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巴黎》 第一章教育金融综合公司 一训话年八月十三日,大批巴黎市民蜂拥至各都会铁路车站,再从不同路线汇集到昔日的练兵场旧址。这天正是教育金融综合公司——一间大型公共教育机构l1举办颁奖仪式的日子,市容美化部的部长大人将亲临主持典礼。教育金融综合公司的诞生,充分反映出本世纪产业的潮流:说穿了,其实就是一百年前,就已获致重大发展的,人们所谓的进步文明。这间独占企业,正是其中登峰造极的典型整个国家都在它的掌控之下;其下各型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成立、组织。它们出人意表的成功故事,确实震惊了我们的父执辈。 钱潮滚滚,当政府自民间接手铁路经营权后,游资三度不知该归向何方;资金充斥,资本家应运而生的结果,也催化了金融炒作和商业交易等活动。 教育金融综合公司就像所有令人赞叹不已的事物一般,教育金融综合公司的出现,令十九世纪的巴黎人士睦目结舌;而这间公司在韦科间男爵主导财务管理的状况下,自此成功蛇立长达三十年之久,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教育藉由大学、高中、初中、基督学院、补习班、研讨会、演讲、收容所、孤儿院等纷纷设立的分支机构,渗透到社会各个环节。人们就算不爱阅谭,至少也都看得懂文字,甚至还能书写;野心勃勃的手工艺家族,和社会地位低落的农民阶级,全都想在政府机关谋得一官半职,官僚体系正以无限可能的触角四处蔓延茁壮;往后我们将会看到政府在军事化管理下,造就的是怎样的一批员工。刚才谈的只局限于阐释当时为了教育社会大众,如何广设教育管道的问题。 其实在十九世纪,为了重建新法国,建设新巴黎,不也造就了房地产公司、企业联盟以及土地银行吗?不同的是,现在的建设和教育对企业家而言根本就 是同义词,坦白说,教育不过是建设的一环,只是稍稍脆弱些罢了。这正是韦科朋男爵在一九三七年时的想法;当时他已是一位拥有大型金融行库的知名人士;他灵机一动,决定创立一间大型的中学院校,在这间校园内的教育之树上,所有科别的枝芽皆得以茂盛成长,至于修剪、除虫的任务,就交付给国家当局任意处理 了。不仅巴黎市区所有的中级院校,在外省以及圣巴布和洛兰两区的中等学校,外加各式特殊教育机构,也都被男爵一手掌握,合并融合成为一座学校;他等于将整个法国的教育权集卅一身。由于这个组织是以 企业的型态运作,加上男爵的金融于腕就是投资者铁的保证,所以只要他登高一呼,资金拭璿源而来。于是金钱呼拥而至,公司是成立。→九三七年,正值拿破仑五世执政,男爵的教育事业开始初试啼声,光是公司简介,一版就印了四干万份,它的开头是这么写的教育金融综合公司一九三七年四月六日,根据现行法 规在巴黎公证人毛暂生与同业的见证下,成立股份有限公司。一九三七年五月十九日,由皇室颁令核准。资本额一亿法郎(分成十万股股票,每股面额一、ooo法郎)董事会总裁韦科朋男爵 教育金融综合公司36副总裁德﹒蒙托(奥尔良铁路局执行董事)葛拉斯(银行家)达菲斯玻侯爵(参议员)侯格蒙(宪兵队上校)德﹒曼荣(众议员)法普鲁(教育银行总经理)浏览这部以续密的财政词汇修订的公司章程时,我们发现,董事会成员竟没有学者或教授。对一家企业而至-7这毋宁是比较 令人安心的安排。政府当局指派一位稽核员监督公司营运状况,随时向巴黎市容美化部长汇报。男爵的这个点子不仅绝妙,而且格外实惠,公司业绩蒸蒸日上,并且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一九六0年《教育金融综合公司》招收进来的学生人数多达十五万七千三百四十二人,每一位都将以机械自动化的方式灌输知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社会风气下,优美的文学和古文(包括法文在内)或多或少都成了牺牲品。拉丁文和希腊文已是公认的死的语言,甚至早就被埋葬了;虽然开了几门文学课程,但只是徒具形式,因为没有人 喜欢上课,学生人数也日渐地稀少,课程于是越来越不受重枕hh1书像字典、诗韵辞典、文法、翻译选集以及古典作品如持和叫你、与肯特﹒居尔斯,沙吕斯特,狄特﹒李浮等的丛书,都静静地躺在老桦树出版社的 书架上等待腐朽。相反之,凡能顺应当代投机风潮的出版品,销售量每每以数千计。地,数学概论和一切关于产业、质易、金融、工业设计等教科书却雄锯于畅销书排行榜;总简言之,该公司的股票在二十三年之间飙涨了十倍,每股市价达一万法郎。关于教育金融综合公司一路长红的营运业绩不再赘述。套 句银行家的俗话,数字会说明一切。大约从上世纪末开始,师范学院日渐式微。年轻人几乎都不愿意念这所学校,以往视文学为职志,愿意投身文艺创作生涯的学生为数并不少,甚至有些还是顶尖的人物,他们曾因十年来,唯有理工学院挤满报考学生,门庭若市。为环境变迁,而抛弃教授的头衔,匆匆加入记者或作家的阵营;但往日的盛况已不复见;近硕果仅存的几位希腊文和拉丁文教授因没有学生而开不成课,结果被迫离开教学舞台;相反地,拥有科学学位的先生们却异军突起,领有丰厚的薪出;多么明显的差别待遇!科学领域概分为六大范畴数学系系主任辖下有算术、几何和代数三科的副主任,以及太空科学系主任、机械系主任、化学系主任与地位最崇高的应用科学系主任,其下再分投矿冶、工厂工程、应用机械以及应用化学设计等科,也均设有副主任。现代语文除了法文之外,皆普受欢迎,一般大众也都非常重视。渊博好学的语言学家可以在这里学到全世界各地的二千种语言和四千种地域性方言。自从扎眼知耻成为法国殖民地后,中文科副主任旗下的学生人数开始暴增。《教育金融综合公司》拥有一批耸立在古战场旧址的建筑,自从国防预算删减后,就一直废弃无用。这批建筑自成一座完整的城市,简直可以与南特和向雕缸相比拟,它有完善的区域规画、广场、街卫、宫殿、教堂和兵营,无一不包,整个建筑可以容纳八十万名学生,外加一些学监。穿过规模宏大的拱形校门,便直通名为《教育车站》的宽广中庭,四周尽是科学系的重地。无论是餐厅、宿舍或是那座可以容纳三千名学生的大讲堂都值得参观。当然,对于五十年来经历过一次又一次伟大奇迹的人们而言,这一切早就不足为奇了。尽管如此,庄严肃穆的颁奖典礼仍吸引着如潮水般涌来观礼的大批人潮,有的是学生家长、有的是学生的朋友或死党,人数约有五十万之谱,他们从大学路底端的格奈勒车站一阵阵流泄而出。暂且,智主义?i圳等八a39二十世纪的已发到处人挤人,但会场袂序却不紊乱。公务人员到底不比先前公司的员工来得热心,相对地也比较不惹人厌;他们乐于敞开所有大门;人们花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才学到一个宝贵的教训,那就是面对群众峙,最好多开出入口宣泄人潮,千万别妄想去问挡他们。教育车站为了这次的颁奖典礼,事先已装点得美仑美典,可惜广场并不够大,不一会叮就挤满了人,连中庭也黑压压的一片。三点整,巴黎市容美化部长在韦科朋男爵以及董事们的陪同下,庄重和缓地迈入会场;男爵阁下随侍在部长大人的右侧,法普鲁则占据左侧位置;从颁奖台往下俯视,只见一片人山人海。此时校歌乐声响起,各种曲调参差不齐,音调及旋律也是完全不搭调。制式噪音震耳欲聋,但在场聆听的二十五万对耳朵却仿佛完全沉醉其中,一点也不惊讶。颁奖典礼开始了。全场顿时沉静下来,只剩微弱的叽瞳耳语。各代表即将发表演说。上个世纪出现了一位幽默大师名叫卡尔,他在一项颁奖典礼上以拉丁文发表极马正式的演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嘲讽已不复见,因为早已没有人用拉丁文演说了,又有谁听得懂呢?恐怕连修辞学科副主任也是如鸭子听雷。中文讯报而代之,反而占有一席之地,中间有好几个片段都获得了观众的语,而有关于印尼异他群岛之比较文化的专题论文,虽然过于冗长,但仍有人大声叫好,直嚷着「安可」。「安可」这个字眼原来还通行着。终于,重头戏上场,应用科学系主任屈身站了起来。 庄严的时刻,他发表的专题演讲精辟绝伦。激烈澎碎的语调,令人不禁联想到运作中的蒸汽机,发出混合了鸣笛、摩擦祠呻吟导的噪音;用高压输出源源不绝的连珠炮仿佛一辆油门踩到底的汽车,横冲直撞;演说 者的办才像是受到高压逼迫般,一发不可收拾,再也停不住了;他的每个句子如错综辗乱的齿轮在嘶吼;而仿佛为了完全符合上述蒸汽机的假想,汗流泪背的系主任,从头到脚笼罩在一片如云的薄薄蒸汽中。「见鬼!」一位身材瘦长的老者笑着对比邻而坐的朋友说:「你觉得如何,理查洛?」谱调中尽是对这场胡说八 道演说的轻蔑之意。理查洛先生只耸耸肩,并不作答。「他热过头了,」那位老者继续用那蒸汽机的比喻,「他身上也许装有安全气阀;但无论如何,若应用科学系主任当场因过热爆裂,也算得上是史无前例,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说得好!于格南o」理查洛回答道。一阵嘘声传来,制止两人的交谈,他们只得闭嘴默声,相视而笑。这时,台上的演说者表演得更加卖力,气氛越来越兴奋;他勇往直前对过去的一切大加鲢伐,对现代的进步推崇备至;进而长篇大论满口颂扬起近代的发明贡献;甚至言词露骨地夸下海口说:将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发明的了;他用轻蔑的口吻,不屑地批评一八六0年代的温馨小巴黎,以及十九世纪的小法国;再不厌其烦的把现代的种种好处,用最美的词汇二罗列,首都重要市镇的便捷交通连线,柏油大道上呼啸而过的机动车,家庭用能源供应,由碳酸取代水蒸气成为动力主流,还有海洋,海浪已深入巴黎市内,冲击着格奈勒港岸了;他的演说真是精彩万分,无懈可击,但总结来说却又俗不可耐,而且有混淆视听之嫌,难道他忘了许多三十世纪的伟大发明奇迹,都是在十九世纪就开始研究、萌芽、奠基的?掌声如排扎伊两吋川来。 时序往前约一百七十年,就在这个地方,疯狂的喝采和热烈的欢呼也同样为联盟庆祝大会响起过。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凡事都有结束的一刻,演讲亦然,蒸汽机终于停下来了。演说的阶段顺利完成,颁奖开始。此次竞赛高等数学试题如下「有两圆,分别是圆o与图,0;在圆,o上设一点a,分别自a点画两条线与 图,0教育金融综合公司42?相切;将团,0上的两切点连成一直线,在团o上画一条通过a点的切线试求该切缘与团?0之内切弦的交点位置为何。」?在场的人都了解这个定理的重要性,也都清楚知道有位来自←蜓的耻的中学生吉古乔|法兰西斯﹒倪莫朗如何利用崭新的计算方法解开这一道题目。当这个学生的名字被宣报出来时,欢呼之声响彻云霄;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于里他被唱名七十四次之多;为了表达对这位桂冠得主的尊崇及赞美,观众开始破坏椅于;在一九六0年代,此举是人们表达热情的方?式?吉古乔||l(法兰西斯﹒倪莫朗)共获得三千册藏书的奖赏。确出手大方体面。我们无法在此二介绍每位科学方面的得奖者,因为这间教育大本营里,科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实在太多了若说出他们的总数,可能连这些学生的先人们都会大吃一惊。颁奖持续进行,每逢念到文科成绩优异的学生名字时,会场就爆出一阵冷笑,可怜的学生上台领个什么拉丁文翻译大奖或是什么希腊文翻译优胜奖状时,个个都羞愧得想在地下找个洞钻进去。突然,霎落和讽刺的笑声又再度哄堂而起,原来法普鲁先生刚刚报出下面的话?教育金融综合公司的?「欢迎拉丁诗大奖得主;杜费诺瓦(米歇尔﹒杰洛姆)?(译拉llv来自瓦纳市(莫比昂省)。」?哄堂的笑声中,夹杂着这样的评语?「拉丁…咕咚择这种诗只有那个家伙一个人会写!」「又一个品达的同类!」「海里肯山的膜拜者!」「帕那斯山的擎天巨坏!」?「他到底去不去领奖啊!」诸如此颖?然而,米歇尔﹒杰洛姆﹒杜费诺瓦,踩着稳健的步伐,拍头挺胸走向台前;对众人的嘲?笑视若无睹;他是一位身材妓好的金发青年,目光柔和,没有半点儿惊惶的神色,也不笨手?笨脚,神色自若,从容不迫,如瀑的长发,带给他几分女性的柔美,但额头却又闪闪发光,?显得气宇非凡。?43二十世纪的巴黎?他走上台,与其说是从主任手上接过奖状,毋宁说是直接抢过来比较正确。他只得到一?本书:《优良厂长经营手册》。?米歇尔用不屑的眼光瞄向那本书,然后随手往地下一扔,连亲吻部长阁下脸颊的礼貌性动作都没做。他若无其事地径自步下讲台,头上还带着桂冠呢!? 「干得好.」理查洛说。「孩子,太棒了!」于格南也说道。各处传来阵阵窃窃私语,米歇尔皆报以不在乎的轻笑,从一片冷笑当中,缓步回到同学身旁坐下。 壮观的颁奖仪式终于顺利地在晚间七点左右圆满闭幕;总共发出五千种大奖,三万七千项的优胜奖。几位科学系的主要奖项得奖学生,当晚都应邀与韦科朋男爵同桌共进晚餐,其间还有董事会董事以及公司的大股东作陪。哟咱仟啥叫了股东们的喜悦1一九六o会计年度,每一股将发出股息一千一百六十九法郎三十三生丁,光是利息所得就远远超过了股票的上市价格。 第二章巴黎市街一瞥 米歇尔﹒杜费诺瓦被挤在人潮之中,就像是决堤洪流中的一滴小水滴,随波逐流。