘子裹住了,越是挣扎就裹得越紧,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像被牢牢绑住了四肢似的,根本动不了。 天呀,她自己就已经够冒失,爱闯祸了,今天居然碰上一个比她更冒失的男人,想不甘拜下风都难。 「对不起,姑娘,我这就,这就……」那人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但刚站起来就一脚踩在帘子上。 那帘子的另一角正好拽在季安妮的手中,季安妮正在奋力地把帘子扯开,想从帘子里面逃出来。就是她这狠狠地一扯,把那男人扯得脚下一滑。只听「砰」的一声,男人重重又向季安妮摔了下去。 这一摔可好,摔成了标标准准的男上女下式,要不是中间还隔着几层纱帘,两人早已抱作一团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糟了,糟了……」季安妮有预感,这个人一定就是龙莫寒。 龙莫寒怕是早就听见了房里的动静,急急忙忙冲过来,连门都不敲一下,「啪」地一下就把门硬生生地给撞开了。看到眼前这一片乱七八糟的场景之后,一句话也不用多问,下意识就把那个可疑的男人当成了作奸犯科的恶徒了。 龙莫寒冲上去把那男人从地上揪起来,扔向墙边,喝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等一下!等一下!」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季安妮,急忙赶过去拦住义愤激昂的龙莫寒,就怕他的下半句话是那什么经典的「调戏良家妇女」。 「兄台,误会呀,误会呀,小生绝无轻薄这位姑娘的意思,小生只为取回刚才射失的两支箭。」那人被气势汹汹的龙莫寒吓住了,抱头缩在墙角里,又委屈又卑微地不停喊冤。与龙莫寒相比,他显得更加文弱,好像任何人一拳都能把他揍趴倒地似的。 季安妮看他可怜兮兮的躲在墙角里面,不免升起一丝怜悯之心,护住他,劝阻龙莫寒道:「皇……哥哥,他不是坏人,你误会了。」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喊漏嘴了,还好纠正及时,没有把「皇上」的「上」字喊出口。 「什么误会?我亲眼所见,哪有什么误会?」龙莫寒转而把矛头对准季安妮,「你呀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要什么人都开门!」 「他真的是来拿箭的嘛。」季安妮委屈地指了指还插在床头上的一支箭。 「对呀,对呀,我真的是来拿箭的,我就住在对面的乌木镖局,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可以找镖局的人来对峙。」 那人不失时机地抓住每一个可以为自己洗白的机会拼命解释,又趁龙莫寒把注意力集中在箭上的时候,非常聪明地从墙角跑到了门口,做好随时夺门而出的最佳准备。 要不是现在场面严肃,季安妮早就笑起来了。虽然他视力不好,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的,但到了关键时刻,逃命的时候却丝毫不落人后。 「你真的是乌木镖局的?」龙莫寒暂且信了一半,又重新把那个可疑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可疑是可疑,但他相貌堂堂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身上穿着乌木镖局的衣服,腰上挂着乌木镖局的字牌,应该是不会错了。 那人见龙莫寒终于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了,急忙进一步表白身份道:「我真的是乌木镖局的,我姓唐,名静青,你可以随便找人打听。」 「唐静青……」龙莫寒的目光凝集成锐利的两点,直直盯在唐静青脸上。 「兄台,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么?」唐静青一脸茫然地看着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的龙莫寒。 「你姓唐,那唐世冰是你的什么人?」龙莫寒发问。 「哦,正是家父。」唐静青面露惊讶,似是没有想到龙莫寒认识他爹。 龙莫寒道:「早就听说唐家少公子拜师于乌木镖局,没想到是真的。」 闻言,季安妮这才明白,难怪龙莫寒在听小二说到乌木镖局这个名字后,会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原来他是联想到唐家与乌木镖局的关系了呀。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认识么?」季安妮听到热闹的地方,忍不住插起话来。 龙莫寒道:「认到不认识,不过早有耳闻罢了。」 龙莫寒的态度冷冷冰冰,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 第351章 中州家族 而唐静兰正好相反,就像见到老乡似的,热情地问道:「难道兄台也是中州人士么?」 「中州?为什么是中州?」季安妮纳闷,难道唐静青的爸爸在中州非常出名?如此想来,好像真的在哪里听过类似中州的地方。 对了,水芙蓉的父亲好像是仓州都督,而柳莺莺的父亲是青州都督,除他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同时位列三公和八大家族的名门望族,那就是中州都督唐家。刚才小二说什么乌木镖局有「唐公」支持,想必他话里的这个「唐公」,指的就是唐都督了。 而这个唐都督,极有可能就是刚才龙莫寒问的那个「唐世冰」。 如此推想下来,这个大近视唐静青,莫非就是唐都督的儿子?季安妮被自己的推论吓得差点噎到。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召唤皇亲国戚的神器,不然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豪门子弟?现在天子落难,这个唐公子不知能否发挥一下家族优势,解救他们一下呢?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把目光移向身旁的龙莫寒。 龙莫寒把嘴唇紧紧抿住,似是不想对自己的身份透露半个字,也就更不想求助唐家了。 也许不是不想求助,而是对眼前这位反应迟钝的唐静兰失望过度,不想多言半句,怕就怕对方好心办坏事,越帮越忙。 「拿了箭就快走吧,不要在这里多说废话。」龙莫寒把插在床头的另一支箭也拔了下来,塞入唐静兰手中,直接驱客。刚才季安妮和唐静兰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才拔出来的箭,龙莫寒轻而易举就拔了出来,季安妮都看傻眼了。 「哦,哦……」唐静兰愣愣地把箭接入手中,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龙莫寒,以至于令对方的态度变得恶劣。 见唐静兰要走,季安妮习惯性地跟上前去,为他送行。但刚刚走了两步,就被龙莫寒拦住了。 「你跟着去干吗,你和他很熟吗?」龙莫寒在男女问题上的气量很小,刚才季安妮被揩油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 「来者是客嘛,我送送还不行么?」季安妮从小没有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被龙莫寒一管,就忍不住生起气来。 「你以后不要和陌生的男人说话,也不要给陌生的男人开门,更不要尾随陌生的男人出门。」龙莫寒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直接对季安妮提出三大要求。说是老公对老婆的管教有些太过,说是哥哥对妹妹的约束又有些太死板,更加类似于老爸对青春期女儿的约法三章吧。 唐静兰一会儿看着怒气腾腾的龙莫寒,一会儿又看着横眉怒目的季安妮,暗自揣测着他俩人的关系。大概是情人吧?大概是兄妹吧?大概是父女吧?都有些像,但又都有些不像。见他俩人就要大开火了,唐静兰好心地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为了我而吵架嘛。」 说完还略带娇羞地微笑起来,看得龙莫寒冒出一身冷汗,大吼道:「谁说我们是为了你而吵架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龙莫寒对唐静兰的厌恶度呈直线状上升。 季安妮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劝架,只希望龙莫寒不要公报私仇,在政事上为难唐家。 唐静兰被龙莫寒一凶,立刻就像被后妈虐待的灰姑娘似的,微转过头,那委屈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就快啜泣起来了。 季安妮怕他真把龙莫寒惹怒了,急忙把他向门外推去,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去交差吧。记得下次射箭的时候把箭头换成吸盘,这样就不会误伤无辜了。」也不知道乌木镖局的人怎么想的,怎么敢让他用真箭练习射技呢。 唐静兰严肃地摆手道:「不能换,不能换,若是换了,我就找不到射偏的箭了。」 「哦?」季安妮好奇地睁大眼睛。她早就奇怪唐静兰为何知道箭在自己房内了,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玄机好像和箭头有关。 「咳咳。」龙莫寒故意咳嗽起来,提醒季安妮不要继续和这个陌生人攀谈了。 而季安妮刚刚的话偏偏刺激到唐静兰最得意的地方,他恨不得向全天下的人炫耀他的研究成果,一讲起来就停不下来,滔滔不绝地说道:「每一个物体其实都能发出微弱的波长,我就靠这个装置感应它们的位置。」说着还拿出一块类似玉佩的圆形物体给季安妮展示了一下。 「什么,真的么?你好厉害。」季安妮的眼睛霎时睁大了几分,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竟然从一个古人嘴里听到了「波长」这么现代的词汇。 难怪唐静兰这么容易就找到箭落的地方了,原来有这么厉害的探测仪在助阵呀。 「嘿嘿。」唐静兰一被表扬就傻笑起来,十足的书呆子样子。 「咳咳,咳咳。」龙莫寒把喉咙都快咳破了,但谈得投机的唐静兰和季安妮谁也没有留意他。最后忍无可忍,他终于出声了:「我不管你是波长也好,波短也好,总之拿了箭就快走吧,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要赶人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龙莫寒的脾气好像有些暴躁。唐静兰和季安妮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唐静兰告辞道:「那小生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刚走了半步又转回头来,觉得于礼不妥,又补充道,「临走之前,还是要感谢姑娘和兄台的慷慨相助,如果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尽量叽叽咕咕,咕咕叽叽,叽咕叽咕,咕叽咕叽……」 「你还有完没完呀!快滚!」龙莫寒的修养已经够得上是上等水平了,但在康静兰那一番可怕的啰嗦之下,还是气得火山爆发了。 在龙莫寒直接伸脚把他踹出去之前,唐静兰用比耗子还快的速度,迅速逃离了事发现场。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和留下的一溜青烟,季安妮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 现在,安、康、宝、长孙、流、杨、庄、唐这八家的子弟倒是见全了,但就季安妮的感觉来说,唐家和流家的这两位公子,是最令她大跌眼镜的。 所谓人吃五谷杂粮,所以长什么形的都有,自己也不应该太吃惊。但是从唐静兰身上,季安妮总能感受到一点与这个时代相违的气息,就好像对方根本不属于这里似的。 「人都没影了,你还看着走廊干什么?快回房吧。」龙莫寒把季安妮拉进房间,关好了门。 季安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灵光一闪,抬起头来,问龙莫寒道:「你知道什么是波长么?」 「波长?什么波长?什么波短?和波浪有什么关系?」龙莫寒无知地眨动着他清澈的双眸,那模样傻傻的,非常可爱。 不过季安妮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感慨龙莫寒这罕见的天真一面了,龙莫寒的回答,令她越发感到康静兰的不可思议。 照理说,一国之君所受的文化教育应该算是上等了吧,但为何连龙莫寒都不知道的词汇唐静兰会知道呢? 「你到底怎么了?好像掉了魂似的。」龙莫寒继续吃醋,「唐世冰年轻的时候是一代少侠,与现在乌木镖局的总镖头结伴闯荡江湖,他们惩奸除恶的故事,早已被编成故事在茶楼酒馆流传了。人到中年之后,唐世冰入了官道,越做越大,最后成了中州都督,与青州都督和仓州都督共同组成拱卫皇都的三大屏障,抵御外族入侵。但官僚却是一把双刃剑,在保卫皇都的同时,他们自身的存在也是皇权安危的一大隐患。」 「哦,难怪青州都督和仓州都督的女儿都入宫为妃了。」季安妮心想,也许这也算是人质的一种吧。 「但是中州都督家中的少公子唐静兰,却是一个十足的怪胎。」龙莫寒说着便摇起了头,「我在宫中时就有所耳闻,说他体弱多病,性格怪异,与常人不同,今日一见才深有体会。」看龙莫寒那阴沉沉的表情,就知道这个「深有体会」一定是负面上的意义了。 季安妮对唐静兰的印象还不错,虽然对方的确是个怪人,但却不坏,至少很有礼貌吧。 为了不让龙莫寒继续说唐静兰的坏话,季安妮转移话题道:「对了,来德呢?你不是去找来德了么?没找到么?」 被季安妮一提醒,龙莫寒这才想起正事,忙说道:「没有找到,不过在街上看见有叛党的人在买油了,怕是他们要准备烧宫了。」 难怪龙莫寒没有找到来德就回来了,也难怪龙莫寒的心情不佳,情绪激动,原来是在路上发现突发状况了呀。 一听叛党要烧皇宫,季安妮也紧张起来,急忙问道:「那怎么办?我们要赶回去么?」 「赶回去干什么?赶回去送死呀。宫中还有元融道长,应该不要紧,我们静观其变吧。」龙莫寒说得轻松,但是在现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静观其变,什么都不做吧。 第352章 穿越同胞 季安妮道:「来德还在山上,他不会有危险吧。」 龙莫寒摇摇头道:「他只是一个小侍卫,叛党一不用杀鸡儆猴,二不用他当人质,应该不会为难他。」 听龙莫寒说的有点道理,季安妮不担心来德了,但却始终觉得有些不甘心,叹道:「唉,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火烧皇宫么?」 无论以什么理由,火烧皇宫的做法始终太过暴力,季安妮不敢苟同。那群山鬼族后裔只凭一个传说,就要令皇宫化为灰烬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 「不要紧,援兵应该就就快到了,他们猖獗不了多久。」龙莫寒焦躁地来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野,多么希望看见援兵的军旗。 「反帝会的首领到底是谁?他们似乎对皇宫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不然,天宁公主如此仓促的婚期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了呢?」季安妮开始怀疑宫里有反帝会的奸细了。因为从定下天宁公主的婚期到部署途中守备,连训练有素的禁军都因为时间紧张而漏洞百出,而以南都为据点的反帝会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查出禁军的漏洞,埋伏在守备相对松懈的树林中呢? 「也许是有谁在为他们通风报信吧……」龙莫寒望着窗外轻叹。他们的怀疑只能是怀疑,因为现在根本没有半点详查的头绪。 「咦,那是什么?」季安妮来到龙莫寒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向窗外望去。但季安妮的目光没有落在山野路径上,而是落在了街对面的乌木镖局中。在镖局后方的一个好像是住宿用的院子里,某间房子的上方,支出了一个奇怪的架子。那架子为网状,上面分布了很多细线。 这形状,实在太熟悉了! 季安妮的双瞳蓦然睁大,恨不得马上就从窗口飞过去查看究竟。这个奇怪的架子,不就是天线么? 但是这个时代怎么会有天线呢?季安妮又惊愕,又迷惑,急得抓了抓头。 「怎么了?」龙莫寒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激动起来。 「你看那里,你看那里,那到底是什么?」季安妮兴奋地抓住龙莫寒的胳膊摇了摇,指着远处那形似天线的装置嚷叫起来。 「什么是什么?」龙莫寒伸长脖子,不明白季安妮到底想指给他看什么。 「就是那个架子!就是那个横纵交错,有粗有细,连成一大片,好像一个蜘蛛网的架子呀!」季安妮激动得在原地跳了起来。 「啊!」龙莫寒终于看见了。他盯着那个奇怪的物体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那是一个什么玩意儿,随口猜道:「那大概是一个葡萄架吧?」 「噗。」季安妮忍不住笑出声来,龙莫寒真是太有趣了,他的大脑构造真是与众不同,竟然能说出葡萄架这么新奇的答案。 但其实季安妮没有注意到,大脑构造比较奇怪的不是龙莫寒,而是她自己。在天佑圣朝这个时代,所有人看见那个奇怪的架子后,第一反应都应该觉得那是葡萄架,但只有季安妮这个异时空来客,才会觉得那是天线之类用来接收电磁波的通讯设备。 「那你觉得那是什么呢?」龙莫寒不满季安妮讥笑他。 「我说呀,我说……哼,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季安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与其花时间向龙莫寒解释什么是天线,还不如赶到现场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从理智上来说,季安妮也很难相信自己看见的网状物真是天线,但如果不是天线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季安妮对龙莫寒道:「哥,刚才你出去转了一圈,现在换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好什么好,你是不是想偷偷溜进乌木镖局?」龙莫寒不愧是龙莫寒,一眼就看穿了季安妮的小算盘。 「什么偷偷溜进去,我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问问他们那个……那个,那个天线是什么。」 「要去也可以,我陪你一起去。」龙莫寒这个老公,不仅要兼职一下哥哥和爸爸,也要兼职一下贴身保镖。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季安妮可不愿多带一个累赘上。(暂且不论谁才是真正的累赘。) 「你脚能走了?」龙莫寒的目光向下一斜,落在季安妮的脚踝处。 「当然能走了,擦过药以后就好多了。」刚才季安妮已经在房内走了好多圈,如果不是龙莫寒提醒她的话,她差点忘记自己受过脚伤了。 「不行,如果你要出门,必须有我同行。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体……」 「是昭姬的对吧。」季安妮嘴快,抢在龙莫寒把话说完之前,把下半句话说了出来。 「你知道就好。」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而龙莫寒对季安妮的容忍真可谓达到能在腹中开诺克·耐维斯号这种80万钝油轮的级别了。 「好吧,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季安妮耸了耸肩。虽然嘴上说得很委屈,但其实她心里却很明白,龙莫寒也是因为关心她才随行保护的。 # 来到乌木镖局的正门口,首先被那彪悍的门卫给唬住了。门卫只有两人,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把青光森森的大砍刀,如果往刑场上一站,就像刽子手似的,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季安妮也是提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走上前去向他们问道:「两位大哥,我们是来找人的,可否为我们通传一声?」 「找人?找谁?」刽子手之一回话了,他的声音就像喷气式飞机,震得季安妮鼓膜发痛。 龙莫寒替只顾捂耳朵,忘了说话的季安妮答道:「姓唐,名静兰,他刚刚才到我们房间里面取了两支箭走。」 乌木镖局的镖师不比禁军功夫差,想要偷偷溜进镖局的话,无疑是在拿自己的人头开玩笑,所以龙莫寒和季安妮决定找唐静兰当领路人,总之先进入镖局,然后再慢慢靠近那个安装有天线的奇怪房间。从家世和本事这两方面来说,唐静兰都可算是乌木镖局的知名人物,刽子手也都听过他的大名。 「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刽子手之一转身离开,大概是去通报去了。 季安妮和龙莫寒在门口等了大概一刻钟,唐静兰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姑娘,兄台……」唐静兰向他们作了揖,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造访。 「唐大哥,我们有事求你,你不是说过,如果我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都会赴汤蹈火么?」季安妮向康静兰挤了挤眼。 唐静兰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赴汤蹈火」,但天性比较善良的他,即便是面对季安妮这种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请求,也没有拒绝,好心地询问道:「敢问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进去慢慢说吧。」龙莫寒拉着季安妮向门内走了半步。 他生怕季安妮实情相告,说什么他们要查看天线小屋,如果这话被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门卫听见,说不定就把他们当作间谍,不肯放行了。 「哦,好吧。」唐静兰不计前嫌,对龙莫寒的态度依旧友好亲切。 两名门卫见他们互相认识,也就不再怀疑季安妮和龙莫寒的身份,为他们放行了。 背对正门,唐静兰领着他们绕着长廊,向前走了大概百来步远,见四周无人,便问道:「姑娘,兄台,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呀?」 「实不相瞒,唐兄,我们是想找一个房间。」季安妮直接切入主题,说话时目光东看西看,已经开始寻找那栋目标小屋了。 「房间?」唐静兰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看着季安妮和龙莫寒。来乌木镖局找人的多,找麻烦的也多,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来找房间的。 季安妮道:「不知道唐兄知不知道,就是在镖局的西北角,一个在屋顶上安装了很多天线的房间。」话已出口才发现,也许唐静兰根本听不懂「天线」是什么,于是又好心地解释道,「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在房顶上安装有很多网状物,很像蜘蛛网似的东西的房间。」 「姑娘,你怎么知道天线?」唐静兰万分惊讶地盯着季安妮。 「我,我当然知道,但是……但是你怎么知道?」季安妮的眼睛睁得不比唐静兰小。 他俩大眼瞪小眼,忽然之间,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俩就像突然对上暗号的革命党人,只想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眼泪汪汪地道一声:「同志呀,人生何处不相逢。」 思及此,季安妮激动地冲上去,拉住唐静兰的袖子问道:「不会吧,难道你也是……你也是……」 「姑娘,难道你……难道你……」康静兰激动得说不出话了,紧紧握住季安妮的手,就差没有拉着她一起跳舞了。 「你们到底怎么了?」龙莫寒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季安妮和唐静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脸,他俩兴奋地同时大叫道:「你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第353章 科学方法 这时,一直被两人的对话排除在外的龙莫寒,才终于找到一丝头绪,明白他们到底在谈什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穿越二字,曾经在季安妮的话中出现过,指的是从异时空来到这个时代。难怪季安妮和唐静兰相逢恨晚,原来两人同病相怜呀。 龙莫寒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思考,而季安妮则早已热火朝天地和唐静兰聊了起来。 「你是怎么过来的?也是看见红月掩日了么?」季安妮问。 「什么红月掩日?」唐静兰露出迷茫的神色,「我是在研究时空转移装置的时候,因为机器故障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时空转移装置?」季安妮眨眨眼睛。这东西听上去好像十分高级,在自己的时代中,只有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而唐静兰竟然说他在研究这种装置,难道对方是从比自己更加先进的未来到来的? 思及此,季安妮问道:「我是从2007年穿越来的,你是从什么年代穿越来的?」 唐静兰兴奋地说道:「好巧哦,我是从公元2100年穿越来的。」 2100年?哪里巧?季安妮对唐静兰的时间计算方法深表不解。不过这时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对方生活的时代比她先进了100年。如此说来,自己应该是唐静兰祖奶奶级别的人物了。思及此,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自己老态龙钟的样子,令季安妮忽感一阵莫名哀伤。 「那你怎么成了唐静兰呢?」季安妮接着又问。 「我生下来就是唐静兰呀。换句话说,我直接穿越到了我娘的肚子里。虽是婴儿,但却保留着自己的记忆,所以我一直等着盼着长大,这样才可以想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不然一个小婴儿,什么都做不了。」唐静兰简单地诉说了一下自己的穿越经历。 「原来还有这种穿越方法。」季安妮喃喃自语,又长了一点见识。难怪唐静兰会被当成一个怪人,一个拥有2100年思维的成年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婴儿,想不奇怪都难。不知为何,季安妮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名侦探柯南的身影。 「咳咳。」龙莫寒再一次用咳嗽声证明自己的存在。 「对了,兄台,你又是从什么年代穿越来的?」唐静兰转过头去,认真地询问龙莫寒。他见龙莫寒的表情一直非常冷静,所以还以为他也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呢。 唐静兰话刚问出口,季安妮就急忙向他摇头摆手,暗示他问错话了。 龙莫寒站得更直更挺拔,端出皇族的架子,肃颜答道:「我不是穿越来的。」 「哦?」唐静兰洗耳恭听他的下文,但龙莫寒话到此处却戛然而止了,似是尚未决定究竟是否道明自己的身份。 季安妮早已把康静兰当成自己人,替龙莫寒拿了主意,开门见山地讲道:「唉,我直说算了,他就是当朝皇上。」 「什么?」唐静兰吓得后退半步,如果戴着眼镜,肯定早就从鼻梁上滑下来了。 季安妮见唐静兰只顾震惊,忘了应有的礼节,于是提醒他道:「唐兄,通常情况下,你应该跪下,然后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静兰这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回应道:「哦,哦……」一边说,一边依季安妮所说,真要跪下。 龙莫寒急忙止住他道:「免礼吧,现在根本不是拘泥礼节的时候。」 唐静兰立刻赞同道:「对,现在应该是共商大计的时候。我虽早已听说叛党作乱,但却没有想到,皇上却已流落民间了。」 在唐静兰的认知中,没有禁卫军保护的皇上,就像一只柔弱无力的小绵羊。但现在眼前的龙莫寒,非但不像小绵羊,反倒显得很有老江湖的味道。 唐静兰不禁略带怀疑地又确认了一遍,问道:「你真是皇上?」 季安妮拍拍龙莫寒的肩膀,笑道:「哈哈,可惜这个时代的皇上没有身份证。」不然就可以拿出来给唐静兰看看,以此证明身份了。 「我是谁不重要,你忘了你闹着要来乌木镖局的正事了么?」龙莫寒提醒季安妮快把话题拉回预定轨道。 季安妮这才想起来,自己来乌木镖局是为了打听那间装有天线的房间。但现在知道唐静兰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而来的未来人后,先前的疑问一扫而空,思维豁然明朗起来。不用多问就知道,那些装在房顶上的天线,一定都是唐静兰的杰作吧。 唐静兰道:「如果姑娘对天线非常感兴趣,小生可以带你们去参观一下。」 「好呀,好呀。」季安妮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天线是你用来联络未来世界的吧?」 从唐静兰话中透露的讯息猜测,他应该是从事时空转移这方面科研工作的人员,而且又是来自科技更为发达的百年之后,所以季安妮有理由相信,唐静兰一定可以通过科学手段,把自己送回原来的世界。 忽然看见希望曙光的季安妮忍不住问道:「那你能把我送回去么?你该不会正在制作时光机吧?」 从小就被教育成「爱科学,不迷信」人才的季安妮,骨子里觉得唐静兰的科学比云真的道法可靠多了。虽然她很信任云真,而云真却只能通过碰巧的方法才能把她送回原本的世界。但今日意外邂逅的唐静兰却不同,也许唐静兰可以用什么科学方法打开时空之门,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 面对热血澎湃的季安妮,唐静兰不忍心打碎她的希望,委婉地说道:「姑娘,时光机不是炒菜,仅凭一人之力是难以完成的。」 季安妮的满腔热血被泼熄了,不过冷静地想一想,才发觉是自己太心急了。就算是百年之后,时光机也不可能普及到像手机这样人手一台吧。 唐静兰接着说道:「姑娘,你也不必太失望,虽然我从后院里面挖出的材料有限,不足以完成时光机的制作,无法把你直接送回去。不过,即使没有时光机,只要我们通过通讯设备向未来世界求助,在接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派人来把我们接回去了。」 季安妮的心中又亮了起来,不停点头道:「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那个有天线的房间是你的吧,你是用天线在向未来求救吧?」 唐静兰点了点头,但表情依旧有些沉重。他低声说道:「我已经向外界发射了三年求救信号,但却从未收到任何回音……」 言外之意就是,这条路也不太好走,需要足够的精力、时间和运气。 虽然有些失望,但季安妮却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不要紧,总有一天能联系上的。到时候,你一定要第一个通知我呀。」 就算不能完完整整地回到原来世界,能和爷爷他们通上话也不错呀。 唐静兰热情地答应道:「一定一定,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如果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话,怎么第一时间通知她呢。 问起名字,季安妮有两个。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要问现在名,还是要问曾用名?」 唐静兰愣了一下,答道:「呃……两个都问。」 季安妮道:「现在名是昭姬,曾用名是季安妮。」 「昭姬?」唐静兰大吃一惊,「原来你就是昭姬?」 昭姬入宫之前,曾在皇城青楼卖艺,所以皇城中关于昭姬的流言比其他妃嫔多多了。唐静兰久居京城乌木镖局,对昭姬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 第354章 秘密基地 「真没想到,小生今日竟有幸识得皇上和皇妃。」唐静兰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把龙莫寒和季安妮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怀疑自己看见的是幻觉。 季安妮满面阳光,灿烂开心地道:「我也没想到能遇上一个穿越同志呀。」 这种事的几率比中体育彩票还小吧,令季安妮不免佩服起自己的鸿运当头。 唐静兰对季安妮和龙莫寒颇为关心,邀请道:「皇上皇妃如果不嫌弃,不如去小生房中坐下详谈吧。」 「不要皇上长皇妃短的叫个没完,我们现在的身份可是国家的最高机密。」季安妮向唐静兰挤了挤眼。 唐静兰这才发觉自己的失言,下意识捂了捂嘴,又警惕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龙莫寒不愿在此地久留,归意急迫地说道:「既已弄明真相,那就不叨扰了,我们不宜在此地久留。」 「反正躲在客栈里也是躲,躲在乌木镖局也是躲,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此地久留?」季安妮好奇心满满地想去参观一下唐静兰的房间。既然对方是一百年后的人,而且又从后院里挖出了不少当时的设备,那么房间中肯定充满了科幻小说的气息。去参观一下他的房间,权当体验一下未来生活好了。 龙莫寒拿季安妮没有办法,阻止不住她,最后只得自己也一同跟去。 # 令季安妮有些失望的是,唐静兰房间中的陈设布置,桌椅板凳都和她自己住的房间没什么太大区别。不但没有一点未来的气息,还完全体现出天佑圣朝的古香古色。房间中最醒目的东西要属那足足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置着盒装的古书,就像寺庙的藏经阁似的。 书盒上积了不少灰尘,看上去不像有人会翻的样子。季安妮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唐兄,这些书你看么?」 唐静兰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些书不是看的,而是用来装饰的。」 说完他就谨慎地关好门窗,来到书架右侧靠近墙角的一个小角落里。 在这个角落里面,有一处四四方方浅色的疤痕。他用手掌覆盖在那疤痕上面轻轻一摸,顿时只听「轰隆」一阵响动,就像武侠电视剧中经常会出现的那种神秘地道的入口一样,那整面墙的书架竟然旋转了三十度,裂开一道大口子,可供外人进入。 「哇啊!」窥见墙内世界的季安妮,忍不住惊呼起来。 毫不夸张地说,墙外和墙内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墙外是标标准准的复古房间,但是墙内却俨然一副秘密基地控制室的样子。既有精密的仪器,又有环绕式大屏幕显示器,中央位置摆放的是一张久违的旋转式座椅。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空间太小,仅有一个普通卫生间大小,季安妮和唐静兰两个人勉强挤入之后,龙莫寒已经完全没有落脚的空间了,最后只探了半个头进来,看了看究竟。 皇族的尊严令龙莫寒没有惊叫出声,但从他那呆若木鸡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惊讶程度足足比季安妮高出三十倍以上。 「太厉害了,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季安妮不敢想象,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做出一间控制室。仪表上不停跳动的数字,时而响起的「嘀嘀嘀」的电子音,都证明了这间控制室绝对不是装饰用品,而是货真价实可以用来实施监控的现代化设备。 唐静兰被季安妮一赞,不禁脸红起来,腼腆地说道:「也不都是我自己做的,有些是从后院里面挖出来的,大概是跟我一起穿越来的东西。只不过我穿越到我娘的肚子里,而那些东西穿越到泥巴里去了。」 「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季安妮简直对唐静兰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静兰谦虚道:「姑娘过奖了,小生愚笨,花了三年时间,还不是没能找出回到原来世界方法。」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季安妮大咧咧地拍了拍唐静兰的肩膀,随即目光又落在那看上去十分舒适的旋转式座椅,垂涎三尺地问道,「唐兄,我能坐坐这张椅子么?我好想体会一下重归现代社会的感觉呀……」 唐静兰大方地答道:「好呀,只要你喜欢,送给你都没问题。」 说罢便颇绅士风度地帮季安妮拉开了椅背。 毫不客气地坐上司令席的季安妮,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身价暴涨数倍,变成了人人敬仰的精英分子。 「唐兄,这是干什么的?」季安妮指着面前最醒目的一个红色按钮问。 唐静兰道:「这是启动按钮,按下之后,整部仪器就开始运转了。」 「大概就相当于电源开关吧……」季安妮嘟囔。不过在这个没有电力的时代,仪器的运作多半是通过太阳能、风能、核能等其它能源实现的。 唐静兰介绍道:「目前我正尝试与穿越卫星取得联系,但一直徒劳无功,唉……要让穿越卫星留意到我们这个历史之外的朝代,实在太困难了。」 「穿越卫星?那是什么?」季安妮听见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词汇。 唐静兰道:「啊,我差点忘了,你2007年就穿越了吧。在你穿越之后半个世纪,人类在时空穿越学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破解了时空密码,使偶发的穿越行为变成可以受人工智能操纵的计划性行为。也就是说,科学家可以有计划,有目的的策划穿越活动,游走于过去和未来之间。不过,受科技水平以及人类道德的限制,目前还无法实行生命体的穿越,而只能实行卫星穿越。即让卫星在时空轨道上运行,向研究中心发送回古代社会以及未来社会的真实画面,以供科学家研究调查。不过,科学家为穿越卫星设定的轨道,都是按照历史朝代顺序而设。也就是说,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未知朝代,就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朝代,将不在穿越卫星的监控范围之中。所以,我们的求救信号才很难让时空穿越工作者探知。」 「原来如此。」季安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哥伦布当年只发现了一片新大陆,而他们则发现了一个新时空,不知会不会被载入史册呢? 唐静兰又道:「以人类为代表的生命体的穿越不仅有可能造成时空混乱,改变历史,更伴随着极高的危险性,所以成为被国际法明令禁止的研究项目。像我的穿越就纯属意外,是因为机器故障才穿越而来的。这大概就是和人体克隆一样吧,很多科技在新兴之初都是不允许被运用在人类身上的。」 唐静兰的话季安妮还能听懂大半,但对于古董龙莫寒来说,就像外星文一样,根本不明所以。 季安妮好心地向龙莫寒简明解释道:「总而言之,哥哥,我们现在终于找到除了斗法之外,可以让昭姬回到你身边的方法了。」 「真的么?」龙莫寒瞬间振奋起来,听了半天的外星文,终于听见了一个令他精神鼓舞的消息。 龙莫寒虽然明白了,但唐静兰却糊涂起来,问道:「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叫他哥哥?」 于是季安妮又把她与龙莫寒的约定向唐静兰讲述了一遍,唐静兰这才恍然大悟。 季安妮接着又问:「那你这台机器,除了用来发送求救信号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呀?」 看上去这么庞大的一台设备,应该不至于只有求救一个用途吧。 唐静兰按下了启动按钮,一边熟练地敲打键盘,一边说道:「还可以实行监控,拍摄照片,预报天气之类的什么都可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我们可以发现并利用在时空穿梭的穿越卫星,但是穿越卫星却发现不了我们。」 说到这里,唐静兰又忍不住长声叹息。 随着他指尖的敲击,大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整个皇城的俯瞰图。图像非常清晰,连街道上走动的人影都能看见。 忽然,季安妮注意到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团奇怪的烟雾。 「你们看,那是什么?」季安妮指着那团奇怪的烟雾,扬高嗓门。 龙莫寒最先反应过来,紧张地说道:「是火,他们已经开始点火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反帝会拾柴买油一事,心情顿时沉重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奇怪的白烟,脸上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 本来以为叛党会火烧皇宫,但现在看见的却只有一簇孤火独明。如果换作晚上,还以为他们要开篝火晚会呢。 「可不可以把图像再放大一点?」季安妮请求道。说话的同时,她主动起身,让出了司令席,让唐静兰坐下。 唐静兰取代了季安妮的位置,胸有成竹地答道:「当然可以,图像可以放大到让你看清他们的衣服上有几颗扣子。」 随着图像的放大,篝火周围走动的人群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有的正向火焰里面添柴,有的则在不停泼油。 「他们在这里生火干什么?」季安妮越来越不明白这群叛党的意图。 第355章 黑暗曙光 生火地点选在宫外树林中,离皇宫大概还有五六百米远。虽然腾空的白烟在宫中也能看见,但炽热的火苗却是怎么也烧不到皇宫里面去的。 龙莫寒也不明白叛党的意图,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唐静兰的手指一滑,画面顺序转动起来。 在快速飞旋的画面中,季安妮忽然看见了一幕熟悉的身影,大嚷道:「停!停!那是谁?」 叫季安妮的叫声中,唐静兰又把画面倒转回去,只见一抹鲜红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抹鲜红不是血,不是火,而是一身红妆,一身嫁衣。 「天……天宁……」最先认出那人身份的龙莫寒,激动地挤入狭小的房间中,整个人都快贴到屏幕上了。 画面上那个双颊染泪,神情哀伤地蜷缩在树角的人,不正是天宁公主么? 「天宁?不就是那个出嫁的公主么?」唐静兰对皇室成员不熟,但好歹听过天宁公主的大名。 季安妮惊叫起来:「就是她,就是天宁,她怎么会在这里?」 答案不言而喻,肯定是被叛党劫获了。只要抓住天宁公主,就像抓住了太后的心肝。无论叛党提出什么要求,太后都会乖乖就范。 「他们……他们应该不会伤害天宁吧?」季安妮担心地盯着屏幕上可怜兮兮的天宁公主。 她衣衫完好,皮肤上似乎也没受什么外伤,但就是那又惊又恐的眼神,令人心疼不已。她的双手被绳索缚在身后,整个人软软地斜靠坐在树根处。由那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上眼。如果换作其他人在她这处境,大概都会吓得不敢睡觉吧。 捉摸不定的叛党,不知道想拿她做什么。但至少在与皇室撕破脸皮之前,应该不会威胁她的性命。 龙莫寒低语道:「就算叛党早在援兵必经的道路上设下障碍,但最迟今天傍晚,援兵必定抵达皇城。叛党也应该相当清楚他们这群草寇与正规军的差距,但他们却没有撤退的打算,就好像想用手中的人质背水一战,逼太后同意迁都,让出神山一样。」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援兵应该在皇宫告急之后一个时辰赶到京城勤王。但这次却足足迟了一天,除了认为是叛党设下路障之外便别无可能了。 季安妮道:「迁都就迁都吧,最重要的是天宁公主的安全。」 在潜意识中,季安妮始终认为这皇宫又神秘又可怕,宫里既有镇妖祠,宫外又有鬼王封印,如果明皇子和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体内的妖气迟早会被激发出来,还不如趁早迁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来归还神山平息山鬼族百年来的怨怒,二来也可求段平静安宁的生活。 龙莫寒道:「怕就怕天宁公主落在他们手中……是凶多吉少了……」 「为什么?难道他们会撕票么?」季安妮睁大眼睛。 龙莫寒道:「山鬼族一直想把龙姓族人赶尽杀绝,以此祭告神山之上的众神灵。他们认为只有龙姓族人全族灭亡之后,才能平息众神灵的怒意。不然的话,天下终被降罪大难。而天宁公主,也是龙姓后裔呀。这次不幸落入山鬼族手中,怕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这群人也太封建了吧!」季安妮义愤填膺。 如果真如龙莫寒所说,仅仅同意迁都还无法平息他们,必须把龙姓血脉斩尽杀绝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呀。 龙莫寒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神灵的诅咒,天佑圣朝自太祖以来,一直就是一脉单传,每一代都只有一名后代能顺利活下来。先祖只有一子惠王,后有狐妖为他产下一女,但却在火刑之中化为灰烬。惠王王皇后一直无子,惠王仅有我和天宁两名后代。本来水从妃曾为他生下一名皇子,但却因坠井而亡。若说神山被伐平立宫之后没有受到一点天罚,似不尽然,因为这三代以来,龙姓一族气息渐弱,仅单脉艰难维持着最后一丝龙族血统。」 「这么说的话……」季安妮的心跳渐渐加快,「山鬼族的目标,不就只是你和天宁公主两个了?」 因为龙族血脉传至龙莫寒这一代,就仅剩天宁公主和龙莫寒这两名传人了。只要天宁公主和龙莫寒血洒祭台,山鬼族也就完成了使命。 龙莫寒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没错,他们的最终目的一共有三个:迁都、天宁和我。现在的火焰也许只是警告,他们先要吓破太后的胆,让太后同意迁都。怕就怕,就算太后同意迁都,他们仍不肯轻易放过天宁公主。」 「那现在怎么办?有办法把天宁公主救出来么?」季安妮可不想看到天宁公主被烧成干尸。 龙莫寒摇了摇头,沉痛地道:「天宁公主深处叛党中心,除非叛党放人,不然怕是很难把她救出来。」 「不,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一直沉默不语的唐静兰终于开口了,他的手指迅速在键盘上面敲击着,屏幕上的画面千变万化,就像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画面。凭季安妮看科幻电影的经验,猜出唐静兰可能正在寻找一条守备稀疏,可以安全靠近天宁公主所在地的通路。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动的画面,季安妮忽然看见了希望的曙光,高兴地道:「太好了,差点忘了我们还有未来科技助阵呀。」 这时画面停了下来,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张电子地图。 从地图上不仅可以清晰看出各条山路,还可以看见很多慢慢移动的小点。每一个小点都代表一个行人,代表公主的那个小点事先被唐静兰标示成了醒目的红色。这张地图是即时显示的,只要盯着这张地图,就能避开叛党,畅通无阻地接近公主。但唯一的难点就是接近公主以后,要怎样把公主救出来。因为在公主身边,还有不少叛党来回巡视着,要从他们眼皮底下把公主偷走,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唐静兰道:「你们可以先打昏他们两个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混进他们内部。今晚必有一场东风,如果篝火不熄,强大的风势必将令火势蔓延。这附近长的又全是柴木,一点即燃。而且他们摆放在篝火旁边的油罐很多,你们只要在东风来临之前把油罐打翻几个,就不怕大火不旺。到时候火势扩大,他们忙着救火,你们就可以趁机把天宁公主救走了。」 「这计划倒也可行,但你怎么知道今晚定有东风?」龙莫寒对唐静兰依然有几分不信任。 唐静兰笑道:「皇上,难道你忘了,我刚才不是说过,这机器还可以天气预报的么?」 听到这里,季安妮忍不住兴奋起来。明明八字还没一撇,就好像成功在即似的。她跃跃欲试地说道:「太好了,唐兄,你就在这个秘密基地充当总指挥,然后由我和我哥深入敌营,去把公主救出来。有你这双眼睛俯瞰全局,我们就不怕被叛党抓住了。对了,唐兄,你这里有无线电通讯设备么?」 要与总部取得联系,耳机和话筒是必不可少的。 唐静兰道:「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赶制出来。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说着就起身搬出他的工具箱。 那工具箱一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小零件和电子板,好多东西都是季安妮见都没有见过的。不过季安妮对唐静兰很有信心,毕竟对方可是这个秘密基地的建立者,在电子设备方面一定有着惊人的天赋,不然绝无可能完成这么强悍的设备吧。 龙莫寒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有种身处异时空,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穿越了,还是季安妮和唐静兰穿越了的错觉。他半猜半蒙地推测着季安妮与唐静兰对话中出现的那些古怪词汇的意思,所幸他脑子还算精明,把那些未知词汇的意思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此才跟得上季安妮和唐静兰的谈话节奏。刚才听唐静兰说「需要一点时间」,下意识地追问道:「那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唐静兰抬头看看天色,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大概傍晚之前吧。」 这时间比季安妮预想中快太多了,如果真能赶在傍晚之前完工,那么他们今晚就可以展开营救公主的行动。 季安妮又激动又兴奋地握住唐静兰的手,说道:「好,唐兄,那就拜托你了。我们把这次行动命名为『黑暗曙光』,哈哈。」 指的就是在黑暗之中把公主救向光明的曙光之地的意思,季安妮突然发觉自己很有为游戏命名的天赋。 唐静兰笑了笑,从工具箱中拿出一颗珍珠样的小圆珠,在季安妮的耳边试了几下。 「这是要干什么?」龙莫寒看不懂了。 唐静兰道:「如果大小合适的话,就把这颗小珠子改装成通讯器吧。」 「用这个小珠子传讯?」龙莫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刚才听季安妮说到什么「通讯设备」,他猜大概是传信鸽之类的东西,正要说他们有云真的式神可以充当通讯兵呢,但现在看来,好像是猜错了。 第356章 天有不测 唐静兰还以为龙莫寒的惊讶是因为对珠子造型不满意,急忙解释道:「皇上,条件有限,时间有限,就用这个稍微凑合一下吧。」 季安妮盯着唐静兰手中的小珠子看了看,问道:「这个小珠子,是要做成耳环么?」 不管是论珠子大小,还是论佩戴位置,就只有做成耳环最合适。 唐静兰点头道:「现在时间仓促,只能先做出一个通讯耳环。」说到这里又满怀歉意地转头对龙莫寒道,「皇上,男人佩戴耳环太奇怪了,所以成品就让娘娘戴着吧。」 龙莫寒道:「好的,我没意见。」 反正他对这些高科技产品也不太熟悉,还不如退位让贤,把与总部联络的任务交给季安妮执行。 季安妮当然也没意见,连连点头道:「就这么决定了,唐兄,你努力赶制耳环吧,我们就不打扰你,先告辞了。等你把耳环完成之后,就直接来客栈找我们吧。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住在哪个房间吧?」 唐静兰道:「当然记得,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他忙着在工具箱中翻找材料,争分夺秒之间,回话时连头都没抬。 季安妮和龙莫寒向唐静兰道别之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秘密基地。季安妮本以为打开的书架门可以自动阖上,但他们走出两三步后,那门还是呈现出与墙面裂开成三十度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见状,季安妮来到墙边角落的那块浅色痕迹处,学着唐静兰的样子,用手掌覆盖痕迹轻轻一拂,这才听得一阵轰然响动,书架门应声而闭了。 「你对这些装置倒是挺在行。」龙莫寒见季安妮动作熟练,忍不住钦佩起来。 季安妮骄傲起来,笑道:「那当然,我好歹也是在电子时代长大的新青年。」 # 离开唐静兰的房间之后,龙莫寒悄声问道:「你说他真能找回昭姬么?」 不久之前,寻回昭姬还处于无计可施的状态之中,但现在却已绝处逢生地看见了希望。这令龙莫寒不由有些不敢相信,以为季安妮诓骗自己。 虽然季安妮自己心中也不知道唐静兰找回昭姬的几率是多少,但为了让龙莫寒安心,她拍着胸脯担保道:「你放心吧,我看这位唐姓兄弟十分可靠。只要我们稍有耐心地再等待一段时间,可能就能与未来社会取得联系了。到时候,找回昭姬就只是小菜一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的么?」龙莫寒回忆起唐静兰谈到时空机器时那忧郁的表情,直觉事情不像季安妮说的这么简单。 「真的真的,总而言之,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爱妻,我也很快就能回到我的世界了。」季安妮大咧咧地拍打着龙莫寒的肩膀。 这两日亲密无间的相处,以及兄妹的称呼,早已让她忘了对方尊贵的身份,把皇上当作兄弟看待了。 不过说到重返原来世界的时候,原本应该感到开心的季安妮,却始终无法露出真心的笑脸。她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已经太深,深得已经令她放弃过一起回家的机会。所以她不知道,当那样的机会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回到客栈,季安妮和龙莫寒简单吃过午膳,便开始了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季安妮平均每三秒钟就要向窗口张望一次。隔着街道,视线直接落至乌木镖局中那装有天线的房间。虽然看不见房间中墙壁后的那个秘密基地,但坐立难安的她,仿佛一定要看见那间房子才能安心似的,翘首不停张望。 龙莫寒本来还能沉得住气,镇定自若地坐在桌边。但见季安妮在房间中不停走来走去,嘴里还一直念念叨叨,他也忍不住心烦起来。 「你可不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龙莫寒终于忍不住向季安妮提出不满。 「现在怎么安静得下来?天宁还在叛党的手里呢!」季安妮早已后悔回到客栈了,早知道就该一直留在秘密基地里,那样至少可以通过屏幕盯紧天宁公主的情况,知道天宁公主到底挨打了没有,受气了没有,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了。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慢慢流逝,终于,太阳渐渐沉到西边。夕阳暖红的光线笼罩山头,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之中。 季安妮的脖子差点伸长成了长颈鹿,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夕阳完全沉入山头之前,她终于看见唐静兰推门走出房间了。 「出来了!出来了!」季安妮用最快的速度把龙莫寒拉至窗前,兴奋地指着刚从房间走出来的唐静兰叫个不停。 由于隔得太远,唐静兰当然不可能听见她的叫声,埋头快步正向乌木镖局的正门方向走去。时间紧迫,唐静兰的脚步非常之快,不到半刻钟,他就已经由乌木镖局来到了季安妮和龙莫寒的房外。不等他抬手敲门,季安妮早就热情地把门打开迎接他的到来了。 「怎么样?做好了么?」季安妮把唐静兰拉进房间,急促地问道。 唐静兰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然后打开手心。 一副精致美丽的珍珠耳环出现在季安妮的视线中,季安妮忍不住惊叫起来:「你太厉害了,不但可以从事科研,还可以转行去宝石行呢。」 难怪唐静兰花了这么长时间,原来他除了把珍珠改装成通讯器以外,他还把珍珠加工成了耳环。并且这耳环还不是简简单单应付了事的粗糙品,而是经过了精心的加工设计,就算不是通讯器,光是一副耳环,也可以让豪门千金乖乖掏出钱包的精品。 「哈哈,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季安妮终于知道「相见恨晚」这四个字的真切感受。 在季安妮毫不掩饰的赞扬之下,唐静兰的脸颊微微红了一层,他担心地问道:「姑娘,通讯器虽然做好了,但是你真要亲身涉险么?」 季安妮道:「险倒不险,有你在,哪有什么危险?而且……他不是也和我在一起么?」说着就向龙莫寒的方向努了努嘴。 虽然一路上她与龙莫寒争吵不断,但她心里明白,对方是个贴心的好保镖,决计不会看她身陷险境——虽然那只是出于对昭姬身体的关心罢了。 「好吧,姑娘,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唐静兰帮季安妮把耳环戴上。 耳环虽有一副,但实际具有通讯功能的,却只有右耳的那一只。在乌黑发丝的遮掩下,那一颗若隐若现,小巧可爱的珍珠更是把季安妮的皮肤衬托得白皙光洁,晶莹剔透。那温润的面颊,一点也不输给珍珠的光彩。她把耳环戴上之后,房间中的两个男人皆感到一阵呆然,被眼前的美人吸引了。 当然,季安妮自己并未发现另外两人目光中的成分,她满脑子全是今晚「黑暗曙光」行动之事。 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云真送给她的小黑头,现在耳垂上又多了一副珍珠耳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特种兵似的,身上的每个小配件都有特殊作用。 虽然小黑石和珍珠耳环都是用来传声的,但两者之间却有着本质区别。小黑石靠的是道法,珍珠靠的是科学。 想来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道法和科学竟自然而然地融合汇聚到季安妮一个人的身上。 匆忙之间,季安妮连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新耳环的时间都没有,她急急忙忙地来到龙莫寒身边,催促道:「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看天色马上也快暗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龙莫寒比较稳重,出发之前又向唐静兰确认道:「你说的东风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唐静兰根据天气预报的结果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今晚子时。」 「子时?这么晚呀?」如果说是戌时、亥时,季安妮还不一定听得懂,但说是子时,至少她还知道那指的是半夜。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场东风呀……」龙莫寒也觉得东风来得太晚,不由低声叹息,蹙眉望向皇宫方向。 山林之中,红色的火光清晰可见。不用问,那一定是反帝会点燃,用来威逼太后迁都的手段。 正在这时,忽然只听「吧嗒」一声,好像是什么液体砸在了窗台上。 季安妮、龙莫寒、唐静兰三人顿时怔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啪嗒」声响,让他们同时产生了同一种猜测。 「不……不会是……」季安妮慢慢回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唐静兰。 唐静兰抓了抓脑袋,喃喃自语道:「不会吧……不可能吧……」 龙莫寒霍然起身,快步冲至窗口,刚刚把头探向窗外,正想看个究竟,就听见「哗啦」一阵巨响,漫天大雨扯天扯地的落了下来。 「天气预报没说今晚要下雨吧?」季安妮真的不想怀疑唐静兰天气预报的准确度。 唐静兰纳闷道:「不会下雨吧,今天晚上根本不可能会下雨呀……」 第357章 行动开始 「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计划一下了……」龙莫寒关上窗户,重新坐回桌旁。这次,他看唐静兰的目光中,增添了不少怀疑的成分。刚才听季安妮把唐静兰吹捧得好像神仙似的,他也不禁为对方的能力所折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却令龙莫寒开始怀疑,唐静兰是否真有季安妮说的那么厉害。 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唐静兰急躁地抓了抓头,一脸迷茫,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呀……不可能呀……」 那台机器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出过错,但是窗外的大雨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哗啦啦的雨声之中,远处山林的火光被浇灭了。 「下雨也好,这样天宁她就暂时安全了……」季安妮害怕房间中的气氛继续僵滞,便用这样的话来缓和气氛。 受她这句话的提醒,龙莫寒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这场大雨的来由。他推测道:「这雨是不是元融道长的道法?」 今天白天晴朗无云,一点也没有大雨的征兆,老天爷应该不会下雨。如果不是老天爷的雨,那么便是道士的呼风唤雨之术了。 季安妮也明白过来,跟着嚷道:「我知道了。这根本不是自然的雨,而是元融道长招来的雨云。一定是太后怕天宁公主真被烧死,所以才令元融道长施展唤雨术,让大雨浇灭火焰,这样就能暂时保护公主了。」 在这个特殊的时空,仅凭科学根本不足以预报天气。因为道士们高强的术法,也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所以这次的失误,并非唐静兰的责任,而仅仅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还救公主么?」唐静兰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这山林里面除了高树就是矮树,哪有地方避雨呀?」在树林中迷过路的季安妮,非常明白寻路和寻宿的艰辛。现在天降大雨,可怜的天宁不仅没有居所,还要被淋成落汤鸡。想到这里,季安妮真想立刻把她救出来。 龙莫寒道:「待雨稍小一点后,我上山一趟吧。把天宁一人留在叛党群里,我实在不放心。」 「那我呢?如果我不和你一起去的话,就没法接收总部的指令呀。」季安妮指尖提着那枚小小的珍珠耳环。 龙莫寒冷声拒绝道:「你不用去了。我不用接收什么总部指令。」 他原意本是不愿让季安妮涉险,但经那冷冰冰的嘴巴一说出,便成了嫌季安妮是个麻烦而不愿与之同行的语气了。 季安妮听后当然不满意,赌气道:「这又不是美国英雄片,你何必一个人逞强。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不如这样吧,我们装成迷路的兄妹,忽遇大雨,慌乱之中跑进天宁公主所在的地方避雨。对了,我们还可以用智取生辰纲里的那招,装扮成买酒的商人,在酒里下蒙汗药。喝酒不是暖身么?被淋成落汤鸡的叛党,肯定要买我们的酒喝。等他们全都醉倒之后,我们就可以救出天宁了。」 「但现在到哪里去找酒呀?」龙莫寒开始考虑此计是否可行的现实性。 季安妮道:「我们住的地方不就卖酒么?向他们买两坛,我们一人背一坛,就说是从邻城来皇城卖酒的,但路刚刚走到一半就突遇大雨,只好找地方避雨了。」 龙莫寒听后点了点头,酒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他又问道:「但哪里又有蒙汗药呀?」 「这……」这次季安妮也答不上来了。 寂静之中,只听唐静兰忽然说道:「我倒是还有几瓶安眠药,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身边珍藏了不少未来世界的小东西,有的是穿越的时候随身带的,有的是后来从院子里面挖出来的。 「管用管用,当然管用,你还不快点取来。」季安妮说着便把他往门外推。 「但是那药在土里埋了那么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唐静兰有些担心。用的东西还好说,能不能用一看就知道,但是吃的东西必须要慎重呀。那几瓶安眠药出土之后,唐静兰只把它们当作纪念品珍藏着,从来没有尝过。 「唉,反正又不是我们吃,是他们吃嘛。」现在情况紧急,季安妮也不管吃不吃得出人命了。 「如果姑娘你坚持的话,我……我,我就去取来吧……」唐静兰没有办法,在季安妮的推搡下,半条腿已经跨出门外。 颇具领袖风范的龙莫寒定音道:「事到如今,我们姑且一试,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唐兄,麻烦你去把蒙汗药取来,我这就去向掌柜买酒。」 #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龙莫寒和季安妮换上了乡民的衣服,把下了过期安眠药的酒坛背在肩上。唐静兰和他们告别之后,便回乌木镖局的秘密基地里充当后勤人员。 这时雨已渐渐小了,由最初的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三月小雨。 为了营造出在雨中仓惶奔逃的感觉,季安妮和龙莫寒在出发之前,还特意向自己身上泼了一盆冷水,化装成落汤鸡的样子。 小雨之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城门口的驻兵也早被调往皇宫了,所以一路行去,季安妮他们没有遇见半个士兵,轻而易举就出城来到山上。 在足下无径的山林之中,季安妮通过耳环与唐静兰取得联系,小声问道:「唐兄,唐兄,我们已经进山了,现在该往哪里走?」 「你们先不要急,我再仔细看看……」 唐静兰的声音夹杂着几丝尖锐的电子音,传入季安妮的耳中。季安妮听出对方语气的焦灼和不确定,担心地问道:「唐兄,没有问题吧?你知道公主在哪里,也能看见我们的位置吧?」 「这,这……」唐静兰难以启齿。 「唐兄,不会是机器故障了吧?」季安妮真不希望自己碰上这千载难遇的好事。 唐静兰道:「机器倒是没有故障,但是遮住树林的云层太厚了,我根本看不见你们在哪里。」 「什么?看不见?」季安妮尖锐的叫声在黑夜之中响彻云霄。 「嘘!嘘!」龙莫寒急忙向她打手势,叫她不要大吵大嚷。虽然四周有雨声掩护,但如果叫声太大,依然会暴露目标。 「总而言之,」季安妮压低声音,「你要想想办法,不然我们怎么去找天宁公主呀。」 唐静兰委屈地道:「云层不散开,我也没有办法呀……」 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突发状况,令人措手不及。 一旁的龙莫寒虽然听不见唐静兰的声音,但却已从季安妮的话语中推测出唐静兰那边出了问题。还好他本来也未对唐静兰寄予过高期望,猜到唐静兰出现状况后,便不急不忙地安慰季安妮道:「没关系,即使没有司令部,我们也能慢慢找出天宁公主的。」 没有唐静兰指手画脚,龙莫寒反倒觉得更舒服。他决定先去昨晚他和季安妮过夜的那间小屋看看,这附近好像只有那里可以避雨。 季安妮拉住龙莫寒道:「不要急,他说现在云层太厚,无法看清,等会儿云层散去了,就可以看清了。」 唉,为什么到了百年之后,卫星也还要受云层遮挡呢?看来科技发展并没有季安妮想象中的那么快速。 龙莫寒指了指头顶阴沉沉的天空道:「这乌云是元融道长唤来的,如果道长不下命令,怕是不会自动散去。」 乌云就像元融道长的宠物狗,让来就来,让走就走。除了主人的命令,谁的话都不听。 「唉……」认清现状的季安妮又是一声长叹。 因为下雨的关系,山路变得更加难走了,季安妮不仅浑身湿透,裤腿上还沾染上不少泥浆,又湿又重,就像脚上绑了两个铁球似的。 「你的脚不要紧吧?」龙莫寒担心地看了看季安妮的右脚脚踝。 那里不久之前才受过伤,虽然上药之后已经渐渐康复,但怕就怕在雨中滞留太久,那里的旧伤就又复发了。 「不如把你背的酒坛扔在这里吧。」龙莫寒有些后悔让季安妮背着那么重的酒坛,想帮她把酒坛从肩上卸下来,减轻负担。 季安妮急忙向旁边夺去,嚷道:「不能扔,不能扔,如果到时候酒不够,他们醉不了,我们就救不出天宁了。」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久违的鹰鸣,龙莫寒抬头一看,才发现苍鬼那熟悉的身影正在他们头顶不远的地方打转。 由于大雨的关系,苍鬼的翅膀也被雨水浸湿,飞翔起来非常困难。但即便是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中,苍鬼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它早已用自己的眼睛,侦查出天宁公主的下落。 苍鬼的眼睛可比卫星可靠多了,不但不受云层的影响,而且在黑暗中也可以看清事物,不过就是这讨厌的大雨有些迷眼。 季安妮见苍鬼在头顶飞来飞去,好像要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去的样子,高兴地嚷道:「快点,快跟上它,它好像知道天宁的行踪。」 「你抓紧我。」龙莫寒也同意季安妮的看法,紧紧抓着季安妮,追着苍鬼向前跑去。 第358章 龙潭虎穴 脚下泥浆溅得满天乱飞,两人脸上的雨水早已流淌成河。苍鬼尽量飞得低些,不让龙莫寒和季安妮跟丢。 两人一鹰在雨中奔跑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山洞。苍鬼在洞口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告诉季安妮他们,天宁公主就在洞内。 苍鬼的叫声在传达季安妮以信息的时候,也惊动了原本在山洞中避雨的人。只见洞内的火光晃动了一下,一声「什么人」的呼喝随之传来。 季安妮没敢答话,紧张地看着龙莫寒。龙莫寒拉着她的手,向洞口走去,边走边道:「我们是邻镇酒铺的小工,今晚为皇城酒楼送酒,不想竟突遇大雨,正在四处寻找躲避的地方。兄台,可以借地让我们躲一躲雨么?」 待龙莫寒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已经牵着季安妮来到洞口。 站在洞口,勉强可以看清洞内的情景。 只见洞中燃着一簇避寒的篝火,洞里不少人已脱了外衣,正把外衣架在火上烘烤。靠近洞口的地方,大概坐着七八人,全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男性。洞内深处篝火照不太清的地方,好像还有十多个人。如此算来,这个山洞大概聚集了二十人左右的叛党。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一看就知道练过家底。 洞口刚才喊话的那个男人,举着火把,把龙莫寒和季安妮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们浑身淌水,模样狼狈,而且背后还一人背着一个大酒坛,看上去好像确实是酒铺的人,便稍微放下了戒心。但戒心虽然放下了,身体却仍挡在洞口不肯让开,冷声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你们还是另寻别处避雨吧。」 龙莫寒央求道:「兄台,你看我们都已经被淋成落汤鸡了,就行行好吧,我们就在洞口坐一下,待雨稍小一点,马上就走。」 那人虽然长得很凶,但心地却也不坏,见龙莫寒和季安妮都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求他,便狠不下心拒绝了。他稍作犹豫,转身向洞里的其他人吼道:「喂,你们说怎么办?」 洞里立刻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有人说让他们留下,有人说赶他们走,一时之间,怕是也决定不下来。 龙莫寒继续求道:「大哥,我妹妹腿又受伤了,走不得远路,你让我们在大雨之中找哪里避雨呀。」 那人经不起龙莫寒的再三央求,最后终于软下心来,扬了扬手道:「好了,好了,你们暂时留下来吧,不过只能坐在洞口,不能到处乱走。」 龙莫寒一听他同意,急忙点头道谢道:「谢谢兄台,谢谢兄台,我们就在洞边休息,绝不四处走动。」 说着便扶着季安妮,走入洞内,在洞边找了一块没被淋湿的地方,卸下酒坛,坐了下来。 见他们坐下,先前那举着火把的男人也回到洞内原来的位置去了。 龙莫寒和叛党之间隔了大概有二十多步的距离,双方都不再说话了。洞里静悄悄的,就只能听见淅淅雨声和阴风阵阵。 季安妮偷偷向洞里张望,只能看见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根本看不见天宁公主的踪影。 天宁公主真的就在这山洞里么?季安妮忍不住对苍鬼怀疑起来。只可惜现在苍鬼已经不见踪迹了,想找它问清楚都不行。 龙莫寒见季安妮非常着急,为了安慰她,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背,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着急,先休息一下。」 反正这场雨应该会一直下到天明,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叛党的嘴里套话,也不急于一时。 关键时刻,季安妮知道自己通常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种角色,所以她非常信任龙莫寒,龙莫寒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天气越来越冷了,浑身湿透的季安妮打了一个喷嚏。龙莫寒急忙搂住她,问她冷不冷。但两人身上全都湿淋淋的,根本不能取暖。 龙莫寒扭头向洞里问道:「各位兄台,我妹妹好像病了,能不能让她进来烤烤火?」 洞里无人应答,大家面面相觑着。没有人敢贸然同意,但也没有人想做冷血的坏人。 既然无人阻止,龙莫寒便当成是他们默许了,向季安妮点了点头,示意季安妮跟着他来。他扶起季安妮,慢慢地向篝火走去。 随着他们脚步的靠近,那群围着篝火而坐的男人们都微微移动身体。有的站了起来,有的向洞内更深的地方走去,但却没有一个人来阻拦龙莫寒,似乎大家都默许了龙莫寒和季安妮的靠近。 见状,季安妮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先前只是小小地移动碎步,现在变成了大步迈进,不一会儿就已走到篝火旁。 有了火焰的温暖,身体变得暖和多了,季安妮僵硬的脸色慢慢恢复血色,她点头向围坐在洞壁的男人们点头致谢。 这群人真的不坏,虽然是他们皇族的死敌,叛党山鬼族,但在面对一般庶民的时候,却都是和蔼可亲的。 龙莫寒在季安妮身边坐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把洞里又扫了一圈。这里比在洞口时看得更清楚,再加上有了火光的照明,几乎可以看清洞里的所有地方。但奇怪的是,他依然没有发现天宁公主的身影。这次,连龙莫寒都不禁怀疑起来,天宁公主真的在这山洞中么? 叛党既已默许龙莫寒和季安妮靠近位于山洞中心的篝火位置,也就表明他们已经不再把对方当作敌人,而是当作一般民众看待了。 龙莫寒装作无知地问道:「兄台,你们是干什么的?」 洞里无人吭声。 龙莫寒又道:「我听说公主出嫁的礼队被反帝会劫了,就连皇宫也被反帝会包围起来了。兄台,你们该不会就是……」 洞里依旧无人吭气,不过气氛却变得更加紧张了。 季安妮悄悄地捏了龙莫寒一下,提醒他不要乱说话。现在好不容易才进入山洞中央,要是突然激发了对方的警戒心,被赶出山洞去怎么办呀。 龙莫寒不理季安妮,继续说道:「各位兄台,实不相瞒,其实我家中小弟也加入了反帝会。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有消息了,家父十分惦记他,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他……」反帝会虽是以山鬼族后裔为中心缔结而成,但却也吸收了不少主动投奔他们的一般民众。 短暂的寂静之后,先前那拿火把的人,开口问道:「你小弟叫什么名字?」 龙莫寒立即答道:「姓王。」 这时人群里立刻传来阵阵轻语声,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几个声音说「确实有几个姓王的是这一带出身的」。 那群人一下来了兴致,要和龙莫寒攀亲似的急忙问道:「你小弟叫什么名字?」 龙莫寒道:「叫王阿贵。」 其实这名字是他随口瞎编的,但从那严肃认真的表情上,怎么也看不出他在说谎,就连季安妮都开始佩服起他的表演能力。 「王阿贵?」那些人议论纷纷,讨论着反帝会里是否真有这么个人。大家想了半天,谁都没有想出来这个王阿贵是什么人。 龙莫寒见他们面色迷茫,担心地问道:「兄台,难道你们都不认识我家小弟么?」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表演得恰到好处,好像他才真正是反帝会的成员,而对方只是冒充的一样。 见他着急,那群人中有人好心地安慰他道:「小哥你不必担心,等我回去再帮你好好打听一下,找到此人之后,一定让他给家里去一封信。」 「好,谢谢兄台了。」龙莫寒装作高兴,拉着季安妮向他们道谢。 这下子,先前那凝滞的气氛一下被打破了,大家就像老朋友似的拉起家常。谈着谈着,话题突然来到了龙莫寒和季安妮卸在洞边的那两坛酒上。有好酒之人问龙莫寒那是什么酒。龙莫寒见时机已到,便抱了一坛酒来到篝火边,说道:「难得今日遇到诸位兄弟,这天寒地冻的,就喝点酒暖身吧。」 但这群人却以没有银票,付不起酒钱为由,不肯受礼。虽然龙莫寒已再三表示,这酒不要钱,算他请,但对方依旧不停推让,不肯喝下。 就这样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下,终于有人经不起龙莫寒的盛情邀请,喝了半碗。半碗下肚之后,不停夸赞这是好酒。 经不起诱惑的人围拢过来,都来向龙莫寒讨酒尝个味道。季安妮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为大计马上就要成功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喧闹的人群中传来「哎哟」一声呻吟,大家转头一看,只见那第一个喝酒的人已经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那人浑身抽搐,缩成了一个小团,脸色发青地指着龙莫寒的酒坛道:「那酒……那酒,有毒……毒……」 一听「毒」字,那些正在喝酒的人全都震惊得站了起来,有些人还吓得把碗摔到了地上。 前一刻还把龙莫寒和季安妮当成亲人的人,在看到同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在地上翻滚后,全都幡然醒悟,冲上去死死压住龙莫寒和季安妮。 一切就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季安妮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众人压在地上了。 混乱的思绪在众人的怒骂声中渐渐清晰,对了,一定是药,一定是安眠药出问题了…… 第359章 拳脚无眼 那过期的安眠药加入酒中,竟然变成毒药了……而且生效这么快,深陷虎穴的季安妮和龙莫寒,根本无处逃避。 怒意沸腾的叛党们一拥而上,将他二人制服。 季安妮是一个女人,叛党对她还算客气,只把她绑好以后扔在角落里就不管了。 但龙莫寒可要惨多了,被捆绑之前先被揍了一顿。 他在一群人的拳打脚踢之中缩成一团,泥浆血浆惨不忍睹地混在一起,直至被打得像死狗一样匍在地上,爬不起来。 「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季安妮吓得哭了起来,听着龙莫寒那痛苦的呻吟,就好像那个被众人踩在脚下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由始至终,说谎盛酒的人都是龙莫寒,季安妮一直只在旁边当个陪衬。所以叛党便把龙莫寒当作罪魁祸首,暂且忽略了季安妮的罪行。 继第一个毒发的人之后,又有几个喝过酒的人腹痛难忍地倒在地上呻吟不止。短短时间,地上就已躺了七八个人。 剩下十多名还能站起来的叛党,把他们的怒意全都发泄在了龙莫寒的头上。 龙莫寒毫不辩解,一声不吭地忍受着落在身上的拳头和鞋底。 急得泪流满面的季安妮不停呼喊,甚至不顾危险地冲入暴乱的人群,伏在龙莫寒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阻挡那些暴力。 叛党们见季安妮一个弱女子突然冲进来,下意识地放轻了力度。季安妮趁机挤入中心,她双膝跪地,上身低伏,挡住龙莫寒伤得最重的头部和肩颈部位。只可惜她的双手已被绳索牢牢地绑在身后,不然肯定会像母鸟一样展开双翅,保护自己翅下可怜的小雏鸟。 「我求求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要打……要打就打我吧……」季安妮自认自己从小习武,体格强健,就算被当成人肉沙包打上几个回合,也不会缺胳膊少腿。但龙莫寒不一样呀,他是天之骄子,国家君王。他的龙体就是皇威的象征,连一根头发都掉不得。可是现在,他却像一个吃霸王餐的乞丐似的,被人又踢又踩,弄得血迹斑斑,季安妮又心疼又伤心,只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替他挡去灾祸,保护他平安回宫。 龙莫寒蜷缩在地爬不起来,季安妮泪痕斑斑又哭又吼,叛党们围成一圈凶神恶煞。如果这时突然有人冲进山洞,看到这幅画面,肯定还以为叛党是山贼,正在强抢民女呢。被季安妮那双泪光蒙蒙地双眼盯着,叛党们竟下意识地停下了拳头,不忍心再打下去。 这时,终于得到一口喘息机会的龙莫寒,在地上蠕动了几下,慢慢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对季安妮说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不快……让开……」说着还用仅余一丝的力气推了季安妮一下。 如果不快让季安妮躲到安全的地方,待会儿这群暴徒又沸腾起来,拳脚无眼,季安妮受伤了怎么办? 「不,我不走……要挨打我和你一起挨好了,我……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季安妮说着说着就抽噎起来,「对不起,明知道你如此看重她的身体,不忍心看她受到一点伤害,但是……今天,今天……今天还害她和我们一起受伤了……」 话中的「她」是指昭姬,从出宫到现在,龙莫寒总是保护着季安妮,不让季安妮受一点外伤,原因就是不想看到昭姬的身体受损。 季安妮此时的话,听在龙莫寒耳中是满满的讽刺。 龙莫寒忍不住蹙起眉头,摇着头,用虚弱的声音缓缓说道:「笨蛋,就算不是昭姬,是你……是你,我也不愿看到你受一点伤害……」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昭姬的保护便成了对季安妮的保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每当看到昭姬蹙眉的时候,他心中担心的是昭姬的身体,还是住在昭姬体内的季安妮。他只知道……只知道,就算季安妮不是附身在昭姬体内,今时今日这个时刻,他依然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 「那你自己呢?你就不心疼你自己么?」季安妮闻到龙莫寒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之后,忽觉一阵目眩。她本来从不晕血,但只要想到这些血是从龙莫寒身上流出来的,便忍不住伤心,忍不住痛苦,忍不住胸口发闷,双目发黑。她拼命挣着手上的绳索,想逃出绳索对她的束缚。 这时,叛党之中终于有人说道:「先别把他打死了,等我们拿到解药再说。」 看来他们以为酒毒还有解药,只要留着龙莫寒一命,就能逼他交出解药,解救中毒的同伴。 但季安妮和龙莫寒心中都清楚,那一坛酒水里面下的都是安眠药。安眠药又不是毒药,哪有什么解药呀。 但如果直说没有解药,对方一定不会相信,还以为是他们嘴硬,说不定又会施加新一轮的刑罚,逼他们交代解药的下落。 季安妮正在脑中不停幻想可能出现的可怕后果,就听一个硬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毒害我们?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想必就是这群叛党的小头目了,季安妮抬起头来,嘴硬地嚷道:「哪有什么解药?我们根本没有毒害你们!」 安眠药本来就不是毒药,就算把银针插进去验毒,银针也不会变黑。既然如此,她就没有必要承认自己用毒,大不了当成食物中毒的意外嘛。 谁知那小头目也不是好唬的人,他见季安妮嘴硬,便舀了一碗酒,端到季安妮嘴边道:「既然没毒,那你喝给我看看。」 季安妮哪敢喝,连连摇头,推却道:「我,我……我不喝酒。」 小头目一看就知道季安妮心中有鬼,冷笑了两声之后,对手下人使了一个眼色。 顿时就有两个人走上前来,一人蹲在龙莫寒的身旁,抓起龙莫寒的头发,猛地一抬,强迫龙莫寒扬起头来。另一人则从小头目的手中接过酒碗,端到龙莫寒的嘴边。看他们这架势,季安妮顿时明白了,他们是要给龙莫寒灌酒。 「给他灌下去。」小头目面无表情地发出命令。 「不要!不要!」季安妮急得差点冲上去对小头目使出铁头功。那安眠药过期了,其他人喝了都腹痛不已,万一龙莫寒喝下之后死了怎么办? 但那群叛党根本不管季安妮的吼叫,强硬地扳开龙莫寒的嘴巴,把那一整碗酒「咕嘟咕嘟」全都灌进了龙莫寒的嘴里。灌完之后,他们摔碎了碗,又把龙莫寒的头像摔碗一样摔到地上。季安妮听得「咚」的一声巨响,吓得心都揪了起来。哪有人这么摔别人头的,就算摔不死,也都变成弱智了。 「哥,哥……你不要紧吧?」季安妮蠕动着爬到龙莫寒的身边,伏在龙莫寒的耳边焦急地呼唤。 唤了好久,龙莫寒才发出微弱的回应:「你不要担心……我没事……没事……」 「现在没事,马上就有事了。」小头目提起酒坛,把剩下的半坛酒全都泼到龙莫寒的头上。 龙莫寒头上本就伤口密布,被酒水一冲之后,在酒精的作用下,伤口便更像是被刀子割开似的,痛得更加厉害了。 「啊」的一声惨叫之后,龙莫寒差点痛昏过去。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如果他死了,你们也活不成!」季安妮气得火冒三丈,一个猛子扑上去,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住了小头目的腿肚子。 那小头目痛得「哎哟」直叫,挥脚踢开季安妮。季安妮虽然被他踢开了,但是嘴里还死死咬着从他裤腿上撕下来的一小截布。 「死丫头,牙齿倒厉害!」小头目气得双眼发红,火光迸射地瞪着季安妮。他小腿上裤子破了一个洞的地方,还留着季安妮的牙印呢。 季安妮也毫不客气地回瞪着他,那凶恶可怕的目光,倒真有几分悍犬的模样,看得人心底直发毛。 这时,躺在地上的那些中毒的人又呻吟起来。他们那整齐一致的痛苦呻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身上。 小头目这才醒悟,当务之急不是对季安妮动怒,而是尽快找出解药。他厉声喝问:「解药呢?解药到底在哪里?」 这时龙莫寒的腹痛也已开始发作,痛得在地上阵阵抽搐,根本说不出话。季安妮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这时,只听耳边传来了唐静兰的声音:「姑娘,如果只是止痛药的话,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些,不过不知道管不管用,因为也已经过期好几年了……」 唐静兰一直通过珍珠耳环关心着季安妮这边的情况,现在见季安妮身陷困境,也想尽力帮忙。 但是他的安眠药已经惹出这么大的一场祸事了,所以不敢再拿其它的药出来危害人间。 要不是唐静兰出声,季安妮差点忘了自己还可以与他取得联系。现在情况紧急,不管唐静兰话中的止痛药是藿香正气口服液,还是芬必得,事到如今,死马也只能当成活马医了。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沉静地对小头目道:「你要解药可以,不过……不过你要答应我们,拿到解药之后,不准为难我们,要放我们平安回去。」 第360章 失之交臂 「好。」小头目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听他答得这么干脆,季安妮反倒害怕起来。心想:糟糕,他答得这么干脆,肯定是想出尔反尔,先骗我把解药拿来,再好好折磨我和龙莫寒。而且唐静兰那边的止痛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如果不管用的话,不又是火上浇油么? 思及此,季安妮果断地放弃了乖乖取药的打算,她装可怜地望着那小头目说道:「大哥,解药不在我身上,而是放在家里了。我一到晚上就不认识路,根本回不去,只有我哥他才认得路……」言外之意就是要和龙莫寒一起回去取解药。 那小头目低头看了一眼蜷在脚边的龙莫寒,见他痛得额际直冒冷汗,根本不像能走得了路的样子。 季安妮又求道:「大哥,如果再不取解药,怕是要迟了……你就让我和我哥回去一趟吧,他痛成这个样子,而我又是一个弱女子,你们只用派两个人跟着我们,就不怕我们逃跑了。取到解药之后,我们立刻赶回来为你们解毒。」 她言辞恳切,神态可怜,全然看不出来是在说谎。 脚边那八个中毒倒地之人痛苦的呻吟,容不得小头目多做考虑。小头目双眉紧蹙,略作犹豫之后,便果断地对身边两名亲信说道:「你们和他们回去一趟,把解药取来,一定要快,不然怕时间来不及了。把他们盯紧一点,不能让他们耍任何花招。」 接下来,那两名亲信一人背着龙莫寒,一人押着季安妮,一行四人脚步匆匆地冲入雨中。 他们刚刚走出洞口两三步,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季安妮回头一看,隔着蒙蒙雨帘,依稀看见一个穿着叛党衣服的人影正奋力地向洞口冲来。但四周其他人却组成一堵高墙,把那人影死死拦在洞内。那人影的嘴巴被布条封住了,发不出声音,双手也好像被绑在身后似的,不能自由活动。 在那阵阵「呜呜」的痛苦呼叫中,人影被众人推进了洞内深处,季安妮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瞬间,忙着赶路的季安妮根本来不及细想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耳边淅沥的雨声之中,忽然混进了几声尖锐的鹰鸣。季安妮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头顶苍鬼盘旋的身影。 顿时,季安妮恍然明白,刚才那个奋力挣扎的人影——正是天宁公主! 仔细回想起来,洞中的确有个人影由始至终地蜷缩在洞壁边上,不做声也不移动,就像一具死尸似的。季安妮只当那人正在睡觉,便没有多加注意了。但现在细细推想起来,那人恐怕正是他们千方百计找寻的天宁公主。 叛党们为了掩人耳目,让天宁公主换上了叛党的衣服。连日来的惊吓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早已击溃了天宁公主的神志,令她昏昏沉沉,大半时间都陷在昏睡之中,以至于不知道季安妮和龙莫寒什么时候进了山洞。 当天宁公主从昏睡中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季安妮的声音,这才令她蓦然清醒,挣扎着从躺着的地方爬起来,想向季安妮求救。但这时季安妮和龙莫寒却早已出发离开山洞,而天宁公主也被叛党们堵在洞内,无法脱身。 天宁……天宁,她果然就在洞内……季安妮的心脏狂跳起来,愈发不安,愈发紧张,很想立刻转身赶回去,但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得不偿失。 思及此,只得将自己的担心压抑在胸,暗暗祈祷天宁公主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这时,死气沉沉地趴在叛党背上的龙莫寒,忽然微微抬头,向身后洞穴看了一眼。虽然他已看不清洞口的情景了,但刚才天宁公主求救的那几声「呜呜」悲咽,却在他心中激起一片回音。即使仅凭那几声呜咽,他也已经隐约猜出那人的身份。看不见洞口的人影,他只得又把目光移到季安妮的脸上。从季安妮那有些慌乱的神情中,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确认刚才急欲追出洞口的人,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天宁公主。 怎么办?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难道要眼睁睁看天宁公主被困在叛党之中么? 虽然事先龙莫寒和季安妮并未商量过,但通过刚才季安妮对小头目说的那些话,龙莫寒就已猜出季安妮的打算。她一定是想在途中击倒那两名叛党,然后带龙莫寒逃脱生天。但是现在,天宁公主突然现身了,令季安妮无法丢下天宁公主不管。但就算有心救人,仅凭他们两个人,又能有几分胜算? 踏着满地泥泞,季安妮的思绪异常混乱,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这时忽然只听耳边传来叛党不耐烦的呼喝:「你到底知不知道路?警告你不要耍花招!」 从出洞到现在,季安妮一直埋着头在走路,一点也不像迷路的人正在努力寻找正确路径,反倒像是漫无目的地在雨夜里面散步。 叛党看出季安妮无心找路,忍不住怒了起来,一把抓住季安妮的肩膀,厉声喝道:「如果你敢耍任何花招,就算你是女流之辈,我也不会客气!」 季安妮用力拂开他箍住自己肩膀的手,跳开半步,愤怒地回吼道:「都说了我不认识路嘛,要不是你们把我哥伤成这样,我们早就拿到解药了!」 吼完之后,季安妮来到龙莫寒的身旁,轻轻推了推龙莫寒的肩膀,柔声唤道:「哥,哥……你伤得重不重?脑子还清醒么?你千万不要睡着了。」 龙莫寒用虚弱的声音回应道:「我没事……我现在非常清醒……清醒得知道前面有个斜坡,很滑,你要当心脚下……」 龙莫寒识路的能力比季安妮强多了,即使身受重伤,他也依然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仔细判断着他们身处的位置。好在他们此时此刻正行走在他曾经走过的路上,这一路哪里有坡,哪里有坑,他都还非常精准地记得。 他提醒季安妮前面有坡的时候,目光中闪现出一丝犀利的光芒。 那光芒直直射入季安妮的眼中,令季安妮怔了一下,随即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只有龙莫寒和季安妮才能明白。龙莫寒用眼神告诉季安妮,要想击倒这两名叛党,前面的斜坡便是最好的下手地点。 这时他们已经远离洞穴几百米了,即使在雨中打成一团,洞穴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听见一点。 「快走!」一名叛党见季安妮和龙莫寒目光古怪,心中戒备起来,狠狠地推了季安妮的肩膀一掌,把季安妮推向前方。 肩膀上受了一掌,原本脚伤就没有完全复原的季安妮差点跌倒。她身形摇晃了好几下才终于站稳,刚一站稳就恨恨地回头瞪了叛党一眼,暗暗发誓道:哼,你就凶吧凶吧,待会儿就让你好看。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龙莫寒前言所说的那个斜坡处。季安妮一直紧紧地靠在龙莫寒身边,不停用目光向龙莫寒确认下手的时间。 但龙莫寒的瞳光一直有些涣散,就像即将昏倒的病人似的。眼看就要走过斜坡了,他依然没有对季安妮发出任何指令。 沉不住气的季安妮回头狠狠瞪了身后的叛党一眼,深吸一口气,暗暗捏紧双拳,正要动手。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龙莫寒突然箍住身下之人的脖子,用力一勒,那人立刻喘不上气来,双膝「啪」的一声跪倒在地。龙莫寒就在他的背上,见他倒地之后,立刻用自己的体重狠狠压着他,令他不能翻身。于此同时,龙莫寒还不停收紧双臂,眼看男人的脖子就要被他勒断了。 这时,另一名叛党才刚反应过来,扑上去正要拉开龙莫寒,谁知却被季安妮一脚扫倒在地。 他摔倒的位置正好是个斜坡,身体滑倒之后,便顺着那斜坡向下滚去。他向下滚了两圈,突然抓住了一截草根,嚎叫着还想再从坡上爬上来。 季安妮慌乱地拔草扔他,扔得他满脸泥浆,睁不开眼睛。 一直在他们附近盘旋的苍鬼发出一声尖鸣,张开锋利的爪子,冲下斜坡,向那人的的面部抓去。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终于滑到山坡底下,再也爬不上来了。 与此同时,龙莫寒怀中那被箍住脖子的叛党也已不再挣扎,双臂无力地垂在地上。季安妮还以为他死了,吓得脸色僵白。 龙莫寒一掌将那木偶样的身体掀下斜坡,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没有死……只是昏了……我根本,没有力气……勒死他……」 闻言,季安妮这才冷静下来,跌跌撞撞地爬到龙莫寒身边,扶起他的上半身问道:「你不要紧吧?伤口还痛不痛?」 「痛……当然痛,不过还好从山洞里面逃出来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龙莫寒浑身无力地软软倒在季安妮的怀中,他的力量早已用尽,即使拼了命也难以再把眼皮睁开。 第361章 性命相托 「皇上,皇上……你不要吓我,你把眼睛睁开……」季安妮顾不上什么掩饰身份了,直接大叫「皇上」。 看着龙莫寒那轻轻闭上的眼睛,还有嘴角边那惨淡的笑容,就像马上就要含笑九泉似的,季安妮都快被他吓哭了。 「剩下的……」龙莫寒喘息着,似是马上就要咽气般痛苦地说道,「就交给你了……」 「什么?」季安妮没听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朕的命,就交给……」龙莫寒终于把眼皮睁开了一条缝隙,蚊呐般的说道,「你了……」 轻轻淡淡吐出这最后两个字后,龙莫寒不再动弹。 那倒在季安妮怀中的身体,忽然狠狠地向下沉了一下。 「皇上!皇上!」季安妮尖叫起来,双目泪水决堤,汹涌直下。 怀中龙莫寒已经耗尽全力,失去意识,任凭季安妮怎么呼喊,他都不睁眼睛,也不动弹。 季安妮紧紧抱着他,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 必须时时刻刻地听着他的心跳,确定他还活着,自己才能继续呼吸。不然的话,怕自己会比他更先断气。 蒙蒙雨幕之中,季安妮的脸上、衣上,都早已被雨水浸湿,失去温度。茫茫大雨之中,在痛苦绝望和伤心的包裹之下,她的脸庞突然热了起来。 两行迥然异于雨珠冰冷的热泪,瞬间温暖了她的双颊。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如此害怕失去龙莫寒。不是害怕失去皇帝,失去靠山,而是害怕他不再睁眼,不再说话。即使只是横眉冷目,即使只是不冷不热的几句寒暄,甚至是愤怒的低骂,季安妮都愿意听他说,听他骂。只要他睁开眼,只要他睁开眼…… 「姑娘,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季安妮急得不知所措之时,珍珠耳环中忽然响起了唐静兰的呼喊。 刚才,唐静兰连续不断地听见了哗哗水声、打斗声、滑倒声和惨叫声,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现在又听到季安妮哭着大呼皇上,这才惊觉大事不妙,一定出事了。但好在并未听见叛党的声音,心想他们大概是甩开叛党了,既为他们松了口气,又为他们担心不已。 「姑娘,姑娘,你们怎么样了?到底怎么样了?」看不到现场的唐静兰在基地里面急得哇哇大叫,只求季安妮能够赶快告诉他发生的事。 但季安妮现在心中乱作一团,除了用双手下意识抱紧怀中龙莫寒昏迷不醒的身体以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喉咙像是被刀子割断了,发不出声音。眼眶是酸涩的,即使是汹涌的泪光也不足以滋润那泛着红丝的血眼。 头顶天空阴霾,乌云密布,大雨毫不留情地从天而降,将她浑身冲刷得寒冷如冰。 苍鬼歇在她的脚边,像鸽子似的咕咕叫着,担心地偏头望着她。 耳边,唐静兰那近乎疯狂的大喊,吵得季安妮头晕目眩。 但正是在这片晕眩之中,她才渐渐清醒过来,重新振作精神,擦去眼中泪光,咬唇暗下决心。 交给你了……朕的命,交给……你了…… 龙莫寒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在季安妮的脑海中不停回响,盘旋不去。 交给我了,交给我了……不停默念着这四个字,双臂下意识又收紧了几分,就像郑重地接过了龙莫寒交付她的贵重品。 贵重,前所未有的贵重。 第一次,有人交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季安妮的心脏紧紧地缩成一团,那种痛苦的感觉,说不清是难过,抑或是对自己无能的不甘,更或者,是一种使命。 无法推脱,义不容辞的使命。 笨蛋,难道你就不怕我承受不起,难道你就不怕……不怕所托非人,不怕我…… 没有能力救你么? 季安妮真的很想揍龙莫寒一拳,把他打醒,让他看清楚自己就只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女人,而他却这么不负责任地双眼一闭,一句「交给你了」就可以放下一切,什么都不管地安详昏迷。想来实在可恶,哼,等你醒了以后,我再找你算账。想到这里,季安妮就已恢复精神,不理耳边唐静兰的哇哇大叫,只说了句「唐兄,对不起,我们待会儿再联系吧」,就果断地把耳环摘了下来,塞进腰带里。 反正现在唐静兰的那台监视器不起作用,能做的事情就只剩哇哇大吼了。季安妮索性不再理他,决心凭自己的力量把龙莫寒带到安全的地方。 「总而言之,龙莫寒,我会向你证明,你没有选错人,我就是可以把你平安救回去。」季安妮的自言自语既是对龙莫寒的承诺,也是对自己提出了苛刻的要求。 她鼓起全身的力气,把龙莫寒从地上拉起来,扛在肩头。 对方沉重的身体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季安妮脚下摇晃,身子偏偏斜斜,根本无法朝前迈步。加之脚下泥泞,泥水横流,一不小心就要打滑,路便更加难走了。 「总而言之,龙莫寒……我,我……我就是要把你……救回去……」季安妮扛着龙莫寒,倔强地在泥水中向前走去。 明明没有谁和她比赛,但她却像是受了谁的挑衅似的,绝不愿轻易认输,势必要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她抬起头来,对着头顶飞旋的苍鬼说道:「附近可以避雨的地方肯定都被叛党占领了,我们不能在这个山林久留,必须马上赶回客栈。苍鬼,拜托你为我带路,拜托你带我回去。」 她目光沉着,语气稳而不乱,一点也看不出前一刻那茫然无措的样子。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振作起来,做出正确的判断,实在难能可贵。 苍鬼一声长鸣,像是为她喝彩一般,振翅冲入雨帘,划破黑暗,向前方的树林飞去。 季安妮扛着龙莫寒,拖着自己受伤的腿,踏着满地泥泞,在茫茫大雨之中,沿着苍鬼指给她的方向,艰难地向前走去…… 大雨不但没有停息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把季安妮脸庞那些咸涩的泪水全都冲淡了。 反正,龙莫寒,你就放心吧。既然你看得起我季安妮,把自己的性命都托付给我,我也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季安妮一边这样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一边慢慢消失在雨雾蒙蒙的树林中…… # 第二天,阳光灿烂,早晨明媚的阳光撒入房间。窗外偶有鸟鸣婉转传来,好像一首愉快的小曲。 不过只是雨过天明,却好像一切灾难都已走到尽头,光明就在前方向自己招手似的。 季安妮用毯子把自己包得好像木乃伊一样,在床上缩成一个小球。她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无法动弹不是因为她的身体机能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床上另一个人把她当成泰迪熊宝宝似的紧紧抱着,用铁锹撬都撬不开,季安妮就更无可能自己挣开了。 明明醒来已经一刻钟了,但季安妮却只能这么傻愣愣地睁着眼,任由对方紧紧抱着,动也不能动,吵也不能吵,怕惊醒了对方那安熟的美梦。最可恶的是,季安妮竟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熟睡的样子,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就好像……就好像……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在熟睡似的。 对,就是儿子! 季安妮绝不愿意承认她以儿子以外的其它目光看着这个男人。 昨晚在苍鬼的引导之下,她好不容易才把龙莫寒扛回客栈。回到房间的时候,都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季安妮把龙莫寒扶到床上,这才发现龙莫寒浑身湿透,衣服上都可以拧出水来。而房间里又实在找不到可供换洗的衣服,被迫无奈之下,季安妮只好帮龙莫寒把衣服脱了下来,把他裹在被子里。但龙莫寒身上还留有不少外伤,季安妮只好敲醒小二的房间,要来伤药,替龙莫寒涂了一遍后才安心。 这时天都已经亮起来了,季安妮又困又累,身上还穿着那身湿衣服。她没有时间处理自己,只把衣服脱了,裹着毯子,趴在床边小睡。 闭眼的前一刻,季安妮心里还想,如果龙莫寒忽然醒了,咳嗽了,一定要马上醒来照顾他。 但谁知这一觉睡去之后,居然睡迷糊了。 当季安妮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床边,而是和龙莫寒一起躺到床上去了。 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已经躺到龙莫寒的怀里去了。 虽然她全身都已脱得精光,但好在还裹了一张毯子。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龙莫寒抱在怀里,逃也逃不了,跑也跑不掉,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毯子把自己包得更牢,更结实。不要说蚊子飞不进去,就连风都灌不进去。她甚至把头发也都一起包了起来,要不是鼻子长在脸上需要呼吸,说不定连脸也一起包上了。就这样,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流逝,等待着龙莫寒醒来,将她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季安妮的肚子感到有点饿,推想大概是早上十点左右的时候,龙莫寒的眼皮终于轻轻地动了动。 一直盯着龙莫寒睡脸的季安妮顿时激动起来,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龙莫寒,期待着他能把眼睛睁开,期待着他能对自己说声「我没事了」。 第362章 重回天日 也许是阳光有些刺眼,龙莫寒努力了好几次,也未能把眼皮完全打开,最多只是睁开一条小缝而已。 季安妮看着着急,真想粗暴地帮他扳开眼皮。 「唔……」随着一声呻吟,龙莫寒就像正在用力伸懒腰似的,把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但身体却没有动。待这声又长又闷的「唔」字,发音发到尽头的时候,龙莫寒的眼睛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由于刚刚睡醒,目光浑浊不清,盯见包在毯子里只露出半张小脸的季安妮后,突然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大清早一睁眼就看见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盯着自己,而且这眼睛周围没有头发,只有一圈毯子,任谁都会被吓一跳吧。 「醒了?」季安妮惊喜地问,心想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对方双臂圈成的牢笼了。 龙莫寒眨了下眼,意识渐渐清晰了些,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昨晚的事。他转动眼珠,目光扫过四周,辨出自己正和季安妮躺在客栈的床上。既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松气是因为顺利摆脱了叛党,提气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紧紧地把季安妮揽在怀里。 明明季安妮长的是昭姬那张熟悉的脸,但龙莫寒却全然无法把她当作昭姬看待。 这几日来的相处,已使他把季安妮和昭姬明确地区分开来,再也不会因为那张相似的面孔而产生错觉了。 正因为如此,他搂着季安妮,无异于搂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吓得赶紧松开了手,惊慌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龙莫寒松开手后,季安妮的身体终于重获自由。她在床上轻轻蠕动了几下,一边活动着发酸的腰部,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我只是趴在床边小睡,谁料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被你抱在怀里,怎么也挣不脱了。一定是你半夜做梦的时候,把我当成昭姬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季安妮昨晚趴在床边发冷,身体本能地寻找热源,迷迷糊糊地爬上了龙莫寒的床,被龙莫寒抱紧了。 不过,季安妮死也不会承认是自己主动爬上床的。所以她必须趁龙莫寒彻底清醒之前,让他相信,昨晚是他把自己抱上床的。 「总而言之,我抵抗过的,是你的力量太强大了,我……我就屈从了。」季安妮胡编乱造的时候,目光总是飘移不定,不敢停留在龙莫寒脸上。 龙莫寒一看就知道她在说谎,忍不住想笑。但为了逗一逗季安妮,他忍住笑意,佯装要和季安妮争论到底,毫不退让地为自己辩护道:「我伤得连爬都爬不起来了,怎么有力气抱你呀,一定是你自己耐不住寒,偷偷爬上来取暖的。」 「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季安妮涨红了脸,懒得再辨,翻身刚要下床,这才发现没有可换的衣服。 昨晚的湿衣被她胡乱扔在床脚,到现在还是皱巴巴的一团,根本就没干呢。 糟糕,难道今天要裹着毯子在房间里面躲一天,直至把衣服晾干么? 想到这里,季安妮的眼前不禁阵阵发黑,只怪自己昨晚又累又困,忘了要是把衣服展开晾干,不然现在不就已经干透能穿了么。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白,是不是病了?」说话间,龙莫寒抬起手来,指尖从季安妮的脸颊拂过,帮她把垂在脸上的几丝细发拨开了。 龙莫寒一个无心的动作,却不知对于季安妮来说,意味着何等的亲昵。她还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抚弄脸庞呢,紧张得忘了躲开,石化成了一座卧床的雕像。直至龙莫寒的指尖离开,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呆望着对方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见季安妮目光呆然,脸颊慢慢涨成两团酡红,龙莫寒还以为她发烧了,急忙又抬手向她额部捂去,担心地说道:「生了病就要早医,拖不得的。」 季安妮的额头被他轻轻一碰,就像是点穴的人被解穴似的,终于可以用大脑指挥自己的身体活动了。 她向后微微一仰,躲开龙莫寒掌心那令她面红耳赤的温度,害羞地嘟哝道:「不要随便碰我啦……」 见状,龙莫寒这才明白,原来她不是生病,而是害臊了。思及此,不由更想逗她,笑问:「昨晚不是被我抱了一晚么?为什么现在不准我碰了?」 听见这话,季安妮的脸颊更红了,她生气地转过背去,面向墙壁,赌气地说:「哼,反正你抱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你老婆的身体,我看你昨晚伤势太重,不忍心打你,就好心让你抱一下,以解你的相思之苦。可谁知你不但不思感激,还要得寸进尺,小心我以后……我以后,以后……」 糟了,应该怎么惩罚他呢。仓促之间,季安妮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脱口而出道:「我以后再也不许你碰了。」 话刚出口,立刻后悔。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处罚嘛,反倒像是小两口斗气。季安妮越发害臊起来,后悔自己的慌不择言。 龙莫寒再次被她逗笑了,笑时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使笑声忽然变成了一阵微弱的呻吟。 「怎么了?」季安妮转过身来,担心地看着他深蹙的眉间,「昨晚从小二那里讨来的伤药还剩了一点,我再帮你上一遍药吧。」 说完,季安妮裹着毯子向床下滑去,拿来一只小药瓶,坐回床边。 为了方便她为自己上药,龙莫寒起身想要坐起。但刚把身子向上一抬,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精光,不着寸缕。随着身体的移动,那严严裹在身上的被子掀起了一条缝隙,冷风从中灌入,带来丝丝冰凉,把龙莫寒一下冻清醒了。 「我为什么……没穿,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这四个字还不足以概括龙莫寒的震惊,其实他想大声质问的是:我为什么浑身赤裸,连内裤都没有了! 季安妮怕他大叫「色狼」,急忙解释道:「你昨晚浑身湿透,昏迷不醒,我怕你生病,才帮你脱了衣服。放心吧,我只脱了外衣,里面的衣服都是店小二帮你脱的。我不是道德败坏的人,绝对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的地方,也绝对没有摸到任何不该摸的地方……」 糟了,怎么越描越黑了。季安妮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急得不知所措。 龙莫寒的双眼慢慢变成两条窄小的细缝,就像狐狸似的,半眯着眼眸直直盯着季安妮。那又是怀疑,又是鄙夷的目光,令季安妮更加慌乱了。 「反正我问心无愧啦,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季安妮知道自己嘴笨,索性不解释了,气呼呼地鼓起腮帮。 「我也没说你对我做了什么嘛,你表现得这么激动,好像做贼心虚似的……」把季安妮逗得哇哇大叫,对龙莫寒来说,有种难以言喻的乐趣。 「谁说我做贼心虚了,我才没有心虚,只是……只是,只是害怕被你诬陷而已。哼,气死我了,我不给你上药了,不识好人心。」 「上吧,我不会大叫非礼,告你乱摸我的。」 「喂喂喂,你这个『上』字有歧义的好不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无心的,还是存心的。 「什么歧义?还不是你自己胡思乱想……」龙莫寒用「你好色哟」的目光轻佻地望着季安妮。 「你还说!还说!」季安妮捏紧拳头。气死我了,为什么就不能一拳打飞这个混蛋。 「好了,你乖乖坐过来吧,我保证听话闭嘴,不乱说话了。」 要不是龙莫寒身上伤口太多,每动一下都要忍受剧痛,他真想把暴跳如雷的季安妮拉回床边来,让她陪在自己身旁最近的地方。 季安妮一边移动碎步,一边嘟哝道:「哼,明明你后宫妻妾成群,私生活淫乱又不检点,还装什么贞洁男……」 我一没摸你,二没迷奸你,所以你不要把我当成大色狼好不好。 龙莫寒守约没有还嘴,饶有兴趣地盯着季安妮那张吧唧吧唧不停翻动的小嘴。虽然听不清她到底在嘟哝些什么,但却觉得有趣极了。 季安妮已经坐回床边,打开瓶盖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嘟哝:「真是的,昨晚你浑身湿透,不帮你脱衣服怎么办嘛,明明我……明明我,我根本……根本就……就没有任何要看你的意思,你以为我想……我想……」下面的话怎么也讲不出口了,脸上的温度足以烧一锅开水煮面。 龙莫寒嘴角牵动,露出无声的笑容。 明明被脱光,看光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却要听那个占尽便宜,大饱眼福的人,在对自己这个受害人唧唧呀呀地抱怨个没完呢? 「笑什么笑?再笑就把你吃掉!」季安妮提起两爪,装作要扑上去啃龙莫寒几口的样子。如果可能的话,真想撕碎他那张碍眼的笑脸。 龙莫寒抓住她伸来的爪子,向自己怀中轻轻拉去,问道:「需不需要我把自己洗干净,再等你下口?」 第363章 必有后福 「哎!你这个男人真无耻!」季安妮一掌推开他,今天才终于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哎哟,哎哟……」龙莫寒捂住伤口呻吟起来,也不知是真被季安妮推痛了,还是故意用苦肉计骗取同情。 见他呻吟不止,季安妮真的不敢再动粗手了,微微扶住他,问道:「哪里还痛?我帮你上药吧。」 正好她手上还拿着药瓶,直接拧了开来,把药水倒在手上,寻着龙莫寒的伤处抹去。 可由于这动作太粗鲁了,不但没有疗伤的效果,反而加重了伤情。 龙莫寒被她涂抹药水的手掌一抹,伤口顿时就像裂开似的,痛得简直锥心刺骨,直嚷:「轻点,轻点,哎哟,你到底会不会上药呀。」 「不要吵,昨晚我还不是这样帮你上药的,你闭着眼睛,连气都不吭一声,比死猪还死,怎么今天倒嚷起痛来。」 「什么比死猪还死,昨晚我早就痛昏了,哪还感觉得到痛与不痛?今天我好不容易脑子清醒了,你又想把我痛昏过去么?」 皇帝从来只拿来与「龙」作比,哪有人敢用「死猪」来形容皇帝呀。 季安妮不但这样比了,而且还把药瓶往龙莫寒的手中一塞,拍拍手收工,只留下一句「那你自己擦好了」。 「自己擦就自己擦……」龙莫寒接过药瓶,倒出药水,就像抹沐浴乳似的,慢悠悠地擦起肩颈部的瘀伤来。 他下手轻重有度,动作娴熟,完全不像娇体肉贵,百无一用的皇族,倒像是一位历尽磨难,经常受伤的江湖浪子。 「说实话,这几天和你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你是……是皇帝。」故意把「皇帝」二字稍微压低了一些,怕不小心被别人听去。 「是呀,因为几个月前,我也只是一个被远送他乡的质子而已。」 虽然已用悠闲的口气把这句话讲出,但听入季安妮耳中后,却仍然显得有些沉重。 的确,龙莫寒的命运因为先帝的驾崩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不然,他现在还只是齐宫之中一位快被众人遗忘的无足轻重的质子而已。 「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如果我当初拒绝回宫的话,明儿就不会厌食,昭姬也不会消失了……」 回忆起几个月前在齐宫时与昭姬、明皇子三人共居时的天伦之乐,恍惚之间,竟宛若隔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总是这段时日的苦闷和无助。也许只因为当初的幸福太平淡,所以记忆才不深刻,现在失去之后,回想起来,才真正发觉那份平淡的珍贵。 「是啊,如果当初你拒绝回宫的话,我也就不会莫名其妙就穿越来这个古里古怪的地方了……」季安妮随口接了一句。她并非抱怨龙莫寒,而只是顺着对方的话,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而已。 如果龙莫寒不答应回宫为王,昭姬就不会跟着回到皇城。昭姬如果不回到皇城,艳娘和云真就不会斗法。他们不斗法,时空也就不会发生异变,导致自己这个明明只是去弓道部练习的无辜良民,卷入此后这大堆大堆的麻烦之中了。 细想起来,季安妮真觉得自己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不过只是抬头看个月亮,竟也会被拉入不知名的异时空来。不过也正因为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才让她认识了更多的人,体会到更多不平凡的际遇。如果还能有幸重返原来的世界,倒是一桩值得炫耀的宝贵经验。 季安妮拍拍龙莫寒的肩膀道:「其实你也不必想太多……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 这话既是安慰龙莫寒,又是安慰她自己。 龙莫寒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回宫根本不为帝位,只为查明我母妃的死因。她死得实在太蹊跷了,无缘无故,为何会突然投井呢?如果不查明真相的话,她必将含恨九泉。身为儿子,十多年来未能留在她的身旁,已是不孝之至,所以绝不能再让她被奸人陷害,无辜枉死……」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信呢?其实我完全相信你不是为了皇位才回来的呀。」季安妮觉得龙莫寒刚才那句话的前八个字纯属多余。 龙莫寒笑了笑,低声道:「因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信,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回来的……说是为了查明真相,听上去就像是在掩饰自己贪图荣华的本心一样。不过,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久而久之,就会忘记初衷,加之回宫数月,母妃死因毫无进展,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来了……」 这些从未对任何人坦露的真心,却在此时此刻,如此自然地从口中说出,也许在潜意识中,早已把季安妮当作了倾吐的知己。 季安妮沉默不语,从龙莫寒的只言片语之中,深深体会到了他的无奈和落寞。 该做的事情没有进展,取而代之的是妻儿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换做任何个人,都会像他一样郁郁不乐吧。思及此,季安妮第一次觉得,龙莫寒的沉郁不是天生的,而是回宫以后才渐渐养成的。因为就凭最近几日和他相处的感觉,觉得他本来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不过时而会突然阴沉一下。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不知这次的遭遇能否算是大难,但我却希望,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顺,不要再有任何波折了……」龙莫寒的声音显得有些幽远,就像是在描述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其实他和季安妮心里都知道,天宁还落在叛党手中未被救出,未来想要一路太平是不可能的。 季安妮道:「无论有无后福,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再也不许随便昏倒,把一切都交给我了。我不是一个能干的人,万一救不了你,害死你了怎么办?就像昨晚,你根本不必拼了命去勒叛党的脖子。如果不是因为耗尽全力,你也不会昏倒了……」 即使现在想来,季安妮仍然一片后怕。如果当时他们没能把叛党掀下斜坡,龙莫寒就忽然昏倒的话,仅凭季安妮一人之力,根本不是叛党的对手。不要说平安逃回客栈,也许早就被当场处决,变成两具尸体了吧。 面对季安妮的担心,龙莫寒只是大事化小地笑了笑道:「既然已把命都交给你了,你救得了也好,救不了也好,全凭老天的意思和你的意思,我已经无力控制,交由你们做主了。不过,我现在还能活着睁开眼睛,就说明我所托非人,难道这不应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么?」 「庆贺个屁,差点就要没命了。」季安妮嘟起了嘴,不过很奇怪的是,她心底不但一点不气,反而还有些甜蜜。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多想。反正我们都已经平安无事了,你干吗还总设想我们死于非命呢?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把我们的湿衣早点晾干吧。」龙莫寒说着指了指地上扔作一团的两人的湿衣。 他们说了这么久话,其实两人身上都只裹着一张毯子而已。龙莫寒一个男人还无所谓,但季安妮一个女孩子,总不能裹着毯子耗一天吧。 而且,那毯子根本裹不牢,半藏半露地露出季安妮那白皙的长腿,纤细的颈项,这根本就是在考验龙莫寒的自制力嘛。 龙莫寒尽量不让目光扫过季安妮露在外面的双腿,但只要一想到对方的毯子下面,就是那美丽诱人的胴体,就会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不过季安妮倒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怎样的成分。经龙莫寒提醒,她总算想起应该晾衣服这件事。急忙把地上的湿衣捡起来,搭在绷在窗边的一根铁丝上,边晾边说:「你不提醒我还忘了,多谢提醒,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当太太嘛。」 说话间,不经意地瞥见了窗外透入的阳光。 晾衣的动作停止了,季安妮静立原地,纳闷道:「对了,你说为什么今天不下雨了呢?难道天宁公主安全了?」 昨晚的雨是元融道长召唤而来的,在没有确定天宁公主安全之前,他应该不会停止降雨吧。 龙莫寒望了一眼窗外道:「大概是反帝会退了吧。」 「退了?这么容易就退了?」季安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反帝会这次行动,好像声势非常浩大的样子,居然事先埋了一堆炸弹。没想到这就像一场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龙莫寒道:「援兵已到,他们没戏唱,当然就退了。」 这时季安妮才注意到,皇宫方向的确再也看不见白色的烟雾了。这至少可以证明,反帝会没有再在山林里面生火了。 「既然援兵已到,我们是不是应该回皇宫了?」 季安妮虽然不太喜欢那个皇宫,但好歹总要回去报个平安吧,不然仪珍、水芙蓉、明皇子都会担心的。 第364章 真假公主 龙莫寒笃定地道:「不用我们亲自回宫,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季安妮不知道他是突然架子大了,还是真的信心十足。正在季安妮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呀?」季安妮还以为是小二,她现在这副妆容,根本没法开门迎客。 然而回答她的不是小二,而是来德那熟悉亲切的声音:「娘娘,是你么?太好了,小的来接你回宫了。」 来德听出了季安妮的声音,不等季安妮开门相见,在门外就已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来德?」季安妮差点把他忘了,快步跑向门边,却不开门,只靠在门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靠近门口才听见门外传来阵阵人声,好像来人不止来德一人,而是足足一群。想必,来德已经与禁军会合了吧。 果然就像龙莫寒说的那样,有人来接他们回去了。 不等来德回答,季安妮自己就已回想起来,她和龙莫寒为来德留下不少路标,一直延伸至他们留宿的这间客栈。虽然晚了整整一天,但来德总算是寻着路标找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十多名便装的御前侍卫。为了不惊扰百姓,这是最少的护卫人数了。 直到这一刻,季安妮和龙莫寒才真正有了一种灾难暂告段落的感觉。 季安妮并不开门,只靠在门边说道:「来德,由于种种原因,我还暂时不能给你开门,你先帮我找两套衣服过来吧。」 来德一听就知道季安妮没有衣服穿了,联系起昨天夜里的大雨,立刻猜出怎么回事,问道:「娘娘,你该不会是淋雨了吧?」 季安妮道:「就是淋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衣服。」 「是是是,奴才遵命。」 不一会儿,两套整整齐齐的便装从门缝里面递入季安妮手中。待裹着被子的两人换好衣服之后,房间的门才总算被打开了。 季安妮第一句话就问来德道:「天宁公主怎么样了?救回来了么?安全了么?」 来德没有听懂季安妮的话,疑惑地问道:「什么救回来没有?公主一直都很安全,一直都在宫里呀。」 「什么?公主一直都在宫里?」季安妮和龙莫寒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如果公主一直都在宫里,那么他们通过唐静兰的电子屏幕看见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呢?天底下还有这么相像的人,可以让季安妮和龙莫寒同时误以为她是天宁公主么? 龙莫寒早就从季安妮的口中听闻了来德的名字,对来德并不陌生。他起身向来德走去,问道:「来德,你说清楚一点,天宁她一直都在宫里,反帝会袭击送亲队伍的时候,她没有被劫走么?」 「回禀皇上,奴才真的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奴才只知道,天宁公主她根本没被任何人劫走,她一直都在皇宫中。」 「这太奇怪了,我们明明……我们明明就……」季安妮激动得结巴起来。 龙莫寒止住她道:「什么都别说了,先回宫吧。」 「可是,可是天宁公主……」季安妮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宫里的天宁公主和反帝会手中的天宁公主,必有一个是假冒的。 龙莫寒轻轻抚住季安妮的肩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除了回宫见见天宁之外,我们根本无法判断是我们看错了,还是……另有原因。」 接着,他转头对围在门边的来德一行人扬手道:「启程回宫吧。」 # 回宫以后,季安妮和龙莫寒很快道别,季安妮回到文华院,龙莫寒径直去了太后宫。 季安妮回到文华院桃园之后,刚到大门口就发现自己的房门虚掩着,从窗口隐约还能看见有什么人影。 真奇怪,难道是安贵妃?季安妮探头又向隔壁安贵妃的房间看了一眼,关门闭户的,不像有人的样子。仔细一想,安贵妃现在应该正陪在心急如焚的太后身边的,不可能留在桃园中。但如果房内的人不是安贵妃的话,还能是谁呢? 那一瞬间,季安妮的脑海中闪现出仪珍,水芙蓉,花容的脸,以为是她们在房间中等待自己归来,但当她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来到门缝外,偷偷向里一看,这才发现,房间中的不止一个人,而是整整三个。一个躺在床上,是明皇子,另外两个守在床头,是庄晓梦和长孙明日。 「明儿。」季安妮见明皇子好像病了,急忙推门冲进房中。 「娘娘!」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同时回过头来,惊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明儿到底怎么了?」季安妮来到床边。 明皇子闭着眼睛,额头隐约有些汗渍,脸色苍白,好像是生了什么重病。 庄晓梦道:「从昨晚起就一直这个样子,时好时坏,不知道是怎么了。」 「大夫看过了么?」季安妮摸了摸明皇子的额头,额头不烫,倒却凉得吓人。 长孙明日道:「看过了,但是没用。后来还是国师来看过一次,说明皇子体弱,是受了元融道长法力的影响才生病的。」 「法力影响?」季安妮重复着这四个字,慢慢体会出了其中的玄机。 道士和妖怪,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两个群体。道士和妖怪彼此法力的相克性,就是明皇子的病因。昨夜元融道长用道法引来的大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想必是项非常强悍的法术。施展此术,必将调用比平时高几倍的法力。明皇子这样的小妖因为招架不住那强大法力带来的辐射,所以才病了。 「谢谢你们照顾明皇子,你们也都一夜没有睡好吧,现在回去休息吧。」季安妮见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眼眶下都黑黑的,猜出昨夜是他们彻夜照顾着明皇子。感激之余,不由有些担心,怕他们识破明皇子是只狐妖。根据以往的经验,明皇子体弱昏迷的时候,最容易变回原形。 庄晓梦打了一个呵欠说:「本来明皇子是不用我们照顾的,因为昨晚有很多宫女姐姐照顾着他,但后来国师却说,明皇子的病不能让人照顾,把所有人都赶走了。国师真怪,生病的人怎么能不让人照顾呢?我们放心不下,所以才背着国师,偷偷照顾明皇子。娘娘,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国师。」 「好,我不说,你们先回去吧。」只有季安妮才明白云真的用心,他是怕明皇子的原型被别人看去,才遣散了其他闲杂人等。 把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送回隔壁李园之后,季安妮重新回到明皇子的身边。 这时明皇子身体的凉气已经慢慢退去,渐渐恢复正常体温。季安妮凑在明皇子的耳边,轻声唤道:「明儿,娘回来了,你能听见娘的声音么?」 「娘……娘……」明皇子听见季安妮那熟悉的声音后,即使没能睁开眼睛,也在半昏迷的状态中不停轻唤回应着。 「明儿,也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离开这个皇宫了,到时候,你就不会生这么多病了。」 季安妮想得很简单,只要远离镇妖祠,远离雪岚被封印在这里的妖力,那么明皇子就是安全的。 「娘,娘……」明皇子睁不开眼,但似乎已经醒来了,他从被子下面伸出了手,向床边的季安妮摸去。 季安妮急忙把他伸来的手握入自己掌心,问道:「明儿,娘就在身边,你不要害怕。」 感受到季安妮那温热的掌温后,明皇子的嘴角慢慢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说道:「娘……你没事就好了,听说送亲的队伍受到袭击,你被疯马驮走了,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太好了,你又回来了……」 「当然回来了,娘不是答应过你么,要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季安妮把他的小手又握紧了几分。 「但是……但是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要我了……」明皇子慢慢睁开眼睛,泪水迷蒙的双瞳让人心痛。 「谁说娘不要你,明儿,那都是梦,当不得真,只要你睁开眼睛,梦就消失了。你看,你现在不是睁开眼睛了么?」季安妮挤出微笑。 「睁开眼睛,娘就不会不要我了?」明皇子把季安妮的每一句话都当作人生信条,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敢眨了。 季安妮被他的样子逗笑起来,摸摸他的脸颊道:「明儿,现在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娘找国师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谢谢娘。」明皇子摇摇头,慢慢坐了起来,「国师说,他能够感应到我的病情,如果我的病情加重了,他会马上赶来的。」 季安妮感到有些奇怪,问道:「昨晚国师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没能守在房中看护你呢?」 以云真的性格,不可能丢下明皇子不管呀,一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将他缠住了,使他无法脱身。 明皇子道:「国师昨晚的脸色僵白无色,而且体温很冷,就像……就像也得了什么重病似的。」 第365章 远走高飞 「云真也病了?」季安妮的心口沉沉压了一下,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云真像明皇子一样,也是因为受到元融道长法术的影响,才突然生病的么? 但是云真他……并非妖怪呀?他和元融道长一样,明明应该是道士。既是道士,为何会害怕元融道长的法术呢? 回忆起来,当初在鬼王的山洞中,云真的确冲破了鬼王设下的第三道封印。但那道封印,连元融道长都不能攻破呀…… 为此,季安妮曾正面问过云真,但云真却很诚恳地说自己并非妖怪。季安妮不愿怀疑他,但结合起这次的事,又不得不觉得他有事隐瞒。 季安妮默默地站起来,表情严肃地离开了房间。 「娘……」明皇子见季安妮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用担心的目光追随她的背影。 陷入沉思的季安妮没有听见明皇子的呼声。她来到门外,轻轻阖上了门,靠在墙上,用明皇子不可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呼唤道:「云真……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么?」 胸前的小黑石渐渐传来一股温热,就像是正在发挥效用的电器一样。 季安妮又轻轻地重复低呼了几遍,终于听见耳边传来了云真那熟悉的声音。 「娘娘,怎么了,听说你已经回宫了,没有受伤吧?」云真的语速一向很慢,斯斯文文的,但是现在,那缓慢的语速之中却透出浓浓的病态,就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轻轻地喘上一口气似的。虽然云真已经极力掩饰自己的虚弱,但是季安妮却敏感地识破了他的伪装。 季安妮道:「我和皇上都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宫了,谢谢你派出的苍鬼,它帮了我们不少忙……」 云真之所以这么快就知道季安妮回宫的消息,正是因为有苍鬼向他报信。 云真道:「娘娘,你和皇上都能平安归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云真,听说你好像病了……」季安妮生硬地打断云真的话,想问清对方究竟有何隐瞒。 但话已说到这里,季安妮却怎么也问不出下面的话了。她顿了顿,只道:「……你好好休息吧,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云真有父有母,父母都是人类,他不可能是什么妖怪。 不能怀疑云真,就算他真的有所隐瞒,也一定有不能对自己讲明的原因。如果自己苦苦逼问,反倒会让他觉得为难。 出于这样的考虑,季安妮无法问出心中的怀疑,在脑海中切断了与云真的联系,重新回到明皇子的房中。 # 与此同时,仙客楼阁,云真正半卧在床。他的房间门窗紧闭,似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房中,更不希望有谁来探望他。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衣裳上早已浸湿一层冷汗。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昏卧在床,其病状与明皇子十分相像。但因为他的修行较深,所以意识尚存,不至于像明皇子那样意识全无地昏睡过去。由于受到元融道长法力的影响,他浑身乏力,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就更不要说是走动了。 昨晚,在感受到元融道长那强盛道法的压迫之后,他预感到明皇子定将会有强于自己的不适症状,所以才急忙赶去文华院里探望。 来到文华院后,果然发现明皇子早已意识不清地昏卧在床,四周围了一群无用的御医和宫女。云真用法力封了明皇子的几处穴位,不让明皇子体内的妖气被激发出来,接着又遣散了那些伺候在旁的宫女们。而这时云真也已到达极限,他匆匆赶回仙客楼阁,把自己锁在房间中,一锁便锁到现在。 现在大雨止歇,云真和明皇子都已渐渐复原,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能下床走动了。 云真本以为无人知晓他的病情,但从刚才季安妮通过石头传来的几句话中,可以听出季安妮的丝丝疑惑。 云真知道季安妮想问什么,但他却不能告诉她真相。因为这是只属于云真的秘密,宝儿死后,他就再也不愿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了。 他静静地靠在床边,把脑海清空为一片空白,不让自己被突然涌上的种种痛苦的回忆淹没。 不经意地低下头,瞥见自己垂在被子上的右手。 在袖口的遮掩下,这只右手若隐若现。手上没有血肉,只剩下一片黑色的朽骨。 虽然依旧可以像平常一样控制这只手举起握紧,灵巧移动,但却不敢承认这只骸骨般的手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昨晚病情严重的时候,不仅是手,就连肩膀和锁骨也都褪去血肉,变成了可怕的黑色骨骸。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云真在血肉一点一点消失的煎熬中,终于熬到了雨过天晴。 这是惩罚,做错事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云真不怨谁,要怨也只怨自己,怨自己有恨,是那恨意害惨了自己,让自己变得不人不鬼。 当季安妮问他是不是妖怪的时候,他说他不是。他并未说谎,因为他真的不是妖怪,但他却有另外一个名字——鬼子。 即把身心都出卖给鬼王的人类之子。 # 另一方面,反帝会正有条不紊地向南方大本营撤退着。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成员已经成功甩掉援兵追击,来到安全地带。另一部分虽还被援兵追着尾巴,但他们东跑西窜,就像老鼠似的,援兵很难逮住他们。 此时,一支十人组成的反帝会小队伍,正化装为药材商人,沿着郊外的小路向南方前进。 他们押着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地装着药材,而另外一个箱子里面,却装了一位美丽的女孩。 这女孩手脚均被绳索绑住,嘴巴里面也塞上了碎布,既无法动弹又无法发声,筋疲力尽,毫无反抗能力——她就是落难的天宁公主。 走着走着,队伍离开正路,向着树林深处荒僻的地方走去。 在一棵高大的千年古松之下,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已在此等候多时。 押送公主队伍中的一个小头目走上前来,向面具男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说公主就在箱子里,应该如何处置。 面具男让他们把天宁放了出来,并为天宁松绑。 天宁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粗糙的绳索勒出血痕了,就算已被松绑,但四肢都已麻痹得难以动弹,根本无法逃跑。就算想逃,但前后左右的路都被围了起来,根本插翅难飞。天宁在黑箱子里面被关了大半天,惊吓过度,以至于重见天日之后,目光都变得呆然了。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想杀了我么?」天宁虚弱地半伏在地,勉强抬起上半身,目光迎向古松下神秘的面具男。 面具男慢慢向她走来,在她身边蹲下。 天宁以为他想殴打自己,就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一般,瑟瑟发抖地向后躲去。 面具男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回自己身旁,说道:「你不用害怕,如果我们要杀你,早就下手了。」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不像是什么奸邪之徒。虽然面具令他的声音显得非常沉厚,但仍然可以听出他是一名不满三十的年轻人。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扳开天宁捏紧的右手,把这个小袋子塞进天宁手中。 根据手中的触觉,天宁判断这小袋子里面装的是钱币、珠宝之类的东西。 对方不但不杀自己,而且还把这些财物送给自己,究竟有何居心?天宁更加疑惑了。 这时,面具男又道:「公主,你拿着这些钱,能走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原来对方的目的竟是叫自己远离皇宫。手中钱袋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烫得天宁急忙把它扔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叫我走?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我是天朝公主,你们这群逆贼胆敢对我不敬,我……我……」天宁公主再也拿不出以前在皇宫中训人时的那傲然气势了。虽然她口中振振有词,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着。谁都可以看出,她早就怕得魂不附体了。 「公主,我正是因为尊敬你,才叫你一声公主,但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你还像是一个公主么?」面具男对天宁非常客气,即使被骂作「逆贼」也不动气,而是心平气和地指了指天宁公主身上那沾满泥浆的破烂衣服。 「母后……母后她不会放过你们的。」天宁公主狠狠地瞪着面具男,那怨毒的目光就是她此时所能运用的最后武器。 面具男把刚才被天宁公主扔开的钱袋捡起来,重新塞回天宁公主手中,郑重说道:「公主,我既已决定放你一条生路,你就不要逼我杀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取你性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在你靠近皇宫之前,你早就被我杀死了。所以,我奉劝你根本不要动什么重返皇宫的念头,拿着钱远走高飞吧,忘了你是公主,做一个平凡的女孩活下去。」 「不,不要……」天宁公主不停摇头,泪水源源涌出。 她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活下去,对方看似给了她一条活路,但却仿佛只是想慢慢折磨死她。 第366章 冰山来客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快点跑吧。」面具男抓住天宁公主的右臂,强横地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天宁公主心中慌乱无比,她知道自己必须逃走。如果错过现在的机会,说不定就只剩死路一条了。至于能不能重返皇宫,只能待安全逃过面具男的视线以后再作打算。思及此,她捏了捏自己酸软无比的腿,抹去脸上的泪水,提起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逃去。 面具男静静望着她慢慢跑远的背影,其他人也都不动声色地目送天宁公主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中。 「少主,为什么要放了她?」小头目终是难忍迷惑,不解地问道。 面具男道:「她并非龙族后裔,杀了她也不能祭奠神灵,还不如放她一命,权当积一桩善德吧。」 闻言,小头目不敢再问,默默地低下了头。 面具男转身向后走去,边走边道:「你们尽早返回南都吧,皇城里有我就够了。」 他的声音在阒静的树林中更显幽深,众人听见他的声音之后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他越走越远,但那一小支队伍中却无人敢动。包括小头目在内的所有人,无不躬身埋首,向面具男离去的方向行着默礼。直至再也看不见面具男的身影了,他们才抬起头来,沿着来路返回正道,向南都的方向行去。 # 另一方面,面具男孤身独行于树林之中。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平视前方说道:「不要躲了,出来吧,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他话音落毕,略过一小会儿,从旁边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慢慢从树丛之中走了出来。 那红狐目光逼人,带着如剑器般的森寒冷冽之气,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直直地向那神秘的面具男射去。 虽然那狐狸目光瘆人,就像正要猎食似的,但那面具男却毫无惧意,唇边微笑渐渐漾开,变成一抹冷笑。 「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入皇宫,你竟然又变成狐狸溜出来,难道就不怕回不去了么?」面具男转头向狐狸所在的方向望去,在转头的同时,他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阳光隔着林中浓密枝叶的遮挡,在他脸上留下叶状的斑驳。在阴晦的光线之中,他的面容暴露在红狐眼中。 红狐没有张嘴,但却有声音回响在树林之中:「以你的身份,难道还不能把侧门上的法器取下来么?」 语气之中分明含着轻蔑之情。这红狐生性骄傲,是绝不与任何人亲近,也绝不对任何人谄媚的。就算她没有面具男的帮助就回不了宫,但她也绝对不会为了巴结面具男而放低自己的身份。无论是她的目光,还是她的神情姿态,无不透出对外人的警戒。仿佛普天之下除却自己,便谁也不再信任了。 听见她那冷冷的声音,脱去面具的面具男不但不怒,反而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没错,对我来说,取下侧门的法器的确只是小菜一碟。不然,你也不会求助于我了吧。如此说来,我倒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元融道长,因为是他让我有机会认识了你。」 他语气略显轻佻,就像是花言巧语已成习性的纨绔子弟。 朱雀、白虎、玄武、青龙四道侧门,早在十天之前就已挂上法器,把一切妖魔鬼怪都阻挡在外,不让他们闯入皇宫祸害生灵。这些法器法力强大,一般妖怪均不敢靠近。而只要把这些法器取下来,妖魔鬼怪则能通行无阻。 而现在这位把取下法器只看做小菜一碟的人,便是专门负责把守这四道侧门的官员,新任皇宫都尉,流光。 流光随手把面具扔在地上,向红狐踱近了几步,低声说道:「我早就觉得你不同寻常,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不寻常到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狐妖。艳娘,哦不,现在已经改口叫你……公主了。」 就在反帝会引爆炸药,把送亲队伍炸得一片混乱之际,天宁公主被人趁乱掳走。与此同时,狐妖艳娘却变化成天宁公主的样子,最后被当作公主救回皇宫。宫中除了流光之外,便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而真正的天宁公主,却早已被反帝会掳走,带入树林,刚刚才被流光放生。至于能不能活下来,便全凭天宁公主自己的造化了。 流光刚才对天宁公主所说的话并非恐吓,而是郑重警告。他早已下定决心,只要真正的天宁公主还有重返皇宫的打算,他就绝对不会对她手软。 与流光四目相对的这只红狐便是艳娘。 不久之前,她被元融道长伤至重伤,徘徊宫外,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数日之前,流光上任成为皇宫都尉之后,艳娘才有了重归皇宫的机会。艳娘知道了流光在反帝会中的身份,并向他泄露了天宁公主身世的秘密,拉拢其为盟友。 艳娘曾是太后的心腹,当年太后怀孕养胎的时候,正是艳娘贴身伺候,所以艳娘比谁都清楚天宁公主到底是谁的孩子。艳娘念在与太后的旧情之上,本打算将这个秘密守至终老,但如今为了回宫,她不得不把这个秘密出卖给了流光,从而换取重返皇宫的机会。 这么做,不仅为了回宫,也为了保全天宁公主的性命。 如果反帝会坚信天宁公主也是龙族后裔的话,天宁公主就将是他们追杀的目标。 放弃公主的身份,换取存活的机会,这也是为了公主好。艳娘只能这样宽慰自己,才不会觉得良心有愧。 艳娘和反帝会的最终目的,一个是为了让季安妮远离皇宫,一个则是为了恢复神山安宁,把闲人驱逐出山。归根结底,只要移宫,便能达成所愿。 于是艳娘与流光约定,流光创造机会帮艳娘以天宁的身份回宫,除去元融道长,而艳娘则想法帮流光扳倒安氏,令皇族移宫。 宫人都以为艳娘已死,艳娘无法再以艳娘的身份回宫,便只有变作他人。当初在鬼王山洞的时候,元融道长曾重创艳娘。时至今日,艳娘仍未痊愈。另一方面,扎根皇宫的元融道长也对季安妮构成威胁,如果元融道长发现季安妮和明皇子是狐妖的话,必定将其赶尽杀绝。艳娘一为报仇,二为护友,已将元融道长视若你死我活的仇敌。但元融道长的靠山却是威揽后宫的太后,若想除去元融道长,第一步就是要瓦解太后对他的信任。而在太后耳边最能说得动话的人,非天宁公主莫属。 所以艳娘这次回宫,便是选准了天宁公主这一身份。她令流光制造混乱,再趁乱与天宁公主交换身份,从而达到重返皇宫的目的。 # 第二天,康复后的明皇子和隔壁的两名小孩一起上学去了,季安妮一个人在房间里面闲得无聊,忽然想起自己的禁足令已被取消了,于是决定四处走走。刚刚来到门口,就看见花容从远处走来的身影。 花容见季安妮好像要出门的样子,急忙快步走来季安妮面前,问道:「娘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季安妮就像是没有完成作业就偷偷溜出去玩的小孩被妈妈发现似的,局促地道:「哦,我……我只想随便散散步。」 其实她刚才正想去东从妃殿找仪珍聊天呢,不过怕花容又在耳边唠叨,才改口说成是去散步。 「奴婢陪娘娘一起去吧?」花容尽职尽责地跟在季安妮身后。 季安妮清楚花容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就算自己磨破嘴皮都无济于事。于是季安妮省点力气,不与她白费唇舌,只随和地道:「那就一起吧。」 「娘娘,你在宫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是怎么遇上皇上的,又是怎么受伤的?」花容连珠炮似的,一连提了三个问题。 但由于她口气生硬,语速急促,听上去就像是警察在盘查犯人似的,令季安妮顿感不悦,一个字都不愿回答她了。 「反正我已经平安回来,你就不要多问了。」季安妮下意识加快脚步,就像是想甩脱花容的追问似的。 「娘娘,娘娘……」花容都快追不上她了,急得呼喊起来。 季安妮脚速不减,转了一个弯,还想继续向前冲去,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见一抹美丽的身影向她走来。 照理说,那抹身影尚在五十米之外,很容易被忽视掉。但正因为对方的身影太美了,隔着五十米都能感受到那飘然若仙的气质。季安妮刚瞥了她一眼,就再也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花容见季安妮突然呆住,也顺着季安妮的目光向前望去,看见那抹卓绝的身影之后,也不禁被深深吸引了。 这是一个从不出现在文华院的人。不仅从不出现在文华院,甚至极少离开她自己的宫苑。她是一个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居家型美女。 「甘贵妃?」季安妮擦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甘贵妃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宫女,两人都穿着雪白的衣服,加在一起,可以用六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冰山上的来客。 第367章 纠缠不休 光看一眼就觉得周遭气温降了十度,季安妮捂着胳膊发了一个冷战。 「甘贵妃怎么会来文华院?」花容也是一脸迷茫。宫中的几大贵妃,就属甘贵妃的性格最孤僻。入宫这么久以来,从来就没听说她交过什么朋友。她的世界简单而又苍白,就只与一名贴身婢女亲近。其他人只要靠近她三米之内,都会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压退。 她本名甘宛若,父亲是德阳县县丞,和仪珍的父亲是同一等级的小官。 虽然家世并不显赫,但是,甘贵妃的确是一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无不为她的美丽所折服。 大概正因为如此,无权无势的她才会被封为贵妃吧。 哼,龙莫寒,你这个色鬼皇帝,真会挑美女! 想到这里,季安妮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起龙莫寒来。想起龙莫寒在宫外时对自己的照顾有加,对昭姬的思念之情,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归根结底,男人都是百分之百的「颜控」,一见美女就忘了自己还结过婚,新欢旧爱一个都不能少。 见甘贵妃越走越近了,季安妮渐渐紧张起来,因为甘贵妃那冷冽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停留在她的脸上。 本来还以为甘贵妃只是偶然路经此地的季安妮,渐渐意识到,对方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季安妮仅与甘贵妃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入宫第一天的太后晚宴上,还有一次就是公主出嫁时公主府的庭院中。但这两次季安妮与甘贵妃的交谈之言甚少,季安妮实在想不出甘贵妃前来探望自己的原因。 甘贵妃身后紧跟的那名小宫女,名字好像叫小雪。她长得又甜美又乖巧,属于那种人见人爱的类型,听说是甘贵妃从家乡带来,并和甘贵妃一起入宫的。虽然她和甘贵妃一样都穿着雪白的衣衫,但脸上的表情却比甘贵妃亲切多了,带着甜甜的微笑,隔着老远就用含着笑意的目光向季安妮问好。 季安妮和花容停下脚步,半怔半疑地静候她主仆二人靠近。 不一会儿,甘贵妃就已来到季安妮身前,主动问候道:「昭从妃,你被困在宫外两日,没有受伤吧?」 季安妮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总觉得那冷冷冰冰的语气令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哦,没有,一切都好……」季安妮呆了两秒之后才回过神来摇头,紧接着又反问道,「甘贵妃,你当时也在送亲的队伍中,没有受伤吧?」 甘贵妃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两个字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后续了,对话完全无法进行下去,季安妮空前紧张,就像正在接受面试一样。想了半天,终于又憋出了一句话:「对了,甘贵妃,你来文华院干什么?找人的么?我帮你带路吧。」 甘贵妃又摇了摇头道:「不用带路了,因为我们已经见到想见的人了。」 闻言,季安妮愣愣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这个动作提问:你们不会是想见我吧? 甘贵妃露出一丝笑意,柔和地说道:「小雪她想见见你。」说罢便把身体微微向后侧了一点,让身后的小宫女可以把季安妮看得更清楚。 「见我?」季安妮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引起了这个小宫女的兴趣。最不可思议的是,娘娘居然为了满足宫女的心愿亲自前来拜访,看来她俩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情同姐妹了。 虽然大家都说甘贵妃冷傲,但至少从她对待小雪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过只是有点内向寡言罢了。 花容一直没有插话,只用谨慎而又古怪的目光把甘贵妃和小雪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从不与人亲近的甘贵妃,为何主动探访季安妮,这对花容来说,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甘贵妃接着说道:「我和小雪时常谈起你,小雪觉得你很亲切,我说我和你在公主府说过几句话,她就非常羡慕,非要缠着我带着她来看看你。」 「娘娘……」小雪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了拉甘贵妃的袖子。 「看我?」季安妮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与熊猫相似的地方,值得对方特意前来观赏。 甘贵妃道:「你们好像有事外出,今天我就不打扰了。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欢迎你能来南宫殿里坐坐,陪我们说说话。」 「哦,好……好的。」季安妮觉得自己好像已被丘比特射了个乱箭穿心,恍恍惚惚的有种「春天来了,桃花开了」的感觉。不过甘贵妃也真奇怪,刚和自己说了两句话就要回去。难道真的只是带小雪来看看自己,其它什么意图都没有了? 还不待季安妮张嘴,就听花容大胆地问道:「甘贵妃,恕奴婢斗胆,为何偏偏选中我家娘娘呢?」 甘贵妃露出淡淡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虽不愿与人亲近,但却很喜欢与像小雪这样的……」她省略了最重要的几个字,直接跳到,「……成为朋友。」 季安妮和花容都听得半懂不懂,偏头疑惑地望着她。而甘贵妃却没有再解释了,略施一礼后,沿着原路缓步返回,小雪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望着她俩的背影,季安妮仔细咀嚼着甘贵妃刚才的话。为什么……总觉得甘贵妃的话似有所指,就好像说我不是人类似的。 对了,我的确不是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昭姬不是人。 难道,甘贵妃的意思是……不可能,不可能,甘贵妃绝不可能知道昭姬不是人类。 刚才甘贵妃到底省略了哪几个字没有说出口呢?难道小雪她……也是什么妖怪? 季安妮乱七八糟地想着,而甘贵妃却已离开很远了。 这时,甘贵妃身后的小雪忽然转回头来,冲季安妮甜甜一笑。被她的目光一电,季安妮顿时抖了一下,有种什么都被看穿了的感觉。 难道小雪和甘贵妃都早已知道昭姬的身份?刚才甘贵妃想说的难道是:我虽不愿与人亲近,但却很喜欢与像小雪这样的「妖怪」成为朋友? 「娘娘,你还要去散步么?」花容见季安妮脸色阵阵发白,好像走不得路了。 季安妮被问得微微怔住,待回过神来之后,才嚅嗫道:「不了……我想回房,好好休息一下。」整理一下自己这混乱的思绪。 甘贵妃和那名侍女小雪,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 与此同时,太后宫外,天宁公主驻足门前,目光直直盯着悬挂于门楣之上的一张避邪符咒,半天不敢再跨出一步。 这张符咒是元融道长亲自写上去的,普通妖怪早在百米之外就不敢靠近了,要不是艳娘妖力深厚,绝无可能来到近前。但即使来到近前,却再也不敢向门口跨入半步。与元融道长交过手的艳娘,十分清楚对方的实力,气得狠狠地咬了咬牙。 「公主,为什么不进去了?太后已经召见你很多次了……」月貌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艳娘不能直说让人把这张咒符取下来,只得另找借口道:「我身体稍感不适,等过些时日再见母后吧。」说罢转身欲走。 咒符散发出的巨大法力,已把艳娘逼得快要昏厥了。如不能尽快逃离这里,必将原形毕露。 「公主,公主……」月貌一阵小跑,紧紧跟在快步离去的天宁公主身后。 艳娘只顾着尽快撤离,根本不理身后月貌的呼喊。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浑厚的中年男音从身后传来:「公主请留步。」 艳娘不用回头,光凭自己本能产生的厌恶感,就能猜透男人的身份。这个能让艳娘顿感呼吸急促的男人,除了天敌元融道长之外还能有谁呢。 艳娘根本不愿回头,只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快步离开。 但谁料元融道长却紧紧地追上前来,拦住艳娘的去路,问道:「公主,你身上妖气浓重,像是被什么鬼怪缠住了,让贫道帮你驱一下魔吧。」 艳娘被他拦住去路,无处可逃,只得抬头迎向对方那不太善意的目光,学着天宁公主的语气,厌恶地拒绝道:「本公主身体安好,不用你在这里多管闲事,快给本公主让开。」 然而,元融道长不但不让,还放肆地抓住了艳娘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公主,贫道不会看错,你身上妖气横生,肯定是被妖孽缠上了。」 说罢五指用力,把艳娘的手腕捏得一阵生疼。不仅是痛,还传来一股热气,就像是把手腕融化掉似的。 元融道长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深,盯着艳娘的目光也如同鹰隼一般锐利而又恐怖。艳娘心中一凛,惊觉自己已经被他看破了身份。 「放肆,还不快放开本公主!」艳娘试图甩开元融道长的钳制。 但对方却将她抓得越紧,甚至还骈起手指,眼看就要念动什么咒文了。 「放开我!放开我!」为求自保,艳娘一边呼喝,一边凝聚起自身的妖力。 第368章 恶人告状 如果元融道长真的念动咒文,她必将用妖力反击。但如果她反击的话,也会暴露了自己身为狐妖的身份。不到最后一刻,艳娘不愿自己暴露身份。但手腕之处传来的灼热更加厉害了,浑身力气都快被融化似的,不仅是手,就连双腿也渐渐变得绵软。 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迟早露出原形…… 艳娘蓦然抬眸,正想反击,忽然这时,另有一人突然出现,强而有力地扯开了元融道长的手。 「道长,公主她可是金枝玉叶,怎经得起你这般粗暴对待,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么?」说话人是流光,幸好他偶然经过此地,发现艳娘被元融道长纠缠住,立刻猜出艳娘的身份可能已被对方看透,这才出手相助。 元融道长并不知道流光与艳娘的关系,还以为流光只是出于皇宫都尉的职责所在才上前阻拦的,并不怀疑。 得救的艳娘向后退了半步,躲开元融道长,捂住手腕处被捏出的红痕,怨恨地瞪着元融道长。 元融道长不愿打草惊蛇,没有直接揭穿艳娘的身份,只道:「公主请恕贫道失礼,贫道也只是一片好心,不想看公主被恶妖缠上。」 虽然他能从天宁公主身上嗅出浓烈的妖气,但却无法判断这公主到底是被妖怪附身了,还是妖怪假扮的。如果是妖怪假扮的那倒好办,直接把妖怪击败即可。但如果是被妖怪附身了,身体还是天宁公主本来的身体的话,元融道长就不得不用其它更加灵巧的方法,在把妖怪从天宁公主体内驱逐出去的同时,不伤害到天宁公主的肉身。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直说天宁公主就是妖怪,怕那妖怪狗急跳墙,伤害了天宁公主的肉身。 艳娘紧紧捂着手腕的伤口,可以感觉到,伤处已经传来一股灼伤后的焦味了。要不是艳娘不敢用妖力护体,也不至于会伤至如此。 以天宁公主的个性,被欺负之后肯定会暴跳如雷地嚷着要找元融道长算账,但艳娘毕竟不是天宁公主,她只是用兽类般警惕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元融道长。这样的反应,令元融道长更加坚信,眼前的天宁公主绝不是以前的天宁公主了。 一旁的流光见艳娘和元融道长两人目光碰撞,都快迸出火花了,急忙说道:「道长,你应该有事要面见太后吧?不要让太后等急了……」 言外之意就是想元融道长快点告辞离去,不要再和天宁公主进行目光大战了。 但元融道长却不肯就此放过天宁公主,步步紧逼道:「刚才贫道见公主也在门外徘徊,似是有事面见太后,不如公主与贫道一同前去吧?」 艳娘破不了悬于门楣的法器,根本不可能踏入门槛半步。元融道长如此邀约,也只是想逼艳娘自己露出马脚罢了。 「公主,怎么不说话了?」元融道长得意地瞥着公主,就像踩着老鼠尾巴的猫一样,就等着把对方玩累以后再一口吃掉。 艳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法运功用法的她与普通人无异,略作犹豫之后,说道:「道长误会了,本公主并非有事面见母后,而是偶然路径此地,稍作停留而已。道长不分青红皂白就挡了本公主的去路,难道就不怕本公主追究么?」 她这样说,就更是让元融道长看准她不敢踏入太后宫半步。在更加确定天宁公主已被妖怪附身的同时,也不免自鸣得意起来。元融道长以为,只要有了法器的保护,任何妖怪都不能靠近太后宫。于是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节节相逼,打算这次就暂且放过一马。 元融道长道:「如此说来,是贫道失礼了,还请公主恕罪,贫道先行告退了。」说罢躬身一揖,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意转身离去。 艳娘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进入太后宫,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元融道长知道自己的厉害。 流光笑了笑,在艳娘眼前晃动右手,吸引起对方的注意后才说道:「公主,看来道长对你不怀好意,你要多加小心呀。」 艳娘正生着闷气,见他居然嘲弄自己,只瞪了他一眼,半个字都不想搭理。 流光的话在月貌听来,就只是一句玩笑而已,所以月貌并未深想。反正流光本这种性格的人,说话轻佻,对谁都是一副想要调戏的嘴脸。 艳娘害怕月貌听出端倪,保险起见,就让月貌提前赶回天宁宫喂鸟,把月貌遣开了。 月貌离开后,艳娘想起刚才与元融道长的争锋相对,依然阵阵不安,因为从元融道长那笃定的神情来看,他已经认定天宁公主身上有妖怪附体了,今天虽然暂且宽大处理,但以后若再遇上,肯定就要逼其现出原形了。艳娘低声自语道:「怕就怕元融在太后面前多嘴多舌……」 若是太后对天宁公主有所防范之后,艳娘想利用天宁的身份蛊惑太后惩处元融道长的计划就难以进行下去了。 流光略作思考之后,胸有成竹地说道:「不怕,等的就是他多嘴多舌,这样我们才能恶人告状地反咬他一口。」 艳娘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他笑了笑,附在艳娘耳边轻言数语。艳娘听后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 另一方面,元融道长进了太后宫,见了太后,令太后遣散闲人,要与太后密谈。 太后依言行事,只留元融道长一人在身边叙话。 元融道长本只为向太后汇报近日宫中妖气渐强,提醒太后小心,但刚才在门外遇见天宁公主之后,他便更加确定宫中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些妖物的目的,但既然连天宁公主都被附身了,就不得不提防他们是冲着皇室而来的,而且很有可能就与前几日的反帝会有关。 太后见元融道长面色沉重,稍微猜出他这次带来的并非好消息,不安地问道:「道长,有话不妨直说,本宫定会遵照你的忠告行事。」 几日前元融道长唤来的那场大雨,令太后对他更加信任,近乎达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当时在宫外的季安妮和龙莫寒,都以为太后令元融道长唤雨是为了保护天宁公主,但事实上,太后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天宁公主早已被掉包换出宫外,所以她令元融道长唤雨,只为不让反帝会在宫外升起大火,危害皇宫安宁罢了。 元融道长稍微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太后,请恕贫道直言,难道太后没有发现,公主有些奇怪么?」 「奇怪?天宁?」太后不明白元融道长何出此言,想了想道,「若说奇怪,倒真是有点奇怪……本宫多次召见她,她都回绝了。以前就算她脾气再大,也不会这样与本宫斗气……」 「这就对了,天宁公主并非不想前来太后宫,而是她根本进不来。太后,实不相瞒,刚才贫道在门外碰见公主了。公主她在门外徘徊不前,时而抬头盯着悬于门楣之上那块避邪的法器,似有忌惮。而贫道抓住她试探了一下,发现她身上妖气很重,似是被什么妖物附身了。」 「什么?」太后急得站了起来,冲到元融道长身旁问道,「道长,天宁她到底被什么妖怪附身了?有没有危险?」 元融道长安抚太后道:「太后勿急,公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因为贫道猜测,那妖怪的目标也许并非公主,而是……太后你呀。」 「是本宫?」太后的双眉骤然压低,略经思索之后立刻有了眉目,急促地问道,「道长,你说天宁身上附的有妖,那妖是否是只狐妖?」 难道是……艳娘回来了? 太后就怕艳娘回来报复自己,一听元融道长说有妖物瞄准自己后,便立刻联想到是艳娘回来了。 元融道长摇了摇头,沉吟道:「请太后恕贫道无能,暂时无法判断那妖物是何属性,但太后为何独猜狐妖呢?是否有什么线索?」 太后害怕暴露自己与艳娘的关系,急忙避开这个话题道:「道长多想了,本宫只是随口乱猜而已,这皇宫本就易与狐妖产生联系,历代多发狐难,所以本宫以为这次也是什么狐妖趁机作乱……」 「太后言之有理,贫道一定多加注意各路狐妖,保护太后不受狐妖骚扰。」 「道长,你不仅要保护本宫,更要保护天宁呀……」太后言辞恳切,对天宁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那妖怪既然附身公主,自然就不会危害公主的肉身,请太后不必太为公主担心,就算贫道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护公主的安全。而太后你只要寸步不离太后宫,那妖物就无法靠近你,待贫道收服那妖物之后,再来禀告太后。」 闻言,太后急忙阻拦道:「不,道长,你先不要收服那妖怪……」 「为什么?」元融道长惊讶地问。若是换做平常,太后一定早就恐慌地不停催促自己尽早收妖了,今天为何却要劝阻自己呢? 太后没有多言,只沉声道:「道长不必多问,本宫自有打算……」 第369章 通敌书信 若是其他妖怪,太后绝不手软,但现在那妖怪极有可能就是艳娘。若非真被逼到你死我活的对立境地之上,太后实在不忍把艳娘赶尽杀绝。 而且艳娘知道知道她的种种往事,如果到了关键时刻,艳娘不念旧情地把过去的秘密全部揭穿了,太后也将被逼至绝境。 所以太后希望尽量安抚艳娘,尽可能和平地与艳娘商谈。 # 元融道长离开以后,太后稍做休息,待自己情绪冷静之后,才带着一名贴身内侍连公公前往天宁宫。 假天宁艳娘听说太后亲自前来,不免心生怀疑,猜到是元融道长在太后面前多嘴多舌地说了些什么。但既然如此,明知道天宁公主有可能是妖的太后,为何偏要亲身涉险呢?她是想要亲自验证天宁公主是否被妖怪缠身,还是坚信妖物不会伤害到她? 艳娘一边想,一边出门迎接太后。但刚刚来到门边,就看见太后已经顺着长廊慢慢地向自己的房间走来了。 隔着数米之遥,太后的目光直直落在艳娘脸上。不知为何,被对方那平淡不惊的目光一望,艳娘竟也有点心慌起来,局促地低下了头。对方毕竟是艳娘忠心服侍了十年有余的主子,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底细,这一瞬间,艳娘有种被对方看穿了的感觉。 「天宁。」正在艳娘发呆之际,太后的一声低呼已经从她跟前传来。 艳娘低头道:「天宁给母后请安,母后有何贵干?」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天宁。 「母后?」艳娘有些着急,抬起头来,迎向太后的目光,声音之中满是不安和猜疑。 太后向身后的连公公使了个眼色,连公公立刻看出太后是有事情要与公主单独商谈,于是不声不响地悄然退下了。 太后又向艳娘走近数步,贴在艳娘耳边道:「天宁,有些话,我们母女进屋再谈吧。」 艳娘倒是很想看看太后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不惧不慌地说道:「好呀,天宁也好久未听母后教诲了。」 两人来到天宁的寝宫之中,关了门窗,在晦暗的光线中并肩而坐。 艳娘不开口,等着太后发话。太后细细地又把艳娘的容貌看了一遍,才道:「天宁,母后发现你越来越漂亮了。」 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一句开场白,出乎艳娘的意料之外,令艳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低着头,默默无语地听着。 太后伸出一只手来,爱昵地抚摸着天宁脑后的长发,柔声说道:「天宁……虽然你的容貌没有变化,但是神情之中,却仿佛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虽然容貌可以变化,但是目光和神情,却是怎么也无法隐瞒的。 艳娘的胸口蓦然紧窒,听出太后这是有意在试探自己,抬眼反问道:「母后,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天宁公主的个性,肯定是会这样直来直去地逼对方直接说出本意——艳娘决定在太后面前把天宁公主这个角色扮演到底。 「那本宫也就直说了。」太后的目光蓦然低沉,带着一丝威慑人心的魄力,「艳娘,你为何附身天宁公主?你是想找本宫复仇么?」 听她直接唤出自己的名字,艳娘的心跳更快,豁然站起,惊嚷道:「母后,你到底在说什么?」太后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就是艳娘? 太后也跟着站了起来,急促而又恳切地说道:「艳娘,如果真的是你,本宫恳求你放过天宁。你我十多年的主仆情谊,本宫相信你绝不会背叛本宫。艳娘,你到底想干什么?倘若你能说出本意,本宫定会帮你。」 若是换作从前,看见太后如此诚恳地说服自己,艳娘定会心软。只要一心软,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面对太后的恳求,艳娘却出奇冷静。因为至少她还记得,自己早已把太后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天宁公主身世的秘密,出卖给了流光。 既然早已选择了背叛,就再无补救的退路可走。 艳娘除了坚持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到底,继续与流光联合作战之外,她已别无选择。 「艳娘,本宫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太后见天宁公主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动摇,顿时又对自己的猜测肯定了几分。 艳娘死不承认,反咬道:「母后,是不是元融道长对你说了什么?」说着还装出天宁公主的样子,紧紧地抱住了太后的胳膊。 艳娘目光清澄,和以前的天宁公主越看越像。太后动摇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猜错了。 艳娘抓紧时机,继续在太后耳边攻击元融道长:「母后,元融道长一定有问题,说不定还和反帝会有所勾结呢。他妖言惑众,你绝不能相信他。」 「道长说他今天在太后宫外遇见你了……」太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天宁公主。 「没错,就是遇见了,他还抓住我的手,要对我施法呢,还好有都尉大人保护我,不然就被他得逞了。母后,你不是说反帝会的人要杀我么?说不定元融道长就是反帝会的奸细,混进宫来谋害我的。母后,你绝不能把此人留在身边了。」天宁公主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中间连气都不喘一口。 太后不动声色地直直望着天宁,心中渐渐动摇起来。若对方真是艳娘,绝不会这么毫无谋略地说出心中所愿。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倒真的很像天宁公主。加之天宁公主又一口咬定元融道长是个奸细,令太后更加难辨她与元融到底谁真谁假。 「母后,你为什么怀疑我是艳娘?艳娘不是早就消失了么?难道……艳娘她是……」天宁公主抓紧太后,一定要追问出个结果。 话题越来越敏感了,太后不敢在天宁面前多谈艳娘的事。皇宫之中,就只有太后和艳娘自己知道艳娘身为狐妖,天宁公主对此毫不知情。如果眼前的天宁并非艳娘,那自己刚才的话不是已经引起她的怀疑了么? 太后急忙补救道:「天宁,你不要多问了,元融道长说宫中妖气横行,谁都有可能被妖怪附身,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听见太后改称自己「天宁」,而不是刚才的「艳娘」,艳娘不由松了口气,急促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正在这时,就像约定好了一般,门口传来「笃笃」两声,紧接着便是月貌那柔和的声音:「公主,都尉大人求见。」 「都尉?他说了是什么事情没有?」艳娘学着天宁公主的语气,扬高声音问道。 月貌在门外答道:「公主,都尉大人不是来求见公主,而是来求见太后的。因为都尉大人听说太后就在天宁宫中,这才特意前来……」 「没看见本公主正在与母后商议大事么?让他在外面等一下。」艳娘蛮横无理地拒绝了流光的求见。 本来太后还怀疑这是演了一出什么戏,但见天宁并不让流光禀奏,便渐渐放松了警惕。如果真是演戏的话,对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让流光上场吧。 月貌见天宁公主不同意,不敢劝说,只好乖乖地退下了。但刚过了一会儿,月貌又回来了,靠在门边战战兢兢地说道:「公主,都尉大人说事关重大,不得不报,让你一定要让他见一见太后。」 「哼,他倒好,刚刚上任就目中无人,让本公主亲自去把他赶走。」说着艳娘便站起来向门边冲去。 刚刚走出两步,就被太后拦住了。太后从容说道:「让他进来吧,本宫也想听听他到底有何要事求见。」 月貌看了看天宁公主的脸色,因为她知道,虽然太后同意了,但如果天宁公主不愿意的话,太后往往都会依着天宁。 天宁公主一脸不悦,略作犹豫之后才不甘不愿地说道:「好吧,让他进来。」 其实艳娘与流光早已串通,不久之前流光附在艳娘身边说的那几句话就是让艳娘利用天宁公主的身份,诬陷元融道长被反帝会收买,意图谋害,而流光则负责伪造证据,以太后多疑猜忌的性格,看到证据之后,一定就会认定元融道长就是背叛者。 这时,流光呈给太后一叠密文书信,说是从元融道长的房间之中搜出来的,经过破解之后,发现是与反帝会的通敌书信。 太后急躁地翻阅着那些书信,信上的密文她看不明白,但心中却早已受到暗示,认定这些密文就是元融道长通敌的证据。 「母后,我就说吧,元融道长肯定没安好心,他竭尽所能地讨好你,就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艳娘在一旁煽风点火,把假的都说成真的了。 太后捏着书信的手隐隐发抖,不敢相信元融道长竟是背叛自己的人。 流光道:「太后,此人如果不除,定是宫中大患。必须趁他尚未警觉之际,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以他的法力,我们和他硬斗实在太难胜了。」 「不急,本宫要亲自问问他……」太后竭力保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份理智。 第370章 防患未然 流光道:「太后,就算你想亲自审问,难道你就不怕被他施法,被他蛊惑么?太后,此事非同小可,刻不容缓,必须防患于未然呀。」 流光说得有理,元融道长法力深厚,普通兵刃不是他的对手。若他有心造反,禁军根本奈何不了。 太后被唬住了,担心地问:「你有何计策?」 流光道:「若要废其法术,必须以法攻法,太后何不求助于国师?」 「国师?」太后差点忘了还有此人。宝贵妃一事之后,极少有人提及云真,而云真也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久而久之,国师已经形同虚设。 流光道:「太后,我们可以事先在太后宫中布下天罗地网,你再紧急召见元融道长。只要他走入陷阱,我们就可以趁其不备,将其擒获。」 「可是……」太后依然觉得不妥,显得有所顾虑。 艳娘也跟着劝道:「母后,就照都尉大人说的办吧。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元融道长是清白的,我们定会还他公道。但倘若他真是反帝会的奸细,我们就绝不能再让他为非作歹。」 流光和艳娘两人,一个在太后的左耳鼓吹,一个在太后的右耳煽动,太后根本招架不住,很快就已沦入他们的支配之中。 「好吧……」太后终于下定决心,面向流光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但如果失败了,本宫可绝不会轻饶你。」 流光单膝跪地领命,承诺道:「太后尽管放心,微臣保证这次的计划将是万无一失。」 # 为了不走漏风声和惊动元融道长,流光所说的「天罗地网」就只有他和云真两个人而已。 对付道法高强的元融道长,就算布下千军万马也是徒劳,必须借助云真的力量才有可能将其擒获。当流光来到仙客楼阁见到云真的时候,云真正半卧在床,精神萎靡。待流光讲明来意之后,云真微露惊色,默默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点头同意。 流光与云真是多年好友,又有同窗之谊,彼此都对对方非常了解。云真知道,流光这次特意在太后面前举荐自己,不仅是为了对付元融道长,更是为了让自己在皇宫之中重新树立威望。虽然云真并不计较谁是国师,谁更权威,但他却深知元融道长对他、对季安妮、对明皇子的威胁。 如果继续让元融道长留在宫中,那么迟早有一天,他、季安妮、明皇子或妖或鬼的身份都将暴露。 难得这次流光找到一个擒获元融道长的机会,就连太后也都暗暗支持,云真哪有拒绝的理由,简单打理了一下衣衫,就与流光一起赶入太后宫中。 待到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太后依约召见元融道长,元融道长不疑有他,欣然前来,但刚刚踏入宫殿大门,就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往常重兵把守的廊道,现在空无一人。不仅没有卫兵,就连宫女和太监的身影也都看不到。四周听不见任何多余的人声,静寂得就像一幢废宅。 元融道长渐渐有了警觉,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柄长剑从正上方向他头顶刺来。 感觉到森然剑气的元融道长本能地向旁边躲去,非常幸运地避过了这一剑突袭。但当他刚刚站稳脚步,却突然发现眼前亮起了一片火光。 那火光顺着地上早已画下的图案蔓延,不过眨眼工夫,就已在元融道长的脚下燃烧成一个圆形的咒符图案。 这时,元融道长才惊觉自己已经踏入了对方事先设下的陷阱。 刚才突袭元融的人正是流光,流光那一剑突袭的意义,并非要取元融道长性命,而是把元融道长逼入庭院中云真早已画下的那个缚法咒印里。只要元融道长一踏入这个咒印,云真就用火焰启动咒印,把元融道长困在这个咒印之中。咒印本身就是一个用法术布成的结界,在这个结界之内,任何人都无法使用法术。而结界之外的云真,却可以通过道法轻松剥去元融道长的法力。 发觉上当的元融道长在结界之内拼命反抗,他试图呼唤自己的式神,也试图引水扑灭火焰,但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只要走入这个咒印,纵使他有通天法力,也无一可以使用出来。被困在结界之内的元融道长,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站在结界之外正北方的云真,双手结印,放在唇边喃喃念出几句咒文,顿时只见一张四方形的符咒出现在半空之中。 认出这样咒符的元融道长在火焰之中大叫,咒骂云真和流光这两个卑鄙小人。但他的叫声很快淹没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这些火焰虽然不会将他的身体烧伤,但却会把他的法术和力气化为烟雾。全身力量都被火焰吸走的元融道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哪有力气叫骂。 这时,那张悬在半空的四方形咒符飞了起来,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向元融道长的胸前直插而去。 随着「啊」的一声痛苦惊呼,元融道长的心脏位置仿佛被箭镞射入,传来一阵剧痛。他乏力地跪在地上,提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扯开自己的上衣,发现刚才那张四方形的咒符,已经牢牢地印在了他的皮肤之上。这是缚法的咒符,只要身上还印着这个图案,所有法力都被束缚在体内,无法施展出来。 元融道长发疯似的用指尖挠抓胸前的图案,想把这个图案抓破。 很快,他的胸前就已布满指甲抠出的血印,但那个四方形的图案,却丝毫未见淡化。 无论元融道长怎么抓,那个图案都完好无缺地牢牢印在他的胸前。 为了不让元融道长自残,云真又开始念动咒文。随着他嘴唇的开合,元融道长胸前的符咒之上忽然飞出了几只灵蛇般细长灵巧的火焰。那些火焰就像绳索似的,牢牢地缠住了元融道长的身体,把元融道长的双手缚在身后,不让他再有挣扎反抗的能力。 「你们这群畜牲……畜牲……」元融道长心知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却还要嘴硬地咒骂卑鄙的敌人。 夺去元融道长的法力以后,院子中那围成圆形结界的火焰便开始渐渐熄灭,不一会儿,火焰便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结界中心被束缚的囚徒。 「这样他就再也无法施法了吧?」流光走下台阶,来到云真身旁。 云真放开结印,深深吸气,调理了一下自己的气息之后,答道:「现在的他已与常人无异,不但无法施法,就连操控式神的能力也都没有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流光把精疲力尽的元融道长从地上提了起来,「先把他关入地牢,待定罪之后,在好好地处置他。」 「你们,你们……」元融道长咬牙切齿地瞪着流光和云真,虽然还想再骂,但却没有力气了。恨只恨自己粗心大意,竟被这两个小辈设计了。 # 元融道长被关押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昨天太后还对元融道长言听计从,为什么今天就要将他除去呢? 紧接着,宫中那些以前元融道长挂上的法器,也都一一被取了下来。照流光的话说就是,那些法器都不是避邪的,而是用来进行监视的。以前的什么纸狐,什么狐妖劫持公主,也都是元融道长为了骗取太后对他的信任,自编自演的几场闹剧而已。 所有法器均被取下之后,艳娘终于可以在宫中来去自由了。 流光对艳娘说:「我已依约捕获了元融道长,你也应该依约证明公主并非龙族后裔了吧?」 艳娘道:「但是元融道长并未死去,你为什么不杀他?」 流光道:「我若现在杀他,你出尔反尔怎么办?不如这样吧,我与你约定,你证明公主的身份之后再假死离开皇宫,你应该也不想以公主的身份与少将军完婚吧,所以假死是你最好的选择。只要你离开皇宫,我就杀了元融道长。」 艳娘冷哼道:「你怕我出尔反尔,难道我就不怕你出尔反尔了么?」 流光笑道:「你现在只有选择相信我,而我,也会尽量做到不辜负你的信任。」 艳娘道:「你最好好自为之,不要再耍花招。我可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那种妖。」 流光用指尖绕着一下艳娘的发丝,故意用亲昵的语气说道:「已经与你相处这么久了,难道我会不清楚么?」 艳娘拂开他的手,厌恶地道:「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男人,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口咬死你,权当为民除害。」 「我若死了,有很多女人会为我伤心的。」 「你若活着,到处拈花惹草,她们才会更伤心。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这样?」 「一辈子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这世上,我已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很罕见的,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流光脸上露出了他从未流露过的表情,令艳娘也感受到了他埋藏很深的心痛。 第371章 一言之失 入夜以后,天色越来越暗,阴霾的浓云压在屋脊上,好像天都快塌下来似的,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自元融道长被云真和流光削去法力,关入地牢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宫中所有元融道长设下的法器全都被取了下来,特别是太后宫中,更是进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搜索,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与元融道长有关的物品。 没有了法器的保护,太后宫中显得有些阴气沉沉。廊道之上往来的侍婢们,全都下意识地走得很快,好像是害怕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跟上似的。 太后心神不宁地躺在床上,双目圆睁地望着头顶垂下的金丝纱帘,全然没有一点睡意。回忆起元融道长的话,流光的话,再回忆起天宁公主那有些奇怪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事情似乎并未落幕,她狂躁不安的心跳正预示着即将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忽然门帘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太后紧绷的神经差点就此断裂。她「噌」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喝问:「谁?」 「母后……」一个轻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后这才稍微安心,掀开纱帘,望着来人天宁公主问道:「天宁,怎么了?」 天宁公主的发髻早已拆成散发垂在肩上,身上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看上去好像是睡下以后又从床上爬起来的。 「天宁,快过来,怎么穿得这么薄?也不怕着凉了……」太后敞开双臂,示意天宁公主快点进入她的怀抱。 「母后,我……我睡不着……」天宁撒娇似的坐在床边,靠入太后的怀中。 「为什么睡不着?」太后温柔地抚摸着天宁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喃。 「不知道,反正就是睡不着,母后……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天宁公主仰起头来,带着楚楚可怜的表情央求太后收留一晚。 「傻孩子……」太后发出一声轻笑,把天宁公主抱得更紧了。不用多言,这爱昵的动作就表示她已经答应了天宁公主的请求。其实今晚太后本人也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天宁公主的不安。 母女俩面对面地躺在床上,天宁公主就像一只小狗似的,蜷缩在太后的怀中。 彼此的陪伴相互抚平了心中的不安,夜越来越深,两人均匀的呼吸在这阴沉的夜晚和谐地交替轻响着。 # 天宁,天宁……太后嗅着天宁发中的清香,梦境变得非常安宁。 自己苦苦守候了十三年的孩子,如今就要嫁人了。而记忆深处挥散不去的,却还是她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她牙牙学语,她爬爬走走……自己抱着她,逗她,听她呼唤自己,看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然而这些回忆的片段之中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何男人的身影,就好像天宁从来没有父亲一样。 天宁……沉浸在梦中的太后下意识把天宁抱得更紧了。 因为她是她唯一的家人,她是她的全部。 没有那个男人也无所谓,只要有她们母女,只要有她们母女两人就可以享受到这个世上的所有愉快和幸福。 梦做得太沉,太后快要醒不过来。但就在这时,美好的梦境之中却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刺耳尖叫。 梦境裂成碎片,太后蓦然惊醒。黑暗之中,她看见床边有个可怕的黑影。而刚才发出那声尖叫的人,正是身旁的天宁公主。 「天宁!」太后下意识抱住天宁,而这时,天宁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从床上提了下去。 借着月光,床边的那个黑影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竟是一个蒙着黑纱的刺客。 刺客手中握着一把青光闪闪的匕首,天宁公主睡过的枕头上,已经被扎出了一个巨大的刀窟窿。 太后刚瞥了一眼那个窟窿,就吓得浑身发抖,直冒冷汗。可想而知,要不是刚才天宁公主躲得快,这个窟窿就扎在天宁公主的头上了。 根本没有后怕的时间,天宁公主惊慌的哭叫声,立即把失神的太后拉回现实。太后看见那个黑衣刺客把天宁拖下床后,又把天宁公主像一团货物似的扔在地上,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向天宁公主的脖子刺去。 天宁公主吓得向后躲去,匕首扎偏了,「锵」的一声扎在了地板上。 「来人呀,有刺客!有刺客!」刚刚反应过来的太后立即跳下了床,向倒在地上的天宁公主扑去。 但无论太后怎样呼喊,始终没有一个侍卫听见呼声赶来。 刺客提起天宁公主的前襟,把天宁公主整个人都从地上提了起来。情急之下,太后扑过去抱住刺客的手,对准手腕就是一口。瞬间只见鲜血横流,把太后的嘴边都给染红了。刺客痛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喊痛,好不容易把手从太后口中拔出来,才发现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麻痹得失去知觉了。 太后趁此间隙,急忙把天宁公主挡在身后,向刺客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刺客捂着伤口,狠狠地说:「我是来救元融道长和杀这个孽种的!」 孽种两字很明显指的就是天宁公主。太后仇恨地瞪着刺客,不甘示弱地又问:「你是反帝会派来的刺客?」 只有反帝会才会潜入皇宫营救元融道长,也只有反帝会才把天宁公主的命作为狩猎目标。 刺客不置可否,冲上前来,一掌推开太后,把太后身后的天宁公主提了出去,扔向墙边。太后一介女流,论力气哪是那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对手,被推开之后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全身骨头疼得都快散架似的,再也爬不起来去救公主了。 眼看那刺客举刀又向天宁公主刺去,太后不敢再看下去,抱头蹲在地上哭吼道:「不要杀她!她根本不是先帝的女儿!」 这几个字在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回响不绝,就像是古寺的洪钟,幽幽远远地传遍了每个角落,把在场三人全都笼罩在其浑厚的回响之下。 刺客的匕首没有刺下去,生生停在了离天宁公主喉咙不到半寸之距的地方。 「不要杀她,不要杀她……」太后依然不敢抬起头来,只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埋在地上,一遍一遍念经似的不停低喃着。 刺客放开了天宁公主,垂下手中匕首,转头望着太后说道:「你再说一次。」 闻言,太后这才慢慢抬起头来,隔着双眼之中弥漫的泪水望着对面的刺客,用发抖的声音,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她根本……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女儿,所以,所以……不要杀她,就算杀了她,也无法平息神灵的怒气,所以……所以,不要杀她……」 太后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 天宁公主软软地倒在地上,望着太后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狐媚之色——那是艳娘的目光。 刺客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意想不到地突然扯下了蒙脸的黑纱,把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在太后面前。 在看清刺客面容的那一刻,太后的心脏好像都被捏碎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刚才那个差点夺去天宁公主性命的刺客,竟然就是皇宫都尉流光。 流光把匕首插回刀鞘,捂着手腕处依旧血流不止的伤口,对门外喊了一声:「你们还在等什么,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么?」 他话音刚落,门外寂静无声的长廊之上,才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而是整整一群。 这群人整整齐齐地在茫然失措的太后面前排成一列,不发一语地望着房间之中的狼藉之状,以及太后那挂着泪珠的惊诧表情。 直到这一刻,太后才意识到自己已被设计了。对方设下这个局,就是要逼她说出刚才那句话,逼她承认天宁公主并非先帝之女。 「哈哈,哈哈……」太后断断续续地发出一阵疯癫的大笑,冷若冰霜的目光慢慢扫过排在门边的那一群人的脸。 她要把这每张脸都看清楚,她要把这一群设计陷害她的人全都铭记在心。 她首先看见的是安家的老对头大将军,大将军身旁站着他的爱子,也是天宁公主的未婚夫康孝荣。 接着便是皇上龙莫寒,再接着就是顺天府尹杨敬天,也就是云真的父亲,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太后在看清那人面目的时候,大脑刷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空白。 苍白得已经褪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见了他。 你,竟然是你……太后哽咽的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她怨毒的目光早已把心中的质问清晰地传递出去,深深刺入那最后一人的耳中,心中。 康、流、杨三家本就结成一伙,与安家势不两立,看见他们太后并不意外。但这最后一人,却是太后最爱最恨,最信赖又最疏远的人——宝尚书。 宝儿的父亲,同时也是,天宁公主的生身之父。 第372章 山雨欲来 季安妮一觉睡醒,望望天色,看见窗外一片漆黑,还以为是晚上呢,翻个身正打算再接着继续睡,就听见花容那熟悉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 「娘娘,娘娘你还没醒呢?」花容一边敲门一边轻唤,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焦躁。 季安妮睡意正浓,半点下床的意思都没有,听见花容的呼声后,直接拉过被子蒙住头,打算来个不闻不问。 身旁的明皇子在半梦半醒之中发出一阵「呜呜」的嘟哝,和季安妮一样,也都还想继续赖床。 门外的花容正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动静,听见季安妮母子翻身的声音后,立刻察觉出对方赖床的意图,微微扬高声音又喊道:「娘娘,这都快到正午了,你还不起床,难道你就不饿么?」 季安妮的耳朵在准确接收到「正午」这个时间概念之后敏感地竖了起来。 正午?!季安妮刷一下睁开眼睛,掀开帐子,再次确认了一遍窗外的天色。 只见天空一片阴霾,另有冷风飕飕,说是凌晨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是正午呢? 下意识摸摸肚皮,肚皮干瘪瘪的,从自己的饥饿程度来判断的话,好像真的应该是正午了。 「母妃,怎么了?」明皇子揉揉眼睛,神志不清地望着惊慌失措的季安妮。 糟了,明皇子不是还要上课么?来不及了! 正想抱怨花容怎么不早点叫醒他们的季安妮忽然记起,明皇子由于日前身体不适,早已请了几天病假,在明皇子康复之前,可以在桃园里面好好休养。只要明皇子不上课,隔壁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也都在家休息,不用赶去学堂。 思及此,被「正午」这两个字吓得一时慌了神的季安妮终于渐渐安定下来,惊魂甫定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娘娘,你到底睁眼了没有了呀?」花容会这么问,就是料定季安妮已经醒了。 「睁了,睁了,你等等。」季安妮抓了抓头发,顾不上穿好衣服就跳下床去帮花容打开了门。 她下床那乒乒乓乓的一阵动静,把明皇子也从半睡眠的状态中震醒过来。明皇子揉着眼睛,探出半个身子,望着向门边跑去的季安妮。 门开后,花容看见季安妮这副邋遢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你就不能稍微有点娘娘的样子么?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你都乱糟糟的。」 「刚起床嘛,当然谁都是乱糟糟的。」季安妮早就不拿花容当外人了,不顾仪表地坐回床沿上打起呵欠。 花容一看她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头大,急忙赶去把门窗关好,免得她这不堪入目的样子被别人瞧见了。 比起不拘小节的季安妮,明皇子可要乖巧多了,不用花容帮忙,自己坐起身来,不声不响地乖乖穿衣服。 「娘娘,你真该向明皇子好好学习一下。」花容一边帮明皇子整理衣物,一边小声挖苦季安妮。 季安妮嘿嘿地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今天天色怎么这么阴,我还以为是半夜呢……」 刚说着就打了个冷战,冻得她急忙钻进了暖和的被窝,抱着胳膊打了一会儿寒战。 花容见明皇子穿衣已经不需要自己帮忙了,便转身开始整理房间中散乱的杂物。一边整理,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道:「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概是要变天了,奴婢待会儿帮娘娘多加一床被子吧。」 「变天了?」季安妮明明不想多想,但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快起来,为她带来不祥的预兆。 「娘娘,今天安贵妃好像没在隔壁……」花容停下收拾房间的动作,静静立在原地,凝神细听隔壁的动静。 经她这么一提醒,季安妮才忽然发现,隔壁好像真的比以前安静了许多,安静得就像没人在住似的。略经思索之后,季安妮恍然大悟地抚掌道:「哈哈,没想到安贵妃也会睡懒觉,而且睡得比我还沉。」就像突然抓住了安贵妃的小辫子,季安妮得意起来。 即使现在回想起以前安贵妃趾高气昂指责自己耽误明皇子上课时的样子,都还觉得一阵憋闷。 花容蹙起眉头,自言自语般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奴婢听到传言说,安贵妃今早急急忙忙地出宫了。」 「出宫?她出宫干什么?」季安妮不觉得最近宫外有什么值得安贵妃出去的大事。 花容道:「只是谣传而已,本来奴婢也不太相信,但现在听隔壁房间没有声响,便不得不信了。」 「哦。」季安妮看着花容那一脸紧张兮兮的神色,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 「娘娘,元融道长的事情你听说了么?」花容试图在这两件事中寻找联系,「最近太后宫里好像不太安静,似乎真要出什么大事了。现在安贵妃又突然出宫,恐怕是听见了什么动静,紧急出宫找丞相等人商议去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安贵妃是丞相的女儿,问道:「太后突然把元融道长关了起来,难道还会把安贵妃关起来么?」 不然安贵妃也不会这么急急忙忙逃出去了吧。 花容摇头道:「不是,娘娘,现在不是太后想要把谁关起来,而是太后本人,好像已经被软禁在了太后宫中,不能外出了。」 「什么?」季安妮揉了揉自己的耳根,觉得自己听到的了一个荒诞的笑话。这宫里从来只准太后无法无天,哪有人敢对太后横加阻拦呀。 花容道:「反正现在太后宫外加派了很多侍卫,出入其内的文武权贵个个面色严肃,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宫里把消息封得很死,任何人都不准多问,不准多言。太后宫附近除了几队禁军之外,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迹了,大家都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不敢靠近那里。」 「这就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听了花容这一席话后,季安妮也渐渐察觉出事态的严重。 明皇子听不懂她们的话,不声不响地坐在床上,就像一个玩具娃娃似的。 季安妮下意识把明皇子揽入怀中,紧紧抱了起来。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当宫里发生怪事的时候,自己和明皇子都无法幸免于难,总是要牵连其中。 「总而言之,娘娘,」花容先向季安妮敲响警钟,「这次的事情太突然了,现在除了聚在太后宫中的几名权贵之外,外面根本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只敢在心里瞎猜,谁都不敢乱说什么。娘娘,你也把自己管好一点,不要又惹祸了。」 「好嘛,我乖乖待在房间里还不行么?」季安妮决定要做一个好宝宝,不过她可不敢保证麻烦不会登门拜访。 「母妃,那我也不出门了。」明皇子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诚挚不二地立刻表示要与季安妮同甘苦,共患难。 有子如此,母复何求。季安妮感动地摸了摸他那小小的脑袋,又问花容道:「对了,花容,你说这次出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刚才花容自己也说了,宫里的人只敢乱猜,不敢乱说,而向来最擅长胡思乱想的花容,这次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吧。 花容早就料到季安妮有此一问,被问之后不慌不忙地说道:「娘娘,今早除了安贵妃突然出宫之外,奴婢还听说了一个奇怪的谣传,说是皇上突然在闲宫那里加了几队侍卫看守。而闲宫里面有价值的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玉贵妃一个了。」 「玉贵妃……」季安妮回忆着这人的来历,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难道说,皇上他是要旧案重翻,和太后算总账了?」 季安妮早就知道皇上对太后的种种怀疑,也知道皇上回宫的真实目的。如果说玉贵妃是三年前水从妃枉死一案的唯一线索,那么现在皇上对玉贵妃的重视,是否证明他已经有意开始追究三年前的真相了。 季安妮的心跳骤然加快,真正嗅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抬头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完全可以幻想出太后宫附近更加可怕的阴霾气氛。 「花容,那玉贵妃现在的病情还好么?」季安妮听说玉贵妃害了疯病,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如果说三年前的故事真有一段被湮灭的真相,那么现在这段真相是否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而如果玉贵妃不能恢复正常,就算皇上用反导弹系统把她保护起来,不也是白费功夫,一无所获么? 花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后道:「既然最近没有听说玉贵妃病情好转的消息,那么大概就是没有任何好转吧……」 换句话说,就是一切照旧。因为玉贵妃的病情还是老样子,不见起色,所以就没有传成新闻的必要。 季安妮摊开手道:「唉,算了,反正我们瞎猜也没用,还是安安心心等两日吧,也许到时候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要说起三年前的案子,龙莫寒和水芙蓉应该是最关心的人,但已经向花容保证过不踏出房门的季安妮,实在不敢出尔反尔地说自己真的很想去向龙莫寒或者水芙蓉打听一下最新情报,所以只好言不由衷地这样自我安慰,也让花容以为她真要改头换面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大好良民了。 第373章 误人子弟 一边说话,花容便一边把饭菜摆好了。闻着诱人的菜香,季安妮的肚子瘪得更加厉害,和明皇子一起风卷残叶般把盘子扫荡一空。饭后,花容必须把碗碟收拾好再归还御膳房,临走之前,她不放心地叮嘱季安妮道:「娘娘,不要忘记你刚才答应奴婢的事情。」 现在这个关键时期,只要一会儿不看着季安妮,就不知道她会遇上什么不测。 季安妮向花容挥挥手道:「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跨出房门一步。」 花容点点头,别无选择地相信了她的保证,挎着竹篮转身离去了。 「母妃,玉贵妃到底是谁呀?」花容刚走,明皇子就忍不住好奇地向季安妮打听这个从未听闻过的贵妃。 「是先帝的贵妃,全名唐玉,现在住在闲宫里……」刚刚讲到这里,季安妮忽然记起几天前在宫外乌木镖局巧遇的唐静兰。唐静兰和唐玉同为唐姓,均属中州都督唐公家门之中。如此想来,他俩大概是什么亲戚吧。但至于是姐弟关系,抑或是姑侄关系,季安妮就不得而知了。 「母妃,那玉贵妃为什么住在闲宫里?」 「这是宫里的规矩,没有什么为什么。」 明皇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季安妮都快招架不住了,害怕讲得太多,会不小心把话题扯到三年前的悬案上去。为了转移明皇子的注意力,季安妮拿出母亲的架势,严肃认真地说道:「明儿,虽然今天不用上课,但你身为皇子,不能有一日倦怠,母妃决定要……要,要检查你的功课。」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把明皇子的课本翻找出来,草草地看了两页。 从小就对古文没什么天赋的季安妮,看到那满篇的之乎者也,实在提不起一点精神。 但在明皇子面前,她不能流露出任何对古文的倦怠,而要装出一副精深的模样,学着电视上教书先生的样子,聚精会神,摇头晃脑地品读起来。 「明儿,你们学到哪里了?」季安妮见书上没有一点笔迹,实在找不出任何线索。 明皇子道:「母妃,这本还没学呢,是晓梦塞给我让我看的,还说这书非常高深,我一定看不懂,如果看懂了,就是一代圣贤了。」 「哦?」季安妮扬高眉毛,似信非信,只觉得手中的书在明皇子这一句话后,似乎变重了几分。 说高深呢,也许吧,反正季安妮也看不太懂。随便翻开一页,就见上面写着「春日不可纵心竭意,需谨而抑之,方可补益养生」。看到这里,季安妮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隐约察觉到这书好像不简单。她急忙翻到封面,只见上面写着三字小楷:春日宴。 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季安妮「啪」一下把书阖上,正色问明皇子道:「明儿,这书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皇子天真无邪地答道:「晓梦说是养花的。」 「养花?!」季安妮睁大的两眼眨巴了几下。春日宴……好像真是养花的,难道自己误会了?她又重新打开书页,匆匆翻了几页后,发现竟然连什么「采阴补阳」的字眼都出来了。错不了,这哪是什么养花的,分明就是房中术。想起自己刚才那煞有介事地品读模样,季安妮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行,我要找他算账。」季安妮噌一下站了起来,脑海中生动地浮现出庄晓梦那狡猾诡笑的表情。 这个鬼灵精怪的庄晓梦,一定是故意欺负明皇子纯情。 见季安妮双眼烈火炎炎,明皇子还不知道错在哪里,继续说道:「晓梦还说,只要习之有术,就可以开枝散叶,恩泽天下。」 「什么!」季安妮更加肯定这本春日宴不是一本单纯的养花读物。 这小坏蛋,不要教坏我儿子。思及此,季安妮早已推开门,怒气冲冲地向李园奔去了。 「母妃,母妃……」明皇子追出门去,拽住季安妮的衣角,「你忘了刚才答应过的事了么?」 刚才季安妮的确答应花容绝不跨出房门一步,但那只是夸张的说法,本质含义是指自己不会到处闲逛。现在李园就在隔壁,不过几步之遥,过去串一下门应该没有问题。一边这样自我安慰着,季安妮的罪恶感立刻降低为零。她拉开明皇子的手道:「明儿,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不行,母妃,还是不要去了,晓梦会生气的,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把那本书给别人看。」明皇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季安妮,博取同情。 「哼,他是做贼心虚。」季安妮不顾明皇子的阻拦,已经冲到了院子口。 「母妃,母妃……」明皇子拦她不住,眼看季安妮就要跨进李园了,这时只听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昭从妃,你怒气冲冲的是要干什么呀?」 这短短几个字,就像给季安妮施了定身咒,令季安妮的身体如同石头般僵硬在地。 「昭从妃。」声音的主人又走近了几步,季安妮愣愣地转过头去,用双眼,而不是用双耳,再次确定了一遍对方的身份。 没错,这个忽然出现在文华院,并且唤住自己的人,正是天宁公主。 关于天宁公主,季安妮心中始终留有一个巨大的问号。如果说宫中这个天宁公主是真货的话,那么自己和龙莫寒在唐静兰秘密基地里面看到的那个天宁公主又是谁呢?而如果宫中的这个天宁公主不是真货的话,为什么时至今日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破绽呢? 「天……天宁……」季安妮早已忘记要找庄晓梦算账的事,全副神经都集中在这近在咫尺的天宁公主身上。 无论从容貌还是声音上,这天宁公主都与以前无异。但从她的表情之中,却总是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而且还有一点令季安妮在意的是,天宁公主身后没有半名侍婢——她是一个人来到文华院的。这与天宁公主以前出门一定要有侍婢跟随的生活习惯不太相同。 除此之外,季安妮便再也找不到这名天宁公主的破绽了。 「昭从妃,好久不见。」天宁慢慢地向季安妮靠近,令季安妮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逼人之气向自己笼罩下来。 天宁公主与季安妮的确有几日未见了,但用「好久不见」来问候,却显得别有深意,这令季安妮的神经紧紧绷了起来。 「对了,天宁,你,你怎么来了?」季安妮紧张起来,声音不免变得有些结巴。天宁公主大婚之日遭到破坏不说,现在就连太后宫都被严密封锁了,接连几日的种种异变,把危险的气氛渲染得愈发浓烈。在这种形势之下,天宁公主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孤身前来自己这里做客呢? 见季安妮压低双眉,摆出一副防备森严的架势,天宁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听说昭从妃在前几日的动乱之中受伤了,特来探望一下。」 这么有人性的话,绝对不可能出自那没心没肺的天宁公主口中。季安妮的皮肤上竟反射性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儿,你先去李园,我和公主有些话说。」季安妮轻轻地在明皇子的肩膀推了一掌,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天宁公主的脸庞半分。 「母妃……」明皇子担心地望着神情凝重的季安妮,敏锐地察觉到这凝滞的气氛中透出的剑拔弩张之感。 「别多问了,快进去。」季安妮又推了明皇子一掌,把明皇子半个身子推入李园,这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强调道,「对了,以后那小坏蛋再给你什么东西,你可千万不能要了。」 「哪个小坏蛋?」明皇子听不明白,仰起头问。 季安妮气得跺了跺脚,扬高声音道:「还能有哪个小坏蛋,看我待会儿再找他算账,打烂他的小屁股。」 这下明皇子才总算听懂了,原来季安妮话中的小坏蛋,指的就是他的同窗挚友庄晓梦。本来明皇子还想为好友申辩几句,但见季安妮怒意腾腾,明皇子就不敢开口了。闷闷地应了一句「哦……」,明皇子乖乖地向李园中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房间走去。 一直目送明皇子走进房间,季安妮才又把目光移回身前的天宁公主脸上,说道:「好吧,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反正这个来路不明的天宁公主身上,一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从刚才与天宁公主的那几句对话之中,季安妮已经渐渐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如果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么季安妮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天宁公主,一定是与自己有所瓜葛的人。 不,还不一定是「人」呢……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如果不是人的话,难道又是妖怪?虽然自己也是妖怪,但季安妮对于妖怪这个物种还是本能地怀有深深怯意的。 天宁公主没有做声,只意味深长地瞥了季安妮一眼,然后转身就向桃园走去。虽然她没有说话,但表情和动作却已示意季安妮跟上她的脚步。 第374章 善恶难辨 「喂,喂……」季安妮一边喊,一边追了过去,跑得太急,差点踩到裙角摔一跤。 待季安妮摇晃之后稳住身形,才发现前方天宁公主已经停下脚步,端正娉婷地立在离她大概五步之遥的地方。 望着天宁公主那婀娜的背影,季安妮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没错,这种气势,这种神态,和当初的艳娘何等相似?难道…… 季安妮咽了一口口水,刚想开口,就听天宁公主抢先问道:「昭从妃,你故意把明皇子遣走,是否觉得本公主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对你说?」 天宁公主一边说,一边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凝望季安妮。她的双眸微微眯成狭长之状,透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媚态。 见状,季安妮愈发觉得眼前的天宁公主和曾经的艳娘相似了。心脏激烈跳跃的声音清晰可闻,季安妮强装镇定地答道:「我倒是没觉得你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对我说,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亲眼看见天宁公主在宫外树林被反帝会所缚。如果你是公主,那么我看见的公主又是谁呢?」 一席咄咄逼人的话,问得天宁哑口无言,脸色僵白。天宁那凝视季安妮的目光之中,刹那间又多添进了几分惊讶和警戒。 「真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天宁没有反驳,而是百思不得其解地低声自喃。这样的反应,实是已经默认了真假两个天宁公主的存在。 纵然艳娘妖法高强,也绝不可能料到皇城之内,乌木镖局之中,还有一个未来人唐静兰的秘密基地。 正是这个秘密基地,令季安妮偶然地看见了意料之外的画面——看见了真正的天宁公主。 艳娘并未深究季安妮到底怎么知道真天宁被反帝会俘虏,转而问道:「既然昭从妃知道有两个公主,那么就必须判断谁真谁假了吧。听昭从妃刚才话里的意思,好像觉得……本公主是假的?」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故意扬高的语调之中带着浓重的威胁之感。 虽然对方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但季安妮却总有一种被人拿枪抵住脑门的恐惧感和压迫感。她张了张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艳娘缓缓向季安妮走近,勾魂摄魄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季安妮的眼瞳,似是想把对方吸入自己眼中似的。 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魄力正向自己逼近,季安妮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半步,捏紧双拳瞪着步步逼近的假公主,低吼道:「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但你到底把天宁怎么样了?天宁她现在究竟人在哪里?」 比起追究假公主的真身,季安妮更担心真公主的下落。 艳娘掩嘴低笑两声,带着半分叹息的语气说道:「昭从妃,你可真是没变。」 这句话实质上已经暗示这个假公主早与季安妮熟识了。季安妮的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充满戒意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 艳娘笑了笑道:「我说我是来探病,可是千真万确的。现在看到你能跑能跳,能吼能叫,我就放心多了。既然你不太欢迎我,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转身欲走,但季安妮却大吼道:「站住!」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笃定,季安妮望着假公主的背影,喉咙里面哽咽了几下之后,竟微颤地问出:「你,难道你是,是……艳娘?」 最后「艳娘」二字出口时的声音非常轻缓,如蚊呐一般微不可闻,因为季安妮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敢相信艳娘竟然以天宁公主的身份回宫了。当初艳娘被元融道长打伤以后,妖力所损,无法闯入设有法器的皇宫之中,艳娘这个身份也随着她的失踪而与死亡联系在了一起。那时季安妮便已预料到,如果艳娘再想回到皇宫,就必须换作另外的身份。但是,季安妮做梦也想不到,艳娘竟然选择了变成天宁公主。 听季安妮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之后,艳娘静立原地,没有转身,没有回话,身体似是由于震惊而变得僵直了,表情也略显不自然。但是,艳娘很快镇定下来。她一未反驳,二未解释,而是回头对季安妮微微一笑,那笑容既像是在赞许季安妮的勇气,又像是在嘲讽季安妮的鲁莽。 季安妮被她的目光一望,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匆匆别开头去,避开那比剑气更加可怕的寒意。 既然对方没有否认,季安妮便当作是默认了。如果对方真是艳娘的话,季安妮倒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因为她有把握艳娘不会伤害自己。理由是自己现在还扮演着昭姬的角色,而昭姬又是艳娘忠心护卫的雪岚后代。想到这里,季安妮舒了一口气。她埋着头,带着一丝抱怨的腔调低语道:「为什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然就是艳娘……这几日元融道长的法器都被取了下来,应该是为了方便你在宫中出入吧,但是……」 说到这里,季安妮蓦然抬起头来,瞪了艳娘一眼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自己的房间冲去。 她本来就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只用小跑三四步便已冲至门口。 「啪」的一声大响之后,虚掩的房门被她一掌推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只用了短短一秒钟,艳娘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季安妮到底想干什么,就感到一束刺目的亮光向自己射来。 就像突然暴露在烈日之下的雪人一样,艳娘只觉浑身被一股炙热的高温笼罩。四肢躯干都像快被烤化似的,变得疲软不堪,险些就快站不稳了。 好在艳娘及时提起一股真气用以保护自己,这才勉强克服了身体的不适。稍微适应之后,艳娘就凶狠地抬眼瞪向那令她险些现出原形的物件。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艳娘用以护体的真气顿时又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击散了,惊得她发出一声大叫,捂住额头,连连向后退了三步才终于站稳。 仅仅退了三步,那股袭击艳娘的可怕力量便减弱了七八分,艳娘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新凝聚内力,竖直背脊站稳起来。 「昭从妃,你好可恶啊……」艳娘怨恨地瞪了躲在房间里面的季安妮一眼。她本无心伤害季安妮一根毫毛,但季安妮却把她当作妖怪来防。 其实在这一点上,季安妮有点无辜。她并未想到自己窗口那八卦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连艳娘都不敢靠近半分。看到艳娘那捂住心口好像非常痛苦的模样,季安妮也有些担心,把门扉微微阖上一些,这样窗口的八卦图案就不会直接闯入艳娘的眼中了。 季安妮靠在门边道:「虽然宫中元融道长设下的法器全都已被取下,但是我窗口上的八卦却是云真弟子玄机子挂上的,所以才侥幸存留下来。我本无心伤害你,只想通过这样的方法确定一下,你到底是不是艳娘……」 「那么你现在确认了么?」艳娘发出怨怒的冷哼。她站在门外,忌惮着窗口法器,怯怯而不敢靠近。 季安妮不想和艳娘吵架,但她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利用天宁公主入宫的犯人。只要一想到天宁公主至今仍在宫外,生死未卜,季安妮的语气就不禁变得生硬起来。她质问艳娘道:「无论你是回宫是为了找元融道长报仇也好,是为了再挟持我出宫也好,你都不该伤害天宁,天宁到底在哪里?」 艳娘不想回答季安妮的问题,面对季安妮的纠缠不休,艳娘只发出了一声事不关己的冷哼。 「艳娘,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想和你成为敌人。但是,如果天宁公主回不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季安妮本来对艳娘怀有深深惧意,但刚才发现艳娘也被八卦伤得差点倒地不支,不由渐渐壮起胆来。心想,其实艳娘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云真和元融道长不都曾经重伤艳娘么? 艳娘不想回答天宁公主的下落,便故意兜着圈子道:「天宁不就站在你的面前么?昭从妃,其实你不用这么惦记天宁宫公主,因为再过不久,天宁公主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天宁公主这个名字,很快就会被众人遗忘,你也早点忘了她吧。」 「什么?你说什么!」季安妮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不受控制地扬高了几度。 如今她最怕的就是「消失」「遗忘」之类的词汇,然后现在艳娘却非要用这些可怕的字眼刺激她,令她恨不能马上冲出宫去找寻天宁的踪迹。 艳娘道:「昭从妃,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天宁公主真正的身份了,她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公主。她背负着罪孽的身世,流淌着不忠的血液,注定要为之付出代价,受到惩罚。而这惩罚,极有可能就是她的生命。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将她换出宫去,不是害她,而是为了救她一命。不然的话,当她的身世大白天下之际,一切就都迟了……」 第375章 助纣为虐 「什么?你说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季安妮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难怪太后宫被封锁了,难怪安贵妃突然出宫了,难道……难道都是因为这些事?天宁公主为什么不是先帝的女儿?」 明知道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但季安妮还是忍不住一口气低吼出来。 艳娘继续用那不疾不徐的语气缓缓说道:「留在宫里的天宁公主逃不了死罪一条,但宫外的天宁公主却可以苟全性命。人类的刽子手杀不了我,我不介意做天宁公主的替死鬼。」 听到这里,季安妮总算听明白了。艳娘以天宁公主的身份受刑,行刑之后,天宁公主便不复存在。但如果目的如此简单的话,艳娘又何必费尽心思回宫呢?艳娘回宫,难道不是为了把自己和明皇子带出皇宫么?如果失去天宁公主这个便利的身份,她该如何行动呢? 思考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季安妮的双眉下意识拧作一团。 仿佛是看出了季安妮的心思,艳娘轻笑一声,曼声说道:「昭从妃,本来我也舍不得放弃天宁公主这个身份。但是答应助我入宫的人,却害怕我从中作乱,非要我在揭穿天宁公主的身世之后就放弃天宁公主这个身份。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帮我彻底除去元融道长,也不会……推波助澜地促成迁都了。」 讲来讲去,艳娘的目的还是为了找元融道长报仇和逼皇族迁都。至于她救天宁公主一命,不过只是顺便做了一点利人利己的善事而已。 「那到底是谁答应助你入宫?」季安妮隐隐觉得宫中似乎还潜伏着一股危险的势力。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艳娘一笑而过,不愿对此多言半句,「今天我说的太多了,只为让你明白,天宁公主现在的状况还不是最惨的,如果你硬要找她回宫来,只会害她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等到行刑之后,就算天宁公主还想回宫,只怕也已经没人相信她是公主了吧。说不定她还会被当作疯子或者妖怪处决,所以,昭从妃……天宁公主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皇宫了,你除了选择顺应天意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季安妮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为什么每次和艳娘说话的时候,总是被她封锁一切退路,深深体会到自己那有力使不出的无能。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就算你已经为天宁公主找到了一条比死稍好一点的活路,但是……但是难道你就不觉得,天宁她太可怜了么?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仅仅因为不是公主,仅仅因为不是先帝的孩子,就应该被处死?就应该被抹杀?」 季安妮越来越心疼天宁,无论是因为之前康孝荣对天宁公主的伤害,还是因为现在听见的艳娘这一席揭穿身世的话。 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婚礼被搅乱不说,还被劫持出宫,孤身流落江湖,失去亲人朋友丈夫,失去最贵的身份,彻底地由以前那金枝玉叶变成泥土草芥,思及此季安妮怎能不为她担心,怎能不为她痛惜。 