他激动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拉丁诗大奖的得主仿佛变了个人似地,转眼成为一位害羞木讷的年轻人;在周围欢欣鼓舞的气氛掩映下,更显得孤独无依;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遗世独立于虚无之中;他的同学们踩着轻快的脚步向前奔跑 ,他却犹疑不定,翩闯不前;在这个家人亲友齐紧一堂的场合,他更显得无依无靠,眼前不禁浮现过去求学生活的点滴,以及学校和教授们令人怀念的画面。无父无母的他,必须回到一个完全不了解他的家庭,现在获得了拉丁诗大奖,在那个家中他是注定被嫌恶的。「鼓起勇气吧!」他自言自语道,「我将发挥斯多葛派的精神来忍受他们的脸色。站丈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姑站是个现实的主妇,堂兄更是个投机的家伙;我这个人和我的想法在这种家庭中必定会遭到歧视;但又有什么办法?走吧!」尽管如此,他并没有加快脚步。他和那些刚考完试,就如同放出笼的小鸟,欲出发度假的学生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姑丈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他认为没有必要出席这次颁奖典礼,他说:「我很清楚我的娃儿在哪一方面是『无能』的。」 如果他当场目睹自己的娃儿竟然被封为诗神缪斯之子,一定会羞愧至死。人潮无情地将这位不幸的控冠诗人向前推挤,他思付「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了,我现在如同沉溺大海之中,为求生存,必须学习游鱼的使俩,可惜空负鸿鹊之志和 凌空遨翔的飞鸟本能;我多么希望身处无垠的宽广空间,在一处否无人烟的理想天地,那梦想的国度,再也不回来。」一边与人群摩肩擦撞j仁旭惜自思量,就这样磨抢到首都铁路网的格奈勒车站。这抖讲话沿着圣日耳曼大道,途经奥尔良车站直坚教育金融综合公司》大楼,中间停靠咕咕噜左岸各站,就从教育金融综 合公司那儿开始,铁路弯出河内,穿过专为铁路设计的双层耶拿桥,与右岸的干线衔诫们扎沿岸干线穿越过特洛卡德罗隧道后,直达-1昕配问d合大道,再连接大道区的干道,回到巴去释嗨,最后穿过奥斯特利兹桥与左岸干线连成网络。第一条环城铁路,大抵围绕路易十五时代规画的老巴黎市一圈,而且铁路就沿着旧城 墙的遗址铺设,那些城墙上还保有一句谐音的打油诗『城墙圈住了巴黎,巴黎埋怨着城墙。』 二号线接通昔日大道区外围的巴黎郊区市镇,长达三十二公里。循着市区旧有干道而设的三号线,绵延长达五十六公里。最后是四号线,这条干线系统衔接所有的古辟堡,运输的范阐超过一百公里。众所周知,巴黎已经完全挣脱了一八四三年所筑的城墙限制,将邻近的区域合并,像布伦森林,以及伊西、范佛、毕庸库、蒙鲁日、依浮利、圣曼代、巴纽雷、庞丹、圣丹尼、克里希、圣欧昂等平原;西面则有莫东、赛佛贺和圣库鲁等高地以为屏障,阻止它西侵。目前整个大巴黎首府的腹地是以蒙瓦列里昂、圣丹尼、奥柏维里耶、罗曼城、凡森、查伦登、维特里、比树特尔、蒙鲁日,范佛与伊西等辟堡为界;周长百余公 里,巴黎已将塞纳河沿岸的所有行政区域纳入版图。这四条同心圆铁路干道组成大巴黎首都铁路网;四条主线间另有支线相互连接,右岸支线沿,马尚达大道及,马塞柏大道延伸左岸支线买!l 顺着雷恩街与佛赛圣维多路走从巴黎的一端到另一端,往来快速便捷。首沛胡鸿网于一九三二年完工,完全由国家出资建设,整个系统的读计是出自上世纪一位名叫裘安尼的工程师之手。在那个时代,大多数的计画都由政府主导。这项计画首先送到都市计画工程师委员会审核,自一八八九年巴黎高等理工学院废校以来,就没有所谓的桥梁工程师或土木工程师了;但这些参与审查的工程师们却迟迟无法达成共识;一派主张要沿巴黎市的主要街道铺投平面铁 路网;另一派则大声疾呼要仿照伦敦地下铁,把整个铁路地下化;前者虽然有铺设工程简便的优点,但却必须筑起围篱,隔开道路以利火车通行,这样一来却又妨碍行人、汽车及载货马车的交通顺畅;后者则工程浩大,实施困难;更何况一般旅客对于深入地下,走在永无止尽的隧道中,也是兴趣缺缺;其实,以前在这种不 良情况之下修筑的铁路,最后都逃不了拆掉重修的命运;就拿布伦森林线来说,短短二十三分钟的旅程,一会儿过桥,一会儿过隧道,乘客连看个报纸都必须被打断二十七次。裘安尼设计的系统集合了快速、方便、舒适等优点,开放通车五十年间,首都铁路的服务一直颇受好评。这个系统的每条路线都由两条铁道组成,一为往,一为返;绝对不会有列车逆向对撞的意外发生。每→条干道都是以市区大道为轴心铺设,离住宅区至少五公尺远,高架在人行道的绿荫之上;镀铮铜柱姿态幽雅,柱子间又以钻空雕花的骨干相连接,另外还须借横切拱梁之力,和民房固定间隔的受力点共同支撑。长长的高架铁道就是利用这种基石构造托着铁路,地面上如同筑了一条盖有屋顶的长长走道,行人得以躲避烈日或骤雨,柏油路则专供汽车独享;高架铁道与马路相交处,则搭建天桥,列车行驶于高空夹层之中,一点也不妨碍交通顺畅。附近的民舍,有些改建成候车室,再扩大形成车站;宽敞的天桥连结各个车站,天桥下有栏杆扶手楼梯,由此可直通乘客候车室。沿大马路铺设的铁路线停靠站计有特洛卡德罗、玛德莲教堂、邦努维市集、庙堂街及巴士底广场等站。由结构简单的桂石所支撑的高架铁道,并无法托起旧式的火车推动牵引机,因为它必须由沉重的火车头带动;而新引进的动力装置,则使列车重量大幅减轻;现在每隔十分钟就有一班列车疾驶而过,不仅快速舒适,载客量更高达一于人次。铁道附近的居民已不必再受蒸气和烟黑之苦,道理很简单,火 车头早已淘汰了。 现在的巴黎市街一瞥列车都是利用高压空气产生动力推进,这个名叫骂的系统在过比利时著名工程师焉能的大力推介后,十九世纪中叶随即风行世界。在往返两条干线之间,有一条与它们平行的运输管,直径二十公分,厚约二公厘;里面含有一块软铁圆盘,靠着不同气压的空气压缩而滑动,这种压缩空气是由巴黎地下开发公司所供应。圆盘在高速挤压下就像吹箭管中的箭头,风驰电挚地带动第一节车厢急冲。可是,圆盘明明是封死在运输管内,跟列车厢没有实际接触,那它是怎样牵引车厢往前呢?关键在电磁力。也就是说,第一节车厢的左右两边轮子都装有磁铁,虽然磁铁尽可能地靠近输送管,但并未真正接触。这些磁铁的磁力,穿透过输送管壁与软铁圆盘发生作用。只要压缩的空气没有任何漏缝,逼迫圆盘持续滑动,就可带引列车前进。 *如果一块电磁铁与物体直接接触时可以承载一千公斤的重量,则当与物体相距五公厘远时,它的吸力仍可牵住一百公斤的重量。当列车到站停靠时,站务人员只要松一下龙头即可;空气得以外泄圆盘自然静止。龙头扭紧,空气再度受到挤压,列车立即高速行进。这套动力系统就是如此简单,维护 也极其容易,不喷黑烟,不冒蒸气,也不会有对撞的&曹意外发生,爬坡,刀特强,看起来我们好像老早就应该采用这套系统才对。章,你耻年轻的社费诺瓦来到格奈勒车站,买了票,十分钟后,抵达玛德莲大教堂。下车后,他往大马路走去,穿过了歌剧院和帝国大道交接的十字路口二直到拉枷斩mv)圈。街上满溢人潮;夜 幕缓缓低垂;豪华气派的大商店灯光投射到远处,明城闪烁;透过卫氏照明系统,电力藉由电线网络传送到一盏盏路灯,发射出无与伦比的耀眼光芒;所有的电线都是地下电缆,全巴黎市十万盏灯火在同一时刻通电,刹时灯火齐明。然而,还是有几问老式店铺习惯使用过峙的碳氢煤气;新煤矿的发现与开采使得煤气不 虞匿乏,何况三u一方公尺才收费十生丁;瓦斯公司的收入依旧很庞大,主要是机械动力方面的服务替公司赚进了大把钞票。不可讳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车辆,绝大多数都不再用马拉了;而是藉由燃烧瓦斯的充(原挂气引擎所产生的无形动力驱动它们。其实就是勒诺瓦应用在火车头上的机械装置。这个在一八五 九年所发明的机器,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再需要钢炉、火炉和燃料;只要少量的照明用瓦斯;加上一点儿从活塞溢入的空气,混合后与电击产生的火花接触,随即起火燃烧,产生动力;各种汽车燃料供应站均设有瓦斯 供应器,提供必须的碳化氢;这项完美的新产品问世后,机械的汽缸再也不需要用水冷却。 操作汽车也变得异常简单方便;机械师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脚底踏板一踩,车辆立即换档变速。相当于一匹马力的汽车每日所需的费用只有一匹马的八分之一;从瓦斯用量上可以精准地算出每辆 车的行车距离,如此一来,驾车的人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的蒙骗公司了。瓦斯车对碳化氢的消耗量很大,专门载运砂石和货材的货车,每辆拥有相当二十到三十匹马力就更不用说了。勒诺瓦动力系统还有一项好处,就是当车子停下休息时,丝毫不会耗费任何金钱,这一点是连停机时都要大量补充燃料的蒸汽机所远远比 不上的。现今的街道不像从前那般拥挤,交通工具也就比较快捷,这一切全拜警政部的一纸命令所赐,警政命令明白通令所有运货车、搬运马车以及大卡车在早上十点之后,只能在专用道路上行驶。一切的进步和改良,对这个交易热络、生意繁忙得连喘一口气的时问都没有,更加不容许任何延误的炽热化世纪而言,真是太切合实际了。夜里如日光般灿烂明亮的街道,柏油路上无声疾驶的千百辆汽车,皇宫般金碧辉煌的商店,炫目灯火洒满大街,像广场般宽阔的大道,如平原般无垠的广场,可容纳二万名房客的豪华大饭店,轻巧的高架铁道,幽雅的绵长步道,连结两条街道的天桥,还有那仿佛欲冲向;。晨5年垒,驿站了平龟,军益声言:鼓凌霄的高速列车,一切的一切,如果我们的祖先再世,看见这幅景象,会怎么说?无疑地,他们一定会非常震惊;但一九六0年代的人们对这些却不再赞叹;他们只是安静地享用这些方便的服务,并不感到特别幸福,因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步履紧张,看见他们一脸美国式的狂热,就不难察觉,财富这个恶魔已经毫不留情地推着他们往前冲了。 第三章绝对现实的家庭 年轻人终究还是来到了姑丈家,他的姑丈史达尼斯拉斯﹒布塔尔丹先生是个银行家,在巴黎地下开发公司担任总经理一职。这位大人物的豪郎位在帝国大道上,房子是很大,品味却奇差,一排排窗户数不胜数,一看就知道是由兵营改建的住宅。整栋建筑不仅沉重,而且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楼下和侧厢都被办公室占据。「这里居然就是我将生活的地方,」米歇尔在进门前暗自思村,「难道要把所有的希望抛在门外?」此时,心中涌起一股逃逸到远方的强烈渴望;他极力克制自己,然后伸手按下大门的电动按钮;隐藏式弹簧立刻产生作用,大门无声地开启,访客进入后又自动关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广大的中庭,四周是一间间的办公室,头顶上有-片毛玻璃制的3年矗ee事天花板中庭深处是一座大型车库,好几部瓦斯车停在那儿,等着主人使唤。米歇尔走进电梯,电梯看来像个小房间,墙壁四周摆着软垫沙发;一位身着橙色制服的仆人一直站在那里服务。 「布塔尔丹先生呢?」米歇尔问道。「布塔尔丹先生刚刚开始用餐。」仆人答道。「麻烦通报一声,他的娃儿杜费诺瓦回来了。」仆人在细木攘板墙壁上找到一个金属钮,按一下,电梯平稳地升上二楼饭厅。仆人禀告米歇尔的到来。米歇尔步入饭厅,周围是一片静寂,布塔尔丹夫妇和他们的儿子皆已入座用餐,桌上并摆好一副餐具等着他;晚餐刚开始上菜,姑丈对他做了个手势,米歇尔就座;没有人向他攀谈。很显然地,他们已经知道他得奖的悲惨消息。米歇尔食不下咽。 二十世纪的巴黎晚餐时气氛森然;仆人们安静地伺候上菜;所有的菜看,都是从厚墙壁凿开的孔洞中无声送来的,菜虽然丰富,却弥漫一股吝裔的意味,仿佛很不情愿被送入宾客口中。饭厅的装溃既荒谬可笑,又冷得让人发毛,大家只想赶快吃一吃,草草了事。其实,重点不在填饱肚子,赚钱让肚子填饱才是重点。米 歇尔察觉出这一点;他感到呼吸困难,快要喘不过气了。 绝对现实的家庭用甜点时,姑丈打破沉寂首度闭口。「先生,明日一早,我有话找你谈。」米歇尔顺从地微微鞠躬,并未开口作答;身着橙色制服的仆人带领他到房间;年睡人躺在床上,八角形的天花板使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一大堆几何原理;不由自主地,他梦见一条直线从三角形的顶点坠下。「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米歇尔在不安稳的睡梦中唾语。