「昭从妃,事已至此,你就想开一些吧。」艳娘见季安妮神色痛苦,便宽慰了她一句。 就算封建时代的宫廷再怎么不能容忍私情错爱,也不应该把罪名强加在一个无辜的后代身上。就算有罪,罪不可赦,那也应该是父辈犯下的,和无法选择自己出身的天宁又有什么关系?那些被艳娘说得理所当然的那些话,刺入季安妮耳中,却变成字字逆耳,根本无法令她信服。 季安妮咬了咬唇,忍住心痛,说道:「就算她不是公主,但是她有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要把她送上绝路……」 从小娇生惯养,没有谋生技能的天宁公主,怎么可能在宫外生存下去? 艳娘轻笑起来,冷漠无情地说道:「她错就错在投错了胎。谁让她是太后的女儿,谁让太后是个不计后果的可怕女人。」 「现在大将军和皇上封锁了太后宫,就是为了逼太后认罪么?」季安妮很佩服自己还能冷静地说话。事到如今,她只想搞清楚太后宫里的情况。 艳娘道:「是呀,皇上和大将军的意思,都是想利用这次机会,把旧账和太后算清楚。」 「旧账……」季安妮的胸口被这两个字激得痛了一下,「皇上他难道是想,把三年前的案子翻出来重查?」 艳娘点了点头,续道:「太后这次在劫难逃了。我看大将军的架势,好像是不惜诬陷,也要把三年前的旧案栽到太后头上。」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相?艳娘……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么?」季安妮记得艳娘以前一直是太后的心腹,既然是心腹,就一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吧。艳娘刚才说什么「不惜诬陷」,好像是暗指大将军方面掌握的证据并不足以治太后的罪,但又不愿放弃这次大好机会,正谋划着什么卑鄙勾当。 艳娘道:「我虽然知道的很多,但是……艳娘这个身份在众人心中已是一个死人了,根本无法列为人证,而现在宫中唯一活着的人证……」 「就只有玉贵妃了。」季安妮替艳娘讲完了后半句话,又沉吟道,「……看来玉贵妃果然知道一点什么。」 「她何止知道一点,三年前,她可是亲眼看见我下咒的呀……」艳娘忽然说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你?」季安妮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忽然想起水芙蓉以前发现的那个枕头上的咒印。 当初水从妃死后迟迟无法找到死因,正因为她不是被凶器杀死,而是被咒术咒死的。而作为证据留在枕头上的咒印本该无人可以看见,但最近那咒印却因为艳娘的妖力损耗而渐渐显现出来,恰好被水芙蓉发现了。只可惜,这唯一的证物也被艳娘丢入火堆,烧毁了。 整整三年都无人揭晓的谜底,如今却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坦然承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季安妮有些不知所措,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艳娘,居然是艳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仍然无法减轻自己的惊愕。 季安妮无意识地慢慢后退,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原来是你对水从妃下了摄魂咒,果然是你,是你……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谈起过去犯下的杀孽,艳娘冷淡的目光之中没有流露出一分后悔,不过却流露出了几分无奈。她平平淡淡地说道:「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如果水从妃不死的话,她就可以凭借小皇子诞生的荣耀一跃成为太后。而不想让太后之位落入他人之手的人,令我去杀了水从妃。」 「是太后么?是太后么?」季安妮怒不可遏地捏紧双拳。 水从妃死后,太后是最大的受益人。艳娘又是太后的亲信,只受太后指使。所以那个命令艳娘去杀水从妃的人,只有可能是太后。 艳娘没有回避,从容不迫地轻轻点头道:「的确是太后。」 季安妮被她的平静激怒了,情绪不受控制地大吼道:「她让你杀你就杀么?」 这是一条人命,没有谁有资格妄犯杀戒。 早已料到季安妮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艳娘一点也不吃惊,继续用她平静得仿佛已被冰封的声音徐徐说道:「这一切是天意,我也不想滥杀无辜。其实早在水从妃确孕之后,太后就已动了杀心,逼我下手。但我实在不想滥破杀戒,便与太后约定,如果十月之后水从妃生下的是公主,就饶她母女活命;但如果水从妃生下的是皇子,我就杀了水从妃。但是十月之后,天意让水从妃生下皇子,天意令我无从选择……只好咒杀了她。当晚我下咒的时候,不料被偶然经过的玉贵妃看见。我被迫无奈,只好破坏了她的记忆,害她变成现在这疯疯癫癫的样子……」 「你居然还能说得这么委屈,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悔意……」季安妮的喉咙已经嘶哑了,就快说不出话。 水从妃枕头上的摄魂咒为什么会出现,玉贵妃的病情为什么突然好转,原来都是因为艳娘被云真所伤,妖力耗损导致以前的咒术险些失效。 水从妃之所以没有在养胎的时候就被杀害,只因为艳娘大发了一次「善心」。 但结果呢,却把她自己犯下的杀孽,归结为水从妃不幸生下的是皇子。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你没有身处我的境地,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感受。」艳娘的冷静快被季安妮的责问击散了,忍不住低吼起来。 「你为什么对太后这么唯命是从?」季安妮实在想不出艳娘效忠太后的理由。 艳娘道:「因为太后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知恩不报。」 「你的报恩就是杀人?」这不是报恩而是造孽。 艳娘试图解释,急迫地说道:「我的报恩就是完成她的心愿,让她生活得更加幸福……」 「那你报恩了么?那你真的报恩了么?……你的所作所为,只是恩将仇报,助纣为虐,助太后由一个『妄想狂』成为『杀人狂』而已。」 第376章 追悔莫及 如果没有艳娘的帮助,就算太后心肠如何歹毒,仅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是绝不可能把那些可怕的恶念化为现实的。正因为有了艳娘的支持,才成就了太后这数年来的「丰功伟绩」。虽然艳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受命于太后的懿旨,但从背后来看,却正是她对太后的服从埋下了今日的祸根。 在季安妮一句又一句的追诘下,艳娘目光之中的镇静已经渐渐涣散。她低喃道:「我知道有错,我后悔了……正因为后悔了,才想退出……」 「所以你三年前才出宫对不对?」季安妮终于明白了事情始末。艳娘出宫之谜的真相,在这一刻得到解答。但谁说谜底的揭晓会令人松一口气?如今知道答案的季安妮心中堵上了一块更加巨大的石头。话题越来越沉重了,如果她相信艳娘的无辜,那么水从妃和小皇子的枉死,不就成了笑话了么? 季安妮目光中的矛盾和不解对艳娘来说,是比怒骂更令她心痛的事。因为直到现在,艳娘也还一心一意地把季安妮当作自己唯一的同伴。同样流淌着妖狐血脉的她们,本应该是相互理解的,但为何偏偏这时,就连季安妮也对自己的行为质疑了?这令一直埋藏在艳娘心底的罪恶感萌生,滋长,蔓延,将她淹没。但一向冷漠的艳娘,绝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半点迷茫。她很快稳定住自己混乱的情绪,下意识捏了捏拳道:「对,正因为如此,三年前我才离开了皇宫。太后曾经对我承诺过,除去水从妃是她求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她就放我自由。此后三年,她一直遵循着对我的这个承诺,只不过三年之后,却是我有求于她了……」 话只说到这里,拉长的尾音渐渐归于沉寂。即便如此,季安妮仍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三年之后,意想不到的昭姬返宫,令艳娘乱了阵脚,慌忙归宫求助太后,希望依靠太后的力量,阻止昭姬回宫。正因为如此,太后和艳娘之间早已被切断的主仆关系,又重新地慢慢接上了。 这一切终究是命运的安排,无论艳娘还是太后,似乎都成了受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艳娘轻声叹息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见雪岚的后代……只怪我法力不够,斗不过云真,拦不下你,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你被他带走……无奈之下,我只得央求太后让我回宫。在养伤的同时,也可以保护你,观察你,不让你被镇妖祠的妖气影响而显出原形。」 如果让季安妮在这一刻回忆她与艳娘相遇的那一面,她觉得记忆中的片段忽然之间变得虚幻了。 她还记得云真带着她去向艳娘告别时,艳娘那浓妆遮掩下的一颦一笑。难以想象,当时那谈笑自若的艳娘竟是重伤在身。分别之时,艳娘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大概是在忠告季安妮不要步上太后的后尘吧。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季安妮愈发觉得艳娘深不可测,她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任何人都猜不透她。但其实在季安妮面前,艳娘已经暴露得太多太多。同类之间的情谊,总是令艳娘不自觉地对季安妮放松警惕,把什么都告诉了她,以为这样可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谁知效果却恰恰相反,季安妮不但无法与艳娘统一战线,还总担心艳娘知道自己不是昭姬后会恼羞成怒地报复自己。 如今听了艳娘对太后事件的这一席情非得已的辩解之后,季安妮更觉艳娘可怕,因为事到如今她也依然没有服罪。 季安妮的拳心已经捏出了汗,话语之间的诘责口吻越来越重:「现在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大将军他们是要捏造证据也好,无中生有也好,那都不叫诬陷了,因为太后就是犯人,水从妃就是她杀的。而你,艳娘,毫无疑问就是太后最大的帮凶。」 忽然听到季安妮一句话就为自己定下罪名,艳娘犹如受到当头棒击。心中有愧的她不想继续争辩了,只平和地说道:「好吧,我承认太后是杀害水从妃的凶手,我是帮凶。但是,小皇子坠井身亡一案,太后应该是无辜的。」 「你凭什么说她是无辜的?」季安妮心中对太后的印象早已成了十恶不赦的妖怪,先入为主地认为一切罪恶都是太后一手酿成的。 艳娘道:「我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的无辜,因为小皇子坠井之时,我已身在宫外了。而我之所以认定太后是无辜的,是因为太后根本没有谋害小皇子的理由……水从妃死后,小皇子已被太后认养为子。一个初生的婴儿,要把他教养成自己的忠实傀儡,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换句话说,小皇子的存在对太后百利而无一害,太后保护小皇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谋害他呢?让我说,想把一切罪名都栽赃给太后的大将军和皇上……反倒有些可疑。」 「你不要血口喷人。」季安妮见艳娘竟然臆测生事,忍不住低吼起来,「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要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说太后没有杀人动机就没有呀,也许是因为太后嫉妒呢。」 「难道你认为太后爱着先帝么?」艳娘嗤之以鼻。 季安妮刚才的慌不择言,马上就被艳娘抓住了漏洞。 见季安妮无话可说,艳娘续道:「既然不爱,何来嫉妒?」 八个字,更是问得季安妮哑口无言。难道小皇子的意外,真是别人所为么?早已认定太后就是恶人的季安妮,一时之间,对这个新的可能性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季安妮就快被艳娘洗脑了,她一边提醒自己不要被艳娘控制,一边继续说道:「其实皇上关心的重点根本就不是水从妃的死,而是小皇子的死,因为小皇子死后一年,皇上的生母慧妃也在同一个地方跳井自杀了,死前说要去井下救小皇子。如果在这件事上冤枉了太后,皇上苦苦追寻的真凶不就躲过一劫了么……」 艳娘倒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忽然沉默下来。 「那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亲手把太后拉入地狱么?」季安妮不相信艳娘会突然背叛太后。三年前,就算艳娘渴望退出,也只是自己悄然离开而已,并未把太后的秘密泄露分毫。 艳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艳娘也是被迫无奈,才走上了今天这步。在太后和鬼王之间,她可以很清楚地权衡出两者的轻重。为了不让鬼王觉醒,艳娘不得不选择放弃太后,与可以促成迁都的流光合作。 「你倒好,明明杀了水从妃,却可以逍遥法外……」季安妮这样埋怨只是觉得现实有些不公平。 「难道你非要看到我魂飞魄散才甘心么?」艳娘的目光变得凶狠,季安妮的话刺入她心脏深处,传来一阵剧痛。 在艳娘冷酷目光的注视下,季安妮说不出话。 明明杀人就该偿命,但在艳娘面前,她却无法理直气壮地声张正义。 艳娘冷笑道:「如果你想替天行道的话,不如杀了我,只要我一死,搅乱玉贵妃记忆的法术就会消失,玉贵妃从此就可以正常了。让玉贵妃把三年前她所看到的一切在皇上和大将军面前言明吧,这样就真相大白了。昭从妃,你要帮皇上这个大忙么?……帮他取我的命,换得玉贵妃的正常和水落石出。」 艳娘的话中明显充满讽刺,季安妮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艳娘。艳娘会这么说,只是被季安妮刚才的话激怒罢了。 见季安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艳娘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继续说说道:「昭从妃,我知道你对我心存芥蒂,心存防备,而我根本不求你得到的信任,我只求完成我自己的使命。话就说到这里,我告辞了。」 留下这句话,也不等季安妮回应,艳娘就转身走向回路。 望着艳娘离去的背影,季安妮脑中非常混乱。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艳娘离去好久,季安妮才从混乱之中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唉,虽然答应花容不出门,但是待在屋里,还不是照样会有麻烦登门拜访,谁让自己是一个灾难体质的人呢…… # 另一方面,太后宫中,气氛一片肃杀,没有任何宫女走动,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 太后虽然没有枷锁加身,但却被若干冷冽的目光紧密包围,简直比受刑还痛苦。 昨晚慌乱之中的失言,给她惹来今天这场飞来横祸。但冷静下来之后,太后拒不承认昨夜之话。在敌方的逼问之下,她一口咬定:「昨晚情况危急,本宫只是情急之中,为了救天宁的命,急中生智说出了那样的话。本宫没有追究你们擅闯太后宫,你们反倒追究起本宫来,简直岂有此理。」 第377章 各执一词 太后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已经下决心要以此事拖垮太后的大将军一伙人又怎么听得下去。面对太后的狡辩,大将军发出一声冷嗤,肃颜说道:「太后,如果没有绝对的证据,老臣绝不敢贸然行事。但正是因为有了致命的证据,老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逼你自己露出马脚。老臣作为天佑圣朝的镇国将军,身负匡扶正义之重责,不得不为皇室正统讨个明白。如有得罪,还请太后多海涵了。但如果太后抵死不认,就休怪老臣不能再以礼相待。」 这几句话虽然讲得缓而不急,镇定从容,但文字背后的那可怕的威胁含义,却已锋芒毕露地刺入太后耳中。 「不能以礼相待?哼哼……」太后不屑地瞥了大将军一眼。 这时,房间中一直沉默的宝尚书终于开口劝说道:「大将军,事情也许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在真相查明之前,还是不要这样声张招摇吧。现在皇宫之中人心惶惶,大家都紧张兮兮地揣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宝尚书话未说完,太后冰寒的目光便已扫去。在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寒流之后,宝尚书生硬地闭上了嘴。 在这种情况下追问天宁公主的生父究竟是谁,对宝尚书来说只是一种可怕的煎熬。之前,他就已向太后言明自己并未参加昨夜那场刺客夜袭案的策划,当时之所以会出现在现场,纯粹只是职务所在,事发之时才被硬逼去的。他是刑部尚书,每遇大案需要会审之时,刑部尚书和内务府刑司是不可缺少的两方要席。但内务总管偏偏又是太后的哥哥,为免包庇,大将军才只得将与安氏的关系稍远一截的宝尚书拉到现场作证。 宝儿死后,宝尚书本已萌生辞官归乡之意,但他却迟迟未下决定,只因宫中还留有他舍弃不下的人。 但这段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是错误的感情,在已付出无比沉痛的代价之后,宝尚书不敢再奢望有何延续了。 不难想象,当大将军昨夜登门造访,说太后宫中有一出好戏即将上演的时候,宝尚书心中何等忐忑。从大将军口中无法问出任何细节的宝尚书,只有来到现场,才能知道大将军话中的真实含义。本来怀着一颗保护太后之心来到宫中的宝尚书,他的出现,却更激起太后的心中痛苦。 此时此刻,大将军和皇上都不知道,他们逼问不出的天宁公主的生父,正浑身发凉地站在他们面前。 虽然有宝尚书求情,但大将军态度坚决,毫不退让地说道:「不行,事关重大,必须让太后给个交代。」 「康庆源,你到底还想怎样?难道本宫还讲得不够明白么?你休想在本宫的一时口舌之上大做文章!」被逼急的太后愤怒地吼出了大将军的真名。 太后和大将军各执一词,似乎很难再进展下去了。 龙莫寒在一旁不发一语地静观其变,那淡漠的神情,仿佛对真相漠不关心似的,但其实他心中想的另外的事。正如季安妮告诉艳娘的那样,龙莫寒根本不在乎天宁公主是谁的孩子。比起天宁的身世,他更在意慧妃的死因。 宝贵妃见太后和大将军两人四目相瞪,好似立刻就要爆粗口了,急忙左右劝和。 太后阴阳怪气地问道:「如果天宁不是先帝之女,那你们认为她是谁的女儿?」目光一瞥,正好落在宝尚书脸上,「……宝大人,你说呢?」 宝尚书被太后突然扔来的问题吓得直了一下身子,但他很快恢复镇定,把沉默作为最后的回答。他知道,太后并非真要逼他说出一个什么答案,而只是用这样刁钻的问题来令他焦急无措罢了。 这时,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待众人把目光聚到门口以后,流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来到龙莫寒的身后,低声禀告道:「皇上,公主来了。」 声音虽然很低,但在寂静肃杀的气氛之中,每个人都听清了他带来的这个意外消息。 太后的神情明显变得惊慌起来。在大将军面前,她可以一口咬定天宁确是先帝之女,但在天宁面前,在自己这可怜的女儿面前,她却有些不忍欺瞒下去。宝尚书和太后的目光忽然交错了,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都望向别处,发出无声的的叹息。这两声叹息都是为天宁而叹的。 天宁是牺牲品。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让她进来吧,她一定是最想当面向太后问清楚的人。」不等龙莫寒做出回应,大将军就抢先一步吩咐道。 流光领命离去。不多时,天宁公主急速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啪」的一声巨响,天宁公主推开门,冲入房间,差点把站在门边的龙莫寒撞飞出去。 「母后,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宁公主直接扑进太后怀中,眼角之中还挂着几滴若隐若现的泪珠。 经过几日的揣摩和练习,艳娘已经可以把天宁公主模仿得惟妙惟肖了。 太后下意识紧紧抱住扑入怀中的爱女,心中滋味百般复杂,有苦有涩更有酸楚。但她不能言明,不敢言明。此时此刻,唯一能够体会到太后心情的人,就只有一旁的宝尚书了。但知道秘密的两个人,谁也不敢把真相说破,怕会因此掀起滔天巨浪。 「母后,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的生父到底是谁?」天宁公主噙着泪水,痛苦问道。 「傻孩子,你怎么能信那些话,那全是母后为了保护你,情急之下胡说的,谁知却被这群奸险小人拿来大做文章……」说着还恨了大将军一眼。 「真的么?」天宁公主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也要像他们这样来逼问娘么?」太后轻轻抚摸着天宁的后脑。只有感受着天宁就在自己身边,太后心里才能渐渐宁静下来。 天宁公主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时龙莫寒终于发言道:「母后,天宁身世有无秘密儿臣现在不想追究过深。不过,闲宫之中的某人,你却不得不见。借此机会,我们把三年前的怪事一并问清吧。」 短短一句话,就把焦点由天宁转到三年之前。 太后并未恼羞成怒,也并未流露出惊讶之色,她平静得仿佛早已预料到龙莫寒有此一问。 这一切程序都是计划好的,在场的人,包括大将军在内没人提出任何异议。只有宝尚书那略显吃惊的神色,透露出他并不知晓这些细节。 太后继续抚摸着天宁的后脑,缓而不急地说道:「皇上的意思本宫明白,你无非认为本宫就是三年前谋害水从妃的凶手罢了。不过玉贵妃只是一个疯子,她的话能信么?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你们想要扳倒本宫,就拿出一点像样的证据来,难不成还想屈打成招么?」 龙莫寒道:「虽说是个疯子,但疯的时间也有古怪。为什么偏偏水从妃死后,她就疯了呢?而且母后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当年宝贵妃被水从妃的鬼魂附过身,说的是你害死了她……」 三年前宝贵妃中邪的事本是宫中禁止谈论的事。不能谈论的事情,三年时光流逝之后,本应该被众人渐渐淡忘。 但是云真那为宝贵妃驱邪时留下的满头银丝,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众人,当年宝贵妃还中过邪,当年宝贵妃中邪时说过的话…… 一听龙莫寒谈起那些旧事,太后冷嗤道:「昏君,尽拿疯言疯语来兴风作浪,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么!」 「正因为是昏的,才想把事情弄明白……」龙莫寒心平气和地说。他不怕被骂,太后骂得算仁慈的了。 「你们还有什么把戏,就一起耍出来吧,本宫奉陪到底就是了。」太后彻底被激怒了,气得拍了一下扶手,霍然站起。 「那好,去把玉贵妃接过来。」龙莫寒吩咐流光。说话时他的声音依旧轻轻淡淡,不疾不徐,把太后的怒不可遏衬托得更鲜明了。 太后连肺都快被气炸了。她很想找人大吵一架,但偏偏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全是一副淡漠从容的态度,令她根本无处发泄。 「母后,别生气了……」天宁公主拉了拉太后的衣袖。 听见爱女的声音后,太后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她目光呆滞地望着流光离去的背影,用比正常情况缓慢一半的动作慢慢坐下。 过去的疮疤,就这样一道又一道地被这群男人揭开,鲜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自己此生最爱和最狠的两个人,天宁和宝尚书面前。一直渴望忘掉过去的太后,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玉贵妃。即使那只是一个疯子,即使那只是一个手下败将…… 第378章 杀意隐现 玉贵妃来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她显得非常紧张,目光中透着胆战心惊的光芒,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识这么多人的场面了。 流光为她搬了一张高背椅,扶她坐下。她紧紧地抓着流光的手,不敢放开。在她的认知里,似乎觉得一放开就要独自面对这么多人的盘查,但只要抓住一个人,就可以获得一点勇气。 这几日龙莫寒在闲宫附近加派的侍卫,都是原康孝荣、现流光的手下。因为职责在身,流光经常出现在玉贵妃的面前。比起太后宫中这些或陌生或遗忘的脸孔,玉贵妃显得更加依赖稍微熟知的流光。 「娘娘,听说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大将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下来,但他粗厚的嗓音,却仍吓得玉贵妃一阵哆嗦。 见状,龙莫寒把大将军挡在身后,自己上前问道:「娘娘,知道我们请你来所为何事么?」 比起威仪严肃的康庆源,龙莫寒显得非常文质柔弱,所以玉贵妃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不再可怜兮兮地发抖了。但四周围绕在她身边那密不透风的目光,却仍然让她感到非常紧张。她紧张得甚至没有听清龙莫寒刚才的问题,只顾着用自己惊慌的眼眸四处环顾。 当目光落到斜前方十来步远的太后脸上时,她的神情忽然大变,用充满恐惧的目光盯着太后。 太后不动声色,悄然移开目光,避免与玉贵妃对视。但即便这样,玉贵妃还是吓得想要起身而逃。 看出玉贵妃想逃的意图,流光急忙在她起身之前,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 逃不走的玉贵妃在座椅上挣扎起来,就像一个发泼的小孩似的,不停挥手跺脚,嘴里发出惊慌失措的「啊啊」叫声。 「让她冷静一点。」大将军压低声音对流光下令。他听说玉贵妃的病情已有好转才同意让玉贵妃来此作证,但现在一见玉贵妃这疯疯癫癫的模样后,立刻就后悔了。什么有所好转?玉贵妃现在的情况,不是和三年前一样么,除了乱叫乱动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本来听说要与玉贵妃对峙时,太后心中还隐约有些不安,但现在看到玉贵妃的状态后,太后便不再害怕了。她轻蔑而又盛气凌人地对大将军道:「哼,本宫不是早说了么,她只是一个疯子,你们把她带过来闹场究竟有何居心?看在玉贵妃吃斋念佛整整三年的份上,你们就好心放过她吧。」 这三年里,玉贵妃一直把自己关在闲宫之中不问世事,与世隔绝,过着平淡安宁的日子。这次特意把她拉出闲宫的龙莫寒大将军等人,似乎有些残忍和不近人情了。 眼看大将军就要大发雷霆,流光忽然说道:「大将军息怒,前日属下确实从玉贵妃口中问出一些有趣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贸然带她出场了。」 闻言,太后这才发现,原来有意利用玉贵妃来大做文章的人,不是大将军和龙莫寒,而是这位新上任的皇宫都尉。怪只怪她削去了康孝荣的职务,本以为可以限制康氏专权,没想到却成了引狼入室的蠢举。如果她知道就连几日前公主大婚时的混乱都是流光一手策划的话,她一定会更加悔恨莫及。 流光刚才的话成功平息了大将军的怒意,在场所有人都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这时,流光用不被众人察觉的微小动作,与伏在太后身边的天宁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天宁公主体内的艳娘,立刻会意,向流光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一切顺利,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吧。 得到艳娘的答复后,流光才重新把目光落回玉贵妃脸上,问道:「娘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得病的么?」 还不等玉贵妃回答,太后就急躁地嚷了起来:「她怎么会知道!她一不是大夫,二不是……」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太后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得吼出后半句话。那被吞下的一半话是「术士」,但一旦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必然会露出马脚,引起众人的怀疑。因为如果不是深知隐情,怎么会想到玉贵妃的疯傻与术法有关呢? 正在太后暗自庆幸之时,玉贵妃忽然捂住了头,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吼,就像是脑内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出似的。 「太后,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好好听玉贵妃说话么?」大将军看出太后心中有鬼,手中握在手中的胜券又多了几分。 玉贵妃之所以会感到头痛,陷入思维混乱之中,只因为艳娘把她三年前加诸玉贵妃的封印减轻了一点。这就让玉贵妃模模糊糊地回忆出一些当初的所见所闻。但无奈那些记忆的碎片埋藏太深,使她挖掘的时候变得格外痛苦。 「我,我……我看见了一只狐狸,在从妃殿……从妃殿水从妃的房间中,一只狐狸……」玉贵妃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头部,喃喃低语。她疯狂的神态和含糊不清的话语,像极了做法中的神婆。在她断断续续的话中,「狐狸」这个关键词成为不停重复的重要线索。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着玉贵妃没有逻辑的只言片语。 太后的脸色阵阵发白,玉贵妃能说出「狐狸」二字,就证明玉贵妃真正想起了一点什么,不像以前那般痴傻了。 大将军双目放光,眨也不眨地盯着玉贵妃,他多么希望能从玉贵妃口中听到「太后就是狐狸」这个答案。就算只是一句疯言疯语,他也会想尽办法,证明这句疯话就是现实。但结果却令大将军失望,由始至终,玉贵妃只是一口咬定水从妃是被狐狸精害死的,却没有提说半句狐狸精的原形是谁。 「玉贵妃,你好好想清楚,当初你看到的那只狐狸精到底是谁?你刚才看到太后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大将军提问。 他问得如此直白,明显是在对玉贵妃施加心理暗示,让玉贵妃把矛头指向太后。 见状,宝尚书急忙维护太后道:「大将军,玉贵妃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要再对她施加压力了。虽然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但话中依然只有一两分的可信程度,不能听什么就信什么……」 他话未说完,就见天宁公主忽然向玉贵妃走去。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宁公主吸引,谁也没有听宝尚书讲话。 天宁公主装出非常生气的样子,一把抓住玉贵妃的肩膀,蛮横无理地嚷道:「你这个疯婆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受人指使,在这里搅乱视听,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说罢还在玉贵妃的身上推了几掌,要不是流光及时拉住了天宁公主的手,玉贵妃早就被推到地上去了。 「公主,请勿无礼,玉贵妃是你的长辈。」流光拦下还想对玉贵妃动粗的天宁。 天宁推开流光,一把抓住玉贵妃的头发。 玉贵妃吃痛,发出一声哀叫,在天宁手下不停挣扎。就在玉贵妃不经意的抬头一瞥中,她忽然看见抓住自己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只长着狐狸耳朵,双眼呈琥珀色的狐狸精。 就在这一瞬间,三年前的记忆完全被唤醒了。 现在抓住玉贵妃的那只狐狸精,正和三年前杀害水从妃的那只狐狸精一模一样! 「啊!!!」 声嘶力竭的一声尖叫划破空气,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剑,在现场每个人耳中都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有些人甚至还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其实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艳娘故意让玉贵妃一人看到自己的原形,就是为了刺激玉贵妃发疯,让她在疯狂中杀死天宁公主。这样,艳娘就算顺利完成了她与流光的约定。事成之后,流光就会帮她处决元融道长,并促成迁都。只有让天宁公主消失,才能让艳娘退出角色。只有借玉贵妃这个疯子的手杀死天宁公主,才不会把事情闹大,也不会牵连其他的人——就让天宁公主成为一个在意外中无辜丧生的可怜人吧。 看到天宁公主忽然变成了三年前可怕的狐妖,玉贵妃脆弱的神经已经完全崩溃。她用大得可怕的力气推开抓住自己的头发的天宁,连滚带爬地向门口逃去。天宁险些被她掀倒,以天宁那争强好胜的性格,肯定是要追上去与玉贵妃决一死战的。 两人扭作一团,向门口扑去,其他人想拦但都没把她俩拦住。 最后只见天宁公主压着玉贵妃,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就像两只互相撕咬的野狗一样。 处于劣势的玉贵妃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她两手不停地在天宁公主身上推打。 忽然之间,她看见了天宁公主头上的发簪! 她眼疾手快地拔下了天宁头上的发簪,那锐利的尖头,就像刀剑般的凶器一样闪着可怕的寒光。 第379章 最后的爱 「不……」意识到玉贵妃想做什么的太后在最后的关头向天宁公主冲去。 但为时已晚,玉贵妃握紧发簪的手一起一落,一股鲜艳的红血带着体温喷溅出来! 「啊!」的一声刺耳尖叫,贯穿在场所有人的鼓膜。但发出这声尖叫的人,不是天宁公主,而是太后。 玉贵妃紧握发簪的手微微发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血色场景。那染满红血的簪尖,正滴答不停地向下淌血。而那鲜血的主人,不是天宁公主,而是比太后还先冲到天宁公主身边,为她阻挡这致命一击的——宝尚书。 在场没有人敢动,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所有人都像石化似的僵硬直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贵妃疯疯癫癫的声音响了起来:「呵呵,呵呵……」 这不正常的笑声就像锉刀似的,在众人心中一刀一刀地摩擦。 由始至终,天宁公主都很冷静。即使她的脸上早已溅满血珠,即使她的脑海也在宝尚书扑来的瞬间变成空白,但她却纹丝不乱。这种镇定,似乎是吃惊到了极限之后的另一种表现。如果镜头可以倒后重放一遍的话,可以清楚看见在玉贵妃举起簪子的瞬间,天宁公主已经闭上了眼睛,平静从容地等待着锋锐的簪尖可以结束天宁公主这罪孽的生命。但是,这短短瞬间产生的剧变,却是艳娘和流光都始料未及的。 事实上,在决定上演天宁公主被玉贵妃杀害的这一幕后,流光和艳娘预测过可能出现的情景。他们以为太后会突然阻挡玉贵妃,所以特意让艳娘把玉贵妃扑到离太后较远的地方。刚才玉贵妃拔簪的那一瞬间,流光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太后。但谁知,他们却忘了宝尚书…… 看到喉咙上不断冒血的宝尚书,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同时出现在众人脑海。 很多年以前,宝尚书的前妻过世之后,曾听说他陷入过一场苦恋,但他恋爱的对象是谁却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但艳娘知晓。因为在宝尚书和太后相遇的故事中,艳娘还是一个关键人物。 时间是十三年前,艳娘为了守护雪岚的狐珠,早已入宫为婢。某天她忽然厌倦了人类的膳食,想要溜出宫去猎食野味,但还不待她从墙洞钻出宫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车轮滚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声悦耳的叮当金铃。艳娘被那美妙的声音吸引,驻足望向那从路旁行过的马车。车帘被风轻轻掀起,艳娘意外地发现车厢中坐着一名陌生的美丽女子。 这便是艳娘与太后的初遇。当然,那时的太后还不是太后,只是安家的一名大小姐,安逸如。 安逸如目光一瞥,正好看见了树丛中盯着自己的那只红狐,新奇地叫了起来:「快看,那是狐狸!」 害怕被捉去当宠物的艳娘急忙掉头就跑,但谁料安逸如也跟着跳下马车,不顾侍婢阻拦地追了上去。 艳娘觉得她很烦,加快速度想要甩开她。穿过树林之后,艳娘跳上了通往白虎门的大道。只要再向前跑十多步,就可以从墙头翻出宫去,但谁料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心思全用来甩开安逸如的艳娘,根本没有留意到从后方冲来的奔马。 眼看艳娘就要被马蹄踩成肉泥,安逸如突然冲了出去。骑马之人急忙勒缰,调转马头,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安逸如抱紧了艳娘,吓得双目紧闭,身子蜷成一团。艳娘虽然见过不少大场面,但生死一线后仍吓得一身冷汗。 要不是安逸如及时出现,奔驰的烈马肯定看不见脚边的艳娘而一脚踏过去了。因此,安逸如便成了艳娘的救命恩人。而那骑马的人,正是宝尚书。那天不仅是艳娘与安逸如的初遇,更是安逸如与宝尚书的初遇。只不过,当时的他们还没想到这场邂逅会对他们的生命产生怎样深远的影响。 正如艳娘所料,安逸如果然打算把艳娘抱回家当宠物。艳娘本是宫女,怎么能够突然失踪?念在安逸如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情分上,艳娘向安逸如坦白实情,把自己是狐妖的秘密告诉了安逸如。如此荒诞的笑谈,却在艳娘以狐狸的姿态开口讲话的瞬间,安逸如便完全相信了。若非狐妖,怎么能够开口讲人话呢?无需任何证明,艳娘身为狐妖的事实已经毋庸置疑。 艳娘告诉安逸如,虽然她不能跟她出宫,成为她的宠物,但却一定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艳娘与安逸如约定,如果日后安逸如入宫,便帮她实现一个心愿。安逸如问:「什么心愿都可以么?」艳娘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可以,这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正是艳娘的这份自信,才令安逸如对她有了不该有的期待。正是这次的约定,才令安逸如在一年后做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入宫。 一年,短短一年。 当安逸如再次出现在艳娘面前的时候,艳娘知道她变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会追着狐狸到处乱跑的女孩,而是一个背负着觉悟和惨痛的成熟女人。 「小狐狸,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安逸如在无人的地方轻轻问艳娘。 「当然记得,你救过我,我答应你要完成你的一个心愿。」 安逸如听后露出笑容,那笑容不见半分明朗,只有阴霾深重的无边黑暗。 「那么……就让我成为皇后吧,让我……平安无事地生下这个孩子。」 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直到这一刻,艳娘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已怀有身孕。 成为皇后,生下孩子——这明明是两个心愿,与当初约定的不符。但在面对安逸如那苍白的脸孔时,艳娘根本无法拒绝她说出的话。 多年之后,艳娘非常后悔当初自己的软弱。正因为无法拒绝,才越陷越深,最后当自己想要抽身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 从安逸如口中,艳娘知道她与宝尚书的全部故事。在安逸如的描述中,宝尚书只是一个残忍的狠心的无情无义的恶人,所以艳娘只当宝尚书对太后和公主毫无感情。虽然后来艳娘渐渐觉得太后言过其实,污蔑了宝尚书。但由于她与宝尚书接触很少,无法真正摸清宝尚书的为人。 回忆到此为止,艳娘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热血。她由于惊吓而变得模糊的视界中,看不清任何人的身影。 五感之中,唯一正常的就是触感。脸上的血还是热的,身旁宝尚书的身体还是软的…… 还不待艳娘恢复神志,宝尚书的身体就已经渐渐静止。 喉咙的伤令宝尚书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越是呻吟,喉咙上那个黑洞中涌出的血就越多。他知道自己命已将绝,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天宁公主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触摸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即便他摸到的只是一只狐妖。 艳娘不敢眨眼,怕漏看宝尚书最后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从宝尚书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遗言:以前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不要怪爹……希望这样,可以稍微补偿你…… 宝尚书最后的爱,如果换作真正的天宁公主,她会如何对待?艳娘扮演天宁公主时的绝对自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变得茫然而又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握住了宝尚书抚上自己脸颊的手。手指冰凉,僵硬,就像一块冰,自己握得越紧,它便融化越快。 三步之外,太后膝盖发软地跪倒在地。玉贵妃袭击天宁公主的那一刻,她只跑到这里,便被弥漫在眼前的血光吓得迈不开脚步了。 无法靠近……脚踝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拉着,再也无法向宝尚书靠近半步了。 四周,还有很多人的目光。有的是震惊,有的却是冷漠。事已至此,太后冷静得知道自己不能丧失理智地冲上去,也知道很多人心中早已隐约猜出宝尚书与天宁的关系。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眶变得酸涩,努力维持着自己平时那雍容高傲的姿态,但这时,宝尚书忽然转向她的目光,却让她把这一切考虑全都抛诸脑后。太后与宝尚书之间的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短得无法令在场的人做出任何判断。 但对于宝尚书和太后两人来说,这一短短一瞬却意义非凡。直到意识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宝尚书眼中映出的,还是太后的身影。 看她,看不够她……无法阖上的眼皮,就像一张张开的嘴,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没有时间缅怀和后悔,对于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什么爱,什么恨,全都化作烟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380章 并非偶然 昏暗的房间中,太后静静坐在床边。白天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依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虽然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滴若隐若现的血迹,虽然眼前还定格着那可怕的画面。闭上眼,想驱散那些恐怖,但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鲜红的血迹和宝尚书最后的表情,全都无法淡去。 太后毫无睡意,耳边清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为了封锁消息,整个太后宫中没有留下一名侍婢。这么做,究竟是为了维护皇室名声,还是为了让太后有机会自我了断呢?真相大概只有下令撤走侍婢的大将军才知道了吧。想到这里,太后发出一声冷笑,她还没有大将军想的那么脆弱。无论多么痛苦,她也不会放弃,因为……她还有天宁呀…… 若说伤心,十三年前被宝尚书拒绝的时候就已经伤够了心;若说绝望,十三年前选择入宫就早已决定切断孽缘。 在经历过那一次磨砺之后,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击败她了…… 这时,门缝传来的轻响,把她拉回现实。抬头望去,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推门走进来。 「天宁……」太后发出一声轻唤。天宁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太后宫么? 天宁没有发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无声地向太后走去。 她走得越近,太后就越紧张,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之气向太后逼近,几乎令太后快要无法呼吸。 「天宁……」当太后第二次发出呼唤的时候,天宁公主已经来到她的身前。 「我不是天宁公主。」黑暗中,天宁的双眼闪现出两道金色的光芒。 太后猛地站起身来,向后退开半步,惊讶地尖嚷道:「你是艳娘!你是艳娘!」 没有谁比太后更熟悉艳娘,仅仅只是两道瞳光,就令太后辨出天宁体内的艳娘来。 「没错,我是艳娘,本来我和公主都应该已在今天消失,但是……宝尚书真是令我意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宝尚书的名字一经提及,就像在太后心中刺了一剑似的,狠狠地痛了起来。太后近乎疯狂地冲上前去,紧紧抓住艳娘的肩膀吼叫道:「天宁呢?天宁在哪里?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艳娘拂开太后的手,冷漠地说道:「太后,念在你我主仆多年来的情分上,我给你一个忠告。放下权利,忘记执念,离开皇宫吧……」 「不!天宁,天宁呢?」太后根本听不进艳娘的话,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艳娘不得已捂住了太后的嘴,瞪着她严厉地道:「太后,不要管天宁,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再不抽身就晚了。」 「不,天宁……天宁……」太后耳边嗡嗡作响,双眼发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入艳娘怀中,险些昏厥过去。 「太后,你听我一句劝吧,明天告诉大将军,你嫌这房间里面刚死过人,阴森晦气,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想迁到南都的行宫去休养。只要你这样告诉大将军,他保证不会再为难你了。毕竟你的两位哥哥位高权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况且,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在手……」艳娘已为太后想好退路,只要太后肯依言行事,既可以保住名声,又可以全身而退。 「太后,你也不想真相败露以后,公主被世人骂成杂种吧?」艳娘见太后有些犹豫,故意用了难听的字眼。 这招果然奏效,太后立刻抬起头来,坚定道:「不行!绝对不行!」 「既然如此,太后……你还在犹豫什么?」 太后空洞的眼眸中渐渐凝集神采,她望着艳娘,吃吃的笑了两声后,叹道:「艳娘啊艳娘,本宫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到底是奸诈,还是善良……让你去杀水从妃,你就真的杀了,而且又不杀得聪明点,害这案子成了悬而未决的谜案,害本宫这辈子都无法走出被人怨恨的阴影……」 艳娘一语不发地望着太后,她隐约感觉到,太后的话似乎还有后文。 果然,太后吸了吸气,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后,又说:「你以为三年前玉贵妃只是偶然经过从妃殿么?大半夜,她不好好在房间安睡,去从妃殿干什么?」 「我也有此疑问,不过从未深想……」对于自己不关心的事情,艳娘一般不会追根究底。 太后的目光变得阴沉,「难道你不知道么,三年前本宫吩咐你对水从妃下手时,唐玉,她也在场。」 「什么?」艳娘大吃一惊。 「你当时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我身上,所以才没有发现她躲在门外。但本宫却闻到了她身上的熏香,知道她在偷听。所以,本宫才故意说给她听。以她的性格,必定会跟去看个究竟。本宫是想让她当我们的替死鬼啊……水从妃一死,深夜潜入从妃殿的玉贵妃便是最大的嫌疑人。只要案子有了犯人,就不会是悬案了。三年时间,足以冲淡所有人对水从妃的记忆,没人知道是我做的,没人恨我,没人会找我报仇,呵呵……但是,你却没有领会本宫的用心,你居然救了唐玉,只封印了她的记忆就把她悄悄送回寝宫……你救唐玉,就是害本宫成为罪人啊。」 太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她紧紧抱住头部,在艳娘怀中肆无忌惮地放声哭吼着。 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斥责艳娘办事不利,但是……心好痛,痛得快要裂开了,好想找谁大吵一架,发泄满心怨愤。 艳娘跟随太后多年,看出太后并非有意指责自己,而是找缺口发泄而已。她在太后耳边轻声安抚道:「太后,宝尚书的死……」 刚说到这里,就感到太后的身体传来一阵剧颤,艳娘立即噤声,不敢再说下去了。 太后虽然绝口不提宝尚书,但她心中思念的,寸寸都是宝尚书啊。 「这十多年来,本宫到底在干什么……到底为什么,图什么,到底在跟谁斗气?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光阴,白白害自己成了……杀人凶手。」太后终于哭了出来,满脸泪水令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憔悴,「真的好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她会这么说,实质上就表示她愿意接受艳娘刚才的建议,向大将军投降,搬出皇宫,远离是非。 艳娘抱紧了她的肩膀,衷心希望这样可以让她脱离苦海…… # 太后宫中发生的一切都被严密封锁着,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时间已经流逝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但除了在场的那些人之外,宫中依然没有其他人知道玉贵妃袭击天宁公主一事。 季安妮在桃园里待不住了,她瞒着花容,偷偷溜出文华院,跑去西宫殿找水芙蓉打探消息。本来她想去从妃殿找仪珍,但考虑到从妃殿中人多口杂,难以避人耳目,而且以仪珍那闭门不出的性格,大概不会知道太多关于太后宫的事情吧。但是水芙蓉就不同了,他现在可是贵妃,而且又和皇上结成联盟,两人联手调查三年前的案子。这次的事件,他一定掌握了很多一手情报吧。 带着满满的期望,季安妮爬上了西宫殿的台阶,正好看见暖红从门前经过,急忙唤住她问道:「暖红,你家主子在不在?」 暖红是以前伺候过季安妮的一名丫鬟,长得非常漂亮,所以季安妮对她印象很深。 暖红没想到季安妮还记得她的名字,受宠若惊地应道:「在在在,奴婢这就帮娘娘通报。」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从里屋传来,好像是什么瓷器摔破了。 「糟了,又吵起来了。」暖红双眉紧蹙,大叫不好。 「什么又吵起来了?」季安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唉,一定是水贵妃又对皇上发脾气了,已经好几天了,皇上每来一次,屋里就要碎一堆杯子。」暖红刚发了一句牢骚,立刻打了打自己的嘴,「哎呀,娘娘恕罪,奴婢不该乱发议论。」 「没关系,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季安妮笑了起来,接着又问,「对了,难道皇上也在这里?」 暖红点了点头,担心地望着季安妮的脸色,「嗯,刚来……」 她还以为季安妮会争风吃醋,没想到季安妮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可不好办,我可不想见皇上呀……」 话音刚落,又是「啪」的一声,吓得季安妮差点灵魂出壳。刚刚回过神来,就看见一抹推门而出的熟悉身影闪入视线。 季安妮躲也躲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问候道:「皇上,好巧啊……」 第381章 意见不合 龙莫寒没听见季安妮的声音,他只顾着埋着头向外走,眼看就要撞到季安妮了,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存在。 短暂的惊讶后,他喃喃道:「怎么是你……」 四个字后,也没有继续与季安妮交流的打算,快步就要离开。 季安妮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以前他对自己柔情似水,呵护备至,但自从知道自己不是昭姬以后,立刻把自己当成瘟神似的,连见个面都直躲。其实龙莫寒不是躲,而是不想让自己这颗炸弹爆炸后伤及无辜。 「小昭,你怎么来了?」水芙蓉从房间里面探出半个头,看见了走廊上的季安妮。 「哦,没什么,就闲得无聊,随便走走,想来你这里看看。」季安妮这才把目光从龙莫寒的背影上收了回来。看水芙蓉那一脸温和的表情,还真难想象他刚才在房间里面生气摔杯子呢。 「进来吧。」水芙蓉向季安妮招了招手。 暖红知道这里用不着自己了,给两位娘娘行了礼后,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他可是皇上呀,你怎么能对他发脾气呢。」刚坐下,季安妮就一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质问水芙蓉。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他的错。」水芙蓉倒是不怕皇上诛他九族,关上门道,「他什么事都瞒着我,我提供给他的线索他又置若罔闻,没有一点联合调查的诚意,根本就是想利用我当他的走狗。」 听水芙蓉用词如此严重,季安妮看出他算是气到极限了。 「反正事情马上就要落幕了,也不算什么走狗不走狗了吧。」季安妮安慰他。 「谁说事情就要落幕了?」水芙蓉高声叫了起来,蔑视季安妮的天真,「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太后是杀害我姐姐和我侄子的元凶,但是……我比他冷静多了,想来想去,觉得太后根本没有杀害小皇子的可能。小皇子出事的那天晚上,太后在寝宫休息,没有离开半步……」 「也许太后不是亲自动手,而是指使别人对小皇子下手呢?」季安妮打断水芙蓉的话。因为有眼娘的先例在前,季安妮不得不这样猜。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也可能还有别的可能性呀。但是那个笨皇帝,一点也不做其他假设,认定凶手就是太后,一心想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扣到太后头上。这样下去,万一太后真是冤枉的,真凶逍遥法外怎么办?……唉,我都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想查明真相,还是掩盖真相了。」为了这事,水芙蓉没有少跟龙莫寒闹,但最后却仍不能改变龙莫寒脑中太后就是凶手这根深蒂固的想法。 听了水芙蓉的话后,季安妮变得沉默。就在昨天,艳娘才向她泄过密,说太后的确是杀害水从妃的元凶,但却没有杀害小皇子的动机。 艳娘的话,季安妮当然不敢全信。但现在听水芙蓉也说出同样的话,不由有些动摇,心想:难道在小皇子坠井一事上,太后真是冤枉的? 水芙蓉摇了摇季安妮的胳膊,接着又说:「小昭,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只对皇上一人说过,但是他根本不信我说的话。」 「什么话?」季安妮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将会成为第二个知道水芙蓉那个猜测的人。 水芙蓉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慧妃当年跳井自杀时,嘴里念着要去井下救小皇子,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如果她与小皇子坠井无关的话,为何死前心中还挂念着死在井里的小皇子呢?」 水芙蓉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就像是正在进行大案推理的侦探一样。 季安妮半懂不懂地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慧妃和小皇子的死有关?」 「对呀,我敢肯定,一定有关系!」水芙蓉拍着胸脯保证道,「但是皇上他根本不信我说的话。我建议他从慧妃查起,也许有什么线索,但是他却警告我不准轻举妄动,而且还剥夺了我进历宫的权利,你说他过不过分!」 听到这里,季安妮总算明白水芙蓉为什么这么大脾气了。 「皇上大概是不想你去翻慧妃的是非吧。」季安妮猜测道,「皇上对慧妃的感情很深,慧妃的死,就是他回宫的根本原因。」 想起当初皇上带自己前去慧妃陵墓祭拜的场景,季安妮就觉得有些心痛。 「我知道皇上不想慧妃死后还被别人查来查去,但是慧妃身上真的有问题呀。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巧合,慧妃以前本是唐玉的婢女,她怀孕之后,王皇后怕她遭唐玉嫉恨,便把她接入太后宫中养胎。而慧妃当年在太后宫住的房间,正是小皇子的房间。我把这事也对皇上说了,但是他不但不赞许我的细心,还把我臭骂一顿,说我诋毁慧妃的名声。刚才就是为了这事,我气得摔了杯子。我又没说慧妃就是凶手,我不过只说她和小皇子住过同一个房间嘛……」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水芙蓉依然觉得委屈极了,托着下巴不停地唉声叹气。怪只怪自己选错了盟友,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原来刚才水芙蓉和龙莫寒就是为了这事争吵呀,季安妮拍了拍水芙蓉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吧,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捕风捉影了。」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水芙蓉气得拍案而起,圆睁双目,瞪着季安妮。 季安妮急忙赔笑道:「不是不信,只不过觉得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你还是不要把你的推测到处对人说,藏在心里就好了嘛。」 当着儿子的面,说对方的妈妈有问题,哪个儿子听后会不生气啊?水芙蓉也真是太不会把握说话的时机了,季安妮心想。 # 龙莫寒离开西宫殿后,本想直接赶回自己的寝宫,但途中经过有些荒芜的皇后宫时,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总觉得皇后宫中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令他无法索然离去。他转头望着那不远处的宫殿,不知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虽然这里已无人住,但里面放置了不少珍贵的器物,所以门外依旧有一支十多人的队伍把守着。 龙莫寒是皇帝,他要进去无人敢拦。但他前脚刚一跨进门槛,身后马上就有侍卫跑去给大将军报信了。 龙莫寒没有阻拦,不愿为难他们,因为知道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就算这次可以摆脱太后的束缚,但大将军加诸龙莫寒的枷锁,又何尝比太后轻呢?说到底,龙莫寒只是一个棋子。区别只在于,捏着这颗棋子的人,到底是谁而已。 进了皇宫宫,熟悉之感扑面而来。他沿着廊道一路向前,脚步变得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会回忆起一段关于这里的故事似的。 根据记忆中残留的碎片,他转入一条幽雅的小径,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道封闭已久的房门前。 抬手轻轻抚摸门扉,那有些熟悉的触觉,勾起他记忆深处,就快要被遗忘的很多记忆。 很多年前,他在这里生活过。就住在这里,住在这道门扉之后。 虽然他对父皇的记忆非常模糊,但是对母亲慧妃和义母王皇后的记忆,却都历历在目。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但是忽然有一天,一道命令,把他送出皇宫,送往了遥远的齐国,一去便是十五年。 再次回到这里,已是人去楼空,满目萧索。王皇后和慧妃先后过世,龙莫寒对这个地方的回忆变得非常虚幻。过去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般。 他推了推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轻响之后,门缝在他眼前缓缓裂开。 房间中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而已。 即使是皇后宫,但一旦没了主人,立刻就荒废了。虽然也有宫女经常打扫,但肯定不及有人住时打扫得仔细了。 望着房间中熟悉的每一个物品,龙莫寒心中百感交集,思念之情一点也不比在齐宫时轻。 真奇怪,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回家的感觉。大概是因为熟悉的人全都已经消失了吧,所以才令这里变得陌生起来。 这里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家,而是一个空空的房间。没有慧妃,没有王皇后,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桌椅供他缅怀。 脑海中又响起了水芙蓉刚才的话。 龙莫寒不是不信水芙蓉的话,事实正好相反,他正是因为信了,才会恼羞成怒。正是因为被踩住了痛楚,才会暴躁不安。 他开始后悔自己把水芙蓉拉入局中,他渐渐有些害怕水芙蓉的敏感和直觉,总觉得那些直觉准得吓人。 龙莫寒来到墙壁处,指尖轻轻摩挲着墙面。不一会儿,他成功地摸到了一条细线。这条细线平时紧紧贴在墙上,而且颜色与墙壁相同,如果不知道细线的准确位置,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它。但是龙莫寒知道,早在十五年前就知道了——是慧妃告诉他的。 水芙蓉说的不错,这个房间的确有问题,因为这条细线,就是一条密道的开关。 第382章 痴心妄想 指尖在细线上轻轻抚摸着,迟迟下不了打开密道的决定。龙莫寒心中各种回忆翻涌,耳边不停回响着水芙蓉刚才的话。 他不停告诉自己,即使慧妃的死真与小皇子有关,但慧妃绝不可能是杀害小皇子的凶手。因为,慧妃跳井自杀的时候,嘴里还说着要去救小皇子。 如果她是凶手的话,为什么还要去救人呢?想到这里,龙莫寒狂躁的心跳终于渐渐平静。 他放开手中的细线,根本没有打开密道的打算。就算住过相同的房间又怎么样,慧妃绝不可能是凶手,也许……还是差点挽救小皇子性命的恩人呢。 龙莫寒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内心安宁的答案了,他不想在这个充满过去回忆的地方久留,转身正欲离开,谁知却在这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大将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皇上,这里早已荒废了,多日没有打扫,皇上怎么会来这里?」大将军装作担心地走到龙莫寒身边。 龙莫寒在心中轻叹,刚才那几名侍卫报信的速度真快。而且,大将军赶到这里的速度,也快得令他瞠目结舌。 正因为速度快得不太正常,龙莫寒忍不住怀疑这里真的藏着什么秘密,不然大将军绝不会这么紧张这里。从大将军额边的几滴汗珠可以看出,他是一路疾奔才赶到这里的。 龙莫寒熟练地隐藏起心中的疑惑,谦和有礼地对大将军道:「偶尔路过,觉得有些怀念,于是便进来看看——大将军太过敏感了。」 说到这里便轻轻笑了起来,似是有意用这种悠闲的态度,来反衬大将军的紧张过度。 大将军喘了口气,走进房间道:「皇上,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慧妃生前住过的地方吧?」 他一边说,一边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目光细致地扫过每一寸墙壁,似是进行搜查一样。 龙莫寒看出,对方根本不信自己只是随便过来看看,认定自己来此另有所图。 「大将军没有记错,这里就是朕和母妃以前住过的地方。」龙莫寒依旧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用闲谈的口气继续与大将军交谈着。 这时,大将军的目光落在藏有细线的墙上。 龙莫寒怕他看出墙上的秘密,不自觉地微微露出紧张的表情。 大将军的目光虽然落在墙上,但余光始终不离龙莫寒的表情。龙莫寒心中想什么,就算他猜不到十分,也能猜到八成。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只要龙莫寒不对他坦白言明,他就不可能知道真相。 沉思了一会儿后,大将军发出爽朗的笑声,对龙莫寒道:「皇上,慧妃很爱你,你被送往齐宫之后,她没有一天不思念你。她很想把你接回皇宫,但她出身卑微,没有能力接你回宫。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你身穿龙袍,登基称王。」 龙莫寒笑而不语,其实心中早已开始揣测,大将军为何突然提起慧妃的心愿来。 大将军续道:「如今皇上终于回宫继承大统,虽然慧妃没有亲眼看到,但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 他把声音拖得很长,末尾来带着长长的叹息,听上去好像感触很深似的。 龙莫寒本不打算回应,但听了大将军刚才的话后,越发觉得大将军谈起慧妃时的态度有些奇怪,于是说道:「大将军言重了,母妃不是那么重名重利的人。她只有朝一日盼能与我团聚,并非一定要我称王。」 闻言,大将军笑了起来,那粗犷的笑声就像是对龙莫寒的讥贬。 「大将军,朕难道说错了么?」龙莫寒不再掩藏心中的不悦,直接向大将军提出疑问。 大将军收起笑容,正色道:「皇上,请恕老臣直言,真正不了解慧妃的人是皇上你啊。」 「哦?」龙莫寒的双眉沉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大将军脸上奇怪的笑意。 敢在儿子面前说不了解他母亲的人不多,大将军刚才的话已经暗示了,他比龙莫寒更加了解慧妃。慧妃和大将军,一个居于深宫,一个叱咤沙场,明明是两个连交流机会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有多深的了解呢?龙莫寒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皇上,」大将军关上了门,「也许在你离开天佑圣朝之前,慧妃的确是个淡泊名利的女人,但是……皇上你忘了,人是会变的。」 这里本就已是废宅,没有人影,大将军说话前还特意关上门,就证明了他发言的秘密。 「变……」低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中的关键词,龙莫寒的心口沉了下来。 不是不知道人会变,而是无法想象慧妃会变成什么样…… 「大将军,你与母妃彼此相熟么?」龙莫寒忍不住问出这个关键问题。 这次大将军没有笑,而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皇上,老臣不但与慧妃相熟,而且……还是慧妃生前最信赖,最依赖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水从妃突然怀孕,也许……老臣就是帮慧妃迎你回宫称王的最大功臣,只可惜……」 话只说到这里,就又是一声长叹。 龙莫寒本还清醒的头脑,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被刚才的话搅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龙莫寒下意识按住自己狂躁跳动的心脏。 「皇上,十多年前你被送往齐宫时,所有人都以为先皇很快就会有新的继承人。但是可惜,先皇只有你和天宁两名后人。不,天宁根本就不是先皇的女儿。也就是说,先皇只有你这一名皇子,理所当然,你就应该是太子。」 「太子」这两个字在龙莫寒的心中重重地砸了一下。他从未奢望过可以成为太子,只希望可以与母妃团圆。 「但谁知,正在老臣积极为慧妃计划迎你回宫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水从妃生下小皇子的消息。小皇子出生不久,水从妃就离奇死亡,当初还是贵妃的太后认养的小皇子,被皇上封为新皇后,小皇子被封为太子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因此,老臣才不得不放弃了迎你回宫的计划……」 听到这里,龙莫寒的心情变得沉重。远在齐宫的他,不知道慧妃为了接他回宫,竟然与大将军私下结盟…… 大将军叹道:「慧妃当初一定很不甘心,为什么她生的儿子只能去齐国当人质,而别人生的儿子却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太子。如果水从妃当年没有怀孕,或者生下的是一名公主的话……也许,现在的一切就都要重新改写了……」 「大将军。」龙莫寒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大将军的话,「朕实在听不懂你的话,难道你认为……母妃她会嫉妒水从妃么?」 大将军道:「皇上息怒,老臣并无此意,老臣十分同情慧妃,不过……」 「够了。」龙莫寒大声打断对方的话,「朕不想听你在这里假惺惺地悼念我娘。」 大将军心平气和地道:「皇上,若不是因为你和老臣怀有同样的疑问,大概就不会来此缅怀慧妃了吧?」 深邃的瞳光,就像快把龙莫寒看穿似的。 龙莫寒发出一阵冷笑,「呵呵,同样的疑问……难道老将军认为,我娘她是杀害小皇子的凶手么?」 大将军道:「至少她是有嫌疑的。皇上,也许之前你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慧妃是无辜的,她没有动机杀害小皇子。但是听了老臣刚才的那一席话后,难道你还认为她是无辜的么?」 「朕当然,当然……」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龙莫寒不想承认,他根本无法坦然说出「我当然相信母妃是无辜的」这种话。 「皇上,无论真相如何,老臣已经不想深究了……反正现在所有的罪状,都已直直指向太后一人,就让她成为罪人为慧妃背负上所有的罪名吧。」大将军的双眼闪闪发光。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龙莫寒一个失神,身子向后倒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从大将军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已认定慧妃就是真凶。 本来龙莫寒还在心中不停为慧妃寻找借口,试图证明慧妃的无辜。但是现在从大将军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已宣判了慧妃的罪行,令龙莫寒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了。 「皇上,慧妃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老臣不会再和你谈以前的事。如果你想缅怀慧妃,老臣让几个奴才把这里打扫干净……」 「不。」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应,龙莫寒吐出这样的字。出口之后才觉得后悔,因为就好像自己正心虚地隐藏着这个房间的秘密一样。 「皇上,慧妃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慧妃了……」大将军首尾照应地又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句话令龙莫寒突然愤怒起来,把矛头指向大将军低吼道:「我不信是母妃她主动求你接我回宫,一定是你诱惑她的。她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但你为什么偏偏要给她不该有的希望?如果不是你让她看到希望,她根本不会痴心妄想!」 第383章 有所差异 面对愤怒的龙莫寒,大将军根本不做任何解释。他知道,龙莫寒单纯只是在发泄而已,如果他解释的话,不但不能平息对方的怒气,反而还会火上浇油。 找不到吵架对手的龙莫寒,瞪了大将军几秒钟之后,终于移开了视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竭力压制怒火,用比较平和的声音喃喃说道:「朕真的不能相信……她自杀的时候,明明还说着想去救小皇子呀……既然她还想救小皇子,当初就不可能杀他……」 这是龙莫寒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大将军略作犹豫后道:「皇上,请恕老臣直言,老臣的看法与皇上正好相反。」 龙莫寒最怕大将军用这么沉重的语气与他说话,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心中坚持的事情,都会被摧毁成灰。 大将军道:「皇上可曾想过,慧妃与小皇子非亲非故,为何死前恋恋不舍地要去救他?也许,慧妃之所以说出死前的那番话,不是因为她爱小皇子,而是因为她后悔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拼命想要挽回什么……」 龙莫寒只听到这里,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大将军的话也许没错。 难道一直是自己弄错了?慧妃不是因为善良才想救起小皇子,而是因为悔恨才那样做? 「皇上,慧妃发疯的时间恰恰是在小皇子坠井之后不久……」大将军特意强调这两件事的时间性,以此来显得他的推测更加准确。 「朕不想再听了……」龙莫寒痛苦地摇着头,「朕根本不想知道真相……」 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懦弱,当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亲人有可能是凶犯的时候,竟胆小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明明当初回宫就是为了查明真相,但现在真相就在眼前,自己却先望而却步。 明明一直把自己和慧妃放在受害人的立场上,以为宫中有谁居心险恶地谋害慧妃,但是……万万没有料到,慧妃不但不是受害者,而且还有可能是背负了一身血债的罪人。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龙莫寒不敢追查下去,害怕水落石出的时候,自己面对的将是一个可怕的真相。他的望而却步,他的裹足不前,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从潜意识里想让太后承担一切罪名,以此来掩饰母亲曾经可能犯下的罪行。 一时之间,龙莫寒无法接受这突然的改变。 在大将军的几句话下,他竟由一名匡扶正义的复仇者,摇身变为见不得光的共犯。 大将军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担心地上前了一步,问道:「皇上,你没事吧……」 龙莫寒摇了摇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他甚至没有向大将军道别,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刚走了几步,近侍的太监就跟了上来,想扶又不敢扶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皇上,皇上……」 在太监急切的呼声中,龙莫寒越走越快。 他不想回自己的寝宫,也不想见任何人,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什么都不想,静静地坐一会儿,让自己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文华院。 「皇上是想去见昭妃娘娘么?」近侍太监看透了龙莫寒的心思。 龙莫寒没有做声,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太监又道:「昭妃娘娘不是在西宫殿么?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 龙莫寒这才想起来,刚刚自己才和季安妮在西宫殿碰过面。不过当时自己被水芙蓉的一席话气得心情沉重,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季安妮。回想起自己当时那冷漠的态度,龙莫寒隐隐有些后悔。 他向太监挥了挥手,「朕想一个人走走,你先退下吧。」 文华院里本就安静,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走动,太监担心皇上的安危,不敢轻易退下。但龙莫寒一再坚持,太监只好乖乖离开了。 明明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文华院的长廊信步前行,但每当龙莫寒停下脚步时,都会发现自己离季安妮居住的桃园又近了一段距离。 真奇怪,为什么自己总会不自觉地想靠近她…… 龙莫寒刻意转身,向与桃园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这时,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说「熟悉」似乎算不上,因为他与那人只有一面之缘——对方曾为生病的明皇子送过酥饼。 这时仪珍已经就快来到龙莫寒的身旁了。 龙莫寒正想对仪珍点头问候,但谁知仪珍却突然停下来脚步,不敢上前了。 「皇、皇上……」惊愕的仪珍忘了施礼,呆呆地杵在原地,硬得就像一根木棒似的。 龙莫寒看出她的紧张,露出随和的笑容,问道:「苏从妃是来看望昭姬的么?」 听见龙莫寒发话后,仪珍才猛地回过神来,忘记了怎么说话,只记得不停点头。 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把龙莫寒逗笑了。 不知为何,刚才还压在心头的沉重阴霾,忽然之间,竟消散了不少。 现在的仪珍,勾起了龙莫寒对昭姬的几分回忆。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昭姬时,昭姬也是这般紧张,慌慌张张地失手打翻了砚台。想到这里,龙莫寒把对昭姬的思念转到了仪珍身上,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明明以为自己会有昭姬长伴身旁,但谁知现在……只留下了一具躯壳。 「你不要惊慌,朕马上就离开了。」龙莫寒以为自己是仪珍口吃病的根源。 「不不,皇上,是仪珍不该来,仪珍打扰你了……」说着竟然转身想走。 龙莫寒上前拉了她一下道:「昭姬应该不在这里,如果你想见她,就去西宫殿找她吧。」 好心提醒仪珍季安妮的所在,免得她走冤枉路。 仪珍被龙莫寒拉住的胳膊热得差点冒出火苗,她气死自己的过度紧张,不停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她不明白,明明上次已经可以与龙莫寒正常交谈了呀,为什么隔了几日之后,竟紧张得连舌头都打结了呢。 「皇上,你也是来见小昭的么?」仪珍终于镇定下来,鼓起勇气问道。 龙莫寒见她终于可以说话,欣慰地笑了笑,答道:「不,只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仪珍不懂龙莫寒随便走走为什么不去御花园,而偏挑文华院。 「朕心里有些烦躁,只想清净一下……」想起大将军刚才的话,龙莫寒依旧有些头疼。 「那,那仪珍不打搅皇上了……」仪珍这才注意到龙莫寒身边没有半个近侍,想必是刚刚才把近侍遣走了吧。 龙莫寒以为仪珍想躲他,问道:「你这么怕朕么?」 虽然龙莫寒很想自己一个人清静一下,但并不排斥与仪珍多相处一会儿。 仪珍急忙摇头道:「不不,当然不是,仪珍是怕打搅了皇上。」 「不用怕,朕一点也不觉得你吵。相反,还觉得你太安静了。」龙莫寒笑了笑。 仪珍望着龙莫寒的笑容,竟然看呆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幸让皇上对自己展露笑容。 心花怒放的仪珍,紧张的脸色终于舒散开了,变成一副甜美的笑容。 「皇上,仪珍不是安静,只是嘴笨,不擅说话,而且……也不知道说什么话题才好。」 「那这样吧,朕问你,你来回答,这样就不会不知道说什么话题了吧?」 仪珍受宠若惊,急忙点头道:「皇上请问。」 龙莫寒想了想,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你觉得自己真的了解昭姬么?」 听见这个问题后,仪珍突然怔住了。 不是由于龙莫寒问得突然,而是觉得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突然冻醒了似的。 昭姬……昭姬,龙莫寒的口中总是昭姬…… 想到这里,仪珍的心脏忽然被勒紧了似的,变得不能呼吸。 早已知道季安妮真实身份的龙莫寒,本来已不太关心季安妮的事情。但他一不能和仪珍谈什么家国大事,二更不能谈三年前的命案,唯一有共同语言的话题,那就只剩昭姬了。 仪珍道:「昭姬是仪珍入宫后的第一朋友,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应该算是相互了解的吧。」 讲出这样的话,仪珍觉得有些违心。其实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在昭姬心中的分量,远没有昭姬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重。昭姬把感情分给了太多的人,包括云真、公主,甚至水芙蓉,但自己却是一心一意对待昭姬,心中除了昭姬之外,再也没装其他人了。 听到仪珍的回答后,龙莫寒点点头道:「昭姬入宫以来没有少惹事,以后的日子想必更不平静,不过还好她有一群像你这样对她一心一意的朋友……」 仪珍道:「小昭活泼开朗,又会逗人开心,难怪皇上这么喜欢她。」 这句话落入龙莫寒耳中后,竟被听出了几分讽刺。 「不,其实一开始,朕并非被她的活泼开朗所吸引……」 「那是什么?」仪珍好奇地问。 龙莫寒想了想道:「善良,纯洁,甚至有些呆,有些胆小……」 仪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觉得龙莫寒形容昭姬的四个词语,听上去有些陌生,特别是最后一个「胆小」。昭姬的胆大妄为在宫里已经出名了,任谁也不会说她胆小呀。究竟是自己还不够了解昭姬呢,抑或是……龙莫寒嘴里的昭姬和自己认识的昭姬有所差异? 第384章 逃学风波 「怎么不说话了?」龙莫寒面带微笑。 仪珍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摇着头道:「不,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皇上话中的小昭怎么和仪珍认识的小昭有些不同……」 「当然不同……」龙莫寒的话只说了一半,没能再说下去。昭姬当然不同以往了,因为前后昭姬根本就是两个人。 「皇上,为什么谈起小昭的时候,你总是非常忧伤呢?」仪珍注意到龙莫寒眼底的落寞。在仪珍的理解里,龙莫寒和昭姬应该是非常恩爱的一对。虽然从季安妮口中,偶尔会冒出几句「笨蛋」之类辱骂龙莫寒的话,但仪珍只把那些词句当做季安妮在闹别扭。 「说了你也不懂……」龙莫寒移开目光,望着远处的草坪。很奇怪,和仪珍说话的时候,心情总能变得很平静。明明刚才自己还那么焦躁,但现在,却可以平静地感受习习凉风了。这样的仪珍,倒是和以前的昭姬有几分相似。她们都是那种说话轻轻柔柔,有些内向,又有些迷糊的人。 想到这里,龙莫寒竟不自觉地轻吟出声:「朕钟爱的那个昭姬,倒是有几分……像你。」 他的声音虽轻,但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仪珍耳中,令仪珍的心跳骤然加快。 然而龙莫寒没有注意到仪珍神情的变化,早已陷入了对昭姬的回忆中。 还记得回宫后第一次见昭姬,是在狩猎大会上。当时昭姬一改平常的娇弱,竟然高骑马上,令龙莫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后来在对话中,龙莫寒觉得昭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非常活泼。那时,龙莫寒还以为昭姬真的变开朗了,暗自为她高兴。但谁知后来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昭姬,而是另外一个人。出于对昭姬的担心和思念,龙莫寒潜意识中排斥着季安妮。 「皇上。」仪珍的呼唤打断了龙莫寒的思绪。龙莫寒回过头来望着她。 仪珍问道:「皇上,既然你知道小昭身在西宫殿,为什么却来文华院里找她呢?」 龙莫寒听后轻笑起来,说道:「朕来此并非为见昭姬,而是……随便走走……」 「仪珍明白了,皇上是来审查明皇子功课的吧?」仪珍恍然大悟。 龙莫寒将错就错地点了点头,不想把事情经过解释得太清楚。正好他已多日未见明皇子,心中非常想念。经仪珍这样一提醒,便立刻萌生了去探望明皇子的念头。 「明儿应该正在上课吧?」龙莫寒下意识向讲堂的方向望去。 仪珍点头道:「是,大概正在上课。」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文华院中,只有明皇子、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三个小孩。这笑声,不用想就知道是他们发出来的。 龙莫寒和仪珍下意识对望,他们心中都感到非常奇怪。明明应该是上课时间,为什么那三名孩子却在院子里面嬉笑呢? 正想着,就看见一道小小的人影从前方长廊拐角的地方窜了出来。 还不待龙莫寒看清楚对方是谁,那人影便抢先一步认出龙莫寒来,立刻掉头就跑。 所以等龙莫寒和仪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其间不过短短眨眼工夫,以至于龙莫寒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愣了几秒钟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站住」,拔腿就向人影追去。 「皇上!皇上……」仪珍慢半拍后终于也反应过来,提起裙角,急急忙忙地跟着龙莫寒追了过去。 等他们追到拐角处时,才确定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人——还不止一个。 只见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向长廊的另一个拐角逃窜。 「站住!」龙莫寒紧追不舍,怪只怪文华院中没有多少侍卫,不然的话,他刚才的大喊早就把侍卫惊动过来,包围那三名小小的逃犯了。 「皇上,皇上……」没什么运动神经的仪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追到龙莫寒身边。这时,那三个小小的人影早已不见踪迹了,想必是躲进哪个房间了吧。 龙莫寒不再追赶,而是慢慢从并列的房门外踱步而去。 他没有推开任何房门,只是在门外走了一遍后,就停下脚步,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 「皇上,刚才……刚才的人影,是明皇子他们么?」仪珍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问。 龙莫寒没有做声,而是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仪珍立刻明白过来,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只要他俩一不说话,长廊上立刻变得阒静无声。 时间慢慢流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这脚步声不是龙莫寒和仪珍发出来的,而是从房间里面发出来的。 听见声音后,龙莫寒的唇边掠起一丝笑意,双目紧紧盯着发出声音的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了。紧接着,从门缝里面探出了半颗脑袋。那小小的脑袋左转右转地看了半天,确定附近已经没人以后,才放心大胆地推开门,整个人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他是庄晓梦。 其实不是附近没人,而是龙莫寒躲在他视线的死角里面,他根本看不见。 看见庄晓梦现身以后,仪珍兴奋地抬眸望着龙莫寒,就像看见有鱼儿咬钩的垂钓者一样,迫不及待想要拉杆。但龙莫寒却拉了仪珍一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草惊蛇,因为大鱼还在后面呢。 果不其然,庄晓梦出来以后,见四下无人,还以为非常安全,便向房间里面招了招手。 下一刻,便只见明皇子和长孙明日也从门缝里面钻了出来。 「皇子?」仪珍吓了一跳,虽然早已心理准备,但在看到明皇子那张提心吊胆的小脸后,还是不免吃惊。在她心中,明皇子就是那种连听到大一点的声音,都会吓得躲进妈妈怀里的小白兔,但没想到几日不见,这只小白兔竟然也敢逃课了。 这时,庄晓梦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他们早就已经走了。」 一边说,一边大摇大摆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以此来证明确实没人跳出来抓他。 长孙明日捂着胸口说:「唉,吓死我了,没想到居然会碰到皇上……」 「父、父皇他……应该没有看到我们吧?」明皇子担心地抓住庄晓梦的衣袖。 庄晓梦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就算有,他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口说无凭。我们来个死不认账,他也没有办法,哈哈。」 说着竟叉腰大笑起来,不愧是刑部长大的孩子,话里充满了审案的关键用语。 正在庄晓梦得意之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咳咳」的一阵咳嗽。还不待他回头看个究竟,只觉后领被人揪住,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哎呀,哎呀呀……」庄晓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手乱挥着。眼前,长孙明日和明皇子那好像见到鬼的表情,让他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现在应该算是人赃并获了吧。」 龙莫寒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似的,从庄晓梦的背脊淋了下来。 「皇、皇上……」庄晓梦不用回头,也已准确猜到来人的身份。 龙莫寒把庄晓梦放了下来,「说,为什么不好好上课?」 庄晓梦脚刚沾地,立刻向后躲了三步,一双机灵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神出鬼没的龙莫寒,知道这次是要大难临头了。 「父皇……」明皇子心虚地看着龙莫寒,但很快,目光便移到了龙莫寒旁边的仪珍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和苏从妃在一起呢? 不愿看到龙莫寒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明皇子心中非常不是滋味,替昭姬吃起了醋。 「不好好上课,到处乱跑干什么?」龙莫寒没有注意到明皇子表情的变化,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是自习……自习啦……」庄晓梦跳出来,挡在明皇子面前,抢先说道。 龙莫寒一看就知道他没有说出重点,继续追问:「要不是做贼心虚,怎么见人就躲呢?」 庄晓梦着急了,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皇上,我们真的、真的没做坏事啦。」 龙莫寒知道他的嘴里吐不出几句老实话,目光一转,落到明皇子身上,「明儿,你说……」 在龙莫寒那严厉目光的注视下,明皇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无论庄晓梦怎么对他挤眉弄眼,使眼色,他都不敢对龙莫寒说谎。 「父皇,我……我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偷偷溜去藏书阁了……」 「藏书阁?」龙莫寒眯起眼睛。虽然逃课不对,但是逃课之后不是到处玩耍,而是去藏书阁,好像还情有可原。想到这里,龙莫寒的脸色不禁舒缓了许多。但是,要是龙莫寒知道之前那本“养花”《春日宴》的风波,就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们,而是直接打他们屁股了。 第385章 醋海生波 庄晓梦见龙莫寒已经心软,急忙乘胜追击道:「皇上,念在我们求知若渴的份上,您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吧。」 龙莫寒盯着他,沉吟道:「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觉得非常不可信呢……」 「皇上,我们这就回讲堂,再也不偷溜了。」长孙明日急忙举手保证,他的态度倒是比庄晓梦诚恳多了。 其实之前他们三人经常趁自习时,偷溜出来到处玩,以前不是还翻窗看望过季安妮一次么。文华院里一向行人稀少,不怕撞见谁,没想到今天东窗事发,撞见的居然是皇上。 龙莫寒念在他们年幼,免不了有些贪玩,不再追究,教训了几句之后,便放过了他们。 # 幸运获释的三人,急急忙忙谢过恩后,生怕龙莫寒会反悔似的,用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快到初学讲堂的时候,庄晓梦发现明皇子脸色沉重,担心地问道:「皇子,怎么了?」 明皇子摇摇头,「没什么……刚才那名妃子,好像是母妃很好的朋友……」 「大概是吧。」庄晓梦想了想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是……一名从妃娘娘。」 「我知道她是从妃,而且她是母妃很好的朋友。」明皇子不停强调这一点,「所以她和父皇在一起,母妃一定也知道。」 庄晓梦被他正经八百的神态惹笑了,「哈哈,别傻了,皇上的妃子多去了,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用不着让你娘知道啦。」 明皇子觉得这话非常刺耳,嚷道:「知道,我娘一定知道。」 「好了好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与我无关。」庄晓梦最怕别人在他耳边大声嚷嚷,急忙向明皇子举手投降。 但明皇子没有轻易原谅他,气呼呼地嘟哝道:「既然与你无关,就不要多嘴多舌。」 这是明皇子第一次和庄晓梦拌嘴,以至于后来回到讲堂以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 下课后,明皇子闷闷不乐地回到文华院,望着空空的房间发呆。 母妃究竟哪儿去了?明皇子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想睡睡不着,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全是龙莫寒和仪珍亲密地站在一起的画面。 虽然早知道皇上本来就应该妻妾成群,但明皇子心中,总相信龙莫寒应该是特别的。龙莫寒对安贵妃冷漠的态度,更是让寄住过东宫殿的明皇子坚信,龙莫寒心中除了昭姬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但是今天,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让他第一次感受到,龙莫寒并非不近女色,他也有被其他女人抢走的可能。 明皇子的小脑瓜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季安妮熟悉的脚步声。 「母妃……」明皇子噘嘴,不高兴地问,「你到哪儿去了?」 「闲着无聊,到处走走。」季安妮随口应着,察觉到明皇子口气有些奇怪后,接着问道,「怎么了,明儿?好像不开心……」 「母妃,你与父皇,已经多久没见面了?」明皇子的口气成熟得就像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的欧巴桑一样。 季安妮差点噎到,愕然地瞪眼问道:「明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娘与父皇……不似以前那么恩爱了。」 季安妮一直只把明皇子当作小笨蛋,今天第一次发觉,原来他的心思如此敏锐。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恩爱了?」季安妮怀疑是谁在明皇子耳边说了什么。 「我看出来的。」明皇子斩钉截铁地说,一副明察秋毫的模样。 「小笨蛋,恩不恩爱是在我和你父皇心里,你眼睛里怎么看得出来?」季安妮戳了明皇子的脑门一下,想用敷衍的态度含混过去。 「我就是看得出来嘛。」明皇子不服气,「那父皇以前送给娘的礼物呢?怎么都不见了?娘以前明明最宝贝那些东西了……」 「哦?」季安妮还不知道龙莫寒送过昭姬什么东西,「你父皇以前送我什么了?」 「那可多了,有用茉莉花熏过的瑶琴啦,娘喜欢的仙后姐姐的木偶啦,还有娘说枕头硌着脖子痛,父皇特意帮你缝制的布枕啦……」明皇子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数给季安妮听。 听着听着,季安妮渐渐对龙莫寒敬佩起来,想不到他是一个既爱老婆,又心灵手巧的男人。如果真是这样,当初真不该从齐国回来,一家三口那样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多好呀…… 「娘,难道你都忘了么?」明皇子见季安妮眼神茫然,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东西似的。 季安妮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娘怎么会忘呢……」 这句话并非全都是假,大概还有……一两分是真的吧。 因为明皇子提起的那些东西,季安妮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仔细地回忆了一会儿,季安妮脑门一亮,终于想了起来。还记得她刚被封为皇妃的时候,在偏右院的寝宫中,的确见过瑶琴、木偶、布枕之类的东西。不过她都以为那些只是普通的宫廷用品,并未多加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恍然惊觉,原来那些东西都是昭姬的旧物呀。 季安妮真后悔当初搬家的时候,没有好好清理偏右院的物品。直到现在,那些瑶琴、木偶、布枕想必都还在偏右院里,没有取出来呢。 「娘……你的木珠项链呢?为什么不见了?」明皇子眉毛紧紧锁在一起。 「木珠项链……」这是什么东西?季安妮抓抓头,想不起来。从明皇子那凝重的神情可以看出,那木珠项链绝对是比刚才的瑶琴、木偶、布枕都要重要的东西。 「娘,你好奇怪哦……」明皇子不满地噘起了嘴。不过,在他的思维里,还没想到怀疑季安妮不是昭姬,至多只怀疑季安妮是不是不爱父皇了。 「明儿,你再细细讲讲,那木珠项链,到底是什么?娘最近琐事繁忙,经常忘事。」季安妮努力为自己找借口,希望这样可以解除明皇子对自己的怀疑。 所幸明皇子没有深想,噘嘴说道:「木珠项链的来历,还是娘亲口告诉我的呢……」 言外之意,就是指责季安妮,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安妮尴尬地「嘿嘿」傻笑了两声,希望这样可以含混过去。 明皇子接着讲道:「在许配给父皇之前,娘只是齐宫里面的一名宫女。爹娘身份悬殊,敢爱而不敢明言。父皇思念娘的时候,就坐在窗前刻木偶,努力令自己平静下来。但是越刻越乱,最后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把一截木头刻成一颗小珠子了。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很多次,父皇积攒下不少小珠子。直至齐皇把娘许配给父皇以后,父皇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娘。娘把木珠串成项链,当作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听到这里,季安妮若有所思。难怪昭姬会把木珠项链当宝贝,也难怪明皇子会不满遗忘项链的自己,原来那全是龙莫寒对昭姬的思念之情呀。 「娘,你到底把项链藏到哪儿去了?」明皇子紧追不舍,直起上半身来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道:「这是……这是娘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你。」 「娘真小气……」明皇子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再问了。 顺利过关的季安妮心中越发不安,明皇子刚才的话,令她回想起一件早已被遗忘的东西。 还记得当初刚刚搬入偏右院的时候,正好是仪珍的生日,季安妮随口拿了房间中的一串项链,送给仪珍当礼物。而那串项链……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确实应该是木珠制的…… 「难道在仪珍那里?」季安妮低喃出声,双眉紧锁。 如果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向仪珍要回来呢? 「反正娘已经不爱父皇了……」明皇子小声嘟哝着,气呼呼地趴到床上去了。 庄晓梦的话在他耳边不停回响:别傻了,皇上的妃子多去了,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用不着你娘知道啦…… 「好啦,别东想西想的了,爹和娘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呢。」季安妮坐到床边。 「呜……」明皇子把脸蒙在被子里面不说话,低低地发出了一声难过的呜咽。 唉,这个小东西,今天到底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话。 季安妮一边想,一边轻轻抚摸明皇子的后脑勺。 「娘,为什么我觉得……你和父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这是明皇子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以后你就明白了……」季安妮无法向他解释。也许只有等到昭姬归来的那一天,明皇子心中的疑惑才能解除吧。 # 与此同时,回到从妃殿的仪珍正在收拾房间。她把自己的衣物和首饰细细地摆放好,忽然,目光落在一串别致的项链上。那项链是由二十多颗小木珠串成的,样式虽然简单,但颜色非常好看,加之做工精致,不失为一件上好的饰品。 仪珍还记得,这是她生日那天,季安妮送给她的礼物。 虽然她从来没有戴过,但今天目光落到上面之后,竟忽然萌生出想佩戴它的念头。 第386章 黑蛇缠身 好不容易安慰明皇子睡着后,季安妮自己也困了。 她打了个呵欠,揉揉早已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倒在明皇子身旁差点睡着。 现在的孩子真是太早熟了,小小年纪,就知道操心父母的感情纠纷。 季安妮轻抚明皇子的睡脸,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怜。如果真正的昭姬知道明皇子这么担心她,会怎么做呢?不过……如果是真正的昭姬的话,根本不会与龙莫寒发生任何感情问题吧。 想来想去,季安妮居然觉得错在自己身上。 算了,算了,还是早点睡吧…… 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就已进入梦乡。但她睡得不沉,脑海中翻来覆去播放着艳娘、天宁公主、云真、宝儿、龙莫寒的画面。如今,这些人,这些事,再不是无关紧要的异时空路人甲乙丙,而且早已深深印入她的头脑深处,时时挂念,时时操心的重要人物。 被乱七八糟的杂梦折磨得不得安睡,季安妮翻了个身。 这时,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丝奇怪的响动。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的神经变得非常敏锐,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让她提高警觉。这种灵敏的神经反射,就像是警犬一样。 也许,昭姬体内已经有属于妖兽的那一部分血液开始觉醒了吧,她不禁这样担心。 从床上坐起来,季安妮睡意全无。她睁大双眼,瞪着窗外的奇怪黑影。 那黑影身后毛茸茸的尾巴,令季安妮准确地猜出它的身份。 「是你吧,艳娘?我知道是你……」季安妮用不吵醒明皇子的声音对着窗外的黑影轻喊。 黑影没有说话,只听「呀」的一声,窗户被黑影推开了。 季安妮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黑影从窗口窜入,明亮的月光落在它的身上,它在月光下抖了抖满身红毛。 果然不出季安妮所料,这位意外的访客,正是一只火焰般的红狐。 「你来干什么?」季安妮的声音非常严厉,显然是不欢迎艳娘的到来。 艳娘没有变成人形,保持狐狸的形态,对季安妮道:「宝尚书死了。」 「什么?」季安妮揉揉耳根,怀疑自己听错了。艳娘大半夜亲自翻窗前来,就是为了通知她一个陌生人的死讯。不,等等……「宝尚书」这个称谓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季安妮略作思索,不敢置信地问道:「该不会是……宝娘娘的父亲吧?」 回想起来,当初为宝儿送棺的时候,季安妮还曾见过宝尚书呢。 艳娘点点头,「没错,正是他。不过,他不仅是宝贵妃的父亲,还是……公主的生父。」 「怎么会是他!」季安妮顾不上压低声音,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 虽然她早已知道天宁公主的生父并非先皇,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天宁竟与宝贵妃是姐妹。 刚才的惊叫,差点把明皇子吵醒。 艳娘窜上床来,用眼神警示季安妮小声。 季安妮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掀开被子,走下床去。 为了不吵醒明皇子,她与艳娘来到房外。所幸安贵妃早已出宫去了,至今尚未回来,所以她们不必担心谈话的内容被安贵妃偷听去。 季安妮急迫地问道:「你不是说天宁公主要死么?为什么现在死的人是宝尚书?」 当日在太后宫中发生的一切,消息封锁极好,宫中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很少。虽然现在宝尚书过世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但真正死因却无人知晓,外人最多只知道是死于意外。 季安妮一点消息都没听说,突闻死讯之后,不免有些接受不了,愣愣地盯着艳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艳娘打破沉默,说道:「宝尚书的死是我意料之外,但是……这依然救不了公主,公主还是必须消失,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 已在太后面前主动暴露身份的艳娘,其实早已不愿继续扮演公主的角色。不过,流光觉得接二连三有人丧生会招来不必要的猜疑,所以才令艳娘暂时不要消失。 「昭从妃,公主一天不死,被关在地牢中的元融就一天不会被处刑。他是一个心腹大患,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来桃园守护你,没想到却被你发现了。」说到这里,艳娘发出一声轻叹。 季安妮这才明白,原来艳娘不是有事相托,而是来当护卫的。 艳娘接着说道:「以前的你,绝对不可能发现我在窗外,而现在你的神经变得如此敏锐,只能证明……你已渐渐快要觉醒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心中总是慌乱不堪,不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 季安妮理解艳娘的担心,她早已不再怀疑艳娘对雪岚及雪岚后代的感情。 「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和明皇子的。」季安妮觉得让艳娘担当保镖有点不好意思。 「不懂法术,没有半点能力的你,就别说这些逞强的话了。」艳娘似嘲似讽地哼了一声。 季安妮并未生气,因为她能从艳娘这冷淡的口气中,听出一丝亲昵。这种亲昵,就像朋友间的吐槽一样。虽然她没有自信与艳娘成为朋友,但是她知道艳娘绝不会伤害自己。 艳娘还想再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尖叫从房间之中传出。 「明儿!」季安妮立刻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转身向屋内跑去。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明皇子已被一条巨大的黑蛇卷住了脖子! 那黑蛇就像一根绳子似的,紧紧地勒住了明皇子的脖子,令明皇子喘不上气。 「娘,娘!」明皇子痛苦地向季安妮伸出了手。 黑蛇转头向季安妮望来,吐出红色的信子,模样非常恐怖。 季安妮吓得咽了下口水,头皮有些发麻。她举起门边的一张椅子,想扔又不敢扔,怕砸伤明皇子。 这时艳娘已经冲了进来,她早已见惯了这些妖物,一点也不害怕,勇猛地直接扑了上去,一口咬住黑蛇的脖子。 黑蛇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黑色的血液从艳娘的齿缝中流了下来。 一心只与黑蛇搏斗的艳娘,没有想到,这时被黑蛇缠住的明皇子眼中,竟然亮起了两点可怕的红光。 季安妮心中巨震,察觉到明皇子可能会袭击艳娘。她顾不上多想,扔开手中的椅子,向缠斗中的三人跑去。 「艳娘,小心!」还不待她跑近,明皇子就已张开嘴巴,埋头咬向艳娘的背脊。 艳娘痛得发出一声惨叫,在明皇子的利齿之下挣扎。 这不是明皇子!这不是明皇子!季安妮呼吸急促,试图扳开紧紧咬住艳娘的明皇子。 明皇子浑身冰凉,这种体温,根本不像一个活人,而像,而像……一只毒蛇! 当季安妮察觉到时,明皇子的身形已经渐渐变小,变细,最后竟变成了与缠住脖子的那条黑蛇一模一样的一条黑蛇。 直到这时,季安妮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黑蛇只是缠住明皇子的脖子,而不是直接咬断明皇子的脖子。原来明皇子竟是黑蛇变化而成的,其目的就是攻击前来拯救明皇子的人。 艳娘被化身明皇子的那条黑蛇咬下了整整一块皮,露出血淋淋的后背。 季安妮被两条飞扑而来的黑蛇紧紧缠住,无法动弹。黑蛇不停缩紧身体,似乎想把季安妮勒成碎片。不行了,好痛苦……好痛苦……季安妮喘不上气,四肢躯干全都快要裂开了。 艳娘扑上来,再次与黑蛇搏斗,但是一狐难敌二蛇,无法救出被黑蛇缠住的季安妮。 季安妮喘不上气,意识渐渐模糊了,恍惚之中,只听「当」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从脖子上落到地上。低头看了一眼,竟是传音用的那块小黑石,云真……云真,救救我…… 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季安妮却不停在脑海中向云真求救。 这种黑蛇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了,是元融道长!当初在鬼王山洞中,元融道长也曾放出过这种黑蛇攻击艳娘。 「你们的目标是我,放开她!」艳娘向黑蛇大吼,但她受伤过重,几乎快要站不起来。她早已认出这些黑蛇都是元融的式神,更知道这些式神都是元融派出来追杀自己报仇的,与季安妮毫无关系。 「可恶……」季安妮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却依然努力维持着意识,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正在这时,只听脚下传来「啪」的一声,竟是那块传音用的小黑石突然裂开了! 这轻微的一声响动,竟把季安妮混沌的意识忽然震醒了。 石头为什么突然破碎?刚才落到地上都没有摔碎,为什么现在却突然自爆似的裂开了? 季安妮甚至忘记了黑蛇的紧缚,所剩无几的全部神志全都集中在黑石之上。 她不得不胡乱猜测:黑石上有法力,莫非是施法的人遇到什么危险,法术失效,所以石头才碎裂了?难道云真……遇到了什么危险? 第一次,季安妮觉得自己非常过分,每当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不停呼唤云真,但却没有想过,也许云真也会遇到危险,遇到自己难以想象的危险…… 第387章 遁入魔道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的仙客楼阁,云真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玄机子一边拍门一边喊道:「师傅,不好了,刚才地牢的狱卒来报说,元融在囚室中盘坐凝息,浑身都发着绿光,不知道在干什么,让我们快过去看看!」 刚刚醒来的云真只听到「元融」和「绿光」这几个字就如被雷击,顿时清醒过来,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明明已经封了他的法力,他不可能再做法了……」 胸口忽然传来一股憋闷,感觉到地牢方向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涌动。 云真披上外衣,推门而出,与玄机子一同赶往地牢查看究竟。 # 刚到地牢口,就被邪气逼得无法靠近。 早已闻讯赶来的流光上前问道:「云真,这到底怎么了?元融为什么还能施法?」 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元融正在使用什么邪术,更何况是双眼正常的流光呢。 云真仓皇摇头道:「不知道,莫非……他已走入邪道了……」这是最大的可能。 虽然云真已将元融的道法封住,但这种方法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元融一心想要闯出牢门,可以通过使用不为人知的邪术秘术来达到目的,简直防不胜防。 「看来这次他也是破釜沉舟了……」云真沉吟。一向自诩名门正道的元融道长,竟然不惜运用邪术,这不仅将毁掉他几十积累的名声,也许还会危及生命。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正因为心术不正才会谄媚太后——我们现在怎么办?」流光下意识拔出剑来,虽然他知道普通刀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起作用。 云真沉着地道:「这里邪气太强,暂时谁都不要靠近,让闲杂人等全都离开这里。」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疏散聚集在这里的侍卫。不然的话,如果元融道长突然破牢而出,这些侍卫不仅毫无还手之力,还会成为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 「好吧。」流光听从了云真的建议,立即命令守备在这里的侍卫全部撤离。 不到半炷香时间,地牢附近就只剩下云真、流光和玄机子三人。云真的指尖亮起一点荧光,荧光在咒文中变成一条灵蛇般舞动的细线,细线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把地牢圈了起来,变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的中心位置,正好是地牢中邪气最强的地区,也正是元融道长所在处。 在荧光的反衬下,很容易看出自地牢中心散发出的那股可怕黑气。好在荧光的力量更加强大,不一会儿就将黑气压制住了。 随着黑气的渐渐散去,堵在云真胸口的那股闷气也终于消失。 玄机子上前问道:「师父,他已经被你镇住了么?」 云真收回荧光,凝视地牢入口,半天没有做声。 「师父?」 玄机子又问了一遍,云真这才回过神来,答道:「不,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以元融的法力,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自己制服。虽然瘴气已经散去是事实,但也有可能是元融设下的陷阱。 「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流光向牢门又靠近了几步,他早已按捺不住,恨不得冲进去看个究竟。 「这也许是个圈套,他故意引诱我们靠近……」云真有所顾忌。 「难道我们三人还对付不了一个法力折损的元融么?也许他唱的是出空城计,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呢?」流光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听他的语气,无论云真如何劝诫,都阻挡不住他。 「好吧,跟在我身后。」云真轻声叹息,守在门外不是办法,终究还是必须一探究竟。 # 沿着石阶缓缓走下,地牢中的湿气混着尚未散尽的瘴气扑面而来,令三人呼吸困难。 他们来到关押元融的囚室前,看见元融正盘腿端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就像只剩下躯壳一般。 流光喊了几声,但是元融却没有应答,不知道到底听见没有。 「果然有古怪……」玄机子低吟,下意识捏紧拳头。 云真把玄机子和流光挡在身后,自己向铁栏走去,对盘坐于黑暗之中的元融喊道:「道长,你的法力已被镇封,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话未说完,就听黑暗之中传来一阵阴沉的笑声。 这笑声恐怖得就像猛鬼哭吼似的,闻者无不汗毛倒立,浑身发寒。 「你们先离开这里!」云真预感到事情不妙,大声向流光和玄机子吼去。 但还不待流光和玄机子反应过来,就只见黑暗之中飞出了几条黑色的长蛇,向他们袭来。 流光挥剑斩断一条黑蛇,但那黑蛇落地之后,不但不死,还立刻变成两条黑蛇,咬住了流光的左右两只脚踝。脚踝受伤的流光无法站立,身体斜着向下倒了下去。倒地以后,身体触到的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层阴冷蠕动的活物。 「啊!」的一声尖叫之后,流光这才发现地上早已布满黑蛇,就像一张用黑蛇织成的地毯一样。流光刚一倒地,那张黑蛇地毯就迅速卷了起来,欲把流光包入其中。 「大人,小心!」玄机子冲上去,用一张燃火的符咒驱散了扑来的黑蛇。 还好他及时出现,不然只怕流光已被黑蛇吞噬了。 「快点离开这里!」云真没想到地牢中居然聚集了如此众多的毒蛇,惊慌地向后退去。 玄机子搀扶着受伤的流光正欲向牢门退去,但路口却早已被黑蛇封死了,根本无处落脚。 黑蛇的毒牙在流光和玄机子的脚上又留下不少伤口,毒液迅速流经全身,令他俩的身体都渐渐麻痹,不但无法行走,就连知觉也险些丧失。 云真打开牢门,向黑暗深处的元融跑去,一把抓住元融的肩膀,想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但当他刚一触到元融的身体,元融就像坠地的瓷器似的,在「啪」的一声脆响之中裂成了满天碎片! 那些四处飞溅的尖利碎片,在云真身上留下不少细小的划痕。但这些划痕带来的伤痛,远不及毒蛇的咬伤之重。云真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伤了,痛觉早已在毒蛇的尖牙之下变得迟钝。他打开刚才握住元融肩膀的右手,发现手中只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烬。 「这到底……」云真的瞳孔迅速缩小,他不明白元融究竟使用了何种邪术,居然令身体化作一团粉末,换来这成千上百的黑蛇。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什么禁术。 使用禁术的元融,想必早已放弃了道德名声,心中只剩下复仇的熊熊火焰。 正在这时,黑暗之中又传来元融猖狂的大笑。 流光提起最后的力气,挥剑在蛇群之上狂砍。但这丝毫不起作用,被砍断的毒蛇由一变二,数量不断增加。玄机子的咒符已经不管用了,黑蛇爬上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向下拉倒。 不过眨眼功夫,地牢中的三人,除了云真之外,已经无人可以站立。 在黑蛇织成的巨网中,流光和玄机子眼看就要被毒蛇吞没,就在这时,一团耀眼的红光从黑暗之中升起,变成一个红色的火球。 黑蛇畏火,见火光越来越强,它们不得不向四周退散。 火球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光圈,把流光、玄机子、云真三人圈入其中。火圈之中是安全的,黑蛇全都退到火圈之外。差点被黑蛇吞噬的流光和玄机子,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个火圈便是云真所能想出的最后办法,火焰燃烧着他的真气。如果他的真气耗尽,火焰就会熄灭,那些盘踞在火圈之外的黑蛇,又将再次向他们扑来。 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如果不能闯出黑蛇的包围,他们三人都将命丧于此。 「师父……」玄机子的声音几不可闻,就像病入膏肓似的,「现在怎么办?」 云真没有做声,现在的他,必须集中全力维持火圈,根本没有余力回答玄机子的问题了。 「我好像……知道,这个……禁术……」流光用剑柄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好不容易直起上半身,缓缓说道,「元融一定已经舍弃了自己的肉身,与式神合为一体了……」 流光虽然无法使用道术,但却阅读了不少关于道法的典籍。 云真当初封印的只是元融肉身使用道法的能力,但却没有封死他的魂魄。现在他已魂魄出窍,进入式神体内,借助式神的身体施展妖法,破除了云真当日对他的封印。但是,与式神融为一体的元融,早已不是道士,甚至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物。 「元融!当初设计捉你的人是我,与他们无关,你要报仇就冲我一个人来吧!」流光向蛇群大吼。吼完之后,眼前就已阵阵发黑,险些昏迷过去。 黑蛇之毒游走全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虽然他没有天真到以为元融还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但至少在失去意识之前,让他把罪名揽过来。 「哈哈。」一阵狂笑过后,元融那恐怖的声音在地牢上空回旋,「我才不屑你们几条狗命,我要的是狐狸……狐狸……」 第388章 两个战场 「狐狸……」除了元融自己之外,在场三人之中只有云真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 难道元融已经洞悉狐狸的真身?难道他已经知道季安妮与狐狸之间的关系? 在元融那毛骨悚然的大笑声中,云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渴望马上奔赴季安妮的身边,但却无法冲破蛇群重围。现在的他,别说突围,就连动都没法多动一下。 元融的笑声渐渐变小,变远,虽然云真等人无法辨出元融身在何方,但是从笑声之中,却可以听出元融正在离开地牢。但是,四周的黑蛇并未因为元融的离开而散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云真只看到一股乌云似的黑色妖气从半空飞走,眨眼间就已消失不见。 「妖怪,别想逃!」玄机子虽然早已没有力气,但气势上却毫不减弱,吼声震天。 但是他的吼声没有拦住元融,只引起蛇群一阵骚动。 云真眉头紧蹙,咬紧下唇。他必须集中精神,提高一倍法力来压制住这些激愤毒蛇。 「师父!」玄机子见云真脸色苍白,急忙赶来帮忙。 他学着云真的样子,也把自己的真气注入火焰,令火焰燃得更旺。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就算合他二人之力,也绝对撑不过半个时辰…… # 元融离开地牢之后,循着妖气,径直向文华院爬去。 现在的元融,已经丧失了自己的肉身。他必须借助其他生灵的肉体,才能够自由行动。不然的话,他就只是一团黑色的瘴气而已。既没有重量,也不能触觉,不但不能复仇,甚至不能正常生活。 他不愿一生寄居黑蛇体内,以蛇的形态生活,他十分渴望得到一只人形的式神。但比起动物式神,人形式神更加罕见,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只能暂时以黑蛇的形态移动。 使用禁术与式神融为一体后,元融对妖怪的嗅觉更加敏锐,他察觉到文华院方向有一股狐妖的气息。在这之前,他仅隐隐觉得皇宫之中有狐妖潜伏,却从不知道狐妖的具体位置。 今天是他第一次通过妖气,判断出狐妖的大概方位。 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元融的法力提高了,更因为文华院内妖气集中,仅一个小小的房间周围,就聚集了季安妮、明皇子、艳娘三只狐妖,想不被道士察觉都难。 元融旨在收服狐妖,作为对战鬼王的式神,而并非消灭狐妖。所以来到文华院桃园之后,他并未攻击落单的明皇子,而是趁季安妮与艳娘离开之际,把明皇子咬昏之后拖出窗外,自己化身明皇子吸引季安妮和昭姬注意,并伺机降服这两只狐妖。 计划进行得非常成功,他不仅制伏了艳娘,还牢牢缠住季安妮,令其无法反抗。 化身蛇形的元融无法使用手指结印,也无法画下咒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嚅动嘴唇,念诵咒文。 受降妖咒文影响,艳娘和季安妮全身都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但也正是拜这阵剧痛所赐,季安妮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起来。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从季安妮喉咙深处发出。 体内一股未知的力量仿佛被唤醒似的,不安分地涌动着,沸腾着,喷然欲出。 体温骤然升高,炙热的血流把这股热气输送到全身各处。 「昭姬……」艳娘见季安妮浑身通红,似有异常,不由停下对元融的攻击,紧紧盯着她。 季安妮那异常的体温,烫得连毒蛇都不敢碰触她了。 黑蛇慢慢散去,季安妮终于重获自由。她睁开双眼,瞳孔不再是以前的黑色,而变成了骇人的血红色,就像熊熊火焰正在她的眼中燃烧一样。不仅是眼睛,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是红的,好像一块被烧红的铁,热得旁人不敢碰触,不敢靠近。 艳娘和元融下意识后退,炙热的温度和鲜红的温度,令他们不敢直视季安妮。 元融惊呆了,不敢相信一只小小的狐妖竟然能有如此力量。他继续念诵咒文,企图通过咒语的力量令季安妮冷静下来。 但是现在的季安妮,早已不是元融可以通过咒语降服的一般小妖了。她体内雪岚的血液已被煮沸,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淌全身。 很快,季安妮长出了狐耳和狐尾,指甲渐渐变长,就连脸孔上也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狐毛。 「雪……岚……」望着浑身巨变的季安妮,艳娘不自觉地喃喃念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现在的季安妮,就像被火焰包围的雪岚! 「雪岚?」元融虽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却已根据艳娘的表情察觉出,这个雪岚绝对是类似「狐王」之类的厉害角色,力量高居艳娘之上。 因为艳娘在看到雪岚之后,脸上明显流露出惊讶和尊重的表情。这是兽类社会中的一般规律,狐狸之类的动物在面对力量比自己强大的对象时,都会露出既畏惧又服从的神态。 「不行!」艳娘突然窜了上去,顾不上那炙热的温度,紧紧咬住季安妮的肩膀。 一股鲜血涌了出来,季安妮的衣服被染成红色。 这一招似乎有效,季安妮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不再与雪岚相似,而是恢复成自己。 「没想到宫里居然有一群狐妖,哈哈,正好,有一只收一只,有两只就收一双!」 元融发出一阵大笑,重提精神,向季安妮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但他刚刚扑到半空,就被一只从半空伸出的手紧紧扼住七寸。 这只突然伸出的手,竟是季安妮的。 季安妮反应之快,快得连艳娘都没有看清。 当艳娘回过神来的时候,元融的脖子已经被季安妮牢牢捏于手中。 要害被控制住的元融张大嘴巴,但却再也咬不到季安妮的手。不仅如此,他更失去了念诵咒文的能力。其余黑蛇得不到元融的命令,全都盘缩在原地,不再发起攻击。 前一刻还无比激烈的战场,此时已经渐渐冷却下来。 元融用细长的身躯一圈一圈缠上季安妮的手臂,季安妮痛得皱了皱眉。 此时,季安妮的意识虽是自己的,但外观形态却还保持着刚才的狐狸形态。狐耳和狐尾全都没有消失,脸上的狐毛也还根根分明,就像兽人似的双腿站立着。 「云真在哪里?……云真……在哪里?」季安妮恨不得把元融的脖子拧断。眼角的余光落在地上黑石破裂的碎片上,心中的不安再次翻涌起伏。 被扼住脖子的元融无法说话,只从牙缝之间挤出了几声刺耳的冷笑。 「昭姬,别和他多话,杀了他。」艳娘恨恨地瞪着元融。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从未杀过人的季安妮下不了手,即使是面对残忍的敌人,仍然无法狠下心来夺去他的性命。况且以季安妮现在的能力,绝无可能徒手杀死元融。季安妮的手臂已被元融细长的身躯勒得快要碎裂了,几乎快要使不出力气。只要元融用力一挣,一定可以挣脱她的桎梏。 艳娘见季安妮迟迟下不了手,干脆自己扑上去,咬住元融的身躯。 元融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摇动身躯,用力挣开了季安妮的右手。 重获自由的元融早已筋疲力尽,因为他必须同时面对季安妮和云真两个战场。刚才之所以轻易就被季安妮擒获,正因为他必须耗费精力控制地牢中的蛇群。 被季安妮挫去大半精力之后,他已没有余力控制成千上百条毒蛇,不得不令地牢中的蛇群退去…… # 地牢中,玄机子发现毒蛇忽然变少了,惊讶地嚷道:「师父,毒蛇是不是变少了?」 经他提醒,云真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四周的蛇群,没有做声。 一眼就能看出,蛇群的确是减少了。但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元融被谁制伏了么?谁又有这个能力么?……难道是季安妮?难道是她体内的妖狐之血觉醒了? 如此想着,云真不但高兴不起来,而且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又过了一会儿,蛇群更少了,大概只剩百余条,而且还在不断减少。 真正的式神之蛇只有一条,就是元融寄居的那只黑蛇,其余毒蛇都是元融通过道法创造出来的假象。这些黑蛇都全都不是真实存在的毒蛇,而是幻象之类虚幻的东西。元融力量强大的时候,它们数量就多;元融力量减小的时候,它们数量就少。 待黑蛇减至五十条的时候,云真提升法力,唤起一片大火,把黑蛇全都烧为灰烬。 终于得救的三人全都有伤在身,没有道法护体的流光中毒之深,已经徘徊在生死边缘。 云真把流光从地上扶起,嘱咐玄机子道:「你快把他带去医治,应该还来得及。」 「那师父你呢?」玄机子从云真的话中察觉出他好像并不打算与他们同去。 云真匆忙地向牢门方向走去,「我还有一些事情放心不下……」 他不能直说自己要去文华院,万一让玄机子看到季安妮变身狐狸的一幕就解释不清了。 玄机子不问也知道,云真的离去肯定与元融刚才说的那句「狐狸」有关。 第389章 梦中时光 玄机子从云真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扶稳怀中的流光,说道;「大人,我先帮你……」 「不。」不等他说完,流光就指着云真离去的方向道,「跟上他。」 「跟上?」玄机子不解地望着流光,流光目光之中透出的坚定不容他拒绝。 「跟上他,不要……被他发现……」流光有伤在身,双腿几乎无法行走,必须在玄机子的搀扶下,才能勉强挪动。现在的他,最重要的就是疗伤,却为何执着于跟踪云真呢? 玄机子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劝道:「但是,当务之急……」 「不要多言,跟上他。」流光再次打断玄机子没有讲完的话,用更坚决的语气发出命令。 玄机子被迫无奈,只好扶着流光向云真追去。这时云真的背影就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匆匆赶路的云真竟没有发现身后还跟着两人。径直来到文华院后,他直奔桃园而去。 只能追到文华院,流光就因蛇毒而无法移动。望着向文华院深处急奔的云真,流光似有所悟地低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是为了……那个昭姬……」 早在第一次见到昭姬时,流光就察觉出云真与昭姬之间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宝儿死后,十里桃花的尽头,小小的坟冢旁边,两人那紧紧依偎的场景,深深刻入流光脑中,不容抹去。那晚,从季安妮目光之中的哀伤,流光早已看出她对云真深深的情愫。 那之后,流光试图从云真口中刺探昭姬的秘密。不过云真一个字都不肯多言,流光只得作罢。即便如此,流光心中始终被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着,挥之不去,总觉得昭姬身上必定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不然不可能一个吻就把云真从宝儿的幻觉中解救出来。 如今,云真竟然不顾治疗伤口,蛇口脱险之后火速赶往文华院,一定是为去见昭姬。 除了宝儿之外,流光第一次见云真如此紧张别人,惊讶的同时,心中更觉不安。但他已经没有余力多想了,体内泛滥的毒液早已快把他的意识淹没。他努力不让自己眨眼,怕眼皮合上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但是现在他已撑到极限,即使睁着眼睛,眼前也成了一片黑暗。 「大人!大人!」玄机子感到流光的身体突然向下倒了一下,急得高声呼喊。 但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再唤回流光的意识。 流光强迫自己挣开的眼皮,也在这一刻达到极限,无能为力地慢慢合了起来…… # 与苦闷的现实相比,梦境总是十分美好。 恍惚之中回到十多年之前,那时自己还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耳边隐约听见串串欢笑,眼前是一片明媚的温暖日光。 看看自己抬起的手,很小,小小的手掌没有把握任何东西的能力。把手握成拳状,奋力向前奔跑。跑过茵茵青草,跑过柳絮飘飘。下意识停下脚步,因为发现前方出现两个人影。 那是相熟的两人,宝儿还有云真。 在文华院求学的孩子中,云真是最沉默的。他不爱说话,但是大家都常常议论他。 因为他身上总是充满话题,比如说他有能够看见某些奇怪东西的能力,他有一个妖娆美丽的小娘,一个备受轻视的亲娘,一个总爱板着脸训人的严厉父亲。 也许是怕大家议论自己和家里的事,云真总是缄口沉默,从不主动与人交流。 但是这样的云真,却偏偏与宝儿有说不完的话题。 没人知道他俩谈论着什么,因为他们说话时总爱躲着别人。远远的,可以看见他们又开心又默契的笑容。那时候流光会觉得,他们一定谈论着非常愉快的话题。 流光捡起地上的一个野果子向他们扔去,成功吸引他们的回头注视自己。 「你们偷偷摸摸在说什么?」流光装作不在意地向他们靠近,孩子心性地好奇着所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嘘,这里有一只小土怪。」宝儿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声嚷嚷的流光。 流光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之间的话题就是妖怪。 「哼,一定是骗人的,如果有土怪的话,我怎么看不见。」 他不愿承认自己嫉妒,不愿承认自己嫉妒着那种可以看见神鬼的特殊能力,不愿承认自己嫉妒与宝儿亲近的人。 云真没有说话,倒是宝儿很不服气地争辩起来:「是真的,我相信。」 「只有你这么笨的人才会相信他说的话……」流光话未说完,小腿上就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小腿腿肚上,已经多了一圈淡淡的牙印。 「你不要动,我帮你赶走它。」云真急忙跑到流光脚边,凭空逮住了什么东西。 话中的「它」,指的就是宝儿刚才说的「土怪」。 「怪物,你这个怪物!」流光吓跑了,跑前还不忘留下「怪物」这两个刺伤云真的字。 从那以后,宝儿居然再也没和流光说过话。流光觉得比三年不让他吃肉还难受,他试图挽回宝儿对自己的好感,聪明的他明白必须从云真入手。 「你骂我是怪物吧,我才是怪物。」流光故意挑了宝儿在场的时候,主动向云真道歉。 孩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这件事为契机,三人的关系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以前总是两个人谈论妖怪的云真和宝儿,现在又多了流光这个新同好。 流光是个活泼的孩子,和谁都能混成一团。有了流光的牵线搭桥,云真身边的朋友渐渐多了起来,包括康孝荣、花容和月貌。但是云真与宝儿的关系,却始终是最特别的。 流光一直很疑惑,大家都说自己是混世魔王,但在云真这件事上,是否证明自己不是魔王,而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小孩?他思索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之间,五年时光就已过去。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找到答案。也许自己并非善良,而是另有企图。 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了安抚那个男孩,还是为了接近那个女孩? 五年,整整五年,流光终于发现自己的初恋早已在五年之前就播下一颗懵懂种子,但一直过了五年时光,却没能开出一朵小花。这是遗憾,也是失败,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五年之后的他们,不再像孩童时代那样两小无猜,康孝荣和花容的那个婚约,令所有人都对男女关系变得敏感起来。流光不爱任何人,每当有人问及时,他总是自豪地宣布:自己不爱任何人。大家也都这样相信着,觉得他是一个对谁都暧暧昧昧的花花公子。 但只有流光自己知道,他不说出自己心中的感情,只为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以为云真会替他好好守护宝儿,但云真却总是令他失望。 十年前,眼睁睁放宝儿入宫的云真令他失望了一次;十年后,害宝儿自杀的云真又令流光失望了第二次。 失去宝儿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云真很痛很惨,但却没人发现…… 流光的心脏也被挤干了血。 他不能哭,不能叫,不能斥责别人,不能自我消沉,不能表露一点自己的感情。 这是一种更痛的痛。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云真又有秘密了。 太过紧张昭姬的云真,令流光渐渐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昭姬在云真心中的分量,早已超出流光的预料。 他很想抓住云真的肩膀,吼叫着问他到底和昭姬是什么关系。 但是他不能……永远不能,因为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很深、很深地……爱过宝儿,爱过那个从来都不属于他的女人。 放浪形骸,游走花丛,拈花惹草,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心有所属。 一切努力终成泡影,不知道自己的费力演出,究竟有谁欣赏,又为自己换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空虚、痛苦、悔恨……只剩下这些…… 如果能死的话,就能在黄泉与你相见了吧? 流光双手捂住自己冰凉的脸颊,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宝儿。 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多好,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在乎输赢,如果自己不是畏惧拒绝,也许,对宝儿的回忆不会像现在这么单调,脑子里装得满满的,全是她与云真相依相靠的画面。而自己,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默默看着他们怎样爱着,怎样承受痛苦。 我也爱你,宝儿……我也爱你…… 以前不曾说出口的话,以后也再也没有机会向她述说。 # 「大人,大人,你醒了?」陌生的呼声把流光的意识拉回现实。 「你下去吧。」一个浑厚的嗓音传入耳中,流光听出这是自己父亲,流明善的声音。 原来自己已经被抬回家中了么? 虽然暂时无法睁开眼睛,但意识却早已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接着,他又听到脚步离开声和关门声。 流光能够感觉到,房间中大夫已经退去,只剩下父亲和自己。 梦中时光非常短暂,短暂的东西才最美好。即使只是一些痛苦的回忆和无法抚平的遗憾,也想沉沦在那个有她美丽身影的梦境里,而不是独自面对这个的索然无趣的世界。 第390章 患得患失 但是活人怎么能生活在梦中呢,不愿醒来的流光终究理智地说服自己睁开眼睛。 「爹,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光。」流明善坐在床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为父令你进宫,不是为了让他招惹元融。你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是那妖道的对手。结果现在他逃至无踪不说,连你都差点中毒身亡,你何必去惹这一身腥呢……」 说到这里发出一声重叹,这儿子没有少让他操心。 「爹,我自有打算,不会乱来。」流光从床上坐起,披上外衣。抬头望望窗外天色,这才发现已是中午了。不知道昨夜云真和昭姬怎么样了?元融伤害他们了么? 不等流光询问,流明善就看破他的心思,说道:「昨晚元融消失得无影无踪,所幸侍卫并未有何伤亡,全皇宫就只有你一个人受了重伤而已。」 「云真呢?」流光问。 「有点轻伤,但并无大碍。」 流光这才终于放心,又问:「那昭姬呢?」 「昭姬?」流明善不解,「和昭姬有什么关系?」 「不,没有……」流光摇了摇头,不再多问。心想云真一定没有泄露行踪,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去了文华院,更不知道他去文华院做了什么。 「光,莫忘了我们流家的使命。」流明善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 流光心口重重沉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公式化地应道:「驱除叛贼,重夺神地,使命所在,岂敢忘记?」 流明善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为父还有事务处理,你好好休息吧。」 目送父亲离去的背影,流光的目光变得空洞起来。 难道天下太平不好么?为什么总有人打着大义的旗号兴风作浪。 从小就被父亲教育,长大后要履行使命,铲除龙姓一族。 但是,面对无冤无仇的龙莫寒和明皇子,流光下不了手。 幸好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天宁并非龙姓,不然的话,当初流光就不会放她活着离开了。 龙族和流族都是百年之前山鬼族的后裔,龙族把流族视若知己,加以重用,但流族却包藏祸心,掩盖真面目,卧底般的潜伏在龙族内部,为的就是里应外合,把龙族连根铲除。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身负这样的使命,但流光从来不知道,这些使命的意义何在。 宝儿死后,他的生活苍白了不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傀儡,被宿命和父辈操控着。不过,他并未萌生挣脱这种束缚的想法,只是漠不关心地履行着强加给自己的职责而已。 # 元融不敌昭姬、艳娘、云真三人,连夜败走。 明皇子获救,不过脖子上却留下了两个血孔。好在流出的血是红色的,并未中毒。 可以对付鬼王的狐妖对元融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他当然舍不得伤害狐妖们的性命。不然的话,只怕明皇子早已毒发身亡了。 元融逃走后,不想与云真碰见的艳娘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注意力全集中在明皇子身上的云真和季安妮,竟没有发现艳娘的离去。直到已经确定明皇子没有大碍之后,他们才恍然察觉艳娘的失踪。 稍作停留之后,云真告辞离去。 季安妮出声挽留,但却只换来对方理智的答复:「云真不易久留,一怕惹人闲话,二怕暴露娘娘和明皇子的身份。」 季安妮默默地点了点头,承认云真的话很有道理,但心中却非常难受。黑石的碎片还铺在脚边,望着那些细碎的粉末,仿佛觉得自己和云真的关系也随之粉碎似的。 「云真,那我以后该怎么呼唤你?」季安妮多么希望云真再送给她一块石头,但云真的答案却令她失望。 「娘娘,你还记得那只老鹰的名字么?有危险的时候,你就呼唤它吧,它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比我更及时。」 云真话中的老鹰是指「苍鬼」,天宁出嫁那天,季安妮遇险后,云真把这只式神的名字告诉了季安妮,使季安妮也拥有操控这只式神的能力。 「好吧。」季安妮不敢向云真提要求,云真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已经成了习惯。 不知道自己与云真的距离到底是远了,还是近了。他把心腹式神交给自己使用,应该表明他比以前更加信任自己。但自己却要由呼喊他的名字,改为呼喊式神的名字,似乎又变得疏远了许多……就在季安妮患得患失之间,云真已经悄然离去。 季安妮来到明皇子身边,疲惫地爬上了床。 明皇子的睡脸十分安详,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季安妮在他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越来越觉得身边有这个儿子的陪伴,是自己最好的鼓励。究竟是明皇子需要自己,还是自己需要明皇子,亦或彼此互相需要?在这个清冷的宫殿里面,母子之间的关系连得比以前更紧更牢。 「反正我对他来说,始终是一个累赘……」季安妮呢喃,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云真那样的力量。 只有在明皇子睡熟的时候,她才敢对他讲几句心里话。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可以畅谈心事的朋友越来越少了,仪珍有些疏远了,水芙蓉难见一面,天宁不知所踪。唉,真寂寞啊…… 季安妮仰面朝上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睡不着,辗转反侧之间,天就已经亮了。 # 新的一天到来,明皇子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虽然他对自己脖子上凭空多出的两个小孔感到疑惑,但却没有多想,只把那伤口当做自己不小心在哪里划出来的。反正那伤口不痛又不痒,他也懒得多管,照常去初学上课。 季安妮心神不宁地待在桃园中,送膳来的花容告诉她,元融越狱的消息已经传遍皇宫,大家都议论着元融变成妖怪,一定要回来报仇,地牢附近几乎没有人敢靠近。 敏感的花容察觉到季安妮的神情有些古怪,试探性地问道:「娘娘昨晚还睡得好吧?」 季安妮不自然地扭开头,不想让花容发现自己的黑眼圈和满脸倦容。 但花容那双比探照灯还厉害的眼睛,早已把季安妮的一举一动全都印入脑海。不用季安妮多说什么,她自己就已猜到七八分。季安妮肯定早已知道元融越狱的消息,不然不会如此平静,说不定昨晚她还曾与元融正面交锋过呢。 「娘娘,今天天气不错,不如让奴婢陪娘娘去外面散散心吧,让娘娘把不开心的事情忘掉。」花容一片好心。 「唉,其实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不过觉得有些累,身子疲,不想动。花容,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会儿。」季安妮不想听花容在自己耳边唠叨。 「既然如此,奴婢告辞了。」离去之前,花容不忘多环视了房间一圈。 地面上几点浅浅的血痕吸引了她的注意。血……昨晚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 # 花容不动声色地悄然离去,随后径直去向大将军报信。 大将军最近几日总是亲自在太后宫附近巡视,所以要见他非常容易。 简单叙述了季安妮的现状和刚才发现的几点血迹后,花容急切地恳求道:「大人,您快点逼太后交出彩花香的解药吧。安贵妃不在宫中,无处讨药,只有太后这一个希望了。如果不快拿到解药,我怕……怕月貌受不了毒发之苦,我……我不想看到她再受折磨了……」 大将军和康孝荣一样,不知道花容月貌的身份互换,但却知道月貌替花容喝下过毒药。 见花容急得都快哭了,他安抚她道:「不要心急,现在不宜向太后提及此事……你不要多想其他的事,只要好好帮老夫留意那个昭姬就行了。解药的事情,老夫自会想办法。你在昭姬身上一旦有什么发现,立刻来向老夫汇报。迄今为止,所有与妖怪有关的事情全都与她有关,镇妖祠也好,元融越狱也好,不知是她运气不好撞上了,还是那些妖怪直直找上她。」 「大将军,我可以帮您监视昭姬,但是月貌……您不要忘了月貌。」花容的语速越来越快,「大将军,不如您让我去见太后一面吧,让我去求她把解药交给我们……」 也只有在关系到月貌的时候,花容才会如此失控。 大将军继续安慰她道:「花容,你就像老夫的亲女儿一样,老夫忍心眼睁睁看你们受苦么?再等等吧,时机成熟以后,老夫立刻去帮你讨解药。」 听了这一席话后,花容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惊慌了。 「好吧,大将军,是花容乱了分寸,不该这么心急……」花容深吸一口气,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回去吧。」大将军得到关于昭姬的消息后,就不想多谈任何闲事。 「大将军,如果您真把花容月貌当女儿的话,可否答应花容一件事?」花容抬头请求,目光中的坚决不容任何人拒绝。 大将军镇定地问道:「你说说看。」 花容道:「如果奴婢可以帮大将军查出昭姬的身份,大将军可否解除康孝荣与天宁公主的婚约?」 第391章 歪打正着 解除婚约?一个非常意外的要求,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对大将军来说,公主已经不是公主,婚约形同虚设。 太后听从了艳娘的建议,早已向大将军表明愿意离开皇宫的心愿。 大将军之所以表面看来按兵不动,其实正悄悄处理着送太后出宫的事。 大将军一方拿不出证明天宁公主生父的有力证据,太后又有丞相和总辅撑腰,硬碰硬的话,只会两败俱伤。所以,现在太后主动要求出宫,大将军哪有不肯的道理。 但太后却向大将军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让公主的名声受到任何玷污。也就是说,不能再提天宁生父之事,大将军答应了。 如果现在贸然退婚的话,旁人会怎样猜想呢?大将军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从现在的局势看来,解不解除婚约,全凭大将军一句话,太后再也没有逼婚的立场和底气。况且太后早已知道天宁就是艳娘,怎么会让艳娘嫁给康孝荣呢。 现在的太后,一心只想出宫,在宫外管制比较松的地方,暗中打听天宁的下落——这是太后主动要求离开皇宫的另一个原因。她并非畏惧,厌倦,而是为了寻回自己心爱的女儿。 花容并不知道那晚发生在太后宫的事情,更不知道天宁已是狐妖,她只是不想再看月貌受苦,希望为月貌追回一点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你真的可以查出昭姬的身份么?」大将军郑重地问。在调查昭姬身份上毫无进展的康庆源,希望能从花容口中探出一点线索。 花容不卑不亢地答道:「如果大将军肯答应花容,花容定有办法查明真相。」 大将军知道花容是个聪明的女孩,也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他沉默得盯着花容坚定地表情,好一会儿才说道:「花容,席康两家何时变得如此疏远了?一举一动都必须定下协议么?」 花容道:「大将军难道忘了,花容早已失去『席』的姓氏,不再是席家之人,不敢攀附康家,所以一举一动必须小心翼翼,才能谋求平安。」 这一席话,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在大将军心上硌了一下。他本以为凭借两家之间的关系,可以让花容听命自己。但令他意外的是,花容居然对他也心存戒备。 他略作思考后,问道:「花容,你的要求只是解除婚约么?」 言外之意,他想要确认一下婚约解除后,花容还有什么打算。 花容看穿大将军的心思,答道:「大将军多虑了,花容的要求只是解除婚约,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难道你不想恢复你与孝荣的婚约么?」大将军直言。 花容想也不想,当即表态道:「大将军,花容不想恢复婚约,请大将军不要有所疑虑。」 大将军以为花容对康孝荣旧情依旧,所以才有刚才一问。但花容坚决的回答,令大将军无法分辨她到底是感情已死,还是故作冷漠。凝视着她坚毅的双眸,大将军看出她主意已定。 「好吧,老夫答应你。如果你能查出昭姬的真实身份,老夫就请求太后解除公主与康孝荣的婚约。」在外人面前,大将军必须保持对太后的敬重。虽然婚约的决定权,已经完全捏在他的手中,他也不能让外人觉得他有任何僭越之举。 得到这样的答复后,花容松了口气,其实她并未想到大将军会答应。 她之所以坚持不肯恢复与康孝荣的婚约,是因为花容早已不是以前的花容。那个与康孝荣有过一段旧爱的姐姐,早已成代替自己承受毒药折磨的替身。她不忍心以花容的身份,夺去本该属于姐姐的幸福。虽然她心中对康孝荣也有隐隐的情愫,但她不愿背叛姐姐。 # 文华院,初学,又到了自习时间。 有了上次撞见龙莫寒的不好回忆后,三个小孩决定暂时安分一段时间。不然又被龙莫寒逮到的话,就不会像上次那么走运了。 最不喜欢看书的庄晓梦早就坐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直喊无聊。 长孙明日被他吵得心神不宁,生气地嚷道:「不要说话,安静,安静。」 庄晓梦翻了一个白眼,捂住耳朵直摇头,「这里就你声音最大,吵死了。」 明皇子不为所动,目光一直落在书页上没有移开。 「皇子,皇子。」庄晓梦叫了明皇子两声,特别想找人聊天。 「皇子。」见用喊不行,庄晓梦伸手在明皇子的肩膀上推了一掌。 明皇子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讷讷问道:「怎、怎么了?」 「还以为你在认真看书呢,结果是在发呆。」庄晓梦一脸奸笑,就像抓住了明皇子的把柄。 「我没有发呆,我在思考问题。」明皇子努力辩解。 「思考什么呢?」庄晓梦向明皇子靠近了几分,伸长脑袋,想问个究竟。 「不能告诉你。」明皇子不愿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父皇和母妃好像出现了感情危机。 「为什么?那我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好不好?我看见……」 「等一下!」明皇子捂住庄晓梦的嘴,害怕他把秘密一说出来,自己就必须实言相告了。 庄晓梦把明皇子的手扳开,嚷道:「我看见上次那个苏从妃又来文华院了。」 「什么?」明皇子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长孙明日也被引起兴趣,放下书,转头望着庄晓梦,想听他还有什么发表。 「反正我就是看见了,不信你们跟我去看。」庄晓梦摇头晃脑。 「不可能。」长孙明日迅速判断道,「你今天一天都和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知道苏从妃在哪里?如果你看见了,我们一定也看见了。」 「反正我就是看见了,具体是怎么看见的,呵呵,独门秘技,恕不外泄。」庄晓梦故意惹长孙明日生气似的,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哼,明皇子,你不要相信他。他一定是在讲堂里坐不住了,想方设法想拐你出去陪他玩呢。」长孙明日比明皇子聪明,而且对庄晓梦的性格更加了解,一猜就猜到庄晓梦的心思。 庄晓梦知道明皇子被龙莫寒上次的警告吓住了,如果不采用非常手段,怎么能骗他出去陪自己玩呢。至于非常手段,当然是明皇子最关心的那个苏从妃的行踪。如果明皇子知道苏从妃就在文华院的话,绝对会耐不住好奇,想去看看苏从妃到底在干什么的。 「你说的是真的么?」单纯的明皇子不顾长孙明日的警告,相信了庄晓梦的话。 「皇子,他一定是骗你的。」长孙明日见明皇子已经被庄晓梦牵着鼻子走了,忍不住冲过去,抓住明皇子的肩膀摇了起来。 「明皇子,跟我来。」庄晓梦不给明皇子思考的时间,一把拉起他,向门外跑去。 「你们等一下!等一下!」明明想去逮他俩人回来的长孙明日,不知不觉也跟着跑了出去。 等到三人停下脚步,才发现离讲堂已经相去甚远。 「苏、苏从妃……到底……在、在什么地方?」明皇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看不见苏从妃的影子。 「我明明就是在这附近看见她的……」庄晓梦左看右看,装出正在努力寻找的样子。 「皇子,他摆明了就是骗你,快和我一起回去吧。」长孙明日这个好人当得也不容易,紧紧拉住明皇子的另一只手,想在被人发现之前把明皇子平安带回讲堂去。 「我没有说谎,反正就是看到了,不过现在她不知去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们不如四处逛逛吧。」庄晓梦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他向明皇子露出谄媚的笑。 「啊,那边!」长孙明日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惊叫起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明皇子和庄晓梦都看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正缓缓走过。如果他们没有认错的话,这人……居然正是话题中的苏从妃! 「快躲起来。」反应最快的庄晓梦急忙拉着明皇子向拐角躲去。他们现在正在逃课,绝不能被人逮住。 「真的是她……」明皇子从墙角后探出小小的脑袋,盯着人影看了半天,终于确定那人正是苏从妃没错。 「哈哈,我就说我看见了吧。」庄晓梦顿时得意起来。 「你不过是歪打正着,她一看就知道是刚来文华院的,怎么可能之前就被你看见呢?」长孙明日立刻揭穿庄晓梦的谎言。 「总而言之,如果不是我,你们就看不到她了。」庄晓梦不肯认错。 「你们看她的脖子上……」明皇子的目光紧紧跟随仪珍的一举一动。 「不就是项链吗?」庄晓梦不明白明皇子为什么在意那条项链,「除了比较大,比较显眼以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嘛……」 「那是,那是……」明皇子支支吾吾半天,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他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秘密。仪珍颈项上戴的,正是龙莫寒当初送给昭姬的定情信物。 第392章 瘴气逼人 「她最近经常来文华院,大概想去见你娘。」庄晓梦在明皇子的耳边小声说。 「我知道。」明皇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一向温顺的明皇子,突然爆发了,不顾后果地向仪珍冲去。 「皇子,皇子!」无论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在身后怎么喊,都没能喊住。 明皇子冲到仪珍面前,拦住仪珍去路。 仪珍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 「皇……皇子……」见明皇子目光可怕,仪珍的心里有些惊慌。 明皇子二话不说地冲上前去,伸手向仪珍脖子上的项链抓去。 仪珍吓得「啊」的尖叫起来,直向后躲。 刚刚赶来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见明皇子突然袭击仪珍,下意识地冲上去抱住明皇子,嚷着问道:「皇子,怎么了?怎么了?」 「还给我,还给我!」明皇子在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臂弯中奋力挣扎,小老虎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仪珍,就像想扑上去咬一口似的。 不知道自己身犯何错的仪珍,在明皇子凶猛的扑打之下,差点摔倒在地。 她无辜地问道:「皇子,你怎么了?」 「还给我!」明皇子重复嚷着这三个字,挣开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束缚,向仪珍扑去。 仪珍被他扑倒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吓得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急忙捂住耳朵。 明皇子不怕她的尖叫攻击,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竟一把扯下仪珍脖子上的项链。 只听「啪啦」一声,项链断裂。项链上的木珠四处飞溅,有几颗还打到明皇子的脸上。 「皇子……」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惊呆了,忘记扶起地上的明皇子。 仪珍手捂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目光呆滞,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明皇子只想夺回项链,没想到却把项链扯断了,一时有些失神,愕然地望着满地木珠,不知所措。 庄晓梦捡起一颗落到脚边的珠子,塞给明皇子,问道:「皇子,到底怎么了?」 明皇子不说话,只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好像快哭了。 「皇子……」仪珍不想惹哭明皇子,急忙站起来,向明皇子靠近,想安抚明皇子。 「滚开!不要碰我!」明皇子厌恶地挥开仪珍。 「皇子……」仪珍难过地望着他。回想起第一次与明皇子在偏右院见面时,明皇子对她亲切的态度,觉得恍若隔世。自己到底哪里惹明皇子生气了?难道是项链? 仪珍解释道:「皇子,项链是你娘送给我的……」 「胡说!娘才不可能送给你!」明皇子大嚷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抓住仪珍问个究竟。 明皇子的反应令仪珍肯定问题出在项链上,她接着说道:「明皇子,真的是小昭……」 「住口!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明皇子捂住耳朵,不想听她辩解,转身跑开。 躲的既是仪珍,也是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害怕他们追问自己。 刚刚跑了两步,突然撞上一堵肉墙,差点把明皇子发酸的鼻子撞肿。 「明儿?」这堵会讲话的肉墙居然是出来放风的季安妮。 「娘,娘……」明皇子紧紧抱住季安妮,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季安妮糊里糊涂,连询问明皇子为什么不上课都忘了,轻轻抚摸明皇子的脑袋。 「娘,你怎么能送给她呢?你怎么能送给她呢……」明皇子揉揉眼睛,泪光蒙蒙地盯着季安妮。 「什么送给她?」季安妮无法拼凑出明皇子那些只言片语的含义。 「昭从妃!」「小昭!」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呼声,吓得季安妮耸了一下肩膀。 「仪珍?小家伙……」季安妮疑惑地回头望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在这里集合。 「小昭,是我对不起你,我把明皇子惹哭了。」仪珍腿长跑得最快,两三步就冲到季安妮面前,拉着季安妮的胳膊认罪。 「昭从妃,我们没有逃课,我们真的没有逃课……」庄晓梦不打自招地解释起来。 季安妮瞪了他一眼,挽了挽衣袖,真有一种想替他娘教训他一顿的冲动。 「昭从妃,明皇子到底怎么了?」跑得最慢的长孙明日总算来到众人身边,担心地望着明皇子。 「是项链,小昭,对不起,我不该戴那串项链。」仪珍内疚地擦了擦眼角。 明皇子气呼呼地瞪着他,紧紧抓住季安妮的衣角,就像被欺负的孩子让人主持公道一样。 季安妮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一点眉目,边猜边问:「项链……是不是那串木珠项链?」 昨晚才听明皇子提起过,季安妮正想从仪珍那里寻回来呢。没想到好巧不巧,不等季安妮把项链取回来,仪珍就已戴着项链出现在明皇子的面前了,还惹得明皇子又气又怒。 明皇子和仪珍都不说话,季安妮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安慰明皇子道:「明儿,不怪苏从妃,那项链是娘送给苏从妃的……」 「不可能!娘不可能送给她!」明皇子说什么都不信,摇头推开季安妮,「你明明说……说,说你藏起来了……」 季安妮蹲下身来,柔声细语地对他说道:「明儿,原谅娘骗了你一次。不过你要相信娘,娘真的有苦衷……」 和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讲苦衷,季安妮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不过她相信,善良的明皇子一定会理解自己。 「那娘……娘……娘还爱着父皇么?」明皇子揉着自己红肿的眼睛问道。 季安妮一时语塞,不敢说爱,也不敢说不爱。 仪珍担心地望着他们母子俩,不敢出声,后悔自己戴木珠项链出门。 「娘,我……我……」明皇子还想说什么,但喉咙却突然痛了起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紧紧捂住喉咙,发出一阵「啊啊」的痛苦呻吟。 「明儿?怎么了?」季安妮发觉明皇子的状态不对,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脖子上……有……伤口……」眼尖的仪珍突然发现明皇子的脖子上有个血孔。 闻言,季安妮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明皇子的伤口已经发黑。那两个血孔是昨晚被元融的黑蛇咬出来的,本以为会慢慢复原,没想到却越来越严重了。 「糟了,一定又是什么妖术。」季安妮盯着明皇子的伤口,突感头昏目眩。盯着伤口的视线忽然模糊,仿佛看见从伤口上冒出一阵黑色的瘴气。 「娘,痛……好痛……」终于能说话的明皇子紧紧捂住伤口,倒入季安妮怀中。 「皇子,你怎么了?」「要去叫人么?」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也慌了起来,急忙拥上。 「叫云真,立刻去把云真找来。」说到这里,季安妮抬头一看,发现身边只有仪珍和两个小孩,都不是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云真的人。 热血活泼的庄晓梦转身欲跑,季安妮拦住他,抱起明皇子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让庄晓梦把云真带来,一去一回,太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直接把明皇子抱去呢。 「小昭,我帮你。」仪珍急忙追上去,帮季安妮扶着明皇子。 「我不要你碰……」闹别扭的明皇子推开仪珍的手,紧紧抱住季安妮的脖子。 「明儿,听话……」季安妮刚开口突然觉得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胸口闷得厉害,根本喘不上气,她不得不把明皇子放了下来。 「小昭,你没事吧?」仪珍见季安妮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冷汗,不由担心地扶住她。 「没关系,我只是……只是……」逞强的话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季安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似的,身体软得就像一团棉花。 正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发出一阵尖刺的笑声。 「啊!」差点被笑声刺破鼓膜的季安妮捂耳尖叫起来。 「小昭,你怎么了?」仪珍更加担心。 「你没有听见么?笑声,是笑声……」季安妮就像听见紧箍咒的孙悟空,就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但仪珍、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三人,全都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小昭,你听见什么了?」 仪珍的话令季安妮更加肯定听见笑声的只有自己一人。 从笑声中,她已隐约猜到这个不敢露面的人——就是元融道长! 「元融,我知道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没有张嘴,在心里默默地与元融对话。她有过几次与云真在脑海对话的经验,所以相信自己的声音可以传入元融耳中。 「娘娘,你不会以为贫道就此罢休了吧……」笑声止息,元融的声音更加清晰。 「你放过明儿,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他?」季安妮只恨自己看不见元融身在何方,不然一定冲过去揍他一拳。 「娘娘,你是狐妖吧?」昨晚见识过季安妮变身的元融,已对季安妮的身份了如指掌。 季安妮心口紧窒,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想干什么?」 「娘娘,只要你答应交出你的名字,受贫道控制,贫道就放过明皇子。不然的话,明皇子身中蛇毒,如果没有解毒血清的话,就快没命了。」 第393章 寻找目标 「什么……」季安妮忍不住发出声音。元融的目的竟不是报仇,而是收服自己。 「娘娘,你不想看明皇子毒发身亡吧?」元融尖利的笑声令季安妮恨得直咬牙。 「小昭,怎么了?」仪珍听不见元融说话,只看见季安妮的表情愈发愤怒,非常担心。 「娘娘,到底还去不去找国师?」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跑上前问。 季安妮脑海中全是元融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其他人的话。被激怒的她,早已忘了在心里说话,而是望向天空怒吼道:「元融,你太卑鄙了!」 「元融?」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季安妮为何突然喊出这个名字。 「娘……」明皇子在季安妮怀中痛苦地喘息着,嘴唇已经渐渐褪去血色。 看着明皇子憔悴的模样,季安妮心疼不已,把他抱得更紧。 「娘娘,你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元融胜券在握地发出威胁,「如果没有解药的话,不出半个时辰,皇子必定身亡……」 「不,住口,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季安妮不等元融说完就发出大吼。 「小昭,你答应什么了?元融在哪里?」仪珍紧紧抱住季安妮的胳膊,目光之中充满不安。虽然她无法听见元融的声音,但从季安妮刚才的话中,猜出她必定答应了元融什么要求。 「没关系……」季安妮镇定地拍了拍仪珍的手臂,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说,「元融,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先帮明儿解毒。如果明儿不能复原,我绝不饶你。」 「哈哈!」一阵狂笑掀起狂风,季安妮的衣服和头发都被刮得漫天乱飞。 「妖道,有本事就现出原形,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仪珍从狂风中感受到元融带来的那股可怕妖气。她一改平时温柔贤淑的形象,凶狠地向天空叫骂起来。 第一次看见仪珍发威,季安妮、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仪珍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高高仰头,继续在天空寻找元融的踪迹。 「仪珍,别看了,他不在这里……」季安妮轻轻一笑,目光之中充满感激。 「昭从妃,你考虑好了么?」元融急不可耐地又追问了一遍。 季安妮闭上眼睛,在心里回答道:「只要你治好明皇子,我就把名字告诉你。」 其实季安妮根本不知道应该告诉元融什么,如果昭姬的名字只是昭姬的话,元融不是也知道么,用得着逼问自己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昭姬除了昭姬这个人类的名字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妖怪名字。如果这个名字被元融知晓,昭姬就会对他俯首称臣。 「好。」元融不疑有他,一口答应。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术,明皇子的脸色竟开始渐渐好转。 看见明皇子喉咙上的伤口正在一点一点地愈合,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无不瞪大眼睛,生怕漏看一个细节。妖术,这绝对是妖术!元融正在一个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妖术为明皇子疗伤。 「明儿,好些了么?」季安妮见明皇子脖子上的血孔只剩下两点淡淡的红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好多了,已经没事了。」明皇子直起身来,揪住季安妮的袖子,连珠炮似的问道:「娘,刚才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季安妮没有答话,只轻轻抚摸着明皇子的头。 这时,脑海中又传来元融那可恶的声音。 「好了,昭从妃,现在轮到你交出自己的名字了。」 季安妮根本不知道昭姬的妖名,拿什么告诉元融?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欺骗元融的季安妮,在确定明皇子已经平安无事后,起身对空中说道:「我要亲口对你说。」 「……」元融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考虑。 季安妮略显心急地问道:「你在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元融的答复:「只能你一人前来。」 季安妮的嘴角微微上扬,「当然是我一人去。」她最怕把仪珍和孩子们卷进来。 「小昭,你不要轻举妄动,这一定是个陷阱。」仪珍一听季安妮好像要去什么地方,急忙拉住她的衣袖阻拦。 明皇子也紧紧抱住季安妮的腿,求道:「娘,你不要走,不要走。」 「没关系,娘会保护好自己的。」季安妮蹲下身来,轻抚明皇子的脸颊。那张可爱的小脸上,满满的全是焦急,季安妮看着有些心痛。 不理会别人的生离死别,元融冷酷无情地说道:「昭从妃,跟着小蛇来。」 话音刚落,季安妮脚下的泥土里便冒出一条细若铁丝的小蛇。如果不说是蛇,季安妮还以为那是加长型的蚯蚓呢。 「啊!」仪珍被突然冒出来的小蛇吓得惊叫起来。 庄晓梦见那小蛇又细又小,想也不想就一脚踩了下去。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体形优势稳操胜券,谁知那小蛇非但没被踩扁,还顺着庄晓梦的小腿爬了上去。 「小心!」季安妮抓住蛇头,把小蛇从庄晓梦腿上硬扯下来。 若非如此,庄晓梦的小腿就要被小蛇勒断了。 「呼,好险……」惊魂未定的庄晓梦捂住心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小蛇看起来好欺负,没想到却这么凶猛,自己差点被它勒成残废了。 「元融,你不要伤害他们。要是他们掉了一根头发,你就别想知道我的名字。」季安妮在心中恶狠狠地警告元融。 「昭从妃放心好了,贫道怎么会为难几个小孩子。只要他们不先挑衅,贫道绝不会伤害他们。」这句话光听内容没什么问题,但元融说话时那冰冷的声音却令季安妮冒了一头冷汗。 「你带路吧,我跟你去。」季安妮不想在这里久留,催促小蛇快带自己去见元融。 只有早点与仪珍、明皇子他们分开,才能确保他们的安全。如果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话,难保元融不会利用他们威胁自己。 # 小蛇贴着地面扭动爬行,不一会儿就把季安妮带到一个陌生的小院子。 院子虽然陌生,却也在文华院中,种着苍翠的植物,不是什么阴森恐怖的地方。 耳边非常安静,风吹树叶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晰。 季安妮环顾四周,根本没有看到元融的影子,不由焦急地低吼道:「你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现身?」 元融道:「娘娘,贫道现在已经没有肉身了,只是一具灵体,你要贫道怎样出来见你?」 话音刚落,四周的光线便暗了下去。 为季安妮带路的那条小蛇忽然变大,周身笼罩着一层黑色的烟雾。 季安妮吓得退了半步,沉下双眉问道:「你附在这条蛇上?」 元融道:「只是暂时借用这个身体而已,如果贫道愿意的话,还可以附在其他人身上……昭从妃,只要你交出你的名字,成为贫道的式神,贫道也能借用你的身体了。」 说着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 季安妮满身冷汗,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元融知道昭姬的妖名。 不然的话,要季安妮和这个妖道共处一体,还不如死了痛快。 「昭从妃,你还不说出自己的名字,到底想耍什么花招?」元融早就料到季安妮拖延时间,转移地点,为的就是要垂死挣扎一番。胸有成竹的元融,根本不但不怕季安妮挣扎,还想好好和她斗上一斗,令她明白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元融,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无法告诉你。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你的式神,要我成为你的式神,我宁愿去死。」季安妮难得再与他周璇,直接说出心里话。 元融听后大笑起来,「哈哈,不愧是昭从妃,贫道早知道你不会乖乖妥协。」 「要杀要剐你全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季安妮盯着烟雾越来越浓的黑蛇,下意识捏紧双拳,犹豫着要不要呼唤苍鬼过来帮忙。苍鬼是鹰,鹰是蛇的死敌,应该不会输吧。 「昭从妃,贫道怎么舍得杀你,疼你还来不及呢。不过,如果你不肯乖乖听话,就别怪贫道使用一些残忍的手段来驯服呢。」黑蛇的双眸亮了起来,在一团黑气中闪闪发亮,非常恐怖。 「娘!」明皇子的叫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季安妮猛回过头,才发现明皇子、仪珍、庄晓梦、长孙明日全员都在自己身后。 「你们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们回去么!」季安妮急得跺脚,都怪自己刚才只顾着追踪黑蛇,竟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昭从妃,记得贫道刚才告诉过你,贫道不仅可以附身黑蛇,还能附身其他的人……」 潜台词是他要另附他人了。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的目光,证明他正在寻找目标。 「你不要乱来,如果把我惹恼了,后果是很可怕的!」季安妮虚张声势,警告元融。 元融的回答依旧只是一阵冷笑,他俯下身体,慢慢在草坪上爬行着。 「快,你们快走!」季安妮向身后四人挥手,恨不得把他们推走。 第394章 神秘力量 「娘!娘……」明皇子不停呼唤。要不是仪珍紧紧抱着他,他早就冲到季安妮面前了。 仪珍见情况不对,一方面很想带孩子们逃到安全的地方,一方面又放心不下季安妮。左右为难的她原地不动,除了紧紧抱住明皇子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时,季安妮脑中忽然闪现出以前看过的电影情节:吸血鬼吸血以后,被吸血的人也会变成吸血鬼。明皇子脖子上的伤痕虽然已经很淡,但却像极了吸血鬼留下的伤痕——糟了! 「明儿!」季安妮转身向明皇子冲去。 为时已晚,明皇子的身体已被黑烟覆盖,双眸变成了不正常的血红色。 「元融,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们!」愤怒的季安妮扭头怒骂元融。 然而这时,被元融附着的那条黑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奇怪的是,季安妮依然听见了元融回答。 「我的确答应你不伤害他们,但你不肯乖乖听话,就怪不得贫道采取措施了……」 仔细辨别,才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明皇子口中发出来的。 明皇子缓缓抬起头来,鲜红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最坏的想法浮上心间。 难道……明皇子已经被元融附身了? 「皇子?」紧紧抱着明皇子的仪珍发现情况不对,下意识向后躲去。 「仪珍,快逃,带着他们逃!」季安妮向仪珍挥手,把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推入仪珍怀中。 庄晓梦哪是听话的孩子,不但不逃,还冲上前拉着明皇子问:「皇子,你怎么了?」 季安妮毫不留情地扯开他的手,把他推向仪珍。 「呵呵,昭从妃……明皇子已是贫道的傀儡,他的生命捏于贫道手中,难道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么?」元融借用明皇子的身体说话。 这次,仪珍、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也听见了元融的声音,愕然地盯着被附身的明皇子。 苍鬼!季安妮忍无可忍,在心中大声呼唤苍鬼的名字。 顿时空中响起一声尖锐的鹰鸣,苍鬼张开双翅俯冲下来! 眼看苍鬼锋利的爪子就要抓到明皇子脸上了,但明皇子根本不躲,而是端端正正站在原地,就像在等待苍鬼冲下来似的。 关键时刻,季安妮反应过来。元融附身明皇子,想要制服元融,不可避免地会伤害明皇子的肉身。如果不想伤害明皇子,根本就拿元融没有一点办法。 「不要!等一等!」眼看苍鬼就要抓伤明皇子,季安妮急忙跑过去,挡在明皇子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帮明皇子挡去攻击。 苍鬼发出一声长鸣,想要收回利爪已经来不及了。它在第一时间改变方向,但还是不小心抓伤了季安妮的肩膀。 季安妮捂住流血的伤口,狼狈地盯着苍鬼,用目光命令它道:「去,快去把云真请来!」 「你以为自己还能撑到云真来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季安妮耳中。 「苍鬼?」季安妮不敢置信地盯着正在半空盘旋的苍鬼。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那个陌生的声音,正是苍鬼的声音。 「苍鬼,你会说话?」季安妮在心里问苍鬼,忘了自己肩上的伤,也忘了元融的威胁。 苍鬼的声音只有季安妮一个人可以听见。 「笨蛋!我当然会说话。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必须快把元融从明皇子体内赶出来!」苍鬼再次伸出利爪,向明皇子扑去。 「不!」一声尖叫,不是季安妮的声音,而是仪珍的。 在苍鬼差点伤害明皇子的关键时刻,忙着与苍鬼心电交流的季安妮,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发起的第二轮进攻。倒是一直警惕地盯着苍鬼的仪珍,发现苍鬼攻击明皇子的意图。她就像刚才的季安妮一样,扑上去紧紧抱住明皇子,用自己的身体挡去苍鬼的利爪。 「切,碍事的女人。」苍鬼发出一声只有季安妮能听见的抱怨。 「仪珍,放开明儿,他已经被元融附身了!」季安妮生怕元融伤害仪珍,冲上去,试图扳开仪珍紧紧抱住明皇子的双臂。 仪珍已经吓得浑身僵硬,抱住明皇子后,竟忘了怎么放手。无论季安妮怎么扳,都没能分开她僵硬如石的双臂。 就在这时,被元融附身的明皇子发出一阵冷笑。笼罩在身体周围的那股黑烟越来越浓了,浓得就快看不清明皇子的脸庞。 「元融!你好卑鄙,竟然利用孩子的身体!」季安妮拿他没有办法,不能踢又不能打,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控诉。 「昭从妃,如果你忘了自己的真名,那么就由贫道帮你想起来吧。」元融的声音通过明皇子的嘴巴传出,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苍鬼在季安妮的脑海中说道:「他打算把你的妖性逼出来,只要你露出原型,他就可以看到你的名字——这是一种高明的道法。」 「什么?」季安妮根本不懂什么道法什么妖法,只预感到元融可能会对明皇子或者仪珍不利。 苍鬼紧张地盯着明皇子的一举一动。明皇子的目光慢慢转移到仪珍身上。 「不好,他想对付苏从妃!」苍鬼话音刚落,明皇子就已卡住了仪珍的脖子。 仪珍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放开她!」季安妮抱住明皇子的手,想把他扯开。 「昭从妃,小心!」 苍鬼见明皇子的口中吐出一条红色的信子,紧张地大叫起来,张开翅膀向季安妮飞去。 「啊!」缺乏应付妖魔经验的仪珍,看见明皇子变得不人不鬼后,吓得尖叫起来。 明皇子的舌头变得又细又长,还不停发出「咝咝」的声音,简直就像一条毒蛇一样。 「天啊,天……这也太刺激了吧……」庄晓梦激烈的心跳差点把他的胸腔撞破。 长孙明日脸色发青,身体瑟瑟颤抖着,下意识紧紧抱住庄晓梦的胳膊,不敢动弹。 「昭从妃,你要看看你最好的朋友怎样被你儿子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么?」元融阴笑起来,吐出长长的舌头,在仪珍的脸上舔了舔。 仪珍浑身汗毛倒立,不停挣扎。 笼罩在明皇子身体四周的黑烟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拉住仪珍,不容仪珍逃跑。 「元融!你放开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慌乱之中,季安妮紧紧抱住明皇子的头,以为这样他就不能靠近仪珍了。 「愤怒吧,昭从妃……把你的真实面目展现在贫道眼前,让贫道读出你的名字……」 「昭从妃,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要激动,他就是想逼你妖性复发,从而操纵你!」苍鬼焦急地拍打翅膀,停在季安妮肩上。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很想用自己的尖爪把元融赶出明皇子的身体。让明皇子受伤,总比让仪珍送命好吧。 「昭从妃,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朋友怎么被咬死!」元融一口向仪珍的脖子咬去。 「啊!」仪珍的尖叫响彻云霄。但是很奇怪,竟没有流出半滴血来。 元融不但没有伤害到仪珍分毫,自己反倒被弹开了。 「你……」元融瞪着仪珍,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弹开,为何无法碰触这个女人。 仪珍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摆脱了明皇子身边的那股黑烟。 元融不死心地又扑上去,张开嘴巴向仪珍咬去! 谁料这次也像刚才一样,元融被仪珍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弹飞出去,根本无法碰触仪珍半分。更奇怪的是,仪珍什么都没做。既没有念诵咒文,也没有呼唤式神,甚至连看都没看元融一眼。她到底是怎样把元融击开的? 「可恶的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元融第三次向仪珍扑去。 这次仪珍反射性地转身推了他一掌,明明推得不重,但却把元融推飞出去。 重重地摔倒在地后,元融的魂魄竟稍微脱离了明皇子的身体一点。 苍鬼不失时机地向元融扑去,用爪子把元融的魂魄驱赶出明皇子的身体。 元融心口被仪珍推了一掌后已受内伤,不想缠斗下去。他狠狠地瞪了仪珍一眼,随后便化作一团黑烟飘走了。 苍鬼张开双翅紧追而去,但还不待他把元融驱赶地魂飞魄散,元融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暗的天空终于露出光明,一切恢复如常。 要不是心跳还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季安妮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过那么危险的事。 虎口脱险的仪珍见元融消失,全身力气都流逝而去,软软地坐在地上。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都被吓呆了,根本不敢靠近她,就更别说是扶起她了。 明皇子保持着刚才摔倒在地的动作,半天爬不起来。 「明儿?」季安妮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来到明皇子身边,把明皇子抱了起来。 明皇子双目紧闭,好在呼吸尚存。 苍鬼安慰季安妮道:「没关系,他很快就会醒来了。」 「但是……」季安妮的目光落在明皇子脖子上的红点上,不安地说,「元融还会附到他的身上么?」 第395章 摆脱不了 苍鬼低头不语。这样的反应,似乎预示着元融还有回来的可能。 「那怎么办……难道明儿注定摆脱不了元融的纠缠了吗?」季安妮在心里问苍鬼,难过地望着怀中的明皇子。明皇子脖子上淡淡的红痕,就像两点寒芒,刺得季安妮眼睛发痛。 「皇子,好些了么?」仪珍来到明皇子身旁。 明皇子故意不理她,转身躲进季安妮怀中。 季安妮拍拍明皇子的脸颊道:「明儿,不能这么没礼貌,快向苏从妃道谢。」 如果不是仪珍,元融现在还附在明皇子的身上呢。 明皇子不愿向仪珍认输,气呼呼地小声嘟哝道:「谁知道她是什么……一定是妖怪,不然怎么连元融都怕她……」 「明儿。」季安妮的声音严厉起来。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明皇子把头深深埋进季安妮的衣服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但从那哽咽的声音之中可以听出,明皇子好像哭了。 见状,季安妮也不忍再逼他向仪珍道谢了,抱歉地对仪珍道:「对不起,仪珍,他可能是被吓坏了,所以才不听话,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仪珍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笑容显得有些凄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明皇子的话,让她难过了。她低头望着自己推开元融的手,目光之中充满茫然。回忆起刚才自己推开元融的触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力量不受控制地从体内涌出,自己根本没有用力,元融就被弹开了。 「苏从妃,你是不是也学过道法?」庄晓梦壮起胆子,来到仪珍身旁。 仪珍摇了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好了,先别管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快回学堂去,我带明儿去见一见国师。」季安妮把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往前推。 「小昭,我陪你一起去吧。」仪珍起身站在季安妮身侧。 季安妮感谢她的好意,但自己与云真之间藏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所以不能让她同去。 「谢谢你,仪珍,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刚才你也受了不少惊吓,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仪珍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正常,一看就知道还没从刚才的恐怖中缓过神来。 「好吧……」仪珍不再多言,默默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季安妮见她神色哀伤,忍不住多嘴问道。 这一问,问出了仪珍的真心话。她再也藏不住心中的痛苦,抬头认真地问道:「小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刻意疏远我?」 季安妮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我没有疏远你呀,仪珍,你不要乱猜。」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小昭……我有什么不对都可以改,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仪珍轻轻握住了季安妮的手。 季安妮感到她的掌心一片冰凉,好像蒙了一层冷汗,这才明白自己在仪珍心中的重要。 「仪珍,找机会我们姐妹俩好好聚一聚。」季安妮嘿嘿干笑起来。 明皇子拽了拽季安妮的袖子,不满地瞪大双眼,像是在提醒季安妮不要与仪珍亲近。 仪珍的目光落在明皇子脸上,淡漠之中带着几分厌恶。 明皇子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向季安妮怀中躲去。 但除了明皇子以外,没有人发现仪珍眼神中的那几分寒意。 # 仪珍带着明皇子来到仙客楼阁,云真为明皇子治疗脖子上的伤痕。 季安妮怕打搅他们,便自动退到院子里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但房门却始终没有打开。季安妮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停绕圈子。 苍鬼在她头顶低空飞旋,时而发出几声长鸣。 季安妮心烦地对苍鬼道:「苍鬼,已经没你事了,你先回去吧。」 以前苍鬼完成任务后总会迅速消失,但今天明明元融已经逃跑好久,苍鬼却一直跟着自己,季安妮感到有些奇怪。 不等苍鬼回答,院子里的草丛便动了动,一只红狐从草丛中慢慢走出。 「艳……」艳娘?! 季安妮刚刚喊出一个字,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另外一个字吞了回去。 艳娘轻蔑地瞥了一眼头顶的苍鬼,冷冷说道:「娘娘,你不要怨他,他以为我是恶妖,正在保护你不受我伤害呢。」 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苍鬼早就发现艳娘,为了不让艳娘靠近自己,才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唉,这只笨老鹰,明明会说话,但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发,让自己误解他呢? 苍鬼见艳娘现身,发出一声警告的长鸣,扑翅停在季安妮肩上。一双敏锐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在艳娘身上,好像在警告对方不要靠近。 艳娘嘲讽地说:「昭从妃,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式神,老鹰可是式神里面出了名的凶残又蛮不讲理的一种。」 苍鬼一听艳娘诽谤自己,立刻生气地尖鸣起来。 季安妮害怕他和艳娘打起来,急忙转移话题道:「你找我有事吧?」 「刚才我都看到了。」不顾苍鬼在场,艳娘直入主题。 季安妮呆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艳娘说的「刚才」一定是指明皇子被元融附身的时候。 如果当时艳娘在场的话,她为什么眼睁睁看明皇子被元融控制而不出面相助? 不等季安妮发问,艳娘说道:「我正想出手的时候,元融就已经被苏仪珍弹开了。」 回想起当时那不可思议的画面,艳娘的神情严肃起来。 「难道你知道元融被弹开的原因?」季安妮带着八成把握问。 这时苍鬼也安静下来,像是想听艳娘究竟有何高论。 艳娘道:「这并非首例,同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以前?」季安妮努力回忆,但却没有一点线索。 「仪珍身上绝对有古怪……」艳娘讲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擅闯镇妖祠的季安妮和水芙蓉刚刚被太后软禁在文华院中的时候,艳娘还没有从皇宫中消失,依旧是从妃殿的管事姑姑。她在仪珍的提示下,发现了水芙蓉枕头的秘密。为了确保这个秘密不被泄露出去,她本想杀仪珍灭口。谁料当她下手的时候,不但无法伤害仪珍,还被仪珍弹开了。从那时候开始,艳娘便对仪珍格外关注,肯定仪珍身上藏有秘密。 季安妮听后沉默良久,无法判断艳娘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仪珍能有什么秘密?如果是假的,艳娘又何必要说谎? 若非季安妮刚才亲眼看见仪珍的神奇力量,一定以为艳娘故意妖言惑众,迷惑自己。正因为看见了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季安妮才更加糊涂,喃喃自语道:「从仪珍当时的表情来看,她根本没有隐藏什么……她也非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艳娘并不否认这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守护着她,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伤害她。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力量,所以才显得特别迷茫。」 虽然知道艳娘说的有道理,但季安妮不愿把仪珍和妖术道法联系起来。 「可是仪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呀……」季安妮不愿让仪珍和自己一样,陷入这群妖魔鬼怪的纠缠中,不得抽身。 但这时,她忽然想起以前花容告诉她的一个故事。 仪珍出生时体重不足四斤,怕是养不活,但仪珍却奇迹般的在雪夜里活了下来。一名老僧为仪珍算命,说此女命贵,贵不可言,但却不肯明说仪珍的命到底有多尊贵。他为仪珍取名「仪珍」,这个名字之中暗藏一切玄机。不过迄今为止,却无人可以参悟其中的秘密。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得不承认,仪珍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不寻常的命运,也许自出生之日起,就早已注定了…… # 房门轻轻打开,听见响声的季安妮急忙回过头去,看见云真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见云真现身,艳娘不发一语地转身跑远。 季安妮早已熟悉艳娘的这样反应,见怪不怪了。她向云真走去,问道:「云真,明儿怎么样了?」说着探头向房间里面张望。 明皇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云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暂时在皇子身上下了几道保护咒,但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元融……元融放弃肉身之后,好像比以前更强了……」 以前的元融再强也只是一个道士,但现在却是妖道合一,法力增进数倍,连云真也不敢估量他的法力了。 「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被仪珍一掌推开?」季安妮怀疑元融并没有云真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云真道:「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让苏从妃时时刻刻守护在明皇子身边,以防不测。」 「但是明儿好像不太喜欢仪珍……」季安妮担心明皇子欺负仪珍。 「不喜欢也没有办法,谁让苏从妃具有对抗元融的神秘力量呢。」 第396章 一主一仆 「那我……我找仪珍商量一下吧……」季安妮挠挠脑袋,有些为难。潜意识里,她不愿仪珍卷入这些妖魔鬼怪的是非之中。 「对了,云真,你知道昭姬的名字么?」季安妮仰起头问。 「元融想逼你成为他的式神么?」云真立刻猜到季安妮有此一问的原因。 季安妮点点头,「还好这次逃过一劫,但下次……也许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如果当时仪珍不在场的话,季安妮难以想象后果将会有多严重。 「对了,云真,一只式神能有几个主人?」季安妮忽然问道。 云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迟疑了一会儿。 「到底有几个嘛?」季安妮见云真沉默,立刻心急地追问起来。 云真只好答道:「只有一个。」 「那苍鬼为什么有你和我两个主人?」季安妮不太明白。 云真道:「苍鬼的主人只有我,他听命于我,所以才听命于你。」 如果云真没有吩咐苍鬼保护季安妮的话,就算季安妮呼唤苍鬼的名字,苍鬼也不会出现。 「那如果……」季安妮突然仰起头来,两眼发出晶亮的光芒,「那如果我成为你的式神,元融还能得到我的名字么?」 「……」云真吃了一惊,忘了回答。 「到底能不能?为什么不说话?」季安妮更加焦急,上前抓住云真的衣角。 云真犹豫了一会儿,实话相告:「如果你成为我的式神,元融将永远无法得到你。」 季安妮激动起来,兴奋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收我成为式神?这样就不怕元融威胁了!」 与季安妮的激动相反,云真的反应非常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凝视季安妮闪闪发亮的双眸,沉声说道:「式神一旦与主人定下契约,就等于失去了一辈子的自由。它不能离开主人,不能违背主人,为了主人而活,为了主人而死,这样你也愿意么?」 「为什么不愿意?我并不讨厌和你在一起啊,难道……你不愿意?」说到这里,季安妮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怪自己自作多情。 云真不忍见她难过,轻声安慰道:「娘娘误会了,云真并非不愿与你在一起,而是为了你考虑……难道你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么?」 「我……我……」季安妮结巴起来。 「想」和「不想」两种回答同时冲到嘴边,但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娘娘,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当式神之类的傻话了,你是人,不是妖。」 「我也知道我是人不是妖,但是……与其被元融控制,我更想选你为主人嘛。」季安妮小声嘀咕。云真刚才的话虽然温柔,但听上去总有几分责备的色彩。 「你不需要有主人,你就是你,好好地以你自己的身份活下去就行了。那些成为式神的小妖,有些是因为法力不够,被道士逮获,成为其仆从;有的是因为有求于道士,主动臣服;有的则是心怀敬仰,自己归顺。一旦成为式神,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云真郑重地告诉季安妮。 季安妮轻轻地点了点头,渐渐明白云真刚才为什么有些严厉了。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根本没有考虑到后果。但是,也许正因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才证明那些话都是最真实的,最诚挚的,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跟随本能。 「虽然我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我又不想离开有你的世界。」季安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无法停止地喃喃自语,「也许……我根本就无法选择了,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与其变成元融的式神,我更希望……成为云真你的式神……」 就算是任性,也希望听云真说一句愿意。 「娘娘,你现在太冲动,等你冷静下来之后,一定会后悔把名字交给我。对于式神来说,把名字交给主人的那一刻,就 等于已把生命、把余生、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交了出去……」 「你为什么肯定我不愿意?你又不是我……」季安妮有些生气地别开口,小声说,「如果主人是你的话,我愿意……」 虽然不知道式神的职责是什么,不过看苍鬼每天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繁重的差事吧。况且,为了避免被元融收为式神,这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了。 见季安妮有些生气,云真不再从季安妮的角度劝她放弃,而是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他摇了摇头,「娘娘,就算你一心想要寻到主人,但云真绝对不是配得上做你主人的人。」 「为什么?」季安妮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变大,「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为什么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已经醒悟了,冷静了,不求让你喜欢我……我只求,只求能成为你的式神,和你相伴一生,难道这样你也不肯成全么?」 「娘娘,有太多原因请恕云真不能告诉你。」 「你不要用这种话来搪塞我!」季安妮非常生气。 「如果仅仅是搪塞的话,还有很多更好的方法,我何必选这种明知道会惹你生气的话来搪塞?」云真的表情既严肃又痛苦,似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季安妮心中阵阵刺痛起来,明明前一刻还觉得受伤害的人是自己,为什么现在却觉得是自己伤害了云真呢?反正一遇到和云真有关的事情,自己就会变得很奇怪。 见季安妮沉默,云真趁机说道:「娘娘,我会想办法尽快诛灭元融。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尽可能地与仪珍在一起,她身上应该有什么元融惧怕的东西。」 季安妮赌气似的说道:「好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都是傻话。我可以乖乖听你的话,遵从你告诉我的每一个事项,但是……云真,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让我留在身边,会比让元融控制我更可怕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名字?」 第六感告诉季安妮,云真之所以拒绝接受自己的名字,并不仅仅是因为想和自己保持距离。从刚才云真表情之中流露出的那抹痛苦可以看出,云真的确藏有什么不能言明的话。 「娘娘,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苦衷,我真的有不能收你为式神的重要原因。」云真再次强调。 这次,季安妮真的信了,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 云真露出欣慰的笑容。 「云真,能让我抱抱你么?」季安妮突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怕云真误会,急忙解释道,「因为你看上去很难过,是不是我勾起了你什么痛苦的回忆?我想抱抱你,安慰你。」 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只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你的一点支撑。对你来说,是多余也罢,是负担也罢,已经不想考虑了。 云真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后笑了起来。 季安妮以为他同意了,张开双臂扑入他的怀中。 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温暖深情又感动的拥抱,但季安妮错就错在她没有抱住云真的腰,而是抱住了云真的脖子。当她收紧双臂时,忽然碰触到云真的肩膀。 隔着衣服,什么都看不见,但季安妮通过触觉可以感受到,云真的肩膀非常瘦…… 不,也许不是瘦……而是根本没有血肉,就像一副干枯的骨架一样! 云真意识到季安妮发现了什么,急忙扯开自己的手,向后退了半步。 他紧张的反应,令季安妮更加肯定他的肩膀上有问题。 「让我看看。」季安妮上前一步,抓住云真的衣领。 她正想拉开,云真立刻挥开她的手。 「让我看看!」季安妮的语气更强硬,甚至不惜使用暴力也要逼云真露出肩膀。 「娘娘,请恕云真不能从命。」云真态度严肃,毫不妥协,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 季安妮瞪着云真,深深地提了一口气,好像正在酝酿气势。但还不等她爆发,就听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娘……」明皇子从昏睡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季安妮。 季安妮看看房门,又看看云真,最后还是选择了明皇子,向病房走去。 直到听见季安妮和明皇子的谈话声从房间中传来,院子里的云真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抚住肩膀。 季安妮没有猜错,云真的右肩的确已经没有血肉了,只剩下黑色的骨骼。 他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黑色朽骨的出现,在季安妮突然抱过来的一瞬间,云真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产生变化,所以才忘了不让季安妮靠近。 这种朽骨化的出现,一是身体受到高强法术的刺激时产生的排斥反应,二是身体对渐渐成为「鬼子」的预示。 云真右肩变成朽骨的时间,正好是季安妮被元融纠缠的时候。当时季安妮体内的妖狐之血差点觉醒,云真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肩膀部位变成了黑色的朽骨。 因为自己身为「鬼子」,所以才无法接受季安妮成为自己的式神——这就是云真的苦衷。 第397章 胸有成竹 「鬼子」是「鬼王」的躯壳,「鬼王」是「鬼子」的主人。鬼子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鬼王,鬼王通过鬼子的身体真正觉醒,这就是十几年前云真与鬼王达成的协议。 那时候,云真只是一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这个协议的可怕。 当时的他,全身心都被憎恨吞噬了,所以才成为鬼王的傀儡。 十多年时间过去,一直平安无事。本以为未来也会继续平静下去的云真,却在季安妮入宫之后发现,自己要为十多年前的憎恨付出代价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 # 明皇子在仙客楼阁休养的消息传入龙莫寒耳中,傍晚时他赶来探望。 那时明皇子正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季安妮喂来的甜粥。听见门外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后,季安妮持着调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还记得上次见到龙莫寒是在水芙蓉的西宫殿里,当时龙莫寒刚和水芙蓉吵过架,脸色黑得很可怕,不知道现在心情好转没有? 季安妮放下粥碗,起身迎接,抬起头,才发现他的表情充满疲惫和焦急。疲惫大概是因为政务繁忙,焦急大概是担心明皇子的身体。 「父皇……」明皇子向龙莫寒问安。 龙莫寒听他声音清朗有力,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目光移向季安妮。 季安妮上前道:「皇上,明儿身体已无大碍,你放心吧。」 「朕怎么放得下心?」龙莫寒双眉紧蹙,「听说元融以明儿为目标,要赶尽杀绝,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他们反帝会最爱干一些卑鄙勾当。不行,皇宫太危险了,还是去寺庙躲避一段时间吧。」 除了流光和云真等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以为元融道长是反帝会的奸细。反帝会以追杀龙脉为己任,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听说明皇子被元融袭击后,龙莫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元融想杀明皇子,却不知,元融的目的不是明皇子,而是明皇子的母妃——昭姬。 幸好龙莫寒误会了,不然的话,季安妮怎么解释得清?她将错就错,顺着龙莫寒的话说:「皇上,我们必须派专人保护明皇子的安全,不让元融有机可趁。」 龙莫寒二话不说,立即同意:「好,就让明皇子暂时住在仙客楼阁吧。有国师保护,元融必定不敢靠近。」 「皇上,这倒用不着。你听说仪珍的事了么?」 季安妮的话题转得太快,龙莫寒一时未能跟上,表情有些木然。 季安妮又道:「皇上,今天多亏了仪珍,是仪珍赶走了元融。」 接着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向龙莫寒复述了一遍。 龙莫寒听后双眉皱得更紧,脸上写满惊讶,「居然有这种事?」 「当然有,明皇子当时也看到了。」说着向明皇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明皇子快点点头。 但明皇子非常讨厌仪珍,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一声不吭地别开头去。 季安妮第一次知道,原来明皇子还会赌气,亏自己一直以为他是温顺乖巧的好宝宝呢。 「文华院另外两个小鬼也看见了!」明皇子不肯作证,季安妮只好拖出另外两个证人。 龙莫寒听后沉下脸来,「他们又逃课么,看来不好好管教一下不行了……」 听见这话,明皇子的身子顿时矮了半截,缩进被子里面不敢出声。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消失不见,免得龙莫寒待会儿批评自己。 「唉,都是小孩子嘛,没关系,没关系。」 比起逃课,季安妮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皇上,可以让仪珍来文华院住几日么?」 这个意外的要求令龙莫寒感到迷茫,问道:「为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么,今天多亏了仪珍赶走元融,明儿才能平安无事。让仪珍住进文华院,不就可以保护明儿了么?反正芙蓉离开后,我房间里不是还多出一张床么,正好让仪珍搬来呀。」季安妮竭力说服。本来就是两人住的房间,多一个人不挤,少一个人才显得空旷呢。 龙莫寒没有深想,点头道:「好吧。」 他与仪珍见过数面,印象颇好。让仪珍照顾明皇子,比让季安妮照顾放心多了。 见龙莫寒点头,季安妮顿时绽放笑脸。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松,以后自己就不愁一个人孤独发闷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明皇子发出一声大吼:「不!不准她搬过来!」 「怎么了?」龙莫寒转过头去。 明皇子低头捏着被子问道:「父皇,我不喜欢那个苏从妃……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会有……」 听到这里,季安妮立刻猜出明皇子的下半句话就是木珠项链,急忙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巴。 龙莫寒追问明皇子:「她到底有什么?」 季安妮替明皇子大道:「什么都没有,这是我们母子俩的秘密。」 就在这时,门「啪」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皇子,快看,我们已经把这串项链修好了!」 房中三人齐齐回头,看见庄晓梦正兴高采烈地举着木珠项链冲进来,身后跟着长孙明日。他俩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回到遇见仪珍的地方,把地上散落的木珠全都捡起来,修复了项链。 龙莫寒双眼发直。 季安妮抚额,暗叫:「糟了……」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房间中的气氛变得这么奇怪呢? 这时,龙莫寒忽然笑了起来,顿时猜到季安妮把这项链送给仪珍引起了明皇子的不满。他爱昵地摸摸明皇子的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龙莫寒的反应比季安妮想象中平静多了,季安妮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呢。 「父皇,娘把项链送给苏从妃了……」明皇子不懂龙莫寒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没关系,苏从妃是你娘的好姐妹嘛。」 如果是昭姬把项链送给苏从妃,龙莫寒会很伤心,但他早已知道季安妮的身份,知道季安妮并非昭姬,没有昭姬的记忆,肯定不知道这项链是什么,拿出去乱送人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明皇子很难过,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意他们的定情信物吗? 「好好养病,不要多想,父皇有话要对娘说。」说着看了季安妮一眼。 「什么话?」季安妮突然很紧张。 「你先出来。」龙莫寒故意制造紧张气氛,转身走出。 季安妮无奈,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刚出门就听见身后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哀嚎,想必是知道了皇上要惩罚他们逃课了吧。 季安妮觉得好笑,看着这群孩子,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一样。 龙莫寒带着季安妮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轻声问道:「你知道上次朕与水芙蓉为了什么事而争吵么?」 季安妮小心翼翼地答道:「知道了,好像是水芙蓉怀疑慧妃和小皇子的死有关。」 龙莫寒点点头,「没错,其实不止是他,就连大将军也这样怀疑。」 「连大将军也?」季安妮不敢相信。水芙蓉捕风捉影,妖言惑众还有可能,但大将军绝不会信口开河呀。如果没有掌握证据,大将军一定不敢怀疑慧妃。 龙莫寒道:「大将军说慧妃生前联络过他,希望把朕接回皇宫。但谁料水从妃却突然生下皇子,令大将军放弃了接朕回宫的打算。也许……慧妃是因为嫉妒小皇子才杀了他……」 「有证据么?有证据么?」季安妮一连问了两次,心跳怦怦加快。 「这就是朕想求你的地方,季安妮……只有你可以洗刷慧妃的嫌疑。」 「我?」季安妮不明白,「我怎么证明慧妃无罪?」 龙莫寒道:「你不用证明慧妃无罪,只要证明太后有罪就行了。凶手只有一个,是太后就不可能是慧妃。只要太后有罪,慧妃就是无罪的。」 季安妮的胸口传来阵阵憋闷,龙莫寒疯狂的话语令她有些发怵。 「你想要我怎么做?」 「让艳娘认罪,承认她受太后指示杀了小皇子。」 「你疯了?那时艳娘已经出宫了,她怎么可能杀害小皇子?而且……而且……艳娘已经死了,我到哪儿去找她……」季安妮的声音越来越小,怯怯地看着龙莫寒,总觉得龙莫寒好像知道了什么,不然绝对不会提出这种天方夜谭的要求。 龙莫寒明明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艳娘早就死了呀,为什么…… 龙莫寒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艳娘不但没死,而且……还在我们身边……」 为了掩饰紧张,季安妮干笑起来,「呵呵,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艳娘怎么可能在我们身边?」 龙莫寒不笑,目光更加阴沉,「季安妮,康孝荣已经在宫外找到了真正的天宁公主。所以,宫里的这个天宁公主,只有可能是妖怪。」 「那就一定是艳娘么?」季安妮不懂龙莫寒为何如此肯定。 「是,一定是。」龙莫寒胸有成竹,毫不动摇。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季安妮迷惑地看着他。 「因为有人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天宁就是艳娘,艳娘就是狐妖!」 第398章 有求于人 居然连艳娘是狐妖都知道,季安妮顿感窒息,一个字脱口而出:「谁?」 龙莫寒笑了笑,「当然不能告诉你。」 意料之中,季安妮不再追问,把矛头转向另外一个问题,「就算艳娘是狐妖,她怎么会听我的……皇上,如果你清楚艳娘的性格,就知道她不是那种受人摆布的人。」 「奇怪,你说的为什么和别人告诉我的不同?」龙莫寒似笑非笑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浑身发冷,还记得两人在宫外落难时,难兄难弟,共渡难关。当时季安妮还觉得龙莫寒很可靠,觉得他对昭姬的感情很感人,同情他的命运太坎坷。 但是现在,他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令季安妮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妖怪操纵了。 「皇上,你到底听信了谁的妖言?」季安妮断定有人在龙莫寒耳边说了什么。不过,知道艳娘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根本不可能有人泄露出去呀,龙莫寒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龙莫寒发出冷漠的笑声,把声音压得更低,「本来朕并不相信那人的话,但自从康孝荣找到天宁公主后,朕便不得不信了。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天宁?一个是真的,另一个必定是假的。朕早就觉得现在的天宁有古怪,没想到她居然是艳娘这只狐妖变的。」 「皇上,既然你知道艳娘是狐妖,还要我让她认罪,你就不怕她生起气来,一口吞了我么?难道你就不怕昭姬的身体受伤么?」拿出昭姬当挡箭牌是季安妮最后的手段。 龙莫寒无动于衷地说:「艳娘不会伤害你,不但不会伤害你,还会听你的话。」 「这也是那个神秘人告诉你的?」季安妮从龙莫寒漠然的表情中看出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龙莫寒根本不是找自己商量,而是命令自己说服艳娘认罪。 「是,那个神秘人知道很多事情。」龙莫寒嘴角的笑容愈发狡诈。 「那……那个神秘人还说了什么?」季安妮的心跳越来越快,只希望神秘人没说昭姬也是狐妖。 「没有了。」龙莫寒摇摇头,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不愿说。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神秘人?你就不怕被利用了么?」季安妮忍不住追问。 关于神秘人的身份,她没有一点线索,到底什么人知道自己与艳娘的关系呢? 龙莫寒道:「本来朕不敢全信,但看到你的反应后,才知道那个神秘人字字是真,没有半点欺瞒。况且那个神秘人有求于朕,达成目的之前,不敢乱来。但是你却不同,季安妮,你总是以昭姬的身份威胁朕受你摆布。不要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朕手上。」 季安妮承认自己喜欢利用昭姬强迫龙莫寒答应自己的小要求,但是从来没有想要操纵龙莫寒的意图。听龙莫寒把自己形容得好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季安妮很为自己愤愤不平。 「季安妮,你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吧?朕随时可以下令以欺君之罪逮捕你。不仅是你,连同知道你身份的国师,也应一并定罪。」龙莫寒知道云真在季安妮心中的地位。 一听说会连累云真,季安妮的冷静顿时崩溃,低骂道:「你好卑鄙!」 「季安妮,只要你让艳娘认罪,朕不会责罚你们。况且,如果不揭穿艳娘的身份,又怎么让真天宁回宫呢?你也不希望看到天宁流落在外吧?」龙莫寒软硬皆施,一步一步攻陷季安妮。 「龙莫寒,我看错你了。」季安妮还以为龙莫寒是个悲情天子,好不容易继承大统,但却还要看人脸色。但是现在她才发现,龙莫寒只是一个利己主义的人,凡事只为自己考虑。一开始以为慧妃枉死的他,本还站在正义的角度想要查明真相。但是现在的他,却早已跨入邪恶的一方,不择手段掩盖真相,栽赃诬陷。 「我以为你是好人才把我的身份告诉你,结果你却利用这个威胁我!」季安妮捏紧拳头。 「哦?以为朕是好人?朕还以为你是为了不想朕这样对你你……」说罢搂住季安妮的腰,俯身向对方唇瓣吻去。 「下流!」季安妮一个巴掌挥了过去。 龙莫寒早有准备,不但没有受伤,还抓住了季安妮挥来的手。 「你根本就是为了自保才把真正身份告诉朕,说什么信任……真是可笑至极。」龙莫寒放开季安妮,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那张怒气腾腾的脸。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为了自保,承认自己犯了错误,承认自己是个白痴,承认自己相信了你,承认自己以为你是好人,承认自己同情你,可怜你,反正……从今天起,我认清你了,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幻想!」季安妮一口气吼出这么多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季安妮目光中对自己流露出的失望,龙莫寒有些心痛。他为自己寻找借口,说道:「太后罪恶多端,本就应该受到惩罚。」 「太后虽然不是好人,但你比太后强不了多少。你们根本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季安妮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把龙莫寒骂成了狗。 龙莫寒强忍怒意,警告道:「季安妮,这次朕可以饶过你,但你再敢辱骂朕……」 「你就诛我九族吧,最好连明皇子和你一起诛了!」留下这句话,季安妮气冲冲地跑了。再说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冲上去给他一拳。到时候,他就更有理由怪自己袭君了。 龙莫寒想追但却迈不开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季安妮跑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非使用这样的态度,怎么能让季安妮乖乖说服艳娘认罪呢? 季安妮的武器是龙莫寒对昭姬的旧情,她用这武器屡战屡胜。但是龙莫寒的武器呢……除了季安妮的身份秘密之外,龙莫寒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她听话。 为了保全慧妃的名声,龙莫寒不得不强逼季安妮就范。 龙莫寒试图安慰自己。季安妮是个外人,自己没有必要在意她对自己是爱是恨。但怔怔望着季安妮跑远的背影,他不明白,自己胸口传来的这阵沉闷意味着什么…… # 在龙莫寒没有留意的角落,一簇草丛轻轻动了起来。 草丛中隐藏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从刚才起便一直盯着龙莫寒的一举一动,把刚才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全听了去。 季安妮离开后,小白兔也离开了。 它贴着墙角,用极快的速度冲刺着,一路上不作停留,直直奔向甘贵妃所在的南宫殿。 南宫殿,甘贵妃正在院子里乘凉,时不时扭头看看墙角的一个小洞,好像正等待着什么。 忽然,白兔的身影从那墙洞之中挤了进来。 甘贵妃立刻起身,向白兔走去。 白兔见了甘贵妃,抬起头来,一人一兔四目相对,仿佛说了什么。接着,白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忽然只见一团淡淡的白光从白兔身上发出。 白兔的身体在光团中不断变大,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一个人类女子! 甘贵妃上前扶起她,问道:「小雪,怎么样了?」 那被唤作小雪的女子喘了一口气,答道:「放心吧,娘娘,皇上没有怀疑你。非但没有怀疑,他还更加相信你了呢。」 「真的么?」甘贵妃抚摸心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雪是甘贵妃从家乡带来的贴身婢女,但是这名婢女并非人类,而是白兔精变的。 甘贵妃性格冷淡,不爱与人结交,但她并不孤单,因为她有很多妖怪朋友,小雪便是其中之一。小雪与甘贵妃是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朋友,两人表面虽是主仆,但却情同姐妹。 从小,甘贵妃就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妖怪,与生俱来阴阳眼的能力。 这种特殊的能力,被家人当作异类。爹娘以她为耻,不准她外出见人,也不准她对外人说看见了什么。 她的双眼被蒙住,无论吃饭还是睡觉都不能取下蒙眼的黑布。 她的童年是在漆黑一片的黑暗中度过的。 后来,她渐渐长大,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爹娘这才同意她把黑布取下来,但依然限制她外出。 甘贵妃孤僻冷漠的性格并非天生,而是被环境逼出来的。 从小在不能说话,不能视物的环境中长大,任谁也会变得冷漠寡言吧。 但好在她有小雪这个朋友,她们可以通过心灵交流。即使不张嘴,也能向对方说话。 季安妮入宫第一天,在太后举行的晚宴上,甘贵妃一眼就看出她是一只狐妖,但甘贵妃并未声张。从小与妖怪交好的甘贵妃,根本不怕季安妮这只狐妖,更不担心她会危害人间。 比起人类,甘贵妃更喜欢和妖怪打交道。正因为如此,甘贵妃对待季安妮的态度才比较亲切。她特意来文华院看望季安妮,说什么小雪对季安妮很有兴趣,也正是这个原因。 甘贵妃本可以继续隐藏阴阳眼的秘密,但是……她有求于龙莫寒。 第399章 寻回公主 甘贵妃入宫不是为了为妃为后,而是为了寻人。 然而入宫这么久,想找的人却没有一点音讯。甘贵妃寻人心切,不得不求助龙莫寒。 甘贵妃告诉龙莫寒自己有阴阳眼,可以看见一切妖魔鬼怪。她对龙莫寒说,天宁公主是狐妖艳娘。她想得很简单,希望这样会让龙莫寒感激她,帮她找人。 但龙莫寒却想利用艳娘保护慧妃的名声,把一切罪名栽赃到太后身上。 龙莫寒问甘贵妃,有无方法控制艳娘,但他没说他控制艳娘想做什么。 