布塔尔丹先生是这个工业时代的产物;他在温室中成长,而非在 大自然的环境下发育;他是个极端务实的人,只做实用的事,满脑子也都是实用的点子,渐渐地,就转成自私 自利的个性,将唯利是图当成最崇高的理想;正如霍拉斯所言,他是实用与嫌恶的结晶;虚荣心溢于言表,形于举动之间,甚至不能容忍自己的影子领先在前;他以毫克、公分与人斤斤计较,随身还携带一只刻有米制刻度的手杖,一副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模样;为了表现他很懂艺术他大言不惭地话毁艺 术更瞧不起艺术家;对他而言,绘画就是色彩渲染,素描就是工程图,雕刻就是铸模,音乐就是火车笛鸣,文学就是证券行情报表。这位男士,在一切以机器为主的环境中成长,早已习惯用齿轮转动或运输收发的理念解释生活;他的移动规律,就是尽量避免摩擦,像汽缸中的活塞,完美无瑕地安居其位;这种制式移动理念 感染了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手下的员工、仆役,他们全都变成一件件的机匙,t时械器具,而他自己则是伟大的引擎从中汲取最大利益。总之,这人天性令人厌恶,属于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的类型,但也不至于作奸犯科;是个不好也不坏,微不足道的平凡人;偶尔,他又像机器未上润滑油般地咕嘎吵闹,真是再普通不过了。他创造了庞大的财富,或者应该说是产业世纪的经济潮流将他推向财富的高峰;因此,他对产业经济一直心怀感恩,把它当作女神般崇拜;他本人和家人是首批勇于尝试铁线针织衫的先锋。该产品在一九三四年问世,铁线布料虽然触感如开司米般柔滑,却不保暖;冬天时,多加上一层衬里也就勉强凑合;但优点是不易磨损,万一生锈,只要用挫刀刮掉,就可再涂上其他流行的色彩。银行家的社会地位可以下面的话来形容:巴黎地下开发公司总经理兼家庭主导力量。该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将空气压缩储存在废置已久的大型地下隧道内,用四十到五十单位之间的压力把供气源源不绝地送到各地的工作室、工厂、制造厂以及面 粉厂等任何需要机械动力的地方。如同前面所见,压缩空气驱动街道上的列车行进。一千八百五十三具矗立在蒙鲁日平原上的风车,藉由帮浦的力量把空气灌到地下胖藏室。这种回归并利用天然动力的实用构想,乃银行家布塔尔丹先生大力鼓吹实施的;他因此绝对现实的家庭升任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一职,此外他还兼任十五至二十个董事会的理事、机动牵引机公司的副总裁、沥青提炼公司国外分公司的董事等等。四十年前,他娶了雅典娜丝-杜费诺瓦小姐为妻,也就是米歇尔的姑姑;她的确非常适合当银行家的终身伴侣,她具有一切簿记员和收银员的本领,就是没有女人的特质,既丑又胖;她对会计非常在行,不仅通晓复式簿记,必要时还设计三连式簿记帐;的确称得上是一位标准的理事夫人,就算让她担任董事也必定能当之无愧。那她到底爱不爱布塔尔丹先生呢?布塔尔丹先生又是否爱着她呢?如果两颗完全工业化的心仍能有爱情的话,那他们是相爱的;比方说:她是火车头,他是火车司机;司机每日替火车头擦拭、上油,维持它的最佳状态,使它得以持续奔驰半世纪之久,而她则像克兰普顿般的火车头般,缺乏想像力和常识。想当然尔,她从不曾出轨过。至于儿子亚当那斯﹒布塔尔丹是父亲及母亲的倍数综合体,这样你应该知道他的为人了吧!他是《卡斯莫达吉银行》的主要合伙人;算得上是一位和善的男孩,遗传到父亲的开朗以及母亲的优雅。在他面前绝不能说起任何含有机智的字眼;否则他将觉得受到嘲弄,困惑双眼上的眉毛也会紧声。他曾经参加过一次大型竞试,并获得银行科首奖。其实,他不仅炒作金钱,而且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从每一块钱上榨取利益:简直就像放高利贷的;他盘算着找一位相貌丑陋,但嫁妆刚好与容颜成反比的女孩为妻。才二十岁,他鼻梁上已架上一副铝框眼镜。资质平庸,个性一板一眼,每天只像管家婆似地打听员工的私事,员工皆不堪其扰。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会镇日神经兮兮地认为金库空了,实际上,金库里塞满了黄金和钞票。他是个索然无味的男子,没有经历过轻狂年少,也没有善良心地,没有朋友。唯有他父亲对他赞赏有加。就是这样的家庭以及这三位一体的家庭成员,成了年轻的杜费诺瓦的依靠和帮助。老杜费诺瓦,是布塔尔丹太太的兄弟,具有细腻的情感,而且善解人意,和粗暴的姊姊属于完全不同的典型。可怜的艺术家,空有无与伦比的音乐才华,可惜生错了时代,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他留给儿子的,只有诗人般的敏感、才情和憧憬。米歇尔应该还有一位不知身在何处的舅舅于格南,家里几乎不曾提起过他;他是一位知书达理、节制谦虚,却一贫如洗而且令家族蒙羞的人;所以米歇尔被禁止与他会面,他甚至不知道白己还有个舅舅;这倒也省得他胡思乱想。在这个世界上,孤儿的境遇是注定的贫穷的舅舅无法伸出援手,另一方面,这个镇日与金钱周旋的家庭,他们良心的功能仅止于输送血液到动脉而已。 绝对现实的家庭的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感谢造物主的。研立日,米歇尔走下楼,进了姑丈的书房。书房四壁铺着暗色的布料,透出肃穆的气氛;银行家、他妻子和儿子都已经在里面了,颇有山雨欲来之势。布塔 尔丹先生站在壁炉旁,一只手放在背心里,挺直胸膛说出下面的话「先生,接下来的话,希望你铭记在心。你的父亲是个艺术家。光是这个头衔,就足够说明一切。我深切希望你没有承继到他那不幸的才能。然而,你身上却出现一些正在萌芽的幼苗,需要立即拔除。你恣意悠游于理想国度中,到目前为止,你一切的努力成果就只是个拉丁诗奖,昨天你应该是满面羞惭地去领奖才是。把话摊开来说,你身无分文,这已经是一项重大缺点;更遑论你现在无依无靠。听清楚,我的家庭里绝不容许诗人存在,我不要整日出口押韵,成篇鬼话的人留在家里;现在你有幸得以投靠富裕的亲戚,千万别站污了我们的名声。艺术家根本就是小丑,我只要从剧院包厢中丢出一氏的耻叫仿们就扮鬼脸逗我笑,帮助消化。你听见我说的话了,这个家不需要所谓的才华或天赋。我还没察觉到你有哪方面的特殊能力,现在暂时安插你到卡斯莫达吉银行工作,由你堂兄指导;拿他做榜样,努力工作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记住,你身上也留着一部份布塔尔丹家族的血液,再次提醒你,绝对不可忘了我这番话。」}九六0年代,普鲁顿的朋友们尚未灭绝,他们还保留着优良的传统。米歇尔听了这样的长篇大论后,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因此他二一言不发,只见他姑姑和堂兄频频点头,深表赞同。「你的假期,」银行家接着说,「从早上开始,到今天晚上为止;明天就介绍你到卡斯莫达吉银行上班。去吧!」年轻人离开姑丈的书房;眼眶满溢泪水;但他强忍住了,并挺直脊梁对抗着绝望。「我只有一天的自由时间,」他想道,「至少我还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它;我还有一点钱;现在就开始搜集上个世纪知名诗人和伟大文豪的作品吧!每晚它们能抚慰我工作一天后的疲惫身心。」 第四章十九世纪作家作品搜罗之困难 米歇尔踩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路口,径向《世界五大洲书店》走去,这间硕大的书库座落于和平街上,由一位政府高级官员总管。「所有人类智慧的结晶都应该保存在那里。」年轻人自付。穿进辽阔的前厅,正中央就是办公室,里面的先进电报系统,能与店内深处的办公室连线;大批员工穿梭不息;墙上架设的升降机,不停地将工作人员送到高层书架上。办公室被人群团团围住,送书的店员因手上书籍的重量而弯腰。 米歇尔目瞪口呆,倒抽一口气,并估算着倚墙而立的书有多少册,但徒劳无功。在富丽堂皇的大建筑中,他想先望穿这没有边际的廊道。「我永远也念不完这些书。」他想,然后开始排队。终于轮到他了。「请问想要些什么?先生。」订购部主任问道。「我想要维多﹒雨果全集。」米歇尔答道。订购部主任瞪大了眼睛。「维多﹒雨果?」他说,「请问他有哪方面的著作?」「他是十九世纪最 伟大的诗人之一,说是最伟大的也当之无愧。」年轻人红着脸回答。「你听过吗?」他转身向另一位店员,即查询部主任问道。「从没听过,」查询部主任说,「你确定作者名字没错?」他转而向年轻人问道。「百分之百正确。」「我们这边几乎都不贩卖文学作品,」店员总续说,「既然你那么肯定吕果 吕果」他边念边输入电报机。「是雨果。」米歇尔更正道,「另外麻烦请 查一下巴尔扎克、缪塞和拉马丁。」「都是学者吗?」「不是,是作家。」「都还在世吗?」「已经过世一百年了。」「先生,我们将尽一切的能力使你满意,但是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来找寻,甚至有可能找不到。」「我愿意等。」米歇尔答道。(他退到角落,心里惊讶不已这些旷世作家的伟大作品,竟流传不到一世纪《东方吟》,《冥想集》、《初期诗篇》、《人间喜剧》等杰作,就此被世人遗忘、丢弃,再不复见,人们不仅不予认同,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些作品。中庭的中央有一架蒸汽起重机,正忙着卸下整箱的书籍。顾客们群集在订购部门,其申一人说要买《摩擦理论》二十巨册,有人要《电气问题集锦》,还有人要什么《驱动轮润滑及保养实务》以及《脑瘤新发现论文集》。「什么?」米歇尔思付,「都是科学!都是产业!这里和学校没有两样,艺术完全没有地位!在别人眼中,我一定是发了神经才来找文学作品。我真的疯了吗?」米歇尔沉浸在澎悴的思绪中长达一小时之久;查询继续着,电讯往来频繁,他们核对作家姓名,从地下室找到阁楼,却仍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放弃。「先生,」终于覆询部主任开口说话了。他告诉年轻人,作者大概捍啥不是太有名吧|作品因而未再出版。」「钟楼怪人,」米歇尔答道,「曾经发行了五十万册。」「我们没有你要的书,这些的二十世纪的巴黎「我愿意相信你说的,先生,但目前仍有再版的老作家只剩保罗?德?寇克,上个世纪的道德家;听说他的书写得很好,如果你想要」「我到别处找 找看。」米歇尔答道。「喔!就算翻遍整个巴黎你也找不到的;这里都没有,别处更不用说了。」「试试看吧!」米歇尔说罢,转身离去。「不过,先生。」这位店员就像杂货店店员般古道热肠,他说:「如果你想要现代文学作品,我们有几部近年来名噪一时的书;就诗集而言,这几部都算卖得不错」「啊!」米歇尔心动地间,「你们有现代诗集?」「正是,比如马帝拉克获得理工研究院大奖的杰作《电的和谐》;皮尔法斯所著的《氧的冥想》以及《平行四边形的诗笔》《脱二氧化碳的歌吟》等等。」米歇尔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夺门而出,到了街上还兀自惊心!硕果仅存的艺术创作竟也逃不过时代的腐败污染!科 学、化学和机械堂而皇之地僧越文学的领域。「人们居然看这些画7.」他在街上漫无目地的跑着,心中不住默念「而且几乎人手一册!作者居然敢在这种书上签名!这些书竟然鸠占鹊巢般摆在文学作品类的 架子上,巴尔扎克和雨果的作品却无从寻找。到底要上那里找啊!啊!有了图书馆。」 米歇尔三步并两步来到宏伟的图书馆前;这幢建筑的侧厢相当奇怪地向旁边延伸,占据了理查留大道的绝大部份,占地面积从新小田野路扩展到证所路,不断堆积的书籍充塞在纳维尔大楼,差点儿把旧城墙都挤倒了。每天都有为数可观的科学类书籍出版问世,出版商数量早已不是,政府只好亲自印行;查理五世遗留了九百册丛书,若再乘上一干倍也比不上目前图书馆中堆积如山的大量书籍;一八六0年的藏书约在八十万册之谱,现在则已超过二百万册了。轻人指点,米歇尔来到文学类馆,登上布满古埃及象形文字图案的阶梯,他发现水泥工正忙着整修。米歇尔踏入文学藏书室,半个人影也没有,比起往日莘莘学子充斥的 景象,现在的冷清直让人喘嘘。几个外国人偶尔会到此一游,那仿佛是到沙哈拉沙漠参观一般,有人带领他们到一位阿拉伯人生前惯常坐的位子上悼念,那人于一八七五年卒于此地。借书的手续麻烦透顶;申请人必须填妥姓名、书名、形式、出版日期、版次,以及作者姓名,换句话说,就是只有学者才会知道的资料;此外,申请人还需要注明年龄、地址、职业以及借书的目的。米歇尔照章何事,将填写完整,一切合序的借书卡交给正在盯着瞌睡的图书馆管理员;ee‘-e军事叭必钟书馆内的小弟也有样学样,把椅子往墙壁一靠,高声打起轩来;他们的工作和奥得翁剧院的带位员~般无聊,是个闲差事。图书馆管理员惊醒,瞧了这个 胆大妄为的年轻人一眼;然后看了看借书卡,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他显然对这项申请感到困惑;想了好一阵子,米歇尔在一旁志志不安,终于图书馆管理员请他到一位次级部属那里查询,他就坐在靠窗的那张孤立的小桌子后。米歇尔的面前是一位年约七十、目光睿智、满脸微笑的老人。