单纯的甘贵妃没有多想,思考了一会儿说,艳娘可能会听昭姬的话。其实她并不知道艳娘和昭姬真正的关系,而只是单纯地认为:艳娘和昭姬都是狐妖,又都在皇宫中,经常见面,未见不和,大概是朋友吧。朋友的话,当然会听。她不知道龙莫寒是要让昭姬劝艳娘认罪。 由始至终,甘贵妃都没有讲出季安妮就是狐妖。 因为她知道太多妖怪为了和人类相恋隐瞒身份的故事,她以为昭姬也是其中之一,不忍心破坏他们的姻缘。 # 宫外,康府。 高树阴翳之下,一间小小的阁楼若隐若现。阁楼非常陈旧,窗棱和柱子上的漆都有些脱落。四周环境幽静,连鸟鸣都几乎听不见,静得可怕。 脚步声打破寂静。 康孝荣端着一碗药,走上台阶,来到紧闭的阁门前。他非常犹豫,不敢推门走入。低头看看手上的药碗,担心自己再犹豫下去,药就要凉了。无奈,他只好走了进去。 房间不宽,但只放置了一床一椅,显得非常空旷。 床椅所在的位置虽然已经打扫干净,但在墙壁周围,却还留有厚厚的灰尘。很容易看出,这里是刚刚才被打扫出来的。匆忙之中,细些地方还没打扫好,就匆匆把人搬进来了。 一听见有人开门,床上的人立刻惊醒,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一样,全身刺都张了起来。 「不要怕,是我。」康孝荣柔声细语地说。 要不是四周环境安静,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床上的人在仔细确定他就是康孝荣以后,才慢慢解除警戒。 「孝荣……孝荣哥……」不确定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听上去倍感凄凉。 谁敢相信这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就是被称为小太后的天宁公主? 「是我,公主,该吃药了。」康孝荣合上门,轻轻走到床边。 除了康孝荣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她。前几次派来给她送药的婢女,全都被她的尖叫声吓跑了。若非如此,这房间也不至于空无一人。不知道在宫外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惧怕与人接触。康孝荣曾试探性地询问她在宫外的经历,但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开始,康孝荣怀疑她是不想说,但后来从她惊恐迷茫的眼神中才看出,她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婚那日,反帝会扰乱婚礼。 康孝荣的确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让他不必去履行驸马的职责。但是后来他渐渐发现,宫中的天宁公主非常奇怪,不再缠着他,关心他,甚至就像逼着他似的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前。直觉令他怀疑天宁被人替代了,开始暗中寻找天宁。 就在昨天,一个奇怪的男人突然找上康府,无论如何要见自己一面。 见面之后,男人居然告诉康孝荣,他知道天宁公主的行踪。 康孝荣当然不信,但是男人却拿出了乌木镖局的名牌,发誓说,如果自己说谎,就砸烂这名牌,让自己被逐出师门。 乌木镖局名声显赫,局中之人也都正直,康孝荣不由信了几分。 这个奇怪的男人便是唐静兰。 他曾在秘密基地的大屏幕上见过天宁公主一次,后来又通过秘密基地,发现了天宁公主的行踪。但是他能为天宁公主做的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必须求助准驸马康孝荣,希望康孝荣可以拯救天宁公主。 康孝荣随唐静兰来到乌木镖局,唐静兰把他带到一间废弃的柴房。 柴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康孝荣还以为自己被唐静兰骗了,刚要走人,忽然只听一声凄惨的尖叫从柴房中传来。这叫声康孝荣再熟悉不过,正是天宁公主的叫声。 康孝荣急忙向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不愿回想他看到天宁公主的那一幕。 被泪水冲花的妆容,被撕破扯皱的衣衫,手臂和小腿上青色的伤痕。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相信宫中的天宁才是真的天宁,因为眼前的这个天宁,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那熟悉的容貌之外,眉宇间的骄傲已经消失殆尽。 康孝荣想靠近,但天宁却不停想后躲,缩在墙角里不肯出来。 那陌生的眼神,就像完全忘记康孝荣是谁了一样。 「天宁,是我……」康孝荣心痛地向天宁公主伸出了手。 天宁公主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唐静兰。她不怕唐静兰,更怕康孝荣。她见唐静兰对她笑了笑,终于不那么害怕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了。 「她到底怎么了?」康孝荣发现天宁居然不认识自己,非常吃惊。 「我慢慢再告诉你……」说来话长,唐静兰一声长叹。 「天宁……」康孝荣伸出右手,试图碰触天宁。 「不要靠近!」 唐静兰想拦,但拦得却不太及时。天宁已经张开嘴巴,一口向康孝荣伸来的手咬去,痛得康孝荣哇哇大叫。要不是唐静兰赶紧跑来帮忙,只怕康孝荣的手就要被天宁咬断了。 「公主,你真的想不起他了么?他是你的驸马呀。」唐静兰向天宁介绍康孝荣。 「驸马?」天宁公主听不懂,呆呆地望着康孝荣。 「公主,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康孝荣的心早已开始滴血。 「公主……公主……」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天宁公主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不是公主,不是公主……不要打我……」 康孝荣一听到「打」字,立刻爆发,不分青红皂白地揪住唐静兰,吼道:「谁打她了?」 「不是我,我保证不是我。」唐静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生怕康孝荣一拳挥过来。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天宁扑上去紧紧抱住康孝荣的腿,哭了起来。 既然天宁为唐静兰求情,那么他就不是打过天宁的人了。 想到这里,理智尚存的康孝荣放开了唐静兰。 「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说吧。」唐静兰把康孝荣引向门外。 如果再刺激天宁,惹得她阵阵尖叫,小心会把镖局里的其他人招来。 康孝荣点点头,跟唐静兰来到柴房门口。 这里既可以观察附近有无路人经过,又可以看见柴房里的天宁是否安全。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天宁疯了?」康孝荣烦躁得很想打架发泄。 「驸马爷,你不要急,你是要听实话吗?」 「当然是实话!」 「听了实话以后我怕你更暴躁……」唐静兰担心自己变成肉靶。 「你到底说不说?」康孝荣直接提起唐静兰的领子,大有不说就打烂他的嘴的打算。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唐静兰豁出去了。 「驸马,公主是在软香楼发现的,是我把她从软香楼买回来,藏到这里的。但是我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碰过她。她都这么可怜了,我还忍心占她便宜么?」 「什么?」康孝荣的腿软了一下,「软香楼不是……不是……」 虽然他没有去过,但却久仰大名。 唐静兰点点头,沉重地说:「……就是妓院。」 仿佛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康孝荣双眼阵阵发黑。 唐静兰以为自己会被一拳揍飞,早已闭上眼睛等死,但康孝荣的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过了一会儿,唐静兰睁开眼睛,才发现康孝荣一声不吭地抱头蹲在地上。 「驸马,你不要太难过,好在公主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唐静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这叫平安无事么?她疯了!她已经疯了呀!」康孝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 唐静兰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说:「没有疯,没有疯,只是有些神志不清,据说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快把她带回府上,好好治疗吧。我也希望看到公主早日康复……」 「但是……但是她很怕我……」康孝荣怕天宁不跟他走。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怕我,但是只要好好待她,轻声说话,她就不会害怕了。不过……虽然她已经不怕我了,但却不愿脱衣服,现在还穿着软香楼的衣服呢。」 康孝荣回忆起天宁的打扮,只恨自己刚才没有意识到,那正是青楼的装扮呀。 「她在软香楼里……到底,到底……」康孝荣问不出下面的话。 唐静兰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没问过她。不过……她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看她满身伤痕,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忘了也好……」 第400章 伤痕累累 不忍心看身后蜷成一团的天宁,康孝荣的双眼渐渐酸涩,差点涌出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嘶哑。 一个好好的公主……为什么就变成这样…… 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她……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后悔有用,他愿意用一切交换时间倒流。 后悔没有对她好一点,后悔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后悔当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守护在她的身边。 记忆中天宁可爱的笑脸,从蒙着泪光的眼前消失;记忆中天宁动听的声音,完全被刚才那几声尖利的嘶叫取代。 「天宁……」低声轻念这个名字,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变得非常沉重。 「驸马,你不要太难过。公主现在最需要你,如果你都站不稳,还有谁能扶她起来?」唐静兰见康孝荣膝盖微微发颤,体贴地扶住了他。 康孝荣的喉咙一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拍了拍唐静兰的肩膀,用这样的动作向对方致谢。说的不错,如果自己都站不起来,还有谁能扶起公主呢?现在绝不是腿软的时候。 「我可以单独和她待一会儿么?」康孝荣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唐静兰点点头,「你进去吧,我在这里帮你把风。放心吧,我不会偷听。」 康孝荣和天宁公主都是外人,如果被乌木镖局的人撞见了,免不了一番盘问。有唐静兰帮忙放哨,应付盘问,当然再好不过。 康孝荣感激地看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说了一声:「……谢谢。」 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深沉和隐忍,那复杂的感情令唐静兰的眼眶也热了起来。他目送康孝荣重新回到天宁身边,郑重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 「天宁……」康孝荣依然无法靠得太近,只能在她身边半步远的地方蹲下。 天宁已经不再乱叫,明亮的双眼警惕地盯着康孝荣。 「天宁,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孝荣哥呀……」 康孝荣向天宁伸出手去,想碰一碰她。但她却敏感地向后躲去,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呜」的惊吓声。见状,康孝荣只得放下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天宁盯着康孝荣认真地看着,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着「孝荣……孝荣……」。 渐渐,她混沌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明亮,像是已经想起康孝荣这个名字似的。 康孝荣急忙又道:「天宁,孝荣,孝荣哥,你最喜欢……最依赖的人……」 话只说到这里,就被胸口泛起的一阵酸楚压得发不出声。 原来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天宁最喜欢,最依赖的人…… 但是,自己却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辜负了天宁的心意。望着眼前这个失去大半记忆的天宁,康孝荣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伤害了他。想起她靠在自己胸前说喜欢自己,想起她绝望哭泣的脸,想起她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忽然发现—— 自己已经掏空了这个女孩心中全部的爱,但却没有付出一点关怀。 即使付出过,却只是很少的一点。 与她为自己的付出相比,与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天宁……我可以抱住你么,我真的……真的不忍心,看你在我眼前发抖……天宁,对不起……我不配你爱,不配你爱……」康孝荣一遍一遍地自责,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如果这是一场让自己认清自己薄情寡义的梦,目的已经达成了,快点醒来吧,不要再让自己和天宁在这个残酷的梦境之中忍受折磨…… 就在这时,肩膀上传来微妙的触感。 康孝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人抱住了。 一股温热扑面而来,熟悉的气息令他的胸口突然胀了起来。 不用问,不用看,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理所当然。 康孝荣知道抱住自己的人是天宁,知道天宁正在用担心的目光凝望自己,就像以前一样。每当自己难过痛苦的时候,总有她的陪伴,她的安慰。 即使已经忘记彼此的身份,但天宁看到康孝荣痛苦的时候,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敞开双臂,抱住他——这令康孝荣的心口痛得更加厉害了。 相比之下,自己为她做的,真的太少…… 「孝荣哥……」天宁的双臂紧了紧,语调中不再是当初的迷茫和疑惑,而是确信,是怀念,是爱,「你来了……你真的来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知道你回来……」 滚烫的眼泪从天宁的脸颊滑到康孝荣的头顶。 「天宁……」康孝荣把天宁拥入怀中,感谢上苍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我知道我一定会见到你,我知道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没事了,天宁……我马上带你回去。」康孝荣为天宁抹去脸颊的泪。 「回去?」天宁神情忽然变得非常紧张。 「怎么了?」康孝荣立即发现天宁的眼神不对,好像带着某种畏惧。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天宁紧紧捂住自己的头,在墙角蜷缩起来。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拼凑出一幅可怕的画面,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威胁她,不准她再回皇宫。 「不要怕,天宁……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康孝荣安慰她,把她抱得更紧。 「有人不准我回去,有个很凶的人……不准我回去……他说,在我回去之前,他会杀了我……我不能回宫,我害怕……他真的好可怕……」天宁语无伦次起来。 「那就先不回宫。」康孝荣抓住天宁的肩膀,安慰道,「先去我家,养好身子,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让你回宫。」 毕竟现在宫里还有一个天宁公主,他不敢冒然再带一个天宁公主回去。 「可是……」天宁依然有些害怕。 「放心吧,天宁,没人可以再伤害你了,我向你保证……」康孝荣握紧天宁的手,这次他真的已经下了决心,「只要我活着,就没人可以伤害你;就算我死了,我也绝不投胎,就算是鬼魂,我也会保护你……天宁,你可以原谅我吗?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么?」 动人的话语令天宁的目光渐渐凝滞。明明应该开心地笑,但不知怎么却哭了起来。泪水就像河流一般,把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全部冲散。 「孝荣哥,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天宁捧起康孝荣的脸,愿意花一切代价换回他的笑容。 「可是,是我害你,害你……」康孝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令天宁想起这几日的不幸遭遇。 「对了,孝荣哥,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天宁环顾四周,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陌生的衣服,更加疑惑了。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么?」康孝荣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记得……」天宁按住太阳穴,仔细回忆着,「我被一群叛党掳走,一个戴面具的人放我离开,但却不准我回宫……我很害怕,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知道跑了很久很久……然后,然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有大片空白,天宁变得惊慌起来。 「孝荣哥,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慌乱地抓住了康孝荣的衣服。 康孝荣急忙抱住她,「什么都不要想了,天宁,听话,什么都不要想了。」 他不敢冒任何一点险。 天宁好不容易才恢复现在的状态,他绝不能让他想起那些她不愿想起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陷入慌乱的天宁根本听不见康孝荣的话,依然不停回忆自己宫外的经历。但无论她怎么想,记忆依旧只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得越深,头就越痛,甚至连身上的伤口也都隐隐作痛起来。 「孝荣哥,我为什么会受伤?」 泪水顷刻涌出,把天宁的脸颊沾污。 康孝荣心疼地抱住她,「天宁,先回去……先和我回去……」 一个信念无比坚定,他必须知道真相,但却不是通过天宁的嘴。 康孝荣把天宁公主带回康府后,瞒着所有人偷偷把公主藏在一间废弃的小院里。 他只把找回公主一事告诉了龙莫寒,因为他需要龙莫寒亲允最好太医为天宁治疗。 在龙莫寒的口谕下,太医蒙眼为天宁公主治疗,天宁的身体很快好转。 随后,康孝荣亲自找来一件干净的衣服,想让天宁换下。但当天宁意识到自己身上是青楼装扮时,忽然哭了起来。 她是否已经恢复记忆?康孝荣想问但却不敢开口。 望着天宁公主那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她憔悴不安的神情,康孝荣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痛苦。 「别哭了,天宁……一切都过去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一切都过去了……」 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像是催眠一般,康孝荣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可以恨反帝会,可以恨软红楼,但是他更恨的——是自己。 第401章 不测风云 明明有保护公主的能力,却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开;明明有保护公主的责任,但却一次又一次地逃避。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认清自己驸马的身份。 已经无法逃避了,残酷的命运已经把他们紧紧绑在一起,挣不开,逃不掉。 「天宁,不要害怕……」 轻轻抱住这个可怜的女孩,愿意为她倾尽一切,作为补偿。 这是否是爱,康孝荣自己也已说不清楚…… 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无法放弃这名受伤太深的女孩。 那天晚上,软红楼消失在一片火光之中。无人知道纵火的犯人是谁,只有唐静兰隐约猜测到,这场把软红楼化为灰烬的大火可能与康孝荣有关。但猜测仅仅是猜测而已,真相只有康孝荣自己知道。一把火可以烧尽软红楼,但却无法换回从前的天宁了…… # 翌日,皇宫,文华院。 明皇子身体不适,未去学堂,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也得以休息一日。他俩早已成为明皇子的两大护法,随时都守候在明皇子身边,拿笤帚赶都赶不走。 季安妮见他们三人情谊深厚,非常欣慰。 本来还担心元融会突然来袭,但一上午都在平安无事中度过了,季安妮不免有些放松警惕,与三个孩子玩闹起来。忽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间中的和睦气氛。 「小昭。」一声熟悉的轻唤把季安妮的注意力引向门边。 她回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仪珍正站在门外。 看见仪珍的脸,明皇子顿时噘起了嘴。 季安妮拍了明皇子的脑门一下,好像是在教训他:不准摆脸色! 明皇子见季安妮维护仪珍,不由生气地爬进被窝里面睡觉去了,用这样的态度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猜出明皇子的心思,同情地走到床边去,安慰明皇子。 仪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难过地看着季安妮,忽然转身想走。 季安妮急忙冲过去拉住她,把她拉进房间,故意推到明皇子的床边。 明皇子感觉到仪珍坐在自己身旁后,立刻用被子把头蒙起来,以示反抗。 季安妮拿出母亲的威严,不顾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的劝阻,强硬地掀开被子,把明皇子从床上提了起来,教训道:「明儿,这可是你父皇的旨意,从今天起,仪珍就要住在这里。她可是为了保护你才搬来的,还不快说谢谢?」 「我、我才不说呢!」明皇子嘴硬,生气地捏紧拳头。 「皇子,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在房间里挡一块屏风吧,这样你就看不见我了。」仪珍好心地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既不违背季安妮和龙莫寒的心愿,也不碍明皇子的眼。 「我才不要呢!我不要和你住在一起!娘,娘……为什么她要搬过来?」明皇子任性地在季安妮面前大吵大闹。 「明儿,这全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难道你不怕元融了么?」 一听到「元融」这个可怕的名字,明皇子顿时不敢吭声,脖子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呢。 「明儿,现在是非常时期,容不得你任性。」季安妮沉下双目,面带愠色。 明皇子想了想,态度终于软化下来,轻轻说道:「好吧……那就让她住下,但是……」 「但是什么?没有什么但是,她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伺候你的,你应该好好感谢她,而不是一再苛责。」季安妮喜欢为仪珍讨公道的性格依然没变,即使现在面对的不是水芙蓉,而是明皇子,她实在不忍心看仪珍被明皇子的刁难。 「好了,小昭,我没关系,要不我先出去一下,不打扰明皇子睡觉。我就在附近,不会走远。」在房间中沉重的气氛下,仪珍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没关系,你就坐在这里,他才不睡觉呢,刚刚和我们聊天聊得可开心了,根本没有半点睡意。」季安妮把起身想走的仪珍又按回床边。 「哼。」明皇子见季安妮故意和自己作对,生气地扭开了头。 头脑灵活的庄晓梦立刻提议道:「昭从妃,在房间里闷了一天,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在开阔的地方,他可以把明皇子拉到别处,躲开仪珍,就能不用忍受共处一室的尴尬了。 长孙明日立刻猜透庄晓梦的心思,附和道:「好啊好啊,正好今天天气好,我们就去御花园转转吧。」 季安妮心想,明皇子他们整天在文华院里读书学习,今天好不容易有一日休假,去散散心也好。唯一不放心的是,御花园里草花繁茂,要是元融的黑蛇隐藏其间的话,怎么办? 庄晓梦猜出季安妮的心思,扬起手,煞有介事地说道:「昭从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处处小心,郁郁寡欢,还不如听天由命,潇洒快活呢。」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话中却有几分老练。季安妮笑了起来,心中的阴云顷刻消散。 「好,说得好,元融算什么,我们还有仪珍呢,不信他敢使坏。」季安妮扶住仪珍的肩膀,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微笑。 仪珍可没有季安妮这份自信,不安地皱起眉头,露出一抹苦笑。 「小昭,上次只是凑巧而已啦……」仪珍装作无意地把目光落在明皇子脸上。明皇子那黑沉沉的脸色,令她心中不是滋味。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季安妮无论如何也要让明皇子承认仪珍的能力。 「那就这么定了,皇子,你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庄晓梦把明皇子扶下了床。 明皇子早就闷坏了,一听说可以去御花园游玩,高兴还来不及,哪还记得自己身体不适呢。要不是仪珍也要一同跟去,他早就高兴得欢呼了。 为了继续向季安妮表示自己的不满,明皇子把雀跃压抑在心,努力维持自己那闷闷不乐的脸色。 季安妮掐了一下他那肉嘟嘟的脸蛋道:「这次就算了,饶过你,但是以后……你可不许再刁难仪珍了。」 「哼……」明皇子揉着脸颊,高高地噘起了嘴。 # 季安妮、仪珍、三个小孩,再加上花容,一行六人来到御花园。 虽是盛夏,但青澜河依然凉风习习,把夏季的暑热都吹散了,十分惬意。 季安妮一边深深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欣赏满园美景。 这几日烦事缠身,压得心头沉沉的,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舒心地享受大自然了。 不仅是季安妮,明皇子、庄晓梦、长孙明日三个小孩更是兴奋,在碧绿的草坪上追打嬉闹,好不开心。花容紧紧跟随他们身后,生怕明皇子受伤。 看着明皇子活泼的身影,季安妮露出欣慰的微笑。 「小昭,那串项链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惹明皇子生气了呢?」仪珍见明皇子已经跑远了,便在季安妮耳边小声问。 「你别在意,错不在你。」季安妮抱歉地看着仪珍。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要不是自己随手把项链送给仪珍,也就不会点燃明皇子炸药的引线了。 「小昭,那项链很重要么?是明皇子喜欢的么?」 「嗯,是啊……他很重视那项链,所以不让我送人。晓梦他们早已把项链修复,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季安妮尽量不提那项链是龙莫寒刻的,不然仪珍一定会更加奇怪,追问个没完。 望着已经跑远的明皇子,季安妮忧心忡忡地叹气道:「明儿一向听话,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性情大变……」 「明皇子抢项链的时候,我能看出,他真的非常伤心,非常震惊。」 「那当然,那可是他爹娘爱的见证嘛。」季安妮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再想补救时已经晚了,急忙捂住嘴,但仪珍早就已用惊讶的目光盯着她看了。 「他的爹娘?」仪珍回味着季安妮刚才的话,越咀嚼越觉得奇怪,「小昭,你怎么说得事不关己似的?」 季安妮急忙指着前方叫道:「啊,仪珍,你看,他们都跑远了,我们快追过去。」 说完向前跑去,不让仪珍有机会追问。 气喘吁吁地跑到花容身边,季安妮抚着喘不过去的胸口,急促又小声地嘱咐道:「花容,快帮我应付仪珍,不要让她有机会追问我项链的事情。」 仪珍跑得较慢,等季安妮交代完毕后,好不容易才赶上大部队。 明皇子就在身旁,仪珍无法开口追问项链的来历,只得把嘴边的问题全都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远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轰雷鸣。 转瞬之间,头顶艳阳已被乌云掩盖,光线一下暗了下来,快得就像是谁突然拉下了天空的电闸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季安妮立刻转头向雷鸣的方向望去。 只见乌云蔽日,黑沉沉地压在皇宫上方,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变天了?」仪珍的神情十分紧张,猜出这乌云来得并不寻常。 「是元融的唤雨术。」花容镇定地说出结论。 第402章 自投罗网 季安妮这才想起,同样的情景,在那个纸神狐妖扰乱皇宫的夜晚也曾出现过。纸神的弱点是水,所以元融引来大雨,驱散了宫中的狐妖。 还记得玄机子说过,呼风唤雨是高深的道法,一般人根本无法使用。 望着头顶越聚越浓的乌云,季安妮预感到这团不寻常的阴云一定与元融有关,她急促地吼道:「快!快回去!」 一边说,一边推仪珍和明皇子的肩膀,但自己却丝毫没有逃离的打算。 就在这时,头顶惊雷乍响,那气势仿佛要把大地劈裂一般。 季安妮感到一阵地动山摇,身体随着摇晃的地面晃动起来,简直比地震还恐怖。 「娘,娘……」胆小的明皇子紧紧抱住季安妮的腿,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怖。 「不要紧,快和苏从妃一起回去。」季安妮把明皇子从自己身上拉开,推进仪珍的怀里。 「小昭?」仪珍抱住突然跌入自己怀中的明皇子,疑惑地望着季安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把明皇子托付给自己。难道……她不想和大家一起逃回文华院么? 「哗啦」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降。 雨滴又大又重,打在身上就像冰雹砸下来一样。 「仪珍,快,带孩子们回去。」季安妮把张晓梦和长孙明日一起推进仪珍的怀中。 「娘娘,你想干什么?」花容见季安妮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乌云凝聚得最深重的地方,不安地问道。 一心只顾判断乌云位置的季安妮竟没有听见花容的话。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恨恨地骂道:「那个该死的元融,他不是受伤了么?怎么还这么厉害!那里……不是镇妖祠的方向么……」 乌云压顶的地方,正是镇妖祠所在的位置。虽然很多人都警告季安妮不要靠近镇妖祠,虽然季安妮也知道只要靠近镇妖祠,自己的身体就会发生异变,但是,望着头顶的乌云,感受着洗刷全身的雨水,听着轰鸣不已的雨声……季安妮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 元融在镇妖祠降雨一定有所意图,难道是为了逼自己现身? 「仪珍,你们先回去,不要管我。」留下这句话,季安妮冒着大雨向镇妖祠方向冲去。 「小昭!小昭!」仪珍在身后大喊,但是喊声很快便被哗哗不止的雨声淹没。 「娘娘!」敏感的花容第一个察觉出季安妮的意图,知道季安妮要去镇妖祠。没有多想,她下意识地发出大喊,想把季安妮唤回,因为她知道,镇妖祠里等着季安妮自投罗网的绝对不是好事。但季安妮早已一头扎入雨中,再也没有没有回头…… # 一口气冲到镇妖祠,季安妮成了一只落汤鸡。浑身上下都在淌水,衣服重得几乎把身体压垮。被雨水浸湿的裙子就像是一道脚镣,坠在身下,难以抬步。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令宫中的侍卫、太监、宫女全都匆匆去寻找避雨的地方去了。 原本守备森严的皇宫,这会儿倒像是一个荒废的庄园,不见半个人影。 季安妮一路冲到镇妖祠,路上居然没有碰见半个人。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去镇妖祠了。 当初她正是因为擅闯镇妖祠才被罚禁足在文华院中,同样的错误如果再犯第二次,惩罚一定会翻一倍。不过,当初处罚她的太后已经失势…… 想到这里,季安妮的胆子大了起来。太后现在自身难保,没人会再惩罚自己。 季安妮踏入镇妖祠的脚步变得更加坚定,没有半点犹豫。 「元融,你给我滚出来!」季安妮在大雨之中狂吼,必须使出全身力气,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雨声覆盖。 「元融!元融!」季安妮穿梭在镇妖祠中,头顶雷电交加,好几道闪电都差点落到她的身上。还好她命大,不然就要变成碳棒了。 眼看越来越靠近镇妖祠的中心,那个被封印的房间,季安妮下意识放慢脚步,有些不敢靠近。她下意识按住心口,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浑身血液奔涌,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但却非常恐怖。每当靠近这里,就会有种不寻常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要从自己体内觉醒一般。 她站在屋檐下,隔着二十多步眺望那个不能靠近的房间。 元融大概不在这里吧……想到这里,她转身想走。 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天空突然传来元融的笑声。 「哈哈,娘娘,贫道知道你一定会来。」 季安妮回头一看,只见那个被封印的房间门外,一团黑色的瘴气盘旋不去。那瘴气躲在屋檐下,没有被雨水淋湿,时而变成人的脸孔,时而变成黑蛇的形状,非常恐怖。 「你这个妖道,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下意识后退半步。 面对已经妖魔化的元融,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虽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妖道面前流露出半点惧色,但是身体的本能根本不受意念的控制,步步后退着。 「呵呵,娘娘,元融的意图上次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元融阴险地笑了起来。 「我死也不会成为你的式神!」季安妮嫌恶地向他大吼。 「娘娘,这可由不得你选!」元融的瘴气突然向季安妮扑了过去。 在滂沱大雨之中,元融的瘴气竟然没有消散。烟雾就像一道利剑,向季安妮刺来。 「啊!」季安妮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想逃。但刚一转身才发现身后竟是一片黑蛇,盘踞在廊道和花园中,把退路都封死了。要想逃走,除非踩着它们的身体过去。 「娘娘,这里是宫中狐妖之气最重的地方。就在你擅闯镇妖祠之后,贫道曾在这里发现过一摊妖血,血中充满狐妖的气息……所以贫道推测,这里是最能激发出你妖性的地方,也是……贫道最容易读出你名字的地方!」话音刚落,元融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 如果不摒除人性的话,妖性就难以显露出来。如果妖性不显露出来,元融就无法读出昭姬的真名。 难怪元融要把自己引到这里,季安妮心中已经分明,原来他是为了激发出自己的妖性,进而取得名字,控制自己。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想躲又无处可躲。 在元融意念的控制之下,满地黑蛇突然飞窜起来,向季安妮扑去。 季安妮吓得大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枝像剑一样挥舞着。这招效果不大,虽然把向面部袭来的黑蛇挥走了,但却拿从脚下沿着小腿慢慢上爬的黑蛇毫无办法。 小腿传来阵阵刺痛,黑蛇毫不留情地用毒牙咬伤季安妮。 空中响起一阵熟悉的鹰鸣,关键时刻苍鬼赶来救助。但他还是来迟了,蛇毒顺着血液渐渐传遍季安妮的身体。季安妮双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娘娘,你身上明明流淌着强大的妖狐之血,为什么却如此不堪一击。」黑色的瘴气在半空化作元融的脸,脸上那张裂开的嘴巴弯曲得就像死神的镰刀,非常恐怖。 明明流淌着强大的妖狐之血,为什么这么不中用呢,呵呵…… 季安妮苦笑,谁让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弱小的人类……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即使拼命睁开双眼,但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元融控制么? 不甘、悲痛、愤怒,种种情绪,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令她窒息。 「元融,不要以为你能控制我,邪不胜正,你小心会遭报应!」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季安妮向元融发出一声狂吼,把手中的树枝奋力向元融那张丑恶的脸掷去。 元融只是一团瘴气,掷去的树枝从元融的脸上直接穿透过去,落在地上。 「娘娘,你就认输吧,现在的你,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我两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你。」元融向季安妮飘近,那团黑色的瘴气越来越浓,浓得就像天上的乌云一样。 季安妮下意识向后躲去,苍鬼在瘴气中飞来飞去,试图啄散阴云,但却没有成功。 无计可施之下,苍鬼干脆抓起季安妮的肩膀,想把季安妮提到半空。但地上的黑蛇却像一只巨大的手,牢牢抓住季安妮的双腿,把她固定在地上,不让苍鬼有任何救走她的可能。 「该死……」苍鬼气得骂了起来,鸣叫声越发凄厉,就像在呼唤什么救兵似的。 就在这时,黑蛇突然向苍鬼袭去! 他们顺着季安妮的肩膀跳到苍鬼身上,用细长的身体牢牢缠住苍鬼的翅膀。翅膀被缚的苍鬼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被黑蛇拉到地上。不到眨眼工夫,苍鬼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黑蛇覆盖。 「苍鬼!」季安妮惊叫起来,这样下去,苍鬼会被这群黑蛇生吞下腹。 「娘娘,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浓雾状态的元融向季安妮袭来,黑色的瘴气瞬间就已不留空隙地包裹住季安妮的整个头部。 季安妮的思绪顿时混乱起来,头壳就像碎裂似的传来一阵剧痛。 脑海中什么东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向外拉扯着。 昭姬的记忆、雪岚的记忆、季安妮的记忆,全都混为一团,分不清什么是谁的记忆。 元融就在那团混乱的记忆中搜寻着他想要的情报…… 第403章 切勿外泄 「啊——」她捂头发出一声悲惨的大叫。 不,不……记忆、名字……就快被元融夺走了…… 剧痛之中,季安妮发出一声嚎叫。声音犹如野兽般凄厉,仿佛可以撕开天空的乌云。 在叫声出口的时候,季安妮仿佛没有自己的意识。那吼声虽然是从她的喉咙发出来的,但却不受她自己意识的控制。就好像……体内潜藏着另一个人格,那个人格借用她的身体发出刚才那声可怕的哀嚎。难道…… 一个最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她仿佛被撕裂的头中。 难道是昭姬? 下意识向门口紧锁的封印看去,恍惚看见那里冒出一片奇怪的烟雾,心脏的跳跃倏忽加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觉醒了一般。 「不……不……」季安妮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在地上蜷成一团。 当日和水芙蓉闯入镇妖祠时的感受再度苏醒,季安妮预感到自己就快变身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识被狐妖夺去,季安妮捏紧双拳,让指甲刺入手掌,用疼痛来维持自己的意识。根据以前的经验,只要她有一点疏忽,意识就会立刻被狐妖占据。 「昭从妃……」漂浮在半空的元融露出阴沉的表情。 不行,绝不能让他读出昭姬的真名——季安妮只剩下这最后一丝信念。 苍鬼在蛇群中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好像快被黑蛇吞噬了。 怎么办?怎么办……季安妮头部剧痛,早已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宝宝……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的确是「宝宝」二字。这两个字浮在空中,听上去非常不真实,就像耳边的幻听一样。轻灵中带着一丝冷气,透出一股恐怖的气息。 谁?季安妮强睁双眼,向声音传来处望去。 但四周除了元融阴险的笑脸和恐怖的黑蛇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季安妮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宝宝…… 更加清晰了,甚至可以听见那两个字中蕴含的哀愁和思念。 季安妮浑身冰凉,这个声音令她联想起以前从天宁公主口中听到的一个传说。传说在镇妖祠中封印着一颗狐珠,这颗珠子时常会发出「宝宝,宝宝……」的呼唤。由于这珠子太过恐怖,宫人决定把珠子放到宫外。但无论把珠子放到哪里,第二天它总会回到镇妖祠中。无计可施之下,只得把珠子就地镇封了,这才有了现在的镇妖祠。 「宝宝……」 随着声音第三次响起,季安妮感到脸颊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过。 不……双瞳睁大,视野里已经没有元融了,只剩下一片明亮的白光。白光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人影美丽的身姿宛若神仙一般飘然卓绝。 雪岚……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之中,虽然季安妮从未见过雪岚,但她下意识知道,眼前这个飘渺的白影就是昭姬的奶奶——雪岚。 不,我不是你的宝宝…… 季安妮紧闭双眼,想把眼前雪岚的幻象从脑海驱散。但是无济于事,即使闭上眼睛,雪岚的身影还是深深印在她的眼前。那幻象根本不是出现在她眼前,而是直接印在她的大脑中。 「宝宝,是你么……」 不是!不是! 想回答,但对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不停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不要伤害我的宝宝!」 声音突然变得,变得尖利,变得嘶哑,不再是对季安妮说话时的柔声细语,而是对敌人的凶残——那句话是对元融发出的警告。 「啊!」季安妮发出一声狂叫,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体内涌起的热流已快将她淹没,她模糊的意识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思绪。 又要变身了么…… 无法多想,意识很快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隐隐约约,好像看见元融的瘴气在白光之中消散了…… 究竟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雪岚做了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去想了…… # 仙客楼阁,季安妮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神情非常安详。要不是胸口有节奏地轻轻起伏着,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死去。 花容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季安妮昏睡的脸。 花容身后,云真不动声色地站在门边。事实上,云真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刻钟,他故意没有发出声音,没有引起花容的在意,就是为了不让花容发现自己,好仔细观察花容的神情。但是从花容那张比雕塑还死板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云真无法猜透花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是否证明花容正思考着不能让人猜透的问题? 云真发出一声咳嗽,花容转过头来,轻轻道了声:「国师。」 随后她从床边站起,来到云真身边。 「国师,娘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天空骤降暴雨的时候,花容没有跟随仪珍、明皇子等人返回文华院,而是紧紧跟在季安妮身后,来到镇妖祠。在这里,她亲眼目睹季安妮与元融的对抗,更看见了…… 季安妮变身为狐的可怕一幕! 变成狐妖的季安妮什么也没做,只轻轻向元融的方向推了一掌。 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花容顿时只觉狂风席卷,飞石漫天,什么也看不见了。待她恢复视觉,才发现元融已经消失,失去意识的季安妮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花容急忙赶到近前查看,当时季安妮的狐耳还没有消失。 花容亲手触摸季安妮的狐耳,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真实。 狐耳,狐耳……有温度,有触觉,如此真实的狐耳,令一向沉着的花容失去冷静。 还记得不久前,她答应大将军查出昭姬的身份。只要查明昭姬的身份,就可以解除康孝荣与天宁公主的婚约。就像是上天的眷顾一般,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昭姬的真身。 这是一个可怕的真相…… 昭姬不是人,而是狐妖!是曾把皇宫卷入血杀混乱狐妖! 早该发现……呵呵,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个秘密…… 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恢复镇定。把季安妮扶到仙客楼阁,请求云真的帮助。 一天时间已经过去,已经是傍晚了,但季安妮却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听见云真咳嗽声的花容转过头去,看着眼前那个极有可能知道昭姬全部秘密的人。 这时,花容终于明白季安妮信任云真的原因。季安妮根本不是昭姬,而是狐妖。昭姬和云真没有什么交集,但是狐妖和道士云真之间,却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真对花容道:「你不必太担心,昭从妃已无大碍,只需要好好休息就能复原。」 「那奴婢先为娘娘准备饭菜,待会儿娘娘醒来,肯定会喊饿。」花容说完想走。 「等一下。」云真突然唤住花容,花容告辞地太快,就像故意逃避与自己的对话似的,这令云真隐隐有些不安。 「花容,昭从妃是怎么晕倒的?」事实上,在把季安妮送来仙客楼阁时,花容早已向云真简单禀告过事情的经过,但云真再次追问,只为从花容的表情上推测她是否有所隐藏。 花容从容地答道:「花容什么也不知道,只看到娘娘被一团黑雾包围。娘娘尖叫了几声后,突然倒地不起。奴婢急忙赶过去,把娘娘救了起来。」 「那你还看见了什么?」云真肯定花容没有对自己坦诚。 花容看出云真绝不是随口询问,而是有所意图,不由微微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答道:「除了娘娘之外,还看见一只负伤的老鹰。本想将那老鹰一起救起,但那老鹰警惕性高,非常倔强,不肯让我靠近。我刚要碰到它的时候,它就仓皇地飞走了。」 把话题引到老鹰身上,希望以此造成一个错觉,让云真以为自己没有特别关注昭从妃。 云真点了点头,知道花容话中的老鹰就是苍鬼。花容的描述倒是很符合苍鬼的性格,应该没有说谎。能飞就表示苍鬼没有伤到要害,云真稍稍放心。 但花容转移话题的意图并未达成,云真紧追着问道:「那昭从妃……有什么变化么?」 他担心季安妮在花容面前露出原形。但如果真的露出原型,花容的态度未免太平淡了。或者……花容故意隐瞒看到的真相,故意装出冷静,实际上却另有所图…… 云真尖锐的问题,令花容不再说话。 「花容,既然你说不出『没有』,那就是『有』。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国师到底想听什么?」花容突然抬起眼来,目光逼人,「国师心中难道已有答案?既然已有答案,何必苦苦逼问?国师……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吧?」 云真哑口无言,被花容的气势压倒。他并非逼问花容,而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想。现在猜到已经证实,他不再追问下去,只淡淡说道:「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404章 昭姬归来 花容低声答道:「我知道。」 她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云真一眼,就好像心中有愧似的。 云真盯着她,顿了顿道:「你骗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骗我。」 花容正想回答,就看见小太监小顺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国师,国师,皇上驾到,来看望昭从妃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外面响起了其他太监的高声吆喝:「皇上驾到。」 听闻皇上驾到,无论云真正与花容谈论什么话题都只能就此中断。他们毕恭毕敬地伏下身子,迎接龙莫寒的到来。宫中消息传得真快,不知道谁向龙莫寒通了风,报了信。 龙莫寒现身仙客楼阁后,立刻向云真打听季安妮的病情。 云真忙着回答龙莫寒的问题,连花容什么时候离开了都没有察觉。 花容匆匆忙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床沿上,脑中一片混乱。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冷静地整理好了混乱的思绪,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昭姬是狐妖的事实,本以为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昭姬是狐妖的消息告诉大将军,但是…… 当云真对她说「你骗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骗我」的时候,她的心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没错……她说了谎…… 她根本不打算帮昭姬保守秘密,但却装出一副会守口如瓶的样子。 只要查明昭姬的身份就能解除婚约,就能切断公主和少将军之间的孽缘。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只能眼睁睁看少将军与公主越来越错。 但是,如果大将军知道昭姬是狐妖,他会怎么处置昭姬? 他会向太祖当年一样,下令烧死狐妖么? 一想到昭姬有可能会死,花容的胸口更加憋闷,难以呼吸。三年之前走上邢台,高举钢刀砍向自己父亲时的感受再次浮现。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令她浑身发抖。 如果昭姬因此被大将军处死,自己就是帮凶,是害死昭姬的凶手之一。 关键时刻,花容犹豫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应该守口如瓶,还是向大将军告密?应该扯断公主和少将军的姻缘,还是庇护昭姬? 不知不觉之中,她已对昭姬产生了感情。就算昭姬是妖,但是……却从未伤害过任何人,这样的妖怪,比太后、安贵妃那样的恶人不知道好多少倍。 如果仅仅因为是妖就不应该存在于人世的话,这是不公平的…… 思及此,花容渐渐平静下来,她决定暂时保住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 # 季安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 床头点着一盏烛台,微弱的光线非常柔和。所以季安妮苏醒时没有感到那种阳光突然刺入眼中的疼痛感,而是非常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娘娘。」一个陌生的男人,美丽的银发垂在耳侧,清秀的脸庞令人怦然心动。 但是很陌生……非常陌生,他是谁? 疑惑的季安妮把目光转向别处,忽然看见一个身穿龙袍的男人。 第一感觉还是陌生,陌生的龙袍,陌生的装束。但是仔细一看,视线中清清楚楚地映出男人的相貌,季安妮的双眼顿时睁大。 「你总算醒了。」龙袍男人龙莫寒低声说,平淡的语调之中藏着几分担忧。 「莫寒?」季安妮不敢确定,又把他打量了几遍。 这次,轮到龙莫寒吃惊了。 记忆中,季安妮总是毕恭毕敬地尊称他「皇上」,从未叫过「莫寒」这么亲密的名字。 但是在不久之前,另一名女子却习惯这样叫他——那就是昭姬,真正的昭姬…… 「莫寒……」季安妮见龙莫寒不应,还以为他没有听见,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向龙莫寒伸出手去,想要碰触他。 龙莫寒下意识站起身来,握住季安妮伸来的手。 久违的触觉,久违的称呼,久违的目光,久违的神情,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季安妮,而是昭姬的…… 难道昭姬……真的回来了? 突然加快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兴奋,抑或因为紧张,更或者,是因为……不安? 昭姬为什么会突然归来?季安妮哪儿去了?这会不会是什么妖术? 龙莫寒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冷静,把目光移到云真身上,警惕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云真摇了摇头,季安妮看上去好像根本不认识自己。那茫然的眼神绝对不可能是伪装的,难道……她真的忘记了自己?但奇怪的是她却认识龙莫寒,而且亲昵地呼唤着龙莫寒的名字…… 「莫寒,怎么了?你不认识妾身了么?」季安妮见龙莫寒只顾和陌生男子讲话,根本不看自己,感到非常难过。她忍着头部传来的阵阵疼痛,俯在床上,向龙莫寒的方向爬去。 「国师,她到底是不是昭姬?」龙莫寒后退半步,盯着面前疑似昭姬的季安妮,很想上去扶起她,但却害怕这是元融的圈套。 云真没有回答,面色凝重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抬起泪光迷蒙的眼说:「皇上,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妾身是昭姬……真的是昭姬啊,这是哪里?妾身为什么会在这里?」 仿佛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季安妮的神色更加惊慌,两行眼泪竟无声无息地从脸庞滑落下来。 「明儿呢,明儿在哪里?」季安妮试图跳下床去寻找明皇子。 「娘娘小心。」云真怕她跌倒,急忙上前轻轻扶住她。 他俩拥在一起的画面,就像利针似的扎了龙莫寒的眼睛一下。龙莫寒顾不得什么阴谋圈套,上前挡在云真身前,把季安妮抱入自己怀中。 「昭姬,真的是你么?」龙莫寒不敢置信地抚摸季安妮的脸庞。 他想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从目光和神态的微妙变化辨别她的身份。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季安妮绝不可能伪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神态,会露出这种令自己心痛表情的人,只有昭姬而已啊。失而复得的喜悦令龙莫寒收紧双臂,把季安妮牢牢拥入怀中,舍不得放开。 「莫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妾身什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你告诉妾身啊……」季安妮的泪水浸湿了龙莫寒衣衫,空白一片的记忆令她慌忙无措,还好有龙莫寒在她身边,不然她一定更加害怕。 「说来话长,朕会慢慢向你解释。」龙莫寒的喉咙仿佛被哽住了,差点发不出声音。只要能够回来就好,就算是一个失忆的昭姬,只要能够回到自己和明皇子身边……比什么都好。重新把昭姬拥入怀中的喜悦,已经令龙莫寒完全忘记思考季安妮的去向。 云真劝道:「皇上,你应该冷静一点,她有可能……」 不是昭姬,而是中了元融的邪术,或者已被元融附身。 不等云真把话说完,龙莫寒就生硬地打断他的话:「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朕知道……朕比你知道得更清楚,这样抱住她,这种感觉……一定是昭姬,一定是……」 说到这里,他低头望着怀中的人,一边替季安妮擦去眼泪,一边低吟:「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朕的身边了……」 这时,季安妮的目光渐渐有了一点变化,由先前的惊慌变成疑惑。她察觉到龙莫寒的自称和银发男子对他的尊称有些奇怪,什么「皇上」,什么「朕」……想了好一会儿,季安妮才终于明白过来,捂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道:「对了,对了……你已经是皇上了,已经继承大统,成为天佑圣朝的皇上了,而我……而我……」 混乱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无法把记忆拼凑完整的季安妮头疼欲裂。 「啊……」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蜷缩在龙莫寒的怀中。 龙莫寒心疼地抱住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替她承担这份痛苦。 「昭姬,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季安妮不听龙莫寒的劝告,依旧固执地回忆着自己在宫外的点滴生活。 「妾身被一名名为艳娘青楼鸨母收留,做了艺妓……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名自称国师的人找到妾身,说奉命带妾身回宫……接着,接着……」说到这里,季安妮再也说不下去,记忆暂停在这里,变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真的脸色渐渐变了,能够说出这些话,是否证明昭姬真的回来了? 季安妮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抬头看着云真,「对了,我见过你……你就是那个国师……妾身想起来了,但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很多事,昭姬,但是你不必知道……你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一切回到现实,回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你不必苦想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只要想想未来,想想以后怎么与朕和明儿共度天伦时光就够了……」龙莫寒忍住兴奋的泪水,用笑容迎接昭姬的归来。 第405章 心泛涟漪 季安妮在龙莫寒的怀中使劲点头,心中所想和龙莫寒不谋而合。 不管梦中发生了什么,只要从梦里醒来,回到原本的生活,就是新的开始。 云真悄然退出房间,在龙莫寒和昭姬面前,他就像一个多余的人,根本插不上话。 龙莫寒认定那人就是昭姬,但冷静想想,昭姬根本不可能突然回来。天空没有出现异变,时空之门并未打开,昭姬从何而来?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并非昭姬回来了,而是昭姬脑内那部分属于昭姬的记忆,在元融的刺激下,忽然苏醒了。 比以前「季安妮的灵魂+昭姬的身体」这种形式更加奇怪,现在的昭姬等于「季安妮的灵魂+昭姬的身体+昭姬的部分记忆」。 归来的昭姬,到底是昭姬,还是拥有了昭姬记忆的季安妮呢? 云真也不知道,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胸口传来的阵阵憋闷。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当看到季安妮扑入龙莫寒的怀中,龙莫寒将她紧紧拥抱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非常多余。以前,答应季安妮要当她的家人,保护她的承诺,仿佛都变得像柳絮一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做她的家人?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她是妃子,她的家人是皇上和皇子,而自己…… 仅仅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把她拉入这个世界的人而已。 想起刑场之上,她赶来救自己时的坚决;想起她放弃回到原来世界,留在自己身边的执着;想起宝儿过世之时,她哭泣的脸庞;想起她被自己拒绝后那难过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如此鲜明,如此清晰。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全都鲜活地浮现在云真的脑海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无法仅仅把她当作一个外人。 但是,昭姬属于皇上,季安妮属于原来的世界,无论昭姬还是季安妮,都不是云真可以触摸的人。她的存在,就像天上的月亮,水中的倒影,清澈,美丽,但却无法碰触…… 终究,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远得犹如天与地,云与泥。 当她还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保护她;当她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祝福她——这就是云真能做的一切,也是云真为自己定下的准则,绝不允许自己逾越。 宝儿死后,云真心中卷起的狂风巨浪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平息。 他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地生活下去,一辈子都不再被谁触动感情。 就算扔下一块大石头,也不会溅起半点水滴,但是…… 这种绝对的自信,现在却渐渐开始动摇。 在看到刚才龙莫寒与季安妮相拥的那一幕,当真正意识到她已早有所属的时候,心湖中静止的水,泛起粼粼涟漪…… # 文华院,天色已经暗了,到了该入睡的时间。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间,桃园之中只剩下明皇子和仪珍两人。 经过这一日的相处,明皇子对仪珍的敌意没有半点消除。他根本不和仪珍说话,甚至连目光都不愿落在仪珍脸上。有庄晓梦和长孙明日陪伴的时候,三个小孩笑笑闹闹,仪珍静静坐在一旁,听三人互开玩笑,气氛倒不怎么尴尬。但一旦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离去,只剩明皇子和仪珍两人独处时,房间中的气氛骤然冷却,就像突然放入冰冻室里冷冻起来一样。 明皇子是小孩子,小孩子总有一些任性的坏毛病,而仪珍已是成人了,自然应该有些成人的度量。她见明皇子不理她,便主动找明皇子讲话,低声唤道:「皇子。」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回去。」明皇子就算生气,声音也不大,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杀伤力。 别看仪珍平时软柿子好像很好欺负,但关键时刻,还是有着自己的执着。她并未因为明皇子的强硬态度而退却,而是柔和地说道:「仪珍奉命留居桃园,保护皇子你的安全。」 「我才不需要你保护呢!」明皇子根本看不起仪珍,「我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 「哦?既然皇子如此坚持的话,仪珍真要离开了。」仪珍似笑非笑地说。 「离开就离开,我自己等娘回来。」明皇子的声音有些发抖,能听出他心中的胆怯。 「小昭在仙客楼阁休养,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仪珍提醒明皇子。傍晚时花容来桃园给仪珍报过信,讲明了事情始末和昭姬的病情。 「就、就算不回来,我一个人也不怕!」明皇子倔强地说,但声音中的颤抖越来越明显。 「那仪珍真要告辞了。」说着还真向门边走去。 「你走好了,走好了!永远不要回来!我才不想看到你呢!」明皇子在仪珍身后嚷了起来。连珠炮似的语速,暴露了他的惧怕。但他不肯后悔,不肯挽留仪珍,他赌气要赌到最后。 仪珍没有回头,不声不响地走出门去。但是她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边,仔细听着房间中的动静。既然明皇子要赶她走,她留在房间中,明皇子根本无心睡觉。但如果她离开的话,明皇子说不定会因为害怕,早早地钻进被窝——这是仪珍想到的最有效的哄明皇子睡觉的方法。 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明皇子到底乖乖上床睡觉了么?仪珍悄悄地来到窗口,从窗户缝隙中偷看。 她看见明皇子气呼呼地站在房间中央,盯着门口自己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唉,看来皇子真的非常讨厌自己……仪珍心中有些难过,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明皇子不满了。如果是项链的事情,昭姬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么?如果因为明皇子的阻扰,让昭姬与自己的关系产生裂痕,那就糟了。 想到这里,仪珍厌恶起明皇子来。 一方面渴望得到明皇子的认可,但另一方面,却恨明皇子对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敌视。 这时,房间中终于传来一点动静——好像是明皇子的脚步声。 做贼心虚的仪珍生怕被明皇子发现,急忙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明皇子关后窗的声音。明皇子曾被毒蛇袭击过,那些毒蛇就是从后窗爬进来的,所以明皇子心有余悸,对后窗怀有深深的恐惧。如果不反复确定后窗关紧没有,根本不敢睡觉。就算已经躺在床上,时不时还会惊醒,盯着后窗的方向,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爬进来。 一直把耳朵贴在门口细听的仪珍,在确定明皇子已经上床后,忽然起了一点坏心,决定教训一下这个把自己赶跑,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害怕,不需要自己的坏孩子。 她轻轻用手扣动窗户,发出「啪啪」的响声。 不经意地听去,好像什么东西掉在窗子上了。但仔细一听,却很像什么东西伏在窗外,想要闯进屋去。 明皇子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间,没有半点睡意,神经高度紧张。 听见前窗传来奇怪的响声后,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盯着窗口,浑身发抖。 仪珍从窗缝中看见明皇子被自己吓得坐了起来,又加快了敲击的节奏。 「谁,谁在外面!」明皇子壮起胆子,向窗口喊去。 仪珍没有出声,继续敲击窗户。 「谁在外面,不准敲了!不准敲了!」明皇子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面,哇哇大叫。 仪珍在窗外偷笑,小孩终归是小孩,随便一点怪声就吓得不知所措,还敢说什么自己保护自己。仪珍点到即止,停下敲击,不忍心害明皇子太可怜。 就在这时,仪珍身后的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 一开始,仪珍并未留意,但那响声渐渐变大了。 仪珍下意识回头一看,竟发现草丛中有一双金色的眼瞳正直直盯着自己。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撕破夜晚的宁静。仪珍吓得脸色发青,脑中一片空白。 那双金色的眼睛绝对不是野猫,而是一种怪兽。因为从那双眼睛之中,可以看到一丝类似威胁的警告。如果是野猫的话,绝对不敢对人类发出这种警告。 房间中的明皇子听出仪珍的尖叫,吓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他大声喊道:「苏从妃,是你么?是你么?」 天真的明皇子没想到仪珍就是刚才在窗外吓唬他的罪魁祸首,他以为仪珍去而复返,刚要敲门的时候,被房间外刚才敲击自己的妖怪袭击了。他很担心仪珍,很想像个男子汉似的冲出去保护仪珍,但是,僵硬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他早已吓得忘记了怎样移动。 这时,被妖瞳吓破胆的仪珍「啪」的一掌推开门,躲进房间中。仿佛只要和明皇子在一起,只要身边还有一个人类,就可以安抚心中的恐慌,即使明皇子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 「苏从妃,怎么了?怎么了?」明皇子紧紧抓住冲到床边的仪珍,紧张兮兮地问。 「妖怪,妖怪……」仪珍紧紧抱住了明皇子的头,既安抚自己,又安抚明皇子。 第406章 弄巧成拙 「我刚才也听见声音了,它在敲我的窗户。」明皇子躲在仪珍的怀抱中,渐渐不那么害怕了,声音不再颤抖。 「不要紧,不要紧,这个房间中有法器保护我们……」仪珍抬头瞥了一眼悬挂在后窗上的那件辟邪法器。这时那法器正发出淡淡的微光,就像正在抵御屋外的妖怪一样,令人安心。 「妖怪会吃了我们么?」明皇子被袭击过几次,虽然侥幸保住生命,但心中留下的阴影却无法磨灭。 「不会,一定不会……」仪珍虽然害怕,但还要装出勇敢的样子。其实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妖怪吃掉,但绝对不能增加明皇子的不安。本来还对明皇子心存不满的仪珍,现在已将那些黑暗的想法全都抛诸脑后。在妖怪的威胁面前,仅剩彼此的他们,心已渐渐贴近。 仪珍冲进房间的时候太着急,急得忘了关门。 呼呼冷风从门口灌入,冻得仪珍和明皇子阵阵发抖。 门外正对着一片草丛,草丛中那双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煞是恐怖。 那两点金光见仪珍跑进房间,向前追了两步,但却无法跨入房门半步,只在门槛外面直勾勾地盯着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仪珍和明皇子两人。 这时淡淡的月光落在妖瞳主人的身上。 眼力较好的明皇子立刻看清妖怪的真面目,边抖边嚷道:「狐狸……是狐狸……」 明皇子在黑暗中的视力比仪珍好上几倍,因为他自己也是狐妖。如果他知道自己和屋外那只狐妖是同族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呢。 仪珍深深提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恐惧。她壮起胆子向屋外狐妖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狐妖的目光好像正在悬于窗口的法器上徘徊,似是有所顾忌。 「这法器好像很厉害……」仪珍抬头盯着窗户上八卦图案的辟邪法器,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然跳下床,向窗户冲去,把那八卦摘了下来,牢牢抱在怀中。 「苏从妃!苏从妃!」明皇子见仪珍突然跑开,急忙紧紧追了上去,抱住仪珍的腿。 仪珍取下法器之后,蹲下身子,把明皇子抱在怀里,把八卦当作盾牌似的,挡在两人身前。八卦在黑夜中发出淡淡的荧光,荧光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恐怖。 房间外的妖狐看到八卦被取下之后,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敢靠近。 「不要紧,皇子,那妖怪害怕我们手中的法器,只要我们抱着法器,它就不敢靠近了。」仪珍的声音终于不再发抖,恢复了几分镇定。她一手抓紧法器,一手抱紧明皇子,身子蜷成一团,蹲在窗台下不敢移动分毫。 听仪珍说的如此肯定,明皇子不由信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狐妖一眼,发现狐妖早已跑远几步,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原位。 「苏从妃,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明皇子的小脸焦急地皱成一团。 总不能这样与狐妖对峙一个晚上吧?就算没有吓死,紧张死,也会被冷风冻死的…… 「皇子放心,它……它无法靠近,一会儿自己就走了……」仪珍尽量向积极的方面联想。 「呜呜……」明皇子把脸埋在仪珍怀中,呜咽不止。这时他已完全忘记对仪珍的厌恶,只把仪珍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除了仪珍,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保护他了。 「皇子,虽然仪珍是普通人,不懂妖术也不会道法,但是皇子……当你害怕的时候,仪珍一定会守护在你身边,即使没有力量,也会保护你……」仪珍把明皇子抱得更紧。她的本性并不坏,看到明皇子被吓得双眼含泪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怜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些话。 明皇子被仪珍的话感动,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后悔。 「苏从妃,对不起……对不起……」明皇子终于向仪珍道歉。 这时,房间外的那双金色眼瞳渐渐暗淡,消失…… 「皇子,那妖狐……好像走了……」仪珍的视力不及明皇子,看得不太清楚。 「走了,走了……」明皇子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妖狐掉头离去的背影。 直到妖狐消失不见,明皇子还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忘记了怎样移开目光。 # 其实那狐妖就是艳娘,根本没有半点伤害明皇子之心。她忽然出现的目的,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吓唬一下仪珍,没想到反倒帮了仪珍的忙,让仪珍获得明皇子的信任。 算了,自己真无聊…… 艳娘慢悠悠地行走在草丛中,感到有些郁闷。 近日元融盘踞在宫中,伺机作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保证安全。今夜受伤的昭姬在仙客楼阁休养,有云真的守护,元融一定不敢现身。但独留文华院的明皇子却有些危险,艳娘本来一片好心地前来保护明皇子,谁知却令明皇子更加害怕。 她以狐狸的形态回到公主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沿着长廊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渐渐变慢,空气中传来一股奇怪的气味——这是男人的气味。 再仔细嗅嗅,才发现那是康孝荣的气味。 这么晚了,康孝荣怎么会来公主府? 大婚之日被反帝会破坏那天,艳娘取天宁公主而代之,成为假公主。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她很少与康孝荣接近。康孝荣出于潜意识中对天宁的排斥,那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公主府。 但是今天,他为何前来…… 时间已是深夜,他为何还不离开? 自从元融越狱之后,担心昭姬和明皇子安危的艳娘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以狐狸的形态守护在他们身边,所以并不知道康孝荣是什么时候来公主府的。 她顺着气味,悄悄来到康孝荣所在的迎宾室。 她躲在门外,正好听见月貌劝康孝荣回去的声音:「少将军,已经半夜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公主大概早就睡着了,不会见你了……」 艳娘早晨吩咐月貌说自己非常疲惫,要在房间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月貌尽职尽责地看守房门,未放康孝荣进入。她和康孝荣都以为公主在房间中休息,却不知艳娘早已经溜出去,现在才回来。 康孝荣看了月貌一眼,冷冷地说:「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少将军,你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已经帮你唤了几次门,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哪有为难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闯门而入,还会等到现在。」 康孝荣的语气中满是怒意,不知是谁激怒了他。 躲在门外的艳娘有些疑惑,康孝荣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造访,必然出了什么大事。她哪里知道,康孝荣早已找回真正的天宁公主,今天特意前来公主府,就是想探一探假公主的虚实。本来康孝荣想不动声色地刺探一下公主的底细,但谁知公主却闭门不见,他已在此等了整整一天,越等就越生气,早已失去平时的冷静,只想抓到公主问个究竟。 「少将军,不如今晚你先回去,明天再来吧。」月貌见康孝荣绷着脸,非常担心,忍不住问道,「少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这么急着见公主?」 康孝荣一声不吭,稳稳地坐在原位,目光平视前方无动于衷,就像没有听到月貌的话一样。 「少将军……」 月貌刚唤出三个字,康孝荣忽然抬起手来,示意月貌不要再问。 「月貌,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你最好少接近公主……」康孝荣把声音压得极低,闪烁寒芒的目光令气氛显得更加紧张。 「到底怎么了?」月貌越来越担心。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定有诈。」康孝荣霍然站起,不顾月貌的阻拦,向门外冲去。假公主不肯相见,一定有所隐瞒。如果再等下去,只怕会给假公主更多做坏事的时间。 艳娘见康孝荣忽然起身,急忙向寝房跑去,赶在康孝荣冲到寝房门口之前回到房间。 她迅速变成人形,刚刚躺到床上,门外就传来康孝荣暴躁的敲门声。 「少将军,不要敲了,不要敲了……公主正在休息……」月貌最知道天宁的性子,如果把她从梦中吵醒,免不了又要大发脾气,即使对方是驸马康孝荣。 「什么休息,我等了她整整一天,难道她睡了一天还不够么。我看……她根本就不在房中!」已经认定假天宁和妖怪有关的康孝荣早已顾不上礼仪,只想破门而入。 正在这时,房间中忽然传来天宁的声音:「吵什么吵,吵得本公主都没法睡觉了!」 从声音听来,这确实是天宁公主的声音没错。但妖怪连样子都可以伪装成公主,何况只是区区声音呢。想到真公主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侮辱,假公主却在宫中作威作福,康孝荣胸口燃起一团怒火,讥讽道:「公主,你已休息了一整天,难道还没有祛除疲劳么?最近宫中邪气流窜,公主大概不是疲劳,而是中邪了吧?」 第407章 爱的空间 「什么中邪不中邪,月貌,还不快把少将军送回去。」 听到「中邪」二字,艳娘渐渐明白了几分,心想难道康孝荣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公主,你忘了我们的婚约了么?我已是你的驸马,睡在一张床上都不奇怪,何况是进入你的房间。」康孝荣没有半点退却的打算。 「少将军,你这可是诋毁本公主清誉。」艳娘故意用「少将军」三个字来拉开距离。 「公主,如果你再不开门,就别怪属下硬闯了。」康孝荣不是开玩笑,一边说,一边真的撞起门来。 「好大的胆子!堂堂公主府,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艳娘不想让康孝荣的撞门声惊动其他人,急忙跳下床去。 「非要本公主亲自出面赶你么?」 艳娘怒气冲天地一把拉开门,圆睁双眼,与康孝荣争锋相对。 康孝荣一声冷笑:「公主终于肯赏脸与属下见面了。」 艳娘讽刺地问:「一会儿自称驸马,一会儿又自称属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知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与本公主讲话?」 顺着这个问题发展下去就只能吵架了,没有忘记正事的康孝荣转而问道:「公主,可以与你单独谈谈么?」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虽然两人早有婚约,但未免于礼不合,月貌本想劝阻,但艳娘却抢先答道:「好呀,本公主也想听听是什么大事,能让少将军急成这样。」说完对月貌使了个眼色,「月貌,你先退下吧,今晚的事不准对外人讲。」 月貌有些担心,但在艳娘目光的威胁下,她不敢出声,点头后就乖乖退下了。 # 康孝荣被请入公主的卧房,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落入什么陷阱。 从刚才天宁对他的态度中,他早已确信这个天宁绝对是个冒牌货。 下意识捏紧了悬挂在腰带上的辟邪宝玉,始终不敢靠近假公主三步之内。 艳娘关上门窗,坐在桌边问道:「少将军,现在这里只有我俩,你有话不妨直说。」 猜出康孝荣已经洞悉自己身份的艳娘,不再热心地扮演公主,渐渐恢复自己本来的语气和目光。 康孝荣从假公主的脸上读出几分狐媚,害怕被她用妖术迷惑,急忙移开目光。 「少将军,你应该不是担心本公主中邪才特意前来的吧?」艳娘别有用心地问。 「好大胆的妖孽,事到如今还敢自称公主。」康孝荣被艳娘的态度激得怒火滔天,下意识捏紧了藏在袖中的辟邪剑。进公主府不能带武器,只能带一把短小的桃木剑防身。 艳娘露出笑容,轻蔑地说:「少将军胆识过人,明知道本公主是妖,还敢送上门来,难道就不怕有来无回么?」说着好像故意吓唬康孝荣似的,令眼眸发出金色的光。 被那双恐怖的金眸一瞪,康孝荣吓得提了一口冷气。身为武将的良好素养,令他完美地隐藏起自己的惧意,面不改色地瞪着艳娘道:「天宁在宫外受尽委屈,甚至……甚至……」 深深吸气,终于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艳娘阴沉的目光向康孝荣扫去,双眉不自觉地蹙紧几分。 天宁在宫外到底受过什么委屈?即使康孝荣没有说出口,但从他那副悲痛欲绝、后悔莫及的表情中,艳娘就能读出一点讯息…… 康孝荣把天宁承受的痛苦全都归结到艳娘头上,厉声喝问道:「你冒充公主,到底有何目的?你与绑架公主出宫的反帝会有何勾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兴许可以饶你一命!」 「呵呵,少将军好大的口气,谁饶谁还说不定呢。」艳娘一点不怕康孝荣的威胁,悠闲自得地转了转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如果没有制你的办法,我敢上门找死么?」康孝荣手腕一翻,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把木制的短剑,短剑尖端带着一抹赤红,显得有些湿润,好像涂过血。 艳娘嗅到空气中传来一股鸡血的腥味,立刻皱起眉头。 「少将军不会是想用这个对付本公主吧?」 康孝荣不知道眼前的狐妖到底有多深的道行,他见艳娘面露轻蔑,毫无惧色,预感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好在艳娘并无与康孝荣一决高下之心,冷静地劝告道:「少将军,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如果我真的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可以告诉众人公主与妖怪互换身份,你杀了妖怪,令真公主重回皇宫。但是……」话锋一转,目光骤然降温,「你该怎么向众人解释公主在宫外的经历呢?你想让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公主在宫外发生的事么?」 隐隐猜到公主遭遇的艳娘,牢牢抓住康孝荣的弱点。 既然刚才康孝荣无法把公主的遭遇说出口,那就证明他不想把那段不幸公诸于众。 见康孝荣紧握短剑的手出现了一丝动摇,艳娘乘胜追击继续道:「少将军,为了公主着想,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我,而是不动声色地把公主换回来,让所有人都以为公主一直留在宫中,从未被人劫走过,这样你就不必解释公主在宫外的遭遇了。」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比杀了狐妖更好的办法。 为了保护公主的声誉,必须把公主在宫外的遭遇隐瞒到底。 但是……眼前的狐妖到底是谁?有何目的?能不能信任? 在这几个大大的问号之前,康孝荣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轻易回答。 艳娘轻轻推开康孝荣手上的匕首,改用稍微强硬的口气说道:「少将军,我这也是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执意取我性命,我不介意奉陪到底。但是……你以为自己有几分胜算呢?」 康孝荣今日前来,事先并无杀死狐妖的打算,只想一探虚实。但狐妖高傲的态度激怒他,令他冲动地把事态推演至此。头脑冷静下来之后,他知道现在并非冲动的时候。 「少将军,考虑得怎么样了?」艳娘见康孝荣半天没有吱声,猜出他已被自己说动,语气中得胜的骄傲不由加重几分,「少将军,既然如此,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请回吧。等你安排好把公主送回皇宫的计划后再通知我,我在宫里待烦了,正想出宫呢。」 艳娘当初与流光合作,假扮公主回宫,一是为了除去元融,二是为了促成移宫,三是为了保护昭姬母子。但现在元融早已化作瘴气危害皇宫,公主的身份令她不能时刻保护昭姬。加之目前态势,令移宫之事难以放入朝纲议程,拖着只是闲耗时间罢了。早已厌倦天宁身份的艳娘,正想找个办法抛去公主的躯壳,康孝荣的出现,无疑为她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艳娘终归是一只喜欢独自行事的狐狸,不擅与人合作。看出流光不会帮她真正除去元融的她,早已决心单方面解除与流光的协议,不然只会继续被利用下去,不得脱身。 这时,康孝荣已经收回匕首,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脑中有些晕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受狐妖迷惑,为什么这么简单就听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她是真心想要出宫,还是另有图谋?康孝荣找不到半点头绪。 「好吧……这次就先放过你,不过你不要得意,也不要耍花招,我一定会让天宁回宫。」 临走之前气势上不肯认输的康孝荣威胁艳娘。 「我等的就是你让天宁回宫呢,少将军。」艳娘起身,亲手开门,把康孝荣送了出去。 康孝荣「哼」了一声,冷冷地瞪了艳娘一眼后,后也不回地离开。 艳娘望着他的背影轻叹:「少将军啊,你莫非真的爱上公主了?」 以前的康孝荣对天宁唯恐避之不及,但现在…… 他的语言,他的态度,无不包含着对公主的关怀。虽说关怀不一定是爱,但是天宁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无疑比以前加重数倍,沉甸甸的就像一块千斤巨石一般压在心头,搬不开,除不去。有了这块巨石,少将军心里还有空间去装其他人么? 想到这里,艳娘摇了摇头,人类的爱情,是无论她花几辈子都不能理解的东西。 # 翌日。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缓缓倾泻,落在季安妮的睡脸上。 她早就醒了,但却一直不愿起来。这就是病人的特权,即使赖床也不会有人在耳边唠叨。 任由自己躺在床上消磨时光的季安妮脑中有些混乱,好多陌生的记忆、奇怪的记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全都乱七八糟地塞在脑壳中,分不清哪些自己亲历过,哪些与自己毫无关系。 我到底怎么了…… 季安妮翻过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这样就不会为自己到底是谁而烦恼。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个好听的男声:「娘娘,醒了么?」 不想被当成懒虫的季安妮急忙应道:「醒了。」 「娘娘身体好些了么?」男声又问。 这次,季安妮终于辨出声音的主人就是昨日照顾自己的银发道士,也就是国师云真。 第408章 心痛之感 从季安妮那有些慵懒的声音中,云真听出她刚醒不久,大概尚未梳妆。不便入内的云真站在门外继续问:「娘娘是否饿了,要让宫女端些粥来么?」 季安妮想了想,「饿倒不饿,只是有些头晕……你能陪妾身说说话么?」 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提出一个大胆的要求。 「那就隔着门说吧,娘娘想问什么?」 云真似乎早已习惯季安妮有些任性的要求,不但不觉得奇怪,还有种熟悉的错觉。但他始终没有推门,自觉地保持着两人应有的距离,不肯逾越一步。 季安妮缓缓地说:「妾身记忆混乱,想不起自己的事,不如说说你吧……」 云真在门外听见说话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门已被季安妮从房内打开了。 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季安妮,云真有些惊讶。 「娘娘,你身体还没好,怎么下床了?」 季安妮摇了摇头,涣散的目光令她看起来非常憔悴。 「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开门,只知道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吵着要去见他。想见他,想听他的每一句话,想看他的每一个表情。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着迷,令人恐慌的情不自禁。 「娘娘……」云真心痛地望着她。 对她太好,害怕她对自己有所期待;对她太坏,于心又不忍。每次面对季安妮,云真都不知道怎样才能处理好两人的关系。看着她因为自己的一个表情而开心,一个眼神而失意,心中的负罪感总会加重几分。无法回应的依恋,对云真来说,只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而且…… 现在的季安妮已经不是纯粹的季安妮,她的脑内已存入昭姬的记忆。 是应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了,是应该斩断暧昧的时候了…… 「娘娘,你回房休息吧,我让宫女来照顾你。」云真刻意回避着季安妮的目光,只要季安妮一点头,他立刻转身离开。 「不,等一下,不要走……」季安妮上前拉住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混乱的记忆中,忽然闪现出几个云真的画面。 他微笑的脸,哀愁的脸,痛苦的脸,同情的脸…… 一幕一幕,迅速闪过。每一个画面从眼前掠过,都在心口留下微微的刺痛。 「为什么……」季安妮的双眉深深锁紧,「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总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明明是个陌生人啊,他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可以硬生生地扎入自己心中,让自己在回忆与龙莫寒、明皇子在齐宫的日子时,胸口总是沉甸甸的,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无法释怀。 「娘娘,云真只是一个保护你安全的人。」云真轻轻拂去季安妮揪紧他衣袖的手。 「是么,是么……」季安妮再也讲不出其他的话,喃喃低语着同样的字。 手被云真拂开的瞬间,心口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 没有再多言语,用目光告别之后,季安妮眼睁睁看着云真离开。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占据了自己的心? # 康孝荣为了昨晚的事与龙莫寒商议。龙莫寒是少数知道真正的天宁公主藏在康府的人,也是少数知道假天宁是狐妖的人。前者是康孝荣向他禀告的,后者是甘贵妃对他泄密的。 康孝荣一己之力,难以把真公主送回皇宫,他希望皇上可以暗中相助,帮天宁重返皇宫。 但是,龙莫寒听完事情始末之后,非但不点头,还坚决反对。 康孝荣追问他不允的原因,他只说不愿中狐妖诡计,断言狐妖不可能乖乖与天宁交换,必有阴谋。但除此之外,龙莫寒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没有言明。他不能让真公主回到皇宫,是因为他不能放艳娘这个可以顶替三年前所有罪名的狐妖溜走。 如果真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皇宫,艳娘转身消失,他到哪里去找艳娘顶罪呢? 虽然现在不能揭穿艳娘的身份,但只要她以公主的身份留在皇宫一天,就在龙莫寒的眼皮底下多停一天。只有这样,龙莫寒才能安心考虑其他的事。 不过,一开始利用季安妮逼艳娘认罪的计划变得不再可行。因为季安妮已经变回昭姬,不想让昭姬卷入三年前纷争的龙莫寒,决定把这个秘密隐瞒下来,不在昭姬面前提及。 「皇上,难道你就这样放任假公主不管么?她说她想离开皇宫,我们就让她离开皇宫,不然……她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啊……」康孝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龙莫寒主意已定,根本听不进康孝荣的话,断然道:「你不必多说,朕绝对不会同意。少将军,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告辞了。」 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康孝荣脸上犹如被掴了一掌,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自讨没趣。 「既然如此,那属下只得告退……」康孝荣生硬的口气即使面对皇帝也无法伪装成温柔。 他愤愤离去之后,径直回到府中暗藏天宁的小院。 虽然担心天宁,但却没有勇气进屋看望她。她已渐渐熟悉自己,不再害怕了。但每次看到她写满哀伤的眼眸,都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 康孝荣转头,看见天宁正站在门边,担心地看着自己。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看上去非常单薄。虽然现在是炎炎夏日,但康孝荣还是害怕她被风吹坏,急忙走上前去,用身躯帮她稍微挡了挡风。 经过休养,天宁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但康孝荣担心她被其他人发现,告诉她不要出门走动。 天宁比以前听话很多,康孝荣说什么她都乖乖点头。 以前的那些坏脾气消失得了无痕迹,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许在不熟悉天宁的人眼中,比起宫里的那个假公主,这个天宁才更像是假的。 「我听见你在门外走动,但却不进屋,有点担心,所以出来看看……」 天宁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大病初愈似的弱不禁风。没有遵守康孝荣的约定擅自出门,她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等待对方的责罚。 康孝荣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回屋去。 「天宁,不要担心,我很快就能送你回宫……这样你就可以与太后团聚了。」 「可是,有人不许我回宫……」天宁无法忘记当初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个男人带来的恐惧已经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天宁,我无法一直藏着你……你迟早会被人发现……」康孝荣能把天宁藏多么多天已经是极限了,他没有自信可以继续隐藏下去。 「如果被发现了,你就要赶我走么?」天宁担心地问,她已找不到一丝安全感。 「不会赶你走,但却无法解释两个你的身份。你本来就是公主,为什么不敢勇敢地站出来,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抢回来?为什么不肯回宫呢?」 依天宁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对假公主如此忍让。 在宫外发生的事早已磨光了天宁的脾气,让她变得畏缩,无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不敢争,不敢抢,只求可以平平静静地度过每一天…… 康孝荣还想说什么,却在这时,敏锐地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 「什么人!」一声低喝,下意识挡在天宁身前。 窗外一片沉寂,但却隐约可以看见有个人影。 人影没有出声,大概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一见。以他的武功,在康孝荣开门之前逃得无影无踪并非难事,但是……他实在不想做见不得光的人…… 「我好像看见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人影发出一声轻笑,推门缓缓走入。 康孝荣认出来人,有些惊讶地念出他的名字:「流光……」 知道来人是流光后,康孝荣的警惕性反而降低了。他与流光是多年好友,关系比和皇上亲近得多。既然公主的事可以告诉皇帝,自然没有隐瞒流光的必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两个公主?」流光打量着康孝荣身后的天宁。 「说来话长,我慢慢向你解释。」康孝荣上前关好门窗。 「这真的是公主么?为什么神态变得这么奇怪?」流光盯着好像一个瓷娃娃般易碎的天宁,不敢相信这是他放走的真公主。 他是策划艳娘和公主交换身份的元凶,最应知道谁真谁假,但在看到眼前的公主后,他竟下意识地对公主的身份产生怀疑。 短短几天,是什么让公主性情大变,由以前的天之骄女,变成现在这名弱质女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受伤了么?」康孝荣问。 从流光的气色上,一点也看不出他受过伤。 流光不以为意地答道:「休养了两天,早就好了。」 「你一直偷偷跟踪我么?」不然的话,流光怎么会找到这个隐蔽的地方。 与家丁熟识的流光,可以在康府自由出入,没人会去拦他。 第409章 桃花月季 「在皇宫看到你,发现你脸色阴沉,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但你脚步太快,我一直没有追上……」流光简单地说。后半句话显然是假的,好在康孝荣并未深究。 伤势刚刚复原的流光本想去向皇上报到,但却碰巧遇上郁郁而出的康孝荣。怒火攻心的康孝荣没有发现流光。流光一直从皇宫跟到康府,这才发现康孝荣隐藏天宁公主的秘密。 康孝荣正想说话,忽然发现身后的天宁正紧紧捏着他的衣角。 「天宁,怎么了?」康孝荣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天宁脸色惨白,就像刚从冰窖走出来的一样。 「他,他……」天宁怯怯地抬起手来,直直指着三步之外的流光。 流光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装出无辜的样子。其实他心中已隐隐猜出,天宁极有可能发现了他的身份。 「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天宁浑身发抖,缩在康孝荣身后不敢多看流光一眼。 「孝荣,公主为什么这么怕我?」流光起身,向天宁走去。 天宁立刻发出一声尖叫,转身躲到墙角去了。 「你不要靠近,她现在很怕生人……」康孝荣拦在流光和天宁之间。 在乌木镖局的小柴房里发现天宁时,她也是这副可怜畏惧的样子。所以康孝荣并未怀疑流光,而以为是天宁的旧病复发了。 「就是他,就是他……要杀我……」天宁就像一只小猫似的蜷缩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捂住耳朵喃喃说着,「他威胁我不准回宫,不然的话,他就会杀了我……」 康孝荣当然不信,流光怎么会杀天宁呢。 「天宁,你不要害怕,他是我的朋友,怎么会伤害你呢?」康孝荣轻轻抚过天宁的肩膀,发现天宁的身体正微微颤栗着。 「流光,对不起,你先出去一下可以么?」康孝荣逼不得已,只好把流光先请出去。 流光表示理解,依言退出,没有出声。 康孝荣花了好大的劲才终于令天宁平静下来。但无论他怎么解释,天宁始终一口咬定流光就是威胁她,不准她回宫的凶手。见天宁如此肯定,康孝荣不禁有些动摇。难道流光真是犯人?但是不可能啊……流光为什么要杀公主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是天宁记错了。 安抚好天宁之后,康孝荣来到院子里,流光已经在等候多时。 他原本坐在院中石凳上,见康孝荣出门,立刻站起来,迎上去问道:「公主好些了么?」 康孝荣叹气道:「好些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你要害她……」 「公主大概受了什么刺激。」 「是啊,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原……」 「你打算怎么对付假公主?」流光突然问道。 康孝荣愣了一下,略微思索后答道:「昨晚我与假公主见过一面,她说愿意与真公主交换,让我安排好计划通知她就行了,她会主动配合的。」 「是么……」流光没有多问,眼神变得阴暗,「她答应得这么轻易,想必有诈,你还是不要轻信的好。」 康孝荣表面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 皇宫,龙莫寒来仙客楼阁探望季安妮。 知道季安妮变回昭姬的人不多,只有龙莫寒、云真和花容三人而已。消息没有传出去不是因为保密保得好,而是因为来仙客楼阁串门的人不多,大家都没有发现昭姬的变化罢了。 这样也好,省得皇宫中流传出什么昭姬又闯镇妖祠,还中邪了之类的谣言…… 病房中,龙莫寒怕季安妮寂寞,特意陪她聊天。 一来帮她打发时间,二来帮她找回原来的记忆。 谈话中,龙莫寒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季安妮,他用「暂时失忆」来解释昭姬脑中出现的一些空白。季安妮并非完全忘记入宫后的事情,而是有些找不到顺序。季安妮和昭姬的记忆碎片乱七八糟地塞在脑子里,龙莫寒只帮她唤起昭姬的记忆,故意避开季安妮的记忆。 所以,季安妮越来越像昭姬,几乎快要迷失季安妮这个人格了…… 「昭姬,还记得在齐宫的月季么?」龙莫寒忽然发问。 季安妮偏着头,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期待别人为她解惑。 月季是种奇异的花,一年四季,甚至一日之中,花蕊叶的形态都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想要逼真地描画月季花,对画师来说,无疑是一件苦差。当初在齐宫时,质子龙莫寒的花园里,正好种满了月季。闲来无事时,他总喜欢铺开宣纸,描绘院中娇艳的花朵。 经年累月的练习,令他对月季各个时间的形态了然于心。但是有一天,他在作画时发现,一朵月季的花蕊与他心中所记有所差异。他好奇地来到院子里,仔细观察那一朵月季,终于发现那竟是一朵假花。虽是假花,但却有以假乱真的功力。 是什么人插一朵假花在花丛里呢? 龙莫寒查问了经常出入庭院的宫女和太监,最后终于找到了这名「犯人」。 「是我?」季安妮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模模糊糊的记忆,再加上龙莫寒略带笑意的目光,都已证明故事最后的谜底正是自己。 果然,龙莫寒点了点头。 「的确是你,你说你见朕每日靠画月季打发时间,如果春季过去,月季凋谢,以后画什么呢?你为了延长花期,才做了假花混在花丛中。后来朕仔细去检查了一遍花园,才发现里面有半数以上的月季都被你换过了。不知道可笑的人是你还是朕,笑你想出这种小把戏骗朕,笑朕居然迟迟没有发觉你的用心。」 听到这里,季安妮总算回忆起这件往事,微笑着说:「皇上明明是心细的人,但有时却粗心得很。」 「不过还不算晚,朕总算明白了你的心意。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么?」龙莫寒忽然凑近了几分。 季安妮眨眨眼睛,用清澈的目光回答——想不起来。 「真的想不起来了?」话中带着一点遗憾,又带着一点狡猾。 季安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他的脸越来越近了。当季安妮终于想起要逃的时候,手却已被他牢牢拉住。唇瓣传来柔软的触觉,不可思议的甜蜜在心中弥散。 对了,想起来了…… 季安妮的大脑迅速运转着。 在花园里找出那些假花后,昭姬怯怯地认错。本以为会受到责罚,没想到却换回一吻。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第一次心意相通,彼此倾慕的心终于找到机会坦明。 龙莫寒已经移开身子,但季安妮还愣在原地。 对方明明是自己的夫君,不应该对他的吻感到陌生才对…… 但是为什么……刚才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另一个人影? 「桃花……」季安妮空茫的双目望着远方,视线越过龙莫寒,望向更远的地方。 「桃花?」龙莫寒不懂她想说什么。 「桃花……」季安妮捂住自己胀痛的头。 就在刚才,唇瓣接触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不是月季,是桃花。 夜空中片片飞散的花瓣,就像是鲜红的眼泪,令人心痛…… 这种心痛的感觉,和每次看到「那个人」时的感觉一样。 银色的发丝若隐若现地漂浮在眼前,紧紧抿住的唇边传来苦涩的吻。那冰冷的触觉,仿佛是冰块一般,把人从心冻结。但又好像火焰一般,让人浑身发热。 是他,那个国师……季安妮终于辨出幻境中的人影。为什么是他?他到底是谁? 无法深想,每当她向记忆走近一分,头痛就加深一分。 她紧紧抱住头部,发出痛苦的叫声。 「昭姬?」龙莫寒将她抱入怀中。 昭姬这副迷失的样子,让龙莫寒预感到,自己将会再次失去她。 停止继续回忆下去,季安妮深深吸了几口气后,终于恢复正常。 「我没事,真的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注意到她的自称已经由「妾身」变回了「我」,龙莫寒心底泛起一阵恐慌。 「昭姬,你是昭姬对吧?」生怕昭姬会消失似的,龙莫寒一把扼住季安妮的手腕。 季安妮疼得直皱眉头,一边挣扎,一边说:「皇上怎么了?我当然是昭姬。」 「昭姬,昭姬……」龙莫寒认真凝视着季安妮的脸,终于从昭姬痛苦的神情中找到一丝熟悉,慢慢松开昭姬的手。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明皇子的声音:「父皇,母妃……」 声音之中充满惊讶和担忧。 他正好看见刚才龙莫寒抓住季安妮的那一幕,还以为两人起了争执。 季安妮和龙莫寒向门口望去,发现明皇子和仪珍站在一起。 昨天明皇子还对仪珍充满敌意,为什么今天就亲近起来了呢?龙莫寒疑惑地看着他俩。 「……仪珍这就带明皇子出去。」仪珍说完就把明皇子拉出门去。 明皇子愣愣的,就像一具木偶似的,跟着仪珍走了。 仪珍转过身向院子走去,下意识捂住心口,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敏感的她已从刚才那一幕感觉到,龙莫寒和季安妮之间的气氛,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第410章 螳螂捕蝉 皇上离开后,改由仪珍和明皇子陪季安妮聊天。 但是明皇子还要上课,午膳之后,花容就把他送回文华院去了。 仪珍与季安妮两人继续聊着以前的事,这令季安妮渐渐找回季安妮的人格,脑海中不再只是昭姬的记忆。有了季安妮的记忆后,她的行动和神态在昭姬的基础上,又多了几分季安妮自己的风格,所以仪珍并未发现季安妮的微妙转变。 听了仪珍对自己入宫生活的描述后,季安妮瞪大眼睛,「原来我这么厉害?」 根本不相信自己做过那么多出格的事。教训公主也好,夜探镇妖祠也好,甚至还闯过刑场……说不定呢,记忆中隐隐约约残留着当时的记忆;说信呢,但理智上又有点难以接受。 「我到底为什么闯刑场啊?」季安妮追问。 仪珍道:「为了救国师啊。当时国师和宝贵妃的私情被告人发,国师被判处死刑。但你却抢到一匹马,一路追到刑场上去了。说来奇怪,那之后,刑场上又发生了很多怪事,太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免了国师的罪。」 「是么……」季安妮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隐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那种绝望、愤怒、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决心,从记忆深处被唤醒了。 国师,又是他……他果然是一个特别的人…… 「仪珍,我与国师之间发生过什么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明知道这种问法会引起仪珍不好的联想,但是除此之外,季安妮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心中奇妙的感觉。 仪珍想了想,答道:「小昭,国师对你很好,你也很依赖国师。」 「就只是这样?」季安妮总觉得自己与云真的关系,不像仪珍说的这么简单。 仪珍突然转开话题:「小昭,刚才你和皇上发生了什么争执?他为什么突然抓住你?」 她似乎非常关心龙莫寒,一提到龙莫寒,表情就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显得非常紧张。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问我是不是昭姬,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皇上到底怎么了……」仪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仪珍,你真是关心皇上。」 季安妮这句话明明没有深意,但却把仪珍吓了一跳。她急忙解释道:「小昭,我对皇上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解释得这么急促,反倒显得有些心虚,季安妮不由猜出仪珍对皇上有几分情愫。 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嫉妒,反而还想帮仪珍和皇上制造接触的机会。 转念一想,才想起自己也是皇上的女人,甚至连儿子都有了,没理由知道另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动心后还无动于衷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仪珍,我和皇上……感情好吗?」季安妮担心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喜欢龙莫寒。 今天听龙莫寒讲了很多两人之间愉快的回忆,自己也记得恋爱时甜蜜的滋味,但是……总有些陌生,就好像那些甜蜜的记忆,恋爱的错觉,是强行灌入自己记忆中的一样。 仪珍被季安妮的问题难住了,她想了想道:「说好吧,你们没有好到如胶似漆;说不好吧,你们又彼此倾心。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前我还没见过皇上,好奇皇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时,我问你,你说……」 「我说什么?」季安妮迫切渴望知道自己说过什么。 「你说啊……皇上不是坏人,就像路边的一块石头,存在感太弱,看见了就看见了,没看见就没看见。」 「啊?」季安妮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怎么会把皇上比作石头呢。 「你还说……皇上是个孤独的人,也许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陪他睡觉的人,而是一个可以真心对他的人,一个不让他感到孤独的人。」仪珍的表情渐渐认真起来,她一直把季安妮当初那句无心的话,牢牢记在心间。 「那现在仪珍你也已经见过皇上了,你觉得皇上怎么样?」 「我不说,把皇上夸得太好小昭你要吃醋,如果说皇上坏话,那罪名就更大了。」 季安妮想想也是,就不逼她了。 「不过……」仪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好几次,才终于低声说道,「小昭,说错了你不要怪我,无论皇上对你怎样,单从你对皇上的态度来看,我觉得……你大概不太喜欢皇上……」 一句令季安妮无法辩驳,但以前却不敢承认的话。 「不爱皇上,不爱……」季安妮喃喃自语,思绪有些混乱。 好像爱,又好像不爱,在她心中,皇上和国师所占的空间几乎是一样的。 如果爱皇上,为什么放不下国师?如果不爱,为什么记忆中会有那么多与皇上的美好的回忆? 想着想着,季安妮的头又痛了起来。 仪珍见季安妮脸色有些发白,担心地抚住她的手背问:「小昭,怎么了?不要紧吧?都怪我,我不该乱说,害你心乱了。」 季安妮露出苦涩的笑容,「不怪你,怪我……怪我自己……」 竟然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 # 夜幕降临,康府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黑暗之中。 康府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高大的树荫几乎把天空都遮得不留缝隙。 惨白的月辉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留下片片浅淡的白斑。 万籁俱寂,本是入梦的好时候,但黑暗之中,却突然窜出一条黑影! 黑影推窗而入,闯入天宁公主所在的房间。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黑影径直向公主安睡的床榻走去,掀开帘子,举起手上的短刀。 「嚓」的一声,白刃向床铺突起的地方刺了进去! 刚一下手,刺客就察觉触感不对,正想抽手,谁知一抬头,就发现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冷。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毫无悬念,那贴在脖子上的冰冷正是一把剑锋。 「不要乱动,把刀放下。」持剑之人用平静得就像死水一样的声音命令。音调不高,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和竭力压抑的怒意。 「为什么要杀公主?」持剑人把剑握紧几分。窗口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正是康孝荣。 「不看看我是谁么?」刺客根本没有反抗之心,认命似的扔掉短刀,转身面向康孝荣。 「我知道你是谁。」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看了,康孝荣的语调依然非常平静。 话虽如此,康孝荣手腕轻轻一抬,还是用剑尖轻轻挑去了刺客蒙面的黑纱。 看清刺客的面容后,他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流光。」康孝荣不敢相信自己此时此刻居然可以镇定地念出他的名字。 「你是怎么发现的?」流光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让康孝荣有了戒心。 「因为知道有两个公主后,你一点也不吃惊,就好像事先早就知道一样。而且,你一点也不关心天宁的遭遇,反而更加关心我怎么对付宫中的那个假公主。除了你与假公主有过接触之外,我不知道还能作何解释。」康孝荣把剑尖对准流光的喉咙,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夺走对方的性命。 即使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全掌控在康孝荣手中,但流光一点也不惊慌。他脸上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不知道是已有脱壳之计,还是虚张声势。 「孝荣,不要冲动,你先把剑放下,我们慢慢谈,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公主么?」流光坐在床边,就像邀请康孝荣喝茶似的,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康孝荣保持冷静。 「我并非想为自己辩解,只想向你说明事实。我与天宁无冤无仇,但我必须杀她,因为她是龙氏子孙,是要受山鬼族诛杀的一脉。如果她不死,反帝会的暴动就不会平息。我必须取走她的这条命,才能对反帝会有所交代。」 「原来是你策划的,原来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是你扰乱了婚礼,绑架公主!」康孝荣必须耗尽这辈子的所有冷静,才能控制自己不一剑刺下去。他知道流家是山鬼族的后代,但却没有想到流家竟然和反帝会有勾结。 「是我策划的,不过正因为如此你才没有成为驸马,你不是该感谢我么?难道你真想娶她么?」流光发出一声冷笑,阴翳的目光中透出冰冷的光芒。 康孝荣心如寒冰,以前他只以为流光游手好闲,本性不坏,但现在才发现,流光根本就是一个魔鬼。康孝荣吼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没有娶她!如果不是反帝会扰乱婚礼,天宁……天宁就不会流落青楼!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哦,原来如此,难怪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得知天宁了流落青楼,流光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居然打起哈欠,就差没有倒头睡觉了。 「流光!你竟然还不知悔改!」康孝荣怒火冲天,一剑刺下! 流光躲也不躲,挺身迎剑。 剑锋从他的肩膀笔直刺入,刺得很深,深得把他的身体刺穿了。 鲜红的剑锋从流光的背后伸出,黏稠的血液沿着剑身不停流淌。 第411章 病发征兆 「你还是舍不得杀我,为什么不刺心脏?」流光捂住肩膀的伤口,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你不能死,因为你还没有交代完毕!」康孝荣用这个借口骗人骗己,他绝不承认自己无从下手要流光的命。他想把剑抽出来,但却发现剑身牢牢埋在流光体内,根本拔不出来,因为剑身已经被流光用肩膀的肌肉筋骨夹住了。 这时,流光突然一掌推向康孝荣的腹部,把康孝荣打得退开半步。接着,他握住剑柄,用力一折。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剑身断裂! 一半插在流光体内,另一半却已拿在流光手中。 康孝荣还没反应过来,流光已把断剑横上了他的脖子。顿时他们身份互换,流光变成持剑人,康孝荣却变成人质。 「我不信你带两把剑……」流光唇边的笑容和他肩膀的鲜血形成强烈对比,触目惊心。 失去武器的康孝荣只恨自己掉以轻心,他顿时明白,原来流光刚才故意激怒他,就是为了逼他出剑,这样才能把剑夺走。 「流光,到底是什么害你变了?」事已至此,康孝荣仍不相信流光会杀天宁。 「不是我变了,而是你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我。」流光笑了起来,剑锋贴着康孝荣的脖子擦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你要杀就杀吧,不必威吓我。」落在流光手中,只恨自己技不如人,别无他怨。 「不,我不会杀你,因为杀你太难善后。」 康孝荣冷笑道:「难道你要放过我么?就算你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换句话说,他俩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孝荣,流家和康家几辈以来都是祸福同当的朋友,我们没有必要为了龙族的一个女孩撕裂关系。」流光持剑的手放松了几分力道,看来他是想要说服康孝荣。 康孝荣用嘶哑的声音质问:「天宁明明就不是先帝的女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先帝的女儿还不够,必须让全天下,全反帝会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先帝的女儿才行。但是现在皇室有意帮太后隐瞒,不把天宁真正的身份公诸于众,我也没有办法。要怪,就怪天宁的命运吧,她不该生作安逸如的女儿。」 「如果你真这样认为,那我对你无话可说。你要杀就杀,不杀,就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康孝荣曲肘向流光的腹部撞去。流光早有防范,当然不会被他轻易击倒。但是这一反击,令流光把康孝荣推了出去。康孝荣的脖子终于摆脱剑锋的威胁。 「你有伤在身,不是我的对手。」康孝荣抹去脖子上的血痕,向流光伸出手,示意他把断剑交出来,这样兴许自己会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饶恕他。 流光并不打算继续反抗,他把断剑扔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坐回床边。 「孝荣,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要不是早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我还真把你当成一条皇族的走狗了。」似是故意要用这样的话来激怒对方,流光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康孝荣皱紧双眉,「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爹康庆源暗通慧妃,想把质子龙莫寒接回宫当个傀儡皇帝,自己只手遮天。没想到水从妃却突然怀上龙子,令他不得不放弃接龙莫寒回宫的打算。」 康孝荣不置可否,似是默认了流光的话。 流光继续讲道:「但是大将军的夺权之心并未因此减弱,他一直想当一个不加冕的皇帝,不过宫中安氏势大,抢了他的权位,所以他一心想把安氏拔除,而现在……」 说到这里他向康孝荣走近,而康孝荣也忘记反击,就像木偶似的呆立原地。 流光话中事实在康、流、杨这三个紧密相连的家族中早已不是秘密,但现在经流光提醒,康孝荣才想起流家不可动摇的地位,和自己不能与他为敌的利害关系。 流光续道:「现在太后已经形同虚设,无心过问繁务,正到了该让大将军一统朝堂的时候。而你,康孝荣,不正是你爹的得力助手么?你不是一直心怀不轨,觊觎高位么?如果没有流家的支持,康家想取安氏而代之的困难可想而知。你不能杀我,也不能泄露我的身份秘密,因为我是康家不可或缺的帮手。一边是天宁,一个多余的你根本不爱的女人;一边是霸业,康家百年的野心和夙愿——你知道自己该选什么。」 这一席话在康孝荣心中激起极大回音。 就像是突然被人当头敲醒一般,他的耳边嗡鸣不止。 「不对,不对……」他痛苦地摇了摇头,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天宁不是一个多余的女人……」 「那么花容是什么?难道你已经不爱花容了么?」流光步步紧逼,令康孝荣招架不住。 「花容」的名字刺痛鼓膜,康孝荣下意识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低吼。 「孝荣,不要把同情当成爱,不要为了女人放弃家业。如果你无法狠心抛弃天宁,扯断与天宁的关系,你注定会被她拖累一辈子。」 「但是,但是……但是我绝不会让你杀她!」康孝荣的吼声几乎撼动地板。 内心巨大的愤怒,已经令他忘记身在何处。即使吼声会引来不相关的人,他也不会降低自己的音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在噪音中沉淀下来。 「好吧,我答应你不杀她……」流光终于妥协,叹了口气。 听到这样的话,康孝荣根本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无奈地摇着头说:「流光,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太会隐藏自己了,我今天才知道,我根本看不透你。」 流光发出一声轻笑:「我把这句话当作称赞接受了。」 「今天我可以放过你,但你记住,绝对不要伤害天宁,不然你会后悔。」康孝荣警告。 「谢谢大人不杀之恩。」流光的态度就像平时开玩笑一样。 他捂住肩膀上不停滴血的伤口,回头望了望敞开的窗口,打算从这里离开了。 临走前,他对康孝荣说:「孝荣,容我说句实话。其实你一直很蠢,以前你喜欢花容那个罪臣之女已经够蠢了,现在居然喜欢上天宁……」 康孝荣听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同情地对流光道:「蠢一点也好,太聪明的人往往不懂什么是爱。」 流光冷笑,「如果你话锋暗指我就错了,我也不是聪明人,但是我比你幸运,我爱的女人已经先我一步去世,所以我不会为情所害,为情所困。」 康孝荣心中一震,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流光的身影就已消失在窗口。 # 翌日,季安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仙客楼阁。 自己已经在这里休息了两天,是不是该回桃园了? 正想着,窗外就传来花公公的喧声:「皇上驾到。」 皇上来得好早,难道不用上朝了么?季安妮望望窗外还不算明亮的天色,估摸现在大概正好是早朝时间吧。 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的季安妮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听见门外传来太监问宫女昭姬是否醒来的声音。 宫女以为季安妮还在休息,但皇上亲自前来,又不能以娘娘没起床为由让皇上吃闭门羹。 正在宫女危难之际,季安妮就已经打开了门。 「皇上,你怎么来了?」季安妮有些吃惊。她简单地披了一件外衣,看上去十分单薄。长发垂在肩上,一看就知道没有梳理。 「想来看看你,不欢迎么?」龙莫寒走进房间,花公公和宫女都留守门外。 「不是不欢迎,不过早朝……」季安妮把龙莫寒扶到椅子上,就怕龙莫寒「翘班」。 「今天众臣无本上奏,早就退朝了。」龙莫寒平淡地说。 「是么?」季安妮从龙莫寒略显苍白的脸色中看出他有所隐瞒。 「昨晚睡得怎么样?」龙莫寒问。 「好多了,今天正想向国师告辞,返回桃园呢。」 「也好,不如朕送你回去吧。」龙莫寒好像很闲似的,竟提出这个建议。 「皇上政务繁忙,这些小事就不用挂心,昭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季安妮不想宫中传出什么自己独沐圣宠的谣言。 「你又躲着朕。」龙莫寒一眼看穿季安妮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戳穿。 在皇上面前,季安妮不想狡辩,干脆用沉默当作回答。 龙莫寒道:「昭姬,是朕昨天吓坏你了么?如果是,朕道歉,朕不该怀疑你。」 「不……」季安妮轻轻道,「皇上怀疑得不无道理,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我是昭姬,才能相信自己真是昭姬……但是在记忆里,总有一些不属于昭姬的记忆……」 「什么记忆?」皇上的目光蓦然阴沉下来。 季安妮被他的目光威吓,竟发不出声音。 正在这时,忽然只见龙莫寒低下头去,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皇上?」季安妮急忙上前扶住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仔细一看,竟发现龙莫寒的嘴角印着几点红斑。 龙莫寒打开捂嘴的手,手心一片猩红! 第412章 满月之夜 「皇上!」季安妮惊叫起来,鲜血令她的冷静荡然无存。 龙莫寒倒是镇定,轻声道:「不要怕,不是什么大病。」 一边说,一边掏出丝帕把手上和嘴边的血迹全都擦去了。 这一刻,季安妮才恍然明白龙莫寒没有早朝的原因。也许……根本不是因为众臣无本上奏,而是龙莫寒因病不能上朝。 「看来是瞒不住你了,三天前御医检查出朕患了肺病。朕本不想声张,但不知怎么被大将军知道了,他建议我静心修养一段时日……」龙莫寒脸上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 「那皇上就静心修养吧,昭姬会照顾你的。」季安妮突然产生了一种责任感。 龙莫寒摇摇头,「朕本以为摆脱太后之后能有一番作为,谁知……却突然染上恶疾……不知是上天有心惩罚我,还是有人包藏祸心……」 「皇上,你想多了。」季安妮不愿让龙莫寒提心吊胆地以为宫中有人暗下毒手。 「是你想得太单纯,不过……」龙莫寒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也正是朕喜欢你的地方。」 季安妮的心脏一阵狂跳,下意识移开与龙莫寒相接的目光。 「这样也好,反正朕从没有什么雄心霸业,回宫只是为了找出母妃的死因罢了。现在太后已经得到惩罚,朕的心愿已了。这场大病,正好可以让朕放下繁务,好好陪陪你和明皇子。」 龙莫寒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和自暴自弃,季安妮不禁暗暗佩服起他的乐观。 「皇上,那御医说你的病还能治好了么?」出口以后才察觉自己问了不吉利的话,急忙改口道,「不不,刚才说的不算,皇上的病一定能治好。」 龙莫寒被她慌慌张张的模样逗笑了,说道:「当然能治好,就算治好了,朕还不想复朝呢,想偷懒继续养病。」 「你这样子,明儿都学坏了。」季安妮佯怒,叉了叉腰。 难怪明皇子总逃学,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现在都是大将军帮朕处理政务,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长此以往,皇上形同虚设,天下大事都由大将军一人说了算,那皇威何存? 即使龙莫寒没有争权夺势之心,但也不想白白看着自家江山落入他人手中。 「昭姬,你想当皇后么?」龙莫寒话题转得突然,把季安妮吓了一跳。 「昭姬?」龙莫寒见季安妮没有答复,便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反问道:「皇上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朕知道你不在乎后位,但是……如果你不是皇后的话,明皇子就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自古以来,子凭母贵,母凭子贵,你成为皇后明皇子就是太子,明皇子是太子你就应该是皇后。现在太后已经失势,朝中剩余的安氏残党已经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皇上,」季安妮突然打断龙莫寒的话,「连你自己都不想当皇上,不想卷入朝政漩涡,何必要让明儿步上你后尘呢?」 龙莫寒懵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季安妮的话有几分道理。 「但是,要朕把皇位拱手让出……朕做不到。」龙莫寒咬了咬牙。 就算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不愿白白送给别人,希望传给自己的下代。 「总而言之,皇上,你还是先安心养好你的身体吧,这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能不能当上皇后,对昭姬来说并不重要。」季安妮看着残留在龙莫寒唇边的几缕血丝,心口隐隐作痛。她最怕别人在她面前受伤,何况是吐血呢。 她掏出自己的丝帕,用水沾湿了,帮龙莫寒把刚才没有擦尽的血渍擦拭干净。 她温柔的动作令龙莫寒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但又莫名悲凉。眼前的女子,虽然有着昭姬的容貌,昭姬的气息,但是目光和神态之中,总是透出几分季安妮的感觉。 那日听从昏迷中醒来的季安妮突然喊他「莫寒」,他以为昭姬终于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但短暂的梦境很快粉碎,现在他已渐渐认清,眼前的昭姬不是昭姬,而是与季安妮共存的。 他不愿在季安妮面前提任何关于季安妮的事,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让昭姬留得更久一点……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摆脱思念更久一点…… # 下午,花容为季安妮带来太后即将出宫的消息。太后已经被软禁了五六天,宫中早有传闻说她要搬出皇宫。到处作乱的元融分散了大家的视线,使大家把更多注意力集中在避妖上,没有乱传太后的谣言。时至今日,对大多数人来说,太后为什么被软禁还是一个谜。 季安妮还有很多记忆没有复原,听了花容带来的消息后,只觉得太后是一个与自己非常遥远的人,并不非常关心这件事。 「出宫后,她要去哪里?」季安妮随口打听。 花容道:「好像是去东都的别宫,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回来了。」 「是么?什么时候动身?」 「大概是今晚,行李都准备好了,大将军正派人安排车队。」 「为什么要挑晚上?」季安妮感到有些奇怪,白天赶路不是更方便么。 「当然要挑晚上,这样才不会招人议论,不然民间肯定流言四起。」 季安妮点了点头,没有兴趣再追问下去。她接着又问花容自己可否搬回桃园了,花容说这要征询国师的意见,季安妮差遣花容去问。花容有些奇怪,觉得季安妮和国师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疏远了。要是以前,季安妮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云真说话的机会。 花容猜季安妮与云真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但身为丫鬟的她不敢多问,只按照季安妮吩咐的那样去向云真说明季安妮想回桃园的愿望。 本以为云真不会反对,谁知云真却一口拒绝,说季安妮今天必须留在仙客楼阁。 花容追问原因,云真答道:「因为今天是满月之夜……」 满月之夜,是妖怪妖力最强的时期。如果这时有什么高强的妖怪释放妖气的话,就连平时不是妖物的人类,也会受到妖气影响,激发出体内潜藏的妖性。现在的季安妮,正是这种极容易被引发妖力的人,云真必须紧紧看守她,才能保证她不在满月之夜发生异变。 花容虽然不懂道法,但却知道满月对妖怪的影响。这一刻,她已无法欺骗自己,更加肯定季安妮的身为狐妖的真相。 「国师,娘娘会害人么?」花容别有深意地问。 云真想也不想就答道:「不会,她生性善良,一定不会害人。」 「国师,花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国师以为还能瞒多久?」 如果不是花容问起,云真根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他的责任,就是保护季安妮的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只要季安妮平安就好。 云真本不想作答,但面对花容势要追问不休的眼神,他无奈地答道:「瞒到瞒不住为止。」 花容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满意,可以提醒道:「国师难道忘了,百年之前,被太祖发现是狐妖的那名妃子被处死了……」 矛盾的花容不知道应该把季安妮的秘密告诉大将军,取消康孝荣和公主的婚姻,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顺其自然地继续现在的生活。她不敢向大将军告密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不忍心眼睁睁看季安妮重蹈被执行火刑的狐妖娘娘覆辙。 「皇上对昭从妃用情很深,就算知道她不是人类,也不会杀害她的。」 花容不敢像云真一样想得这么乐观,她下意识里总会把事情考虑得很严重。 「但愿如此,可是国师……与其寄希望于别人网开一面,接受娘娘的身份,不如采取主动,让娘娘以狐妖的身份做一件令众人信服的大事。这样的话,大家不但不会因为她狐妖的身份疏远她,还会崇拜她呢。」 「你的意思是……」云真似懂非懂地看着花容。 花容道:「现在宫中被元融搅得人心惶惶,只要娘娘用以妖制妖的方法收服元融,就能立威于众,证明她不是害人之妖,而是大家的守护神啊。」 云真笑着摇头,「不,花容,这种做法虽然符合你的性格,但却不符合娘娘的性格。她只是一个喜欢闲散度日的普通人,最怕就是惹来麻烦,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 「国师,我全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已经在我面前现出原形,我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下次呢?下次她将暴露于谁的眼里?那个人还会不会为她保守秘密?到时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诋毁娘娘,只怕你想保护她都无能为力了。」 花容似乎与生俱来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凡是与她交谈的人,总会不知不觉受她影响,被她牵引。一连三个问号,问得云真担心起来。虽然云真平时冷静,不易受到外界干扰,但对季安妮的担心令他有些失常。 第413章 友谊破裂 花容的声音再次响起:「国师,今晚是满月之夜,元融也会出来活动么?」 云真止住花容,说道:「花容,你不必多说,一切我自有打算。」 花容见云真有意回避她的问题,即使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便告退了。 # 花容把云真的话照实传给季安妮,说今晚是满月之夜,元融有可能出来活动,不能离开仙客楼阁。季安妮有些担心明皇子,让花容去把明皇子和仪珍都接来仙客楼阁,大家聚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花容依言照办,傍晚的时候,明皇子和仪珍出现在季安妮面前。 他俩大概从花容那里听说了满月之夜的危险,紧绷的脸色上紧张畏惧的神色显露无疑。 「小昭,为什么元融偏偏缠定你和明皇子了呢?」仪珍万般不解。 背叛元融的人是太后,陷害元融的人是流光,出手擒获元融的人是云真,元融为什么不去找这些人报仇,而把目光牢牢锁定在季安妮身上? 季安妮示意花容关门,房间中只留下仪珍、明皇子、花容和季安妮四人。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再瞒你们,因为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害你们陷入生命危险,如果到如今还不讲明原因的话,我心中的罪恶感就会越来越强烈……」略微停顿,季安妮提了一口气,「仪珍,明儿……元融之所以瞄准我不放,是因为他想把我收作式神。」 「式神?」仪珍和明皇子面面相觑,花容悄然无声地静立原地。 季安妮续道:「我不是人,而是狐妖……元融深信我能对付鬼王,所以才一心想要得到我的名字,让我臣服于他……」 「狐妖?」仪珍和明皇子的脸色霎时白了一蹭。 「明儿,对不起,如果娘不是狐妖的话,元融就不会伤害你了。」季安妮轻轻抚摸明皇子柔软的头发,凝视明皇子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属于昭姬的爱意。 「我……我也是……狐妖?」明皇子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摸了摸自己的脸。无论什么地方都和人类无异,为什么偏偏不是人类,而是妖怪呢? 「狐妖……」重复着这个可怕的词,仪珍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下意识后退着,一时不能接受季安妮和明皇子是狐妖的事实。 花容早已知情,并未显出任何惊讶。她端正地挡在门边,不让仪珍有夺门而出的机会。 「仪珍,你觉得害怕么……」季安妮有些伤心,向仪珍伸出手去。 仪珍不敢碰触她,盯着她伸来的手轻轻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 「仪珍,就算是妖,但我对你的感情却没有丝毫改变,我们还是朋友啊……」 一只狐妖是否有资格奢求与人类做朋友?说出这句话的季安妮心中非常不安,如果仪珍吓得尖叫起来,如果仪珍发出冷酷的嘲笑,自己定会心死如灰。 「原来你是妖怪……你一直骗我……」仪珍一步一步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墙壁。 「我没有骗你仪珍,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不是人类……」 「不久之前?什么时候?」仪珍是个聪明人,立刻开始回忆季安妮入宫后的种种行为,「……是去过镇妖祠之后么?」 为了重新挽回仪珍的信任,季安妮不敢再瞒,把一切都坦白出来:「镇妖祠之行只让我以为自己体弱,易受妖气影响。真正确定自己的狐妖身份,是被艳娘掳出皇宫的那次。艳娘是我先祖的朋友,她亲口告诉我,我是狐妖雪岚的孙女——也就是镇妖祠封印的狐妖娘娘的孙女。」 「原来艳娘也是妖,这个皇宫里面全是妖!」仪珍无法保持冷静,焦躁地嚷叫起来。 「仪珍,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害怕。」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已经伤害我了,你隐瞒身份,骗取我的信任……已经伤害我了。」仪珍的双眼涌出泪水。 季安妮一阵心痛,「仪珍,我现在不是全都告诉你了么?」 「晚了,全都晚了!」仪珍想要冲出这个满是狐妖的房间,刚一转身才发现房门已被花容挡住。 花容表情冷静,一点不怕季安妮和明皇子这两只狐妖。 见状,仪珍指着花容叫道:「连你也是妖怪么?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你们是不是想杀我?」 刺耳的音调暴露了她的恐惧,她以为自己被三只妖怪包围,死到临头了。 「仪珍,你冷静一点……」季安妮不知应该怎么安抚她。 明皇子难过地皱起眉头,他刚刚接受仪珍,但仪珍对他的态度却发生巨变。明明不久之前,这位温和的娘娘亲口保证会保护自己,没想到短短时间,她就嚷着说自己要杀她。 「娘娘。」一直默不出声的花容终于开口,「奴婢不想挡你的路,但奴婢有一句话想说。」 「我什么都不想听!」失去冷静的仪珍发狂似的捂住耳朵。 花容不理她的反抗,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道:「无论你怕也好,怨也好,恨也好,奴婢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虽然捂着耳朵,但仪珍并非听不见声音。 花容的「谢谢」二字出口以后,她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 「谢谢?」仪珍不解地望着花容,不明白自己做过什么让她感恩的事。 这也正是花容的目的,如果不这样的话,仪珍根本不会冷静下来听她讲话。 「娘娘,奴婢想谢你,因为如果不是你的话,奴婢就没有机会认识昭从妃。你们刚入宫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你,昭从妃就不会被公主罚;如果昭从妃不被公主罚,奴婢就不会有机会认识她。所以,奴婢想谢谢你让奴婢获得与昭从妃说话的机会。」 花容的话轻缓平静,但却字字刺耳,句句钻心。 仪珍脸色愈发惨白,花容话中的讽刺句句刻在她的心里,唤起她的回忆。 没错,入宫之初,唯一亲近自己,关心自己,保护自己的人,就是季安妮……无论别人如何看轻自己,排挤自己,但季安妮却始终对自己敞开胸怀,把自己当作最好的朋友。 「娘娘,难道仅仅因为种族不同,就让你放弃这段情谊了么?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到底是人还是妖?如果你现在走出这道门,在宫里,你还有其它朋友么?……如果你现在走出这道门,你有自信以后不后悔么?」花容慢慢移开身体,把门打开。 望着门外渐渐变黑的天色,仪珍畏惧,不敢迈步。 季安妮心跳快得就像打鼓一样,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仪珍的动作。 仪珍矗立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寂静中,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见仪珍的所有动作全都静止,没有夺门而出,没有尖叫,季安妮和花容都松了一口气。 「仪珍,太好了……太好了……」季安妮眨动着自己酸涩的眼睛,开心地向仪珍走去。 她多么渴望拉住仪珍的手,挽回两人的友谊。 但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仪珍时,仪珍忽然反射性地挥开了她。 「仪珍……」季安妮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似的,伤口都已经滴血了。 「对不起,小昭……我不行,不行……」仪珍埋头冲了出去,门边的花容险些被她撞飞。 「仪珍!」季安妮追到门边发出一声大喊。 在这喊声之中,仪珍奔跑的背影蓦然停顿。但停顿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仪珍就又跑开了。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季安妮双腿就像灌铅一样沉重,没有追上去的力量和勇气。 「娘……」懂事的明皇子走过去,紧紧抱住季安妮的腿,给予安慰。 「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走……」花容望着仪珍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叹息。她之所以打开门,是因为她料定仪珍不敢离开,不舍离开,但事实却推翻了她的预想,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这不怪她,不怪她……怪我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季安妮回忆起仪珍出门前的忧郁,不停告诉自己,仪珍内心也有挣扎过,并非冷酷无情。 「娘娘,我们都料错了她,你不怕她把你的身份告诉外人?」花容有些担心。 季安妮露出惨淡的笑容说:「仪珍在宫里没有其他朋友,她能告诉谁呢?」 # 当仪珍跑会东从妃殿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仪珍没有掌灯,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房间中发呆。她一会儿趴在床上,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在房间里面绕圈子,一会儿把窗户打开,一会儿又把窗户关上。 心神不宁,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昭姬是狐妖……是狐妖……而且还是狐妖娘娘的后代。虽然她从来没有害过自己,虽然她曾经竭尽所能地帮助自己,但是……这一切会不会是一场骗局? 昭姬不是让自己保护明皇子么?难道昭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天生具有驱魔的能力,所以才故意接近自己? 仪珍越想越乱,抓头难眠。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聚集了一团黑烟。 黑烟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房间,在房间中凝聚成一个人脸的形状。 「苏从妃……」黑影发出呼声,正是元融的声音。 第414章 狐媚之术 仪珍吓得连尖叫都忘了,怔怔地盯着元融。 一条黑蛇从窗口钻入,空中的黑烟与那黑蛇融为一体,元融的声音从黑蛇吐出的红信上发出:「苏从妃,狐妖拥有狐媚之术,可以让别人迷恋她。你最重要的朋友,就是通过这种妖术,取得了别人的信任和关爱。」 仪珍没有答话,她虽然惧怕元融,但曾击退过元融一次,很快冷静下来。 「苏从妃,我可以帮你,让你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人,再不用忍受现在的孤独无助。」 黑蛇在仪珍脚边爬行,立起细长的身体,直到视线与仪珍平行。 仪珍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向后躲去,「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苏从妃,皇上之所以对她死心塌地,就是因为她对皇上使用了狐媚之术。其实你也可以得到皇上的宠爱,不再是受人蔑视的从妃,而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 仪珍本无心留意元融的胡言乱语,但「皇上」二字却令她心中一紧。 「你说……她对皇上使用了妖术?」仪珍不再逃避黑蛇冷峻的目光,与它对视。 黑蛇点头,「不仅是皇上,她还对国师、公主、花容都使用了同样了妖术。狐的媚性与生俱来,人人都爱她,因为她是妖——这对你来说公平么?」 仪珍低下头去,静静思索着元融的话。知道季安妮身份时,只是不满她对自己的隐瞒,听了元融的话后,才开始觉得不甘。 原来她是妖……她之所以受到宠爱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妖…… 多么可笑,仪珍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抑制身体的颤抖。 「我一直很羡慕她……羡慕她身边总是很热闹,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比被隐瞒更不能接受的是,她居然运用妖术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一切。 「苏从妃,今晚是月圆之夜,也是贫道法术最强的一晚,贫道愿意帮你得到昭从妃拥有的一切……」黑蛇顺着仪珍的小腿缓缓爬上,吐出媚惑的话语。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仪珍的声音因为不安而微微发抖。 她知道元融已是邪魔歪道,但却无法抵挡元融话中的诱惑。 变得像季安妮一样……变得像季安妮一样拥有众人的爱…… 多么美好的愿望,多么卑微的渴求,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无论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苏从妃,贫道与你是有缘人……」元融悠长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恐怖。他之所以选择仪珍,一是因为仪珍和季安妮是朋友,二是因为仪珍心中有邪念,容易被蛊惑,被操控。 「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得到她的媚术?」仪珍压低声音,擦了擦脸上冰冷的泪珠。 「很简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仪式……」附身黑蛇的元融在地上蜿蜒爬行,小小的眼睛在房间中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一个瓷碗上,「把那只碗取下来。」 仪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用目光确认了一遍后,才慢慢取下碗,放在地上。 黑蛇爬入碗中,在碗中盘成一团。 元融从黑蛇的身体上飘移而出,重新变成一团黑色的瘴气浮在半空。 仪珍望着碗里的黑蛇,手脚阵阵发凉,隐约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娘娘,只要把这碗汤汁喝下去,你就可以拥有狐媚之术了。」元融的声音在仪珍头顶盘旋,就像寺庙一遍遍敲响的洪钟一般,让人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仪珍低头看向碗中,黑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碗黑蛇的汤汁。 难道汤汁是黑蛇变的?只要一想到自己要把黑蛇变的汤汁喝入腹中,仪珍的胃部便传来巨大不适。她捂住嘴巴,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娘娘,错过月圆之夜,贫道就无法施展这种法术了。」元融在仪珍耳边低语。 仪珍望着碗中黑水,再三犹豫,迟迟不敢喝下。 窗外月光渐渐明亮,皎洁的白色玉盘悬于夜空,明亮而又美好。但正是受到这一片洁净月华的影响,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妖魔鬼怪全都活跃起来。 仪珍心中的恶鬼被元融的话渐渐孵化,她的指尖缓缓伸向瓷碗。 「你说的是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得到皇上的宠爱么?」仪珍双眉紧蹙,目光就像被黑水吸住了般,无法移去。她注视着黑水中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那融合着悲痛、不安和哀伤的表情,仿佛看到自己被黑暗覆盖的未来。 「贫道从不打诳语,娘娘,如果想得到皇上的爱,除了相信贫道以外,你已别无他法。」元融没想到仪珍竟对皇上心怀情愫,暗自惊喜,这下就不怕仪珍不乖乖喝下黑水,受他控制了。 「不仅是皇上,其他所有人……只要是我想要的人,都会被我吸引,受我诱惑么……」 颤抖的双手缓缓端起瓷碗,送往嘴边。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动作,但仪珍却花了十倍以上的时间来完成。 「所有人都会……只要是你想要的人,都会成为忠于你的人……他们无法抵抗你的魅力……」元融幽幽的说话声就像一阵冷风,徐徐吹向仪珍耳边。 即使浑身冰凉,即使明知这是一场诡计,但仪珍无法抗拒黑水的诱惑。 就算是毒药,她也愿意尝试……只要可以得到皇上的眷顾…… 在这个皇宫之中,只有他,位高权重但却不用鄙夷的目光看待自己;只有他,能让自己怦然心动;只有他,能让自己不惜付出生命尝试饮下这碗黑水…… 仪珍摒除杂念,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元融发出一阵狂笑,消失在仪珍眼前。 顿时狂风大作,把门窗都刮得「哐哐」作响。 仪珍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抱住床腿,才没有被大风刮走。 当狂风止息以后,仪珍慢慢抬起头来,乱七八糟的房间中早已不见元融的身影,只剩下一只饮干的瓷碗倒在脚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感到一阵干燥,急忙为自己倒来一杯清水。清水过喉,不但没有减轻干燥的痛苦,反倒令灼热感更强了。 仪珍痛苦得扔开水杯,伏在桌上急喘起来。 自己喝下的到底是什么?后悔已经晚了,喝下的黑水早已溶入她的血液,吐都吐不出来。 「道长!道长……」仪珍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叫了几遍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焦急地推开门,追到院子里去寻找元融的踪迹。 但是四周只有黑沉沉的夜色,不见半个鬼影。 伫立在冷风中的仪珍渐渐冷静下来,如幽灵般轻缓地回到房间,静静坐在床边。 反正那碗黑水已经饮下,无法后悔,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平静地等待明天…… # 当晚,太后由康孝荣率领的一支小队护送出宫,前往宁静的西都。 康孝荣并未把找回公主的事情告诉太后,因为他以为太后不知道宫中的公主是妖怪。虽然对太后强迫他迎娶公主的事依然心存不满,但却不忍心让太后为真假公主的事而担心。 静谧的月光下,车队井然有序地徐徐前进。 康孝荣只负责把太后送出京城,以后的路将交由其他侍卫负责。 一路上,太后坐在马车中一直非常安静,安静得就像消失了一样。 当康孝荣调转马头,准备返回皇宫的时候,太后的一名近侍却来到马下,说太后有一句话想对他说。 康孝荣来到太后马车前,隔着车帘听太后训话。 太后把车帘掀开一角,用只有康孝荣一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少将军,本宫这一走,也许一生再不会回到皇宫……你可否让本宫走得明白,告诉本宫,天宁到底哪点不如你意?」 「既然已被太后选为驸马,自当爱护公主一生,哪敢有什么不满意。」康孝荣根本无心作答,一脸苦笑地望着太后。临行之前,太后仍不肯放过自己。 「少将军,事到如今,你依然用这种语气与本宫说话么……」康孝荣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令太后发出一声哀叹。 「太后若没有其它嘱咐,请容属下先行告退。」康孝荣不想听太后唠叨。 「少将军,本宫送你一件东西……」太后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示意康孝荣伸手。 康孝荣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去,太后把一个锦囊交给他。 那锦囊虽然做工精致,但却显得有些陈旧,好像已是用过十多年的旧物了。 太后道:「这是本宫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可以祛邪避凶,希望你把它带在身边,它可以庇佑你不受妖魔骚扰。最近宫中邪气流窜,本宫不想看你受妖气侵袭……」 康孝荣把锦囊握于手中,抽了一口凉气,问道:「为什么不留给公主?」 太后没有回答,微笑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宫中的公主不是天宁,而是艳娘,真天宁不知所踪。太后不能把护身符留给真正的天宁,所以只好留给天宁所爱的康孝荣。但是康孝荣不知道这些,所以他猜不透太后的想法,只隐隐从太后的微笑中感到一丝异样,总觉得太后是带着某种觉悟才把护身符交给自己。 第415章 人之将死 夜风乍起,路旁树丛传来一阵「沙沙」声。 康孝荣下意识握紧腰上的剑,警惕地环顾四周。总觉得,树丛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幽暗的树林深处,似乎有某些生物正用危险的眼神盯着他们。 「大家小心一点。」康孝荣派了两名手下去林中查看。 「少将军难道没有发现么?我们早就被妖怪盯上了。」安然坐于车中的太后忽然缓缓地吐出这样的话语,「四周阴气越来越重,我们怕是逃不出去了……」 平淡的语调中透出几分看透生死的觉悟。 「太后,现在不是危言耸听的时候……」康孝荣不由蹙眉,太后的话令他心里一阵发毛。 「少将军没有接触过妖怪,所以不如本宫对妖怪敏感……」太后睨了康孝荣一眼。 康孝荣正想发话,便听见树林中传来两声尖叫——那是被派去查看树林的士兵的声音。 「少将军!少将军!」人群就像沸水一样炸开了,四周到处都是惊叫。 「什么事?都给我冷静一点!」康孝荣夹马向惨叫发出的地方赶去,但刚刚向前走了两步,胯下座骑怎么也不肯再抬蹄子。 那匹威猛的骏马胆怯地不停在原地踏步,发出惊慌的嘶鸣。 下一刻,手举火把的侍卫赶到康孝荣身边。 借着火光一看,康孝荣才发现脚下早已盘踞了一群黑蛇。 黑蛇的身体纠结在一起,就像一张巨毯在地面铺开,发出恐怖的「嘶嘶」声。它们碧绿的眼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就像捕猎者般注视着康孝荣和他的属下。 「快!保护太后!」康孝荣拉转马头,向太后马车所在的位置赶去。 这时蛇群已经包围了整个车队,它们缠住马腿和车轮,令车队寸步难行。 康孝荣的坐骑也被毒蛇吓破了胆,发出阵阵悲嘶。要不是康孝荣一直死死拉着缰绳,只怕这匹勇猛的骏马就早就像败犬一样,夹着尾巴逃了。 「用火把把蛇赶走!保护太后!」 在康孝荣的呼喝下,大批侍卫已经聚集在太后的马车前。他们用身体阻挡了黑蛇的进攻,但这并非长远之计,因为这群黑蛇根本不怕火把。即使把火把扔到它们身上,它们也不会避开,任由火焰燃烧着,一点也不怕被灼伤。 「果然是妖怪……」康孝荣沉下双眉,挥剑向地上的蛇群砍去。 但蛇群数量太多,砍死一条,又来一群,根本无法消灭。 如今走也不是,战也不是,康孝荣无计可施,只能用挥砍的方法勉强拖延时间。 「太后,你知道这群黑蛇是什么吗?」康孝荣靠着车窗问。从太后刚才那淡然的态度可以推测出,太后对这群黑蛇的来历了然于心。如果知道这群黑蛇的来历,也许就能对付它们。 面对黑蛇的威胁,太后并不紧张,就像念诵经文般平缓淡定地说道:「它们是元融道长的式神……是元融,找本宫复仇来了。听说满月之夜是妖怪法力最强的日子……本宫今日出宫,正好给了元融报仇的时机……少将军,但愿那块护身符可以保你平安……」 闻言,康孝荣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处升起一股炙热。 低头一看,太后刚才送给他的那块护身符正发出淡淡的金辉。 在这片金光的庇佑之下,黑蛇竟对他有所忌惮,不敢靠近。 康孝荣手握金牌的手传来微微颤抖,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护身符交给自己。 如果这金牌是避过黑蛇攻击的最好符牌,太后为什么不留着自己用呢? 似乎是看透了康孝荣的疑问,太后低声说道:「少将军,今晚妖魔肆虐,在场所有人都凶多吉少,比起自己,我更希望你能活下来……因为如果你死了,天宁一定会更伤心,更伤心……」轻声叹气,望着头顶交接的月辉,「也许天意如此,本宫无法见天宁最后一面……」 就像是早已预感到自己的死亡般,太后凝视月光的视线中竟看不出对生的执念。 「太后,只要活下来,我带你去见公主!」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康孝荣竟这样大喊起来。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太后就会放弃生存的机会似的。虽然以前与太后有过种种摩擦,但决心接受天宁的康孝荣渐渐宽容了太后,再加上她把护身符留给自己的做法,令康孝荣心中更加愧疚,不忍心看她活活被毒蛇咬死。 太后宁静无神的目光在听到康孝荣的那句大吼之后,立刻凝聚出两点晶亮的光芒。 「带我去见公主?你说……带我去见公主?」 太后用不确定的目光向康孝荣询问着,他要带她去见的公主,是否是真正的天宁公主? 没有过多的言语,康孝荣只狠狠地点了下头。 太后眼眶之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浪,「原来你已经找到她了……她还好吗?」 一念之间,康孝荣不忍心提天宁在宫外的遭遇,下意识点了下头,说:「好,一切都好,只等你去看她,她早就想与你团聚了。」 众人之中,只有康孝荣和太后两人知道真假公主的事,其他人都听不懂他们的话。就算他们听得懂,却没有机会把秘密泄露出去,因为越来越多的侍卫已经在黑蛇的攻击下失去意识,成群结队地倒在路边。他们的尸体很快被黑蛇吞没,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恶心的腥臭。 攻破围在马车外的侍卫圈后,如洪水般的毒蛇开始涌入太后的车厢。 太后发出阵阵尖叫,再也无法维持刚才的冷静。听说天宁已被康孝荣找到后,她无论如何都不容许自己葬身蛇腹。就算是死,临死前也要再见天宁一眼。 「太后,原谅属下无礼。」康孝荣掀开车厢,把太后拖了出去。 护送太后前往西都的侍卫本就不多,在黑蛇的攻击下,已经折损大半。如今目所能及之处,到处都是黑蛇那恐怖的声音。耳边可以听到的声音,除了飕飕夜风,就是毒蛇吐信的声音。在这种恐怖的地方多待一秒,离死亡就更近一分。 康孝荣把太后救上马背,这才发现太后的肩膀已经被毒蛇咬伤了。 好不容易把毒蛇扯开,太后的伤口处已是一片恐怖的紫红。 「少将军,本宫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太后伏在马背上,不停喘息。她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看不清前方的景物。身体随着马儿的狂奔起伏着,剧烈的抖动令她意识更加模糊。 「太后,公主就在康府,你一定要撑住!」 在金符的庇佑之下,黑蛇不敢缠上他们,只远远地在身后追着。 随着马儿越逃越远,黑蛇追不上,只好悻悻地退去了。 # 逃过大难的康孝荣带着太后直奔康府,没有注意到怀中太后渐渐微弱的气息。 他把太后带到天宁公主所在的庭院,来不及下马,在马背上就大声喊了起来:「天宁!」 天宁睡得正沉,听见喊声之后才蓦然从梦中惊醒。辨出那是康孝荣的声音,急忙披了件外衣赶去开门。 门一开,发现康孝荣正背对自己,一动不动地站着,身边还有一匹不停喘气的马。 借着头顶月光,天宁隐约看见康孝荣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 「孝荣哥……」不祥的预感向天宁侵袭,她鼓起勇气,轻轻向前走去。 康孝荣没有作声,身体如同石像一般矗立着,好像地震都震不倒。 「孝荣哥……」天宁有种想哭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怕得厉害。 「天宁……」康孝荣咬着牙,从齿缝中痛苦地挤出声音,「对不起……」 仅仅是一句道歉,听上去却像凝结着血泪。 「到底怎么了,孝荣哥?」天宁快步走到他的身旁,这才发现他手上抱着一个女人。 「对不起,天宁……我救不了她,还是眼睁睁地……看她死了……」 「死了」两个字几乎说不出口,抱着怀中尚有体温的尸体,康孝荣不敢相信太后已死的事实。 天宁的视线由康孝荣的脸缓缓移向他的怀中。 在认出死者身份的瞬间,天宁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的双眸大大睁开,好似马上就要从眼眶之中滚落。耳边传来阵阵撼人的炸响,就像有万钧雷霆在头顶轰鸣不已。 「母后……母后……」 不敢置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就像一场来自地狱的噩梦。 天宁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在太后脸上抚摸。对方紧闭的双眸,好像还会睁开,柔软的皮肤和生前一样,只是那乌黑的嘴唇和脸色,向天宁传达着残酷的消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天宁无法想象这究竟怎么回事。她不过正在睡觉,忽然睁开眼睛,却发现母后已经死了。 「是元融……我们被元融的毒蛇袭击,太后把护身符留给了我,但是她却……」 康孝荣嗓音哽咽,藏不住心中伤痛。纵使曾经恨过这个女人,但当她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忍不住同情她,怜悯她…… 「这世上,不会有谁比她更爱我……虽然她做了很多错事,但我无法怪她……孝荣哥,希望你也可以原谅她……都是为了她,她犯下的所有错,都是为了我……」 天宁伏在太后身上默默泪流。 有时候觉得掏尽母后心肺的自己,才是最不可饶恕的人。 第416章 灵魂契约 仙客楼阁,云真闭着双目,一边感受着天地间流窜的妖气,一边说:「聚集在宫外西方的妖气已经散去,但却积着一股亡灵的怨气……像是死了很多人……」 「有人被妖怪害死了么?」季安妮紧紧抱着怀里的明皇子,不安地问。 知道今晚是危险的满月之夜后,季安妮急忙把明皇子接来仙客楼阁。 夜已深了,但她和明皇子全无倦意。 云真在房间中设下封印,阻隔外界的一切妖气侵袭,希望这样可以平安度过今晚。 「听花容说,太后……是今晚出宫吧?不会是送太后出宫的队伍被妖怪袭击了吧……」季安妮心神不宁地站了起来,推开窗,向远方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可以感受到风中送来不祥的气息。 云真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答话。这种沉默,似乎证明他已认同季安妮的猜测。 太后今夜前往西都,那个方向是今夜妖气最重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密布亡灵之气,是否证明车队已被袭击,侍卫大量死亡? 云真之所以什么话都不说,是因为他不想增添季安妮的恐慌。 「娘……我,我浑身发冷……」明皇子拉着季安妮的袖角,微微颤抖着。 不仅是明皇子,就连季安妮也早已感到阵阵寒意。 「国师,妖气全都聚集在西方,是否说明皇宫里就暂时安全了?」季安妮问。 就算元融法力再高强,也不可能同时在宫外和宫内作乱。 云真缓缓睁开眼睛,「元融的黑蛇应该全在宫外,但黑蛇的妖气却可以笼罩皇宫……就算不会与蛇群正面冲突,但却无法避免受到那股妖气的影响……娘娘,皇子,你们现在身体的种种不适,正是因为受到那股妖气的影响……」 「那应该怎么办?」季安妮下意识把明皇子抱在怀里,明皇子微微发抖的身体,令她心痛不已。 云真道:「这个房间本已设下封印,应该不会受到妖气影响……但是……」说到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但是……我竟忘了,我也敌不过元融的妖气……」 「国师?」季安妮注意到云真的声音越来越低,抬头看去,发现云真把脸转向墙壁,脸色比月光更白,已经不见一丝血色。 「娘娘,云真怕是没有能力维持这个封印了……」 话音刚落,云真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季安妮看见他白色的衣服上落下了几点血珠。 「国师,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季安妮急忙赶过去扶起他。 手指无意间划过云真肩膀时,那古怪的触觉令季安妮不由愣了一下。 云真的肩膀上,根本不是皮肤的触觉,而是骨头……硬梆梆的骨头…… 就算再瘦,也不会只剩下骨头吧? 见季安妮发呆,云真躲似的移开身体,「娘娘,我不要紧。」 季安妮根本不信,伸手又向云真的肩膀摸去。 云真抬袖挥开季安妮的手,起身走到门边去了。 这种逃避的态度更证明他的心虚,有所隐瞒。 季安妮更加担心,下意识追了上去,「国师,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肩膀……」 「娘娘,每个人都有一点秘密,你不要追查到底好不好?」云真低头避开季安妮的目光。 「不,我一定要知道,因为你是一个总会为难自己的人。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的衣服撕下来。」说着,季安妮已经抓住了云真的衣襟,真有一把撕开的打算。 「娘娘……」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最明白季安妮那说到做到的性格,既然她决定知道真相,那不管自己用什么方法隐藏,都无法逃得过她。 季安妮的记忆在这一刻有些恍惚,依稀记得不久之前,自己好像也曾这样抓着云真,要看他的肩膀,不过后来却被明皇子打断了。既然上一次没有成功,这次就一定要看到真相。 「国师……就算你不让我看,我也能猜到……你的肩膀,已经只剩骨头了吧?为什么元融的妖气对你有这么大的伤害?」 在妖气影响下,季安妮和明皇子只是身体发寒,但云真却失去血肉…… 「国师,你身上有好多秘密,你一点都不肯告诉我么?」季安妮慢慢松开抓紧云真衣襟的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苦苦相逼根本没有一点意义。如果国师不说,自己又不能撬开他的嘴,就算看到他变成骨头的肩膀又能怎样? 「娘……」季安妮那难过的表情,让明皇子都为她担心。 「算了。」季安妮放开云真,回到明皇子身边,「正如国师所言,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逼你。我不怪你的隐藏,只怪自己没有资格知道你的那些秘密……」 说出这样的话,倒不是为了刺激云真,而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够资格而已。 季安妮为明皇子整理好床铺,「明儿,时候不早了,即使睡不着,还是早点睡吧。」 只要闭上眼睛,心情就会渐渐平静下来。 「娘娘,云真退到门外守护。」一来怕打搅季安妮和明皇子休息,二来怕季安妮继续刚才的话题,云真决定先行告退。 「国师也请早点回房休息吧,今晚元融应该不在宫内,我们母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想让云真离开,越远越好,因为只要一想到云真站在门外,季安妮根本睡不着。 云真职责所在,不敢丢下季安妮回房休息。他阖门而出,站在门口。 屋外夜风阵阵,寒意彻骨。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云真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下意识捂住肩膀,手中摸到的却是一副骨架,连云真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由发出一声苦笑。难怪季安妮坚持要扯下自己的衣服,换作自己,摸到那一手骨架之后,都会忍不住想看个究竟吧。 这时,门轻轻被推开了,季安妮走了出来。 「国师,你没事吧?」 刚才从窗口看见云真的身影突然摇了一下,季安妮担心他不敌妖气,急忙赶出来。 「没事,惊扰娘娘了……」 云真半蹲在地,迟迟站不起来。每说一句话,都要换一口气,透出难以掩饰的虚弱。 季安妮搀扶着他,把他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国师,不要勉强自己,你的身体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能敌得过元融么?」 「娘娘放心,云真就算拼死也会保护娘娘安全。」 「比起我们,我倒希望你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季安妮解下外衣,披在云真肩上,「夜晚风凉,如果国师决定今晚守在这里的话,至少多加一件衣服吧。」 衣服刚刚搭在云真肩上,云真就站了起来,婉拒道:「娘娘的好意云真心领。」 季安妮不得不收回衣服,捏在手里,难过地说:「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很亲近,但你却总是把我拒之千里,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前几天记忆还很混乱的时候,每当看到云真,心中总会浮起不寻常的感受。 有些开心,有些刺痛……目光总忍不住跟随他的身影。 「娘娘,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上不该爱的人,爱上不属于自己的人。」云真的声音越压越低,带着丝丝绞痛,「……云真已经尝过一次这种痛苦,不希望你步上我的后尘。」 季安妮静默不语,明明想要反驳,但却发不出声音。 「娘娘,元融扰乱了你的记忆,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至少……你又可以重新去当昭姬,重新面对皇上和明皇子了……」 云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天意,要让季安妮以昭姬的身份留在龙莫寒和明皇子身边。 「我曾深信我是昭姬,但是那一天……皇上突然吻了我,我才恍然清醒……自己根本不是昭姬,因为那时我眼前只有一片飞散的桃花,只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只有……你。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记忆深处,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季安妮……」 遥远的名字,太久不曾被人唤起,已经濒临遗忘的危机。 季安妮垂下眼睫,迷茫地望着脚尖。 体内拥有太多灵魂,太多记忆,找不到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看着这样的季安妮,云真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太多。 「娘娘,你想听云真讲一个故事么?」 「故事?」季安妮不解。 「一个关于……我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故事……」 云真解开衣服,露出右肩。比季安妮想象中更加恐怖,那里竟已变成几根朽骨,根本不似活人的身体,就像一具腐朽的陈尸。 「怎么会这样?」季安妮犹如被冰冻般僵硬。 「这是那个契约正在缓缓生效的证明……」云真把衣服穿好,不想让季安妮紧紧盯着自己丑陋的身体,「自从发现鬼王的洞穴之后,我身体的变化就越来越明显,大概……这是鬼王苏醒的前兆吧,娘娘……如果你的祖先真是鬼王的新娘,而你正是唤醒鬼王的关键,那么……我与你的相遇,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注定……」 「你说的契约到底是什么?」季安妮的心脏怦怦直跳,胸腔就快被击碎了。 「是鬼王与鬼子的契约,也是一个肉身与魂魄的契约。」 第417章 不应有恨 云真的故事,季安妮曾从水芙蓉口中听说过一些。据说他与父亲杨敬天关系交恶,好几次差点闹得断绝父子关系,只因为杨敬天宠爱小妾,冷落了云真的娘。后来,云真的娘重病弥留之际,杨敬天只照顾着动了胎气的小妾,没有去见云真的娘最后一面。 这件事,是云真与杨敬天关系破裂最直接原因。 这段往事经云真口中讲出,本应带着锥心刺骨的恨意,但令季安妮意外的是,云真话中怨恨的语气甚至不及外人水芙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当初的怨恨已经减淡许多,剩下的只有怀念。直到讲到母亲含恨而去,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依然没有等到杨敬天时,云真那淡若止水的表情才终于泛起一丝痛苦的波澜。声音变得哽咽,无法继续讲下去。 「你是为了报复父亲,才与鬼王定下了契约么?」季安妮发问。 不然云真也就不会特意讲到小时候的那些痛苦往事了。 没想到云真这个超然绝卓的人,当初也像一切世俗之人一样,被仇恨所吞噬。 「那时候我还很小,小得即使有恨,却没有能力报复谁。于是越发不甘,越发憎恨。母亲死后,妾室的孩子很快出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杨家……我不满新生儿降临的喜悦冲淡母亲去世的悲哀……不满除了我之外,无人缅怀我娘……就好像我娘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在那个幸福的家庭中,我娘被刻意忽视掉,没人愿意提起她……没人愿意看见我……」云真调整呼吸,目光空茫,仿佛早已陷入记忆之中。 一年后,云真的弟弟刚满周岁不久,云真从一本禁书上读到了鬼王的契约法。 这时,云真才终于看到复仇的希望。他把对父亲和小娘的怨恨全都转移到弟弟身上,想用鬼王的诅咒终结弟弟的生命,让父亲和小娘尝到失去挚爱的痛苦。还是孩子的云真本来并无力量唤出沉睡的鬼王,但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他恨意太强,最后竟成功与鬼王见面。 说是见面,但其实只是灵魂的对话而已。 年幼的云真在脑海中听见了鬼王的声音,答应用自己的肉身与鬼王交易,只求鬼王帮他杀死弟弟。 鬼王告诉他,他需要下一个血咒,这个血咒必须经过七七四十九个满月之夜才会生效。 也就是说,今晚下咒,四年(含一个闰月)之后弟弟才会死亡。 咒语生效之后,云真的肉身将为鬼王所有,当未来有一天,鬼王苏醒的时候,云真将作为鬼王的肉体供他驱驰——这就是鬼王与鬼子的契约。 当时云真早已被恨意冲昏了头,一见到有帮母亲报仇的机会便急急抓住,没有深想,立刻答应。契约在当晚成立,云真开始一日一日计算着四年之期。 但是,那时候的他没有想到,四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熟很多,改变很多。 可以淡忘很多事,想通很多事,看淡很多事…… 当母亲去世的记忆越来越远,当弟弟一天天长大,云真竟有些后悔当初的契约。 就算再恨,也不应该把恨意转嫁到无辜的弟弟身上。 但是早已启动的契约,谁也无法终止。 云真只有一天天数着逝去的日子,计算着弟弟所剩无几的生命…… 四年后,终于到了弟弟生命的最后一天。 云真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晴天,万里无云,天空是一片令人心醉的蔚蓝。他不安地坐在院子里,后悔四年前与鬼王定下的契约。就在这时,一只纸鸢飞过头顶,挂在身旁的树上。 这棵树靠墙而生,墙这面是云真的院子,墙那面是一片青青草地。 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墙壁那头探了出来——是弟弟。 「哥哥。」弟弟稚嫩的声音非常可爱,带着几分撒娇,几分乞求,「帮我把纸鸢拿下来吧?」 云真没有动。 他很吃惊,为弟弟突然出现在墙头吃惊,更为弟弟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吃惊。 弟弟以为他不愿意,失望地扁了扁嘴,顺着墙壁爬上树枝,想自己把纸鸢取下来。 好不容易拿到纸鸢,但就在这时,树枝突然断裂,弟弟的身体从半空落下! 眼看就要摔到地面,云真突然扑过去把弟弟抱入怀中。 弟弟毫发无损,拿着纸鸢,笑嘻嘻地走了,走前还不忘向云真道谢:「谢谢哥哥。」 「嗯。」云真点了一下头。 这是他们兄弟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晚上,弟弟猝死,死因不明,年仅五岁。 云真的复仇非常成功,他终于看到杨敬天和小娘痛不欲生的表情,终于让他们尝到五年前母亲离去时,自己的痛苦。但是他一点不高兴,一点也不满足,甚至比杨敬天和小娘更痛苦。看见弟弟小小的尸体被装入棺椁,他的心比当初看到母亲闭眼时揪得更紧。 那天晚上,云真第二次与鬼王对话。 鬼王对他说:「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你也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未来当我苏醒的时候,你要奉上自己的身体……这是完成那个血咒的代价……」 云真不想说话,用沉默表示他可以接受鬼王的一切要求。 接着,像是故意嘲笑云真似的,鬼王说了另一件事。 如果没有四年前的血咒,云真的弟弟命中注定死于五岁,死因是取纸鸢时从树上坠落。 谁也没有想到——就连神也没想到——云真会突然冲过去救他,改写了弟弟的命运。 讽刺的是,亲手救了弟弟后不久,却让弟弟死于四年前的诅咒。 命中注定摔死的弟弟,大难不死,但却在同一天晚上,被四年前的诅咒杀死。 四年前想杀的人,四年后却想救。 这似乎是老天与云真开的一个玩笑,故意惩罚他那丑恶的恨意。 让云真从此背负上杀人的罪孽,在自责和忏悔中痛苦终生。 十多年过去,直到现在,云真也没有从当初的悔恨中解脱。 「不能有恨……」这是云真经历那件事后最深的感受。 「无论多恨,都不能恨;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恨……只要恨了,最痛苦的人将会是自己;只要恨了,就会付出沉痛的代价……」 云真闭上双眼,肩上朽骨阵阵作痛,他把自己这十多年来的体会教给季安妮。 「娘娘……恨意的确可以杀了你恨的人,但同时,也会杀了你自己的良知和理智……娘娘,云真不希望你恨,不希望你重复我的错误……」 弟弟死后,杨敬天才开始重新重视云真。 但是,一来因为愧疚,二来因为父子裂痕太深,云真开始逃避杨家的一切。 他抛弃自己的名字,他追随宝儿入宫,他不与杨敬天说话,不与小娘见面。其实这并非像外人所传的那样,是对杨敬天的报复,而是想彻底抹杀过去杨家的那个自己。 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无法面对曾经犯下的大错…… 只是逃,不停地逃,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过钻心刺骨的悔恨。 「所以你才不能收我为式神?」季安妮渐渐明白云真过去对他所说的话。当初不能理解的难题,现在全都迎刃而解。他真的有难言之隐,真的有他的苦衷。是自己残忍地逼他说出他不愿回忆的过去,是自己撕裂他陈旧的伤口,害他再次鲜血淋漓。 「云真,对不起……」季安妮轻轻抱住他,希望这样可以给他安慰,「早知道我什么都不问了……如果早知道会听到这样的故事,我宁愿你什么都没有说,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已决定忘记,我就不该逼你想起……」 听着她的喃喃自责,云真不由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不怪娘娘,是我自己想讲出来。总觉得时候到了……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毕竟你是鬼王复活的关键……」 以前,云真的这个秘密只有宝儿知道,现在季安妮是第二个。 「鬼王真的会复活么?」季安妮不愿看到艳娘对她描述的生灵涂炭的未来。 云真摇摇头,「也许我们当初不该把元融逼得太紧,逼得他堕入魔道……纵使他很危险,但他的目的却是收服鬼王。留着他,也许会有对付鬼王的办法。」 「但如果鬼王真的借由你的身体复活,难道……必须与你为敌?」 只要想到有与云真为敌的可能性,季安妮宁愿选择一辈子都不要苏醒。 如果雪岚的妖力不苏醒,鬼王的封印就不会解开。鬼王的封印不解开,云真的身体就不会被利用。但如果真能如此顺利……云真那渐渐腐朽的肩骨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顺其自然什么也不做的话,云真的病情会不会越来越严重? 「云真……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究竟怎样才能让云真的肩膀恢复原状? 「娘娘,你不必难过……这是云真应受的惩罚,是一条人命应付的代价……」 第418章 感情同化 云真拉紧衣襟,掩住肩膀。 以前元融施法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会部分骨化,但不久之后就会复原。但是现在,化为黑骨的肩部似乎再也无法复原了,甚至还有慢慢向手臂延伸的趋势。 如果,骨化是因为受到强大法力的影响。那么如此严重的骨化症状是否说明,一团比元融更加强大的法力正在蠢蠢欲动,不但一刻也不停止,而且越来越活跃。这团巨大的法力,一可能来自封印在镇妖祠的雪岚狐珠,二可能是宫外沉睡在山洞中的鬼王。 季安妮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冻得她开不了口。 「娘娘,先回房吧。」云真见季安妮微微哆嗦,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 季安妮抬头望着头顶如玉盘般皎洁明亮的满月,隐约感到一股妖气正在缓缓凝结。 「云真,我……我想去镇妖祠……」 此话出口,连季安妮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种胆子。 总觉得……镇妖祠方向,正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不行,娘娘,镇妖祠太危险了。」云真想也不想,一句话断绝季安妮的意图。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心中永远留有一团阴影。我毕竟是雪岚的后代,她应该不会伤害我……」季安妮把自己的胆怯隐藏在平缓的音调之后。虽然害怕,但却更想见一见雪岚——那位传说中的狐妖娘娘,也是昭姬的奶奶。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云真似乎有些犹豫,低头不再说话。过了好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认真凝视着季安妮,问道:「娘娘,你是认真的么?」 季安妮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我的记忆中仍然有不少空白,但我依稀记得……元融在镇妖祠袭击我时,我听见有个声音叫我『宝宝』……接着我看到一片白光,白光中隐约站着一个飘然若仙的人影……我知道,她就是雪岚……是她救了我……」 如果不是雪岚出手相助,昭姬的名字早就被元融夺走了。 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季安妮决定放手赌上一次。 「云真,你可以解开镇妖祠的封印吧?听说只要解开封印,就可以与狐妖娘娘说话。」 「娘娘,我真的不想让你越陷越深……」云真痛苦地捏紧了拳。 这时,天空的云忽然产生异变,用极快的速度聚成一团,厚得就像棉被一样。 「那是镇妖祠的方向……」季安妮不安地向云团汇聚的方向望去,不安的目光之中透出几分坦然。今晚果然是不平静的一夜,妖性被月光激活的妖怪不仅是元融,雪岚的妖气好像在也月光中升华,蠢蠢欲动,想有什么活动。 「是狐珠,狐珠有异变!」云真骈起两指抵在眉心,指尖发出一点紫色的淡淡光芒。 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好像可以通过紧闭的双目看到镇妖祠中正在活动的狐珠一般。 「一定是雪岚在回应我……」季安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肯定,也许是妖怪的直觉,她可以感应到镇妖祠方向雪岚那急欲对她倾诉的愿望。 顾不上征询云真同意,季安妮转身向镇妖祠方向跑去。 「娘娘!」云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身旁。 「放开我!」季安妮的双眸于黑暗之中突然迸射出两点可怕的金光。 云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安妮早已跑远。 也许是受满月影响,季安妮的妖力也越来越强。以前,她的眼珠绝不会变成金色…… # 通向镇妖祠的路依旧阴森吓人,道路两旁高耸入云的黑树就像被赋予生命似的,在夜色中张牙舞爪,阻挡着闯入者的脚步。置身于如此可怕的环境中,一般人早就吓得双腿发软,走不动路,但是一心寻觅雪岚的季安妮却快步如飞。 不是因为不怕,而是渴望与雪岚见面的愿望太过强烈,强烈得令她忘记恐怖。 眼看就要踏入镇妖祠,雪岚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宝宝,宝宝……」 「我不是你的宝宝!」季安妮对着夜空大吼。 哭声陡然停止,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岚被季安妮的吼声吓得噤声。 「雪岚,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在……」 凭着记忆,季安妮一步一步地向封印着狐珠的小房间走去。 门锁上的封印比记忆中更多、更厚,大概是云真多加的几道封印吧。 「雪岚,我不是你的宝宝,只不过因为各种巧合占用了昭姬的身体而已……百年之前,你的后代被艳娘救走,过着像人类一样普通的日子,而且还生下昭姬。你的宝宝早已不在这个世界,她已经登上极乐,为什么你还在寻找她?为什么你还缠留人间,不肯离去?」 也许是因为被封印了太长时间,雪岚对岁月的计算比较迟钝。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她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原来时间早已流逝百年了…… 「百年……」紧闭的房间之中,雪岚飘渺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异和不信。 「百年,已经百年了,雪岚……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留在皇宫?」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伴随着雪岚的这声大吼,一股巨大的气流由内而外地向门扉撞来。 气流从门缝喷出,就像一阵飓风,季安妮差点被掀飞出去。 「娘娘小心。」云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季安妮身后,施法为她挡开气流的攻击。 并非雪岚有意伤害季安妮,而是雪岚的激动的情绪影响了空气的流动,并因此产生巨大的杀伤力。如果不是云真及时赶到,阻止了气流的暴动,季安妮早就受伤了。 「这里妖气太重,让她走!」一只红狐从树丛中跳了出来,横在云真面前。 云真和季安妮认出她是艳娘。 艳娘向季安妮龇牙咧嘴,露出恐吓的表情,吼叫道:「快点离开这里!离开!」 「艳娘?艳娘……」雪岚也认出艳娘,不可思议地喃喃念叨着。 艳娘根本不与她叙旧,露出尖尖的牙齿,继续恐吓着季安妮和云真:「快点离开!」 反应过来的云真急忙揽过季安妮的肩膀,把季安妮向来路带去。 焦急的艳娘不停在原地打转,说道:「绝对不能与雪岚交谈,因为雪岚的话会唤起昭姬的妖性和记忆。昭姬的记忆越完整,力量就越完整。如果昭姬的妖力完全觉醒的话,鬼王就会苏醒了!」 「如果鬼王苏醒,云真的身体是否会复原?」季安妮突然停下脚步。 鬼王不会找一具只剩骨头的身体附着吧?能够成为鬼王的躯壳,云真的躯体必须是完美的。如果让鬼王苏醒,是否就可以让云真的朽骨恢复如初?想到这里,季安妮的心怦怦直跳。 「娘娘,你太傻了,就算身体复原有什么用?到那时云真根本就不是云真,而是一个傀儡,你是要云真当一个人,还是当一个傀儡?」艳娘以为季安妮想让鬼王复活,拯救云真,气得差点跳上去咬她。 「我……我只想云真活着!」一声大吼之后声音渐渐变小,「无病无痛地好好活着……」 明明只是如此渺小的愿望,为什么却如此难以实现? 「艳娘,不要走,告诉我……宝宝到底怎么了?」雪岚激动的情绪令风的速度变得更快,就像冰刀似的在众人身上刮动着。 「她已经死了,一生都不知道生母究竟是谁。雪岚……你明知道生下孩子狐妖的身份就会暴露,为什么还要执意生下他的孩子!」每次提及往事,艳娘都忍不住气愤。 如果不是生下狐狸形态的皇子,雪岚狐妖的身份又怎么会暴露? 「可是我爱他啊……我爱他啊……」雪岚忙乱无措地喃喃低语,发出呜呜悲咽。 四周风狂云重,阴气流攒,好像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似的。 「不要再刺激她了!」云真向艳娘吼去。如果不是艳娘刚才的那几句话,雪岚就不会突然哭泣起来。雪岚的哭声令夜风变得更加恐怖,云真肩膀上的伤处又狠狠痛了起来。 盘旋在空中的树叶就像刀片似的到处纷飞,不小心被碰一下,皮肤上就会留下一条血痕。 「啊……」季安妮捂住头,头好像快被雪岚的哭声吵成两半。 「娘娘,捂住耳朵,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想。」狂风之中,云真帮季安妮把外衣裹紧,用自己的身体挡去风中狂飞的叶片,保护季安妮尽快离开。 「我爱他……爱他……」雪岚的哭声拉得越来越长,已经完全不像人声,而像鬼嚎,听上去更加恐怖。树林中早已入梦的鸟雀都被那可怕的哭声吵醒,扑打着翅膀到处乱飞。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即使紧紧捂住耳朵,雪岚的哭声还是传入的季安妮头中。她头痛欲裂,抱头倒在地上,要不是云真及时抱住她,她早已痛得在地上打滚了。 季安妮之所以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雪岚的情绪波及到她的情绪,雪岚的心痛就成了她的心痛——她与雪岚在感情和记忆上已经渐渐同化。 第419章 十日小结5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她走!」艳娘直接变成人形,把季安妮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要走,艳娘……回答我的问题……」雪岚见艳娘一直忽视自己,突然激动起来,门被撞出「啪啪」的响声。要不是门锁处还贴着多重封印,只怕雪岚早已破门而出。 季安妮满身冷汗,知觉尽失,倒在云真怀中不停喘息。 艳娘被雪岚的妖气缠住,无法移动。 只听「刷」的一声,在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下,艳娘的身体向后飞去,重重撞到门上。 艳娘发出一声闷哼,小声说:「雪岚……我回答你的问题,你放过他们……」 「她是谁?她说她不是我的宝宝,那她到底是谁?她身上明明有与我一样的气息!」雪岚的吼声刮起狂风,把树林摇得「哗啦」作响,气氛更加恐怖。 「真正的昭姬不知所踪,她是附在昭姬身上的陌生人。」艳娘被雪岚的妖力压制得难以呼吸,必须吼叫着才能发出声音。她嘶哑的声音被风声扯散,显得更加凄厉惨烈。 「那昭姬到底在哪里?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伴随着这声大吼,雪岚的妖气更加强大,不仅禁锢了艳娘,还向云真和季安妮袭去。 眼看季安妮就快被拉到艳娘身旁,云真念动咒文,在自己和季安妮周围张开一圈银色的光芒。在银光笼罩下,雪岚的妖气被隔绝在外。有了银光的保护,季安妮终于可以呼吸,意识渐渐清醒。她紧紧抓住云真的衣服,痛苦地说:「国师……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 再在此地久留,只怕自己就快被雪岚悲痛的情绪撕碎了。 「把昭姬还给我!还给我!」雪岚就像一头失去控制的猛兽,咆哮着夺回昭姬。 「雪岚,求求你,放了他们……不是他们的错……」艳娘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卑微,在雪岚面前,艳娘失去了全部傲娇,就像一名卑贱的仆人一样乞求着主人的哀怜。 云真维持保护罩就已耗尽全力,根本无力带季安妮离开此地。他向雪岚喊道:「狐妖,你先冷静一下!昭姬没有死,只是暂时失踪而已!」 这句话大半是谎言,云真根本不知道昭姬是死是活。但是在危机之中,只有这么说,才能暂时稳定住雪岚的情绪。不然对方那狂躁的千年妖气,可以摧毁云真的一切法力。 谁知雪岚根本听不进云真的话,执着地狂吼着:「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季安妮在云真怀中微微挣扎了一下,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外拉扯。 受力的部位不是整具肉身,而仅仅是肉身之中的灵魂。 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之下,季安妮的灵魂与昭姬的肉体竟然渐渐分开了。 「娘娘?」云真感觉到情况不妙,下意识紧紧抱住怀中的季安妮。 季安妮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就像死尸一样沉甸甸地倒在云真怀中。 「不要让她失去意识!雪岚正在驱逐她的灵魂!」艳娘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如果季安妮的意识被雪岚驱逐出昭姬的肉体的话,失去肉身依附的季安妮将面临魂飞魄散的危险。 但是雪岚的力量太强大了,就算合云真和艳娘两人之力,也无法攻破雪岚的妖术。 云真眼睁睁看着季安妮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移出昭姬体内,但却无能为力。 「娘娘!娘娘!」除了一声声痛苦地呼唤着她,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第一次碰到如雪岚这般强大的妖怪,云真只恨自己修行不够,根本不是对手。 难怪连一向高傲的艳娘都在雪岚面前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在那种悬殊得恐怖的力量对比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生命就像一只被对方捏在手中的蚂蚁,一不小心就命丧黄泉了。 「雪岚!求求你,你冷静一点!」 艳娘发出绝望的呼喊,但是这最后的喊声却被树林的发出的「沙沙」巨浪掩盖。 季安妮闭上眼睛,身体轻飘飘地浮上半空。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在海中游泳一样,没有溺水的痛苦;又像一只在空中缓缓上升的气球,早已溶入空气,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 大脑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思维能力,季安妮心想:也许所谓的「灵魂出窍」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娘娘!」「昭姬!」云真和艳娘的喊声重叠在一起,响彻云霄。 明明应该是歇斯底里的大吼,但传入季安妮耳中之后,却变成比蚊呐更弱的微弱响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 季安妮的耳边安静极了,就像处在真空状态中一样。 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依稀有些熟悉,当初从现世穿越到这个时代来的时候,也尝过这种悬于半空,飘然若仙的感觉。那时有昭姬这个容器正等待着接纳自己的灵魂,但是现在…… 自己将飘向何方?还能回到现实中季安妮的身体么? 渺小的期望很快被季安妮自己否定。没有看见红月掩日,没有时空裂痕,自己根本不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么…… 灵魂失去赖以生存的肉身之后,最后的目的地…… 应该是黄泉之国吧?那个属于鬼魂的地方。 # 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空中。 望着头顶缓缓露出红光的太阳,季安妮抬手挡住眼睛。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但是自己却迷失了,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漫无目的的浮在空中,失去意义的生命,失去肉身的灵魂。很想嘲笑一下自己现在这种可怜的状态,但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细细回想起来,这是自己入宫之后的第五十天。 九天前,公主的婚礼被反帝会搅乱,自己兴致勃勃地与龙莫寒开展“黑暗曙光”,拯救公主。第二天重返皇宫,发现明皇子和云真都生病了。直到现在才知道,云真的病情是因为受到鬼王觉醒的影响。难道云真无法摆脱鬼子的命运,注定成为鬼王的傀儡么? 七天前,流光发现元融道长是反帝会的奸细,在太后的默许之下,他与云真设计捕获元融。那天晚上,太后宫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太后宫就被封锁,太后被大将军等人软禁起来。早已得到消息的安贵妃匆匆离开皇宫,至今未归。 五天前,去水芙蓉所在的西宫殿打探消息,发现水芙蓉与龙莫寒起了争执,原来水芙蓉怀疑龙莫寒的生母与三年前小皇子的命案有关。当晚,元融越狱,揭开季安妮的噩梦。 四天前,明皇子被元融附身,差点丢掉小命。元融逼季安妮交出昭姬的名字,关键时刻仪珍奇迹般的弹开元融,救了季安妮。季安妮至今不知仪珍身上的这股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自己提议要当云真的式神,但却被云真果断回绝,现在终于理解云真身为鬼子的苦衷。 三天前,与明皇子等游玩御花园时突遇暴雨,自己在镇妖祠中遭遇元融,被元融搅乱记忆,险些忘掉季安妮,变回昭姬。 两天前,虽然季安妮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是每当看到云真的脸时,心中却不由感到阵阵刺痛。就算失去记忆,也知道他是一个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为什么会对云真如此执着?自己也答不出来。明明放弃季安妮的记忆,糊糊涂涂当个昭姬才最幸福。有夫有子,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当上皇后,母仪天下,但是……根本无法把那个人从心里挤出去。 一天前,明明应该早朝的龙莫寒突然前来看望自己,苦苦隐瞒的病情最后却因突然吐出的鲜血暴露。他安慰自己说病情不重,但那苍白的脸色却没有任何说服力。同时就在这天,自己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向仪珍坦露身为狐妖的秘密。仪珍不但没有理解,反而夺门而出。晚上,既可悲又可笑的事情发生了——自己被雪岚的妖术赶出了昭姬的身体。 离开昭姬的身体后,季安妮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已是翌日清晨。 笼罩在暖意融融的晨光之中,回忆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心里没有半分温暖。 低头向下看,下面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宫;抬头向上看,上面是白云苍天。 漂浮在这茫茫天地之间,真正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自己到底是什么?浮尸?游魂?幽灵?什么都不是。 也许该找云真问问,他一定可以解答自己的疑问。但身子却不愿向仙客楼阁靠近,害怕见到他充满担心的脸。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担心。 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季安妮早已是个死人了吧? 在这个昭姬的世界,季安妮根本就不存在……从未存在…… 就这样死去也好,让季安妮和昭姬都化作烟尘,慢慢消散。 不再为任何人而伤心,不再为任何事而烦恼。 失去母亲的明皇子一定很伤心,失去爱妃的皇帝一定很心痛,但是失去自己的云真呢? 是否会像当初失去宝贵妃时一样…… 季安妮在空中翻了个身,又俯身向下变成仰面朝天,这样眼眶的泪水就不会流下来了。 第420章 无家可归 做了太久昭姬,有些入戏,不到真正面临放弃的时候,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还有这么多放不下的东西…… 但是这又如何,即使可以扮演,但却无法取代。 昨晚当雪岚大叫着「还给我!还给我!」的时候,季安妮才真正发现,自己冒充昭姬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是一件会让喜爱的昭姬的人深深受伤的事。 也许真的应该感谢雪岚,因为是她让自己下定决心死亡和离开。 昭姬早就死在五十天前自己穿越的那天,扮演昭姬不是自己的义务,而是一场错误。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让时间抚平他们失去昭姬的伤痛,而不是生活在自己这个陌生人的伪装和谎言之中。 爷爷,我想回家……想回家……只有那里,才是真正需要自己的地方。 季安妮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脑中一片晕眩。 就这样随风慢慢飘出皇宫吧,飘出这个满是悲伤的地方……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下面有些吵闹,好像是哭声。 季安妮闭上眼睛,不停警告自己:不行,不行,不能好奇,不能低头,不然就无法飘出皇宫了。但是地面的哭声越来越大,有些熟悉,仔细一听,竟是明皇子的声音。 「明儿……」季安妮有些心软,忍不住低头向下望去。 这才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仙客楼阁的上空。 明皇子的哭声是从自己前几日暂住的房间传出来的。 「我只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季安妮把这句话默念三遍,直到确定自己已经牢记在心之后,才下决心缓缓飘下,在窗口处探头望了一望。 明皇子正伏在床边,花容、云真、龙莫寒三人站在他的身后。 明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三名大人全都神色凝重,不发一语。 「到底怎么了?」季安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换了一个角度,想看清床上到底躺着什么。 一连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季安妮终于看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仔细一看,竟是自己! 短暂的惊诧之后,季安妮冷静下来,低头轻声自语:「不……不是我,是昭姬……」 平躺在床的昭姬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明皇子那轰然震天的哭声可以证明,昭姬并非熟睡,而是……死亡。 「死亡」二字重重撞击着季安妮的胸口,令她有些喘不上气。 「娘,娘……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明皇子一边哭喊,一边摇动昭姬的身体。 花容上前抱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皇子,不要难过……娘娘一定会醒来的……」 「骗人!娘已经没有呼吸了!没有呼吸了!」明皇子转过头去,怨恨地瞪着花容,那目光就像是把花容当作杀母仇人一般,恨她欺骗自己。 花容难过地移开目光,轻声叹息。不能安慰明皇子说昭姬会苏醒,难道叫明皇子节哀顺变,接受昭姬死亡的真相么?这样的话,花容说不出口。在心底深处,花容相信季安妮一定还会醒来。即使一夜时间都已过去,即使昭姬的呼吸和心跳都已停息…… 「明儿,仙客楼阁是清静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哭喊。」龙莫寒走上前去,站在明皇子身后,垂手轻轻抚摸明皇子的脑袋。他今早刚刚睡醒就听内侍禀告说,昭姬昨晚中邪,陷入昏迷。匆匆忙忙赶到仙客楼阁一看,才发现昭姬不止是昏迷,根本就已死亡。 要不是云真坚持说有办法唤回昭姬,龙莫寒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像明皇子这样失控痛哭。 但是,说能唤回昭姬,这句话到底有几分是假,几分是安慰呢? 也许云真只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平静下来。 房间中的气氛越发凝重,众人注视昭姬的目光就像是在做死亡告别一样。 季安妮紧紧贴在窗户上,恨不能从窗缝挤进去。 「没有呼吸?难道真的……死了?」季安妮挠挠脑袋。 明明刚才飘浮在空中的时候才决定从此消失,但当发现昭姬的肉身已与死亡无异之后,季安妮才开始紧张起来,有些胆怯,有些后悔。 不知道还能不能返回昭姬的身体?如果延误了返回昭姬身体的时间,害昭姬的身体腐烂怎么办?到时候不是想回也回不去了么? 「国师,到底怎样才能救回昭姬?」龙莫寒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转身面向云真。 云真沉默了一会,答道:「不知道雪岚有没有办法……」 言外之意,云真自己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求助雪岚的力量。 「雪岚就是那只害昭姬变成这样的狐妖?」龙莫寒的声调蓦然抬高,吓得窗外的季安妮急忙捂住耳朵。从龙莫寒的反应来看,他大概已从云真处听说昨晚的事情,对令季安妮和昭姬灵魂肉体分离的雪岚非常怨恨。 「雪岚并非一只恶毒的妖怪,只不过情绪容易激动,加之她妖力强大,所以很难控制……但是,我们有明皇子……」云真没有再说下去,只把目光缓缓移到明皇子脸上。 明皇子茫然地抬起头来,不明白自己和雪岚有何联系。 云真、龙莫寒、花容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用目光传递着明皇子看不懂的讯息。 明皇子是昭姬的孩子,同为雪岚的后代。也许雪岚会看在亲情的份上,拯救季安妮。 短暂的犹豫之后,龙莫寒摇头否定:「不,绝对不行,朕不能让明儿冒险。那只狐妖太危险,不能再让她出来作乱。国师,你再把镇妖祠封起来吧。不仅是封印藏有狐珠的房间,把镇妖祠外面的树林也一同封印了,不准任何人靠近!」 「皇上,这样没用……云真根本不是雪岚的对手……」云真痛苦地低下了头。 昨日与雪岚的交锋,令云真更加清楚自己与雪岚之间力量的悬殊。 云真曾与艳娘战至平手,两人实力相当。在雪岚面前,连艳娘都不敢造次,何况云真呢。 以前之所以可以封住雪岚,不过是因为封印让雪岚无法与外界接触,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没有冲破封印而出的欲望。 但现在雪岚已经知道昭姬的存在,如果她动起真格,十个云真都不是对手。 幸好雪岚在百年前的火刑中元气大伤,至今尚未复原。她现在的状态就和元融一样,并非实体,只是一团灵魂。雪岚附着在狐珠之上,元融附着在黑蛇之上,这令他们无法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国师,到底怎样才能救我娘?我求求你告诉我。」明皇子擦去脸上泪珠,明亮的双眼盯着云真。 「如果可以与雪岚对话的话,也许可以求她救醒昭从妃……」云真喃喃低语。 「雪岚不会伤害皇子么?」花容不放心地问。 「我会保护皇子的。」云真严肃地说。 「那我们快去找雪岚吧?」明皇子迫不及待。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龙莫寒忽然捂住头,发出神经质般的低语:「不,不……」 众人皆回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好像中邪似的。 龙莫寒下意识把明皇子护到自己身后,喃喃说道:「不对,不对……你不是想救昭姬,你是想救季安妮!」蓦然抬头瞪着云真,「不惜让明儿冒险,甚至不惜牺牲明儿……你根本不是为了昭姬,而是为了季安妮!」 「皇上……」云真震惊地说不出话。 在此之前,他心中的季安妮和昭姬几乎是两个相同的概念。昭姬就是季安妮,季安妮就是昭姬。只有龙莫寒这个深爱昭姬的人,才会把季安妮和昭姬的界限划分得如此清楚。 在龙莫寒的吼声之中,云真有些恍惚,竟无法发出反驳。 不得不承认,也许龙莫寒没有说错,自己想救的人是季安妮…… 比起昭姬,自己更想救季安妮。 云真的沉默,被龙莫寒理解成默认。龙莫寒更加暴躁,失控地嚷道:「呵呵,国师,你不要再愚弄朕了!你根本不了解朕失去昭姬的感受,你在乎的只是那个季安妮!」 「父皇,什么季安妮?」明皇子根本听不懂。 龙莫寒把明皇子抱了起来,一边抚摸他被泪痕未干的脸,一边说道:「明儿,父皇会保护你……从今以后,你时时刻刻都留在父皇身边,让父皇来保护你。」 有了昭姬的教训,龙莫寒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唯有自己,才是保护昭姬和明皇子的唯一人选。 眼看龙莫寒就要抱着明皇子走出门了,云真追上前去问道:「皇上,那昭从妃怎么办?」 闻言,龙莫寒停下脚步,但却不肯转身。 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云真几乎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龙莫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国师,昭姬真的还活着么?」 「……」云真吃了一惊,无言以对。 「国师……」龙莫寒背对云真,抱紧怀中的明皇子,用更加清晰的声音问道,「你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回答朕,昭姬……她真的还活着么?」 这一次,云真终于听懂了皇上的话。 原来他已不愿再被季安妮扮演的昭姬抚慰,而决定坦然面对昭姬的死亡。 第421章 爱的是你 「不要把朕当成傻瓜,不要以为只要说出昭姬的名字就可以让朕乖乖听话,接受你的一切要求……国师,你不过是在利用昭姬,利用朕,甚至利用明皇子,去救那个季安妮而已……」 龙莫寒气得不轻,必须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才能不失控。 忽然听到这一大堆罪名,云真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但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见云真迟迟没有反应,龙莫寒冷笑道:「国师为什么不说话了?为什么不肯回答昭姬是生是死?——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因为如果你敢有一个字说谎,朕就判你欺君之罪。」 即使龙莫寒逼问如此,云真也依然没有答话,因为他无法回答龙莫寒的问题。 龙莫寒不会承认被季安妮附身的昭姬就是昭姬。 但是昭姬的灵魂早已消失在错位的时空中…… 昭姬已死——难道这就是龙莫寒想逼云真承认的答案? 「国师,等你有承担欺君之罪的觉悟之时,再来见朕,告诉朕,你的答案。」 留下这句话后,龙莫寒抱着明皇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望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云真耳边嗡嗡作响,龙莫寒刚才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响。 不是为了昭姬,而是为了季安妮。原来如此,龙莫寒说得不错,在自己心中,季安妮的地位远远高于昭姬。自己早已忘记寻找真正的昭姬,而把保护季安妮当成了自己的职责。 想到这里,云真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捂脸呆立原地。 忽然很想大笑,笑自己颠倒了主次,混乱了轻重…… 如果不是龙莫寒刚才那一大通激烈的言辞,云真至今仍糊糊涂涂地陷在迷梦之中。 花容见云真一会儿傻笑,一会儿长叹,担心地上前问道:「国师,你没事吧?」 「没事……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云真捂住阵阵发痛的头,转身回到房间中。 花容轻轻为他关上了门,悄然离去。 云真站在床前,盯着床上昭姬一动不动的躯壳。 美丽的睡脸,就像池塘的睡莲,宁静安详,清丽纯洁。 望着她,陌生而又熟悉。 陌生因为她是昭姬,龙莫寒的挚爱;熟悉因为她是季安妮,曾靠在自己身旁低声哭泣。 什么时候开始忘了,你根本不是昭姬……你只是一名扮演者,一个因为寻找回家之路才随自己入宫的迷路女孩。而自己却渐渐忘记送你回家的责任,忘记找回昭姬的任务…… 以为你的存在是理所当然,以为你本就属于这片后宫,本就适合昭姬这个身份…… 以为你,会一直一直保持现状,与自己若即若离地生活下去。 云真在床边坐下,望着身旁安详的人。 忽然觉得自己看见的不再是季安妮,而是昭姬——早已死去的昭姬。 也许这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结局,早在入宫前,就应该让昭姬静静死去。 云真静坐床沿的身体一动不动,但心中却早已一片混乱,就像一团纠缠的乱麻。 窗外,季安妮趴在窗前,神色黯然。 刚才龙莫寒抱着明皇子夺门而出的画面,继昨晚雪岚的话后,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昭姬和季安妮这两个人的界限已经非常分明,龙莫寒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他根本已经不认昭姬还活着了。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昭姬已经死了……那么昭姬就真的应该死了……」季安妮默默地对自己说。 明明刚刚还在担心,如果昭姬的身体腐烂的话,无法回到昭姬身体的自己怎么办。这一刻,却已觉得根本没有回去的必要。 就这样让昭姬消失吧…… 过不了多久,皇上、明皇子、所有人,都能从昭姬逝去的打击恢复。 这样想着,季安妮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变轻了。 低头一看,手臂竟已渐渐变得透明,无数白光从自己的身体飞散出来,飘浮在空中。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在十里桃花的尽头,云真抱着宝贵妃,全身被光芒笼罩,差点消失的场景。康孝荣说,那是云真自杀的方法。 难道这是自己消失的方式? 季安妮环顾包围自己的白光,觉得这幅画面很美,也很悲伤。 目光从窗缝挤入房间,落在云真身上。 虽然还是有点舍不得你,但是…… 永别了,云真。 季安妮闭上眼睛,任由身体轻飘飘地向空中飞去。 「娘娘?」就像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云真突然站了起来,向窗口冲去。 「啪」的一声重重推开窗户,云真抬头向天空望去。 虽然看不进季安妮的身影,但却可以看见半空飘浮着一片白色的光芒。 这是灵光…… 云真认出这是灵魂消失之前的光芒,心口顿时缩紧。 「娘娘,是你么?听得见我的声音么?」云真向空中大喊。 听得见,但是我不能回应…… 季安妮固执地闭着眼睛,不肯低头看云真最后一眼。 对不起,云真,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太多的留恋绊住,连死也死不安宁…… 说不定死去之后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说不定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爷爷熟悉的脸……尽量向好的方面想,这样就不会太害怕了。 所幸这种死法不痛,比跳楼撞车好多了。 「娘娘!回答我!回答我!」 似乎是感觉到季安妮不辞而别的打算,云真的喊声越来越凄厉,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季安妮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听到他那扰乱自己心绪的声音。 「娘娘,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你还没有死,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但无论云真怎么喊,都没有唤回空中季安妮渐渐消散的灵光。 眼看那些光芒就要被阳光驱散,云真紧紧抓住窗台,差点被窗台的木框扳碎。 嗓音已经吼得嘶哑,再张嘴只能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咳。 「娘娘,娘娘……还记得以前你对我说过的话么?」云真低下了头,从耳边垂下的发丝遮蔽了他的脸庞,把他痛苦的表情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娘娘……你说过,无论何时……当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要试着握紧手,就会发现……你还在我的身边……」 云真哽咽的声音,令季安妮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庞滑下。 她还记得这句话,那是宝儿死去的时候,她在坟边对云真说的。 如今听到,恍若隔世…… 「娘娘……为什么现在当我握紧手的时候,却发现……连你也从我身边消失了?……如果我再失去你,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云真慢慢走回床边,紧紧握住昭姬冰冷的手。 「回来吧,娘娘……让我知道,你还留在我的身边……让我知道,我还没有失去你……」 空中的季安妮转过身,隔着窗户,远远地望着他,心已开始滴血。 「娘娘……」 昭姬冰冷的体温,令云真倍感煎熬,倍感恐惧。 他紧紧抱住昭姬的身体,紧得好像刀也割不开。 「你曾骂我说话不算话,失信宝儿又失信于你……但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完成对你的承诺,让我继续守护你……娘娘,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让我眼睁睁看心爱的人离开……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知道,自己还能挽回一点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还可以听见你的声音……看见你的笑脸……」 季安妮的泪水疯狂涌出,指尖歃血为盟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当初自己曾用这个伤口逼云真留在自己身边,但是现在……失信的人却是自己。 云真把脸深深埋在昭姬怀中,哽咽着说:「你当初不准我死,为什么现在却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的每一句话,都能把季安妮撕得鲜血淋漓。 「可是,已经没人需要我了……」季安妮的魂魄缓缓飘入房间,来到云真身边。 龙莫寒和雪岚都已经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昭姬本就是个死人……何必强求呢? 听见季安妮的声音后,云真蓦然回头,神经兮兮地望着空气说:「不,娘娘……我还需要你,娘娘,至少我还需要你……」 季安妮开始动摇,转头望着云真怀中的昭姬,「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 「你可以,一定可以。」除了相信季安妮,云真已经没有任何力量。 「明明所有人都已决定放弃,你为什么还要逼我?……我本来就不是昭姬,已经瞒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已知道了……你为什么还要逼我呢?」季安妮越来越痛苦,当她想起昨夜雪岚的哭吼,想起龙莫寒临走前对云真的质问,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罪人。 「娘娘,我不能失去你……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云真好像哭了,季安妮听出他嗓音里那种只有哭泣时才有的嘶哑。 「云真,即使不失去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我无法取代宝贵妃啊……」 「你不用取代谁,只要继续做你自己就好。娘娘,你为什么还不懂呢?我想留下的人是你,不是一个虚假的昭姬,也不是一个虚假的宝儿……是你……你知不知道?是你……」 第422章 谎言与否 这句话为季安妮带来一半幸福,一半痛苦。 甜蜜与苦涩的滋味混杂在一起,尝不出是种什么味道。 不是常有人说,快到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珍贵,快到离开的时候才有勇气挽留,快到结束的时候偏偏却要纠缠不清,最后越陷越深,永劫不复。 「云真,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点希望……你明明知道,当希望破碎的时候,我会更惨更痛……」季安妮轻声低吟,当初眼睁睁看宝贵妃逝去时的悲伤再次浮现。 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云真从不属于自己,过去、现在、未来……从不属于自己,但却总是无法抵挡他不经意的一言一行中对自己的诱惑。 现在又是这样,他这一刻可以深情款款地说出这些令自己心动的话,但当他冷静下来以后,又会冷静地与自己保持距离。 如果只是不断重复这种若即若离,若远若近的游戏…… 不然不再相见,不如彻底断绝。 不断有这样的想法浮现,但又不断被自己否决。 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终究,还是收不了情…… 「在刑场的时候,我曾为你放弃过一次回到原来世界机会,那是因为我无法丢下你,不愿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后,回忆你时脑中只有你痛苦的表情……难道现在,我又要以同样的理由留下吗?就算留下来……我算什么?」季安妮再次迷失了自己。在这个雪岚和龙莫寒都不承认她的世界,是否还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娘娘,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留下来?」云真从季安妮的话中听出她的依依不舍,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留住季安妮。但就是这最后一步,云真怎么也跨不出去。 「你难道不知道么?」季安妮露出苦涩的笑容,凝视云真那双看上去有些慌乱不安的眼眸,「云真……如果现在你真的想要挽留我,就告诉我一个坚定、不容拒绝的理由。」 不想用自己的消失来威胁他,但却非常想听他承认自己的重要…… 即使不是「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之类的誓言,只是一句「我需要你」或者「不想离开你」就已足够。但是…… 望着云真紧闭的双唇,季安妮发出轻微的叹息。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如愿,知道他不会有一丁点背叛宝贵妃的举动,知道他……永远与自己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娘娘,我无法对你承诺什么,因为我不可能忘掉宝儿……」云真渐渐可以看见季安妮飘浮在空中的那半透明状的身体,不知道这是不是季安妮有心归来的预兆。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季安妮并未太过失望。 相反,云真的话竟令她变得更加坦然。她不再强逼云真挽留自己,而是说道:「我明白,云真……我知道你无法忘掉宝贵妃,但是,你可以把你那颗被宝儿装得满满的心,分出一个小小的,属于我的空间么?我不要你忘掉宝贵妃,因为我喜欢的……就是那个对宝儿一往情深的云真,就是那个一直爱着宝贵妃,爱得无法自拔的云真……我从不后悔爱着这样的你……」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因为讲的人太认真,所以听上去充满无限凄楚和悲伤。 云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法言语。 季安妮慢慢靠近昭姬的身体,伸手碰触那具冰凉的躯壳。指尖就像一片青烟,根本无法碰触昭姬,刚一碰到立刻就已穿透过去。怎么办?根本不知道返回昭姬的方法……即使用力抱住昭姬,也无法让自己的灵魂重归昭姬的身体。 「怎么办,云真……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季安妮望着云真苦笑,这一刻,好无力。 云真放开抱紧昭姬的手,把昭姬的身体平整地放在床上说:「你再试一下,娘娘……」 季安妮躺在昭姬所在的地方,让自己透明的身体与昭姬重合。但重合只仅仅是重合,根本无法合二为一。 季安妮有些着急,不停重复着躺下、坐起、躺下、坐起的动作,希望当自己再一次坐起时,可以看到昭姬的身体和自己一起坐起来。 但事实总是令人失望,尝试了十多遍后,季安妮终于灰心。她无力地平躺在床,望着从头顶垂下的纱帐说:「云真……这是不是所谓天意?天意让我无法回到昭姬的身体,天意让我就此消失……」 「娘娘。」