一身学者风范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接过借书卡,仔细地阅谭。「你想借十九世纪文学家的作品,」他开口道「它们将感到受宠若惊;顺便也可以趁机扫扫上面的灰尘,呃,你是米歇尔﹒杜费诺瓦先生?」念到这个名字, 老人猛然抬头。「你是米歇尔﹒杜费诺瓦,」他失声喊出,「啊!真的是你,我刚刚没有仔细瞧。」「您认识我?」「我当然认得你」老人再也无法言语;和善的面容满是激动的神情他向米歇尔伸手, 米歇尔也毫不迟疑地真诚握住他的手。 「我是你的舅舅,老于格由舅舅,」老人终于接着说,「你可怜母亲的兄弟。」「我的舅舅?您是舅舅?」米歇尔激动地喊道。「你不知道我,但我却认识你呀!我的孩子,你获得拉丁诗首奖的时候,我也在场!我的整颗心悴悴地跳,但是你没有注意到我吧!」「皂白男!」「亲爱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我刻意 与你保持距离,希望你在你姑姑家一切顺利;但我一直留意着你的学业,看你一步步、一日日地成长!我心想,我妹妹的儿子不可能没有传承到他父亲的诗人本质,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终于来这里寻找法国最伟大的诗人了!当然,亲爱的孩子,我会找给你,而且我们可以一起研读。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也没有人会注意我 们,让我拥抱你,这还是第一次呢!」老人将年轻人紧拥入怀,在紧紧环绕的臂膀中,米歇尔感到浴火重生的喜偿。那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甜蜜感觉。「但是,舅舅,」他问道,「您怎么会知道有关我童年的事?」「亲爱的孩子,有一位非常爱护你的人,理查洛教授,他正是我的好朋友,经由他,我才知道你我是一家人!我也读过你的作品,时,颂过你的拉丁诗;《页、里喜耶统帅玫占马拉可垒,书,夫祠堡v这个题目比较难处理,因为专有名词的缘故;但现在就是流行拿古老的历史事关作题材,而且说真的,你写得真不错!」「喔!」米歇尔出声道。「真的相当不错,」老学者继续说道,「你结合了贝里喜耶中的两长两短音节和马拉可夫的一短两长音节,效果相当好呢!听着,我还背诵了其中的两行 当时贝里喜耶的命运悬于马拉可夫明堡之上 天神朱比特已经放弃了赛巴斯托堡啊! 我的孩子,多少次我想上门找你,到那家歧视我但是却支付你教育经费的家庭;多少次想挺身而出鼓励你继续跟随着你那优异的天赋走。而现在你来看我 了,你以后可要常常来喔!」「我一定每个晚上都来,舅舅,只要有空我一定来。」 「你不是已经放假了」「舅舅,我的假期,唉!我明天早上就得到堂兄的银行去上班了。」「你!到银行上班!」老人叫了起来,「你!挤身商业界?真是的,你知道你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吗?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糟老头!喔!孩子,你有理想,有才干,只可惜晚生了几年,我不敢说早生了几年,因为依目前发展 的情形来看,未来似乎也没什么可期待的。」「难道我不能拒绝吗?我不是自由的吗?」「不,你一点儿都不自由;很遗憾,布塔尔丹先生并不只是你的站丈而已,他还是你的监护人;而且我不想也不能鼓励你往死路上走。不,你还年轻,先工作一阵子,待经济独立之后,如果你对诗仍感兴趣,如果我还在人世间,再来找 我。」「但是我讨厌银行的工作!」米歇尔情绪激动地说。「无疑地,我的孩子,假如我住的地方容纳得下两个人,我一定会对你说:来吧!我们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幸福的;但这样的生活只会让你一事无成,既然一定要成就大事业,你就必须工作!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个数载,我只能提供你错误的建议;千万别告诉别人 你碰见过我;否则你将一败涂地。别再想起我这个早该入土为安的老人了,我现在唯一的慰藉就是每天到这个馆中寻觅架上的老朋友。」「当我独立自主持!」米歇尔道。「对!两年后,现在你十六岁,到时候就十八啦,我们一齐等;但千万记住,米歇尔,我随时都预备帮你解决困难,伸出援手,并竭尽所能地给你忠告 以及一颗温暖的心。你还是来看我吧!」老人忍不住反悔先前所说的话。「好,好!舅舅,您住在哪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圣丹尼平原上;幸好,搭乘马塞柏大道支线,下车后走一会儿就到了;我只有一间小小、冷冷的房间,只要你来,它就会变得宽阔,而当我紧握你双手时,它就会变得温暖。」舅踊两人的对话如此 这般地持续着,老人虽然想抑制年轻人浑身散发出来的诗人气质;但他是如此地赞赏他的才华,以致话一出口,往往都不是心里所想的;他深切认知到,艺术家的处境不仅艰难,而且是过时、没有出路的。他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老人就像是历尽沧桑的书本,等待年轻人的翻阅,但最多他也只能讲一些陈年往事了。米歇 尔谈到他来图书馆的目的,同时问他舅舅有关文学衰退的情形。「文学已死!我的孩子﹒,」舅舅回答道,「看看这间渺无人迹的书室,这些布满灰尘的 书,没有人要看文学作品了,我就是这里的守墓人,任何的挖掘和搜索都是不被允许的。』时间在谈话中急速消逝。「四点了!」舅舅惊呼,「我们必须分手了。」「我会再来看您的。」米歇尔说。「好!喔,不要!我的孩子,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们相逢的事;不要再谈艺术接受目前的现实状况;在成为于格南舅舅 的外踊之前,你是依附布塔尔丹先生的未成年孤儿。」「让我送您回去吧!」年轻的杜费诺瓦说。「不!给人看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个人走。」「那么,下星期天再见,舅舅。」「星期天见,我亲爱的孩子。」米歇尔先走出去,躲在街角等着;他看见老人踩着稳健的步履往大道走去;他远远地尾随,直到玛德莲教堂站。「总之,」他自语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他回到住处,很幸运地,布 塔尔丹一家人到城里吃饭去了,米歇尔得以恬静地在他的房关闭姐户前向草也朔的叫街如一翩悯府已回疋且取你间的一相间布拉悦。 第五章计算机和自动防盗金库 隔天早上八点钟,米歇尔﹒杜费诺瓦出发前往《卡斯莫达吉银行》报到;办公室位在新图奥街上,是一间在废弃歌剧院旧址上重建的房屋;年轻人被带进一间四方形的大厅中,四周装设着构造奇特的器材,米歇尔起初还没会过意来,不知道那是什么,形状看起来像部精妙的大钢琴。举目望,向隔壁办公室,米歇尔瞥见数座巨型金库,简直就像是固若金汤的堡垒;每一座上面都筑有凹凸的城操,每一块城操上可以容纳二十几个人绰绰有余。看见这些装甲防卫的金库,米歇尔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它们好像经得起炮弹轰炸。」他想。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士,耳朵上夹着一根鹊毛笔,在这些硕大的物件之中走来走去。米歇尔马上就可以 辨识出他是属于崇拜数字的人物,收银员的类型;他一丝不苟、有条不紊、暴计算机和自动防盗金库躁易怒;汲汲追求钱财,对他而言,付款就像是抢劫,而且像要从身上割一块肉下来般那样心疼;相对地,收款就是某种令人欢喜的失而复得了。这里的收发员和抄写员共约六十名,他们正在他严密的监督之下,不停地瞎写和计算。米歇尔被分派到这里与他们一齐工作;一位小弟带他去见正等 着他的重要主管。「先生,」这位一脸收银员模样的主管对他说,「进来这里,首先,你必须忘记你是布塔尔丹家的一份子,这是命令。」「我求之不得。」米歇尔答道。「你就用四号机吧!开始实习训练。」米歇尔一转扮u地号机就映入眼帘,那是一部计算机。很弱珊,巴布结造过类似的机器,那时候算得上是划时 代的新概念。从那时开始,建筑师贝罗特,史坦霍普仿爵,汤马科卅一缸尔马,莫贺以扎观点子人都先后予以改良。《卡斯莫达吉银行》拥有的是最精良的机型;外型的确很像硕大的钢琴;只要轻轻往键盘上一按,立即能算出加、减、乘、除运算后的答案,还能计算折旧,甚至各种长短期利率的复利运算,运算的速率最 肩问话)一般机型的百分之一百五十!举世再也找不出其他更高性能的机器能与之比拟,无怪乎蒙德和『』(酿着手为即缺此-专有名词)如此轻易地论结叫击忆,车曹了但你总得先懂得怎么用,因此米歇尔必须先练习指法。情况再明白不过了,他来到这间银行服务,就得学会如何运用这里所有的机器设备。另外,由于这个年代的交易量大增,往来信函频仍,办公室器材的供应顿时成为极端重要的一环。《卡斯莫达吉银行》每天经手发向全世界各地的信函不下三千封,所以,那部十五匹马力的勒诺瓦引擎影印机,终日无休地里制从全银行五百多位员工手中源源不绝送来的信件。电报的出现大幅度降低了信件的数量。拜这先进技术之赐,寄件人和收件人可以直接沟通jm祖呐容得以保密,再大笔的生意都可以远距处理。电报架构乃是根据在英国行之有年的麦石系统所架设,每间公司都有专属的线路。数目庞大的各种上市股票行情也可藉由这个系统,将数据送到巴黎、伦敦、法兰克福、阿姆斯特丹、杜林、柏林、维也纳、圣彼得堡、君士坦丁堡、纽约、瓦尔帕来索、加尔各答、雪梨、北京、诺卡西瓦等地的证券交易所,显示在中央的告示板上。(原注7)除此之外,上个世纪在佛罗伦斯的吉欧凡尼﹒卡瑟利教授发明了图文传真机,更进一步传输各种手写字体、签名和图案等,人们即使远在二万里之外也可簧署汇票或合约。 整个大陆与海底遍布了电信网。美国与欧洲之间,不消一分钟即可连线,一九o三年,在伦敦一项极为慎重的实验中,通过环绕世界一周的快传电缆,两位实验者可以相互通话。商业鼎盛的时代,纸张的消耗量自然出奇地惊人,这是可以理解的;一百年前法国生产六千万公斤的纸浆,用量却超过三亿公斤;现在再也不必担心纸浆布缺乏;因为我们可以用更经济的植物代替它,好比细茎针茅、芦蔷、洋姜、羽扇豆等。利用瓦件控制做斯的制纸过程,在短短的十二小时之内,可将一段木头变成一张张精致白纸;森林的最大功能不是供应木材取暖,而是造福印刷业。《卡斯莫达吉银行v译璀早采用木制纸张的银行之了用纸张印制票据、钞票和股票证券之前,必须先经过蓝菲德桔酸处理,如此可以防止不肖伪造者利用化学物质制作膺品;交易日益鼎盛,犯罪案件数量也随之成长,得多加注意才行。总之,这就是此一日理万宗交易的大银行的运作情形。年轻的杜费诺瓦在这里的角色简直就像个小螺丝钉;他是他这台计算机的第一个仆佣,而且,当天就得进入情况。凡涉及机械的工作,对他来说就像是部无字天书;他完全像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脑,在他十指的操作下,计算机运算结果惨不忍睹;在一个月之后,他犯下的错误甚至比第-天上工时还多,他快发疯了。人们看他看得很紧,如此才可随时扼杀他想独立单飞的微弱心愿;或防范他一艺术家酌本质外露。他没有星期假日,甚至想找出一个空闲的夜晚去看舅舅都办不到,因此只好偷偷写信给他,这是他唯一的慰藉。很快地,沮丧和厌恶占满了他整个人,他再也干不下去了。十一月底,卡斯莫达吉先生、小布塔尔丹先生以及出纳主管三人为了他聚集会商。「这个男孩实在是太糊涂、太驾钝了!」银行家说。「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出纳主管回答道。「他啊,就是以前所谓的艺术家,」亚当那斯说,「 现代我们叫他糊涂虫。」「机器到了他手里真是危险万分,」银行家接着说,「他老是搞不清楚该加该灭,而且到现在连利率百分之十五的利息额都算不出来。」「真是太糟糕了!」堂兄道。「但是要把他调到哪里呢?」出纳主管间。「他识字吗?」银行家问。「照理说应该识字。」亚当那斯说道,同时一脸 怀疑的神色。「就派他登帐吧!他可以把帐大声念给葛松纳记录,葛松纳一直喊着需要人手帮忙。」 「很有道理,」堂兄回答,「大声念数字大概是他唯一能做得好的事,因为他的字写得非常漂草。」「在这个所有人写字都力求工整的时代!」出纳主管说。「如果他连这个都无法胜任,」卡斯莫达吉先生说,「那就只好叫他去干办公室的清洁工作了!」「这算对他很不错了。」堂兄道。「叫他进来。」银行家说。米歇尔出现在这可怕的三巨头面前。「杜费诺瓦先生,」公司大老板开口说道,嘴角露出最辉蔑的微笑,「你在公司的表现太差,众所周知,我们必须把你调离四号机;因为你的运算结果错误,每每导致帐面不 合(这种情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很抱歉,先生」米歇尔冷漠地回答。「抱歉并无济于事,」银行家厉声打断他的话,「从今以后,你将调往登帐部门,听说你识字,以后就宣读帐面数据吧!」米歇尔默不作声。他根本不在乎。是或是计算机,对他而言都是。问过认清呵呵开始生效后,米歇尔告退。「明天,」亚当那斯回答,「葛松纳先生会接到人事通知。」年轻人离开办公室,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脑海里想到的不是新工作,而是葛松纳先生。这个名字令人不寒而栗!会是什么样的人呢?镇日埋头逐一登录总帐会计科目的一位垂垂老矣的先生,六十个寒暑就在损益平衡表上消逝,满脑子都是余额和冲帐作祟! 米歇尔突挟惊奇地发觉原来簿记还没有被机器取代不管如何,他真的很高兴摆脱了那部计算机;对于自己无法熟练操作机器这件事,他倒感到值得骄傲;因为他打从心眼里就讨厌那部形似钢琴的玩意儿。米歇尔把自己锁在房里随着思潮起伏,夜色很快就笼罩大地;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最后梦魔侵入他 的脑海,硕大无比的总帐帐本就在那里他像是夹在白色书页间的干枯叶片又像被铜制封面压住eh将碎裂他鹭醒过来,随即涌起一股不可抗拒的欲望,他想去看看这本大帐簿。「虽然很幼稚,」他白语道,「但 我决心一探究竟。」他跳下床,打开房门,双眼直眨,然后双手向前摸索,跌跌撞撞地来到办公室。 宽阔的大厅寂静无人,一扫白天的钱币叮当声、黄金碰撞声、钞票摩擦声以及羽毛笔写字的沙沙声,所有银行上班时特有的声响全没了;米歇尔随意乱走,不一会儿就在这迷宫般的建筑中失去方向;他并不清楚总帐簿放在哪里但还是继续前进;他想,应该先穿过计算机室;途中,他仿佛看见裹在黑暗中的机器。「机器睡了,」他想,「他们停止计算了。」走进金库房,他跟跆着继续这趟侦察之旅。突然,脚下踩了个空,尖锐的声响划破静寂;金库室的门砰然关上;门问也随即放下,屋梁上警铃大作;办公室灯光蓦然大亮,米歇尔仍朝前迈进,好像掉进一个无底深渊。米歇尔一脸惶惑惊恐,脚底又猛然踏实起来,他有一股逃跑的冲动。来不及了!他已身陷一座铁牢之中。同时,一群衣衫不整的人急速朝他跑来。「小 偷!」一人喊道。「捉到他啦!」另一人的声音。「快报警!」米歇尔很快就悲惨地发现,卡斯莫遗古先生祠堂兄亚当那斯也在其中。「是你!」一个人叫道「是他!」另一人喊出。「你居然想来撞开我的金库!」 「他八成在梦游。」有人说。为了保住年轻人社费诺瓦的颜面,这句话得到了大多数身着睡衣的在场者赞同。大家把这个可怜的囚犯放了出来,这只是一座防盗设施过于完善的金库,而他也不过是个无事的受书者。黑暗之中,米歇尔像个初长成的少女,他羞蔽地伸出敏锐的手,触摸到这座藏金包银的金库;安全系 统因此马上启动。地板是活动式木板,只要门一被祖函地推开,或发出一点点声响,办公室的照明设备将立即通电点亮,而员工也会被阵阵响亮的铃声吵醒,并全住地下室的牢笼奔去。「算是给你一个教训,」银行家对年轻人说,「以后不要到不相干的地方乱撞!」米歇尔面红耳赤,羞愧得说不出话来。「哇!真是巧妙的机关。」亚当那斯读道。「如果,」卡斯莫达吉先生反驳道,「小偷能掉到一节防盗车厢内,再由弹簧压缩动力直接将他送到警局,那就更完美了!」 「若是,」米歇尔暗村,「机器能引用侵入窃盗罪的相关法令,直接制裁小偷,那才叫好呢!」但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这番话,只在众人的讪笑声中,仓皇逃开。 第六章高站在大帐簿顶端的葛松纳 第二天,米歇尔来到会计室,办公室里的人一看到他,都眼带嘲讽地窃窃私语,昨天的冒险糗事正在公司内流传,大家一点儿也不避讳地捧腹大笑。米歇尔进到一间毛玻璃圆顶的大厅,正中央的高架上,又有机器的傲人杰作,银行的大诗当正地摆在那里伟大这个字眼用在它身上比形容鞋刮目王要还贴切,它有二十法尺高;是一具智慧型的机器,可像望远镜那样移动到地平线的任何角落;另有几个轻巧的梯子,巧妙地与它合成一体,并随着登帐员的需要,升降白如。帐本的每一页宽达三公尺,上面书写的每个字母都有三法尺大,登录着银行每日的进出:金额。杂项支出、杂项收入、交易收入等会计项目,用金色墨水分门别类工整地填写,迋对爱好此道的人来说,的确赏心悦目。转帐项目和页码则用其他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明;至于金额本身,每个都正确无误地摆在加总栏位上,法郎单位用红色撰写,生丁则计算到小数点后三位,用深绿色墨水以示区隔眼前这座庞然大物,看得他目不转睛,睦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向人问起葛松纳?先生。?那人指向伏在梯子最高层的青年人;米歇尔爬上回旋阶梯,不一会儿就来到放置大帐簿的最高点。葛松纳先生正忙着描出一个三法尺长的大写f笔法相当娴熟稳健。「葛松纳先生。」米歇尔开口道。「请过来这里」簿记员回答道,「您是哪位?」「杜费诺瓦。」「您就是那个冒险故事的主角﹒」「就是我。」米歇尔略带挑衅地回答。「这句话就说明了您是个正直的人,」葛松纳接着说,「一个小偷才不会那么轻易被逮刮到,咕咕旭日疋如何的丢但也仙。」米歇尔瞪着对方;他在嘲笑我吗?但簿记员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完全看不出有半点儿猫酬制驯的叫背心圆心。「多多指数。」米歇尔说。「我也要请您多多指教。」簿记员回道。「我要作些什么呢?」「来,我告诉你心,慢慢地、大声地把会计科目念出来,好让我登录在大帐簿上!可千万别念错!口齿要清晰,中气要足。不要弄错,只要大帐簿上有一点儿修改的痕迹,那我就得滚蛋啦!」话说至此,其他初见面的客套话也都免了于是他们开始工作。葛松纳是个三十岁的小伙子,但长年保持一脸肃穆,让他显得像是已经年届四十的申年人。但只要仔细观察,就可发现在严肃的外表下,他也不时会露出笑容以及机灵的神情。米歇尔是在与他相处三天后,才发觉到这一点的。 尽管如此,这位簿记员在办公室里是出了名的单纯,而且从来没说过任何蠢话;银行里流传着有关他如何憨直的趣事,有些简直连现代卡利诺都得甘拜下风!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漂亮工整的好字,是两项不可置疑的优点;例如斜体字,无人能出其右,而英式反向字体,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工作的精准度方面,根本无可挑剔。但因为他的应对不甚伶俐,倒免去了两项上班者的烦人义务:陪审员及服兵役。在大赦免的一九六0年代里这两大重要制度依然存在。下面就稍微叙述一下葛松纳为何被陪审团除名,以及逃过兵役的经过。约一年前,命运之神带他坐上陪审席,审理一件很重大而且延右多时的刑案;漫漫八天过去了,每个人都盼望快快结案;终于,最后一位证人接受传讯完毕,但没有人考虑过葛松纳的意见。审讯途中,他突然起身,请求法官让他质问嫌犯一个问题。他的要求获准,嫌犯也针对陪审员的质询提出答辩。「显而易见地,」葛松纳高声说道,「嫌犯是清白的。」我们可以想像得到那句话带来的震撼!在审讯终结前,陪审员依法是不能发表任何个人意见的,否则该审判无效!葛松纳 的愚行使得整件案子必须择期更审!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一次;而这位恶习难改的陪审员,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太率性,同样的错误又再度上演,可想而知,这个案子根本无法终结!他们还能拿可怜的葛松纳怎么样呢?他一定是被辩护时的激进气氛所带动,才会不由自主地想参与发言j他无法克制自己,这是一项缺失,但 又能说些什么呢?法律程序还得继续进行啊!所以,他就在陪审员名单上除名了。兵役又是另一个故事。 当他首次轮值到市政府站卫兵时,执行勤务异常认真,就好像敌人已潜伏在邻近的街道上,马上要冲过来似的;他直挺挺地站在岗哨站上,手握步枪,手指扣住扳机,一副随时要向敌人开火的阵势;当然,这位全副武装的卫兵立即引起行人的侧目、围观;还有几位并无恶意的路人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这引起了卫兵的极度反感;他速捕一个,又一个;站了两小时卫兵,岗哨里巳挤满遭速捕的民众,差点儿就引起暴动。能对他说什么呢?他是合法地执行勤务;他宣称路人侮辱他身着戒装的模样,而且他热爱国家。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接连着发生,由于不能削减他对国家的热爱,也不能抚平他敏感的个性,便只好把他从兵役单上删除了。人 们打从心眼里认为葛松纳是个笨蛋;他却因此不需要当陪审员,也免除了兵役。从这两项国民应尽的义务中解脱出来,葛松纳变成了模范簿记员。米歇尔规规矩矩地大声宣读交易内容,转眼已经月余,工作虽然简单,却没有太多自由的时间;葛松纳不停地写,偶尔向年轻的杜费诺瓦投注几眼诡谲的目光,尤其是当米歇尔以充满感性的音调,朗诵大帐簿的会计项目时。「多奇特的男孩,」他内心私语道,「他在这儿工作,好像大才小用了吧!为什么他会被调到这里呢?他还是布塔尔丹先生的娃子呢!难道是要替代我的位置?不可能!他的字简直像蚯蚓在爬,还是他真的是个优蛋?我一定要搞清楚。」米歇尔这边,也正转着相同的念头。「这位 葛松纳先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不像会终生甘于抄写f和m的样子!有时我可以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充满着喜悦,他到底在想什么?」登帐部门的这两位同事就这样彼此留心对方的一举一动,偶尔清明坦诚的目光交会,慢慢能近出会心的火花。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葛松纳急欲探间,米歇尔也渴望回答;终于有一天,不知为 什么,也许是两人都想倾诉心曲吧,米歇尔竟谈起自己的身世来,而且话匣子一阅,便有如决堤洪水般不可收拾。葛松纳大概也非常感动,因为他正热烈地握住年轻伙伴的双手。「您的父亲是」他问道。「音乐家。」「就是作品足以傲视乐坛的音乐家社费诺瓦!」「正是。」「他是一位天才,」葛松纳热切 答道,「一生穷困疗倒,不被世人认同的天才,我亲爱的孩子,他是我的恩师啊!」「您的老师?」米歇尔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对,」葛松纳挥舞着鹅毛笔说道,「丢掉假道学的面孔吧!我是个音乐家。」「您是艺术家!」米歇尔答道。「是的,但别嚷得太大声,我会被炒就鱼的。」葛松纳试着压制年轻人的惊讶情绪。「但是﹒」在这里我是记簿员,必须靠膳写来养活我这个音乐家直直到时机成孰……] 他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米歇尔。「然后呢?」米歇尔间。「然后,等到我找到几个可以用的点子!」「产业方面的点子?」米歇尔失望地问。「不是,孩子,」葛松纳宛如慈父般答道,「有关音乐方面的。」「音乐方面的?」「别说了!别再提问题了!这是个秘密,我想要让这个世纪的人刮目相看;不要笑!在这个时代,笑是要被判死刑的,很严重的。」「让世人刮目相看!」年轻人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这是我的座右铭,」葛松纳答道,「反正世人已经不能用美来感动他们了,只好做些惊世骇俗的事让他们刮目相看!我跟你一样都晚生了一百年;学学我,工作,养活自己,人是必须吃饭的!如果你愿意,我会教你如何勇敢面对生活;十五年前,我经常挨饿,上帝抛给我的食物,硬得非有一口利齿不能嚼碎,而我还是咬紧牙关握过来了!我之所以能幸运地找到一份工作,就因为人们说我有一双美丽的手!上帝啊!如果我双手残废了,还能作什么呢?既不能登帐也不能弹琴。算了,如果经过长期练习,双脚也一样可以弹琴!哈哈,我想到了!用双脚弹琴一定可以震惊世界,让世人对我刮目相看。」米歇尔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要笑,小笨蛋,」葛松纳说道,「卡斯莫达吉银行是禁止员工发笑的。看我,我的身影硬挺得像可以击裂盘石,面容冰冷得可以把杜勒丽公园的喷泉冻结。你一定听说过美国有一位慈善家,曾大力鼓吹要把囚犯关进圆形的牢房中,连拥有角落的乐趣都要加以剥夺。对了,我的孩子,这家银行就好比圆形的牢房,所以人们在这里乏味得要命。」「但是,」米歇尔答道,「我觉得你本性开朗愉快」「在这里不行,在家里就另当别论了。到我那儿看看!我弹几段美妙的音乐给你欣赏,古典名作!」「任何时候都可以,」米歇尔高兴地说,「可是我没有空」「好吧!我找个借口说你需要练习朗读,但在这里,别再谈这种会惹祸的话题。我只是个齿轮,你也是个齿轮!开始启动,继续我们那膜拜会计之神的冗长祷文吧!」「杂项收入。」米歇尔接着说。[杂项收入。」葛松纳覆述。工作再度展开了。从今天开始,年轻人杜费诺瓦的生命起了重大转变;他交到一位能让他畅所欲言的朋友;首次有人了解他,那就仿佛一位失声已久的人突然能开口说话一般令人兴奋。大帐簿所在的高峰再也不是不胜寒的高处,他觉得既舒适又自在。两位朋友早就抛弃了礼貌的「您」改口用「你」称呼对方了。