云真的手忽然抚了下来,捂在昭姬的手背上。 季安妮的手与昭姬的手重合着,云真放在昭姬手背上的手,就像放在季安妮的手背一样。 没有形体的季安妮本应没有任何触觉,但奇怪的是,她此时竟可以微微感到云真的掌温。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触觉,季安妮呆呆地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害怕只要自己轻轻一动,那好不容易感受到的触觉和温度就会突然消失。 「娘娘,不要着急,不要放弃……」云真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季安妮半透明的表情,「我喜欢你……为了我,留下来,你可以做到……」 「什么?你说什么?」一阵恍惚袭来,季安妮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云真那句「我喜欢你」混在「不要放弃」和「可以做到」之中,一点也不突出,所以听起来有些虚无,季安妮根本不敢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明,我好像总是和皇上的女人纠缠不清……」云真苦笑着轻轻摇头,目光从季安妮的脸上移向床沿,「有了宝儿的前车之鉴我本应悔改,但是……娘娘你偏偏害我又犯同样的错误……」 「云真,你刚刚说什么?可不可以再说一遍……让我听清楚……」季安妮躺在床上不敢动,云真的手就像一个钉子,牢牢地把她钉在床上,不能动弹。手背上,触感越来越清晰,温度越来越明显,就好像那只手已经回到昭姬的身体一样。 「娘娘,我喜欢你,不想失去你……」云真又重复了一遍。剔除前言和后文,只剩下中心最重要的几个字,令季安妮无法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假的!假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季安妮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夹杂着丝丝哭腔,用极快的语速攻击着云真。 「你要怎么才肯相信?」云真的语气非常平和,一点也没有流露出被质疑时的慌乱。只是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量,把季安妮握得更紧了。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相信……」季安妮闭上眼睛,感觉有两行热泪从脸庞滑下。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肯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竭力否认云真的话,难道那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难道那不是自己渴望已久的夙愿?也许因为这一切降临得太快,就像一句轻飘飘的谎言,没有一点重量。是真是假,信与不信,陷入混乱的季安妮根本辨别不清。 这时,云真发现昭姬脸上沾着湿湿的泪光,下意识地抬手为她拭去。 忽然,云真的动作停止了,激动地说:「娘娘,你回来了?」 若非如此,昭姬怎会流下季安妮的泪水? 季安妮早已听不见云真的声音,一个劲地喃喃重复着:「我不会相信,不会相信……你骗我,你一定是为了让我回来才骗我……」 抬手擦泪的时候,抬起了昭姬的手。当昭姬的手落到脸上,季安妮才蓦然回过神来,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昭姬的身体。回来了?!说不清是惊还是喜,季安妮蓦然怔住。 这时,放在脸上擦泪的手忽然被云真握住,真切的触觉令季安妮的脑海一片空白。 「太好了……」云真的声音竟有一丝哽咽,脸上依旧带着那熟悉的笑容,不过笑容之中却多了几分感动,「娘娘,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又能握住你的手……」 失而复得的感动,令云真的表情看上去充满心痛。 季安妮有些紧张,有些害羞,急切地想把自己的手从云真手心抽出来,但努力了几次后,才发现无法轻易挣脱云真的力量,这时心中更多了几分甜蜜。 云真刚才的话在耳边轻轻回响,不再像以前那般虚无,好像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也许云真心中,真的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 # 另一方面,明皇子被龙莫寒带回寝宫,关了起来。 明皇子不满龙莫寒对昭姬漠不关心的态度,生起气来,大声嚷道:「父皇,为什么不救娘?难道你已经不喜欢娘了么?」 说着竟一手捏住龙莫寒的袍子,一手在龙莫寒的腿上捶打起来。 他的力气不大,落在龙莫寒身上根本不痛不痒,但却吓坏了候在一旁伺候的太监。 太监们急忙拥上去,抱起明皇子,一边哭丧着脸乞求着「皇子,皇上不能打」,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明皇子拉离龙莫寒。 「父皇!父皇!」明皇子在太监怀中一点也不老实,不停挣扎,一改平常那副小兔子般的温驯模样,变成了一只小老虎,差点把抱住他的太监撞翻倒地。 明皇子的吵闹声,太监的劝慰声闹哄哄的响遍整个宫殿。 龙莫寒心烦地皱起眉头,高高扬手,对太监道:「放开他!你们都下去吧,在外面伺候。」 第423章 昭姬已死 太监们从龙莫寒的语气中嗅出了几分怒意,谁都不敢说话,怯怯地退下了。 终于得到自由的明皇子冲到龙莫寒身边,重复着刚才的问题:「父皇……为什么不救娘?为什么不救?」 龙莫寒拉开明皇子的手,把他抱了起来,「不是不救,是没法救。」 明皇子怔了一下,随即大吼道:「骗人!国师明明说可以救娘!只要……只要……」 「他是在害你。」龙莫寒肃颜打断明皇子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绝不能去镇妖祠见那只狐妖。」 那里妖气重重,连成人都无法承担妖气的侵袭,更别提明皇子了。 「只要可以救娘,我……我不怕。」明皇子目光坚定,很有几分英雄风采。 「明儿,你好好听着。」龙莫寒把明皇子放在床沿上,自己蹲在他的脚边,使两人的目光在同一水平面上,「你的娘亲已经死了,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死了……你明不明白?」 「不……不可能……」明皇子的声音轻轻的,龙莫寒认真的表情令他无法大声反驳。 「明儿,如果你再不认清现状,你就会继续被蒙蔽,被利用。」龙莫寒的拇指滑过明皇子的眼角,为他揩去含在眼眶的泪水。 接着,龙莫寒把季安妮和昭姬的关系慢慢告诉明皇子。明皇子安静地听着,那双蒙着薄薄泪光的眼睛,一会儿因为惊讶而睁大,一会儿失落而微阖。 龙莫寒讲完后,明皇子依旧呆呆地坐在床边,就像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瓷娃娃一样。 「明儿……」龙莫寒心疼地捂住他的手。 明皇子的嘴唇微微颤动,好半天才用夹着哭腔的声音说出:「娘死了……娘死了?」 那他悲痛欲绝的模样,令龙莫寒有些心软。但是这种时候,只要有任何一点心软,都有可能使明皇子无法与季安妮彻底断绝关系,所以龙莫寒只好用不容怀疑的态度,非常明确地又告诉他一次:「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娘亲,不过只是一具被别人附身的躯壳而已。」 「但是……娘明明对我很好啊……」明皇子的小脸皱成一团。 回忆起与季安妮生活的点点滴滴,明皇子无法把季安妮定义成一个坏人。 「但她不是你娘。」龙莫寒肯定地说,「无论她对你是好是坏,她都不是你娘了。」 「那怎么办?父皇……难道不救她么?就算她不是我娘,是一个照顾我,关心我的人,难道就应该眼睁睁看她死么?」明皇子蓦然揪住龙莫寒的衣袖,仰起小脸问道。 这句话竟问得龙莫寒哑口无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说道:「明儿……你没有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涉险,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你是皇子,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以后,有可能就是太子,是皇帝,君临天下,坐拥江山。」 龙莫寒严厉的语气中隐约有些训斥的意味,明皇子难过地低下了头。 「我不要江山……我要娘,我要娘……」明皇子撒起娇来。 龙莫寒正想批评,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什么人正忙不迭地跑过来。 伴随着脚步声同时发出的,还有响彻云霄的大喊:「皇上!皇上!」 这声音又急促,又惊慌,吵得龙莫寒直皱眉头。 「啪!」的一声巨响,门被花公公撞开。 明皇子吓得耸了一下肩膀,龙莫寒霍然转身,对气喘吁吁的花公公怒喝:「不是叫你们在外面伺候么!」 「皇上!皇上……」花公公顾不上擦汗,「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太后驾崩了!」 # 太后死于毒蛇,凶手是元融这点已经毋庸置疑。 护送太后出宫的那支侍卫队伍,只有康孝荣一人生还。 他为什么会把中毒的太后带回康府,让太后死在康府中,就连大将军都无法从他嘴里问出一个原因。他不想把真假公主的事告诉康庆源,因为他不想让康庆源知道天宁在宫外的遭遇——因为,他已决定迎娶天宁,不容许任何有可能令康孝荣反对这门婚事的谣言出现。 康府把太后的尸体暂时安放在供奉着康家祖灵的祠堂中。 太后驾崩的消息刚刚才派人传出去,悼念的人尚未赶来,祠堂依旧非常清静。 「太后死前说了什么?」康庆源问康孝荣,见康孝荣一声不吭,语气加重几分,「你为什么把她带回来,知不知道会招来多少话柄?」 康孝荣依然不答话,没有神采的目光落在祠堂前的草地上。 见康孝荣无视自己,康庆源终于忍无可忍。 「别以为你现在翅膀张硬了就可以胡来!」 随着这声霹雳爆喝,「啪」的一声巨响,康庆源的巴掌狠狠落到康孝荣的脸上。 康孝荣本来端端坐在椅子上,康庆源的巴掌一盖下来,他竟从椅子上被打翻下去,滚到地上。脸上的掌印深红似血,两眼冒金星,不要说站了,根本爬都爬不起来。 正在气头上的康庆源一点也不心痛,冲过去又在他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老爷,老爷,别打了!」刚刚反应过来的仆从们急忙赶上前来劝架。一些人拦着暴怒的康庆源,一些人把蜷缩在地的康孝荣扶起来。 康孝荣腹上挨了一踢,痛得差点昏厥,在众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连康庆源在哪里都看不见。 「小兔崽子!」康庆源一甩衣袖,转身背对康孝荣,故意不看康孝荣的那副惨状。 仆从们想把康孝荣尽快扶走,但康孝荣却不肯乖乖离去,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视觉和知觉完全恢复,才瞪着康庆源的背影说道:「你打吧,打死了我重新投胎,绝不做你儿子!」 康庆源刚刚才消下气来,听见康孝荣这句后后,立刻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转过身去,高高举起右手。 眼看一个巴掌又要落下,康孝荣不但不躲,甚至连眼睛都不闭,直直盯着康庆源,似是要看他这一巴掌打下来时,脸上到底是幅什么表情。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公主驾到」的高声吆喝响了起来。 众人全都愣了一下,齐齐转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一身孝衣的天宁公主已经来到门边,身后跟着月貌和五名侍卫,全都带着沉痛哀伤的表情。 「驸马做了什么错事,要大将军如此责罚?」天宁的眼角高傲地扫过康庆源。 康庆源并非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但却被天宁的眼神震慑了。 「这个灵堂是母后休息的地方,本公主不想听到有人在里面吵嚷喧哗。」天宁从康孝荣和康庆源身边擦过,最后走到太后安息的棺椁边,平静凝视着被白绢覆盖的遗体。 康孝荣盯着天宁的一举一动,心想这个公主肯定是艳娘,不然天宁不会有如此气势。 失去太后荫蔽的天宁公主,不过只是一只连喙子都没长硬的雏鸟,根本不足为惧。但堂堂大将军和一个小姑娘动气,实在有失身份。最后,康庆源只得愤然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宁根本不看他,目光一直落在太后的遗体上。虽然没有一句话,一滴泪,但仅仅是那静立的身影,就能看出她心中翻涌的悲伤。 艳娘与太后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么? 康孝荣轻轻皱眉,总觉得在这个天宁公主身上隐约有些真天宁的影子。 但理智却告诉他,这个来自皇宫的公主绝对是艳娘,不可能是天宁。 与艳娘无话可谈的康孝荣转身欲走,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天宁的唤声:「孝荣哥,能陪陪我么?」 康孝荣蓦然止步,唇边下意识发出「天宁……」这声轻唤。 刚才天宁唤他时的语气和情感,绝对不是艳娘! 康孝荣蓦然转身,警惕地盯着天宁,不敢轻易靠近。 天宁的目光就像被太后的遗体吸住了般,一寸也不移动。刚才大将军离开的时候,现在康孝荣转身的时候,她都没有抬头,只用轻缓的语调淡淡吐出平常、但却割人心肺的声音。 康孝荣做了个手势,遣走其他人,只留下自己和天宁。 「狐妖,你到底想干什么?」康孝荣来到天宁身后,剑拔弩张地问。 天宁答道:「我不是狐妖,我是真正的天宁……」 说罢凄楚一笑,带着说不尽的哀愁,惹人怜惜。 「天宁?」康孝荣仔细打量着她,不敢轻易相信。 天宁并不多做解释,悄无声息地掏出一块金符,扳开太后的手,把金符塞入太后手中。 康孝荣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昨晚太后交给自己,自己又交给天宁的辟妖金符。 「你真是天宁?」康孝荣终于信了几分,「你是怎么和狐妖换回来的?」 天宁道:「我本在房间休息,忽然一只红狐窜进房来,她对我讲明了一切。」 原来艳娘在宫中接到丧报之后,立刻带着月貌和侍卫出宫赶来康府。艳娘说要独自去见康孝荣,不准月貌和侍卫尾随。甩开随从后,她立刻变回狐狸,找到真正的天宁,向天宁讲明经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天宁换了回来。 第424章 眷侣怨侣 随后,真正的天宁与月貌等人一起来到灵堂。 「她早就答应我要把公主的身份交换给你,没想到她是认真的……」康孝荣轻叹。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有什么阴谋呢。 「为什么把金符还给太后?」康孝荣问。 就是这块金符,改变了康孝荣对太后的态度。 本来,站在康家的立场上,他可以把太后当作仇人、政敌,不遗余力地打击、颠覆。但是,对方却在最危险的关头,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这令康孝荣心软下来。所以刚才听到大将军的责备时,康孝荣才会失控地与他对阵。太后把金符交给康孝荣,因为觉得对天宁来说,康孝荣的意义远比她自己更重要。康孝荣受之有愧,昨日便把金符交给太后真正想保护的天宁手上。本以为天宁会好好保存这件遗物,谁知她现在却又还回太后。 「从今以后,我不要母后保护我,我要自己保护我自己。」天宁公主的回答听似简单,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那个爱笑爱闹,无法无天的公主突然长大了,康孝荣凝视她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怜惜。 在乌木镖局的柴房中与她重逢的时候,康笑容知道她变了,变得胆小,变得哀楚,变得伤痕累累;现在在太后的遗体前再次看到她时,发现她的变化更大,把胆怯和柔弱全都隐藏起来,把自己层层武装起来,即便只是虚张声势,但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却令康孝荣感慨。 他轻轻地揽住天宁那瘦弱的肩膀,在她耳边认真说道:「还有我,不要把我排除在外,不要忘了我是驸马……我有代替太后保护你的责任……」 这些话语虽然深情,但天宁却有些不敢当真。 接二连三的灾难和不幸,已经令她不敢奢望憧憬美好的未来。 是否以前的自己早已享尽一生的幸福,所以余下的时光里,只剩下重重磨难。 「孝荣哥,我们真的还能完婚么?」没有太后的高压政策,康孝荣完全可以拒绝。 「会。」康孝荣不假思索,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这一声重重的「会」字,沉甸甸地坠在天宁心口,拥有令慌乱的心跳骤然恢复正常的魔力。 「你愿意娶我吗?」天宁慢慢抬起头,凝视康孝荣的眼睛。 康孝荣并未心虚地回避天宁的目光,而是比天宁更认真地回道:「愿意。」 「为什么?为什么?」天宁骤然提高的音调,听起来十分沙哑,「当初你不是一直反对么?我曾哭着求你,你都没有心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愿意娶我?」 当初无论天宁如何哀求康孝荣,康孝荣的回答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不留任何余地。 「不要问我为什么,天宁,我比你更想知道原因。」康孝荣紧紧抱住失控的天宁。 一阵乱吼之后,天宁渐渐冷静下来。似乎她自己已经找到答案,幽幽地说:「如果只是因为同情,我不嫁;如果只是因为责任,我不嫁;如果只是因为愧疚,我不嫁……」 天宁话未说完,突然就被康孝荣拉入怀中。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嘴唇上已经传来温柔的触觉。 是吻…… 她曾亲眼见过康孝荣吻花容,当时的心痛记忆犹新。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样的吻会落在自己唇上。闭上眼睛,无法反抗他略显霸道的动作,在他的进攻下臣服。 甜蜜的拥吻被忽然涌出的泪水浸湿,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入口中。 天宁突然清醒过来,推开康孝荣。她抱住肩膀,慢慢蹲了下去,口中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孝荣哥……越来越不懂你了……」 「天宁。」康孝荣在她身边蹲下,扶着她的肩膀说,「不是同情,也不是责任,更不是愧疚——是爱,是因为爱你,才会娶你,你嫁不嫁?」 没有任何回答,天宁的答案只是不绝不断的抽泣。 门外,月貌的身体顺着门板无力滑下。 不该偷听,悔不该偷听…… 明明只是担心他们,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下意识摸摸脸,泪水早已泛滥成灾。 天宁爱康孝荣,康孝荣爱天宁,这段你情我愿的恋情里,早已没有自己的空间。 # 傍晚,太后的尸体在皇上和朝廷百官的护送下,回到皇宫。 因为太后死于妖患,按天佑圣朝的传统,这种丧事一向从简。 在皇宫停留一日,翌日就被送往皇陵,与历代皇族安葬在一起。 护丧的时候,许久未见的安贵妃安若宣终于现身了,她默默坐在轿子中,好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丞相安忠焕、总府安诚焕、皇宫禁军统领安右忱这几位安氏高官也都亮相。随着太后的驾崩,这个曾一手遮天的势力团体开始显露出虚弱的一面。 丞相安忠焕年事已高,宫中早有他已身患重症的流言;总府安诚焕虽然正值壮年,但爱财如命的性格早已令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有人找到证据推他一掌,这个风光一时的总府大人就会兵败如山;安右忱虽是皇宫禁军统领,但与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相比,依然是小巫见大巫;安若宣就更不用说了,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讨皇上喜欢,太后一死,根本当不了皇后。 虽然丧礼已经一切从简,但毕竟是皇太后出丧,拖拖拉拉一直到傍晚才办完。 龙莫寒出丧时带着明皇子,但却未见昭姬。 昭姬被狐妖袭击致死的消息不胫而走。 云真故意没把昭姬醒来之事宣扬出去,因为他想借此机会,让昭姬真正死去。 只要能把季安妮当作尸体一样送出宫去,季安妮就可以重获自由。 到那时,云真也会请辞离宫,与季安妮一起闯荡民间。 夜已渐渐深了,今天宫里宫外都忙着太后出殡的大事,根本没人注意仙客楼阁。 季安妮静静躺在床上,双眼大大睁开,没有半点睡意。 当云真对她说,带她出宫,两人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在听童话。 一个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一个连小孩子听了都会嚷着说「骗人」的童话。 但是季安妮却信了。 那个坏毛病依旧没改,从不怀疑云真,对云真的话照单全收。 云真什么时候才会把昭姬的死讯告诉皇上呢?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被送出皇宫呢?宫外会有什么新奇的东西等待着自己呢?想想这个,想想那个的季安妮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声。 难道是云真听见自己翻身的声音了?季安妮压低声音,对门外的云真说:「云真,你快进来吧。」要是被人发现云真对着这个房间说话,房间中有活人的真相不就暴露了么。 云真推门轻轻走入,就像小猫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娘娘,睡不着么?」云真望着季安妮。 「嗯,因为死而复生,马上就要离开皇宫了,所以兴奋得有些睡不着。」 云真笑了笑,「娘娘,宫外的日子可不比宫内,没有丫鬟伺候,没有侍卫保护,甚至连饭都没人给你做。」 「难道你以为我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么?告诉你吧,我从幼稚园就是三好儿童呢。」季安妮得意地炫耀。 云真对「三好儿童」这个陌生的名词产生了兴趣,季安妮兴致勃勃地对他解释。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从前,没有什么感情纠葛,没有什么生死离别,只有最初的,最美好的,那点朦胧情愫。蓦然回首,这才发现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讲了半天,季安妮讲累了,开始揉眼睛,打呵欠。 「娘娘,早点休息吧。」云真温和地说。 「云真,你跟我睡在一起好不好?」季安妮向墙边缩了缩,腾出空间给云真。 云真从小接受严格的礼法教育,不敢逾矩,尴尬地摇头拒绝道:「云真还是回房吧。」 「乱讲。」季安妮皱了一下鼻子,「如果我现在放你回房,你一定会彻夜守在门外。」 若非一直守在门外,刚才云真怎么会听见季安妮翻身的声音呢。 「晚上风冷,如果你那么不放心我的话,就在房间里面守着我吧。」季安妮主动拉住云真的手,「我答应你不脱衣服还不成么?难道你怕我吃了你呀?」 云真苦笑道:「娘娘还是不要开玩笑了。」 「我像开玩笑么?」季安妮收敛笑意,故意板起脸来,「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娘娘』,叫我『安妮』。安静的安,妮子的妮。」 云真忽然不说话了,呆呆地盯着季安妮,就好像透过季安妮看见了一些回忆。 「怎么了?」季安妮推了推她。 云真回过神来,急忙道:「没有,只是想起当初第一次遇见你时,你也是这样自我介绍。」 「哈哈,你还记得。」季安妮开心地大笑起来。 「记得,当然记得……」云真发出一声轻叹。 一幕幕,一点点,从未遗忘。她的调皮可爱,她的刻骨柔情,一直深深刻在自己心中。 第425章 生死永隔 「那就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吧。」季安妮摇头晃脑地说,「在下是来自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亚洲中国xx省xx市xx区xx中学x年x班的季安妮。季节的季,安静的安,妮子的妮。」说完,好像期待着什么似的,仰头盯着云真。 云真知道她期待着什么,答道:「从今以后,天下没有昭姬,只有——季安妮。」 「再说一次。」双眉因为感动而蹙紧,喉咙竟然哽咽了。 「天下没有昭姬,只有季安妮。」云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季安妮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自责和喜悦。自责是因为后悔当初夺走季安妮的身份,喜悦是因为替季安妮终于找回自己而开心。 季安妮捂住脸,呜咽不止地说:「我明明不想哭……明明不想哭……」 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这一刻,终于清楚感到: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从穿越第一天云真告诉她「天下没有季安妮,只有昭姬」的故事中回到自己的故事。 「娘娘,很快你就自由了。」云真轻轻抚摸季安妮的后脑,就像安抚孩子似的安抚她,「虽然暂时不能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但至少可以摆脱昭姬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找到自由。」 「入宫以后,我总是告诉自己不要过多期待什么,因为害怕期待落空时自己摔得很痛。」季安妮垂着头,一边擦泪一边说,「但是云真……你总是让我有很多期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真的比我乐观,比我自信……更多时候我觉得,你只是用伪装的乐观安慰我……」 云真静静听着季安妮的喋喋不休,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季安妮抬手拽住他的袖子,就像害怕他突然逃开似的,「云真,可以告诉我实话么?装死真的可以瞒过皇上么?如果他把我埋了怎么办?」 云真被她认真得有些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娘娘,云真会告诉皇上你只是灵魂出窍,并非真正死亡,让他同意我把你带到宫外道观休养。只要离开皇宫,就不怕没有机会逃脱。」 「真能这么顺利么?」 「一切自由天命注定,娘娘还是不要想得太多。未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好也好,坏也罢,只能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云真不愧是修道之人,面对未知未来时那坦然的态度季安妮望尘莫及。 季安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不想未来,只想眼前行不行?」眼神忽然变得狡猾起来,把话题引回原点,「云真,今晚留在我这里睡吧?」 云真见她一脸坚持,预感到自己难以拒绝,但仍不能以此为由欣然接受,于是想了一个权宜之计,说道:「娘娘,你先睡吧,云真在床边守着你。」 「你不困么?」季安妮不信云真可以一夜不眠。 「不困。」云真面带微笑得睁眼说瞎话,惹得季安妮撇了撇嘴。 「算了,我不勉强你。」季安妮钻回被窝,揉了揉就快睁不开的眼睛。 忽然有些不确定,云真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也许他的确有些喜欢自己,但那大概只是对宠物般的喜欢吧…… 「云真,如果下次还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季安妮突发奇想,「我的世界可有趣呢,有好多我想让你见识一下的东西,比如说电视啦、电脑啦、巧克力啦、蹦极啦……多得数不完。」 越说越兴奋,就好像回家的火车票已经拿到手中一样。 本以为云真会拒绝,谁知云真却轻轻地答了一句:「好啊。」 季安妮半天没能反应过来,怔怔盯着云真那张写着「我不会骗人」的脸,想信又不敢信。 「算了……睡觉,睡觉。」季安妮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故意转过身面向墙壁,背向云真。不然的话,自己慌乱无措的表情一定会落入云真眼中。 他愿意和自己离开皇宫,愿意进入自己的世界……这时候,能不能真的离开皇宫,能不能真的回到原来的世界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云真的心,他愿意和自己常在一起。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季安妮闭上眼睛,许下心愿。 即使那天晚上季安妮很想做梦,在梦境中提前和云真享受一下宫外的逍遥生活。但遗憾的是,季安妮没有看见任何梦境,她闭上眼睛之后,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没有任何暗示,没有任何希望的黑暗,浓得像墨…… 一团化不开的魔魇。 # 翌日,龙莫寒被请来仙客楼阁,云真把他引入季安妮所在的房间。 季安妮喝下云真调制的药水,早已陷入假死状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龙莫寒见季安妮没有半点复原的迹象,心中竟有一丝难过和失望。想起以前活蹦乱跳的她,胸口变得更加沉闷,喘不上气。 以前与季安妮两人流落宫外,共渡难关的情景忽然浮现。 虽然那时已经知道季安妮并非昭姬,但却尽职尽责地保护着她。虽然自己一再声称那是为了保护昭姬的身体,但是在潜意识中,却有一种保护季安妮的冲动。 不得不承认,龙莫寒的确有些欣赏季安妮那敢爱敢恨的性格,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昨天才会强迫自己说出那些绝情的话。不然的话,他怕自己无法分清对昭姬的感情是否因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转移到季安妮身上。如果不能承认昭姬已死的事实,永远只能自欺欺人地活着。 但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具僵硬躯体,无论那是昭姬,还是季安妮,都令龙莫寒感到一阵心痛。 他根本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待一秒,把视线移到云真脸上,问道:「你到底有何事相告?」 不要说什么礼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云真想当面回答皇上昨天留下的问题。」云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非常平静地应答。 「那个昭姬是否活着的问题?」龙莫寒冷酷地瞥了他一眼。 云真点点头,「皇上曾说,当云真有承担欺君之罪的觉悟时,再来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云真已经有觉悟了。」 云真每一个字都讲得非常郑重,严肃的态度令房间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龙莫寒吸了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后说道:「那就说吧。」 「昭姬早已死亡,现在世上只有一个名叫季安妮的异世女子。这名异世女子虽然占用了昭姬的身体,但却已经不是昭姬。皇上,是云真……欺骗了你,是云真把季安妮引入皇宫冒充昭姬。现在季安妮的魂魄已被妖狐雪岚驱出昭姬的身体,能否归来尚无定论。宫中雪岚妖气太重,云真恳求皇上能让微臣把季安妮带出皇宫,到宫外不受雪岚妖气影响的地方救治。」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说完以后,云真低头跪在龙莫寒的面前。 龙莫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云真的头,嘴巴张开了几次,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上,季安妮根本不是你的昭姬,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就不能放手么。」 云真这句话就像泼到烈火上的一桶油,令龙莫寒勃然大怒地骂道:「好,你骗了朕……你骗了朕!连你也知道你骗了朕,还想安然无事地带着这个女人离开么?!」 「云真在承担欺君之罪的觉悟之上才说出刚才的话,如果皇上要追究罪责的话……」似乎早已预料龙莫寒会震怒,云真没有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意吓退,而是一字一字冷静地说,「……云真甘愿领死,不过恳求皇上让小徒玄机子送季安妮出宫前往道观修养。」 「甘愿领死,你说得轻松!」龙莫寒仍在气头上,咆哮的声音几乎令地板颤动。 云真低头不答,如果连领死也不能赎罪的话,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令龙莫寒息怒。 「你一句昭姬已死就想令朕放手,送你和她出宫享受幸福生活么?!」 「云真只想救她一命而已,绝无其他奢求。」云真终于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你做梦!」龙莫寒就像一只失控的野兽,「你给朕带来的痛苦,朕要加倍讨回来!」 「皇上要讨债请向云真一人讨,不要迁怒季安妮,她只是一个被我欺骗的无辜之人而已。我以送她返回原来的世界要挟她,她才会随我进入皇宫。」云真想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 「不用你教朕怎么做!」 龙莫寒恼羞成怒,长袖一拂,把身旁圆桌上的器皿全都扫到地上。那「噼啪哐当」的一阵乱响声没能熄灭他的怒火,觉得还不解气的他把整张桌子掀倒在地。 桌子向云真倒去,砸到云真的膝盖上,但云真仿佛失去痛觉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龙莫寒狂吼道:「你以为你们之间的羁绊很深么?你以为她为你大闹刑场,你为她揽下罪责就可以证明你们两人坚不可摧么?……云真,你的欺君之罪朕会讨回来,不要你的命,而要你们阴阳相隔!她活着你就要必须得死,她死了你就必须活着!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 第426章 生死有道 吵嚷归于沉寂,龙莫寒爆发性的一通发言之后,气氛就像被冻结的冰块一样,又硬又冷。 云真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发言的打算。 见自己被云真漠视了,龙莫寒更加恼怒,厉声责问:「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皇上想听云真说什么?是求情还是遵命?如果是求情……云真没有劝服皇上的自信;如果是遵命……这两个字实在太难出口。」云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所以显得有些刚烈,「听皇上刚才的意思,云真和季安妮有一人可以保全性命……皇上是不是已经同意我把她带出皇宫了?如果可以救活她,我必定向皇上奉上自己的人头。」 如果阴阳相隔是惩罚,那么就把生的机会留给季安妮,把死亡留给自己。 「如果救不活呢?」龙莫寒嗤笑。 「如果救不活,我就不停地想办法,竭尽所能。总之,在把她救活之前我绝不会死。」 「朕的处罚倒是成全了你的好事!」龙莫寒突然提高音量,震得窗户「哐当」一响,「那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贱命!」 云真又不说话了,有种悉听尊便的意味。 龙莫寒怒火攻心,扬袖高喊:「来人啊!侍卫呢?来人啊!」 仙客楼阁是个清静的地方,平常少有侍卫巡逻,加之龙莫寒今天为了敝人耳目,只带了花公公一个侍从前来,所以他喊了半天,都没有侍卫闻令赶到。 最后只有花公公一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连声问道:「皇上怎么了?皇上怎么了?」 「去,去找人把这个逆贼拉下去!」龙莫寒指着云真。 花公公见龙莫寒龙颜大怒,根本不敢多问,瞥了云真一眼,答了一声「奴才遵命」后就匆匆离开。 「皇上,就算你要杀我,也请原谅季安妮,她真的是无辜的。」云真这时才有了一点即将处刑的危机感,就像留遗言似的说。 「不要替她求情!你们狼狈为奸,根本就是一伙的!」 「皇上,如果你杀了季安妮,昭姬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如果你伤害了昭姬的肉身,昭姬的灵魂就没有安家之处!」云真声色俱厉。逼不得已之下,还是只有搬出昭姬来救命。 「不要再提昭姬!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龙莫寒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就像听到紧箍咒的猴子一样,「你明明说过昭姬已经死了,你刚才明明说过!」 「皇上……」 一个淡若云烟的声音突然发出,就像淋在烈火上的甘露,竟令龙莫寒停止吼叫。 在场只有云真和龙莫寒两人,而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并非他两人发出。 片刻惊愕之后,云真和龙莫寒都把目光转向季安妮所在的病床。 房间中并非两人,而是还有季安妮这第三个人。 「皇上。」就像是为了回应两人的疑惑一样,季安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你这么气愤,这么憎恨,就把我和云真都治罪吧。我早就料到事情不会如我所愿,早就料到我不可能顺利离开皇宫……但是皇上,你今天真的让我失望了。」 说完,季安妮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只穿着一件纯白的薄衣,长发披散,双目之中寒光逼人,看上去有些骇人。 「娘娘,你怎么醒了?」云真被季安妮吓得忘了下跪,慢慢站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我知道今天会出事,怎么敢让自己睡得像个死人一样?」季安妮对云真报以一笑,以此道歉,「我把药都吐出去了,半滴都没有喝下去。」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云真神情痛苦地问。 「听到了。听到你那么平静,那么坦然地说愿意去死,我真的有些怀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已算到这一步,一开始……就想撇下我,独自承担欺君之罪……」 如果真是这样,昨晚的约定又算什么? 说什么愿意与自己离开皇宫,说什么愿意与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 那些把自己哄得开心的话,此时回想起来,就像几句听过就算,认不得真的戏文罢了。 「原来又是一个骗局。」龙莫寒从看到季安妮突然站起来的惊吓中恢复,已被云真气得胸闷的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斥责季安妮,只是有些疯癫地笑着,「呵呵,又是一个骗局……还敢说你们不是狼狈为奸?!」 此句之后,龙莫寒捂嘴大声咳嗽起来。鲜红的浓血从他指缝流下,不一会儿就已染红整个手掌。就连衣袍上也溅上了大大小小的血点,刺眼夺目。 季安妮这才想起龙莫寒有病在身,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 「不要碰我!」龙莫寒恼怒地挥开季安妮,捂住胸口向门外冲去。 「皇上……」季安妮刚追上去,龙莫寒的身体却已倒在地上。 「皇上!」季安妮吓得尖叫起来,和云真一起向突然倒地的龙莫寒跑去。 当他们费力地把龙莫寒从地上扶起来时,才发现龙莫寒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染满血迹,乍一看去,就像遇刺身亡似的。 「娘娘,你真的想出宫么?」云真突然抓紧季安妮的手,似乎想说「这是一个机会」。 「我们出得去么?」季安妮心跳紊乱,身体阵阵发冷。 花公公马上就会带着侍卫赶来,如果再不作出决定,就来不及了! 「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是娘娘,我会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你出去。」 云真拉着季安妮站起来,想带她从仙客楼阁的后门逃走。 「我不要你用生命保护我,要死就一起死!」季安妮突然抓住云真,两手紧得就像钳子一样,生怕云真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时,嘈杂的脚步声隐约从不远处传来,大概是花公公领着侍卫赶到的声音。 「来不及了,娘娘,这边。」云真顾不上多说,拉着季安妮向荒僻的角落跑去。 身后传来花公公发现龙莫寒后的惊呼声。 他们都以为龙莫寒被季安妮和云真袭击,以至于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搜,把他们搜出来!他们一定还没有跑远!」龙莫寒昏迷不醒,花公公替他发令。 花公公本就尖利的嗓音,激动时更显刺耳。他一边命人搜查罪犯,一边派人去请御医。 「糟了,糟了,要追上来了……」季安妮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下搜寻藏身的地方。 但是藏得了一时,藏不过一世。皇宫虽大,却也经不起地毯式的搜索。 正在季安妮急得团团转之时,云真突然把她推入一个房间。房间之中一片昏暗,大白天也像深夜一样。云真把门一关,光线就更暗了,就算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云真……」季安妮不安地紧紧抓住云真。 为了安抚季安妮,云真急忙解释道:「娘娘不要慌张,这里是一个小药房。因为有些药物见不得光,所以才特意修了这间隔绝日光的房间,用以储存药材。」 「藏在这里他们就找不到了么?」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但季安妮却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 「大概半刻钟后他们就会找到这里。」云真的回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季安妮天真的想法,但下半句话立刻让季安妮看到新的希望,「不过这个药房有条秘道,除我之外大概没人知道,我们可以暂时躲在那里,等侍卫离开之后再想办法。」 说完,云真把季安妮拉到一面墙壁前。他在墙面上抚摸了几下,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开关,墙壁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动。紧接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季安妮不停咳嗽。 那些灰尘闻起来非常陈旧,这扇暗门想必已经很多年没被打开过。 望着黑洞洞的入口,季安妮有些害怕,但因为有云真陪在身旁,惧意慢慢减退。 「娘娘……」 在云真这声低缓的催促后,季安妮深深提了一口气后,壮起胆子和云真一起走进秘道。 很奇怪的是,秘道中的空气非常清新,好像不是一条封闭的死路,而是可以逃生的活路。 「云真,这地道通向哪里?」季安妮紧紧拉着云真,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地道中一点光线也没有,季安妮索性闭上眼睛,像瞎子那样向前走去。 云真脚步缓慢,透出一种不自信的感觉。他回答季安妮道:「多年之前,我收拾药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入口,但却从未踏入一步,所以并不知道这条地道的出口在哪里。」 「皇宫里面为什么会有地道?」季安妮不太明白。 「百年之前,这座皇宫在太祖移山立宫时修建而成,地道也是那时候与皇宫一起修建的,取名『生死道』,为了在外敌入侵的危机时刻有路可逃。地道设计得非常精巧,出口多,入口多,纵横交错,机关密布,若干生路和若干死路混杂在一起,如果没有地图指引,冒然进入地道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沿着生路一路前行,据说可以顺利通到宫外。」 第427章 难见一面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条地道?」季安妮的双眼在黑暗之中闪光,她最喜欢这种秘道、密室之类的话题,好像武侠片一样刺激,说不定就能遇上什么世外高人,或者绝世佳境。而且,云真刚才说出口已经通到宫外去……难道这是天赐良机,让自己和云真可以顺利出宫?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季安妮正在兴奋,云真又说道:「其实『生死道』只是一段历史,实际上并未建成,所以久而久之,人们就遗忘了,娘娘不知道也不奇怪。」 况且地道是逃生用的,如果人尽皆知,那还怎么逃生呢? 「也就是说,这条地道是个半成品?」季安妮总算明白。虽然四周漆黑,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脚下时不时会踩到的一些碎石仍然可以向季安妮证明,这地道是个尚未完成的工程。 「当初地道修到一半时,突然发生了一场地震,把地道震塌了,修建地道的匠师几乎全都被活活埋在废墟里,就连设计图也都葬入尘埃。即使逃出来几个幸存者,但却没有设计图,所以无法进行修复工作。地道复杂,遍布机关,后人根本无法进入。所以这生死道只修建到一半就被迫放弃了,至今没有人知道生死道里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生门……」 因为是百年之前的旧事,云真也只是略有耳闻,不明详细。 「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往前走么?」季安妮的心跳越来越快,在地道中都快有回声了。 越往前走,空气越冷,季安妮冻得牙齿打架,把云真的衣服拽得更紧了。 「当然不能往前走,因为前方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陷阱。」云真停下脚步,不再前行,似乎也觉得前方太冷了,身体撑不下去,「等侍卫离开之后,我们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嗯。」季安妮点点头,双手顺着墙壁向下摸去,一直摸到墙角。 墙角堆着不少碎石,她用手把碎石全都扫开后,才扶着云真一起坐下。 「娘娘,如果冷的话就告诉我。」云真发现季安妮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猜她大概无法忍受地道的寒气。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还能生火么?」季安妮佯装生气,借机挽住了云真的胳膊,贴到云真身上,「我们还不如这样紧紧靠在一起,就不怕地道里的寒气了。」 她这模样活像一只撒娇的小猫,云真不禁笑了起来。 「别笑,我很严肃。」季安妮轻轻地掐了云真一下,「你说实话……如果我听你的话,乖乖喝下假死的药水,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假设了,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得救了么?」云真明白季安妮想追究他揽下全部罪名的错,所以不敢明确作答。 「你明明说过你会和我一起回去,为什么轻易放弃?」最令季安妮伤心的就是这点。 「并非云真放弃,而是……形势所迫。」云真停顿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形势所迫」这个说辞。 「不行,云真,你不能总是顺其自然地安然度日,虽然我很欣赏你这种恬淡平静的生活态度,但是……你偶尔也该有点追求,有点目标,有点为了达成心愿而奋斗的决心。」 季安妮知道把云真改造成自己这样的热血分子不太可能,但好歹两个人把心拧在一起,才能够共度难关。不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千方百计想和云真离开皇宫,而云真总是在一切小小的困难面前自动放弃的话,「离开皇宫,返回原来世界」的这个梦想就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昭姬的确因我而死,而我也的确犯下欺君之罪。如果什么也不偿还,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与娘娘离开皇宫,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一辈子都觉得欠了一笔什么罪债。」 见云真自责,季安妮急忙争辩道:「你并非有意伤害昭姬,也并非有意伤害我!你当时是为了拯救昭姬才与艳娘动手,你是出于一片好心,怎么还把自己当作罪人呢?」 「难道好心办的坏事就不是坏事了么?」云真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好心办的好事……当、当然……」季安妮很想理直气壮地告诉云真「不是坏事」,但却有些说不出口,吞吞吐吐好几次后,终于说道,「当然这是要看具体情况的嘛!总而言之,我觉得云真你没有做错,根本没有自责的必要,昭姬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认真的模样把云真逗笑了。 「我是认真的……」黑暗之中,季安妮看不见云真,只好紧紧抓住他,用力量把自己的认真传达给他。 「我明白。」云真的手心忽然覆盖住季安妮的手背,轻轻拍了几下说,「但不是明白以后,就可以解脱……」 欠下的债终究是欠了,就像当年害死自己的弟弟一样…… # 一天过去,负责搜查的侍卫人数已经由最初的十个增加到一百个,几乎找遍皇宫中每一个角度,还是没有发现云真和季安妮的踪迹,最后不得不怀疑云真用道法带季安妮逃脱了。 负责这次搜查任务的是禁军统领,安贵妃的亲哥哥——安右忱。 在宫内一无所获之后,他决定把搜查圈拉广,向宫外展开搜索。 如果云真已把季安妮带出皇宫,大概还滞留在山林之中没有走远。 由于大量禁军都被派去搜山,皇宫之中巡逻的侍卫自然减少了很多,安右忱把大部分侍卫都集中在皇上寝宫外面守护,防止有乱党趁虚作乱。 龙莫寒吐血昏迷之后一直没有醒来,太医也说不清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知觉。 安右忱亲自把守门外,大有一番忠臣良将的气势。不过背后却依然有多嘴的人议论纷纷,说他是因为担心太后身亡以后,安家会受到打压,为了不丢掉官职,所以才故作姿态。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仪珍代替送药的宫女来到寝宫之外求见。 安右忱虽然不认识仪珍,但从她的着装上猜出她是一名妃子,拦着她问道:「送药明明是宫女的事,为何劳烦娘娘亲自驾到?我替娘娘拿进去吧。」 身为武将,安右忱的语气十分生硬,就像一块石头似的,每一个字都当当作响。 如果换作其他人,早就知难而退,乖乖把药交给安右忱就算了,但仪珍偏偏是个不甘心的人,她好不容易才让宫女把药交给她,无论如何也要见皇上一面。 「大统领,我担心皇上,让我见皇上一面行么?」仪珍楚楚可怜地哀求。 「不行,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闲人都不得进入皇上的寝宫。就算娘娘再担心,只怕也得等到皇上醒来以后。」安右忱宽阔的身躯就像一面墙壁,严严地挡在仪珍面前。 「大统领,你能去向花公公通报一声么?就说我是苏仪珍,以前为明皇子探病时皇上还见过我呢。」仪珍不敢提说自己是昭姬的好朋友,只好用明皇子的名字来为自己换取通行证。 安右忱见她缠人缠得太紧,不想和她多费唇舌,冷酷地说:「那属下就派人通报一声,见与不见只得听花公公的。」 仪珍一听有希望,急忙点头感谢。 安右忱没有回应一声,冷漠地转身,让一名侍卫去向花公公通报。 过了一会儿,侍卫带来花公公的回答,让仪珍把药留下,人回去。 听到这句话,就算仪珍再不甘心也不敢纠缠下去了,乖乖把药交给安右忱,让安右忱把药带给皇上。但是,仪珍并未就此离开,而是继续站在门外等待着什么,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虽然她站在路边,并不挡路,但安右忱每次抬眼都能看到她静立的身影,不由有些心烦。 「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安右忱终于忍不住了,再次来到仪珍身旁。这个问句语气严厉,一听就知道他想赶人。 仪珍说:「皇上如果喝了药,我把药碗带走。」 「皇上尚在昏迷之中,喝不了药。」 「那我就为皇上换药,药凉了就换碗新的再拿来。」 仪珍话音刚落,就看见花公公端着药碗走了出来,正在对一名侍卫低声耳语。虽然听不见话中内容,但多半是叫侍卫去换一碗热药过来。 安右忱不禁轻轻叹了一声:「娘娘还真是有心思。」 「我只希望能帮皇上做一些事,感谢皇上以前对我的恩情。」仪珍这话并非虚情假意,她对龙莫寒的爱慕之心已经难以遏制,特别是听到龙莫寒被昭姬和云真袭击,到底吐血昏迷时,更是担心得坐立不安,如果不见上龙莫寒一面,她今天根本就无法合眼睡觉。 安右忱望着仪珍那认真的面孔,望了很久,但却没有应话。 仪珍被他看得低下了头,但却不敢离开。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后,安右忱忽然转身,唤住那名被花公公吩咐去换药的侍卫,令侍卫把药碗交给仪珍。 接过药碗,仪珍莫名其妙地看着安右忱,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安右忱抬了抬手说:「你不是想换药么?去吧。」 第428章 睁开双眼 他那赶狗一样的姿态,令仪珍非常委屈。但对方位高权重,仪珍不敢与之争执,只好端着药碗默默走开。 大概过了一刻钟,换来热药的仪珍重新站在安右忱前面。这次,她已不再乞求对方放她进去见皇上一面,只默默地把药碗交给安右忱,让他代为转交皇上。 谁知,面对仪珍递来的药碗,安右忱根本不接。 仪珍伸在半空的手空悬着,不一会儿就已阵阵酸麻。 「大统领,你就这么喜欢为难人么?」仪珍虽然性格软弱,但被逼急了,还是会发出一点抱怨。加上她关心皇上心切,早已顾不上什么后果和害怕了。 安右忱轻轻推了她悬空的手一下,别开脸说:「你自己端进去吧。」 声音虽轻,但却重重撞击着仪珍的鼓膜。仪珍顿时睁大眼睛,木讷地重复:「端进去?」 「没听清楚就算了。」安右忱的声音突然扬高,带着浓浓的不悦。让他说一遍已是极限,难道仪珍还想逼他重复一遍?他作势要抢走仪珍手上的药碗,仪珍急忙把药碗护进怀中。 激烈的动作之下,药汁差点就洒出来了。 「我去,我去……大统领莫怪。」仪珍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脸上满是笑意。 「把药碗放下,看皇上一眼就出来,莫在里面逗留。」安右忱一点也不受仪珍喜悦的影响,板着脸,就像一只战鬼似的。 「谢谢大统领。」仪珍生怕安右忱反悔,道谢之后,急忙钻进寝宫。 # 花公公看见仪珍端药进来,吓了一跳,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大统领放行的,让我见皇上一面。」仪珍放下药碗,转头向病榻上的龙莫寒望去。 房间很大,仪珍站立的地方离病床还有些远,再加上床上垂着纱帐,所以只能隐约看见龙莫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公公,皇上不要紧吧?」仪珍想走近却又不敢走近,只好先向花公公询问。 花公公重重长叹:「皇上本就害了重病,不知道在仙客楼阁里面遇到了什么,病情越来越重了。」 仪珍不吭声,想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病情加重和妖怪有关么?」 季安妮是狐妖,云真是道士,龙莫寒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有能力对付这一妖一道?所以仪珍立刻怀疑是季安妮和云真施法害龙莫寒昏迷不醒。 花公公不懂病理,只得转述太医的话:「皇上是因为怒火攻心才导致吐血昏迷,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害皇上这么生气。」 「花公公,我喂皇上喝药好么?」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提出这个请求。 「刚才奴才已经喂过了,皇上根本不喝。」花公公刚才试过很多办法,但都不能让昏迷的龙莫寒把药汁吞下去,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药汁变凉,让下人去换一碗热的回来。 「花公公,让我试试吧,我从小最会照顾病人了。」仪珍继续自荐,把碗端在手中,只等花公公一点头,马上就向病榻走去。 花公公知道仪珍是个善良的人,不再为难她,点点头同意了。 仪珍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好,居然一连过了安右忱和花公公两道难关。她想起不久前元融劝她喝下的那碗黑水……难道是黑水发挥效力了?不过从那以后,元融再也没有出现在仪珍面前,令仪珍无人询问,也不知道那黑水到底是干什么的。 喝下河水之后,这两天无病无痛,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渐渐的,仪珍也不再为了黑水的事情而惴惴不安了。 仪珍卷起纱帐,望着皇上苍白的睡脸,不禁有些心痛。 「皇上?」她坐在床边轻唤。 龙莫寒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反应。 这时花公公来到仪珍身后,探头仔细观察着皇上的表情,说道:「没用,娘娘,皇上昏迷太深,已经不省人事了。」 「花公公,能帮我扶着皇上么?」仪珍手上拿着药碗,不方便扶皇上坐起。 花公公见仪珍对待病人非常娴熟,不由抱了几分希望,帮她把皇上扶坐起来。 「皇上,把药喝下去吧,你这样昏迷不醒,宫中人心惶惶啊。」仪珍把药匙送到龙莫寒唇边,龙莫寒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仪珍只得硬灌,但灌进去的药水很快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娘娘,这样是不行的,奴才早就试过了。」花公公急忙掏出手帕帮龙莫寒把药汁拭去。 「花公公,仪珍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仪珍似有顾忌,不敢直言。 「娘娘就说吧,奴才也想早点看到皇上平安无事啊。」花公公满脸焦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果皇上再不醒,他护主不利,有可能被处以重罚。皮肉之苦是小,怕就怕性命不保。 在花公公的鼓励下,仪珍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花公公还以为仪珍有什么办法,谁知竟见她突然自己喝下药汁。 「娘娘?」花公公瞪大眼睛,正想问个清楚,就见仪珍托住龙莫寒的后脑,向龙莫寒的嘴唇吻了上去。药汁从两人叠压在一起的唇瓣流出,但比起刚才硬灌龙莫寒喝药时流出来的少多了。花公公虽然震惊,却也没有扑上去拉开仪珍,而是怔怔盯着他们。 好一会儿,仪珍才终于抬起头来,擦了擦自己和龙莫寒的嘴角。 「娘娘,你想这么喂药么?」花公公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仪珍双眉拧在一起,不安地苦笑着。 无论外人怎么想,无论自己是否真的存有一点私心,总之她就是要帮龙莫寒把药喝下去。 「唉,好吧……娘娘也是为了救人,并非有意冒犯。」花公公垂头握了握拳,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不必阻扰。 这时仪珍又喝了一口药,用同样的方法喂龙莫寒喝下。 花公公下意识转开视线,不知道该看哪里。 就这样喂了几口之后,不知道是药汁见效了,还是亲吻见效了,龙莫寒竟然发出「呜……」的一声轻吟。 离龙莫寒最近的仪珍立刻发现他有苏醒的迹象,急声唤道:「皇上?你醒了么,皇上?」 听见仪珍的唤声后,花公公急忙把视线移到龙莫寒脸上,发现龙莫寒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不再像现在昏迷时那么舒展了。他顿时也激动起来,冲到床边,抓住龙莫寒的胳膊唤道:「皇上……皇上,你听得见奴才的声音么?」 在仪珍和花公公的期盼之中,龙莫寒的嘴唇微微张开,那被药汁润湿的唇瓣间发出轻轻的一声:「昭姬……昭……姬……」 龙莫寒唤第一遍时,仪珍和花公公都没听出他嘟哝着什么。直到他断断续续地唤了三四遍后,花公公才终于听出来他喊的是昭姬。花公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皇上还惦记着昭姬……」 这时,仪珍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她轻轻握住龙莫寒的手,温柔地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皇上,昭姬就在这里……在你身旁,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这是鼓励龙莫寒睁眼的最好方法,如果不谎称昭姬就在身旁的话,只怕龙莫寒浅浅的意识很快就会再度被黑暗吞噬。 「昭……姬……」随着这声呼唤,仪珍感觉到龙莫寒突然紧紧回握住了自己的手,就像害怕自己会突然离开似的。那一刻,感动战胜悲伤,仪珍的眼眶竟有些湿润。虽然知道龙莫寒呼唤的人不是自己,但那种能够被他需要的错觉,令仪珍心中的甜蜜涨得满满,快要溢出。 「皇上,昭姬求你快点把眼睛睁开……求你……看一看昭姬……」仪珍继续学着昭姬的语气讲话,这一招非常有效,龙莫寒的眼皮开始微微颤抖,好像马上就要抬起来了。 见状,花公公更加激动,不停在龙莫寒的耳边喊着:「皇上,你醒了么?皇上,你醒了么?」 「昭姬,如果真的是你……不要再离开朕,不要再离开朕……」龙莫寒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怎么也不肯放手。 仪珍把他的手牢牢包在掌心,抬起到胸口位置上说:「皇上,不会离开了……昭姬再也不会离开了……」 忽然不想他睁眼,想让他一辈子都这样活在昭姬的幻想之中,而自己则作为昭姬陪伴他,安慰他…… 因为,一旦他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不是昭姬。 到那时,不但他会失望,自己也会从美梦之中突然摔醒,跌得很痛很痛。 仪珍越想越难过,默默垂下了头,不再回应龙莫寒的呼声。 过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龙莫寒的呼声停止了,终于回过神来的仪珍急忙抬起头。 一抬头就发现龙莫寒早已睁开眼睛,正直直盯着自己。 因为刚从昏迷之中醒来,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带着一丝淡淡的茫然,茫然之中又有几分惊愕,几分失望。这惊愕和失望都因为他发现陪伴他的不是昭姬,而是有些陌生的仪珍。 第429章 记忆失价 「皇上。」仪珍触电似的缩回自己的手,惊慌地站了起来。 对她来说,连坐在龙莫寒床边都是一种莫大的罪孽,是会受到责罚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苏醒的龙莫寒脑中一片混乱,目光下意识由仪珍转到花公公身上。 比起仪珍,他与花公公更加熟悉,向花公公询问状况本来无可厚非,但仪珍却因为他移开目光这个小小的动作而变得难过。低落的仪珍根本听不见花公公的回答,心中只剩下一个强烈一个执念越来越膨大:皇上,看着我,看着我!不要移开目光! 也许是奇迹,龙莫寒就像听见了仪珍的心声一样,忽然把目光移了回来。 感觉到龙莫寒的目光再次回到自己身上,仪珍吓了一跳,全身毛孔都已张开,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恐怖。元融劝她喝下的黑水时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狐妖拥有狐媚之术,可以让别人迷恋她。我可以帮你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人,再不用忍受现在的孤独无助……」 难道这就是狐媚之术?难道这就是可以让别人为自己着迷的妖法? 仪珍轻轻按住自己狂烈跳动的心脏,龙莫寒的目光重新温暖了她僵硬冰冷的身体。 只要可以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只要可以一直被他这样专注、迷恋地注视着…… 即使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惜。 「皇上……」仪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来的胆子,竟然主动与龙莫寒讲话,「昭姬已经不是以前的昭姬了,皇上虽然失去昭姬……但是还有其他妃嫔真心爱慕着皇上……」 诚挚的目光中灌入了迷惑人心的魔力,如果换作其他人,早已被吸走了魂魄。但是龙莫寒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前半句话上,因此蓦然清醒了一下,问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若非知道了一些内情,仪珍绝不会凭空说出「昭姬已经不是以前的昭姬」这种话。 本想试验一下黑水有无效果的仪珍,见龙莫寒的目光突然恢复清醒,不免有些失望。 这时,经验丰富花公公察觉到龙莫寒和仪珍之间可能要谈一些秘密,道一声「皇上,奴才在外面伺候」后就退出了房间。 他一走,仪珍顿时紧张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告诫自己不要对黑水抱太大希望,也许那只是元融恶意的阴谋。 「仪珍,你是昭姬在宫里最好的朋友,她的事情你一定最清楚。」这句话的语气虽然温和,就像平常的聊天一样,但却有种逼问的气势,潜台词是让仪珍把知道的一切都供出来。 仪珍没有胆子在皇上面前隐瞒什么,在她心目中,对皇上坦白一切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不坦白的话,才是天理不容的大罪。所以龙莫寒一问,她就老老实实地全招了出来:「皇上,昭姬是一只狐妖,她是用了狐妖的媚术才掳获了皇上的心。」 「狐妖……」龙莫寒只知道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进入了昭姬的身体,却不知昭姬和狐妖有什么关系。虽然他已隐隐感觉到昭姬和镇妖祠的关系深厚,但却绝不敢妄猜昭姬就是狐妖。 「谁告诉你昭姬是狐妖?」龙莫寒不得不进一步确认。 「是昭姬亲口告诉我的,还说元融之所以纠缠着她不放,就是为了收她做式神。不然的话,只对妖魔鬼怪有兴趣的元融为什么一直缠着她不放呢?」 「狐妖……怎么会是狐妖……」低声重复这个有些可怕的称谓,联系昭姬身边发生的种种怪事,无法不相信她不是狐妖。难怪她有胆子夜闯镇妖祠,原来她是狐妖……那么当初与她一起夜闯镇妖祠的水芙蓉,是否早已知道她的身份? 龙莫寒刚刚想到这里,思绪就被仪珍的一声轻唤打断。 「皇上,你是被昭姬迷惑,我也是被昭姬迷惑……都怪我们太信任她,所以才会被她迷惑,所以我最明白皇上的心情。」仪珍盯着龙莫寒的眼神之中,灌入了太多神情,太多专注,显得非常幽深,令人捉摸不透,又带着几分蛊惑之色,令龙莫寒有些难以招架。 他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仪珍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仪珍与以往有些不同…… 虽然容貌还是以前的容貌,但目光和表情之中,却总多了几分妖媚的姿色。 「皇上,你就放任昭姬在宫里不管么?元融正是因为她才在皇宫作乱啊!」仪珍见龙莫寒忽然沉默,不由得紧张地追问起来。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不快点把昭姬赶出皇宫的话,就无法平息元融闹事。 「她诈死,想与云真一起逃出皇宫,现在侍卫正在搜查他们的行踪……」龙莫寒气息渐弱,难以掩饰他的虚弱。本已身患重病的他,接二连三地受到心理打击,就算再坚强,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找到他们以后,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仪珍又问。 龙莫寒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做过多思考。虽然一气之下说出要让他们生死相隔的恶惩,但怒气消退,平静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动怒的必要。 明皇子当初那句充满童真的问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就算她不是我娘,是一个照顾我,关心我的人,难道就应该眼睁睁看她死么?我不要江山……要娘,要娘……」哭声犹如咒语般在龙莫寒脑海中盘旋不去,越来越吵,吵得龙莫寒烦躁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低吼。 「皇上?」仪珍立刻投来担心的目光。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处置他们……我很想坦然接受昭姬已死、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事实……但是每当看到她,每当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向我闹,向我笑……我就无法……无法理智地承认昭姬已经消失……她明明还那么鲜明地活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我却再也无法找回她……」 如果季安妮只是静悄悄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龙莫寒还可以把她当作死人看待。但一旦她忽然站起来,忽然开口说话,就总能唤回龙莫寒对昭姬的思念和不舍。所以今天看到季安妮忽然从沉睡中醒来,袒护云真的时候,龙莫寒才不受控制地暴怒,发出恶毒的诅咒。 「皇上,她是狐妖啊……你对她的一切感情,都是受她的妖术控制……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清醒呢?也许就连明皇子,都是她对你施下的一个咒术,一个让你迷恋她的诅咒!」 仪珍越来越高的吼声,震得龙莫寒耳根有些发痛。 狐妖……是啊,狐妖…… 狐妖是一种擅长施用媚术的妖怪。 如果昭姬是狐妖的话,那么自己在齐国与她的相遇相恋,都是一场妖术玩出的把戏? 不愿相信这是真实的,龙莫寒捂住越来越的头,「不会的,昭姬不会是狐妖……她只是身体暂时被异世界的人占用,她不是狐妖……」 「占用?」仪珍这才发现季安妮并未对自己坦白一切,除了狐妖这个意想不到的身份之外,她对自己还有隐瞒! 她立刻回忆起入宫之初,季安妮曾在她面前失口提过一个陌生的名字——季安妮。 「季安妮……」仪珍低声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隐约猜透季安妮的秘密。 「季安妮,一切都因她而起。入宫第一天,昭姬就已不是昭姬,而是这个叫做季安妮的奇怪女人。如果昭姬真的是狐妖……那么她到底身体是狐妖,还是灵魂呢?」龙莫寒混乱是思绪无法思考这些纠结不清的问题,本能地期望昭姬还是以前的昭姬,狐妖只是季安妮。 「皇上,昭姬对我说,明皇子也是狐妖。」 仪珍这一句关键的提醒,彻底击碎龙莫寒最后的期望。 「如果明皇子也是狐妖,那么就说明昭姬早在齐宫的时候就已经是狐妖了。换句话说,皇上,从与你相遇第一天,她就已经是狐妖了——天生就是狐妖。」仪珍的话如此肯定。 龙莫寒呆呆地望着她那笃定的表情,目光渐渐暗淡。 还有什么比听到这样的消息更让人心碎? 如果昭姬生来就是狐妖,如果她对自己使用了狐妖的媚术。那么记忆中那些美好的回忆,不是全都变成一些不值一文的粉尘了么? 自己付出的爱,是真心,还是被迷惑? 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 她对自己,是欺骗?是戏耍? 还有明皇子……她为自己生下的这个孩子是什么? 思考着这些悲哀沉重的问题,龙莫寒的头越来越重,重得脖子支撑不起。 他颓然地低下头去,右手捂住额头和眼睛。 忽然之间,掌心传来一股温热的潮湿,原来双眼早已湿润。 在谎言被揭穿的同时,虚幻错乱的记忆就像存在脑海中的片片利刃,在不停地破坏着,割裂着过去所有的美好。曾经珍视的一切,转眼之间,全都已经失去价值…… 一生之中最珍惜的两个人,妻子昭姬,皇子明儿,全都变成妖怪的阴谋。 第430章 一夜留宿 「那朕还有什么……」龙莫寒哽咽着,浑身颤抖,「那朕到底还有什么?」 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失去一切珍惜的东西,找不到继续思念和爱的理由。 「你还有我,皇上……你还有我……」仪珍温暖的声音就像一股暖流,在龙莫寒最痛苦的时候,送去抚平创伤的爱意,一遍又一遍,「你还有我……还有我……」 这三个字是最伟大的咒术。 在龙莫寒悲痛欲绝的时候,仪珍用这三个字成功击溃他的防守,进入他的世界。 「仪珍……」至今念出这个名字还觉得有些陌生,龙莫寒不知道自己对她做过什么,值得她这般爱慕,「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朕最后拥有的一个人……是你?」 「不仅是我,皇上,你还拥有天下,拥有朝臣,拥有万民。」 「错了。」龙莫寒轻轻摇头,凄楚一笑,「朕拥有的,只是一件薄薄的龙袍。」 除此之外,早已失去一切。 仪珍为他这句话而剧烈心痛,「皇上,我到底可以帮你做什么?无论什么我都愿意……」 入宫之前憧憬着见他一面,入宫之后才发现难如登天。现在,终于能与他相依交谈,才知道他与自己想象中的皇帝相差甚远。他很普通,普通得也有喜怒哀乐,有恐惧,有不安。 「皇上……」仪珍还想再安慰他,但龙莫寒却轻轻把她推开。 此时的龙莫寒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一点安静,在安静之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初知道昭姬的身体被季安妮占用时,他还可以怀念昭姬,因为昭姬是他所爱的人。但是现在却被仪珍突然告之,就连昭姬也非常人,而是一只危险的狐妖,他与昭姬的那段感情有可能只是一个术法,一个阴谋——教他如何不乱,如果不怕? 「朕真的已经开始后悔回宫了……」龙莫寒的头越来越痛,痛得几乎无法思考。 回宫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查明母亲的死因,二是让昭姬和明皇子能过上优渥的生活。但现在这两个梦想不但没有一个实现,而且都向更惨烈的、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着。 他不敢深究,不敢前行,害怕再向前迈进一步,都将跌入无底深渊。 母亲慧妃可能不是受害者,而是凶手;昭姬和明皇子好不容易入宫,但却名分低微;珍视的感情成为骗局,爱过的人成为妖怪,自己卷入了狐妖的媚术之中,被操控,被利用。 「皇上,与其自欺欺人地活在回忆中,不如认清现实,重新开始。」仪珍见龙莫寒情绪低落,心中莫名哀伤,忍不住想安慰他,支持他。 「还有什么是现实?你要我面对什么?面对弥天大谎,面对家破人亡?」龙莫寒冷笑。 「不仅是这些,皇上……」仪珍轻轻摇头,下意识把手抚上他的手背,「还有未来……你要面对的不仅是惨痛的过去,还有一切皆有可能的未来……未来是新的,是未知的,是可以把握,可以开创的……如果你现在就已倒下,那么将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皇上,你是皇上,你不该被一只妖怪玩得团团转……」 仪珍的每一个字都落入龙莫寒心中,激起重重回音。 龙莫寒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仪珍。这时他才终于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一颗意想不到的坚强的心,不然绝不可能说出刚才的话。 「皇上,仪珍无权无势,更无容姿,能选入后宫已是老天庇护,能见皇上一面已经今生无憾,不敢有任何奢求,只求皇上可以爱惜自己,保重龙体,为天下,为苍生,为满朝文武百官,也为了……仪珍。」如果这是谎言,则是连仪珍自己都可以欺骗的最真实的谎言。 无人可以怀疑它的真假,因为它听上去那样诚挚,充满深情和真心。 龙莫寒慢慢闭上眼睛,轻轻摇头,没有再说话。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龙莫寒没有发话,仪珍不敢离开,静静等待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很久很久以后,她等到一个吻。 说不清是感激还是爱情的一个吻,有些凉,有些冷,没有欲望,但却带着一丝索求。 那夜,仪珍没有离开。 # 翌日,仪珍留宿皇寝的消息就已传入刚回宫的安贵妃耳中。她妒火中烧,如临大敌,气势汹汹地找到哥哥安右忱,质问道:「哥哥,你为什么放她进去?」 安右忱昨夜在皇寝外面值了整夜班,当然知道仪珍有无离开寝宫。安若宣一来,他立刻明白对方所为何事。深知妹妹生起气来就无法无天的性子,不想与她正面争吵,只道:「太后刚刚辞世,你就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争风吃醋。」 言外之意是说她不分轻重,不识大体。太后一死,朝中各大势力将发生巨大变化。现在人人都睁大眼睛,瞄准风吹草动,生怕看漏事态发展的微妙苗头,招来大祸,但安若宣身为安氏集团中的一员,置身风头浪尖,不担心政局大事,反倒对皇上跟谁亲密盯死不放…… 「小事?什么小事!你就守在皇上门外,怎么能让那个贱妃接近皇上!」安若宣的声音更加尖利,刺得安右忱鼓膜深处阵阵发痛。 「我只保护皇上的生命安全,不过问皇上留谁伺寝。」安右忱实在懒得多说,转身欲走。 安若宣紧紧抓住他,问道:「什么不过问?她只是芝麻小官县丞之女!你要我输给一名县丞之女,沦为笑柄么!」 安右忱被安若宣死死拽着,无法脱身,只好说道:「我看她有情有义,对皇上用情至深,便放行让她去见皇上一面……」说实话,安右忱也没想到仪珍进去以后就没有出来。他日夜在皇宫执勤,从未听说皇上对仪珍有何宠爱。如果听说的话,昨晚也就不会为仪珍放行了。 「她用情至深,难道……难道我就不是了么?」安若宣的眼角隐约有泪光闪动。 安右忱蹙眉,好心地说:「现在宫中不太平,你还是回家去暂避风头吧——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回宫。」 当初太后被大将军软禁的消息刚一传出,安若宣连夜离开皇宫,回到安府避祸,直到为太后送葬时才终于露面。送完葬后,她本可以再回安府,但却选择重归皇宫。 为此,安右忱不止一次地劝阻她,但她依然没有改变主意。每次兄妹吵架,都以安右忱妥协退让告终,这次也不例外,安若宣胜利地回到皇宫。不过没有再回文华院桃园,而是住回与贵妃身份相符的东宫殿。当初赌气去住文华院,不过是为了争一争明皇子,但现在明皇子已被龙莫寒带回身边,实在没有再住文华院的必要了。 皇上与昭姬关系破裂,本让安贵妃看到一丝希望,但她万没想到,关键时刻仪珍却突然插了进来,阻在她与龙莫寒之间,而且还是亲哥哥为其放行,创造机会,教她如何不气? 「总而言之,哥,你以后不要再为他们创造任何机会了!」安贵妃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那姑娘又可怜,又柔弱,一心关心皇上,你就不要为难她了。」安右忱于心不忍,想起仪珍痴痴等在路边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惜。 「如果她规规矩矩,我当然不会为难她!但如果她想抢走我爱的人,我绝不手下留情!」安贵妃发出狠话。 安右忱从来劝不住这个脾气暴躁的妹妹,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 另一方面,季安妮和云真躲在地道里面睡了一晚。 地道里几乎没有光线,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季安妮睡得浑身骨头有些酸痛,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怎么了,娘娘?」云真被她的动作弄醒,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疲惫。 昨夜他不敢像季安妮那样沉沉睡去,必须保持一半清醒,注意四周的变化,因为侍卫、元融、雪岚、各种妖魔鬼怪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敌人,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我们躲了这么长时间,侍卫大概早就散去了吧,不如出去看看情况?」季安妮大胆地提议。 「没有这么容易,娘娘。」云真轻轻摇头。 「那怎么办?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对了,云真,你以后不要叫我娘娘,就叫我安妮吧。」季安妮笑嘻嘻地,一点也没有身陷绝境的危机感。大概因为云真就在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再大的危险,再艰难的境地也都变得不足为惧。 季安妮的乐观影响到了云真,云真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说道:「叫惯了娘娘,一时还真难改口。」 「反正现在我与皇上,与昭姬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你总用『娘娘』这两个字来提醒我昭姬的身份。」季安妮撇嘴。 「好吧,那以后就叫你安妮。」黑暗之中,云真虽然看不见季安妮的表情,但却可以想象出她那又调皮又不满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第431章 固执己见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孩,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保护她。 如果不是她,自己早已追随宝儿死亡,是她挽留自己,让自己重新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生命仿佛有了不同的意义,虽然要面临很多危险,每天都危机重重…… 但心情总是非常坦然,不再像以前那样苦闷痛苦。 也许她是一个比自己修行更深的高人,所以才懂这么多令人心情愉悦的法术。 「云真,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季安妮见云真突然沉默,忍不住摇了摇他的胳膊,「你一定早就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吧?」 连自己这个笨蛋都有「出去看看情况」这种行动安排,云真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想呢? 果然,云真说道:「娘娘,我帮你变回原形,这样你就可以轻松出宫了。」 毕竟现在侍卫搜查的是人,不是狐狸。如果季安妮以狐狸的形态出逃,一定容易得多。 「那你呢?」季安妮可以变成狐狸,但是云真不能啊。 「不用担心我,我们在宫外相见吧。」 季安妮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想从地道出去吧?」 这里被称为「生死道」,虽然有生路和死路两条路,但由于一场地震,并未修建成功。也许所谓的生路根本不存在,冒然行进只会葬身地底。 「但是只有这一条路了……」云真知道凶多吉少,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离开戒备森严的皇宫呢?「放心吧,我还有道法护体。如果生死道真有活路,我不会找不到。」 「但是如果没有呢。」季安妮再也乐观不起来,果断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云真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况且你明明可以变成狐狸,轻而易举地逃出皇宫,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冒险。」 「既然你也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难道不怕我担心么!」为什么云真总是不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季安妮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为此生气了。 「安妮,我一定会平安出去的……」云真声音低沉,试图用这郑重的口吻说服季安妮乖乖变成狐狸逃出去。 然而季安妮却是一个固执的人,说什么都不肯点头,执着地说道:「不行,无论哪条路,无论是生是死,如果我们不能一路同行,就没有任何意义。生也好,死也好,我们必须一起走下去,一起面对,这才能……才能……才能证明我喜欢你!」 还是没有胆子说「相爱」,于是只能选择说成自己单方面的感情。 「但是我爱你,不是让你跟我去死啊……」云真这声轻叹,在季安妮刚才暴躁的狂吼之后传出,显得非常轻谈,几乎听不清楚。 季安妮的心脏一阵狂跳,即使轻不可闻,那个淡淡的「爱」字还是落入她的耳中。 「我、我……」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却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变得有些结巴。 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吼道:「我、我、我愿意,反正我就是愿意!无论哪条路都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许不同意!」 吼完之后,又不停吸气,心脏依旧狂跳不已,有点喘不上气了。 「那好吧……」沉默半晌之后,云真终于妥协,「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如果遇到危险,我们必须退回来,绝对不能硬撑着走下去。」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你说走就走,你说停就停。」反正已经死过一次,季安妮连死都已不怕,只怕不能和云真在一起。 云真站了起来,面向生死道的深处。 地道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微弱拂面的轻风却为他们送来生的希望。 既然有风,风的气息如此清新,就证明生死道的尽头一定有条通向外界的活路! 「跟我来吧。」云真轻轻握住季安妮的手,牵引着她向前走去。 几年前就已发现地道入口的云真曾几次探访过这里,但却并未进入太深,最多只行进半百米,发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后就折返了。 半百米之内,生死道是安全的,但是半百米之外有什么?谁都不知道。 云真感觉到身后的季安妮正紧紧贴着自己,好像被吓得不轻,好心劝道:「安妮,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因为我们现在走的还是一条直道。如果待会儿我们走过几条岔路之后,只怕你想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谁说我后悔了?我才不后悔呢!」季安妮嘴硬。但其实不是嘴硬,而是心硬。一心要跟着云真,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法挫败她的决心。 云真见她如此坚定,便不再多说,拉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越向深处走,空气就越冷,季安妮冻得上下牙齿格格打架,但还是只能硬撑下去。 她已经记不清和云真走过几条岔路了,已经无法再沿原路返回。 「安妮,不如你还是变成狐狸吧,这样我就可以抱着你。」云真担心再走下去,季安妮会因为无法忍受恶寒而倒下去。 季安妮心想,自己变成狐狸以后,浑身长毛,还可以帮助云真取暖呢,不由有些心动。 「但是我要怎么变成狐狸啊?」季安妮每次变身都不是靠自己的意识变身,而是受周围妖气的影响和情绪波动才变身。 云真笑了笑,停下脚步,骈指放到唇边,轻轻念诵了几句咒语。 季安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只见他的指尖慢慢亮起一团白色的光线。 不待季安妮看仔细,白光就从云真的指尖消失了。 随即,季安妮的身体渐渐缩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只到云真膝盖高的一团。 不会这样就变身了吧?季安妮不敢相信,下意识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但谁知她抬起的不是双手,而是两只前足。前足一抬,支撑身体的四肢顿时减少一半,季安妮重心不稳,身体摇晃起来,差点摔倒。好在云真及时弯腰抱住她,才让她没有摔得那么难看。 「云真……」季安妮可以说话,但却不是通过嘴巴,而是通过思想直接传入云真脑中。 「这样就方便多了。」云真把季安妮抱入怀中,藏在衣服的前襟中。 哇,好温暖啊……感受到云真的体温后,季安妮幸福得眼眶湿润。 快被冻僵的身体终于恢复正常,牙齿也不再格格打架了。 云真抚摸着季安妮头部和背部的长毛,季安妮更加舒服,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好羡慕以前被云真养过的宠物哦,嫉妒它们都可以享受这种抚慰心灵的抚摸! 季安妮竟然有些吃醋,严厉地问道:「云真,你有没有养过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云真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没有,怎么了?」 「那猫呢?」 「也没有。」 「兔子呢?」 「更没有。」 「那你养过什么宠物?」 「什么都没有。」 「哼,那太好了。」季安妮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她的尾巴又大又长,一摇起来就在云真的脸上扫来扫去。 云真只得拨开她的长尾,问道:「养不养宠物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反正不告诉你,哼哼。」季安妮转头换了一个更加惬意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蜷在云真怀中,享受这个人肉取暖炉的抚慰。 莫名其妙的云真苦笑起来。 # 天宁公主已经与艳娘交换身份,返回皇宫,但是流光并不知道。 流光发现天宁回宫后与康孝荣形影不离,不由感到非常奇怪,隐约猜到艳娘已经离开皇宫,真假公主的身份已经调换回来。 他没有直接找康孝荣问明情况,解开疑惑,而是径直离开皇宫,来到他第一次遇见艳娘的地方。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有灵犀。 当流光出白虎门来到宫外的小树林时,果然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卧在草丛中。 第一次遇见狐狸形态的艳娘时,艳娘有伤在身,妖力受损,不择手段想要进入皇宫,但皇宫却被元融以重重法器保护,令她不得其门而入。逼不得已之下,艳娘只有找到身为皇宫都尉,负责把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侧门的流光。 在天宁大婚之前,她亲眼目睹流光在宫外树林部署埋伏,知道流光在反帝会的身份。她以此为要挟,要求流光助她入宫,并告诉流光天宁并非先帝之女。一来换取回宫的机会,二来保住天宁的性命,不然龙族后代逃不脱被处死的命运。 「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和天宁交换身份?」流光向红狐走去,站在离她两三步的位置,语气之中带着责备。 艳娘非常自我地说:「因为我们都没有遵守当初的约定,我不想再假扮公主了。」 「谁说我没有遵守约定,我不是让你以公主的身份回宫了么?不然你还被元融的法器挡在宫外徘徊呢。但是你当了公主之后,根本没有说服太后移宫。」流光把矛头指向艳娘。 艳娘不甘示弱,回敬道:「你也没有帮我杀了元融,而且害他变成弃正走邪,堕入妖道,变得更加难以对付。既然元融已经成为妖怪,远不是你的力量可以对付的角色,我就没有必要再依靠你了。要怪只怪你擒获元融之后,没有立刻处决他,害他有时间入妖。」 第432章 绝处逢生 「好吧,反正全是我的错。」早该知道在女人面前永远都是男人的错,流光不想和艳娘继续争论下去,「你在这里等我,是否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艳娘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希望你把昭姬带出皇宫。」 「昭姬?」流光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她现在和云真是重点通缉对象。」 「难怪今天树林里来了很多侍卫,好像在搜查什么,没想到是他们……」艳娘沉吟。 「你已不是公主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流光不是那种白白出力帮忙别人的热心人。 艳娘慢慢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长毛说:「你忘了,我是妖。」 说话时目光寒光毕露,身体微微后倾,做出即将发动攻击的姿势。 流光平静地抽出腰上长剑,下意识后退两步,说道:「你不知道,我从不怕妖。」 从小与云真那个拥有通灵能力的人混在一起,什么妖怪都见过了,一般小妖的确吓不倒他。但是面对妖力高强的艳娘,流光依然有些心虚,握紧剑柄的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放心,我不会滥杀无辜,你的一条命对我没有任何作用。但如果你要激怒我,我不敢保证自己可以保持冷静。」说着龇牙凶狠地瞪着流光。 人与妖对峙着,用各自的目光交战。 过了好一会儿,流光手腕一翻,把悬在半空的长剑收回鞘中,问道:「只要把昭姬带出皇宫就行了么?」看来他已主动认输,向艳娘妥协。 艳娘点点头,「对,只要昭姬带出皇宫就好,而且最好让她与云真分开。」 艳娘之所以不能自己入宫带住昭姬,就是因为她不想与云真正面冲突,不然又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明皇子呢?」流光多问了一句。 「你若有办法,最好把明皇子也一起带出皇宫,不然我怕明皇子也会刺激雪岚觉醒。」 「好吧,不过事成之后,我要你彻底消失,带昭姬和明皇子远离皇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只有把狐妖彻底从皇宫清除干净,才能恢复往日的平静。 「好吧,我答应你。」留下这句话后,艳娘摆摆尾巴,转身离去。 # 另一方面,皇宫生死道中,云真和季安妮依然在黑暗之中向前行进。 变成狐狸的季安妮被云真抱在怀中,不用自己走路,一点也不累,但是她很担心云真。粗略估算,他们应该已经在地道里面走了半个时辰了吧,但却没有发现出口,不知道云真累不累。所幸没有遇上任何陷阱,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还是被云真巧妙地避开了。 「云真,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虽然相信云真,但季安妮依然有些担心。 云真没有答话,似乎是因为心中没有太大把握。 为了减轻云真的负担,季安妮想跳出云真的怀抱,自己行走。但她刚把身子蠕动了一下,云真立刻就发现了她的意图。 「安妮,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云真把季安妮抱得更紧,不让她有逃出去的机会。 「但是……我是不是很重?你抱着我是不是很累?」季安妮把身子缩成一团,好像以为只要体积缩小,重量也会减轻似的。 云真笑而不答。 季安妮更加紧张,以为云真默认了,垂头丧气地发出「呜呜……」悲咽。 「好了。」云真摸了摸季安妮那颗软蓬蓬、毛茸茸的小脑袋说,「也只有你在这种情况在还能在意自己的体重……」 「那是因为云真你不是女孩子。」季安妮小声嘟囔。 所有女孩子被心爱的男人抱起后,考虑的第一个问题一定是自己的体重!她在云真走了半个时辰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体重问题,已经属于非常后知后觉的迟钝类型了。 这时,只听「嘶——」的一声,云真的衣袖突然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季安妮向云真的裂缝处一看,发现云真的袖子被地道拐角处的什么东西勾住了。 云真扯了扯被勾住的袖子,竟发现墙壁上钉了一枚铁钉。 铁钉早已锈迹斑斑,表面上还覆盖着一层与地道墙壁同样的颜色的薄苔,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 「真奇怪,地道里为什么有钉子?不会是百年前修建生死道的时候留下的吧?」 出于动物的本能,季安妮探出身子,把鼻尖凑到铁钉上仔仔细细地嗅了一会儿。也许是没有多少当野兽的经验,嗅了半天也没嗅出什么线索。 云真道:「应该不至于是百年之前的东西,最多不过三四年吧。」 不过依然很奇怪,生死道早在百年之前就已废弃,还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潜入,并且留下铁钉呢?而且生死道是用石头修砌而成,又不是木制的,钉子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也许……」云真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颗铁钉,幽潭般的眸子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也许是用来辨别方向的!」季安妮茅塞顿开,说出云真想说而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顺着线索走下去,也许会发现出路……」云真的语速渐渐加快。虽然他一向冷静,但困境之中突然发现希望时,依然忍不住激动起来。 「太好了,云真,果然天不绝我!」季安妮开心地在云真胸口蹭了起来。 「嗯。」云真沉声回应,在钉着铁钉的地方转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以后,他们每遇到一个拐角,就会发现一枚铁钉。 这肯定是谁留下的记号——这已不仅仅是猜测,而是确信的事实。 季安妮不再垂头丧气,她在云真怀中高高扬起头来,向前方望去,期待可以看到出口。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未顺利找到出口,而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望着无路可走的前方,季安妮再次泄气,「唉,早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出口的……」 她早已习惯忍受老天爷对她的种种考验,不过好在这次有云真相伴。 「看来必须原路返回了……」云真低声叹气,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季安妮担心云真劳累过度,从昨天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呢。自己没有运动就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更何况一直走动着的云真呢。 「没有多少时间了,能走的时候尽量向前走,停下来也只是白白浪费体力而已。」云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三天走不出生死道,他就只能和季安妮一起饿死在这里。 「等一下!」季安妮忽然竖起耳朵。变回原形以后,她的嗅觉和听觉比人类时灵敏了不少。刚才,她仿佛听见石壁对面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声?! 「怎么了?」云真没有听出任何异常。 季安妮后腿一蹬,跳出云真的怀抱,向石壁冲去,把耳朵紧紧贴在石壁上,凝听对面的动静。虽然已经变成狐狸,但她贴在石壁上偷听的动作却和人类一模一样,看上去非常有趣。 云真的嘴角微微向上掠起,静静走到季安妮身后,学着她的模样,把耳朵贴到石壁上仔细听了起来。听着听着,他的精神突然振作。季安妮说得不错,墙壁对面果然有人声! 「太好了,云真,我们终于能出去了。」季安妮的两只爪子在墙上不停乱抓,好像以为自己可以把墙壁刨出一个洞似的。 「嘘,先不要动。」云真抓住季安妮的两只小狐爪,把她提回自己怀里紧紧抱起来。 季安妮一回到云真怀里就乖得像兔子一样,默默地缩成一团,时而偷偷抬眼瞥云真几眼。 「还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我们不能暴露行踪。」云真的耳朵依然贴在石壁上,继续偷听着对面的动静,但手却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季安妮的脑袋,安抚她不要冲动。 季安妮这才想起龙莫寒吐血倒地的情景,想起她和云真现在是一双通缉犯,整个皇宫都是要捉拿他们归案的敌人。如果暴露了行踪,结果肯定是吃不饱兜着走。 想到这里,她终于安静下来。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好久,除了脚步声外,什么都听不到。 脚步声的主人在外面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来来回回好几遍,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季安妮猜测:「听脚步……好像是男人?」 宫女和妃嫔走路的步子很轻,不会发出如此雄厚的脚步声——难道是搜查此处的侍卫? 「等他离开之后,我们就从这里出去。」云真在季安妮耳边低声说。 季安妮重重点头。 「这石壁上绝对藏有机关,只要我们打开机关,就可以从生死道里出去了。」沿途指引他们来到此处的铁钉,尽头背面传来的脚步声,这些都可以证明石壁是地道的一个出口。 「好,什么都听你的。」季安妮把大事全权委托云真抉择。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脚步声终于离开石壁,越走越远。 季安妮和云真又等了十多分钟,确定石壁对面已经没有任何人以后,才开始到处寻找开启石壁的机关。 第433章 引雷无用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正在季安妮灰心丧气之际,云真忽然又把她抱了起来。 「如果找不到机关的话,只能把这面墙炸开了。」云真张开右手五指,贴在石壁上。 「炸?可是云真你有炸药么?」在季安妮的知识里,只有炸弹才可以把石道炸开。 「不需要炸药。」云真嘴角微微上浮,勾出一抹似有深意的笑容,「只需要一点雷和电光。」 说罢,他的指尖亮起一点蓝色的荧光,他用荧光在石壁上画下一个奇怪的图案。 季安妮早已见怪不怪,知道这是云真施法前的必要程序,不知道这次他将使出什么道法。 随着云真指尖的移动,画在石壁上的图案越来越完整。 看着渐渐成型的咒印,季安妮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了!忽然想起云真刚才说什么「需要一点雷和电光」…… 难道这是引雷咒?也就是艳娘当初在刑场上使用过的那种妖术! 「云真……」季安妮紧张地揪住云真的衣领。她见识过艳娘施展引雷咒时的威力,当时从天空劈下的惊雷把刑台击成一片废墟。那还是在宽阔的平野上,现在在地道之中施展引雷咒,如果害地道垮塌,到时候可真是升天无门,堕地无望,前后左右都无路可走了。 「没关系,我知道分寸。」说话间,咒印已经完成。 虽在地道之中,季安妮依然听见头顶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好快……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季安妮向云真怀中钻去,虽然她不怕打雷,但站在离雷电落地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依然非常紧张。 云真把季安妮藏在怀中,牢牢保护起来。不要说雷电,就算风都吹不到她。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雷电霹下,比起艳娘当时的咒毕立霹的速度慢太多了。 「怎么回事?不成功么?」季安妮从云真怀中探出头来,向咒印的方向望去。 咒印完整无缺,半悬浮地落在石壁上,发出荧荧蓝光,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呀…… 知道鞭炮里面有哑炮,但是雷电里面有哑雷的情况就不多见了。 「安妮……」云真突然收紧双臂,把季安妮抱得更牢,「可能有危险。」 「危险?」季安妮竖起耳朵,正想追问,忽然感觉到四周的光线变暗了许多。 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咒印的蓝色荧光正在渐渐减淡…… 「有妖气,什么东西追过来了……」云真急促的嗓音更为现场增加了几分紧张恐怖的气氛,他抱着季安妮向来路退去,越退越快,后来竟跑了起来。 「云真,云真……到底怎么了?」季安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就是引雷咒不成功么,再来一次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对不起,安妮,我疏忽了。天空的乌云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懂引雷咒的人可以通过乌云判断咒印的所在地——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被妖怪发现了!」 「妖怪?是元融么?」雪岚应该不至于憎恨到需要追杀他们的地步。 云真点点头,「极有可能就是元融。」 「哼,真是阴魂不散!」季安妮厌恶地捏紧拳头,好想把元融暴扁一顿。 引雷咒没把雷电引来,却引来元融这个大麻烦。 刚刚想到这里,季安妮的背脊忽然窜起一股冰凉,抬头一看,只见黑暗之中一点寒芒正急速向他们射来。 「云真,小心!」 季安妮急得大喊,喊声响起的同时,寒芒已经擦着云真的肩膀飞了过去。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下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寒芒如同渔网似的向他们扑来,箭头密得就像倾盆大雨,在这个窄小的地道里面,根本无处可躲。 「云真!」季安妮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整个身体陷入云真的臂弯之中。 她不再是被云真抱着,而是被云真「包裹」着。 黑暗之中,她感觉到云真的身体突然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云真!」季安妮大吼,但发出的却只有狐狸的吱吱叫声。她奋力挣扎着,想从云真怀中跑出去。但云真圈紧的双臂就像一个牢不可破的牢狱,根本不留给她任何逃脱的缝隙。 「没关系,安妮……没有伤到要害……」云真的喘息声渐渐沉重。 之所以他们在来时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陷阱,不是因为他们运气好,而是因为所有陷阱都被云真发现并且躲开了。不过云真不动声色,不提一句,季安妮也无从得知,还以为这个生死道徒有虚名,其实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呢。 刚才云真急着躲避元融,一心二用,忽略了脚下的机关,这才引来刚才那阵恐怖的箭雨。 「骗人,我闻到血味了!」季安妮湿润的眼眶传来阵阵酸疼。 「安妮,你按原路返回……在元融还没追上来之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云真慢慢打开双臂,放季安妮出去,「记住,只能按原路回去……」 「不,我不走!」季安妮死死咬着云真的衣服,发泄她的不满,「说好了不分开,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安妮,听话,元融的目标是你,只要找不到你,他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云真把季安妮向前方推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收我做式神,只要收了我,他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了!」 「不……你是自由的,你还要回去……不能随便把自己的名字交出去,不要随便被人束缚……」云真不知道该和季安妮怎么说,身后越来越重的妖气正不断警告他:元融就快来了! 「我不回去了!」大声喊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季安妮脸上早已沾满泪水。 「安妮……」云真急得咬牙,但是已经晚了,元融的气息越来越近,已经近在咫尺。 「对了,仪珍……我想起来了,元融曾被仪珍击败过!」 季安妮灵光一闪,想向仪珍寻求帮助,但下一刻却立刻意识到,仪珍已经抛弃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朋友了。更何况自己身处生死道中,到哪里去找仪珍啊…… 正在季安妮着急之时,忽然听见半空传来翅膀的扑打声。 抬头一看,竟然看见苍鬼那熟悉的身影。 「带她离开,越远越好……」云真向苍鬼发出命令。 生死道的陷阱机关都设在地面和墙壁上,让苍鬼带着季安妮从半空离开,是不碰触任何机关的最好办法。 接到云真的命令后,苍鬼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伸出两爪,向季安妮的肩膀抓去。 季安妮被它提上半空,急得哇哇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只笨蛋老鹰!」 但在云真的命令面前,苍鬼又怎么会服从她呢。无论季安妮如何挣扎,苍鬼那两只紧紧扣住她肩膀的爪子再也没有放开过。季安妮就像乘上滑翔机一样,眨眼间就被苍鬼带走了。 目送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云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虽然受伤了,但却伤得不重。至少没有一支箭狠狠插进他的肌肉,最多只是把皮肤擦破了。 他默念咒语,在生死道中设下封印。 就像当初鬼王洞穴中的封印一样,如同一道铁门般阻挡敌人行进。 他把这道封印设在苍鬼和季安妮离去的路上,只要封印不破,元融就绝追不上季安妮。 「元融,你若穷追不舍,我们就真要成为死敌了。」云真面向黑暗,轻轻地说。 虽然看不见元融的形体,但却可以感觉到元融就在附近。 果不其然,云真话音刚落,就听见元融恐怖的大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云真,你区区一名小道竟敢阻我的路,难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话音刚落,四周的岩壁上就亮起成双成对的亮点。仔细一看,那全是毒蛇闪闪发亮的眼睛。 不知不觉之中,云真已经被蛇群包围了。 「虽然我道行不及你深,但却不一定输给你……」面对被蛇群团团包围的不利局势,云真表现得非常沉着,拥有不亚于元融的自信。 「我的确不应该看轻你,不然……就不会中你的圈套,被你俘获了。」 元融发出一阵狂笑。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一时大意,他就不会在太后宫中被云真设下的圈套俘获,也不会落得现在这半道半妖的下场。 「我听说你入宫为国师时只有十多岁……天朝国师虽不是一个权势重位,但也绝不是无名小卒就有资格担任的……」元融对云真并非一无所知,他入宫之前就已听说过一些云真的传闻,「听说……你在入宫的仪式上,成功召唤出了龙神。」 龙是灵兽的象征,不要说区区道士,就算听到仙人召唤,它们也不一定赏脸现身。 召唤出龙神的云真,在满朝文武面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理所当然地成为国师。 「老实说,其实我一点也不信。」元融鄙夷地冷嗤道,「你根本不可能召唤出龙神,一定是使用了一个迷惑人心的法术,让其他人都以为他们看到了龙神而已。」 第434章 放虎归山 「你说这么多废话,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想套我的话?」云真不介意和他耗一下时间,因为可以借机休息一下,也可以让苍鬼带季安妮逃得更远一些。 「你放心,昭姬迟早会成为我的式神,我并不急这一时。无论你是真有实力,还是欺瞒众人,你我之间必有一战,如果不能解决你,我就不能获得昭姬那只狐妖。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唤出龙神的?」元融的声音带着一丝奸笑。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云真知道他对各种奇异的道法最感兴趣,热衷于收服式神。他不着急与自己动手,只为想逼问出自己召唤龙神的方法。 「你不说,是因为你不敢说,因为你心虚,害怕当初的谎言被我拆穿。」 随着元融的声音,盘踞在生死道中的黑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看来你已料定我使用障眼法了。」云真冷笑。 「不然呢?区区一名稚童,怎么可能召唤出龙神!」元融绝不相信云真拥有此等实力。 云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时,地面的蛇群忽然躁动起来,生死道中卷起一阵妖风,刮得云真睁不开眼。 下意识抬袖挡在眼前,毒蛇在同一时间向云真扑来,发动攻击! 「破!」随着这声短促有力的发号,四面八方飞来的毒蛇被云真用一道银色的光圈击飞。 但这法术太激烈,震得脚下地面剧烈撼动起来。碎石就像流沙一样,「刷刷」地从地道顶部滑下。曾经受过一次地震破坏的生死道经不起这剧烈的震荡,险些塌陷。 元融狂妄地大笑起来:「你最好停止这种自取灭亡的攻击,如果地道垮了,要死的不仅是你,还有你心爱的昭姬!」 元融自己只是一团瘴气,根本没有形体,不怕天崩地裂,不怕巨石压顶。只要风可以通过的地方,他就可以通过。所以刚才他才不用打开机关,就从石壁另一面钻进生死道中。 如果继续攻击毒蛇,只会令这个地道崩于一溃,云真无法继续使用那些攻击性的法术。 被震飞的毒蛇慢慢恢复,它们发出「嘶嘶」的响声,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元融猖狂的大笑把地道震得摇晃起来。 正在他得意之时,忽然只听一阵笛声传来。这笛声空灵飘渺,如同天上的仙乐一样,但这仅仅是对人而言。对于盘踞在地道中的那些毒蛇来说,这笛声简直就是摄魂魔音!它们发出的「嘶嘶」声越发急促,愈发凄惨,好像正忍受着莫大的折磨。 元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云真口中含着一支短笛。 在笛声的制御下,毒蛇不敢靠近云真分毫。 「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逃过一劫!」 元融咆哮着,巨大的黑色瘴气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向云真咬去! 云真顾着吹笛,没能完全避开元融的攻击,上衣被那张巨口撕成碎片。 元融在空中转头,再次对准云真扑来。云真的指尖亮起两点银光,准备迎战。但谁知就在这关键时刻,元融的动作却突然停止了。他就像突然凝固住一般,呆呆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云真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从地上爬起来,调整姿势。在此过程中,笛声一刻也没有停止。因为只要笛声一停,毒蛇就会毫不留情地向他扑来。 元融双眼死死盯着云真赤裸的上身。 他看见云真右肩到手肘的肌肉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几根漆黑的腐骨。那腐骨颜色怪异,黑如乌木,好像用墨笔涂过一遍似的,并非人类所有的骨骼。 这样的身体,如果是人类早就已经死了,但云真还活着…… 只能证明云真是一个不同于人类的特殊存在。 元融顿时明白过来,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难怪你当初可以闯过鬼王的封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初在鬼王山洞之中,元融怎么也无法攻破的一道鬼王封印却被云真轻松闯过,轻松得就像那道强悍的封印形同虚设,根本不存在一样。 元融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在,看见云真奇异的身体后,他突然明白了。 没错,鬼王用来阻隔道士的那一道封印,对云真来说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因为云真根本不是人类,不是道士,而属于与季安妮和艳娘一样的妖魔鬼怪之群! 「呵呵。」元融的狂笑声在地道中卷起狂风,「我没有想到,原来你修炼的也是妖术!原来你和我一样,抛弃正途,堕入妖道。不过,你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把身体出卖给妖怪了吧!」 如果元融现在回到鬼王洞穴,他也可以像云真和艳娘一样,顺利穿过那道封印。 「住口……」云真头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段不愿回忆的往事再次浮现,令他痛苦。 他把笛子扔到地上,用持笛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头。 从笛声中解放的蛇群再次骚动起来,但是在得到元融的命令之前,它们不会发动攻击。 「我早就觉得你使用的法术非常奇怪,原来……呵呵,原来……」终于找到答案的元融发出大笑。原来他并没有输给云真,而是晚对方一步堕入妖道。 「既然如此,你入宫时召唤出来的那条巨龙更不可能会是龙神!因为龙神绝不会受妖魔驱使!」元融的目光就像长了倒刺的铁爪一般,牢牢地抓死在云真身上,不容躲避。 云真深深吸气,本不想作答,但元融那猖獗的态度令他忍无可忍,他决定予以回击。 「没错……」云真慢慢抬起头来,「那根本不是龙神……」 「那是什么?」元融急促地问,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是魔蛟。」云真一字一字、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是魔蛟——鬼王的式神。」 当云真吐出「鬼王」两字的时候,元融化身的那团瘴气忽然淡了几分——差点被鬼王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操控鬼王的式神?」声音中的颤抖透露出元融的恐惧。 「因为我十多年前就与鬼王达成契约,我将我的身体出卖给他,他将他的力量赐予给我。你说得不错,我不是人类,但也绝不是像你那样低贱的『妖道』……我是鬼子,是鬼王的侍从,是为鬼王提供躯体的人壳。你想逼我运用鬼王的力量对付你么?你想见识一下当初的那条魔蛟么?」 当云真发出这两个问题之后,形势骤然逆转,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元融突然一声不吭。他知道鬼王契约,也知道鬼子的存在和鬼王的恐怖,但他却怀疑云真话中的真实性。他静静思考了很久,终于战战兢兢地说:「不可能……如果你是鬼子的话,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想使用鬼王的力量,因为我不想唤醒他。」 虽然鬼王真正觉醒的关键在雪岚身上,但如果云真频繁使用鬼王的力量,与之对话,则会打扰鬼王的沉睡,令他的精神处于危险的活动状态。 「不可能……不可能……」元融拒绝相信,暴躁地吼叫道,「不要以为长着几根奇怪的骨头就可以冒充鬼王!我绝不相信你有能力击败我!」 吼罢他又张开大口,向云真咬去。 云真躲也不躲,只张开五指,向元融那张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巨大的脸抓去。 瞬间,黑色的瘴气四分五裂,被云真张开五指抓裂成破碎的六个小团。 元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叫声比鬼哭狼嚎更加恐怖。就像是受到车裂之刑,身体被扯得四分五裂的人最后的哀嚎一样,听得云真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地道中的小蛇们不再作声,好像是被云真刚才露出的绝招吓破了胆,又好像是被元融的惨叫骇住了。 元融没有死,被抓裂的那个小团在空中互相撞击着,急于再次融入彼此。 如果云真愿意,他完全可以再把这些小团抓散,但是他没有,他静静等待着元融复原。 「为什么不杀我……你完全有能力杀我……」元融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不会杀你,但你绝不要激怒我。这次我可以放过你,但如果你胆敢伤害季安妮……我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复生。」云真威胁。 他不能让元融知道自己的弱点。 他不杀元融不是因为他杀不了,而是因为他不敢。 如果未来鬼王真的复活,自己被鬼王取走身体。到时候,谁有能力制服鬼王? 元融……也许只有元融可以…… 他必须留着元融,必须留着他,有朝一日,杀了藉由自己身体复活的鬼王。 不杀他,是因为要留着他杀死自己。 这时,元融的瘴气已经凝结成完整的一团。虽然他不懂云真为什么放过他,但已经斗败的他不敢在此久留,害怕云真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绝对不会放弃昭姬,只要你一天不杀我,我就会想尽办法收昭姬为式神!」 留下这句话,元融和他的黑蛇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生死道中。 第435章 破地而出 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云真双腿渐渐发软,头越来越重。扶着石壁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膝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等意识恢复的时候,左腿膝盖已经跪在地上了。 前方,为了阻挡元融而设下的封印正在缓缓消失…… 力量正一点一滴地从他体内流失,肩膀上腐朽的部分渐渐扩大,整只手臂都已变成黑色。 「是他……」云真痛苦地闭上眼睛。明明应该变得漆黑一片的视线,却不可思议地亮了起来。明亮刺眼的白光之中,一团黑色的阴影若隐若现。 是他……一定是他…… 十多年前第一次见他,永生再也无法遗忘那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又见面了……」低沉的嗓音笼罩着重重回音,听上去更加悠远,更加浑厚。声音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令人不敢违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别无选择地必须服从于他。 「鬼王……」云真此时已经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是思维却还活动着。 脑海中,鬼王的声音正不断传来,字字落在他的耳中,深深刻在意识里。那是一种即使你不想听也无法忽略的声音,就算昏迷了,那个声音依然会像雕刻似的,在记忆中刻下痕迹。 「又见面了,要我救你么……」鬼王的语调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施舍之感。 「不需要……」云真想也不想就拒绝。 「但你已经站不起来了。」鬼王远在宫外,但却可以通过鬼王与鬼子之间的联系看到云真现在的情况。 「还是不需要。」云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抚着石壁,慢慢向前走去。 「我可以感觉到雪岚的妖气……她的人寿是否已经快到尽头了?」谈起雪岚,鬼王的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柔情和期盼。 当年,他为了结束雪岚对太祖的思念,教给雪岚一个依附于人身的咒语,让雪岚可以以人类的身份陪伴在太祖身旁,直到太祖和雪岚的人类肉身死去。到那时,雪岚就会变回狐妖,回到自己身边。 不想亲眼见证雪岚与太祖恩爱,受精神折磨的鬼王把自己封印起来,并且把雪岚的妖气设为解除封印的关键,以为当自己再次睁眼的时候,雪岚就会心甘情愿、再无牵绊地成为自己的新娘。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一睡就睡了百余年,睡到太祖雪岚尸骨已寒还未醒来。 如果季安妮没有入宫,鬼王将继续沉睡下去,也许会睡到几千年之后,或是永眠下去。 但是季安妮带明皇子入宫后,与雪岚的妖气彼此影响。季安妮和明皇子身上的妖血渐渐激活,被封印的雪岚也蠢蠢欲动。这一切,都令雪岚的妖气变得越来越活跃。 沉睡中的鬼王感觉到雪岚的妖气后,由沉睡变为浅眠,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刚才,云真刚才动用了鬼王的力量驱散元融,把鬼王沉睡于宫外的思维引到自己身旁,更进一步催促了鬼王的觉醒。如果再让鬼王帮助自己疗伤的话,只能令鬼王沉睡的魂魄越来越活跃,在人世逗留得越来越久。 如果让他发现人世间早已过去百年岁月,当初的雪岚早已被太祖行了火刑,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云真一刻也不愿多与鬼王交谈,只求他快点回归于沉睡之中。 「告诉我,你见到雪岚了么?」 云真的默而不答,并未令鬼王放弃追问。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一张撒开的网,把云真网入其中,无处可逃。 「回答我,雪岚到底怎么样了?」鬼王突然激动起来,带着怒意的这声大吼把地道震得摇晃起来。 头顶碎石纷纷落下,云真负伤的身体向石壁倒去,险些站不起来。如果再不说话,鬼王一定向最坏的方面考虑,到时候一定会发现雪岚已死的事实。想到这里,云真不得不回答道:「你放心,雪岚没事,她过得很好……」 「为什么她的妖气正在不断加强,是当初化人的咒语失效了么,还是她的人寿即将结束?」鬼王不断追问,声音越来越激动,以为雪岚马上就能变回狐妖,回到自己身边。 「不……」云真轻轻摇头,「她的人寿还很长……你必须再等下去……」 「再等下去,你的这副肉身就要化为一团腐骨了。」鬼王话音之中温度骤然降低。 云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轻轻吸了口气,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来我身旁,和我一起沉睡下去,直到雪岚醒来的那一刻。」 「不行,现在还不行……」云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季安妮。如果不能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绝不可以离开她。 「你根本别无选择,你必须听命于我,因为这是我们订下的契约——无法悔改的契约。」鬼王并不着急,而是用稳操胜券的语气在云真耳边徐徐劝说。 「但是契约应该生效于你觉醒的那一刻,现在你尚未醒来,我有权继续我自己的人生。」云真坚定的语气之中,依然含着一份若有若无的恐慌之感。在强大的鬼王面前,他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如果对方不肯遵守当初的约定,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你说的不错,但是……」 突如其来的停顿令云真的心脏重重沉了一下。 鬼王没有再说话,但是地道却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脚下地面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上下翻涌,头顶坠落的碎石越来越大,砸在云真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不行,鬼王……不行……」 地动山摇之中,云真几次倒下,后又扶着石壁艰难地站起来。 他不断呼唤鬼王,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鬼王好像已经消失了似的,只留下一个撼动天地的可怕咒语埋葬云真。云真在纷纷坠石和不断裂开的地道之中艰难地向前走去,不停呼唤着他的式神苍鬼。 苍鬼不知道把季安妮带到哪里去了,他们还在地道中,千万不要遇到危险。 「苍鬼……回答我,回答我……」 不知道到底呼喊了多少遍,只知道前路已被坠石填满,无法继续前进。 就在云真快要绝望的时候,苍鬼虚弱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主人,我们被困住了,压在巨石下面,无法移动……不过你放心,昭从妃没有受伤……」 「苍鬼,听着,无论如何要带她出去!地道就快塌了!」 「我知道,可是……可是……」 苍鬼的声音戛然而止,云真无法得知「可是」之后的话,但却可以从苍鬼虚弱的声音中猜出它已受伤。不想对它发出强制的命令,但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 「苍鬼,你听着,既然生死道就快要塌了,我们就让它塌得更加厉害一点。我可以引雷劈开地道,你趁机带昭姬飞出去。」 聚集在皇宫天空的乌云还未散去,可以画下第二个咒印。雷电落下之时,巨大的力量会使压住苍鬼的巨石随之碎裂,到时候苍鬼就能飞出去了。虽然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但云真相信苍鬼的能力,相信他一定可以利用千分之一的机会中带季安妮逃脱。 「但是主人你要怎么办?」苍鬼着急地问。 如果使用引雷咒的话,自己有翅膀可以飞,但置身地道之中,无处可避的云真怎么办?除了被活生生地埋在废墟之下,苍鬼想不起其它可能性。 「别管我,先带昭姬出去。」云真一边说,一边在脚边画下咒印。他身受重伤,意识已经模糊不清,随时有可能陷入昏迷。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只怕连这最后一忙都帮不上了。 「主人,不行!绝对不行!」 苍鬼尖利的大声抗议并未改变云真的决定。 云真默默闭上眼睛,指尖咒印已经完成,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苍鬼,帮我告诉安妮,我可能……又要失约了……」 「主人!」在苍鬼的这声大叫之中,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落在生死道中云真画下的咒印上。顿时白光乍现,苍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山崩地裂,好像天都快要塌陷了似的。 季安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云真和苍鬼通过意念进行的对话她一个字都没听到。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苍鬼提着飞上半空。 抬头,只见头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低头,看见的场景更加壮观。 生死道因雷击而塌陷之后,整个皇宫都已变得四分五裂,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六七级的大地震一样。幸运的是,建筑物没有一座倒塌。受损最重的是路面,有些道路扭曲了,有些道路塌陷了,还有一些生生断开,成为一高一低的两截。 「怎么会这样……」季安妮惊呆了,愕然地张大嘴巴。 受伤的苍鬼无法带她在高空停留太久,待地面的振动缓缓停止之后,他带着季安妮向地面飞去。降落时季安妮的目光迅速在地面扫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皇后宫的上方。 第436章 暂分两路 入宫以来,皇后宫一直空无人住。季安妮从未踏入皇后宫,只偶尔从门外经过而已。 她对皇后宫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几十级的台阶和紧闭的门扉,似是一个被隔离的异度空间,散发着拒人千里和不容靠近的神秘气息。 被苍鬼提着飞上高空之后,她第一次鸟瞰皇后宫,这才发现这是一个设计得非常精美的林园。整体形状呈半月形,偏西侧有一个碧绿的池塘,偏东侧则是回廊和建筑群。一景一物尽显雅致,虽然久无人住有些荒凉,但荒凉的气氛却把这里衬托得更加高雅,有种不被世俗所扰的遗世独立之感。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个淡泊脱俗的人吧……季安妮不禁这样猜测。 这时,季安妮已经被苍鬼放到草地上。 在地道时,苍鬼为了保护季安妮而负伤,现在已经耗尽全力,虚弱地趴在地上,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雏鸟,一点也看不出雄鹰的威仪。 想到它是为了自己而受伤,季安妮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她很想温柔地抚摸苍鬼,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双手,只有两只细细的爪子。无奈之下,她只好采取动物惯用的安抚伤口的行动,低头在苍鬼受伤的翅膀上舔了一下。谁知舌尖刚刚触及苍鬼的皮肤,苍鬼立刻就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扑打着翅膀把季安妮赶开。 「怎么了嘛,我是为你好呀,真是不识好人心。」季安妮不满地说。苍鬼用翅膀拍起满地沙尘,害她吃了一鼻子灰。 「你躲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探一探路。」苍鬼一边说,一边向上飞去。但它受伤的翅膀已经飞不起来了,即使拼命扑打,也不能带它离开地面。 「你还是不要逞强,好好休息一下吧。」季安妮扑上去,紧紧抱住好像马上就快飞起来的苍鬼,「你躲在这里不要乱走,让我去探一探路吧。对了,云真呢?」 季安妮真想长出两只翅膀,这样就能飞上高空,找寻云真的踪迹。 苍鬼被季安妮抱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直着脖子说:「主人让我转告你……」 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季安妮那充满期待的目光令它有些难过。刚才在地道中,云真让它转告季安妮「可能又要失约」,那个不离不弃,一起出宫的约定。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告诉季安妮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难过。 苍鬼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最后选择说谎:「他让我转告你,不要担心他。」 「那他说他在哪里等我?」季安妮双眼闪闪发亮。 「他……他没说。不过你放心,在你们重逢之前,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你自身都难保了……」季安妮不知道奄奄一息的苍鬼哪来的这种自信,「对了,苍鬼,皇后宫到底多久没人住了?」 她和云真被困在地道中的时候,明明听到石壁后面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到底是谁在已无人迹的皇后宫中逗留呢?逗留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苍鬼想了想答:「三年前王皇后病逝之后,皇上的生母慧妃在皇后宫中独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太后,也就是安逸如收前水从妃遗子为义子后,被封为皇后,搬入皇后宫。慧妃就被遣往闲宫之中。四月之前,惠王驾崩,安逸如成为太后,搬入太后宫,皇后宫这才空了下来。」 这段故事季安妮隐约听过。皇上龙莫寒的生母怀孕之后,被好心的王皇后请到皇后宫中安养。龙莫寒出生之后,一直住在皇后宫中,由慧妃和王皇后两名母妃共同养育,直到后来被心怀嫉妒的唐玉利用家族势力逼迫到齐国为质才离宫而去。 龙莫寒虽然离开了,但是慧妃依然与王皇后同住,两人就像姐妹一样亲密无间。 三年前,王皇后突然病逝,先帝惠王伤心之余,不得不另立皇后。慧妃只是宫女,身份低微,即使生下皇子,受王皇后重视,邀来同住,但却没有在惠王心中占据一点位置。 她最终没能胜过安逸如,默默搬入闲宫之中。 她本该在这里安宁地度过余生,期盼有朝一日与龙莫寒母子团聚,但是一年前,她却突然跳井自杀。自杀原因至今不明,似是与前水从妃夭折的小皇子有关。 「那现在谁最有可能在皇后宫中徘徊呢?」季安妮没有头绪。 「也许是皇上吧,毕竟皇后宫里有他很多童年回忆。」苍鬼猜测。 「但是皇上重伤昏迷,大概正在病榻休息呢,绝不可能出现在皇后宫中。」回忆起石壁后面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季安妮肯定那声音不是龙莫寒发出的。 「那还有一个可能……唯一的一个可能……」 苍鬼的声音渐渐变低,但还不待他揭晓答案,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季安妮和苍鬼下意识俯低身体,把自己隐藏在茂密的草丛里。 「是他……」季安妮的瞳孔因为认出来人而渐渐放大。 那个从皇后宫中匆匆走出的人,正是康孝荣的父亲,大将军康庆源。康庆源的脚步声和在地道时听见的脚步声一模一样,季安妮立刻认定大将军就是那个石壁后面的人。 「他在皇后宫走来走去干什么?」季安妮凑在苍鬼耳边问。 「不知道,大概是怀疑皇后宫中另有乾坤吧。我最近总是看见他在皇后宫附近来来去去……」苍鬼早就把大将军列为怀疑对象。刚才要不是被脚步声打断,它早就告诉季安妮大将军是最有嫌疑在皇后宫出入的人。 生死道被雷电击破,皇宫地面坏损不堪。好多人都从房子里跑出来,跑到路边避难。不一会儿,路上就已聚满了人,个个都被吓得面如土灰,好像刚从地府绕了一圈回来似的。 季安妮和苍鬼这两只乖乖藏在草丛中的小动物,并未招来太多视线。 他们不动声色地趴在草丛中听众人议论纷纷。年轻的人说是地震,是天灾,年长的人见多识广,说是当初劈裂现在地牢所在处那棵神木的引雷咒,不是天灾是妖祸。 「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吧。」苍鬼生怕季安妮被人发现。 「等一下。」季安妮在人群中发现了流光的身影,她想看看流光要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男人不同寻常,不仅行事作风非常古怪,而且性格怪异,像是有秘密的人。 流光匆匆走上前去与康庆源对话。隔得太远,季安妮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从流光那严肃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大概是在对康庆源汇报宫中道路和人员损伤。 康庆源听完后挥了挥手,似乎是让流光退下。 这时,流光忽然一转头,视线从季安妮所在的地方扫来。 季安妮心虚地低下头,把自己藏得更好。但不藏还好,她这突然藏下的动作太剧烈,引起身旁草丛「沙沙沙」的响了起来。如果只是一般人还好,也许只当作风声不以为意。但流光是个细心的人,听见草丛发出的异响后,竟迈步向季安妮走了过来。 「糟了……」苍鬼预料到大事不好。流光与云真少年时代曾是文华院同窗,在一起读了好几年的圣贤书。流光对云真的通灵能力非常感兴趣,云真曾向流光介绍过苍鬼这只忠心耿耿的式神,所以苍鬼和流光对彼此都比较熟悉。 「我引开他,你想办法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待会儿再去找你汇合。」 匆忙之中,苍鬼只好选择用自己当诱饵,引开流光的注意力。不然的话,如果被流光看见草丛之中藏着一只狐狸,一定会联想到这是与山崩地裂有关系的狐妖。 「喂!喂……」季安妮刚想阻止苍鬼,但苍鬼已经打开翅膀,向天空飞了上去。 它身上有伤,飞得很慢。正因为速度很慢,让流光看清了它,认出它就是云真的式神。 式神通常只在接到主人的命令后,才会出来活动。苍鬼出现在地裂最严重的地方,是否证明这一切与云真有关呢? 流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渐渐飞高的苍鬼,没有低头看草丛中正偷偷摸摸逃走的季安妮。 托苍鬼的福,季安妮顺利逃出了流光的视线。但什么地方才是安全的地方呢?季安妮漫无目的地在到处乱跑。 跑着跑着,忽然觉得四周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文华院了。 因为生死道并未从文华院地底经过,所以文华院受雷击影响较轻,地面只有少数几块石板翘了起来,其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这样也好,明皇子就不会有危险了…… 季安妮想起在文华院念书的明皇子,不禁有些担心。上次与明皇子见面时,自己还处于魂魄离体的游魂状态,当时明皇子看到昭姬躺在床上不醒时那伤心难过的表情,季安妮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痛。既然鬼使神差来了文华院,干脆去看一看明皇子吧…… 一边想,一边向明皇子上课的初学讲堂走去。 第437章 不巧落网 明皇子生性安静,本不好动,但自从和庄晓梦成了朋友以后,渐渐被带坏了。长孙明日本来也不好动,但为了保护经常被庄晓梦拐骗的明皇子,他不得不时时跟在明皇子身后。 「其实他自己也乐在其中呢。」庄晓梦经常悄悄在明皇子耳边说,但明皇子半信半疑。 最近明皇子因为昭姬的事而情绪低落,上课的时候也没有精神,只在威望最高的百岁老人俆世英讲课时会乖乖坐着。其他夫子上课的时候,他总是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把他从萎靡的状态之中摇醒过来。猛地伸长脖子向窗外看去,只见窗外高大的树木和走廊上的红柱都因摇晃而变得模糊起来。 地震?!这个推测刚刚浮现出来,摇晃便停止了。 明皇子眨巴眼睛,望了望左右两名同窗好友。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伏在桌子上,也都以为发生了地震。三个孩子彼此对望了几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百岁老人。 百岁老人放下戒尺和书本,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去不回,好像是去找人询问情况去了。 老师尚且不能安坐,更别提明皇子、庄晓梦、长孙明日这三个天生多动儿。 「我们也去看看吧。」百岁老人前脚刚一离开,庄晓梦就按捺不住地发出这个提议。 「不行,会被罚的!」长孙明日立刻反对,文华院的三千院规可不是好玩的。 「皇子,我们去看看吧,现在外面一定很热闹。」庄晓梦直接无视长孙明日,推了推明皇子的胳膊,把明皇子当作劝服的重点对象。根据他的一贯经验,只要明皇子被自己劝服,长孙明日就算再反对也一定会乖乖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我……我……」明皇子拿不定主意,右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至今仍然留着被元融黑蛇咬伤的两个血孔。当初被元融附身的恐惧再次升起,也许是出于兽类的直觉,明皇子敏感地察觉到刚才的摇晃并非自然现象,而与妖怪有些关系。 「好了,皇子,你就别磨蹭了,再磨蹭下去老头子就回来了。」庄晓梦直接把明皇子从座位上拖起来,强硬地向门外拉去。 「站住!不要跑,不要跑!」长孙明日急急忙忙地追出去,但无论是速度上还是力气上,他都不是庄晓梦的对手。非但不能追回明皇子,反而跟在他们身后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讲堂。 「那里好像是这次灾难的中心。」庄晓梦指着天空乌云最浓的地方。 只见那里黑云蔽日,把太阳的光辉遮挡得纹丝不泄,好像深夜一样。 落雷之后,乌云渐渐散去,但散去的速度有快有慢。散得最慢的地方,一定是最严重的位置。在这本能的判断下,庄晓梦拉着明皇子向光线最暗的地方冲去。 「你到底听不听得见我说话!我说不要跑了!不要跑了!」长孙明日追得气喘吁吁,差点眼冒金星。但庄晓梦拉着明皇子越跑越远,眼看就要看不见了。 正在长孙明日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雪白的狐狸忽然跳了出来,横在庄晓梦和明皇子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狐狸?!」庄晓梦停下脚步,不敢硬冲,本能地慢慢后退了两步。 「狐狸……」明皇子跟在庄晓梦身后,下意识紧紧抓住庄晓梦的胳膊。 这只雪狐正是季安妮,她刚到初学就看见这三个胆大包天的孩子竟敢逃课,一气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跳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但是,当她正想好好教训一下明皇子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一张嘴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狐狸的吱吱叫声。不好……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狐狸,不应该突然出现的季安妮这时才发现大事不妙。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明皇子那好像万能胶一样粘在她身上的视线令她无处可逃。 「这狐狸……真是太漂亮了。」庄晓梦深深吸气,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他曾经见过一次纸神狐狸,今天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雪狐,被对方美丽的毛色吸引得移不开视线。 「晓梦,晓梦……不要过去,很危险……」明皇子死死拽着庄晓梦的胳膊,但却依然不能阻止庄晓梦向狐狸走去。 如果换作其他狐狸,看见人类大咧咧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一定吓得掉头逃窜。但季安妮对庄晓梦非常熟悉,一点也不害怕,一时之间竟然忘了逃跑。 这时庄晓梦已经来到她的身旁,慢慢蹲下。 季安妮偏头盯着庄晓梦,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小狐狸,乖……」庄晓梦慢慢伸出右手,向季安妮的头部摸去。 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想像抚摸小狗小猫一样抚摸自己。糟了,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是应该顺从地让他摸一摸,还是高傲地推开他的手。 「晓梦,小心一点。」明皇子担心极了,紧紧抓住庄晓梦的手。 「没事,你看它不是很听话么?」庄晓梦摸了摸季安妮的头顶,又摸了摸季安妮的耳朵。季安妮虽然没有像小猫一样趁机撒娇,但却呆呆地一动不动,任由庄晓梦来回抚摸。庄晓梦把她的不反抗,当作是对自己的接受和认可,于是更加开心地向季安妮的后背摸去。 这次,季安妮有些不自在了,摆了摆尾巴,向旁边躲去。被云真摸摸还好,被庄晓梦摸来摸去总感觉有些奇怪,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一只宠物似的,有些没有尊严。 算了,今天就放过你们,不管你们逃课了!季安妮转身想逃。 「唉呀!」见季安妮突然跑开,庄晓梦失望地叫了一声。 季安妮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跑去,但是突然感到头顶光线暗了下去。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一个东西就已重重地向自己压来。好像……好像是一个人…… 扭头一看,这才惊讶地发现,明皇子竟突然冲上来,压在自己身上。 那扑压的姿势就好像是橄榄球比赛中抢球的队员一样。 「吱吱!」季安妮手脚乱挥,奋力挣扎起来。 「不要闹,小狐狸……」明皇子紧紧抱住季安妮,把她压在地上,不确定地低声问道,「难道你……是雪岚?」 明皇子只知道雪岚是只大狐妖,眼前这只雪狐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狐狸,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妖异之气,所以顺理成章地联想到这雪狐就是雪岚。 雪岚?!季安妮一愣,随即拼命摇头。 刚刚追上来的长孙明日指着季安妮惊叫道:「她听得懂人话!她听得懂人话!」 不……不,你误会了,我听不懂!季安妮没有多想,下意识又摇起头来。 不摇还好,越摇就越让明皇子等人肯定她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这狐狸果然有古怪,不能让它逃了。」庄晓梦重新认识到季安妮的价值,和明皇子一起把季安妮紧紧压在地上。一个明皇子季安妮就已经吃不消了,再加上一个庄晓梦那还得了!虽然他们都是小孩子,但季安妮是一只体型比他们更为娇小的狐狸,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她就是镇妖祠的狐妃娘娘。」明皇子十分肯定地对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说。 「啊?」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明皇子是从哪里来得出的结论。 糟了,糟了,这样下去自己就逃不出去了!季安妮这才开始真正着急。其实,只要她咬明皇子一口就可以逃,但却舍不得咬;用爪子乱抓明皇子几下也可以逃,但就是舍不得抓。 犹犹豫豫之间,庄晓梦已经解下衣带,把她的一只脚给绑了起来。 咦?!季安妮彻底呆住,低头望了望被带子绑住的右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沦为一只宠物。 庄晓梦一手捏着带子,一手轻轻抚摸季安妮的头顶,对明皇子说:「皇子,我们先把它藏起来吧。这只狐狸一定大有来头,绝不能让她走。」 不行!不行啊!季安妮急得扑到庄晓梦的膝盖上,吱吱乱叫起来。 长孙明日胆子最小,一听庄晓梦想把这只来历不明的怪狐狸藏起来,立刻提出反意见:「不行!这绝不可能!它是妖怪,我们不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藏在皇宫,应该立刻告诉我爹,让我爹紧急处理!」 「你爹能怎么处理?难道把它煮来吃么?」庄晓梦撇嘴,一脸不爽。 明皇子低头不语,双眼直直盯着季安妮,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安妮置身于视线织成的密网之中,浑身不自在。特别是明皇子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令季安妮猜不透他到底有何打算,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明皇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对长孙明日说:「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你爹,必须保密,这是……这是皇子的命令!」 这是明皇子第一次用皇子的身份对长孙明日说话,虽然他已刻意把自己的声音装得很威严,誓要拿出皇子的气魄,但语调之中却仍带着一丝底气不足的微微颤抖。 第438章 错失良机 「但是……」长孙明日抿了抿嘴,神情有些受伤。第一次听见明皇子用这么坚决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有些难以适应。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听我的。」明皇子不给长孙明日争辩的机会。 儿子,你终于有气魄了!季安妮以母亲的立场来说,感到有些欣慰,但以俘虏的立场来说,却感到有些悲哀。反正照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自己只有两条路。一是被明皇子和庄晓梦当作宠物私藏起来,二是被长孙明日交给他爸爸。无论哪条路,其结果都是一场灾难。 「事不宜迟,在夫子回来之前,我们先把它藏在房间里吧。」庄晓梦一边建议,一边不停地向身后张望,生怕百岁老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被抓现行。 「你要藏在房间里?!」长孙明日的嗓子提高八度,脸色既僵硬又苍白,好像瞪怪物似的瞪着庄晓梦。与庄晓梦同窗一场,早知道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小孩,但也不至于怪得要把一只疑似妖怪的生物,藏在房间里与自己同居同宿吧? 要知道,长孙明日和庄晓梦同住一房。如果狐妖使坏,定会殃及无辜。 「那还能怎么办?只有藏在自己身边能看见的地方才能安心嘛。」庄晓梦装作无赖地耸了耸肩,其实瞎子都能看出他藏在怪笑表情之下的兴奋。 季安妮在心里说:还好我不是真正的妖怪,不然你小子引「妖」入室,被吃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不过……与其关入大牢,还是藏在你们房间里面舒适一点…… 想到这里,季安妮认命似的不再挣扎,等着他们把自己带到李园之后再想办法逃跑。 明皇子把季安妮从地上抱起来,望着庄晓梦,郑重地说:「晓梦,你一定要看好它,它……它很重要,关系到我娘的生死。」说完把季安妮交入庄晓梦怀中。 「放心吧,皇子,我保证不会虐待它,也不会让她逃脱。这只狐妖如何处置,全凭皇子做主。」庄晓梦接过季安妮,向明皇子许诺之后,转身就向李园跑去。 「喂!喂……」刚刚反应过来的长孙明日想追已经来不及了,急得在原地不停跺脚,愤怒地吼道,「别以为我会就此罢休,如果你真把它带回去,我……我,我就不回去了!」 「那正好,你去你爹房间睡,他问你原因,你就说我违犯院规偷偷藏了一只妖怪好了。不过到那时我会向所有人宣布,私藏狐妖也有你的一份,你别想置身事外,哈哈。」庄晓梦反过来威胁长孙明日。留下这句话后,他一边悠闲地挥手告别,一边继续向前跑去。 明皇子一听长孙明日要向大学士告状,立刻紧张兮兮地一把拉住他的手,严肃地说:「如果你要告状的话,就说妖怪是我藏的好了!」 「皇子……」望着明皇子那坚定的眼神,长孙明日知道自己已无可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对不起,原谅我……我一定要说服雪岚救救我娘……」明皇子诚挚地说,他已认定雪狐就是雪岚。 「可是……昭姬明明已经不是你的母妃了……」长孙明日别开头,有些不悦地说。 明皇子最近情绪低落,急需向人倾诉,所以把龙莫寒对他说的那些事情全都告诉了长孙明日和庄晓梦这两个好伙伴。长孙明日这才知道昭姬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和庄晓梦都对明皇子发过毒誓,绝对不能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不然就会天打雷劈。 「不管父皇怎么说,反正她就是我娘,我一定要救她。」明皇子可不管季安妮和昭姬有什么相同点和不同点,反正就是一根筋地想救与昭姬有关系的所有人。 # 季安妮被庄晓梦藏在一个木箱里。 那箱子本来是用来装书的,不过没有装满,剩下的空间正好可以塞下一个季安妮。 喂喂,你没开玩笑吧,你这是虐待动物!季安妮急得吱吱乱叫,只可惜庄晓梦听不懂。她的乱叫声非但没能激发庄晓梦的同情,反倒令庄晓梦意识到如果不把那张吱吱乱叫的嘴堵起来,这个木箱就有可能暴露。于是他用带子把季安妮的嘴巴捆了起来。 你这个混蛋小孩!亏我当初还觉得你很活泼,很可爱! 木箱盖子阖上的瞬间,四肢和嘴巴都被绑起来的季安妮恶狠狠地瞪着庄晓梦。 亏自己还以为被藏在房间里面会舒适一点,故意不挣扎,唉,后悔已晚…… 急着赶回学堂的庄晓梦管不了季安妮的感受,匆匆阖上盖子,把木箱推到床下藏起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与明皇子会面了。 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季安妮更加慌乱,用身子「咚咚咚」地撞击木箱。撞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但木箱却纹丝不动。撞了几下之后,季安妮不得不选择放弃。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具被杀人犯塞在汽车后备箱里的尸体,不由又暗暗骂了庄晓梦几句。 如果自己真是雪岚,遭受到如此粗暴的对待之后,会答应明皇子的要求才怪! 现在的情况,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太惨烈了,刚被关进来不到一分钟,就已经浑身酸痛,脊柱扭曲,再关下去,只怕自己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瘫痪了。 发不出声音,无法求救。以前还可以通过一块石头呼唤云真,但现在石头却不见了。 对了,还可以呼唤苍鬼! 苍鬼好像接受了云真下达的什么指令,只要听到自己的呼唤就可以于危机时刻出现。 「苍鬼……苍鬼……」季安妮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 但是喊了好久,也没有听见苍鬼翅膀振动的噗噗声。 难道苍鬼遇难了?季安妮不得不向最坏的方向考虑。苍鬼为了吸引流光的注意力,带着重伤飞上高空……他该不会是被侍卫用箭射下来了吧? 「苍鬼!苍鬼!」季安妮的声音越来越急,急得就像播放影碟时用了快进x2的速度一样,连音色都开始变调,变得非常尖锐。 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弱弱的喘息声。 虽然很微弱,但季安妮却凭直觉肯定那痛苦的喘息声正是苍鬼发出的! 「苍鬼,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季安妮非常着急,如果不是被关在木箱里,真想立刻冲到苍鬼身边去照顾它。 「娘娘。」回答季安妮的不是苍鬼,而是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 听见对方称自己「娘娘」后,季安妮吓得愣了一下。 「娘娘……」对方迟迟没有得到季安妮的回应,于是又轻声呼唤了一遍。 这次,季安妮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是谁?」 宫中懂得法术,可以操纵式神的人就只有云真和元融。现在这声音既不是云真,又不是元融,那会是谁呢?难道还有深藏不露的高人? 季安妮正想着,对方就已开始自我介绍:「娘娘,我是云真的徒弟,玄机子。」 玄机子?!季安妮恍然大悟。对了,宫中懂得法术的的人,除了云真和元融之外,还有一个玄机子。在水芙蓉的唠叨抱怨之下,季安妮一直以为玄机子是个学艺不精的新手,没有达到独当一面的水平。但是现在见他可以通过苍鬼与自己取得联系,不由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玄机子,你是玄机子?你和苍鬼在哪里?」季安妮急迫地问。 虽然她与玄机子见面次数不多,但光凭对方是云真徒弟这一点,就完全当作朋友了。 「娘娘,我与苍鬼在仙客楼阁,你在哪里?」玄机子回。 「我……我在……」季安妮刚要回答,耳边突然传来非常刺耳的鹰鸣——是苍鬼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季安妮立刻警觉起来,默不吱声,不敢泄露自己的行踪。 联系就这样断开了,季安妮再也听不到玄机子或是苍鬼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苍鬼为什么和玄机子在一起?苍鬼为什么不让自己说出行踪? 想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苍鬼已经被人俘获。 俘获苍鬼的人还想抓拿自己,所以借玄机子的力量让苍鬼与自己取得联系,探取行踪。 季安妮猜对了大半,但却没有猜到关键所在。 那个利用玄机子和苍鬼探听季安妮行踪的人就是流光。不过流光的目的与元融不同,他不会对季安妮不利,只不过想完成与艳娘的约定,把季安妮带出皇宫罢了。 但苍鬼不知道流光的意图,还以为他想伤害季安妮,所以才用尖叫声警告季安妮。 可惜,季安妮就这样错过了这唯一一次被援救的好机会。 # 被关在黑漆漆的箱子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季安妮腰酸背痛,脖子好像快要断掉似的,痛得锥心刺骨。 就在她以为就要痛昏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久违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明皇子!季安妮顿时激动起来。 明皇子的到来意味着她终于可以从这个木箱里面解脱了。 第439章 皇子有话 季安妮激动地在箱子里面用头和身子到处乱撞,希望吸引明皇子等人的注意。 「皇子,我把它关在床底下的箱子里了。」庄晓梦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已来到床前。这时,季安妮感到木箱传来一阵晃动,想必是箱子被庄晓梦从床底下拖出去了。 这个小混蛋,看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季安妮恨恨地咬着臼齿,发誓变回人形之后要好好地打一顿庄晓梦的屁股。 明皇子蹲在木箱前,屈起食指,「咚咚咚」的叩了几下,像是想确认季安妮在不在里面。 为了回应他,季安妮使劲用额头在箱子上「咚咚咚」的撞了几下,差点把自己撞昏迷。 明皇子确定狐狸就在箱子中后,轻轻对身后的两名同伴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我想单独和她谈一下。」 长孙明日立刻反对:「皇子三思,太危险了。」 「是呀,我也不放心。」庄晓梦应和。虽然他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也有细腻的一面。 季安妮在箱子里面「吱吱」叫了两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伤害明皇子。但可惜她的嘴巴被绳子绑住了,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漏出丝丝闷哼。 这时,漆黑的木箱中忽然出现一丝光明,原来是明皇子把箱子打开了。 终于重见阳光的季安妮感动地抬起酸痛不已的脖子,热泪汪汪地看着明皇子,就像看着再生父母一样。儿子,娘没有看错你,还是你最有良心! 正想着,明皇子已经垂下一只手,在她的头顶抚摸起来,边摸边对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说:「你看,它这么听话,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长孙明日见季安妮目光温和,行为顺从,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打算,原本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和庄晓梦对望一眼,两人用目光交换了一下意见。 「好吧,皇子,我们就在门外,如果它伤害你,你就大叫,我们立刻冲进来保护你。」长孙明日终于同意让明皇子和狐狸单独相处。说完以后,他拉着庄晓梦走出房间。 直到他俩的身影被关上的门扉隔在室外,明皇子才收回目光,把视线移回季安妮身上。 「你是雪岚吧……」明皇子问。 季安妮急忙摇头,绝不承认。 明皇子帮她松绑,把绑住嘴巴和四肢的绳子都解开后,又问:「你会说话吗?」 季安妮「吱吱」叫了几声,其实她想说「我会说,我会说」,但听到自己只能发出「吱吱」的叫声后,只能失望地垂下了头,伤心地望着自己的一身狐毛。 真奇怪,明明和云真、苍鬼都能说话的啊…… 明皇子胆子很大,即使怀疑季安妮是法力无边的雪岚,还是有胆子轻轻抚摸它的长毛。好像是想通过抚摸来拉近两人的距离,让雪岚不要发怒似的。 「雪岚,国师说……只有你能救我娘的命……是不是?」明皇子战战兢兢地问,面对可以轻易夺走昭姬性命的狐妖,即使他想强装勇敢,也有一些力不从心。 季安妮不停摇头,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身份。 「雪岚……虽然父皇不同意我见你,但是……但是我想求求你,求你让我娘回来好不好?无论你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同意,只要让我娘回来……」说着说着,明皇子竟情不自禁地把狐狸抱进怀中。季安妮那一副人畜无伤的表情,几乎令明皇子忘掉这是害昭姬灵魂出窍的罪魁祸首,而把它当作救命的最后希望。 「虽然父皇说……母妃已经死了,现在的母妃已经变成其他人,但是……我知道那个抱着我,说不会离开我,会保护我的人……是真心喜欢我的……」说到这里,明皇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回想起以前与季安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然有些莫名的感动涌上心间。 「如果真如父皇所说,她根本不是我的母妃……但是她却爱护我,关心我,照顾我,让我快乐……就是她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看她死去……」明皇子抱着季安妮哭了起来,滚滚热泪流到季安妮的脖子上,令季安妮感到一阵炙热。 仔细回想起来,她不觉得自己为明皇子做过什么值得感动的大事,最多只是盖盖被子、检查功课、聊聊闲话之类的琐事。但正是这些琐事,成为明皇子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部分。 「雪岚,求求你救救母妃吧……真母妃也好,假母妃也好……求你让她回来,让一切恢复从前吧……」说到这里,明皇子就已泣不成声。 虽然他听说昭姬已经醒来,而且还和云真袭击了龙莫寒逃走,现在正在被大内侍卫搜查中,但是他觉得昭姬不会做出伤害皇上的事,昭姬的一切失常,都是受雪岚或者其他妖怪的影响,所以他才想求雪岚让昭姬恢复正常。 季安妮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吱吱」乱叫一通,意思是:「我不是雪岚,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本来以为这句话只有自己可以听见,所以她毫无顾忌地把「我是你娘」一连喊了近十遍。喊着喊着,忽然发现明皇子的眼神起了变化。原本泪水汪汪的双眸霎时睁大,带着惊愕。 「什么,你是我娘?」明皇子把季安妮高高抱起,仔细地盯着她看。 「你……你听懂了?」季安妮眨巴了一下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明皇子。 真奇怪,刚才他明明听不懂自己的话,现在怎么突然听懂了?回想起来,能听懂自己讲话的都是云真、苍鬼、元融这些非妖即道的人,明皇子从血统上来说是狐妖,能听懂自己的话并不奇怪。刚才之所以没听懂,大概是因为一时没有接上线吧。 「你是我娘?你怎么会是我娘?」明皇子把季安妮转来转去看了个遍。 「明儿,这样真不礼貌,快把我放下来。」季安妮瞪了瞪眼。 听她说话时那熟悉的语气,明皇子不由有些相信她就是昭姬。 「母妃……你,你怎么变成狐狸了?」 「唉,说来话长……」其实季安妮一个字都不想提,害怕提得太多,明皇子会察觉到他俩都是狐妖,太受打击。 「那母妃还能变成人么?」明皇子担心地问。 「大概……大概可以吧……」季安妮有些底气不足,「不过,必须要找到云真才行。」 提起云真,明皇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听说母妃和国师一起袭击了父皇……」 季安妮急忙澄清道:「乱讲,我们没有袭击他,是他自己病倒了。当时情况非常复杂,一言难尽。总而言之,明儿,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说完就在明皇子怀中奋力挣扎起来。明皇子抱她不住,眼睁睁看她窜上窗台。 「对不起,明儿,娘还有要紧的事情。」季安妮带着抱歉的目光望着明皇子。要紧的事情就是要救出云真和苍鬼,说好了要一起出宫,但现在又只留下自己一人。 明皇子看出她有跳窗而出的打算,脸色忽然白了一层。 季安妮还以为他舍不得自己离开,会突然扑上来抓住自己,不等明皇子站起来,就急忙转身一跳。 「娘!」明皇子一声惨叫。 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季安妮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身体就被冷水包围。 「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后,季安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掉进池塘了! 仔细一想,当初皇宫出现纸神狐狸的时候,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这个房间的窗台上曾经出现过一只红狐。红狐被众人包围,不选择跳窗逃走,而选择夺门而出。当时季安妮和水芙蓉觉得很奇怪,后来等红狐被玄机子追走后,他们推开窗户一看,才发现窗户外面是池塘,难怪红狐不能跳窗而逃了。真糟糕,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能忘了呢! 纵然后悔,但时间无法倒退。季安妮无法重新回到窗台上,只能在水中沉沉浮浮地拼命挣扎。虽然她不是怕水的纸神狐狸,而且也不是不会游泳,但是变成狐狸以后,四肢都比人形的时候短得多。用那短小精干的四肢划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再加上落水之后,季安妮吓得六神无主,别说游泳,让她走路都成困难。 「母妃!母妃!」明皇子趴在窗台上,伸手向池塘抓去,但怎么抓得住呢。 季安妮胡乱打水,已经离窗台越来越远了。这时她才明白明皇子刚才脸色变白,不是舍不得逃走,而是害怕自己落水。唉,如果早点察觉明皇子的意图,就不会变成「落汤狐」了。 身体不停向下沉,即将遭遇灭顶之灾,这可怎么办…… 正在季安妮绝望之时,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池塘水面突然剧烈地荡漾起来。 不会吧?季安妮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她,艰难地向水声传来处望去,果然看见明皇子也在水中挣扎。 第440章 无从选择 「明儿,你会不会游泳啊?」季安妮惊吓过度,竟渐渐冷静下来。 「呜,呜……」明皇子根本无法说话,用比季安妮更难看的打水姿势在水中挣扎,一看就知道是只小旱鸭。 看见明皇子处境危险,季安妮急得忘了自己泥菩萨过江的处境。她吸了一口气,向明皇子游去。渐渐熟悉狐狸的身体后,泳技也跟着回来了。但就算季安妮可以浮在水中不沉下去,也绝对不可能以狐狸的姿态把明皇子救上岸。 文华院地广人稀,落水这么久也不见有侍卫赶过来救援,再不自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救命,咕咕……救……命啊!」明皇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听见喊声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破门而入,看见房间里面没人,径直向传来明皇子喊声的窗口跑去。看见明皇子正在水中一沉一浮,头顶马上就快被池水淹没了,长孙明日吓得色如土灰,紧紧拽住庄晓梦的袖子,哆哆嗦嗦念着:「皇子……皇子……」 庄晓梦扯开他的手,从窗台跳了下去。 又是「扑通」一声,季安妮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又多一个! 不过很快她就由担心变为欣喜,因为庄晓梦不但会游泳,而且会救人。不到眨眼功夫,他就已经游到明皇子的身边,把眼看就要灭顶的明皇子从水里拉了起来,向窗口游去。 窗台有些高,脚下没有支点的庄晓梦无法爬上去。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头对窗台上呆若木鸡的长孙明日喊道:「绳子!绳子!」 长孙明日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满屋子里到处找绳子。好在房间中还有一些裹在床沿上,装饰用的细长绸缎。拧紧之后,又长又结实,正好可以当绳子用。 他把绸绳扔到水中,庄晓梦先让明皇子拉着绳子爬上去。 明皇子吃了几口水,呛得有些意识不清。他一手紧紧抓着季安妮,说什么也不放。 庄晓梦只好让他抱着狐狸爬上窗台。 明皇子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抓着绸绳,爬不上去。只好先把狐狸举过头顶,让长孙明日把狐狸抱回房间,他才能腾出两只手来爬窗台。 长孙明日见明皇子把狐狸举了过来,吓得直嚷嚷,高声叫道:「皇子,你抱着那妖怪干什么!都是妖怪害你落水的!」 虽然不知道明皇子落水的真实原因,但对于妖怪的厌恶排斥,令他下意识地把一切错误都算到狐妖身上。 明皇子不愿见别人嫌弃昭姬,听了长孙明日的抱怨后,非常不开心地争辩道:「不是她害的,是我……是我自己想救她……」 「你救妖怪干什么,还嫌她把皇宫搅得不够乱啊!」长孙明日双眼圆瞪。 「别这么多废话了,先上去再说。」水下庄晓梦嚷了起来,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虽说是夏季,但池水依旧很凉。泡了这么长时间,他都冻得哆嗦了。 闻言,长孙明日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明皇子手里接过季安妮,把她放到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湿漉漉的明皇子和庄晓梦也爬了上来。 「呼……真是吓死我了……」庄晓梦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 「全身都是湿的不要躺在床上!」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长孙明日绝不容许庄晓梦的做法。 庄晓梦根本不理他,不但躺在床上,还在床上滚了起来。随着他的左右滚动,整张床单都被他紧紧裹在身上。裹好以后,他一个挺身坐起来,直接用床单擦起身上和脸上的水来。 「不要用床单擦你身上的脏水!」长孙明日快被这个没家教的室友气昏了。 但庄晓梦还是把他当成透明人,不但继续用床单擦水,还走到对面另外一张床上,把床单掀了起来,递给明皇子道:「皇子,你用这条擦吧。」 长孙明日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床单嚷道:「这是我的床单!」 「嗯……」庄晓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不礼貌,他偏头想了一会儿,无奈地对明皇子耸了耸肩道,「既然他不愿意借给你,那皇子就和我用一条吧。」 说着掀开裹在自己身上的床单,把明皇子一起裹了进去。 看着庄晓梦和明皇子两人亲亲热热地共用一条床单擦水,长孙明日有些吃醋。他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决定大方一次,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床单塞给明皇子,道:「如果皇子需要的话,就把它当成毛巾用吧……」顿了顿又补充,「……反正都被他的脏手弄湿了。」 说完狠狠地瞪了庄晓梦一眼。 庄晓梦带着一脸坏笑,目光向天花板飘去。那奸计得逞的表情,令长孙明日不禁怀疑他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亲手把床单交出去。 「谢谢你。」明皇子甜甜一笑,对长孙明日投去感激的目光。 长孙明日仿佛被雷击似的,身子硬了一下。明明刚才还满肚子怨念,但现在看到明皇子的笑容后,什么怨恨,什么恼火都忘了。 唉,算了……只要明皇子开心就好,懒得和庄晓梦那个小无赖计较。 这时,季安妮突然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 明皇子看见后,好心地把床单搭了过去,把季安妮抱进怀里,为她擦水。 这时,长孙明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地发出「啊……」的一声。 「怎么了?」明皇子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盯着好像很想发言,但却紧紧咬着嘴唇的长孙明日。 庄晓梦瞥了长孙明日一眼,笑眯眯地凑到明皇子耳边说道:「他的表情在说,不要用他的床单给妖怪擦水。」 和长孙明日住了这么久,对对方的性格了若指掌,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哼……不用你多事。」被说破后,长孙明日不满地撇了撇嘴,「所以我最讨厌装模作样、不懂事的小孩……」 看着他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季安妮觉得十分有趣,心想:你自己还不是一个装模作样又不懂事的小孩子。 正想着,鼻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痒。 下一秒,只听「阿嚏!」一声,季安妮打了一个大喷嚏。 庄晓梦好奇地盯着季安妮,向明皇子问道:「狐狸也会感冒么?」 明皇子摇摇头,反正就是不说季安妮不是狐狸,是他娘。 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明皇子的心思,庄晓梦又问:「皇子,刚才在门外听你叫『娘』……你看到昭从妃了么?」 明皇子低着头不说话。他不忍心欺骗庄晓梦,但也不愿意泄露季安妮的身份。这不置可否的态度,令本来还没有太过在意的庄晓梦提高警觉。他和长孙明日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觉得明皇子肯定隐瞒着什么。 「皇子。」长孙明日蹲到明皇子身旁,语重心长地说,「昭从妃现在是通缉犯,如果你看见她……」 「才不是通缉犯呢!」明皇子大声辩驳。 长孙明日急忙改口道:「皇子息怒,我的意思是,现在大家都在搜捕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如果让明皇子提防昭从妃,明皇子一定会生气;如果让明皇子见到昭从妃后把她的行踪告诉侍卫也不可能。想来想去,觉得怎么说都只会惹明皇子生气,干脆闭口了。 明皇子下意识把季安妮抱入怀中,就像害怕被长孙明日突然抢走一样。 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长孙明日和庄晓梦都不知该说什么,明皇子抱着狐狸低头不语,仿佛思索着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明皇子小声地嘟哝道:「我……我根本没有看见母妃……」 这不是说谎,他本来就没有看见昭姬,只看见一只可能是昭姬的狐狸而已。 知道明皇子正在努力保护自己,季安妮又心痛又感动地舔了舔他的手背,希望这样可以安慰他。 一听明皇子否认见过昭姬,长孙明日顺口问道:「那刚才为什么突然叫娘呢?」 情急之下,明皇子编不出什么谎言,索性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见状,庄晓梦改了一个问法:「皇子,如果你突然见到昭从妃,她说要带你出宫怎么办?」 明皇子一愣,惊讶茫然的表情证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庄晓梦又说:「虽然不知道昭从妃和国师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恐怕很难留在皇宫了。今天的地震想必与他们有关,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如果昭从妃想带你出宫,你怎么办呢?」 「我……我不知道……」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明皇子找不到答案。 如果出宫,就要离开龙莫寒;如果不出宫,就会失去昭姬。而且昭姬有可能根本不是他的母亲……比起和一个陌生人出宫,当然还是在宫中和自己的父皇在一起好。短短一瞬,明皇子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只要想到与昭姬分离,就会非常不舍。 他下意识把怀中的季安妮抱得更紧,更紧,仿佛在问:你真的要离开我么? 「皇子?」庄晓梦见明皇子不说话,就推了推他的肩膀。 这时,明皇子忽然低下头,把脸埋在季安妮的狐毛中,呜咽着说:「不会,不会……她说过,她不会离开我……她说过她会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她不会说话不算话……」 第441章 再想办法 明皇子那很受伤的表情,令季安妮心生不忍。本来她觉得,让明皇子和龙莫寒留在宫里,自己和云真离开皇宫,从此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最好的结局。但是现在看到明皇子这一副痛苦难过的表情,她也有些舍不得丢下这个「儿子」了。 「皇子,昭从妃真的已经不可能再留在皇宫,你必须要做出选择。」庄晓梦抓紧明皇子的肩膀,「如果你要随她离开,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也再也见不到你的父皇了。」 「而且昭从妃可能已经被妖怪控制,你若见到她,她要伤害你怎么办?皇子,事已至此,你必须放下对昭从妃的感情。如果你真的见到她,绝对不能相信她说的话,绝对不能包庇她的行踪。」长孙明日抓紧时机,在明皇子耳边鼓吹昭姬的危险性。 虽然季安妮很想反驳,但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许让明皇子以为自己是一个危险的人,与自己断绝关系也好,这样就不会再纠缠下去了。她在明皇子怀中「嗷嗷」叫了几声,似是叹息,似是劝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叫声意味着什么。 明皇子紧紧抱着她,摇头甩开长孙明日和庄晓梦那些诽谤昭姬的话,坚定不移地低吼道:「她不会离开皇宫的,她一定不会离开皇宫的!她答应过我!」 季安妮心中一阵绞痛。 看着明皇子现在那痛苦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以同样理由缠着云真的自己。 牵绊太多,约定太多,下任何决定之前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在此之前,季安妮还认为抛开昭姬的身份,和云真重新开始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但现在看到明皇子这副难过的表情,负罪感油然而生,觉得自顾逃离困局,到宫外逍遥的自己是一个不可饶苏的罪人。 「算了,皇子,昭姬怎样暂且不论,先换衣服吧。」庄晓梦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叹息。他打开衣柜,取了自己的一件干净衣服递给明皇子。 「这样不是办法,如果皇子穿着你的衣服回去,一定会被皇上追问的。」长孙明日有些担心。现在明皇子和皇上住在一起,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只有来文华院上课的时候与皇上分开。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来接明皇子回皇上身边的花公公就快到了。他们必须立刻赶回学堂,不然花公公找不到人,惊动夫子那就麻烦了。 「没关系,就说皇子失足落水好了,反正皇子这么迷糊,就算落水也不稀奇。」庄晓梦笑嘻嘻地说。 「皇子落水可不是小事啊……」长孙明日奇怪庄晓梦为什么可以这么乐观,就算什么时候天塌了,他好像也不懂得害怕。 「可是从结局来说,皇子不是平安无事么?」庄晓梦一边说,一边从明皇子怀中抢走狐狸,「不过皇子,这只狐狸必须留在我们这里。」 「不行!」明皇子伸手来抢。 「难道皇子打算抱着狐狸去见皇上么?」庄晓梦转身躲开。 「可是,可是……」明皇子急得结巴起来。他既不能抱着狐狸去见皇上,又不放心把狐狸留在这里。 「皇子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哼哼。」说着他把季安妮藏在身后,还做出一副「你绝望吧,反正不会交给你」的防卫姿势。 长孙明日虽然不喜欢狐妖,但从大局考虑,把狐妖留在明皇子身边危害皇子,还不如把狐狸留在自己身边危害自己。自古忠臣良将,不都讲究「舍身卫主」么?想到这里,他正气凛然地说:「皇子,你把它交给我们吧,我们绝不有辱使命。」 明皇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把狐狸带在身边不太可能,还不如留在这里呢。 这时,季安妮见自己的命运这么容易就被决定下来,紧张地大叫起来。如果没有明皇子的保护,庄晓梦一定又会把自己关在小木箱里。那种地方,待过一次就不愿再进去了! 听季安妮大叫起来,明皇子明白她的意思,抬头对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说道:「把狐狸留在你们这里可以,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我——不准虐待她,对她要像对我一样温柔。」 「可是,它是妖怪啊……」长孙明日正琢磨着要不要等明皇子一走,就说服庄晓梦一起把这只狐妖交给他爹处置,现在见明皇子好像很宝贝那狐妖的样子,觉得更加奇怪。 不等明皇子回答,庄晓梦抢先保证道:「好,我们答应你,一定好好对待这只小狐狸。」 说着还亲昵地把脸贴在季安妮的背后蹭了蹭。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季安妮有些消受不起,总觉得庄晓梦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宠物对待了。真要和他朝夕相处,还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花招折磨自己呢。 「嗷嗷。」季安妮反对,但明皇子不太理解她的意思,没有搭理。 倒是庄晓梦好像听懂了季安妮的意思,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不准她乱叫。 季安妮气得直想咬他,但想到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好把怨气强忍下去。 明皇子抬头望望天色,天色已经暗了。再不赶回学堂,花公公就该找到李园来了。 以前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总是陪明皇子一起等花公公来把明皇子接走,但今天庄晓梦身上湿漉漉的,不想到处乱走。他对长孙明日说:「小长孙,今天你送皇子吧,我就不去了。」 长孙明日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可以与明皇子独处的机会,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 明皇子急着离去,有没有人送都没关系,所以也没有反对。 只有季安妮心里「怦怦」直跳,察觉到庄晓梦这招叫做「调虎离山」。把明皇子和长孙明日全都支走,只留下自己和他单独相处,一定别有居心。万一他对自己使用酷刑怎么办? 想到这里,季安妮又紧张得乱叫起来,但是庄晓梦紧紧捂着她的嘴,不让她有求救的机会。眼看着明皇子在长孙明日的陪伴下渐渐远去,季安妮绝望地发出一阵「呜呜……」悲咽。 # 一直看到明皇子和长孙明日的身影消失不见,庄晓梦才关上门窗,把季安妮放到床上。 虽然门窗都关着,但要是想逃的话,好像也不是毫无机会。 季安妮正琢磨着怎么用自己短小的四肢打开门闩,就见庄晓梦已经掏出一根绳子,利落地绑在自己脚上。 「嗷嗷!」季安妮生气地向他嚎叫。不要以为我一直让着你,你就可以这样嚣张! 庄晓梦听不懂季安妮在说什么,但却可以感觉到她的愤怒。他笑嘻嘻地摸摸季安妮气地竖起来的毛发,轻声说道:「小狐狸,先别生气,我知道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是狐妖……不不,是狐仙。」好像觉得「仙」比「妖」好听似的,庄晓梦特意改口。 季安妮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对方想对付自己的话,根本用不着给自己戴高帽啊。 「小狐狸,我知道你想重获自由,只要你帮我实现一个心愿,我就想办法放你出宫。」 那你怎么向明皇子交代?季安妮用目光谴责他。 就知道庄晓梦有古怪,原来是把自己当成实现别人心愿的阿拉丁神灯啊。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为别人实现心愿的能力。」季安妮这样回答他,但发出来的还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嗷嗷乱叫。 庄晓梦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难,我只求你能教我一点法术。」 换句话说就是收你为徒?季安妮半眯眼睛,从眼皮之间的小缝隙里看着庄晓梦。这个狐狸的标准动作,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狡诈,好像正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唉,每天学习诗词歌赋,我倒想学习一下妖法,像国师那样……」 从庄晓梦憧憬的目光中,季安妮看出他很崇拜云真。 不过,季安妮对妖术一窍不通,无法指点庄晓梦,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庄晓梦还以为她嫌弃自己,急忙说道:「我不笨,很好教,兔子师傅夸过我聪明呢!」 兔子师父?季安妮一愣,察觉到事情有点不简单。 这宫中哪有兔子师父?难道除了狐妖之外,还有兔子精? 如果可以说人话,季安妮真想问个究竟,但无奈只能发出狐狸的叫声。 「算了,不愿意就算了……」庄晓梦扁扁嘴,失望地躺在床上,「跟你讲了这么久,都不回我一句话,枉费我一番诚意。」 我是很想回答你,但你就是听不懂啊!季安妮急得用爪子抓床。 庄晓梦提起她脖子后面的毛,把她提上半空,盯着她说:「好了,你就不要闹了,既然答应明皇子照顾你,我就不会欺负你。不过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就把你关在箱子里。」 看来他非常清楚关小黑箱对季安妮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惩罚,所以故意以此威胁。 季安妮心想:与其到处乱跑,东躲西藏,还不如乖乖住在文华院,让他们把自己好好藏起来呢。至于找云真,看来只有等联络到苍鬼以后再想办法了…… 第442章 验明正身 那天晚上,季安妮和庄晓梦睡在一起。庄晓梦的戒备心很强,依然用绳子绑着季安妮。绳子一头系在他手上,一头系在长孙明日手上,结结实实的,季安妮想逃也逃不了。 即使这样庄晓梦还不放心,偏要把季安妮当枕头一样抱着睡。 有了季安妮这个大毛球陪伴,庄晓梦倒是睡舒服了,差点被热死的季安妮几乎彻夜无眠。 她睁着眼睛,无趣地望着窗外月色。冷冷清清的夜晚,思绪变得格外清晰。 一会儿想想远在异世界的爷爷,一会儿想想下落不明的云真,一会儿想想误会自己的仪珍,一会儿想想牵挂自己的明皇子和软禁自己的庄晓梦…… 本以为自己越想越睡不着,但谁料结果却是越想越累,脑子变得迷迷糊糊的,等再睁眼时,阳光已经暖烘烘地晒到身上来了。 季安妮打了一个哈欠,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长长的嘴巴,不由吓了一跳。 短暂的呆愣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狐狸了,正被庄晓梦软禁在文华院里呢。 对了,那个坏小孩呢?季安妮从床上爬起来,仰着头四处搜寻庄晓梦的身影。 房间里面空空的,不见半个人影。 昨夜连在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手上的两条绳子,现在分别被系在床脚和桌脚上。 受这两条绳子的制约,季安妮的活动空间不多,最多只能向前后左右各爬五六步,就被绳子拽住爬不动了。唉,算了……谁让自己现在是囚犯呢,被庄晓梦抓住,总比被侍卫抓住好多了吧。那两个孩子大清早就不见踪影,想必正在文华院里上课呢。 很快猜出俩人行踪的季安妮,一点也不着急,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反正现在动不了,还是睡觉好了,只有养精蓄锐才能一鼓作气。 想到这里她趴回原位,准备继续睡觉。谁知刚趴下,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也许是因为兽类的本能,她光从脚步声就听出来人正是庄晓梦和长孙明日。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啪」的一声,门被庄晓梦推开了。 那巨大的响声吓得季安妮背上的毛都立了起来。不过狐狸形态的她法力不够,暂时只能和明皇子、云真之类有法术的人交流,无法和普通人类说话,所以无法传达她的惊讶和愤怒。 「嘘嘘,小声点,你真是没家教。」长孙明日说出了季安妮想说的话。 「有什么关系,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我的震惊。」庄晓梦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顺手摸了摸季安妮的狐毛,看到季安妮还在房间中他就放心了。 长孙明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门关上。 季安妮扬起头,惊讶地望着身边的庄晓梦,用眼神问道:真奇怪,你们不是在上课么? 庄晓梦是个聪明的孩子,完全理解了季安妮的问题。 他像抱小猫一样把季安妮抱入怀中,一边抚摸一边说道:「小狐狸,我们今天不上课,因为明皇子生病了,据说是发烧呢……也许是因为昨天掉进池塘的关系吧。」 什么?季安妮「噌」一下站了起来,尾巴因为激动而高高竖起。 「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小病而已,也许明天就恢复了。」庄晓梦安慰季安妮。 「我就说这狐狸是个扫帚星,你看,才一天明皇子就病了,以后还不一定出什么大事呢。」长孙明日不满地瞪着季安妮,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 季安妮只顾着担心明皇子,没有工夫和他计较,「呜呜」的叫了两声。 害明皇子生病全是自己的错,只可惜自己现在身为狐狸,不能前去探病,唉…… 明儿,你可不要怪娘啊。 # 另一方面,皇上的寝宫内,烧得迷迷糊糊的明皇子正说着梦呓:「娘娘……」 声声低唤,令旁边的龙莫寒倍感心痛。 这时,一只手轻轻伸来,握住明皇子露在被外的手背——那是仪珍的手。 没有任何语言,只是一个轻握的动作。 仿佛是感受到母亲的爱意般,明皇子呜呜不止的梦呓终于停止了。 龙莫寒感激地望着仪珍,如果不是她,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生病的明皇子。 仪珍没有注意到龙莫寒的目光,她温柔的视线一直落在明皇子烧得红扑扑的脸上。 明皇子下意识死死反握仪珍的手,把仪珍的手握得都有些变形了。 「娘……你是娘……」像是突然认定了什么,明皇子闭着眼睛嘟哝不止。 仪珍没有办法,只好承认道:「娘在这里,皇子安心休息吧……」 闻言,明皇子这才微微放松力道,令仪珍不至于痛得蹙眉。 「再多陪他一会儿吧,至少在梦中,让他可以与昭姬团聚。」龙莫寒的手轻轻放到仪珍的肩膀上,令想要站起来的仪珍不得不再次坐回床边。 仪珍抬头望着龙莫寒那凝重忧伤的目光,心也随之痛了起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回明皇子渐渐安详的睡脸上,轻声对龙莫寒道:「仪珍只怕以母妃的身份留在明皇子身边僭越了……毕竟仪珍什么身份都没有……」 「既然明儿都把你认作母妃了,你就当一会儿娘吧。」龙莫寒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落寞,昭姬始终是他心中最深的一块伤疤,一被触及就开始隐隐作痛。 仪珍默默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慢慢流逝,房间中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仪珍突然自言自语般轻声问道:「皇上,无论是在明皇子心中,还是在你心中……昭姬都是无法取代的吧……」 她问得直接,龙莫寒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一直沉默着。 「但是她是妖啊……她用了妖术才……」仪珍下意识捏紧了袖子,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她认定昭姬是用了妖术迷惑龙莫寒,龙莫寒才会对昭姬一往情深。但是自己也使用了妖术,为什么却不及昭姬对龙莫寒的印象深刻呢?想到这里,她更加不甘心。 龙莫寒依旧没有答话,但是他能纵容仪珍在他面前直言昭姬是妖,已是一个不小的转变。 「皇上,你为什么就不能清醒呢?」仪珍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龙莫寒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不要再说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仪珍轻声叹息,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盯着明皇子的侧脸。 她过去很讨厌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总是敌视她,戒备她。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这个孩子被妖怪吓得开始依赖自己,不再摆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仪珍才开始对他有好感。 但是很快,季安妮向仪珍坦白了身为狐妖的真相,仪珍对季安妮的芥蒂延续到明皇子身上。昭姬曾经亲口对她承认,明皇子也是狐妖。对于妖怪皇子,仪珍不敢再有任何好感。 「皇上,你因为放不下亲情而对明皇子关怀备至,但是明皇子能回报你什么?……他只是一个妖怪……难道你要妖怪来继承大统,君临天下么?」仪珍轻微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每个字都讲得非常清晰,在龙莫寒心中激起重重回音。 「朕始终无法相信……」龙莫寒蹙紧的双眉几乎快要拧在一起。他下意识轻轻摇头,盯着明皇子恬静的睡莲,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可爱的孩子竟是一只狐妖。 「皇上,仪珍想起了一件往事……也许可以证明明皇子的真实身份……」仪珍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轻轻把盒盖打开,盒子里装着几颗圆形的糖球。 「这是什么?」龙莫寒莫名其妙。 「是砂壳糖,南湖县的一种特产。」仪珍递了一颗给龙莫寒,接着自己又含了一颗。 这样做,只是想让龙莫寒亲口确认这糖果只是普通的糖果,没有做任何手脚。 「还记得明皇子第一天上文华院的时候,昭姬把他从安贵妃那里接到从妃殿来玩耍,我给明皇子吃了一颗这样的砂壳糖,没想到……明皇子的反应非常奇怪,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昭姬急急忙忙地把他抱回房间。过了一会儿,当我担心地赶过去查看情况的时候,昭姬的反应也很奇怪……她把明皇子藏在被子里,用被子牢牢裹住……」 仪珍越说越神秘,听得龙莫寒心跳如擂鼓。 「皇上,仪珍当时没有多想,但现在回想起来……昭姬很可能隐藏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砂壳糖会让明儿变成狐狸?」龙莫寒以前早就听说过酒醉的狐狸会原形毕露的传说。 仪珍点了点头,把糖盒交给龙莫寒,「皇上如果不相信明皇子是狐妖的话,可以自己验证一下。」 龙莫寒犹犹豫豫地接过盒子,双手不停轻颤。望着仪珍那笃定的眼神,不用试验仿佛就已知道答案。 仪珍帮龙莫寒把盒盖打开,取出糖球,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仪珍希望你看到真相以后可以醒悟,不要再继续被那两只妖怪欺骗下去了。」 第443章 皇子变身 「虽说是欺骗,但是他们带给朕的……都是一些快乐的回忆啊……」龙莫寒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还在齐宫时的一幕幕画面。与昭姬相遇相恋,明皇子出生,牙牙学语,叫他「爹」,在他怀中撒娇。一景一语,历历在目,美好得不忍心去回忆。 「皇上,当你看到他们露出原型的时候就不会这样想了。」仪珍起身,握住龙莫寒的手,帮他把快要从手心滑到地上的盒子握稳,「妖就是妖,人就是人……当年贤德圣明的太祖发现后妃之中有狐妖的时候,还不是狠心下了火刑令。皇上,你要与太祖齐贤啊。」 望着仪珍那双幽潭般的眼睛,龙莫寒就像被蛊惑似的,觉得自己无法违背她的意愿。 仪珍又说:「皇上,如果你现在犹豫,以后就晚了。」 她的声音在龙莫寒耳中久久不绝地不停回响着,龙莫寒下意识捂住了头。 「皇上……」见龙莫寒犹豫不决,仪珍有些着急。 「仪珍……」龙莫寒轻轻推开她,转过脸道,「不要说了,让朕安静一下……」 这种感觉好奇怪,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一看就无法移开目光;也不敢听她说话,因为一听就会乖乖就范。思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被蛊惑了,无法自己决断。 这时,龙莫寒的目光不经意落到病床上,忽然发现明皇子正看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拿着糖盒的右手猛地一抖。 只听「啪」的一声,糖盒坠地,剩下的三颗糖球滚了出来。 「皇子?」仪珍的声音微微发抖,脸色煞白,没想到明皇子居然早已醒来。 刚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么? 龙莫寒紧紧蹙眉,头又痛了起来。 明皇子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悲伤和惊讶,甚至还有几分……怨恨。 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只能证明明皇子什么都知道了。 「父皇……你觉得我是妖怪么?」明皇子撑着病体,勉强坐了起来。他的脸颊因为发烧而呈现出病态的红色,呼吸声有些急促,每说一句话都要微微停顿一下。 「父皇,你害怕我么?……你觉得我会害么?你……你不要我了么?」说着说着,明皇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在红润炙热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冰冷的痕迹。 龙莫寒心如刀绞,想要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仪珍上前一步,试图安慰明皇子道:「皇子,你误会了……」 「我不想跟你说话!」明皇子哭吼着挥开仪珍伸来的手。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借着昭姬接近龙莫寒的女人,现在更加厌恶了。想起以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就觉得一阵虚伪。既然她要让自己现出原形,那就如她所愿吧! 「父皇,既然你想让我吃,我就吃给你看。」明皇子擦去满脸泪花,悲愤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扑到龙莫寒脚边,捡起掉落在那里的糖球。 「明儿!」龙莫寒这才反应过来,弯身想抱起他。 但这时明皇子已经捡起一颗糖球丢进嘴里,咬都不咬,一口吞下。 吓得龙莫寒急忙扳开他的嘴,想把糖球掏出来,不然很有可能堵住气管。 好在明皇子命大,他只呛得咳嗽了几声,糖球就顺利地咽下去了。 仪珍没料到明皇子会有如此举动,赶上前来帮龙莫寒抱住明皇子。 「放开我!我讨厌你们!」 明皇子拳打脚踢地挣扎着,龙莫寒和仪珍的衣服都被他扯得「嘶嘶」作响,直到龙莫寒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爹没有不要你」,明皇子的动作才慢慢停了下来。 「所以不要闹了……爹没有不要你……」龙莫寒痛苦地把脸埋入明皇子的肩膀。 明皇子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响起:「我不要你……我去找娘……我不要你……我只要娘……我只要娘……」 一声声,一字字,割在龙莫寒心上。 「明儿,对不起……爹错了……错了……」龙莫寒把明皇子抱得更紧,仿佛要嵌入自己体内。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才明白自己伤透了他稚嫩的心。 「我不原谅你……你说什么我都不原谅你了……你说娘死了,你相信娘是妖精……你已经不爱娘了……也不爱我了……」明皇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被泪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格外弱小可怜。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忽然发不出声音。 来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喘不上气,浑身发热的感觉…… 明皇子紧紧闭上眼睛,清楚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陌生,就和当初在东从妃殿时第一次吞下砂壳糖时的痛苦一样。 「皇上,皇上……」仪珍紧张地推了推龙莫寒的肩膀,提醒他注意明皇子的变化。 龙莫寒抬起埋在明皇子肩窝的头,仔细盯着明皇子的脸。由于距离很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明皇子脸上慢慢长出白色的长毛…… 「皇上,小心……」仪珍紧紧抓住龙莫寒的肩膀,紧张地盯着变化中的明皇子。 龙莫寒彻底呆住,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松开了抱住明皇子的手。明皇子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震惊,难以接受。 「呜……」明皇子发出痛苦的闷哼,身子软软地趴在地上,蜷缩一团。 在仪珍和龙莫寒的注视中,明皇子的身子慢慢缩小,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不……不……」龙莫寒的眼睛渐渐睁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如果这是梦,一定是一场可怕得令人窒息的噩梦! 不一会儿,明皇子的身体已经完全缩进衣服里。头和四肢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团微微鼓起的衣物。在衣服的遮掩下,龙莫寒和仪珍暂时无法看到他真正的形态,但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皇上……」仪珍看着龙莫寒煞白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揭开衣物看个究竟。 龙莫寒早已听不见仪珍的声音,全部神经都集中在那团鼓起的衣物上,用微弱的声音,不停念叨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时衣物突然动了一下,不一会儿,一只雪白的狐狸从衣物里面爬了出来。 由不得龙莫寒不信,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明皇子变成狐狸了! 「皇上……」仪珍有些害怕,下意识向龙莫寒身边靠近。 明皇子虽然变成狐狸,但却是一只生病的狐狸。他发烧烧得迷迷糊糊,刚才能讲那么多话已是奇迹。现在又加上砂壳糖的威力,他的意识更不清晰了。努力睁开眼睛,世界摇摇晃晃,连近在咫尺的龙莫寒和仪珍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痛苦地叫了两声,微弱的声音惹人同情。 龙莫寒很想走过去抱起他,但脑海中总有仪珍的声音盘旋不去:他是妖,是妖,是妖! 明皇子勉强站起来,向龙莫寒「嗷嗷」叫了两声,似乎是说「我讨厌你」之类的话。 仪珍拉着龙莫寒向后躲去,生怕明皇子会突然扑上来咬他们。 但明皇子站都站不稳了,哪有咬人的力气。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就又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痛苦地呻吟着。 「明儿……」龙莫寒试探着向他走近,伸手想碰触他的头部。 谁料明皇子扭头就是一口,死死咬住龙莫寒的手指。 仪珍吓得尖叫起来。 当龙莫寒喊道「不要叫」的时候已经迟了,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门没有关,敞开着,不到眨眼工夫,花公公就已来到门外,惊叫:「皇上,怎么了?怎么了?」有了上次龙莫寒吐血倒在仙客楼阁的教训,他的警惕性提高了几倍。 跟着花公公一起赶到现场的还有五名侍卫,为首一个正是都尉流光。 他刚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趴在地上的那只雪狐,下意识抽剑向那雪狐走去。当他经过龙莫寒身边时,龙莫寒下意识拦住他,说道:「不要伤害他。」 这时,花公公和其他侍卫才发现地上的小狐狸。 「这里怎么会有狐狸!」在花公公的惊叫声中,侍卫们纷纷跑上去,把狐狸包围起来。 小狐狸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个毛球,显得又虚弱又胆小,好像任何人都可以一脚把他踩死一样。虽然近日宫中狐妖传言搅得人心惶惶,但谁也不会害怕这样一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狐狸。 「皇上,明皇子呢?」花公公敏感地发现明皇子没在房间里,地上落着明皇子的衣服。 龙莫寒的脸色惨白一片,没有吭声。 仪珍指着地上的那只狐狸说道:「他……他……」 「仪珍。」龙莫寒喊了一声,好像是想阻止她说下去,但却下不了决心。 最终,仪珍还是说出了真相:「这只狐狸就是明皇子,明皇子和昭姬都是妖!」 「什么?」花公公吓出一身冷汗,怔怔盯着地上的雪狐,说不出话来。 第444章 雪狐白兔 流光用剑尖拨了拨小狐狸的头,像是想查看小狐狸到底是死是活。 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狐狸被剑激怒了,「嗷」的叫了一声,气得甩头把剑推开。 但是剑太锋利,小狐狸的反抗害自己脸上被划了一刀,留下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不要伤他!」龙莫寒急忙抓住流光的手,愤怒地瞪着他。 流光没有出声,用低头的动作认了个错,把剑收回鞘中,蹲下身子,把明皇子提了起来。 明皇子「嗷嗷」叫了两声,但很快就闭着眼睛不再挣扎了。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这只妖怪?」流光问。 龙莫寒没有回答,心中仍有父子旧情,不忍心对明皇子痛下杀手。 流光自作主张:「那属下就把他扔到宫外去。这小狐狸没什么妖力,应该不会为非作歹。」 他知道龙莫寒不忍心杀,只好出此下策。正好不久前刚答应艳娘,要把季安妮和明皇子带出宫,这样艳娘才肯离开皇宫。只要狐妖全都离开皇宫,宫里不会再有狐患了。 龙莫寒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花公公看出龙莫寒的心思,知道他心里同意,但嘴上却说不出来,于是替他讲道:「照都督的意思办吧,把这只狐狸带走,越远越好,让它再也回不了皇宫。」 流光领命,提着明皇子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龙莫寒依然没有出声,只转身默默目送流光带明皇子离去的背影。 明皇子发出微弱的叫声,仿佛是在求救,仿佛是在哭喊…… 一声一句都是对龙莫寒莫大的折磨,但他始终无法开口说出「等一下」这三个字。 理智和情感在他脑中激战,难分胜负,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皇上。」仪珍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就这样结束吧……」 对昭姬和对明皇子的感情,就这样结束吧。人妖殊途,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龙莫寒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是默认了仪珍的话。 是啊,应该结束了……当自己把明皇子从昏迷的昭姬身旁抱走,告诉明皇子昭姬身份的时候,就已决定要为这一切做个了断。但却疏忽了……明皇子也是妖,自己唯一爱着的这个孩子,竟也是昭姬留给他的一场噩梦。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初还不如留在齐宫……」龙莫寒捂住眼睛,热泪沾湿手心,满腔悲痛澎湃着快把他击垮。如果早知道回宫以后是这种结果,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被她欺骗……和狐妖妻儿一起,安宁地过完一生。 何苦清醒,何苦要做一个明白人。 一辈子活在一个不被揭穿的骗局之中,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但错就错在,骗局被揭开了,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露出原本丑陋的,难以置信的面目。记忆不再可靠,仿佛一推就倒的危楼;感情不再重要,真真假假难以辨识。 也许只是一场妖术作祟,也许早在第一次见她,就已成为她的猎获的囊中之物。 「皇上。」仪珍紧紧地抱住他,希望自己的怀抱可以稍微安慰这个快要崩溃的男人。 「也许我明天就会后悔……我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我后悔,再也寻不回他们……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耳边依旧回响着明皇子「嗷嗷」的叫声,那么凄凉,那么无助。 「长痛不如短痛,只有早日结束这场狐妖的把戏,皇上才能早日重新开始。」仪珍轻声安慰,字字都如温水,流入龙莫寒被悲痛冻硬的心。 「还好我还有你……」龙莫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失去一切的时候,身边仍然留着一个希望,一个真心爱着自己,鼓励自己的人。 「仪珍一直希望自己可以为皇上做点什么。」说着露出欣慰的微笑。她可以感觉到,龙莫寒正渐渐把她当作依靠。 # 流光抱着小狐狸向宫外走去。 小狐狸伤心欲绝,趴在流光怀中一动不动。 流光见他奄奄一息,没有多加留意。谁知走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时,小狐狸突然跳起来,冲着流光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流光痛得惨叫一声,下意识捂住沁出血迹的伤口。 小狐狸趁机跳下,向路旁的小树林跑去。 流光只身一人,身边没有任何帮手,只得亲自拨开密集的树枝追上去。 小狐狸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跑得比兔子还快,东窜西窜,把流光越甩越远。 「该死。」流光低声咒骂,拔剑出来胡乱挥动,砍去挡住前路的枝叶。小狐狸身形小,动作快,要不是因为浑身雪白,在暗色的草丛中极好辨识,早就把流光甩开了。 这时,流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都督。」 树林之中怎会有人喊自己?流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竟没有看见任何人。 难道又是妖怪?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当他把目光重新移向明皇子的方向时,才发现树丛中早已没有小狐狸雪白的身影。他气得向前追了几步,用剑在齐膝的草丛之中乱挥起来。 没有想到,这发泄性的行为竟带来意外收获。 一团白色的毛球猛地从草丛中跑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向远处奔去。 「这次一定要捉住你!」流光咬了咬牙,急忙跟上。 大概追了百来步,离白球越来越近,近得发现那白球的尾巴又小又短,根本不是狐狸。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白球长着两只长长的耳朵——这根本不是狐狸,是兔子! 见自己追错了目标,流光停下脚步,气得把剑扔到地上,骂了一声:「可恶……」 这下,更不知道明皇子躲在哪里了。 流光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放弃追捕明皇子。只当是这小妖怪命大,逃过了这一劫。 # 大概一刻钟后,草丛中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两团白色的毛球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小心谨慎地望着流光走远的背影。确定他再也不会回来后,两团白球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两团白球,一团是雪狐,一团是白兔。雪狐是幼狐,体型比一般狐狸小;白兔是成兔,体型比一般兔子大。因为毛色和体型都比较相似,所以流光刚才才认错了。 「你……你是谁?」明皇子战战兢兢地问。妖怪之间可以用人类不明白的特殊语言进行交流。要不是白兔出手相助,帮他引开流光,他早就被流光抓走了。 白兔凑上前去,在小狐狸脸上的伤口上舔了舔说:「你脸上受伤了,痛不痛?」 这句话勾起了明皇子不愉快的回忆,他低着头说:「不痛……」 白兔见他逞强,温柔地说:「你还是个孩子,痛就说痛,不用装勇敢。」 明皇子闷不吭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白兔忽然问道:「皇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皇子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白兔没有回答,只道:「如果没有打算的话,那就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我想去找娘。」明皇子不敢冒然跟随陌生的白兔离去。虽然刚才是她救了自己,但她到底是谁?会不会是和元融有关的坏妖怪?明皇子既不安又害怕,趴在原地不敢动。 白兔接着问道:「你娘在哪里?」 明皇子犹犹豫豫,不肯说。万一这白兔和元融有关,自己一说娘在文华院,岂不是害娘陷入危险?想来想去,明皇子决定鼓起勇气,以身试险,自己深入敌境查看情况。 反正自己现在也是妖怪了,不用害怕什么妖怪。 「怎么,害怕我吃了你娘呀?」白兔用身体亲昵的蹭了蹭小狐狸。 小狐狸还是不吭声,但那略显慌张的表情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白兔说道:「从来只有狐狸吃兔子,哪有兔子吃狐狸呢?我们兔子都是吃素的,你想太多了……我好心救你,你还处处防着我,算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好了……」 说罢转身要走,小狐狸急忙喊道:「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白兔回头笑了笑,「对啊,这样才乖嘛。」 「你是谁?在宫里住了很久了么?」小狐狸紧紧跟在白兔身后。 「不算久,比你早几天入宫而已。」白兔柔声说。 「比我早几天……」小狐狸的脑袋瓜迅速运转起来。 比自己早几天入宫的,只有新选入宫的那些娘娘啊…… 想到这里,他惊讶地问道,「难道你是和我娘同期入宫的娘娘?」 白兔吃吃笑了起来,说道:「笨蛋,我不是娘娘,是丫鬟,你就叫我,嗯……」想了想,「……小雪姐姐吧。」 「小雪姐姐。」小狐狸眼中闪闪发亮。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他已经完全对这只兔妖放松警惕,把对方当作朋友了。 小雪这个名字很普通,即使觉得有些耳熟,明皇子也没有多想。当他跟着白兔钻过一个墙洞,来到一幢非常精美的宫殿时,他才如梦初醒般问道:「你家娘娘是贵妃么?」 他曾在安贵妃的西宫殿中住过一段时间,非常明白这宫殿中的器物设施是贵妃级别的娘娘才能享用的。 第445章 入宫寻人 白兔略显得意地答道:「是啊,要不是贵妃,怎么能带丫鬟入宫呢?」 这时,明皇子才终于恍然大悟,睁大眼睛盯着白兔说:「原来你是甘贵妃娘娘的丫鬟!」 入宫第一天,在参加太后设下的晚宴上,明皇子第一次见到甘贵妃。 后来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这名贵妃的传言,知道她本名甘宛若,父亲是德阳县县丞,入宫时经皇上许可带了一名丫鬟。她性格冷淡孤僻,除了带进宫的那个小丫鬟外,几乎不与任何人亲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冰山美人」。 一想到这里是她的宫殿,内向的明皇子不禁更加害怕,问白兔道:「我们该不会是要去见甘贵妃吧?」 白兔道:「当然,先让娘娘帮你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如果不小心留下疤痕的话……真可惜了你这张可爱的脸。」 明皇子轻轻地「哦」了一声。血液已经凝结在脸部的茸毛上,张嘴说话的时候牵扯着,有些痛。想起刚才龙莫寒盯着他的恐惧目光,心里又笼罩上浓重的阴影。 「小雪。」一声轻唤从窗口传来。 明皇子下意识抬起头,看见甘贵妃正盯着自己。 她的目光又清又冷,没有一丝惊讶,好似平常一样。照理说,看见小雪突然带回一只陌生的狐狸回来,一定会吓一跳吧,她果然是一个特别的人。 这时,小雪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以后,她闭上眼睛,身体冒起一团白烟。在白烟的笼罩下,明皇子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影子正在渐渐变大,从兔子变成人形。 他吓得目瞪口呆,虽然自己也是妖怪,经历过变身的过程,但亲眼目睹却是首次。 他渐渐可以明白龙莫寒看见自己变身时的感受。难怪父皇难以接受,如果换做自己,说不定表现得还不如他呢。毕竟,当流光把自己带走时,龙莫寒还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不舍。 不知道父皇怎么了,好像不敢违背苏仪珍的意思似的,对那个伪善的女人唯命是从。 明皇子隐约猜到,龙莫寒的变化与苏仪珍有关。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仪珍使用了妖术。 小雪变成人形后,把呆呆的明皇子抱入怀中,向甘贵妃的房间走去。 明皇子被抱起后才蓦然回过神来,不安地趴在小雪怀里,战战兢兢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甘贵妃。 小雪来到甘贵妃面前。甘贵妃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摸了摸明皇子的耳朵,问道:「这是明皇子吧,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皇子吓了一跳,急忙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的声音普通人类听来只是「嗷嗷」的狐狸叫,根本听不懂,但甘贵妃却听懂了,答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一看就知道是你。」 明皇子更加诧异,双眼睁成圆形,「你听得懂我说话?」 「当然听得懂。」甘贵妃发现明皇子脸上的伤口,眉头微微蹙紧,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担心的表情,转头问小雪,「……这是被谁伤的?」 小雪答道:「大概是被侍卫伤的。」 明皇子纠正道:「是被都督伤的,就是那个在草丛里追我的人,如果不是小雪姐姐相救,我早就被他扔出宫了。」 「你为什么突然变成狐狸了?」甘贵妃的目光回到明皇子身上。 「我……我是自愿变成狐狸的,我……我想去见我娘……」明皇子不愿告诉别人仪珍逼龙莫寒喂他吃砂壳糖的事,怕自己讲到一半,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来。 「你知道你娘在哪里么?」甘贵妃问。 「……」明皇子低着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娘正在被追捕,绝对不能泄露行踪。 甘贵妃看出他的疑虑,安慰道:「算了,我也不急于知道昭从妃的下落,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放心了。」 明皇子疑惑地抬起头,双眼闪闪发亮,问道:「你担心我娘么?你不害怕她么?」 这个甘贵妃真奇怪,明明知道自己是狐妖,还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讲话,与仪珍看见自己变身时连连惊叫,和龙莫寒惨白如纸的脸色相比,她的反应实在太不像正常人了。 明皇子怯怯地问:「我是狐狸,你……你还不害怕么?」 甘贵妃从小雪手中取过明皇子,抱着他向床边走去,「害怕就不会和小雪朝夕相处了。」 也对,小雪也是妖怪。既然甘贵妃与小雪亲若姐妹,应该对妖怪有很好的接受力才对。 「但是你不吃惊么?」明皇子被甘贵妃放到床上,呆呆地抬头望着她问。 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明皇子心中对甘贵妃的印象却已经改变,不再觉得她是一座难以亲近的冰山,而觉得她也像平常人一样,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只是不流露在脸上而已。 「难道……难道你也是妖怪?」明皇子早就觉得甘贵妃异于常人,也许和自己是同类也说不定。 「娘娘才不是妖怪呢,是有法力的人而已。」小雪拿着剪刀和药膏走到床边。 甘贵妃不再接话,而是认真地用剪刀剪去明皇子脸上的茸毛,再在伤口处涂抹上一层药膏。 药膏刚一接触皮肤,就带给明皇子一阵清凉。他眯了眯眼睛,发出「呜……」的一声。 「是不是还痛?」甘贵妃问。 「已经不痛了,只是有些凉……」明皇子感激地看着甘贵妃。眼前的甘贵妃,忽然与记忆中的昭姬有了几分相似。刚刚被父亲抛弃的他,从甘贵妃身上吸取温暖,深深感动。 「你不是男孩子么,忍着点。」小雪冲他挤眼。 「我不是没说痛么……」明皇子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甘贵妃替他涂好药后,把他抱到膝盖上,轻轻抚摸着说:「皇子,看来你要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了。既然都督要把你扔到宫外去,说明你的身份已经在很多人面前曝光了吧?」 虽然明皇子对事情的经过没有多说一个字,但甘贵妃还是聪明地猜出了始末。 明皇子激动地站直问道:「你愿意收留我?」 短短时间,甘贵妃接二连三地带给他太多惊讶,令他有些招架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不然呢?我还能像都督那样,把你扔出宫外呀?」甘贵妃和明皇子开起玩笑。 但即使是开玩笑,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冷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不过明皇子可以感觉到她心中带着笑意。 「娘娘,既然你有法力,你可以像云真那样使用法术么?」明皇子好奇地问。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可以把自己送到昭姬身边,再把自己和昭姬一起送出宫外,远离危险。 谁料,满心期待却只换来甘贵妃的轻轻摇头,「我不会法术,只不过从生下来开始,就有一双阴阳眼,可以看见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而已。」 「那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狐狸了?」明皇子惊讶地问。 甘贵妃点点头。 「入宫第一天,太后晚宴上,你就知道我是狐狸了?」明皇子又重复问了一遍,实在不敢相信。如果是真的,甘贵妃守口如瓶的能力,未免太强了吧。 小雪替甘贵妃答道:「不仅是你,太后晚宴上,娘娘还看出昭姬也是狐妖呢。」 「但是……」明皇子本想说,既然看出他们是狐妖,为什么不动声色,什么反应都没有。但仔细回想起来,那天晚上甘贵妃并非不动声色,她看昭姬和自己的目光之中,的确含着几分难以理解,非常深邃的意义。 「我曾鼓起勇气,试图接近昭从妃,与她说话,本以为可以和她成为朋友。没想到飞来横祸,让她陷入危机,到处躲躲藏藏……」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担心。 「你为什么想接近我娘呢?」明皇子不解。一般人知道身边人是妖怪后,都会避之不及吧,甘贵妃却正好相反。 「我从小没有朋友,只有妖魔鬼怪愿意陪我说话解闷。久而久之,我与妖怪之间的情谊,变得比人类还更深厚。总是与妖怪打交道的我,也许早就已经忘记与人类相处的方法吧……」说到这里,甘贵妃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清晰可见的寂寞,似乎不再是那个没有表情的冰山。 「你从来没有人类的朋友么?」明皇子不由对这个刚刚认识的娘娘产生几分同情。 这句话正好问到甘贵妃的痛处,她的目光蓦然暗淡下来,轻轻答道:「有过一个人类朋友,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是谁?他在哪里?你入宫了,不就见不到他了么?」明皇子担心地问。 甘贵妃摇摇头,轻轻抚摸着明皇子背部柔软的毛发,说道:「我入宫就是为了找他。」 「他在宫里?」明皇子更加惊讶,「他到底是谁?」 「因为我生来就是阴阳眼,总是能看见奇奇怪怪的东西。爹娘厌恶,便用黑布蒙上我的眼睛,什么都不准我看。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只听过他的声音,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常顺。本是我家的仆人,但五年前入宫当了侍卫,再也没有回来。」 谈起往事,甘贵妃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第446章 放其自由 「原来你入宫是为了找人……」明皇子似懂非懂。 「我很想见他一面……入宫前他明明答应过我,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我,但是……五年来,他音信全无,我不能再苦等下去……我真的很想见他……」这时甘贵妃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听者只是一个孩子,轻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还太小,不会明白。」 「我明白,我不小了!」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明皇子也不喜欢被当作小孩。 甘贵妃笑了笑,轻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溺爱的动作依然是把他当小孩看待。 明皇子闷闷不乐地闭上嘴巴,发出略带不满的「呜呜」声。 甘贵妃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但很快就有了。」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笃定,「因为……皇上已经答应帮我寻人。」 明皇子惊讶地抬头盯着甘贵妃,听到与父皇或者昭姬有关的话题时,他总是显得非常激动。 甘贵妃续道:「只要皇上出马,立刻就能找出那个人。」 望着甘贵妃脸上洋溢的浅浅微笑,明皇子有些不太开心。虽然他知道甘贵妃的笑容更多是因为期待与苦心寻找的人有望再会,但总觉得父皇对她关照得有些过分,好像两人之间真有感情似的,所以不禁替娘亲昭姬吃起醋来。 甘贵妃忽然话题一转:「如果伤口不痛了就早点休息吧,小雪,为他准备一下。」 她刚吩咐完,小雪就已拿着一个厚厚的圆形软垫走了过来,把软垫放在床脚,接着轻轻推了推明皇子的身子,说道:「皇子,今晚就委屈你用这个垫子当床了。」 明皇子倒不觉得委屈,只不过此时毫无睡意,不肯爬上去,围着垫子转了几圈。 这时,他突然为自己这狐狸形态产生困惑,担心地问道:「难道我以后都是狐狸了么?」 如果真如仪珍所说,自己在东从妃殿吃过砂壳糖后也变身过一次的话,那次应该很快复原了呀,为什么现在自己却无法恢复原状了呢? 甘贵妃俯身蹲在他身旁,轻柔地安慰道:「别担心,也许是因为你刚生过病,体质弱,才不能立刻复原,休息一段时日就好了。」 小雪嘟哝道:「我还不想他复原呢,不然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是呀……」甘贵妃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如果只是一只狐狸,我还有办法把你藏起来,但如果是皇子的话……南宫殿怕是藏不住你……」 当晚,明皇子在甘贵妃处休息。 他始终没有睡好,一心想去文华院寻找那只自称是他娘的狐狸。虽然龙莫寒曾经严肃地告诉他,昭姬已死,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但明皇子从感情上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依然把现在的昭姬当娘,即使对方变成别人,甚至变成狐狸,他都无法理智地远离昭姬。 # 与明皇子的一夜无眠不同,身在文华院的季安妮已经渐渐习惯与庄晓梦同床共眠。 虽然依旧被绳子系着,得不到自由,但庄晓梦对她还算客气,除了限制自由这点不好之外,并没有虐待打骂她,她已经知足了。 庄晓梦之所以不怕狐妖,大概是因为他之前有与妖怪交往的经验。那妖怪,想必就是他口中的「白兔老师」了。既然是「白兔」,那就不可能是艳娘,难道宫中还有其他妖怪么? 这个问题始终盘踞在季安妮的脑袋里,毫无头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庄晓梦、长孙明日照常前往讲堂学习。 临走前,他们把季安妮牢牢地绑在家里。