葛松纳将自己遭遇过的经历尽数告诉米歇尔。在辗转难眠的夜里米歇尔总是会联想起世界幻灭的景象;早上一到办公室,他就迫不急待地将昨夜满腔的起伏思绪,一股脑儿絮絮切切地 说给音乐家听,怎么都无法叫他住嘴。很快地,簿记员就被扰乱得不能正常登录了。「你会书我写错的,」葛松纳不停劝告他,「我们会被开除的!」「但是,我不说不行啊!」米歇尔答道。 「这样好了,」有一天,葛松纳对他说,「今晚到我家吃饭,我还有一位朋友杰克﹒欧巴耐也会来。」「去你家?可是我没有外出许可!」「我有。我们写到哪儿了?」「结算科目。」米歇尔接着道。「结算科目。」葛松纳覆述。 第七章社会上的三条米虫 下班后,两个朋友一齐前往葛松纳家,他家位在戈兰吉奥贝街上;他们牵手并肩走着,米歇尔为这短暂的自由兴奋不已,他像是征服者般昂首大步前进。戈兰吉奥员街离银行很远,但在已经挤满五百万居民的大都会中,面对人口调密,腹地狭小的情况,想找个栖身之所的确是难上加难;由于广场不停扩建,街卫横贯,马 路增辟,住宅区的面积当然越来越小;当时流行的一句口头禅很有道理:巴黎没有房子,只有街道。有些区域甚至连一户民宅都没有,比如说西提岛,岛上只有商务法庭、法院、警察厅、大教堂和停尸间,换句话说,宣告破产、审判有罪、送监服刑、入土为安以及最后救赎的机关一应俱全。公共机构赶走了民宅。所以,目前的房租高居不下并不足为奇;几乎整个巴黎都是属于帝国综合不动产公司和土地银行共有,两家公司也因此大发利市。土地银行创始于十九世纪,由两位头脑灵活的金融家贝贺兄弟带领成长,该银行同时也是里昂、马赛、波尔多、南特、史塔斯堡、里尔等法国大城市重建后的新兴大地主;银行目前的股票价格已经高涨了五倍,证券交易所公告的行情是一股四千四百五十法郎。有些经济比较措掘的民众,不愿意离开这个贸易申心,只好往上寻找住所;要住得近,就必须爬得高。时间的问题解决了,疲劳的问题却接肿而至。葛松纳家在一幢老旧建筑的十二楼,这里没有电梯,只有楼梯。但只要一进家门,音乐家的疲惫立即烟消云散。到达戈兰吉奥贝街,他就开始准备向回旋楼梯冲刺。 「爬楼梯有什么好怕的,」他告诉尾随爬升的米歇尔说,「反正一定会到达的。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事物,所以也没有走不尽的楼梯,懂吗?」他们喘着气,终于爬到了尽头,葛松纳开门。他把年轻人推进「公寓」,或者应该说房间比较恰当,面积约十六平方公尺。「没有会客室,」他说道,「会客室是专供那些喜欢让人干 等的家伙用的,我想,不会有人一窝蜂地爬上十二楼向我索求些什么,就算是基于体能的考量,应该也不会有人从楼下色ef冲上来找我,我也就乐得把这个无用的空间删去,没有了会客室,人们也比较不会发觉我连饭都省了。」「但我觉得你住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米歇尔道。「而且空气清新,当然,只要巴黎的烂泥巴能够不散发太强的阿摩尼亚气昧的话。」「第一眼看起来感觉小了点儿。」米歇尔道。「再看也不会变大,但足够了。」「对啊,尤其你对空间的运用非常得当。」米歇尔笑道。此时,有位老妇人进来了。「好极了,伯母,」葛松纳对这位刚进门的老妇人说,「晚餐快好了吗?有三个饿扁的人等着吃饭呢!」「没问题,葛松纳先生,」女佣回答道,「但是,我找不到餐桌,餐具没法摆上。」「没有桌子无所谓!」米歇尔高声喊道。他觉得盘膝坐在地上吃饭,反倒是一件饶富趣味的事。「什么无所谓,」葛松纳反驳道,「你以为我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居然连张桌子都没准备吗?」「我没看见。」米歇尔答道,目光同时,向四周游移 房间里别无长物,桌子,衣橱,柜子或椅子,全都没有,只有一架巨大的钢琴。 「你没看见,」葛松纳答道,「工业是个好母亲,机械是它的乖女儿,你难道忘掉它们了吗?这就是你要的桌子。」说着,他靠往钢琴那边,按下一个钮,桌子随即喷出。没错,是「喷出」这个字眼,一张带有长板凳的桌子就在眼前,容纳三位宾 客是绰绰有余。「太神奇了!」米歇尔道。(扒谲太小,摆不下特定的家具。」钢琴家答道,「只好用这个法子。这是厄哈得与尚塞尔姆联合公司出品的复合式家具。用途广,不占空间,而且,这架钢琴的音色并不因此而减色呢!」这时,门铃乍响,葛松纳去开门,他朋友杰克﹒欧巴耐来了,他目前服务于海底矿采综合公 司。米歇尔和杰克彼此介绍认识,并不拘世俗礼节。杰克﹒欧巴耐二十五岁,是个俊帅的年轻人,和葛松纳是非常谈得来的朋友。他和葛松纳一样是社会地位低微的一群,米歇尔并不了解海底矿采综合公司从事哪方面的生意,因为杰克下班后已经快饿扁了。幸好,晚餐已经准备就绪,三位年轻人也就狼吞虎呒地吃了起来;~开始,夫伙儿都只忙着吃饭,慢慢地,他们放慢嚼呒的速度,每口菜之间也渐能 找到空隙,彼此交换着几句话语「亲爱的杰克,」葛松纳开口道,「我向你介绍米歇尔﹒杜费诸瓦,想让你知道我们又多了个新成员,他空有社会不予重视的才华,对大众而昔日,也是属于浪费粮食,应该予以断粮的米虫。」「啊,杜费诺瓦先生是位梦想家?」杰克答道。「他是诗人。我的朋友,想想看二个诗人干嘛到世上走这一遭?这个以赚钱为首务的世界。」「的确,」杰克扰着说,「他生错时代啦!」「朋友们,」米歇尔说道,「你们真是吝于给我鼓励。但是,我很赞同你们这种夸张的讲法。」「天真的小孩,」葛松纳答道,「他满怀希望地工作,沉醉于文学名著当中,在这个连雨果、拉马丁、缪塞都没人理会的时代,他还盼望有人欣赏他的作品?可怜的孩子!难道你可以创造出一首实用的诗,或是能代替水蒸气以及立即刹车系统的文学巨著吗?不行吧!那么就得忍耐,我的孩子!如果你不说些惊世骇俗的东西,谁有闲情逸致听你鬼扯?艺术只有靠谭众取宠的招数才能招保人群。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雨果必须靠表演马背跳跃才有机会当众吟颂《东方吟》,拉马于也只有在高空单杠上倒挂,他的《和谐集》才能推销出去。」「怎么会这样?」米歇尔跳起来叫道。「冷静点儿,孩子。」钢琴家安抚道,「你问问杰克,我说的对不对?」「百分之百正确。」杰克道,「这世界是个大市场、大市集,必须用那些街头卖艺的伎俩才能取悦世人。」「可怜的米歇尔!」葛松纳叹了口气说道,「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年轻人问道。「什么也不想,我的孩子,你终究得跟着自己的命运走。你是不错的诗人,我读过你的作品;我只想告诉你,那些诗不符合时代潮流。」「什么意思?」「无疑地,你选择了富有诗意的题材,但在今日诗词的领域内,这算是一项缺点!你歌颂草原、给谷、云彩、星辰、爱情,这些都是过时的陈腔滥调,无法吸引任何人的。」「那么该写些什么呢?」米歇尔问道。「诗词-定要赞美工业的美好及奇迹。」「你被拉丁诗首奖给冲昏头了。」「绝不!」米歇尔叫道。「他果然不肯。」杰克说。「你听过-个月前,刚获得法兰西学院柏伦轩驼族四十人共同推荐的那首颂歌吗?」「没听过。」「那好,趁这个机会欣赏一下。听着,这是最后两段彼时,煤炭吐着火焰的艳红,在巨大锅炉的输送管中!沸品煦的怪物令敌人魂魄升空,机器扬声怒吼,外貌令人惊栋,蒸气泄出,转而形成八十匹马力的劲风。司机手挂沉重的操纵杆将之掌控,阀门已然开段,在厚重的汽缸之中,双重活塞速往前街! 速度加快!轮胎转动!气笛鸣响!为克蓝普领火车头歌颂1.「恐怖!」米歇尔叫道。「押韵押得很好。」杰克说。「就是这样,我的孩子。」葛松纳毫不留情地答道,「析祷上天,让你不用靠天赋才华讨生活;学学我们,在等待时机来临的间时,先顺应现实。」「我们这位杰克先生,难道也被迫从事一项讨厌的工作 吗?」「杰克在一家公司当收发员。」葛松纳回答,「很遗憾地,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出外远征!」「远征?什么意思?」米歇尔问道。「他的意思是,」杰克答道,「我志愿从军!」「从军?」年轻人非常讶异。「对,从军!那是相当吸引人的行业,五十年前,从军是光荣生恒的保证。」「先决条件是不能壮烈成仁。」 葛松纳反驳道,「总之,这个行业已辑、哨失,军队也已101次遭到裁撤,除非去当宪兵。如果杰克生在另一 个时代,他会投考军校,然后开抽军旅生晖,睡过-连串的胜仗和败仗之后,他很可能会成为像杜汉那样的名将军,或者像拿破仑一般当个皇帝!不过,勇敢的军官现在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唉!谁知道。」杰克答道,「法国、英国、俄国和义大利的确都已解散了军队;上个世纪,作战武器发展到万无一失的精准程度,征募军队变得荒谬绝伦,法国政府不由得轻视起军队的作用﹒」「轻视的结果,」葛松纳说,「法国削减了军队。」「你是个讨厌鬼,但我赞同你的说法。除了旧奥地利之外,欧洲诸国都已经是非军事国了。但这并不表示人类丧失了好战的天性,或者政府打消了征服他国的欲念。」「的确如此!」音乐家答道。「为什么?」「因为这些本能存在的最大理由,就是要等待机会满足欲求,套句旧时代的俗谚 武力维系的和平更容易引爆战争!』没有画家就没有绘画,没有雕刻家就没有雕塑,没有音乐家就没有音乐,没有军队自然就没有战争!军人就是艺术家。」「当然是!」米歇尔叫道,「与其要做我现在这个可厌的工作,还不如去从军。」 「啊!你也来插上一脚。笨蛋!」葛松纳答道,「难道说军人真的就那么好,你也喜欢战斗?」「战斗使灵魂崇高,」米歇尔答道,「上世纪一位大思想家斯汤达尔说的。」「对!」钢琴家说,但随即叉上加上一旬:「刺人一剑需要什么样的勇气?」「若想毫不犹豫地刺中,就需要无比的勇气。」杰克回答。「挨一剑需要更大的勇气。」葛松纳反驳道,「我的问友,或许你说得对,从某个角度来看,如果现在还有军队,我也许应该鼓励你们去从军。因为以哲学的角度去思考,从军也许是一份美好的职业。但练兵场早已改建成学校,所以,放弃战斗的意念吧!」「战争会再出现。」杰克说,「终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复杂状况会突然出现」「我不能苟同,勇敢的朋友。好战的观念已经逝去,甚至荣誉观念也不复存在。 从前在法国,人们害怕被视为笑柄,因而激发出荣誉感。现在决斗已经绝迹,也落伍了;人们流行的是庭外和解,要不就法庭上见真章;人们不再为荣誉而战,不再为政治而战。既然个人手中已无利剑,政府又何苦要拔剑出鞘?在决斗风行的年代,正是战役最多的时候,现在没有决斗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军人。」「会再出现的。」杰克回答道。「基于什么理由呢?现代人因商业而结合!我们的企业不也有英国人、俄国人和美国人拿着英饶、卢布和美金前来投资吗?银是铅的敌人,棉花也早就取代了错弹。用脑子想想,杰克。看看英国人,尽管我们不承认他们有权利,他们还不是一步步地成为法国的大地主了吗?他们拥有广大的土地,甚至将囊括所有的行政区域。不必以武力征服,用钱买反而更有效,我们毫无戒心地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最后,那些人终将占据我们所有的土地,一洗当时威廉一世大帝征服英国的国耻。」「亲爱的问友,」杰克答道,「记住我谦的话,年轻人你也听着;军人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信念,就像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蒙田时代的信念是『问自己知道些什么?』i单影代是『潜在的危机』,十九世纪是『这对我有什么意义?』,所以只要有一天世人发现战争就像商业质易一样可以带来一些利益时,战争就会卷土重来。」「对极了!但战争从未带给人类任何利益,尤其在法国。」「因为以前我们是为了荣誉而战,不是为了财富。」杰克回答。「这么谁来,你认为一群交易商可以组成一支大无畏的军队啰?」「看看美国的例子,一八六三年那场惨痛的战争。」「亲爱的问友,为了钱财投入军旅的人不是军人,是凶残的掠夺者。」 「但时代会帮他们创造出奇迹般的价值感。」杰克反驳道。「创造出奇迹般的小偷吧?」葛松纳不甘示弱。三个年轻人不禁开怀大笑。「总结来说,」钢琴家接着说,「在这个没有诗词、音乐和军队的时代里米歇尔是诗人,杰克是军人,我葛松纳是音乐家。我们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好啦!大家都吃饱了,一场 盛宴,至少是一场谈话的盛宴。现在来点儿别的吧!」收拾过餐具,把餐桌摆回凹槽内,钢琴再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第八章新旧音乐与乐器的实用性概论 「终于」米歇尔喊道,「可以来一段音乐了。」「千万不要现代音乐,」杰克说,「太难」「你是说太难懂了?的确,」葛松纳接着说,「但是却很容易演奏。」「怎么说呢?」米歇尔问道。「我说明一下,」葛松纳道,「我将引用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米歇尔,麻烦帮我掀开琴盖。」米歇尔照做。「好,现在一屁股坐到琴键上去。」「什么?你要」「我叫你坐上去。」 米歇尔依言滑坐到琴键上,钢琴立即发出撕裂般的和弦。「你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吗?」钢琴家问他。「我一点儿也不懂!」「真无知,你正在演奏现代音乐的和弦。」「的确。」杰克道。「这就是现代音乐的和弦!更糟的是,当代科学家还用科学的观点进行阐释。从前,某些音只能和几个特定的音配合;渐渐地,人们将每一个音随意结合,使它们共存;每个音都是如此地优雅美妙,任何组合也都不会是嘶吼和尖叫。」「但刚刚的和弦听起来并不棍耳。」杰克说道。「你能怎么样呢?我的朋友。我们已经被外物奴役、强迫到这种境地了;上个世纪,有位理查﹒华格纳先生,一位从未受过钉刑折磨的救世主,创造了未来派音乐,我们居然乖乖地受他影响;在他们那个时代,旋律已经遭到排除,他进一步认为和弦也应该被放逐,自此音乐殿堂一直就是空荡荡的。」「那不就像是一幅不打草稿也不上颜色的图画?」米歇尔道。「没错!」葛松纳答道,「你提到绘画,但绘画不是法国的艺术;它们来自义夫利及增包骨国,所以对于它们的忱沦,我比较不那么痛心。然而,音乐却是我们呕心沥血的结晶』「我以为,」杰克道,「音乐起源于意大利。」;「错了,我的孩子。一直到十六世纪中叶为止,法国音乐支配整个欧洲,胡格诺派的古迪梅还是帕提斯提纳的老师呢!而且最古老最纯朴的旋律都来自高卢民族。」「而我们竟沦落到这种光景。」米歇尔说。「是的,我的孩子;借口说什么新艺术形式,却只是由一大串分音符组成。现在歌剧都在晚间八点开始,十一点五十分闭幕;万一超过五分钟,戏院负责人还得缴纳罚金并付出双倍的管理费。」「难道没有观众会抗议?」「我的孩子,世人已不再品尝音乐了;全是因图吞弃。挺身反抗体制的艺术家也有好几位;令尊就是其中之一了,但令尊谢世之后,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能称得上是音乐的东西了!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嘛就听那些令人作呕的《原始森林之歌》拖拖拉拉,平淡无味;要不就只好创 造所谓不协调的和弦,就像你刚刚坐上钢琴即兴演出的乐音一样。」「可悲!」米歇尔道。 「可怕!」杰克答道。「还有,我的朋友,」葛松纳接着说,「你们一定注意过自己的耳朵有多大吧!」「没有。」杰克答道。「那么,仔细观察画像和雕像,拿自己的耳朵和古代以及中古时代人们的耳朵相比,量一量,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人们的身材日益短小,耳朵却越来越大;到最后一定会很可观的;我的朋友,自然学家曾做过多方深入的研究,想解开这个器官衰退之谜;罪魁祸首就是音乐;我们生活在一个鼓膜硬化、声音走调的世代。你们可以体会到,经过一世纪临耻寂和华格纳的音乐洗礼后,听力器官是不可能完好如初、不受影响的。」 「葛松纳这个魔鬼在危言耸听。」杰克说道。「可是,歌剧院也上演了起古典名作呀!」米歇尔答道。「这我知道)葛松纳反驳道,「现在还有人讨论想把奥芬巴赫的《地狱的数菲》重新搬上舞台,由古诺的宣叙调来表现,里面还安排了一段巨蕾舞,所以估计能赚点儿钱。这些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观众,他们想看的是舞蹈!想想看,我们花了二干万法朗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结果竟只是为了让舞者表演跳跃;我猜你们大概都想成为芭蕾舞者吧!《何阱扭耻扮徒》被浓缩成独幕剧,布幕升起,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场现代芭蕾;舞者身着完美无瑕、自然透明的纯白舞衣,借以取偿金融家;如今的歌剧院已无异是证券交易所的分行了;他们响亮车地叫喊;甚至在里面高声议价,根本没有人在乎音乐。不过,挑明了说,别告诉别 人,在那种情况下演奏出来的音乐,也没啥可冀望的。「这倒是真的。」杰克说道,「歌唱家声嘶力竭,尖着嗓子鬼叫,根本不是在唱歌。简直就是乱七八糟!」「至于管弦乐团,」葛松纳接着说,「当乐器演奏不能填饱演奏家的肚子时,乐团早已形同解体了。这不是个切合实际的行业。啊!如果能用踩钢琴踏板的力量将煤矿中的积水汲取出来该有多好;如果能用低音喇叭管中吹出的气来转动巴黎地下开发公司的风车那就太棒了;而长号规律的伸缩运动能应用在自动错子上,那么演奏者不仅能日进斗金,人数也会呈倍数成长!」「你在开玩笑吧?」米歇尔说。「该死!」葛松纳郑重其事地答道,「如果有哪个疯狂的发明家真的让它实现了,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在法国,发明精神是如此地蓬勃发展,而且成了我 们仅存的精神。算了,不讲这些了,这并不是太有趣的话题。现今还有谁会想要娱乐?我们只能索然无味地活着。这是规定!」「没办法改正吗?」米歇尔问道。 「完全没有办法,只要金融业和机器制造业还支配着这个时代,就不可能有任何改变。而且,我对机器特别反感。」「为什么?」「因为金融业至以咕咕1一项存在的优点,他们可以付钱去买一些杰作,人们不管再有才华,总是得吃饭;在罗兰大军时代,那些在威尼斯或佛罗伦斯等地的银行家和大盘自卵说道是清晨。机械技术人员就不同了,我敢发言,有了他们,拉斐尔、提香、韦罗内塞和达文西都不会出现!他们怎么竞争得过机器?他们全部都会饿死。啊!机器,我痛恨发明家以及他们的一切发明。」「终究,」米歇尔说,「葛松纳,你是音乐家,白天另有工作,晚上练握了,你难道不愿意演奏现代音乐吗?」「我?谁说的!我和别人一样,也弹奏现代音乐。听着,我最近创作了一段符合今日潮流的乐章,如果能找到出版商愿意发表乐谱的话,我坚信一定会受欢迎的。」「什么曲目?」「《迪洛里安娜》伟大的碳酸液化狂想曲。」「怎么可能受到欢迎?」米歇尔喊道。m自其「先听-听再发表高论。」葛松纳答道。他冲向钢琴坐定。在他手指、手掌、手肘的压制下,可怜的钢琴发出极限的怒吼,音符像冰电般相互撞击并且落下。 没有旋律,没有节奏,艺术家仿佛想要描述品的酌耻的那场死亡实验。「听到了吧!」他叫道。「你们了解了吧!是否有亲身经历化学家那场实验的临场感?你们现在就如同进入他的实验室内,闻到碳酸外泄的气味,气压高达四百九十五,汽缸摇晃不定,小心,仪器就要爆炸了,快逃啊!」葛松纳用一种足以打碎象牙的力道,模拟爆炸声。「哇!」他说,「是不是模仿得很像?音乐是不是很美?」米歇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杰克则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大笑。「你想靠这篇乐章成名?」米歇尔问。「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葛松纳回答,「关键在于是否符合时代潮流。世人都是化学家,如此我的音乐就会被认同。但光有这个点子还不够,还需要有机会公开演奏。」「什么意思?」杰克问道。「还有什么好间的,我得透过公开演奏让世人刮目相看啊!」 「我觉得,」米歇尔接着说,「这段乐章你表演得非常传神。」「别拍马屁了!」艺术家耸耸肩,然后说:「连第一个音符是什么我都不知道,然而,我已经花了三年的时间在研究了。」「你还想作些什么?」「且明向嗨,我的核子们,别再发间,你们会以为我疯了,而这样会使我沮丧。我向你们保证,李斯特,泰尔怕,普鲁登和舒尔霍夫一定会被我比下去的。」「你想要每秒钟比他们多弹出三个音吗?」「不是!我正在构思一种崭新的弹奏技巧,能让听众如痴如狂!什么?恕我无可奉告,万一稍有不慎泄漏了口风,马上就会有人剩窃我的点子,接着就会看到一大群人跟风而来,我希望自己是举世无双,无可匹敌的,但还需要过人的努力才行。等到我的技巧纯熟有信心之后,财富就手到擒来,到时就可以向大帐簿道再见了。」「完了,你疯了!」杰克答道。「不,还没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有些神智错乱而已,这是成功的先决条件。不过,现在先回到温馨的情感世界,试着重温我们刚出生峙的美好旧时光,我的朋友,这才是音乐的真谛!」葛松纳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演奏时带着深深的情感,他对以往的音乐遗产了若指掌,却也不盲目地全盘接受!他从艺术的启蒙时期开始,一首接一首弹出每一位代表大师的作品,偶尔也用略带沙哑,但 感性十足的声音,来弥补演奏不足的部份;在这两位已然陶醉的朋友面前,一页页翻开音乐史,从拉莫到自里,从莫札特到贝多芬,再到库伯所有的艺术创始大家,展开如歌如泣、温柔如风的格雷特里和罗西尼、梅尔比优美乐章的凯旋巡礼。 [听着,」他说,「这是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威廉﹒泰尔》《魔鬼罗伯特》和《胡格诺教徒》等歌剧中的名曲这是赫洛德和欧柏那个时代的温馨小曲他们是深深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骄傲的两位先知学者。唉!科学干嘛来音乐界搅局呢?它是否也插足绘画界了呢?不行,绘画和音乐是一体的两面啊 !十九世纪前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那时没有人去发掘寻找什么新形式;音乐领域里不需要创新或发明;就像爱情一样,它们都是永垂不朽的感性艺术是永远不老的青春!」「说得好。」杰克叫道。「但是,当时,」钢琴家接着说,「野心勃勃的人大有人在,他们一心想创出一条全新且不为人知的道路,在如此 的带领下,大伙儿一窝蜂地跟着走,音乐遂坠入了深渊。」「这么说来,」米歇尔间,「从梅尔比和罗西尼以降,就找不出真正的音乐家了吗?」 「当然有,」葛松纳答道,同时敏捷地将d大调转为降e大调。「我指的不足的钉钉),他只不过是个专门培养庸才的学校校长而已。那些人的音乐见解,只配刊登在连载专栏上,让一般的凡夫俗子要罢了;我说的这位都是音乐大师的撞车;听,菲缸利大卫的作品,现代学者常常把他和希伯来的首位竖琴演奏家大卫王搞混。仔细品味马塞那纯朴真实的音乐泉源,你会有丰收的喜悦,他是最后能以作 品触动人心的作曲家,《叩地安女郎》是他的代表作,也是那个时代登峰造极之作! 再来是古诺,创作《浮士德》的天才作曲家,可惜在他被人冠上华格纳学院派的大帽子后,不久就过世了。接下来是和谐的噪音时代,代表人物威尔第,他是嘶吼音乐的英雄,旋律祖鄙好比当时流行的通俗文学,代表作《吟游诗人》至今 盛名不坠,但对于今日世人品味低俗化的趋势,他也必须负些责任。库拉柏终于来」此时,葛松纳仿佛在冥想的乐音中神游又好像沉沁在不可理解的梦境内,十指纵横,旋律流泄,突然,一切停顿,他在未说完的句子中迷失了。艺术家循序渐进地介绍音乐演进史,展现了无人能比的洋溢才华;在他的指尖下,二 百年来的音乐一一浮现,他的间友听得心荡神驰、欲言无声。在演奏华格纳学院派的一篇力作时,起伏的思潮不停在音乐的价值上打转,正当乐音即将转为噪音之际,蓦然,一曲纯净甜美的抒情篇章在钢琴家的手下低吟,这是狂风暴雨后的宁静,声嘶力竭后的心灵清流。「啊||」杰克叹道。「我的朋友,」葛松纳答道 ,「还有一位没没无名的音乐大师,集所有天赋于一身,这首曲子是他一九四七年的作品,是艺术垂死前的最后叹息。」「是哪一位?」米些尔问道。「是你的父亲,也是我最敬爱的恩师。」「我的父亲?」年轻人喊道,眼泪不觉夺眶而出。「是的,听着。」葛松纳弹起一段可与贝多芬或韦柏等大家作品相抗衡的乐曲, 诠释的手法神乎其技。「我的父亲!」米歇尔不禁再度喊出。「不错!」葛松纳即刻回答,同时愤怒地将琴盖图上。「在他之后,再无来者。现在又有谁了解他?够了,我的孩子,不要再恋栈过去了。我们应该面对现实,现在是工业主义支配一切!」说完,他用手推一下乐器,钢琴自动收回,让位给一张整齐的床铺,上面 备有盟洗用具和日常用品,一鹰俱全。「好啦!」他说,「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发明的产物——钢琴、床铺、柜子、盟洗台,多功能家具组。」「还可以当餐桌。」杰克补充道。「对极了!亲爱的闭友,真是太完美了!」学盗驿嘟布山铁矗艳赛是蛊冒发言 第九章造访于格南舅舅 经过这一次值得纪念的夜晚后,三个年轻人更加亲密地结合在一起。在法国辽阔的首府都会区里他们自成个属于自己天地的组合米歇尔每天守着大帐簿,日子过得相当平顺,仿佛对一切都已认命,只是迟迟未能和于格南舅舅会面,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加上舅舅,他们就能组成一个家庭了,舅舅是一家之主,两个闭友是他的兄长;他经常写信给老图书馆管理员,老人也尽可能地给他回信。117二十世纪的巴黎就这样,匆匆又过了四个月;银行里的人似乎对米歇尔的表现相当满意;堂兄也不再那般瞧不起他了;葛松纳极力赞许年轻人找到自己的道路。