他俩本来非常期待见到明皇子后,与他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季安妮的问题。但等来等去,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明皇子还是没有出现。 真奇怪,但是因为还未康复,今天又不要上课了? 但通常这种情况时,夫子早就来通知了。今天最奇怪的不是明皇子不见踪影,而是就连夫子都没来上课。僵坐课堂的两个孩子渐渐沉不住气了,议论着是否宫中出了大事。 正在这时,百岁老人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看来夫子没有失踪嘛!两个孩子急忙正襟端坐,等待夫子宣布今天休课的消息。 但夫子脸色严峻,隐隐发白,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到夫子这副表情,两个孩子不由紧张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是不是他们私藏狐狸的事情被发现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夫子说:「你们先回去吧,今天不上课了。」 期待已久的消息,并未为他们带来太多喜悦。夫子那低沉的声音和浑浊的目光,都证明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最重要的后半截被吞入腹中,没有讲出。 庄晓梦壮起胆子问道:「夫子,明皇子是不是还没有康复?」 正常情况下都是这个原因,但今天却仿佛是非正常情况…… 夫子没有应声,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开口,低沉地讲道:「你们也应该知道真相……」 说到这里就是一声长叹。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两人对望一眼,愈发感到奇怪。如果私藏狐狸的事情被揭发,夫子应该生气才对。但现在夫子却是一副惋惜、哀愁的神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夫子,明皇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课啊?」庄晓梦又问。 这个问题仿佛在百岁老人心中刺了一下,他的眉头骤然蹙紧,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他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沉沉说道:「皇子大概不会回来上课了,你们先休息数日,待事情平息之后,我再通知你们开课时间。以后……这讲堂只怕只有你们两人了。」 「什么?」庄晓梦瞪大眼睛,不明白对方的话。 「明皇子为什么不回来?他病得很严重么?」长孙明日担心得站了起来。 百岁老人道:「不是因为他病得严重,而是因为……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妖怪。」 「不可能!」庄晓梦霍然起身,脸上满是震惊。 明皇子怎么可能是妖怪?一定是有人陷害,装神弄鬼。 百岁老人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道:「万事皆有可能,昨日他在皇上面前现出原形,已经被赶出皇宫了。还有他下落不明的母妃昭姬,恐怕也是一只狐妖。」 听到这里,庄晓梦的身体蓦然抖了一下,忽然想起被关在房间的那只狐狸。 前日在门外,他分明听见明皇子叫了声「娘」,但推门闯入之后,却不见昭姬的身影。百岁老人说明皇子和昭姬都是狐妖,那么明皇子叫了那声「娘」,叫的是否就是那只狐狸? 那只狐狸就是昭姬?! 想到这里,庄晓梦顾不上时间场合,二话不说地迈开脚步,夺门而出。 百岁老人年事已高,喊他不住,又没有精力追上去,只好着急地对长孙明日道:「快!快追上去,看他想干什么!」 # 长孙明日不追上去也知道庄晓梦想干什么。 他的想法和庄晓梦一样,怀疑被他们抓住的狐妖就是昭姬的原形。 他紧紧跟在庄晓梦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李园。 这时,行动受缚的季安妮正懒懒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忽然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吓得直起身子,紧张地向门口张望。 下一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庄晓梦推开门冲到她面前。 季安妮被这气势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抬头盯着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庄晓梦没有回头,却对身后匆匆赶来的长孙明日道:「你把门关好。」 长孙明日难得没有和庄晓梦斗嘴,进屋之后不仅乖乖关上门,还主动站在门边放哨,谨防百岁老人或者其他人冲进房来,看见不该看见的情景。 庄晓梦走近季安妮,一边打量她,一边说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昭姬?」 季安妮愣住了,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像石头一样呆呆站着。 庄晓梦究竟怎么了,他好像有了什么证据,不然绝不会这样突然质问自己。 庄晓梦与季安妮对视着,过了好久,季安妮还是没有作答。见状,庄晓梦放弃了似的,说道:「好吧,不管你到底是谁我都要告诉你……」 季安妮的心口「扑通」一跳,不知道将会听到怎样的下文。 「明皇子被当成狐妖扔到宫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含满怒意的低吼仿佛一道惊雷在季安妮耳边乍响。 忽然之间,身体仿佛失去力气,无意识地向后倒了一下。 季安妮立刻站稳,使自己保持清醒。 「不管你是谁……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明皇子。我现在放你自由,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吧。」庄晓梦一边说,一边解开了绑住季安妮的绳子。 「你疯了,她是妖怪,怎么能放她在宫中四处游荡!」看门的长孙明日见情况不对,急忙赶来阻拦,「还是把实情告诉我爹吧,交给我爹处理。」 他爹是文华院的大学士,相当于「校长」一样的存在。 第447章 最大危机 「不,你爹处理不了,还是交给她自己决定吧。」庄晓梦坚持己见,推开长孙明日,继续帮季安妮解绳子。 被软禁了两天的季安妮忽然得到重获自由的机会,有些不敢相信老天开眼,愣愣地盯着争吵中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不知所措。直到绑住手足的绳索都被解开,自己可以行走跑跳的时候,她才恍然清醒,对庄晓梦「嗷嗷」叫了两声,以示感谢。 见状,长孙明日急忙用身体堵住房门,执意不肯放行,威胁庄晓梦道:「你若现在放走了她,一定会后悔的。你怎么向明皇子交代?怎么向皇上交代?」 「皇上已经把明皇子当作妖怪了,还需要对他交代什么?」庄晓梦愤愤地说,「如果她要害人,和她住了两天的我们早就首当其冲,怎么可能有命活到现在?」 有是有道理,但长孙明日始终不肯轻易放季安妮离开。 季安妮见机不可失,怕庄晓梦被长孙明日说服,不管三七二十一,绳子一被解开,马上一蹬后腿,向门口冲去。 虽然长孙明日堵在门口,但他心虚得很,一见狐妖向自己冲来,立刻吓得色如土灰,抱头蹲在墙角。 趁此机会,季安妮灵活地用爪子拉开门,一头扎进门外的一处草丛中。借着草丛的遮蔽,不到眨眼工夫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当长孙明日和庄晓梦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中只剩下被季安妮踩乱的草丛,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完了,完了……这次闯大祸了……」跑了季安妮,长孙明日向庄晓梦发火,「都怪你。」 庄晓梦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轻松悠闲地说道:「怕什么,反正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加上明皇子,天底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他们窝藏狐妖。就算闯了大祸,也没人能查出来他们几个是罪魁祸首,所以他一点也不怕。 # 再说季安妮这边,她匆匆忙忙逃出文华院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明皇子被皇上赶出皇宫,难道出宫去找?但是云真还在宫里,生死未卜,她走不得。 左思右想,一直下不定主意。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四道侧门中她比较熟悉的白虎门。她曾跟随艳娘从此门逃出皇宫一次,就在这道宫门外的山林中,隐藏着鬼王沉睡的洞穴。 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向宫墙走去。 越向前走,就越感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压力。仿佛一个快溺水的人,正在向水更深的地方一意孤行,如果不掉头的话,只会遭到灭顶之灾。 这里可能被下过什么咒语吧…… 季安妮忍住剧烈的头痛和嗡嗡耳鸣,向四处看了看。虽然看不见,但身体传来的强大排斥反应却已清楚警告她:绝对不能再向前靠近了。 大概是为了不让妖怪出入皇宫,才特意在宫墙上施加咒术。这从元融时代就开始的一贯做法,想必早已是危机时刻的一种习惯了。 无法前进,季安妮只好慢慢后退。 但她并未打道回府,而是保持身体不那么难受的距离,伏在草丛中盯着宫墙。 本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但没想到自己一身白毛,在碧绿的草丛中依然颇为显眼。一心盯着宫墙思索对策的季安妮,丝毫没有注意已经有侍卫发现草丛中的巨大白影。侍卫盯着看了好久,终于辨出那大团白影是一只蹲着的狐狸,吓得大叫起来:「有狐妖!狐妖!」 他一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守备白虎门的侍卫全都向季安妮围了过去。 季安妮警觉地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方逃去。 对方毕竟是妖怪,侍卫们有所忌惮,不敢紧追。把季安妮赶跑之后,就慢慢散开了。 季安妮一鼓作气跑下去,头不敢回,气不敢出,歇也不敢歇一下。不知道跑了多久,隐约觉得身后侍卫的脚步声好像听不到了,才慢慢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就是这一回头,吓得她浑身毛都立了起来。 原来她并未甩掉所有追兵,还有一个人影正紧紧追在她的身后,一见她转头,立刻伸手一提,抓起季安妮的后颈,像提小猫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季安妮的大声反抗,传入人耳变成一阵「嗷嗷」乱叫。 「娘娘,不要怕,是我!」 不怕才怪,一定被你们乱棒打死。季安妮正在挣扎,忽然觉得对方声音有些耳熟。而且不是男人的声音,而是女人的。想到这里,她才慢慢停下挣扎,奇怪地抬头一看,才发现抱起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前的侍女花容。 花容?!很想呼喊这个名字,但发出来的依然只是狐狸的叫声。 花容把季安妮抱在怀中,低声说道:「娘娘,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花容曾经见过季安妮变身,所以认得季安妮狐狸时候的样子。 花容,你怎么会在这里?季安妮想问,但却苦于无法使用人类的语言,只得「嗷嗷」乱叫。 好在聪明的花容立刻明白了季安妮的意思,轻声回答道:「我已在这里等候娘娘多时了,如果娘娘想出宫,一定会走这比较熟悉的白虎门。娘娘,你怎么变成狐狸了?无法恢复人形了么?」 花容见季安妮始终只是嗷嗷乱叫,隐约猜出这无奈的现状。 花容继续说道:「宫中大地震,很多路面都裂开了,难以复修。加上宫中妖气太重,所以大臣们正在为是否移宫而争论不休呢,娘娘……你与明皇子都已现出妖形,恐怕是再也无法留在皇宫了。」 既然如此,花容为什么还等候自己,为什么还拯救自己呢? 如果她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当上皇后,把安贵妃踩在脚底为她复仇的话,那么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自己的狐妖身份已经众所周知,皇上不可能再爱上自己,更不可能封自己为后。聪明现实的花容,应该比自己更明白这个道理。现在的季安妮自身难保,和季安妮牵扯上关系的所有人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只会惹来一身腥臊而已啊…… 「娘娘,你现在出不了宫,不如先藏在宫内,等移宫以后再做打算吧。」花容轻轻抚摸季安妮的皮毛。 移宫以后,这里就是变成一座废宫,到时候没有侍卫,没有封印,自己就自由了。 但是明皇子还下落不明啊…… 可惜发不出人声的季安妮无法与花容商量,只得被花容抱着离开。 花容到底要把自己藏在哪里?季安妮有些担心,怕自己被侍卫发现以后连累花容。 但现在除了依靠花容之外,已经别无他法,她只得默默趴在花容怀中,像一只乖巧的宠物一样让她抱着。 虽然以前觉得花容这人非常复杂,但至少她本性不坏,季安妮越来越信赖她。 不管她别有图谋也好,装模作样也好,季安妮相信她有一颗善良的心。不过这颗心受过太多伤害,所以才用尖利的外壳充当保护层,把外界的一切牢牢阻挡在外。 # 花容脱下外衣,把季安妮裹在衣服里。季安妮虽是一只体型较大的成年狐狸,但被衣服一裹之后,连一根狐狸毛都看不到了。抱着季安妮的花容,就像抱着一大堆衣服要去洗衣房一样。即使路上遇见旁人,也没有人产生任何疑问。 被衣服挡住视线的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被抱去哪里。 但她信赖花容,没有好奇地探出脑袋偷看。 就这样走了大概一刻钟,花容终于停下脚步。 季安妮感到遮住自己头顶的衣服正被缓缓掀开,想必已到目的地了。 她迫不及待地探出脑袋,看见了一个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人。 大将军,康庆源——也就是康孝荣的父亲! 为什么……花容?!季安妮大脑一片空白,连挣扎着从花容怀中跳出去都忘记了。她呆呆地盯着康庆源,仔细辨识着,多么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多么希望自己眼花看错了。 但是这时,康庆源已向她伸出手来,从花容怀中一把提起她,把她扔进一个笼子。 身体碰触到铁笼的那一刻,那冰冷的触觉令季安妮蓦然回过神来。 她站起来,拼命向前冲去。眼看就要逃脱的时候,笼门已被康庆源一脚踢闭。 像所有兽类一样,季安妮张开嘴,紧紧咬住铁栏。 即使知道咬不开,但也不愿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为什么,花容……为什么要把我交给大将军?! 康庆源不会对狐妖心慈手软,自己必定凶多吉少! 绝望与恐惧之中,季安妮放弃啃咬铁栏。她痛苦地抬起头,不解地盯着花容。 花容转开视线,根本不与她对视。这种态度表面看似高傲轻蔑,但季安妮知道,她是心虚。她知道她做的是坏事,所以才心虚,所以才不敢面对自己要求她解释清楚的目光。 「这就是昭姬么?」康孝荣踢了笼子一脚问。 笼子被他一踢,一连滚了好几个圈,还好季安妮没吃多少东西,不然肯定吐出来了。 第448章 更长梦短 季安妮刚刚从晕眩中回过神来,就听花容对康庆源说:「她就是昭姬,不然皇宫之中怎么能找出这么美丽的雪狐?大将军想怎么处置她?」 「妖孽祸乱皇宫,肯定是一个死字。」大将军毫不留情。 季安妮恨恨咬牙,就知道大将军不会对自己客气。但最让她伤心的不是大将军如何处置自己,而是出卖自己的花容。可惜花容听不懂她的狐狸语言,不然她就可以质问花容了。 这时大将军随手扯下一块桌布,搭在铁笼上。 瞬间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季安妮更加急躁,不停用身体扑撞笼子,但却无济于事。 大将军捕获季安妮后,提着罩了桌布的笼子转身想走。花容上前一步,拦住他问:「大将军,你会取消公主和少将军的婚约吧?」 当初花容与大将军有一个约定,如果花容查出昭姬的身份,大将军就解除天宁公主与康孝荣的婚约。后来,花容虽然知道昭姬身为狐妖,但却有意帮昭姬隐瞒,不在大将军面前提说一句,就是怕大将军知道昭姬的身份后赶尽杀绝。 但是现在,眼看昭姬的身份就要公诸于众,全皇宫的人都快知道昭姬是一只狐妖了,花容明白,如果这时候自己还不把昭姬抓住,带到大将军面前,她与大将军的约定就会失效。 等到昭姬身份人尽皆知的时候,她凭什么要求大将军解除婚约? 即使觉得不忍,即使觉得有愧,但仍不甘心放弃唯一的机会。 太后死后,康孝荣对天宁关怀得无微不至,用情至深,仿佛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女人。 不知道是因为对姐姐鸣不平,还是自己心存嫉妒,花容无法面对康孝荣对天宁公主态度的转变,无法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们相守相爱。 解除婚约吧,只有这样才是公平的。 对姐姐,对公主,对自己…… 谁也不要得到那个男人,只有谁也得不到,所有人的痛苦和悲伤才是平等的。 # 水芙蓉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总想到处去打听一下季安妮和明皇子的下落,但却不知道该向谁问。 昨日,皇上亲自驾临西宫殿,质问他是否早就知道昭姬的身份,因为他曾和季安妮一起夜闯镇妖祠。水芙蓉矢口否认,嘴硬到底,皇上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悻悻离去。 如果龙莫寒只身前来,秘密询问,也许水芙蓉会提供一点狐妖的线索;但龙莫寒错就错在他身边还陪着一个仪珍。 看着仪珍与龙莫寒之间那夹杂了几丝暧昧的亲昵,水芙蓉浑身不舒服,变成一个处于防御状态的刺猬,不让龙莫寒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龙莫寒本就有病在身,近日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心力交瘁。如果没有仪珍一路陪同搀扶,他恐怕连路都走不稳。但强烈渴望知道昭姬真身的意念,令他硬撑病体来到西宫殿,本以为水芙蓉手中握有什么秘密,但只可惜,对方什么也不肯透露。 龙莫寒离开后,水芙蓉独坐房内发呆。 想不通仪珍与龙莫寒的关系什么时候突飞猛进到并行同步的地步? 仪珍不是一个连龙莫寒一面都难以见到的小从妃么? 龙莫寒不是一个心里只装着昭姬,对别的女人都缺乏兴趣的忠贞男么? 以前坚信的东西,在看到仪珍紧紧贴在龙莫寒身边的那一幕后,被击得粉碎。 水芙蓉不爱龙莫寒,所以他不嫉妒,只不过非常奇怪。就算龙莫寒忌惮昭姬是狐妖,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感情转移到毫不相熟的仪珍身上。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题出在仪珍身上。 一定是仪珍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才得到了龙莫寒的信任。 昨天夜里,水芙蓉辗转难眠,翌日好不容易爬起床,脸上却多挂了一对黑眼圈。 为他梳洗的暖红见了,担心地问道:「娘娘,昨天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 水芙蓉和龙莫寒经常为了一点小事争吵起来,在西宫殿里伺候了一段日子的暖红早已见怪不怪。但能吵至水芙蓉彻夜难眠的情况却很少有,暖红敏感地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暖红,我问你,你看昨天苏从妃和皇上之间的气氛是不是有些奇怪?」水芙蓉把暖红拽到自己身边,神秘兮兮地问。 暖红虽然有些冒失,但却是个机灵的丫头,季安妮还是皇妃的时候,她就在偏右院里伺候过。水芙蓉现在身边找不出旁人,就只好先参考参考她的意见。 暖红误解了水芙蓉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吃醋呢,急忙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苏从妃绝对比不上娘娘。」 「我知道我美丽动人,水灵可爱,比她好多了……」水芙蓉半自恋半认真地说,「但你不要只挑好听的说,我要听实话。以前那个苏仪珍可不讨皇上喜欢,怎么昭姬刚刚垮台,她就取而代之了?她还只是从妃而已,上面还有好多皇妃和贵妃呢,皇上为什么偏偏挑上她?」 水芙蓉越这样说,暖红就越觉得他是在争风吃醋,终于忍不住地提醒道:「娘娘担心什么,娘娘腹中不是还有小皇子么?」 水芙蓉愣了两秒才终于转过弯来。 现在明皇子已被逐出皇宫,自己腹中这个虚拟的孩子便成为备受瞩目的皇族唯一命脉。 「糟了……」水芙蓉一脸苦笑,只有他、龙莫寒和季安妮知道他根本没有怀孕。当初不过是为了被封为贵妃,取得进入历宫的资格,才与龙莫寒商议假装怀孕。 谁料现在骑虎难下,抽身不出,他烦着呢。 「娘娘烦什么?这是好事啊,明皇子不在了,娘娘的孩子就有可能成为太子。」暖红替水芙蓉高兴,开始做起未来成为皇后贴身侍婢的美梦。 「唉,哪有可能这么顺利……」水芙蓉无精打采地托着腮帮,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该和龙莫寒商量一下,什么时候上演一场流产大戏,不然这事就没法收场了。 「娘娘,暖红去看看给娘娘安胎的药送来没有。」暖红一边说,一边退出房间。 自从水芙蓉查出身孕之后,每天太医院都会送来汤药,助他安胎。 但水芙蓉本没有身孕,那些安胎药根本一口未沾,直接倒到窗外去了。 暖红刚离开一会儿,水芙蓉就听见敲门声。刚回过头去张望,就听见一个细细的女声从门边传来:「听说妹妹近日心情不好,姐姐担心动了胎气,特来看望一下?」 「安贵妃?!」水芙蓉大吃一惊,脸上差点退去血色,用抱怨地目光瞪了跟在安贵妃身后的暖红一眼,意在责备她为什么不拦住安贵妃。就算拦不住也通传一声嘛,吓得他差点渗出一身冷汗。 暖红躲在安贵妃身后,探头想挤上前去向水芙蓉解释,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水芙蓉同情地向她摆了摆手,说道:「还不快请安贵妃坐下,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暖红急忙应了一声,乖乖请安贵妃坐在水芙蓉身边。 水芙蓉用眼角瞥了安贵妃一眼,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 安贵妃主动找话说:「妹妹,明皇子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真没想到,那孩子竟是一只小狐妖……」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厌恶和鄙夷。 水芙蓉耳中一阵刺痛,忍不住打断她道:「安贵妃,别忘了你是明皇子的同母妃,以前对明皇子宠爱有加,还与昭姬争过儿子呢。」 这话极为讽刺,安贵妃听后脸上表情渐渐僵硬,干笑了一声说道:「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母子是妖,我一定是被那小狐妖迷惑了……不然怎么会对他关怀备至?」 狐狸都懂媚术,知道怎么博取别人的疼爱,安贵妃认定自己是被明皇子迷惑了。 当初因为明皇子身上流淌着龙莫寒的血,对龙莫寒用情至深的安贵妃从明皇子身上看到了幼年龙莫寒的影子,所以对明皇子有些迷恋。但是,自从知道明皇子本是狐妖之后,她才蓦然清醒,把以前对明皇子的感情全都归结到妖怪作祟上,不让自己有一分留恋。 这时,水芙蓉对安贵妃的来意已经猜出几分。 对方话中不是提安胎,就是提皇子,八成是冲着自己腹中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假皇子而来。 「安贵妃,我们都是明白人,不说暧昧话,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就好,不必拐弯抹角。」水芙蓉认真地盯着安贵妃。她不是想逐客,而是真有几分想听安贵妃道明来意的意思。 安贵妃使给凝霜一个眼色。 凝霜会意,带着暖红一起退出,留安贵妃和水芙蓉两人独处。 「妹妹……」安贵妃嘴角噙着阴沉的笑意,向水芙蓉靠近几分。 水芙蓉下意识地微微躲开,不想与安贵妃有任何肢体接触。 但安贵妃却出其不意地轻轻用指尖点了他的腹部一下,带着冷冽的笑意问道:「妹妹,你胆子可真大,竟敢诈称怀有身孕,就不怕掉脑袋么?」 她说得太直接,水芙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第449章 把柄在手 她怎么会知道?!水芙蓉愣愣地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妹妹,你瞒不下去了,我什么都知道。」安贵妃的表情十分笃定,看不出是套话,还是真的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水芙蓉的心跳越来越快,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别处,不敢与安贵妃正视。 他这心虚的表现令安贵妃更加确信心中的答案,进而又道:「妹妹,你为什么敢撒下这弥天大谎,难道就不怕惹来大祸么?」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干脆去皇上面前揭发我好了。」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直来直去的水芙蓉索性不再隐瞒,坦然承认这已经被识破的骗局。反正假装怀孕这件事,皇上也是主谋之一。就算真有什么意外,有皇上帮他撑腰呢,根本无需害怕。 不过,安贵妃可没有告密的打算。如果她的目的是告密,就不会特意前来西宫殿了。 「妹妹,既然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不出来,那么肯定就要想办法让这个孩子在出生前消失……」安贵妃的声音越来越低,传来几分邪恶的讯息,「你是不是已经有装流产的打算了?」 心中想法被一语道破,水芙蓉渐渐开始沉不住气,一把扼住安贵妃的手腕,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安贵妃笑笑道:「坏主意可不敢打,只想给妹妹一个建议。」 「我不想听。」水芙蓉任性地打断了她,因为觉得听过安贵妃的意见之后,就不得不被她牵着鼻子走,陷入任她摆布的窘境。 不顾水芙蓉的抗拒,安贵妃自顾自地说道:「妹妹,你可留意皇上最近与南湖县的那名小丛妃非常亲近,对她宠爱有加,入则同室,出则同行,好似今生知己一样……以前连昭姬都不曾享受这般恩宠,她何德何能呢?」 说到这里,已经狠狠咬紧牙根,从那生硬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对仪珍的嫉妒和仇恨。 水芙蓉有些害怕这么疯狂的女人,下意识松开扼住安贵妃手腕的手,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她能一口说出仪珍的出生地,想必已经派人打听过仪珍的底细了,正计划着怎么把仪珍从龙莫寒的身边赶走呢。 「妹妹,你腹中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就没有,必须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才行。」 「难道你已经帮我想好了么?」水芙蓉一声冷笑,早把安贵妃的算盘看透。 安贵妃靠近几分,凑到水芙蓉耳边轻轻说道:「要让人信服,就必须有一个罪人。」 她声音虽轻,但语气之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胁。 水芙蓉彻底明白过来,接着她的话说:「你想让仪珍当这个罪人?」 闻言,安贵妃点点头,面容仿佛被笼罩在黑暗中似的,一片灰暗,十分恐怖。 水芙蓉没有应声。安贵妃敢毫不忌惮地与自己,就证明她手中已有自己的把柄,认定自己不会拒绝她,才敢如此直接地说话。 果然,安贵妃见水芙蓉十分犹豫,又说:「妹妹,我知道你入宫是为了查明姐姐的死因。我可以告诉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只求你与我联手,铲除仪珍这个祸患。」 「我不会为了一个真相就害人。因为我姐姐也是被人害死,如果我用这样的手段知道三年前的真相,她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我。」水芙蓉头脑清晰,没有轻易被安贵妃控制,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安贵妃的蛊惑。 安贵妃不死心,继续说道:「你姐姐当年因为怀上龙种,我姑姑怀恨在心,令手下侍婢艳娘用妖咒害死了你姐姐。这案子之所以是悬案,就是因为凶手是妖,捉不住。」 「什么?」水芙蓉惊了一下,忽然想起以前在姐姐枕头上发现的那个奇怪咒印。 云真说,那叫做「摄魂咒」,可以夺人性命,是一种可以将人体与灵魂分离的咒语。 使用摄魂咒留下摄魂之印,但摄魂之印要在魂魄出体,肉身死亡以后才会出现的。 怨恨越深,咒印的颜色也就越深。 水芙蓉之所以在三年后还能发现摄魂之印,就证明水从妃的怨念并未消退,怨灵也并未投胎,依旧在人间徘徊着…… 想到这里,水芙蓉对安贵妃不禁信了几分。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警惕地盯着安贵妃的一举一动,看她到底有何打算。 就算姐姐真的死在妖怪艳娘手上,但安贵妃为何如此轻易就把谜底揭开? 思及此,水芙蓉稍微冷静下来,恢复平常的脸色,问道:「太后和艳娘都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证据?」 安贵妃阴森地笑了起来,轻蔑地说:「妹妹,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信不信你的姐姐?」 「姐姐?」水芙蓉面露诧异,「她已死去多年,难道还能亲口告诉我真相?」 安贵妃的笑容更冷,「怎么不能?当然可以。」 「无稽之谈,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妖言惑众!」水芙蓉忍不住动怒,声音严厉起来,他绝不容许安贵妃拿他的姐姐来开玩笑。 「妹妹,你先不要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姐姐没有死,她不过只是被摄魂咒分离了灵魂和肉体。你以为她死了,其实她没有。死去的只是肉体,她的灵魂还活着……」说到这里,凑到水芙蓉的耳边,轻轻地吐了一口凉气,「你姐姐一直活着,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寒气入耳,水芙蓉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问道:「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 他不信安贵妃可以把姐姐的灵魂召唤过来。安贵妃又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哪有这种本领。但看现在安贵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道她真有把握,还是虚张声势。 安贵妃轻轻抓住水芙蓉的手,示意让他冷静下来,「你姐姐来见过我,希望我可以帮她。」 「不可能!」水芙蓉触电般的把手抽出来,激动得差点喘不上气。 姐姐去见过安贵妃?!她为什么去见安贵妃?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为什么不选择自己作为她的帮手呢?明明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人! 「你一定不知道她中了摄魂咒之后的经历吧?」安贵妃一眨不眨地盯着水芙蓉渐渐僵白的脸色,知道他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难道你见过我姐姐?她把三年前的死因和真凶全都告诉了你?又让你来告诉我?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一切?如果她在宫中,她为什么早不现身!」因为激动,水芙蓉的声音显得非常急促。他渴望知道真相,但却绝不希望是在现在这种,好像被人牵着鼻子,一脚踏入火坑的状况下知道。 「她之所以不现身,不是因为她不想见你,而因为她并非自由之身……」 安贵妃徐徐道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三年前,水从妃在睡梦之中,被偷偷潜入房间的狐妖艳娘用「摄魂咒」害死。 但摄魂咒害死的人,死去的只是肉身,灵魂尚飘荡在宫内。心存怨恨的水从妃不肯离开皇宫,她四处找寻新的身体。后来,她选中了从小身体就比较虚弱的宝儿。她进入宝儿的身体,通过宝儿的嘴向世人喊述她的冤屈。但是,她最终却被云真驱散。 元气大伤的水从妃不想被云真逼至魂飞魄散,只得离开皇宫。但她心中怨念犹存,不想投胎,一直在人间徘徊不去,伺机报仇。随着时间流逝,报仇无门的水从妃怨念越来越深,越来越强,终于达到可以被元融道长感知并产生兴趣的程度。 元融被她强大的妖力吸引,主动找到她,劝她归降自己。 她把自己的冤屈全都告诉元融,元融听后答应帮她报仇,只要她交出名字,成为式神。 走投无路的水从妃只好听从了元融的建议,把自己作为怨灵的名字——西未,交了出去。 西未成为元融的式神之一,即使元融已经堕入妖道,她依然被元融所用,无法脱身。 这就是她不能见水芙蓉的原因——她必须听命于元融。 「也就是说,是元融让她找到你,并告诉你三年前的真相,让你威胁我?」水芙蓉终于理出头绪,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当初那么疼爱自己的姐姐,怎么竟突然联合妖道算计自己?虽然知道这并非姐姐的本意,但心却忍不住痛了起来。 这样的姐姐,还是姐姐么? 已经被元融控制,和妖怪无异的姐姐,自己真的可以信赖么? 知道姐姐还活着,心中竟没有一点开心,只有重重阴影遮掩,仿佛要把自己吞噬。 水芙蓉深深吸气,稳定自己的情绪,「那她还说了什么?」 一定不仅仅是三年前的事情,姐姐一定还把什么秘密告诉了安贵妃。 安贵妃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轻声道:「她还说……」 故意拖长尾音,让水芙蓉更加急躁,直到水芙蓉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她才冷笑着说道:「她还说……你并非女儿身,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第450章 梦回童年 「男人」二字咬得极重,重得让水芙蓉想怀疑一下自己听错了的机会都没有。 难怪安贵妃那么肯定自己没有怀孕。她知道自己不是女人,自然知道自己不能怀孕。 「妹妹,这可是大罪。」安贵妃唇边带着一抹阴沉的笑意。 话音之中夹着丝丝冷风,听得水芙蓉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忍住不安,硬梆梆地说道:「没关系,反正皇上早就知道了。」 事到如今,这是他最后一张盾牌。仿佛只要有皇上撑腰,他就可以平安无事。 「你以为皇上知道就没事了么?我们安家可不会善罢甘休。」安贵妃的目光狠毒起来。 水芙蓉虽然心虚,但不害怕,冷嘲道:「太后已经不在人世,你们安家还能嚣张多久?」 安贵妃无法忍受这种侮辱,低声威胁道:「你想试试么?」 被她的气势压倒,水芙蓉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直直盯着她那张略微扭曲的脸。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语气,与原来的安贵妃已有天壤之别。以前的安贵妃虽然嚣张跋扈,但却只给人横冲直撞的感觉,但现在的安贵妃,却令人心生惧意,不敢忤逆。 像妖,盛气凌人……摸不透,斗不过,擒不住的妖。 安贵妃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改变,究其原因,水芙蓉明白,一定和姐姐的怨灵有关。 但记忆中的姐姐,永远都温婉动人的模样,实在无法接受这天翻地覆的改变。 想到这里,水芙蓉的心口隐隐痛了起来。他苦苦追寻真相,追来皇宫,冒着欺君之罪,几次铸成大错,最后得到的却是一个讽刺的答案——姐姐没死,但却成了妖怪。 稍微冷静下来,水芙蓉又说:「你说想陷害仪珍,但皇上知道我是男人,腹中根本没有皇子,他怎么会怪罪仪珍?」 他希望安贵妃早点明白此计行不通,趁早放弃好。 但安贵妃明知道水芙蓉是男人才来,早有准备,丝毫不乱地回答道:「如果皇上知道仪珍为了皇子而企图毒害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仪珍么?肯定会把她当作一个歹毒的妇人避之不及。就算明知道你是男人,肚子里没有孩子,但皇上只会庆幸幸好没有皇子,而不会包庇维护仪珍。而且,皇上肯定也想不动声色地结束这场假孕闹剧,不然的话……十月怀胎之后,看你们怎么收场。」 水芙蓉不作声,不得不承认,安贵妃说得很有道理。 这样既可以早日摆脱假装孕妇的麻烦,又可以帮昭姬教训一下仪珍,可谓一举两得。按理说,水芙蓉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有,也只有一点,那就是与他密谋此事的同盟,是他最不喜欢的安贵妃。但对方手里捏着自己男扮女装的把柄,令他不敢得罪。 「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安贵妃催促,「难道你不怕身份被我揭穿?就算有你爹撑腰,你性命无忧,但这皇宫……肯定是容不下你了。」 换句话说,如果水芙蓉想继续留在宫内,就只有与安贵妃联合,不然安贵妃就会泄密。 水芙蓉略作思考,低声道:「不……我现在还不能出宫!」 他坚定的声音听上去魄力十足,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安贵妃有些意外,随口追问:「我已把你姐姐死于太后、艳娘之手的真相告诉你,你还有什么挂念?太后、艳娘都已不在人世,就算想报仇也已找不到目标,为什么还不想出宫呢?」 这句话问得水芙蓉心口猛地一跳。没错,当初入宫是为了追查姐姐死因,现在真相已明,为什么自己还要坚持留在宫内?刚才没有细思原因,现在安贵妃问起,才不由开始深想。 但是,就像着魔一样,脑海中不停闪过昭姬的身影。 微笑的她、生气的她、悲哀的她,每一幅画面都像烙印一般印在记忆深处,早已抹不去了……自己不想离开皇宫的原因,想来想去,除了她,还有谁呢? 皇宫地震之后,她与云真均下落不明。 不知道她平安与否之前,自己怎么能够放心地离开皇宫? 「妹妹。」安贵妃把水芙蓉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亲姐妹了。」 说着轻轻抚摸水芙蓉的手背。 水芙蓉一阵恶寒,急忙挣开,下意识反驳道:「谁和你是姐妹,不要靠近我!」 激烈的反应正在安贵妃意料之中,她不怒不恨地忽然问道:「你想见见你姐姐么?」 水芙蓉蓦然呆愣,瞪大眼睛问:「我可以见她么?」 自从来到这个妖孽横行的皇宫,水芙蓉早已对妖魔鬼怪见怪不怪,但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再见死去三年的姐姐一面。 安贵妃温柔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水芙蓉竟恍惚了,迷迷糊糊地把安贵妃错看成了姐姐。 「我要见她!让我见她!」水芙蓉扑过去,紧紧抓住安贵妃,生怕她突然逃走。 安贵妃没有逃,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你可以见她,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又轻又缓的声音,就像微风拂耳。水芙蓉好似被催眠似的,意识渐渐混沌起来。 他摇了摇头,努力瞪大眼睛,令自己保持清醒。 为什么握住安贵妃的手就能看见姐姐?安贵妃的话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禁皱起双眉,戒备地瞪着安贵妃。 安贵妃笑道:「怎么了?知道可以看见姐姐,难道你不开心么?」 「如果她还活着,我当然开心,但是她已经死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开心。也许死了才是解脱,活着反而会令她更加痛苦。死人就该去死人该去的地方,强留人间,只怕越陷越深。」 水芙蓉心情矛盾,不敢直视安贵妃的目光。 就算见到姐姐又能怎样?应该迎接她的归来,还是应该劝说她回头是岸? 「正因为在人世尚有挂念,所以才不能洒脱离去。你不懂她,所以才会迷茫。不过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慢慢相处。你想见她的时候,就来见我,因为她……」说到这里,安贵妃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水芙蓉卷入她致命的诱惑,「……因为她,就活在我的体内。」 仿佛雷声乍响,水芙蓉触电般推开安贵妃,「你说什么?她在你的体内?!」 虽然早已有此预感,但亲耳听见安贵妃承认,难免有些无法接受。 「这样不好么?」安贵妃笑靥温柔,那表情神似水杜鹃。 「不好!当然不好!」水芙蓉狂躁地怒嚷起来,好像一个生气的小孩子。 安贵妃起身轻轻拉住他,再次握紧他的手,「不要躲,握住我的手,姐姐想见你了。」 说完对水芙蓉抬眸一笑,水芙蓉顿时无法移开视线。眼前安贵妃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早已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姐姐……是姐姐拉着自己,正对自己轻声细语,发出恳求。 喉咙有些哽咽,嘴唇轻轻颤动。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熟悉的音节就已溢了出来。 「姐……姐姐……」 真的是姐姐,她回来了。就在自己眼前,藉借安贵妃的身体与自己重逢。 明明应该激动,应该开心……但是,没有,全都没有! 只有满满的恐惧和不安填满胸臆,胸口越来越胀,仿佛快要爆炸似的传来阵阵剧痛。 安贵妃越靠越近,把水芙蓉的手,轻轻包入自己的掌心。 水芙蓉意识混乱了,掌心传来的温度,仿佛火焰一般炙烤着他。 片刻的灼痛之后,他已全然没有感觉。 失去了意识,失去了体重。仿佛一缕轻风,融入虚无…… # 黑暗之中,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方向。 身体和意识仿佛都已不再属于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去往何方。自己仿佛就是包裹着自己的这片黑暗,越沉越深,越沉越快…… 忽然,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试着睁开眼睛,四周更亮了。 绿色的树,青青草坪,几朵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 风起,树叶「沙沙」作响,在耳边盘旋不去。 一抹人影出现在不远处,身着白色的纱制长裙,黑色长发挽在脑后,发丝轻轻飘飞。 姐姐!姐姐……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仅凭那熟悉的感觉,就已知晓她的身份。 水芙蓉急躁起来,试着向她奔跑,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双腿在哪里。自己就像风,从她身边拂过的风,没有四肢躯干,无法操控自己的行为。 姐姐!拼命向她大喊,希望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 但是一连喊了十几声,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就在水芙蓉快要放弃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姐姐!」 水芙蓉和白衣女子同时转过头,向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迎面跑来。 女孩看不见水芙蓉,直直穿过水芙蓉的身体,向白衣女子跑去,一头扑入女子怀中。 女子这才微微转过头来,轻轻抚摸女孩的头发,温柔地问道:「又怎么了,芙蓉?」 刹那风起,掀起满地碎草落英,翻飞乱舞…… 站在他俩身后的水芙蓉恍然明白,这女孩便是自己,十年前的自己。 第451章 恢复人形 这是梦境,还是幻觉,为什么自己居然回到了小时候。 水芙蓉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轰鸣,置身天旋地转之中。他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记忆却没有消失,依然清晰是记得安贵妃握住他的手,才把他带入这片幻境之中。安贵妃说姐姐想见自己,但幻境之中的自己却没有形体,怎么与姐姐相见呢? 正在他烦躁之中,姐姐低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怎么了,为什么又不开心?」姐姐把小芙蓉抱入怀中,依然没有发现水芙蓉的存在。 小芙蓉揉揉眼睛,难过地说:「我不开心是因为娘不开心,因为娘说我不像她……像你。」 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水芙蓉,听见刚才的话后,身体猛的收缩了一下。小芙蓉的话,唤起他记忆深处的回忆。小时候的他,的确非常在意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他觉得母亲不太喜欢自己——至少不如姐姐喜欢自己。 姐姐抿了抿嘴,露出恬淡的笑容,但恬淡之中却总夹杂了几分苦涩。她轻声安慰小芙蓉:「我和你是同一个娘生的,像我就是像娘。」 小芙蓉天真的仰起头说:「你不像娘,你比娘好看……爹也说你比娘好看……」 这时,姐姐突然被烙铁烫了似的抖了一下,仿佛听到什么恐怖的话。 小芙蓉没有留意姐姐的变化,但站在他俩身后的水芙蓉,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姐姐到底在害怕什么?自己的话犯了她的什么忌讳?她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没有形体的水芙蓉,无法冲上前去,亲口问个明白,他只能呆呆地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姐姐,陷入烦无头绪的思索。 微风拂面,吹散刚才的紧张气氛,温婉的笑容重新回到姐姐脸上。 「我想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嘴上明明说着分离的话,但双臂却下意识张开,紧紧地把小芙蓉抱入怀中。 小芙蓉在姐姐怀中,艰难地仰起头问:「到一个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么?如果见不到姐姐,我会很孤单。」 「只要不死,总有机会见面。」姐姐的目光之中带着五分不舍和五分坚决。 「如果死了呢?」小芙蓉无意间说出恐怖的话。 「不会,在见到你之前,我不会死,因为我有一个心愿,一个只有你才可以为我实现的心愿。」姐姐捏了捏小芙蓉可爱的脸蛋。 「只有我才能实现?」小芙蓉不太明白,「那我现在帮你实现不好么?」 姐姐被逗笑了,神秘兮兮地说:「不好,因为你还太小。必须等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我才能把这个心愿告诉你……」 水芙蓉还想往下看,但是幻境却就此模糊了。姐姐和小芙蓉的身影,渐渐化作两团白光。即便他用尽全力向前奔跑,却再也找不回刚才对话的姐姐和自己了。 奔跑中,身体渐渐变轻,好像风筝似的摇摇欲坠地浮在风中。 几年后,姐姐就像对话中那样,离开水家,去了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皇宫。 水芙蓉等呀等,等呀等,等到已经长大成人,明白自己不是女孩,而是男孩,但姐姐却依然没有回来。 他继续等,等呀等,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姐姐的消息——那是死讯。 早已忘记了当时的感觉,只记得伤心难过之余,更多的是疑惑。姐姐死得不明不白,连尸体都不能送回水家安葬,而在宫里匆匆进行火化。传讯的太监说姐姐死因蹊跷,怕是妖怪作祟。但水芙蓉偏偏不依,就算是妖怪作祟,也要找那妖怪算账。 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逼母亲同意让他入宫。母亲又去父亲面前软磨硬泡,终于父亲也点头了,但却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不能接近皇上,二是真相大白之后立刻恢复男儿身。 水芙蓉入宫心切,没有心思讨价还价,父亲开出的条件他照单全收,但却过耳即忘。明明不能接近皇上,但却怀上「皇子」。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接到消息后,差点被气得吐血身亡,不停发密信威胁水芙蓉趁早收手,不然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但水芙蓉却把父亲的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就在他觉得姐姐的死因快要真相大白的时候,安贵妃突然作为姐姐的代言人前来,为他解开所有谜题。 如今姐姐已不在人世,她是否记得当初对自己的承诺? 她说的那个只有自己才能帮她实现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太多的问号,堵塞在水芙蓉脑海之中,理不出一点头绪。 # 水芙蓉睁开眼睛,脸颊早已湿润。手还紧紧被安贵妃握在掌心,他不自在地硬把手抽了回来。转过背去,用最快的速度把脸上的泪迹擦去。真是太丢脸了……死去的姐姐突然出现在眼前,幼年的回忆赫然在目,这一切都令他的心变得敏感而脆弱,所以才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怎么样,你信了吧?」安贵妃来到水芙蓉身后,「你姐姐在我体内,我就是你的姐姐……你以后可以经常与她见面……」 「我不知道这样的她,能否算是活着。她已经没有肉体,只剩下一个扭曲的灵魂。她到底有什么执念,竟然深得化作冤魂,在人间徘徊三年之久……」水芙蓉头部传来一阵胀痛,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姐姐。 在他的记忆里,姐姐宛若天人一般置身尘世之外,淡泊名利,没有执念。但现在与安贵妃合为一体的姐姐,却带给他恐怖的感觉,仿佛正一步一步把他领入深渊。 安贵妃轻轻搂住水芙蓉的肩膀,温柔地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你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赖我。」 水芙蓉推开她,走远数步,伏在桌前说道:「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控制我……我不会与你为伍,也不会为难仪珍,因为我与她早已化干戈为玉帛,我答应过昭姬……要与仪珍成为朋友。」 「朋友?」安贵妃一声冷嗤,她听到了意外的话。水芙蓉不肯采纳自己意见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和昭姬的一个约定,真是傻得可爱。安贵妃问道:「难道昭姬比姐姐更重要么?一个约定,不过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你竟然牢牢铭记,不是太傻了么?」 傻?是有点傻……水芙蓉不想辩驳,因为他也默默认同安贵妃的话。 以前的自己,也许早就忘记与仪珍成为朋友的约定。但不知为什么,自己总是无法忘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总是时时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无法把当初的约定当作玩笑或者戏言般抛诸脑后。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昭姬在自己心目中,重要得有些奇怪…… # 南宫殿。 午后暖风习习,碧草随风轻轻摆动。耳边偶有几声鸟鸣,婉转清脆。 明皇子坐在窗边,两手托着腮,呆呆望着树枝上几只灰色的鸟雀。 「怎么了?怨我禁锢了你的自由?」小雪无声无息地来到明皇子身后,撇撇嘴,装出不满的语气。 明皇子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来,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不是不是,小雪姐姐,你误会了。」 「哦?」小雪捧起明皇子的脸,像搓面团似的狠狠揉了起来,「让我看看这张皱巴巴的脸上写着什么,唉……除了不开心还是不开心,好心救你,你却不知感恩。你知不知道那个新上位的都尉多可怕,要是被他逮住,我肯定被砍成两截了。他那种人啊,就是典型的笑面虎,豺狼心。」 昨日,明皇子吃下仪珍的砂壳糖,在龙莫寒面前现出原形。虽然不舍,但龙莫寒依然狠心地让都尉流光把明皇子扔到宫外去。途中,明皇子狠狠咬了流光一口,趁机逃脱。幸好小雪凑巧路过,她见明皇子有难,立刻变回原形白兔,混淆流光的视线,明皇子这才获救。 小雪把明皇子到甘贵妃所在的南宫殿。 明皇子在这里休息一夜之后,砂壳糖的酒劲过去,今天一早他就已经恢复人形。 一只狐狸好藏,但一个大活人可就难藏了。 为了安全起见,甘贵妃和小雪都不敢让明皇子到处走动。 所幸甘贵妃喜欢清静,南宫殿的侍女不多,小雪一个人打点着所有大小事务。 小雪非常能干,一点也不比艳娘差,如果在宫里多留几年,肯定是个管事姑姑。她的性格比艳娘更加开朗,易与生人亲近。明皇子觉得她不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兔子,而像一只机灵狡猾的小狐狸。连自己这只真狐狸见了她,都要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明皇子知道自己的处境,理解甘贵妃的难处,不乱走,乖乖坐在房中。但越想平静就越不平静,脑子里面乱作一团。 父皇真的不要自己,厌恶自己了么?真的再也不爱母妃,心里只有那个苏从妃了么? 母妃还在文华院,不知道晓梦和明日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变回狐狸,去文华院见母妃一面。 第452章 新妻新儿 「让我猜猜,皇子是不是想娘了?」小雪的眼珠骨碌一转,早把明皇子的心思看透。 明皇子没有做声,算是默认。 「皇子,你还是变成狐狸吧,这样安全一些。」小雪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拿起瓷杯瓷壶,为明皇子斟了一杯什么东西。 「是酒?」明皇子闻到了空气中飘逸出的酒香。 小雪点点头,「是酒。如果砂壳糖里的那些酒精可以让你变身的话,这杯酒更是你的变身良药。你人形的样子如果被别人看到,传到皇上耳中,娘娘可是要倒大霉的。」 一边说,一边端着酒杯来到明皇子面前。 变成狐狸的确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办法,明皇子理解小雪的苦心。他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顿时一股热气从喉咙涌上,仿佛灼烧般带来一阵剧痛。 明皇子满脸通红,胃部就像丢进沸水中煮过一般,又热又痛,忍不住想把胃液吐出来。 见他喝酒喝得如此豪爽,小雪吓了一跳,慌忙夺过酒杯,惊讶地嚷道:「皇子,这是酒,不是水,哪有你这样喝的?你抿一口不就够了么?」她后悔极了,早知道就在酒里掺点水。要是明皇子喝出什么三长两短,甘贵妃会怪罪她的。 「不……不要紧……小雪姐姐,你……不要担心……」明皇子挥挥手,想安慰小雪,但他那醉意醺醺的动作,反倒让小雪更加紧张。 小雪心想:完了完了,连话都说不清了,肯定醉得不轻。 刚想着,明皇子就已向她倒来。 「小雪姐姐……我,我……头好晕,睁不开眼睛了……」明皇子呜呜发出如梦呓般的声音,双手环抱在小雪腰上。 小雪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急忙扶明皇子向床边走去。 她一手搂着一滩烂泥般的明皇子,一手熟练地整理床铺。还不待把明皇子扶上床,怀中人的身体已经渐渐缩小。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只毛茸茸的雪狐。 雪狐通体雪白,但把白毛拨开,却能看见里面的皮肤是粉红色的。 「完了,皇子,你不要吓我。」小雪把明皇子塞进被子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停拜菩萨。所幸明皇子除了睡觉就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既没有呕吐,也没有起疹子。 「皇子?皇子……」小雪伏在明皇子耳边轻轻呼唤,没有收到半点反应,明皇子大概已经睡着了。「也好,你好好休息,希望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小雪帮明皇子盖好被子,转身正要走开,忽然听见明皇子嘴里发出一声:「娘……」 这声「娘」是狐狸的叫声,普通人听不懂,只有小雪这只白兔精知道叫声的含义。 「原来是想娘了……」小雪不禁有些同情明皇子,不舍离开。 她重新坐回床边,轻轻抚摸明皇子背后的毛,希望这样可以令明皇子睡得更加安稳。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间,小雪已经在明皇子床边守护了三四个时辰。 一天时光就这样过去,明皇子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小雪不禁担心起来,如果明皇子就这样一睡不醒怎么办? 傍晚,小雪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的她,渐渐有些撑不住了。 「娘……」一整天睡得雷打不动的明皇子突然发出声音,身体随之蠕动了一下,好像快要醒来了。小雪急忙提高注意力,盯着明皇子的一举一动。 明皇子的身体没动,但嘴巴却一张一阖,喃喃嘟哝着:「娘,你快回到父皇身边吧……父皇变了,不爱你也不爱我了……他嫌弃我们是妖怪,现在只听苏从妃的话……」 酒不仅能让明皇子变成狐狸,还能让他吐出真言,迷迷糊糊把心中的痛苦说了出来。 困倦的小雪忽然来了精神,追问道:「苏从妃?是那个苏仪珍么?」 南宫殿的消息虽然闭塞,但小雪对宫中八卦颇感兴趣。特别是同为妖怪的昭姬,小雪更是对她的一举一动暗自留心,知道她最在宫里亲近的朋友是一个名叫苏仪珍的从妃。 听明皇子话中带着几分怨念,小雪隐约察觉出龙莫寒的改变与仪珍的挑拨有关。 在她的追问下,明皇子迷迷糊糊说出实情,包括仪珍拿出砂壳糖要他吃,劝龙莫寒必需铁下心肠抛弃狐妖母子,才能重新开始。除此之外,还顺便把昭姬藏在文华院的事也一起说了出来。 仿佛听到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小雪神经紧绷着,越听越为明皇子鸣不平。 妖怪又怎么了?妖怪也有妖怪的感情。妖怪爱上人类,比人类爱上妖怪更危险,更需要勇气,因为必须冒着被同伴远离,失去朋友的危险,而且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家人的理解。 既然苏从妃那么害怕妖怪…… 小雪起了坏心,决定偷偷去吓唬仪珍一场,就当是为明皇子报仇。 # 夜深人静,天空阴云密布,看不见一颗星星。 生死道垮塌以后,宫中路面毁坏严重。一座好好的皇宫,差点变成一堆废墟。宫中流言四起,都说妖怪肆虐,大难将至,最近肯定有血案发生。 寝宫内,龙莫寒毫无睡意。 他自斟自酌,双眼无神,表情满是颓废。 「皇上,你喝得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仪珍按住龙莫寒的酒杯,担心地望着他。 由于酒精作用,龙莫寒根本看不清仪珍的相貌,只隐约看到五六个摇摇晃晃的重影。他还以为仪珍是昭姬,下意识喊了一声:「昭姬……」 「昭姬」二字刚出口,酒就醒了八分。龙莫寒回过神来,抚着仪珍的手,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朕大概是醉了……」 「不,皇上没醉,至少心里还很明白——明白自己惦记着昭姬。」仪珍虽然难过,但却不在脸上表露出来。她抿嘴轻轻摇头,看上去非常委屈,令龙莫寒感到有些心痛。 「其实朕有些后悔了……不应该那么伤害明儿,他是无辜的……」想起明皇子望着自己的眼神,龙莫寒的心痛如刀绞。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无法违背仪珍的话。仪珍的话里似乎蕴含着一种法力,自己受那法力的束缚和支配,根本没有选择和自由决断的能力。 「仪珍,为什么朕觉得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龙莫寒轻轻摇头,说不上来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虽然昭姬是妖,但现在的仪珍更像妖,全身上下散发出妖怪魅惑人类的气息。 仪珍低头不敢作声,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龙莫寒的话,令她回忆起几天前喝下的一碗黑水。那是元融交给她,据说可以获取「狐媚之力」的毒汁。她无法抵挡毒汁对她的诱惑,将其一饮而尽。 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对昭姬的强烈感情,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 她只知道,自己比昭姬更渴望看到龙莫寒的笑容,更渴望留在他身边,受他宠爱,与他终老。只要可以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多对自己说一句话,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黑水令她得到龙莫寒的宠爱和信任,同时也为她带来恐惧和不安。 给她妖术的元融,以后必定还会纠缠她,逼她就范。 喝下黑水的自己,也许早就成为受元融操纵的傀儡,终究会面临身不由己的抉择。但至少现在……目光下意识移到龙莫寒脸上,他的醉颜令仪珍心动,心痛。 如果这个男人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多好,如果这个男人心里只有自己多好。 龙莫寒注意到仪珍双眉紧锁,神情不安,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仪珍不是不开心,而是担心皇上忘不掉昭姬母子,沉迷美酒带来的麻痹,不肯回到现实。」仪珍认真地盯着龙莫寒的脸,一向软弱的她,目光之中多了几分严厉。 「现实?现实就是妻离子散,大权旁落,家不像家,国不像国……这样的现实,还有什么留恋?」如果可以的话,龙莫寒倒宁愿选择当个酒鬼,在醉生梦死之中了却残生。 「国不像国,仪珍无法插手,但皇上说家不像家,仪珍却不肯苟同。难道皇上的妻儿,只有昭姬和明皇子么?难道皇上就没有仪珍当作家人看待?」 仪珍严厉的责问,把龙莫寒从混沌之中拉回现实。龙莫寒想辩解,但却找不到说辞。 「皇上……」仪珍轻轻向龙莫寒靠近几分,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他,「如果皇上觉得家不像家,仪珍希望可以再给皇上一个更完整、更幸福的新家,为皇上生下新的皇儿,让皇上忘了昭姬和明皇子。这样,皇上就不会沉溺在痛苦之中,一味逃避现实了。」 听了她的剖白后,龙莫寒下意识搂住她的肩膀,有种寻得知音的感觉。 这个女人如此真心地爱着自己,并且渴望同样的回报。如果一起度过的时光可以再长一点,也许自己真的会爱上她,一如她爱自己。 「仪珍,如果朕不是皇上,你还会说刚才的话么?」龙莫寒爱昵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第453章 白光附体 仪珍想也不想就答道:「会,无论皇上是什么人,就算是个乞丐,仪珍也会喜欢皇上。」 「那……」龙莫寒欲言又止。 深思熟虑之后,他郑重地扳过仪珍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朕有一个决定……」 「皇上?」仪珍疑惑地望着他。 「朕决定宣布退位,把皇位传给康孝荣,带你归隐田园,重新开始好不好?」 仪珍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盯着他。 「明皇子是狐妖的事情早已传开,朕已无法包庇他。除了明皇子,朕没有任何子嗣,但天宁还是龙家血脉,如果他和康孝荣的孩子可以继承皇位的话,也算维护了龙氏血脉……这是告慰先祖在天之灵的最后办法了……」 仪珍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不等龙莫寒说完就匆匆打断他道:「皇上千万不可一时冲动!」 龙莫寒摇摇头,平静地继续说道:「朕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就有此打算。朕只想过一段平静、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日子。仪珍,你会陪朕吧?」 从仪珍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龙莫寒隐约看出一丝真实的答案。但他怀着对仪珍的最后期望,希望她可以给出自己满意的答复。 仪珍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正视龙莫寒认真的双眸。她不确定刚才的话是龙莫寒有意试探她的心意,还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这时,仪珍才第一次意识到,她爱龙莫寒,但是必须以龙莫寒是皇帝为前提。 如果龙莫寒失去皇位,这个男人对她的吸引力将会大大降低。 面对龙莫寒认真的眼神,她竟心虚得不敢抬头,匆匆转移话题,问道:「那水从妃腹中的孩子呢?难道那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么?」 龙莫寒愣了一下,显然早已忘记水芙蓉怀有身孕的事。 低头略作思索之后,龙莫寒决定把实话告诉仪珍:「他根本就没有怀孕,朕与他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个共同目的,那就是——查明三年前皇宫狐祸的真相。」只道破水芙蓉没有怀孕的秘密,但对水芙蓉性别的秘密依然守口如瓶。 # 这时,窗外有一团白影无声无息地动了一下。 变成白兔形态的小雪正趴在窗台上,透过窗缝观察着房间里谈话的两人。 她把刚才龙莫寒和仪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虽然她对除了帮甘贵妃找出常顺之外的事情一概不太热心,但听到龙莫寒有心传位康孝荣和水芙蓉假装怀孕时,依旧兴致勃勃地伸长耳朵。她偷偷潜入皇帝寝宫的目的本是为了帮明皇子报仇,以妖怪的身份吓唬仪珍一下,但现在听龙莫寒爆八卦正爆到精彩部分,就把「正事」抛诸脑后了。 她屏住呼吸,双耳高高竖起,充分发挥自己身为兔子的优势。不但可以听见房间中一根细针落地的声音,还可以听见四周五百步之外的脚步声。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可以立刻拔腿逃窜。 房间中传来仪珍的声音:「三年前宫中狐祸,皇上怀疑的肯定是太后。但现在太后已死,一定是上天替皇上惩罚了她。既然如此,水芙蓉还有必要继续假装么?明明没有身孕,但却晋升贵妃,越来越金贵了。」 谈起水芙蓉,仪珍心头总压着一股闷气。她没有忘记水芙蓉抢她房间,夺她侍女的旧怨。虽然后来在昭姬的调和下,水芙蓉曾写过一封道歉的书信,但仪珍却把那信撕得粉碎。从那时起,她就铁了心不肯饶恕水芙蓉,绝对要把过去的委屈加倍讨回来。 「就让他继续假装吧,等他不想装的时候,自然知道怎样演一出流产的戏。朕现在只想耳根清净,不想和他吵架。」龙莫寒一想到水芙蓉那张利嘴就叫苦不迭。他领教过水芙蓉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的脾气,每次去西宫殿都闹得不欢而散。有过几次经验后,他自然对西宫殿和水芙蓉都敬而远之,不轻易招惹了。 「可是皇上,如果水芙蓉根本没有皇子的话,凭什么封为贵妃?如果她凭一子封为贵妃,那么仪珍呢?如果仪珍怀上了皇上的骨肉,又将封为什么?」仪珍略显激动地抓住了龙莫寒的衣袖。贵妃只有东西南北四个,宝贵妃惨死才空出西宫殿这个位置,但却被水芙蓉捷足先登。就算仪珍怀上皇子,哪有多余的贵妃席位留给她?想到这里,她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朕已有心退位,你还在意这些干什么?」龙莫寒轻声安慰,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笑容之中多了几分伤感。 「不是仪珍在意地位,而是担心我们的皇子被人看轻。皇上,你为什么不能等等呢,等仪珍怀上你的骨肉,让你真正的后代继承皇位呢?你为什么决定传位康孝荣呢?难道你不爱仪珍,不爱我们的孩子么?」 「正因为爱,朕才不忍心让他受我一样的气。太后过世,康家势力越来越大,朕怎么把岌岌可危的江山传位后代呢?还不如让他做个平凡人,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自从染上疾病之后,朝政之事就已委托大将军处理,促使康家势力越变越大,大得龙莫寒根本不敢与之抗衡。 龙莫寒话中的软弱退让令仪珍更加不甘,她抓住龙莫寒问:「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么?」 龙莫寒点了点头。 「不。」仪珍下意识收紧五指,险些把龙莫寒的衣袖扯破,「皇上,你一定要听我的……」 说来奇怪,房间中的光线刹那之间暗淡下来,就像特意为了渲染气氛的恐怖一样。 昏暗的光线中,仪珍的双眸闪闪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龙莫寒。 在这妖异目光的注视下,龙莫寒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全身都像冻成冰块似的。不知为何,意识忽然变得有些模糊,视线中只剩下仪珍坚定的表情,耳边只剩下仪珍的那句「一定要听我的」的话无休无止地轰鸣起来。 龙莫寒仿佛置身梦境,意识被仪珍控制着,无法自己左右。 「皇上,你绝对不能退位。康庆源算什么,你才是皇帝,怎能被一个低贱的臣子控制?他康庆源不就拥兵自重么?现在天下太平,养兵无用,不如让他削减军队,把军费用于移宫之用。」生死道塌陷之后,整个皇宫毁坏严重,无论修复还是移宫都需要花费大量金钱。 「只怕会惹恼了他。」龙莫寒叹息。在康庆源面前,他总是显得有些卑躬屈膝。 「灾难面前当以大局为重,如果他不肯听从,如何取信于君,取信于民?皇上,就按我说的办吧!」话音刚落,房间中的光线又暗了一层,仪珍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与她对视的龙莫寒移不开视线,就像被控制的人偶一般,木讷地盯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窗外的小雪有些着急。身为兔妖的她,早已感觉到仪珍身上透着一股奇怪的妖气,暗想:这个苏从妃不是妖怪,就是被妖怪附身了,她会不会对皇上不利? 想到这里,小雪再也不能静观其变,猛地一头撞进窗户! 「啪」的一声巨响,打断仪珍和龙莫寒的对视。两人齐齐回头,向传来异响的窗口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他俩看清楚,一团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他俩面前。 仪珍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站了起来,想向后方逃窜。 但那团黑影却用闪电般的速度冲到她的身后,挡住她的退路。 无处可退的仪珍差点被黑影撞倒,下意识向龙莫寒倒去。危急之中,龙莫寒英勇地把仪珍拉到自己身后保护起来,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向黑影砸去。 一声脆响,茶杯裂成碎片。 但黑影就像一团气体一样,没有实体。茶杯砸去,没有伤到黑影一根汗毛,反倒令黑影扩散开来,体积更加庞大,在半空张开成巨大的网状,向仪珍和龙莫寒扑来。 「来人啊!来人啊!」仪珍焦急地大喊起来,因为紧张,连声音都嘶哑了。 她双腿僵硬,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拔腿逃离。龙莫寒虽然双腿能行,但却不忍丢下仪珍独自逃跑。他用尽全力把仪珍向外拉,但仪珍就像被钉在地上似的不动分毫。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错过逃跑的最后时机。 半空中的黑影变成一张巨大的手掌,向仪珍的脖子抓去。 眼看就要碰到仪珍时,仪珍吓得尖叫起来,差点昏厥过去。 但就在这时,仪珍身上发出一片淡淡的白光。 那白光就像利剑一样,迎击黑影的袭击,奋力把黑影驱赶开去。 吓得六神无主的仪珍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白光,只牢牢抓着龙莫寒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寻求他的保护。 龙莫寒下意识抱紧仪珍发抖的身体,双瞳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越睁越大。 仪珍身上的白光虽然并不明亮,但与袭击他们的黑影对比起来,却显得格外刺眼。 第454章 束手就擒 因为有白光护体,黑影根本无法碰触仪珍分毫,只停留在半空处,迟迟没有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龙莫寒和黑影的正体——小雪,脑海里浮现出同样的疑问。 见证着眼前的奇景,想不通仪珍到底有何法力,竟然能够抗衡妖魔。 这时,门外传来侍卫匆忙赶来的脚步声,他们大概听见了仪珍的尖叫和龙莫寒砸碎茶杯的响声,急忙赶来护驾。 小雪敏感地察觉到人群中有一股灵力正向自己靠近。具有灵力的人,通常从事着降妖除魔的工作,不想与之硬碰的小雪只剩逃跑这唯一的办法。 她迅速放开仪珍,以黑影的状态向后窗逃去。当侍卫冲进房间的时候,她早已顺利逃出窗外。正因为太顺利,使她掉以轻心,还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在离寝宫大约百来步的草丛里变回白兔的形态。皇宫本就地广,草丛密布,时而出现猫狗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也不奇怪。所以,只要不被人看见变身过程,以白兔形态出现的小雪依旧非常安全。 不但没能帮明皇子报仇,反倒差点被仪珍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压制了,小雪心中堵满说不出的不甘。这个仪珍,看来还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定有什么来头。 一边想,一边闷闷不乐地向南宫殿的方向跳去。 但跳着跳着,地上突然冒起一片亮光,把小雪围在中央。 不好!小雪瞬间绷紧神经,竖起耳朵四处寻找敌人藏身的地方。但还是晚了一步,地面浮起的亮光实际上是一道圆形的封印——不久之前,云真捕获元融时也使用了同样的封印。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走入封印之中,被封印围住,所有法力都使不出来,唯有束手就擒。 但生死道塌陷后,云真生死未卜,宫中能使用此封印的,就只剩云真的徒弟——玄机子。 见小雪已经走入封印之中,躲在暗处的玄机子和流光终于现身。 原来刚才在寝宫小雪感觉到的灵力,正是从玄机子身上发出的。 虽然那群侍卫没有向小雪追来,但玄机子和流光却小心翼翼地跟在小雪身后。玄机子用法术帮流光和自己掩去气息,所以小雪才没有发现他俩的存在,对自己被跟踪一事毫无察觉。 被封印困住的小雪暗叫不妙,抬起头,目光正对上流光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瞳。 从流光的目光中,小雪确信他已认出自己就是昨日帮助明皇子逃走的那只兔子。 「居然又是这只兔子,我早该想到它是妖怪。」流光踏着草坪,向小雪走去。 皮靴踩在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非常恐怖。他停在封印之外,唰的一下抽出长剑。小雪吓得竖起耳朵,还以为他要杀了自己,谁知他却只用剑尖轻轻戳了戳小雪的身体。 小雪气呼呼地瞪着他,不吭一声地躲开了。 由于被封印所困,她已使不出任何法术。不然的话,她肯定让这个无礼的都尉尝尝苦头。 「这小妖法力不高,居然敢袭击皇帝,背后肯定还有哪个妖王指使。」玄机子来到流光身后,盯着小雪打量了一遍,然后得出这个结论。 小雪在心中冷哼一声:我才不是袭击皇帝,我是保护皇帝!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苏从妃! 流光没有出声,直勾勾地盯着小雪,那灼热的视线快要把小雪的皮肤都烤得燃烧起来。 这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小雪心中竟被恐惧笼罩。 仅仅只是目光的注视,就让小雪有种被对方压制的落败感。 流光对玄机子道:「要不是这小妖捣乱,我也不会弄丢了明皇子。不要伤它性命,因为它一定知道明皇子的下落。」 小雪心里暗自咒骂:这人真是心狠手辣,要不是自己知道明皇子的下落,肯定早就被杀「妖」灭口了。 「先把它的妖力封住,我要撬开它的嘴,问出明皇子的下落。」说完转身离去。 「是。」玄机子低头恭送,待流光走远以后,才把目光移回小雪身上。 小雪下意识向后躲了两步,但却无法逃出地上封印的范围。 玄机子五指慢慢缩紧,握成拳状,地上封印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根光状的绳索,牢牢地把小雪绑了起来。 知道自己不敌玄机子的小雪,认命地闭上眼睛,没有反抗。有力气现在挣扎的话,还不如把力气留到逃跑时机成熟的时候。 # 仙客楼阁。 元融和云真先后离去后,这幢幽深的宅院显得更加荒凉空旷。院子里深绿的古树在夜色笼罩下,变成浓郁的黑色。脚步声在静谧之中变得非常恐怖,最后停在一个偏僻的房间前。这里窗台门框和门外走廊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大概已经好几个月无人经过了。 流光推开门,「啪」的一声把小雪扔到墙角。玄机子紧随其后,谨慎地关好了门。 「就不能让这只妖怪说人话么?」流光恼怒地瞪着小雪。 小雪摔得两眼发昏,骨头差点散架。 她身上依旧缠着一圈光芒状态的绳索,这光绳不仅束缚了她的自由,更封印了她的法术,令她连一只普通的白兔都不如,更无法斗赢流光和玄机子这两个一个懂剑术,一个懂法术的大男人。她忍住身体的疼痛,慢吞吞地缩进墙角,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拷问。 「请恕属下无能为力。」玄机子修行尚浅,只能令妖怪变回原形,不能令原形变成妖怪。 流光走到墙角,拔剑插在小雪身旁,威胁道:「白兔,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想知道明皇子的下落,不想伤害你的性命,你必要逼我对你痛下杀手。」 小雪一声不吭,就像一只普通的兔子一样,缩成一团,没有任何反应。 流光更加恼怒,把剑锋横在小雪的脖子上。 冰凉的剑锋贴上皮肤的时候,小雪吓得轻轻发抖。 「我数三声,你最好乖乖变成人形,不然我就一剑割断你的脖子。」说着把剑握紧几分。就算失去小雪这个线索,流光可以另寻他法找出明皇子的下落。一只不肯开口的小妖,就让它用性命作为惹恼自己的代价。 「大人……」玄机子心存仁念,开口想拦。 但察觉出他意图的流光大声喝道:「闭嘴,出去!」 突如其来的劈头训斥,令玄机子僵立当场,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我叫你出去。」流光的声音稍微缓和下来,但语气中的强硬之气却没有丝毫减弱。 玄机子犹豫片刻,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劝服流光,只得无奈地退下。 待他阖门而出后,流光才重新开口,对小雪道:「白兔,你不肯现出人形,是否是因为怕被人认出身份?你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就算我认出你是谁,也会替你保守秘密。更何况我入宫不久,也许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你怕什么?难道想为了包庇一个被抛弃的皇子,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么?」 小雪有些动摇,紧紧贴在她脖子上的剑锋令她的整个头部都处于冰冻状态。 她不想现在死在这里……如果死了,谁来照顾甘贵妃?谁帮甘贵妃找寻那名叫常顺的童年玩伴?但是她也不想出卖明皇子,不想做流光剑下的亡灵。 怎么办?本已冻僵的脑袋这时突然高速运转起来。 「一……」流光已经开始数数。 「二……」流光揪住小雪的耳朵,强迫她把头抬起来,露出雪白的脖子。 「三!」当最后这个音节出口的时候,小雪的身体突然发出一团白光。 流光下意识放开小雪,起身向后躲开两步。 白光之中,白兔的身形正在迅速变大。不一会儿,就已变成一个蜷缩在地的女人。即使恢复人形,绑在身上的光绳也依然没有消失。小雪依旧无法使用法术,没有行动自由。 「原来是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目睹刚才的变身经过,流光冷酷的表情上增添了几分惊讶。这惊讶一半是因为白兔真能变成人形,另一半是因为袭击皇上的妖怪竟是雌性。 「我不会告诉你明皇子的下落。」小雪抬起头,第一句话就把立场摆明。 听她口气如此坚决,流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愣了一会儿后,他无奈地笑了两声,问道:「你变成人形,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什么都不会说吧?」 「虽然我不会告诉你明皇子的下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秘密。」小雪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但发抖的声音却早已暴露她的恐惧。 流光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几乎可以把小雪的把戏猜透。 小雪吸了一口气,赌上最后一分勇气,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刚才皇上和苏从妃在房间里谈了什么么?那一定比明皇子的下落更有趣,因为……他们谈到水贵妃腹中的皇子……还有皇位……」 第455章 三个理由 流光没有作声,但小雪却从他闪烁光芒的双眸中,看出他已被自己吊起胃口。 「只要你答应放我离开,我就把我听到的一切告诉你。」小雪进而说出自己的请求。 流光依旧没有出声,沉默代表他正在思索权衡着这笔交易是否合算。 「怎么样?」小雪的目光紧紧盯在流光脸上。 流光的嘴唇动了动,在漫长的等待下,终于说出一个字:「好。」 小雪就像被赦免了死刑的囚犯一样,脸上洋溢出喜悦之情,差点惊呼起来。 「但你休想有半点欺瞒,如果查出你骗我,我会把今天你欠下的账加倍讨回来。」流光发出威胁的同时,却也把剑收了起来。 小雪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落回原位,她吸了一口气,直到声音不再发抖。 「我听到两件事,一是水贵妃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是假装的;二是……皇上已经萌生退位之意,并且……」说到这里,小雪有些迟疑。但稍作考虑之后,她依然把话讲了下去,「……他想传位于康孝荣。」 明明只要说出龙莫寒有心退位自己就可以得到自由,但刚才那一念之间,忽然有种想看流光知道龙莫寒计划传位康孝荣后会有什么反应的念头。 「为什么是康孝荣?」流光的神色果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皇上觉得这是对得起先祖的最好办法。」小雪把她听到的一切照实传达,至于龙莫寒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就不是她考虑的问题了。 流光把小雪的话用更加直白的方法讲道:「也就是说,只要娶了天宁,就可以当皇帝?」 虽然这样直译不错,但比起刚才「对得起先祖」的说法,却更荒诞得如同儿戏一般了。 「我已把我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你,你答应要放我走,可不能反悔。」小雪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南宫殿。如果早知道会遇到这场大灾,就不该起帮明皇子报仇之心。仪珍身上不知道藏有什么秘密,她仿佛已经渐渐操控了龙莫寒的行为。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无法靠近她。 流光说话算话,可以放小雪走,但却提出一个附加条件:「你可以走,但你必须吃下这个东西。」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露出一颗小小的药丸。 「这是什么?」小雪双眉下意识蹙成一团,虽然害怕,但却狠狠瞪了流光一眼,以此发泄自己的怨恨。看来以为用情报就可以交换自由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流光不怕被人恨,若无其事地瞥了小雪一眼,低声报出药名:「彩香花。」 「是毒药么?」越是毒药,就越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小雪已有死的觉悟,但却觉得非常不甘,她不想丢下甘贵妃一个人在皇宫孤苦伶仃。 流光笑了起来,似乎想用笑容来缓解小雪的紧张。他温和地说:「不会要你的命,但毒发时却会让你生不如死。不过,毒发的时候你来找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会把解药给你。」 小雪全身被光绳束缚,根本无法动弹,更无法伸手接药,于是流光把药递到小雪嘴边。 但小雪死死咬着牙齿,怎么也不肯张嘴。 见她如此抗拒,流光劝道:「你放心,你不是第一个吃下这毒药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宫中还有很多你的同伴。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你还害怕什么?」比如说花容月貌两姐妹就都是彩香花的药虏,不过她们的毒不是被流光,而是三年前被太后逼着喝下的。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你控制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小雪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流光不知道自己是甘贵妃带入宫的侍婢,不然怕他会逼自己对甘贵妃不利。 「虽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却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人。」流光抬起小雪的下巴,轻佻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戏谑。 小雪愤怒地转开头,狠狠甩开他捏在下巴上的手。 被拒绝的流光没有再做出其它无礼的举动,他安分地蹲在小雪身旁,带着漫不经心笑容说:「我给你三个理由:一、我想控制你;二、我想惩罚你;三、我想再见到你。你可以任选一个相信,也可以选择一个都不信。但是这药,你今天一定要吃——没有任何选择。」 说完直接扳开小雪的嘴巴,把毒药硬塞进去。 小雪本想反抗地把药吐出来,但流光立刻看出她的打算,抢先在她胸口猛地拍了一下。药丸顺着喉咙滚了下去,连吐都吐不出来。小雪趴在地上一阵干呕,但最后还是只得放弃。 「你太卑鄙了,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用毒药控制我,我也绝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小雪瞪眼发狠地说了一通,但流光却没有任何回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过了好久,才突然问了一声:「说完了?」 小雪猛地愣住。 流光起身,「既然说完了,我就让玄机子解开光绳,放你离开。」 「你不怕我恢复法力之后杀了你?」小雪在流光脚下发出威胁。 流光停下脚步,摸了摸腰上的剑,「如果我怕,现在就已经一剑杀了你了。」 他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和不该知道的事,就算现在杀了小雪也没有任何损失。 对方的冷静让小雪方寸大乱,不假思索地问道:「你留着我的命,控制我,但却要提心吊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杀了你。你何必自讨苦吃?」 流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盯着地上可怜兮兮,却又倔强地盯着自己的小雪说:「谁让我就是这种人,我也没有办法。人生本来就在赌博中,赌注越大,赢得越多。要做大赢家,就不能吝惜代价。我的命我的脑袋,随时都可以放上赌桌。」 「你不怕输?」小雪盯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 「也许以前怕,但后来发现自己从未输过,渐渐就不怕了。」依旧是那副轻松的笑容,让人看不出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你总有一天会输很惨。」半分咒骂,半分预感。 「我喜欢勇敢的女人。」流光看小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讶与欣赏,以前从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放肆。 然而小雪并未把他的欣赏当作恩赐,鄙夷地说道:「但我讨厌卑鄙的男人。」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活到完成甘贵妃心愿的时候。只要达成自己的使命,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正因为置生死于度外,所以才显得格外刚强。 # 第二天清晨,刚刚醒来的甘贵妃立刻发现小雪失踪了。如果换作平常,每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能看见小雪在门外守候的身影。但今天门外空无一人,小雪早已不知所踪。 甘贵妃担心万分,急忙起身冲到门外,到处呼唤小雪的名字。几名宫女听见她的唤声,急忙赶来,问清缘由后告诉甘贵妃,自昨晚起就没有看见小雪的身影了。 甘贵妃听后更加担心,怀疑小雪被其他妖怪袭击了。第一个念头就是与明皇子有关,匆忙赶往藏着明皇子的房间。 明皇子还睡得很沉,以狐狸形态蜷缩在床铺中。 甘贵妃靠近几步,立刻闻到一股酒味,心中暗叫不好,猜出是小雪让明皇子喝酒变成狐狸了。 「皇子!皇子!」甘贵妃掀开被子,推了推明皇子的身体。 明皇子的眼皮微动,慢慢睁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甘贵妃正坐在床边。 「皇子,小雪呢?」甘贵妃担心地问。也许明皇子是最后一个见过小雪的人,如果他也不知道小雪的行踪,那线索就到此中断了。 「小雪姐姐?」明皇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 「是小雪让你喝酒的吧?她到哪儿去了?」甘贵妃下意识紧紧捏住明皇子的肩膀。 明皇子这才回忆起来,迷惑地摇着头说:「不知道……我睡着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甘贵妃不忍继续逼问,慢慢放开他,低声自语:「算了,不关你的事,一定是小雪自己闯祸了……」 「小雪姐姐失踪了么?」聪明的明皇子立刻猜出甘贵妃失常的原因。 甘贵妃点点头,双眉拧作一团,「小雪总是意气用事,莽莽撞撞,只希望她这次平安无事……」 还没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甘贵妃还没来得及抬头,「啪」的一声巨响,门已被人由外推开。 「娘娘,听说你到处找我是么?」气喘吁吁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行踪不明的小雪。 「小雪,你到哪儿去了?」甘贵妃惊讶地站了起来,冲过去抱住小雪。冷若冰山的甘贵妃,很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她与小雪的感情,甚至比亲人还亲。 「我……我就在外面去散了散心,没想到居然迷路了。」小雪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 「你呀……」有惊无险,甘贵妃爱昵地捏了小雪的手臂一下。 谁知小雪却突然发出一声「啊」的尖叫。 「怎么了?」甘贵妃立刻发现小雪的手上可能有伤,一把抓住她的手,硬要把她的袖子掀起来。 第456章 如数奉还 小雪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推开甘贵妃向墙角躲去,边躲边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着了。」 她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素来没有脾气的甘贵妃生气地冲了过去,紧紧抓着她,「谁说没事,你肯定瞒着我什么!」 「嘶」的一声,小雪的袖子被甘贵妃扯得裂开一条寸长的口子,露出一块黑色的瘀痕。 最怕看到伤痕的甘贵妃呆住了,愣愣地说不出话。 小雪慌张地把手抽回去,把瘀痕遮了起来,低头望着地板说:「娘娘,既然小雪已经平安回来,你就不要多问了。」 甘贵妃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伤心地看着小雪。虽然小雪的目光一直躲闪着,不肯直视甘贵妃,但表情中却透出几分坚定。 每当小雪露出这样的表情时,甘贵妃就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扭转她的决定。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放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既然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但是小雪……我们是好姐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你不要什么都自己承担,这会让我觉得过意不去……」 小雪的眼眶红了起来,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旁的明皇子一直找不到机会插嘴,因为感动而更加伤心。小雪也是妖怪,但却可以与甘贵妃亲如姐妹;自己与父皇明明有着不容磨灭的血缘关系,但他却狠心地将自己抛弃…… # 另一方面,大将军府中,狐狸形态的季安妮被关在一个三层铁栏的笼子里。 笼外罩着一块厚厚的黑布,挡去所有光线。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黑暗令她失去计算时间的能力。她被云真用法术变成狐狸,却不知如何才能恢复人形。难道找不到云真,自己永远都是狐狸了么?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己想出宫救明皇子的时候却巧遇花容。她一心信任花容,没想到花容却出卖了她,把她交给大将军处置。落入大将军之手的季安妮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早已做好去见阎罗王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大将军只是关着她,没有直接把她处死,这令她有些意外。 从花容与大将军的对话中,季安妮听出花容是为了让大将军取消康孝荣和天宁公主的婚约才把自己身为狐妖的秘密泄露。也许花容还爱着康孝荣,也许花容知道康孝荣与天宁之间得不到幸福……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季安妮都不忍心怨恨她的背叛,心中更多的是同情。 刚被关进铁笼的时候,季安妮用尽一切办法逃跑。用牙齿咬铁栏,用身体撞笼子。但牢不可破的铁笼,根本不是她凭肉身就能摧毁的东西。筋疲力尽之后,累得快要虚脱的她,无奈地趴在铁笼中,默默地告诉自己:算了,听天由命吧…… 正在这时,铁笼外面传来说话声。 来人是两名宫女,她们只是恰巧站在藏有季安妮的房间外,不知道季安妮的存在。 季安妮立刻竖起耳朵,偷听她们的谈话。 「这个皇宫妖气太重,前几天还没有来由地突然大地震,皇上已经决定移宫了。」 「我也听说了,就是最近几天么?」 「皇上今早刚刚召见过大将军,移宫之事想必已经迫在眉睫。」 「那这里怎么办?地震之后好多地方都是一片废墟呢。」 「唉,谁知道……反正这里妖气重重谁还敢住,大概就像当初的镇妖祠一样,让它就这样荒废着吧……」 接着她们又谈了几句,不过季安妮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龙莫寒抛弃了明皇子,抛弃了自己,现在又决定移宫,抛弃所有。他就这么惧怕与妖怪有关的一切么?他就这么不念旧情,打算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就算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被埋在废墟下的云真怎么办? 生死道塌陷之后,季安妮与云真完全失去了联系。 虽然她总是安慰自己,云真一定还活着。但是,脑海中只要浮现出当日落雷击下,天崩地裂的场景,身体就开始微微发抖。如果换作其他人,早就死了五六次。就算云真不是常人,但他真的能在那样可怕的灾难下幸运存活么?越想越害怕。 好想立刻到生死道的废墟中寻找云真的踪迹,而不是被关在笼子里面虚耗时间。 # 大将军府的另一个地方,阴翳的槐树下,一间精致的六角凉亭傍水而建。水下红色的鲤鱼挤成一团,只为争抢亭中人丢下的饵料。亭外有两名宫女侍立着,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午后的阳光在枝叶的遮蔽下变得柔和起来,清幽的环境令夏日的燥热也渐渐淡去。 亭中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康孝荣,女的是天宁公主。 太后过世之后,天宁公主与假公主艳娘的身份再次交换。艳娘出宫,天宁回到皇宫之中。但皇宫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伤心地。独自留在冷清的公主府,总容易想起这段时日的痛苦。 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康孝荣总喜欢让侍女把她接到将军府来做客。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安慰她。看不见天宁的时候,康孝荣也容易魂不守舍,怕她想不开,伤害自己。 失去都尉一职的康孝荣闲在家中,无所事事,能陪伴天宁,看她平安无事,就算不说一句话也不会觉得沉闷。但只要看不见她,就好像百爪挠心般难以忍受。 天宁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比寻常,但这究竟是否是爱,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想要保护天宁的想法很强烈,强烈得占据他的全部身心,所以感觉不到心中是否还有对天宁的同情和爱,也许只是单纯的保护欲,不想再让这个被命运、被自己伤害的可怜女孩再遭遇任何不幸。 这天也像往常一样,他陪伴天宁在凉亭里消磨时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失去暖意的最后一抹阳光淡淡地渲染着天边,拂面的风微微发凉。 天宁习惯性地抬头向通向亭子的石子路望去,以前的这个时候,来接她回宫的轿子早该到了。她虽然常到将军府玩耍,但却绝不过夜,就像是故意与康孝荣划清的界限一般。她绝口不提婚约一事,就像早已遗忘那差点完满的姻缘,遗忘自己曾经那般渴求与他厮守的心意。 「轿子怎么还没来?去催催吧。」康孝荣低声吩咐身边的仆从。就像是为了赎罪一般,他对天宁几乎千依百顺,从不做令天宁为难的事,从不下令天宁为难的决定。既然天宁想走,他也绝不挽留,无条件地依从天宁的所有心愿——如果这可以成为补偿,他愿意付出。 话音刚落,石径上出现那熟悉的轿队,为首一人是康孝荣熟悉的一名禁军小头目。以前康孝荣还是都尉的时候,手下的禁军小头目都是他熟识的亲信。 轿子上坠着银色的铃铛,隔着三十多步就能听见悦耳的铃声清脆传来。 天宁下意识转过头去,双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当她看见两名捧着木盒的太监正随轿队一起走来的时候,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康孝荣没有察觉。他不及天宁敏感,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中仍没有天宁那般在意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 不一会儿,轿子停在天宁面前。 小头目行礼后,对康孝荣说:「属下奉命接公主回宫。」 话音一落,身后捧着盒子的两名太监走了上来。康孝荣这才察觉情况有变,似乎有什么特别安排。他露出诧异的表情,狐疑地盯着太监手上的木盒,问小头目道:「这盒子是什么?」 小头目没有答话,略显沉痛的表情透露出他的无奈和觉悟。 他挥了挥手,示意太监把盒子打开。 四周很静很静,静得连鸟儿的叫声都已消失。轻风带着丝丝凉气拂过脸庞,竟像霜雪般冻骨。天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向康孝荣靠近,紧紧拉着他的手。好像不这样做,她就没有勇气去看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康孝荣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缓缓打开的盒子。 在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盒子里的物品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杯酒,第二个盒子里是一把匕首。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两样物品的含义。只有康孝荣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此情此景,与当初太后逼他娶天宁为妻的时候何等相像? 同样是一杯酒和一把匕首,还有耀眼的金山银山,和连公公宣读的封他爵位的懿旨。喝下敬酒等于同意婚约,如果不喝则剩下匕首的惩罚。那把被称为「断情剑」的东西,会结束花容的生命。 「是爹让你送来的?」康孝荣一把拎起小头目,拖到面前。即使已经努力遏制怒意,但仿佛咆哮的声音依然吓得其他人纷纷跪倒在地。 第457章 视野尽头 小头目吓得有些哆嗦,战战兢兢地答道:「……是。」 康孝荣一把推开他,气得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柱子。 当初太后送来酒和断情剑时,康孝荣差点把传旨的连公公痛扁一顿,要不是大将军康庆源及时到场,只怕已经酿成大祸。 后来康庆源劝康孝荣娶公主,说这样可以根除康孝荣致命的弱点——花容。 但是现在,康庆源却把当初太后用来逼康孝荣的手段,如数奉还天宁。 这并非帮康孝荣报一气之仇,而是狠狠地抽了天宁一记耳光。 天宁是继康孝荣之后,第二个明白木盒意思的人。她没有说话,但紧紧咬住下唇的神态却证明她正竭力忍耐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天宁……」康孝荣回头,心疼地望着天宁苍白的脸。 不想让自己这副凄惨的模样落入心爱之人的眼中,天宁下意识转开了头。 被天宁避开视线的康孝荣,把气撒在太监身上。 猛一抬手,只听「啪」的一声,木盒已经被他打翻在地。 酒樽和匕首全都落到地上,但却没人敢探身去捡。 康孝荣那好像猛兽被激怒般的眼神,令他们心生畏惧,浑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和空气都已凝结,事态仿佛会永远冻结在这一刻。 小头目吸了一口气,拿出必死的决心说了一句:「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大将军交代了,如果少将军有疑问,可以直接去问他。」 虽然害怕,但却不显懦弱,那不卑不亢的声音令康孝荣渐渐冷静。 「让我去问他,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初逼自己娶天宁的人是他,现在逼天宁退婚的人还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不顾一切? 康孝荣对父亲的感情由愤怒化为鄙夷。与太后为敌,还可以看作不畏强权;但与天宁这个失去靠山、失去尊贵的女孩为敌,则愈发显得冷血无情。 这时,天宁缓步走向轿子。 「天宁。」康孝荣一把拉住她。 天宁吸了一口气,「孝荣哥,大将军的表态难道还不够明显么?他想取消婚约……」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坚定的声音。 如果是以前,天宁会感动,但现在只能轻声道出一句:「他是对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既不是公主,又失去母后,而且还曾一度流落宫外,遭遇暴行。 一切的一切,已将她从前的骄傲消磨殆尽。 「天宁……」望着她孤寂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成熟很多。但这种成熟只是伪装出来的坚强,内心依然敏感脆弱,如果不牢牢将她保护起来,她很快就会陷入绝望之中。深知这点,康孝荣不敢放开她的手。 「天宁,我绝不退婚,你相信我。」 「就算我信你会娶我,但是……」声音突然哽咽,伤心地闭上眼睛,「我不信你会真的爱我……你现在已经很难区分对我的感情是爱,是责任,还是同情……与其图个夫妻的空名,我更宁愿放你自由……不受我的干扰,没有我的负担,更坦诚地……面对自己的真心……」 一番话令康孝荣心如刀绞,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最为自己着想。 「天宁,我记得你说过……让我给你时间,只要有时间的话,我就会爱上你……为什么现在你放弃了?为什么当我决定好好爱你保护你的时候,你自己却提前放弃了?」不受控制的语速越来越快,恳切的声音中,听上去似乎含带着几分责备。 背对他的天宁公主泪如雨下,抽噎着说:「如果不趁早放弃的话,只会痛苦一辈子。」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以前总是傻傻地以为只要陪伴在他身旁,就能占据他心中重要的位置。但是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的灾难,终于令她彻底清醒。 与其死缠烂打,不如洒脱放手,至少以后还可以作一对异姓的兄妹。 苦苦追究那份爱和夫妻的名分有什么用,只会成为他的负担和障碍,成为他与父亲不和的罅隙,成为牵绊他,令他无法认清现状,面对未来的绊脚石而已。 「孝荣哥,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我……」如果不是他,也许自己根本无法站起来。 这悲惨的一生中,如果还剩最后一件最幸运的事,那就是没有爱错人。 天宁那好像生离死别的话,令康孝荣一阵头晕目眩。除了紧紧把她抱入怀中,不知道还能怎样给她安慰。 痛苦的分别之中,天宁无声落泪,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 突然一声:「唉呀,好感人呀……」 饱含戏谑的语气令康孝荣皱眉抬头。 不知何时到来的流光来到他的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天宁的肩膀。 天宁转身甩开他,把脸埋入康孝荣怀中,似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泪颜。 「你怎么来了?」康孝荣与流光本是同窗好友,但他把天宁藏在将军府时,流光曾夜袭行刺。那之后,康孝荣就对流光敬而远之,防备起来。 流光知道天宁的遭遇,正因为知道,刚才那句话听起来才格外讽刺。 康孝荣不客气地说:「你把将军府也当成自家后花园了么?」 暗指上次夜袭天宁一事,警告他不要随意进出。 流光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吹过就算,根本不往心里去。悠闲地迈步走到康孝荣身旁,半开玩笑地说:「怕你为难我的下属,特地过来看看,我就知道他们把公主接不走……」 「你到底什么意思?」自从流光在康孝荣面前露出真面目后,康孝荣才发现自己对这位童年好友的了解几乎是零。他看似闲散的个性,实则隐藏着捉摸不透的心机。 这次前来,难道是受大将军之命接公主回宫? 流光道:「我们只是听命办事,你有不满就去找你爹理论,但如果你不放公主,只会让我的属下被你爹追究办事不力的责任。」 「与你何干?」生硬的话语,冷酷的眼神,康孝荣把对大将军的不满转嫁到流光身上。 流光不怒,依旧半开玩笑地说:「其实你不是爱公主,只想找个理由照顾公主。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个好人,从今以后帮你照顾公主吧。」 态度完全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似乎暗示着公主早已不是什么千金之躯。 「什么意思?」康孝荣还算冷静。 「就是我想娶公主的意思。」说着牵起天宁的手。 这一举动令天宁回忆起在宫外的遭遇,忍不住叫了一声,触电般的躲到康孝荣身后。 流光却笑了起来。 康孝荣终于动怒,对准他的鼻子一拳挥去。 流光早有防备,转身躲开,正好来到康孝荣的身后,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看似无心地轻声道:「孝荣,你以前不是这么不懂玩笑的人,是什么让你变得沉闷了?」 「不是沉闷是成熟,因为我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康孝荣郑重地说。 流光嗤笑,「但你负担得起么?就算可以意识到,但你有信心真正守护她不受伤害么?终究只是自以为是的想法……」 「像你这种游戏花丛的人不会明白。」 「我也不想明白。」谈话中止,流光拉过天宁的手,向骄子方向走去。 康孝荣冲上去,挡住他的去路,「你是要逼我动手么?」 「公主刚才已经表态愿意回宫,你还纠缠什么?」 「天宁?」康孝荣望着天宁,希望她摇头,站在自己一边。 但天宁却令他失望,「孝荣哥,让我们都忘记那个婚约吧……」 从未想到,以前那不惜放弃生命的执着,竟然能在一句话间抛弃。 「天宁,是不是我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这个决定?」康孝荣似乎下定什么决心。 「忘掉吧……把一切都忘掉,这样才有更好的未来……」天宁掀开轿帘,默默走入。 「起轿。」流光抬手示意那些看傻了的侍从回神。 「天宁……」隔着厚重的轿帘,康孝荣那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轻得宛若微风,「我爱你。」 微风送来的这三个字,却重如千钧,沉若巨石。 「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用一生证明。我承认我以前逃避过你,伤害过你,但人心会变……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喜欢你,心里总是想着你……我想娶你,并非因为婚约和对你的愧疚,而是因为我看清了真正的你,爱上了这样的你……」 一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滔滔不绝地讲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明明应该甜言蜜语的时刻,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刻着心痛。 这转变来自这段时间的各种巨变,也来自真正敞开心门容纳对方的自己。 希望不晚,希望还有可能与她携手。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康孝荣紧张得微微发抖。 他得到的答案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天宁……」 这声嘶哑的呼唤,令轿内天宁泪如雨下。 此生足矣,能听到他的心声……此生足矣。 如若还有任何奢望,只能换来贪心的惩罚。 在这最后最关键的时刻,一向冒进的天宁却失去勇气。 「孝荣哥,对不起……」擦去脸上汹涌而下的眼泪,对轿外的流光说,「……起轿吧。」 就让这次的离开成为永别,从此淡出彼此的生命。 如果这样的决定是错,就让它一错到底; 如果这样的决定是对,就让他回到从前那个锦衣高马、风姿卓绝的少将军,若干年前那个于人群中惊鸿一瞥的俊朗少年……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只怪幼稚的他们,谁都没有珍惜。 始终没有回头,就这样随众人消失在他视野的尽头。 懂得做出与真实心意完全相反的决定,是否证明自己已经成熟? 如果这是成熟索取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孝荣哥,我也爱你……比你爱我更爱你…… 但是无法回答你,回应你。因为爱你,才只能选择不爱你。 第458章 误伤皇子 回宫的路上非常安静,即使经过闹市,也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喧嚣。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天宁就像壳中还未破壳的雏鸟,不受外界的一切干扰。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外传来流光的声音:「公主。」 天宁不应,假装没听见。 不管她是否回应,流光接着讲道:「不知道公主是否记得上次在康府,我问他是否已经不爱花容时,他的回答……」 看似不经意的停顿,其实是在确定天宁的反应。 话中的「上次」指在康府夜袭公主那次。如果不是康流两家关系交缠太深,流光早已死在康孝荣剑下。最后,他答应康孝荣不杀天宁,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心思。 天宁依旧默不吭声,不是不想搭理,而是心烦意乱,没有心思说话。 等了一会儿,知道等不到答案的流光自己说出:「他的回答是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并不代表他已忘记花容……」天宁话中夹着一声长叹。在花容面前,她总显得有些自卑自责,因为如果不是安家阻扰,康孝荣早与花容结成良缘,轮不到她插足其中。 「不。」流光否定了天宁的想法,「他不回答是因为他动摇了,没有底气。我了解他,他是一个耿直的人,宁愿什么都不说也不愿以谎言欺骗。但是今天,他却说出自己的心声,看来他已经有所觉悟,已经爱得透彻。你给他一个机会,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你戏弄我,说想娶我,现在又让我给他一个机会,你到底想干什么?」天宁混沌的思维无法理清流光的想法,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依然坚定不移,那就是绝不回头。 「我并不想干什么,只想逞个口舌之快,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罢了。」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配合这句话讲出,真变成了十足的玩笑之辞,当不得真。 之所以逞这口舌之快,只因为心中有些憋闷。 听小雪向他泄密皇帝有意传位天宁驸马康孝荣一事后,哪能不在意? 如果小雪的情报没错,那康孝荣岂不是立刻就从驸马升为皇帝? 因缘际会真是不可思议,上天总是垂青无心插柳的旁观者,而忽视有心栽花的细心人。 「算了算了……」想到这里,轻声叹息。 无论谁当皇帝,只要移宫计划进行顺利,那自己依然不算失败者。 # 另一方面,移宫的消息已经传遍皇宫。 龙莫寒因为身染恶疾,多日未上朝廷,所以不见正式公文出台。但他私下召见大将军,商议削减兵用,以供移宫之事,并且得到大将军首肯,想必移宫已经迫在眉睫。 这消息传到南宫殿。 甘贵妃担忧地问小雪:「如果移宫并非误传,我们要怎么安置明皇子呢?」 虽然明皇子可以变成狐狸,但想把他藏在行李之中带走却并非易事。 小雪道:「也许移宫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我们能顺利把明皇子带出宫门,天下之大,难道还怕他无处藏身么?」 「你的意思是……把明皇子带出皇宫就扔下不管了么?」甘贵妃从语气中透出反对。 明皇子年幼,虽然是妖,但却没有妖的本领,如果把他一人扔在宫外,肯定凶多吉少。 「但如果随时随地把他带在身边,娘娘你也很危险啊。」小雪语重心长。 明皇子的身份,说得好听点是落难皇子,说得难听点就是逃狱钦犯。窝藏钦犯的罪名不小,小雪担心无辜的甘贵妃受到牵连。 甘贵妃没有表态,沉默地思考着小雪的话。 在她们谈话的房间外,恢复人形的明皇子一动不动地躲在那里。 明皇子因为酒精变成狐狸,但酒醒之后就会恢复人形。无意中听到刚才的对话后,他才知道自己留在南宫殿对甘贵妃是多大的危险。为了不给救命恩人添麻烦,他决定不辞而别。 但自己能去哪里? 如果以人的形态,还没走出南宫殿就被逮住了;如果以狐狸形态,必须在酒精麻痹下才能变身,头脑浑浑噩噩,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更加逃脱无望。 想着想着,脖子突然痛了起来。下意识用手一摸,竟然摸到两点血红。 怕血的明皇子吓得叫了一声。 房间中的甘贵妃和小雪立刻扭头发现他。 「明皇子,怎么了?」反应较快的小雪急忙走上去,看见明皇子正脸色苍白地紧紧捂着脖子,猜他肯定藏着什么,强硬地扳开他的手。 万没想到,竟发现明皇子脖子上有被蛇咬过的牙印。 「皇子,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小雪浑身冰凉,以她的经验,这伤痕是比毒蛇更加的可怕的妖蛇造成的!明皇子什么时候被妖怪袭击了? 「小雪,快帮皇子止血。」甘贵妃上前,仔细查看伤口。 小雪掏出手巾,替明皇子拭去血迹,拧着眉说:「没用,娘娘,这伤口是蛇妖的印记。凡是留下这印记的人……都是蛇妖的猎物……」 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想吓着明皇子。 但明皇子的脸色依然白了一层,哆哆嗦嗦地问:「那蛇妖……蛇妖还会咬我么?」 小雪摇头,「只要你身上还留有这个印记,就算逃遍天涯海角,蛇妖都会找到你。」 「宫中竟有蛇妖……」甘贵妃低吟。生来就能看见妖魔鬼怪的她,入宫至今,尚未见过任何蛇妖。这凭空生出的蛇妖究竟是何方妖孽,为什么要袭击明皇子,她半点也猜不透。 这时,明皇子痛苦的叫声打断她的思绪。 「不行,这血根本止不住。」小雪的手巾早已一片猩红,鲜艳的血珠「滴答」落在脚边。 明皇子的脖子好像燃烧似的,不堪折磨的他发出痛苦的吼叫。 「皇子!」不知所措的甘贵妃紧紧抱住他弱小的身体。究竟是什么妖怪,要这样折磨一个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 「放开我……放开我……」明皇子竭力挣扎。身体的变化似曾相识,他知道自己就快被元融附身了。附身之后,定会做出伤害甘贵妃和小雪的事,在此之前,必须让她们离开自己。 元融曾一度附身明皇子,通过伤害仪珍,逼季安妮交出昭姬的名字。但仪珍情急之下的反抗,竟一掌推开被元融附身的明皇子,并把元融推出明皇子的身体,明皇子这才侥幸得救。但现在如果再被附身,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小雪,现在怎么办?」甘贵妃急得满头冷汗。 她虽然可以看见妖魔鬼怪,但却没有半点与之对抗的法术。只有身为妖怪的小雪,也许可以战胜蛇妖。 「娘娘,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回避一下。」小雪扯开甘贵妃抱住明皇子的手,把明皇子从甘贵妃怀中拉出来,推到墙角。 这时明皇子的眼珠已经变了颜色,张大嘴巴发出骇人的吼声,口中毒牙清晰可见。 「小雪……」甘贵妃紧紧拉着小雪的手,想逃但又担心得不敢逃。 「娘娘,你快走,这里交给我。」小雪强硬地把甘贵妃推出门,用最快的速度插上门栓。 任凭甘贵妃怎样拍门,她都不再理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失去理智、渐渐妖魔化的明皇子身上。吸了一口气,趁明皇子完全变身之前,冷静地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寻找武器。可是没有找到任何刃器,只能拔下头上的一支发簪,紧紧捏在手心。 「小雪……姐姐……」发出这最后的呻吟,明皇子已经完全被蛇妖吞噬。 强大的妖气令小雪顿感窒息,她颤抖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伤害皇子?」 已完全被蛇妖附身的明皇子没有回答,扭头四顾,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窗户全都紧闭,门口被小雪用身体挡住,要想出去,就必须先过小雪这一关。 附身明皇子的元融发出一声嗤笑,「就凭你那一丁点妖力,以为挡得住贫道么?」 「你是道士?」小雪更觉不可思议,脑中迅速闪过元融越狱的消息,「……你是元融?」 元融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还算你有点见识,既然知道贫道的身份,还不快点让开!」 「你为什么附身明皇子?他只是一个孩子,对你没有任何用处!现在全皇宫都知道他是狐妖,附身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小雪以为元融想找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肉身,知道明皇子被通缉后,就会放过他。 谁料元融却道:「我弄丢了昭姬,只有他……可以帮我找出昭姬……」 沉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妖气,光是听他说话,小雪就紧张得无法呼吸。捏着发簪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不用抵抗就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昭姬……你找昭姬干什么?」尽量拖延时间,为甘贵妃赢得逃脱时间。 但甘贵妃根本没有逃开半步,依旧隔着门扉,不断在外面呼唤小雪。 元融没有耐性继续对话,狂吼一声,向小雪扑了过去。 如果被他破门而出,门外甘贵妃定会受伤。为了保护甘贵妃,小雪连躲都不躲,眼睁睁看着元融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扑来。 「啊!」惊叫声中,手中簪子已刺向元融! 但这并未令元融停下,他向小雪扑去的巨大冲击,把门「砰」一声撞开。 他压在小雪身上,两人一起向门外倒去,正好倒在甘贵妃脚边。 甘贵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小雪早已吓傻了眼,手中仍紧紧握着发簪。 发簪锐利的尖端,直接刺入元融胸口。 但是…… 她刺的根本不是元融,而是明皇子。 那位置不偏不斜,正好就是心脏所在。 第459章 膳房小罐 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小雪浑身僵硬,甚至忘记从被元融附身的明皇子身下爬出来。 「小雪……小雪……」甘贵妃把小雪从明皇子身下拖出来,目光因惊吓而显得涣散。 小雪望着自己染满血迹的手,哆嗦着发出「啊,啊……」的叫声。 「小雪。」甘贵妃紧紧抱住小雪,用身体挡住她的目光。 心脏被刺的明皇子并未死去,而是手捂伤口,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血……这就是妖狐的血……」他盯着手心的血迹,露出癫狂的笑容。就像捧着绝世美食般,陶醉地嗅着那满手血腥,最后竟伸出舌尖,把血迹一点点舔入嘴里品尝。 甘贵妃早已吓傻了,拖着小雪躲到走廊的围栏后面。 她不敢躲得太远,因为潜意识中不忍丢下明皇子不管。 「娘娘,这里太危险,你先躲起来……」刚刚回过神来的小雪抹了一下脸,把眼眶中差点吓出来的泪水擦干,坚强地推开甘贵妃。 「不,我不走,要死一起死。」甘贵妃紧紧握住小雪的手,说什么都不松。 「娘娘。」小雪又急又怕,她死不要紧,但就怕连累甘贵妃。 忽然身体传来一股恶寒,抬起头,才发现明皇子正直直盯着她们。嘴角血迹未干,双目凶光毕露。天色骤然变暗,阴风席卷,好似三更半夜。光线越暗,越发现明皇子的眼睛闪着亮光,就像盯着猎物的野兽一样。 见状,小雪紧张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雪,皇子……是不是已经死了?」甘贵妃盯着那根深深刺入明皇子心脏的簪子,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 小雪不停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皇子死了,那她不就成了凶手么? 现在皇子尚能行走,是因为元融附在他的身上。如果元融离开,明皇子是否就会死亡? 「妖道,只要可以救皇子……你说什么我……我都答应你……」小雪心知铸成大错,只想尽最大的可能挽回,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和堕入魔道的元融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果然,元融发出猖狂的笑声,顿时狂风大作,就连院中落叶也在他的笑声中颤抖翻飞。 甘贵妃和小雪紧紧抱在一起,心知无望自救,只能听天由命。 天色越发晦暗,元融的笑容竟然停止了。 从远方传来噼里啪啦的电击声,好像雷电落地。 循声望去,竟发现那声音来自宫中最荒僻的地方——镇妖祠。 元融不再作声,盯着落雷的地方。竖起耳朵,仿佛能听见宫中侍女畏惧的尖叫。 「狐妖……」元融低喃,已有某种预感。 小雪忽然抱紧双臂,抖个不停。 甘贵妃抱紧她问:「怎么了,小雪?」 「妖气……很奇怪的妖气……」说这句话时依旧不停颤抖,透出仿若天敌将至的绝望。 这时,拥有一点通灵能力的甘贵妃也感觉到妖气逼近。 那是一种强大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妖气,从出生到现在,从未遇到过的强大的妖怪。 「宫中怎么会有这种妖怪……」一向与妖怪和平相处,亲如朋友的甘贵妃,第一次对妖怪产生浑身战栗的恐惧。如果宫中真有这么强大的妖怪,入宫第一天就能注意到,但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发现,原因只有一个,那是一只刚刚觉醒的妖怪。 因为明皇子的血而觉醒。 「是她!是她!」元融满脸兴奋,仰头盯着暗得犹如黑布笼罩的天空。 「噼啪」一声,一道金色的雷电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他的脚边。巨大的震动把他轰得飞出数尺,撞在墙壁上,这时他的脸色才终于染成一层惊惧。 「宝宝……」飘渺空灵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时空仿佛扭曲,让人迷失身在何处。 「宝宝……」又是一声,空中出现一抹美丽的白色身影。 「你是狐妖?」元融背贴墙壁,狼狈地盯着空中的幻象,「……你就是百年前太祖处死的那只狐妖?」 雪岚没有回答,幻影落在地上,慢慢向元融走去。 「不要过来!」元融吼叫起来。 「宝宝……」雪岚眼中只剩下明皇子的身影,看见他的心脏正向外涌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娘亲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了。」 说着,指尖已经轻轻接触心脏处的伤口。 只轻轻一碰,伤口便不再流血。 「你是什么妖怪?为什么要夺走宝宝的身体?」雪岚严厉地诘责元融。 「你明明已经被封印起来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元融上下牙齿不停打架,强装镇定也没能掩饰面对雪岚的恐惧。 那强大的妖力,光站在她身旁就想扭头逃窜,更别说要收服她。 「封印?」仿佛不明白元融的话,雪岚偏了偏头,「……什么封印?」 那封印已是百年前所下,后又被云真加固几重,本应恢复效力,但生死道塌陷后,云真的法力便越来越弱。加之季安妮、明皇子这两个狐妖后代全都陷入危险,感知到他俩困境的雪岚无意识地渐渐苏醒,恰逢新旧封印的力量都已变弱,能突然显现映像并不奇怪。 所幸她并不详知这百年间发生的一切,记忆大半依旧停留在被封印之前的那一刻。 也许是伤痛太深,似乎连曾经的火刑也已遗忘,只本能地庇护着流浪着相同血液的后代。 后来季安妮一度闯入镇妖祠,差点唤醒雪岚的记忆。 知道昭姬的身体已被其他人附身后,雪岚产生强烈的抗拒反应,把季安妮的灵魂强行驱赶出昭姬的肉身。所幸后来在云真感动下,季安妮终于重新回到昭姬的身体。 那之后,一切仿佛回归正轨。 但明皇子的重伤,却再次把雪岚从沉睡中唤醒,出现在众人眼前。 「宝宝……不要离开我,陪我……」雪岚抚摸明皇子的脸颊。 明皇子体内的元融浑身发冷,似乎是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他猛地闭眼,集中精力想要逃出明皇子的身体,但不幸却晚了一瞬。 只见雪岚敞开双臂,揽住明皇子的肩膀。 如雾白光将他包围,越来越浓,浓得就连不远处的甘贵妃和小雪都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恐惧令甘贵妃和小雪忘记移动,不敢走进浓雾之中。待雾散去之后,她俩终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明皇子和雪岚早已不见踪影。 「明皇子被带走了……」小雪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忌惮。 「那元融呢?」甘贵妃问,元融还在明皇子的体内,难道一起被雪岚带走了么? 小雪摇头,不敢肯定,轻声猜测:「也许是被带走了,因为事发突然,他还来不及逃出明皇子的身体。」叹了口气,「他附身明皇子想逼昭姬现身,没想到却被妖狐娘娘带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作恶多端的人总会受到意想不到的天罚。 「多亏妖狐娘娘现身,不然只怕我们都被害死了。」小雪抓紧甘贵妃的胳膊,一阵后怕。 甘贵妃望着明皇子刚才站立的方向,不安地自语:「……但现在谁能救明皇子呢?」 遭皇帝抛弃的明皇子,在被扔出宫外的途中被小雪救下,带来南宫殿。好心的甘贵妃希望可以帮助他,但力量单薄,所助甚微,眼睁睁看着他被元融附身,甚至失踪。 小雪安慰道:「能救明皇子的人只有昭姬和国师,但现在他俩全都失踪了……不过,既然妖狐娘娘叫明皇子宝宝,应该就不会伤害他。明皇子和她在一起,比和我们在一起更加安全,至少元融在妖狐娘娘面前不敢造乱生事。」 甘贵妃点点头,希望一切都如小雪所言。 # 御膳房。 又到了准备晚膳的时候,膳房里格外繁忙。白茫茫的水蒸气充斥着每个空间,炒菜的「咝咝」声四处可闻,无论小工还是大厨都忙得满头大汗,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来。但是,在一个离大膳房稍有距离的小房间里,却始终保持着一份与这份繁忙完全相反的安宁。 仪珍与御膳房的大师傅是南湖县老乡,受宠之前经常来此帮忙。得到龙莫寒信任后,近侍花公公专门令人为她整理了一间膳房,方便她为皇上烹饪拿手好菜。她做菜一向不需要别人帮忙,从洗菜到上盘全都自己动手,只留贴身侍婢蝶儿一人在旁打一点下手。 正要洗锅的时候,突然发现角落的灶台上亮着一点小火。 那火用几个斜立起的锅盖挡着,角度和位置都很巧妙,不注意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火上放着一个药罐,里面正「咕咕」煮着什么东西。 仪珍好奇地揭开闻了一下气味,辨出是汤药。 真奇怪,这膳房明明只给自己一人用,为何其他人会在这里熬药?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不会深究,但仪珍心思缜密,隐隐预感到一丝不对劲,忙让蝶儿把大师傅叫来询问,结果连大师傅都不知道是谁在这里熬药,猜是膳房里不谨慎的小工在此偷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460章 绝孕之药 仪珍轻轻「哦」了一声,觉得大概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一个药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为何心里总是有些慌乱,总觉得有些不祥预兆。 大师傅正忙着,解答完仪珍的疑惑后,急急忙忙地告辞了,仪珍独自在厨房中整理食材。 不知怎么回事,心总是静不下来。 洗菜的时候,水已经溢出盆子了还未察觉,直到脚尖传来一阵湿意,这才猛然发现地上已经发了一场小水灾。忙不迭地关上水,叹了口气,干脆放弃做菜的打算。 临走前,目光再次落在角落里的药罐上。 那里依旧亮着一点小火,仔细听,还能听见「咕咕」的沸腾声。 明明想往回走,但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向药罐走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药罐边了。 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竟发现药罐的盖子上好像印着什么字。 由于药罐是黑色的,字迹印得较浅,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仪珍弯腰盯着那字迹辨认了半天,才终于认出那是一个「西」字。 西?!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想起入宫前母亲对自己的叮嘱——命中与西相冲,绝对不可靠近任何与西相关的事物。 雷击般的一瞬间,仪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想到:这个「西」字,莫非指的是西宫殿?难道这个药罐……是西宫殿的用品? 宝贵妃过世后,被诊出怀有龙子的水芙蓉晋升为贵妃,掌管西宫殿。 西宫殿的药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仪珍与水芙蓉从入宫第一天起,就结下梁子,两人关系一直很冷淡。季安妮与水芙蓉渐渐成为姐妹后,仪珍更加嫉恨水芙蓉。但毕竟对方是都督千金,身份尊贵,她一直不敢得罪。看见水芙蓉,总下意识躲远。现在虽然不见她人,只看见她的东西,也下意识想要快快离开。 没有多想,脚步已经开始移动,轻轻呼了门外蝶儿一声,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 蝶儿乖巧温顺,但却不会说话。仪珍与她之间只有最简单的交流,所以虽是贴身侍婢,但却谈不上亲近心腹,主仆两人的感情比较淡薄。 回到东从妃殿,仪珍在自己房间休息。 不一会儿到了午膳时间,蝶儿照例取来饭菜,放在她的桌上后离去。 仪珍独自坐在房中,没有心思用餐,从御膳房回来后,脑海中全是那个奇怪的药罐。 如果是水芙蓉命人熬药,为何偏在自己专用的那个厨房?水芙蓉一向能跑能跳,精力十足,看不出会生什么病。若是真要吃药……吃的也是太医院的安胎药…… 安胎?仪珍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混沌的思维突然变得清晰,乱七八糟的线索全都连成一线。心中隐约的不安,突然升级为明确的警惕:这绝非偶然,而是有人要陷害自己!——陷害自己给水芙蓉落药! 想到这里,仪珍哪有心思吃饭,急忙关上门窗,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如果有人要陷害她对水芙蓉落药,肯定会事先在房间中藏好证据。 如果不快点找出证据,等以后被宫女太监发现,那才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昭姬失宠后,自己最得龙莫寒宠爱,难免不会有人对自己痛下毒手。 找遍所有的抽屉、柜子,甚至把地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累得气喘吁吁的仪珍坐在床上,手下意识碰到枕头。脑袋中的什么弦被狠狠拨了一下,她猛地掀开枕头!果然不出所料,枕头下出现一个奇怪的纸包。 骤然间忘记如何呼吸,脑海一片空白。 果然被自己料中了!他们先在自己专用的厨房起火,再把毒药藏在自己房间。只要水芙蓉假装中毒,就能诬陷自己下了毒药! 还好自己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仪珍迅速回过神来,抓起纸包,想要扔到窗外。 但刚把纸包拿起,却发现床头放纸包的地方早已留下一块红色的痕迹。纸包是用红纸包成,不知那红纸是用什么染料染成,着色相当厉害,不仅是床头,就连枕头都已印上红痕。再看看自己的手,拿过纸包的地方也已留下痕迹! 仪珍有些慌神,急忙用茶水洗了下手,发现那痕迹根本洗不掉。 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如此阴险!就算自己把纸包扔了,他们也有借口说自己畏罪销毁毒药,但手上、床上和枕头留下的痕迹却铁证如山。 如果不尽快处理掉这些痕迹,只怕自己依然会被定为罪人。 想到自己将会关入监牢,刚刚看见曙光的幸福即将烟消云散,仪珍浑身发寒,身体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她两腿微微颤抖着坐回桌边,不知如何是好。 涣散的目光四处移动着,满屋子寻找可以救命的东西——忽然看见了桌上的饭菜。 仪珍想到一个人,一个可以替她顶罪的人。 只要有人替她顶了罪,让她度过这次难关,她定不会如此大意,再犯同样的错误。 思及此,她立刻找来蝶儿,让蝶儿帮她收拾房间,特意强调要收拾床头位置。 蝶儿有些奇怪,心想午膳时间为何不吃饭偏要收拾房间?但她毕竟是个顺从的丫鬟,乖乖按照仪珍的要求整理着床铺。当她掀开枕头的时候,就像仪珍刚才一样,发现了枕头下的一个红色纸包。动作突然停顿,脑海中浮现出若干想法,但却都不是最坏的想法。 当她放下枕头,想继续整理床铺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仪珍的尖叫:「你干什么?你在枕头下面放什么?」 蝶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冲上来的仪珍抓住手腕。 仪珍把红纸包塞进蝶儿手里,让蝶儿也和自己一样染上红痕。这样,自己手上的痕迹就可以解释为抓获蝶儿时不小心染上的,而蝶儿才是把红纸包放在枕头下的罪魁祸首。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胆小的蝶儿哭了起来。 她「呀呀」叫着,但却说不出半句辩白的话,因为嗓子早就被安贵妃用热油烫废了。 也只有她,才是仪珍最好的替罪羊。一个无法辩白、无法解释真相的人,即使被栽赃下任何罪名,都只能默默承受,不得昭雪。 仪珍暗自有些感谢季安妮当初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也许蝶儿就是上天助她度过此劫的最好武器。 「我看见了!你在枕头下面藏东西!这是什么?哪来的?谁让你藏的?」仪珍的声音越来越大,故意要惊动从妃殿中的其他从妃。 正是午膳时间,从妃们都在自己房间用膳。听见动静后,都派丫鬟出去探听情况,得知是仪珍现场抓住一个栽赃她的宫女后,全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挤到门口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全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仪珍不依不饶地拉着蝶儿,借责问蝶儿之机,向围观众人阐明事情始末。 蝶儿一开始还会「呜呜」地反抗几声,但后来她从仪珍的目光中认清自己已无可能解释清楚。仪珍那有些疯狂的眼神,就像一口咬住目标不放的疯狗。那红纸包究竟是谁藏下的,难道仪珍心里还不知道么?她之所以让自己收拾房间,就已做好诬陷自己的决定。 想到这里,蝶儿不再争辩,只绝望地望着仪珍,清澈的目光之中满是泪花。 挤在门边的观众中有人提议把蝶儿交给内务府。 这正中仪珍下怀,她把蝶儿从地上拉起来,正要向外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一会儿,堵在门口的人群自发分开,暖红领着三名太监出现在仪珍眼前。 季安妮还是皇妃的时候,仪珍去偏右院做客时就认识了暖红,直到后来暖红成了水芙蓉西宫殿的丫鬟。看见暖红,仪珍心里一沉,猜到是水芙蓉派她来捉赃。 心里有些得意,庆幸自己先暖红一步把蝶儿拖出来当挡箭牌,如果晚一会儿,只怕有口无处说理、急得满眼泪花的可怜人就是自己了。 暖红仗着水芙蓉势大,说话时气势颇有管事姑姑的样子。她昂首上前,问仪珍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仪珍一边抹泪一边道:「这丫头,偷偷在我枕头下面藏东西,刚被我逮住。」 说着把蝶儿向前推了一下,还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红色纸包。 暖红把纸包捡起来,交给身后的太监道:「快送去太医院,让人检查一下这是什么,如果是绝孕药的话,犯人就抓住了。」 「绝孕药?」仪珍一愣,有些出乎意料,她本以为会是什么肠穿肚烂的剧毒。 暖红多话,不等仪珍发问就呱呱讲道:「刚才水贵妃喝安胎药时突然腹痛难忍,结果查出是被人下了绝孕药。派人去御膳房一问,才知道今天只有娘娘一人到过熬药的房间。奴婢来此本想请娘娘去解释一下,没想到娘娘正好逮到犯人了。」 一听说水芙蓉喝了绝孕药,围观的众从妃都纷纷议论起来。 如果水芙蓉流产,龙家唯一的血脉就断了。 第461章 玉镯变色 「那水贵妃现在怎样?」仪珍急忙追问,比任何人都关心水芙蓉腹中骨肉是否安全。 暖红道:「正休养着呢,具体情况还不知道。」说着皱起眉头,似是感慨。 眼泪婆娑的蝶儿这才明白仪珍的意图,原来她是想让自己顶替下绝孕药的罪名。 「既然真相大白,我们就直接带她回去复命了。」暖红给身后太监使了几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把蝶儿押了起来。 蝶儿不做挣扎,似乎已经认命。不经意地抬头时,目光却正好与仪珍撞上。 仪珍的眼神倏忽黯淡,匆匆别开头去,心中也有不忍。 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全,除了牺牲蝶儿之外别无选择。 # 蝶儿被带走后,拥堵在门外的人群才慢慢散去,仪珍耳边渐渐安静下来。 她呆呆坐在床边,心中一阵后怕。要不是及时发现药包,想出对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个从妃殿真不安全,闲杂人等进进出出,简直防不胜防。 思忖着让皇上给自己换个住处,不知不觉,已经天黑。 心思太乱,以至于睁着眼睛,迟迟没有睡意。直到下半夜,倦意终于来袭。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进入梦乡,耳边忽然轻声响起什么人的呼唤。 『仪珍……仪珍……』一声一声,轻飘飘的仿佛浮在空中,每一个字都拖得幽幽长长,带来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仪珍心如打鼓,浑身轻颤,想睁眼又睁不开,急得「啊啊」直叫。 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弹不得。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变得好像木棒一样硬直。 最恐怖的是右手手腕,那里传来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 思维清醒,但却睁不开眼睛、动不了身体的仪珍仔细一想,回忆起寒意森然的那只手腕上,应该带着一个玉镯子。 那镯子是以前宝贵妃在世时送给她的。 仪珍出身贫寒,入宫时家中并未为她准备什么值钱的饰品,所以她一直把宝贵妃送给她的那个手镯当宝贝,随时都套在手上,舍不得除下来。 但是今晚,这镯子却有了灵气的妖怪一样,紧紧地缠在她的手上。 迷迷糊糊之中,耳边响起宝贵妃的话:『这玉镯初见的确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它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十数年也不变色。就是因为这十数年都不变色的特性才成了宝贝;就是因为这十数年都不变色的特性才越发珍贵……』 当初宝贵妃送手镯给她的场景又浮现起来。宝贵妃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仪珍,你是一个好姑娘,是宫里风水不好……』手上突然传来宝贵妃拉着她的触觉,仿佛要拉她下鬼门。 仪珍吓得惊叫起来:「娘娘……娘娘饶命,我错了……我错了……」 手腕的寒意稍微减轻,但依然有被人紧紧拉住的错觉。 仪珍吓得哭了起来,脸上一片潮湿。她抽噎着说:「我救蝶儿,我救蝶儿还不行么……」 说出这句话后,手上的寒意才渐渐淡去。不一会儿,那仿佛拉着自己的手,也消失了。 仪珍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额头和背脊早已一层冷汗。 宝贵妃过世已久,怎会为了蝶儿来寻自己,可能只是一场噩梦吧…… 坐起来,望着手上的镯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镯子竟然变成一片漆黑。 她曾向宝贵妃保证好好珍惜这只镯子,不让镯子变色。难道自己的失信,就是玉镯变色的原因?想到这里,心越来越冷,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急忙把镯子除下来,举起想扔,但心里始终有点顾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把镯子塞在了枕头下。 # 翌日,仪珍起得大早,用纸包了一点白色粉末状的伤寒药,匆匆来到太医院,想找出昨天被搜走的纸包。如果可以把装着绝孕药的纸包掉包,也许可以保住蝶儿一命。 但她并非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又不是神出鬼没的妖怪,根本没有办法避开旁人耳目。 来到太医院后,立刻有太监上前问她有何贵干。 仪珍说有事想见见负责验药的太医,希望有机会把药调包。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昨天一会儿功夫,太医就验出水芙蓉喝的汤药里有绝孕药,纸包已被搜走半日,肯定早就出结果了。 能不能救蝶儿只是其次,只为自己图一份安心。 不然的话,如果晚上做梦又被宝贵妃缠住,那该怎么办? 太监传话后,仪珍顺利见到负责验药的太医,太医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药并非绝孕药,只是一般的伤寒药,大概是弄错了。」太医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仁慈,不像是权势集团的走狗。 仪珍大吃一惊,不知该喜该忧。如果纸包中装的只是一般的伤寒药,那陷害自己的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她不是想自己置于死地么,为什么不留下证据? 匆匆回到东从妃殿,远远看见自己的房门外聚集了很多人。 众妃看见她,全都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仪珍狐疑地走过去,探头从众人肩膀上看见安贵妃坐在自己房间中,心中猛地沉了一下,料想肯定和绝孕药有关。但为何来人不是水芙蓉,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安贵妃? 从未听说水芙蓉和安贵妃有何来往,她的出现令仪珍更加紧张。 目光锐利的安贵妃很快发现仪珍中怯生生望着自己的仪珍,冷笑了一声,问道:「妹妹,大清早就不在房间,到哪儿去了?」 不等仪珍回答,围观的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多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声音。昭姬失宠之后,仪珍一跃成为皇上的心头爱,从妃殿中嫉妒她的人多如繁星,如今看到安贵妃出面收拾她,哪能不暗自开心? 仪珍不敢应声,但又怕自己不出声会惹恼目前尚是笑脸的安贵妃,只得小心翼翼地走入房间,用行动表示她并非对安贵妃的话充耳不闻,而是不敢作答。 胆怯的目光瞥了安贵妃一眼,很快被对方脸上寒意森森的笑容吓得陡然下移。 这一下移,正好看到放在桌上的一个红纸包,和昨日从枕头下找出的那个纸包如出一辙。 仪珍顿时明白过来,安贵妃不许自己用蝶儿抵挡罪名,而一定要自己承担罪名。 为了不让蝶儿成为替死鬼,安贵妃肯定早已派人调换了送去太医院的纸包。虽然太后已殁,但是以安氏在宫中的残余势力,想潜入太医院换药简直易如反掌。 安贵妃阴阳怪气地问:「妹妹,你低头不语,是否做了什么心虚的坏事?」 仪珍依然不敢作声,怕说错一个字就会遭到反咬。 见她不出声,安贵妃也不着急,慢慢解开茶杯盖,浅浅地啜了一口,尖锐地说:「别以为把一个丫鬟推出去当替死鬼,自己就可以逍遥法外了。真没想到你看上去老实诚恳,心肠却如此歹毒,若不是我派人来你房间又搜了一遍,找出真正的绝孕药,只怕还揪不出你这个祸害。」 眼看自己就要被定罪,仪珍急忙争辩道:「娘娘,仪珍冤枉,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什么故意陷害?分明是你自己心存歹念!」安贵妃的语气愈发严厉,说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仪珍浑身发抖。 笑脸已经撕破,接下来似乎即将进入审问环节。 安贵妃带来的几个嬷嬷急忙把围在门外看好戏的闲人赶走了。 在喧闹的散场声中,仪珍的背脊流下几行冷汗。接下来,她将独自面对安贵妃。对方的态度摆明是要教训自己,无权无势的自己,就像暴露在草原上的白兔,任凭野狼咬杀撕碎。 「吱呀——」的关门声幽长响起,听得仪珍的头皮阵阵发麻。 「现在这里只剩下你我两人,我们把话好好说清楚。」笑容再次回到安贵妃脸上,她竟从容地为仪珍斟了一杯茶,抿嘴点头,似乎是邀请仪珍走近叙话。 但仪珍哪有坐下喝茶的胆子,不但不近,反而还后退了两步。 安贵妃又道:「妹妹,如今我只要把这包药送去太医院一验明,就能证明你毒害水贵妃了,你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拦我?」 仪珍一愣,不明白安贵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刚才是去太医院了吧?」淡若云烟的一句话,不偏不斜地点中仪珍的死穴。 仪珍浑身冰寒,深刻感受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既然如此,她索性大起胆子回了一句:「是……因为担心蝶儿。」 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安贵妃自顾自地说:「不如我帮你想个法子,既然昨天送去太医院的纸包不是绝孕药,而是伤寒药,那么如果现在这包药也不是绝孕药,而是伤寒药,你不就没有罪名了么?」 仪珍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安贵妃高深莫测的笑容。 安贵妃终于说出最关键的话:「妹妹,如果你现在马上把这包药喝了,我就相信这是伤寒药,不再追究你毒害水贵妃一事。但如果你不喝,我就让内务府处理这起投毒案。不过我要提醒你,水贵妃已经确定流产,一旦交由内务府处理,你确定你能承担得起这个罪名么?还有你远在南湖县的父亲,说不定也会被追究责任,有可能乌纱不保。」 第462章 悲怆抉择 仪珍终于明白,一切的一切,并非要把自己送入牢狱,而是要逼自己喝药,放弃生孩子的权利。一个出身贫贱又没有怀上皇子的嫔妃,就算再得皇上宠爱,也不可能皇后,这就是安贵妃的目的。内务总府是安贵妃的舅舅,肯定偏袒她,自己有理说不清。 想到这里,委屈的泪水婆娑落下,模样煞是可怜。 安贵妃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不要哭,眼泪对我不管用。」 仪珍笨拙地用袖子擦去眼泪,并非想用泪水博取她的同情,而是再次痛感命运的不公。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是天之娇女,千恩百宠,但是自己却位低命薄,即使用尽心思靠近皇上,取得宠爱,但却没有力量保护自己,依旧像无根野草一般任人践踏。 「娘娘,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我……我根本没有任何野心……」哽咽着为自己辩解,虽然连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面对那包着绝孕药的纸包,委屈和畏惧已经占据她的所有思考,本能地说出自保的话,无关真假。 「如果我信你,那我就是真正的蠢猪。」安贵妃的目光比以前高深,似乎是因为体内的水从妃的冤魂正在隐隐作祟,令她变得比以前更难欺瞒。 「娘娘,我真的不能喝,其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因为恐惧和绝望,仪珍的双腿微微颤抖,险些跌倒在地。 安贵妃咄咄逼人地问:「为什么不能喝?难道你还梦想生下皇子么?」 如果点头,则说明自己觊觎后位;如果摇头,则只能喝下绝孕药。面对两难的困境,仪珍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解释,但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不停摇头,任由泪水越发凶猛地狂涌直下。 「又不是叫你去死,不过是放弃一些资格而已,不要哭得这么伤心。」安贵妃不耐烦地别开头去,仪珍的泪脸惹得她有些恼怒。 「娘娘……」仪珍还想再求,但却被安贵妃恶狠狠瞪来的目光吓得不敢开腔。 「你不敢喝无非只有两个理由,一是你想像水芙蓉那样母凭子贵地被封为贵妃,甚至皇后……」 不等安贵妃说完,仪珍就急忙摇头否认,带着哭腔连声嚷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安贵妃不受影响,继续冷冰冰地说:「那就是第二个理由……你爱上皇帝了,所以才想为他生下皇子。」 胸口猛地紧了一下,窒息感几乎快令仪珍昏厥。安贵妃投来的目光中,已不仅仅是嫉妒,更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可怕恨意。仪珍深知自己与皇上的亲密已经激怒了她,她早已被丑恶的仇恨吞噬,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 见仪珍不敢说话,安贵妃又慢慢讲道:「……偏偏这两个理由,都是我不能接受的。仪珍,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太碍眼了,我不得不铲除你。现在要你喝的不是毒药,已经是你祖上积德,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已讲到这种程度,仪珍只得放弃争辩的打算,低头望着桌上的纸包,双眼再次被泪水模糊。只要喝下去,毁灭证据,绝孕药的事情就没人追查;如果不喝,水芙蓉流产的罪名必将加诸自己身上,到时候,只怕面临比现在更痛苦的绝境。 「娘娘,如果我喝下这药,你真的可以放过我么?」仪珍擦去脸庞泪珠,深吸口气。 安贵妃点点头,从容不迫地说:「只要你喝下去,我以后都不会为难你。」 仪珍露出凄凉的苦笑,盯着纸包的目光之中流露出几分决心。虽不敢指望她以后都不会为难自己,但只要可以躲过此劫,自己就该谢天谢地了。 见仪珍似乎肯答应喝药,安贵妃不禁面露喜色,把茶杯向仪珍的方向推去。 仪珍慢慢走上前来,把纸包里的粉末全都倒入茶中。望着粉末慢慢溶解于茶水,茶水恢复原先的颜色,仪珍的心中仿佛吃了黄莲一般苦不堪言。 如果光从外表来看,谁能想到这杯茶可以夺去自己的生孕能力和一辈子的幸福?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软弱的仪珍始终无法坚持反抗到底。 面对强势的安贵妃,她只得选择屈从和放弃。 端着茶杯,慢慢举到嘴边,泪水再次滑下,仿佛手中端着鸩酒。 安贵妃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真的那杯药茶一饮而尽,才终于露出目光得逞时阴狠的笑容。 「很好,既然你已喝下证据,我就不再追究此事。你的婢女,今晚就能平安回来了。」目的达成后,安贵妃一刻也不愿在房间多留,丢下这句话后就匆匆离去。 直到关门声传来,仪珍才双腿一软地跌坐在地。身体仿佛一具木偶般,无法动弹。 短短时间,她失去了很多未来可能得到的地位和幸福。但因为失去得过于轻易,只是一杯看起来太平凡的茶水,所以令她没有实感。 她静静地思考着,权衡着,设想着…… 从未如现在这般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即使得到皇上的宠爱有什么用,即使有了喜爱的人,但……那是不被允许的恋情,也是不被允许的奢求。如果真的妄想追寻,那么必将面对更多更凶险的敌人。 我该怎么办…… 眼泪仿佛已经流干,眼眶传来丝丝干涩的痛。 以前被欺负的时候,还有昭姬帮着自己,但是现在,自己却连那个唯一的朋友都失去了。 想起自己对昭姬说过的那些恩断义绝的话,仪珍的心,竟莫名地痛了起来。 小昭……小昭…… 与安贵妃相比,你是真正待我好。虽然你是妖,但是……你却真正待我好。 # 另一方面,安贵妃离开东从妃殿后,径直去了西宫殿。 水芙蓉知道她会来,已经在房间中等候多时。一方面迫切想要知道仪珍是否喝下绝孕药,另一方面又不愿与安贵妃说话,水芙蓉的心情非常复杂。 安贵妃在他身旁坐下,露出如姐姐般温柔的神态,说:「事情很成功,她已经喝下了。」 闻言,水芙蓉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内疚,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安贵妃忙问:「怎么了?」 水芙蓉不说话。 安贵妃不再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其实姐姐很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袒护她?她的野心很大,如果现在不除去,以后必定是个祸害。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我定不会只让她绝孕就善罢甘休。」 「够了,你到底还想怎样?」水芙蓉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见安贵妃目露悲伤,才软化语气,低声说道,「毕竟她是小昭最重要的朋友,如果以后小昭知道我这样对她,肯定会恨我……」 第463章 蝶儿归来 「又是小昭,莫非你爱上她了?」安贵妃咄咄逼人。 水芙蓉蓦然抬眼,怔怔瞪着安贵妃,但却迟迟没有答话。 爱上她了?难道真的爱上她了? 从未爱上任何人的水芙蓉,不知道此时的心境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一个在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愿失去的人,用尽办法想要保护的人,不愿分离的人,出现了。 她出现得那么自然,但分量却重得意想不到。 水芙蓉的思绪正混乱着,安贵妃又说:「就算你帮她是为了对昭姬有个交代,但你也不想想,她得到皇上宠爱以后,还能继续和昭姬当朋友么?她连明皇子都不放过,蛊惑皇上抛妻弃子,我若不趁早令她绝孕,只怕她下一步就想自己生皇子了。」 「够了。」水芙蓉最烦别人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唠叨,「她喝下绝孕药,已经无法生孕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做人……不要太歹毒……」 似乎被「歹毒」二字深深刺伤,安贵妃深吸一口气,久久不语。 水芙蓉跟她斗气似的,也不出声。 过了好久,还是安贵妃妥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这么做,你权当是替昭姬出气还不好么?为何对我恶言相向?」 水芙蓉低着头,小声说:「你不是我姐姐……」 安贵妃笑了起来,尖酸地反问:「如果你不相信我是你姐姐,为何要帮我?」 水芙蓉又答不出话了。 是啊,他也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帮助她?对她的要求无法拒绝? 因为她真的知道只有姐姐和自己知道的秘密,因为她真的让自己见过姐姐一面…… 虽然在那如梦般缥缈的幻境中,水芙蓉无法分清他真的看见了姐姐,亦或只是中了什么幻术。但哪怕只是一点希望,一点让自己可以再见姐姐的希望,他就甘愿为之付出代价。 明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陷阱,但却无法止步。 自己就像一只渴望飞向光明,但却不小心扑进蛛网的飞蛾,拼命想在被蜘蛛吃尽之前,挣出迷网,获知真相。傻也好,痴也好,既已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法抽身。 # 傍晚时分,蝶儿回到东从妃殿仪珍的房间。 因为水芙蓉和安贵妃都不追究绝云药的来历,这件事很快被当作一场误会平息下去,没有人知道仪珍为此付出的代价。 蝶儿在房外敲门,仪珍愣愣地坐在床沿上。 她整整在这里坐了一天,浑身冰凉,就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呆滞的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的茶杯,无法接受那杯茶水带来的恐怖后果。真奇怪,没有任何实感,明明身体没有一点疼痛,甚至连任何不适感都没有,就像只喝了一杯清水,但却再也无法生孩子。 蝶儿敲门久没听到应答,忍不住「啊啊」叫了起来。 无法说话的她只能发出这些怪异的音节。 也许是怕蝶儿的叫声引来别人议论,仪珍终于起身开门。她冷漠地望着蝶儿,想起今早自己还想救她,就觉得可笑。笑自己的无知,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妄想救人。 蝶儿好像从太医院那里听说仪珍去过一趟,以为是仪珍求情,她才无罪释放,所以把仪珍当作救命恩人般感激。见到仪珍后,双眼泪光盈盈,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仪珍皱了皱眉,不需任何言语,单从蝶儿那感激涕零的表情上,就已猜透一切。 罢了,多一个感激自己的人,总比多一个恨自己的人好…… 在这皇宫深苑,早已失去亲人的庇护;一念之差,失去昭姬这唯一的朋友;心中恶念,险些失去蝶儿这名昭姬留给她的侍婢;惹祸上身,失去未来可能拥有的孩子。 蓦然回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早已孤身一人,茕茕孓立。 蝶儿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并且还带着对自己的感激回来,也许是老天并未完全抛弃自己的证明…… 想到这里,仪珍惨淡的面容上,才挤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她轻轻阖上门,拉着蝶儿的手,坐在桌边。 「蝶儿,你怨我么?」清幽的嗓音。 蝶儿拼命摇头。 「蝶儿,人不能犯错,不能犯一点错,不然都会有报应。我知道错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犯一点错……你可以原谅我,重新接受我么?」 蝶儿又拼命点头。 「那好。」仪珍笑了笑,抬起右手,露出套在手腕上的那个玉镯,「这镯子取不下来,你帮我砸碎它好不好?」 蝶儿不明所以,呆住了。 「我错了,错在还记得以前的事,错在被死人绊住。我必须向前看,因为前面还有很多陷阱等着我。如果我一直回头,只能一次次被陷害……」惨淡的目光之中瞬间多了几分阴狠,早已看透自己的弱点,「我不要这镯子,因为这镯子会使我犯错。我不怕改变,必须改变……」 就算玉镯变色又怎样,就算宝贵妃当年的忠告尚在耳侧,但区区一个镯子和一句死人的话,怎么可以保佑自己度过劫难? 安贵妃离去后,仪珍在房间中静静思考了很久,把一切错误归结为自己心软。 「蝶儿,你帮我到院子里捡块石头来好不好?」仪珍微笑着。 蝶儿浑身发抖,不住摇头。 见她不从,仪珍脸色陡变,失控地大骂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么?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滚吧!有多远就滚多远!」 蝶儿吓得泪如雨下,「噗通」一声给仪珍跪下,紧紧拉着仪珍的袖子,不停摇头。 仪珍揪起她,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到房外。 一个不听话的奴才还不如不要,一个胆敢反抗自己的奴才,还不如趁早把她撵走。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迁怒,仪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暴躁。纤弱的她,平时连一只狗都逮不住,现在竟把蝶儿像垃圾一样轻松扔了出去。 蝶儿在门口扑打哭叫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没有声音。 仪珍猜她恐怕离开了,但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两声敲门声。 开门一看,蝶儿正站在门外,手上还拿着一块汤碗大的硬石头。 看着蝶儿那泪痕未干的脸,仪珍不知该喜该悲,嘴角轻轻抽了两下,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也许因为知道自己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她匆匆别开脸去,走到桌边,把带着手镯的那只手放在桌上,对蝶儿说:「蝶儿,过来,帮我砸了它。」 蝶儿虽然捡了石头,但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不知道仪珍为何要砸镯子,呆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仪珍等急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冲过去抢走她手里的石头,向自己手腕砸去。 只听「啪」的一声,镯子没碎,手却差点受伤。 仪珍不管,再次高高举起石头,向已经泛红的手腕砸去。 又是「啪」的一声,镯子还是没碎,仪珍的手腕已经出现紫黑色的淤血。 已经吓傻了的蝶儿,看见血才突然回过神来,扑过去紧紧抱住仪珍的手,哭吼着发出「啊啊」的叫声。她不明白仪珍为何要这样自己伤害自己,飞溅的血点模糊她的视线,疯狂涌出的眼泪令她心中更加迷茫。 在蝶儿的叫声中,仪珍也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但砸玉镯的手却没有停下。 当第五声脆响传来的时候,玉镯才终于碎掉。 碎片在仪珍手腕上割开一条寸长的口子。 蝶儿急忙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箱,拉过仪珍的手,为她包扎。 玉镯砸碎后,仪珍疯狂的表情和举动终于渐渐消失。她冷静地看着蝶儿为自己处理伤口,轻轻地说:「蝶儿,从现在开始,我就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当奴才的她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意识到自己在仪珍心中分量的蝶儿忍不住抬起头,迷茫地盯着她,想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仪珍抬手抱住她,着魔似的在她耳边呢喃:「蝶儿,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蝶儿单纯,没有多想,见仪珍表情可怜,竟一时忘记两人身份的差别,紧紧地抱住她,希望自己的拥抱可以带给她一丝温暖。 手上的伤口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仪珍默然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那天夜里,她睡得很早。闭眼之前,她告诉自己,当明天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不是以前的自己。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自己必须以全新的面目和心境迎接未来。 蝶儿帮仪珍收拾房间,把玉镯的碎片包在纸里。她隐隐察觉到那镯子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舍不得扔掉,便在院子里找了一个角落埋了起来。心想以后仪珍后悔的时候,也许会重新去寻那碎片,到时候她就可以把纸包挖出来了。 # 翌日。 因为花容出卖,落入大将军之手的季安妮,被关在铁笼里,早已忘记计算时间的流逝。 一直没有吃饭,季安妮饿得动弹不得,虚弱地趴在笼子里,连哼都哼不出来。 大将军到底想干什么?把自己关起来就不管了? 要杀要剐好歹给个准信吧,难不成他想活活饿死自己? 第464章 顺利营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濒临死亡状态的季安妮一个激灵,迅速爬起来。 接着,她又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响声。 「太好了,总算来了一个活人!」季安妮强打精神,睁开快要合成一条线的眼睛。 脚步声从门外走入,直直来到关押她的铁笼旁。 铁笼被黑布罩着,看不见来人是谁。但从那沉稳的脚步声中,却可以猜出来。 一定是大将军,他把自己关了三天,总算想起来该处置了。 「哗」的一下,黑布被康庆源从上方揭开,刺眼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 三日不见光明的季安妮,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可惜她是狐狸,惊叫只是「吱」的一声,没有任何威慑性,康庆源也听不出她的抗议。 「妖孽,虽然你贵为皇妃,但终究是妖,留你只能祸害人间,不如现在就取你性命。」没有半点迟疑,康庆源抽出宝剑,向铁笼中的季安妮刺去。 早知道遇到他就没好事,他果然是来杀自己灭口的!季安妮吓得魂不附体,生命最后关头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一窜,虽然不能撞开铁笼,但却令铁笼翻倒在地。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铁笼差点砸在康庆源的脚上。 康庆源飞起一脚,把铁笼踢飞出去。 铁笼中的季安妮双眼一花,辨不清东南西北,和铁笼一起重重摔到墙角。 她整整三天没有吃饭,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加上刚才惊吓过度,意识很快变得模糊。要不是强撑着睁开眼睛,只怕早就昏厥过去。 「臭老头!你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急得「嗷嗷」乱叫,只恨自己这三天太老实了,没有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这才落得现在这被动不堪、任人宰割的局面,唉。 康庆源提着剑,快步向季安妮走来。他知道季安妮这狐妖功力深厚,不好对付,所以不给她半点挣扎的机会,每招都向她的要害袭去。刚才她侥幸避开一招,但这次休想逃脱! 眼看那闪着寒芒的剑锋就要插入铁笼,季安妮吓得浑身发抖,第一次体会到死亡如此接近的恐惧。明明十分害怕,但双眼却好似被冻结似的,无法闭上。 她怔怔盯着剑锋向自己刺来,心中只剩最后四字——吾命休矣。 谁知就在这时,大将军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了,慢慢垂下手上的剑。 他好像察觉到门外有什么异常响动,偏头盯着门缝。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季安妮随着大将军的目光,也向门缝处望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却可以听见几句细微的对话: 「有动静么?有动静么?」 「别吵!别吵啊!」 「你挤着我了,哎哟。」 好像是两个孩子的声音。在皇宫,有如此胆量的孩子,季安妮只认识两个。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 但他俩只是孩子,怎么可能跟踪大将军? 不待季安妮想清楚,康庆源也听出门外人的声音,走上前去,霍然开门。 正把耳朵贴在门外偷听的两人,立即失去平衡,一下子摔进房来。 「哎哟。」随着这声呻吟,季安妮终于清楚看到,那两人正是庄晓梦和长孙明日。 与此同时,庄晓梦也认出笼子里狼狈不堪的季安妮,惊嚷道:「小狐狸!」 狐狸形态的季安妮曾与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有过一段短暂的相处,虽然那段回忆谈不上非常愉快,但季安妮对他们却很有好感。特别是当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知道明皇子是狐妖后,立即联想到自己就是昭姬,但他们并非为难自己,而是放自己去救明皇子。 可惜自己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不但没能解救明皇子,还落入花容手中,被当作取消天宁公主与康孝荣婚约的报酬,献给康庆源。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怕并非巧合,而是受什么人指使,特意来寻自己。 康庆源与季安妮想法一样,板着脸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爷爷,我们刚才看到你一脸严肃地埋头赶路,不知道什么事把你惹得这么生气,好奇地跟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却来到仙客楼阁。」庄晓梦装可爱,笑嘻嘻地解释。 听他叫康庆源「爷爷」,季安妮才蓦然想起,庄晓梦是康庆源大女儿与刑部尚书的儿子。 如果他俩真受人指使跟踪康庆源,指使者肯定想利用康庆源不会伤害庄晓梦这点。 除此之外,庄晓梦话中最令季安妮在意的,就是「仙客楼阁」这四个字。 自己被关三天,终于知道这里是仙客楼阁。 元融和云真都已离开,这里大概就只剩下云真那个小徒弟玄机子了吧。仙客楼阁本就是个清静的地方,难怪最近几日耳边听不到几句人声,季安妮一直觉得奇怪呢。 「爷爷,这只小狐狸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把它关起来?」庄晓梦明知故问,装出一副天真纯洁的模样,让人想发怒都怒不起来。 康庆源一世威名,杀敌无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偏偏最不会应付小孩子。 一方面,他想维护自己慈爱爷爷的形象;另一方面,不能让庄晓梦阻止他消灭昭姬。 「没你们的事,全都出去。」康庆源不做解释,直接把摔倒在地的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像拎小猫一样拎起来,向门外推去。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毫无反抗之力,一边嚷着求饶,一边身不由己地退到门外。 但是,当康庆源赶走两个孩子,关上门,准备重新收拾季安妮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倒在墙边的那个铁笼早已消失,铁笼里的昭姬也不见了。 见鬼了?康庆源背脊陡然升起一股恶寒。 见多识广的他很快恢复冷静,料定是什么妖怪救走了昭姬。庄晓梦和长孙名字这两个小鬼,肯定是那妖怪的帮凶,故意帮妖怪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好让妖怪趁机救走昭姬。 虽然丢了昭姬,但他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怨恨的表情。 沉着地走到门边,从门缝盯着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这两个越跑越远的小孩。 他们怎么会认识妖怪? 忽然想起昭姬的孩子,同属狐妖的明皇子,康庆源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他怀疑庄晓梦和长孙明日这两个日日亲近明皇子的孩子,可能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关键。 趁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没有走远,康庆源找到玄机子,令他派式神跟踪,看能否查出内幕。 玄机子虽有法力,但对式神的控制却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为涉及到庄晓梦和长孙名字这两名权贵之子,他不敢贸然行事,怕自己手下的小式神不小心伤害了两名贵胄,只得派出云真以前最得意的式神苍鬼前去。 # 再说季安妮。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后不久,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一团浓浓的白雾。白雾似乎带着一股迷香的气味,不一会儿,她的意识就已模糊。 待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青青的草地,还有几朵可爱的黄色小花在风中摇曳。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被转移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由于迷香的关系,脑子依旧晕乎乎的,不太清醒。 用前爪揉揉眼睛,她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和两个小孩。 小孩肯定是庄晓梦和长孙名字,但那白衣人到底是谁? 正想着,白衣人就发现她已醒来,转头向她看来,露出笑容。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季安妮花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想起来,她就是甘贵妃身边的那名贴身侍婢,好像叫……小雪? 以前,甘贵妃领着小雪特意来文华院拜访过,说什么雪儿对自己感兴趣,一定要认识自己。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和甘贵妃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妖怪。 想到这里,季安妮不由提高警惕,对小雪防备起来。 这时,忽然听见庄晓梦乖巧可人地叫了小雪一声:「师傅。」 师父?季安妮两只眼睛瞬间瞪得就像铜铃一样大。 「师父,这只小狐狸没事吧?当初明皇子嘱咐我们必须好好对待它。」庄晓梦缠着小雪问个不停。他一非妖二非道,无法与季安妮交流,只希望能通过小雪了解季安妮的真身。 小雪蹲在季安妮身旁,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娘娘,让你受苦了。」 随后,从身后的长孙明日手中接过装水的碗,喂季安妮喝下。 三天没有进食的季安妮,嘴唇沾到水珠后,才终于活过来。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换作人形的自己,饿三天肯定早就不成人形了。但如果是狐狸的形态,抗饿能力比人形强太多了,至少感觉不到那种会被饿死的恐惧。 「娘娘?你刚才叫它娘娘?」长孙明日吓得连退两步。 季安妮忽然想起来,以前庄晓梦曾求她教法术,还说什么白兔老师夸他聪明。 那时季安妮就觉得奇怪,庄晓梦好像认识什么妖怪…… 难道他口中的白兔老师,就是小雪? 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小雪和甘贵妃知道自己是妖怪了。如果小雪是妖怪,当然可以感觉到身为妖怪的自己的妖气。 第465章 举步维艰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这狐狸就是昭从妃的原形。既然你们都知道明皇子是狐妖,那他有个狐妖的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要再吃惊了。」也许是怕康庆源派追兵赶来,小雪抱起刚刚恢复意识的季安妮,一边向南宫殿的方向走去,一边急急忙忙地说。 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紧跟在她身后,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个不停:「那现在怎么办?」「明皇子在哪里?」「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事情么?」 仔细回想起来,当初明皇子在文华院捉到这只狐狸后,也曾叫过几声「娘」,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早就有些怀疑这狐狸就是昭姬,加之他们心思单纯,对小雪的话不再多疑。 「你俩乖乖回文华院去,只要不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助。」小雪一手抱着季安妮,一手叉腰。她板着脸的样子看上去比康庆源还凶,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以前大概吃过不少苦头,连撒娇的勇气都没有,带着几分抱怨的神色,乖乖地回去了。 「没想到他俩在你面前这么温顺,真该让你去文华院好好管教他们。」季安妮的话在庄晓梦等人类耳中只是狐狸叫,但在小雪耳中却是可以交流的语言。 「娘娘别说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小雪轻轻抚摸着季安妮背上的绒毛,脸上的笑容证明她十分喜爱那两名小公子。 「不过最让我吃惊的是,你竟也是妖怪……」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那甘贵妃也是妖怪么?」 不然怎么会把一只妖怪带进宫来? 小雪可是甘贵妃特意从故乡带进宫的侍婢,在宫中传得很有名呢。 小雪道:「我虽是一只白兔精,但甘娘娘却如假包换的人类。不过,与普通人类不同的是,甘娘娘有阴阳眼,可以沟通阴阳两界、人魔两道,不仅可以看见妖怪,还可以与妖怪交谈。她有恩于我,对我情同姐妹,所以我决定追随、保护她。」 「看得出来,你俩都是善良的人。」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季安妮觉得甘贵妃是个足以冻死人的万年冰山,但经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后,便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特别是这次被小雪从康庆源手中救出,季安妮更把她主仆二人当做恩人般看待。 话说间,小雪已经抱着季安妮从草坪来到路上。 即使是偏僻的小路,偶尔也能看见宫女、太监的身影,好在小雪都机敏地绕开了。 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半点危险,顺利来到南宫殿。 小雪带季安妮径直来到甘贵妃的寝房。 甘贵妃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一看到小雪的身影,马上迎了过去,脸上写满焦急。 「娘娘,我把昭从妃接来了。」小雪把季安妮交与甘贵妃,转身掩好房门。 甘贵妃把季安妮放到窗边一张铺着绒垫的椅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 季安妮见她目光黯淡,微微蹙起的眉间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于是关切地问:「甘贵妃,你让小雪把我救到这里,有什么事情么?」 刚被搭救的时候,还以为甘贵妃和小雪是怀着做好事的心帮助自己,直到看到甘贵妃这副不安的表情后,才意识到她可能有事相求。 既然季安妮已经问到重点,甘贵妃索性直言道:「实不相瞒,前不久小雪救了差点被扔出宫的明皇子,并将他藏于南宫殿。我俩本想趁移宫之时,偷偷将他送出宫外,没想到他却被元融附身,险些遭到性命之危。好在妖狐娘娘现身,把明皇子带走了,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不知去向。我俩力量微薄,既无法对付元融,又不知妖狐娘娘的行踪,无计可施之下,只想到借助昭姬妹妹的力量。好在小雪凭法力感觉到你的妖气,联络了文华院晓梦和明日两人,这才把你救到这里。」 话中描述的确实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但经由甘贵妃口中讲出,就像被降过温一样,无法令人深刻感受到形势的危急。 即使如此,季安妮还是惊讶得叫了起来:「明皇子到底怎么了?」 小雪道:「娘娘不要担心,妖狐娘娘救走明皇子时,口中不停念着『宝宝』,似是非常关爱,应该不会加害于他。不过元融还附在明皇子体内,不知道……」 「他已附身过一次,没想到还来第二次!一定要把他赶出来!」季安妮气得直咬牙。 甘贵妃忙问:「那第一次是怎样把元融从明皇子体内赶出来的?」 「说来奇怪,那次多亏了仪珍,她仅推了一掌,就把元融从明皇子体内推出去了。」 「还有这种事?」甘贵妃万没想到平凡的仪珍竟有匹敌元融的力量。 小雪若有所思地说:「苏从妃确实很奇怪,我想帮明皇子惩罚她,谁知却不能近她的身,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她,一切妖魔鬼怪都无法靠近、伤害她……」 「她到底是什么人?」甘贵妃蹙紧眉头。一切妖魔鬼怪在她眼中都无法遁形,但她从未发觉仪珍有何异常。如果仪珍并非妖怪的话,又是什么力量保护着她呢? 季安妮若有所思地低吟:「难道必须拜托仪珍,才能让元融离开明皇子的身体?」 小雪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只怕拜托了她,她也未必答应……」 「小雪。」甘贵妃及时喝了一声,打断小雪下面的话。 季安妮有些茫然,察觉到她俩有所隐瞒,下意识追问:「到底怎么了?」 甘贵妃有些为难,想了想,终于决定说出实情:「其实……蛊惑皇上把明皇子扔出宫外的人,正是苏从妃,她用砂壳糖令明皇子在皇上面前现出原形……」 「怎么会是仪珍?」早就从庄晓梦口中得知明皇子在龙莫寒面前现出原形,明皇子和昭姬是狐妖的消息宫中也已人尽皆知,但却万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仪珍害的。 情感上虽然不愿相信,但冷静下来细想,的确只有仪珍能想到用砂壳糖令明皇子变身这个办法,由不得季安妮不信。 「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救出明皇子吧。」甘贵妃不忍看季安妮陷入被挚友背叛的打击中,急忙转移了话题。 没有心机的季安妮一下子就被甘贵妃的话带走,想了想说:「如果带走明皇子的真是妖狐娘娘,那么他们应该在镇妖祠。」 甘贵妃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妖狐娘娘现身的时候,正是镇妖祠的方向妖气最重。 「其实……」小雪欲言又止,不安地开口,「我觉得不能贸然把元融和明皇子分开……因为我在打斗中误伤了明皇子,如果不是元融附在他身上,只怕他已经离世了……」 「伤得很重么?」季安妮睁大眼睛,什么伤能让明皇子离世? 小雪点点头,轻声道:「伤的恰是心脏位置。」 季安妮只觉心中一痛,眼前瞬间黑了一下。 明皇子明明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却因为体内流淌着妖族的血,竟要遭受如此磨难…… 难道连自己唯一想保护的人,也要眼睁睁看他消失么? 下意识握紧拳头,希望自己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以在手中握住一点什么。 但为什么,每当快要拥有、想要珍惜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被残忍地夺走呢?宝贵妃如此,云真如此,仪珍如此,就连明皇子……难道也无法把握么? 「娘娘,你是否有办法救明皇子一命?」甘贵妃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问。 季安妮痛苦地摇摇头,哽咽地说:「我没有任何办法……」 每当这时,总会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每当这时,才恨不得自己身为妖怪,拥有无穷法力,这样就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了,不会眼睁睁看他们离开、消失…… 眼眶传来一阵酸涩,季安妮急忙低下头去,生怕泪水突然滚出来。 「妹妹不必自责。」甘贵妃轻轻靠近,温柔地抱住了她的肩膀,一边轻拍,一边安慰。 这份关爱,恍惚间令季安妮回想起当初的宝贵妃。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从透出一丝哭腔:「只有找出云真,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云真是自己唯一的依托,离开他后,才发现对他依赖太深,根本离不开了…… 只要当「云真」两个字从口中说出,就觉得有一股力量支撑着自己。 「却不知国师身在何方……」甘贵妃的话尾带着一声叹息,似是暗示云真凶多吉少。 季安妮道:「我与他最后分别是在生死道中,之后便失去联系了。」 「离地震已有五日了,因为一直传言要移宫,所以废墟几乎无人打理,不知国师是否平安脱险……」甘贵妃的愁容更深。被压在生死道下五日,怕是已无生还希望了。就算活着,也早已不在生死道,根本没有线索可寻。 「不行,我要去找他!」毫无征兆的一句话从季安妮口中迸出。 当甘贵妃和小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安妮已经急冲冲地跳下椅子,向门口跑去。 小雪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一把抱起她:「娘娘,一人去太危险,我们不能让你走。」 甘贵妃点点头:「妹妹,你万不可冲动,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第466章 苍鬼无应 「对了,我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试着呼唤他的式神。」 季安妮闭上眼睛,不停在心中呼唤:「苍鬼,苍鬼,回答我。」 苍鬼是季安妮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苍鬼也无法帮她,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是,令人绝望的是,无论她怎么呼唤苍鬼的名字,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忽然想起,苍鬼带自己从生死道逃出后,甘当诱饵,引开流光的视线,助自己逃脱。 最后一次和苍鬼联系,还是在文华院,被明皇子他们逮住的时候。 自己拼命呼唤苍鬼,得到的却是云真徒弟玄机子的回应。 玄机子说他和苍鬼都在仙客楼阁,当玄机子问季安妮身在何方时,一声凄厉的鹰鸣打断了他们的联系。那声鹰鸣,大概是苍鬼在提醒她,不要暴露行踪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苍鬼已经落入玄机子和流光之手了…… 想到这里,季安妮的心再次紧紧揪了起来。 见季安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甘贵妃猜出几分真相,眉头不禁深深蹙了起来。 对妖法道术了解较多的小雪道:「主人死去后,式神也会随之消失……如果苍鬼一直没有回应的话,说不定……」 「不会的!云真不会死的!」不等小雪说完,季安妮就大声吼叫起来。 她不愿听到任何云真已遭不测的猜测,她坚信云真还活着,坚信还能再见到云真。 因为……他答应过自己…… 答应要当自己的家人,答应做自己的依靠,答应和自己一起出宫…… 在没有完成这些约定之前,云真绝对不会离开自己。 必须这样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不然的话,连季安妮自己,都会被绝望吞噬。 小雪见季安妮有些失控,急忙帮她稳定情绪,劝道:「娘娘不必担心,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式神已经被其他人控制了,所以才无法回应你的呼声……」 「被其他人控制了……」 难道真是玄机子和流光对苍鬼施了什么束缚之咒,令苍鬼不能回到自己和云真身边? # 季安妮猜得不错。 苍鬼被流光逮捕后,很快就送到玄机子处。 在流光的命令下,玄机子对苍鬼施加了一种具有束缚作用的瞳咒。 所谓瞳咒,就是一种靠瞳孔的凝视发挥作用的强大法术。被施法者的眼瞳里,被刻下一个咒印。当被施法者与施法者目光相对的时候,法术就会发挥作用。 玄机子对苍鬼的左眼施加了名为「束缚」的瞳咒。 只要苍鬼与玄机子对视,他就必须听从玄机子的命令,为玄机子所用。 不久前,季安妮被小雪、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从大将军康庆源处救出。大将军令玄机子追查庄晓梦和长孙明日究竟受了什么妖怪的蛊惑,竟敢与他作对。 玄机子派出的式神,正是苍鬼。 现在,亲眼看到庄晓梦、长孙明日与小雪会合的苍鬼,正把这个消息传给仙客楼阁的玄机子和流光。 苍鬼道:「庄、长孙两名公子离开后,立即与一名宫女会合,的确是他们救走了昭姬。」 「宫女……原来是她……」流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宫中有此本领和勇气的宫女,大概非那只白兔莫属了吧。 想起那只白兔倔强的眼神,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快感。 真想早日看到她受彩香花之毒折磨,不得不求助自己的痛苦模样。 想着想着,嘴角便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冷酷残忍的笑容。 「都尉知道救走昭姬的宫女是谁么?」玄机子问。 流光笑而不语,不打算与玄机子分享白兔的秘密。 他转向苍鬼,问道:「那现在昭姬身在何方?」 苍鬼口气生硬地说:「我不知道。」 流光的面色倏忽严厉,威胁道:「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回答吧。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就让你魂飞魄散!」 如果玄机子用瞳咒下达「自杀」的命令,苍鬼根本毫无挣扎的余地。 要不是苍鬼力量强大,又联系着昭姬和云真这两个关键人物,早就被流光处死了。 虽然身中瞳咒,但苍鬼对云真依旧忠心耿耿。面对威胁,他毫不示弱地答道:「我若不是还有未尽的使命,就算魂飞魄散,也不任由你们摆布!」 他必须确保昭姬的安全,完成云真最后交托他的任务,把昭姬送到安全的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才不会沦为现在的傀儡。 流光不与他争吵,低声沉吟道:「不过,既然你还活着,就说明云真也没有死……」 在生死道被掩埋了整整五天,居然还能存活,云真的生命力真够顽强。 曾经有很多次,流光希望云真死,这样他就有机会更接近宝儿。 但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力量眷顾着云真…… 或许因为云真自己本就并非常人,所以每次总能绝处逢生。 流光从未刻意想要置云真于死地,但却总会不经意地幻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云真,如果宝儿身边没有云真……自己的命运,宝儿的命运,是否都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宝儿,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小时候,喜欢宝儿,想把宝儿从云真身边夺过来。但同时,又觉得云真才是能给宝儿幸福的归宿,所以总是又嫉妒又羡慕地看着他们,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自从十年前宝儿入宫开始,流光开始对云真产生怀疑。 怀疑他根本不是值得宝儿托付终生的男人,但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可是,当宝儿死在狱中,当活生生的肉体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之后,他的怀疑终于变成悔恨和愤怒,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渴望看到的宝儿最后的结果…… 应该恨云真么?恨他辜负了自己的期望。 或者应该恨自己?恨自己把令心爱女人幸福的机会拱手让人。 头又痛了起来,自宝儿死后,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 「都尉,都尉……」玄机子见他脸色发青,忍不住打断他的思绪,问道,「我们要继续追查宫女和昭姬的行踪?」 流光摇摇头道:「不用,那宫女自己会来寻我,到时候我再向她问个究竟。」 明天就是小雪喝下彩香花的第五天,也是彩香花之毒发作的第一天。 她一定会找自己寻解药。 到那时,再令她杀掉季安妮吧。 # 那晚,季安妮在南宫殿彻夜未眠。 她蜷缩在窗前,从窗口望着天空又大又明的月亮。 不知道生死道下的云真怎样了,不知道被元融附身的明皇子怎么样了,不知道被流光带走的苍鬼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深陷危境,但唯独自己在温暖的房间中独享夜晚。 如果自己拥有足以帮助他们的力量该多好? 小雪和甘贵妃以为自己能救出明皇子,才冒险把自己从康庆源手中救出。 但自己却是一个大累赘,是一个什么法力都没有的包袱。 不仅不能救明皇子于危难之中,就连自身都难保,说不定还会连累收留自己的甘贵妃。 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 谁知道这声叹息之后,却听见了小雪的呼声:「娘娘,睡不着么?」 卧房的门未关,小雪象征性地敲了几下后,就推门进去了。 在小雪面前,季安妮不再逞强,带着几分苦楚说:「只要想到云真和明皇子都在危难之中,我怎能独自入眠呢?」 「云真法力高强,他自有办法摆脱险境;明皇子有雪岚保护,暂时应该没有危险。娘娘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大将军如果想置你于死地的话,他一定还会搜查你。」 「那我留在这里,是否会连累你们?」季安妮最不愿看到无辜的人被她所害。 自从宝贵妃死后,她变得害怕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 那种痛苦,只要尝过一次,就绝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我们连明皇子都收留过,还怕收留娘娘么?」小雪为她宽心。 其实小雪非常担心昭姬身在南宫殿的消息走漏会牵连到甘贵妃,但以甘贵妃的性格,说什么都不会放昭姬离开。所以小雪只能寄希望于上天庇佑,不要被大将军查出来才好。 「娘娘,小雪今晚前来,其实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实不相瞒,我曾一度被都尉逮捕,兔妖的身份,也早已被他知晓了。」 「都尉?是流光么?」季安妮打了一个寒颤。 没想到那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却总是出现在关键之处。 小雪点点头,又道:「他逼我吃下一种毒药,令我成为他的仆奴。虽然现在还未对我下达任何命令,但我怕……总有一天,我会做出并非自己意愿的错事,到那时……」 季安妮咽了咽口水,总觉得小雪的话中带着几分托付遗愿的凝重。 「到那时……我希望娘娘可以代替我,帮我家主人完成她的心愿。就算是报答我家主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明皇子和娘娘你的这份恩情吧……因为皇宫之中,除了娘娘之外,我真的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能力和理由帮助她的人了……」 第467章 人面面具 「甘贵妃有什么心愿么?」 季安妮一向以为甘贵妃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没想到她也有执念。 于是小雪把甘贵妃入宫的真实目的告诉了季安妮。 说她只为寻找一名失散多年的童年好友。 那人名叫常顺,入宫当了侍卫之后就再无消息了…… 甘贵妃遇见常顺是在结识小雪之前,所以小雪根本没有见过常顺。而甘贵妃直到入宫前都蒙着遮眼布,所以她也从未见过常顺。 如果没有别的线索,仅凭一个名字,如何在宫中数千人中找出他? 小雪和甘贵妃的想法虽然大胆,但成功的几率未免太低了。 「茫茫人海,找起来谈何容易……」季安妮叹了口气。 仅凭一个名字,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除了名字之外,倒还有另外一个线索。」小雪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张面具。 「这是?」季安妮吓了一跳,因为那面具做得太逼真,看上去就像真人一样,所以显得有些骇人。 小雪道:「娘娘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常顺,但却因为好奇而摸过他的脸,并把他的面容记在心中。常顺离开甘府之前,怕娘娘寂寞,曾留下一个面具,是根据他自己的面容做成的模子。不过,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常顺还是孩子的长相,和现在肯定大不相同……」 季安妮一边听着小雪的陈述,一边轻轻抚摸面具。 多看几眼之后,就不再觉得这面具吓人了。 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娘娘,怎么了?」小雪见季安妮盯着面具发呆,忍不住发问。 季安妮蓦然回过神来,木讷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难道娘娘见过常顺?」小雪激动起来。 季安妮急忙摇头,解释道:「大概是错觉吧。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来到这里的时间尚短,认识的人十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根本不认识叫常顺的人呀……」 想来想去,自己叫得出名字的侍卫也就只有来德一个,但来德绝不是面具上的人。 见季安妮冥思苦想的痛苦模样,小雪劝道:「娘娘不要着急,如果真的见过面具上的人,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其实不怪娘娘想不起来,因为这面具上本就是多年前的长相,和娘娘见过的那人肯定有很大差别。我本对这大海捞针的活就快绝望了,没想到竟能从娘娘口中听到希望,真是太好了,希望可以找出他……」 只要知道常顺尚在宫中,找出他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了,晓梦他们为什么会叫你师傅呢?」季安妮对此深感不解。 「说来话长,入宫之后,我四处帮娘娘找寻常顺的下落。因为人形不便走动,所以我一般变回原形,潜伏在侍卫的据点,察看是否有人与面具的容貌相似,但一直毫无所获。某天,我像往常一样藏在草丛里,突然受到一只野猫的攻击。我吓得拔腿就跑,慌不择路之下,竟逃到了文华院。我见四周无人,便现出人形,想把野猫吓走,没想到……」 「却被庄晓梦看见了?」季安妮猜出结局。 小雪点点头,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道:「他便以此威胁我,让我教他法术。」 季安妮笑了起来:「倒真像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但我哪敢教他法术?如果他无缘无故使用妖法的事情传出去,我怕内务总府会查到我和南宫殿,对甘贵妃不利。所以只好假装答应教他法术,其实都是哄他的。偶尔给他表演一下枯木逢春、流水倒流之类的小法术,让他开开眼界,他就高兴得什么都不计较了。」 为了从大将军手上救出季安妮,小雪求助庄晓梦,庄晓梦又拉长孙明日入伙。 长孙明日对明皇子忠心耿耿,义不容辞地答应救昭姬一命。 所以,季安妮今天才能成功脱险。 「幸好看到你变身的是庄晓梦,所以才能有惊无险,如果被其他人看见,恐怕早就闹出大事了吧。你对甘贵妃真是情深意重,连皇宫这么戒备森严的地方,都敢陪她闯进来……」 说到这里,季安妮不禁有些羡慕她俩这份深厚的感情。 特别是回忆起与仪珍之间发生的种种,感慨就更多了。 小雪道:「娘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十年前,若不是娘娘,我早就被宰杀于市场,哪能活到今天?为了报答娘娘的救命之恩,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十年前,甘贵妃只是一名女童。 因为拥有灵视的能力,被双亲用黑布蒙上眼睛,当做瞎女一般养大。 她被锁在深闺,不能随意走动,只在每月初一时,被允许随娘一起,去寺庙听法师讲禅。 还是女童的她,自然无法领会经书上高深的道理,不过每月一次的外出日,却是她唯一一天从笼子里被释放出来的日子。每到这天,她都欣喜不已。 十年前的那天,她照例乘着轿子去寺里。 途中经过闹市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怨气。 她令轿夫停下脚步,查问周围的情况。 轿夫回禀说没有异常,只有一个农夫在卖一只白兔。 她立刻明白那股怨气是从被捕的白兔身上发出来的。普通的白兔根本无法发出如此深重的怨念,想必这是一只已有几百年修行,但却还未能幻化人形的兔妖。 她心生怜悯,令人买下那只兔子。当轿子走进山路的时候,她把白兔放生了。 那只白兔便是小雪。 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八年后,终于修成人形的小雪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并成功混入甘府,成为她的贴身丫鬟。 这便是小雪与甘贵妃的故事。 从小就被父母锁在狭小世界中的甘贵妃,迄今为止的生命中只有两个朋友。 一是迷路走进被软禁女孩的花园的小园丁,二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远道而来的兔妖。 不问世事,无欲无求的甘贵妃,此生只有一个未了的心愿。 那就是找到离她而去,入宫当了侍卫的小园丁,知道他还平安的消息…… 只要知道他还平安,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真正看他一眼,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 正在这时,小雪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那又惊又怕的神情就好像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怎么了?」季安妮担心地问。 「没什么……」小雪摇摇头,本想立即离开,但却发现自己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 浑身犹如被毒虫啃咬一般,传来阵阵麻痹般的痛感。 双腿没有力气,身体好像石块一样,向前方的桌子倒去。 一开始,小雪只是头朝下地伏在桌边轻轻颤抖,但突然之间却滑到地上,像刺猬一样蜷缩成一团,瑟瑟抖个不停。 「小雪?你怎么了?」季安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恨自己身为狐狸,没有双手把她从地上扶起,只能焦急地在她身边跳来跳去,担心地用舌头舔一舔她的脑袋。 「不知道,好像……好像是毒发了……」 「毒发?」季安妮脑中轰隆一声炸开,小雪什么时候中了毒? 仔细一想,小雪刚才好像说过,她被流光逮捕过,被逼喝下彩香花之毒。 彩香花是什么毒季安妮并不清楚,但现在看到小雪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她立刻明白了——那是一种不会置人于死地,但却会让人生不如死的慢性毒药。 「小雪,你不要怕,我立刻叫甘贵妃过来。」 事到如今,只有让甘贵妃带小雪去讨解药。 「不要……」小雪虚弱地伸出手去,想拦住激动的季安妮。 但季安妮的速度快得就像闪电一样,小雪话未说完,季安妮就已经冲出房间。 「不要……」小雪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 她最不想让甘贵妃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最不愿让甘贵妃担心自己。 就算逞强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决不让甘贵妃为自己的伤痛而难过皱眉。 自己的报恩就是保护娘娘,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怎么能让娘娘反过来保护自己呢? 在自责和痛苦的悔恨之中,小雪已经无法维持人形。 她的身体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只白兔。 彩香花之毒第一次发作的时候特别凶猛,这是为了让中毒之人,用自己的身体牢牢记住毒性的可怕,让他们不敢再有第二次体验这种痛苦的勇气。 通常只要毒发一次,再坚强的内心都会被摧毁,沦为投毒之人的傀儡。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小雪之外,还有第二个中此毒的人。 那就是天宁公主身边的近侍月貌,也就是花容的孪生姐妹。三年前,惨遭灭门之祸的席家,只有花容月貌两姐妹,在天宁公主的求情之下活了下来。但是太后安逸如和贵妃安若宣,却逼她俩喝下毒药。花容利用两人相同的长相,冒充妹妹月貌服毒,从此姐妹俩交换了身份。 花容成为月貌,月貌成为花容。 安若宣以为她可以用毒药控制两姐妹,但实际中毒的只有当初的花容,现在的月貌一人。 曾是季安妮亲信的花容,为救姐姐脱离苦海,不得不服从安贵妃,犯下身不由己的错误。 第468章 生的条件 很快,季安妮把甘贵妃带到小雪面前。 这时小雪已经变回原形,成为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兔子。 甘贵妃拼命呼唤,才总算得到小雪一声虚弱的应答。 「不要……不要……」小雪拼命地喘息。 她想告诉甘贵妃,不要去求流光要解药,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可惜下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好像也被毒虫啃噬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小雪?」甘贵妃泪流满面地把小雪紧紧抱在怀中 「也许只有流光才有办法,毕竟他是下毒的人,但是……」 季安妮怎么不放心让甘贵妃去见流光,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都尉?都尉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小雪?」 甘贵妃想不通小雪到底怎么招惹了流光,落得如此下场。 仔细回想起来,前几日,小雪的确有一天彻夜未归。而且手上还受了伤,出现一大块黑色的淤青。只怪自己当时没有追问下去,想必那天晚上小雪落在流光手上了吧。 越想越自责,甘贵妃抚摸着小雪微微发抖的身体,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痛苦。 「不行,我必须马上去见都尉,让他把解药给我。」 甘贵妃擦去脸上的泪水,抱起小雪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季安妮冲过去拦住她的去路,自告奋勇地说:「娘娘,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都尉是大将军的手下,他们现在肯定正四处找你,你不能自投罗网。」 「但是……」虽然她的话字字在理,但季安妮却不放心让她独自去见流光。 「没关系,这是我与小雪的事,本就与你无关。你放心,我一定让都尉交出解药。」说完不管季安妮的阻拦,抱起小雪向门外冲去。 季安妮追了几步,但见甘贵妃态度坚决,没有半点迟疑,心知劝不住她,只得放弃了。 望着甘贵妃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季安妮的心跳渐渐加快。 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迎面吹来的夜风冰寒彻骨,季安妮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甘贵妃……你和小雪一定要平安回来呀…… # 夜晚的皇宫,戒备格外森严。 甘贵妃抱着小雪直奔白虎门。她平时足不出户,对皇宫的格局不太熟悉,但曾略有听闻,知道皇宫都尉的卧房设在白虎门附近。 谁知刚出南宫殿不久,她很快就迷路了。 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她抱着瑟瑟发抖的小雪,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原来是巡夜的侍卫,发现了她的行踪。 甘贵妃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对为首一人说:「带我去见都尉大人,我有事相求。」 好在为首那人认得甘贵妃,没有把她当做匪徒动粗。 他见甘贵妃双目微红,隐约含着泪光,像是刚刚哭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职责所在,他不得不问个清楚:「娘娘有何事求助都尉?」 「要紧的事,必须当面与他争论清楚。」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告诉别人。 小头领犹豫了一下,终于相信了甘贵妃,把她带到流光所在的白虎门。 离白虎门大约三十多步远的地方,正是流光歇息的地方。 他早已睡下了,突然听属下禀告说甘贵妃求见,不由有些诧异。 但聪明的他很快猜出一丝真相,立即穿好衣服,让属下把甘贵妃请进来。 并不豪华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物,看上去非常干净整洁。由于桌椅板凳等物都靠墙壁摆放,所以显得比较宽敞。宁静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流光刚刚点上蜡烛,甘贵妃就被属下带了进来。 流光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正好扫过她抱在怀中的白兔,顿时全都明白了。 彩香花之毒首次发作,一般是在服毒之后的第五天,这次稍微比以往早了一点。 流光挥了挥手,把下属遣退。 他为甘贵妃挪了一下椅子,说道:「娘娘,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不怕遭人闲话么?」 流光花名在外,宫内宫外都流传着他玩世不恭、贪图女色的传闻。 对一名贵妃来说,深夜寻访他的居所,的确并非一件理智的事。 「我不知道你对小雪做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救她。」 甘贵妃哪有心思坐下来与他慢慢叙话,两步冲到流光面前,把怀中的小雪拿了出来。 流光笑了一下,说:「原来她叫小雪,是你的丫鬟。」 想不到心若止水的甘贵妃,身边竟有这样一只泼辣的小妖怪。 「如果真是你对她下了毒,我希望你救救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令你下此毒手?」 甘贵妃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她身体本就不好,一路跟随刚才的小头领疾奔而来,早已累得头晕眼花。 此时的小雪已经不再发抖,而是陷入昏迷之中,一动不动地好像即将死去。 流光轻松地说:「她身为妖怪而不安分,先助明皇子逃生,再偷听皇上和妃子讲话,还救走了昭姬,这些坏事,哪一件不够让她判处极刑?毒药的惩罚对她来说,已经是再轻不过的了。」 甘贵妃有些意外,惊讶地说:「原来你早已知道是小雪救走了昭姬,但就算小雪真的犯过错,但都是因为她本性善良,所以才……」 不等她把话说完,流光放声大笑起来。 甘贵妃瞪着他问:「你笑什么?」 「笑你天真,竟然以为光凭善良就可以得到救赎。难道你不是应该对我说『求求你救救小雪,只要答应救小雪,我什么都可以做』么?」 甘贵妃提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是不是觉得很不甘心?」流光捏起她的下巴,微微向上抬起一个角度,轻蔑地说,「……没办法,因为现在小雪的命就掌握在我手上,由不得你不低头。」 「好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要可以救小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为了小雪,甘贵妃只得如此宣布。 流光不急着公布答案,而是从彩香花的毒性慢慢说起:「她服下的毒药名为彩香花。毒性虽不足以致命,但却很难解开。如果没有解药克制毒性的话,就会受到犹如万种毒虫啃咬般的痛苦。彩香花的毒药和解药都是西方属国呈交的贡品,只有宫里才有。」 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宫廷特有的毒药,无法从外界获得解救的办法。 「小雪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甘贵妃的眼中再次涌上一层泪水,听到流光对毒性的描述,她更加心疼小雪了。 「她救走了昭姬,这是她应得的惩罚。」流光毫不留情地说。 「难道你要我交出昭姬,才肯救小雪一命么?」这是甘贵妃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 但流光的答案却更进一步:「不,我要你亲手杀了昭姬,才能救小雪一命。」 明明流光已经知道昭姬的行踪,逮捕昭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纵使甘贵妃有阴阳眼,小雪是一只百年修行的兔妖,但根本抵挡不住禁军和玄机子的攻击。 他为何偏偏要逼自己去杀昭姬? 「我……我不可能……」一听到「杀」字,甘贵妃就吓得脸色发白,说话结巴起来。 不要说杀人,让她杀一只鸡她都不敢。 「如果你想救小雪,你就必须这样做,这是让小雪活下来的条件。」流光下决心要把甘贵妃逼上绝路,丝毫不留回旋的余地。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从未与人类深交的甘贵妃,第一次感受到人心的险恶。 流光道:「我本来答应了另一只妖怪,把昭姬和明皇子带出宫,让他们远走高飞。但是,现在我反悔了,我不想便宜了昭姬……」 流光本来答应艳娘,把昭姬和明皇子都交给艳娘带走,还皇宫一个清静。 但是,当他渐渐察觉,曾经深爱宝贵妃的云真心中,已经开始偏向昭姬的时候…… 他对云真的失望和愤怒,更发展成对昭姬的憎恨。 云真竟然带着昭姬进入生死道…… 如果生死道没有塌陷的话,他俩肯定早已逍遥世间了吧。 这个禁锢了宝儿全部青春的皇宫中,本应与宝儿在此相伴终生的云真,却在宝儿死后不久,迷上了另一个女人。 这到底是云真的错,亦或昭姬的错,流光辨不清楚,也不想辨清楚。 他只知道,为了宝儿在天之灵的安息,他决不能轻易放过昭姬。 失去宝儿后,他心中留下的一片空白,只有通过对昭姬的折磨才能填满。 「我要让昭姬知道,她身边所有人都会背叛她,她深爱的人都会离她远去,她必须在绝望中死去,在仇恨中永不瞑目……」 这一切,都是对她痴心妄想,企图取宝儿而代之的惩罚。 「你到底有多恨昭姬?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甘贵妃使不出力气,用嘶哑的声音问。 流光道:「我不恨她,我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不然的话,我心中总有一团莫名的怒火,不知道该向哪里发泄。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不让她和云真过得太好。因为,已经有人选择丢下幸福,走上死路……还有人,无法从死亡的噩耗中解脱,活得如此痛苦……」 他们凭什么得到幸福? 第469章 痛下杀手 宝儿死后,虽然从表面看来,流光与平常无异,几乎看不出什么悲伤。 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如果再继续隐忍着失去宝儿的悲痛,找不到发泄的缺口的话…… 他一定会变成疯子。 唯一的办法,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就是看到别人比他更痛苦,特别是赐予他痛苦的那些人,让他们尝到更胜于自己的痛苦。 「昭姬本就是个祸害,你收留她的时候就该明白,她迟早会带给你们这场遭难。杀了她,就是你唯一的选择。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小雪忍受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流光蛊惑着甘贵妃,甘贵妃低着头,静静地盯着昏睡中的小雪。 面对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她不知如何是好。 无论昭姬还是小雪,无论狐妖还是兔妖,无论相处时间的长短…… 她们的生命,都是同等重要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决定她们的生死。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我希望看到你把昭姬的尸体,送到我的眼前。」流光趁甘贵妃正在恍惚之中,一把抢过她怀中的小雪,「这只兔子就留在我这里,等你用昭姬的尸体来换。」 「不!」甘贵妃一声嘶吼,扑过去想把小雪抢回来。 但她哪是流光的对手,不但没有抢回小雪,肩膀上还挨了一掌,痛得快要散架。 「明明没有任何力量,就不要幻想可以拯救谁。最后不仅谁都救不了,还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有了这次的教训,你以后就老实一点吧。」 「不要……伤害小雪……」甘贵妃用微弱的声音恳求。 她知道自己已无可能从流光抢回小雪,只希望流光不要再继续折磨小雪。 「那要看你怎么做了。」流光的嘴角带着残忍的笑容。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提着小雪,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房间。 甘贵妃扑上去追了几步,但最终还是没能赶上流光的脚步。 她的膝盖阵阵发软,最后精神恍惚地坐在地上。 不仅救不了昭姬,还害小雪被人带走…… 甘贵妃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多时,先前带甘贵妃来到这里的小头领走了进来,说奉都尉之命,要把她送回南宫殿。 难道只剩下拿昭姬的命,换回小雪这一条路了么? 回南宫殿的路上,甘贵妃的脑中只剩下流光最后留下的那抹残忍的笑容。 那样的人,他的血根本就是冷的。 如果自己忤逆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雪还在他的手上……如果不杀昭姬,怎样才能救回小雪…… #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回到南宫殿。 小头领告辞离去,甘贵妃默默登上台阶,绕过回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的思绪很乱,就像一团纠葛不清的乱麻。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产生过用昭姬的命去换回小雪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从小到大,她从未夺取任何人的生命。 因为自己从小被软禁在家,活动的空间只有小得可怜的一个房间和一片小花园,所以才变得格外珍惜身边的一事一物,一花一草。 对没有生命的物体尚且如此,更别提可以陪她说话,关心照顾她的小雪了。 她对小雪的感情,甚至比对爹娘更深。 如今小雪身中奇毒,自己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她受苦? 轻轻推开房门,想在房间中冷静一下。 谁料房门一打开,就看见一只狐狸蹲在房间中央。 甘贵妃很快认出她的季安妮,胸口犹如被捶了一下似的,狠狠地痛了一下。 这就是拯救小雪的唯一希望…… 这只狐妖的命,就是把小雪从流光手中救出来的唯一希望! 「娘娘,怎么了?小雪怎么样了?」季安妮一看到甘贵妃的身影,立刻扑了上去。 甘贵妃走后,她在房间中坐立难安,不断来甘贵妃门前察看她是否回来。 来来回回几次后,她索性从窗户翻了进去,蹲在甘贵妃的房间里,等她归来。 如今甘贵妃总算归来,但面无血色的脸庞和微微哆嗦的嘴唇,都预示着此行并不顺利。 「小雪被都尉抢走了……」甘贵妃扑扑跌跌地走到椅子边,好不容易才坐下。 「抢走了?!」季安妮尖叫起来,一口气窜上甘贵妃的膝盖。 「他说我很没用,根本一点力量都没有……还想解救别人……」甘贵妃坐得很端正,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泪水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季安妮的脑袋上。 「娘娘,你不要着急,一定还有办法救出小雪。」季安妮心乱如焚,但却为了安慰甘贵妃,而故意装出镇定的模样。 「的确是有办法救出小雪,但是……但是我……根本做不到……」 甘贵妃双手捂脸,在掌心「呜呜」哭泣起来。 季安妮的喉咙哽咽着,阵阵发痛。都怪自己,都怪自己连累了她们…… 甘贵妃因为无能而悔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稍微有一点力量的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次次受苦受折磨。 季安妮咬着嘴唇,低声沉吟道:「我明明是妖,但却没有一点妖怪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哪怕从此丢弃人性,彻底变成妖怪也好……我希望自己可以拥有,能在危急关头,保护重要的人的能力……」 云真也好,明皇子也好,都是因为自己太无能,才一次次失散,离别。 季安妮嘴里不停说着悔恨和自责的话,甘贵妃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背脊。 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抚摸。就像安慰一样,给季安妮带去鼓励。 但是,甘贵妃的抚摸渐渐变慢,抚摸的位置也由背脊来到脖子。 季安妮察觉出一丝异样,惊讶地抬头看着甘贵妃。 就在她俩目光撞上的那一瞬间,季安妮从甘贵妃的眼中看见了杀意! 不待她有反应的时间,甘贵妃的手猛然用力,一把卡住了她的脖子。 季安妮的身体被翻转过来,肚皮朝上地倒进甘贵妃的怀里。 甘贵妃卡住她脖子的手不断用力,不断缩紧。 季安妮不仅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快被掐断了。窒息感向她笼罩下来,眼前阵阵发黑。 甘贵妃的表情在视野中变得模糊,隐约觉得她的表情之中带着数不清的悲痛…… 温热的液体不停向下滴落,落在季安妮的脸上,身上。 原来……原来如此…… 季安妮慢慢闭上眼睛。 原来甘贵妃刚才说的那个拯救小雪办法,就是杀死自己。 对方是流光,大将军的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自己的命真的可以换回小雪…… 就这样交给甘贵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季安妮放弃挣扎,安安静静地躺在甘贵妃的怀中。 她已不想看到有人为她丧命,有人为她陷入痛苦。 甘贵妃的泪水和扭曲的表情,都令她感到万分心痛。 反正如果不是被小雪搭救,她早就死在大将军的剑下了。 如果命中注定,这就是自己的终结…… 能够死在甘贵妃手上,也许是上天对自己的仁慈。 意识渐渐模糊,力量正一点点地从体内流逝。 死亡的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反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和解脱感。 如果甘贵妃不是用卡住她脖子的这种方法杀死她,她还想对甘贵妃说最后一句话:谢谢你们救了明儿,谢谢你们救了我,虽然我只能带给你们灾难,但我依然珍视你们对我的友情。 在心中默默地把这句话念了三遍,不知道是否可以通过意念传入甘贵妃的脑中。 季安妮做好受死的准备,静静地等待死神将她带走。 但是,最后的关头…… 是幻觉么?卡住喉咙的那双手,力道好像渐渐放轻了。终于可以喘过气来,混沌一片的大脑渐渐清晰。虚弱地睁开眼睛,时而扩大时而缩小的视野中,甘贵妃的表情时近时远。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甘贵妃放开季安妮,悲恸地捂脸痛哭起来。 季安妮从她的膝盖滑落到地,重重一摔,才终于恢复神智。 「娘娘……」看着比自己更痛苦的甘贵妃,季安妮一点也不恨她想杀自己。 自己死了反而轻松,但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她,却承受着百万倍的折磨。 「娘娘,流光是否要你杀了我,才肯把小雪还回来?」季安妮问。 刚从鬼门关外回来的季安妮,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份冷静。 「如果真是这样,你把我交给他吧……让他杀了我,我不会怪你们……」 看到甘贵妃痛苦的模样,就知道她多艰难,才从季安妮和小雪中作出选择;她多艰难,才敢一把卡住季安妮的脖子,要置她于死地…… 但是这些努力都是白费。 半途而废的尝试,只不过再次准确地验证了她根本没有杀死季安妮的勇气一样。 「对不起,娘娘,我不该杀你……」甘贵妃把季安妮紧紧抱在怀中,就像抱小雪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你比我更痛苦。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你就把我交给流光吧。」 第470章 小雪之死 「你放心,我好歹是雪岚的后代,不会轻易死在他的手上……我一定有办法脱险的……」 季安妮挤出笑容,如今生死对她来说,似乎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甘贵妃没有答话,只是抱着她不停哭泣。 那天夜晚格外漫长,好像太阳永远都不会升起来…… 季安妮躺在甘贵妃的怀中,看着她在哭泣中睡着,睡着了却依然哭泣。 真的很想为她做什么,哪怕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季安妮真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能为帮助过她的人,挽回珍视的同伴。 # 翌日,甘贵妃与季安妮同时醒来。 简单的梳洗后,甘贵妃抱着季安妮,穿过回廊,向门口走去,打算与流光再次交涉。 经过中堂的时候,忽然发现茶几上摆着一个红色的漆盒。 漆盒四周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阴气。 甘贵妃停下脚步,双目死死地盯着那个漆盒。 季安妮知道她是阴阳眼,看她那紧张的神情,好像看见了什么。 不待季安妮发问,甘贵妃就呼来一名丫鬟,问:「这漆盒是谁放在这里的?」 丫鬟答道:「是今天早上都尉大人派人送来的。」 「都尉……」甘贵妃不禁抖了一下。 季安妮也有了不祥的预感,目光落在漆盒上,总觉得盒子中有股奇怪的腥味。 甘贵妃遣退丫鬟,放下季安妮,一步一步走到漆盒旁。 手指放在漆盒上,动作就此停顿,根本没有勇气打开。 季安妮穿上茶几,在漆盒边嗅了嗅。 没有错,从盒中传出来的正是一股血腥味! 难怪甘贵妃不敢打开盒子…… 此时季安妮的心中,也有了与甘贵妃同样的——最坏的猜测。 甘贵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提起这辈子全部的勇气,双手按下漆盒的开关。 只听「啪」的一声,漆盒的盖子向上弹起。 难以言喻的血腥味一涌而出,劈头盖脸地向甘贵妃和季安妮袭去。 甘贵妃下意识捂住口鼻,目光匆匆扫过漆盒,看见盒中放着一块白色的染满鲜血的皮毛。 「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全身的力气仿佛随着这声尖叫脱离了身体。 甘贵妃软弱无力地瘫坐在地。 那漆盒中柔软的白色皮毛,正是小雪。 被血水浸泡过的皮肉,折叠着放在盒子中,最能显示死者身份的两只兔耳,故意被放在表面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法…… 不仅杀了小雪,还把小雪的皮整张剥了下来。 季安妮眼前阵阵晕眩,绵软的四肢快要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 她像甘贵妃一样,整个身体都瘫了下去。 一夜不见,本以为用自己的命可以换回小雪的平安。 没想到…… 仅一夜,仅仅一夜,她就已经惨遭毒手。 「小雪……小雪……」甘贵妃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捂脸不敢再看漆盒一眼。 曾经朝夕相处的至亲,竟变成一块血迹斑斑,不能言语的毛皮。 很多年前,孤单的自己,漆黑的世界,寂寞的生活,枯竭的生命…… 小雪的出现,就像是一滴甘霖,为干涸的自己,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小姐,以后我就是你的贴身侍婢了。』 第一次见面,她清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虽然无法看见她的模样,但却可以想象出她甜蜜的笑容。 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忧郁,看穿了自己的心事,积极帮自己思量策略。 『娘娘,听说宫里在选秀,县里也要送五名小姐入宫,选中了就能留在宫里了。』 她为自己带来外界的消息,令原本单调的生活充满了各种色彩,也增添了许多危险。 『我要入宫……』 不知道是被蛊惑了,亦或是对父母和现状的反抗。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了内心的渴望。 虽然一开始父母都竭力反对,但她的坚持和小雪的劝解,终于令父母点头。 选秀之前,终于摘下了遮眼的黑布,再次看见这个久违的世界。 其他人眼中的小雪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但是映入她的眼中的小雪的样子,却是一只头顶长着两只长耳朵的小妖怪。 『原来如此……』 相视一笑,什么也不用多说。 早就觉得她的机敏不似人类女子,原来她是一只鬼灵精怪的小妖精。 『小姐还记得八年前你从农夫手中买下的那只兔妖么?为了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我愿意一生守护小姐。只要可以令小姐开心,就算让我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妖怪比人重情重义,一命之恩,定要以性命回报。 她带着小雪一起入宫,竟意外地被选为贵妃。 深居南宫殿中,贵妃的身份制约了她的行动,小雪便替她在宫中四处探查常顺的行踪。 然而至今却一无所获。 她并不着急,反正在故乡时已经等待了漫长的年月,只要留在宫中一天,总有相见的一天。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雪却在这个时候…… 残忍地死在她的眼前。 「小雪……小雪……」 全身仿佛针扎般的痛苦,过去在朝夕相伴故乡的日子,变得好像水中倒影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虽然无法狠心对昭姬痛下杀手,但已得到昭姬的谅解,同意以命换回小雪。 明明自己以为,只要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边的小雪…… 却早在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当自己把小雪带到那个人的身边,当自己产生向那人求救之心的时候…… 就已经把小雪推上了死路。 深锁闺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从来不知道人心险恶的她,在打开漆盒的那一刻,连灵魂都已经崩溃了。 如果这就是流光的目的,他的确成功了。 现在的甘贵妃,根本没有胆量继续帮助昭姬;看见小雪为自己丧命的昭姬,也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南宫殿。 硕大的皇宫,还有哪里可以收留她?无处躲藏的她,必定会主动现身。 「流光……流光!」 这个名字,从季安妮死死咬紧的牙缝中迸出。 以为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的自己真的错了,他是魔鬼,比所有妖魔鬼怪加起来更加可怕的人类魔鬼。 季安妮无法冷静,像一颗炮弹似的,一语不发地冲出房间。 甘贵妃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但却连她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 季安妮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出南宫殿,神情就像斗牛场上发狂的野牛一样。 她一定要找到流光,就算不能把他千刀万剐,也一定要咬他一口。 如果他的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小雪下手? 他不是云真和康孝荣的朋友么?宝儿死去的时候,他不是还安慰过云真和自己么? 原来那些亲切的笑脸都是伪装,掩藏着他漆黑嗜血的残暴之心。 「流光!」 迷路的季安妮在宫中大喊,但她口中的发出的声音,只是一声野兽的嗥叫。 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令脸庞和脖子都变得温热起来。 流光到底在哪里? 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的季安妮,根本无法找出流光的下落。 四周全是碎裂的石板,凹陷的大地——生死道塌陷后的遗迹。 如果你想杀我就来抓我,如果你想把我带去向大将军邀功就放马过来…… 她的愤怒变成妖气凝结在空气中,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前的阴霾。 季安妮全身热流涌动,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正在她的体内游走。 那力量越来越强,不可思议地冲破了云真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语。 季安妮看见自己的身体被一股白光包裹,四肢渐渐伸长,覆盖体表的绒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绢制的衣裳。 变回来了…… 她看着自己重新长出人类十指的手,摸摸光洁如玉的脸庞。 当初在生死道中,云真为了保护她而令她变成狐狸的咒语,竟然在季安妮的力量下,被攻破了。 意识到自己连云真的法术都可以攻破,季安妮不禁有些兴奋。 是否自己渴望已久的力量终于降临,自己体内的狐妖之血终于觉醒? 如果真是这样,就像以后再也不能变成人类,就算一辈子都必须以妖怪的形态度过,在人类的仇视和憎恨之中历尽余生,她也不会有任何彷徨。 因为她有不可不报的仇,和不可不救的人。 仅凭自己的力量几乎束手无策,但好在还有昭姬,还有雪岚…… 强大的狐妖,如果你们愿意眷顾我,把你们的力量赐予我,就算让我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也绝不会有片刻犹豫。 只求没有无辜的生命牺牲,只求用以暴制暴,以妖制妖的方法,可以令天下重归太平。 季安妮的头顶,盘踞着一团黑色的浓雾,那正是她妖性觉醒的证明。 在宫中巡逻的侍卫们,看见那团浓雾后乱作一团。 近日宫中妖鬼流窜,他们都知道那浓雾是妖怪来袭的证明,吓得不敢靠近。 流光正在白虎门值勤,抬头看见天空黑云后,立刻明白是季安妮现身了。 没想到那只狐妖竟有如此力量…… 流光虽然没有道法和妖力,但也可以感受到那股瘴气中蕴含的足以撕裂大地的仇恨。 他提起配剑,匆匆吩咐手下去通告大将军和玄机子后,便迅速跨上马背,领着十多名手下向黑云聚集的地方赶去了。 第471章 生死赌局 忽然变暗的天色,宫中所有人都察觉出异常。 公主府的天宁公主和月貌、西宫殿的水芙蓉、东从妃院的花容、御书房的龙莫寒和仪珍,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抬头望向天空。 他们都有预感,这奇怪的天象,正是狐妖发生异变的证明。 季安妮所在的地方是御花园的一角。 由于生死道的线路纵横复杂,几乎遍布整个皇宫。所以生死道塌陷之后,整个皇宫都受到影响。不仅道路变得凹凸不平,很多凉亭和小院都倒塌了,好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似的。 御花园也不例外,毁坏程度几乎达到三成。有古树树根保护的地方尚且比较完整,但那些种植花草的的地方,地面却早已裂开成惨不忍睹的块状。 季安妮就蜷缩在这样的地面上,覆盖全身的白光,令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妖冶。 就像一只被茧壳包裹,即将羽化的毛虫一样。 这时,流光已经赶到现场。受到妖气的威胁,他和手下十多名侍卫都不敢靠得太近。 隔着大概二三十步的距离,流光跳下马背。 他犹豫了一下,握紧腰上佩剑,向蜷缩在地的季安妮走去。 手下一人微微拦了他一下,提醒他现在靠近太过危险,不如等玄机子到来后再作打算。 流光沉着地摇了摇头:「看她现在的样子,力量应该还没有完全苏醒。如果再等下去,我怕就算玄机子在场,也没有办法受降这只孽畜。」 大家都认同了他的意见,不再阻拦,但却不敢尾随他前进。 流光独自一人向季安妮走去。 越向前走,妖气就越重。对于人类而言,那无异于可以令人窒息的毒气。 流光凭借惊人的毅力,终于来到与季安妮一步之隔的地方。 远看的时候,季安妮好像一动不动的一颗虫茧,但靠近后却发现,她的身体正微微发抖。 「看来觉醒的力量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了……」 流光露出残忍的笑容,心底的胆怯骤然减少。 就算她是千年狐妖又怎么样,处在觉醒过程中的她,对外界攻击毫无还手之力。 事不宜迟,流光果断地拔出剑来。 他用剑尖轻轻地挑了一下季安妮的身体,似乎是想看清她的面容。 确认她真是昭姬,而并非替死鬼冒充之后,他眼中的杀气更加凌烈。 这时,季安妮终于察觉流光的到来,虚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包裹全身的白光令她的视野变得非常模糊,流光的身影好像快被白光覆盖似的,只若隐若现地出现一个大概的人影。 即便如此,季安妮仍然认出他来。 「流光……」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但却因为没有力气,而显得非常单薄。 流光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有回应。 即使剑尖已经抵在她的喉咙,但却不敢贸然刺下。 明知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现在不杀她,以后必将葬身她手。 但是…… 就在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却仿佛被对方的妖气制服了般,不敢轻举妄动。 「是你……就是你,杀了小雪?」季安妮慢慢地从白光中站了起来。 流光错失消灭她的最好时机,如今后悔已经无可挽回了。 对方毕竟是妖,身为人类的流光依然有些畏怯,见她站起,不由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要杀小雪?你不是答应甘贵妃,只要她肯杀我,你就把小雪还给他么?」 季安妮的身体摇摇晃晃,就像狂风中的嫩芽一般,传出一股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和虚弱。 「我的确答应了她,但你现在站在这里,就说明她没有完成我们的约定不是么?」 换句话说,杀死小雪只是对她违约的惩罚而已。 流光毕竟是善于隐藏内心真实想法的人,面对强敌,他知道任何一点怯懦都会带来生命危险,所以他处变不惊的强大精神力量,远远超出因为小雪之死而濒临崩溃的季安妮。 季安妮想咬死他报仇,但身体却没有力量,只能慢慢向他靠近,靠近…… 然而刚刚迈出半步,立刻觉得心口传来一股刺痛。 闭了一眼眼睛,驱散眼前耀目的白光,终于看清地看清抵在自己心脏位置上的剑。 如果再向前走,一定会被一剑刺穿。 流光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夺去季安妮的性命。 别说报仇,就连自己都面临死亡的危机。 明白自己处境的季安妮一语不发地低着头。 流光以为她怕了,露出无声的笑容。 但是,当季安妮蓦然抬起头来,直迎他目光之时,他才发现对方的眼中竟然没有恐惧和萎缩。不可思议的是,他从她眼中看到的竟然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 季安妮无畏地又向前走了一步,流光持剑的手却没动。 剑锋终于刺破季安妮的皮肤,刺入她的血肉之中。 看到鲜艳的血液从她的身体流出,流光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娘娘,妖怪都是这么不怕死的么,还是说……人类的武器根本伤不了你?」 流光想用这句试探季安妮现在的自杀行为,到底是绝望下的自残,还是讽刺性的反抗。 如果是后者,剑伤不了她的话,流光必须趁早思量其他对策脱身。 季安妮痛苦地抬起头来,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剑伤给她带来了莫大的痛苦。 她忍受着心脏部位传来的剧痛,用所剩无多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我现在还是人,被剑刺后依旧很痛……但是刚才,当我看到你的剑,就在我心脏附近时……我忽然想起小雪告诉我的一件事情……」 流光双眉锁得更深,不为其他,只为季安妮根本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迈步。 剑锋又向她的体内埋深一寸,想必早已到了心脏的位置…… 鲜血就像绽放的鲜花一样,在她的胸口上灿烂地盛开。 顺着剑锋滴落的血滴,速度越来越快,就像下雨一样,很快把地面淋湿了一层。 光是看就觉得很痛,她为何还有勇气继续把身体向前倾斜,让剑刺得更深? 流光被她可怕的精神力震慑了,背脊和额头上,冒出丝丝寒气。 「小雪说……她误伤了被元融附身的明皇子,把发簪插入了明皇子的心脏……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一道金色的闪电劈了下来,紧接着,雪岚白色的幻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季安妮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癫狂,好像是一个神志不清之人的疯言疯语。 「如果我和明皇子真的都是雪岚的后代……如果明皇子的生命危险可以令雪岚从天而降……我就算死在这里要赌一赌,我的命是不是同样可以把雪岚从镇妖祠里唤出来!」 嘶哑的吼声差点刺破流光的鼓膜,他顿时明白了。 原来季安妮的所作所为真的不是自杀,而是被复仇冲昏了头的负隅顽抗。 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命悬一线的生命,唤出雪岚的魂魄。 如果成功,妖狐的力量将在她的体内觉醒;如果失败,她的生命就将终结于此。 这是怎样的胆量和觉悟…… 流光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面对这个脆弱的,仿佛一掌就可以推倒的女孩,他竟有看见一种泰山立于眼前,不战而败的挫败感。 「娘娘,我最怕你这种连死都不怕的人……」 不同于刚才的沉着,流光的声音中已有几分颤抖。 以前听人说,她为了云真直闯刑场,在康孝荣的剑下都未曾面露惧色的传言,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今时今地,真真切切地看到她那明澈得可怕的目光,才真正感受到她的力量。 并非妖怪的力量,而是作为一个人类…… 即使没有强健的体格和锋锐的兵器,但却可以散发出屈人之兵,削人之志的气势的力量。 「流光,如果这一剑下去,我还能活着……」季安妮已经走到可以碰到流光持剑之手的地方,她握住流光的手,咬牙瞪着他,「你最好做好以命偿命的准备!你要为小雪的死付出代价,我要代替小雪和甘贵妃,让你受到你应受的惩罚!」 雷霆般的气势夹着这句话冲入流光耳中。 不等流光反应过来,季安妮已经握着他的手,把那柄长剑全部送入体内! 血花喷溅,就像是烟花在近在咫尺的眼前绽放。 如火光般带着滚烫温度的血滴,同一时间,向四面八方飞洒。 季安妮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都伏在剑上。 流光狠心地把剑一抽—— 伴随着满天飞散的血滴,季安妮的身体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般,在空中翻了半个圈,重重坠落在流光脚边。 包裹住季安妮身体的白光消失了…… 黑雾渐渐散去,天空终于放晴。 明媚的阳光下,倒在血泊中的季安妮,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般弱小。 时间仿佛停留,流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了很久很久…… 但季安妮依旧一动不动。 「你输了……」 流光冷笑着,镇定地掏出手帕,缓缓地擦去染满整个剑身的血渍。 第472章 新的世界 那些吓得不敢动弹的侍卫,确定季安妮已经死后,才终于壮起胆子,围了上来。 「都尉,她的尸体怎么办?」有人问。 流光吩咐道:「把她的尸体收拾一下,就地挖个坑埋了吧。反正皇上也快移宫,这皇宫以后就是一座废墟,不怕埋一具狐妖的尸体坏风水。」 刚说完,康庆源和玄机子同时赶到。 听流光简单地说明情况后,他俩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季安妮的尸体。 胸口的血迹未干,浓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盘旋不去。脸色依旧红润,看不出半点尸体的僵白。就像睡着了一样,有些不敢相信她已经身亡。 康庆源狠狠地说:「这狐妖作恶多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制服了……」 似是怀疑其中有诈。 流光道:「她虽是狐妖,但却不会使用妖法。刚才她慷慨赴死,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命把镇妖祠的妖狐娘娘召唤出来。但是,她失败了……」 幸好失败,不然的话,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就是自己了吧。 流光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低头又看了季安妮一眼。 这个被皇帝和云真同时爱着的女人,如今终于结束了她的生命。 但是,自己心中却没有得到复仇的快感…… 手微微颤抖着,下意识握紧剑柄。 杀了她,依旧不能抚平心中的伤口。宝儿逝去的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裂成了一个无底洞,无论怎样填补,都无法还原最初的模样。 流光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陷入强烈痛苦之中的他,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之中,听见康庆源说:「这只狐妖总算死了,皇宫终于安宁了。」 流光也这么想。 但是,玄机子却并不苟同:「不,她还没死……我还能感觉到她的意念,她的思维还活着……」 #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 茫然地行走在白光之中,辨不清身在何方。 想喊,但却发不出声音,季安妮急得按住喉咙,咳嗽起来。 几声之后,终于听见了「咳咳」的响声。 季安妮露出喜色,抬头向远处望去。 远方白茫茫被浓雾笼罩的世界中,仿佛有人影若隐若现。 不用仔细去看就可以猜到那人是谁。 季安妮用最快的速度向人影奔跑过去。 自己最想见的人,不惜牺牲生命也要相见的人…… 「雪岚……」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如雷电般穿透白雾,直直传入人影耳中。 浓雾在这一刻消散了,白光也渐渐变弱。 白茫茫的世界中,季安妮的脚下,终于出现一条看得见路面的道路。 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白色的宛若仙女般空灵飘渺的女子。 是雪岚,那一定是雪岚!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没有多余的犹豫,沿着脚下的道路向雪岚跑近。 在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中,越来越接近雪岚。 她没有消失,也没有躲避,只是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向自己跑来的季安妮。 离雪岚大概还有十步远的时候,季安妮停下脚步。 也许是因为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强大而又庄严的气势,心怀敬畏的她不敢靠得太近。 「女孩。」不等季安妮开口,雪岚率先发出声音。 季安妮吓了一跳,但认真一想,才回忆起与雪岚已有数面之缘,她认识自己也不奇怪。 那次在镇妖祠被元融袭击的时候,雪岚救了她。还有一次,她向雪岚坦诚自己不是昭姬,而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但是,狂躁的雪岚把她赶出了昭姬的身体。 那一次,季安妮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当她如孤魂野鬼般在皇宫飘荡的时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尸体。 哭泣的明皇子,痛苦的龙莫寒,凝重的云真。 三个紧紧纠缠着自己命运的羁绊,死死拉住了自己无根无依的魂魄。 要不是云真的挽留,不停地说「回来吧,需要你,想要继续守护你」,也许自己早就死了吧。当云真说,他想要留住的不是一个虚假的昭姬也不是一个虚假的宝儿的时候,季安妮心中掀起的波澜足以淹没一切理智。 如果那个时候死了就好,至少解脱了…… 至少云真不会遇到危险,至今生死未卜。 但既然还活着,既然自己选择了留在这个混乱的皇宫和心爱之人的身边,就不能坐以待毙地等待被灾厄吞噬。 现在是云真和明皇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怎样做才能解救他们,季安妮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 「女孩,你即将消亡的意念正强烈地呼唤着我,在死亡之前,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见我一面?」与上次见面相比,雪岚的情绪平静了很多,不再叫嚣着要把季安妮驱逐出昭姬的身体。 「妖狐娘娘,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有一件事,必须求你……」 季安妮抬起头,恳切地望着雪岚的眼睛。 她从对方的眼瞳深处,看到了一丝困惑和不解。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到我可以毫无牵挂地死去的时候,所以——我想求你让我活下来!」 季安妮的声音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响起了层层回音。 「让我活下来」这几个字,一遍一遍地在这个只有她俩存在的空间中回响。 雪岚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淡淡的笑容。 虽然笑了,但却并未表明态度。 如果这暧昧的笑容就是答案,季安妮仿佛听见了她的拒绝。 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如果雪岚不肯出手相救,自己真的只剩死路一条。 难怪自己被流光杀死的时候,雪岚没有出现,原来她根本没有解救自己的意图。 她早就知道昭姬的身体被陌生人侵占,又怎会出手相助呢? 如果早点想到这点,就不应该用性命去赌博了吧。 季安妮自嘲地笑了一声,但目光之中的坚定却并未因此退却。 「妖狐娘娘,我想得到你的力量。虽然现在的我,并非你真正的后代。但是,我相信,就算换作真正的昭姬,她也一定会这样做。让我觉醒吧,让我体内流淌的妖狐之血觉醒吧!」 看出她并没有放弃的打算,雪岚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是妖,但我希望我的后代是人。像人类那样出生,死亡……像人类那样无能,弱小……」 艳娘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雪岚爱上太祖,希望像人类那样陪伴太祖一生。她为太祖生下孩子,希望那孩子可以像人类那样生存。但是,孩子出世了,并非人类,而是长着狐耳和狐尾的怪物。 太祖一怒之下,放火烧死她们母子。 在濒临死亡之际,艳娘想救雪岚逃生,但却被雪岚拒绝。 她说:『我的确杀了人,如果以命偿命是人类世界的规则,我愿意遵守这个规则,并且为了这个规则而死去……因为这可以让我感到,自己已经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所以她宁愿葬身火海,也没有动过一点贪生的念头。 作为雪岚孙女诞生的昭姬,入宫之前的生活已与正常人无异。 雪岚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她的后代终于可以像人类那样生活。 在这样的雪岚面前,自己说想要借助她的力量,让昭姬重新变成妖怪,几乎毫无胜算。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雪岚答道:「女孩,你很勇敢,但我不能救你。从感情上来说,我不想昭姬变成妖怪;从理智上来说,我根本不能觉醒,因为我的妖气,正是唤醒鬼王的钥匙。如果我的妖气在你的身上觉醒,沉睡中的鬼王一定会被我们唤醒,结果将会更可怕。」 「我知道……」季安妮早已从艳娘那里听说雪岚是鬼王的新娘。 为了成全雪岚和太祖的感情,鬼王教会雪岚通过附身人类而暂时成为人类的方法。雪岚离开后,鬼王把自己封印起来,并把雪岚的妖气设为钥匙。当雪岚作为人类的生命结束后,她会变成原来的狐妖。觉醒后的雪岚的妖气,将把鬼王从封印中唤醒。 但是,雪岚却被太祖执行火刑,妖气封在狐珠之中,百年不解。 因此,鬼王一直没有醒来,天佑圣朝才能无血无灾地平静地度过这百年的时光。 雪岚问:「如果鬼王苏醒,知道我已经死了,天下苍生将面临怎样的劫难,你知道么?」 「……」季安妮低头不语,以前从电视上看到不少魔王觉醒后生灵涂炭的故事,但当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时,却有些难以想象,找不到真实感。 雪岚又问:「你想要成为妖怪,只是想报仇而已吧?」 成为妖怪之后,就能把流光、元融、大将军等所有想要伤害自己、云真和明皇子的人、妖、道全部除去。 只要拥有雪岚的妖力,就再也不会被动地被他们处决,也不需要再依赖云真了。 季安妮无法否认,她的确不止一次地产生这种想法。 但是,见到雪岚之后…… 听了雪岚的话,回忆起艳娘曾经的描述,真切感受到雪岚渴望成为人类的决心后…… 季安妮的想法渐渐产生了改变。 她抬起头,没有深想,话已脱口而出:「不仅是报仇,我……我……我还是想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人类和妖怪和睦相处的世界,一个不会因为人妖殊途而酿成悲剧的世界!」 第473章 死而后生 新的世界…… 连季安妮自己也无法准确定义这四个字的含义。 以前以为妖怪很可怕,但是认识艳娘、小雪、雪岚之后,却渐渐改变了想法。 她们和人类一样,甚至比人类更加情深意重。 甘贵妃和小雪就是最好的例子,人与妖可以成为性命相托的朋友。 所谓的人妖殊途,其实只是因为种族不同而产生的偏见罢了。 雪岚之所以死,是因为人类对妖怪不理解,以至于产生本能的排斥。 甘贵妃之所以被亲生父母厌恶,是因为人类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小雪惨死之所以无处申冤,是因为妖怪在人类的眼中只是祸害,他们的生命不足挂齿。 「如果未来的世界,人类不再畏惧妖怪,妖怪也不再残害人类。妖怪杀了人,有专门的收妖人逮捕,有专门的公堂审理;如果人类杀了妖,也应当受到制裁。」 话如涓涓清泉,流淌在两人心间。 雪岚沉浸在漫长痛苦中以至于渐渐冷漠的心,仿佛被这泉水洗去了尘埃般,重新活了过来。她的目光渐渐柔和,带着几分憧憬和向往。 季安妮接着说:「艳娘曾经告诉我,百年之前,你想以死赎罪,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还说,如果『以命偿命』是人类世界的规则,那么你愿意遵守这个规则,并且为那个规则而死,因为那可以让你感到自己已经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这段话勾起了雪岚痛苦的回忆。 死亡前的万念俱灰以及对太祖、孩子割舍不下的感情,再次挤满她的心间。 季安妮就像着了魔似的,滔滔不绝地讲道:「人与妖的区别到底是什么?是能力的差别,亦或血统的差别?但是这些差别在人类之间依然存在呀。当妖怪和人一样,住在同样的街道和城市,享受同样的生活,被同样的律法约束,这样的妖怪,与人类还有多大差别?人都怕妖怪害人,但人类自己不也经常犯下杀人大罪么?人犯罪后有律法制裁,但妖犯罪后却无人管理,这才是人类畏惧妖怪,妖怪为非作歹的原因。如果未来的世界,人与妖,彼此不再害怕,不再仇恨……难道不正是你的心愿么?」 如果有一个世界,妖怪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人类表露感情。 不用担心人类会畏惧她,远离她,不用担心世人的眼光…… 那么自己的恋情也不会最后以惨淡的结局收场了吧。 雪岚的眼中隐隐浮起一层水雾,眼前这个纤细而又渺小的女孩,带给她的震撼,仿佛把她从昏聩中摇醒过来,令她思考以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妖狐娘娘……」季安妮见她陷入沉思,仿佛已经听不见自己的话,忍不住唤了一声。 雪岚抬起头,凝视着季安妮闪闪发光的双眸,郑重地问:「女孩,你是认真的么?」 季安妮重重地点了点头,胸口澎湃起伏。 雪岚冷漠的容颜上,渐渐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她轻叹道:「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就好了……如果你说的世界真的可以构建,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妖相恋的悲剧,但你真的做得到么?」 改变人对妖、妖对人的偏见,重塑一个世界,哪是一件容易的事。 季安妮深知这点,不敢贸然承诺,只道:「虽然我的力量微弱,但我定会竭尽所能。」 以前的自己也许不行,但是现在自己这具躯壳,却是妖狐的后代、鬼王的新娘、皇上的宠妃、明皇子的母亲。凭借着这些身份,也许真的可以在这个世界创造出什么奇迹。 雪岚又问:「即使令鬼王复活,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完成你说的那个世界么?」 季安妮点点头:「鬼王对你的感情,令我相信,他的妖性中也有人性的存在。他绝不是一个残暴无情的妖怪,不然早在百年之前,就应该消灭了天佑圣朝,而不是成全你的爱情。」 关于这点,雪岚并不否认,但她依旧非常担心。 「你可以控制强大的鬼王么?他的力量绝对比你想象中更加强大。」 「虽然一切都很渺茫,说服鬼王不要报复人类也好,说服人类接受妖怪也好……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成功,但我愿意用你交给我的生命,耗尽这条生命来完成我对你的承诺。」 即使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却已具备足够的吸引力,令雪岚动心。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在绝对的沉默中静静地思考。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睁开眼睛。 「女孩,虽然你的形体如此渺小,但我却看到了你强大的心。」 千百年来,从未有任何人,任何妖,产生改变世界的想法。 人类对妖怪的畏惧,以及妖怪对人类的仇恨,似乎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准则。 没有人想去改变它…… 所以眼睁睁看着悲剧和惨案发生,飞蛾扑火般陷入明知没有结局的悲恋。 即便这样,依旧从来没有人想去改变这一切。 雪岚浮在空中的身体缓缓地降了下来,最后落在季安妮的面前。 抬手轻轻抚摸季安妮那张与自己微微相似的脸,隔着隐约的泪光,看着她坚定的眼神。 「我喜欢你的眼神,倔强而又坚强,清澈而又诚挚。我愿意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并把未来和梦想寄托给你。女孩,你说服了我,我愿意把我的力量给你,让你复活。」 说完,雪岚的身体渐渐消失,最后变成萤火虫般的光点,消失在季安妮眼前。 雪岚最后那泪中带笑的表情,令季安妮心如刀绞般狠狠地痛了起来。 四周白色的世界开始消散,季安妮自己的身体也变得透明。 一股温暖的力量注入她的心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似的,狂躁地奔流在四肢百骸。 这就是雪岚的妖力么…… 季安妮闭上眼睛,用心灵感受着雪岚缓缓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暖意。 一个全新的生命即将诞生。 这条背负着承诺诞生的生命,将带着一个渺茫的希望,重新在人世降临。 # 季安妮尸体所在的地方,正在挖坑的侍卫们忽然惊慌起来。 「发光了,发光了,她的尸体发光了!」侍卫们嚷叫着四处逃窜。 不远处的流光、康庆源和玄机子闻讯赶来。 看到季安妮发出白光的尸体,全都吓了一跳。 但比起撒手逃窜的侍卫来说,他们的反应算是镇定多了。 康庆源对流光道:「这妖怪果然不好对付,看样子是要复活了。必须趁她还未完全复活,彻底杀了她。」 流光问在场唯一懂得降妖之术的玄机子:「你有什么办法杀她?」 玄机子年少力微,从未遇过如此情形,不由有些慌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流光见他没有主意,干脆自己出马,抽剑向季安妮的心脏刺去。 只听「锵」的一声,剑锋居然断了,脆生生地裂成两截。 「什么?」康庆源脸色大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流光倒是泰然自若,脚下纹丝不动,若无其事地把断剑扔到一旁,自嘲般笑道:「这妖怪,居然还刀枪不入了么?」 说话间,季安妮的心脏部位,缓缓浮现出一颗白色的珠子。 原来季安妮周身的白光,正是这珠子发出来的。 珠子所在的位置,季安妮的身体仿佛已呈半透明状,在强光中隐约可以看见皮肤和内脏。 看来这颗珠子的作用,是修复季安妮心脏的伤口,并嵌入她的体内,为她带来新的生命。 这时,回过神来的玄机子慌慌张张地说:「狐珠,这一定是狐珠……」 听到「狐珠」,流光和康庆源同时都想到了镇妖祠的传说。 「难道这是镇妖祠镇着的那颗狐珠?」流光微眯双眼,于强光中仔细辨识狐珠的形态。 玄机子哆哆嗦嗦地道:「我可以感觉到狐珠正在融入她的身体,她的力量正在渐渐恢复。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如果她真的觉醒,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狐珠中发出的那股妖气,几乎快令玄机子喘不过气。 自他修道以来,从未遇见过如此强大的妖怪。 「先包围她,我就不信杀不了她。」流光果断地对四周的侍卫下令,「马上去调两百禁军过来,看她挡不挡得住!」 接着又转头对玄机子道:「趁她现在尚未完全觉醒,必须把她就地镇封,不然就用你的人头祭天。」 目前宫中懂得降妖的人只有玄机子一人而已,除了依赖他的力量之外别无他法。 玄机子颤颤地应了一声,擦去额头冷汗,掏出一叠符咒,向季安妮的尸体扔去。 那些符咒离手后立刻散开,漂浮在半空中,围成一个类似圆形的图案。咒符彼此之间,连出若干条红色的光线,构成一个奇异的图案。 在散发红光的咒印镇压下,白光渐渐弱了下去。 正在流光、康庆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季安妮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 仿佛想要挣脱红色咒印的束缚般,轻轻地摆了一下身体,但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第474章 最后防线 正在与狐珠融为一体的季安妮,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由心脏位置的那颗狐珠中散发出来的强大力量,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撑爆般膨胀着。 好痛苦,好痛苦……难道这就是复活么? 为什么复活比死亡还痛苦? 自己的身体,真的可以接纳这颗狐珠么? 在有限的容器中,注入无限的水,最终只会把容器撑爆而已。 虽然觉得恐怖,季安妮依然咬牙忍耐。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好不容易说服雪岚,就决不能在最后的关头放弃…… 就算死,也要强忍下去! 「安妮……安妮……」混沌的思绪中,忽然传来几声微弱的轻呼。 那轻呼令季安妮的意识瞬间凝聚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那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正是云真! 云真?真的是他么?他还活着么? 很想睁开眼睛寻找他的踪迹,但无论眼睛还是身体都已经不受她的控制。 她就像一具木偶般,僵硬地平躺在地,无法依靠自己的意志移动分毫。 她很着急,害怕云真的声音就此消失,不停在心中回应着:「云真,是你么?是你么?」 仿佛听见她的心声,云真的声音再度响起:「安妮,不行……你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千年狐妖的力量……她会害死你的……」 话语中夹杂着微弱的喘息,虽然看不见云真的形体,但从声音就可听出他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难道他还在生死道下? 「云真……你在哪里?」 就像没有听见云真的忠告般,季安妮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只对云真的下落感兴趣。 云真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停强调:「听我说,安妮,现在的你根本无法接受狐妖的力量,如果把狐珠完全嵌入体内,你的身体就会爆炸,快停下来!」 「不……我已经决定了,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 想起惨死的小雪,想起被元融袭击的明皇子和下落不明的云真,季安妮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不愿再当他们的累赘。只要有了狐妖的力量,就没有人敢从她身边夺去任何人。 她不会再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愧疚,也不会坐以待毙地等待别人的制裁。 只有得到雪岚的力量,她才能守护重要的人不被伤害。 只要想到这点,就算身体仿佛快要爆炸,她也可以咬牙忍受。 比起小雪付出的生命,现在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季安妮紧紧地闭上眼睛,想用意念驱散云真喃喃不绝的警告,这是她第一次反抗云真。 原谅我,云真……只有这件事,我决不能乖乖顺从你的意思…… 只有这件事,是我决定豁出性命去执行的决定! 这时,季安妮感觉到注入体内的力量渐渐变弱了。 难道雪岚反悔了么? 她急得在心中默念:「为什么不把力量全部给我……娘娘,为什么不把力量全部给我?」 雪岚的声音从上方很远的地方遥遥而来:「有一道很强的封印压制着我,我解不开……」 封印?竟还有雪岚解不开的封印? 季安妮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答案:「难道是云真?云真的封印还没有解除……」 雪岚在百年前于太祖时代被封印,那古旧的封印对决心觉醒的雪岚来说,根本形同虚设。但不久之前,宫中到处流传狐祸的传言,云真又在原先封印的基础上加设了一道他的封印。 只要云真没死,这道封印的力量就不会减弱。 生死道中陷入昏厥的云真之所以忽然醒来,就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镇妖祠的狐妖正试图冲破他加设的封印。强大的冲击把他从黑暗中唤醒,意识到季安妮正在进行一场危险的交易。 雪岚之所以无法把力量全部注入季安妮体内,正是因为无法冲破云真这道最后的封印。 云真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也是最强的力量,死死压着雪岚,不让她的力量完全苏醒。 如若不然,季安妮将有生命危险! 「云真,回答我……云真,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要阻止我?」 明明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人,明明你应该是最支持我的人。 为什么在我觉醒的最关键时刻,你却是我最大的阻碍? 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愿再像雏鸟一样被你保护在羽翼之下…… 你总是为了救我而受伤,我不愿再看到你为我伤痕累累。 我希望……有一点可以帮助你的力量…… 云真是封印雪岚的关键。被垮塌的生死道压在底端的云真,法力正在渐渐散去,所以雪岚才会在明皇子被元融附身并受伤后现身。但云真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并且正用尽全力阻止雪岚的力量注入季安妮体内,就算是雪岚也无法轻易冲破他用生命铸成的最后防线。 「女孩,你还是坚持想要觉醒么?」与云真陷入僵持中的雪岚,用心声发出最后的疑问。 「要,我要!」没有丝毫犹豫,季安妮用最大的声音在心中回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不安,破釜沉舟。 「最后的这道封印太强了,仿佛施法者正用生命维护着它的存在。如果我要冲破它,除非……施法者死。」 施法者死?季安妮的心脏猛地一沉。 难道只有云真死后,雪岚的妖力才能完全觉醒?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惜用生命阻止? 「云真,回答我!为什么……你一定要阻止我!」 在体内奔腾的血液仿佛沸腾一般,令季安妮全身沉浸在炙烤般的痛苦中。 她觉得自己好像哭了,脸庞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正缓缓流淌。 「施法者现在很虚弱,他正渐渐耗尽所剩无几的生命……用不了多久,他就支持不住了……」雪岚轻缓的话语,正对季安妮揭示着残酷的事实。 雪岚要觉醒,必须冲破封印。要冲破封印,云真必须死。 雪岚一觉醒,鬼王将复苏。作为鬼子的云真,还是必须死。 事情已经陷入一个死局,无论怎样,只要季安妮选择了觉醒,云真就必须为之付出生命。 直到这时,季安妮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对云真来说,就是死亡的宣判。 直到这时,才清楚意识到,纠缠在自己和云真之间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死宿命。 有一点畏惧,也有一点后悔…… 如果要以失去云真为代价,是否应该重新思考复活的问题? 笼罩在季安妮身体周围的白光渐渐减弱,缓缓嵌入身体的狐珠,也蓦然停止了。 云真,我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办…… # 天空漆黑一片,阳光失去光明,就连风也停了,花草树木就像雕塑般,凝重地直立着。 皇宫之外,大荒山上,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涌动,向鬼王沉睡的洞穴汇聚而去。 山林中,一只火红的狐狸在灌木之中抬起头来,用身体感受着四周可怕的妖气。 「是他……他终于要醒了……终于要醒了……」 红狐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渐渐变成人形,正是艳娘。 「对不起,雪岚,我还是不能阻止鬼王的复活……对不起,雪岚……」 艳娘浑身无力地靠在一棵古树上,用手紧紧捂住了脸。 虽然口中喃喃说着对不起雪岚,但心中却比谁都清楚,鬼王之所以苏醒,是雪岚自己的决定。究竟是什么,令雪岚改变永远沉睡的初衷,选择令鬼王复活呢?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自那个女孩从异世界来到这里,进入昭姬的身体,回到皇宫…… 一切就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在宿命早已决定路线中脱缰奔驰。 胆敢横身挡在宿命之前的,无论是人还是妖,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法阻止。 而且最可笑的是,云真和自己,两个最不想看到命运如此演变的人和妖,竟然偏偏就是把那个女孩从异世界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 一切的一切,如同早已注定般,除了眼睁睁看着它向预定方向发展,根本无能为力。 艳娘的身体缓缓滑倒在树根旁。 感受着在天空、大地、水流中游走的妖气,心脏仿佛被一块石头压着,沉得无法跳动。 鬼王洞穴的最中央,灵魂状态的鬼王正渐渐恢复意识。 其实这百年间,他并非死死地沉睡着,活动的意识使他依然可以与外界保持一定联系。 比如十多年前,云真曾用一项被禁止的秘法,成功与他建立了联系,成为他的鬼子。 「我的孩子,我已经感受到她的妖气正在缓缓苏醒。终于到了你偿还代价的时候了,我的孩子,交出你的身体吧……让我们融为一体,与我永存,一起迎接她的归来……」 鬼王的声音在云真耳边响起。 云真的身体被死死地压在生死道下,无法动弹,只能通过意志力与试图冲破封印的雪岚对决。鬼王忽然自空中降临他耳边的声音,令他深刻感受到自己已无力扭转事态发展的事实。 「我的孩子,我可以感受到,雪岚已经醒来,终于到了和她团聚的时候了……」 鬼王的话中充满期待,和任何一个恋爱中的人类,对与恋人重逢的憧憬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云真不再隐瞒,轻声说道:「她已经死了……你所期待的那个人,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死在了火刑中,狐珠也被封印。现在已是百年之后,她的曾孙都已经八岁了……」 第475章 夺取狐珠 「什么……你说什么……」 山林之中卷起狂风,黑云压在天空,令太阳都失去颜色,天下万物皆被黑暗笼罩。 鬼王的吼声在狂风之中暴躁地轰鸣着,现在的他虽然只是一团灵魂,没有实体,但却可以通过意念与鬼子云真在精神上取得联系。 被压在生死道下的云真早已奄奄一息,但当他察觉到季安妮正试图通过雪岚的力量觉醒时,却蓦然清醒过来。 他必须阻止雪岚力量苏醒和季安妮的复活,不然的话,鬼王的封印也将随之解开。而且季安妮的肉体根本无法承受雪岚的千年妖力,如果勉强复活的话,只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事到如今,云真的抵抗只是苟延残喘,鬼王的复活似乎已经成为注定的结局。 既然如此,就让他亲口告诉鬼王真相吧。希望鬼王在复活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复活之后才发现雪岚早已死亡多年而突然爆发,令天地万民蒙受灾难。 云真一边继续用残存的法力维持着雪岚的封印,一边在意识中告诉鬼王他知道的一切。 雪岚的死,镇妖祠的封印,季安妮的出现…… 这个延续百年的漫长而又悲哀的故事,在奄奄一息的云真口中,变得非常平淡。每一次惊心动魄,每一次刻骨铭心,每一次肝肠寸断,都凝集成最简洁的一句话。 鬼王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原来他在沉睡之中,时间已经流逝了百年之久。 深爱的人已经化为一缕冤魂,而仇人也早已变成墓穴中的枯骨。 既无法和爱人长相厮守,也无法和仇敌生死搏斗。 那么自己的复活到底算什么?即使封印解开了,自己现身于世的意义究竟何在? 他的哭吼声仿佛落雷一般劈开大地,令山河奔腾起来,令山坡巨石碎裂滚落。天地仿佛被黑暗吞噬,看不见一丝光明。山林万物仿佛都感受到他的悲怆,漫山遍野的树木一起摇晃起来,随着狂风发出响彻天地的「呜呜」哭吼。 「我要报仇,我要向愚蠢的人类报仇,把你的身体给我!我要复活!」 悲痛欲绝的鬼王只剩下仇恨的力量支撑着他的意念。 云真虽然身处生死道下,但依然可以感觉到地壳的移动和地面上可怕的狂风。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所以面对盛怒的鬼王而没有半点惧意。 「我还没死……」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连自己都惊叹自己的生命力。只要不死,鬼王就无法夺走他的身体。 已经埋在生死道下五天了,不吃不喝看不见阳光,昏来又醒,醒来又昏,但却依然没死。 「上天之所以这样安排,一定有所用意。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折磨我取乐么……让我在鬼门关外徘徊数次,让我不停地在人世受苦……难道想以此让我赎去咒杀弟弟的罪孽么?」 想到这里,云真的意识渐渐模糊,失去了与鬼王的联系。 脑海变得非常安静,杂乱的思想最终汇聚成一个意念:如果死在这里,雪岚的封印就会完全解开,千年妖力都将在季安妮身上复活,而且鬼王也将苏醒。想要阻止这一切,只要不让狐珠进入季安妮的身体就可以了! 云真的身体被压在生死道下,早已无法移动。要想阻止季安妮与狐珠融为一体,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 思及此,云真把所有意念都汇聚成一点,在脑海中呼唤了一个名字。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最信赖的人。不,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他的式神。 「苍鬼啊,我最信赖的伙伴!回应我的呼声吧,如果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感受我的意念,就请听我最后的命令:阻止季安妮,决不能让狐珠进入她的身体!」 # 与此同时,正在季安妮尸体旁边的苍鬼发出一声嘶叫,他发疯似的向正在复活的季安妮扑了过去。锐利的爪子弯成镰刀的形状,直取季安妮胸口闪闪发亮的狐珠。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火花般飞溅的光芒,苍鬼被白光震飞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圈,重重地跌落在地。 他的翅膀差点折断,软趴趴地搭在身后。但他却强忍剧痛,再次振翅飞上天空。 眼看他的两只爪子又要抓向季安妮胸口的狐珠,玄机子急忙大喊一声:「苍鬼,停下!」 苍鬼的视线和玄机子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正好撞在一起,在瞳咒的作用下,施加在苍鬼左眼的「束缚」之咒立刻发挥作用,限制了苍鬼的行动。 飞到半空的苍鬼再次跌到地上,就算他想振翅再飞,翅膀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可怕的瞳咒令苍鬼无法根据自己的意念行动,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而必须听令玄机子。 但是云真的命令也在他的脑海中冲击着,阻止狐珠与季安妮的融合成为他最大的使命。 玄机子那恼人的瞳咒束缚了他的自由,拼命振翅却再也无法飞上天空的苍鬼发出一声足以撕裂天空的惨叫。他抬起前爪,向自己的左眼抓去! 下一瞬间,只见一缕红血喷溅出来,落在苍鬼脚边,同时也染红了苍鬼的脖子和翅膀。 玄机子还没反应过来,苍鬼就已飞了起来,伸开双爪,再次向季安妮胸口的狐珠抓去。 「怎么可能?」玄机子不信苍鬼可以破除自己的瞳咒。 这时,流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了过来:「好一只烈鹰,不愧是云真的式神,真是令我刮目相看。竟然不惜牺牲一只眼睛,也要完成主人的心愿。云真得此式神,也该含笑九泉了。」 一抹残忍的笑容浮在嘴边,流光拉开弓箭,瞄准苍鬼射去。 破除瞳咒的苍鬼已经不受玄机子的控制,这样的苍鬼对流光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该完全消灭,不然就无法平息他对云真那又爱又恨的扭曲感情。 「嗖」的一声,长箭破空,但却只从苍鬼的翅膀上插过,深深扎进不远处的树干上。 这时苍鬼的前爪已经于白光中抓住狐珠,当他想把狐珠从季安妮体内拔出来的时候,他的前爪竟然燃烧起来! 火苗「呼」的一下窜了起来,把苍鬼的羽毛全都点燃了。 苍鬼只得飞走,但飞走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抓着狐珠。 说来不可思议,只听「啪啪」几声,狐珠竟然被他的利爪抓碎了! 包围着季安妮身体的白光顿时减弱了一半,另一半白光转移到苍鬼的鹰爪上。 狐珠一分为二,一半还镶嵌在季安妮的体内,另一半却已被苍鬼抓在爪上。 火苗渐渐熄灭了,但苍鬼的羽毛上还是传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苍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没想到狐珠竟然被他抓成两半。 地面上,流光再次拉开弓箭,其他侍卫也在流光的命令下拉弓瞄准苍鬼。 感觉到杀气的苍鬼只得飞得更高,借助枝叶的遮挡躲避箭雨的攻击。 正因为苍鬼的破坏,刚才一直处于生死之间的季安妮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雪岚的千年妖力,如果勉强吸收整颗狐珠的话,只会命丧黄泉。 苍鬼抢走了半颗狐珠,无意中救了季安妮一命。 季安妮虽然无法睁开眼睛站起来,但意识却已渐渐清醒了。 迷蒙之中,她仿佛行走在一片雾气之中,依稀听见云真的呼声从远处传来:「安妮……」 仅仅只是两个字而已,季安妮的心中立刻被暖意填满。 「云真……云真,你终于来见我了……」 眼前出现一个飘渺的白影,大雾渐渐散去,露出云真的样子。 云真皱着眉,担心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就快死了。」 季安妮倔强地说:「就算死我也要试一试。」 小雪已经死了,明皇子也被元融附身,生死未卜,但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季安妮早已厌倦了这么无能的自己。 云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这么倔强?你知不知道你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就算你的身体可以承受雪岚的妖力,但鬼王即将苏醒,你能阻止鬼王的复仇么?而且……」 目光忽然变得暗淡,哽咽着说:「我是鬼子,鬼王将在我的体内苏醒。」 「……」季安妮说不出一个字,早已知道的事实从云真口中讲出,听上去更加悲惨。 云真稍作停顿,随即镇定地说出最后的结果:「也就是说——我会死。」 季安妮猛地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云真的袖子。她的眼眶中满是泪水,死死咬着嘴唇,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云真的话听上去好像遗言一样?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么? 云真轻轻抱着季安妮,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得到雪岚的力量么?」 季安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云真的怀抱中,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现在说不想,云真就不用死了么?如果现在说不想,答应雪岚要建立一个新世界的诺言又将怎样?已经不能回头了……为什么云真偏偏是鬼子,为什么云真注定要死亡? 第476章 云真之死 「无论你的选择如何,我的寿命已尽。」云真抱着季安妮,露出疲倦而又无奈的笑容。 他被压在生死道下五天,肉体和精神早已不堪饥饿和困境的折磨,快要被摧毁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孩。 这个被他拉入这个世界,被他带入这个皇宫的女孩…… 他答应她要送她回家,答应她要保护她,永不离开,永不抛弃…… 当初的誓言还在耳边,但人却仿若隔世,终于要到说再见的时候。 「我要怎样才能救你……怎样才能救你……」季安妮泣不成声地缩在一团。 女孩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愿望和决心。 云真倾尽全力都无法阻止她,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只想告诉她最后一个忠告。 「安妮,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你没有办法救我。」 如咒语般的语言深深烙印在季安妮的脑海。 云真抱着季安妮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得透明。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就是要让你亲眼确定我的死亡,记住这种真实感。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以为我还活着;即使看见我,也必须谨记那仅仅是我的躯壳,实质却是鬼王;无论遇到什么事,绝对不能妄想令我复活,绝对不能妄想从鬼王手中夺回我。」 云真捧起季安妮的脸,令她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消亡。 云真的面容渐渐变得透明,几乎快与白茫茫的雾气融为一体。 季安妮已经是泪水让她看不清云真,急忙擦去眼泪,但无论她怎么擦,云真的身影还是在眼前慢慢地变淡……变淡…… 「云真……不要走,你答应过我,不要走……」 已经感觉不到云真的怀抱了,浓雾之中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仿佛风一吹就将散去。 云真微笑着说:「答应我,安妮……你必须清楚地记住,我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死了……永远地消失了……」 「不……」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 嘶哑的叫喊着,拼命去抓去抱,但已经什么都碰触不到。 当再次擦干眼泪的时候,云真已经不见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浓雾之中只剩下一个飘渺的声音:「即使再见,也只是陌生人……死亡是永恒的,不可能强求……答应我,不要奢求复生的希望……不然的话,你定会铸成大错……」 答应我……答应我…… 最后的尾音只剩下这三个字,季安妮痛苦地闭上双眼。 「我答应你。」季安妮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答应你。再也不奢望你复活,不奢望见到你,不奢望与你依偎,与你爱慕。 我可以接受你的死亡,我可以继续固执地坚强下去,活在失去你的世界…… 你带我来到这里,但你却放弃我而离开。 我们的羁绊真的只能到此为止? 季安妮的眼眶已经被泪水盈满。她不想哭,不想让泪光模糊视线。她还想再看看云真,哪怕此时云真已经变得透明。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就像疯了似的,喃喃不绝地重复。 多么可怕的承诺,就像一个诅咒。季安妮不敢多想,因为每一个字都可以令她破碎。 得到季安妮的答案之后,生死道中,云真终于欣慰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他的身体化作一片白色的光芒,就像萤火虫一样,从废墟之中的生死道中升起。 妖气笼罩下的皇宫中,天空就像涂了墨一样浓黑,空气就像凝结似的沉重。只有云真死后化身而成的光芒,轻灵地飘在空中。 这些小小的光点,仿佛就像有生命一样,越升越高,越飘越远…… 飘过龙莫寒和仪珍所在房间的窗前,飘过水芙蓉的庭院,飘过天宁、甘贵妃、花容、月貌、康孝荣、庄晓梦、长孙明日的眼前,最后飘到流光、玄机子、季安妮所在的御花园。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些不可思议的光点,所有人的心中都隐约猜到这些光点的来历。 流光握紧手中的剑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 他觉得自己内心那块因为宝儿逝去而裂开的深渊还是没有填满,不但没有填满,反而变得更深更空旷了…… # 云真的灵光飘出皇宫,越过高高的白虎门,然后来到阴霾的山林间。 躲藏在山中的小鬼们仿佛感受到鬼王强大的力量,全都探出头来,发出欢呼的声音。它们的声音令空气变得愈发寒冷,一阵一阵的阴风呼啸于天地之间。太阳早已失去颜色,大片大片的乌云和瘴气成为填充在天地间唯一的物体。 最后,云真飘到鬼王山洞的洞口前。顺着洞穴,就像早就知道路似的,径直飘到鬼王的封印前。 因为即将苏醒,这时鬼王的封印是一块巨大的像火焰一样活动的物体。 不过这团火焰却是黑色的,在没有任何光线的洞穴中几乎看不见。要不是鬼王身上散发出浓烈妖气,别人真的无法分辨出他的位置。 光点在这团黑色的火焰之前渐渐汇聚到一起,最后凝聚成一个人影。 人影越来越清晰,慢慢出现身躯、四肢、颈项、头颅,最后就连五官都清晰凝聚出来。 「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 鬼王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悲怆,可以听出他还未从残酷的现实中恢复。云真临死之前,把这百年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得知雪岚已死的鬼王,不再因为想与雪岚团聚而醒来,而是把向人类复仇当作自己苏醒的理由。 被光芒包围的云真轻轻开口:「鬼王,我已经死去,就像当初约定的那样,我的身体属于你。但是,在我把身体献给你之前,我可以对你提出最后一个要求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那么温柔,轻缓之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鬼王没有说话。黑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发出「呼呼」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静极了,毫不夸张地可以使用「死一般的静寂」来形容。仿佛全世界都已灭亡,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 终于,鬼王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我想请求你不要伤害昭姬。我欠她太多了,穷尽我的生命都无法归还,所以即使我死了,我还是希望可以继续守护她……她是雪岚的后代,如果你真的爱雪岚,就请你怜悯她,把你对雪岚的爱分给她一点吧……让她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一丝依托……」 鬼王没有做声。沉闷的空气中只有云真一个人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般响起,非常宁和,非常清澈,就像他对季安妮的感情一样。 云真继续用不疾不徐的语速说:「如今她狐妖的身份已经败露,我不知道她将怎么在宫中生存下去……皇上曾经因为知道明皇子是狐妖而不顾父子之情,让人把明皇子扔出宫外。所以我担心昭姬也逃不过这种命运……如果她真的被赶出皇宫,我恳请你可以收留她……」 说到这里,云真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要请求鬼王为他做什么,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死人,一个灵体,一个全身心都属于鬼王的鬼子。 他不知道仅仅身为一个容器的自己,到底有何资格向鬼王请求。但是为了季安妮,他愿意去犯这个愚蠢得会被嘲笑的错误。 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偶尔窜上半空,偶尔向四周扩散。 云真慢慢闭上眼睛,等待鬼王的回答,其实他早已做好听不到任何回答的心理准备。 谁知鬼王的声音再次于寂静中响起:「我的孩子,我听到你的请求了,但是我无法答应你。我现在全身心都被怒火和复仇心占据,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但是我会记住你的请求,未来当我冷静以后,我会重新思考你刚才的话。」 听到鬼王的回答后,云真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安妮,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本来我还想继续守护你,找到送你回家的方法。但是既然你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不惜以狐妖的身份觉醒。那么我能做的,就是尊重的你的选择。 「鬼王,无论你最终是否收留昭姬,我都感谢你。」 说完这句话后,云真闭上眼睛,等待鬼王侵占他的身体。 黑色的火焰突然窜了起来,张开成网,向云真所在的地方扑去。与此同时,山洞中响起狼嚎一般毛骨悚然的咆哮。黑色的火焰融入云真白色的灵光之中,就像墨汁在水中扩散一样,一点一点慢慢蔓延开来,直到所有白色的光芒全都被黑色占据。 最后,黑色在完全吞噬掉白光之后,开始慢慢变得清晰。 就像刚才白光慢慢凝结成云真的身体时一样,黑色的火焰中也渐渐出现轮廓、躯体、四肢、颈项、头颅,最后是五官和每一个细节。 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一刻钟。一刻钟后,云真再次睁开眼睛。 虽然睁开眼睛,但是云真已死,现在世上只有一个带着怨恨苏醒的鬼王而已。 云真留给季安妮的话,告诉她死亡是永恒,不要奢望自己复活;但是留给鬼王的话,却是让鬼王善待安妮,收留她,给她依托。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多么矛盾。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紧紧纠缠命运并未就此放过他…… 也没有放过季安妮。 第477章 天下洪灾 重新苏醒的云真已经不是刚才的光点状态,而是犹如活生生的人般,双脚站立在地。 他的外形、容貌分明就是云真,但其实这些肉眼可以看见的部分只是躯壳而已。真正的云真已经被鬼王吞噬了,只留下一具空壳,供鬼王依附。 鬼王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手臂,望着自己的手掌,活动了一下指头。他似乎正在尝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 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但是动作非常僵硬,就像是木头人一样。 他又试着走了一步,但是这一步却绊在一块石头上。身体骤然前倾,还没反应过来,就面朝下方,重重地摔了下去。 他捂着脸,整个脸庞都在五指的遮挡下变得扭曲。裂开的嘴唇中发出痛苦的笑声,这是痛苦到极点后才能发出的笑声,尖锐得就像猿猴惊惧时的悲鸣。 最后,这些笑容变成一阵「啊——」的嘶吼。 天地为之撼动,河川为之汹涌。只听「哗——」的一声,仿佛天空被刚才的声音划开一道口子似的,大雨就像倾泻的水,从空中泼向人间。 鬼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也不想爬起来。他用两只手紧紧捂脸,脸上突然传来一股热流。热流在手掌和指缝间流淌,很快就把整只手臂都染湿了。 这时,寂静的洞穴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鹰鸣。 鬼王抬起头,双眼在黑暗之中发出绿色的光。鹰鸣的声音更近了,甚至传来翅膀扑动的响声。在重重回音的渲染下,变得更加悠长而又玄秘。 这只老鹰便是苍鬼。它为了寻找云真而来,即使感觉到洞穴中沉重的阴气,仍然无畏地扑打双翅,向云真所在的地方,也就是阴气最重的地方飞来。 但是云真早已不是云真,而是重新觉醒的鬼王。苍鬼停在离鬼王大约七八步远的地方。鬼王倒在地上,只直起上半身,全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流。那股气流就像强劲的台风一样,可以摧毁靠近他的一切东西,所以苍鬼不敢靠得太近。 「式神?你是来寻找主人的么?」鬼王寒冰般的眸子盯着苍鬼。 苍鬼顿时感到一股寒流向自己袭来,微微发了一下抖。它知道鬼王早已不是云真,但是却隐约可以从鬼王身上感受到一股云真的气息。它紧紧握着爪子,爪子里的半颗狐珠都快被它捏碎了。这时,鬼王的注意力也落到苍鬼爪子里的那个小小的光球上。 「雪岚?」鬼王双眉顿时蹙成一团,伸手一挥。 瞬间只见衣袖拂过,苍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爪子里的半颗狐珠就不见了。向鬼王手里一看,才发现狐珠早已落到他的手上。 他到底怎么把狐珠拿过去的?苍鬼全身发冷,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它笼罩。不需要比试,不需要对话,只是光站在这里,就可以感受到对方压倒性的强大。 「雪岚……雪岚……」所幸鬼王并没有伤害苍鬼的打算,他只是紧紧握住那半颗狐珠,放在心口,嘴里喃喃发出痛苦的低喃。 曾经深爱的雪岚,现在早已化为焦土,如今只留下这半颗狐珠供他缅怀。握着狐珠的手微微颤抖着,然后缓缓张开五指。狐珠从他的掌心浮了起来。 苍鬼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对云真的忠诚心却令它强迫自己留下。它是云真的式神,除非云真死亡,不然它一生都是云真的式神。它不知道变成鬼王的云真是否还是自己的主人,但是只要感觉到鬼王身上还有一丝云真的气息,它就不愿离开;只要还有找回云真的一线希望,它就不愿放弃。 这时,悬浮在鬼王手掌上方大约两寸高度的半颗狐珠发出暖暖的光芒。光芒驱散黑暗,照亮了鬼王和苍鬼所在的那块地面。「雪岚……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宁愿死……也不和我在一起……」凝视着狐珠的鬼王眼中充满朦胧的泪光。 狐珠缓缓下降,落到鬼王的手心。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后,竟然钻进了鬼王的手中。鬼王的手掌瞬间被狐珠的光芒包围,接着整只手臂都散发出刺眼的白光。 苍鬼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鬼王正在吸收雪岚的狐珠。 最后,狐珠完全进入鬼王的身体。鬼王全身都被白光包围,照亮了整个洞穴。苍鬼不堪强光折磨,痛苦地闭上双眼。但是这样的强光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当苍鬼再次睁眼的时候,强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趴在黑暗中的鬼王。 鬼王似乎还未从失去雪岚的悲痛中恢复,无力的双腿没有站立的力量。他对苍鬼伸了伸手,示意苍鬼靠近。苍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克服恐惧,来到鬼王身边。鬼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背部,低声道:「谢谢你把雪岚的狐珠送来……」 听见他说谢谢,苍鬼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鬼王是一个残忍的嗜血狂徒,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并非那般残暴。也许是因为附在云真的身体上,而云真的面容无论何时都显得十分和善,所以苍鬼渐渐放松警惕,喉咙中发出几声低低的悲鸣,为逝去的主人哀悼。 「我要雪岚永远和我在一起……所以必须找回另外半颗狐珠……你会陪我吧?」鬼王让苍鬼跳到他的手上,然后慢慢站了起来,把苍鬼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苍鬼向洞外走去。 身后,黑暗中的阴气汇聚成无数旋涡,在鬼王经过的地方翻涌澎湃。 好可怕的力量……在阴气的压迫下,苍鬼的心口仿佛被巨石压着一样,沉沉地喘不过气来。它可以感受到鬼王狂风般的悲痛和暴雨般的仇恨,但是当它把目光移向鬼王的脸庞时,看到的却还是云真那云淡风轻的面容。表里不一的强烈反差令苍鬼心惊胆战。 被苍鬼自己抓瞎的那只眼睛还在慢慢流血,鬼王发现了,用指尖轻轻一抚,血顿时就止住了。要不是疼痛感突然消失,恐怕连苍鬼自己都不知道伤口已经治愈了。这就是鬼王的强大的力量,不仅是破坏的力量,还包括治愈的力量——可以匹敌神明的力量。 来到洞口,鬼王望着外面扯天扯地的雨帘。狂风呼啸而来,割在他的脸上,阵阵发痛。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鬼王的脸色平静得就像没有感情一样。他没有哭也没有吼,但是天却替他哭了,风却替他吼了。他的情绪足以影响天地,他的悲痛可以摧毁自然。 轰鸣的雨声成为耳边唯一的声音。苍鬼吸了一口冷气,默默地注视着鬼王的侧脸。他依然那么平静,无法从表情上看出他的一丝情绪。但是他的目光却直直望着皇宫的方向…… 他要取回属于雪岚的那半颗狐珠——苍鬼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这句话。 # 与此同时,皇宫御花园中,一个小太监慌忙跑到流光身边,为他撑起雨伞。但是雨实在太大了,冰雹般的雨点狠狠地砸在雨伞上,差点砸出洞来。地上积水早已汇聚成河,淹没了脚背。站在冻雨中的侍卫们全都在瑟瑟发抖,等待流光的命令。 流光抬头望着漏了个洞似的天空,自言自语:「看来是场大灾了……」接着他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侍卫首领道:「你们都散了吧。」 「可是这个妖怪……」首领不放心地看了地上昏迷不醒的昭姬。 流光摆了一下手说:「不要紧,比起提防这个妖怪,你们现在更重要的任务应该是排水防洪吧。这场大雨……绝对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流光已经猜到这场大雨绝非自然现象,而与昭姬的觉醒有关。但是首领没有明白流光话中的真实含义,愣愣地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后便带着手下们撤离了。 侍卫们全都离开后,流光身边只剩下为他撑伞的小太监和玄机子两人。玄机子走上前来,问道:「都尉,昭姬到底要怎么办?」 流光低头瞥了地上的昭姬一眼。昭姬的全身都被雨水浸湿了,水已淹到她的耳际,泥浆在她白皙的脸颊边纵横流淌。剩下的半颗狐珠已经完全融入她的身体,包围在她身体外面的那圈白光已经消失了,现在的昭姬看上去就像一具非常普通的尸体。 「先把她关起来吧。不过现在地牢大概已经被雨水淹没了,就把她关到内务府关押犯事宫女的黑屋去吧。」流光对玄机子说。 正在这时,季安妮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在场三人全都吓得猛地向后退了半步。 然后,季安妮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茫黯淡,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似乎心如死灰,形似傀儡。她默默地望着暴雨如注的天空,任由雨点砸到她的脸上、身上。忽然,眼中滚出两行热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地上的泥浆中。 云真……已经死了…… 虽然自己再次活了过来,但是云真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这漫天雨帘和割骨烈风,也许不仅仅是鬼王失去雪岚的痛苦,也包含了季安妮对云真的思念。 全天下都笼罩在莫大的悲戚中。 靠雪岚的半颗狐珠得以复活的季安妮,虚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根本不是玄机子和流光的对手。而且此时她满心都是云真最后的面容,根本没有反抗之心。 第478章 十日小结6 流光看到她这副活死人般的样子,终于不再畏惧,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娘娘,如果你死了反倒解脱了,为何偏偏要活过来?想必你也听说过镇妖祠的故事吧,难道你认为被活活烧死更对得起你的身份?」 季安妮没有做声,甚至没有看他。就像一个死人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把她带走。」流光把季安妮甩进玄机子怀中。「用你所有的法术把她封起来,不准她捣乱。不过,如果她真的觉醒了,凭你的力量大概奈何不了吧……」说着目光之中隐约压上了一层阴郁。失去宝儿的痛苦令流光把仇恨转移到从宝儿身边夺走云真的季安妮身上,他发誓要毁掉季安妮的幸福。但是当他意识到季安妮身上渐渐觉醒的强大力量后,依然感到一丝畏惧。但是畏惧的存在令他更加疯狂,一向喜欢挑战和冒险的他,血液开始兴奋地沸腾起来。 季安妮被玄机子带走。她闭着眼睛,任由雨水从头顶冲刷全身。雨势太大,水浇在头上就像石头砸一样,一阵一阵痛得厉害。当然这阵痛意并非全是雨水的作用,更多的却是云真的消失带给她的打击和绝望。 忽然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了。无法想象没有云真的世界,将会变成怎样。 滚烫的热泪滚过脸庞,怎么也止不住。 当季安妮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推进一个漆黑的空间。大概是内务府的牢狱吧,一股潮湿的气息夹杂着老鼠尸体腐烂的气味笼罩着她。不过,现在的季安妮也和死老鼠差不了太多。就像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思绪是混沌的,四肢是冰冷的,身体是僵硬的。 闭上眼睛,一幕一幕的景象闪过。清晰得仿佛刚刚才发生过,但同时又遥远得飘渺如烟。 十天前,太后送入皇陵安葬。出殡的时候,许久没有现身的安贵妃终于露面,并且重返皇宫。季安妮希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寻一处安宁,云真告诉她一个办法,让她装死。只要装死,就可以被当成尸体送出宫门。 于是第二天,也就是九天前,龙莫寒被请来仙客楼阁,云真当着龙莫寒的面承认昭姬已死,让他不要再执着于昭姬,让季安妮出宫。龙莫寒当即怒火攻心,最后竟因为情绪激动而吐血昏迷。为了躲避搜查,季安妮和云真藏入生死道。 八天前,经过一天的等待,搜查他们的侍卫还是不见减少。于是季安妮决定和云真冒死走地道,寻生路出宫。他们走到皇后宫附近,云真想用引雷咒炸开一个出口,没想到却引来了元融。云真令苍鬼带走季安妮,自己与元融决战。后来生死道塌陷,逃脱出来的季安妮却被明皇子他们逮住。明皇子以为季安妮是雪岚,于是关住她,想说服她救昭姬。 七天前,季安妮后来才知道,仪珍教龙莫寒用砂壳糖让明皇子变成了狐狸。龙莫寒在仪珍的蛊惑下,竟令流光把明皇子扔出宫外,要不是小雪出手相救,明皇子早就流落宫外了。 六天前,明皇子是狐妖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庄晓梦、长孙也从百岁老人口中得知明皇子是妖怪。庄晓梦放走季安妮,希望她可以帮助明皇子。但是季安妮却在白虎门被花容带走,交给大将军。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想替明皇子报仇的小雪吓唬仪珍不成,反倒落入流光手中。在流光的威胁下,吞服毒药彩香花。 五天前,季安妮后来才知道这天元融附身明皇子,小雪失手刺伤明皇子的心脏,就在明皇子危在旦夕之际,雪岚却突然出现,并将被元融附身的明皇子带走。也正是在这一天,仪珍的侍女小蝶被查出给水芙蓉下绝孕药,被内务府收监了。 四天前,季安妮依然被大将军关在笼子里。但是仪珍却被安贵妃逼得喝下绝孕药。随后蝶儿无事归来,认定仪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仪珍感激涕零。但是仪珍却砸碎当初宝贵妃送给她的玉镯,发誓要舍弃心中仁念,报仇雪恨。 三天前,小雪联合庄晓梦、长孙明日从康庆源手中救出季安妮,带至甘贵妃处,想求季安妮想办法救回被雪岚带走的明皇子。但是季安妮却无计可施。晚上,小雪彩香花毒发,甘贵妃带她去白虎门寻流光,但流光却逼甘贵妃杀季安妮。甘贵妃下不了杀手,把一切都告诉了季安妮。季安妮决定第二天自己去找流光。 但是就在昨天,还不等季安妮出门,小雪的尸体被送到南宫殿。忍无可忍的季安妮发誓要找流光寻仇,但却被流光刺死。其实这是季安妮用自己的生命在赌博,她知道明皇子死前雪岚出现了,所以她猜自己死前,雪岚也有可能出现。幸运的是,她真的见到了雪岚。并且说服雪岚,要建立一个人妖共存的全新世界,为了实现这个大家的心愿,恳求雪岚赐她力量,让她复活。雪岚同意了。但是,季安妮觉醒所要付出的第一个代价——就是云真的生命。 云真是鬼王的鬼子,雪岚是封印鬼子的钥匙。如果雪岚复活,鬼王的封印就会被解开,跟随雪岚一起复活。而鬼王只是一团意念,没有实体,复活之后必定需要一具肉体。而这具肉体就是十多年前,为了咒杀弟弟而把灵魂出卖给鬼王的鬼子——云真。 雪岚强大的力量在季安妮的体内苏醒,但是季安妮无法吸收如此巨大的狐珠的力量。危机时刻,苍鬼把狐珠抓碎成两半,一半被季安妮吸收,另一半被带回到重生的云真——也就是鬼王的手上。鬼王吸收了另外半颗狐珠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季安妮才没有被雪岚的力量撑破身体,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重新复活的季安妮,沉浸在云真的死讯和错综复杂的命运之中。虽然身体复活了,但是思绪依然好像死了一样,纠缠成一团理不开的乱麻。她被流光下令关进内务府的监牢中,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来梳理思绪。 她仿佛尸体一样在牢狱潮湿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整天。她不吃不喝,不说不笑。偶尔可以听见外面有些吵闹,好像是谁想来看她,但却被侍卫挡在外面。从那尖锐着急的嗓音中可以听出,大概是水芙蓉吧。他是与侍卫起争执最厉害的一个,后来还听见甘贵妃、天宁、康芳婷的声音……但是她们都没能成功见上季安妮一面。 不见也好,就算见面,季安妮也不知道该和她们说什么。况且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让她们看见了,也只会徒增担心罢了。不过季安妮依然感到很欣慰,因为至少有人关心自己。但又总觉得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后来仔细一想,发现少了她的小蜜枣。那个入宫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来自南湖县的女孩苏仪珍。 唯独仪珍没有现身……难道仪珍真像小雪说的那样,已经背叛自己了吗? 想着想着,手下意识地放在隐隐发痛的心口,那里忽然传来一股温和的热气。以此为源,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正是这股力量支持着季安妮活下来。那就是狐珠的力量。明明不该属于季安妮,但现在却与她融为一体。如若不然,她肯定早已变成一具僵硬的尸身了吧。 迷迷糊糊之中,季安妮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真的身影和声音始终在眼前、耳际盘旋不去。季安妮知道,她已经一辈子无法摆脱那个身影了。无论睁着眼,闭着眼,想哭的时候还是想笑的时候,总觉得云真就在身边,总觉得伸伸手就可以碰到他。 他的气息和温度还那么真实,他的微笑还近在眼前,但是只有当手指穿破虚空,碰到冰冷的墙壁时,才蓦然惊醒,明白他已经消失了…… 永远地消失了…… # 牢狱之外,天佑圣朝正面临千年不遇的一场大灾。 天空中黑云密布,压在山头,低得简直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雷电在云层间奔窜,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把天空劈成两半。整个皇宫,甚至整个皇城都浸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 洪水已经淹没了村庄和城镇,城里的水已经积到人胸口高。到处漂的都是溺死的家禽和牲口,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和人们恐惧的叫嚷。 驻扎在城里的军队联合禁军一起整备,分为两队,一队由皇宫禁军统领安右忱率领着加固河堤,另一队组织百姓到山上高处去避难。都尉流光则留守皇宫,组织这里的抗洪工事。 康府,大将军康庆源站在窗口,抬头望着这场仿佛永无止尽的大雨。突然,云层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仿佛一条巨大的蟒蛇在雷电中穿梭,若隐若现的身影中偶尔能看见张开的血盆大口。那个东西每一次张嘴,雨势就增长一倍,雷声就轰响一倍。 「黑龙……不,不对……那是魔蛟……」康庆源浑身僵直,在寒彻透骨的狂风中,搜寻关于这个怪物的记忆。记忆定格在十年前的那一天,云真入宫,奉命召唤式神。当时云真也曾召唤出这样一条巨龙,顿时威震朝纲,因此被封为国师。 十年之后,这条巨龙再次现身。但是它没有带来天下祥瑞,相反却带来灭国之灾。康庆源发出一声大笑,笑得浑身不停发抖。「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云真当初召唤出来的根本不是龙神,而是鬼王的式神,是天下最强的妖怪,最可怕的式神。 复活的雪岚和复活的鬼王。天佑圣朝岌岌可危的江山,在这片扯天扯地的大雨中飘摇不定。黑暗笼罩的世界,仿佛预示着一场灭世之灾的降临…… 第479章 一个狱友 昏暗的牢室中,季安妮疲惫地抬了一下眼睛。微弱的光线挤入眼缝,令眼珠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幸好是被关在内务府的牢房,而不是被关在地牢里。地牢里伸手不见五指,潮湿难耐。然而这里总能从天窗透出一些光,让季安妮知道已经天亮了。 昨夜格外漫长,在痛苦和绝望的折磨下,就算闭上眼睛,也总是被各种思绪折磨着,难以入眠。云真的离去成为她心中解不开的结,好像把五脏六腑都紧紧地纠结起来,令全身都疼得麻痹了。 早晨的阳光落到地牢里,季安妮望着地面画出的光斑,头脑里一片空白。虽说是空白,但又不断闪现出各种画面。回忆起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与云真的初次见面。那个飘然若仙的美丽银发男子,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瞬间就牢牢勾住了季安妮的心,由不得不信一见钟情。 云真是季安妮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依靠。仿佛只要有云真,无论做什么都有希望。但现在连他也消失了,不仅忽然觉得回家的希望渺茫得近乎于零,就连自己的生命以及存活的意义都变得迷茫不清。季安妮可以为了云真放弃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这种觉悟却因为云真的离去而变得粉碎。云真是她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现在连这个原因都消失了,仿佛未来的路全都被阴雾笼罩着,看不真切,不敢向任何方向,迈出任何一步。 但是消沉归消沉,季安妮知道自己还有新的职责。那就是答应雪岚的,要建立一个新的社会。人不再伤害妖,妖也不再伤害人,人和妖可以和平、和睦地一起生活,共享太平。虽然答应了雪岚,说服雪岚把力量交托给自己,令自己重生,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始。特别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教她,与她商量,变得孤立无援的现在,季安妮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在这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涌下,季安妮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来,痴痴呆呆地度过了漫无边际的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白天、黑夜……整整三天,她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挪动任何一寸位置。仿佛尸体一样蜷缩在墙角,任凭思绪纠结缠绕,任凭痛楚刺痛心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四天。 依旧是有微光从天窗透进来的清晨,季安妮迷迷糊糊地听见狱门方向传来脚步声。仿佛是一个侍卫押着一名女子。以前听见声音的时候,多半都是水芙蓉、天宁那些想来探监的人,但他们无一例外地被挡在狱门外,没有一个人可以走下廊道。但是现在,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虽然还看不见来人,但季安妮隐约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竭尽全力提高了注意力。过了一会儿,一抹人影从她的眼前走过。那人影也穿着白色的囚服,披头散发,模样有些狼狈,沾满泥巴的赤脚从季安妮的眼皮底下慢慢走过——竟是花容。 季安妮瞬间睁大眼睛,混沌的意识立刻恢复了八成。但这三日没有吃饭,令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尽可能睁大眼睛,痴痴地看见花容从隔着铁栏的牢门前走过。走到牢门正中的时候,花容忽然回头看了墙角的季安妮一眼。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季安妮可以从花容的眼中读出一丝深意,让她恍然大悟:花容是故意被关进来的,她到底想干什么?连天宁公主、水芙蓉、甘贵妃都没能进得来的监牢,花容却进来了。 也只有她能进来,因为她用了一个常人不敢用的办法——她不是来探监,而是一同被关押。 好勇敢的女孩,她做事依然这样不择手段,敢用超出常规的办法,哪怕自我伤害。季安妮在心中疲惫地笑了笑。多添了一个狱友,心情更加复杂了。如果自己也像花容一样,也许命运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花容是在失去了所有家人后才变得坚强,那么自己呢?在死过一次,丧失所有的现在,能否变得和她一样? 隔壁的牢房传来「哐啷」一声,然后可以听见花容走进了牢狱的声音。侍卫粗鲁地锁上牢门以后,吼了一句「老实点」就走了。他经过季安妮牢门前的时候跑得特别快,似乎非常害怕季安妮这个妖怪突然跳起来,一口吃了他。 待脚步声远去以后,季安妮慢吞吞地爬到靠近花容的那面墙壁,轻轻敲了敲墙壁,问道:「花容?」 花容应了一声:「娘娘。」 季安妮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怎么被关进来了?」 花容道:「早上替姑姑们一起打扫仁和殿的时候,我失手打破了先祖喜欢的一只茶杯,而且嘴硬不认错,和姑姑起了争执,于是她们把我扭送内务府,被内务府刑司的郎中大人判了罪,所以就被关进来了。说来这茶杯倒是与娘娘的有缘物,娘娘还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被公主教授礼仪的事么?」花容没有一点入狱的悲痛,反倒用轻松的语气与季安妮叙起旧来。 听了花容的话后,季安妮忽然记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在仁和殿学习礼仪的时候,天宁公主老爱过来找茬。当时公主还让她举着盛满热水的茶杯下跪,让花容在旁边添水。原来就是那个杯子啊。虽然是一段受苦的日子,但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些怀念。那个时候,那些人,那些事……现在想来,都已经十分遥远了。 以花容谨慎的性格,绝对不会贸然打碎。她这么做,一定另有所图。已经渐渐摸清花容性格的季安妮,立刻猜出她的想法,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进来见我吧?」 花容不置可否,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娘娘可记得内务府的常公公?他是家父以前的挚交,即使家父过世后也对我百般照顾。我似乎没有对娘娘提及他的身份,其实他正是内务府刑司的郎中,也就是把我判进来的人。」 云真因为与宝贵妃的私情败露,被押上刑场的时候,花容就是带季安妮向内务府的这位常公公打听到云真的消息。原来如此,如果是刑四的郎中,自然对犯人的事情了如指掌。季安妮恍然记起那个常公公。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他给季安妮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比起其他太监,他的背脊总是挺得很直,季安妮当时就觉得他的职位应该不低。 这时花容又接着说:「我事先求过他,然后再故意摔破茶杯,与姑姑争吵,让他把我关到这里。原因也正如娘娘所料,我只是想见见娘娘,与娘娘说说话而已。」 季安妮轻轻地笑了,笑容无比憔悴。她用微弱的声音问:「见我干什么?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如今的我,你还认为可以成为皇后么?」季安妮没有忘记花容的背叛。当日正是花容把变成狐狸的季安妮交给大将军康庆源处置。要不是后来小雪带庄晓梦、长孙明日机智搭救,只怕季安妮早就死在大将军手上了。 季安妮一直猜不透花容到底是敌是友。起初,她之所以来到自己身边,就是为了帮自己成为皇后,然后摧毁安氏。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季安妮觉得花容早已改变想法了,但为什么她依然总爱出现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季安妮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与她成为朋友,但看到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给大将军后,又觉得自己幼稚。 「娘娘,现在太后已经过世。安氏的势力早已不及从前,已是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之态。你被关在这里三天了,大概不知道外面的洪水有多可怕,就连皇宫里收藏地图的四方堂、举办寿宴的乐寿殿也都塌成废墟。而且……仁和殿附近供奉的先祖灵堂,也被大雨冲坏了屋顶。如果大雨还不停,怕是撑不过几日就要塌了吧。灵堂一塌,可就是件大事了……如果真要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内务府。因为去年灵堂的整修事宜,全都是由内务府操办的。」 说到这里,花容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笑意,似乎非常期盼灵堂快点被暴雨洪水摧毁似的。 「花容,你到底想说什么?」季安妮的心中阵阵发凉。 花容道:「四处宫殿坍塌,当然不仅是因为天灾,更是因为人祸。内务总府正是太后的哥哥安诚焕,他收受贿赂,贪污敛财。他包办的事情,多半都昧过良心。这已经是大家心中公开的秘密。但是他位高权重,人人都不敢碰他。如果灵堂没有经过他的手整修,怕也不会敌不过这次暴雨。现在便是上天赐给了我们的一个机会。常公公早已收集到他贪污的证据。只要皇上认真追究起来,他的乌纱肯定保不住了……」 第480章 未来之路 「你还没有放弃报仇,要把安氏赶尽杀绝么?」季安妮轻轻发问。季安妮没有经历过花容灭族的仇恨,自然体会不到那种恨意。况且报仇早已成为支撑花容活下来的动力,岂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事情? 花容义正言辞地说:「那是他们自作自受,我们只是替天行道而已。」在这个关着狐妖,没有任何人敢靠近的牢房中,花容不用避讳任何人的耳目。她的每一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听上去让人心惊胆战。 季安妮心中沉甸甸的,有些苦涩。花容说得不错,贪官是要除,不除对不起百姓。但是,花容冷酷的声音让季安妮觉得她已经被仇恨吞噬,迷失了自我。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有呆呆地看着地面,等花容接着说下去。 花容道:「现在明明是个天赐良机,但是这铺天盖地下了三天的暴雨,让皇宫内外到处都忙着抗洪抢险,暂时没有时间去追究内务总府的责任。所以娘娘,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暴雨停歇。你也不想看到黎民百姓都在暴雨中无家可归、尸横遍地吧。如果雨再不停,就连百姓家里存起来过冬的粮食是布匹都要泡坏了。」 一个冬季无粮无衣,会多出多少饿殍,多少冻尸,不用花容细讲,季安妮自己也能想象得出来。说到底,花容之所以来牢房见她,就是想求她停雨。从大的说,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从小的说,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找安氏报仇。到头来,季安妮终究只是花容复仇的棋子,离朋友的身份似乎相去甚远。 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季安妮问花容:「花容,我大概可以猜到这场大雨的原因。你知道鬼王么?这一定是鬼王丧失雪岚的悲痛,才唤来这场灾难。要想停雨,不是由我说了算,全都要看鬼王的意愿……我既是雪岚的后代,恐怕他对我应该有些兴趣,由我去劝他,确比其他人劝他更有作用……但是他能否听得进去我的话,那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鬼王,最近天空乌云压顶,魔蛟穿梭,人人都说鬼王苏醒,要降大难于人间……」花容喃喃自语。听上去,不仅是她,就连外面的人也都知道这场暴雨不是天灾,而是天罚了。 「皇上有什么对策么?」季安妮用微弱的声音继续发问。 花容道:「皇上能有什么对策,每天卧在病床上,让苏从妃里里外外伺候着。朝中上下早已乱作一团,如果与人为敌,他们还有对策;但偏偏这次是与妖为敌,人人抓耳挠腮,想不出半点办法,终究只能对着暴雨长吁短叹,抱怨天要绝人,人无活路可走。」 「花容,你可以想办法,让我见一见皇上么?」之所以遭来这次洪灾,季安妮要负八成以上的责任。早在她求雪岚让自己复活的时候,雪岚就已经忠告过她。雪岚的复活就是鬼王的复活,鬼王复活后,将对人间、天佑圣朝发起怎样的复仇,一切尚不可揣测。但是季安妮表示自己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她相信自己可以与鬼王沟通。 一个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自我封印,沉睡百年的鬼王,季安妮相信他的心中尚有善良的净土。 花容见季安妮终于由半死不活的状态渐渐恢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实话相告:「娘娘,我能力有限,没法帮你见皇上,但是却可以让你见大将军一面。我爹毕竟与大将军是故交,席康两家关系深远,我求得了他。」 「大将军……」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季安妮下意识有些畏惧,一股凉意窜遍全身。毕竟她差点死在大将军手上,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心有余悸。而且就像花容说的那样,席康两家关系深远,花容就曾为了求大将军解除康孝荣与天宁公主的婚约,不惜把季安妮交给他处置。谁能保证这次不又是陷阱呢? 「娘娘,现在皇上病情日渐严重,早已没有余力过问朝政,恐怕已有退位之心了。如果太后还活着,朝政大局一定全由太后独揽。但是现在太后过世了,如今朝廷分为丞相安忠焕和大将军康庆源两派,你不想见大将军,难道还能去见安丞相么?如果你真想见,请恕花容爱莫能助。」 花容不愧是花容,一席话就把季安妮的活路堵死,只留一条早已设定好的路线给她走。罢了,反正季安妮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况且她已吸收了雪岚的狐珠,不知道体内潜藏了什么力量。该害怕的人,恐怕是大将军吧。 「好吧,花容,帮我转告大将军,要想停雨就只有求鬼王,要想求鬼王……就让我于鬼王见一面。」这三天在牢狱之中,季安妮不仅饮尽悲痛,还理清了思绪。未来还有更重要的使命等待着她,她不能就此倒下。 她真的很想见一下在云真身上复活的鬼王。想见鬼王,还是想见云真,哪一项更重要,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她还记得云真死前的忠告,云真是那样郑重、严肃地告诉她:绝对不能妄想让死人复活,让云真复活。 就算在这人世还能见到云真,但那只是一具皮囊,内里的灵魂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娘娘……」花容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季安妮重新拉回现实。「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清冽的嗓音在冰冷的牢房中回荡,显得更加幽深了。就像这个问题本身一样,深不见底,宛若漆黑的幽潭。 「未来……」季安妮轻轻抬眼,望着这个狭小的四角空间。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想了也没用。 「娘娘,自从我知道你是狐妖之后,我就已经替你设想过未来。纸永远包不住火,真相总有一日会败露。待到天底下全都知道你是狐妖的那一天,你该怎么样在这皇宫生存下去?你该怎样才能逃过狐妖娘娘那被活活烧死的命运?其实我以前就向国师建议过,但他可能没有将我的话转达给你。要想生存下去,只要证明两点:一是你对旁人无害;二是你对旁人有益。」 不愧是花容,还是像以前一样,每一句话都拥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听她讲得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季安妮隐隐有些羡慕。如果自己也像她一样,可以清楚明白地认清现状,思考对策,也许就不会落到现在这副境地了吧。花容想得很现实,每一步都可以实施,和季安妮心中那个想要建立新世界的飘渺之梦完全不同。 花容看不到墙壁背面季安妮空洞的目光,继续向下说道:「对旁人无害,只要不伤人、不害人就足够,这对娘娘你来说并不困难;但是要对旁人有益……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只要娘娘你用你的法力杀一个人人畏惧的敌人,让大家知道你的力量不但不会害人,而且还会保护人,他们就会渐渐接纳你,就算不接纳你,也不会取你性命,而会想办法利用你。那么关键问题就是这个至关重要的敌人,我认为如今最现实可行的,就是——元融。」 最后当「元融」这两个词掷地有声地吐出以后,牢狱里面沉默了很久。 花容在等待季安妮的反应,然而季安妮思维混乱,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纵横交错,理不清头绪。 「花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元融现在杀不得……」季安妮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继续说:「元融附在了明皇子身上,而明皇子又受了致命的伤。如果不祛除了元融,怕明皇子也有生命危险。」 「娘娘,难道你知道明皇子的下落?」花容一直以为明皇子已经被流光扔出宫外了。 「只知道他和元融都被雪岚带走了,不知道具体位置……」 「既然是被雪岚带走的,那就只有一个地方——镇妖祠。」不然纵使这皇宫偌大,仍然没有雪岚的容身之处。「娘娘,这不正好么?元融附身明皇子,你一定要救明皇子。利用这次机会,在宫中树立威信,为自己争取立足之地。不是作为妃子,而是作为一个可以抗衡鬼王的强大妖怪后裔。这样你就可以抬起头,堂堂正正地当一个妖怪了。」 「这就是我的未来么?」季安妮轻轻发笑。堂堂正正地当一个妖怪,虽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是想起来总是有一丝悲哀。「花容,我不在乎我是人还是妖,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自己可以更加强大一点,这样就可以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让别人为我牺牲……」 宝贵妃、小雪、云真……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远去,下一个该轮到谁?季安妮已经厌倦每天都在这样的恐惧中度过了。「所有做坏事的人都要得到惩罚,无论杀人还是杀妖,都要得到惩罚……」 第481章 坦言相对 花容犯的只是小错,而且入狱之前就已与旧识内务府刑司郎中常公公约好,所以只关一天便释放了。花容遵照她与季安妮的约定,将季安妮狱中告诉她的事情全都汇报给大将军。自从季安妮被关入内务府以来,大雨一直没有停歇过。不仅是皇城,就连皇宫都快招架不住。要想这场妖雨停下,看来果然要值得借助妖怪的力量才行。 听了花容的话后,大将军喝了一口茶,镇定地说:「你去告诉常公公,让他们派人把昭姬押过来吧。」 花容应声后离开,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办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身狼狈的季安妮就被送到大将军面前。自从她重生以后就没有换过衣服,当时天降大雨,她又倒在地上,衣服和头发全被泥水泡透了。如今干了以后还闻得到一股泥巴的味道。虽然模样狼狈不堪,但是季安妮的眼睛却是明亮的。 大将军挥了挥手,屏退把季安妮送来的狱卒和花容,单独与季安妮相处。季安妮低头站着,没有行礼和开口的意图。大将军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季安妮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过去,坐下。大将军又亲手倒给她一杯茶,说:「最近风狂雨大,娘娘先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意外的关心,不卑不亢的态度,令季安妮一时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大将军又道:「娘娘,你既然是一个妖怪,为何要入宫?」 「入宫只是一个巧合,入宫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妖怪。」 「你说这场暴雨是鬼王所致,那么让你见到鬼王,你有把握说服他停雨么?」 季安妮摇摇头,没有回话。 「你拿什么保证,让你见到鬼王以后会说服他停雨,而是说服他救你?」 季安妮依旧摇了摇头。在一开始就对自己充满怀疑的人面前,无论用什么做保证,对方依然不会相信。 「既然你是妖怪,普通的牢狱当然关不住你。这几天宫里大量人力都用在抗洪上,就连内务府的监牢也疏于守备,如果你想逃,自然有的是机会。然而你没有任何动静,老夫是否可以以为,你还有心愿在这皇宫未了,所以不愿离开?」大将军说话的时候,敏锐的目光一直盯着季安妮,留意着季安妮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季安妮的眼睫慢慢垂了下去,难掩从心底透出的一丝悲凉。 还有心愿在皇宫未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被关在这个皇宫,一步未曾离开过。所有人、所有的事、所有的牵绊,自然都在这皇宫高墙之中。当初云真让她假死,带她离开皇宫,可惜那个计划失败了。如今就连云真都已死去,季安妮的耳边只剩下花容在狱中告诉她的那句话:作为一个妖怪,堂堂正正地在这皇宫活下去。 「娘娘,老夫不是无情之人,你的身上有很多老夫同情的地方。当初要杀你,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全,后宫的平静做打算。」季安妮一个字也没问,大将军自己就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件最可能激起季安妮怨恨的事。他似乎有意想通过这种手段,来观察季安妮是否对他怀有敌意。结果季安妮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定定地坐着,低头不语。 说实话,一想到身边的老人是差点杀了自己的凶手,季安妮心里有些后怕。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换作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妖怪,恐怕也会谋生杀意吧。就像在林中遇到老虎,不等老虎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必然要抢先一步挥出手中的武器。不然等老虎采取攻势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妖怪何尝不是比老虎更可怕的存在呢? 如果要真正追究,错不在大将军一个人身上,而是这个人类畏惧妖怪的世界。 季安妮缓缓开口:「大将军,我给不了你任何保证。但我渴望让这场大雨停下的心和你是一样的。我现在不想说什么话来证明我的善意。我知道从我入宫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在观察我。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自认无愧于心,从未伤害别人。对得起苍天,对得起父母,也对得起我自己。至于要不要信我,你自己判断吧。」 「娘娘一直快人快语,从不拐弯抹角地设计诓人,这是老夫最欣赏你的一点。好吧……」大将军叹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向屋外的倾盆大雨,「其实老夫也早有打算要见一见鬼王了。如果不能和平请他停雨,就算动用武力,也要逼他把雨停下。不然,整个天佑圣朝都要淹死在他手上。花容早已把鬼王和雪岚的故事告诉老夫,如果鬼王下雨是为了报仇,是为了惩罚活活烧死雪岚的太祖后裔,那他就寻错对象了……」 季安妮感觉到大将军的话中似乎藏了什么秘密,转头望着大将军,发现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表情。 「大将军说鬼王寻错了报仇的对象,那么他到底该向谁寻仇?」季安妮果然没有猜透大将军的意思。 大将军笑了笑道:「老夫心中有一个藏了多年的秘密,藏得太久,久得都快随老夫一起进坟墓了。老夫本想,如果没有遇到特殊的事情逼老夫讲出真相,就带着这个秘密永远地闭上嘴巴。但是,这场找太祖寻仇的大雨,真的把老夫逼到必须讲出真相的关键位置了……」 说完,大将军站起来,似乎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季安妮也想跟着站起来,但是大将军忽然把季安妮面前的那个茶杯拿起来,然后「哗啦」一声,把茶水全都泼在地上。这杯茶季安妮一口也没有碰,倒不是因为怀疑有毒,而是没有喝茶的心情。季安妮不解地看着大将军,但是很快从大将军严肃的表情上读到了答案。 大将军道:「娘娘,这杯茶里下了毒药,老夫本想用毒药来控制你,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老夫愿意相信你,在说服鬼王停雨的这一点上,你与老夫是同一阵营的战友。不过,如果一旦日后娘娘有让老夫觉得不安全的举动,老夫就会像当初一样,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为民除害。」 「好一个为民除害。」季安妮疲惫地轻轻笑了笑,望着地上的茶水。「恐怕大将军只是为『己』除害,而不是为『民』。不过我依然感谢大将军这次的坦诚,但是,如果一旦日后我从大将军身上也感觉到危险的话,我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其实季安妮心里明白,大将军口口声声说相信她,其实只是表面话。大将军不敢毒害季安妮,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不想进一步激怒鬼王。不然,刚刚说服鬼王放过先祖,又要激怒鬼王为雪岚后代昭姬讨回公道了。 季安妮的胆量让大将军大笑起来。他走到门口,把侍立在外的花容唤进来,吩咐道:「这几日你家娘娘受苦了。既然决定要见鬼王,当然不能蓬头垢面地去见。花容,带昭姬回房好好梳洗,静静休息,最迟明天,我们一定要见到鬼王,不然不知又会多出多少溺死、冻死、饿死的尸体。」 听到这样的吩咐,花容一点也不意外。以她的聪明才智,肯定早在大将军答应见季安妮的时候,就猜到季安妮可以出狱了。但是她担心的是:「大将军,让娘娘回从妃殿,是否会吓坏其他从妃娘娘?」 大将军冷笑一声道:「现在她们都要指望昭姬救命,如果害怕,就自己出宫回娘家吧。」如今这个紧要关头,大将军光是考虑怎么停雨抗洪就已经精疲力尽,哪有闲情顾虑与季安妮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娇娇女们的感受。既然大将军执意如此,花容也不再多言。她来到季安妮的身边,笑着说:「娘娘,我们回去吧。」 美丽的笑脸完全看不出她心底的阴暗和背负的仇恨。季安妮心中微凉,轻轻点了点头,随花容一起离开了。可以不用被关在牢房里当然好,但是一想到从妃殿里看到自己归来的妃子们花容失色的样子,季安妮就感到很疲惫。 以前在东从妃殿中,与自己最要好的两个姐妹——仪珍和水芙蓉。一个成了皇上身边的宠妃,彻夜留守皇帝身边伺候,另一个则升为贵妃,都已不在东从妃殿了。走在熟悉的通往东从妃殿上的路上,望着泛滥成灾的青澜河河水以及被暴雨冲毁的断壁残垣,季安妮心中的苍凉就好比这满目萧索的景象。 光是「物是人非」就足以让文人们泪流满襟,那现在这「物非人非」的景象,岂不是要泣断人肠?季安妮轻声问了身边的花容一句:「花容,你说……我和仪珍还是朋友么?她一向胆小,知道我和明皇子都是妖怪后肯定会害怕……如果给她一点时间,说不定她可以回心转意……」 季安妮多么希望仪珍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不然真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好像四处都冷冰冰的,找不到一丝慰藉了。 然而花容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娘娘,你若真是这样想,日后定要再吃大亏。」 仪珍也早已不是以前的仪珍了。 第482章 将军觐见 快要抵达东从妃殿的时候,季安妮发现好多路段的积水都淹过了脚背。皇宫乃太祖移山而建,地势甚高,如果连这里都淹成这样,山下皇城的惨况简直可想而知。季安妮抬头望着天空,虽然现在雨势稍小,但是黑沉沉压在皇宫顶上的乌云却透出一股浓重的妖气。一想到这股妖气的主人如今正寄宿在云真体内,他之所以复活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心中就沉甸甸的,压得难受。只盼大将军可以早日让她见到鬼王,这才可以思量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法。 「娘娘,到了。」花容轻声提醒了一句。待季安妮走进有屋檐避雨的走廊后,她才收好了伞。 都怪这阴雨绵绵的怪天气,东从妃殿的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季安妮顺着走廊,缓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上经过其他从妃的窗口。凡是瞥见她身影的从妃无一没有发出惨叫,然后立刻紧闭窗户和房门,生怕多看她一眼就会被诅咒。其他听见动静的从妃们也都吓破了胆,躲的躲,逃的逃。一时之间,死寂般的院子里倒是热闹起来。 季安妮坐在房间中,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不但不怪她们,反而还有些同情她们。如果换作自己,只怕也不愿与一只死而复生的妖怪为邻吧。然而她们想躲没有藏身之地,想逃没有收留之处,最后还是只得强忍恐惧,把自己死死锁在房间里发抖。 # 大将军释放昭姬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龙莫寒是在刚刚用过晚膳之后才从太监口中听到汇报。那时仪珍就在龙莫寒身边,见龙莫寒神色凝重,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还是仪珍替他遣走了传话的太监。待房间中剩下仪珍与龙莫寒两人后,仪珍才又说道:「皇上,您最近身体不好,不要为了这些事情郁结于心,令病情加重啊。」 「朕知道,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昭姬了……」龙莫寒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直直望着前方的墙壁。云真早已对他言明一切,昭姬只是一个躯壳,里面装的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少女。不仅如此,昭姬还是狐妖的后代,根本不是人类。这两个致命的要点,就是龙莫寒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忘掉昭姬的原因。 见龙莫寒心有动摇,仪珍急忙劝道:「皇上,您不要忘了,当初您在仙客楼阁吐血昏厥,但是昭姬依然与国师携手潜逃,根本不顾您的生死。她的心里没有您,您千万不要被她迷惑了。」 「朕知道……知道……」龙莫寒深锁双眉,低沉的声音中透出内心的苦痛。「朕没有忘记,当初得知云真与她联合欺骗朕的时候,朕就发誓……要让她与云真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皇上,您不如下一道圣旨,把她赶出宫去。让她留在皇宫,始终是一个祸害。」做了亏心事的仪珍始终心有不安,担心季安妮查出是她让明皇子现出原形,又劝龙莫寒把明皇子赶出皇宫。 龙莫寒没有回应,仿佛灵魂出窍般呆然不动。仪珍轻轻推了推他,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于是把脸凑到他的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皇上,求您降旨把她贬出宫吧!」 与仪珍四目相对的龙莫寒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发出一声悲鸣,紧紧抱住头部,差点蹲在地上。这全是因为仪珍当初听信元融蛊惑,饮下黑水的咒术。那黑水有迷惑人心之作用,令龙莫寒不知不觉地受她左右。仪珍没想到这道咒术居然如此剧烈,她担心地扶起龙莫寒,关切地问:「皇上,您不要紧吧?」 龙莫寒摇摇头,完全没有想到这阵头痛的来源就是眼前的女子。他苦笑着说:「没关系……朕本以为自己只是内脏出了毛病……没想到现在连这颗脑袋也出问题……朕怕是已经时日无多了……」 「皇上不要乱讲不吉利的话。皇上洪福齐天,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望着仪珍关切的表情,龙莫寒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已萌生退位之心,但却不知当立谁为储君。明皇子是一只狐妖,自然无法继承大统。所以他转而想传位于天宁公主的驸马,但是天宁的婚事也迟迟没有落定。天宁虽然并非先帝亲生,但这个秘密只有宫中的小部分人知道,尚未流传到民间。 正在这时,花公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汇报龙莫寒说大将军在门外求见,商议昭姬的事情。 龙莫寒苦笑一声道:「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如今宫中大小事务,一半交给他,一半交给安丞相。哪次问过朕的意见?」就连刚才听见大将军释放昭姬的消息时,龙莫寒也没有萌生一点怪罪他擅自处理的意图。所以现在听说他为了昭姬的事情跑来找自己商议,反倒有些吃惊。 仪珍对龙莫寒行了一礼,道:「皇上,那仪珍先回避一下。」 龙莫寒轻轻挥手,示意仪珍暂且离开,然后令花公公领大将军觐见。 # 康庆源见到龙莫寒后立即行下君臣之礼,令龙莫寒想起自己真的还是皇帝。康庆源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张口就道:「皇上,今日老夫自作主张,放昭姬回到东从妃殿,皇上没有怪罪吧?」 龙莫寒道:「岂敢怪罪,朕知道大将军定是为国家大局着想。」 康庆源道:「老夫今晚前来,正是为了禀明此事。释放昭姬的确是为了国家大局着想。因为昭姬正是这场天灾的关键,要想停雨,必须借助昭姬的力量。所以老夫才自作主张,放了昭姬,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做好准备……」 「准备?」龙莫寒参悟不透其中的含义。 康庆源直接讲明道:「就是祭典的准备。」顿了顿,又用更沉重的声音补充道:「会见鬼王的祭典。」 「鬼王」二字令龙莫寒心中泛起阵阵凉意。这个传说中由妖气凝集而成的众鬼之王,无论何时何地提及,都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可怕存在。「见了鬼王……就可以停雨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龙莫寒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康庆源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一切要看我们用什么理由来说服鬼王了。」 「难道大将军已经想到主意了?」龙莫寒始终猜不透康庆源与他商议此事的真正原因。祭典也好,鬼王也好,他完全可以越过龙莫寒,直接自己一手操办。他之所以特意面见龙莫寒,似乎还有更深的含义。 康庆源道:「想是想到的……但是皇上可能会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 听到这句话后,龙莫寒更加肯定了鬼王祭典与自己有关的猜测。不仅有关,恐怕关系很深,不然康庆源也不会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铺垫之话。 龙莫寒挥挥手道:「大将军直说无妨,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并无他人。朕现在早已一无所有……不仅失去了妻子、皇子……就连自己的身体、生命……都已是危在旦夕……还有什么所谓『沉痛的代价』可以付出?」说罢又是一声苦笑,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咳嗽。在康庆源这位白须老人的面前,倒是龙莫寒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更加萎靡不振。 「如今朕可以付出的东西……大概只剩一件了吧……」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龙莫寒隐约可以猜到康庆源的意图了。果不其然,康庆源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危险。 龙莫寒把目光移向别处,自己把话挑明讲道:「大将军今日前来……是否为了逼朕退位?」除了皇位之外,龙莫寒想不到自己还可以付出什么「沉痛的代价」。而且康庆源谋朝篡位的野心早在先帝时代就已经隐隐浮现,如今太后身亡,安氏没落,他在朝中实力日益强大,觊觎皇位一点也不奇怪。 龙莫寒一针见血的问题令康庆源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逃避了这个问题。「皇上,您是否记得以前老夫在太后宫,慧妃曾经与您住过的那个房间中,对您说过的话?」 龙莫寒冷笑一声道:「当然记得,大将军说朕的母妃早已不是朕记忆中的那个母妃……而是一个有嫌疑杀害小皇子的罪人。」 康庆源立刻否认:「老夫未曾说过类似的话。一切只是皇上的揣测。」 「你之所以告诉朕那么多往事,难道不是为了引朕如此联想么?」龙莫寒的语气越来越生硬。在任何诋毁慧妃的人面前,他从来是不留情面的。直到现在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大将军说,慧妃一定很不甘心,为什么她生的儿子只能去齐国当人质,而别人生的儿子却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太子。虽然康庆源的确没有直说慧妃就是凶手,但是却说慧妃深有嫌疑,暗示龙莫寒慧妃极有可能因为嫉妒还杀害了小皇子。 「皇上,老夫十分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当初在太后宫,老夫的话还没有讲完。今晚之所以前来觐见,就是为了把老夫知道的所有真相禀明皇上……」康庆源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得近乎可怕。 「皇上,其实您和天宁公主一样,都并非先帝的亲生骨肉……」 第483章 皇上身世 房间中的烛火顿时闪了一下,差点熄灭。龙莫寒看见大将军的脸色阴沉得就像窗外的乌云一样。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龙莫寒抬起茶碗啜饮一小口,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端茶的手在微微发抖。「大将军,你究竟要诋毁朕母妃到何种程度才肯罢休?之前说她有嫌疑陷害小皇子,现在又说朕并非先帝亲生……」 大将军镇定从容地继续说道:「仔细想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宿命,终究无法逃脱。想必皇上应该听说过山鬼族中流传的诅咒吧。太祖移山建宫的行为亵渎了神灵,所以龙家血脉注定传不到三代。继太祖、先帝之后的天佑圣朝第三代君王血脉,正应了这个诅咒,断送在三年前死在井里的小皇子身上。这个水从妃为先帝生下的孩子,才是天佑圣朝最后一位皇室正统,其他留下来的人……」话音渐渐变弱,最后的尾音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归于沉寂。 龙莫寒背脊挺直地坐在原位,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纵使理智不停提醒他必须保持冷静,但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却早已将他淹没在百般思绪之中,无法自拔。「既然如此……大将军何不告诉朕,朕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他如何可以在后宫之中与母妃苟且,父皇又为何可以毫不知情?」 「先帝并非毫不知情,而是全盘知晓。正因为如此,他才收了慧妃为妃。不然的话,难道皇上真的以为先帝会在唐玉宫中宠幸一个婢女么?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慧妃既非绝色美女,而且也没有惊世才华。她只是皇宫之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小宫女罢了,唯一讨人喜欢的一点就是她的温柔和顺从。但是这样的女人,后宫之中要多少有多少,为何独独慧妃成了皇妃。其实龙莫寒自己也知道事有蹊跷,但是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母妃,只以为那是一段奇异的缘分。 眼看真相就在大将军的嘴边,龙莫寒却畏怯地低吼道:「不要再说了!」 然而大将军一意孤行,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他用更加急促的声音讲道:「皇上,世人皆以为老夫不忠不诚,早有谋反之心,其实不然。老夫眼睁睁看着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恩将仇报,把并非先帝血统的子嗣推上皇位,如何能够继续忠心耿耿地效忠左右?」 大将军终于说出了他知道的全部内情。其实龙莫寒是慧妃和一个侍卫的孩子。慧妃原名涵雯,是贵妃唐玉宫里的小宫女。某天先帝造访唐玉宫殿时,发现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再过一段时间只怕就无法掩饰了。以唐玉的脾气,轻则逼她堕胎,重则把她杖毙。先帝独爱王皇后,但皇后偏偏无子无女,朝中大臣均劝先帝尽早延续龙脉。对涵雯起了怜悯之心的先帝,索性将涵雯收为嫔妃,让她在自己的阴影下把孩子生下来,以此堵住大臣之口。 担心唐玉嫉妒报复,王皇后主动把被封为慧妃的涵雯接到皇后宫,与她同住。一来是为了保护慧妃,二来是为了把慧妃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这样就算日后慧妃之子做了皇帝,也依然会孝敬皇后。谁料后来唐玉却设计把龙莫寒遣去齐宫为质。几年后,王皇后过世,失去所爱的先帝为了延续子嗣,终于开始宠幸其他妃子。但是一直住在皇后宫的慧妃权欲之心膨胀,既想把龙莫寒接回宫来当皇帝,又想自己当皇太后。她拉拢康庆源,想一起把龙莫寒接回皇宫。但是不久之后,水从妃却为皇上生下小皇子,大将军才改变主意,决定放弃龙莫寒,拥立小皇子为帝。 「一个是皇室正统,一个是宫女与侍卫的私生子。皇上,如果换作是你,你一定也会做出和老夫一样的选择。」大将军抚摸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今天下大势所迫,如果不把皇上身世实情言于鬼王,劝其放弃复仇,只怕我泱泱大国就要毁于一旦了。皇上,老夫已令玄机子着手准备召唤鬼王的祭祀,届时将把皇上的身世告白于鬼王,告白于天下。皇上是要自己开口,还是由老夫代劳,你自己选择吧。」 龙莫寒听后发出一阵狂笑,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万分。他质问道:「大将军,口说无凭,你有没有证据?我母妃已死,你当然可以含血喷人诬陷她。你说我的父亲是一个侍卫,那他人呢?」 大将军冷笑一声,平静地说道:「他早就死了,而且是被慧妃亲手杀害——还是老夫帮慧妃掩埋了尸体。」 「你说谎!」龙莫寒再也冷静不下来,他抓起手边的茶碗,「啪」的一下砸到大将军的脚边。 「一个连自己的情人都可以亲手杀害的女人,由不得老夫不怀疑她就是害死小皇子的凶手。」就算激怒了龙莫寒,大将军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他徐徐回忆着往事。「慧妃经常与你父亲在果园私会,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之间产生了口角,慧妃干脆杀了他灭口。杀人后的慧妃慌乱无措,只得跑来求助老夫,于是老夫帮她就地掩埋了你父亲的尸首,毁尸灭迹。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果园挖出来看看。你小时候应该记得,慧妃身上随时带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其实是定情信物,另外一块就在你父亲身上——早就与尸体一起埋在果园了。」 龙莫寒脑中轰然炸响,他已经听不见大将军接下来的话了。虽然很想反驳,但是记忆中慧妃的确随身佩戴一块半月形状的玉佩。龙莫寒小时候曾问慧妃,是否是父皇赠予她的赏赐。但慧妃却轻轻摇头。无论龙莫寒怎么追问,慧妃一个字都不肯多提。如果不是大将军提起,龙莫寒几乎快要忘记这段往事。记忆中每次提到这块玉佩的时候,慧妃的脸色总是非常阴沉。似乎心中藏了很多秘密,但是却无法开口。 「皇上,老夫今晚想讲的话就是这么多。信与不信,皇上自己抉择吧。老夫之所以在真相大白天下之前,事先告知皇上,就是最后顾念我们这段君臣之情。皇上,天下江山本就不属于你,现在为了黎民百姓,臣恳请皇上在祭祀典礼上下诏退位吧。」说完大将军起身对龙莫寒行了一礼,「臣,告退。」 望着大将军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龙莫寒呆呆坐在原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不仅身体不能动弹,就连思绪也凝结了。他一直坐了很久很久,久得快要变成一座石像了,依然不能令内心平静下来。 他从未贪恋过这个皇位,他回宫的唯一原因就是查明慧妃的死因。但是现在不但不能证明慧妃的枉死,为慧妃报仇,反而一切矛头都指向慧妃是一个手握好几条人命的杀人凶手。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曾经犯下这些弥天大错,无法把大将军话中的母亲与自己记忆中那个温柔美丽的母亲联系起来…… 胸口越来越痛,突然一股腥气猛烈地涌了上来。龙莫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本就身染恶疾,体质虚弱,如今被骇人听闻的真相刺激,病情愈发严重。他急忙掏出手帕捂住嘴巴,又连续呕了好几口血之后,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仪珍……仪珍……」他发出微弱的呼声,颤巍巍地抬起染满血污的手,以为仪珍会来扶他。 但是躲在里屋的仪珍却动也不动。刚才大将军对龙莫寒说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全都听到了。她的惊讶程度不但不输龙莫寒,反而还更甚于龙莫寒数倍。龙莫寒不是血统尊贵的皇帝,而是宫女和侍卫的私生子……大将军已经在着手准备祭祀了……祭祀举行之日,就是龙莫寒退位之时…… 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皇上的宠爱,以为终于可以在这后宫扬眉吐气,没想到……这个皇帝根本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冒牌货……而且还是一个半死不活,马上就要被踢下皇位的冒牌货!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假的……」仪珍失去焦距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但就是看不见龙莫寒的抬在半空的手。耳边也尽是刚才大将军的话语,完全听不见龙莫寒呼唤她的声音。她下意识后退,后退……一直退到碰到身后的墙壁,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旁边就是后门,根本没有多想,拉开门闩一头冲了出去。 屋外大雨倾盆,发出「哗哗」巨响。在茫茫雨幕之中,侍卫们竟然没有发现她逃跑的身影。仪珍浑身湿透,任凭雨水冲刷自己,想让自己恢复冷静。 这一定是大将军的诡计,为了逼龙莫寒退位的诡计!我不信果园真的有尸体,就算有,也一定不是龙莫寒的父亲!心中只剩下这一个信念,早已变成落汤鸡的仪珍顶着狂风暴雨向果园的方向跑去。 第484章 定情信物 倾盆大雨之中,就连保卫皇宫的禁卫军都无法巡逻。几乎所有人都躲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没人会在这种天气到处乱跑。如果是装有排水装置的大路还好,但是小路就遭殃了,几乎全都淹满了水,土路早已被泡得泥泞不堪,石板路上也长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一不注意就会摔倒。 仪珍冒着大雨一路前冲,茫茫雨幕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她浑身上下已然湿透,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拧出大把水来。虽然知道这种天气遇上巡逻的机会小得可怜,但心虚的她依然不敢走大路,顺着后花园一条碎石子铺的小路向果园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大树遮天,四周灌木茂盛浓密,正好遮住她的身影,令她顺利溜进果园。 果园的边上有一排檐廊,仪珍立刻躲了进去。她的体温已经和雨水不相上下,冻得牙齿不停打颤。湿透的衣服又冷又重,贴在身上无比难受。仪珍见四下无人,便脱下外衣,拼命拧干水分。然后再把紧贴胴体的内衣也脱下来,简单擦了一下身上的水珠后,再把拧干的外衣套在身上。这样身体就轻便多了。 她顺着檐廊向前走去,边走边后悔。就算自己跑到果园又有什么用,根本不知道尸体埋在哪里啊。而且就算真的挖出尸体又有什么用呢,早已萌生退位之意的龙莫寒何曾在乎皇位?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宠爱,怎么能让到手的一切付诸东流?仪珍怀着矛盾的心情,一边发抖,一边向前走去。 说来奇怪,来到果园以后,她总可以感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飘散在这果园中。好似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牵引着她,让她向前走去。她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猛兽一样,本能地向着腥味的源头靠近。可以感受到体内的流动的血液中传来微妙的躁动,似乎是之前饮下的黑水在体内发生了反应。 仪珍非常害怕,渐渐放慢脚步。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妖怪似的,视觉和嗅觉都灵敏得近乎可怕。即便是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她依然可以看见视线尽头果树的叶子。越往前走越明白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其实更接近于腐臭,似乎正是埋在什么地方的尸体发散出来的。 「我到底怎么了……」仪珍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战战兢兢地前进着。檐廊转了一个弯,深入更加靠近果园中心的地方。这时檐廊的墙壁上镶嵌了一排大理石板。石板的高度正好在仪珍头部附近,而且近几日在大雨的冲刷下,早已干净得就像镜子一样光可鉴人。 仪珍转弯时眼角的余光蓦然瞥见石板上出现了可怕的两点红光。那光芒简直就像妖魔一样,吓得她差点尖叫起来。之所以没有尖叫是因为她看见那红光的主人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而且也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一瞬之后仪珍终于明白,石板上映出的妖怪就是她自己! 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有眼睛变成了红色。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透出无以名状的妖异。「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仪珍低头捂脸,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浑身力气就像被抽空了似的,她无力地向后退了半步,靠在檐廊边的石柱上。这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妖化了。之所以可以嗅到几年前尸体的腐臭,之所以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是因为自己已经具有了妖怪的能力。 明明只是想得到大家的爱而已,明明只是想像昭姬一样,可以变得更吸引人,让更多的人来爱自己而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仪珍轻轻抽噎了几声,但却马上擦干泪水。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继续走下去;既然已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就要让这个牺牲换来物有所值的结果。她微微抬头,面向夜风袭来的方向。然后闭上眼睛,感受随风传来的那股尸臭。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辨清方向,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百步远外的一棵桃树。那桃树的树根处,正是是腐尸气味最浓的地方。短暂的考虑后,仪珍决定要把和尸体埋在一起的玉佩挖出来。只要挖出可以证明尸体身份的玉佩,有谁知道尸体到底是谁呢。然后她可以依靠黑水魅惑人心的力量,不但要劝龙莫寒不要退位,还要劝他杀了大将军这个唯一知道龙莫寒身世秘密的人。这样龙莫寒可以继续当皇上,她就可以成为皇后了。 想到这里,仪珍埋头正想再次冲入雨幕,忽然发现檐廊边挂着一件挡雨的蓑衣,大概是园丁穿的。而且蓑衣旁边还有一把锄头靠在墙边,想必也是园丁的工具。天助我也,仪珍没有多想,取下蓑衣披在身上,拿起锄头就向目标桃树走去。这时雨势比刚才稍微小了一点,再加上蓑衣蔽体,仪珍不像刚才那么狼狈了。 她凭感觉找到尸臭最浓的地方,然后一锄一锄地向下挖掘。越挖气味就越浓,大概挖到三尺左右的时候,锄头终于碰到了一块白森森的骨头。仪珍在家乡学过医,认出那骨头大概是人类的手臂骨,心中顿时沉了一下。看来大将军所言非虚,这里的确埋了一具尸体,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龙莫寒的亲生父亲。 「皇上,你放心……我会帮你销毁证据……」想到这里,仪珍咬咬牙,加快挖掘的速度。很快,尸体的上半身已经被她挖出来了。这人是面朝下埋在土里的,双手举在耳边,脖子歪斜着,看来果然是个枉死的冤魂。 仪珍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喘了口气。说来奇怪,一向胆小怕事的她,看到这具尸体后居然无比平静。大概是刚才在大理石板上看到自己那可怕的模样后早已被吓破了胆,眼中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可怕的妖魔鬼怪了吧。 仪珍蹲在尸坑边,仔细在土中寻找是否有大将军说的那块玉佩。突然,她发现尸体的背上有一块玉状的东西,急忙用锄头把那附近的土刮开,果然发现了一块半月形状的玉佩。 想必是大将军把尸体推进坑里后,又把玉佩也扔了进来,所以玉佩才在尸体的背上。玉佩上系着一根丝线,仪珍用锄头勾住丝线,把玉佩从尸坑里面拉了出来。借着天上落下的雨水把玉佩冲洗了一下。 那玉佩上本来没有任何图案,光滑圆润。但仪珍用手指轻轻擦去玉佩上泥土的时候,却感觉到玉佩并没有它看上去那么平滑,似乎有一条裂缝从中心把玉佩分成两半。仪珍用指甲摸到这条裂痕后轻轻一扳,玉佩竟然裂成两半,终于露出里面的乾坤——原来里面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小玉。 玉上雕着奇怪的图案,因为太小了,一时看不清楚。仪珍盯着看了好久,发现那上面不是祥瑞凤凰,也不是定情的鸳鸯,而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怎么有人会用这么奇怪的东西定情,仪珍心中微微发寒。 忽然,她想起以前听人讲过,崇拜鬼神的山鬼族中似乎有类似的图腾。皇宫所在的这座山是山鬼族的圣地,其实太祖也出生于山鬼族,但是他迷恋一只狐妖,把其他族人全都从圣地撵走,然后在这里大兴土木、建造皇宫。 难道……仪珍轻轻蹙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了出来。难道慧妃和她的情人都是山鬼族人?山鬼族一直想要夺回圣地,百年来叛乱不断,而且还攻占了南都。上次天宁公主大婚的时候就是他们搞的破坏,这就说明山鬼族一直有细作潜藏在皇宫中,伺机大搞破坏。慧妃和她的情人,难道也是山鬼族派来的细作? 不管怎么样,只要把玉佩拿走,就没人知道这尸体到底是谁了。思及此,仪珍急忙把鬼面玉塞进腰带,又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用最快的速度把土坑重新填满。然后马上回到檐廊上,把锄头和蓑衣全都归还原位。正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果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也披着蓑衣,冒雨快步穿梭在果林中,时而蹲下来,似乎在寻找什么。这种天气连鬼都不想出门,哪有人会到处闲逛。做贼心虚的仪珍生怕被那人看见,急忙躲在石柱后面。但因为她的动作太急,不小心踩到了靠在墙边的锄头。只听「哐当」一声,那锄头硬邦邦地倒在地上。这声音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了。 不远处的那个人影蓦然抬头,向仪珍的方向望来。这时仪珍不动还好,隔着茫茫雨幕,也许那人什么都不会发现,但是情急之下,仪珍竟然下意识做出了逃跑的选择。这下可好,那人影一下就看见檐廊底下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然后只听「擦」的一声,一道青光在大雨中闪了一下,竟是长剑出匣。 不好。仪珍在心底低叫。难道这人是个侍卫? 第485章 将错就错 大雨天,哪有侍卫来果园巡逻。而且刚才见那侍卫的动作,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那侍卫手中的刀在黑夜大雨之中闪闪发光,仪珍吓坏了,双腿忍不住发软,但为了逃命,还是拼命往前逃。 她一跑目标就更明显了,侍卫一眼就看见人在檐廊上,踏着水洼快步追过去。他跑得比仪珍快多了,冲进檐廊的时候离仪珍只有两三步,手一伸就抓住了仪珍的衣服。 「呀啊——」仪珍的尖叫划破夜空,在茫茫黑夜之中就像鬼叫一样。幸好檐廊外面雨声也大,「哗哗」淹没了她的嘶喊。仪珍急着往前跑,慌乱之中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身体猛地向前一倒,面朝下地狠狠摔倒在地。 那侍卫认出仪珍,低声喊了一句:「娘娘。」仪珍下意识用手臂挡住脸,不想被对方认出来。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把刀收回鞘中。仪珍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谁料后颈窝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挨了侍卫的一记手刀。如果是高手发招,仪珍早就晕过去了。但那侍卫好像是只菜鸟,力道虽大,但却没有伤到要害。仪珍只感到一阵剧痛,意识倒还是清醒的,没命似的挣扎起来。 「住手!你敢杀我,不怕赔了小命吗!」死到临头的仪珍只有拿出气势威吓对方。虽然没有看到那侍卫的脸,但总有种对方并非凶险之辈的感觉。而且刚才对方收起了刀,大概不想闹出人命。如果自己装得凶恶一点,也许可以吓住他。 「娘娘,我不会杀你,只是把你打晕而已。」说罢那侍卫又高高举起做出手刀手势的右手,眼看仪珍的颈窝又要挨上一下重击。仪珍在他身下挣扎得更加用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逃。拉扯之中,仪珍的外衣突然滑落。刚才仪珍全身湿透,于是脱下内衣拧干水,身上只披着外衣。这下外衣一滑,便露出了肩背上的大片皮肤。 仪珍虽然算不上绝色美女,但毕竟正值妙龄,裸露的身体依旧充满诱惑。那侍卫居然愣住了,举起的手刀忘了落下去,呆呆地盯着仪珍夜色中乳白色的光滑皮肤。感觉到侍卫的力气比刚才变小了,仪珍急忙从他身下逃出来。但是双腿实在是不上力气,半天没能站起来,只能半趴在地上不断喘气。她慌慌张张地拉好衣服,但越是着急越是出错,刚刚把背后遮住,但前面的酥胸又露了出来。 仪珍又尖叫了一声,颤抖着缩到墙边,牢牢地抱住自己。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能听天由命。说来奇怪,那侍卫没有再扑上来抓她,而是蹲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等了好久,那侍卫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缩在墙角的仪珍终于不再发抖,怯怯地抬头看着他。他那直勾勾的眼神虽然可怕,但却不是色心歹意的目光,而是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诱惑一般,一时失去神智的茫然空洞的目光。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仪珍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那侍卫这才回过神来,眼中终于有了焦距。他双手紧紧地抱住头部,发出痛苦的低吼,就像中毒似的。「我……我……」颤抖的嘴唇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来。他好像拼命想要忍住不说话,但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 仪珍这才意识到,他不是中毒,而是中邪了。背后的大理石板上映出仪珍狼狈的样子,暗淡的光线下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唯有两点红光在黑夜中无比醒目——那是仪珍的双眼。差点忘记自己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仪珍心中既痛苦又有点庆幸。原来黑水的威力这么强大,居然看一眼就能中邪。 仪珍缓缓松开抓住前襟的手,胸前白皙的皮肤立刻暴露在侍卫眼前。她的身材虽然谈不上丰满诱人,但却透出年轻的诱惑力。侍卫只看了一眼头又疼得更加厉害,差点在地上打滚。仪珍见对方失去战斗力,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向前爬到侍卫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目光对视的瞬间,仪珍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被自己操纵了。侍卫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坦白身份:「我叫来德,来这里是为了……为了……」后面的话迟迟没有说出来。大概因为仪珍的妖力还不强,那侍卫可以用残存的意念克服。 仪珍见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哪肯轻言放弃。她抱起来德的头,强迫他盯着自己发亮的眼睛,然后又说:「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我就亲你一下。」仪珍笨拙的诱惑着来德,想借此验证一下自己的力量到底有多强。 来德「哇」的大叫一声,使出全力推开仪珍,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下一个动作大概是冲入大雨之中往回逃,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东西从仪珍身上掉下来,落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东西就是仪珍刚刚从尸坑里面挖出来的鬼面玉。 看到这块玉以后,来德突然不跑了,而且头也不疼了,渐渐恢复正常。他把鬼面玉从地上捡起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仪珍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注视着来德的一举一动。来德看上去似乎很清醒,清醒得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妖法。趁来德出神地研究鬼面玉的时候,仪珍贴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来德的目光一直盯在玉上,没有看仪珍一眼。仪珍以为他已经忘了自己,深吸一口气,提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想逃。但刚刚踏出半步,手腕就被来德抓住。「救命啊!放开我!」仪珍发疯似的挣扎起来。来德需要动用全身体力才能控制住她。「娘娘,你不要害怕,听我说……听我说。」 来德的语气和刚才不同,好像已经没有敌意了。早已吓破了胆的仪珍,挣扎了半天,把力气全都用光之后,软绵绵地倒在来德怀里,想动也动不了了。来德扶她坐在墙边。如果仪珍没有眼花的话,她觉得好像从来德脸上看到了兴奋和喜悦。不等仪珍思考来德到底在高兴什么,来德突然开始解裤带。 「啊——」仪珍再次吓得尖叫起来,紧紧地抱住胸部,在墙边缩成一团,一边发抖一边说:「你,你要干什么……」一个男人当着一个半裸的女人解裤带,任谁都会产生下流的联想。这时来德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冒失,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娘娘,你不要误会,我只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这时他已经抽出裤腰带,正拼命扯缝在裤腰带背面的一块东西。仪珍定睛看去,那东西的大小就像半颗鹌鹑蛋似的,又小又圆,似乎是……一块玉?这时来德已经把那东西从裤袋上扯下来了,拿到仪珍面前,兴奋地说:「娘娘快看,我和你一样,都是山鬼族派进宫来当细作的!」 「什么?」仪珍蓦然睁大双眼,盯着来德的脸。 「娘娘,你快看呀。」来德见仪珍只看自己不看玉,于是心急地把玉塞进仪珍手里。 仪珍的注意力这才落到玉上。仔细一看,这也是一块青面獠牙的鬼面玉。不仅是图案,就连玉的质地和大小都和刚才自己在尸坑里面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伙人互相识别身份用的信物。原来慧妃和她的情人真的都是山鬼族派进宫的细作?仪珍惊讶得大脑一片空白。 「太好了,娘娘,这样我就不用伤害你了。」来德把玉收了回去,绑好裤腰带,把玉塞进裤腰带里。他已经完全把仪珍当自己人了,口无遮拦地说:「我早就知道宫里还有我们山鬼族的细作,没想到居然是娘娘你。今天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同伴,差点把你当成一般人打晕了……」 于是来德一五一十地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告诉了仪珍。其实这果园是历代山鬼族细作把宫里的消息传到宫外去的地方。果园每隔十天就会把落到地上的水果扔到宫外山上去。细作们便利用这个机会,把密笺塞进掏空的果实内部。密笺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经过训练的猴子可以从垃圾堆中把果子找出来,送到主人手上。这个方法用了近百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要不是来德亲口说破,仪珍也想不到山鬼族是这么传递消息的。 「最近大雨滂沱,地上的果子几乎都被泡坏了,不能用来传信。」来德叹了一口气。刚才他走走停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原来是在找传信的道具啊。 仪珍渐渐冷静下来。山鬼族历来的愿望就是把皇族赶出神山,但是慧妃却想让自己的孩子当皇帝,继续住在皇宫,违背了山鬼族的使命。也许当初她的情人就是为了这件事与她发生了口角吧。事到如今,只有傻子才会解释自己不是细作,不如将错就错,多一个人信任自己总比多一个敌视自己要好。 仪珍顺着来德的话说:「我和你一样,也想送信出去。宫里马上就要举行祭祀召唤鬼王了……」 最近宫里最大的事情就是这一件,来德想传出去的消息应该也是这个吧。 来德点头道:「是啊,而且昭从妃都被释放了。」 「什么?」仪珍蓦然抬头,不信有人敢放那个狐妖。 「你不知道么?她人早就回到东从妃殿了……」 第486章 形同陌路 仪珍一直陪在龙莫寒身边,怎么知道东从妃殿发生的事情。忽然听见「昭姬」这个名字,总感到胸口扑通一跳,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目光不禁暗淡下来,悲观地想:「小昭现在一定很恨我吧……」不仅取她而代之,得到皇上的宠爱,而且还令她的孩子现出原形,无法在皇宫立足。 来德正好与仪珍相反,觉得昭姬的出狱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满含期望地说:「我就知道昭从妃洪福齐天,一定可以度过这次的灾难。如果真能召唤出鬼王,希望鬼王能救她,这样就不用在皇宫受气了。我早就觉得她不像常人,果然被我料中了。不过真没想到,她居然是狐妖……虽然是妖怪,但却从未见她使过妖法啊……」 「她怎么没有使过妖法?」仪珍忽然愤愤地打断来德的话,「她无时无刻不在用妖法,就连你都中了她的邪!」 来德莫名其妙地眨了一下眼睛,实在猜不透仪珍话里的意思。 「她若没有妖法,皇上怎会对她死心塌地?宫里的人又为何处处维护她?她每次遇难都有贵人助她渡过难关,这不是妖法是什么?」仪珍说着说着,便下意识捏紧拳头,身体微微发抖。昭姬每次都大难不死,身边总有人陪她过关斩将,但是自己呢?孤零零地独自面对阴森森逼自己喝绝孕药的安贵妃,哪有还击之力,哪有可靠之人? 「娘娘,你是不是着凉了?」来德见仪珍浑身抖个不停,连脸色都变得苍白不见血色了,不由担心地盯着她。 「我出来得太久,必须回去了。」仪珍起身穿好衣服,沿着檐廊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她紧紧咬着唇想: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自己已经知道黑水的力量强大到目光对视就可以干扰对方思想的地步,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昭姬可以做到的事情,自己也可以做到。因为如今的自己,和她一样,都已是妖怪了。 自己双眼放红光的样子在脑海中残留不去。心底隐约还有一丝恐惧,但是仪珍却坚强地告诉自己:事已至此,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既然已经做出如此牺牲,就一定要换来同等的回报。来德见外面雨势渐大,仪珍的衣服又很单薄,怕她生病着凉了,于是急急喊了几声,想叫她先避一会儿雨。但是仪珍就像没听见似的,埋着头继续往前小跑。 下意识握紧手心中的鬼面玉,心中还有一些后怕。幸好挖出这块鬼面玉,不然自己怎么逃得过来德这一关。这时仪珍已经来到檐廊的入口处,她望了一眼廊外的瓢泼大雨,抬手挡在额前,避免雨水迷住眼睛,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这偌大的皇宫,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在茫茫天地透心凉的雨帘之中,她就像一只渺小的飞虫,张开被雨水打湿的翅膀,跌跌撞撞地拼了全力向前飞去,哪怕前方是一片漆黑的深渊……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仪珍无法回龙莫寒身边,只得跑回东从妃殿。还好巡夜的侍卫都被大雨封住了行动,仪珍有惊无险地顺利回到住处。这时夜已深了,东从妃殿里早是漆黑一片。仪珍一口气冲进殿内的回廊,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淌水。她站在入口处稍微拧了一下衣服上的雨水,不经意地抬头望向自己的房间。 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房间的隔壁还亮着烛光——原来季安妮还没睡下。仪珍要回自己房间必须经过季安妮的窗前,夜深人静,连一枚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仪珍知道自己无法避开季安妮的耳目偷偷回房,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经过季安妮窗前的时候,她清楚看见自己的影子就映在窗户上,房间中的季安妮抬头向窗外看来。 就在那一瞬间,这一对曾经的好姐妹隔着薄薄的窗纸四目交汇;就在那一瞬间,两人的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无比深刻地感受到形同陌路的隔阂和无法返回的宿命交错。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走上了各自生命中的歧途。如果季安妮没有遇见云真,或者如果仪珍没有遇见季安妮,也许两人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迷失了自我。 季安妮坐在房间正中的圆桌边,把目光从窗户移到桌上的烛火。希望通过盯着烛火来驱散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但是眼前的烛火却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分成了很多烛光,在眼前不停旋转。接着便传来「啪嗒」的一声,一滴眼泪用比屋外大雨更重的力量狠狠砸在桌面上。 「仪珍,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么……」 越是不想回想的记忆往往越是深刻,恍惚之中总觉得有人敲门,那种幻听总是令季安妮幻想,以为打开门就可以看见曾经的仪珍。但是入宫第一天见到的那个犹如小蜜枣般的女孩,曾经明媚的笑容已经悄然无踪了…… # 翌日,仪珍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一来是为了避开季安妮,二来是为了帮龙莫寒准备早点。这些日子,一直是她亲手为龙莫寒备齐一日三餐。以前仪珍没得宠的时候,御膳房一天要准备二十多道菜,后来仪珍成为龙莫寒的专用御厨后,御膳房的师傅们全都轻松多了,所以他们对仪珍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再加上御膳房的师傅们,包括大师傅都来自美食之都南湖县,和仪珍是老乡,对她更是照顾备至。所以每次只有在这里,仪珍郁闷的心才可以得到一刻的轻松。即便是在水芙蓉和安贵妃联合诬陷她给水芙蓉下药以后,她也从未间断过,每天依旧准时来到这里忙忙碌碌。 卯时日出的时候,仪珍端着精心准备的茶点来到龙莫寒的寝宫。自从龙莫寒染病之后,上朝的次数就不断减少,最近更是把朝政大权全都交给了大将军和安丞相,几乎每天都在寝宫中度过。这里的侍卫和太监都认识仪珍,再加上龙莫寒大概还未起床,所以没有通报就直接放仪珍进去了。 仪珍来到龙莫寒的房间,把备好的早餐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边。龙莫寒睡得正熟,没有听见声音,但是从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发抖的双唇可以看出,他睡得不好,大概正在做噩梦呢。仪珍坐在床边,用手绢轻轻为他擦去额头和耳鬓的虚汗。仔细一看,发现龙莫寒的唇角隐约还残留着丝丝血渍,大概昨夜又吐过血了吧。 仪珍轻轻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盯着龙莫寒的睡颜。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这个男人。如果爱,昨晚听到大将军说出龙莫寒的身世后,为什么会弃他而去?如果不爱,为什么此时心中竟传来隐隐的痛楚?她曾想象过龙莫寒真的退位,自己陪龙莫寒一起隐居深宫的日子,光是幻想就令她不断谴责自己。 「皇上,我会陪你走得更高更远……而不是陪你节节退缩……」仪珍又用手绢擦去龙莫寒唇边的血渍,心中的阴霾更深。龙莫寒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算不退位,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这时龙莫寒似乎感觉到有人帮他擦汗,嘴唇抖动得更加厉害,似乎想说什么。仪珍抽回手,静静地看着他不安的睡脸。隐约可以猜到他梦到了什么。「皇上,其实仪珍昨晚也做了噩梦……」唇角微微上扬,露出苦涩的笑容。「仪珍梦见了昭姬……她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不停地诅咒我,还想杀了我……」 那个梦境真实得令仪珍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这时龙莫寒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昭……昭姬……」 果然是她。仪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俯身在龙莫寒的耳边轻声道:「皇上,看来我们都被同一个噩梦折磨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不安和罪恶。 仪珍轻轻摇了摇龙莫寒的肩膀,柔声低唤:「皇上,皇上……醒醒……」 摇了四五下后,龙莫寒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便慢慢睁开。「仪珍,是你啊……」他早已习惯早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仪珍,所以一点也不惊讶。 「仪珍见皇上刚才做噩梦了,所以才斗胆把皇上唤醒。」仪珍露出淡淡的笑容。如今的她虽然早就不如刚入宫的那个小女孩了,笑容也由当初的青涩变得成熟和隐忍,但是她的笑容无论对季安妮还是对龙莫寒,都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刚从噩梦中醒来的龙莫寒捂着额头,在仪珍的搀扶下坐起来。 「朕刚才好像梦见昭姬了……但却记不清梦中的情景……」龙莫寒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但是却徒劳无功。 「皇上,比起昭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仪珍盯着龙莫寒的眼睛说,认真地说,「仪珍希望皇上马上下令让玄机子准备祭祀,我们要在大将军的祭祀之前,提前见一见鬼王!」这是仪珍辗转反侧一夜后想出的办法。 第487章 召唤鬼王 「提前见鬼王,你想干什么?」刚睡醒的龙莫寒听见这句话后马上清醒。 仪珍立即道:「只凭大将军一面之词,又没有证据,皇上就相信他的话了么?况且求鬼王停雨的条件未必就是皇上退位,皇上为什么不问问清楚?如果鬼王不需要皇上退位就愿意停雨,皇上又何必兴冲冲地宣布退位?不是中了奸人的圈套么?」 「原来你全都听到了。」龙莫寒低吟。 仪珍微微停顿,但并未退却。「当然听到了,因为臣妾担心皇上,关心皇上……」说着她抬起头,双眼直直盯着龙莫寒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龙莫寒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头脑变得不太清醒。 「皇上,你答应我吧。」仪珍又说了一遍,更加专注地盯着龙莫寒的双眼。被她控制的龙莫寒呆呆答道:「好吧,朕随你一起去仙客楼阁。」 「不,未免打草惊蛇,还是臣妾单独去吧。不然传到大将军耳边,皇上也不好交代。」仪珍的语气越来越坚定,不给龙莫寒任何回旋的余地。龙莫寒不知道自己已被仪珍控制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 得到龙莫寒的应允后,仪珍立刻来到仙客楼阁。她怕玄机子不相信,还故意让龙莫寒写了一份手谕。见手谕如见皇上,玄机子迟疑了一下,怕大将军追究,但仪珍表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由她来承担,玄机子这才带她进入仙客楼阁。 在大将军的吩咐下,玄机子早已开始准备祭典。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大将军一声令下。玄机子带仪珍来到位于仙客楼阁最深处的神殿。宽敞的大堂可容百来人,周围墙壁上垂挂着白色的绸缎,令整个空间都变得神圣起来。正中央位置摆放着一口青铜铸成的大鼎。鼎前的木桌上摆着若干青铜器的祭祀用具,有碗状的也有杯状的,不过现在容器里面都还空空如也。 鼎的后面是一块高出地面一尺多高的木台。木台上横放着一个圆形的青铜器。仪珍走近一看,认出那是一面镜子。不过镜面上铺着一层透明的水,变成了一面水镜。用玄机子的话说,如果祭祀成功的话,鬼王可以从这面水镜之中现身。 仪珍深吸一口气,莫名紧张起来。她下意识按住心口,心脏的跳动声在空旷的房间中清晰可辨。玄机子见她脸色苍白,似乎非常胆怯,于是关心地问:「娘娘,你执意要召唤鬼王么?如果鬼王真的现身,你不害怕么?」 「他会伤害我么?」仪珍抬头问。 「这倒不会,因为这祭祀只能召唤鬼王的意识。就算鬼王从水镜之中现身,但也只是一团飘渺的意念而已,并无实体,所以不会伤害娘娘。」 仪珍听后稍微安心,又问:「鬼王到底是什么样?」 玄机子答不出来,毕竟他也没有亲眼见过鬼王。「传说鬼王是山中怨气、鬼怪魂魄、天地灵气的集合,没有自己的实体。他依附在什么东西的躯体里,就变成什么模样。」 听了这些话后,仪珍心中对鬼王有了模糊的认识,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她不断安慰自己,反正现在自己也已妖化,还怕什么妖魔鬼怪? 「娘娘,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玄机子劝说。 「不。现在立刻开始召唤鬼王。」仪珍微微扬起下颔。双眸之中映出坚定的神色。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绝对不能退缩。听一听鬼王的要求,看他到底怎样才肯停雨。只要可以保住龙莫寒的皇位,不要说让她去见鬼王,就算让她去见阎王她都不怕。 玄机子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动摇,轻轻叹了一口气后,便来到祭台前。他用雕刻着象征神力图案的小刀割破手指,挤出几点血珠,滴到盛血的青铜簋前。然后他念了几句咒文,那簋中之血竟然变成了黑色。 接着玄机子又把黑血泼入水镜中。水镜中的水顿时也被染黑,变得仿佛墨汁一样。玄机子右手一翻,手中多了一张红字写成的黄色咒符。他一边念咒,一边把咒符放入水镜中搅动。 在他的搅动下,水镜中出现旋涡,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后竟然飞出水镜,悬浮在半空。这时黑水的旋涡变得已有井口大小了。 祭祀时,通常前场歌功颂德、敬拜天地的颂词又长又多,各种繁文缛节把祭祀的时间拖得冗长无边,但其实真正的程序并不复杂。 仪珍睁大眼睛,盯着出现在眼前的不可思议的一幕,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妖气越来越重,似乎什么东西要从水中出来! 顿时只听「哗啦」一声,旋涡之水突然飞溅而出,化成一股妖风袭来。 「娘娘小心!」玄机子短促的喊声末尾,传来一声「啪」的巨响。 妖风把大门吹闭了。没有窗户的神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墙壁上的绸缎在房间之中飘扬翻飞,仪珍只能看见身边很小的一点空间。就连玄机子的身影都被一片飞过来的白绸挡住了,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后来连影子都不见了。 「道长!」仪珍向玄机子站立的方向喊去,但却没有听见任何应答。她紧紧攥住拳头,竭力抑制身体的颤抖。黑暗之中的每一瞬间都变得漫长,恐惧的煎熬成倍增长。 仪珍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听见回应。这时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在神殿,而被拉入了一个奇异空间。她鼓起毕生的勇气,慢慢移动颤抖的双腿,向记忆中玄机子的方向走去,但却找不到玄机子身在何方。 她在无边恐惧之中向前一抓,抓到一把白绸。她把白绸甩开,再向另外一个方向抓去,但是抓到手里的还是只有白绸而已。视野越来越黑,最后黑得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了。 「救命,救命啊……」仪珍发出微弱的呼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即将融入黑暗,变为虚无。四周的妖气还在不停变浓,把仪珍包围其中。 忽然,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渺小的人类,你想干什么?」 这个声音莫名熟悉,令仪珍不再害怕。但是吓破胆的她,没有立刻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茫然无措对着黑暗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把我召唤出来,却问我是什么人。」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冷笑。 「你是鬼王?」仪珍惊愕地呆站原地。她想象中的鬼王是一个青面獠牙、满身长毛,比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好看不了多少的妖怪。但是从这个优雅的声音听来,对方好像是她一样的人类,而且那种奇妙的熟悉感到底…… 鬼王没有应声。仪珍怕他消失了,急忙又问:「是不是你引来这场雨灾?你要怎样才肯停雨?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鬼王依旧冷笑,根本不信这个小小的女子能有这种能耐。 「只要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一定可以……」仪珍在漆黑的空间中挥舞双手,想藉此判断鬼王到底身在何方。但是身边除了白绸还是白绸,摸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正在仪珍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鬼王突然说:「我只要雪岚。」 「雪岚……」仪珍顿时愣住,「就是妖狐娘娘吧?她……她已经过世了……」 「过世」二字无疑刺激到鬼王,令他突然暴躁起来,悲痛而又尖利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中仿佛箭矢般从四面八方射来。仪珍尖叫着倒在地上。虽然她的身上没有半点伤口,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却仿佛感受到万箭穿心而过的痛苦。 「但,但是……」满头冷汗的仪珍虚弱地匍匐在地,急迫地向黑暗喊道,「妖狐娘娘的后代还在皇宫中,名叫昭姬,我们可以把昭姬献给你——你见一见她吧!」 「昭姬……」这个名字令鬼方的情绪稍微平复,但他很快又大发雷霆,刮起更大的狂风。 四面八方吹来的妖风几乎快令仪珍无法呼吸。仪珍必须死死趴在地上,才能不被刮上半空。情急之中,为了保命,她慌乱无措地喊道:「她和雪岚一模一样,你见到她,就像见到雪岚一样!」 其实仪珍知道,昭姬和雪岚根本不一样。 这句话果然产生效果,狂风停止了,飞舞的绸缎也渐渐平息下来,安静地向下垂落。仪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时眼前的黑暗微微散去,她终于有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仪珍发现自己又回到仙客楼阁的神殿中。昏迷不醒的玄机子就倒在她的脚边。她没有去管玄机子的死活,而是径直向水镜的方向走去。悬浮在空中的旋涡中,有一个发出微光的人影若隐若现。 那就是鬼王…… 仪珍睁大眼睛,这时鬼王也正好向她看来。四目交汇的瞬间,仪珍终于明白那种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这哪是什么鬼王,而是云真啊! 第488章 云真所在 看见鬼王就是熟悉的云真,仪珍心中的惧怕顿时减弱几分,只剩下惊诧之感将她笼罩。 「国师,你是国师!」仪珍激动地想扑上去。 但是云真眼中的寒意令她望而却步。 这真的是云真么?云真何曾流露过如此骇人的表情?以前云真总是给人以春风拂面的亲切之感,但是现在的云真浑身却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冰寒。 「把你说的昭姬当成祭品献给我吧。」留下这句话后,云真的身影渐渐透明,马上就要消失。 仪珍急迫地问:「你只要昭姬,只要昭姬对么!」 云真没有回答,身影已经淡得快要变成一缕青烟了。 仪珍非要问出答案,下意识伸手去抓云真,但却只碰触到一股冷风,这才想起玄机子的话——这鬼王并非实体,而是灵念。 刚一眨眼,一股强风袭来。仪珍下意识抬袖挡住眼睛,当强风退去之后,云真早已消失无踪了。空荡荡的神殿中,只剩下脚边昏迷不醒的玄机子。刚才云真现身的那面水镜中,水液早已干涸,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镜壳。 仪珍神志恍惚,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真相。为什么云真会成为鬼王? 这时脚边的玄机子蠕动了一下,慢慢睁眼,扶着自己的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见仪珍脸色苍白,呆若木鸡,于是关心地问:「娘娘,你没事吧?」 仪珍轻轻摇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不顾玄机子莫名其妙的目光,她静静地走出神殿。殿外雨流如注,风声呼啸,天空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皇宫的之上。看到这幅宛若末日的景观,仪珍的心情更加沉郁。 昭姬和云真都是背负了太多秘密的人,一个是狐妖,一个是鬼王。仿佛宿命一般,这两个人注定要纠缠到一起。仪珍曾经嫉妒过云真对昭姬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曾经嫉妒过皇上对昭姬的深切思念,但是她最嫉妒的却是可以轻而易举受到所有人保护的昭姬。 当仪珍决定把昭姬献给鬼王求停雨的时候,她以为必须凭借皇权的威胁才能令昭姬就范,还曾担心皇上顾念旧情,会舍不得昭姬。但是现在,就像命中注定一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也不用绝情地彻底撕破脸皮,只要告诉昭姬鬼王就是云真,昭姬一定会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去与鬼王相见吧——因为当初昭姬甚至还为云真闯过法场。 想到这里,仪珍心中渐渐放晴。小昭,不要怪我,谁让皇上对你一往情深,明知道你是妖怪还心存旧情。如果不斩断皇上对你的情念,我就一辈子无法真正地得到皇上的心。是你亲口告诉我,你对皇上没有感情。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占据着皇上的心,完完整整地把皇上交给我吧。 撑起一把竹伞,仪珍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茫茫雨帘之中。 # 东从妃殿。 昭姬的归来令其他从妃怕得不敢出门。殿中每个房间都门窗紧闭,哗哗的雨声成为这里唯一可以入耳的声音。从妃们对狐妖昭姬的畏惧化为一股凝重的气氛,令整个东从妃殿都笼罩在一股窒息感之中。 由神殿归来的仪珍站在昭姬的房门口。轻轻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短暂的冷漠后,房间里传来昭姬的声音:「进来吧。」 语气中没有恨意,也没有怨气,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无助。 仪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中光线昏暗,大白天都显得影影幢幢,再加上房间中还坐了一只妖怪,仪珍顿时冷得哆嗦了一下。 季安妮抬头看了仪珍一眼,没有说话,似是故意等对方开口。 来此之前,仪珍早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轻轻阖上门,向季安妮走去。「小昭,你怨我么?我只是脑子不清醒,才做了傻事。你原谅我吧。」 季安妮低头不语。她真心真意地把仪珍当朋友,以为仪珍会像水芙蓉那样,即便知道她是妖怪,也可以与她继续相处,所以她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仪珍。但是……仪珍的反应不仅令她失望,更令她心碎。特别是知道明皇子在仪珍的怂恿下被龙莫寒驱逐出宫后,更是悲伤绝望。 但是她从未恨过仪珍,她试图去理解仪珍。仪珍是人,自己是妖。人妖殊途,人畏妖,妖害人,这仿佛已是世间的定律。仪珍会怕也是人之常情,就连龙莫寒知道明皇子是狐妖以后,不也把心硬得像石头一样么? 「小昭,你消失的这段日子,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全都想通了。你虽然是妖怪,但却一心一意地对我。我不该恩将仇报,你原谅我好不好?」仪珍坐在季安妮身旁,轻轻把手放在季安妮的手背上。淡淡的温度从仪珍掌心中传入,季安妮冰窟般的心中缓缓淌过一丝暖流。 于是仪珍把她被安贵妃陷害的始末全都告诉了季安妮,博取季安妮的同情。「喝了那碗绝孕药之后,我已是不能生育的女人了,这才知道孩子的珍贵。如果还能见到明皇子,如果你们母子还能原谅我,我会把皇子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看待,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她说得言辞恳切,句句肺腑,听得季安妮又心痛,又感动。 「安贵妃怎么能这样对你。」季安妮咬着唇,悲愤地说。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为仪珍讨回公道,但是现在身心俱疲,就连怒意也软了几分。 「小昭,我是真心喜欢皇上,从未觊觎凤位,但安贵妃总把我当成眼中钉,不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来。我现在只能处处留心,事事注意,吃饭睡觉都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这才知道,妖怪哪有人可怕……」说着又是一声长叹,眼角泪水闪动,真挚地注视着季安妮。 季安妮最怕见人哭,急忙安慰她:「别哭了,现在的你已不比当初,有皇上保护你——这件事情皇上知道么?」 仪珍哪敢告诉皇上。如果她不能生育的事情传出去,那还怎么当皇后? 「皇上病情日渐加重,我不想让他操心。而且安家势大,我怕事情闹大了,安贵妃会报复我故乡的父母。」 「唉,吃了这种亏你都能咽下来。你就是太心软了,才总是被欺负。」季安妮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小昭,我听说大将军这次放了你,是要让你参加祭典,去见鬼王?」 「是啊。我毕竟是狐妖娘娘的后代,也算是我的宿命吧……」说着轻叹一声。以前总是想着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要回到原本自己的世界。但如今云真已经消失在眼前,返回原来世界的方法彻底断绝,季安妮也死心了。她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与狐妖娘娘见面机会时,就已经做好一辈子留在这里的打算。 「小昭,其实我刚才去过仙客楼阁。」仪珍的表情顿时凝重万分,压低声音说,「——我见过鬼王了。」 「什么?」季安妮为之一震。 「我知道大将军想利用祭典当借口,逼皇上退位,所以我才决定提前见一见鬼王,问明鬼王到底想要什么才肯停雨,谁料……」拖长尾音,故意看了一眼季安妮的脸色。季安妮果然已被这个话题勾住,双眼闪闪发光。 仪珍接着说:「小昭,说出来怕你不信……我看到的鬼王居然就是国师,而且……他还说他想见你。」 「真的么?」听到这句话之前的季安妮仿佛只剩下半条灵魂,但是听到这句话后,却又完全复活了。眼中既是惊讶,又是欣喜。 原来云真没有消失,他还活着!而且他还想见自己!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季安妮完全忘记云真消失之前的叮嘱——坦然接受死亡,不要以为他还活着,也不要以为他还可以复活。 「你真的见过云真了?」季安妮跳起来抓住仪珍的手。 仪珍拼命点头。「真的见过了,确确实实就是国师。」 季安妮再也冷静不下来,扭头向外冲去。仪珍紧紧拽住她问:「小昭,你要去哪里?」 昭姬拨开仪珍的手,急迫地说:「我要去见云真,我知道他在哪里。」 白虎门之外的山林洞窟中,那里就是鬼王的所在! # 季安妮冲入大雨之中,根本顾不上撑伞。她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穿在身上沉甸甸的。而且地上满是泥泞,她跑得太快太急,每一步踩下去都有泥水高高溅起,甚至溅到她的脸上。即便如此,还是没能阻止季安妮的步伐。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白虎门。大雨之中看守白虎门的侍卫诧异地盯着这个落汤鸡般的女人,一时没认出来她就是昭姬。 季安妮一眼就看见城门边的马厩里拴着几匹马。当着侍卫的面,肆无忌惮地冲过去解开绳索。她直接踩在栅栏的木桩子上,跨上连马鞍、马镫、缰绳什么都没装的高头大马。 当侍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紧紧抱住了马脖子,狠狠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跳出马厩,向侍卫冲去。那马就像发疯似的,侍卫们哪敢阻拦,急忙退到路旁,乖乖让路。 「我,我去禀告都尉大人!」 望着季安妮消失在大雨之中的身影,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去向流光通报。 第489章 讨还云真 山林中小路纵横,本就难以辨别方向,再加上大雨滂沱,找路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季安妮骑在没有马鞍的马上,必须紧紧抱着马脖子才能不掉下来,根本没有精力回忆当初去过的洞穴位置。 本以为一定迷路了,但是说来奇怪,季安妮总觉得有一股妖气指引着她。出了白虎门大概半个时辰,就在她的身体快被雨水和冷风冻僵的时候,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风景。 「鬼王洞穴……」无意识地低喃出这四个字,季安妮滑下马背。环顾四周,这里只有深邃的洞窟和坚硬的岩石,没有任何可以拴马的地方,而且手边也没有缰绳,所以季安妮索性把马放走了,任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面对黑黝黝的洞口,季安妮深深地提了一口气。身后冷风袭来,落汤鸡般的她冻得牙齿不断打颤。 乌云压顶,大雨滂沱,光是站在洞窟入口处,光线就已经暗得只能看见身边四五步远的地方。如果再向深处走,恐怕是伸手不见五指吧。 大雨之中不仅没有火种,也没有生火的材料。季安妮知道自己一旦走入这个洞窟,必将面对困难重重。但她没有多做犹豫,大致拧干衣服上的雨水后,就壮着胆子向洞窟深处走去。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只要想到云真就在里面等着见她,再大的害怕她都可以克服。「云真,你既然活着,为什么告诉我你已经死了……你有什么苦衷么……」回想起与云真分别的场景,至今仍然心如刀绞。 大约走了二十多步,四周就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季安妮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但是她没有迷茫,因为冥冥之中有一股气息牵引着她,引导她走向洞窟的深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茫茫黑暗之中,身体的各种感知能力全都变得迟钝。不仅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脚下虽然还能踩实,但总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片虚空之中。 隐约可以感到妖气越来越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捂住了口鼻,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即便如此,季安妮仍然没有退却,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云真——狐妖娘娘,保佑我再见云真一面吧。 刚这么一想,季安妮就感到胸口传来一股温柔的气流。那股气流很快流过全身,驱散了她的寒冷和恐惧。当季安妮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发出柔和的光线。而光源的中心,正是自己的心脏位置。 低头,隐约可以看见心脏处有一个半圆形的球体——这就是季安妮吸收的半颗狐珠,也就是让她死而复生的灵魂力量。 「狐妖娘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约定,不会浪费你赐予我的这条生命。」季安妮的手放在胸口,低声许愿。过了一会儿,才又提起精神,继续向前走。借着身体发出的光线,终于可以看清脚下的道路。 季安妮加快速度,朝着冥冥之中吸引她的那个方向走去。 终于,她看见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簇淡淡的蓝光。 难道那里就是云真的所在?季安妮顾不上身体的疲惫,提起裙角,朝着蓝光的方向跑去。 那蓝光是从一个四方形的空间中发出来的,仿佛一个徒有四壁的房间。房间中有一个高出地面三尺高的土台,土台上一个赫然坐着一个黑影。 因为房间中的蓝光太微弱了,季安妮看不清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但是突然激烈跳动起来的心脏,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那黑影就是云真! 「云真……」季安妮忍住快要流出的眼泪,向黑影扑过去。 然而眼前顿时闪过一道光线,季安妮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下一个瞬间,她已被一只铁箍般的手卡住喉咙。背靠墙壁,身体悬在半空。不要说说话了,就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你是什么人?」黑影开口。 多么熟悉的声音,季安妮完全忘记自己身处险境,感动得快要落泪。她拼命张口,想要呼唤云真的名字,但是被卡得快要断掉的脖子却差点令她陷入昏厥。她痴痴注视着云真,眼中满是重逢的喜悦。但是云真的表情却截然相反,冷若冰霜地看着季安妮,眼神之中充满陌生、轻蔑和警觉。 云真的脸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那英俊的眉眼和紧抿的薄唇,分明就是云真的模样。但是从躯壳之中散发出来的气势,或者说是灵魂,却就像另外一个人似的。 「云,云真……」季安妮拼了命才终于吐出这几个字。 听见这个名字后,黑影手上的力度稍微减弱了一点。「难道你就是昭姬?」 悬在半空的季安妮抱住鬼王的手,虚弱地点了点头。 这时鬼王才松开手,把季安妮扔到地上。 云真把身体交给鬼王之前,曾经祈求鬼王,如果昭姬被无情地驱逐出皇宫的话,希望鬼王可以收留她。鬼王虽然没有答应,但却记住了云真最后的遗愿。 季安妮刚一落地,马上趴在地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足以令她感受到对方的强大。在变成鬼王的云真面前,季安妮的生命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季安妮凄楚地问。重逢的喜悦立刻被更加深重的悲凉卷走。 「你认识的云真已经死了。」鬼王俯视脚边蜷成一团的季安妮。 「死了?」短短的两个字,就像利剑在季安妮的心脏刺了一下。是啊,云真已经死了。眼前的云真不过只是一个空壳,早已没有云真的灵魂。 云真曾经把自己的过去告诉过季安妮。 为了报复父亲和父亲的小妾,年幼的云真使用了一个禁术,在诅咒小妾的孩子早死的同时,也把自己的肉身献给鬼王作为代价。 云真之所以屡屡放元融生路,就是留着元融,日后对付苏醒的鬼王。 他不杀元融的理由,就是想借元融之手杀死作为鬼王复活的自己。 「难道你这么快就被皇上赶出皇宫,所以来投靠我了?」鬼王嗤笑,神情之间满是轻蔑之态。他对人类没有一丝好感。 季安妮摇摇头,想起云真消失前的叮嘱。不要妄想云真还活着,不要妄想令云真复活。自己能做的,就是接受云真死亡的事实,重新面对鬼王。 思及此,季安妮坚定地抬起头,直迎鬼王冷漠的目光说:「我不是来求你救我,而是来求你停雨。如果雨再不停,整个王朝的根基都要被雨水泡烂了。」 「停雨?你拿什么求我?」鬼王根本不看季安妮一眼。季安妮是雪岚与太祖的后代,虽不至于容貌与雪岚一模一样,但是眉宇之间的神情却总是透出几分相似。鬼王绝对不会承认,看到季安妮的时候会让他想起雪岚。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停雨?」季安妮抓住鬼王的衣角,倔强地仰起了头。「只要你说到,我就可以做到!」 「说到做到,说得好听,我要雪岚复活,你可以做到么?」鬼王愤怒地一脚踢开季安妮。季安妮滚到墙边,全身骨头疼得就像散架似的。 捂住痛得最厉害的腹部,季安妮慢慢直起上半身,毫无畏惧地盯着鬼王冷漠的背影,诅咒般的咆哮道:「雪岚已经死了,但是鬼王你却借用云真的身体复活。如果执着于一个死人的话,不如去死好了——把云真还给我!」 「你!」鬼王气得揪起季安妮的衣服,再次把她踢到半空。 季安妮双手抱住鬼王的手,双脚在空中不停乱动。但是鬼王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她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就在季安妮以为自己要被杀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拍翅声。 「苍鬼?」季安妮惊讶地盯着扑向鬼王的苍鹰。 苍鬼不停地用翅膀拍打鬼王的眼睛,鬼王不得不丢下季安妮,用手把苍鬼挥开。苍鬼见季安妮落地,立刻歇到季安妮的肩膀上,并且展开双翅,向鬼王发出愤怒尖叫,把季安妮保护在自己身后。 「苍鬼,你这个叛徒!」鬼王一声怒吼,洞窟之中地动山摇。 鬼王要不是看在苍鬼是云真最忠心的式神,而且曾为他衔来雪岚的半颗狐珠的份上,早就把苍鬼撕成两半了。 「苍鬼,你怎么会在这里?」季安妮惊讶地睁大眼睛,喃喃自语,「云真没有死……云真还活着,一定没有死……」 如果云真死了,苍鬼也会消失。既然苍鬼还活着,云真一定还活在这具躯壳之中的什么地方! 倔强的季安妮几欲崩溃。她含泪盯着鬼王,声嘶力竭地哭吼道:「把云真还给我……」 第490章 三个愿望 寂静的洞窟之中,季安妮的嘶吼在重重回音的包围下显得格外震撼雄浑。洞窟顶上被震落的几块碎石「啪啪」落到季安妮的身上,但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鬼王,仿佛要把鬼王身上盯出一个窟窿。 「只有倔强这个毛病一点都没变。」鬼王摇头叹息,口气之中似乎略有缓和。也许季安妮的所作所为,隐隐约约地牵动了他对雪岚的回忆。当初雪岚的顽固和执着比起季安妮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然鬼王也不会任她在人界为妃。 稍微冷静下来以后,鬼王抬眸仔细盯着季安妮,忽然发现她身上发出的那淡淡光晕之中透出几分熟悉之感,心脏顿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狐珠?」鬼王总算察觉季安妮身上正散发出雪岚狐珠的气息。 当初季安妮之所以可以死而复生,就是因为吸收了雪岚的半颗狐珠,另外半颗则被苍鬼所劫,交到了云真,也就是现在的鬼王手中。 「把雪岚的狐珠交出来。」鬼王伸手向季安妮讨要狐珠,表情再次变得冰寒万分。「雪岚的狐珠不应该留在人类的体内,把它还给我……」 鬼王自私地以为只要把两颗狐珠合二为一,就可以拼凑出雪岚完整的灵魂陪伴自己。即便这种做法无法挽回早已死去的雪岚,只是一种单纯的自我安慰,他依然对此执迷不悟。 季安妮感受到鬼王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意,警惕地向后缩了一点。苍鬼拍打了一下翅膀,把季安妮牢牢挡在身后。面对由天下灵力汇聚而成、可以呼风唤雨、操纵魔蛟的王者,季安妮说不害怕只是骗人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逃避,而是倔强地盯着鬼王,努力令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还给你,狐珠是雪岚亲口同意交给我的,理应属于我——你要狐珠干什么?」 鬼王冷笑道:「雪岚是我的新娘,就算她死了,灵魂也应该归我所有。我当然应该向你讨要。」 这时苍鬼为季安妮解答了疑惑:「那天我从你身上抓下来的半颗狐珠就在他的手上。他想把狐珠凑齐,只图一个安慰而已。」苍鬼当初之所以那样做也是为了救季安妮一命。如果季安妮真的吸收了整颗狐珠,只怕她的躯体早就被雪岚强大的妖力撑破了。 说话间,鬼王的身体又逼近了几步。「虽然这具肉身的主人死前求我帮助你,但是今天看到你之后,才发现你身上全是我最讨厌的缺点——我奉劝你乖乖听话,不要逼我动手。」 季安妮咬着唇,心中阵阵刺痛。明明知道对方并非云真,但是看到他用云真的脸说讨厌自己,仍然难过得眼中酸涩。季安妮垂下眼睫,用低低的声音坚定回答:「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听你的话。」 「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罢鬼王长袖一挥,顿时妖风四起,刮得季安妮睁不开眼睛。苍鬼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季安妮就被鬼王从地上揪起来,再次提到半空。 「啊——」的一声惨叫之后,季安妮的胸口立刻沁出猩红的血。 刚才那一瞬间,鬼王的指甲已经变长了四五寸,锋利得就像刀剑一样。如今这指甲的尖端已经插入了季安妮的胸口。 因为伤口很小,再加上神经全被紧张占据,季安妮倒是不觉得很痛,不过即将被掏心的恐惧感却令她浑身僵硬得好像石块一样。 刚刚反应过来的苍鬼立刻飞起来,毫不留情地向鬼王张开它尖利的脚爪。但是鬼王只挥了一下袖子,苍鬼就像一只苍蝇似的被拍飞到角落里。 「苍鬼……」季安妮心疼地望着墙角中奋力挣扎,还想站起来的苍鬼。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鬼王的嘴角微微歪斜,露出绝不可能出现在云真脸上的险恶表情。「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用威胁我,要杀就杀吧,不过狐妖娘娘知道后一定不会原谅你。」 见季安妮搬出雪岚来威胁自己,鬼王不禁发出更加尖酸的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很了解雪岚么?」 说罢把指甲又深深地插入了几分,季安妮痛得四肢猛烈抽搐了一下。她用最后的力量抬起头,嘶哑着嗓子说道:「她愿意把狐珠交给我,因为我可以帮她实现她未了的心愿,但是你能为她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只是独占欲在作祟罢了。就算把狐珠交给你,你只是满足了自己对她的思念,能为她做什么?」 从诞生起就一直处于至高无上地位的鬼王,没有任何妖怪敢忤逆他的意思,更别提一个小小的人类了。在季安妮毫不留情的指责之下,他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还被挑起了好胜心。他突然不想杀季安妮了,而要看看她的倔强被自己驯服,身上的刺一根根被自己拔除后的样子。 季安妮胸口的鲜血顺着鬼王的指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很快已经在鬼王的脚边聚集了一小滩。望着脸色渐渐苍白,呼吸愈来愈急促的季安妮,鬼王蹙了一下眉头。短暂的考虑之后,鬼王终于把自己的指甲从季安妮的体内抽了出来。 季安妮「啪」的一下落到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她紧紧捂住胸口,感受到嵌入心脏之中的半颗狐珠正发出温暖的热度。血很快就止住了,而且伤口也迅速痊愈,只有丝丝痛楚和恐惧还残留在脑海之中。她隐约感觉到重生后的自己生命力变得更加强大——这都是拜雪岚的力量所赐吧。 危机还没有解除,近在咫尺的鬼王依旧用饱含威胁的口气冷漠地说:「你说雪岚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实现?就算杀了你,我也可以帮她实现,这样她就不会怪我了。」 「你不行。」季安妮脱口而出。 鬼王的目光唰的一下向她射来。不敢相信,一个渺小虚弱的人类,竟然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容忍极限。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现在的你心中只有对人类的仇恨,所以无法实现狐妖娘娘的心愿。狐妖娘娘有一颗仁爱之心,她的愿望就是建立一个人妖共处的新天下。」 「人妖共处?」鬼王不禁发出一阵嗤笑。他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想法。 「如果你真的想帮妖狐娘娘实现心愿,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停止这场灭绝苍生的暴雨,证明你心中还有仁慈和怜悯。」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鬼王发出狂暴的怒吼。 一股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几乎令季安妮窒息昏厥。 这时鬼王突然抬头望着季安妮来时的方向。「有人来了。」他可以感觉到洞穴之外,有一个懂得法术的人正在施法寻找他的踪迹。「胆子倒不小,只要他们赶进来一步,我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季安妮现在的法力还无法像鬼王那样感觉到洞穴之外到底是谁,但是她凭直觉可以猜到,来者大概是流光和玄机子那一群人。纵使流光是仇人,但季安妮依然不忍害他手下的侍卫白白丧命。 「苍鬼,你还好么?」季安妮爬到墙角的苍鬼身边,「你帮我阻止外面的人,不要让他们进来好不好?」 苍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既惊讶又疑惑地盯着季安妮。此时此刻,明明季安妮自己最需要保护,但是她却故意把自己遣走。 「不要担心我,如果他要杀我,就算你在,也无法保护我。」季安妮双手把苍鬼捧到空中,示意让它飞走。苍鬼在她的手中扑打了一下翅膀,低头担心地盯着季安妮。季安妮对它微微一笑,似乎心中已做出什么决定。 见状,苍鬼只得狠下心来,猛地振了一下翅膀,奋力向洞口飞去。 望着苍鬼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季安妮转头对鬼王说:「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探听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才肯停雨,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想要雪岚的狐珠。这有何难?我庆幸这是一件我一个人就力所能及的事情……」说着笑了笑,右手轻轻抚上心脏的位置。 「鬼王,既然云真已死,我也无心独活。但是我答应了妖狐娘娘,要利用她赐给我的生命完成她的心愿。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帮帮她?心愿实现之后,不用你亲自动手,我自己把狐珠掏出来,双手奉上还给你。」 每个字都咬得很恨,听上去掷地有声,再加上她坚定的目光、毫不动摇的神情。那一瞬间,鬼王竟也被季安妮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震慑。 很快恢复过来的鬼王冷笑着问:「哼,什么时候才算实现了雪岚的心愿?人妖共处的想法太天真了,如果你一辈子无法实现,那我岂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季安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说着竖起三个手指。「你只需帮我实现三个心愿,然后我就把狐珠交给你。」 「只用三个心愿,你就可以建立一个新世界?我讨厌人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狂妄自大。」鬼王一声轻叹,摇了摇头,但是表情却带着几分浅笑。就在他快要溺死在痛失雪岚的悲哀之中时,季安妮的闯入却突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带给他新的刺激,令他死去的心又渐渐活了过来。 季安妮盯着他问:「你答应了么?」 鬼王扬高声音:「好,那就一年为限,帮你实现三个心愿,然后你把狐珠掏出来还给我。」说话时,他深邃的眼眸之中的寒光闪过,季安妮的心脏顿时就像被尖刀剜了一下似地,这时才发现这个约定的疯狂。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死赌局,究竟是孤注一掷的求生,还是破罐破摔的求死…… 恍恍惚惚之中,依然觉得鬼王的音容笑貌之间,依稀可见云真残留下来的影子。只要云真可以陪伴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也足以令季安妮感到欣慰,仿佛被重新注入了迎接未来的勇气。 第491章 鬼王停雨 洞穴之外,流光率领的禁军已将洞口重重包围,但是强烈的妖气却挡住了他们的脚步,令他们畏畏缩缩,不敢前进。刚到不久的玄机子正在设坛做法,但还没等到他把祭火点燃,山洞中就突然飞出一个黑影。 伴随着凄厉的叫声,那个黑影张开双翅,两只锋利的脚爪在玄机子的肩膀上狠狠抓出五六道血淋淋的伤痕。 「苍鬼?」玄机子一手捂住伤口,目光追寻冲向高空的那只苍鹰。他曾在流光的命令下,使用过瞳术控制过苍鬼。季安妮复活的时候,苍鬼不惜抓瞎自己被下咒的眼珠,摆脱玄机子的控制。如今苍鬼抓伤玄机子,一来正是报仇之举,二来也提醒他们洞中危险,不要冒进。 流光冷静地拉开弓箭,瞄准在空中盘旋的苍鬼,想把它射下来。但是苍鬼飞得极快,人类的肉眼很难追上它的速度。无奈之下流光只得放弃,垂下弓箭对玄机子说:「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进去,你能设法把昭姬叫出来么?」 「我试试吧。」玄机子在洞口贴上了五张咒符设阵,然后胼起右手中食两指抵在太阳穴上,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咒语。既然昭姬是妖怪,便可以尝试通过召唤术把昭姬召过来。 # 与此同时,季安妮刚从鬼王的威胁中逃生,而且还说服鬼王满足她的三个心愿。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镇定地说:「我的第一个心愿,就是请你停雨。」这是现在最紧急的任务。 所幸鬼王是个讲信用的妖怪,没有多问什么,带着饶有兴趣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闭上眼睛,嘴唇明明没有翕动一下,但是季安妮却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魔蛟,回来吧。」 狭小的穴室中,这个声音仿佛神灵的低吟,既飘渺又深远。随着声音的不断重复,季安妮可以感受到声音正在向洞外扩散,仿佛可以一直传到乌云密布的天空。 洞穴口,这个声音也传到流光、玄机子等所有人的耳中。流光不敢置信地低吟:「鬼王要停雨了?」玄机子凝神辨别声音中的每一个字,当他确定那几个字真的是在召唤魔蛟归来的时候,高兴地对流光说:「都尉,太好了,鬼王终于要停雨了。」这时其他包围洞口的侍卫们也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高兴地欢呼起来。「太好了!雨要停了!」「洪灾终于要退了!」 在他们兴奋的欢呼声中, 天空的乌云渐渐向四周散去。久违的阳光就像利剑一般,刺破黑云,将黑云驱散。前一刻还瓢泼大雨,这一刻雨势已经大大减弱。雨丝变得犹如羊毛般轻柔,落在脸颊上痒酥酥的。 大约一刻钟后,所有乌云都已散去。天空晴朗无云,一片蔚蓝;地下阳光普照,万物复苏。林子里的树叶和小草上都还挂着雨珠,在炫目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重新显露出勃勃生机。 皇宫之中,被大雨堵在房间里的妃子、宫女、太监、侍卫们见大雨停歇,全都兴奋地涌到门外,一起欢呼庆祝。 皇城附近的山上,那些避难的灾民们全都从山洞中走出来,用含满泪水的双眼凝望被洪水淹没的皇城。洪水渐渐退去,他们被淹没的家园和街道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了,竟全都高兴得泪流满面。好多人还跪了下来,对着明媚的暖阳磕头,感谢老天爷的垂怜。 其实这根本不是老天爷的垂怜,而是季安妮三分之一生命的交换。 这时有人指着天空高吼:「快看,那是龙!」 魔蛟庞大蜿蜒的身躯在蔚蓝的天空中浮动,宛若一条象征祥瑞的巨龙。人们都以为看到天下昌盛的吉兆,感激涕零地一起跪倒在地拜祭。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正是这条魔蛟害他们遭遇了这场生死浩劫呢。 不过对于皇宫的人来说,百姓认为天降吉兆是一件好事。 皇宫中,仪珍兴奋地推开窗户,指着天空翻腾的「巨龙」对龙莫寒说:「皇上,你快看啊。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天佑圣朝永盛不衰。」 龙莫寒平静地望着空中的奇观,没有仪珍那么兴奋。隐隐约约,他可以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正在逼近。他轻轻咳了几声,用丝帕捂住嘴。丝帕和嘴角上立刻多出几条血丝。什么天下兴隆,什么永盛不衰,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自己大概是天底下最可怜、最可笑的一个皇帝吧…… # 与此同时,月貌急匆匆地冲进天宁公主的房间,高兴地禀告道:「公主,你快看,天放晴了!终于放晴了!」 呆呆坐在房间中的天宁公主,死气沉沉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她淡淡地问:「真的么?」 月貌心疼地看着她的模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真的,公主你快看啊。」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把天宁公主拉到房外的院子里。 自从决定取消与康孝荣的婚约后,天宁公主就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丢了半条魂的样子。月貌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总算遇到大雨停歇这件大好事,希望可以帮天宁公主转换一下心境。 「那是……龙?」天宁盯着天空的巨影低吟着,双眉紧紧蹙成一团。此情此景,何等熟悉。这是她第二次看到龙神现身,第一次是在云真入宫的时候。当时她还很小,但是记忆却非常深刻。云真当着众人的面,大义凛然地召唤出了神龙,所以才能入宫成为国师。如今再次看到神龙现身,天宁不由想起了云真…… 还有一个人也与天宁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那就是身在将军府的康孝荣。听说雨停的消息后,康孝荣走到的长廊上,欣慰地仰望放晴的天空,但是却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巨龙正在空中腾飞。「云真」这个名字瞬间撞入脑海,心脏猛跳起来,隐约有种奇怪的预感,觉得此龙与云真息息相关…… # 鬼王洞穴的入口处,流光也看见了空中的那条巨龙。就像天宁、康孝荣一样,他也立刻联想到曾经召唤出龙神的云真。这时身旁的侍卫们慌乱地喊道:「看啊,龙神过来了!朝这边来了!」 流光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巨龙正向着洞口方向冲来。幸亏学过道法的玄机子及时看破真相,急忙在流光耳边说:「都尉,这不是龙神而是魔蛟。它是鬼王的式神,这场暴雨肯定是它的杰作。如今鬼王决定停雨,所以把它召回来了。」 「你说什么?」流光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如果这不是神龙,而是魔蛟,那么云真当初召唤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云真召唤出来的式神不是龙的话……他为什么可以召唤出鬼王的式神?云真身上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不等流光想清楚,侍卫里一个小队长走上来,急迫地请求道:「都尉,快点下令吧。」这时魔蛟已经来到他们的头顶,还没有苍鬼飞得高。如果再不躲避一下,只怕会与魔蛟正面冲突。 他话音刚落,不等流光下令撤退,魔蛟便已落了下来,一头钻进洞穴。守在洞口附近的几名侍卫都被撞飞出去。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当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魔蛟已经不见了。洞口恢复了原本的平静。要不是那几个被撞飞的侍卫还趴在地上呻吟,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都尉……现在怎么办?」玄机子焦急地问,声音有些发抖。刚才魔蛟擦身而过的瞬间,那股强大的妖气几乎令他窒息。如果流光命令他对付鬼王,就算他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好在流光没有提出这种要求,而是握紧自己腰中长剑,沉下目光,盯着洞穴深处自言自语般说:「好一个鬼王,好一个魔蛟。我倒是要看看,里面的鬼王到底是谁!」说罢不顾玄机子和侍卫的阻拦,果断地走入洞穴。 正在这时,洞穴中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向外走。 流光停下脚步,敏锐的目光盯着洞穴深处。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身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是昭丛妃!」 「大家不要怕,虽然昭丛妃是妖怪,但是这次鬼王肯停雨,想必全都是托福了她的福呢。」流光见只有昭姬一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向身后的侍卫们做了一个手势,侍卫们便齐刷刷地把武器全都收了回去。 刚才说话的时候,流光故意把声音提到比较高,好让向他们走来的昭姬也听清楚。「娘娘,辛苦了。」流光假惺惺地笑着,向季安妮行了个礼。 面对这个杀了小雪还想杀自己的男人,季安妮实在挤不出笑脸。她没有搭理流光的问候,径直向洞口走去。不等她发话,围在洞口的侍卫们全都退到两边去了。 「苍鬼。」季安妮抬起右手,轻轻向空中呼喊一声。苍鬼发出一声厉鸣,乖乖地落在她的手臂上。 季安妮之所以走出洞穴,就是要出来看看鬼王是否已经依照约定停雨。她一边抚摸苍鬼,一边环顾四周。 雨后焕然一新的世界,令她感动得几乎落泪。阳光暖烘烘地落在身上,驱散了一身的阴寒。多么美丽的世界啊,只可惜自己却无心欣赏。 流光走过来,带着半分玩笑的语气说:「娘娘,这次停雨你是功臣,快点回宫去向皇上讨赏吧。」他平静的笑容和玩世不恭的态度,好像完全忘记了与季安妮的旧仇似的。 季安妮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回应道:「我不回宫。你回去转告大将军,我已依照约定劝鬼王停雨,请他准许我在宫外多逗留几日……」 第492章 忘掉云真 「娘娘想留在这里?」流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冷地笑了一声。 季安妮坚定地点了点头,用不输给流光的气势回敬他轻佻的目光。虽然以前曾经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但是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季安妮了,也许该害怕的人是流光才对。他欠小雪的那条命,季安妮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流光迎向季安妮执着的目光,忽然猜出一点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娘娘真是好胆量,居然敢和鬼王住在一起。莫不是因为这洞穴里面的鬼王……是娘娘认识的人?」 季安妮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流光已经知道鬼王就是云真了?他会伤害云真,或者云真的家人么?思及此,季安妮匆忙地低下头,生怕流光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线索。 「我留在这里控制鬼王的情绪,不让鬼王为非作歹,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相信大将军一定不会反对。」留下这句话后,季安妮一刻也不愿多留,转身径直向回走去。一直歇在季安妮肩膀上的苍鬼也随她一起回到洞穴。 望着季安妮远去的背影,玄机子上前询问:「都尉,就这样放她走么……」季安妮与流光早已结仇,如今她有鬼王相助,难免不会有报仇之心。 但是当事人流光却比玄机子更加镇定。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而对一旁的侍卫首领道:「留两个人把守洞口就行了,其余的人随我一起回宫吧。」 # 顺着漆黑的隧道,季安妮再次回到鬼王所在的那个房间。 她刚刚出现在鬼王的视线中,鬼王就冷冷地问道:「确认清楚了么?雨应该已经停了吧?」 季安妮低声道:「确实停了。感谢你为我实现了第一个心愿。」 「你还有两个心愿,最好快点想好。不要企图用拖延时间的办法为自己续命,我的耐性并不好。」鬼王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僵硬冰冷的石床上。 季安妮没有说话,而是在他正对面的石壁前屈膝坐了下来。这房间除了鬼王身下的那张石床外,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季安妮只能坐在地上。鬼王似乎正在运功,身上笼罩着淡淡的蓝光。借着这些蓝光,季安妮默默望着他熟悉的脸庞。他的眉眼、鼻子、嘴唇分明都是云真的模样,这样静静不动的时候,几乎令季安妮以为那就是云真。但只要他一开口,目光之中流露出的霸气和睥睨众生的高傲,却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死亡般的寂静中,两人就这样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鬼王首先打破了这份沉寂。他毫无表情地问:「你为什么不与他们离开?」就算鬼王身处洞穴深处,还是可以把握洞外的情况。刚才季安妮与流光的对话自然也没有逃过他的过人听力。 被他一问,季安妮心中掠起一丝悲哀,凄楚地笑了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与其回到那个举目无亲、冷冰无情的皇宫,她更宁愿与鬼王待在一起,至少这样还可以骗自己云真还活着,就活在自己眼前,只不过无法碰触,无法倾诉而已,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即便如此,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鬼王用冷漠的态度击碎季安妮的妄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你喜欢的人早就已经死了。就算你留在这里,他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复活。」 「我知道,我都知道……」季安妮略带笑容,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鬼王。其实在她心中,那根本不是鬼王,而是真真切切的云真。她多么希望扑入云真怀中,寻求他的安慰,告诉他自己有多迷茫;多么希望在他的怀中大哭一场,然后让他为自己拭去泪水,听他温柔的安慰。但是如此渺小的愿望,如今也成了妄想。 不知不觉中,季安妮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淡淡的水雾迷蒙了双眼,对面鬼王的身影变成了很多破碎的影子。在虚妄的蓝色微光中变得飘渺而不可思议。季安妮仿佛着了魔般,竟然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向鬼王走去。苍鬼首先察觉到季安妮的样子有些奇怪,急忙飞起来,扑打着翅膀,想要拦住季安妮。 但是季安妮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径直来到鬼王的身边。抬眼鬼王熟悉的脸孔,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达被埋葬于深处的灵魂。鬼王略显吃惊地看着季安妮,季安妮忽然伸出手,把手心缓缓覆盖在鬼王的手背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鬼王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季安妮毫无表情的面容。 「和我想象中不一样,原来你也有体温。就像云真一样,温温的,暖暖的……」季安妮低吟着,轻轻牵起鬼王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云真,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已经死了?」明明近在眼前,但却无法碰触的痛苦;明明相距咫尺,但却远隔天涯的距离。缓缓闭上眼睛,眼中涌起一股热流,顺着白皙如玉的脸庞滑过,落在鬼王的手心。 泪水温暖的温度令鬼王有些动容,他痴痴地盯着季安妮,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这个女子带给他的心痛感,俨然与当初的雪岚重叠。她们哭泣的脸庞如此相似,就连咬着嘴唇哽咽的神情也一模一样。没有时间多想,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鬼王竟然拽住季安妮的手,蓦然拉向身边,牢牢抱入怀中。 这一瞬间,季安妮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但是很快,她的全身戒备都被云真身上传来熟悉的气息卸除。缓缓闭上双眼,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抱住了鬼王的背。「云真,你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决堤的泪水在脸上纵横,很快就连脖子和耳际都被浸湿了。 就在这时,季安妮感到眼前一花,身子被鬼王抱着,微微倾斜下去。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鬼王压于身下,两人的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受到。鬼王凝视着季安妮哭泣的脸,竟然缓缓抬手,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污。「不要在我面前哭,我讨厌看到你哭的样子……」冷酷无情的话语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心痛和担忧。 季安妮吸了一口气,不停用袖子擦脸。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露出如此懦弱的一面。但是难以言喻的心痛感却夺走了她的全部坚强,除了心疼流泪之外,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她从鬼王专注的目光中看到了与云真相似的神情,越来越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云真,你回来了么?」抬起手,轻轻搂住鬼王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却又久远得仿若隔世。「云真……不要丢下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云真啊,不要叫我忘记你……」过去的记忆一幕一幕地浮现,有的悲伤、有的开心、有的心痛、有的甜美,无论是哪一种记忆,都已深深铭刻在季安妮的生命中。 恍惚之中,云真捧住了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颤抖的双唇上,印上温柔的一吻。这一吻带着泪水咸涩的味道,夺走了季安妮的神智。她不但没有拒绝,而且还主动抱住对方,送上自己的甜唇。 目睹这一切的苍鬼已经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阻止还是应该退出去。 鬼王把季安妮平放在身下的石床上,一边亲吻她脸颊的泪水,一边褪去她的衣服。季安妮就像失去灵魂似的乖乖躺在鬼王的身下,微微翕张的嘴唇中,发出梦呓般的低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唤着云真的名字。 鬼王低头封住了她的嘴唇,把那些破碎的名字搅碎在舌尖的缠绵之中。「我会让你彻底忘掉他,成为我的女人。」炙热的气息凑到季安妮的耳边发出这样霸道的宣言。但是季安妮已经听不见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缓缓沁出泪水的缝隙,呼吸越来越急促,而且身体不断发热,心跳也随之变得紊乱。 当鬼王褪去她的上衣,开始亲吻她细致的皮肤时,这才发现唇瓣传来的热度有些奇怪。他顿时停下动作,摸了一下季安妮的脸颊和额头,这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就像一个火球似的。「你怎么了?」鬼王把季安妮抱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季安妮软绵绵地靠在鬼王怀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喘息,呵出的气息越来越热。 「她生病了。」这时苍鬼才扑打翅膀,飞起来,落在季安妮的身旁,观察她的脸色。 「生病?这怎么办?」鬼王竟也乱了分寸。身为妖怪的他不太理解侵扰人类的病邪。 「她冒着大雨冲到这里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而且洞穴里阴暗阴森,本就容易感染病邪,再加上过度悲伤,所以才病成这样。如果不快点救治的话,只怕会性命不保。」苍鬼比鬼王更加熟悉人类,所以比鬼王更明白现在的情况。必须尽快把季安妮送出去,找大夫救治,一刻也不能延误。 苍鬼镇定地对慌乱的鬼王说:「现在最近的地方就是皇宫,把她送回去吧,让御医治好她。」 第493章 安妮回宫 白虎门卷起一阵妖风,所有守门的侍卫都被强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妖风最强的时候,甚至差点把人掀飞,好多侍卫都必须抓住墙壁才能站稳。流光与玄机子正在城门上的阁楼休息。听见狂风大作后,流光立即提剑走到窗边。 只见窗外全是飞沙走石,漫天土尘遮天蔽日,令天地间霎时变得漆黑一片。 玄机子走到流光身后,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声:「有妖气。」 流光定睛一看,果然发现狂风中有一道黑影闪电般的窜了过去。 黑影过去之后,妖风便瞬间停止。四周一片寂静,连树叶都不动一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要不是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树枝落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大白天做梦。 流光似乎猜到什么,提剑冲下阁楼,转身前对玄机子说了一声:「一定是鬼王。」笃定的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连流光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来的自信。但是,就在黑影窜过的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都尉大人。」玄机子叫了一声,急忙跟上。 # 顺着妖风留下的痕迹,流光、玄机子以及十多名侍卫一直追到太医院。 太医院里地面一片狼藉,就像白虎门一样,到处都是落叶枯枝和沙尘。有几名年轻的太学生全都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睁大的双眼中注满惊恐,一看就知道被什么东西吓破胆了。流光更加肯定鬼王就在太医院里。他加快步伐,向太医院深处冲去,最后来到太医院第一御医所在的庭院。 流光站在院口环视一圈,只见院子里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房间的房门虚掩外,其他所有房间全都门窗紧闭。流光二话不说地径直冲向那个房门虚掩的房间。快到门口的时候就从门缝中看到了房间中有几个人影,于是把手中的剑又握紧几分。玄机子和侍卫们全都跟在他身后,但是脸上无一不挂着惊惧不安的神色。 「啪」的一声,流光推门闯入。房间中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 其中一个是年迈的老太医,另外一个则是他的大熟人。直到这一刻,流光才明白妖风袭过白虎门时,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一切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原来鬼王就是他曾经的挚友、情敌、仇人兼对手。 「云真……」短暂的惊讶之后,流光的唇边露出一抹淡漠的笑意。 「师父!」玄机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这时苍鬼轻轻扑打了一下翅膀,飞落到鬼王的肩膀上。鬼王冷漠地注视着来人,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 流光的目光落在老太医旁边的卧榻上,只见脸色憔悴的昭姬正闭眼躺在上面休息。 早在两刻钟之前,鬼王就已把季安妮抱来这个房间,强迫老太医为季安妮治疗。老太医当时吓得不轻,差点昏过去,但是现在却早已平静下来。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向流光投去求救的目光。 「云真,你不认识我了么?」流光下意识握紧剑柄。对方身上传来的强大威慑性几乎快令整个房间的气氛凝固,流光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师父……」玄机子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但鬼王却立刻后退半步,摆出戒备的姿势。见状,玄机子不敢再向前走,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时,卧榻上的季安妮轻轻睁开眼睛,虚弱地望了流光等人一眼。离开鬼王洞穴、呼吸到自然空气后,她的脸色比先前好了一些,但是依旧透出深深的虚弱感。苍白的嘴唇轻轻吸了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道:「他不是云真……他是鬼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鬼王?」流光压低双眉。 所有人听到这两个字后都下意识地绷紧全身,带着恐惧和戒备地目光盯着眼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他的外貌分明就是曾经的和善可亲的国师,但是眉宇之间透出的那股冷冽之气,却与当初的云真判若两人。 「你不是要留在宫外洞穴中么?为什么现在却把鬼王引入皇宫?你想报仇么?」一口气问出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就算素性冷漠的流光也开始乱了阵脚。他知道季安妮恨他,因为他杀了小雪。 「我的确很想报仇……正因为太想报仇,才会自杀在你的剑下……」季安妮的身子轻轻动了动,勉强从卧榻上坐起来,「但是我的报仇方式不是杀了你,而是要改变这个世界……因为我已经答应雪岚,要帮她完成这个心愿,这就是我活下来的意义……而你总有一天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报应……」 流光狠狠地说:「如今皇宫已经容不下你了,你回来只是自寻死路。」 季安妮轻轻地说:「是我求鬼王停雨,不然你们皇宫早就被大雨淹没了。」 流光嗤笑道:「你一个妖怪,还想来讨赏么?」 季安妮轻轻摇头,但是目光却突然坚定起来。她凝视着流光的眼睛,认真地说:「既然我可以让雨停下来,那么也可以让雨重新再下。鬼王已经答应帮我实现三个心愿,停雨是第一个,下雨……则有可能是第二个。」 「你这是威胁!」流光一时没能忍住自己的怒意,指着季安妮低吼起来。 季安妮一点也不畏惧,轻轻移开目光,依旧用那轻缓而又平淡的声音说道:「都尉大人,请帮我转告大将军……我已依照约定让鬼王停雨,请他不要恩将仇报,留给我一个安身之地……」说完这句话后,季安妮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轻轻躺回卧榻上,转过身背对流光。用这样的动作警告来者,她已不想多说什么。 有鬼王在一旁守护着季安妮,流光就算火气再大也不敢发作。他恶狠狠地瞪着背对他的季安妮,把手上的剑捏得「卡卡」作响。但是最后依然只能恨恨地说了一声「我们走」,扭头消失在门口。 # 这天晚上,季安妮就在太医院休息。为她诊病的太医说帮她去煎药,逃似的匆匆告退,但是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为此鬼王还抱怨了几句,说那个老太医言而无信、没有医德。但是季安妮却帮老太医说话,说他未必没有吩咐下人煎药,不过就算药煎好了,大家也会因为害怕妖怪而推三阻四、不敢送来。 直到快到三更的时候,门外才传来一名女子的脚步声。 听见脚步声后,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鬼王蓦地睁开眼睛,扭头向门口望去。 卧榻上的季安妮也睁开眼睛,微微直起上半身。这个脚步声很熟悉,她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唤:「娘娘,花容来给你送药了。」 果然是花容。季安妮唇边掠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恐怕现在全宫上下都知道她把鬼王带进皇宫,人人心惊胆战,唯恐不能逃到宫外去避难。这种非常时期,也只有花容有胆子敢来送药。 门没有关,季安妮应了一声「进来吧」,花容便自己推门而入。 她手上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放了一碗黑色的汤药。进门时她轻轻瞥了坐在床边的鬼王一眼,但是目光非常平静,并没有太多惊讶。想必来此之前,她早已听说云真变成鬼王了吧。她向鬼王轻轻点头,形式性地行了一礼,随后便来到季安妮所在的卧榻前,侧身坐在季安妮榻沿上。 「娘娘,喝药吧。」她把托盘放在榻沿上,双手把季安妮扶起来,「药是我亲自抓的,亲自煎的,又是我亲自送来。你放心吧,没有一点问题。」 「我当然放心。恐怕现在想杀我的人全都吓破了胆,他们只想着怎么保命,哪有胆子再来杀我呢?」 「大家万万没有想到你是狐妖啊。不仅死而复生,而且还劝服了鬼王……」花容一边说,一边轻轻给季安妮喂药。 鬼王再次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仿佛那两名女子说什么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他也不想过问。苍鬼歇在墙角打盹,偶尔会轻轻扑打一下翅膀。除此之外,房间中就只剩下季安妮和花容轻缓的对话声。 花容说:「现在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你和鬼王回来了,大将军正在和皇上商量如何安置你呢。」 「他们还会让我留在皇宫么?」 「不是他们让不让的问题,而是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来,他们拦也拦不住。你不是托流光转告大将军,给你一个容身之处么?暴雨好不容易停歇,民间宫中人心稍安,他们可不愿意激怒你和鬼王,害得再次天下大难。」 季安妮轻轻笑了一下说:「看来还是威胁最有用。」 「娘娘,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最迟明天,皇上就会下旨公布你的安身之处。不过,现在宫中人人畏惧你,你恐怕回不了东从妃殿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会让你住在闲宫。」 季安妮听后点点头,她自己心里也有数。闲宫就是冷宫,凄凉寂静,如今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前贵妃住在那里。 第二天,果然就如花容预料的那样。有人手持圣旨前来宣布季安妮移往闲宫,而那个前来宣读圣旨的人,就是许久不见的少将军——康孝荣。从今天起,他还将带十几名守卫闲宫。美其名曰保护,其实说白了就是监视。 第494章 两段真相 闲宫是个清静的地方,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和处境的复杂。季安妮安心地在这里养病,很少下床走动。她喜欢睡在窗边的木榻上,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抬头看一看天际流云慢慢变换形状。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鬼王也在闲宫的空房住下来,与季安妮的房间仅相隔一个院子。有时候季安妮坐在窗前就能看见他的身影。 偶尔苍鬼会飞过来和季安妮说话,似乎怕她憋坏了。除此之外,唯一会来闲宫看她的人便是花容。花容每天帮她送餐、送药,天冷了还会送被子和衣物。季安妮有点想念水芙蓉、天宁……还有仪珍,但是却很少从花容的口中听到他们的消息。其实他们并不是不想来见季安妮,而是被把守闲宫的康孝荣挡在门外。 康孝荣奉父命寸步不离地把守闲宫,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季安妮,但实际上只是监视季安妮和鬼王的动静罢了。 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季安妮身体和精神都无比疲惫。虽然心底依然记着与雪岚的那个约定,但是却有点打不起精神。她知道如今这种清静的生活只是假象,实质上只是被大将军软禁了而已。他们畏惧自己,但却不敢激怒自己,所以只能用这种无奈的办法努力把和平的日常维持下去。 这天花容又来帮季安妮送药。「娘娘最近身体好些了吧?」她把药碗轻轻放在房间正中的圆桌上。 「早就好了,以后不用送药了,免得越喝越没精神。」掀开被子走下床,坐在桌边,轻轻闻了闻汤药的苦涩味,立刻皱起眉头。 花容笑了笑说:「那我以后就只给娘娘送饭来。」 「花容……」季安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来,「仪珍还好么……」 「挺好的。」似乎不愿多谈,短短三个字后便没了下文。 季安妮接不下去,只好低头喝药。最后一次见仪珍,她告诉自己鬼王就是云真,所以自己才不顾一切地冲出宫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季安妮和花容同时抬头,正好看见康孝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是花容看出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催自己离开,不许多留。 「娘娘,那花容晚上再来给你送饭。」花容依依施了一礼,转身告退。 「我送你一程吧。」季安妮正好也想活动一下,起身随花容一起向门口走去。 从这个院子走到有侍卫把守的前门大概只有百来步的距离。如果只有季安妮和花容,她俩大概会一边谈话一边走过去。但是现在却多了一个康孝荣,花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一直垂着头,一路上半个字都没有讲。康孝荣也只是静静跟在花容和季安妮身后,心事重重地缄口不语。 把花容送到门口,季安妮和康孝荣并肩望着花容离去的背影。季安妮终究忍不住问道:「你还喜欢她么?」 曾经的婚约对象如今却已经形同陌路。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早已淡漠得就像一碗白水一样。但是季安妮知道,花容依旧喜欢康孝荣,不然就不会求大将军解除康孝荣和天宁公主的婚约。如今婚约虽然已经解除,但是花容并未因此而心满意足,她似乎比以前更疏远康孝荣了。 「娘娘,我陪你去院子里转转吧。」说着康孝荣转身向庭院深处走去。 门口台阶上站满侍卫,不是说话的地方。康孝荣之所以这么说,看来是有一番话想与季安妮单独谈谈。 庭院早已无人打理,长的全是野草野花,石子路上满是泥巴和青苔,池塘的水也早就发臭了。院子里没有半分景致,尽是残破和颓败之色,看得让人心情低落。不过季安妮依旧与康孝荣并肩行走在这一片荒芜之中,仿佛这便是他俩惨淡的心境。 「婚约取消后,天宁根本不见我。」康孝荣开口第一句话,提的是天宁而不是花容。 季安妮善意地说:「天宁脾气倔强,但她是为了你好。」 「如今我终于可以确定我对她的感情,但是却变成她一味逃避,对我避而不见。以前她缠着我的时候,我总是躲着她;现在轮到我想见她了,但是她却躲着我。这个世界很公平,就像是在惩罚我一样……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突然决定取消婚约,仅仅因为天宁不是公主么……但是这件事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根本不足以构成理由。」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季安妮很犹豫,但她依然觉得康孝荣应该知道真相。因为真相可以帮他更正确地看清现状,做出决定。无论他的决定最后会伤害谁,但是那个决定是在没有欺骗和隐瞒之下得出的,不容易后悔。 康孝荣的目光移到季安妮脸上。 季安妮低着头,望着脚下脏兮兮的石子路。「……是花容把我交给你爹,让你爹取消了婚约。」 「为什么?」康孝荣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花容居然出现在季安妮话中的关键位置。 季安妮轻轻摇头,说:「我猜不透她,她也不会对我说实话。也许她还喜欢你吧,不然就不会那么在乎你和天宁婚约。她很聪明,帮了我不少忙。哪怕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她依然在帮助我,让我从元融入手,树立威信;让我以一个妖怪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 「你错了。」康孝荣突然截断季安妮的话,「自从席家全家斩首之后,花容的性格就变得很奇怪,她一直想扰乱皇宫,让当初陷害席家和见死不救的人全都得到惩罚。」 「但是现在太后已死,她的复仇已已经结束,我相信她也累了。」 「不对。」康孝荣摇了摇头,「在月貌的彩花香之毒被解开之前,她是不会停止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累了,想停手了。但是安若宣手上还捏着她唯一一个亲人的命,她想停都停不了。我不知道她对你说过什么……但她天生就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不要太相信她的话,不然迟早会后悔……」 「她也蛊惑过你?」季安妮抬眼盯着康孝荣。 康孝荣叹了一口气,就像讲笑话似的讲道:「她曾经希望我当皇帝,然后封她为后。」 季安妮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花容想让康孝荣当皇帝不奇怪,奇怪的是康孝荣会把这件诛九族的事情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太后过世以后,安氏地位一落千丈。皇帝龙莫寒长卧病榻,生命垂危。如今朝廷的掌权者正是大将军康庆源,如果康庆源想自立为王,或者康孝荣借康庆源的低位顺势而上,坐拥大权,全都不是难事。 然而康孝荣仿佛对此没有半分兴趣,不然也不会这样稀松平常地讲出来了。 「事到如今我不瞒你,你还记得狩猎大会乌涅发疯和射中你的那支毒箭么?」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发生在季安妮入宫不久,还在学习宫廷礼仪的时候。季安妮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落幕了,幕后主使就是安若宣,但是如今康孝荣却告诉她真相并非如此。 「那时候你刚入宫,是皇上最深爱的一名女子。而且做事莽撞、锋芒毕露,很容易把宫中搅得鸡飞狗跳。所以只要你受伤,全皇宫上下都会彼此猜忌,自相残杀。这正是花容的目的,而当时我还爱着她,所以便帮她一起扰乱后宫。」 康孝荣在乌涅的蹄上扎了毒针,目的是想害季安妮摔马。只要季安妮认为宫中有人想害她,就会更加防备,甚至主动出击,在后宫之中挑起事端。后来季安妮去马厩发现了毒针,想把毒针拔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康孝荣。当时康孝荣告诉季安妮,他是去见乌涅最后一面,但其实他的真正目的是去杀了乌涅、消灭证据。如若不然,乌涅真正的主人康贵妃康芳婷怎么不去见乌涅最后一面?其实康芳婷想去而被康孝荣阻止了。 「怎么会是你们……」骇人听闻的真相令季安妮有点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康孝荣,如果康孝荣自己不招,她这辈子都不会怀疑。安若宣想杀自己,她可以理解,因为安若宣想当皇后;但是康孝荣和花容联合起来差点害死自己,居然是为了扰乱后宫,让娘娘们彼此猜疑——这太可怕了。 「但你们怎么知道公主会让我参加狩猎大会?」季安妮依旧想不通,「我是那天早上才被天宁硬拉去的呀。」在此之前,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会参加狩猎大会,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会骑上乌涅马。 「你再仔细想一想,天宁在硬拉你去参加狩猎大会之前,难道不会事先去求皇上么?皇上同意之后,天宁才会硬把你拉去。天宁去求皇上时,身边一定还跟着一两名宫女吧?」 「对,天宁身边一定还跟着花容……」季安妮的思维开始混乱起来。 「花容把你会参加狩猎大会的消息告诉我,让我想办法令你落马,这是一件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难道康贵妃也是帮凶?所以她故意把乌涅让给我骑?」 康孝荣摇摇头说:「芳婷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妹妹心里心里在想什么,会怎么做,哥哥多少可以猜出几分。所以我猜到她会把乌涅让给你,所以我在乌涅的蹄上扎了毒针,进入树林后又向你射出毒箭。为的就是让后宫陷入猜忌和混乱之中,花容再趁乱生事。皇上看到你受伤,一定会怀疑安家,于是更加憎恨太后。」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有点站不稳。曾经坚信的真相开始在眼前崩溃。 「想推翻这个荒谬的朝代,让她成为的皇后,让我君临天下——我就是这样被她蛊惑的。」 第495章 两起命案 晚上,康孝荣回到康府。自从康庆源取消婚约后,他便很少与父亲讲话。父子关系不和睦,整个府邸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凝重。康孝荣白天都在看守闲宫,直到夜深人静才回来睡觉,第二天天不亮就又要离开。这种冷漠的态度仿佛是对父亲专横的一种控诉。明知道无济于事,但仍然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方式进行反抗。 这天夜里,康孝荣回到房间时已经满身疲惫,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由于时间太晚,丫鬟们早已睡下了。所以他自己打了一盆水洗脸,刚刚洗完脸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什么人!」警惕地扭头一看,发现来人是他熟识的流光。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康孝荣把手上的水擦干净,戒备地瞪着对方。 「其实我早就来了,但是你回来得太晚,所以我才只能这么晚出现。」流光笑着走进房间,随意地坐下来。 康流两家素来交好,关系深远,所以流光从小就与康孝荣关系亲密,进他房间就像进自己房间一样。但是,自从康孝荣知道流光就是破坏他与天宁大婚的元凶,并且两次三番想要杀害天宁后,两人的关系便剑拔弩张起来。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太累了,想早点休息。」康孝荣捏了一下酸胀的鼻梁。 流光不急着说明来意,而是反客为主地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和康孝荣斟了两杯茶,然后举起其中一杯邀请康孝荣坐在他对面。 康孝荣本不欢迎他,但是碍于过去的情谊和康流两家复杂的关系,表面上依然不能过分怠慢。他蹙起眉头,快步走到流光对面,接过茶杯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生硬地说:「有话快说,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流光轻轻叹了一口气,微笑着慢慢品茶。「真无情啊,我们以前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康孝荣冷哼一声道:「如果你真帮我当朋友,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礼,为什么要两次三番地杀天宁?」 流光皱起眉头,露出有些冤枉的表情答道:「后来知道你真心爱她后,我不是答应你不再伤害她了么?」 康孝荣痛苦地盯着流光说:「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你才变了,以前的你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迷倒了多少豆蔻少女。哪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变成受人摆布的棋子。如果当初天宁遇到的是现在的你,她才不会爱上你。」说着轻轻一笑,抬头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正在回忆过去那段逝去的美好时光。 「人经历了太多事,总是会变的。」康孝荣并不反驳,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变了很多。 流光转头望着他说:「我倒觉得是天宁改变了你。她令你变得更成熟,也令你变得更可悲……」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康孝荣生硬地截断流光的话,毫不掩饰逐客之意。 「当然不是。」流光见康孝荣生气了才缓缓道出此行的真实目的,「当初你与天宁大婚之日,是我一手策划山鬼族暴乱,破坏了你们的好事。所以这次我特意来补偿你们,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可以让你娶天宁。」 「让我娶天宁?你可以说服我的父亲么?」康孝荣的逐客之意明显减淡,变得万分惊讶。 「方法你暂时不要过问,但是我说到做到。」流光笑得愈发高深莫测。 康孝荣的眉间越蹙越紧,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信任流光;但是现在,已经尝到被对方欺瞒的滋味后,便变得谨慎起来。他轻轻摇头,移开视线说:「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半分感慨半分叹息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莫名悲凉,仿佛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的心不要再次被人左右。 「如果你现在拒绝我,可能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天宁了。」流光依旧是那副悠悠然的表情,仿佛已将康孝荣看透。 「你真的有办法让我娶天宁?」果不其然,短暂的考虑后康孝荣再次追问。如此急迫的语气,证明他已经动心了。 「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流光笑了笑。但是依然不解释到底将用什么方法令康孝荣娶到天宁。 康孝荣盯着他看了半天,「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杀了总府安诚焕。」说着又轻轻呷了一口茶,一点也不觉得刚才说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康孝荣倒抽一口凉气,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连带着桌上的茶杯也陡然一晃,溢出几滴水来。 「你说什么?」不敢置信,因为刚才那句话的内容完全无法与流光平静的表情联系起来。 「这次天降大雨,皇宫中垮塌了不少建筑,如果追究起来,全是安诚焕的责任。我听说花容已经联合了内务府刑司郎中,掌握了一批安诚焕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罪证。如今大雨已停,他们下一步大概就要弹劾安诚焕了吧。」 「那不是很好么?安诚焕一旦垮台,宫中安氏的势力又会被削弱一大截。我爹和你爹都会很开心。」康孝荣冷冷笑道。如今他已对王权大业没有太大野心。自从与花容的关系渐渐疏远,不再受她蛊惑之后,欲望便变得淡薄起来。 「但是,你觉得花容会成功么?」流光话锋一转,问得有些尖锐。 康孝荣蓦然愣住,低头寻思。 不等他想出答案,流光就说道:「我觉得这次花容有点操之过急,很有可能全盘皆输。她的目的是向安氏寻仇,敌人只是姓『安』的人。但是如果真要弹劾安诚焕,却会牵动与安氏相关的其他世家大族,例如文华院长孙家。花容势单力薄,就算证据确凿,又怎么是安氏背后那些氏族联合起来的对手?她如今的做法树敌太多、动作太大,最终只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康孝荣静静听着,背后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一层冷汗。仔细一想,流光说得的确不错。 流光顿了顿,接着又说:「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花容不就是想要复仇么?只要把安诚焕杀了不就行了么?安诚焕一死,不仅花容可以了却心愿,而且与贪污案相关的其他氏族也都松了一口气,不会联合起来狗急跳墙。对于朝廷来说,少了一个贪官也是好事一桩——这可是声张正义的侠义之举啊。」 正义之举?康孝荣冷漠地笑了笑。但是暗杀终究是暗杀,纵使安诚焕该死,也应该死得有名有目。 流光剑康孝荣有点犹豫,继续蛊惑道:「就算你现在已经不爱花容了,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寻死路吧?杀了安诚焕,一来帮我削弱安氏,二来帮花容保住性命,三来帮自己娶到天宁公主。一举三得,百利而无一害,还有什么可犹豫呢?」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康孝荣脸上。 康孝荣生硬地扭开头,盯着前方的墙壁沉思着,犹豫着,权衡着,迟迟下不了决定。但是流光不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观察他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其实光是从康孝荣没有一口拒绝这一点看来,就足以证明他已经动摇了。 流光放下茶杯,起身站起来。临走前,他从腰带中拔出一把装饰着鬼面图案的匕首,放在桌子上。「如果考虑好了,就用这把刀动手。这是山鬼族的武器,事成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是山鬼族的刺客所为,不会有人怀疑你。你有三天时间可以考虑,如果三天之后你还没有动手,我就当你放弃了。」 留下这句话后,流光转身离开房间,只留下身体僵直的康孝荣。 空荡荡的房间,冷风从门口灌入,传来透心的凉意。 康孝荣呆呆地坐在原位,双眼平视前方,一直整整坐了一宿…… # 三天后。花容来闲宫给季安妮送饭时带来一个大消息。 刚刚把托盘放在桌上,花容就用急促地语气说道:「娘娘,宫中出大事了。总府安成焕昨日在自家府邸被刺客刺杀,被一把刻有鬼面图案的匕首刺中要害,当场就已毙命,血流得满床都是。」 季安妮大吃一惊,吓得差点跳起来。她紧张地抓住花容的手追问:「谁干的?」 花容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从武器上看,应该是山鬼族的刺客。」 「山鬼族的刺客?」季安妮深锁眉间,隐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事情很刻意,如果真是刺客,为什么不刺杀皇帝?」花容素来沉静的脸上此时也多了几分凝重。 「花容,你不是已经掌握到一批证据,想要扳倒安诚焕么?」时机太凑巧,不禁令季安妮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花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有人在帮我,还是有人想害我……」 # 此时的她们都没有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大将军康庆源也被刺客刺杀。半夜三更死在自己的床上。胸前插了一把山鬼族的匕首,匕首上装饰着鬼面图案。 无论是凶器还是作案手法都与安诚焕被害时如出一辙,所有人都认定两起凶杀案是同一人所为。 康孝荣得知父亲身亡的消息双膝陡然跪地,抱头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吼叫,后悔的泪水奔涌而下。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流光隐而不语的那个让他娶天宁「方法」,就是直接要了他父亲的命。 第496章 罪恶滋生 流府,康孝荣提着两把剑径直冲了进去。正在打扫院子的下人们看见康孝荣脸上满是杀气,全都赶过来阻拦,但他们哪是康孝荣的对手,两三下就被打飞了。 康孝荣对流府熟悉得也像自家后院一样,径直冲到流光所在的庭院。 这时候天色尚早,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连鸟儿都在巢里睡觉,四周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正因为如此,康孝荣的脚步声才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下踏在地上,都好像地震一样。他本以为流光还在睡梦中,便一直顺着长廊向寝卧的方向冲去。但是刚刚走进院子,却发现流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 听见康孝荣的脚步声后,流光转回头来望着他。 康孝荣快步走过去,隔着半个院子就把手中的其中一把长剑扔过去。与他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杀气腾腾地对峙着。 这时刚才那些被打趴下的下人们又都瘸瘸拐拐地跑过来,想拦住来意不善的康孝荣。但是流光却大事化小地笑了笑,轻声吩咐下人道:「你们都退下吧,少将军只是想来找我切磋一下武艺罢了。」 两人少年时一起习武,经常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如果康孝荣像平常一样提剑走进来并不算大事,但是今天他的脸色不太对劲,摆明了就是来寻仇的。康庆源昨夜被刺杀的消息目前尚未传开,所以流府的下人根本猜不到康孝荣的来意。 流光再次挥了挥手,这时那些疑虑重重的下人们才退了下去。 待院子里只剩下康孝荣和流光两人后,康孝荣缓缓拔出了自己手中的剑,把剑鞘扔到一旁的草丛中,抬剑指着流光的鼻子,用低哑的声音质问道:「流光,是不是你干的?」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睁大到极限的眼眶中,眼球上早已布满充血的红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对方是他曾经的挚友。 面对怒火中烧的康孝荣,流光不但没有半点惧意,而且也没有半点悔意。他轻巧地握着康孝荣扔给他的那把剑,并不急着打开,而是灵活地转了一下手腕,把剑轻轻地放在身旁的石桌上。他用这样的动作示意他并不想与康孝荣动武。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康孝荣冷漠地问。就算光流光已明显表示不愿兵戎相见,但是康孝荣却并不放弃报仇的打算。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向流光逼近了两步。 而流光却空手迎着他的剑走上来,用指尖捏着剑尖,轻轻推开几分,忽然凑到康孝荣耳边说:「他不死,你怎么娶得到天宁呢?况且你爹年事已高,身体早就大不如从前。但他依然身居高位,日理万机,昼夜操劳。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久了。其实他早该卸下重担,歇息一下……」 话音未落,只听刷的一声,康孝荣的长剑已经直直向流光的脖子挥去。 流光早已防备,在地上踏了一下,身体腾空飞起,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后,轻轻落在康孝荣的身后。 康孝荣转过身,再次提剑向流光背心刺去。流光侧身一躲,剑锋贴着他的肩膀擦过。 「你现在满心怒火,只知道急于进攻,每一步都能被我看透,根本杀不了我。」流光转身的同时,一把握住康孝荣持剑的手,猛一用力,康孝荣的手臂便「咔」的一声脆响,差点被折断。 流光没有折断他的手,而是趁他五指丧力的瞬间,把那把凶险的长剑抢了过去。 「你冷静一点,现在你爹已经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但是他一死,你不仅可以娶天宁,而且还可以继承他的地位,号令他的军队。你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坐拥大权,无人能阻。为什么要让这么美好的未来断送在自己手上?」说着俯身捡起草丛中的剑鞘,把抢过来的剑轻轻插入鞘中,然后再次转身,把入鞘之剑还给康孝荣。 康孝荣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仿佛还没从刚才武器被夺中回过神来。 「拿着剑,不要杀我,要杀就杀阻你前程的人。」流光见康孝荣迟迟不动,便直接拉过他的手,把剑放入他的手中。「难道你不想当大将军么,少将军?这一天你一定已经盼了很久吧?早点回去,好好处理你爹的丧事。不出三天,皇上就会封你子承父职,继任大将军之位。康家驻守边疆的那二十万军队虎符,也将纳入你的囊下。到时候,无论你想娶天宁也好,想娶花容也好,或者两个一起娶,再也没有人会从中作梗,处处设阻了。」 一边说,一边抬头注视康孝荣仇恨的眼睛。看到仇恨的目光中渐渐多出几分动摇后,流光唇边的笑意愈发幽深。 康孝荣接过流光还回来的剑,紧紧握在掌心。剑柄在他手中发出「咔咔」的响声,仿佛马上就要被捏碎了一样。然而,听了流光的话后,康孝荣却再也没有把剑重新拔出来。 「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也难逃死罪。就算你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但是康家从此便灰飞烟灭。不仅几十年的功绩烟消云散,而且还会落得万世骂名——难道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 流光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入康孝荣心中。 康孝荣恨他,但却无法反驳他。他比花容更会蛊惑人心,抓住了自己内心的弱点,步步紧逼,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这时流光阴狠地一笑,发出致命一击。「少将军,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不要忘记……你就是刺杀安诚焕的凶手,你身上也背负了一条人命。」 康孝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并非愤怒,而是恐惧。曾经的挚友变成残酷的猎人,张开一张大网,将自己网入其中,牢牢套住。如今双手双脚都被套牢了,根本无法挣扎。如果挣扎,便是鱼死网破,身败名裂。 流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你帮我杀安诚焕,我帮你杀康庆源。这是一场杀人交易,我们已是牢牢绑在一起的战友了。现在你才想脱身?已经晚了。」 康孝荣的身体猛地向后倒了一下,顷刻间满身杀气已经烟消云散,目光涣散的眼睛中再也找不到刚才凛冽之气,就像一个掏了心的傀儡一样。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给我武器杀安诚焕,自己又用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手法杀害我爹……你从一开始,就想把两起命案伪装成一人所为……你从一开始,就已经选好我帮你替罪。」 流光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说:「并不完全如此。如果你不背叛我,我何需用你替罪?山鬼族的无名刺客就是最好的凶手。但是,如果你妄想反抗挣扎,我自然有办法把两条人命都推到你头上。而我,则是一身清白,不染尘杂。」 「你好卑鄙。」康孝荣悔恨得浑身发抖,嘶哑的喉咙几乎快要说不出话了。 然而流光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微笑道:「只要你不逼我,我就不会出此下策。孝荣,我们曾经是朋友,以后也是,只要你可以忘记这段不愉快的事。日后,等到你坐拥江山美人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感谢我。」 「哼。」康孝荣发出一声冷漠的嗤笑,「不可能,我们再也不是朋友,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待到时机成熟,我迟早会找你讨回来。」说罢发出一声狂吼,把剑连鞘一起直直插在地上。被溅起来的泥巴和碎石高高迸到两人的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流光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只等对方自己冷静下来。 在死亡般的寂静中,康孝荣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清晨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刀锋般带来阵阵尖锐的痛楚。康孝荣快如流星的步子就像来时一样,但是每一下落地的脚步声中却是恍惚的,不再像来时般清晰、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是来报仇的,但是区区几句话便动摇了心志。 他只能说服自己,不是大仇不报,而是时机不到。 但是望着他背影的流光却早已将他看透。埋在他心底的权欲之种已经开始萌发,以前一直被大将军这块石头压在头上,如今终于顶开重负,开始高高扬起自己的枝芽。在脚下这片用鲜血灌溉过的肥沃土壤中,必将以可怕的速度生长。 # 只用了半天时间,大将军被刺杀的消息便传遍皇宫。 「乱了,整个皇宫都乱了……」安贵妃安若宣坐立不安,一滴水都喝不下。 最后她带着贴身侍婢凝霜一起前往龙莫寒的寝宫。她真心喜欢龙莫寒,越是到了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就越是想见他一面。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稍微缓解心底莫名的惊恐和不安。 然而刚到寝宫门外,她却被守门的侍卫挡住了。 「皇上有令,除了苏从妃,谁都不见。」侍卫长冷酷而又无奈的声音令安贵妃如坠冰窟。 「苏仪珍……」安贵妃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万万没有想到,龙莫寒最后看上的女人,竟是所有妃嫔中最卑微、最软弱、最好欺负的一个。然而现在对方成为继昭姬之后龙莫寒的心头肉,自己却成为一个连门都进不了的丧家犬。 忽然之间,竟有一种天旋地转、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497章 妒火中烧 安贵妃不依不饶地还想闯进去,侍卫们碍于她贵妃的身份,言辞举动都不敢太强硬,半拦半求地地挡着她。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姐姐不要难为他们,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安贵妃扭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自己最不想见的苏仪珍。 侍卫见到仪珍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立刻向仪珍投去寻求帮助的目光。仪珍知道安贵妃不待见自己,说多了反而会闹得不可收拾,所以便默默低头走上台阶,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安贵妃见侍卫不拦仪珍,顿时更加上火,冲过去一把抓住仪珍的袖子。 仪珍吓得抖了一下,蓦然回头盯着她。惊慌失措的目光中渐渐凝聚,最后竟凝成了一股寒意和妖气。 安贵妃吓了一跳,身体突然僵住了,隐约感到仪珍已经不是当初的仪珍。 仪珍轻声道:「姐姐脸色这般难看,就算见了皇上,也只会平添皇上的烦扰罢了。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还是请姐姐离开吧。」依旧是那轻微、细弱的声音,然而语气却略显强硬,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怕事了。 安贵妃摇着头,怨恨地瞪着仪珍,鲜红的嘴唇抽搐般的颤抖着说:「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仪珍没有答话,只轻轻转回头,拾级而上,走入寝宫。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安贵妃几乎快要晕倒过去。不甘心的双眼几乎快要烧起火来,气得浑身轻颤不已,下意识紧紧捏起拳头,尖锐的指尖刺入掌心,眼看都已经流血了却还浑然不觉。 凝霜上前扶住她,担心地说:「娘娘,我们回去吧。」 失神的安贵妃目光涣散,气到极限后反倒没了脾气,只觉得浑身乏力。强烈的妒意几乎快吞噬她的全部心智。她在凝霜的搀扶下,慢慢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迟缓得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仅仅只是一个瞬间,安贵妃仿佛已经苍老了几十岁。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县丞的女儿…… 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倾心于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 安贵妃越想越气,死死咬住牙齿,最后把嘴角都咬出血来。决不饶恕仪珍,决不饶恕这个自不量力的女人。 # 几天后,皇宫果园。浓密的树枝中忽然闪过一抹人影。 花容脚步匆忙地在果树林中穿梭,直直地朝约定的方向走去。最后她来到一片桃林,远远望见最大的一棵桃树下站着一抹艳丽的身影。花容的心微微沉了下来,下意识放慢脚步,徐徐走过去。 「娘娘。」花容对人影款款行了一礼,语气极其冷漠,仿佛数九天的寒风般彻骨。 人影回过头来,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笑意——正是安若宣。 「娘娘找我有什么事?」花容低头问道。她恨安家的每一个人,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但是却不得不对安若宣奴颜屈膝。因为自从太后死后,月貌的命便捏在安若宣的手中了。 「花容,你把头抬起来。」安贵妃高傲地发出命令,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睨着花容。 花容轻轻抽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她慢慢抬起头,勇敢地迎上安若宣的目光。 安贵妃问:「你们姐妹俩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犯病?不要这么冷漠地看着我,我是来给你们送解药的。」 当初席家因为得罪安氏而被满门抄斩,花容月貌在天宁公主的求情下保全性命,但是安逸如和安若宣却偷偷逼这两姐妹服毒,从而控制她们,令她们不敢有谋逆之心。然而,真正的花容巧妙利用两姐妹相貌一样这一特点,两次服毒,保住了月貌不受毒药折磨。从此以后,花容月貌的身份便交换过来。也就是说,现在站在这里的花容,其实本是月貌。 「这瓶便是彩花香的解药。」安贵妃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密封的小药瓶。 药瓶是瓷做的,瓶身大概有掌心大小。瓷身雪白,瓶口处塞着一个木塞。如果这个药瓶是满的,里面大概有三十多粒药丸,可以保花容三年不受彩花香之毒折磨。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花容却万万高兴不起来。因为平常安贵妃给她解药,只是一粒两粒地给,这次却给了整整一瓶,令她不得不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陷阱。 花容直勾勾地盯着安贵妃手上的药瓶,分明十分渴望,但却迟迟不敢伸手,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安贵妃轻轻一笑,轻蔑地瞥了花容一眼,「为什么不敢拿?」 说着把药瓶又递近了几分,瓶口的木塞已经轻轻碰到了花容的手背。花容雷击般的躲了一下。 「你不敢拿,是不是怀疑我有阴谋?没错,我的确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安贵妃款款移步,绕着花容转了一圈。 「娘娘……」花容低着头,一时间脑海中冒出了许多猜测,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 「把药拿着,必须拿着。」安贵妃停在花容面前,扳开花容的手,强硬地把药瓶塞了进去。 花容犹豫了一下,紧张地盯着手中的药瓶,忽然觉得非常烫手,但却不敢扔。 安贵妃见花容把药瓶拿住了,嘴角的笑意便变得更加阴森。她凑近几分,贴在花容的耳边说:「这瓶药是你们两姐妹的救命药,所以我用它来换一条命。」 闻言,花容托着药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差点把药瓶掉下来。但是安贵妃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在药瓶掉下来之前,强硬握住她的手,强迫她收紧五指,紧紧把药瓶捏在手心。 花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安贵妃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她杀人了,所以她很快便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娘娘想杀谁……」 安贵妃凑到花容耳边说:「苏仪珍。」 「苏从妃?」花容蓦然抬起头来,不解地盯着安贵妃。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前,她一直以为安贵妃想杀的人是昭姬。 安贵妃恶狠狠地在花容耳边说:「以前让你毒杀昭姬,你没有办成,我饶过你了。但是如果这次你杀不了苏仪珍,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与昭姬朝夕相处,下不了手,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仪珍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而且就是她害明皇子被皇上唾弃,你就当替昭姬报仇,杀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声音越来越狠,最后说到「杀」字的时候,几乎已要咬牙切齿的憎恶。 花容顿时混乱起来。她的确不止一次地劝昭姬疏远苏仪珍,但她一点都不恨苏仪珍,最多只是有点不齿她背信弃义的行径而已。如今突然听安贵妃说要杀她,顿时茫然无措起来。 安贵妃见花容犹豫不决,冷冷地嗤笑道:「花容,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人对你而言多简单啊,你当初连你爹都杀了,还有谁杀不了?」 血淋淋的伤口就这样被无情揭开,花容的心底又开始淌血。父亲死前的那一幕忽然浮现在脑海,带来一股血腥的晕眩。她的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娘娘,不行……不行,我什么都可以帮你,但我不能不能帮你杀人……」花容用最后一丝理智发出了微弱的求饶声。没错,自从她走上刑台,挥刀砍下父亲的头颅时,她的心就骤然冰冻,看待任何事物都是冷漠的。她只想好好和姐姐活下来,只想保护代替自己承受了彩花香之痛苦的姐姐可以过上无惊无险的平淡生活。 然而只是这样一个渺小的心愿,却在这个复杂的皇宫中被一次又一次地击碎。 她越来越发现自己保护不了姐姐,也保护不了自己。由始至终,只是身不由己的一颗棋子而已。 「娘娘,我求求你,不要逼我……」花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久得快要忘记眼泪的滋味。 安贵妃毫无怜悯之心地冷冷瞪着她,残忍说道;「花容,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狗,你只能听我的话。」 花容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药瓶,慢慢松开手指。不想要,不能要,但却不敢不要,因为这关系到姐姐的性命。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安贵妃见花容慢慢松开五指,想把药瓶还给自己,顿时压低双眉,威胁道,「如果你真的不要,那就不要后悔。」说罢安贵妃猛地从花容手中抢过药瓶。 花容只来得及「啊」的叫了一声。忽然只见安贵妃抓起药瓶,猛地向前一扔。 前方正好是一个粪池。药瓶不偏不斜地正好调入粪池之中。 花容惨叫一声急忙追过去,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当她蹲在粪池边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的瓷瓶一点一点地陷入暗黄色的污物之中。整个人瞬间就像被掏空了似的,望着那一点一点下沉的瓶子,仿佛看到姐姐一点一点流逝的生命。 这时安贵妃来到她的身后,冷漠地说:「花容,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你以为你还是当初光鲜照人的席家小姐?你错了,你什么都不是。你没有尊严,没有选择,你只能乖乖听我的话。如果你想活命,就自己下去捞出来。我倒要看看,你的尊严和底线到底值几个价。」 第498章 半夜寻药 那一夜,花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安贵妃说的不错,她早已没有什么自尊,只是一条苟活于世的丧家犬罢了。唯一想要保护的就是姐姐,如果不拿到药,只能眼睁睁看姐姐痛苦,这绝非她所愿。 大约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花容终于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然后摸黑向果林走去。 她没有提灯,只借着天空晦暗的月光,沿着鲜有人迹的小路疾步向前走去。这条小路不仅晚上没有侍卫巡逻,就连白天也很少有人经过,所以石板路上全都长满青苔,沾了寒冷的夜露后,更加湿滑难走。再加上花容脚步匆忙,有好几次都险些跌倒。 约莫过了两刻钟,花容终于来到果园。来到果园就安全了,既有果树的遮蔽,也不用担心被人逮住。气喘吁吁的花容稍微放慢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最后,她终于来到白天与安贵妃见面那棵桃树下。再向前走,便是那个埋了解药的粪池。 又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在夜风中分外刺鼻。花容下意识捂住鼻子,左右看了看,不远处有一条有屋檐的长廊,长廊里放着一些扫帚、锄头之类的工具。花容急忙奔过去,取了一把木柄最长的锄头,再次回到粪池边。 粪池不深,把锄头放下去后正好能碰到底。前几天刚下过雨,粪池里的污物半稀半稠,就像煮好的粥放了半个时辰,微微凝结后的状态一样。花容把锄头伸进粪池中,慢慢移动锄头,一寸一寸地在池中寻找。 在臭气中待久了,嗅觉仿佛麻痹了一般,对臭味的感知越来越迟钝。花容闭上眼睛,尽量不去看那些污物。因为只要看一眼,喉咙里就会漾起一股酸水。 过了好久,她终于感觉到锄头碰触到一个什么东西。她又用锄头围着那个东西绕了一下,大约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形状。没错,就是安贵妃扔下去的那个药瓶。 花容一下提起精神,什么苦楚、什么委屈全都抛诸脑后。她用锄头勾住瓷瓶,轻轻向上一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手上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结果花容只把一个光秃秃的木柄提了上来,而铁锄部分却掉在粪池中。那锄头本就半坏不坏,被果农扔在走廊边,已经许久不用了。 花容望着光秃秃的木柄,长长地泄了一口气。她把木柄扔在脚边,转身又向走廊跑去,寻找是否还有其他可用的工具。然而那里只有用竹条绑起来的扫帚,用篾条编起来的撮箕,还有修剪枝叶用的剪刀,根本没有半个能用的。 无奈之下,花容只好空手回到粪池边,直直盯着瓷瓶所在的位置。 明明知道瓷瓶就在那里,但却拿不到。这时东方天空已经渐渐泛出一片淡淡的白光,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无计可施的花容沉下双眸,就在这一瞬间,她做了一个决定。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也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她脱下外套,挽起袖子,最后提起裙角,把裙子绑在腰上,露出赤裸的双腿。然后深深地提了一口气,慢慢来到粪池边,转过背,蹲下身,双手撑在地上,然后把右腿慢慢伸进了粪池中。 足尖刚刚梦到那些污物时,她浑身都颤抖了一下,整条腿上全是鸡皮疙瘩。 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把整条小腿都放了下去。 污物刚好淹到膝盖下方,粪池底部滑腻腻的,很难站稳。接着,花容又把左腿伸了下去。 待双脚都站在粪池中,再慢慢转身,面向瓷瓶沉没的位置,一小点一小点地靠近过去。 粪池只比普通木桌略大一圈,花容只向前移动了半步左右,就来到瓷瓶的位置。脚尖已经碰到掉进粪池的铁锄了,瓷瓶应该就在脚尖不远处。她屏住呼吸,弯下腰,慢慢把手伸入污物中。那种可怕的触感几乎令她昏厥过去,但是下一个瞬间,她终于摸到了瓷瓶。 眼前顿时明亮起来,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猛地一把抓住瓷瓶,转身就向池边逃去。转身转得太快,以至于脚下猛地滑了一下,还好粪池很小,花容一头扑到粪池边,死死抓住池边的野草,这才没有整个人跌下去。 花容从粪池里爬出来,坐在地上半天动不了。其实从下粪池到上来,时间不过短短半刻钟,但是身处其中却仿佛几百年般漫长。过了好久,僵硬的双腿才终于恢复知觉。花容慢慢站起来,把脚底板在草地上拼命擦了擦,然后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提起地上的外衣,摇摇晃晃地向前方不远处的水井边走去…… 每走一步,头脑就清晰一分。自己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既然没有,那便不要了。只要姐姐可以活下来,只要姐姐不用受苦,自己变成什么样,全都无关紧要…… 就算变成杀人犯,就算死后下地狱,只要姐姐不再受折磨,不再痛苦,不再流泪…… 自己就算受到再大的侮辱,背负再大的罪孽,也要撑下去。 # 瓷瓶密封很好,木塞塞得很紧。花容用水洗了几十遍,把瓷瓶外的釉都快洗掉了,这才终于停手。 费了好大的劲,想把木塞拔出来,但是怎么都拔不动。无计可施之下,花容只好把瓷瓶砸碎。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瓷瓶裂成碎片,露出里面包在油纸中的几十颗药丸。瓷瓶的内部没有进半滴水,干燥得就像刚刚晒过一样,药丸也都很干净,打开油纸后,可以看到这些圆滚滚的药丸都发出淡淡的柔光。 时间已是正午。外面刺眼的阳光早已把世间照得亮堂堂,但是花容的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花容没有吃早饭也没有吃午饭,肚子虽然饿得慌,但是什么都不想吃。鼻子里似乎还堵着那股难闻的臭气,每一次呼吸都是莫大的折磨。见药丸没被弄脏,花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都酥软下来。 接着她又给自己准备了一盘洗澡水,一洗就是一整天。 与花容住在一起的宫女都出去干活去了,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花容性格乖僻,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其他宫女相处得并不愉快,没有半个朋友。再加上她最近每天都去闲宫给昭姬送饭,那些害怕妖怪的宫女愈发不敢靠近她。花容倒是无所谓,没人搭理反倒轻松,她喜欢一个人寂寞地待着。 快到傍晚的时候,花容把房间中一切收拾整齐,然后带着药瓶向公主府走去。 # 自从天宁公主的身世秘密被拆穿、太后过世后,公主府便比以前冷清多了。 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宫女在里面走来走去,彼此之间也不说话,整个府邸的气氛都显得分外冷清。 门外没有侍卫把守,花容直接走进去,来到月貌的房间。 月貌虽然是天宁的贴身婢女,但是自从大将军悔婚后,心事重重的天宁便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中,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月貌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便独自在自己的房间中度过。 花容轻轻敲了敲门,屋里的月貌应了一声,急忙帮她开门。 「姐姐。」花容淡淡一笑,笑容中却满是愁苦之色。 月貌愣了一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花容不想让姐姐担心,轻轻摇头说:「没事。」进屋之前她谨慎地插上门闩,进屋之后又立即关上了所有窗户。 见状,月貌更加疑惑,忙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花容牵着月貌的手,把她拉到房间正中的木桌边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这是安贵妃给的药。」说罢把纸包推到月貌的面前。 月貌低头看了纸包一眼,眉间瞬间蹙紧,然后赶紧把纸包打开,几十颗小药丸暴露在她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月貌急促地问道,声音中有种如临大敌的警惕感。 花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安贵妃给的。」 「她怎么会给这么多?」月貌盯着药丸,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略作思考之后,忽然想明白什么东西。「妹妹,她是不是逼你做什么事情?」说着一把捏住花容的手,拽到自己面前来。 花容移开视线,不敢与月貌对视。 看到她这副心虚模样,月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不要答应她……什么都不要答应她……」声音已经开始哽咽。连安贵妃让花容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月貌却不停劝花容不要答应。 花容回握住月貌的手,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不要担心。」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许骗我。」月貌把花容抓得更紧,手臂轻轻颤抖起来。既因为用力太大,也因为内心不安。 花容低头不说话,死死地咬着嘴唇。 月貌见她不肯说,便威胁道:「你如果不说,我便不是这些药。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姐姐。」花容惊愕地抬起头来,「你在说什么?不许再说这些胡话!」 月貌轻轻吸了一口气,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安贵妃摆布了……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第499章 姐妹离别 看到潸然泪下的月貌,花容的心中难受得就像刀割一样,忙说:「我哪有受苦?我好得很。」 「那你告诉我,安贵妃到底让你做什么?」月貌轻轻吸了一口气,把脸上的泪水擦去,认真地凝视着花容。 花容咬着嘴唇,迟疑不决。说吧,姐姐会担心;不说吧,姐姐则会更加担心;说谎吧,姐姐最懂自己,肯定一下就被拆穿了。月貌见花容迟迟不肯开口,也没有过多催问,而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花容最害怕看到她那痛苦而又担心的目光,咬紧的嘴唇终于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姐姐,我告诉你实话,你不要害怕。」花容下意识握紧月貌的手,压低声音说,「安贵妃让我杀了苏从妃。」 「什么?」月貌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让你杀人?」 花容痛苦地点了点头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将矛头转向苏从妃,大概是嫉妒苏从妃得宠吧。」 月貌蓦然捏紧花容的手,急促地说:「你不能答应她,你千万不能答应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不能杀人。」 「但是……」花容早就知道月貌会竭力反对,无奈地垂下头说,「如果没有解药,姐姐你身上的毒……」 「我忍得住。你马上把这瓶药还给她,说我们不能杀人。」月貌一边说,一边把瓷瓶塞进花容手中。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拿到,怎么能还回去。就算还,安贵妃肯定也不收。」花容把瓷瓶推回月貌手中。 「你不还我去还。」月貌有些生气,突然拿着药瓶站起来。 「姐姐。」花容猛地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要你可以活下来,我顾不上别人的死活。」 月貌的身体顿时又僵了一下。过了好久,她才呆呆地回过头来,注视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妹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顾不上别人的死活?如果要让你杀人才能让我活下来,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花容狠狠瞪了月貌一眼。自己费尽心思想她活下来,但她开口闭口都说要死。 花容又气又急,不知道她这么说到底是威胁还是真有求死之心。为了以防万一,她只好安抚对方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不杀苏从妃行不行?你不要再说吓人的话了。但是,为了给安贵妃交代,我依然会对苏从妃下毒,不过分量不会置她于死地——这样行不行?」 月貌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花容似乎也不愿多留,捏着她的手,强迫她把手中的药瓶握紧。「药你收好。其他的话就不要多说了,我自有分寸。」说罢便站了起来。 月貌依然呆呆地注视着地面,紧紧咬着嘴唇,痛苦的表情中填满哀痛。 花容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月貌突然唤住她。花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月貌。 月貌来到她的身边,用含泪的双眸凝视着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接着,月貌哽咽地说:「难怪姐姐最近总有不祥的预感……前几天,姐姐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姐妹分开了。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万一真的有一天分开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想复仇的事了,这么多年,你耗尽心血,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恶人自有恶报,你就让老天爷去收拾他们好不好?姐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像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 月貌很久说过这么长的话,字字落在花容心中,就像针扎一样。听着听着,花容的眼眶就已经湿润。她低下头,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次抬头,眼神又像往常一样明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姐姐,还差一点,待安氏彻底灭亡,我便让席家沉冤昭雪。然后我们一起离开皇宫,去西域产彩花香的地方寻找解药,治好你体内的毒。」说着花容露出淡淡的笑容,双眼透过月貌,望着很远的地方,仿佛可以看见美好的未来。 留着她便转身离开。月貌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依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野的镜头…… 即便如此,月貌依然没有转身回到房间,而是一直望着,一直望着,脸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泪水沾满了。 # 那天晚上,花容一直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月貌最后的那一席话。 为什么她说她梦见姐妹分开?为什么她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她让自己不要报仇? 为什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交代遗言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花容马上赶去公主府。公主府比昨天更加冷清,昨天好歹还看见四五名宫女的身影,但是今天一路走过去,却连一个活人都没有碰上。死气沉沉的,连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花容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加快脚步,最后甚至小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月貌的房间。 远远就看见门开着,门外围了五六个宫女。难怪其他地方看不到人,原来人全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花容的双腿突然有些发软,最后一段路,她是扶着墙壁一路走过去的。 来到门口,其他宫女都纷纷给她让路。她双手抓在门框上,抬头向房间中望去。 首先看见的是天宁公主的背影。天宁蹲在地上,怀中抱着……抱着…… 她无法自己的眼睛。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向她袭来。本就发软的双腿更是失去最后一份力气,就像两截面条似的,软软地折倒在地。下一个瞬间,她突然捂住眼睛,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 一定是看错了,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这双眼睛竟看到天宁怀中抱着姐姐笔直僵硬的身体? 一条凳子倒在门口,房梁上悬着一条白色的腰带。那腰带就像招魂的白帛一样,在阴暗的房间中随风飘舞。 这时天宁转过头来,望着花容。天宁脸色惨白,表情呆滞,眼睛已经哭红了。她默默地望着花容,一瞬间,本已干涸的泪水再次狂涌而出。 花容绝望地闭上双眼,不知何时,自己的脸庞也已经被泪水浸湿。她发不出声音,站不起来,只能慢慢地向姐姐爬去。过了好久才爬拢,扑进姐姐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直到此时此刻,花容才明白姐姐昨天晚上会说那些话。 自己早该察觉……为什么却没有察觉…… 紧紧抱着姐姐僵硬、冰冷的尸体,花容的眼前一片漆黑,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个瞬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月貌!」 花容和天宁同时抬起头,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康孝荣呆呆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花容怀中的尸体上。英俊的脸孔瞬间就像冻了一层冰一样,变得硬邦邦的、苍白而毫无血色。 花容呆呆地望着康孝荣,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没有一个人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另一阵脚步声。很快,一名小宫女便出现在门口,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公主,我,我把少将军请来了。」康孝荣已经站在门口了,她这样说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不过正因为如此,花容才明白康孝荣到来的原因——是天宁派人去报了信。 天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信封没有封死,从口子上露出半截白色的信笺。 花容和康孝荣的目光顿时全都集中在那个信封上。 康孝荣冲进房间,从天宁手中夺过信封,用最快的速度把信笺抽出来,匆忙扫过。 花容清清楚楚地看到康孝荣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我不是有意偷看的……」天宁低头望着月貌的尸体,用快要的枯竭的声音说,「今天早上发现月貌尸体时,旁边就摆着这封信……信封没有封死,也没有写留给谁,我忍不住便打开了……」 康孝荣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信上写的什么?」刚刚反应过来的花容突然站起来,发疯似的扑向康孝荣怀中抢信。 然而康孝荣却转过背去,把信笺重新塞进信封中。 花容拽着康孝荣的手,用嘶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问道:「信上到底写的什么……到底写的什么……」 康孝荣依旧没有吱声。 这时,天宁忽然轻轻说了一句:「信上让他履行当初的诺言——娶你为妻。」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入花容心中,却仿佛变成了千斤磐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双腿再次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软软地折了下去。花容一屁股坐在地上,空洞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而且前方却只有一片黑暗的深渊。姐姐就这样死了,临死前把自己托付给了康孝荣…… 『姐姐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姐妹分开了。』 『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万一真的有一天分开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再想复仇的事了,这么多年,你耗尽心血,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脸庞,姐姐临死前的音容笑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再次浮现于耳边。 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旋中,渐渐远去…… 曾经勾勒出的美好未来,在月貌僵硬的尸体旁,「噼里啪啦」地裂成碎片,再也寻不到一丝半点。 第500章 托梦辞别 夜已经深了。窗外树叶在夜风中摩挲的「沙沙」声听得人直毛骨悚然。 花容静静地躺在床上,头脑出奇得安静,安静得似乎只剩一片虚无的空白,无法回忆起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记得早上去了公主府,然后整个人就变得好像是傀儡一样,呆呆地望着月貌的遗体被抬走,呆呆望着安慰自己的人,呆呆坐在地上,一直站不起来。心脏还在跳动着,但是躯体却仿佛已经死了。 望着姐姐曾经住过的房间,似乎还能看见姐姐在里面走来走去的身影。明明昨天还见过面,还握着她的手,还听过她带着哭腔的劝诫。然而就在短短一天之间,一切却已远去,只变成一段飘渺的回忆。 记得不自己怎么离开了公主府,也记得不得自己怎么回到房间,更记得不自己怎么躺到床上。无论走路、抬手、扭头、转身,所有的动作,仿佛已不是自己的意志。整个人就这样垮了下来,动也不想动,话也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就这样,直到永远。 心脏沉沉的,压在胸腔中很痛。睁开眼睛,眼眶中全是迷蒙的泪水,姐姐的一颦一笑隔着朦胧的泪水,变得又虚幻又美丽。两姐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别过。如今第一次分别,便是生死永离。 花容轻轻闭上眼睛,好想这样永远不起来,强迫自己留在梦境之中,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冰冷而又无依无靠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户外吹来一阵凉凉的夜风。有种微妙的感觉令花容睁开眼睛。 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竟看见姐姐坐在自己床边。 花容吓了一跳,急忙直起上半身,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月貌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对她微笑。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姐姐的笑容后,心底便越发荒凉。眼眶中瞬间又升起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 「姐姐。」下意识伸出手,想一把抓住月貌。然而月貌却躲开了。 「姐姐马上就要走了,来见你最后一面。」月貌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在惨白的月光中显得非常凄清。也许她想努力让花容记住自己微笑的样子,所以才把离别的伤痛全都深深地隐埋在心底深处,不流露出一丝一点。 听了月貌的话,花容的喉咙瞬间哽咽。好半天才终于用嘶哑的声音痛苦说道:「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月貌静静望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望着,眼神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花容向月貌爬去,试图抓住她,然后月貌却不停向后躲开。花容一边哭,一边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姐姐,我错了……我什么都可以改,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不要丢下我……」 这声音仿佛是刀子割在喉咙里,用血淌出来的。 月貌的微笑终于渐渐凝固成了悲伤,她不再后退,而是轻轻抱起花容。 花容在她怀中闭上眼睛,明明只有一股彻骨的凉意传过来,但是花容的心底却是温暖的。她抽抽搭搭地说道:「当初满门抄斩,席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至少我们还可以相互偎依……现在你却丢下我一个,你让我何去何从……」 一句话说得月貌也哽咽了。「姐姐离开你,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姐姐会一直看着你,守护你……你不是一个人,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离开你我不可能过得更好,迄今为止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希望我俩的未来。然后你却硬生生把我看到未来撕掉一半,留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给我……」说到这里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抽气和咽气。 月貌轻轻抚摸着花容的头发,虽然指尖已经无法碰到她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姐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安贵妃的杀人道具。只有姐姐死了,你才能解脱……其实姐姐早就该死了,只因为一直舍不得离开你,才苟活于世。然而如今却发现,留在你身边才是拖累。没有我,你一定可以过得更好、更自由……」 花容说不出话,只能咬紧嘴唇,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摇头。 月貌低声絮絮说道:「姐姐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孝荣……以后就由他代替姐姐照顾你吧……」 花容固执地摇了摇头,望着前方的虚空说:「我不要他照顾,我不要这个负心的男人……我恨他,我一点都不爱他……」 月貌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你总是这样,把所有人都当成仇人……最后害得你孤身一人,你要如何面对这么多仇人?」 「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所有人都会眼睁睁从我身边消失。仿佛命中注定了一般,我本就要孤身一人,面对着这个驳杂的世界……」 月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捧起花容的脸,静静地凝视着她。「姐姐时间不多了,你要学会善待自己。」留下这句话,月貌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她慢慢站起来,向门边走去。 花容一下慌了,急忙拽着她的衣裙喊道:「姐姐!不要走!不要走!」很想追过去,但是双腿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被一座山压着一样,根本动不了。她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喊,希望可以留住姐姐。 然而,月貌的身影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完全被浓墨般的夜色吞没,再也寻不到一点。 这时花容才终于不喊了,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趴在地上,咬着齿根痛哭。 冰冷的夜风从门口灌入,将她全身冻得冰凉。 她忽然发了一个抖,眼前顿时黑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 其他与自己睡在一个房间的宫女们全都睡得不省人事。 门扉紧闭,只有窗口开了一道缝隙。 原来只是一场梦。 「姐姐……」花容望着漆黑的房间,潸然泪下。 # 与此同时,安贵妃的寝宫。 安贵妃睡得很熟,但是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传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直起上半身坐在床上。房间中什么都没有,一片安静。她纳闷了一会儿,正想重新躺下去,谁知却蓦然发现自己枕边静静地摆着一个瓷瓶。 心脏顿时紧缩了一下,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装彩花香解药的瓶子,浑身窜起一股恶寒。 她吓得一把抓起瓷瓶,扔到地上。只听「啪」的一声,瓷瓶碎了,同时溅起一滩鲜血。 几滴血甚至落到她的脸上,吓得她尖叫起来。 凝霜闻讯赶来,安贵妃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然而地上空空如也,不要说没有血迹,就连瓷瓶的碎片都没有一点。 结果那一整个晚上安贵妃都没有睡好,她不知道那瓷瓶是梦还是幻觉。 第二天早上,她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神色憔悴的自己。 忽然,视线落在右边的脸颊上。发现那里突然多了一颗很小的痣。 她凑近镜子,仔细看,这才发现那颗痣是红色的。 鲜艳如血,就像是冤魂的执念一样,深深扎根在她的脸上,刺眼夺目。 # 闲宫。 昨天花容一天没有来给季安妮送饭,季安妮只得饿了一天。 饿肚子倒是小事,她很担心花容。昨天一整天都坐立难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二天,康孝荣来给季安妮送饭。季安妮急忙缠着他问花容的下落。 康孝荣情绪低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什么都不想说。被季安妮追问得多了,才只得实言相告。 「月貌自杀了?」季安妮「咚」的一下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天宁和公主府的宫女都说,月貌最近没有任何异常……」康孝荣轻轻摇头,「也许只有花容知道她自杀的原因,但是花容从昨天起就像丢了魂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天宁和我都很担心她……」 季安妮仔细回忆花容这几天的行为举止,也没有发现什么地方异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月貌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么?」季安妮关切地问道。 自杀的人一般都会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可以从中推测出自杀的原因。 这句话戳到康孝荣的痛处,他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一层。「倒是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什么?」急忙追问。 康孝荣叹道:「只有一句话。也许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提笔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最后只写了一句话。」 这时季安妮的眼前仿佛也浮现出月貌临死时,提笔坐在桌前,半天落不下一个字的样子。 「她到底写了一句什么话?」 康孝荣迟迟不答,急得季安妮只能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他会一声不吭、扭头跑了似的。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少将军不必为难,我俩的婚约早已作废。月貌太任性了,你不必理会她。」 抬头望去,竟是花容。她手上挎着一个篮子,显然是来给季安妮送饭的。她的表情自然,隐约带着几分恚意。但是绝不是刚才康孝荣描述的「丢了魂」。 短短一天,她竟可以恢复到如此地步。而且谈到月貌,甚至月貌的遗言时眼神都没有一点悲伤,仿佛月貌还活着一样,她还可以站在姐姐的立场责备对方任性。 第501章 孰轻孰重 「花容……」看见花容出现在门口,康孝荣顿时呆若木鸡。今天他特意来帮季安妮送饭,就是因为以为花容肯定会一蹶不振一段时间,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对方便已经恢复过来了。 花容走进房间,把篮子放在桌子上,一样一样地把碟碗拿出来。「娘娘,我来给你送饭了。昨天……」说到这里喉咙终于哽咽了一下。 季安妮难过地望着她,明白她只是在硬撑而已。 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就可以猜到月貌遗言的内容。想必是让康孝荣履行诺言,娶花容为妻吧。 「花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你觉得难过,就不要勉强自己。」季安妮向花容投去担忧的目光。 她很怕花容,因为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也很感激花容,因为对方总是在她最孤独的时候出现;也很同情花容,因为那段遭遇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也很关心花容,因为她知道花容本性并不凶恶,只是经历得太多有些扭曲罢了。 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被花容的言语劝诫左右;但是又无数次地把花容当成可以信赖的人。虽然被花容背叛过,落入大将军手中,差点丢了性命;但是如今得知月貌自杀,花容再次孤苦伶仃的消息后,依然忍不住替她担心,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少将军,谢谢你今天帮我给娘娘送饭。我没事,以后你不必操心。」 话语中的冷漠比以前更甚,似乎故意想要切断两人之间最后的一丝羁绊。 康孝荣也听出来了,心底格外痛苦,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一点声音:「花容,我爹猝亡,我尚在守孝期间,没有心思考虑男女之事……」 「少将军不必多说,我心里明白。」 「虽然不能娶你为妻,但是我依然刻意照顾你,直到你……」 「够了。」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硬生生截断了康孝荣没有说完的话。花容的情绪隐约有些激动,身体传来微微的颤抖。「不要再提婚约的事情,那么遥远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花容,我以前真的真心爱过你……」 康孝荣还想说什么,但是花容的眼泪却突然涌了下来,仿佛被那句「真心爱过你」深深刺伤了。 「什么真心爱过,假的,全是假的……」 匆匆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珠。花容转过身去,逃似的向门口跑去。 「花容。」季安妮立刻站起来,想追出去,但是康孝荣却拦住她。 「还是我去吧。」留下这句话后,康孝荣快步向花容追去。 季安妮来到门口。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眉间渐渐蹙紧。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花容流泪了,还以为她坚强得早已没有泪水。但是脱去那层坚硬的铠甲,她也不过如此脆弱而已…… # 花容向闲宫深处跑去,来到早已荒废的花园中。康孝荣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花容,你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不想见到你……你从我身边消失好不好……」凄凉的哭腔中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花容在康孝荣的怀中不停挣扎,但是却挣脱不出对方铁箍般的双手。 「什么真心爱我,都是假的……你从来没有爱过,你爱上天宁了……你爱的是她……」一边哭一边挣扎,力气很快就耗尽了。花容的动作渐渐变慢,最后软软地倒在康孝荣的怀中,顺着他的胸膛向下滑去。 康孝荣拉她不住,只得随她一起蹲在地上。花容软软地斜坐在地,康孝荣便扶着她的肩膀,单膝跪在她身边。 「我知道月貌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 「你知道你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花容突然抬起头来,愤怒地瞪着康孝荣。 康孝荣说到半截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 花容擦去眼角的泪水,冷漠地扭开头去。「你知道我是谁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康孝荣问呆了。 望着呆若木鸡的康孝荣,花容的眼神更加冷漠。「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凭什么说你真心爱过我……你只是爱上了一段婚约的谎言而已,把自己骗了,把我也骗了,把姐姐……也骗了。」 「你说什么?」康孝荣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抓紧花容的肩膀,因为刚才那句话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姐姐」。花容是姐姐,月貌是妹妹。花容话中的姐姐,到底是谁? 「我根本不是花容,我是月貌……我才是真正的月貌……」事到如今,花容已不想继续隐瞒。她就是想看看康孝荣知道这个事实后会用怎么的表情接受,看他从此以后,到底还敢不敢大言不惭地说真心爱过花容。 「早在席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姐姐替我服下彩花香之毒,我与姐姐的身份就换了过来。从那以后,你看到的花容便是月貌,月貌便是花容。但是你从来没有发现……连花容到底是谁都分不清楚,你凭什么说你真心爱过姐姐?」 冷漠转为诘责,花容蓦然抬头,目光变得凶狠起来,隐约带着几分仇恨。 「你们……换过来了……」康孝荣瞬间僵硬,四肢变得犹如木头一样。 花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掠起一抹惨淡的笑意。「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发现我与姐姐交换身份……这么多年,你一直把我当成花容,说什么爱我,说什么娶我……我听在耳里,笑在心里……你每说一次,我对你的反感便加深一分……事到如今,我对你已经毫无感情,只有恨意……你这个骗子,骗了姐姐……」 露骨的指责令康孝荣感到钻心刺骨的痛。「其实我并非毫无察觉,我隐约有所感觉……特别是昨天看到月貌留下的那封遗书,上面的字……怎么看都是花容的笔迹……」 花容忍不住一声冷笑。「姐姐已经死了,你才从遗书上辨认出她的字迹?」 「不对,在此之前……」康孝荣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是花容却已不再给他机会。 「如今真相大白,我并非花容,与你并无婚约。姐姐留下遗书,让你娶我,不过只是为了找个人照顾我而已。你大可不必把姐姐临死之前任性的决定放在心上。你我从未有过婚约,从未有过感情……你不必为我履行什么承诺,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从今以后,你我便是陌路之人,我只求与你两两相忘、各行其道,不愿再纠缠下去。」 留下这一席话后,花容的身体终于恢复力气。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后,扭头向闲宫的出口走去。 康孝荣也站起来,但是双手却死死地垂在身侧。花容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他也不敢去碰她一下。最后只能默默地望着花容离去的背影。眼看花容就要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康孝荣忍不住喊了一声:「花容。」 本以为她不会搭理,没想到她却真的停住了。只是停住而已,依旧背对着康孝荣,没有回头的打算,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康孝荣的喉咙愈发哽咽。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一想到刚才花容诘责的目光和嘴角冷漠的笑容,所有的话都变成石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花容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一个字。最后,她终于再次移步,消失在康孝荣的视线中。 后来,当康孝荣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恍然发现花容并非她话中那么绝情、反感、厌恶、憎恨。她愿意为自己的一声呼唤停下来,等待接下来的话,就说明她的心中还有一份最后的期盼。 然而,是自己没有把握住,是自己令她失望了,所以她才默默离开。 当时的花容,到底在等待一句怎样的话?康孝荣一直没有猜明白,于是便这样匆匆地错过了。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花容。如果真爱,就不会连两姐妹身份互换都没有发现。他与花容是指腹为婚,从记事以来就知道对方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而花容则一直温柔淑婉、才华横溢,找不出半点不好的理由。她在身边,是那样自然而然;娶她为妻,是那样顺理成章。 所以康孝荣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 自从天宁出现了,自从对天宁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牵扯不清的纠葛后,康孝荣才终于渐渐明白,自己的心到底偏向何方。与曾经对花容的感情一对比,便能掂量出到底孰轻孰重。 # 康孝荣默默地回到季安妮的院子。 季安妮早就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的身影后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花容好些了么?」 康孝荣痛苦地摸了摸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说:「她骂了我一顿,并且告诉我一个真相,把以前压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也许好些了吧。」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在撇清与你的关系。」季安妮担心地皱起眉头。 「是啊,她大概已经恨我恨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终于可以摆脱了。」 「不对。」季安妮紧紧锁眉,神情充满深深的不安,「她急着与你撇清关系不是恨你,而是保护你。月貌自杀,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如此从容。这就证明她心里已有什么打算,而且那个打算很危险,所以她不想连累你。」 第502章 新的阵营 「不想连累我?」康孝荣重复了一遍。这时才想到这种可能性。 季安妮轻轻点了点头。花容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我真担心她做出无法弥补的错事……」 「她的目的由始至终就是要向安氏复仇。之前与内务府刑司暗中收集了一批罪证,想要扳倒总府安诚焕,但如今安诚焕已被刺杀,她的中标可能已经转为安贵妃了。」康孝荣不安地说。说到安诚焕被刺杀的时候,神情稍微有些悔悟,但是季安妮一心牵挂着花容,并未察觉康孝荣的异常。 接着康孝荣又把花容与月貌身份交换的秘密告诉了季安妮。由此不难猜到月貌自杀的原因。 安贵妃一直用彩花香的解药威胁花容、月貌两姐妹,然而实际中毒的人却只有月貌一人。月貌为了让花容重回自由,不再受安贵妃威胁,所以才选择自杀。临终前写下一份遗书,希望康孝荣可以履行婚约,在以后的日子里照顾花容。 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季安妮毫不怀疑花容将向安贵妃复仇。 「但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必定会寻求其他帮助。以前她一直鼓动我报复安贵妃,但现在却很少对我谈及此事。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是你,如今她连你也撇开了。当今皇宫,还有谁可以被她拉入阵营……」季安妮低声自语,眉间渐渐蹙紧。实在无法猜透花容将用怎样的手段向安贵妃复仇。 这时康孝荣突然茅塞顿开,低沉地说:「也许有一个人可以……」 季安妮急忙抬头问:「谁?」 康孝荣迎着季安妮的目光答道:「苏从妃,苏仪珍。」 # 康孝荣猜得不错,花容的确想要拉拢苏仪珍。但是仪珍大部分时间都陪在皇上身边,很少回东从妃殿,要见她一面很难。花容本就是伺候从妃的宫女,即便季安妮已经被软禁在闲宫,但她依然可以在东从妃殿中自由出入。 这几天花容一直在东从妃殿附近徘徊,密切留意着仪珍的房间。可惜她还有别的事务在身,不能一整天都守在仪珍门口。不知道仪珍到底是没有回过东从妃殿,还是回来的时间正好与花容错过了,反正一连三天,花容一面都没有见到仪珍。 转机就发生在三天后。这天上午,花容去御膳房帮季安妮取午膳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仪珍的身影。仪珍是御膳房的熟人,这里的大部分厨子都是她的同乡。她特别喜欢亲手为皇上烹制美食,但是后来水芙蓉和安贵妃诬陷她投毒后,她便很少现身御膳房了。 花容看到仪珍的身影后,急忙放下手中的篮子追出去。 仪珍没有发现花容,向当初她熟悉的小厨房走去。现在正是御膳房最繁忙的时候,所有人都忙着准备午膳,外面的路上几乎没有半个人影。花容跑近后,仪珍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蓦然回过头来。 「娘娘。」花容给仪珍行了一礼。 仪珍微微有些惊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说:「花容,你怎么在这里?」 花容答道:「我来给昭从妃取午饭。」 仪珍听到「昭从妃」这三个字后,表情稍微僵硬了一下。 花容本以为她会顺着自己的话,打听一下季安妮的现状——哪怕只是虚假的关心,但是仪珍不但半个字都没有问,反而还表现得很想逃开。花容却巧妙地微微移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仪珍见无路可走,只好说:「今天皇上提起我以前做过的一道南湖县小吃,格外想念,我正要为皇上下厨呢。」言外之意她要事在身,请花容不要挡路。 花容曾数次叮嘱季安妮远离仪珍。仪珍也知道花容并不喜欢自己,从来没有主动与自己搭话。如今季安妮被软禁在闲宫,花容突然拦路,仪珍立刻联想到与季安妮有关,所以只想避开,不想牵涉。 然而花容却突然问道:「娘娘,你不想看望一下昭从妃么?」 仪珍避重就轻地说:「大将军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闲宫,我怎么看望得了?」 「如今大将军已被刺客刺杀,朝廷动荡不堪。而且皇上又最宠你,你只要去求一下皇上,哪能进不去闲宫?」 仪珍略有不满,警惕地反问道:「是小昭让你来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有几句话,想对娘娘说。」花容突然把声音压低了几分,显得无比慎重。 仪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轻声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花容说着左右看了看。 现在她俩正站在草坪石径上,右边是御膳房,左边是一片鲜有人迹的小树林。花容用眼神示意仪珍随她去树林说话。仪珍本就怀疑花容的来意,哪能乖乖随她去,站在原地不移分毫,低声又道:「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无奈花容只好压低声音问道:「娘娘,你想当皇后么?」 仪珍的神情顿时僵硬了一下。她怔怔地盯着花容,半天答不出一个字来。 「娘娘,你随我来。」不等仪珍表态,花容就转身径直走进小树林。从仪珍刚才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她已经被自己的话勾住了,所以花容一点都不怕她不会跟来。 仪珍迟疑了一会儿,见花容越走越远,想追上去又有点不敢,但是不追上去又十分不安。花容到底想说什么?她有办法令自己成为皇后?但她明明是昭姬的贴身侍婢,为什么突然投靠自己?太多的疑问同时挤入仪珍脑中,根本理不出半点头绪。眼看花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树林中,仪珍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花容把仪珍带到树林深处,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停下脚步。 仪珍身穿长裙,外面还罩着一层薄纱,在树丛中穿来走去,再加上脚步太急,裙角和肩膀上早已挂上了不少树枝和枯叶,薄纱也被扯坏了,显得有些狼狈。但是为了弄明白花容到底想干什么,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见花容在前方站定后,她急忙快步走上去,急迫地说:「花容,有话就直说吧。」 花容回头望着她笑了一下说:「娘娘,如今你最受皇上宠爱,但是皇上却迟迟没有立你为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仪珍沉声答道:「因为还未到立后之期。」当初皇上与太后约定,接昭姬入宫后三月立后。如今太后已亡,皇上病重,重臣接二连三被刺杀,朝纲大乱,外患深重。天佑圣朝早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这种时候,哪还有闲心立后? 花容却说:「就算政局稳定下来,你认为皇上会立你为后么?」 她问得无比尖锐,机敏的目光从仪珍脸上一扫,仪珍顿时有种被划了一刀的感觉,又痛又清醒。 花容继续说道:「当初皇上苦苦拖延立后的日期,只是为了给昭姬一个名分。但是,如今他已知道昭姬是狐妖,断不会立昭姬后。安贵妃对后位虎视眈眈,虽然安氏的力量已大不如从前,但毕竟还有丞相安忠焕和禁军统领安右忱两人身居重职,不容小觑。皇上如今心如死灰,如果再有人对他提起立后之事,他怕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反抗了。」 仪珍低头不语。花容说的不错,如今皇上逆来顺受,常卧病榻,而且又得知自己并非真龙血统,以前初入宫时的锐气早就被磨灭殆尽。如果这时候安忠焕劝他立安贵妃为后,他为了不让后宫再次陷入纷争,说不定会直接点头答应。 「苏从妃。安贵妃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她本想让我投毒杀了你……」 「什么?」不等花容把话说完,仪珍就吓得惊叫一声,「她让你杀我?」 这句话是致命性的。仪珍当初被安贵妃威胁,喝下了绝孕药,已经无法怀有身孕。本以为安贵妃这样就可以放了自己,没想到安贵妃仍然要痛下杀手。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仪珍抬头盯着花容。 花容的神情渐渐变得悲伤起来。「月貌的死讯想必娘娘有所耳闻吧?」 接着花容把月貌与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仪珍。 仪珍听后浑身发寒,一阵后怕,低声呢喃道:「如果月貌没有自杀,现在魂归九泉的人……就是我了……」 花容轻轻点头,接着说:「安贵妃既然已经对你了杀心,一计不成,自然还有二计。她在暗,你在明,根本防不胜防。娘娘若不采取主动,只怕不久之后就会无辜枉死。」 仪珍又气又怕,已经完全被花容控制了,急忙问道:「那我怎么办?你想让我做什么?」 「找安贵妃报仇,在她杀了你之前,先对她下手。」 仪珍顿时吓得后退了一步,匆匆地移开目光,焦虑地盯着脚下说:「不行,我……不能这样做……」仪珍生性胆小,与季安妮性格完全相反,让她站出来与安贵妃为敌,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娘娘,你不要害怕。如今宫中狼烟四起,人人处心积虑,步步陷阱,处处危机。难道你不想让宫内恢复和平?难道你不想当一个太平盛世的皇后母仪天下?我听过一句话:谁主宰了战争,谁就主宰了和平。娘娘,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迎战,并且胜利。我会帮你堂堂正正地成为皇后。」 第503章 同仇敌忾 静谧的树林中,花容压低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仪珍一点一点地被她套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法拒绝了。望着花容笃定的目光,仪珍的喉咙哽了一下,轻轻地问:「你能让我当上皇后么?」 「当然可以。」 花容知道皇后之位对于仪珍来说,是最大的诱惑,所以没有一丝迟疑,马上便给出肯定的答案。 仪珍听后目光微微一亮,盯着花容,看得更加仔细。 花容冷漠而又自信的神情在带给仪珍希望的同时也引起了仪珍的警惕。到底能不能信任花容?她到底有何目的? 正想着,就听见花容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娘娘,你知道太后当初是如何成为皇后的么?」 这个故事宫中人尽皆知。先皇失去王皇后后,一直无心立后,在大臣的催逼之下,才说立最先诞下皇子的妃子为后。后来水芙蓉的姐姐水从妃最先怀孕,但是生下小皇子之后却离奇死去。当初还是贵妃的安逸如认养了水从妃的皇子,所以才被封为皇后。但是不久之后,小皇子却不幸坠井身亡,安逸如依然稳坐后宫凤位,势压群芳。 仪珍疑惑地望着花容。她当然也听说过这段故事,但却不明白花容突然提起这件事的本意究竟是什么。 花容看出仪珍的不解,从容地解释道:「娘娘,当初安逸如认养了水从妃之子,因而才能成为皇后。如今只要你从元融手中救出明皇子,将他认为义子,就可以恢复与昭姬的关系。如果明皇子成为太子,你便是顺理成章的皇后。」 「不对……」仪珍轻轻摇了摇头,从花容的话中察觉出一丝异样。「我不会武功、不懂法术,如何能够战胜元融?明皇子是狐妖,如何能够成为太子?就算真的成为太子,我是皇后,那他的生母昭姬又是什么?你不是为了帮我成为皇后,而是为了救明皇子和昭姬才来诓我!」 面对质疑,花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娘娘,你还记得明皇子被元融附身,差点杀了你的那次意外么?当时正是你救了明皇子啊。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你身上肯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元融无法伤害你。而且宫中早已流传出你无法生育的流言,皇上如何能立一个无法延续子嗣的妃子为后?要成为皇后便必须有皇子,你自己生不下来,便只有认养了——安逸如便是如此。」 「你怎么知道……」仪珍的神情明显慌乱起来,右手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她一直拼命隐藏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实,但是花容却说宫中早就有流言了,难道是安贵妃和水芙蓉故意放出去的? 花容道:「这皇宫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无法生育是你成为皇后的致命伤,所以,你只有认明皇子做义子,才是最好的补救方法。」 仪珍轻轻点了点头,渐渐接受花容的说法。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轻声低喃道:「就算我认明皇子为义子,但是他是狐妖啊……」 「狐妖又如何?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强者生,弱者死。鬼王和皇上,你说哪个厉害?如今鬼王复活,他想一统天下,谁能拦得住?他复活时的洪灾你也亲眼见识过了,人类的力量哪能与他抗衡?昭从妃复活后得了狐妖娘娘的力量,一心想要建立一个人妖平等的社会,如今又有鬼王帮助,他们真要发起威,只怕皇宫之内,乃至整个人间,都是一场浩劫。娘娘,你与昭从妃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万一日后若是妖怪得了江山,找你报仇,你要如何应敌?」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敲击在仪珍心间,仪珍渐渐乱了阵脚。没错,如今混乱的朝纲,如何抗衡呼风唤雨的鬼王?鬼王如今住在闲宫,守着昭姬。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动静,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龙莫寒重病卧床,总府与大将军相继死亡,如何抵抗鬼王的野心? 花容接着又说:「所谓人妖平等,就是人要为王,妖也可以为王。明皇子是人类与狐妖的孩子,一半人血,一半妖肉。与其让鬼王一统天下,不如扶植明皇子上台,让他当个名义上象征人妖平等的皇帝。只要昭从妃得偿所愿,她自会劝鬼王平心静气,那么天下才能得以太平。而娘娘你,则可以母凭子贵当上皇后,日后还可以成为太后。」 「你说得不错,立明皇子为太子的确是避免灾劫、安抚昭姬和鬼王的最好方法……但是,如果明皇子真的君临天下,那迄今为止世间的一切道德纲常、条理秩序都将变得面目全非……」仪珍下意识轻轻摇头,无法想象一个妖怪为王的未来世界。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无论是谁君临天下,但是只要娘娘依旧是皇后、太后,这难道还不够么?」 「没错……」仪珍不再摇头,而是轻轻点头。花容的想法听似荒唐可怕,但是仔细一想,确实不无道理。 如今的昭姬早已不是以前的昭姬,如今的云真也早已不是以前的云真。一个是千年狐妖,一个是万灵鬼王,与他俩为敌必无胜算。死守着奄奄一息的龙莫寒,期待他封自己为皇后,还不如扶植明皇子,母凭子贵地成为太后。 「你为什么选中了我?」仪珍已经渐渐接受花容的想法,但是依然无法放下戒心。 花容说出一个毋庸置疑的理由。「因为我们都恨着同一个的人。只有拥有相同仇恨的人,才能真正站在同一阵营。」 低沉的声音狠狠地撞入仪珍心间。眼前看似柔弱的花容,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势。仇恨成为了她的铠甲,将她重重武装起来,沉重而又坚硬。 仪珍轻吟道:「没错,我们都恨安若宣。只要她还活着,我便活不安稳……」 花容上前一步,沉声道:「娘娘,我只有一事相求,事成之后请你替我把安氏——赶尽杀绝。」 咬牙切齿的四个字从齿间迸出。仪珍怔怔地望着她,背后窜起一股凉意。没错,只有拥有相同仇恨的人,才能真正站在同一阵营。已经不需要怀疑了,如今对安氏充满憎恨的花容,便是自己最好的帮手。 # 与花容分别后,仪珍回到御膳房后院自己常去的小厨房,一个人静静地做好了皇上想尝的糕点。把糕点装在篮子中,无声无息地向皇上的寝宫走去。别看她一举一动又轻又柔,几乎无声无息,但是在这副平静的躯壳下却隐藏了一颗躁动的心。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刚才花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描述的未来听上去那么诱人,但是,如今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真的可以从元融手中救出明皇子么? 明皇子曾经被元融的黑蛇咬伤,后来元融附身明皇子,想杀自己,逼昭姬露出妖性。当时自己身上的确出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元融推出了明皇子的身体。 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不仅昭姬、花容不明白,就连仪珍自己也不明白。 到底什么力量在保护自己?自己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从小到大,只以为自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出生之后差点死去。后来一个老和尚为自己算过命,说自己天生命贵。但是母亲再三追问时,老和尚却说「贵不可言」。并留下忠告说命中与「西」相冲,还为自己取名「仪珍」。 一切的玄机,难道就藏在自己的名字里面?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仪珍就已来到龙莫寒的寝宫外。 房门虚掩着,龙莫寒躺在床上休息。听见仪珍的声音后,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龙莫寒的脸色看上去无比憔悴,一半是被病魔折磨,另一半则是被心魔折磨。 仪珍把篮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糕点,端到龙莫寒的床边。 「皇上,你想吃的桂花糕做好了。」仪珍侧身坐在床边,夹了一块送到龙莫寒的嘴边。 龙莫寒嚼了嚼说:「好久没有吃到你亲手做的糕点了。」 仪珍抿嘴轻笑道:「如果皇上爱吃,仪珍每天都帮皇上做。」她并不讨厌皇上如此依恋自己,但却不愿看到皇上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渴望成为一个威风凛凛帝王身后的女人,不甘心每天都这样伺候着一个病恹恹的垂死之人。 龙莫寒用微弱的声音叹息道:「天佑圣朝在劫难逃,先是天下洪灾,接着总府和大将军相继遭刺客暗杀。朕已将朝政全权委托丞相处理,虽然没有上朝,但是依然可以感觉到人心惶惶的气氛。朕虽然不喜欢大将军居功自傲、目无国君的态度,无数次在心中默默诅咒他早点死,但如今他真的死了,朕的心中却愈发地彷徨不安……」 「皇上只要安心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仪珍温柔地望着龙莫寒微笑。 「国不能一日无君,特别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朕到底可以把皇位传给谁?」说到这里,忽然轻轻抬起头来,「朕想见一见天宁……」 龙莫寒以前就有传位于公主驸马的想法,仪珍立刻猜他想与天宁商议此事。 迟疑了一会儿,仪珍说道:「难道皇上还想把皇位传给驸马?与其如此,不如听仪珍一个建议……」 第504章 各自觉性 「皇上不如听仪珍一个建议……」仪珍放下手中的糕点,认真地凝视龙莫寒的双眼。 龙莫寒微微有些吃惊,猜不透仪珍到底想说什么。 仪珍犹豫了一会儿,这是最后的犹豫,如果开口了,便再也无法收回来。 「仪珍?」龙莫寒见仪珍一直蹙眉不语,不由有些担心。 这时仪珍轻轻咬了咬下唇,终于抬头,用明亮的眼眸盯着龙莫寒道:「皇上,与其传位驸马,不如传位明皇子。」 「明皇子?」意料之外的发言令龙莫寒的表情骤然僵硬。 「是啊。明皇子毕竟是皇上亲生,继承了皇上的血统,由他继承皇位……」 「事到如今,还用得着在乎血统么?」龙莫寒苍凉地笑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有继承先皇血统,龙氏的血统早已在他自己身上断绝,就算明皇子继位,也只是一场骗局罢了。 「皇上,如今大将军已死,除了我与皇上,谁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仪珍压低声音,把刚才花容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龙莫寒。利弊关系、胜败存亡,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听得龙莫寒心中阵阵凉意,但却不得不信服。 是啊,与其被复仇的鬼王夺走王位,倒不如退一步,主动传位明皇子——只有这样才可以换一个天下太平。 # 三天后的晚上,季安妮正躺在床上安睡,突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蓦然睁开眼睛。 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脑异常清醒。她急忙起身下床,推开窗户,向传来异样气息的方向望去。 只见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一点星月的影子。风中有一股奇异的妖气,从鼻尖扑过的时候,季安妮感到有点窒息。 自从继承了雪岚的力量死而复活后,季安妮觉得自己的视觉、嗅觉、听觉都比以前更加敏锐,而且可以感觉到以前感觉不到的妖气。例如她不用睁开眼睛,只需要凭感觉,就可以大致猜到鬼王在什么地方。 如今感到的这股妖气,竟与鬼王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相上下。 「那个方向……」季安妮蹙眉望向妖气凝结得最重的地方,低声轻喃,「好像是镇妖祠。」 镇妖祠离闲宫很近,当初季安妮与水芙蓉闯镇妖祠变身后,水芙蓉曾把她带到闲宫唐玉的居所休息。 凝视着镇妖祠的方向,忽然想起小雪当初的话,元融附身明皇子后被雪岚救走,想必囚禁在镇妖祠中。如今雪岚已经消失,她的狐珠一半在自己体内,另一半被苍鬼抢走,已经交予鬼王手中。 也就是说,雪岚已经没有力量继续囚禁元融,元融必将挣破封印,重新冲出来。 想到这里,季安妮急忙穿好衣服,匆匆向门外跑去。 刚出门就感觉到鬼王的气息近在咫尺,回头一看,果然发现鬼王正站在院子中,抬头望着凝结在空中的瘴气。 那些瘴气浓得几乎已经快要变成固体,沉甸甸地压在宫殿上方。仿佛一垮下来,就会把宫殿压塌似的。 「云真……」季安妮下意识停下脚步,向鬼王的方向望去。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鬼王的那一瞬间,依然下意识地叫出了云真的名字。但是下一刻却立刻醒悟过来,对方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云真了。 这时鬼王也发现了季安妮,低头向季安妮望去。 苍鬼在上空盘旋,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警惕的鸣叫。 「这是什么妖气?宫中居然还潜伏着如此强大的妖怪……」鬼王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向季安妮发问。 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清晰地传入季安妮耳中。 连元融都不知道,云真果然已经不是云真了…… 心中忽然掠起一抹悲凉,季安妮轻轻叹了一口气,向鬼王走去。「是当初太后请入宫的一名道士,但是后来却堕入魔道,成为妖怪。他一心想要收服雪岚做式神,但是却敌不过雪岚,最后附身明皇子,被雪岚囚禁在镇妖祠中……如今他恐怕已经察觉到雪岚消失,正要拼命冲破镇妖祠的封印逃出来……」 其实当初云真有好几次可以消灭元融的机会,但是却忍住没有下手。 云真留着元融的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变成鬼王后,元融可以杀了自己为民除害…… 如今鬼王已经觉醒,但是元融能否像当初云真期望的那样,成功消灭鬼王? 季安妮默默地望着鬼王紧绷的脸庞,矛盾的心愈发不安。 「他的实力不弱,镇妖祠肯定封不住他。」鬼王一边说,一边抬脚向前走去。 「你去哪里?」季安妮急忙拦住他的去路。 「我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竟然能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妖气。」鬼王冷漠地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犹豫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坚决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鬼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一个字,似乎对季安妮跟不跟去没有半点兴趣,所以也不必特意许可。他从季安妮身旁擦过,刚刚走了两步,突然飞了起来,轻盈地落在屋脊上。 「喂!」季安妮吓了一跳,站在屋檐下面瞪大眼睛。差点忘了对方是鬼王,肯定不会走着去。如果他要飞过去的话,自己怎么跟得上?想到这里,季安妮显得非常惊慌,焦急地向鬼王喊道:「别丢下我!带我一起去!」 鬼王莫名其妙地低头望着季安妮憋得通红的脸,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难道你上不来?」 「正常人谁会飞啊!」季安妮暴躁地捏起拳头,忽然发现自己与鬼王沟通很困难,因为两人的常识根本不一样。 「你和雪岚一点都不像。」鬼王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 季安妮还以为他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开,谁知道脚下却传来一股奇怪的气量,仿佛是一种看不见的气体,慢慢笼罩了自己的身体。季安妮吓了一跳,发出「啊」的一声轻唤,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飘浮起来。 眨眼过后,悬空的双脚终于传来实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季安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屋脊上了。 鬼王就在离她只有半步距离的地方,用微微含笑的目光盯着她。那笑意中只有三分是亲切,剩下的七分都是嘲讽。 季安妮心想:刚才一定是鬼王做了什么,所以自己才飞到屋脊上。 「你,你刚才……」 刚想发问,鬼王突然一掌推来,正好击中季安妮的胸口。 季安妮没有站稳,「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就从屋顶掉了下去。奇怪的是,坠落的速度很慢,轻飘飘的,仿佛有股力量托着自己一样。过了四五秒才落地,落地的时候非常轻盈,整个人稳稳地站在地上。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也许不是鬼王做了什么,而是自己体内本身就有一种力量,不过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要求自己跟上来。」屋脊上的鬼王留下这句话转身飞走,一眨眼就不见了。 「等等我!」季安妮急得向前追去,猛地一跃,向屋脊跳去。起跳的瞬间,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荒谬了,一定不会成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跳竟令她真的飞了起来。由于跳得太用力,足足离体二十多米,吓得她全身都有点发软。 天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落到屋脊上,双腿都已经变成橡胶棒了。她软软趴在屋脊上,抬头向鬼王消失的方向望去。虽然已经看不见鬼王的身影了,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妖气。 「这就是狐妖的力量么……」轻声低喃,沉下双眉。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觉得无比兴奋,但是现在却只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罢了。雪岚信任自己,所以才把力量交给自己,自己真的可以替她、替自己完成心愿么…… 没有时间多想,天空的妖气越来越重。季安妮重新站起来,提了一口气,向鬼王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些看守闲宫正门的侍卫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看守的两名囚犯早就已经跑远了。 夜风扑面而来,就像刀子似的割在脸上。浓重的妖气中,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季安妮的身影在宫殿屋顶和树林中急速穿梭,连她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虽然是第一次飞驰,但是很快就习惯了这种闪电般的速度。 雪岚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季安妮想让自己落在哪里,就可以落在哪里,哪怕只是一截摇摇晃晃的树枝,一次都没有失误过。很快,她便看见了前方树丛中闪过鬼王的黑影。顺着那道黑影再向前望,镇妖祠就在前方咫尺之外。 # 与此同时,龙莫寒的寝宫。 熟睡中的仪珍突然感到体内窜过一股寒气,「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身旁的龙莫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 仪珍茫然地坐在床上,眼神慌乱不堪,四处游移。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冷得就像结冻一样。背脊和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皮肤冷得就像冰块,肌肉也全都凝结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着仪珍,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奇怪。 突然,龙莫寒睁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盯着仪珍:「你,你……」 仪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龙莫寒到底看到了什么而害怕。忽然,她注意到房间中有两个鲜亮的红点。顿时集中精力向那红点看去。然而最后她发现前方摆着一面铜镜,而铜镜上映出的两个红点——正是自己的双眸。 妖异的红光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龙莫寒吓得不断退缩,仪珍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第505章 冲破封印 仪珍一把抓住龙莫寒的手,龙莫寒感到她手心冰冷,完全不是人类的温度,吓得尖叫一声,急忙把手抽回去。然而仪珍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死死扼住龙莫寒的手腕,令龙莫寒使不出一点劲。 「皇上,你怎么了……」仪珍惊慌地问,神情无比奇怪,就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样。特别是那两只红得滴血的眼睛,在黑夜之中散发出可怕的光芒,简直就像野兽一样。 「放开我!你这个妖孽!你到底是谁!」龙莫寒挣扎着直起上半身,拼命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宝剑。 仪珍紧紧抱住龙莫寒的手,带着不自然地笑容,可怜兮兮地说:「皇上,我是仪珍啊,我是你最喜欢仪珍啊……」 「胡说!你根本就是妖怪!」龙莫寒猛地推开仪珍,眼看马上就要抓住剑柄了,仪珍突然尖叫起来。 她的叫声尖锐得就像鬼怪的嘶鸣一样,刺得龙莫寒耳根发痛,差点流血。叫声响起的同时,龙莫寒下意识紧紧捂住耳朵,痛苦地在床上翻滚起来。 「皇上,我不是妖怪……我是仪珍……」仪珍茫然地低喃着,慢慢向龙莫寒爬去,轻轻抓住龙莫寒的肩膀。 龙莫寒吓得猛地弹起来,本想推开仪珍,没想到却正好迎上了仪珍的双眸。 眼眸中红色的光芒突然锁定了龙莫寒的视线。 不知道怎么回事,龙莫寒的动作渐渐停止了,就像被对方吸走灵魂似的,呆呆地望着前方。 「皇上……」仪珍抬手,轻轻抚摸龙莫寒的胸膛,目光死死地盯着龙莫寒的眼睛,不停低喃,「我不是妖怪,看着我……我不是妖怪,忘记你刚才看到的一切……」 随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龙莫寒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眼瞳中没有一点闪光,变成一望无际的深邃黑暗,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仪珍轻轻搂过龙莫寒的肩膀,让木偶般的龙莫寒重新躺回床上。 龙莫寒没有挣扎,顺着仪珍的动作,无声无息地躺回原位。 「皇上,夜深了,好好睡觉吧。」仪珍轻轻抚下龙莫寒的眼皮,让他重新闭上眼睛。 寝宫中再次恢复安静,静得就像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声音,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 仪珍的耳边只剩下自己激烈的心跳,她躺在龙莫寒身边,轻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但是,铜镜中映出的那双血红的双瞳却深深铭刻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即便闭上眼睛,依然还能看见那可怕的亮光。仪珍缩进龙莫寒的怀中,从对方身上寻求温暖。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钻进被窝里,身上依然不断传来阵阵寒意,仿佛连骨头都变成冰块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仪珍闭上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激烈的心跳和浑身躁动的血液都在告诉她,今夜必有大事发生。 忽然,仪珍耳边传来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声音:「苏从妃,来,快来……快来……」 这声音就像魔咒似的,围绕在仪珍耳边,挥之不去。反反复复响了很多遍之后,仪珍才终于辨出那声音的主人。 元融,竟是元融……是元融在呼唤自己…… 仪珍吓得瑟瑟发抖,把头藏进被子中,身体紧紧蜷成一团,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元融的呼唤。然而根本无济于事,元融的声音不是从外面,而是从她体内深处传出来的。 皮肤下流过全身的血液仿佛已经不再是液体,而变成一条又一条细长的小蛇,在血管中急速蠕动。 这种可怕的感觉几乎快令仪珍崩溃,她抱紧自己的身体,发出一声又一声压抑的惨叫。 龙莫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睡得很熟,简直就像尸体一样。无论仪珍如何在床上扭动挣扎,他始终没有睁眼。 「苏从妃……快来……快来……」 元融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不知道过了多久,仪珍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每一寸皮肤都很寒冷,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试着蠕动双腿,然而双腿的触觉却十分奇怪。那不再是两条腿的感觉,而是一条冰冷、粗大、似乎还长着鳞片的尾巴。 仪珍突然预感到什么,猛地揭开被子。 就在视线触及被子下面隐藏的东西时,她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自己的双腿已经不见了,腰部以下,整个下半身都变成了一条漆黑、柔软的蛇尾。 「啊,啊……啊……」仪珍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这断断续续的恐惧呻吟。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蛇了?然而这仅仅还是一个开始,包围腰部的蛇皮开始慢慢上升,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仪珍的皮肤。眨眼之间,蛇皮已经延伸到胸部,然后又蔓延到肩膀、颈脖。最后就连下巴、嘴、鼻子、眼睛,全都在一阵“咔咔”的微弱响声中,被蛇皮覆盖。 当蛇皮长到嘴巴上的时候,仪珍再也发不出声音。原本「啊啊」的叫声,变成了「嘶嘶」的响声。一张嘴,还可以看到从自己口中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苏从妃,快来……快来……」 仪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混乱的脑海突然沉淀,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她当初喝下元融给他的黑水,得到了可以迷惑男人的妖性,因而获得了龙莫寒的宠爱。 然而,如今终于到了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刻。 完全变成一条巨蛇的仪珍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脑海深处依稀残存着一点自己的意识,但是大部分空间却挤满了元融的声音。元融不断重复着「过来,过来」,没有说明目的地,但是仪珍却仿佛知道。 黑蛇顺着龙床无声无息地滑落地面,扭动着巨大的身体,从窗口爬了出去。 然后从草丛中穿过院子,以极快的顺着围墙翻出去。 夜色如墨,漆黑的蛇身在黑夜中简直就像隐形一样,没有人可以看见。 就这样,黑蛇爬出寝宫,回应着元融的呼唤,顺着起伏的地面,向镇妖祠的方向爬去…… # 镇妖祠。鬼王和季安妮已经降落在当初封印雪岚狐珠的地方。 门口依旧挂着大锁,锁上和门缝处都贴上了黄色的咒符,其中很多都是云真后来封上去的。 门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挣扎着想要冲出去。门扉被那股力量撞得「啪啪」直响。 镇妖祠失修多年,门窗早已腐朽,墙壁也都变得斑驳肮脏。在门后的强烈撞击下,墙壁上、屋檐上不断有砖瓦的碎块掉下来。灰尘混合着浓重的妖气弥散在空气中,非常呛鼻。季安妮刚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忽然,门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 「娘,娘,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明儿?」季安妮顿时睁大眼睛,下意识挺直身体,紧张地瞪着贴满封印的门口。 「娘……娘,我好难受,快点救我出去……」 声音的确是明皇子的声音,但是却变得非常尖细,落在耳朵里就像针刺一样。而且声音之外还笼罩着淡淡的回声,令声音变得虚幻而不真实。仿佛是一种模仿声音的妖术,而并非明皇子真正的声音。 正因为如此,心存怀疑的季安妮站在原地,并未冲上去。 然而明皇子的叫声越来越悲惨,越来越凄厉,最后竟变成了混合着哭泣的悲咽呼唤…… 「明儿……」季安妮终于忍不住了,下意识向前走了半步。 「不要去。」鬼王突然伸手,拦住了季安妮的去路。 来到镇妖祠之后,鬼王一直静静地盯着门口的封印,似乎在判断对方的实力,因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采取半点行动。抬手拦住季安妮,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动作。「不要去」三个字,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声音。 「里面是一只非常可怕的妖怪,不是你的孩子。他在迷惑你,不要被他控制了。」 鬼王冷静极了,声音中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季安妮抬头望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总觉得依然可以从深处看到云真的影子。特别是当他把自己拦在身后时,恍惚之中忽然觉得云真又回来了。 没有时间多想,门后那一声又一声的「娘」,叫得季安妮心里直滴血。 听小雪说,明皇子已经受了致命伤,因为元融附身才得以不死。如果不杀元融,明皇子就无法恢复本性;但如果杀了元融,恢复本性的明皇子是不是将会立即死亡?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不能挽救明皇子的命了。想到这里,季安妮更加痛苦,不知道应该如何行动。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门上的封印突然全部裂开,就连挂在门口的铁锁也都瞬间碎成粉末! 「让开。」鬼王一掌推开季安妮。 与此同时,镇妖祠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妖气,仿佛猛兽般向季安妮扑来。 季安妮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妖气伴随着强风顷刻之间铺天盖地卷来,几乎快把季安妮掀飞——元融终于冲破封印出来了。 第506章 妖魔对峙 无数黑蛇从门口涌出,强烈的冲击力把门板都撞飞了。 看到朝自己当头飞来的两块木板,季安妮下意识抱头蹲在地上。木板从手臂上擦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紧接着便听到「啪啪」两声,回头一看,木板已经裂成碎片,溅得满院子到处都是。 但是,那些碎片很快就消失了。不对,不是消失,而是被黑蛇爬满。 「这,这……」季安妮浑身发抖,转头四顾,这才发现目所能及之处,全都是绿色的眼睛。 脚下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脚踝向上缠绕爬来。 「啊」的惊叫一声,这才发现满地都是黑蛇,已经淹没了脚背。 季安妮浑身僵硬,额头上满是冷汗,皮肤上生出一层细密的疙瘩。满地都是黑蛇,双脚已经被牢牢缠住,不仅无法奔跑,甚至连抬都抬不起来。 极度恐惧之中,季安妮抬头望着鬼王。 鬼王的眼神中透出冷酷的警戒,但是却比季安妮镇定许多。他没有回头,而是盯着大大敞开、黑洞洞、幽深不见底的祠堂深处,仿佛可以从里面看见元融的身影。 季安妮什么都看不到,或者说,就算看得到,一片空白的大脑也无法冷静辨识。 她忽然一把抓住鬼王的手,极度的惊恐令她下意识想要寻求一点支撑。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冷和颤抖,鬼王回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要怕,地上的蛇大部分都是幻觉,会咬人的才是真的。」 话音刚落,右后方突然窜起一条黑影,向鬼王的脖子咬来。 季安妮「啊」的大叫一声,只觉眼前花了一下,下一个瞬间,那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蛇就被鬼王轻松地捏住七寸。 那蛇不断挣扎,发出「嘶嘶」的声音,绿色的眼睛和红色的信子在黑夜中异常妖异。垂死挣扎的它用细长的身体牢牢缠住鬼王的手,不断缩紧,似乎想把鬼王的手臂扭断。 但是只听「咔」的一声,鬼王用力一捏,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那蛇头顷刻间变得血肉模糊。 好几滴血点溅到季安妮身上,一下把她从混沌中拉回现实。 仔细一想,的确不可能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黑蛇。如果把黑蛇全都塞回镇妖祠中,祠堂早就被挤爆了。唯一的解释就是,现在眼中看到的黑蛇大部分都是幻觉,但是却有少数几条真正的黑蛇混在其中,伺机攻击——刚才鬼王一手捏爆的那条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季安妮又环视了四周一圈。周围尽是绿色的眼睛和微微扭动的黑色躯体,除非黑蛇主动扑过来,不然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愈发害怕的季安妮向鬼王靠得越近,待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几乎全身都已经贴到鬼王的手臂上了。 鬼王觉得有点好笑,冷冷地说道:「害怕就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我,我才不怕……」明明声音都在发抖,但却偏要逞强。 对了,老鹰是吃蛇的。想到这里,季安妮急忙在心中呼唤苍鬼。 刚唤了一声,只听一声鹰鸣从头顶传来。下意识抬头一看,苍鬼熟悉的声音穿破头顶凝重的黑云,敞开双翼降落在身后不远处。它勇猛地张开双爪,刚一落地就抓住一条黑蛇。那条蛇在它的利爪下变成血淋淋的几条短截落在地上。 季安妮吓得龇了一下牙,不敢多看一眼。 身后传来苍鬼与黑蛇搏斗的声音,很明显苍鬼的眼睛可以辨认黑蛇的真假。有了苍鬼的保护,季安妮狂跳不已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快粘到鬼王手臂上,不好意思地弹开了一点。 忽然,祠堂深处一道黑影微微动了一下。 季安妮顿时感到一股可怕的妖气就像子弹一样从太阳穴射进来。 与此同时,祠堂深处传来明皇子的哭唤:「娘,娘……快救我啊……娘……」 「明儿。」明知道这是元融使的妖术,但是却依然被迷惑了心智,下意识向前走了半步。 「不要过去。」鬼王再次抓住季安妮的手腕,把她拖到自己身后。 就在这时,黑暗深处突然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娘……娘,快救救我,我好痛苦,好难受……娘……」 人影越来越清晰,一步一步地来到门口。这时季安妮才终于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团被黑蛇包围缠绕的圆柱状物体。黑蛇不停地扭动,顺着与明皇子身高相仿的圆柱爬来爬去。 黑色中荧绿的眼睛凶恶地盯着鬼王和季安妮。 明皇子的声音便是从那圆柱深处传来的。 「明……明儿……」季安妮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原来明皇子浑身都被黑蛇缠满,几乎看不到一寸皮肤。只有拼命向前伸来的指尖看得出是人类的手指。 「娘,娘……」明皇子一边哭,一边慢慢向前走来,「娘,救救我……我好痛苦……」 「鬼王,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季安妮表情呆滞地抱着鬼王的手拼命摇动。不知道怎么回事,脸颊上传来两行冰凉,竟然落泪了。 鬼王盯着被黑蛇缠绕的明皇子,冷静地说:「他被妖魔附身了。蛇就是他,他就是蛇。那些蛇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法祛除。」 「什么……」季安妮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证明给你看。」 不惊慌也不害怕,作为天下怨灵凝结而成的万妖之王,这种形态的妖怪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为了向季安妮证明他刚才所说的话,他无畏地向前走去,来到明皇子面前。 明皇子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松地走过来,微微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鬼王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头。 明皇子发出一声惨叫,包围在身上的黑蛇同时向鬼王扑去。但是不等它们咬下来,鬼王的身体突然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鬼王已回到季安妮身边,手上抓着十几条只有半截身子的死蛇。这些蛇都是刚才硬从明皇子脸上扯下来的。不远处的明皇子这才终于露出半张人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空洞地盯着季安妮。脸上还能看到被扯断的伤口。黑蛇果然已与明皇子融为一体,是从明皇子身上长出来的。 季安妮的心脏猛地缩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很快,其他地方的黑蛇爬过去,再次遮住了明皇子的半张人脸,令明皇子重新变回刚才那个被黑蛇包围的圆柱。 「娘,娘……救我,救我……」明皇子凄惨的哭声再次响起,回旋在黑暗的夜空。 季安妮捂住耳朵,泪水狂涌而出,疯狂地向镇妖祠深处嘶吼:「元融!你太卑鄙了……你出来!把明儿还给我!」 忽然,一阵「哈哈哈」的尖叫便从明皇子身上发出——其实元融就在明皇子的体内。 刚才明皇子痛苦的哭声只不过是元融故意迷惑季安妮的妖术罢了。 「昭从妃,你想救你的孩子,那就杀了鬼王吧。只要你杀了他,我就把你的孩子还给你。」 尖利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变得十分扭曲。 季安妮才不信他的鬼话,愤怒地吼道:「元融,你躲在一个孩子体内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不是想杀鬼王么!那就堂堂正正地出来与他决斗,看你到底杀不杀得了他!」 「哼。杀他何需我亲自动手……」 元融发出一阵狂笑。忽然,明皇子的身体向后猛退,缩回祠堂深处的黑暗中。 季安妮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突然感觉到另一股可怕的妖气就从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 循着妖气扭头一看,只见树丛深处出现了两点红光。 这两点红光不同于地上这群小黑蛇的眼睛。小黑蛇眼睛的光非常细小,就像绿色的宝石。然而树丛中的红光,体积非常大,就好像两盏灯笼一样——那绝对是一条非常大的妖怪! 思及此,季安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正在这时,树丛后面的黑影突然扑了过来。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蛇,腰身足有水桶粗,蛇头大概与人头不相上下。 它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向鬼王扑去,速度快得简直就像闪电一样。 鬼王手上突然变出一把银白色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向黑蛇的头部砍去。 巨蛇的蛇皮很厚,长剑竟然没能伤到她一点皮肤。 黑蛇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可怕的是,那叫声竟然是人类女子的声音。 季安妮顿时愣住了,因为那叫声无比熟悉。 忽然,黑蛇再次向鬼王扑去。就在鬼王挥剑向黑蛇砍去的时候,季安妮嘶哑地喊了一声:「等一下!」 不仅喊,而且还突然冲过去,抱住了鬼王的手。 黑蛇尖利的牙齿从鬼王的肩膀擦过,伴随着一声轰鸣般的响动,黑蛇重重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你干什么?」鬼王恼怒地回头叱呵季安妮。如果刚才不是季安妮突然捣乱,他早就一剑刺破黑蛇的喉咙了。 这时,黑蛇的蛇头突然变成了人脸,发出凄惨的哭声:「小昭……小昭,是我啊……」 季安妮抬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因为那蛇头上长出的人脸正是她的熟人。 「仪珍……」恐惧和惊讶令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望着面目全非的朋友,想哭却哭不出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507章 黑蛇袭主 冷风袭来,漆黑的深夜里,季安妮全身凉了一层。 面前的黑蛇头部居然变成了仪珍的脸,难道这也是幻觉? 「小昭,救我……」仪珍哭着在地上痛苦地蠕动。 她的样子和声音都如此真实,一点也不像幻觉。难道仪珍真的变成妖怪了? 「小昭,我中了元融的妖术……你救救我啊……」皮肤雪白、仿佛没有血液的仪珍在一片淡淡的柔光中痛苦挣扎。一开始只有脸部是人,脖子以下全是蛇体;但是渐渐的,脖子、肩膀,甚至胸口都有一部分变回人类的皮肤。 「真是不可思议,被妖术操纵居然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鬼王冷漠地盯着在地上痛苦扭动的仪珍,面无表情地说,「刚才那个黑蛇妖道法力不弱,轻而易举就可以用妖术控制一个人类。他肯定想不到你这么不听话,居然还妄图想从他的妖术中挣扎出来……」 「你真的是仪珍?」听了鬼王的话后,季安妮再次盯着地上人面蛇身的妖怪。 这才终于确定对方不是幻化出仪珍样子的妖怪,而是被妖术控制的仪珍。 思及此,季安妮急忙冲过去。地上依然是一片「嘶嘶」吐着红信的黑蛇,不过,知道这些黑蛇都是幻觉后,季安妮的双腿终于可以移动了。一脚踩下去,脚底并未传来踩到异物的触觉,就像踩在平地上一样。 这时仪珍的手臂已经恢复成人类的样子,痛苦地抓在地上。 季安妮蹲下去扶着她。指尖碰到仪珍的那一刻,简直就像碰到冰块一样。 「仪珍……」心疼地蹙眉望着她,一想到仪珍忍受的折磨,季安妮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小昭……小昭,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仪珍泪如雨下,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到季安妮的手背上。然而那些泪珠也像冰水一样,没有一丝温度,只有锥心彻骨的寒意。 忽然镇妖祠深处传来元融的怒涛般的狂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仪珍顿时捂头尖叫起来。刚刚才恢复的身体瞬间再次被蛇皮覆盖。 季安妮眼睁睁看着蛇皮一点一点地吞噬仪珍,从肩膀到脖子,从下巴到鼻子,最后重新变回一条完整的大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元融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暴躁,伴随着狂风席卷而来。 黑蛇仰天长啸,发出痛苦的悲鸣。「不——我不是妖怪——」嘶哑的哭吼仿佛可以划破夜空的妖气,痛彻心扉。 「仪珍……」看着仪珍痛苦挣扎的样子,季安妮趴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鬼王走过来,一把抓住她,说:「你的朋友非常不简单,居然还没有被妖道完全控制。如果换成普通人,早就彻底沦为杀人工具,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识了。」 话音刚落,突然从背后再次传来一股妖气。 季安妮和鬼王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只见树丛中再次出现两盏灯笼般的红光。 「居然还有一只!」鬼王握紧手中长剑,压低双眉,摆出迎战的姿势。 「还有?」季安妮的头皮窜过一阵麻意,下意识后退半步。 树丛中的黑影渐渐露出真实的样子。那是一条体型与仪珍不相上下的黑蛇。没有人头,只是一条普通的巨蛇。 这条巨蛇到底是人类变的,还是真正的妖兽?季安妮根本无从判断。 新出现的巨蛇与仪珍不同,根本没有一点自我意识。凶光毕露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鬼王和季安妮。季安妮不敢与它对视,仿佛灵魂会被吸走一样;但却无法移开视线,因为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对方就会立刻扑杀过来。 「你看,这才是普通人类真正中了妖术后的样子。」鬼王冷嗤一声,握紧手中的长剑。 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瞬间令季安妮如坠冰窟。「人类?你说它也是被妖术控制的人类?」 鬼王的判断必定没有错,可是季安妮猜不到这条黑蛇到底是谁变的,显得既焦躁又痛苦。 黑蛇见季安妮分神,毫不留情地张开血盆大口,用闪电般的速度扑了过来。 季安妮吓得发出一声尖叫,鬼王一掌将她推开,手握长剑,迎着巨蛇的头部劈去。 眼看蛇头就要被一刀两断了,季安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吼:「不要杀她!」 如果对方真的是人类,变成黑蛇是因为中了元融的妖术,那就不能伤害它的性命。 然而季安妮的叫喊仍然晚了,鬼王的长剑直直劈在黑蛇的脸上。黑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仰天长啸,连天上的黑云都被它的声音刮散。天地间卷起一阵狂风,刮得季安妮睁不开眼睛,必须死死抓住地上的泥巴和石头才能不被卷走。 「妖孽,你倒挺厉害。」见对方当头挨了自己一剑后依然生存,鬼王的神情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黑蛇的身体是鬼王的七八倍,在巨大的妖怪面前,就连鬼王都显得有些弱小。但是从气势上来说,依旧是鬼王占据上风。 那黑蛇挨了一剑后,额头虽然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但是却吓破了胆。它不敢贸然进攻,而是盘踞在原地,两只火红的眼眸警戒地盯着鬼王,吐出猩红的信子,等候时机。 刚刚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季安妮生怕鬼王痛下杀手,急忙嚷道:「她是人不是妖怪,不要杀她!」 「这也不能杀,那也不能杀,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里?」鬼王蹙紧双眉回了一句。 正在这时,黑蛇再次扑了过来——然而这次它的目标是季安妮而不是鬼王。 「让开!」鬼王一声暴喝,挥剑横砍,虽然剑刃伤不了黑蛇的皮甲,但却挡住了黑蛇的攻势。 鬼王握紧剑柄,长剑挡住黑蛇的腹部位置。黑蛇张大嘴巴,发出凄厉的尖叫,但是却无法再向前一寸。鬼王猛地向前一挥,黑蛇庞大的身躯居然被一剑挑飞,上半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半圆形弧线,最后「啪」的一声重重摔落。 落地的瞬间,整个地面都震荡了,仿佛地震一样。 季安妮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要不是鬼王出手相助,只怕她已经被黑蛇一口吞进去了。 鬼王横在季安妮和黑蛇之间,重新握紧长剑,指着不远处痛苦蠕动的黑蛇对背后的季安妮说:「看到没有,你对她留情,她对你可没有半分仁念。」 惊魂甫定的季安妮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终于回过神来。「这并非她的本意……她只是被控制了……」声音微微颤抖,刚才那可怕的一幕依然残留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即便如此,仍然不忍心眼睁睁看活人被元融操纵而惨死。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可怕的杀气—— 「小心!」鬼王扭头暴喝。刚才他一直专心致志地提防着前方被掀飞的蛇妖,一时没有留意仪珍变成的那条黑蛇。 季安妮也没有反应过来的,听见鬼王的吼声后才蓦然回过头去,然而却只看见仪珍张大的嘴巴。 上颚上的两颗毒牙就像冰凿似的,在黑夜中散发出凄清的冷光。鲜红的口腔中一条长舌向季安妮的脸部刺来。 季安妮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抬手挡在自己眼前。 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等了好半天,黑蛇的毒牙却没有扎到自己身上来。 哆嗦着放下挡在脸上的手,这才发现黑蛇的动作突然停住,就像一尊雕像似的,保持着向前猛扑的动作,但是却凝固了。 季安妮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还以为时间就此静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凝滞的空气中响起仪珍的惨叫——不是妖怪的叫声,而是人类的惨叫。 仪珍的意识正在黑蛇体内痛苦挣扎。刚才黑蛇之所以没有咬死季安妮,就是因为仪珍自己的意识阻止了黑蛇。 「仪珍……」季安妮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惊讶地盯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突然,仪珍发出一声惨叫,扭头冲向镇妖祠的深处。 「仪珍!」季安妮大叫起来。 元融就躲在镇妖祠里面,难道仪珍想攻击元融! 鬼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操纵之后不但没有失去自己的意识,还可以攻击主人——她绝非普通人类。」 鬼王话音刚落,第二条黑蛇再次向他发动进攻。鬼王虽然挡开了最危险的毒牙,但是却被黑蛇粗壮的身体牢牢缠住双腿。那黑蛇的力气大得惊人,鬼王被缠住后几乎寸步不能移动。 季安妮看了一眼鬼王,又看了一眼仪珍消失的镇妖祠深处。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脑海中一片混乱。 正在这时,镇妖祠深处突然传来明皇子、仪珍和元融三人的痛苦凄厉的嘶吼声,显然仪珍已经向明皇子发动进攻。 季安妮的视线顿时凝固在镇妖祠中。她咬紧牙根,没有太多犹豫,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不要进去!」被黑蛇缠着的鬼王发出一声大吼,但是却无法阻拦被热血冲昏头的季安妮。 季安妮不顾危险,一头冲进深不见底的镇妖祠。 与此同时,夜风中明皇子和仪珍的声音变得更加凄惨。 镇妖祠中一片漆黑,普通人类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妖性觉醒的季安妮,双眼却在微微发亮。 拜这双妖眼所赐,她看清了镇妖祠中可怕的一幕。 巨蛇仪珍卷住了明皇子的身体,张开血盆大口,向脖子明皇子咬去—— 第508章 殊死相搏 「仪珍!」季安妮大喊一声,不知道可不可以唤回仪珍的理智。 被小黑蛇缠满全身的明皇子又被仪珍卷住,悬在半空。 元融暴躁的怒吼在黑暗的空间中震荡。 仪珍红得似血的两只眼睛分外骇人,盯着明皇子。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向明皇子的身上咬去。 明皇子和元融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季安妮双腿顿时变软,「啪」的一下向后坐到地上。 仪珍的两颗毒牙深深刺入包裹在明皇子体外的毒蛇。但是毒蛇缠得太厚,根本碰不到明皇子真正的皮肤。 毒蛇是元融的化身,伤得最惨的不是明皇子,而是元融。 只听元融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仿佛可以把整个祠堂都撕成碎片般。他的声音刺入季安妮耳中,直冲脑海深处,痛得季安妮紧紧抱住了头,侧着身子倒在地上。痛苦得就像听见唐僧念紧箍咒的猴子一样。 这时,巨蛇状态的仪珍忽然再次变回人头蛇身的样子。刚才的攻击削弱了元融的力量,所以加诸在仪珍身上的妖术也随之减弱。在淡淡的白光中,仪珍的头部、肩膀和手臂都已经恢复人形。 「我终于复原了,终于复原了……」 仪珍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显得无比兴奋,无比激动。 但是头部变回来之后,仪珍失去了毒牙,无法继续攻击明皇子。明皇子身上的黑蛇突然一齐扑过来,有的咬住仪珍的脸,有的咬住仪珍的手臂。眨眼之间,仪珍刚刚恢复原状的上半身又被黑蛇缠满,简直就像第二个明皇子一样。 跌坐在地的季安妮看到眼前这幅可怕的画面,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了。 「仪,仪珍……」颤抖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明明已经站不起来的双腿,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居然重新站起来,向仪珍跑去。 仪珍庞大的身躯盘踞在祠堂中,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明皇子被卷到半空,祠堂的角落中似乎还有一些小黑蛇。但是它们忌惮着比自己庞大几百倍的仪珍,全都不敢靠近。 季安妮顺着仪珍的身体向上攀爬。 蛇皮很硬,表面还有凹凸不平的鳞甲,很好找到落脚和抓手的地方。 这时,被明皇子身上小黑蛇攻击的仪珍再次发出惨叫,位于正下方的季安妮感觉到有几滴液体滴下来,接着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下意识抬头一看,才发现仪珍身上到处都是血,不断顺着身体向下淌,简直就像水流一样。 「仪珍……」季安妮吓得怔怔抬头望去。 这时她已经爬到半空中,离仪珍的头部大概只有三四米远。越是向上爬,就越感觉到蛇皮上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全是仪珍的血。这些血液没有温度,凉得就像寒冬的河水一样,要不是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血液。 再这样下去,仪珍就要被咬死了。 季安妮深吸一口气,加快速度爬上去。蛇皮上到处都是血,她有好几次差点滑下去。 好不容易快要靠近仪珍的时候,明皇子身上的小黑蛇全都抬起头,向季安妮发出敌意的目光,「嘶嘶」地吐着红信,警告她不要靠近。 季安妮虽然害怕,但是看到仪珍失血过多,闭着眼睛,几乎昏迷的样子,顿时什么都不怕了。她一把抓住仪珍垂在身侧的手臂,脚下猛地一蹬,下一瞬间就已来到与仪珍同一高度的地方。 「仪珍,你醒醒……」季安妮搂住仪珍的肩膀。 满身都是血窟窿的仪珍柔弱无力地倒在季安妮的怀中。 这时,明皇子身上的黑蛇全都向季安妮咬来。季安妮发出一声惨叫,顿时有种四分五裂的感觉。被咬住的地方很快传来一阵麻痹,渐渐失去知觉。失去知觉也好,倒也感觉不到多痛了。但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伤口处不断有血液涌出,如果再不想办法,只怕自己也会像仪珍一样,失血过多陷入半昏厥的状态。 仪珍靠在季安妮的怀中,用微弱的声音说:「花容说我可以解救明皇子……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解救他……」一边说话一边喘息,短短的一句话,说了好久才说完。 季安妮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花容说仪珍可以解救明皇子? 花容绝对不会乱说话,她必定有她的根据。 季安妮用快要被蛇毒麻痹的大脑,迅速想了一下。忽然回忆起以前明皇子被元融附身时,仪珍曾经把元融推出明皇子体内的一幕。 「仪珍,你再推明皇子一下。」虽然知道这个方法很荒唐,但是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试一试。 「我,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然而仪珍只能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说抬手,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这个贱人,中了我的法术居然还能复原!」元融恼怒的声音从明皇子的体内传来。 季安妮凶暴地吼道:「元融,你有本事就出来!不要躲在孩子的身体里!」 元融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连祠堂的墙壁和屋顶都被他的笑声震得「啪啪」作响。 「明儿,明儿……你听得见娘的声音么?」季安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被黑蛇缠绕的明皇子喊去。 反正自己已经被咬伤了,趁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一定要把明皇子救出来。 心急之下,季安妮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也不管后果,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把手伸进蛇群深处。 刚才鬼王扯断了这些黑蛇,令明皇子从蛇群的包围下露出面部。现在季安妮正是效仿鬼王的方法,想把被黑蛇埋葬的明皇子从里面刨出来。但是她的力量哪能匹敌鬼王?不要说把黑蛇拦腰扯断,光是把黑蛇分开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 「明儿,明儿……回答娘,快醒醒……」 季安妮一边哭一边摸索。指尖已经变得冰凉,快要失去知觉。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无论有多少黑蛇扑上来咬她,她都没有退缩。双手顺着蛇与蛇之间的缝隙,不断向深处摸索。过了好久,她终于摸到了明皇子的脸。猛地分开双手,把挡在明皇子脸上的那些黑蛇全都扳开。 这时她终于再次看到明皇子布满血丝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在黑暗之中发出红色的光芒,仿佛已经没有眼皮,只剩下一颗浑圆的眼珠子,镶嵌在蛇群之中。 季安妮顾不上害怕,喉咙哽咽了一下,带着哭腔喊道:「明儿,你醒醒……娘来了,你不是想见娘么?你醒醒啊……」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泪流满面。「明儿,娘来救你了……」 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想安慰这个被黑蛇缠身的可怜孩子。 这时季安妮的视线已经渐渐暗淡,眼前的景象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混沌的意识中,突然传来明皇子微弱的声音:「娘,娘……」 听见这个声音后,季安妮即将闭合的眼睛慢慢睁大。哪怕大部分视野都变成一片漆黑,但是却模模糊糊地看到明皇子那只浑圆的眼珠中恢复了一点理智。 「明儿……」忽然很开心,很想笑一下,但是脸部却是僵硬的,因为蛇毒已经快要麻痹她的全部神经。 明皇子可怜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要不是因为听见了明皇子的声音,季安妮连硬撑都撑不下去。咬紧牙,告诉自己不能闭眼,不能昏迷。如今明皇子好不容易已经被自己唤醒,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昏厥? 「好痛啊,娘……好痛啊……脖子,脖子……好痛啊……」 明皇子的哭声在元融的狂笑中断断续续传来,显得非常微弱,但是季安妮却听清楚了。 脖子?混沌的意识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明皇子曾经被元融的黑蛇咬了一下脖子,从那以后便开始被元融附身。如果那个伤口是元融进入明皇子体内的入口,那么是不是可以从那里再把元融弄出来? 思及此,季安妮提起最后一丝力气,顺着明皇子的脖子在蛇群中摸索,寻找记忆中的伤口。 「哪里痛?明儿……告诉娘,哪里痛?」 然而明皇子的声音却消失,耳边只剩下元融毛骨悚然的疯狂大笑。 季安妮浑身冰凉、万念俱灰,再也撑不下去了。 这时,身边的仪珍突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小昭……我有一个办法……」 季安妮扭头望着她。只见她缓缓直起绵软的身体,把脸部向蛇群深处凑近。 「仪珍……」季安妮吓得浑身战栗。 仪珍直接把头埋入蛇群深处,一边用双手扳开蛇群,一边不断向深处凑近。 季安妮忽然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了。她似乎想用吸蛇毒的方法,把元融从明皇子体内吸出来。 「仪珍,仪珍……」季安妮死死抓住仪珍的肩膀。谁也不知道这个方法到底行不行得通,万一行不通,不仅救不了明皇子,就连仪珍都要死得面目全非。 然而季安妮的阻拦并没有挡住仪珍的决心。这时仪珍的头部已经埋入蛇群深处,只有后颈露在外面。「我变成这样,已经不想活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深处传来几不可闻,「帮我照顾……爹娘……女儿……不孝……」 话语只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元融和明皇子交缠在一起的惨叫刺破夜空。 「仪珍!」季安妮死死抓住仪珍的肩膀,想把她从蛇群中拔出来。然而时间、世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一样。仪珍不再说话,不再动弹。快要凝固的空气中,只有元融和明皇子一遍又一遍的嘶叫声上天入地、纵横穿刺。 第509章 形神俱毁 漆黑的空间中,不知道是蛇毒影响还是失血过多,季安妮已经头昏得快要失去意识。抓着仪珍的手渐渐使不出力气,耳边元融和明皇子的叫声越来越弱,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 她以为一切都这样结束了…… 然而,混沌的脑海忽然渐渐清晰起来。变得漆黑的视野中再次出现光明。 仪珍盘踞在祠堂内、小山般的蛇尾倏忽间缩小、缩小,最后消失。 季安妮抱着仪珍,仪珍抓着明皇子,三个人一起从半空中摔下来。 落地时痛楚把季安妮彻底唤醒。她「啪」的一下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仪珍和明皇子都已恢复原状。 仪珍虚弱地趴在地上,面朝下,双手紧紧捂住喉咙。喉咙中似乎卡着什么发光的东西,从捂着喉咙的指缝间还能看见淡淡的光线。明皇子面朝上、「大」字型地平躺在地。从体内长出来的黑蛇全都消失不见,全身上下都已恢复正常。他的头软软地偏向一旁,神色淡然,就像睡着了一样。 「仪珍,明儿……」季安妮快速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心底无比欣慰。一只手扶着仪珍,另一只手又摇了摇明皇子。心中不停念着「太好了,太好了」,他们两人都已恢复正常! 然而,季安妮高兴得太早了。 只听埋着头、趴在地上的仪珍突然发出一声干呕。干呕声发出的同时,仪珍一头倒在地上,全身都开始抽搐起来。直到这时,季安妮才感觉到仪珍的喉咙深处传来元融的妖气。看来仪珍真的从伤口把元融从明皇子体内吸出来了。但是,现在这团妖气卡在喉咙中,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去,卡得仪珍无法呼吸。 季安妮急忙扶着仪珍,让她再次面朝下方,不断帮她拍背。一边拍一边焦急地大喊:「仪珍,吐出来,吐出来!」 那团妖气可是元融的元神啊,如果真的吞下去,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仪珍痛苦万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越来越虚弱。她也很想把元融吐出来,甚至还把手指伸进喉咙去掏,但是那团妖气却死死地卡在喉咙中,纹丝不动。 这时祠堂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季安妮抬头一看,只见鬼王跑了进来。他的身上全是尘土,袖口和衣摆上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长长短短的小口子。虽然没有受伤见血,但是看得出来,刚才他陷入了一番苦战。 既然仪珍和明皇子都已复原,那么在外面与鬼王缠斗的另一条巨型黑蛇应该也已复原,所以鬼王才得以脱身赶来。 苍鬼紧随其后,扑打着翅膀钻进漆黑的祠堂,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后,无声无息地落在季安妮的身边。 鬼王进门就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杀了那妖道?」声音急促,不敢置信。 季安妮扶着仪珍,一边拍打仪珍的背部,一边焦急地回答:「还没死,在这里。」说着指了一下仪珍的喉间。 「她把妖道吞下去了?」鬼王更加震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蹲在季安妮身边。骈着双指在仪珍的喉咙上点了一下,被他指尖触摸到的地方,突然传来「怦怦」的声音,仿佛心跳一般。 「他还活着!」鬼王的神情骤然凛冽。指尖突然变长,仿佛尖刀一样,在黑暗中发出可怕的清辉。 「你想干什么?」季安妮浑身发冷,猛地抱住仪珍。 这时鬼王的指尖已经插到仪珍的喉咙上了。仪珍吓得不敢动,黑白分明的眼瞳惊恐地盯着鬼王,喉咙上已经流出了一股猩红的鲜血。她全身上下、包括喉咙刚才都被黑蛇咬伤,早就变得血迹斑斑了。鬼王指甲刺开的伤口还没有那些毒蛇咬出来的血窟窿大。 鬼王没有回答季安妮的质疑,压低双眉,专注地盯着仪珍喉咙深处的那团妖气。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仪珍随时都有可能窒息而死。 「不要动。」鬼王一把抓住仪珍的手。仪珍一直都在发抖,害鬼王有点不敢下手。 「仪珍……」季安妮紧紧捏住仪珍的手,用目光鼓励她。 这时仪珍也感觉到鬼王是在救自己,于是慢慢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对方。 锋利的指尖对准位置后,「唰」的一下在喉咙上割开一道鲜红的痕迹。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卡在喉咙中的那团妖气突然窜了出来,速度快得简直无法用肉眼捕捉。 季安妮愣了一下,只听鬼王喊道「小心」,她下意识扑向明皇子的身体。 元融的妖气一头撞在季安妮的背上。 还好季安妮反应快,不然只怕元融这会儿已经再次进入明皇子的体内了。 苍鬼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扑打双翅飞起来,张开尖利的爪子向元融抓去。 但是那团妖气根本没有形态,只是一团气体而已。被苍鬼的爪子一抓,妖气迅速四分五裂,变成若干淡淡的烟雾,从爪子下逃走,然后再次在空中凝结成一团球型。妖气中发出刺耳的奸笑声。 「你们快走。」鬼王起身挡在季安妮身前,警惕地盯着悬浮于半空的那颗黑球。 季安妮下意识点了点头,一手抱起明皇子,另一只手还想扶仪珍。但是她伤得也不轻,浑身上下全是毒蛇咬出的窟窿。虽然蛇毒带来的麻痹感已经随着黑蛇的消失而消失了,但是痛楚却越来越清晰,每移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 「狐妖哪里逃!」只剩下一团灵力的元融发出一声暴喝,瞬间发出可怕的妖气。 季安妮突然感到身体很重,无法移动,而且前方还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根本撞都撞不出去。 就在季安妮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见鬼王对元融发出的警告:「已经死到临头,你就乖乖受死吧!」季安妮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鬼王手中就出现了一团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就像在鬼王洞穴中见到的的一样。 元融发出凄厉的嘶叫,向鬼王猛扑过来。 鬼王手中的蓝色火焰陡然变大、变宽,最后变成了一块壁障,挡在元融的面前。元融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一头撞进火焰中。瞬间,蓝色的火焰缠住了黑色的灵力。黑色的灵力还想像刚才躲避苍鬼利爪一样分散逃窜,但是无论逃到哪里,始终都被蓝色的火焰罩在其中。 元融分散成无数小块的灵力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在祠堂内乱窜。有的窜到房梁上,有的窜到墙壁上,有的窜到窗户上,有的窜到柱子上。每落在一个地方就将那个地方点燃。 眨眼之间,祠堂内就已火光连天。蓝色的火焰陡然窜起,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季安妮吓得尖叫起来。 「快走。」鬼王把季安妮挡在身后,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被火焰包围的元融发出可怕的惨叫,黑暗之中,他幻觉般的身影时明时暗,时大时小,时高时矮。没有具体的形状,随着火焰的舞动,被拉扯成奇形怪状的样子。 鬼王对着痛苦挣扎的元融说:「这是灭神鬼火,它会烧得你形神俱毁,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这句话后,元融的叫声更加凄惨。分散的灵力在祠堂中窜动的速度更快,但是无论窜到哪里,始终无法摆脱鬼火的纠缠,最后只能令祠堂的火势越变越大而已。 头顶的房梁已经烧着了,发出「噼噼啪啪」的可怕声音,不断有木块和瓦片从头顶掉下来。 「明儿,仪珍……」季安妮一手抱着明皇子,一手拖着仪珍,拼命带着他们向外逃。 可惜她的力量有限,哪怕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是把两人移动了分毫而已。 见状,鬼王走过来,帮她提起仪珍的胳膊,催促道:「快点,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话音刚落,一根支撑屋顶的柱子突然倒了下来,砸在季安妮的脚边。 整个祠堂都开始摇动,屋顶在滔天火光之中发出更加可怕的晃动声。 鬼王提着仪珍,季安妮抱着明皇子,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口出去。前脚刚刚踏出门槛,只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扭头一看,才发现整个祠堂都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苍鬼从废墟溅起的火屑中飞出来,落在季安妮的身边。 被压在废墟中的元融发出刺耳的惨叫。压在半空中的黑云迅速翻涌,伴随着「噼噼啪啪」的闪电。 蓝色的火焰看上去虽然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但是站在这团大火旁边的季安妮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可怕的热浪。炽热的火焰不禁令她深信,被这种火焰包围的所有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妖怪,肯定连骨头都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季安妮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明皇子,痴痴地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镇妖祠的火焰窜上半空,元融的幻影也随着火苗在空中扭动、挣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扑来。 「不要怕,他只是垂死挣扎而已,没有任何妖怪可以逃得过灭神鬼火的吞噬。」鬼王面朝熊熊燃烧的镇妖祠,毫不表情地望着被蓝色火焰吞噬的房屋和妖怪。「待灭神鬼火熄灭之后,那个妖道便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彻底消失……闻言,季安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摆脱元融了…… 但是转念之间,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当初小雪告诉她,明皇子受了致命伤,是元融附身才令明皇子侥幸存活下来。如今元融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那么明皇子会变成什么样? 思及此,季安妮急忙低头一看,顿时吓得浑身血液都快倒流了。 「明儿?明儿……」全身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只因为明皇子的胸口早已被血液浸透,鲜红一片。 第510章 宫中冤魂 望着怀中血流不止的明皇子,季安妮的脑海再次一片空白。如果放任不管,就算是妖怪,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娘……」这时,虚弱的明皇子忽然缓缓睁开眼睛,从眼皮的缝隙中望着季安妮。 季安妮顿时恢复神智,下意识抱紧明皇子,急促地问道:「明儿,不要怕,娘一定救你。」 「娘,我……我好想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微弱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显得更加凄凉,季安妮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不怕,现在不是见到娘了吗……附身你的妖怪已经灭亡,你以后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说着说着,泪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望着明皇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心脏痛得就像刀割一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 「娘,父皇不要我了……我还以为,连你都不要我了。我以为我会孤零零地死去,我以为我死了都没人过问……」 「别说傻话,你不会死……你不会死……」季安妮把明皇子抱得更紧,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你不会死」,但是却无计可施。那些「你不会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无奈的自欺欺人罢了。 「娘,抱着我……」明皇子闭上眼睛,轻轻抬了抬手,仿佛想抓住季安妮的手。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只抬起半寸高,便马上垂了下去。 季安妮急忙握着他的手,把他抱得更紧。「明儿,娘会抱着你的……你千万不要闭眼,娘这就找……御医救你……」说着抱着明皇子站起来,绵软的双腿好不容易才终于伸直。 面前,被火光包围的镇妖祠熊熊燃烧。滔天热浪扑面而来,季安妮身上、脸上、背上尽是冷汗、热汗混杂在一起。 「娘,如果父皇没有回宫当皇上……我们一家三口,还在齐国……那该多好啊,娘……我好想回去……」明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两行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滑落,滴在季安妮的手背上。 季安妮心底猛地颤抖了一下。「是啊,如果没有回宫就好了……」 如果没有回宫,自己不会突然来到这个世界,进入昭姬的身体。昭姬、龙莫寒、明皇子平平淡淡地生活在齐宫之中,而自己,大概还在爷爷家悠悠闲闲地过暑假。 蓦然回首,忽然发现平淡过去都早已远去,只剩下飘渺不定的未来和面目全非的自己。 「明儿,娘对不起你……」忍不住把脸埋在明皇子的怀中哭了起来。 「父皇说,娘已经死了,但是……我不相信,我知道……娘一定还在我的身边……」 听着明皇子断断续续的话语,季安妮哽咽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的确,她时常也能感受到,昭姬、雪岚,就沉睡在自己体内的某个地方。自己已经与她们融为一体,承担着她们的愿望,背负着她们的责任。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体内深处早已寄宿了别人的生命。 「娘……」明皇子在季安妮怀中轻轻闭上眼睛,唇角微微掠起满足的笑意。 季安妮吓得浑身僵硬,怀中的明皇子差点掉出去。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鬼王突然走上来,抓住季安妮的肩膀向后一掀,冷声道:「让开。」 失神的季安妮一下子斜斜地扑倒在地,怀中的明皇子被鬼王抢走。 「你干什么?」季安妮爬过去抓住鬼王的手。 这时鬼王已经把明皇子平放在地。 明皇子一动不动,神情淡然,仿佛沉沉地睡着了。苍白的脸色映衬着身后蓝色的火光,变成非常诡异的颜色。 鬼王没有回答季安妮的问题,而是一掌抓向自己的心脏。 不可思议,季安妮竟然看到鬼王掌心上,慢慢浮现出一片淡淡的光芒。 那光芒从鬼王的体内慢慢挤出来,最后落在鬼王的掌心。 「狐珠……」僵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下意识吐出这两个字。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被一股奇怪的气息包围。嵌入体内的半颗狐珠仿佛回应着鬼王手中的狐珠,发出轻微的搏动。 鬼王把手中的半颗狐珠放到明皇子的心脏处。 狐珠一点一点地陷下去,穿过衣服、皮肤、骨肉,最后落入明皇子的体内深处。紧接着,那狐珠就像种子似的生根发芽,无数细小的光线以狐珠为中心向外发散,最后包围了明皇子的身体。 明皇子就像被光芒包围的蚕茧一样,在漆黑的夜晚周身发光。 出现在眼前的奇异景象令季安妮目瞪口呆。但是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便忽然意识到,明皇子有救了。就像自己当初一样,吸收了半颗狐珠,从而死而复生。 「明儿……明儿……」 下意识喃喃念叨着明皇子的名字,耳边传来两个心跳声。一个从自己体内传来,另一个则从明皇子体内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眼前隐约出现了雪岚的身影。雪岚伸出双手,抱住明皇子小小的身体,然后与他融为一体。 过了好一会儿,光芒渐渐减弱,最后消失。 季安妮一眨不眨地盯着明皇子。明皇子依旧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明儿……」季安妮忍不住爬过去,一把握住明皇子的手。 明皇子的手冷得就像冰块一样,不但没有温度,而且还是僵硬的。就在季安妮心痛万分之时,明皇子僵硬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轻轻回握住季安妮的手。 「太好了,明儿。」季安妮情不自禁地俯身抱住明皇子,热泪盈眶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哭泣。 一分为二的狐珠在他们两人体内彼此呼应,传递着淡淡的暖意和能量。 过了一会儿,季安妮终于从激动中平静下来,回头望着身后的鬼王。很想感谢他,但是大脑一片空白,找不到半个词,只能用泪光迷蒙的眼睛盯着他。 鬼王别开头说:「他毕竟是雪岚的后代,把雪岚的半颗狐珠传给他也算物归原主。但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待我为你实现三个心愿之后,我会从你和他的体内,再把狐珠掏出来。」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绝非开玩笑。 季安妮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身体又冷又僵。她默默不语地垂下眼睫,再次将注意力移回明皇子身上。 差点忘记,鬼王根本不是云真。虽然他也会保护自己,不过只是为了实现约定罢了。一年之后,或者三个愿望用尽之时,自己就必须依约交出从雪岚那里继承而来的狐珠和生命。 这时,身后的镇妖祠已经快要燃烧殆尽,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柱子立在半空,地上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元融凄惨的尖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再过一刻钟,应该就会完全消失。 当初云真故意不杀元融,就是为了用「以恶制恶」的方法,让元融杀鬼王、救苍生。但是云真却失算了,他留下的最后一步棋根本敌不过鬼王的力量,即将形神俱灭地丧生于一片火海之中。如今季安妮虽然可以暂时安抚鬼王,但是万一关系破裂,普天之下恐怕无人可以与之抗衡。唯一可以制服鬼王的云真,如今却与鬼王融为一体…… 这时明皇子睁开眼睛,弱弱地唤了一声:「娘……」 季安妮对他笑了笑,紧紧地抱起他说:「太好了,明儿,以后娘会保护你,再也不与你分开了。」既是为了昭姬,也是为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与昭姬感情同化的关系,心底早就把明皇子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 「小昭……」正在这时,一直虚弱不堪、趴在地上的仪珍忽然发出声音。她慢慢爬到季安妮身边,用目光示意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小昭,你看那边……」 季安妮回头一看,忽然发现身后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还倒着一个人影。 「安贵妃?」仔细一看,竟人影是安若宣!难道刚才的第二条黑蛇就是安贵妃变的?安贵妃也中了元融的法术? 没有时间多想,安贵妃体内突然发出尖利的鬼叫,刺得季安妮紧紧捂住耳朵。 安贵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却有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她的身上浮现出来。那鬼叫声便是阴影发出来的。 鬼王盯着那道鬼影,镇定地说道:「那个女人被妖道的式神附体了。那式神是一条冤魂。妖道一死,式神也会随之陪葬。如今只是垂死挣扎的惨叫罢了,没有任何威胁。」 话虽如此,但是听到那可怕的叫声,季安妮的皮肤上依旧长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人……」季安妮直直盯着黑夜中那淡淡的鬼影,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这时,就连仪珍也看出一丝异样,盯着那鬼影道:「那好像是……好像是……」 之所以不敢说出来,只因为太荒唐了,有点不敢置信。 正在这时,那鬼影突然面朝季安妮他们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扑过来。 直到这一刻,季安妮真正看清楚了那鬼影的样子。颤抖的嘴唇弱弱地吐出两个字:「芙蓉?」 怔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不对,那鬼影绝非水芙蓉,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像得有点不可思议。 季安妮心中一沉,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貌似水芙蓉的冤魂,难道会是为先皇生下一名小皇子后就无辜亡殁的水从妃?水从妃的冤魂居然成了元融的式神? 第511章 最终一面 镇妖祠几乎已经化为灰烬,冲天高的火焰现在降落下来,火舌大概只剩两三尺高。灼热的气焰被夜风降温,不再像刚才那般炙热。元融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只偶尔可以听见几声微弱的悲鸣。 这时,季安妮、仪珍、鬼王全都背对镇妖祠,盯着从安贵妃身后浮现出的半透明状鬼影。 安贵妃倒地昏迷,尚未恢复知觉。那长得极像水芙蓉的鬼影在黑夜中惨叫,不停地想要扑出来。 鬼王忽然说:「妖道已经气息将尽,式神不应如此狂暴。」 仪珍轻声说:「她似乎并不想攻击我们,只是想逃出来罢了。」 听了仪珍的话后,季安妮再次仔细观察那鬼影。果然发现那鬼影虽然挣扎得非常拼命,但是表情并不险恶,而是焦急。似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急着在随元融彻底毁灭之前完成。 正在这时,鬼影突然尖叫一声,终于从安贵妃的体内冲了出来,悬浮在半空。 「芙蓉……芙蓉……」那鬼影喃喃地念了几遍,目光根本不停留在季安妮一行人身上,而是环顾四周,最后直直眺望着一个方向。季安妮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结合她刚才念的几声「芙蓉」,立即意识到她正盯着水芙蓉所在的西宫殿。 「她想干什么?」季安妮紧张地轻声自语。 突然,那鬼影突然飞了起来。一道微弱的白光迅速划破夜空,就像流星一样向西宫殿的方向落去。 季安妮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根本没有时间多想,身体已经做出最诚实的反应。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追着鬼影消失的方向跑去。说来奇怪,也许是因为雪岚妖力的帮助,她居然飞了起来。 「站住!等一下!」下意识发出大吼,但是鬼影已经不知所踪。 季安妮在树林中穿梭,直奔西宫殿的方向而去。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伤口,带来阵阵痛楚。冰冷的夜风从脸庞划过,脸上很快便失去温度,变成冰凉而又没有知觉。 不一会儿,季安妮已经降落在西宫殿。 会妖术果然方便,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要花半个小时才能从镇妖祠跑到西宫殿,而且就算到了西宫殿门外,也没有办法进来。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一路飞来,围墙根本形同虚设,而且落地以后没有半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季安妮急忙跑到水芙蓉的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道:「芙蓉!芙蓉!」 芙蓉没有任何回应,季安妮急得向门扉撞去。一撞之下,伴随着「啪」的一声巨响,门竟真的敞开了。 房间里面黑乎乎的,只在床沿边亮着淡淡的白光。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白光,而是一个半透明的鬼影。 「你想干什么?」季安妮急忙冲上去。如今她自己都是妖怪,早就不怕鬼了。 那鬼影仿佛没有听见季安妮的声音,静静地坐在床边,专注地盯着熟睡中的水芙蓉。 鬼影毕竟是元融的式神,季安妮生怕她对水芙蓉不利,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想把她从水芙蓉身边赶开。但是一抓之下才发现,对方只是一团灵念,根本没有实体。自己的手直接从她的身影中穿过,根本没有一丝感觉。 这时,被季安妮吵醒的水芙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昭……」水芙蓉看到床边的季安妮后顿时清醒,猛地爬起来,掀开纱帘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闲宫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水芙蓉一直盯着季安妮,根本没有瞥鬼影一眼,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到。 季安妮下意识看了鬼影一眼,只见鬼影温柔地盯着水芙蓉,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盯着而已。季安妮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反射性地挡在水芙蓉身前,警惕地瞪着鬼影。 水芙蓉被季安妮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吃惊地问道:「你怎么了?」 看到季安妮一直警惕地盯着前方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哆嗦了一下问道:「难道这房间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说着提心吊胆地环视了一圈,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芙蓉……」这时鬼影望着水芙蓉,露出慈爱而又温柔的眼神。 季安妮的戒备一瞬间便弱了下来,因为她可以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 鬼影对季安妮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好好看看他……」乞求般的语气令季安妮更加心软。 「你……到底是谁……」季安妮依旧挡在水芙蓉身前,不敢贸然让开。说不定这是对方的诡计,等自己放松警惕后就对水芙蓉下手。尚未完全相信鬼影的季安妮不敢冒险。 鬼影露出寂寞的笑容说:「我是他的姐姐,我不会害他……」 季安妮暗暗一惊,心想她果然是水从妃。水芙蓉男扮女装入宫就是为了查明他姐姐的死因,没想到他姐姐阴魂不散,居然成了元融的式神。水芙蓉一定也很想见姐姐最后一面,但是……真的可以相信她么? 这时鬼影慢慢伸出手,越过季安妮的肩膀,轻轻抚摸水芙蓉的脸颊。 季安妮依旧挡在水芙蓉身前,不敢放鬼影靠近。但是当鬼影把手伸过来的时候,她却没有做出反抗,任由鬼影的右手落在水芙蓉的脸上。水芙蓉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他有些想哭。 「芙蓉……」鬼影半透明的指尖从水芙蓉的脸颊划过,其实根本就碰不到也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水芙蓉却突然说:「小昭……我,我好像感觉到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在这里……」说着下意识抓住了季安妮的肩膀,再次环顾了室内一圈,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到底在跟什么人说话?什么人在这里?」 水芙蓉不仅看不见鬼影,而且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从刚才到现在,她只看到和听到季安妮一个人对着前方的虚空对话而已。 季安妮的注意力全在鬼影身上,暂时没有回答水芙蓉的问题,而是向鬼影问道:「元融一死你也会消失,所以你想来见芙蓉最后一面?」 鬼影轻轻点头,用乞求的目光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一阵心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说出一句不可思议的话。「那,那你进入我的身体吧。」 既然她可以进入安贵妃的身体,那么也应该可以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是这样做无疑非常危险,因为身体被鬼魂控制之后,季安妮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做出什么。 「可是……」鬼影露出诧异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低吼道:「没有时间了,快点。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抓紧时间见他最后一面。」这不仅是为了冤魂,更是为了水芙蓉。因为季安妮知道,水芙蓉也一直怀念姐姐,想见姐姐最后一面。鬼影反正即将灰飞烟灭,就算被她控制身体,也只是短短的瞬间罢了。然而这个瞬间,却是水芙蓉期待了三年以上的瞬间。 「小昭,你到底在和谁说话?」水芙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语气更加急促。其实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季安妮到底在与谁说话,但是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所以才想从季安妮口中问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在这时,鬼影突然点了一下头,「唰」的一下钻入季安妮的体内。 季安妮只感到一股冷风刺入心脏,下意识轻轻闭上眼睛,然后便与鬼影融为一体。这种感觉非常奇妙,鬼影的思想与自己的思想交融在一起,她可以感受到鬼影的意念。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眼神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 「小昭……」水芙蓉惊讶地盯着季安妮,呆呆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季安妮熟悉而又陌生,因为样子是他熟悉的季安妮,但神情却不是;陌生而又熟悉,陌生的神情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充满爱意的忧郁目光,简直像极了……像极了…… 「姐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一刻,水芙蓉终于透过季安妮的身体看见了藏于体内的魂魄。 「芙蓉……」附身季安妮的西未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敞开双臂,将水芙蓉揽入怀中。这次,她不再是一团半透明的灵念,而已有了真正的肉体。她终于碰到水芙蓉的了。 水芙蓉靠在西未的肩膀上,茫然地问道:「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你不是在安贵妃的体内么?」 西未抱着水芙蓉说:「芙蓉,姐姐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水芙蓉激动地抬起头来。 西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谈起另一件事:「芙蓉,你还记得姐姐有一个心愿么……」 西未的话顿时令水芙蓉的记忆倒退,依稀间又回到了小时候。 风轻云淡,花红柳绿。他看见在一个美丽的庭院中,年幼的自己正仰头望着姐姐。 姐姐温柔地问:「为什么又不开心?」 小芙蓉难过地说:「我不开心是因为娘不开心,因为娘说我不像她……像你。」 姐姐说:「我和你是同一个娘生的,像我就是像娘。」 小芙蓉说:「你不像娘,你比娘好看。爹也说你比娘好看……」 听见这句话后姐姐突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但是,当微风再次拂来的时候,温婉的笑容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我想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 「如果见不到姐姐,我会很孤单。」 「只要不死,总有机会见面。」 「如果死了呢?」 「在见到你之前,我不会死,因为我有一个心愿,一个只有你才可以为我实现的心愿。」姐姐美丽的眼眸中潜藏着巨大的痛苦。「但是必须等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我才能把这个心愿告诉你……」 第512章 逍遥法外 记忆终止,水芙蓉猛然回到现实。眼前的季安妮恍惚中仿佛变成了姐姐的样子,目光中充满看不明白的心思。 「到底是什么心愿……」水芙蓉凝视着那双深潭的眼眸问。话音刚落,就被姐姐抱入怀中。 「芙蓉,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娘。」把头靠在水芙蓉的肩膀上,因为害怕面对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在我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我希望你可以亲口叫我一声娘……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母亲……」 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终于说着这个快要被埋葬的秘密。 「什么……」水芙蓉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但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黑暗。 很多记忆同时浮现出来,满满地挤在脑海中。头立刻痛了起来,仿佛快要爆炸一样。 「对不起,芙蓉……我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没能与你相认。死后本该消失于世,但却一直徘徊不去,只因为还想见你最后一面……没有见到你,我死也死不瞑目……」微微颤抖的身体再次把水芙蓉抱得更紧。即将分离的痛苦,令她不愿把力量减轻分毫。「芙蓉……娘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守住这个秘密,但是……终究还是忍不住想与你相认。」 哽咽的声音中,夹杂着淡淡的哭泣声。 水芙蓉脑海中一阵清晰,一阵迷茫。过去想不通的事情,忽然一下想通了。 姐姐为什么害怕听见别人说自己与她相像,为什么望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充满悲伤,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临死之前,西未把一段隐藏已久的真实告诉了水芙蓉。 当年水杜鹃与母亲同时怀孕,但是杜鹃尚未婚嫁,未婚先孕,于礼不合,所以水父便秘密把杜鹃送到寺庙中安胎。这件事情非常隐秘,就连母亲都不知道,还以为杜鹃只是在寺庙中抄写经文、修身养性。 后来,杜鹃与母亲同时分娩。杜鹃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但是母亲腹中的孩子却夭折了。 水父本打算把杜鹃的孩子送给别人抚养,但是这时却突然改变主意。他诈称杜鹃的孩子是母亲所生,秘密带回水家,以小少爷的名义抚养长大——这个孩子便是如今的水芙蓉。这件事情,母亲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只有杜鹃和水父两人知道真相。母亲一直以为水芙蓉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不知道竟是自己女儿怀胎十月的孩子。 「芙蓉,我的时间不多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虽然娘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会一直保佑你平安、幸福……」说着说着便已泣不成声。 水芙蓉呆若木鸡地被西未抱在怀中,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真相,但是他早就从姐姐的眼神、父亲的眼神中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世。如今回想起来,好多想不通的事情终于想通了。乍听上去是一个无法令人相信的故事,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怀疑。 这时候,与西未融为一体的季安妮也惊讶得脑海一片空白。 原来水从妃并非水芙蓉的姐姐,而是母亲。曾经生下一个孩子的她,如何可以进入皇宫? 不过,青州都督权大势大,既然连男儿身的水芙蓉都可以入宫,那么杜鹃入宫应该更加简单。 这时,西未接着说道:「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心中越来越痛苦,只想躲到一个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杜鹃便决定的入宫。她只想当一个小小的从妃,在远离家园的地方独自生活,直到终老。然而王皇后死后,先皇没有子嗣,在朝中群臣的劝诫下,开始轮流宠幸妃嫔,不过那些妃嫔大多数都没有被允许留子。后来,轮到杜鹃伺寝的那一天,皇上理所当然地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杜鹃没有隐藏,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故事。先皇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在她体内留下精种。 就这样,对后宫凤位没有一点奢望的杜鹃,差一点就成为了皇后。然而,先皇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念之差不但没有令杜鹃成为皇后,反而害杜鹃无辜枉死。死因成为宫中悬案,至今仍未破解。 听到这里,水芙蓉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杀了你?」 西未忽然沉默,似乎并不想让水芙蓉替她报仇。「我最后的心愿便是见你一面,把事实告诉你……我死于谁手并不重要,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听了西未的话后,水芙蓉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西未的手说:「既然你知道杀害你的凶手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能为你报仇,我就不配当你的弟弟……」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然后突兀地开口道,「就不配当你的孩子……更不配叫你娘……」 望着水芙蓉坚定的目光,西未终究退让了。她轻轻说道:「是艳娘,当年就是她用摄魂法将我害死。」 「艳娘。」水芙蓉咬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西未见他满眼仇恨,急忙劝道:「但是不要与她为敌,她是一只千年狐妖,法力高强,寻常人类不是她的对手。」 「我不管她是妖是魔,就算她是神仙,也要杀人偿命。」水芙蓉狠狠说道。 「我不需要你为我报仇,我只要可以与你相认,便已经心满意足。」西未的手指轻轻划过水芙蓉的脸庞,专注地盯着他,仿佛想把他脸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入脑海。 「那我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水芙蓉突然问。 西未顿时僵硬了一下,嘴唇轻轻颤抖着,最后死死咬住,一声都不吭。 「我的父亲到底是谁?」水芙蓉一把抓住西未的手臂,再次追问。 西未忽然流下眼泪,轻轻地说:「虽然你的母亲并非你的生母,但是你的父亲……仍旧是你的父亲……」 「什么?」水芙蓉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盯着不敢与自己目光对视的西未。 正在这时,西未突然捂住心口,痛苦地叫了一声。水芙蓉吓得急忙扶住她的肩膀。 然而当西未再次抬起头来望着水芙蓉的时候,水芙蓉才发现对方已经不是姐姐,而是季安妮。 季安妮用嘶哑的声音说:「芙蓉,是我。水从妃已经离开了。」 说着转头望着房间中央。西未淡淡的身影正伫立在那里。她的身体比来的时候更加透明,几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膝盖以下的部位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道浅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夜风吹散的影子。 头疼欲裂的水芙蓉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西未最后的话语仿佛魔咒一般在脑海深处盘旋不去。 父亲依旧是父亲的意思是……难道自己是姐姐与父亲的孩子?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自己最敬重的父亲,自己最喜欢的姐姐,曾经美好的一切忽然在眼前化为灰烬。所有的记忆顿时全都变成了谎言,整个世界都变得虚伪不堪。 「芙蓉……」没有双腿的西未缓缓地飘了过来,用水芙蓉看不见的手抚摸着他,用水芙蓉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我知道这个真相会令你痛苦,但是我是因为爱他才会把你生下来……他也是因为爱你,才会把你留在身边抚养长大……虽然我们对所有人都说了谎,但是我们对你感情是真的……既然真的爱了,就不要害怕付出;既然错了,就不要害怕面对。他是我的继父,也是我最爱的人。我和母亲怀上了同一个人的孩子,但是上天却惩罚我们不能相认……」 声音越来越小,身影越来越淡。说到这里的时候,西未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叹息声,在冰凉如水的深夜,缓缓扩散。拂过季安妮的耳际,拂过水芙蓉的脸庞。 季安妮轻轻抱着水芙蓉,望着西未刚才站立的地方。过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西未已经完全消失了。 西未的消失证明元融也已形神俱毁,镇妖祠的灭神之火彻底解决了宫中最大的危险。 「芙蓉,水从妃已经消失了……」季安妮在水芙蓉耳边轻声低语。 水芙蓉依旧捂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在季安妮的怀中。 季安妮心疼地望着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水芙蓉入宫是为了寻找真相,如今他终于找到了,但是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痛苦。如果早知道这就是真相,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当初入宫的决定。 「芙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季安妮轻轻地问。 如今皇宫动荡不安,不仅遭遇水灾,又有妖孽作祟,皇上早就决定迁都了,如今正是出宫的最好时机。 虽然舍不得水芙蓉,但是季安妮真心希望水芙蓉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水芙蓉却说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既然知道了真凶,当然是要报仇。」说完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盯着季安妮紧张的脸。「杀人就要偿命,哪怕她是妖怪,也不能逍遥法外。」 「但是你根本不是艳娘的对手,再加上她行踪不明,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了。」 「难道因为她是妖怪,就可以不受制裁了么?」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之所以如此失控,正是因为自己的不甘心。正如西未和季安妮所说的,普通人类哪是妖怪的对手?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但却报不了仇的痛苦深深折磨着他,令他变得躁乱不堪。 第513章 一家团聚 「芙蓉……」季安妮的心里也很难过。面对水芙蓉的质疑,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当初对雪岚许诺的时候,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人之所以害怕妖怪,只因为妖怪力量强大,而且杀人之后却无人制裁。百年之前,当雪岚接受火刑的时候,她可以逃而不逃,直至最后被活活烧死。这是她对自己的制裁,因为她为了接近太祖而伤害了一位妃子的性命。 虽然生为妖魔,但是至少死的时候,可以按照人类的律法,死得像一个人类一样。这便是她对自己「生不为人」这一遗憾的渺茫补偿。 后来季安妮说,人类的世界有官府和衙门,依法惩处为非作歹的人类;如果妖魔的世界也有这样一个机构,立法执法,对谋害人类的妖怪进行量刑处置,久而久之,妖魔是否也会遵纪守法?从而达到人与妖的共存。 这是季安妮的理想,她曾模模糊糊地向雪岚描述了一个这样社会,然后雪岚相信了她,助她重生。 重生之后,季安妮因身染重病而一直在闲宫休养,如今终于渐渐康复。她没有忘记自己对雪岚的承诺,但是却不知应该如何执行。最难的问题在于,要建立一个妖魔界的刑司,必须要拥有强大到可以威慑天下妖魔的力量。她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力量,所以迟迟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然而今天,当她看见元融在鬼王的灭神火焰中化为青烟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终于找到这种力量了。如果要建立妖魔界的刑司,鬼王的力量就如同人类天子的威仪,足以令天下妖魔为之叩首跪拜。 「芙蓉,你不要难过……就算艳娘是一只千年狐妖,她总有一天也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接受惩罚……」季安妮抱着水芙蓉,目光透过窗户,望着天空苍白的月亮。 耳边静悄悄的,头脑因而变得格外清晰,有一个疑问忽然浮现出来: 如果真想建立一个人妖和谐的世界,是否要从处决艳娘开始? # 水芙蓉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季安妮告别他,再次回到镇妖祠。 沿着来时的路飞回去,速度比追逐西未的时候慢得多。听着「呼呼」从耳边掠过的风声,脑海中一片空白。 无数思绪堵在一起,紧紧纠缠,反而变得什么都不想思考。 快到镇妖祠的时候,忽然发现空地上亮着许多火把。仔细一看,才发现镇妖祠已经被几十名侍卫包围了。 难怪鬼王没有追来,原来自己前脚刚一离开,闻讯赶来的侍卫们便把这里团团围住。 包围圈中,是鬼王、明皇子、仪珍、安贵妃四人。只有鬼王一人还能站着,明皇子和仪珍全都虚弱地趴在地上,安贵妃则一直昏迷不醒。季安妮的目光落在与鬼王对峙的那个人脸上,果然正是流光。 这时有一个侍卫发现了掠空而来的季安妮,指着她叫了一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扫来。 季安妮从包围圈上方飞过,轻轻落地,站在鬼王身侧,面无表情地望着流光。 本来应该很恨这个人,但是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她,只觉得满身心疲惫,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一看到季安妮飞过来,那些侍卫们全都吓得脸色发青,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包围圈一下子变大了不少。然而流光却巍然不动,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季安妮的脸上。 季安妮轻轻问道:「都尉大人每次都在最好的时机赶过来,如今宫中最大的危害已被除去,姗姗来迟的你们还想干什么?」语气之中尽是藏不住的尖刻和埋怨。 流光轻笑道:「今夜宫中突然妖风大作,黑云压顶,我率领侍卫四处探寻,终于发现问题出在镇妖祠,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急忙赶来,没想到却落得一个姗姗来迟的罪名。娘娘现在本该在闲宫休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竟将皇命置若罔闻?莫不是今晚这场妖魔鬼怪自相残杀,便是你自编自演的一出好戏?」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 季安妮轻轻摇头,根本不想解释。流光的话之所以如此刻薄,几句话抹杀季安妮的功劳,就是不让她有机会翻身。 「娘娘。」流光突然抬了一下手中之剑,指着鬼王身后被仪珍抱在怀中的明皇子问道,「那位莫不是曾经变成狐狸的妖怪皇子?」 见焦点突然转移到明皇子身上,季安妮顿时紧张了一下,平静的表情中终于出现了几分恚意。无论流光对她做什么,她都可以从容应对,唯独不允许流光将矛头指向明皇子。 吸收了狐珠的明皇子刚刚苏醒,意识虽然已经复原,但是身体依旧虚弱,说不出话。 仪珍紧紧将明皇子抱住,戒备地盯着流光,但却并不做声。 流光用剑尖远远指着明皇子道:「当初我奉皇上之命,亲手将他扔出宫外,但是途中却被一个兔妖缠住,不小心将他弄丢了。娘娘可否将他还给我,让我履行当初没有完成的任务?」 季安妮并不回答,只是怨恨地瞪着他。 这时流光忽然把视线移到仪珍身上,轻松地问:「苏从妃,你当时也在场,你要不要作个证?」 当初正是仪珍用一颗砂壳糖令明皇子现出原形,进而煽动皇上将明皇子扔出宫外。流光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就是为了挑拨季安妮与仪珍的关系,提醒季安妮不要忘了,到底是谁害明皇子沦落至此。 仪珍轻轻颤抖了一下,不安地垂下头去。 季安妮回头望了仪珍一眼说:「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不是你的错。」随后立即直面流光,压低声音说,「我绝对不会把明儿交给你。你以为你是我们的对手么?」 「连元融都不是你们的对手,我当然也不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抓到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来威胁你,但你偏偏又是无父无母的妖怪,不过幸好……」说到这里,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鬼王仿佛感觉到流光身上迸发出的杀气,下意识抬手挡住了季安妮。 季安妮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到一个黑影从身边窜过。下一个瞬间,流光已经用剑挟持了仪珍。 仪珍的喉咙上突然多了一把剑,下巴不自然地上扬,苍白的脸色瞬间填满惊恐。 流光抓住仪珍的胳膊,强硬地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然后慢慢后退到刚才站立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季安妮急得低吼起来,方才的冷静早已不见踪影。 流光有了仪珍这个人质,语气变得比刚才更加桀骜不恭。「幸好娘娘你对苏从妃依旧有情有义,不然我还真就无计可施了。」原来他刚才故意说那些话,就是为了看一下季安妮的反应,从而确认仪珍是否有当人质的价值。 「放开她。」季安妮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妖气。顿时狂风大作,周围树林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流光身后的侍卫们全都吓得缩紧身体,用恐惧的目光四处打量,生怕突然从树林中蹦出一个妖怪来。要不是流光这个都尉在场,他们早就落荒而逃了。 没有被妖怪附身的仪珍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血肉之躯在流光的剑下就像鱼肉一般任其宰割。 流光以为自己终于逮到了可以威胁季安妮的把柄,没想到人质却突然说话了。 「都尉大人,我求你放过明皇子和小昭,因为皇上早已后悔当初的决定。如今他不但不会把明皇子遣出宫外,兴许还会给明皇子一个名号。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去向皇上求证。」在剑锋的威胁下,仪珍高高扬着下巴,所以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但是她的语速缓慢,每一句话都说得非常清晰。 「什么?」流光沉稳的表情瞬间崩溃。 不要说流光不敢置信,就连季安妮都是一脸诧异。 仪珍歪着头,用眼角望着季安妮,诚挚地说:「小昭,我上次对皇上提到明皇子的时候,皇上对明皇子非常想念,无比后悔当初的过错。如今明皇子终于得救,你们一家终于可以再次团聚了。」 仪珍的一句话彻底瓦解了流光的武装。 仪珍只说「皇上会给明皇子一个名号」,但是所有人都可以猜到,那个「名号」指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子」。 形势顷刻间逆转,流光再三犹豫之下,最后终于放下手中的剑,还仪珍自由。 季安妮松了一口气,身上的妖气也随之消散。 流光松手之后,极度疲惫的仪珍连站都站不起来,软软地向下倒去。季安妮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去,扶住了她。 仪珍在季安妮怀中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她说:「小昭,对不起……是我害明皇子遭此劫难。我已经劝开了皇上的心结,如今皇上已经愿意接纳明皇子。皇上一定很想见一见明皇子……」 季安妮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次被皇上接纳的感觉,令她眼底泛起一阵酸楚。 回头望着明皇子,默默地在心里说:太好了,明儿,你的父皇,终于又肯认你了。替明皇子开心,也替昭姬感到开心。不知不觉间,脸庞就已湿润。痛苦和欣喜、过去和未来,全都顺着泪水流出,冲刷了满脸的沧桑。 # 漫长的一夜过去后,翌日清晨,明亮的阳光洒落房间,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已被驱散。 闲宫中,花容带着全新的衣服和首饰来为季安妮梳妆。同时前来的还有仪珍的贴身丫鬟蝶儿,是仪珍派她与花容同来的。季安妮曾经对蝶儿有恩,所以蝶儿并不因为季安妮是狐妖而惧怕。 花容帮季安妮打扮,蝶儿便帮明皇子打扮。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因为历尽磨难的母子俩终于可以再次拜见龙颜。 第514章 拜见龙颜 地点约定在御花园。据花容说,皇上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寝宫,今天是皇上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驾临御花园。由于皇上久不露面,宫中有不少皇上病重甚至病危的流言传出。今天将是龙莫寒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一个重要时刻。 爽朗的秋风拂面而来,天空云淡风轻,地上芬芳吐艳。虽然已是秋季,但是御花园中依然缤纷如春。由于前段时间的暴雨,花园的土壤全都被泡涨了,泥土的气息比花香更浓。 青澜河边的一间六角小亭中,季安妮和明皇子已在这里恭候多时。花容和蝶儿一左一右地立在凉亭前的台阶上候命。 明皇子显得有点坐立不安,总是伸长脖子,焦急地向通往凉亭的小径张望,急着早点见到龙莫寒的身影。看到他如此期盼,季安妮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明皇子曾遭龙莫寒狠心抛弃,本以为他心中多少会对龙莫寒存有罅隙,没想到性格单纯的明皇子一点也不记恨。 「娘,你看。父皇来了。」明皇子突然抱住季安妮的胳膊,指着前方。 季安妮抬头望去,果然看见龙莫寒的身影,顿时有些紧张。这时她忽然注意到,明皇子的表情一瞬间就从惊喜转为伤心。原因不用问就知道,因为龙莫寒并非单身赴会,身边还有一人陪伴。 仪珍正挽着龙莫寒的手臂,扶着他慢慢走来。 明皇子可以不计较曾经被抛弃的痛苦,但却不愿看到父亲与另外的女子恩爱。 「明儿,苏从妃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冒死相助,你根本见不到你的父皇。你一定要牢记她对你的恩情。」季安妮趁龙莫寒和仪珍尚未走近,抓紧时间告诫明皇子。 明皇子有点不开心,但依旧懂事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龙莫寒和仪珍已经快要走到凉亭的台阶处了,季安妮牵着明皇子的手,低头行礼,恭迎圣驾。 龙莫寒轻轻抬了一下手,让他们平身。季安妮抬起头来,被龙莫寒憔悴的容貌吓了一跳。只见他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几乎没有血色,显得十分干燥。眼睛半开半阖,有些萎靡不振。微弱的声音之中尽是疲惫,一举一动都很轻缓。要不是仪珍扶着,季安妮真怀疑他是否站得起来。 「父皇……」明皇子担心地唤了一声,眼睛里满是泪珠滚动。 龙莫寒低头对他笑了一下,垂手轻轻抚摸他头顶柔软的头发。「明儿,父皇对不起你……你恨父皇么?」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明皇子再也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便大哭起来。 季安妮急忙抱住他,拿出手帕为他擦眼泪。龙莫寒轻轻握住季安妮的手,低缓地说:「让朕来吧。」 季安妮瞬间愣住了,龙莫寒趁机从她手中取过手帕,无声无息地蹲在明皇子身旁,帮明皇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父皇。」明皇子哭叫着一头扑进龙莫寒的怀中。 龙莫寒紧紧抱住他,脸上有一丝动容,苍白的嘴唇咬得更紧,似乎正在拼命忍耐着落泪的冲动。 季安妮、仪珍、花容、蝶儿默默地望着这一幕,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季安妮的笑容最为忧郁复杂,既为龙莫寒的身体担忧,又为明皇子终于与父皇团圆而高兴。 这时龙莫寒突然把明皇子抱起来,向台阶上走去。 一直静候在旁的仪珍吓了一跳,上前劝了一句:「皇上。」她显然是在担心龙莫寒的龙体。 龙莫寒轻轻摇摇头说:「没关系,朕还不至于虚弱到连皇子都抱不起。」然而季安妮却可以看出来,光是抱起明皇子,龙莫寒几乎已经使出全力。他真的病得如此厉害?许久未见,恍惚间竟觉得判若两人。 望着龙莫寒与明皇子的身影,仪珍低柔地在季安妮耳边说道:「太好了,小昭。」 季安妮回头望着仪珍暖风般的笑容,心中的担忧微微减淡了一些,轻轻地说:「嗯,谢谢你,仪珍。」 龙莫寒早已从云真口中得知季安妮并非昭姬,所以在龙莫寒心中,昭姬已经死了,如今的昭姬只是一个躯壳。他唯一的家人,便只剩下昭姬留给他的明皇子。因此他对明皇子的态度亲切,但是对季安妮却显得有些疏远。 虽说是一家团聚,但真正团聚的却是有龙莫寒与明皇子两人。许久未见的父子俩相谈甚欢。仪珍和季安妮默默地听着,仪珍偶尔还会稍微插几句话,但是季安妮则从头到尾一直沉默,除非明皇子主动问她,她才会象征性地应答几句。 龙莫寒的气色比刚才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生动的表情。明皇子更加高兴,仿佛早已忘记昨晚的生死大战,重新变回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后来龙莫寒谈到让季安妮与明皇子搬出清冷的闲宫,但是季安妮却拒绝了。因为如今鬼王也住在闲宫之中,季安妮不放心把鬼王单独留下,所以坚持不搬走。一来,她担心如果自己不在,鬼王突然发怒的时候无人阻拦;二来,鬼王毕竟是云真的躯壳,季安妮心底深处依然对他有所依恋。 不过季安妮倒是同意让明皇子与龙莫寒住在一起,由仪珍照顾。这次又轮到明皇子反对了。无奈之下,大家商议决定保持现状。明皇子依然与季安妮住在闲宫。 在凉亭里聊了许久,在仪珍的建议下,一行人又去御花园中转了一下。仪珍扶着龙莫寒,与明皇子一起走在前面。季安妮、花容、蝶儿落在后面三四步远的地方。望着前方的三人,季安妮竟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觉得他们才是一家,而自己却是多余的。如今仪珍和龙莫寒都已经接受了明皇子,如果明皇子也可以接受仪珍就好了。 这时花容轻轻在季安妮耳边说:「恭喜娘娘终于救出明皇子,与皇上团圆。如今元融已亡,皇宫大概会稍微安宁一段时间吧。」 「幸好有仪珍相助,不然明皇子可能早已成为元融的陪葬品……」回想起来依然一阵后怕,如果仪珍没有冒死把元融从明皇子体内吸出来,只怕鬼王会连明皇子一起诛灭。 「娘娘,虽然现在皇上和苏从妃都已经接纳明皇子,但是宫中依然有不少人对妖怪有所忌惮。为了不让明皇子在宫中受人歧视、招惹闲话,我倒是有一个建议。」说着抬头观察着季安妮的脸色。 这时花容与季安妮已经落在明皇子他们身后十多步远的地方。 蝶儿是一个哑巴,不会乱说话,花容并不顾忌接下来的话被她听见。 「什么建议?」季安妮问。听到对日后明皇子在皇宫的生活有益,季安妮自然非常关心。 花容道:「如今苏从妃最得皇上宠爱,不如让苏从妃认明皇子作义子,为后宫中的其他人做出表率。这样大家看到苏从妃与明皇子相处融洽,自然也会慢慢接纳明皇子。」 「认作义子……」季安妮轻轻重复了一遍,心中有点动摇。不得不承认,为了让明皇子被后宫中的其他人接受,由一个最受宠爱的妃子认明皇子作义子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仪珍心地善良,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她愿意,季安妮哪有理由拒绝? 花容又说:「既然当初安贵妃可以被封为明皇子的同母妃,苏从妃比起安贵妃,难道还不能胜任么?」 明皇子狐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的时候,安贵妃曾经想从季安妮手中争得明皇子的抚养权,被封为同母妃。明皇子入宫后与安贵妃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渐渐回到季安妮身边。 「同母妃……」季安妮轻声低吟,认真地考虑起来。「为了明皇子的未来考虑,仪珍的确比我更能照顾他。但是明皇子一直对仪珍略有不满,我害怕他会不高兴。」 花容道:「明皇子尚且年幼,只凭感觉处事,不知道什么对他将来好,什么对他将来不好。就算明皇子糊里糊涂辨不清楚,但是娘娘,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只要你为明皇子做一个对他真正有利的决定,哪怕明皇子现在不理解,但是待他长大以后,慢慢就会明白了。」 她俩说话的时候,步子不由放得非常慢。刚刚谈到这里,已经与明皇子一行人落下很长一段距离。 明皇子发现季安妮不见了,远远地招手,高声呼唤道:「娘,娘,你们走快一点。」 季安妮应了一声,急忙加快步子追上去。 # 第二天,季安妮与明皇子刚刚在闲宫吃过早饭,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 季安妮探头一看,竟发现是康孝荣带着一名公公与十多个侍卫沿着走廊,向这个房间走来。 康孝荣并不忌惮季安妮是狐妖,来此看望季时候都是独自一人。今天之所以带了十多名侍卫一起前来,想必是那位公公提出来的。季安妮见过那公公几次,知道他是龙莫寒的近侍花公公。 今天他专程前来,难道是来替龙莫寒传话的? 刚刚想到这里,季安妮忽然发现花公公的手上还握着一卷黄色的丝帛,分明是一卷圣旨,心中顿时紧张了一下。 「明儿,快过来。」季安妮急忙牵着明皇子一起赶出来。 双方在走廊上碰头。花公公举起圣旨,高声吆喝道:「圣旨到,昭从妃、明皇子,接旨。」 季安妮和明皇子急忙跪在地上。 花公公打开圣旨,用太监特有的半阴半阳的声音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明皇子天资聪颖、刻苦治学、品行仁孝、恭谨有礼。封为太子。即日起随母妃昭姬一起移往太子东宫。钦此。」 第515章 寂寞焚心 接到圣旨之后,季安妮有一些恍惚,木讷地送走花公公后,回到房间中。 明皇子好奇地问:「东宫是什么地方?」季安妮说:「就是太子住的地方。」明皇子又问:「是不是可以和父皇住在一起。」季安妮轻轻摇头说:「那是一个教授你帝王之道,日后取你父皇而代之的地方。」 说完以后,季安妮忧心起来。虽然龙莫寒接受了明皇子,但是朝中其他大臣难道不反对?明皇子秉性纯良不错,但是他体内继承的狐妖之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大将军遭刺客刺杀之后,朝中一直人心惶惶,有传言说是龙莫寒下的密令。虽然重病在身的龙莫寒尚未正式还朝,但是朝中大权却已部分收回他手,所以他才能立明皇子为太子。 过了一会儿,花容、仪珍来为季安妮、明皇子道贺,问到了搬迁的事宜。移往太子东宫本是皇上的一番好意。但是季安妮却拜托仪珍劝服皇上让自己继续留在闲宫。严重恋母情结的明皇子一听季安妮不搬,自己当然也不肯。仪珍见他俩态度坚决,于是就答应下来。第二天仪珍便来传话,说龙莫寒并不强求,同意他们继续留在闲宫。 不过,守备在闲宫门外的侍卫并未撤走。不是为了监视季安妮和明皇子,而是为了监视鬼王。 从那以后,闲宫比以往热闹了一些。花容、仪珍、蝶儿的身影经常出现。天宁也来过一次,带着两名陌生的宫女。也许是为了故意避开康孝荣、不想遇见花容,所以她很少现身。甘贵妃形单影只地来探望过,谈起小雪,依旧是泪流满面。再后来,明皇子在文华院的两位好朋友庄晓梦和长孙明日也在师尊的带领下与明皇子重逢。 恍惚间,季安妮又觉得一切都回到从前。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十天左右,某个云淡风轻的午后,季安妮与仪珍坐在打扫一新的庭院中。明皇子与两名朋友在不远处一个用木桩做成的棋盘上下棋。 望着孩子们欢乐可爱的样子,仪珍忽然说:「每当看到明皇子的时候,就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孩子,体会一下真正当一个母亲的感觉。只可惜,这个愿望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说着轻轻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被安贵妃威胁饮下绝孕药的她,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季安妮想起了花容曾经说过的一席话,试着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明皇子,不如收明皇子作义子吧?」 为明皇子的未来考虑,有一个最受宠爱的妃子当义母,总比只有自己这个住在闲宫的狐妖母妃好得多。况且通过这十多天的相处,季安妮看出仪珍真的把明皇子当成亲生儿子般对待。如果她愿意当明皇子的同母妃,季安妮求之不得。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仪珍并不惊讶,而是轻轻笑了一下说:「只怕明皇子不愿意。」 「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会不愿意?」季安妮说着便把远处的明皇子叫了过来。 明皇子开心地跑过来,扬起天真的笑脸问道:「什么事,娘?」 季安妮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指了指坐在侧面的仪珍说:「明儿,从今以后,你也称苏从妃为『母妃』吧。」 明皇子顿时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散无踪,诧异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又缓缓劝说道:「当日若不是苏从妃冒死相救,你怎能摆脱元融的控制?若不是苏从妃解开你父皇的心结,你如何能当上太子?苏从妃是你的救命恩人,不仅救了你的命,更改变了你的命运。是她让你获得重生,理应成为你的母妃。」 自从花容在御花园中对她提出让仪珍认明皇子为义子的建议后,季安妮的脑海中便一直盘旋着这些话。她早就想对明皇子说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恰好与仪珍讨到此事,正是让明皇子认仪珍作义母的好时机。 明皇子低着头,似乎不太情愿,但却也没有大声抗议。 如果十天前对明皇子说这一席话,明皇子肯定会又吵又闹;但是十天后,明皇子似乎已经接受父皇已有新欢的事实,而且与仪珍的关系也在平淡之中有所增进。 见状,季安妮又拉了明皇子的手一下,说:「明儿,还不赶紧给母妃磕个头。」 仪珍急忙说:「磕头就免了吧,我可担待不起太子的跪拜。太子殿下,我不敢有其他奢求,就只有一个心愿而已,日后我可否像你母妃一样将你唤作『明儿』?」 明皇子抬头看了一眼仪珍温柔的笑脸,但是没有答话,只是一直低着头。 直到季安妮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别别扭扭地点了一下头。 看到明皇子点头,仪珍和季安妮都松了一口气。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嘴角都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 第二天,仪珍便从龙莫寒那里讨到了封为同母妃的圣旨。 花公公再次来到闲宫,当着季安妮、仪珍、明皇子三人的面,高声宣读了圣旨的内容。 从那以后,仪珍也开始称呼明皇子为「明儿」,而明皇子也渐渐开始称呼仪珍为「母妃」。不过,仪珍来闲宫的时间却比以前变少了。有一次一连三天都没有现身,季安妮有些担心,向花容打听,这才听说是龙莫寒的病情加重,仪珍日日夜夜守候在御榻之前,所以才脱不得身。 明皇子一听说父皇病情加重,急忙提出要去探望。于是季安妮同意让花容带着明皇子去探望龙莫寒。 之所以季安妮自己不去,是因为宫中依然有不少人忌惮她是妖怪。即使没有被强令禁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平时一般不会外出。 然而直到第二天清晨,去探望龙莫寒的明皇子一直都没有回来,季安妮隐隐有些着急。 后来,花容来闲宫送早点的时候告诉她,龙莫寒见了明皇子后病情有所好转,希望让明皇子在身边多留几日。 季安妮心想,自己只是一个冒牌母妃,但是对方却是明皇子真正的父皇。他们父子俩分开已久,应该好好团聚一下了。况且龙莫寒重病在身,如果明皇子的陪伴可以令他病情好转,当然再好不过。 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反对的季安妮,默默同意。 就这样,曾经一度微微热闹的闲宫顷刻间便冷清下来。 仪珍和明皇子日夜留守龙莫寒的寝宫,每天只有花容定时来为季安妮送饭。偌大的宫殿,抬头只有飞鸟掠过,低头只有虫蚁爬行。每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无论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时间变得非常漫长。 花容看出了季安妮的坐立难安,问道:「娘娘是不是觉得寂寞了?」 季安妮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花容轻声说道:「凡事都有代价,娘娘如今的寂寞便是为日后明皇子登上皇位的代价。明皇子好不容易可以与皇上亲密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想必这是皇上、明皇子,甚至昭姬的共同心愿。娘娘,明皇子本不是你的孩子,与其留在自己身边排遣寂寞,还不如放他自由,让他与真正亲人生活在一起。」 听了花容的一席话,季安妮更加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得不承认,花容的话听上去一直都很有道理,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 自己到底是明皇子的什么?就算曾经一度很想代替昭姬当好他的母妃,但是在真正的父皇面前,自己可以付出的母爱却微不足道。更何况明皇子如今已有仪珍这个「同母妃」了,自己对于明皇子的意义便变得更加渺小。她相信温柔善良的仪珍对明皇子肯定会比自己对明皇子更好。 明皇子之所以依恋自己,只不过是依恋昭姬这具躯壳罢了。但是昭姬早已不在这个世界,迷恋躯壳就像迷恋一个虚幻的鬼魂,有害无利。只要远离自己,就可以早日让明皇子接受昭姬已经消失的事实。对明皇子来说,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现在的这种寂寞是为了明皇子的未来而付出的代价,这份代价并不算重,季安妮愿意忍耐。但是,真正令她感到不安的,却是另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无论仪珍还是花容,都已经渐渐与自己疏远了。 前所未有的寂寞占据了空荡荡的心。 #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季安妮躺在床上熟睡。 窗外夜风轻拂,树叶传来「沙沙」的声音,平静的夜晚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季安妮突然睁开眼睛——没有任何征兆地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她坐在床上,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头。不仅是额头,就连背后都已冷汗淋漓。 刚才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向自己的额头刺来,令她蓦然睁开眼睛。 风中传来一股不祥的气息,仿佛是妖气,令季安妮有些窒息。 她急忙披上衣服,走下床去,推开窗户,仔细嗅着风中奇怪气味。 窗外清冷的夜风送来一股微微的妖气。 「难道宫中还有妖怪?」 抬头凝视着妖气传来的方向,那里正是水芙蓉所在的西宫殿。 西未死后,一直没有见水芙蓉现身。季安妮越想越不安,决定过去看一下。 第516章 第二心愿 黑夜之中,一道人影轻盈地掠过屋檐,从宫殿的上方飞过,穿梭在黑漆漆的树林之中。 越是靠近西宫殿,空气中的妖气就越重。西宫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芙蓉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季安妮越想越不安,下意识加快速度,迎着冷风向西宫殿赶去。 无声无息地降落在水芙蓉寝卧之前的院子里。一股浓重的妖气从水芙蓉的房间中飘散出来。 薄薄的窗纸上透出微弱的橙黄色光线,映出水芙蓉的身影。 从身影可以看出水芙蓉安然无恙,并未被其他妖怪挟持,季安妮稍稍松了一口气,纳闷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房间中的水芙蓉听见脚步声,警惕地低喝了一声:“谁?” 季安妮还来不及回来,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是水芙蓉正急着收拾什么。 “芙蓉,是我。”季安妮站在门口轻轻回答。 过了一会儿,披头散发、模样有些憔悴的水芙蓉便赶来给她开门。“你怎么来了……” 门一开,季安妮马上环视了房间一圈。房间看似寻常,但是空气中却弥散着一股刺鼻的妖气。 最后,季安妮的目光落在一个装杂物的柜子上,因为那柜子正是妖气最重的地方。 “小昭?”水芙蓉见季安妮一直盯着柜子看,有些心虚,微微移动身体,挡住了季安妮的视线。 季安妮说:“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股妖气惊醒,推窗一看,竟然发现妖气是从你这边传过来的,所以我特地赶来看看。”说着抬手指着那个可疑的柜子问,“芙蓉,那个柜子里面装的什么?” 水芙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带着不自然的笑容回答:“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从他略显慌乱的神态中,季安妮敏感地察觉到他有事隐瞒。不顾阻拦,直接冲进房间,“啪”的一下把柜子打开。 顿时一股妖气弥漫,熏得季安妮急忙抬袖捂住口鼻。 “这,这是什么……” 柜子里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金属制祭坛状物体。季安妮强忍住妖气带来的极度不适,把祭坛抱出来一看,只见坛中盛了一些液体。那液体的气味又浓又腥,分明就是血液。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季安妮“哐当”一下把祭坛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抬起头,严肃地质问水芙蓉。 水芙蓉见瞒不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慎重地把房门关好,然后来到季安妮身边说:“听说这样可以沟通阴阳……” “你想把西未唤回来?”季安妮大吃一惊,立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西未是元融的式神,如今元融已经形神俱毁、永不超生,西未也已经不在三界轮回之中,你根本无法把她唤回来了……” 这样说虽然有些残忍,但是必须如此残忍,才能让水芙蓉彻底清醒。 “我知道……”水芙蓉垂下眼睫,清丽的面容在橘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无比憔悴可怜,“我知道我已无法招回姐姐的魂魄……但是,我用这个血坛至少可以招出一群小鬼,替我找出艳娘报仇。” “你疯了么?”季安妮惊讶地瞪着他。没有学过一天道法的水芙蓉竟然想招小鬼,根本就是不要命了。 季安妮一把抓住水芙蓉的手腕,扯过来一看。这才发现上面全是血淋淋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疤了,有的还没有愈合,白皙的手臂变得惨不忍睹。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祭坛中的血不是鸡血、猪血,而是人血。 “难怪这几日不见你现身,你竟琢磨着这些危险的东西,你不要命了么?”季安妮一气之下口吻也变得凶狠起来。 水芙蓉抽回手,用袖子遮好伤口,别开头说:“只有这样,才能制裁艳娘。”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 “你以为区区几只小鬼就可以对付艳娘?到时候非但报仇不成,而且自己也会丧命!” “丧命也好,既然活着不能替姐姐报仇,那就变成厉鬼,让艳娘血债血偿。”水芙蓉恶狠狠地说。 “芙蓉,你到底怎么了……”看到他一脸疯狂,季安妮痛得心中滴血。 他既然连招小鬼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已经不要命了,说不定哪天真的会变成厉鬼。 “芙蓉,你清醒一点,你还记得西未消失前说过的话么?”季安妮双手紧紧抓住水芙蓉的肩膀摇了一下,“她根本不希望你为她报仇,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就够了。如果为了报仇而丧命,西未一定会更加痛苦……” “你之所以这么说,还不是因为袒护艳娘。”水芙蓉突然抬起头,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瞬间浑身冰凉,身体微微僵硬,呆呆地说:“我,我哪有袒护她,我是为了你好……” 水芙蓉冷笑一声,低头避开季安妮的目光,恨恨地说:“被害死的不是你姐姐……”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用更加悲愤的语气改口道,“被要害死的不是你的亲娘……所以你才这么说……” 季安妮一时语塞,盯着水芙蓉陌生而又冷漠的表情,丧失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报仇是我入宫的唯一目的。如今好不容易才得知仇人的身份,岂能因为她是妖怪就放过她?”说着右手下意识放在血坛上,轻轻地摸索着血坛的边缘。幽黑的眼眸仿佛一泓寒潭,暗不见底,深不可测。 “你已经鬼迷心窍了。”季安妮突然抱起血坛,向窗边走去,“总而言之,我不许你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你干什么?”水芙蓉急忙追过去。 季安妮不由分说地打开窗户,“哗啦”一声,把里面的血全都倒出去。 水芙蓉把头探出窗外,望着窗下被血液染成一片紫黑色的土壤,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立刻皱眉向季安妮低吼道:“你凭什么这样做?凭什么不让我报仇?” “你想报仇是不是?”季安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空荡荡的血坛放在窗台上,抬头迎向水芙蓉诘问的目光。“我帮你报仇。”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水芙蓉的表情顷刻间由愤怒转为惊讶,最后凝固在脸上。 季安妮接着补充道:“但是前提是你不能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能再做其他任何危险的事情。” 水芙蓉仿佛没有听见,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帮我报仇……”不敢置信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坚定而又认真的目光,给了他无比肯定的答案。 季安妮迎向水芙蓉惊疑不定的目光,郑重地说:“我帮你报仇。只有我才可以帮你报仇。所以你不要再伤害自己,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为什么……”水芙蓉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疑惑地望着季安妮忽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表情。 季安妮说:“你说得不错,既然杀人,就要偿命。如果艳娘是人类,她早就被判了死刑。不能因为她是妖怪,没有人可以杀她,就让她逍遥法外。正是因为这样,妖怪对于人类来说,才成为了一种肆意妄为的可怕存在。我曾经答应雪岚,我要让人类与妖怪共处于世。第一步,就是要让所有的妖怪知道,如果他们害人,他们也要偿命。” 西未死后,季安妮心中一直不能平静。她模模糊糊地产生过通过惩处艳娘,以儆效尤的想法,但却因为对艳娘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而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艳娘并非一只残暴不仁的妖怪,她之所以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跟错了主人。如果不是太后的命令,艳娘怎么会对水从妃痛下杀手? 如今太后已经对曾经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接下来,终于轮到艳娘了…… 季安妮越想越深,迟迟没有再开口说话。 水芙蓉轻轻抓住她的手问:“你有办法杀艳娘?”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没有办法,但是鬼王应该可以……” 当初在镇妖祠烧死元融的灭神之火,绝对可以制服艳娘。 水芙蓉又问:“鬼王会听你的话?” 季安妮道:“他答应会帮我实现三个心愿。如今之所以留在闲宫,就是为了等待帮我实现愿望之后,取走我体内雪岚的狐珠。我对他许下的第一个愿望是停雨,第二个愿望……现在已经想好了……” 就是让他修筑一座灭妖台,台上置一个大熔炉,熔炉中燃烧着可以焚毁所有妖魔鬼怪之元神的火焰。 既是立威,也是警示,更是威慑,让其他妖怪引以为戒,不敢再为非作歹。 “失去了狐珠,你会怎样?”水芙蓉担心地问。听了季安妮的话后,他已从最初的疯狂中渐渐冷静下来,只剩下对季安妮的担忧。 “狐珠令我复活,失去狐珠……也许只是变回本来的样子吧……” 为了不让水芙蓉担心,季安妮回答得非常模糊,但是水芙蓉依旧追问道:“你会死么?” 季安妮淡淡一笑,望着他说:“你现在看到的我,其实只是一个在狐珠的力量下获得重生的尸体罢了。我只想利用最后从雪岚那里继承的生命,不再让曾经的悲剧重演。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我死也死得瞑目。” 第517章 艳娘现身 鬼王同意帮季安妮修筑灭妖台。地点就选在镇妖祠的遗迹,因为这里百年来被施加过很多封印,是整个皇宫中妖气最重、但同时也是被镇压得最死的地方。工事通过仪珍汇报给龙莫寒,在与几个大臣简单的商议后,很快就敲定下来。如今宫中人人畏妖,修筑灭妖台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具体工事由康孝荣主持,从流光那里调用了百名左右的侍卫。季安妮隐隐觉得康孝荣与流光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但却猜不透原因。康孝荣总是刻意避开流光,但却从不违抗。 大概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吧?这个想法淡淡地掠过脑海,但是并未深思下去。如果这时候季安妮早点察觉康孝荣与流光关系转变的原因,兴许就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了…… 镇妖祠被烧得焦黑的木头全都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丹炉。如果重新打造一个熔炉要耗费很长时间,如今不是劳民伤财的时候,所以便在流光的建议下,直接把仙客楼阁炼丹的丹炉给搬来了。元融、云真相继离开之后,仙客楼阁只剩下玄机子一个人孤单留守。丹炉久未使用,俨然已经废弃,没想到如今竟然变成灭妖台的最好材料。 大概三天之后,灭妖台已基本成型。在烧得焦黑的祠堂遗址上,重新立起了一座一层楼高的高台。高台上摆着一鼎金色的巨大熔炉,大约有两人高。腹部很大,可以装十多个人进去。就像当年太上老君把孙悟空炼成火眼金睛的大丹炉一样。与丹炉不同的是,熔炉的下方不生火,火焰全都在熔炉里面。从外表上看,只是一鼎普通的熔炉;但是打开炉门,里面却是灼热的灭神之火。如果当初把元融关在这个炉子,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把他烧成灰烬。 在修筑灭妖台的同时,鬼王通过苍鬼向天下妖魔发出了搜寻艳娘的指示。鬼王是灵山之上各种灵念的汇聚体,沉睡了百年之后再次苏醒,那些妖怪们依然对他敬畏有加,对他的命令更是莫敢不从。 三天后,就在灭妖台竣工的那天晚上。 季安妮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忽然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妖气从风中飘来。她敏感地睁开眼睛,向窗边望去。 妖气越来越重,但是却没有攻击性,所以季安妮并不惊慌,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窗户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开了。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只红色的狐狸钻了进来。 那狐狸轻巧地落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抬起头,发现季安妮正注视着自己,便停在原地,没有再动。 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晶亮的光芒,直直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一点也不害怕,微微移动身体,坐在床沿上,正面迎向蹲在房间正中的红狐。 「艳娘……」轻轻唤了一声这个久违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 关于艳娘究竟如何现身,季安妮曾经有过无数幻想。被其他的妖怪抓来问罪,艳娘垂死挣扎;或者自己与鬼王联合冲入艳娘的藏身之所,将她制服?每一种设想都很激烈、很危险,万万没有想到,艳娘会趁夜深人静,轻悄悄地溜进自己的房间。而且身上没有带着一丝恶意和仇恨,更感受不到一丝恶念。 听见季安妮的唤声后,红狐低下头,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在光芒之中渐渐变成一个人影。 待光芒完全消失后,艳娘终于出现在季安妮的眼前。 「你为什么会来?」虽然早就猜到红狐就是艳娘,但是知道自己猜对后,依然有一些惊讶。 「你不是托鬼王传令天下,到处找我么?」艳娘面带笑容地站在离季安妮大约四五步远的地方。表情清清冷冷,哪怕有实体,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却如同鬼魂般飘渺,没有一点活气。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你找出来了。」这是实话。 「其实我早该回来了,但是以前皇宫四周咒符太强,受了重伤的我根本闯不进来。鬼王苏醒后天降暴雨,将那些符咒全都冲走冲毁,这样我才得以还宫。」艳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嘴唇和脸上表情微微在动,然而身体就像一块坚冰,一直都是凝固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季安妮问。 「当然知道。」生硬的四个字,说完之后便是沉默。即使是艳娘,在面临毁灭的时候,也无法保持平日的从容。 「你是回来赴死的?」从艳娘的态度中不难猜出这个意图。 然而艳娘却换了一个说法:「我是来还债的。」 「杀人偿命,的确该把你的命还给水从妃了。」季安妮平静地注视着她。 艳娘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虽然我欠了水从妃一条命,但是今晚却不是来还她的债,而是来还雪岚的……」 接着,艳娘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与众多狐妖一起在这座山中修炼。但是红狐的灵力和资质都不高,在一起修仙的姐妹中受尽欺辱。而身为九尾白狐的雪岚却是女王般的存在,再加上她又是鬼王的新娘,所以所有小狐妖都对她恭恭敬敬,唯命是从。艳娘非常羡慕、崇拜雪岚,但是想到自己身份低微,从来不敢接近她。 艳娘想尽快赶上其他姐妹,在一次修炼中使用了禁术,结果害自己元神大伤,差点丢了性命。在最危险的时候,是雪岚把自己的妖气传入艳娘体内,从死亡的边缘把艳娘救了回来。艳娘不仅保住了性命,而且吸收了雪岚的妖气后,她的法力也突然提升了好几倍,一跃成为众狐妖中的佼佼者。以前欺负她的狐妖,再也不敢对她指手划脚了。 从那以后,艳娘与雪岚成为朋友。为了追上雪岚,艳娘拼命修炼,希望两人可以一起成仙。 然而突然有一天,雪岚对她说:「我不要成仙,我要留在人世。」 后来艳娘才知道,雪岚爱上了一个人类。那个人类依照约定,成为了皇帝,而雪岚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妃子。 雪岚好不容易说服鬼王,附身在一个濒死的嫔妃身上,终于实现了这个心愿。 然而太祖却不知道妃子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孩。太祖总是在当初见到女孩的那棵大树下,守望、等待、缅怀、悲伤、痛苦,但是从来不真正回头,仔细注视一下已经化为人类陪伴在他身边的雪岚。 艳娘无数次劝雪岚放弃,两人一起成仙。但是雪岚始终不肯离开人世、离开那个男人。 当初一起修炼的姐妹们全都已经修成正果、登天成仙,唯独艳娘和雪岚一直留在下界为妖。 后来艳娘气不过,便做了一件逆天之事。她引来雷电,将那棵仙树劈倒,想以此断了太祖的思念。 然而仙树是妖魔登天之路。仙树一倒,不但触犯天条,而且再也无法登仙了。艳娘因此只能终身为妖。 「从我劈倒仙树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一辈子守护在雪岚身边。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我的命是她救的,那就要一辈子都耗在她的身上。她说不想成仙,我可以陪她;她说她要入宫,我也可以陪她;后来她说她要死,我还是可以陪她……但是她却留下了后代,我必须替她照顾,所以我选择活下来……」 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艳娘清丽的脸庞上,缓缓地划过两行泪水。 「我曾经在梦里见过雪岚,她来向我告别。她说她把自己残留于世的所有妖力,全都交给了一个眼神坚定的女孩。她说这个女孩可以替她实现她的梦想,抹消人妖之间的界限。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女孩就是你……从那个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你到底想做什么……」 轻轻地把泪水擦去,再次恢复冷静从容的表情。 「娘娘,还记得入宫之前,我在香红楼对你说过的话么?」 遥远的记忆在艳娘轻轻的一句话中缓缓苏醒。季安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时光倒流,回到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见艳娘的时候。那抹倚在栏杆边的艳丽身影,变成记忆深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艳娘轻声续道:「善积善德,恶有恶报。虽然后宫是一个是非之地,但是终究逃不过善恶有报、因果循环。枉死的人终究会伸冤,险恶的人终究会偿命,这便是人世的道理,也是雪岚用生命去遵循的法则。其实当年她可以不死,她的强大足以令她逃过一切制裁。我至今依然觉得她太傻……」 季安妮轻轻说:「你觉得她傻是因为你没有像她一样,深深地爱上一个人类。不过在我眼中,现在的你与当年的雪岚是一样的。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难道不就是想为了实现雪岚的一个心愿而慷慨赴死么?你对雪岚的感情,就像雪岚对太祖的感情一样。至少在这一刻,你的心境与雪岚当初重叠了……」 「是啊……」艳娘轻轻一笑,终于释怀。曾经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如今终于想通了。 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总有一个存在可以让你为她付出一切。在艳娘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就是雪岚。 艳娘平静地注视着季安妮,淡淡地说道:「杀了我吧。」 夜凉如水,冷风轻拂。 艳娘的唇角带着美好的笑意。「如果你要建立一个人妖和谐的世界,就从杀了我开始。让天下妖魔都见识一下灭妖台的力量,让你、让鬼王,都重新站在众妖的顶端,为了雪岚而改变世界。」 第518章 蠢蠢欲动 艳娘洁白如玉的脸庞,映着皎洁的月光,在皮肤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光芒。似妖似仙,如梦如幻。 季安妮痴痴地盯着她,一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见面,心底不由掠起几分寂寞惆怅。 艳娘自愿赴死,季安妮本该觉得庆幸,但是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更加压抑、痛苦。 艳娘幽幽地注视着不再说话的季安妮,敏锐的目光仿佛可以透过季安妮看到消失的雪岚。 「不过……」艳娘轻叹一声,缓缓转移了话题,「当初是我与云真斗法,才将你卷入这个世界。如果我死了,你便再也回不去了。」倒不是以此提出威胁,而是发自内心地为季安妮何去何从感到担忧。 「我早已决定不回去了。」季安妮垂下眼睫,静静地注视着地面。 曾经,她有一次可以返回现世的机会,但是她放弃了。 当时云真在刑场差点被斩首,红狐现身,两两相斗,天现异象,终于打开了返回现世的通道。然而季安妮决定为了云真而留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有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觉悟。 但是,如今令她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云真,已经消失了。 蓦然回首,才发现只有自己被孤零零地留了下来。如今听艳娘说起无法返回现世,心中比当初悲哀得多。 # 翌日清晨,刚刚修筑起来的灭妖台第一次在天下证明它的威力。 艳娘虽是死囚,但是走上刑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押她。她就像平时走路一样,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走向灭妖台上敞开的炉门。炉门大约有两米高,从里面突出蓝色的火舌。 灭妖台下,季安妮、水芙蓉、鬼王、龙莫寒、仪珍、花容、流光、康孝荣,还有大约五十多名侍卫,静静地注视着艳娘的一举一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类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全都潜伏在灭妖台附近的树丛中。 艳娘站在灭妖台的顶端,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遗言,就像走进一个普通的院门似的,从容跨入炉门之中。 蓝色的火焰迅速将她包裹,炉门无声无息地关闭。 一切都非常平静,没有元融死前痛苦的尖叫和嘶吼,没有任何垂死的挣扎。 只有清晨淡淡的清风,还有隔着数十米仍然扑面而来的热浪。 艳娘就这样消失了,无怨无悔地走上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在人类的眼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在妖怪的眼里,他们却目睹了一股强大的妖气,在熔炉之中逐渐消失、化为乌有的一幕。季安妮耳边传来妖怪们恐惧的惨叫,它们吓得四处逃窜、奔走相告。以妖怪的速度,大概三日之内,灭妖台的威力便会传遍天下。这便是季安妮想要的效果,她成功了,但是一点也不喜悦。 水芙蓉也一样,终于报仇了,但是没有一丝畅快的感觉。胸口仿佛压着东西,无法喘息。 过了很久很久,灭妖台中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流光上前对龙莫寒说:「皇上,妖怪已经处死,摆驾回宫吧。」 龙莫寒点点头,在仪珍的搀扶下离去。流光、康孝荣和其他侍卫一路护送。 他们离去之后,灭妖台前的空地便显得更加空旷。一阵强风卷过,地上飞沙走石,空中枯叶飘飞,显得无比苍凉。 水芙蓉怔怔地盯着巍然屹立的灭妖台,身体渐渐失去力气,轻轻靠在季安妮的身上。 季安妮用一只手扶着他,望着他失魂落魄的眼神,轻声问道:「如今大仇已报,你是否满足了?」 水芙蓉没有回答,视线一直停留在吞噬了艳娘形体和元神的熔炉上,久久无法言语。 季安妮在心中默默地为艳娘送行。所谓形神俱灭,就是没有灵魂、没有转世、没有重生,什么都没有,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间被抹消,不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妖怪,都是一种残忍的处罚。 # 默默站了很久之后,季安妮、鬼王、水芙蓉返回闲宫。 水芙蓉报仇之后非但没有解脱,反而变得更加压抑痛苦。他不会返回西宫殿,只想暂时与季安妮待在一起。 闲宫除了季安妮之外,还住着一名先皇的妃子唐玉。因为得了疯病,所以一直孤单地住在闲宫之中。 艳娘死后,唐玉突然恢复正常,不但不再疯疯癫癫,而且还记起了尘封的真相。她之所以会疯,就是因为被艳娘施了妖法。艳娘受重伤的时候,她的记忆一度恢复了部分片段;如今艳娘彻底消失,她才得以完全康复。 通过唐玉的叙述,季安妮和水芙蓉终于了解到水从妃过世当晚发生的故事—— 三年前,唐玉无意中偷听到安逸如与艳娘的对话,得知安逸如命令艳娘对水从妃下手。唐玉不知道艳娘是妖怪,那天晚上,她偷偷潜入东从妃院,想要把艳娘当现行犯抓起来。没想到却发现艳娘是妖怪,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艳娘察觉唐玉偷看,立即用妖术封印了唐玉的记忆,令唐玉从此疯疯癫癫,最后被逐入闲宫。 其实艳娘不过只是一把刀,真正杀了水从妃的人是安逸如。如今无论主犯还是凶器,全都已经死去。水从妃大仇已报,水芙蓉达成所愿。按照水芙蓉入宫前与父亲的约定,为姐姐报仇之后,他就必须出宫。 如今宫中政局动荡,青州都督早就想让水芙蓉出宫了。灭妖台处死艳娘的消息很快传到青州,水芙蓉被父亲勒令出宫。龙莫寒早就知道水芙蓉入宫的目的,两人曾经一度成为同盟。处死艳娘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水芙蓉不久之后将会出宫。所以当水芙蓉提出要求时,他一点也不惊讶。寻了一个触怒龙颜的罪名,将水芙蓉由贵妃贬为庶人,遣出宫去。 水芙蓉出宫的时候,季安妮一路为他送行。 两人顺着青澜河,缓缓走向宫门。路过曾经一起学习礼仪的仁和殿,路过曾经一起居住的东从妃院,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无比怀念。曾经敌对过、争吵过,后来又携手过、合作过。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冤家变成了朋友。 季安妮与水芙蓉是同一天入宫的,在宫门外,季安妮还曾见过水芙蓉的轿子。但如今水芙蓉却要出宫,独留自己身守深宫。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地减少,偌大的宫殿变得更加空旷。 分别的时候,水芙蓉说:「如果以后你需要我,我一定还会回来。」 季安妮笑了笑,并未答话。她一直把水芙蓉送到宫门口,看着他登上马车,默默地目送马车载着他远去。 青州到底在什么地方?远不远? 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对宫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宫外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 宫中再次恢复平静。但是在平静之下,人眼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一场阴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仪珍比季安妮更早得知消息。 某天中午,仪珍回到东从妃院的房间。一打开门,发现地上有一卷折得很小的字条。狐疑地捡起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很小的字:「今晚子时果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讯息。 仪珍如临大敌,急忙关上门窗,坐在房间中,仔仔细细地把字条翻来覆去地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然后她又把家里翻箱倒柜、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东西。 她大半时间都陪着龙莫寒身边,很少返回东从妃院。说不定字条已经躺在地上好几天,她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字条上的「今晚」肯定早已过去。这个字条真的是留给自己的么?约自己见面的人,到底还在不在果园? 从「果园」这个地点,仪珍隐约可以猜到,留这张字条的人应该是一个名叫来德的侍卫。 仪珍急忙打开柜子,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塞满乱七八糟的杂物。就在这些杂物的最深处,仪珍掏出一块玉佩。这就是她从果园里挖出来的鬼面玉,也是山鬼族细作彼此识别身份的信物。 其实龙莫寒并非皇室血脉,他的生母和生父都是山鬼族的细作。慧妃动了权欲之心,杀了龙莫寒的生父,埋在果园之中。仪珍把枯骨挖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同时埋在坟坑中的这块玉佩。 就是因为这块玉佩,来德误以为仪珍也是山鬼族的细作,将她视为同胞。 当时仪珍为了保住性命,哪敢解释,只得承认下来。 从那以后,仪珍再也没有见过来德,更没有收到任何山鬼族的消息。 然而如今这张字条从天而降,带给她的只有阵阵恐惧。 她把字条撕碎,放在烛台里烧成灰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胸口就像揣着一条小鹿一样,蹦跳得厉害。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外出,一整天坐立难安。 就在这种焦虑之中,夜幕缓缓降临,夜色越来越深。随着子时的逼近,仪珍简直紧张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最后,她终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深色的外衣披在身上,然后顺着僻静的小路,快步向果园的方向赶去…… 第519章 生死存亡 如今不比以前洪灾的时候,宫中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仪珍一路上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幸好她裹着一件黑衣服,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所有侍卫。 好不容易来到果园,终于松了一口气。掀开罩住头部的兜帽,借着月光,向果园深处望去。 果园很深,到处都是树枝,一眼望不到底。 仪珍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快要走到中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下意识扭头一看,什么都没有看见,嘴巴就已被人捂住。吓得她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发出「唔」的一声短促音节。 「娘娘,不要怕,是我。」人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清晰。 「来,来德……」仪珍终于认出他的脸来。刚才那一吓,吓得额头都已经渗出冷汗,被夜风一吹,整个脑门都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娘娘,我等了你三天,你总算来了。」来德放开捂住仪珍嘴巴的手。 「我今天刚刚才发现你留下的字条。」说完迫不及待地马上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没有收到消息么?山鬼族打算发起总攻,让我们做内应。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细节。」 「总攻?」仪珍的脸上立刻煞白一片,不敢置信地盯着来德。然而来德的表情非常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娘娘,我已经计划好了。你最受皇上宠爱,找个借口,让皇上出宫。我们的人埋伏在路上,一举把皇上拿下。然后以皇上为人质,集中力量攻破皇宫。拿下皇宫之后,我们的任务就光荣完成了。娘娘,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发抖?」来德见仪珍的神色极度不自然,担心地询问了几句。 「我,我没事……」仪珍低下头,生怕来德从自己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娘娘,三天之内,你确定皇上的出宫时间,然后再来这里告诉我。我把消息传出宫外,让他们尽快做好准备。」来德急迫地说。 仪珍低头不语,身子依旧抖个不停。 来德焦急地追问:「娘娘,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我,我……我听见了。」仪珍哆哆嗦嗦地答应道。 「听见就好。娘娘,我在果园耽搁的时间太久,必须赶回去了,不然恐怕会被人发现。」 仪珍姗姗来迟,现在子时已过,来德在果园里已经等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如果再不返回,非常容易惹人怀疑。 他见仪珍答应之后,便匆匆离开。 仪珍一个人留在果园中,望着黑漆漆的前方,僵硬地站立着。脑海中盘旋着来德刚才说出的每一个字。 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她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她焦虑不安、不知所措。她绝对不能让山鬼族成功,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来德三天后还要在果园等待她的回复,到底怎么做,才能保住皇宫不被侵占? 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站得腿都有些酸了,仪珍才意识到必须往回走。 她戴好兜帽,把自己裹在黑色的外套中,快速移步,穿梭在果林之中。 出了果林后,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但是因为心神不宁,脑海中总是想着来德的话,而忘了要留意巡夜的侍卫。 突然,她听到身后发出一声暴喝:「什么人!」接着便是盔甲的摩擦声与脚步声跟着传来。 吓得魂飞魄散的仪珍扭头一看,只见七八名侍卫正向她冲来。 躲又没地方躲,逃又逃不过,仪珍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侍卫把自己包围。 侍卫们齐刷刷地拔出佩剑,封锁了仪珍的所有退路。 「什么人?把脸露出来!」为首一名侍卫上前一步,发出一声怒喝。 仪珍的身形一看就是柔弱女子,而且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见状,侍卫们下意识放松了警惕。 「是,是我……」仪珍缓缓揭开兜帽,露出脸部。害怕侍卫不认识自己,连忙说道:「我是苏仪珍、苏从妃。」 「苏从妃……」首领仔细盯着仪珍的脸辨识了一会儿,确定她确实是苏从妃后,立刻为难起来。 正在这时,众人身后又传来另一个脚步声。侍卫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不一会儿,流光的身影便出现在仪珍面前。 「我说这里怎么这么吵,原来是抓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从妃。」流光打量着仪珍,问道,「三更半夜,娘娘为什么还没有安歇?你穿得奇奇怪怪到处走,难道有什么阴谋?」 「我绝无阴谋。」仪珍大声争辩。在流光的注视下,仪珍变得更加局促。 一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决定。「都尉大人,我,我有要事禀告……」 仪珍绝不可能把皇上骗出皇宫,让他被山鬼族挟持。三天之后,无法给来德交代,来德立刻就会识破自己的身份。与其这样,还不如尽早拆穿山鬼族的阴谋,让禁军先下手为强,一举歼灭了潜伏在皇宫内外的逆党。 流光的眼中浮出一丝兴趣,问道:「什么事?」 仪珍抿了一下嘴唇。她不想当着七八名侍卫说出实情,但如果什么都不说,流光肯定以为她故弄玄虚。想来想去,最后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关,关于山鬼族……」点到即止,听到「山鬼族」这三个字,对方肯定明白事态的严重。 果不其然,流光游刃有余的表情瞬间凝固成呆滞和惊愕。 其他侍卫也都吓了一跳,彼此对望,交换着眼色。 流光很快恢复冷静,略经思索后,对仪珍说:「娘娘,你随我来。」 接着流光把仪珍带到稍远处一个僻静的地方。这附近早就荒废了,不仅没有侍卫巡逻,而且四周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树木。进去之后,一片漆黑,连月光都透不下来。仪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必须跟着流光,不然肯定会迷路。 来到树林的最深处,流光停下脚步,转身对仪珍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知道什么,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这树林里面阴气森森,寒风刺骨。仪珍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紧紧地裹住外套。流光阴暗的目光令她感到有些恐惧,但是再恐惧也必须开口。她轻轻地说:「有……有人告诉我……山鬼族要对皇宫发动进攻……」 本以为流光听到这句话后会非常震惊,然后立即追问细节,但是流光的反应却出乎仪珍的意料。 他没有询问细节,而是更加关心系消息的来源。 「你是怎么知道的?」流光上前一步,沉稳的声音在阒静的树林中听上去格外阴森可怖。 仪珍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从心底深处很快渗透到四肢百骸。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她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流光。 从流光的反应和表情中,她产生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流光极有可能早就知道山鬼族造反的阴谋了! 「娘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流光一步一步地继续逼近,右手轻轻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仪珍仿佛被雷击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恐惧地盯着流光握剑的手,双腿不受控制地不停向后退去。 她很想扭头就跑,但是又怕转身的瞬间,流光就会把剑拔出来。 「我,我……」仪珍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白如石蜡的脸上全都被恐惧填满。 这时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流光已经把剑拔了出来。银色的剑锋在漆黑的树林中划出一道闪亮的痕迹,最后,剑尖对准了仪珍的喉咙。虽然隔了五六步远,但是仪珍依旧可以感受到脖子上传来一阵清凉。 「把实话说出来,也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流光似笑非笑的表情比厉鬼更加可怕。 这句话彻底为仪珍敲响了死亡的丧钟。慌乱无措的仪珍忍不住半哭半吼地叫道:「为,为什么要杀我?」 流光悠然说道:「因为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当然要死。」 「难道你,难道你也是……」仪珍不敢置信地轻轻摇头。难道流光也是心怀不轨的逆党? 流光猜出仪珍不敢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什么,轻轻笑了笑说:「娘娘,你又知道了一件你不该知道的事情。这下,无论你讲不讲实话,我都必须杀你灭口。」说着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仪珍顿时扭头向后跑去,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但是荒无人迹的树林中,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喊和心跳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另外的声响。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将她笼罩,她吓得泪流满面,喊了两声之后嗓子就已变得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背部突然传来一股冰寒。 在感觉到痛楚之前,冰冷的剑锋从骨肉上划过的寒意首先击溃了她的神经。 她感觉到剑从肩膀一直划到腰部。 衣服被割破,寒风灌了进来;皮肤也被割破,带着体温的血液顺着伤口往下流淌,很快就染湿了整个背部。 仪珍的身体侧倒下来,滚到一棵大树旁。刚刚抬起头,脖子立刻被流光的五指卡住,顿时发不出一点声音。 流光再次举剑。血液顺着剑锋滑下,滴在仪珍的脸上。死亡如此接近,仿佛只在眨眼的瞬间。 「不——不要杀我!」最后的挣扎只在心中发出,被卡死的喉咙并未叫出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泛出血丝的双眼映着血迹斑驳的剑锋,突然闪了几下红光。 第520章 孤注一掷 红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可怕的光芒,当初仪珍饮下的黑蛇毒水再次发挥作用。虽然元融已经死亡,但是仪珍身上残留的妖气并未随之退散。她那双可以操控人心的眼睛,顿时令流光感到一阵晕眩,举起的剑迟迟落不下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仪珍在脑海不断重复这句话,她并未察觉自己双眼发生的异变,也不知道流光为什么突然捂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叫喊。 流光被仪珍控制了,无法违背她发出的「不要杀我」这个指示。不断握紧手中的剑,但是每次想要下手的时候却都落不下去。头越来越痛,最后不得不把剑扔掉,双手都抱住痛得快要爆炸的脑袋。 仪珍抓住这个机会,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向树林外面冲出去。背后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每跑一步都会把伤口扯得阵阵发痛。跑着跑着,眼前开始发黑,双腿也渐渐使不上力气。 仪珍意识到自己快要昏迷了,胆怯地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这时流光已经从刚才被操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只要停止与仪珍双眼的对视,他的头痛就立刻消失。「妖怪……」流光咬紧牙根,重新捡起地上的剑,向仪珍逃跑的方向追去。 「救命,救命……救命啊!」慌不择路的仪珍见流光再次追来,浑身都颤抖起来,在漆黑的树林中胡乱奔窜。 想要加快速度,但是双腿都不听使唤。地上突然冒出一截树根,仪珍跑得太急,只顾留意流光与自己的距离,根本没有发现地面的危险。脚背在树根上绊了一下,仪珍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双腿离地,整个人都向前方扑去。 前方正好是个小山坡,仪珍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山坡上没有树,但却有很多细小的石头。伤口在石头上摩擦,传来尖锐的刺痛。不知道滚了多少圈,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视野最后已经变成一片漆黑。 好不容易终于停下来,仪珍的意识已经所剩无几。拼命睁开眼睛,但是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觉得很痛很痛,不仅伤口痛,全身骨头都传来散架般的剧痛。 如果流光再追上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仪珍肯定死定了。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命,救命……救命啊……」用最后的力气向前方发出最后的呼喊。 双眼已经完全失去了视物的功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附近是否有可以救命的人。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暗和晕眩将自己笼罩。 仪珍试着爬起来,但是双腿伤得厉害,还没有站稳就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中再次倒下。 身后,流光的杀气越来越近,仿佛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将仪珍牢牢的绑住,令她无法挣脱。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仪珍哭吼着发出疯狂的叫声。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跑步声中还有盔甲的摩擦声,应该是侍卫。仪珍心想,完了,一定是流光的人,自己死定了。 这时她已经用尽全力,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丝毫力气。 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要死。在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只剩下这四个字。 但是,她已经无法反抗。剧痛消失了,所有知觉都消失了…… 仪珍陷入一片彻底的深渊之中。 # 然而,闻讯赶到的那群侍卫却并非流光的手下,而是皇宫禁军统领安右忱、也就是安贵妃哥哥的人马。 整个皇宫的守卫分为两个部分。流光负责把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侧门,而安右忱则负责把守天、地、人三道正门。仪珍滚落的地方已经非常接近宫门,安右忱听见女人嘶吼后急忙带着一队人马赶过来。 流光站在山坡上,默默注视着安右忱把重伤昏迷的仪珍抱走。他藏在黑暗之中,那群侍卫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谁也不知道仪珍到底会昏迷多久,但是,一旦仪珍醒来,山鬼族的阴谋以及流光的身份都会被拆穿。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一场时间的决斗。 流光马上收好佩剑,用最快的速度穿出树林。骑了一匹马,从最近的一道侧门青龙门出宫,向康府的方向赶去。 康孝荣带侍卫把守闲宫,分为昼夜两班。如果流光没有算错的话,康孝荣今天值的是白班,而现在则应该正在康府中安睡。 一路纵马狂奔,来到康府红墙之外。流光踩在马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上屋顶,然后顺着屋脊在黑暗中向康孝荣的房间跑去。康府他自幼玩到大,熟悉得就像自家后花园一样,今天之前他就曾私闯过很多次,而且次次平安。 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和阻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流光就已轻盈地落在康孝荣的房门外。 康孝荣很警觉,听见落地声后,马上从床上滚起来,伸手抓住放在枕边的宝剑,对门外低喝一声:「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吱呀」一下推门声,下一个瞬间,流光跨入房间,径直向床边冲来。 「事态紧急,快把兵符交出来。」流光毫不客气地伸手直接向康孝荣讨要。 「你想干什么?」康孝荣刚刚睡醒,脑袋还不太清醒,流光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比梦话还荒唐。 「我们的命运早就被绑在一起,如果我的身份败露了,你曾经做过的一切也将大白天下。你不想被人知道你就是刺杀安诚焕的犯人吧?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安诚焕死在山鬼族刺客的手上,真相一旦被揭穿,没人会相信你与山鬼族没有任何关系。不要说你今天的权势地位全都变成浮云流水,就连整个康府的男女老少都会被规入逆党之中。」 流光一把抓住康孝荣的衣襟,用激烈的言辞威胁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乖乖听我的话。」 康孝荣的瞳孔迅速缩小。流光刚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最后汇聚成一幅血流成河的画面。他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目光却是空洞的,除了鲜红一片的未来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流光见康孝荣半天没有反应,气得一掌推开他,自己在房间中翻箱倒柜找起来。 大将军死后,康家的兵符便由康孝荣继承。 流光在房间中翻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抽屉中发现了一个暗格。把暗格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漆盒。揭开漆盒的盖子,一块金黄色的兵符便出现在流光眼前。有了这块兵符,就可以号令康家的三十万大军。但是如今大军分别驻扎在边疆各地,要调回京城还需要一定时间,而且不可能同时把三十万全都调回来。 「太好了。总算找到了。」流光一把握住兵符,转身向门外走去。 直到这时,康孝荣的目光依然非常呆滞。他注视着流光的一举一动,但是却毫不阻止。 就像刚才流光说的一样,两人的命运早已被绑在一起。其中一个人失败了,另一个人也会身败名裂。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光把兵符拿走,不要说起身阻拦,就连喊一句「站住」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流光一条腿已经跨出门槛,眼看就要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保持着一条腿在外、一条腿在内的动作,回头对康孝荣说:「花容也好,公主也好,赶紧把你想救的人救出来。天一亮我就放火烧皇宫,一个都不留。」 # 公主府,天宁呼吸平缓,睡得很熟。 突然「啪」的一下,房门被人由外面推开,力量非常大,引起的震动简直就像地震一样。 天宁蓦然睁开眼睛,视野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用飞快的速度冲到床边,一把抓住自己的手。天宁吓得大叫起来,直到对方急促地叫了一声「天宁」后,天宁才终于冷静下来。 「孝荣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惊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康孝荣。 时间紧迫,马上就要天亮了,康孝荣无暇解释,直接抓住天宁的手,把她往外拉,边拉边说:「天宁,跟我走。」 「去哪里?」天宁莫名其妙,脑子里昏昏的,下意识跟着康孝荣跑出房间,在寂静的走廊上一阵小跑。 「不要多问。跟我来。」 康孝荣的脚步很快,天宁根本跟不上。后来康孝荣干脆直接把天宁打横抱起来,一口气冲到大门外。门外拴着一匹骏马,康孝荣抱着天宁跨上马背,用双臂把天宁保护在自己怀中,然后抖了一下缰绳,驱马向前跑去。 「孝荣哥,到底怎么了?」马速很快,狂风呼啸而过。天宁吓得紧紧抓住康孝荣的衣襟,抬起苍白的小脸望着他。 然而康孝荣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驱马向前狂奔。眨眼之间,他们就已来到青龙门。 天宁惊讶地发现把守青龙门的人全都穿着奇怪的衣服,仿佛是从一种拥有奇特信仰的民族流传下来的民族服装。她吓得一把抱着康孝荣的手,惊恐不安地低吼道:「孝荣哥,他们根本不是侍卫!他们是什么人?我们要去哪里?」 第521章 皇宫大火 望着前方出现的一群陌生人,天宁显得无比恐慌。 「别管这么多。」康孝荣捂住天宁的嘴,加快速度向青龙门冲去。 这群人的确不是侍卫,而是山鬼族的战士。如今皇宫的四道侧门都已被山鬼族占据,所有人都出不去。但是,因为流光事先交代过,所以这群山鬼族的战士并未阻拦康孝荣的去路。 康孝荣带着天宁顺利出了青龙门。他们刚一出宫,青龙门就在身后关上。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天宁回头一看,顿时发现宫中到处都冒起了团团黑烟。她吓得惊叫起来:「孝荣哥,那里有烟!到处都是!起火了!皇宫起火了!」 目所能及的地方,已经有数十处起火。转眼之间,整个皇宫上空都弥散起一层黑烟,浓得就像乌云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宫殿上方。 「不要看,天宁。」康孝荣低沉的声音在清晨又湿又凉的微风中显得格外悲戚。他根本没有回头,双眼直视前方。用一只手捂住了天宁的眼睛,强迫天宁把头靠在自己的怀中。 天宁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孝荣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双手紧紧抓住康孝荣的衣服,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她隐约感觉到这次皇宫大火与康孝荣有关,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不要问,天宁,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康孝荣单手把天宁抱得更紧,下巴轻轻放在她柔软的头顶。「跟我走,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遍一遍地轻轻重复着。 天宁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脑袋被按在康孝荣的怀中,无法抬起来,看不到身后皇宫的混乱。但是,那些刺鼻的浓烟却仿佛一直追着他们,无论身下骏马跑得多快,始终逃不出烟雾的包围。 「为什么会这样……」咬紧嘴唇,虽然躲在心爱之人的怀抱中,但是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半分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天宁不明白的,不仅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皇宫大火,更是近在咫尺的康孝荣,为什么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 与此同时,仪珍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她听见四周非常嘈杂,无数人跑来跑去,尖叫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下意识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好像是太医院。背后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传来一股浓浓的药味, 「咳咳。」突然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仪珍忍不住大咳起来,急忙捂住口鼻。 好呛,这到底是什么烟?她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拖着又痛又酸、疲惫不堪的身体滑下床。 双脚刚一落地,顿时一阵头重脚轻,差点摔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她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恢复过来。扶着墙壁,向窗边走去。把窗户推开,只见外面浓烟遮天蔽日,连院子里的树木都看不真切了。 「失火了……」仪珍顿时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救命啊,救命啊……」 她吓得不知所措,对着窗口向外呼喊。但是附近根本无人路过,耳边嘈杂的人声仿佛都在很远的地方。 她立刻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恐怕根本没人知道她在这个房间,更不会有人来救她。 必须逃出去,不然就死定了。思及此,急忙提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壁,拖着沉重的双腿,忍受着伤口传来的剧痛,用此时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门口走去。 刚把门推开,一股浓烟一拥而入,呛得仪珍睁不开眼睛,捂住嘴巴不停咳嗽。 不行,烟雾太大,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还没有逃出去就被浓烟呛晕了。 正在她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娘娘!」 扭头一看,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正向她跑来。 「娘娘,这里太危险,快跟我来。」事态紧急,男人顾不上礼仪尊卑,一把抓着仪珍的胳膊。 刚才跑过来的时候,男人为了不被浓烟呛住,一直用手臂挡住下半张脸。直到跑到仪珍身边,说出刚才那句话时,才终于把手臂放下来。仪珍惊讶地盯着他似曾相识的脸,下意识说出半句话:「你是……」 一下想不起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安氏统帅禁军的一个重臣。以前负责把守龙莫寒寝宫的时候,仪珍与他见过几次面,但是关系非常疏远,几乎没有说过话。今天这个紧急关头,他竟然会冲进来救自己,不由令仪珍微微有些感动。 仪珍跑得太慢,安右忱干脆直接把她抱起来,沿着长廊向外冲去。 整个太医院除了他们之外,再也没有半个人影。到处都是浓烟,药材烧着后发出更加浓烈的气味,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要不是安右忱及时赶到,只怕仪珍今天就要命丧于此。 望着周围浓烟滚滚,仪珍一阵后怕,抱紧安右忱的肩膀问:「我为什么,咳咳,会在太医院……咳咳,是你……救了我么?」短短的一句话,但却被浓烟呛成了好几截。 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安右忱一边咳一边答道:「先,先不要说这些。」刚刚把话说完,就已经咳得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状仪珍只得乖乖闭嘴,担心地盯着安右忱。 最后,他们好不容易冲出太医院。安右忱骑马把仪珍送到仁和殿。一路上,仪珍看到皇宫到处都是救火的人、逃命的人。远处火光冲天,热浪滔滔,整个皇宫几乎都被火海淹没了。所幸宽敞的仁和殿没有起火,当初从妃们训练宫廷礼仪的广场上,早已经聚集了大量避难的人。有宫女也有妃子,大家都混杂在一起,一眼望去,根本辨不出尊卑。 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所有生命都是平等。如果连仁和殿都被大火包围,这群人全都命丧火海,谁也分不出谁是娘娘,谁是丫鬟。无论生前如何风光显赫,但是死后不过也只是一副焦骨罢了。 仪珍在马上望着广场上避难的人群,心中莫名变得空旷起来。 「娘娘,你先在这里休息。」安右忱把仪珍抱下马,放在地上。 仪珍双腿依旧站不稳,不小心倒进了安右忱怀里。 「将军,这场大火到底怎么回事?」这里的烟雾小得多,仪珍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安右忱扶着仪珍,急促地说:「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放的火,但肯定是一群对皇宫非常熟悉的人,而且事先经过了周密的计划。起火的地点非常分散,并且附近都没有水源,增加了救火的难度。如今皇宫中所有禁军都已经零星地分散在各个起火处扑火,如果这时候再有外敌入侵皇宫,只怕过于分散的禁军难以应对……」说着神情显得更加焦急。 最怕的不是这场火,而是害怕这场火只是一个前兆,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没有时间多留,安右忱抬手招呼一个附近的宫女,让她照顾仪珍。 眼看安右忱转身要走,仪珍突然扑上去,抓住他的袖子说:「将军,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不等安右忱回应,她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都尉,流都尉,这场火一定是他放的。他是山鬼族的后裔,早就在谋划造反了。我背上的伤口也是他砍的。皇上有危险,绝对不要让他靠近皇上!」慌乱之中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你说什么?」安右忱如临大敌,脸色霎时间苍白一片。「流光……竟然是他……」 其实仪珍早就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安右忱,让他赶紧采取行动。但是,因为安右忱是安贵妃的哥哥,仪珍本能地对他有所怀疑,保持着一定的戒心。再加上之前她把山鬼族密谋造反的事情告诉流光后,差点被流光杀了,这件事在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所以她更加不敢贸然把真相告诉安右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右忱把她从太医院救出来,又带她来到仁和殿避难,短短的一段路,仪珍忽然对他变得信任起来。毅然决然地选择把真相相信他,向他求助。 「将军,带我去皇上那里,我要和皇上在一起。」仪珍紧紧抱着安右忱的胳膊不放。 安右忱为难地说:「可是你还有伤在身,实在不宜……」 不等他把话说完,仪珍再次强调道:「我一定要和皇上在一起。」语速更加急促,语气更加坚定。 安右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带你去。」 # 远远地看见龙莫寒的寝宫并未起火,仪珍和安右忱都松了一口气。 寝宫内外重兵把守,到处都是神色严肃的侍卫。仪珍在安右忱的搀扶下,好不容易在寝卧见到龙莫寒。 除了龙莫寒之外,还有花公公、明皇子、安贵妃、凝霜,大家的神色都非常惊慌。 安贵妃看到仪珍后,眼眸中立刻闪过一丝敌意。然后目光马上移到安右忱脸上,似乎有些责怪他把仪珍送过来。 「皇上,还好你平安无事。」仪珍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龙莫寒扑过去。 「你怎么受伤了?」龙莫寒急忙抬手扶住她。 「说来话长,皇上,这场大火是山鬼族策动,幕后主使就是流都尉,他不是一个好东西。」仪珍咬牙切齿地说。 听了她的话后,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鸡,万万没有想到造反的人会是流光。 这时一个侍卫冲进来,与安右忱耳语了几句。安右忱面色凝重地禀告皇上:「皇上,此地不宜久留。山鬼族的刺客已经混入皇宫,恐怕会对皇上不利。」 第522章 迁往西都 「什么,刺客?」安贵妃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几调,脸色煞白地说,「那还不赶紧叫人来护驾,把皇上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暂避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安诚焕和康庆源先后被山鬼族的刺客刺杀,所以一听说刺客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如果刺客真的要对皇上不利,皇上自然不能留在目标显着的寝宫。但是现在宫中乱成一团,虽然寝宫外也安排了禁军,不过只有十多名,安贵妃认为这样的阵势远远不足以保护皇上的安危,所以急着叫安右忱多调派些人马过来。 安右忱为难地说:「现在皇宫四处起火,火势太猛,大部分禁军都在扑火,恐怕调派不出来了。」 安贵妃立刻尖叫起来:「保护皇上重要,还是救火重要?如果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把火扑灭了又怎么样?我看纵火犯的意图就是要分散禁军,趁机行刺皇上,我们怎么能中计?」 「话虽如此,但是大火不灭,皇宫岌岌可危。」安右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反正这皇宫早又是地震,又是水淹,又是火烧,妖孽成群,冤魂遍地,根本就是不祥之地,我看不救也罢。」安贵妃焦躁地说。也不知道是自暴自弃,还是认真的。 这时花公公也来帮腔道:「大统领,我看这火一时半会儿也扑不灭,不如先调集人马,护送皇宫出宫吧。」 安贵妃一听有人帮忙,急忙又说:「是啊,这里本来就是神山,太祖在这里修建宫殿就是犯了忌讳。」接着转头望着龙莫寒说,「皇上,既然你早就有迁都的打算,不如趁此机会下令迁往西都吧。」 「这话什么意思?不要这皇宫了?」安右忱急得上前一步追问。 安贵妃在自家堂哥面前没有任何顾忌,扬了一下手说:「就算把火扑灭,皇宫已经烧得不成样了,到时候还不是要迁都?皇上,你快点下旨啊。」说着向龙莫寒投去催促的目光。 龙莫寒长叹一声,迟迟没有作答。如今这皇宫守之已无意义,但是弃之,依旧可惜,所以难以断绝。 这时又有一个侍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对安右忱报告道:「安统领,东边的五间宫殿也已着火,是不是要调派人手过去?」 安贵妃嗤笑一声道:「我们在这里扑火,别人就到处放火。刚把这里的火扑灭了,那边又着了。」 「是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安右忱攥紧拳头,双眉深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对侍卫下令道:「停止扑火,把所有禁军都集合到这里来,保护皇上出宫。把其他避难的人全都集中到西方白虎门去。」说完马上又转头对龙莫寒说,「皇上,现在已经救不了皇宫了,微臣保护你迁往西都。」 龙莫寒长叹一声,明白事态的严重。「一切依照安统领之言行事吧。」 龙莫寒早就已有迁往西都的打算,如今这场大火只是令时间提前罢了。 一听说迁都,安贵妃和花公公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仪珍面色凝重。 入宫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她出生的时候被一个云游僧算过命,命中与「西方」相冲,万事都要避开「西方」,不然将会有血光之灾。 如今听说要迁往西都,她的心跳忽然越来越快。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不安,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拼命阻止自己。 # 皇宫中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妃嫔、宫女、太监排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禁军把所有人都包围在中间。 龙莫寒与明皇子乘坐的御辇更是被包围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安右忱骑马立于御辇前方,距离龙莫寒最近的位置。这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企图靠近龙莫寒的刺客都要先过他这一关。不停有侍卫跑来向他报告人员集合的情况,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安右忱向龙莫寒报告可以启程了。 龙莫寒扬了扬手,安右忱领命,正在他即将命令大军出发的时候,坐在龙莫寒身边的明皇子突然探头到处张望,「父皇,母妃呢?怎么没有看到母妃?」 龙莫寒这才想起来,确实没有看见昭姬的身影,于是叫来安右忱询问了一下。安右忱又马上向负责清点人数的人确定,结果那人却说没有昭姬的消息。昭姬与鬼王住在人迹罕至的闲宫,而且又是妖怪,普通人根本无人敢靠近。 明皇子竖起耳朵听见「没有昭姬消息」这几个字后,马上急得大喊起来:「不能丢下母妃!我要和母妃在一起!」说着不顾龙莫寒的阻拦,直接从车上跳下去。 刚一落地,马上就有几名侍卫拦住他的去路。安右忱也急忙赶过去劝道:「太子殿下,事态紧急,你先随大军迁往西都,日后我再护送昭从妃与你团聚。」 「我不信,你骗人。」明皇子捏起小拳头,在安右忱的身上捶打起来。 但是明皇子的反抗对于安右忱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直接把明皇子抱起来,重新放回车上,然后马上下令大军出发。车轮立刻转动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慢移动,向白虎门进发。 明皇子在车上不停吵闹,几次想要再跳下去,但是都被龙莫寒抱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母妃!」明皇子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伴随着他的叫声,黑烟弥散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闪过几道闪电。接着便是一股妖风袭来,光线顿时变得无比晦暗。明明是大白天,但却好似深夜一般。 看到这样的异变,刚刚出发的队伍顿时停下来。女人们全都吓得尖叫连连,男人们也都在妖风中哆哆嗦嗦。侍卫们全都拔出宝剑,处于戒备状态,以为会突然有妖怪从黑风中扑出来。 「我要去找母妃!」明皇子仿佛失控似的,面朝天空发出一声大叫,双眼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 龙莫寒吓得毛骨悚然,差点忘了明皇子也是妖怪。就在龙莫寒发愣的时候,明皇子趁机跳下车。 他身上的妖气非常重,嘴里也长出了獠牙。侍卫们看到他这副模样,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不但不阻拦,而且还自发地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明儿!」龙莫寒大声呼喊。然而明皇子就像没听见似的,不停向前奔跑。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远处,龙莫寒拖着病体,想从车上下来。但是脚尖刚一沾地,突然被人扶住。 原来仪珍已经从后面的马车来到御辇边。她扶着龙莫寒,焦急地说:「皇上,不要着急,我去找明皇子,一定把他带回你的身边。」说完不等龙莫寒答应,便提起裙角,向明皇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仪珍背后的伤口尚未复原,每跑一步就把伤口扯得阵阵发痛,但是她依旧咬牙向前跑去。 倒不是因为真的想把明皇子追回来,而是不想随大军出发。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她绝对不能去西都。刚才坐在马车上,她就一直心神不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没有任何来由,只是一种微妙的预感:此行必有大难临头。 # 与此同时,仙客楼阁。这附近并未着火,而且已经成为山鬼族的据点,到处都是身穿奇装异服的战士。 位于正中心的一个房间中,流光翘着二郎腿,悠然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一名属下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向他报告大军已经前往白虎门,准备前往西都。 流光点点头,摸了一下下巴说:「去得正好,所有人都集中到一处,这不是逼我赶尽杀绝么?」说完后轻轻扬了扬手,那名属下立即会意,暂时退下去。不多时,又领着另外两个人回来。 这两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他们抬着一个罩着黑布的正方形铁笼子走进来。 在流光的一个手势下,他们「哐当」一声把铁笼子放在地上。笼子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流光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向铁笼走去,边走边说:「妖怪就是方便,不用我们伤亡一兵半卒,只要一个妖术就能帮我们达成所愿。」说到这里,轻轻掀开罩着铁笼的黑布。 铁笼中到处都贴着封印的咒符,一个双手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女子,痛苦地蜷缩在里面。女子满身冷汗,形容憔悴,全身几乎没有任何血色,透出一层尸体般的僵白色。 她就是甘贵妃带入宫的婢女小雪,同时也是一只白兔妖。 甘贵妃和季安妮都以为小雪被流光杀了,但是流光并没有杀她,而是用彩花香控制了她,收为己用。当初流光派人给甘贵妃送去的那张血淋淋白兔皮,不是小雪的皮,而只是一张普通白兔的兔皮罢了。 小雪一直被关在不透光的铁笼中,黑布被掀开后,光线落下来,她就像受到强烈刺激似的,身体顿时又缩紧几分。 「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但是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我便给你解药,放你自由。」流光蹲在铁笼边,抓住小雪的头发,强迫她抬头望着自己。 小雪双眼一片空茫,仿佛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过了好一会儿,空洞的眼神渐渐产生焦点。焦点落在流光身上,立刻变成强烈的恨意。她张嘴大叫一声,嘶哑的声音就像刀锋似的,凄厉刺耳。身上顿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妖气,向流光攻击过去。但是与此同时,贴在铁笼里的咒符立刻发出闪光,将她发出的力量全都反弹回去。 最后,小雪的攻击全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像触电似的剧烈颤抖了一下,再次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铁笼中。 「不要白费劲了,你杀不了我。」流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雪明知道力量会被咒符反弹到自己身上,但是每次看到流光的时候,都会反反复复地自讨苦吃。 第523章 自相残杀 「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满身冷汗的小雪蜷缩在铁笼中瑟瑟发抖。彩花香之毒和刚才的反弹回来的妖术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要不是意志力够坚定,早就已经昏死过去。 「现在皇上决定迁往西都,队伍正在向白虎门进发。我要你用妖术迷惑侍卫,让他们丧失本性,自相残杀。」 「你太卑鄙了,我不会帮你。」小雪狠狠骂道。但是因为全身乏力,声音听上去格外微弱。 「反正你们这些妖怪,活着不就是危害人间么?对于你们来说,杀人不过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只要你帮我找个忙,你就可以重新回到甘贵妃的身边了。」流光冷笑着望着浑身发抖的小雪。 「你,你杀了我吧……我,我才不会……当你的帮凶……」小雪恶狠狠地瞪着流光。疲惫的双眸中突然迸发出坚毅的光芒。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还好我早有准备。」流光唇角微微上扬,掠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小雪顿时哆嗦了一下,怯怯地盯着流光。忽然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你们去把那个女人带上来。」流光回头对刚才的两名壮汉吩咐了一句。 壮汉应声离去,过了一会儿,便押着一个虚弱的女子重新回来。 小雪听见脚步声后,慢慢扭动僵硬的脖子,回头向门口望去。灰蒙蒙的眼瞳在看清女人的样子后,立刻爆发出妖异的红光——这是她情绪激动的证明。 「娘娘!娘娘!」奄奄一息的小雪突然爬起来,抓住铁笼的栏杆,拼命吼叫起来。 这个被押上来的女子正是与小雪情同姐妹的甘贵妃。皇宫起火的时候,流光吩咐手下趁乱去南宫殿把甘贵妃抓了起来。目的就是用甘贵妃威胁小雪,逼小雪就范。 甘贵妃在大火中吸了不少烟尘,精神萎靡不振,眼皮一直低垂着,直到听到小雪的声音后,才蓦然睁开眼睛:「小雪?」眼前的铁笼中,满身污渍、脸色惨白的小雪已经不成人形了。甘贵妃只看了一眼,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 「小雪,小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说着便想扑上去,但是肩膀却被壮汉抓住,无法上前。 流光下令道:「放开她。」反正甘贵妃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获得自由的甘贵妃立刻扑到铁笼前。「小雪,你真的还活着?」说着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伸进去触摸小雪。然而摸到的却是一手冷汗和冰块般的凝固皮肤。眼泪顿时流得更快了。 小雪轻轻握着甘贵妃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我倒宁愿我已经死了,这样就不会害你被这群畜生抓起来。」说着抽了几口气,心疼地望着泪流满面的甘贵妃。「娘娘,不要哭了。看到你哭,我心里好难受……」 「考虑好没有?你要不要帮我?」流光蹲在铁笼外,扬高声音打断两人哭哭啼啼的对话。 「帮你做什么?」甘贵妃惊恐地盯着流光。 不等流光回答,小雪自己说:「他要我帮他杀人……」 「不行,小雪,你绝对不能杀人!」甘贵妃吓得猛地抖了一下,握住小雪的手顿时缩紧了几分。 「如果她不杀人,受苦的可是你自己。」流光对在旁候命的手下使了一下眼色。 那两名壮汉立刻上前,把甘贵妃从地上提起来。 流光起身走过去,捏着甘贵妃的下巴打量了一下,然后放手转过背说:「这可是皇上的女人,平时不常有机会玩到的,今天便宜你们了。」话音一落,那两名手下的眼睛立刻放光。 甘贵妃猛地抖了一下。 小雪扑上去抓住铁栏,疯狂地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流光蹲在小雪面前说:「用你心爱的娘娘犒劳一下我辛苦受累的属下。」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甘贵妃就已经被推倒在地。其中一个坐在甘贵妃的大腿上,另外一个则把甘贵妃的双手按在地上。只听「嘶——」的一声,衣服已经被粗暴地撕成两半。 甘贵妃挣扎着哭喊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小雪也跟着疯狂地叫起来:「住手!住手!」双眼越来越红,身上窜过类似电流般「噼噼啪啪」的闪光。 流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小雪身上爆发出的强大妖气令他忽然产生了一丝畏惧。 「不愧是妖怪,就是比道士强。」流光眯起眼睛,很快就不再害怕,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快要爆发的小雪。 他本来可以威胁玄机子帮他扰乱迁都的队伍,但是最后觉得小雪一定比玄机子更加强大、更加可靠,所以才舍玄机子而取小雪。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果然没错。别看小雪只是一只白兔精,但是当愤怒被激发出来之后,竟爆发出令空气都几乎凝固的妖气。 甘贵妃的哭声和挣扎声把小雪折磨得生不如死。铁笼中的封印不停闪光,把小雪发出的妖气反弹回她自己身上。 小雪发出阵阵痛苦的尖叫,最后她终于认输了,流着眼泪,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求你放过甘贵妃,不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听到小雪答应,流光示意手下停止侵犯。 「小雪……」被压倒在地的安贵妃无助地望着痛苦的小雪,两行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流淌。 没有哭声,没有吼声,没有挣扎声,整个世界安静极了,仿佛是迎接死亡的序幕。 # 快到白虎门的时候,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龙莫寒问安右忱。 安右忱骑在马上,看得更远。但是因为队伍太长,而他却位于队伍中心,只知道前面乱成一团,隐约可以听见短兵相接的声音,但却看不到具体情况。而且半天没有人过来报信,看来情况非常危险。 安右忱立即跳下马背,拔出佩剑挡在龙莫寒身边,同时命令周围的侍卫:「保护皇上!」 禁军立刻缩紧包围圈,把龙莫寒的御辇团团围住。御辇之后紧跟着安贵妃的马车。安贵妃见遇到危险,立刻跳下马车,带贴身婢女凝霜一起来到龙莫寒的身边,关切地问:「皇上,你没事吧?」见龙莫寒并无大碍后,立刻又对安右忱说:「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走了?」 安右忱刚命令一个侍卫去前方查探情况,听见安贵妃的声音后,急促地说:「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白虎门被逆贼封住了,不让我们出去。白虎门是流光负责把守的,肯定早就已经被山鬼族侵占。」 「你明知道白虎门危险,不知道选安全的路么?」安贵妃急得一把捏着安右忱的胳膊。 安右忱沉重地答道:「不要紧,那群乌合之众绝对不是禁军的对手。」这次他们聚集了宫中所有禁军护送皇上迁都,就算白虎门被逆贼侵占了,但看到双方实力如此悬殊,就该不战而退。从白虎门通过的时候,理应遇不到任何抵抗。 听了安右忱的话后,安贵妃略微放心。 但是正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呼——」的一声,一股妖风袭来。天地间顿时飞沙走石,一片昏黑。 「怎么回事?」安贵妃吓得一跳,下意识躲在安右忱身后。 「糟糕。」安右忱沉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惊慌。就算他不懂半点法术,也已经警惕地察觉这股狂风却非一般的风,而是一股夹杂着强大法力的妖风。 他不停对侍卫发出大吼:「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包围圈不断缩小,最里面的一层已经贴到了马车上。 狂风呼啸,卷起一阵黑色的大雾。能见度越来越低,最后只能看清前方十多米远的地方,再远就是一片昏黑了。 兵器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妖风中送来一股浓腻的血腥味,安贵妃顿感恶心,捂住嘴巴发出一阵干呕。 「不对,不对……」安右忱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惊慌。他瞪大眼睛拼命注视着前方,虽然可以看到的范围很小,但是依稀可以辨别,那些拔剑砍杀的人根本不是逆贼,而是禁军——是禁军在自相残杀。 这就是小雪的妖术。她的妖术令黑风中的禁军丧失本性,分不清是敌是友,心中只有杀戮。 就在这时,安右忱的脑子也越来越昏,耳边不断听到一个声音「杀——杀——」。下意识握紧长剑,发出一声狂躁的吼叫,想把脑海中的声音驱散。 「你怎么了?」安贵妃惊恐地瞪着突然发狂的堂哥,四肢不停发抖。 安右忱一剑砍到地上,把地上的小石头都砍得迸起来。接着他又发出「啊——」的一声狂叫,猛一回头,瞪着御辇上的龙莫寒。 「你想干什么?」安贵妃立刻发现安右忱充满杀意的目光非常不正常。 「皇上,快逃!」安右忱用最后的理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吼完之后,突然提起长剑,向马车上的龙莫寒刺去。安贵妃吓得面无血色,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向前扑去。本想拦住安右忱,但却被对方狠狠撞开,倒在地上。 龙莫寒吓得无法动弹。眼看就要被刺中的时候,突然只听「锵」的一声,安右忱的剑被一把匕首挡开了。 「凝霜?」龙莫寒不敢置信地盯着突然拦在自己身前的婢女。 「皇上,你的命还有用,现在不能让你死。」凝霜一脚把安右忱踢下马车,抓着龙莫寒跳下马车。 「凝霜,你干什么?快点放开皇上!」安贵妃拼命从地上爬起来,向凝霜吼去。 但是凝霜根本没有搭理她,挟持着龙莫寒向黑雾中跑去,很快就已不见踪影。 第524章 宫变兵变 凝霜也是山鬼族潜伏在宫中的细作。当初安贵妃放四颗毒牙的毒蛇咬死宝儿之后,把毒蛇装在一个笼子里,藏在自己的床底下。当时季安妮正被软禁在文华院,安贵妃就住在她隔壁。某天晚上,毒蛇突然从笼子里逃出来了,并且钻进季安妮的房间,最后被变成狐狸的明皇子咬死。 安贵妃发现毒蛇失踪后,一直害怕毒蛇藏在房间中的某处,会突然攻击她。她以为毒蛇是自己从笼子里钻出来的,其实不是——那条毒蛇是凝霜在流光的命令下偷偷放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安贵妃尝到当日宝儿被毒蛇咬死的痛苦。 没想到安贵妃洪福齐天,毒蛇不但没有伤害她,而且还钻进季安妮的房间,把季安妮吓得半死。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季安妮才猜到放毒蛇咬死宝儿的真凶就是安贵妃。 毒蛇计划失败以后,凝霜报告流光。不过这时流光已经渐渐从宝儿的枉死中平静下来,不再急于向安贵妃复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决定暂时放过安贵妃。所以凝霜才没有进一步行动,不然安贵妃早就没命了。 山鬼族历代居住在神山之中,与妖魔鬼怪为伍,从祖先那里流传下来很多驱避妖术的方法。所以小雪的妖术只迷惑了禁军,令禁军自伤残杀,但是却对懂得如何破除妖术的山鬼族影响甚微。 凝霜挟持了龙莫寒之后,径直把龙莫寒带到了仙客楼阁。流光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整个仙客楼阁妖气非常重,龙莫寒几乎不敢进去。被强押入流光所在的房间后,龙莫寒才蓦然发现被关在铁笼里的一名女子,还有失魂落魄地呆呆坐在角落墙壁边的甘贵妃。除此之外,还有六名手下候命。两个在门口,四个在厅内。 铁笼中的女子明显是个妖怪。不仅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黑沉沉的妖气,而且脸部和四肢都已经长出白色细长的毛发。最明显的特征是头顶两只洁白的兔耳朵,一下子就暴露了她白兔精的身份。她痛苦地蜷缩在铁笼中,不停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湿。薄薄的单衣被汗水浸成了半透明的颜色,紧紧地贴着她僵白色的皮肤。 龙莫寒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戒备地盯着坐在正前方太师椅上的流光。 流光挥了一下手,示意凝霜放开龙莫寒。凝霜乖乖地收起横在龙莫寒脖子上的匕首,一言不发地低头退到一旁。 双手重获自由之后,龙莫寒第一个动作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凝霜的匕首非常锋利,押解途中已经不小心在龙莫寒的脖子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伤痕。伤痕并不算深,但当龙莫寒的指尖触摸到血迹后,背脊依然顿时窜过一阵寒意。 流光与龙莫寒对视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龙莫寒行了一个跪礼,说:「微臣叩见皇上。」 如果不是身处这个被山鬼族包围的环境,也没有之前那些恐怖的序曲,光是听他这句话,看到他跪拜的动作,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这场皇宫大火的幕后策划。 龙莫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脚跟没有站稳,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差点跌倒。 流光起身,向龙莫寒走去,边走边说:「皇上不要害怕,我是来护驾的。听说皇上准备迁都,但是安氏那群逆党包藏祸心,怎么能把皇上平安送到西都呢?所以我才特意令人把皇上请过来。请皇上放心,我将亲自护送你迁往西都。」他所说的「请过来」其实就是用刀子「绑架」。 龙莫寒早就知道谁忠谁奸,但现在却无力反抗。听他一句话就把黑白颠倒,龙莫寒觉得又可气又可怕。 「你用妖术令禁军自相残杀,又把我绑架至此,到底想干什么?」 「保护皇上去西都,就这么简单。」说着走到门口,抬眼眺望远处。远方到处浓烟滚滚,黑烟蔽天。「火势越来越大,必须马上出发,不然想走都走不了了。」 自龙莫寒下了迁都的命令后,整个皇宫已经无人扑火。火势越来越大,现在一半皇宫都已经被淹没在火海之中。仙客楼阁虽然是最安全的一个地方,但是现在就连这里都能闻到刺鼻的呛烟,如果不尽快撤退,只怕会葬身火海。 事不宜迟,流光马上令人押走龙莫寒、甘贵妃,再派人抬起囚禁小雪的铁笼,动身出发。这时小雪已经耗尽全力,陷入昏迷的状态之中。甘贵妃和龙莫寒全都心如死灰,仿佛傀儡一般任人摆布,放弃了挣扎。 他们顺着一早就规划好的路线撤离皇宫。这条路线是最安全的,本应该没有半点火苗。但是因为火势比想象中更猛烈,范围扩散得更大,路边不少地方都已经燃起来了。一路上不停有山鬼族刺客和细作加入到撤离的队伍中,当队伍最后抵达青龙门的时候,已经扩大到大约有两百多人的规模。 青龙门外停着一辆华辇,是特意为龙莫寒准备的。流光与龙莫寒并肩而坐,出发前往西都。 当车轮转动起来的时候,龙莫寒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被火海包围的皇宫。 那是一幅非常可怕的画面,火焰仿佛已经浮到宫殿的屋顶上,而且还在不停向天空燃烧。除了红色的火焰之外,就只剩下浓黑的烟雾。 皇宫已经没救了,就算大火奇迹般的熄灭,被焚烧殆尽的皇宫已无法再被修复。 这片被太祖的野心亵渎的神山禁地,终于在百年之后,在天道轮回的惩罚中化为了一片灰烬。 天佑圣朝历经三代君王,但是每一代君王都被狐妖所缠,整个王朝都笼罩在妖魔的气息之中。 山鬼族流传着一个诅咒,那就是亵渎神域的龙族一脉将在三代之内断子绝孙。太祖和惠王都是一脉单传,龙族命数将尽,最后山鬼族的诅咒终于应验在龙莫寒的身上。身为第三代君王的他,早已不是龙族的后裔。 仿佛早在百年之前,当太祖决定在神山立宫,驱逐山鬼族的时候,一切的命运和结局都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下来。沿着既定的轨迹,驶向预定的方向。 龙莫寒收回视线,不忍去看,不忍去想。身旁,流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良久的沉默后,龙莫寒在一声沉重的叹息中问道:「白虎门还聚集了上千人,你就这样害他们被烧死?」 「等他们的自相残杀结束后,恐怕只剩下不到百人吧。」流光回过头,轻轻一笑,「命不该绝的人自会得救,皇上不必担心。」说完,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 龙莫寒顺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去,忽然发现在密集的云层之中,有一条长龙状的妖怪正在穿梭翻腾。 「马上就要起雨了。」流光轻轻地说,语气依旧非常平静,仿佛这世上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任何意外可以令他惊慌失措。 他话音刚落,天色立刻暗下来。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天空就像突然漏了一个洞一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空中魔蛟翻腾,在黑色的乌云中和电闪雷鸣之中穿梭。 这是龙莫寒第二次看到这种景象,第一次是在鬼王觉醒的时候。 「明明宫中有一个那么好的帮手可以帮你灭火,你却急着迁都,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了?」流光笑着望向龙莫寒。 龙莫寒捏紧双拳,仍然无法抑制浑身的颤抖。最后,他的喉咙中突然升起一股腥甜。张嘴咳了一下,咳出一大滩血渍。然后他不停地咳,不停地吐血,在咳嗽声中又断断续续地夹杂着痛苦而又疯狂的笑声。 大雨顷刻间就已经浇灭皇宫的大火。雨势太大了,雨水穿过车窗,淋到龙莫寒的身上。眨眼之间,他的半边身体就已经湿透了。头发上不停滴水,顺着脸颊和脖子流下去,仿佛变成了眼泪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淌。 是啊,后悔了。为什么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议去求助鬼王。那是因为鬼王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禁区,不愿靠近,不愿牵扯。然而流光恰恰就利用了这种心理,所以才顺利把龙莫寒劫持到自己身边。 流光从座位下面取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撑开,挡在车窗上,帮皇上挡去窗外的大雨。「皇上,谁愿意跟一个妖怪住在一起?迁都的确是一项明智之举,只要去了西都,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而皇宫和京城中的那些逆党,过几天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收拾。从今以后,西都才是京城,这座破了禁忌的不祥之宫,就让它从此退出舞台吧。」 无论流光说什么,龙莫寒都已经听不见了。他以前很怕妖怪,怕被害死,但是现在却蓦然发现,身旁的流光比所有的妖怪都可怕。与其移往西都受他摆布,倒不如留在皇宫里与妖怪住在一起。不过现在一切都晚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挽救了皇宫,也令自相残杀的禁军们摆脱了妖术。 青龙门外通往西都的路上,在「稀里哗啦」的雨声中,隔着千万重的回音,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渐行渐远。 # 三天后,龙莫寒终于明白流光那句「过几天自会有人收拾逆党」的意思。 这时龙莫寒已经抵达西都,宣布改换年号,改西都为京城,将西都的行宫改建为皇宫。 与此同时,康家已有五万大军从边关被调回京城。他们将京城重重封锁,所有在朝为官的臣子都被关入顺天府。 顺天府就是云真之父杨敬天任府尹的机构。流家三代从职吏部下设的监察部,对顺天府拥有极大的干涉权利。 在军队的威胁下,如今的顺天府已经完全被流光和康孝荣控制。 愿意前往西都继续辅政的人,加官进爵,不归顺就直接斩首。 第525章 芙蓉回归 离皇宫大火已经过去三天,整个京城都已经被军队控制。在朝为官的大臣们被统一软禁在顺天府中,虽然没有戴上手铐脚镣锒铛入狱,但是却被上百名侍卫轮班盯着,无法自由行动。 皇宫也被封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大概是因为顾忌着鬼王和狐妖的存在,军队并没有轻举妄动。 根据流光的指示,不必去管皇宫中的人和妖怪,反正整个皇宫都已经废弃了。当务之急是要把尚在京城的大臣们分为两派,愿意降服的送往西都继续为官,不愿意降服的就定个日子,统一处决了。 所以,那些被关在顺天府中的大臣们个个提心吊胆,只感到脑袋是挂在脖子上的,不小心就会掉下来。如今皇上已经成为流光的傀儡,西都只是一个伪都而已。投降吧,落一个百世骂名;不投降吧,又十分怕死。 康府,天宁心神不宁地待在房间中。 自从三天前康孝荣把她从皇宫带出来,安置在康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外面的消息。有一个丫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伺候,说是伺候,其实更像是监视,不让她有机会接触其他人,或者偷偷溜出康府。 三天过去了,天宁急得受不了,不停求那丫鬟告诉她皇宫的情况。丫鬟很为难,每次都没有康孝荣的同意,她什么都不敢说。最后天宁又拿出了当年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才终于把康孝荣逼出来了。 三天后的上午,失踪了三天的康孝荣终于来看望天宁。 不等康孝荣走近,在房间里干着急的天宁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急忙跑出去迎接。 「孝荣哥,你总算肯见我了。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宫为什么会起火?损伤严不严重?」天宁冲上去,激动地抓住康孝荣的衣服问个不停。三天前出现在空中的魔蛟天宁也曾看到,所以她知道皇宫大火最后是被暴雨熄灭的。 康孝荣表情沉重,疲惫地说:「说来话长,天宁,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迁去西都。」 过几天就要送愿意归顺的大臣去西都,康孝荣想一起把天宁也送过去。 「西都?为什么?」天宁立刻警觉起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宫已经被大火焚烧殆尽,皇上已经迁往西都了。」康孝荣轻描淡写地说。避开了这场大火背后的很多故事。 「怎么会这样?其他人都已经迁走了么?昭从妃呢?」 康孝荣不敢把实情告诉她,正好撒谎道:「所有人都已经迁走的,昭从妃也迁走了。」因为有些心虚,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无法直视天宁清澈的目光。 天宁立刻看出康孝荣有所隐瞒,抓住他衣服的手又捏紧几分,说:「你骗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康孝荣一声长叹。「天宁,我还有事,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说着按住天宁的肩膀,默默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天宁担心地望着他,感到越来越不安。孝荣哥究竟隐瞒着什么事情? 不等天宁问出口,康孝荣就放开手,在一声叹息之后转身离去。 天宁默默地望着他背影。如果是以前的天宁,她一定会追上去,缠着康孝荣问个究竟。然而现在天宁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问,最后得到的可能只是一句谎言,康孝荣绝对不会告诉她实情。要知道真相,必须自己去找。 康孝荣离开后,丫鬟马上又回到天宁身边。大概康孝荣离去之前特意叮嘱过,所以丫鬟把天宁跟得更紧了。 天宁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机会逃走。后来,天宁吃了午膳之后假装肚子痛,让丫鬟去帮她请大夫。丫鬟见天宁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吓得手足无措,忙不迭地跑去请大夫。 丫鬟前脚一走,天宁马上开溜。 康府她从小玩到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天宁避开人多的地方,从僻静的小路溜到后门。幸好一路上有惊无险,最后她终于成功从康府溜出来了。 出了康府之后,顺着人流的方向,向人多的地方走,最后便来到市集。 天宁沿着主街道大概走了一刻钟,一路上就看到四五群披甲戴盔的士兵走过去。从装束上看,这些士兵明显不是禁军。正在天宁纳闷的时候,忽然听见路边有人议论:「满大街都是驻关的士兵,不就是对付几个文臣么……」「搞得京城人心惶惶,最受苦的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听说还有大军在路上,过几天就抵达京城,千万不要打仗啊。」 「你们刚才说什么?」天宁下意识冲到那伙议论纷纷的人群中。 那些人吓了一跳,警惕地盯着天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多嘴的议论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那群人见天宁面生,全都不敢跟她讲话,一声不吭地散去了。 天宁望着那群人的背影,脑海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道这些士兵都是孝荣哥从边关调回来的?什么对付文臣?皇宫大火和孝荣哥有什么关系? 天宁心乱如麻,脚步摇摇晃晃的,渐渐有点站不稳。突然一辆马车从身后冲来,差点把她撞倒。 「不会走路啊,小心一点!」车夫愤怒地扭头对她大吼。眨眼之间就不在了。 天宁双手扶在墙壁上拼命喘气,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她最信任的康孝荣极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乱臣贼子,她最深爱的康孝荣极有可能是搅得天下大乱的元凶。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公主?」 天宁吓了一跳,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你,你是谁?」 「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水芙蓉啊。哦,对了,我现在穿的是男装。」水芙蓉见天宁脸色不好,关心地扶着她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芙蓉?」天宁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终于相信他的确是水芙蓉。不过天宁并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如今朝政大乱,京城到处都是士兵,男装的确比女装更加方便行动。 就在这时,身后又有三名高大威猛的男子一边喊着「少爷」一边向他们跑过来。 这三个人一看就是习武的,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全身都是肌肉。和他们站在一起,水芙蓉只到他们的肩膀,显得无比娇小。 「你不是已经回青州了么?」天宁疑惑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然后水芙蓉把天宁带到他们投宿的客栈。水芙蓉以为天宁是从皇宫逃出来的,想向她询问皇宫里面的情况。然而天宁却说,自己早在皇宫起火之前,就被康孝荣救出来了。 「看来皇宫大火果然和康孝荣有关系。」水芙蓉捏起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 天宁急忙追问:「是孝荣哥放的火么?」 水芙蓉抬头看着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这三天一直被软禁在康府,有个丫鬟寸步不离地盯着我。今天我好不容易甩开她,偷偷溜出来,没想到却看到街上到处都是士兵,而且还听到有人议论,说……说这些士兵都是要对付文臣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天宁急坏了,语速变得非常快。 听她说完这一大通话后,水芙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说完就沉默了,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天宁实情。 天宁一刻也等不了,一把抓住水芙蓉的手央求道:「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双眼中俨然已经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泪光。就算水芙蓉不说,天宁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所以才忍不住落泪。 见状,水芙蓉只好继续开口道:「三天前,皇宫大火,皇上决定迁都,但是却在白虎门被妖术阻截,死亡无数。后来流光把皇上挟持到了西都,改西都为京城,改西都行宫为皇宫。如今所有大臣都被软禁在顺天府,愿意归顺的,就一起迁往西都;不愿意归顺的,恐怕会被斩首。」 「什么?」天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白洁的脸庞霎时间惨白一片。 「这次变乱的主犯是流光,但是康孝荣却是他最大的帮凶。」 「不可能,你说谎。」天宁突然站起来,不断摇头,向后退去。 「你明知道我没有说谎。如果康孝荣是无辜的,他怎么会在皇宫起火之前把你救出来?」 天宁突然想起康孝荣带她通过青龙门的时候,那里没有一个侍卫把守,只有一群衣着奇怪的陌生人。想必那群人就是山鬼族的乱党吧。难道康孝荣真的勾结山鬼族?真的造反了? 「不可能……不可能……」天宁下意识捂住自己阵阵发痛的头。 她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是铁证如山,由不得她不信。 水芙蓉轻叹道:「我现在之所以出现在京城,就是为了探查京城的情况。我把实话告诉你,青州剿灭逆党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中州和仓州也会出兵。如果康孝荣不投降,那就只能兵戎相见,到时候他就是死路一条。」 第526章 最后一夜 水芙蓉与天宁正谈着话,突然响起几下敲门声。水芙蓉的一名随从走进来,说楼下来了几个士兵在找人。水芙蓉随他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探头向下望去,果然看见三个披甲戴盔的士兵正在一个一个地查看一楼吃饭的人,另外还有两个向楼梯方向走来,想必是要一间一间地检查客房。 这时天宁也跟着走出来,站在水芙蓉身边向下张望。水芙蓉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这群人大概是来找你的。」因为楼下那些士兵只要看到与天宁年纪相仿的女子,就会盯着对方的脸仔细核对。 「少爷,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躲一下?」一名随从问道。他们是青州军先行入城打探情况的,体格和气质一看就是军人。如果与这些士兵照面,恐怕会打草惊蛇。 水芙蓉想了想说:「不用躲。」然后又抬头望着天宁道,「公主,你和他们回去吧。」 因为那群士兵只要找到想找的人,马上就会打道回府。 「少爷!」随从十分着急地唤了一声,似乎不愿意把天宁放走。因为刚才水芙蓉已经把青州出兵的消息告诉了天宁,如果让天宁回到康孝荣身边,必定会泄露情报。 水芙蓉对随从点了一下头,让他相信自己。他并不是不懂随从的顾虑,但是他愿意冒一次险。如果成功了,就可以不战而胜。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天宁身上,郑重说道:「公主,你回去劝康孝荣投降吧,现在还不晚。他会在皇宫起火之前把你救出来,就说明他真的很爱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你也不想看着他助纣为虐、残害忠臣吧。」 天宁目光闪烁,轻轻低下头。至今仍然不敢相信水芙蓉刚才告诉她的事实。「我,我相信他一定有苦衷……」 说完这句话后,士兵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水芙蓉预测他们马上就会出现在走廊尽头,立刻转身与随从躲回房间中。离开之前,在天宁耳边最后留下一句:「无论有没有苦衷,他这次都成了乱党,论罪当诛。」 天宁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在这时,两名侍卫已经发现天宁,加快步子走上前来。天宁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 离开客栈后,两名士兵护送天宁返回康府,另外三名则先行离开,大概是向康孝荣复命去了。 一刻钟后,天宁就听见熟悉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下意识转身一看,果然发现康孝荣正骑马向自己奔来。 康孝荣跳下马背,冲到天宁面前说:「天宁,你太胡来了,怎么能偷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天宁低着头,眼睛中没有一点活气。见了康孝荣之后,也不像以前那么激动。水芙蓉最后说出的「论罪当诛」四个字,始终在她的耳边盘旋不去。 康孝荣看到天宁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中一紧,顿时明白过来,压着她的肩膀问道:「你都知道了?」 天宁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上马吧,我送你回去。」康孝荣没有为自己解释,而是拉着天宁走到他的坐骑旁。他把天宁抱上去,然后自己也跳上去,坐在天宁身后,喝了一声「驾」。从两名士兵身边经过的时候对他们喊了一句「你们先行归队」。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天宁把头靠在康孝荣胸前,望着两旁匆忙向后退去的景物,心中莫名平静。 「孝荣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问了出来。声音轻微得仿佛可以被风刮走。 康孝荣一直没有回应沉默了很久。就在天宁以为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时,他忽然开口道:「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我知道我现在做的一切都错了,但是就算背叛全天下,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听了他的话后,天宁心中更加沉痛。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小时候与他一起在宫中玩耍的画面。一切都变得那样遥远,当初的自己,当初的他,都已经不复存在。 把天宁送回康府后,康孝荣再次匆匆离去。 晚上,当康孝荣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后,推开门,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这时已是三更半夜,四周黑灯瞎火的,除了天空淡淡的月光之外几乎没有半点光线。 那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见康孝荣进屋后也不出声。康孝荣吓了一跳,警惕地吼了一声:「什么人?」 这时,人影才慢慢站起来说:「孝荣哥,是我。」 一听是天宁的声音,康孝荣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严肃地问:「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天宁向康孝荣走来。 康孝荣顺手关上门,走进房间。一边脱下外衣,一边疲惫地问道:「什么事?」 「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水芙蓉。」说话间,天宁已经走到康孝荣面前,认真地凝望着他。 「水芙蓉?」康孝荣轻轻挑眉,动作明显僵滞了一下。水芙蓉会出现在京城,就说明青州已经有所行动了。 天宁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孝荣哥,你投降吧。现在还来得及,我不想看到你一错再错下去。」 康孝荣轻轻笑了一声道:「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务,马上陪你一起前往西都。」 天宁立刻追问:「什么事务?是不是要把不愿意去西都的大臣全部斩首?」 听了这句话后,康孝荣的表情顿时凝固起来。他没有想到天宁连这件事都知道了,不由有些紧张。 天宁不等对方回答,急着又说:「孝荣哥,你不能这样做。流光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受他摆布?」越问越着急,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康孝荣的衣袖。 康孝荣拉着她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掌心说:「天宁,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答应你,到了西都之后,我马上娶你为妻,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了。」 听了这句话后,天宁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一下子就滚落下来。她扑进康孝荣的怀中,声泪俱下地说:「我不要去西都以后,我要你现在就娶我。」 「天宁。」康孝荣抬起她的脸,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我要你现在就娶我……现在就娶我……」天宁有点任性地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源源不断地留下来。 前所未有的恐慌,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一切都要结束了,根本等不到去西都的那一天。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如果现在不任性一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哭倒在康孝荣的怀中。 「天宁……」康孝荣心疼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说不出的难过。「不要哭了……」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朱红色的柔软嘴唇。唇边带着一点泪水的咸涩,传来微微的颤抖。 低头凝望着这个脆弱得就像水晶一样的女孩。忽然发现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黄毛丫头,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为非作歹的刁蛮公主。此时的她,成熟、美丽、隐忍、坚强。蒙着泪光的眼睛在黑夜中淡淡地闪烁,令康孝荣无法移开目光。就这样把她抱了起来,然后放到床上。望着她有些害怕的眼神,低头用细碎的吻点缓解她的不安。 衣衫褪尽,春色撩人。两颗不安、恐慌、寂寞的心,在黑夜之中彼此摩挲、温暖,然后融为一体,相互慰藉。 康孝荣最深的印象就是天宁一直在哭,她的泪水有着很多内涵,康孝荣无法一一猜透。 天宁在臂弯中沉沉睡去,康孝荣却无法合眼。望着漆黑的房间,脑海中思绪翻腾,久久无法平静。他渴望保护怀中的女子,给她幸福。但是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她好,还是正在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投降?回头?不,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再也无法回头了。 正在这时,黑暗的房间中,某个角落里突然出现淡淡的光芒。 康孝荣的眼角敏感地捕捉到那个光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光芒是从一面镜子中发出来,康孝荣早已熟悉。自从流光护送皇上去了西都之后,这几天夜里每天都会透过镜子与他联络。康孝荣披上衣服向镜子走去,然而镜子中映出的不是康孝荣自己,而是流光的脸。 「青州已经出兵了。」流光说。 「我知道。」康孝荣沉重地回答。 「事不宜迟,你明天就出发来西都。如今京城已是废都,不要把精力花在京城上,更不要与青州军起冲突。把所有兵力都调集到西都来,西都才是我们最重要的防线,守住西都就守住了新的王朝。」 康孝荣为难地回答:「可是现在还有人不肯归顺,再等几天应该就可以劝降了……」 流光冷笑道:「不愿归顺的统统杀掉。反正留下来也没有用,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脖子到底有多硬。」 康孝荣低头不语,痛苦地皱着眉头。 流光见他犹豫不决,冷笑一声道:「怎么了?舍不得?难道你还会手软么?当初你杀安诚焕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犹豫不决。」一句话又戳中了康孝荣的伤口,鲜血直流。这就是康孝荣的弱点,每次流光提到这件事,他就束手无策。 「好吧,我明白了。」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在一声叹息中回答。 然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天宁早已睁开了眼睛。刚才两人的对话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中,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庞,无声无息地滚落到枕头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最后的一点期望就这样破碎了。 第527章 天下安宁 翌日清晨,康孝荣睁开眼睛,发现天宁并不在自己身边。迷迷糊糊地直起上半身,坐在床上,看见房间中央有个人影。人影听见康孝荣起床的响声后,转过头来,轻轻唤了一声「孝荣哥」。刚睡醒、脑子还不太清醒的康孝荣这才发现人影正是天宁。也许天宁也刚起床不久,所以并未梳妆,头发披散在肩上,衬得脸色有些憔悴。 「孝荣哥,刚才丫鬟送早点来了,有一碗莲子粥。」天宁背对着康孝荣说,语气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仿佛正在用汤匙把粥里的糖粉搅散,所以发出一阵清脆的瓷器响声。 一时间房间中只能听见汤匙碰到粥碗上发出的「当当」声,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放在那里吧,我等下吃。」康孝荣随口回应着,捂着有些发痛的额头。 「我喂你吧。」说出这四个字后,天宁转过身,端着粥碗向床边走来。她坐在床沿上,用汤匙舀了一匙,送到康孝荣唇边。看到康孝荣刚要张嘴,却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干什么?逗我玩?」康孝荣好笑地望着她。 天宁笑了一下,惨白的笑容中没有一点温度。然后她慢慢闭上眼睛,把冰冷的嘴唇凑到康孝荣的唇边吻了一下,轻轻地说:「孝荣哥,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康孝荣捧着天宁的脸,主动凑过去亲了一下。 时间静止片刻之后,天宁再次把手中的汤匙送到康孝荣的唇边。但是她的动作很慢很慢,缓慢中还带着几分颤抖。康孝荣等不及了,便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唇边,一口把汤匙里的白粥吞下去,还说:「看你还逗我。」 白粥入口的那一刻,天宁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突然滚落。 康孝荣吓了一跳,愣愣地问道:「怎么哭了?」 「有点难过。」天宁用手背快速地把眼泪擦去。把汤匙放回粥碗中,搅了搅,又舀了一匙。这次她的动作平静多了,一匙又一匙地喂康孝荣喝粥。眨眼之间,白粥就只剩下半碗。 随着白粥的减少,天宁的眼泪止不住地越掉越多。 康孝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放心吧,只要离开京城,去了西都,一切就都过去了。你已成为我的妻子,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一生。我们会生很多孩子,男的像我,女的像你,我们教他们骑马习武,教他们琴棋书画。把所有不愉快的回忆都丢在这里,去了西都以后,一切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天宁,笑一下。」 然而天宁非但没有笑,反而哭得更加痛苦。 「你到底怎么了,天宁?」康孝荣终于发现今天的天宁很不正常,担心地问道。 天宁一边擦眼泪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孝荣哥,我们的一生已经没有那么长了……」 「怎么会没有?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康孝荣一把握住天宁颤抖的手。 天宁哭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开口,抽泣着说道:「孝荣哥,做了一件错事,就要用无数件错事来弥补……你想抽身,但是已经抽身不出,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痛苦……你不要害怕,很快就解脱了……」 「你在说什么?」康孝荣突然警觉起来,瞪着天宁手上的粥碗,想起刚才那「当当」的搅拌声,顿时明白过来。他猛一挥手,「啪」的一下把粥碗打碎。粥碗落地后裂成碎片,还没有喝完的白粥撒了一地。 与此同时,康孝荣的胃部突然传来一股剧痛。紧跟着四肢传来阵阵抽搐。 「天宁,你,你,你下毒……」痛苦地捂住喉咙,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天宁扑上去抱住他,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孝荣哥,不要怕,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泪水滚滚而落,染湿了整个脖子和前襟。 康孝荣一开始还会挣扎,但是很快便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一动不动。 天宁仿佛不知道对方已经死了,还在一遍一遍地说着「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回应、任何动作。 直到这时,天宁才终于不再说话,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康孝荣的怀中大哭起来。 哭声在寂静的晨风中回响,寂寞而又凄凉。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 曾经想尽一切办法要嫁给他,但是他不娶;后来自己不嫁了,反倒得到了他的真爱。 曾经以为自己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曾经以为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可以牺牲一切代价;曾经以为他就是天、是地、是整个世界,是生命的一切,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生命的终点是自己亲手为他画下的一个句号。 「孝荣哥,你不能一错再错……做坏事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我不想看到你遭报应……」 如果还有下辈子,希望我们都可以转生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然后相遇、相爱…… 被这辈子欠下的,统统再爱回来。 天宁为康孝荣闭上眼睛,让他平平静静地躺在床上,然后用手帕擦去他唇角的血渍。 他的样子看上去那样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天宁曾经幻想过,如果嫁给他,每天都要比他先起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安静的睡脸。 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天宁静静地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待眼泪已经流尽,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她擦去脸上的泪迹,在房间中翻箱倒柜起来。翻遍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最后终于在康孝荣的身上,找到了想要的兵符。 天宁洗了一把脸,穿好衣服,带着兵符溜出康府,沿着昨天的路,径直去找水芙蓉。 时间还有些早,水芙蓉他们投宿的客栈刚刚开门不久。 天宁去水芙蓉门口敲门的时候,水芙蓉迷迷糊糊的声音明显就是还没起床。 天宁把兵符交给水芙蓉,说:「拿着这个去退兵吧。」 水芙蓉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揉了揉眼睛,把兵符翻来覆去检查了很多遍,惊讶地问:「康孝荣把兵符交给你,他愿意投降?」 天宁别开头,哽咽着说:「是我偷出来的。」 「康孝荣没发现?」水芙蓉发现天宁的神色有些奇怪。 短暂的沉默后,天宁轻轻地说:「他已经死了……」 #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青州军就已取代康家的军队,入驻京城。京城的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被卷入厮杀。然而整个过程却没有流一滴血,在非常和平的气氛中,解除了京城的危机。 翌日,水芙蓉带着天宁返回被封锁了近五天的皇宫。 皇宫中一片萧索,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沿着青澜河边缓缓向前行,一路上没有遇见半个人影。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烧得光秃秃的树木,漆黑的断壁残垣倒的倒、塌的塌,满目颓败、惨不忍睹。 在浩劫之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全都聚集在闲宫。这里是整个皇宫受火灾影响最轻的地方,因为山鬼族在放火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个住着鬼王和千年狐妖的不祥之地。 皇宫被封锁后,食物短缺、必需品不足。如果不是青州军及时到来,只怕马上就会有人饿死。幸存下来的人们不但不再害怕妖怪,还都愿意集中到可以保护他们、带给他们安全感的闲宫来。 水芙蓉带天宁来到闲宫。季安妮、仪珍、花容早已等候多时了。 仪珍当日追着不愿意随龙莫寒出宫的明皇子来到闲宫,捡回了一条命;花容早在大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知道不会有人通知季安妮,所以没有在仁和殿避难,而是马上冒着危险赶去闲宫报信。 明皇子活着,安右忱活着,但是安贵妃却成了刀下亡魂。 安右忱当日被妖术控制,丧失理智,但是他武艺高强,没人可以杀得了他,后来暴雨冲去妖气后,他终于恢复正常。另外还有不到百名的禁军活着,他们都是禁军中的精英,所以才在混乱的厮杀中保全了性命。 季安妮看到水芙蓉一身男装,差点不敢认。 水芙蓉对她说:「还好我早就出宫了,不然这次皇宫大乱,看谁来救你们。」 季安妮问:「听说这次没有损伤一兵半卒就退兵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水芙蓉望了一眼天宁说:「多亏了公主。」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才都集中到天宁身上。天宁低着头,眉心之间藏着褪不去的阴霾,整张脸没有一丝活气。 「天宁。」季安妮担心地望着她。 天宁仿佛没有听见,没有一点回应。 见状,最后只能由水芙蓉替天宁说出了全部经过。从皇宫大火那天康孝荣把天宁救走开始,一直说到天宁毒杀康孝荣,偷出兵符交给自己退兵。 故事越完整,气氛就越沉重。所有人都知道康孝荣的死对天宁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还是天宁亲自动的手。 后来天宁说想去公主府和太后宫看一看,水芙蓉派人护送她。 眼看天宁快要离开的时候,季安妮突然追上去问:「天宁,你身上是不是还有毒药?」 天宁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 季安妮一把抓住她,不断地说:「交给我,交给我。」 然而天宁却轻轻摇头,抬头望着季安妮说:「我只想最后再看一看我从小长大的皇宫……」 听了这句话后,季安妮伤心得哭了起来。然而天宁却已经远去。 仪珍把季安妮拦住,望着天宁的背影,轻轻地说:「你没有看见她的眼神么?其实她早就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她……」 听了仪珍的话后,季安妮更加难过。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天宁离开,明知道已经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仿佛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她还是一个刁蛮、任性,被宠着、被捧着,总是令自己难堪,让自己吃尽苦头的冤家。然而就在眨眼之间,女孩突然长大了,成熟得有点陌生。现在明知道她要殉情,但是自己却无法阻止。 本以为劫后余生的重逢是一件喜事,然而重逢的背后却是惨痛的分离。 第528章 两个皇子 季安妮令人把天宁和康孝荣合葬在一起。刚刚从顺天府被释放的一堆官员立刻站起来反对。首先天宁并非皇室血脉,再次康孝荣谋反的罪名已经坐实了,而且两人并未结为夫妻,这三点无论哪一点都可以成为大臣们反对两人合葬皇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来还是水芙蓉代替他爹青州公说了一句公道话:若不是天宁的牺牲,你们这些大臣早就死了一半,她虽然不是先王之女,但是所作所为莫不是以我朝大局为重。况且当日她本已许配康孝荣,若不是山鬼族的捣乱,他们早已结为夫妻。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没有把天宁葬入皇陵,但却把她与康孝荣合葬在康家的祖陵中。 青州军的到来保住了京城,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怎么把被流光挟持的龙莫寒救回来。有的主张和谈,有的主张硬攻。如果与逆党和谈,有伤皇室尊严;但如果硬攻,皇上的性命可能不保。大臣们你一个主张,我一个对策,在闲宫里面面红耳赤地争论了一整天,但是依然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季安妮听他们吵吵闹闹觉得很心烦,听到一半就带着明皇子中途退场了。倒是仪珍和花容一直陪在一旁,听着大臣们白热化的辩论,直到夜深人静,大臣们全都告辞离去为止。 花容去向季安妮禀报的时候,季安妮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看到花容到来,季安妮先让明皇子自己睡下,自己与花容来到屋外的花园中。哪怕闲宫如今已经成了整个皇宫人最多的地方,但是一到晚上依然显得格外安静。 夜风拂面,传来丝丝凉意,季安妮轻轻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回头问花容:「争了一天,到底有没有结论?他们想出办法救皇上了么?」 花容从容地答道:「办法倒是想出很多,但是全都有利有弊,无法形成定论。」 「你怎么想?」比起那群大臣,季安妮更加信任花容。 「我的想法更是大逆不道,说出来肯定无人支持。」花容摇头,轻轻笑了一声。 「你说给我听听吧。你不说怎么知道无人支持?」 听了季安妮的话后,花容抬起头来,认真凝视着她询问的目光。 夜风拂来,比刚才更冷了。衬着花容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瞳,季安妮不禁有些微微发抖。 「娘娘。」花容徐徐开口道,「如今流光挟持了皇上,在西都称王称霸,自以为可以占据优势地位,为所欲为。如果我们一味忍让,只会令他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你主张强攻?」季安妮猜测。 「那倒也不是,如果强攻激怒了流光,皇上的处境将非常危险。」说到这里,花容轻轻顿了一下,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月光从她脸上掠过,浮起一层淡淡的光芒。花容缓缓开口问道:「娘娘是否考虑让明皇子继承王位,重整河山?」 「继承王位?」季安妮不敢置信地低声重复。这个敏感时期让明皇子继位,那将置龙莫寒于何地? 花容接着说:「如今是西都是伪都,我们绝对不能承认,也不能对西都示弱。但是,我们要想向天下人证明西都是伪都,那就必须要有一个正统的、真正的、令人信服的皇都才行。只要明皇子继承王位,那么我们就可以宣布京城才是京城,皇宫才是皇宫,明皇子才是皇上,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西都不过只是一场笑话罢了,我们才是正统。」 「你的意思是……不要皇上了?」季安妮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现在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如何安全可行地把龙莫寒救回来,但是花容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提出不要皇上了?! 季安妮轻轻摇头道:「难怪你说大逆不道、无人支持……只要你当着那群大臣的面说出来,肯定会被口水淹死。」 花容解释道:「娘娘误会了,不是不要,而是要变被动为主动。我保证流光听到明皇子继位的消息后,必定会主动提出把皇上送回来。之所以让明皇子称帝,就是要让流光心慌。他见皇上已经没用了,自然想要最后再利用一把,主动来找我们和谈。他会提一个要求,如果我们答应,他便会把皇上还回来。」 「那他会提什么要求?」季安妮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花容轻轻摇头,接着猜测道,「无非就是把西都给他,或者封他一个称号吧?现在康孝荣已死,康家军队收归朝廷,他手上只有山鬼族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敢以卵击石,只图保存实力,在西都站稳脚跟。对我们来说,山鬼族的反帝会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与其让他们浪迹五湖四海、到处作乱,倒不如给他们一个固定的据点,这样不仅治理起来更加方便,退一万步说,就算日后想要剿灭他们的时候,也容易多了。」 山鬼族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季安妮没有花容了解。听花容讲得头头是道,心中渐渐有些信服。不过,依旧有一点放心不下,忍不住再三确认:「一旦明皇子登基,流光会不会杀了皇上?」 花容笑了一下。看到花容的笑容后,季安妮立刻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果不其然,花容立刻安慰她说:「当然不会杀。留着还可以当威胁我们的筹码,杀了便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与其杀皇上泄恨,倒不如用皇上一条命换一个西都王来当。娘娘放心吧,我与流光自小一起长大,最了解他的小家子气了。」 花容的口气虽然轻松,但是听在季安妮耳中,却变得无比沉重。 曾经同在一个学堂读书习字的孩子们,眨眼之间长大成人,眨眼之间自相残杀。不知道他们现在回忆起过去在文华院一起玩闹、念书的时光,心中会是什么感觉。那些匆匆流逝的记忆碎片,是否早已发黄褪色了。 一时间,季安妮的耳边只剩下树叶「沙沙」的摩擦声。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平静地说:「现在满朝文武都怕我,我说要让明皇子继承王位,多半他们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花容应道:「是啊,如今娘娘身后不仅有鬼王,而且还有水芙蓉的青州军,有谁敢得罪娘娘呢?娘娘不必顾虑太多,明皇子本来就是太子,这是皇上册立的。时机一旦成熟,当然应该登基即位。不过……」说到这里突然拉长了声音,「明皇子年幼,必须有人辅政,不然难以治国安邦。」 季安妮担忧地说:「你说的不错。不过当今朝廷,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谁可以信任呢?况且明儿是狐妖,那些大臣对他的身份都十分忌惮,恐怕不会尽心尽力……」 花容突然说:「既然别人信不过,那娘娘不妨自己垂帘听政,帮一下明皇子。」 季安妮愣了一下,随即淡漠地摇了摇头道:「垂帘听政在我原来的世界里可不是一个好词,况且我也没这本事。」 花容劝道:「娘娘是明皇子挚亲之人,如果你不辅政,还有谁能担此大任?正因为明皇子是妖怪,大臣中可能有很多人都心存二念。如果连娘娘都不帮明皇子,还有谁能帮他?难道娘娘把他扶上王位之后,就撒手不管了吗?」 「当然不能撒手不管……」季安妮有点动摇。她十分担心明皇子被那群顽固不化、倚老卖老的大臣欺负。 「娘娘,如果你害怕遭人议论,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解决。娘娘和明皇子都是妖怪,一个登基一个垂帘,可能难以凝聚朝中人心,不如再提拔一个人类的代表站出来稳定局势。」 季安妮马上回头问:「谁?」 花容道:「明皇子不是还有一位同母妃么?」 「仪珍?」季安妮下意识睁大眼睛。 「苏从妃与娘娘一人一妖,双太后垂帘听政,这样便无人敢说闲话了。」见季安妮迟迟没有回应,花容问道,「娘娘是不信任苏从妃么?」 季安妮轻轻摇头说:「不是不信任仪珍,而是……」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房间,明皇子大概早已睡熟了。「我不知道这样把明儿卷进来对不对。」 「他身为太子,迟早要登基称帝。娘娘只要告诉他,只要他登基就可以救他父皇的命,他一定会听的。」 「是啊。他一定会听……」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内疚。就是因为明皇子太听话了,不会自己为自己考虑,身为他的母妃,才必须替他把种种利弊全都考虑好。偏偏季安妮很迷茫,不知道让他登基究竟是对是错。 「没有其他办法了么?」带着最后一点挣扎问。 花容道:「其他大臣那里也有很多办法,娘娘可以去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季安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明白了。」 # 仪珍听大臣讨论了一整天,身体和精神都非常疲惫,回到房间后马上睡觉。不知道怎么回事,胃里难受得很,想呕又呕不出来,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这种症状依旧时不时地出现。仪珍去找幸存下来的太医诊治,本以为自己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没想到太医替她把过脉之后,神色突然变得非常凝重,反反复复地把了好几次。 仪珍有些担心,以为自己患了什么绝症,不安地问道:「到底是什么病?」 太医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不可能。」仪珍惊讶得差点跳起来,一时间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奔腾。 明明已经喝了绝孕药,为什么还能怀孕? 仪珍坚信自己已经无法生育,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一切要感谢水芙蓉。 水芙蓉知道安贵妃要逼仪珍喝绝孕药,觉得有点过分,于心不忍,于是便把药偷偷换过了。 所以仪珍依旧可以怀孕生孩子,她现在腹中怀的——正是龙莫寒的骨肉。 第529章 自作聪明 按照花容的想法,季安妮向大臣们提了一下让明皇子登基的事。出乎意外的是,大臣们多半只是沉默,并没有人直接跳出来反对。无论现在的皇宫多么不像皇宫,朝廷多么不像朝廷,但是比起西都那个鬼地方,大臣们依然愿意留在京城。 皇上龙体抱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朝了。自从皇上册立明皇子为太子,大臣们心里全都已经做好有朝一日辅佐明皇子的心理准备。愿意的自然愿意,不愿意的,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已经渐渐想通了。所以季安妮现在提出令明皇子登基,时机恰到好处,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即便后来有几个大臣反对,也只从皇上的安危考虑,害怕流光对皇上不利。季安妮把昨晚花容的话说给大臣们听,大臣们听后便不再多言了。 事情便这样决定下来,具体细节交给礼部和文华院去拟定。季安妮先行退朝,想去见一见仪珍。但是一打听才知道,仪珍今天身体不适,去找太医诊病去了。季安妮有些担心,正想返回自己房间,就看见仪珍从院门口进来。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但她就像一个冰人似的,僵硬而又寒冷。 季安妮走上前问道:「仪珍,你是不是生病了?」 仪珍轻轻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任何颜色。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 季安妮见仪珍没什么精神,便扶着她,送她回房,边走边说:「你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太动荡,大家都睡不好觉,不过未来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了。对了,刚才我已向大臣们提出让明儿登基的事,他们并未反对,现在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仪珍,你是明儿的同母妃,祭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仪珍轻轻点头,但是精神状态依旧有些萎靡。如果让季安妮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她还会这样邀请自己么?如果没有那场皇宫大火,如果龙莫寒没有被流光挟持,龙莫寒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如果明皇子没有被立为太子,那么自己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太子。讽刺的是,当初册立明皇子为太子居然是自己去说服皇上的。 好不容易怀孕了,从天而降的皇子并未让仪珍感到欣喜若狂。恰恰相反,她的心中尽是不安和感慨。冥冥之中好像做错了一些事,导致未来有些偏离航线,而且已经拨不回正轨了。 三日之后,明皇子祭天祭祖、正式登基。季安妮和苏仪珍都被晋封为太后,两名太后同时辅政,待皇上成年之后再归还大权。季安妮对雪岚的承诺终于走出了第一步,这个政权是她当初对雪岚描述的梦想。不仅妖怪皇子成了皇上,而且还将长孙和鬼王分别封为左右丞相,分司人与妖之务。人类和妖怪被硬揉在了一起,不过能不能和平共处下去,所有人心中,包括季安妮,都隐约藏着一丝不安。 皇宫要重新整修一遍。由于损伤太大,完全修复难度太大。借此机会,季安妮便提建议让内务府把皇宫的规模改小一点,不要劳民伤财。皇宫大火的死者都得到厚葬,一片血海的白虎门也渐渐恢复原貌。 没有在新政权中受到重用的安忠焕见大势已去,自己提出告老还乡。当年权可遮天的安氏一族,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的威风。朝中安氏的力量只剩下安右忱,他不但没有被贬谪,反而备受重用。当初皇宫、皇城的守卫工作是交给两位大臣负责的,但流光叛变之后,整个皇宫的守卫全都交由安右忱。不仅如此,就连康家的军队也都全部交给安右忱重新整编。这都是因为仪珍的大力举荐。现在朝廷剩下的全都是一群文臣,其中能统帅军队的也就只剩下安右忱了。 登基大典后的第二天晚上,仪珍偷偷把花容叫到自己的房间,说有要事商量。 花容准时赴约,然而表情却比以前冷漠。仪珍知道原因,但却故意问道:「怎么了?一切不都按照你的想法在进行么?你不但不高兴,反而还好像被骗了一样。」 「娘娘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花容并不隐藏,直言不讳地问道。 「最近皇宫一片混乱,好多事情我都忘了,你指的什么事?」仪珍依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花容恶狠狠地说:「你答应要把安氏赶尽杀绝。」 听了这句话后,仪珍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一点也不惊讶。过了一会儿说:「你最恨的安贵妃不是已经死了么?」 「但是安右忱还在。你明知道我恨他,为什么还要重用他?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我让你成为了太后。但是你答应我的事呢?你不但没有做到,而且还故意反其道而行。」语速越来越快。这些话已经在心里压了很久,现在终于爆发了。 无论花容如何生气,仪珍依旧维持着清淡的口气,说:「安将军又没有害过你,何必将他视为仇人?他帮了我们不少忙,论功行赏,他当有现在的地位。」 花容冷笑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帮我的安氏赶尽杀绝了。」 「你埋怨我没有信守约定,但是你帮我,难道就是为了我么?你让我劝皇上立明皇子为太子,又让我成为明皇子的同母妃,还不是为了利用我帮你复仇的同时,也帮昭姬母子平反?我信了你的话,我才走到这一步,然而走到这一步,却再无退路了。」说到这里,右手下意识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想到腹中突然出现的孩子,终于再也无法平静。 花容看出仪珍的样子有些奇怪,狐疑地问:「什么退路?」 仪珍收拾好情绪,轻轻笑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花容说:「……我怀孕了。」 花容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盯着仪珍。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当初那碗绝孕药是假的吧。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是太后了,但腹中却怀有先皇的骨肉,我要怎么把他生下来?如果被小昭知道,她一定,一定……」说着说着,仪珍的眼神便慌乱起来。捂住小腹的手多用了几分力量,仿佛生怕孩子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不等她把话说完,花容就打断道:「你太多心了。枉你们还是一场朋友。她若知道,一定会替你高兴,只不过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担惊受怕。」 「你怎么知道……」仪珍不再相信花容,用怀疑的目光瞪着她。「你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解除我的防备。你的心根本就是向着昭姬的,万一我失去这个孩子,你一定会替昭姬高兴。」 面对仪珍激烈的指责,花容反倒平静下来,缓缓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从不偏袒谁。我以前之所以接近她,也只是为了让她帮我报仇罢了。」 仪珍突然一把抓住花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压低声音逼问道:「既然你不偏袒她,那你告诉我,如果日后我想让我的孩子继承王位,我要怎样才能除掉昭姬?」 花容猛地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盯着表情有些扭曲的仪珍。 「你看,你果然还是偏袒她。」仪珍冷哼一声,生气地甩开花容的手。 花容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根本就不该动杀念,她是千年狐妖,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根本就杀不了她。」 「当年雪岚还不是死了?」仪珍不肯放弃。 「雪岚是自愿死的。除非你能让昭姬像雪岚一样做一件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错事,不然你杀不了她。不过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昭姬吧,她会比你自己更开心。」花容抬起眼睛,在皎洁的月光下,悠悠地望向仪珍,「我忽然明白你为什么扶植安右忱,因为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昭姬,所以你需要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人。你今晚找我有要事商量,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怀有身孕么?」 「不仅如此。」仪珍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光,变得有些阴森,「安将军说,西都流光听说明皇子登基的消息后,特意派人送来贺礼。贺礼今天刚刚送到,安将军只敢告诉我,还没敢告诉昭姬。」 「哦?」花容扬了一下眉毛。看来仪珍的努力没有白费,安右忱也可以感受到仪珍对他的信赖,所以一举一动都是先向仪珍禀告。花容问:「他送的贺礼是什么?」 「是一截手指。」仪珍轻轻地说。 花容猛地抖了一下。 仪珍继续说:「他还说,下次会送一份更大的礼物。可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皇上,也可能只是一个人头。他究竟送什么过来,就要看我们的回应了。」 「他想怎么样?」花容有些警觉。 「他说,只要把提出让明皇子登基继位的人杀了,把人头送给他,他就把皇上还回来。」说着又盯着花容。 恐怕流光早就猜到让明皇子登基是花容的主意,所以才故意把矛头指向花容,惩罚她的自作聪明。 花容轻轻地笑了几声,眼瞳中的惊惧很快便凝聚成坦然。她苦笑着说:「呵呵……我早就料到他会提一个要求交换皇上。没想到交换皇上的条件却是我的人头。这也算因果循环、自作自受吧……」 第530章 席家平反 「原来这才是你今天见我的真正目的。」花容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感慨。 眼前的仪珍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好几次,最后侥幸活下来,她的性格变强了很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躲在别人身后不敢作声的胆小女子了。她开始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并且积极采取行动。是花容唤醒了仪珍。 这时花容听见身后的走廊里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声。 「什么人,出来吧。」扭头盯着响声传来处,发出一声低喝。 几声脚步声后,一个男人出现在花容和仪珍面前。 「安右忱?」花容的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睁大。 仪珍的表现反而更加平静,默默地看了安右忱一眼,视线再次落回花容身上。 花容本就聪明过人,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经过。「看来娘娘今天是不会放过我了。」 想必安右忱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等的就是花容把头交出来,他好带去西都换皇上。 仪珍说:「之所以不敢告诉小昭,就是怕她舍不得你。但是你的死不是无意义的,而是为了国家和皇上而捐躯。大臣们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救皇上回来,之所以让明皇子登基,就是为了换回皇上。如今终于可以换回来了,代价如此之小,没人会反对。」 「是啊,牺牲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可以把皇上平安换回来,这比牺牲西都好太多了。」花容轻轻点头,赞成了仪珍的说法。如果她站在仪珍的立场上,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仪珍说着回头对安右忱使了一个眼色。 安右忱走上前来,将一把短刀递给花容。 花容低头盯着那把短刀,迟迟没有接过来。不是想反抗,而是事发太突然,神志有些恍惚,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仪珍让安右忱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就算花容今晚不乖乖自杀,安右忱必定也会出手取她首级。所以花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见花容迟迟没有行动,仪珍轻声叹道:「我肯给你自杀的机会,已经是在帮你了。你辛辛苦苦把我扶上位,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报仇么?我答应你,只要你换回皇上。我就帮你替席家翻案,还席家一个公道。」 花容抬眼看了仪珍一眼,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变得非常陌生。以前的仪珍虽然胆小窝囊,但却不至于如此冷漠。 仪珍从安右忱手中取过短刀,亲自递给花容。见花容还是没有抬手,她直接抓起花容的手,扳开五指,然后把短刀硬塞进她的手中,令她握好。「你之所以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报仇么?就算把安氏赶尽杀绝又怎么样?席家的人就能死而复生么?还不如替席家翻案,还给死者一个公道。如今,你活着已经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但是死了却可以如愿以偿。所以你不算白死,往大的说,这是为国捐躯;往小的说,可以洗刷你们席家这么多年的冤屈。」 「服侍娘娘这么久,只有今晚的这席话说得最对。」花容握住短刀,抬起眼眸,幽幽地望着仪珍。 「放心吧,我说到做到。如果食言,你就化成厉鬼来找我报仇吧。」仪珍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好,我也相信娘娘可以说到做到。」花容带着觉悟,刷的一下把刀拔出来。 清亮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最后落在花容的脖子上。 很多年前,花容站在刑场之上,举起刀,砍下了父亲的头;很多年后,天道轮回,轮到她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仪珍说的不错,自己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报仇,为了讨一个公道。 如果活着无法实现这个心愿,不如用死亡来达成所愿。 刀锋从脖子上抹过,发出「哗」的一声。鲜红的血液从切口中喷射出来,映着苍白的月光,显得刺眼夺目。 花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手中染满血迹的短刀在「当」的一声脆响中坠地。 花容慢慢闭上眼睛,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盈满泪水,令视线变得晶莹闪亮。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眼前出现了很多美好的画面。她看到小时候自己与姐姐、康孝荣一起在院子里玩耍的样子。蔚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坪和轻飘飘的白云,把记忆的画面映衬得鲜艳而又美丽。 三个半大的孩子,仿佛永远不会长大。一切就定格在他们的笑脸上,成为花容最后的、永恒的记忆。 仪珍一动不动地盯着脚边的花容,直到确定她已经死亡后,轻轻对安右忱说了一声:「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安右忱抱拳领命。这时他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一些话,担心地询问道:「娘娘,你真的怀孕了?你真的想杀昭姬?」 仪珍突然回过头,盯着安右忱的眼睛。四目相接的瞬间,仪珍的双眼发出淡淡的红光。 「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行了。」盯着安右忱的眼睛,平静地吐出这句命令。 安右忱下意识捂住额头,发出「啊」的一声轻唤。仪珍的命令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深处,令他无法反抗。最后,他回答了一声「遵命」,便真的什么都没有再问,仿佛已经把刚才听到的一切全都遗忘了一样。 仪珍之所以舍弃花容,而选择安右忱,就是因为她可以控制安右忱,而无法控制花容。比起安右忱,花容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 仪珍低头最后看了花容一眼,然后转身缓缓离去,消失在院子深处。 夜风轻拂,她的脸上一阵冰凉。事发之前,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当看到花容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是难过、悲痛,亦或是高兴、解脱?只有当花容真正死了以后才发现,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心情平静得就像没有涟漪的一潭死水。就算昭姬死在自己前面,想必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 直到第二天,季安妮才知道花容已经自杀了。 花容的人头被装在一个木匣里,然后由安右忱率领一支十个人的队伍,快马加鞭地赶往西都。 安右忱此行不仅是用花容交换皇上,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 装人头的匣子上抹过毒药,流光打开匣子检查人头的时候,手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打开手掌一看,这才发现满手都是血泡。他吓得惊叫一声,就在这时,安右忱突然冲过去。匣子的底部还藏了一把锋利的菱形小飞镖。他把飞镖抽出来,一手按住流光的肩膀,一手举起飞镖向脖子上插去。 一股鲜血飙出来,喷到安右忱的脸上。流光的喉咙被切断,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用惊惧憎恶的眼神盯着安右忱。但是很快,他的眼瞳便失去了焦点。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流光已经死了,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向安右忱这群人扑来。 安右忱一行人且战且退。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几个回合下来,他们便渐渐处于劣势。 就在这时,一股黑风卷来,风中送来一股浓郁的妖气,和皇宫大火那天在白虎门闻到的妖气一模一样。 安右忱惊呼「不好」,急忙命令手下人捂住口鼻。然而,这次中妖术的人不再是他的手下,而是山鬼族的士兵。这些士兵虽然都掌握了一些破除妖法的基本技能,但是当妖气太强的时候,法力不够级别的他们依然只能束手待毙。那群被妖术迷惑心智的士兵开始自相残杀,安右忱及其手下奇迹般的平安无事。 他们顺利找到龙莫寒所在的宫殿,将其救出。与龙莫寒关在一起的还有甘贵妃和小雪。 安右忱这才知道,原来白虎门和刚才的妖术都是小雪的「杰作」。封印着小雪的咒符是与流光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流光一死,咒符的力量也就变弱了,所以小雪才可以发出比当日在白虎门更加强大的妖气。 安右忱成功救回皇上、甘贵妃和小雪,大难不死的他们马上返回京城。 仪珍遵照约定,替席家平反。席家所有死者都得到重葬。 安右忱从西都返回的时候,没有忘记把花容立了大功的那颗人头一起带回来。花容的头和身体被缝合在一起,然后用国家一等忠臣的礼仪厚葬。一切沿用的都是大将军康庆源出殡时的礼节,季安妮亲自为她扶棺送葬。 花容和月貌的坟墓靠在一起。墓碑上写回了两人的真名。交换了三年的身份,终于在入土的这一天换回来了。 季安妮默默地坐在花容的坟前,陪了她很久。 自己一路走来,是花容一直陪着自己,现在终于该轮到自己静静地陪陪她了。 忽然想起刚入宫的时候,在仁和殿被天宁惩罚,举起装满热水的茶杯,烫得手指肿得就像萝卜一样,是花容说,一定要成为皇后。从那时季安妮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虽然她亦敌亦友,善恶难辨,但是每当季安妮最伤心失意的时候,她总是会在身旁鼓励。没有花容,季安妮不会有今天。 「花容,你现在满足了么?」季安妮望着墓碑问。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寒意,令季安妮的脸颊冰冷。她总觉得花容就坐在自己面前,幽幽地望着自己。 时而拂面的寒风,就像花容的手在抚摸自己一样。 「花容,你一辈子太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你的家人终于回到你的身边,你不再是孤单一人……」 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落在坟地上,季安妮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与墓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两个人并肩靠在一起的形状,寂寞苍凉。 第531章 始料未及 ·流光死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安右忱屡建奇功、居功至伟。龙莫寒回到皇宫,不过已经是太上皇了。这也正符合了他的心意,不用操劳政事,每天好生养病就行了。经历了这次大劫,他的病情比以前更加严重,吐血的次数更加频繁,御医们束手无策,全都拿不出有效的方案。 龙莫寒回宫后的第三天,灾后的一切重建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混乱的皇宫渐渐被拨回正轨。晚上,仪珍照顾龙莫寒入眠。龙莫寒发现仪珍一个晚上的心情都有些低落,似乎藏了什么话,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爱妃,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 「臣妾有一个好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告诉皇上。」 虽然龙莫寒已经变成太上皇,但是仪珍依然称他为皇上,还没有习惯改口。仪珍犹豫了一个晚上,被龙莫寒一问,这终于下定开口的决心。她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楚楚可怜地望着龙莫寒,看得龙莫寒心中微微一动。 「好消息当然要说,说出来让朕高兴一下吧。」手指轻轻地抚过仪珍的头发。 仪珍低着头,一只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皇上,臣妾……臣妾怀孕了。」 「什么?」龙莫寒顿时直起上半身,从床上坐起来,激动地抓住仪珍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短暂的惊讶之后马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要不是体力不佳,他真想把仪珍抱起来。 然而仪珍却依旧愁眉不展,无论龙莫寒多么开心,她自己始终笑不出来。「皇上,臣妾怀有身孕。但是,这个消息并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敢对你们母子不利?」 「当初臣妾一直没有身孕,所以才认明皇子做了义子。如今小昭如果知道我怀了皇子,一定还以为我当初故意骗她呢。虽然现在明皇子已经登基成了皇帝,但是这终究只是无计可施之下的无奈之举。他们母子毕竟是妖怪,怎么能继大统?皇上,既然我已怀了皇上的孩子,这就是天意啊,天意要让他成为太子、成为皇帝。」 仪珍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龙莫寒听出她的意思。 「你想让朕封这个孩子当皇帝?」 仪珍握住龙莫寒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皇上,这是为了大局着想。如果继续让两个妖怪把持朝政,日后必定天下大乱。皇上,如今安将军手握重兵,我对他有举荐提拔之恩,他一定会帮助我们。」 「如今朝政刚刚稳定,你怎么又想兴风作浪?」龙莫寒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朕以为从西都回到京城以后,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平淡的生活。现在这样不好么?明儿登基以后无过无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渐渐复苏中。」 「但是……」仪珍还想再劝,但是龙莫寒却全然没有兴趣。 「爱妃,今晚朕想一个人休息,你先回去吧。」说着重新躺回床上,不想再听仪珍的纠缠。 「皇上……」仪珍难过地望着龙莫寒的背影。她本来可以用妖术控制龙莫寒的心志,令龙莫寒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龙莫寒转过背去,两人的目光无法相接,所以仪珍根本使不出妖术。 「皇上,臣妾告退了。」仪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退出房间。 花公公看见仪珍后,急忙迎上来问:「娘娘怎么了?怎么出来了?」 仪珍对他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说,默默离去。孤单地走在回房的路上,右手下意识抚上小腹,为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担忧。明明自己才是最受宠爱的妃子,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不能成为皇上?什么同母妃,真可笑,自己明明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皇后、太后,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附加品? 越想越想不通,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但是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得不到,一切成果都被昭姬母子篡夺了。 那天晚上仪珍做了一个梦,梦见明皇子死了,然后自己的孩子取代明皇子,成为了皇上。 醒来后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相信自己期盼明皇子早死盼到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地步。 # 第二天早上,仪珍梳洗打扮之后,决定去见皇上。 如果皇上不提昨晚的事情,她也不提;如果皇上提起,她也愿意共谋大计;如果皇上责怪下来,她便乖乖地道歉,说自己只是一时冲动。总而言之,仪珍现在心里忐忑不安,所以一定要去看看龙莫寒的反应,然后见机行事。 在宫殿门外请花公公通传的时候,花公公说:「昭姬带皇上来探望太上皇了。」 仪珍顿时愣了一下,僵硬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花公公问道:「娘娘怎么了?」 仪珍触电般的一把抓住花公公的手说:「花公公,不要去通传,让我进去,远远地看他们一眼好不好?」 「这……」花公公有些为难,不过仪珍毕竟是龙莫寒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又是皇太后之一,她想远远看一眼龙莫寒,似乎没什么问题。于是花公公便同意了。 仪珍顺着走廊来到花园边上。她站立的位置正好有几丛藤蔓遮挡,把她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之下。 远远的,可以看见龙莫寒、昭姬、龙明三个人正在和乐融融地谈论着什么。 恍惚之间,她突然把昭姬看成了自己,把龙明看成了尚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昭姬,没有龙明,只有自己和龙莫寒,那该多好啊?昭姬和龙明就像两根毒刺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心间,令她莫名心痛。 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转身离去。 # 傍晚的时候,蝶儿突然带着季安妮出现在仪珍的门口。 当时仪珍正坐在窗边发呆,听见敲门声后,吓得心脏突然跳出来。混沌的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的身份。蝶儿是一个哑巴,所以她没有事先向仪珍通报,就直接把季安妮带进来了。把季安妮带到房间后,蝶儿乖乖地退去。 季安妮冲上来就说:「仪珍,听说你怀孕了?」说着还兴奋地拉着仪珍的手。 仪珍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层,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她惊恐地盯着季安妮问:「你怎么知道?」 季安妮老老实实地说:「皇上告诉我的。她说你怀孕后情绪不好,有些不安,让我多陪你说说话。」 听到「皇上」这两个字后,仪珍的心情更加复杂。看来龙莫寒是不打算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了,他只想让昭姬解除自己的疑虑,令自己乖乖接受事实,不要再妄想反抗。 「仪珍,怀孕多久了?怎么不告诉我?」季安妮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反倒还热情地把头贴在仪珍的肚子上说,「有没有什么动静,让我听一下。」 仪珍吓得微微后退半步,叹了一口气说:「果然不错。」 「什么果然不错?」 「花容死前,她说你听说我怀孕的消息后,一定会比我自己更高兴。」 仪珍说话时眼神非常冷漠,但是季安妮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还开心地顺着她的话说:「那当然。你每次望着明儿的眼神总是非常寂寞,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当一个真正的母亲,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句话无意中刺了仪珍一下,仪珍猛地推开她,低吼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你明明就非常嫉妒。」 直到这时,季安妮才终于发现仪珍的态度非常奇怪,一点也不像以前的她。眼神中全是冷漠,而且还夹杂着一些戒备,就好像是盯着仇人的目光一样。 「仪珍,你怎么了?」季安妮惊慌失措地问。 「你一点也不高兴,你一定很恨我。恨我说自己明明无法生育,为什么突然怀孕。你也一定很嫉妒我,嫉妒我的孩子是真正的皇子,不是那些妖魔鬼怪。花容和皇上都被你骗了,他们为什么认定你不会害我?」仪珍越说越疯狂,明亮的眼睛中滚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她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把季安妮拉到自己的面前。 季安妮被她反常的反应吓坏了,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小昭,明皇子终于成了皇上,你也终于成了太后。你一定想不通,凭什么我也可以成为太后。只要杀了我,你就是唯一的太后;只要杀了我,我的孩子就不会出生,明皇子的皇位就更加巩固,不会再有人谋朝篡位了。」 「仪珍……」季安妮抓住仪珍发抖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我一直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皇上就不会重新接受明皇子。你当太后是理所当然的,我怀疑我自己的资格都不会怀疑你的资格。」 「骗人!骗人!」仪珍激动地推开季安妮。 季安妮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 突然,仪珍蹲下来,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想杀我,你一定想杀我。我不是杞人忧天、不是胡思乱想,是他们全都错了。」说着说着,双眼突然闪出红光。 季安妮与她四目相对,脑海中突然只剩下仪珍的声音,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532章 皇子遇害 不知道怎么回事,季安妮的意识有些恍惚。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放到了仪珍的脖子上。脑海中只剩下仪珍的声音,仪珍不停对她说「杀了我,杀了我」。季安妮很想反抗,但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很想大喊,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仪珍眼中红色的光线仿佛把季安妮吸住了一样,令季安妮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人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季安妮。 季安妮下意识猛一抬头,竟看见蝶儿哭得满脸泪花的脸。 蝶,蝶儿……想喊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焦急而又痛苦的眼神望着蝶儿。 就在这时,蝶儿干哑的喉咙深处发出「呀呀」的声音,仿佛拼命想要说话,但却说不出来。季安妮看到蝶儿痛苦的脸,自己的心里也很难过。她想放开仪珍,但是双手却依然死死地卡在仪珍的脖子,就像长在上面一样,拔都拔不下来。突然,季安妮耳边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娘,娘娘……」 这是蝶儿的声音,蝶儿居然开口了。 「娘娘,放手……放手……」蝶儿一边哭一边喊,紧紧地抱住季安妮的手,想把季安妮的手扳开。 蝶儿本来不是哑巴,是被安贵妃用热油烫过之后才无法说话。但是此时此刻,她在危难之中突然爆发出来了。 蝶儿一开口,季安妮和仪珍全都愣住了。仪珍眼中的红光渐渐退去,与此同时,季安妮的意识也终于复原。 「我,我到底怎么了……」季安妮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手心仍然残留着刚才卡着仪珍脖子的触觉。 仪珍捂住自己的喉咙,面朝下地趴在地上一阵干咳。要不是季安妮及时松手,只怕她真的就要断气了。 蝶儿急忙扶起仪珍,一边哭一边关切地问道:「娘娘,娘娘……你怎么样?怎么样?」 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蝶儿几乎被吓傻了,蓦然抬头,怔怔地盯着季安妮。 季安妮就像被她的目光突然抽了一巴掌一样,愕然地站起来,慢慢后退。「我,我……」慌乱的目光不停地在蝶儿和仪珍的脸上游移,脑海中一片混乱。蝶儿惊愕的目光和仪珍平静的眼神再次夺走她的理智。她抱住自己的头,「啊」的大叫了一声,然后扭头向外跑去。 屋外阳光明媚,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是季安妮的心中却一片黑暗。她跑得速度极快,迎面扑来的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混乱的思绪激烈地翻涌着,片刻也不安宁。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伤害仪珍? 她无法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但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印在脑海深处的一个「杀」字。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变得非常陌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仿佛被身体排斥了一样。 一口气冲回房间,季安妮把自己锁了起来。 关窗紧闭,阻断所有光线。她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 就这样蹲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她轻轻地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至今仿佛仍然残留着仪珍脖子上的温度,如此真实,如此恐怖。 最后,她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掌心,抽泣了几声,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 # 那天晚上季安妮没有睡好,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从头顶垂下的半透明纱帐。 脑海中安静得出奇,什么声音都没有。 夜风从敞开的窗口灌入,轻轻拂动着纱帐,发出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季安妮安静地躺着,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告诉她今晚有事发生。 突然,屋外传来奇异的响动,仿佛是脚步声,但却不是人类。季安妮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敏感地睁大眼睛。她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清晰地看见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啪」的一声,一团黑影突然从窗口撞了进来。窗口本来敞开了一条缝隙,但那黑影的体型比缝隙更大,所以一下子便把窗户给撞开了,发出剧烈的响声。 季安妮吓得全身汗毛都倒立起来。微弱的月光下,一个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声音的野兽正向她摆出进攻的架势。慌乱之中,季安妮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生物,只觉得有点像狗。那生物的牙齿出奇的恐怖,在黑夜中反射出白森森的光芒。季安妮的视线刚刚从它的脸上划过,黑影就突然张开前肢的利爪向季安妮扑来,发出「嗷」的一声狂叫。 季安妮吓坏了,下意识「啊」的大叫起来。就在黑影扑来的同一时间,她以非人类的速度和动作敏捷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去。如果她没有变成妖怪,而是普通人类的话,肯定早就被黑影扑倒了。 黑影不给季安妮喘气的时间,马上扭头再次扑上去。 这次季安妮的小腿被黑影的爪子抓伤了,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眼看黑影摆好架势,又要扑过来,季安妮拖着伤腿,根本躲不开。她拼命缩到角落,背靠墙壁,戒备地盯着黑影。 黑影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生死一线的瞬间,季安妮身上也散发出强烈的妖气。在妖气的影响下,季安妮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不仅长出獠牙,而且指尖的指甲也突然增长,变成了利刀一般的凶器。她没有完全变成狐狸,而是保持着半人半狐的状态。 黑影大概被季安妮的妖气震慑了,没有贸然扑过来,而是小心翼翼地移动步伐,寻找间隙。 突然,就在季安妮眨眼的瞬间,黑影再次腾空而起,尖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向季安妮的脑袋抓来。如果不小心被它的爪子抓伤,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命丧黄泉。千钧一发之际,季安妮拖着伤腿想要躲开,但是对方用身体封锁了季安妮的退路。无奈之下,季安妮为求自保,张开爪子猛地向黑影的心脏抓去。 那一瞬间,季安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发动攻击并非她的本意,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手挥过去的,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变成利刀的指尖已经深深地插入了黑影的身体。一股热血从黑影体内喷涌而出,直接喷到季安妮的脸上。 季安妮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当她再次把眼睛睁开的时候,竟发现黑影慢慢地滑下,蜷缩在地上。 黑影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是这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恐怖,而显得非常可怜。 奇怪的是,季安妮竟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她下意识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黑影。一切安静下来之后,她才可以仔细观察黑影的样子。那根本不是狗,而是一只狐狸。 季安妮猛地抖了一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时,血流不止的狐狸抬起头,痛苦而又可怜地望着季安妮。狐狸的眼神与明皇子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季安妮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明,明儿……」 就在这时,狐狸也发出微弱的回应:「娘……娘……」 季安妮的眼泪狂涌而出。这时她的獠牙和爪子都已经恢复原状,但是手心依旧染满鲜血。她发抖地盯着自己鲜红的手心,又盯着倒在血泊中的明皇子。 乱了,彻底乱了…… 「明儿,明儿!」季安妮发疯似的扑上去,想把明皇子抱起来。 但是明皇子却发出痛苦的呻吟,大概是伤口被碰到了。 季安妮吓得不敢再动他,轻轻抱着他的肩膀哭着说:「明儿,不要怕,娘马上救你……马上救你……」 这时明皇子已经快要不行了,在季安妮的怀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明儿!」季安妮紧紧地把明皇子抱在怀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是一群侍卫听见动静赶过来查看情况。 季安妮下意识抬起头,伴随着「啪」的一声推门声,首先冲进来的是安右忱,身后还跟着大约五六个侍卫。 安右忱看到房间中的血迹后顿时愣了一下,目光在季安妮和季安妮怀中的狐狸身上来回移动。 安右忱还以为季安妮被狐狸袭击了,就在他赶过来想要扶起季安妮的时候,季安妮突然哭着对他说:「救救明儿,救救明儿……」 不断重复的话语落在安右忱的耳中,仿佛变成了可怕的魔咒。 安右忱盯着季安妮怀中一动不动地那只狐狸,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问出一句:「这,这是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季安妮抬起头,呆呆地盯着安右忱,但是却不再做声。默默划过脸庞的眼泪成了唯一的回答。 安右忱以及身后的侍卫们,全都吓得后退了半步。 「救救他……救救他……」季安妮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把脸深深埋入明皇子染血的身体,痛苦地大哭起来。 # 「妖怪就是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妖性大发,大开杀戒。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了,还有什么人不敢杀?」这是仪珍的声音。 从凌晨安右忱汇报了龙明驾崩的消息后,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中。 季安妮还在自己的房间中,抱着龙明的尸体,一直没有动静。 整个闲宫的人都已经撤光了,闲宫外围有三十多个侍卫重重包围。其实派再多人包围闲宫也没有用,对方毕竟是妖怪,普通人类不是她的对手。但仿佛如果不加重防备,皇宫中没人可以安心。 仪珍来到龙莫寒的寝宫。龙莫寒得知消息之后,一直不敢相信。 仪珍说:「她最近一直怪怪的,昨天还想杀我。要不是蝶儿及时把她拉开,只怕我也已经死了……」 第533章 如何处置 蝶儿作证,季安妮昨天的确很反常。没有人深究昨晚明皇子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季安妮房间,大家的关注点都落在季安妮杀了明皇子上面。难道真的是妖性大发,无法控制,所以才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朕昨日也见过她,她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为什么突然狂性大发?」龙莫寒按住阵阵发痛的太阳穴。 昨日季安妮带着龙明来寝宫看望龙莫寒,三个人相处得融洽快乐,没想到这却是父子最后一次见面。一觉睡醒,听到的竟是龙明被杀害的噩耗。意外的转折令龙莫寒至今仍然有些神志恍惚,无法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 仪珍说:「昭姬死而复活,体内继承的是千年狐妖的力量。说不定狐妖正在渐渐吞噬她,令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如果真是这样,日后必成大患。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会对我和我腹中的皇儿不利。」 「是啊,她现在太危险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龙莫寒长叹一声,「都是我不好,我以为是你过度敏感,还想让她开导你,没想到却险些害你被她杀害……」如今回忆起来只剩一阵后怕。 仪珍见龙莫寒道歉,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还好臣妾命大,躲过一次死劫。」 这时一直在旁候命的安右忱问:「事到如今,应该如何处置昭姬?」 仪珍抢先道:「她杀了当朝皇上,当然是死罪。再加上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妖性,留下来也只会危害人间。」 「话虽如此,但是……谁能杀得了她?」安右忱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 「大人忘了镇妖祠的灭妖台了么?当初修筑灭妖台,就是为了杀那些为非作歹的妖怪。」仪珍说。 「但是昭姬会像当初艳娘那样,自己乖乖走进灭妖台,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么?」安右忱有些顾虑。 「怎么不会?」仪珍信心十足地说,「她现在必定后悔得不得了,一心只想杀了自己呢。」 说着唇角微微上翘,露出冷漠而又残忍的笑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亲手杀了龙明的昭姬,将怎样面对她对天下许下的承诺? 仪珍转头望着闲宫的方向说:「当初她说建了灭妖台之后,可以震慑天下妖怪,让妖怪不敢为非作歹。如今她自己犯下死罪,除了以身殉法之外已无路可走。如若不然,灭妖台和人妖共处岂不就只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平静的目光就像一潭死水,往日的情念已经化为青烟。右手不自觉地再次放上自己的小腹,在心中默默地说:孩子,你不要担心,我会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全都拿回来。 # 门窗紧闭的房间中,即便是大白天,光线依旧晦暗无比。 季安妮坐在墙角,膝盖上蜷缩着一只僵硬不动的狐狸。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狐狸的毛皮,空洞的目光落在房间地板触目惊心的血痕上。表情十分平静,仿佛大脑早已清空,失去思考的能力。然而,脑海中却十分繁忙地一遍又一遍反复回放昨晚的每一个细节。 突然破窗而入的妖怪,自己命悬一线时的反抗…… 如果早知道妖怪就是龙明的话,季安妮愿意闭上眼睛被他咬。下意识盯着刺穿龙明心脏的手,整只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还有后悔的机会,哪怕死的人是自己,也不希望看到龙明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季安妮反射性地抬头望去。门扉在「吱呀」一声轻响中打开,走进来的人是鬼王。目光平静地落在鬼王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除了鬼王,也许没人再敢靠近这里。 鬼王的目光落在季安妮怀中的狐狸上,深潭般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就又重新恢复平静。 虽然没有人会特意去向鬼王通报昨晚的惨剧,但是鬼王毕竟就住在闲宫里,自己可以感知到有不祥的事情发生。 「是你杀的?」鬼王走进房间,蹲在季安妮身旁,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狐狸的尸体,表情变得更加沉重。 看到他的脸色,季安妮心中渺小的愿望顿时粉碎。本来她以为鬼王还有办法救龙明,但是这一刻,她从鬼王凝重的表情中清楚地意识到,龙明已经没救了。 鬼王的手轻轻伸向狐狸的心脏。 季安妮紧张地把龙明抱得更紧,警惕地低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既然他已经死了,我当然要收回狐珠。」 话音刚落,狐狸的心脏处便浮现出淡淡的光芒。光芒最后凝聚成一个球型的物体。球体从狐狸身体深处慢慢浮现出来,最后落在鬼王的掌心。 「你也不必太难过,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如果没有这半颗狐珠的话,镇妖祠妖道灭亡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命丧黄泉。如今多活了这么久,当了皇上,见了父王,比以前多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早就足够了。」 听着鬼王的话,季安妮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她知道鬼王这么说是为了安慰自己,但是听了他的话后,心里非但没有一点安慰,反倒更加难受。 「我无法原谅自己。」季安妮轻轻地说。 狐珠被取走之后,狐狸的身体仿佛比刚才更加僵硬、更加冰冷。越是如此,季安妮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你把我的狐珠也取走吧……」 忽然说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鬼王抬起头,平静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反正你的目的就是雪岚的狐珠,我全都还给你。不过,我希望你得到狐珠以后马上离开皇宫,不要危害人间,也不要报仇。你想和雪岚在一起……以后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说着轻轻闭上眼睛,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滴落。 鬼王痛苦地盯着季安妮,沉默片刻之后,突然说:「不行。」 听见这两个字坚决的回答,季安妮有些惊讶,轻轻地睁开眼睛,隔着三寸左右的距离迎向鬼王的目光。 「按照约定,你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在帮你实现最后一个愿望之前,我不会取走你体内的狐珠。」 「是么……最后一个愿望……」唇角微微上浮,露出惨淡的笑容。「可以让明儿复活么?把我的狐珠给他,他还可以再复活么?」说着说着,忍不住激动地抓住鬼王的袖子。 鬼王盯着她略显疯狂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季安妮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下,最后化为「果然如此」的笑容。意料之中的答案,一点也不奇怪。 「那么就让我见一见云真吧……」专注而又痛苦地凝视着眼前的鬼王,仿佛可以从他身上找到云真的影子。「只要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我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去死了……我知道他一定还活在你的体内,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他……」 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脸颊再次被泪水冲刷。 看到她这副凄惨可怜的样子,鬼王有一点动容,但是很快又硬下心来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这次季安妮真的有些惊讶。因为让她见云真最后一面,对于鬼王来说,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你现在只想快点用完这三个愿望,然后去死。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要狐珠么?只要你让我见一见云真,我就把狐珠还给你。」季安妮下意识抓住鬼王的手臂,紧紧地抱了起来。仿佛想这样缠着对方,直到对方答应为止。 「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么?如果你死了,陷害你的人一定会更加高兴。」 「陷害我的人……」季安妮如梦初醒,愕然地注视着鬼王认真的表情。 龙明死后她一整天都沉浸在哀痛之中,完全没有精力思考事情的始末。冷静回想一下才发现全是疑点。龙明为什么突然出现?为什么毫不留情地攻击自己?昨晚正是因为龙明的攻击太猛烈,季安妮压根一丁点都没有猜到他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有人控制了明儿,让他来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不断追问着,抱着鬼王的手臂拼命摇晃起来,求对方快点告诉自己答案。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我,我……」季安妮更加迷茫,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每次仪珍的脸庞都在最关键的地方出现。她想起昨天看望仪珍的时候,突然失常,身体不受控制地扑上去,想要杀掉仪珍。难道龙明和自己一样,也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要陷害我……」季安妮怎么也想不通,暴躁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低吼。 突然,脑海中出现仪珍闪亮的红眼睛。 就是与那双眼睛对视之后,自己才突然失常。难道是仪珍?不可能,不可能是仪珍。 季安妮彻底混乱了,不愿意怀疑仪珍,但是自己的确在与仪珍对视后,才突然感到被操控了。 「不可能……」捂住阵阵发痛的脑袋,季安妮把脸埋在臂弯之中。 仪珍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为什么可以操纵自己?就在这时,季安妮突然回想起仪珍曾经变成了一条巨蛇。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蛇妖? 第534章 自取灭亡 夜深人静,有一个特殊的客人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偷偷溜进已无人敢靠近的闲宫。 人影顺着走廊急速移动,穿过一个小花园,最后来到鬼王的房门外。除了季安妮,从来没有人敢靠近这里。黑影非常紧张,浑身都在发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敲了敲门。 「笃笃」两下轻响之后,房间中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但是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无比诡异。 黑影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之后,才带着必死的觉悟,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 房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来干什么?」是鬼王的声音,他已经猜到来人的身影。 见状,黑影不再隐藏,轻轻地掀开罩住头部的风帽,慢慢抬起头来。 窗外的月光落在她平静如水的脸庞上,竟是仪珍。 「我,我,我有话想对你说。」仪珍壮起胆子开口,但是声音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对方毕竟是鬼王,光是和他站在一个空间中就感到有点喘不上气。强大的魄力令仪珍不敢靠近,只能站在门边说话。 「我们有什么话好说?」黑暗中的鬼王再次发问。 房间中的光线非常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鬼王坐在最黑的地方,就算仪珍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连衣服的颜色都被夜色浸染了,辨不清楚。 「你,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么?」紧张得声音有些急促。 然而对面只传来平平淡淡的两个字:「知道。」 仪珍的心口猛地沉了一下,对话很难进行下去。她努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问道:「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依旧是那平平淡淡的语调,仿佛根本就不关心。 见状,仪珍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行动。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一步一步地向黑暗深处鬼王所在的地方走去。 越往前走妖气越重,几乎快令仪珍无法呼吸。鬼王身上释放出一股威慑她不要靠近的气势。尽管如此,仪珍依旧壮着胆子继续向前,最后终于来到可以看清鬼王样貌的地方。 这时两人之间大概隔着五六步远的距离,月光蒙在紧闭的窗户上,发出淡淡的白光。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仪珍可以看清鬼王的眼睛。因为看得太认真了,不知不觉中,仪珍的眼睛再次发出红色的闪光。 鬼王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问道:「你是什么妖怪?」 仪珍吓得轻轻一抖,急忙低下头,心想肯定是自己的眼睛又发光了。 「在镇妖祠看到你被妖道控制之后还能挣脱出来,就知道你不是常人。你是如何被妖道控制的?为什么可以抗拒他的妖法,做出抵达?」平静的语气中终于增加了一点戒备的语气。仪珍的突然靠近令鬼王提高了警惕。 「我曾经喝下了他给我一碗黑水,结果变成了现在这不人不妖的样子。我曾经痛苦万分,但也因此屡次从险境中逃生,不然早就死了。如今他形神俱灭,早已不能控制我,但是他赐给我的力量却依然跟随着我。」 仪珍说到这里,鬼王抬头平静地望着她红色的眼睛,似乎已经猜到她口中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昭姬杀了皇上,在人界绝对要被处死,但是她是妖怪,人类的律法约束不了她。你是鬼王,你来判断,这次她到底该不该进灭妖台?」仪珍盯着鬼王的目光,眼中的红光更加明亮,亮到一般人与她对视肯定会感到双眼刺痛的地步。 鬼王双眉深蹙,盯着仪珍没有说话。两个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在无声无息之中发生激烈的碰撞。 话已经说穿了,仪珍索性豁出去,继续向前走了两步,这时她与鬼王近得伸手就能碰到对方的地步。「当时是昭姬自己定下妖怪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规矩,如今她自己破了杀戒,如果不以身殉法,岂不是令全天下的人类和妖怪笑话?」 「你今晚前来,就是想说服我点头处死昭姬?」鬼王终于再次开口,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略有敌意。 仪珍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捂住狂跳不已的心脏说:「昭姬自己犯下杀孽,论罪当诛。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包庇昭姬,令灭妖台变成一个笑话。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理会。」 说到这里,仪珍几乎把所有力量都聚集到双眼上。红色的光芒就像利器一样向鬼王射去。 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时候早就该抱头尖叫了。但是鬼王却无动于衷,依旧平静地注视着仪珍,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仪珍心跳越来越快,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妖术对鬼王没有效果。她缓缓后退了两步,双腿不停颤抖。 就在这时,鬼王突然一把抓住仪珍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 仪珍吓得惊叫一声,发疯似的拼命挣扎,但是鬼王的一句话就令她彻底僵硬。 「我终于明白了,昨晚你就是用这种三流的妖术控制了龙明,让他变成狐狸夜袭昭姬,对不起?」鬼王用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仪珍。 仪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想为自己辩解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状,鬼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对策。龙明为什么突然失常,就是因为被仪珍下达了「袭击昭姬」的命令。仪珍见自己成功操纵了龙明,就想故技重施,操纵鬼王。但是,仪珍的那点妖术,用在鬼王身上根本一点都不奏效。 「放,放开我……」仪珍见计划失败,一心只想快点逃出去。 「你刚刚说得振振有词,结果自己才是杀人凶手。如果你今天不死,怎么对得起你们人类的法律?」 冷笑一声,鬼王突然伸手卡住仪珍的脖子。 仪珍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从鬼王手中挣脱出去,连滚带爬地向门口跑去。 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鬼王似乎没有追来。但是后脑勺被鬼王盯着的地方,却传来一股麻痹般的剧痛。 仪珍吓得哭了出来,无比害怕,无比后悔。双腿吓得使不出半点力气,刚刚跑了两步就跌倒在地。绝望之中,她不禁哭着嘶吼起来。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股非常可怕的妖气,仿佛可以刺穿心脏。 仪珍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鬼王的背后冒出了一片蓝色的火焰。 鬼王抬起手,火焰顿时包缠住整只手臂。火焰最后幻化成一颗狼头,野狼张开血盆大口向仪珍咬来。他这招毫不留情,直取仪珍的脑袋。只需眨眼工夫,仪珍的整个头都会被野狼啃下来。 仪珍吓得趴在地上,缩成一团。 眼看野狼口中雪亮的獠牙差一点就要扎进仪珍的脖子,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仪珍身上突然爆发出一片明亮的白光,将野狼驱散。野狼飞出一声惨叫,扭头向后方的鬼王扑去。 鬼王没料到自己发出的野狼竟会突然掉头攻击自己,避之不及,肩膀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气。 「你,你……」鬼王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盯着缩在地上发抖的仪珍。 刚才仪珍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在危难之中,确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保护了她。 这女子绝对不是普通人!鬼王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她为什么变成蛇妖之后还能恢复人形,似乎也与她体内的神秘力量有关。留她下来日后必成大患,短暂的惊愕之后,鬼王立刻决定要趁早除去仪珍。 仪珍身上的那股力量非常强大、非常神圣,绝对不是妖道的黑水带给她的,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鬼王重新凝聚力量,起身扑过去,张开五指向仪珍的心脏抓去。 但是,当他的手指刚刚碰到仪珍身体的时候,仪珍身上再次爆发出强烈的白光,那白光直接把鬼王掀飞出去。 鬼王落在地上,捂住胸口,低头吐了一口血。 这世上没有任何妖魔鬼怪可以把他打得吐血,仪珍更加没有这个本事。鬼王愣了片刻之后,终于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打伤他的不是仪珍,而是他自己。仪珍身上有股力量,可以把一切妖术反弹回去。他向仪珍发出的攻击越猛烈,反弹回来的力量也就越猛烈。刚才鬼王动了杀心,直取仪珍性命,所以那股力量被反弹回来之后,将他自己打成重伤。 仪珍抱头缩在地上,吓得又哭又吼,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个瞬间,季安妮破门而入,看到屋内的惨况后吓得双腿僵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落在仪珍身上,又落在鬼王身上。 季安妮刚才听到了仪珍的嘶吼声才急忙赶来,没想到却看到仪珍与鬼王两败俱伤地倒在地上。 仪珍听见季安妮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 「仪,仪珍……」季安妮下意识张开双手,想把仪珍扶起来。 但是鬼王却突然大喊道:「不要碰她!」 季安妮吓得抖了一下。就在这时,仪珍从地上爬起来,裹紧斗篷,撞开季安妮向门外逃去。 「仪珍!」季安妮愣愣地望着她,想要追出去,但是却听见身后鬼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短暂的犹豫后,季安妮急忙掉头向鬼王跑去。跑近以后才发现,鬼王几乎浑身都在流血,但是却没有伤口。证明他不是被利器所伤,而是被妖术所害。 「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季安妮蹲下去,下意识抱住鬼王,用手掌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渍。 到底怎么回事?仪珍怎么可能把鬼王伤成这样? 「听,听着……」鬼王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一把握住季安妮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她,她是……」 季安妮睁大眼睛,等待鬼王把话说完。然而鬼王的声音却戛然而止,留下一个永恒的悬念,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第535章 人生如梦 鬼王死后,季安妮不再反抗。一切就像仪珍计划的一样,顺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季安妮认罪,从容地走进灭妖台,就像当初的艳娘一样,被烈火吞噬了生命。死前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只能听见骨骼化为粉末时的微微崩裂声。纵使灭妖台前的小广场上站满了数百名目睹行刑的人,树丛中、屋檐上藏了几百只怯怯的妖怪,但是整个镇妖祠安静得就像一片坟场。 龙莫寒由太上皇变回皇上,但是病情愈发严重,几乎下不了床。大半年后,仪珍的孩子出世,是个男孩。孩子刚刚生下来,仪珍就让稳婆马上抱去给皇上看。谁知稳婆还没有走出门,花公公就哭着跑过来,跪在地上哭号着说“皇上驾崩了”。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听见婴儿的哭声和花公公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仪珍感到耳边阵阵轰鸣,视野一片漆黑。 就这样昏迷了整整三天,当仪珍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国丧都已经结束了。小皇子取名为「祈安」,一出生就继承了皇位。长孙楠和安右忱一文一武地辅佐,朝野内外一切大事小事都压在了仪珍的肩头。她一边操劳政务,一边抚养祈安长大成人。 时间眨眼之间匆匆流逝,祈安十三岁了。庄晓梦和长孙明日成为辅佐他的两名心腹。长孙楠催着仪珍还政皇上,但这时仪珍已与安右忱一起把持了整个朝政,势力强大,只手遮天。长孙楠看出仪珍有谋朝篡位之心,便联合已经继承青州都督之位的水芙蓉,一起逼仪珍还政。然而还未正式行动,消息就走漏了,长孙楠被冠上了祸乱朝政的罪名,锒铛入狱。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受到牵连,双双被贬谪到远离京城的郡县。从此祈安身边再无可用之人,皇位完全被架空。 经此一变,朝中再无人可以抗衡仪珍。一年后,仪珍力排众议,在安右忱的支持下,登基称帝,一统天下。成为天佑圣朝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皇帝。 仪珍登基那天,被软禁在东宫的祈安悬梁自尽。所幸太监及时发现,在祈安断气之前把他救活过来。从那以后,祈安与仪珍母子之间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十年后,天佑圣朝与北方政权爆发战争,安右忱战死沙场,仪珍的地位开始动摇。外有强敌侵犯边疆,内有死灰复燃的山鬼族趁乱生事,仪珍腹背受敌,举步维艰,唯有将北方三座城市割让给北方政权,暂时止住了外患,集中精力镇压山鬼族的叛乱。 眼看局势渐渐好转,但是青州公水芙蓉却自立为王。经过几次大战之后,天佑圣朝疲敝不堪,仪珍只得眼睁睁看着青州从天佑圣朝的版图中独立出去。然而就在青州宣布独立后的三个月,祈安被秘密接出皇宫,送往青州。这时仪珍才蓦然发现,青州独立的目的是要帮祈安夺回王位。 三年后,青州军攻破皇宫。 攻破皇宫的那天,仪珍身穿龙袍,头戴冠冕,坐在大殿龙椅之上,等待二十八年前从自己腹中降生的孩子。 望着那个身穿战甲的祈安踏上台阶,走进大殿,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仪珍的眼底不知不觉中浮起一层水雾。 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与他见面。 最后一次见他,他还是半大的孩子,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恍惚中觉得就像龙莫寒重新归来一样。 当时大殿中设有陷阱,仪珍带着母子同归于尽的觉悟等着祈安。然而,就在她看到祈安的那一刻,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最终,仪珍没有启动陷阱,顺从地让出了皇位。祈安没有杀她,但是却不愿与她母子相称。 祈安重新召回了庄晓梦和长孙明日,将混乱的朝政慢慢拨回正轨。 当初仪珍在安贵妃的逼迫下喝下的绝孕药被水芙蓉动过手脚,不然仪珍根本没有机会生下祈安。正因为如此,水芙蓉对祈安有一种莫名的感情,抑或是说责任感,这就是水芙蓉一路帮祈安夺回王位的原因之一。 仪珍被关在当初她软禁祈安的地方,过着平淡而又寂寞的生活。 就这样过了两年,某天,仪珍起床梳妆的时候,突然发现妆奁匣里多了一个断掉的玉镯。 仪珍急忙唤来蝶儿,问蝶儿这玉镯是哪来的。蝶儿只是摇头,但是什么都不说。 仪珍拿着玉镯,看了很久很久,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发生在这个皇宫的一切、一切…… 想起了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名叫季安妮的朋友。不过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如今回忆起来,就连脸庞都变得模糊。 仪珍出神地盯着那个玉镯,想起这玉镯曾经是宝贵妃送给她的礼物。还记得宝贵妃说过:「这玉镯初见的确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它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十数年也不变色。就是因为这十数年都不变色的特性才成了宝贝;就是因为这十数年都不变色的特性才越发珍贵……」后来玉镯突然变色了,仪珍梦到宝贵妃要把自己拉到阴间。 做了这场噩梦之后,仪珍决定救出被自己当成替死鬼抛弃的蝶儿。蝶儿救出来了,但是仪珍也付出了代价。她在安贵妃的逼迫下喝下绝孕药。后来她便把玉镯砸了。从那以后,玉镯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此刻,突然在妆奁匣中看到它的身影,不再觉得害怕,而是深有感悟。 其实那玉镯被仪珍砸碎后,蝶儿偷偷埋在了东从妃殿的院子里。如今蝶儿重新把玉镯挖出来,洗干净,放在妆奁匣中,就是要让仪珍回忆起过去的那段时光。 仪珍把镯子粘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戴在手上。她不但不害怕宝贵妃再来拉她,反而还有些期盼。 在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有很多早已逝去的人和记忆。季安妮、龙莫寒、安右忱、宝贵妃……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会与他们重逢。重逢的时候,自己将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怎样对他们述说这三十年自己经历的一切。 仪珍静静地躺在床上,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恍惚中又回忆起三十年前,刚刚怀上祈安时的感受。 当时自己那么盼望把他生下来,助他成为太子、成为皇上,看着他君临天下…… 为了这个梦想甚至不惜杀了明皇子和季安妮。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子变成了敌人。偏偏就是自己霸占了他的王位,还把他逼得自杀。 到头来,天道轮回,如今终于尝到当初祈安被软禁于此的寂寞和痛苦。 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情,仪珍慢慢闭上眼睛。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终于,她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她在深渊之中不断往下沉沦,仿佛永远也落不到底…… 原来死亡如此简单,只是轻轻闭眼的瞬间。回头望着自己一生走下的轨迹,忽然发现早已偏离了初衷。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如果可以一切重来,好想把这混乱的一切拨回正轨…… #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季安妮坐在床边。 仪珍以为是鬼,吓得尖叫起来。季安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来带我走了么……」仪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梦到什么了?」季安妮轻轻地问。 仪珍有些疑惑,隐约觉得事情有点怪异。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被软禁的房间,而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住过的寝宫。「到底怎么回事……」抬手按住胀痛的太阳穴,目光突然落在摆在斜后方的铜镜上。 镜中的自己皮肤光滑,没有半点皱纹,简直就像……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样…… 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小腹的凸起。 「祈安……祈安……」一遍一遍地低吟这个名字。祈安居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腹中?! 这时小雪从季安妮身后走出来,对仪珍说:「娘娘,你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做梦?现在是什么时候?」仪珍激动地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 季安妮轻轻告诉她:「现在就是明儿死后的第二天,你刚刚从闲宫逃回来后的两个时辰。」 「什么……」仪珍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一切只是一场梦,是在小雪的妖术下,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在梦境之中,仪珍度过了此后的三十年。梦境如此真实,即使醒了,仿佛也依然沉浸在梦境中,无法回到现实。 没人知道仪珍到底梦见了什么。梦醒后,仪珍做了一个决定。她想出宫,返回南湖县的家乡,平平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她向季安妮承诺,只要孩子出世,她就返回皇宫,接受一切惩罚。 仪珍出宫的时候,季安妮为她送行。季安妮想恨她,但是一直恨不起来。 仪珍对季安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我希望我这次做对了。」 她就这样走了。虽然她说大半年后还会回来,但是望着她的孤独的背影,季安妮有种永别的感觉。 仪珍与她道别时的目光中,从深处透出对死亡的觉悟。 仪珍离去的方向,正是夕阳沉没的地方。西方,仪珍坦然地走上了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去的方向…… # 南湖县县丞府,仪珍的母亲接到女儿即将回家的消息后,一大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 从早等到晚,女儿一直出现。第二天接着等,但是女儿依旧没有出现。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迈云游僧经过县丞府,嘴里唱着「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仪珍的母亲觉得那僧人有些眼熟,急忙让仆人请过来问话。 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竟是十六年前,仪珍出生的时候,为仪珍算过命的那位僧人。 当时那僧人说:「此女命贵,贵不可言。命中注定与『西方』相冲,绝对不能去靠西的地方,否则必遭劫难。如果能活下来,便要记住『心中有佛,善待苍生』。」 僧人为仪珍取名为「仪珍」。 「仪珍」二字究竟是何含义,十六年来从来没人参破过——这是需要仪珍用一生来参悟的难题。 十六年前,仪珍的母亲再三追问,僧人都不肯细说仪珍的命运。因为如果说破了,就是泄露天机,要遭天谴。 十六年后,当仪珍的母亲再次追问,僧人却不再避讳。 所谓「仪珍」,将「珍」字拆开了看,便是「人过三劫即成王」的意思。仪珍命贵,贵在她是帝王星转世,命中注定要成为皇帝。所以人界的一切妖魔鬼怪全都无法伤害她,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妖术都会被反弹回去。 仪珍命中注定的三劫便是「生劫」、「情劫」和「义劫」。 仪珍出生在冬日大雪之中,身体很弱,稳婆说她不足周月就会夭折。就算辛辛苦苦养大了,未来也是一个傻女。仪珍父亲想狠心把女儿扔了,但是仪珍母亲却不肯,两人最后决定靠天意来决定这个女儿的生死,把女儿放在府外,如果活下来就养大。就在这时,云游僧出现,帮仪珍算命。丫鬟听说婴儿与西方相冲,便把她放在东边墙角。第二天早上,雪止天晴,婴儿就这样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这便是仪珍的生劫。 第二劫是情劫。皇宫大火,如果仪珍随龙莫寒迁往西都,她将死在白虎门那场混乱的厮杀之中。但是,冥冥之中,仪珍追着明皇子离开,躲过了这场劫难。 第三劫便是仪珍命中注定最难过的一劫。这一劫也藏在她的名字中,就是「仪」字中的「义」字。仪珍终究没有狠下心来杀季安妮,而是选择独立离开,踏上了西方的归途。如果她杀了季安妮,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一劫,她将依照命运,成为一代女帝。然而她在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人生之梦后,选择了放弃。不仅放弃了王位,同时放弃了生命…… 听到这里,仪珍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不需要多说,她已经猜到为什么女儿三日没有现身的原因。 僧人轻声安慰道:「那女孩一生只有两条路——成为女王,亦或死。」 虽然人世间的妖魔鬼怪无法伤害她,但是寻常的人类,只需要一把小小的刀剑,就可以轻易夺走她的性命。 僧人之所以道破天机,就是因为仪珍早已死在了回乡的路上。被一伙山贼打劫,一刀割破了喉咙。 命中注定要登上皇位,君临天下的女王,就这样凄凄惨惨地死在了山林之间,连带着腹中还没有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仪珍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僧人却已转头走远,依旧反复唱着那几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 曾经,庄公做了一场梦,梦中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后愈发迷茫。 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做了一场变成蝴蝶的梦,还是蝴蝶做了一场变成人的梦…… 冥冥世间,时光流动。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站得高,摔得痛。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