他是天生的朗读高手。在暖气输送设备和瓦斯火炉的奋力抵抗之下,勉强握过了冬天。春天来了,米歇尔获得一整天的休假;他决定去看于格南舅舅。早上八点,他愉快地步出银行,满心欢喜能远离都市尘嚣,呼吸新鲜空气;这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时刻,四月的精灵复苏到处散播时花,花店主人个个眉开眼笑,米歇尔也显得精神抖擞。舅舅家住很远,他被迫搬到房租低廉的地区。年轻人杜费诺瓦来到玛德莲教堂站,买了票,窜上上层车厢找位子,开车警铃响起,列车沿着马塞柏大道行驶,右边看过去是稳重的圣奥古斯丁教堂,左边则是被华丽建筑物包围的蒙梭公园;穿过首都铁路网的一号及二号干线后,列车在靠近古堡垒的阿斯尼耶城门站停了下来。至此,旅途的第一部份结束;米歇尔敏捷地跳下车,顺着阿斯尼耶街直行到造反街的交叉口右转,再从凡尔赛线高架铁路下穿过,最后来到碟石街的转角处。在他面前是一幢外形寒微的高楼,里面挤满了住户。 他向管理员打听于格南的住处。「九楼左边那扇门。」这位重要人物答道。管理员可是直接由政府指派的,担任此职的人必须是可以信得过的人才行。米歇尔向他打过招呼后,步入电样,过不了几秒钟,就上到了九楼。他按下们铃,于格南先生自己开门。「舅舅!」米歇尔叫道。「我的孩子!」老人张开双臂,「你终于来了!」「是的,舅舅,我的第一次休假是要给您的」。 「谢谢,亲爱的孩子,」于格南先生一边回答一边带他进屋里去。「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坐呀!脱下帽子,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你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吧?」[整天都陪你,舅舅,只要不打扰您的话。」「什么话!打扰我?亲爱的孩子, 我正等着你呢!」「您在等我?我没有时间通知您我今天要来,就算写信也来不及了!」「我每个星期天都在等着你,米歇尔,午餐也一直为你准备着,就像现在一样,摆在桌上。」「怎么可能?」「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看舅舅的,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晚了些。」「我一直没空。」米歇尔忙道。「我了解,亲爱的孩子, 我并没有怪你…;相反地,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您住在这里多么幸福啊!」米歇尔一边浏览四周的环境,一边羡慕地说道。「你正看着我的老闭友,我的藏书,」于格南舅舅回答,「太好了!但先吃中饭,然后再聊吧!虽然我曾对自己立誓,不能再对你谈起文学。」「喔!舅舅。」米歇尔恳求道。「好啦,并不 是你想的那一回事!快告诉我你的近况如何?在银行过得怎么样?你的想法是否」「仍然没有改变,舅舅。」「是啊!吃饭去吧,你还没有拥抱我呢!」「已经抱过了,舅舅。」「喔!再来一次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还没吃饭,拥抱会令我胃口大开。」米歇尔由衷地将舅舅拥入怀中,然后两人入座开始用餐。 但年轻人的眼光却不住地飘向房间的四周,那里的景象刺激着诗人的好奇心。公寓是由一个小客厅和卧室所构成,四壁都堆满了书;举目所见,全是书植,恨本看不见墙;书本是如此的古旧,有些封面因为时间久远已经转黄,每本书紧紧地靠在一起,入侵了隔壁房间,有些甚至就躺在门的上方和窗户内线的窗台上;家具上摆著书,壁炉上也是,甚至在虚掩的杂物架上也挤满了书影,这些珍贵的书籍,绝非图书馆中那些华而不实的书刊所能比拟的,每一页都平滑无皱折,封面更找不到半点污损,很明显地,有~双充满友谊的学手,每天早上都会仔细地整理它们,并勤于拂拭。屋中懂得拘冷冷1乃是两张陈旧的沙发和一张古老的桌子,桌上搂着镀金的狮身人面像,以及古罗马法官权杖,一看就知道是帝国时期的老古董。房间面南,阳光却受阻于中庭的一面高墙,无法照射进来;每年只有到了夏至六月二十一日当天,如果是晴空高照,而且丈阳升至最高点时,光线才能越过隔邻的屋顶,从窗户溜进房里,如同小鸟一般,栖息在书架的角落,或是一本书的书背上。阳光会在那儿摆动一阵子,投射出细微的灰尘粒子二分钟后,再度凌越虚空,消失不见,直到明年才再度现身。于格南知道这一束光。他窥伺着它的到来,全身就像太空人一般紧绷并且全神贯注,心情激动;然后,他浸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也趁机调调老手表对峙。他满心感谢太阳不曾将他遗忘。对他而言,这东阳光就像皇宫的礼炮,每年只能发射一次,而且并不是年年都有!于格南舅舅没忘记邀请米歇尔在六月二十一日共同欢庆这庄严的时刻,米歇尔答应,绝不会错过盛会。午餐菜色简单,但是心意浓厚。「今天是大宴宾客的好日子,」舅舅说, 「不知道,舅舅。」「你的老师理查洛先生和他的孙女儿露西小姐。」「天啊!舅舅,能见到这位可敬的先生,我真是太兴奋了。」「你认识露西小姐吗?」「不认识。」「没关系,我的好外明,你现在有机会认识她了。她是一位迷人的小姑娘,别怀提!但不要当着她的面这样说。」于格南舅舅笑着加上一句。「我会小心的,绝不会冲口而出。」米歇尔回答道。「吃过晚饭,如果你愿意,我们四个人可以一起散散步。」「太好了,舅舅!如此一来,这一天就太圆满了。」「咦?米歇尔,怎么不吃了?再来一杯?」「好啊,舅舅。」米歇尔答道,并一口饮尽,「祝您身体健康!」「让我为你的归来干一杯,孩子;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将远行!算了!来,告诉舅舅你的情况,还有,你是如何看待人生的。现在是交心的时刻。」「非常乐意,舅舅。」米歇尔详细地把他生活中的琐事、烦恼、沮丧和那份计算机的工作摆摆道来,连超级金库历险记也没漏掉,最后说到他最近在大帐簿高画上所度过的美好时光,巨细靡遣。「在那里,我交到生平第一位朋友。」他说。「啊!你有朋友了。」于格南舅舅皱起眉头。「有两个呢!」米歇尔答道。「如果他们是骗你的,两个可就太多了。」老人宣判似地告诫道,「如果他们真的爱护你,两个也就足够了。」「舅舅,」米歇尔激动地说,「他们是艺术家耶!」「是的,」于格南舅舅点头答道,「这是一项人格保证,我很清楚,根据一项来自劳役场和监狱的统计报告,里面的囚犯有牧师、律师、商人、外币兑换商、银行家、公证人,就是没有艺术家。可是」「我会介绍他们给您认识的,舅舅,到时候您就知道他们是多么正直的年轻人!」「好了,」于格南舅舅答道,「我喜欢青春,我是说发白年轻人的自然活力。那些假装老成持重的家伙都是伪君子!」「我保证他们两个不是这种人!」 造访于格南舅舅「米歇尔,现在和外界有了接触,你的想法没有改变吧?」「正好相反。」年轻人说。「你的心意更加坚定,决心往罪恶行去。」「是的,舅舅。」「可怜的孩子,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最近犯了什么错。」「好的,舅舅。」年轻人用带有灵性的噪音,朗诵出言简意咳,诗意盎然的瑰丽诗句。「太精彩了!」于格南舅舅心神荡漾地喊道,「孩子,太棒了;你能继续不赖地写诗!那些旧日优美的 语言,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我的孩子,你让我又是欢喜又是心痛!」老人和少年如此这般地沉默了一阵子。「够了!够了!」于格南舅舅说,「把这张讨厌的桌子移开!」米歇尔帮着老人收拾,饭厅一变,成为书房。「舅舅,现在要作什么?」米歇尔问道。 第十章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五日、星期日,老于格南检阅法国大文豪 「现在,上甜点啰!」于格南舅舅指著书架上满满的书说。「它们再度挑起了我的食欲」米歇尔答道,「让我们尽量吃吧!」舅踊二人,就像是年轻人般地精力旺盛。他们到处翻阅探寻;不久,于格南先生就稍微整理出一点头绪来了。「过来这边,」他向米歇尔说道,「让我们从头开始;今天不需一一细读,只是浏览与闲聊。不是战斗,而是校阅军队,想像一下拿破仑现在在杜勒丽公园里,不是在奥假战场上,两手放在背后,在队伍中进行点阅。」「舅舅,我跟着您走。」「孩子,记住,世界上最精良的队伍就展现在你眼前,没有任何的国家能拥有此他们更好的军队,他们英勇对抗蛮夷番邦,获得光辉的胜利。」 「他们是伟大的文学军团。)嘉措言,个个是身着英挺铁甲、装订完美的十六世纪老兵,包括阱缸,户诗;龙萨,拉柏雷,蒙田,马迪汉﹒雷尼耶等人;他们坚守岗位,构筑出的优美法语,至今仍然深深影响着我们。别以为他们是为了形式而战,思想才是重点。在他们旁边,是一位战功彪炳的将军,他对当时武器的改良贡献尤多。」「马勒柏。」米歇尔说道。「正是。他曾经在某一本书中提过,草港的脚夫是他的老师,他向他们请教搜集属于苦力们的暗喻,以及纯属高卢民族的简明片语;然后加以球磨修饰,钟链成盛行于十七、十八和十九世纪的高尚语言。」「啊!」米歇尔指着一本封面粗糙的书,骄傲地说,「这才是一位伟大的统帅。」一没错,孩子,堪与亚历山大、凯撒和拿破仑相提并论;拿破仑定然谕之为文学巨孽,高乃依这位沙场老将出版过大量的作品,尤其在古典著作方面,再版不计其数,这一册是他第五十一版也是最后绝版的全集;一八七三年印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出版过高乃依的作品了吧」「舅舅,您恐怕花了一辈子工夫才找到这些书吧!」(才不呢,所有的人都想尽快脱手.看,这是第四百四十九版的拉丰全集,第百五十版的莫里哀全集,第四十版的巴斯卡全集,第二百二十三版的拉封丹全集。总之,这些绝版书的历史都超过百年,足以令珍本收藏家笑得合不拢嘴啦;这些此时一代的伟大天才,最后终不兔和那些考古学家挖掘出的古物面临相同的命运,被搁置在物架上。」「事实上,」年轻人答道,「他们用的古法语,现在已经没人能懂了!」、车主毕/(译注旭也是实情,孩子!优美的法语已经消失;莱布尼兹,胖特烈大帝,安西庸,洪盔,拉及海涅等外国显赫,大家都曾纷纷用这种语言来诠释他们的思想,连歌德都一直遗憾自己不能运用这种美丽的文字来从事写作,甚至在十五世纪时,这高尚的词汇还差点儿取代希腊文及拉丁文而风行一时。在凯萨琳德梅迪西丝的时代,它在义大利广受欢迎,一站骰执政时期更被威尼斯采用为当地的语言,如今竟沦为低俗的仅语。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一个语言的简明扼要,比字汇丰富要来得重要多了,大家一窝蜂创造新字来称呼新东西。植物学家、自然史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和数学家更是变本加厉把原有的字加以组合变化,发明家甚至猛翻英文词汇挑出一些最不雅的字来创造新名词;除此之外,马贩为了找个名字给他的马,骑师为了替他的比赛命名,车商为他的车子找一个响亮的名称,哲学家为了替自己的思想定义,他们一致认为法语实在太贫乏了,只好求助外语! 既然如此,也好!让这些人忘了法文吧!正是因其贫乏,所以才显出它的美;它绝不会为了丰富本身的字汇而舍身与别人杂交!它是属于我们的高贵语言,孩子,属于马勒柏、莫里哀、博苏艾、伏尔泰、诺迪耶、维克多﹒雨果的语言,它是出身良好的女孩,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她,因为二十世纪的野蛮民族,永远无法引诱她沦为艺妓的!」「说得好,舅舅,现在我终于了解我的老师理查洛先生的小怪僻了,他是因为不屑说现代人通行的土话,才宁愿用法语化的拉丁语交谈!大伙儿虽然嘲笑他,他却有他的道理。但法语不是曾经成为外交上通用的语言吗?」「没错,这是对它的惩罚!一六七八年的尼梅格会议,法语因其语法明确,语意清晰等优点受到外交界的青睐,但外交其实是科学的另一面,一切都是暧昧和谎言,以至于连带使我们优美的语言渐渐地迷失变质;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们将被迫去改变它。」「可怜的法语,」米歇尔说道,「我看就连波舒哀符耐龙、圣西蒙认不出那是法语了!」「他们孕育的小孩已经走入歧途,这就是和学者、企业家、外交家等其他不良集团打交道的结果。法语现在既支离破碎,又漫无边际。如果想在一九六0年编-部字典来囊括现在通行的所有字眼,它将有一八00年的字典的两倍厚!想想看,里面可以找到些什么东西!好了,别让全副武装的士兵等太久了,那还有一排壮丽的巨册!「壮丽而且精彩。」于格南舅舅答道,[第四百二十八版伏尔泰全集,他的思想是让四海皆准的,套句约瑟-普鲁顿的话,他博览群集,但博而不精,在各种领域中只能算是二流人物。斯汤达尔曾说过,到了一九七八年时,伏尔泰将成为瓦居之流,只有一知半解的半桶水才会他他的思想是当神明般崇拜。看来,斯汤达尔似乎过分高估了未来的世代!一知半解的庸才? 现在的人全是不知不解的蠢材!伏尔泰现今的遭遇也比别人好不了多少!如果用我们刚刚的比喻来说,伏尔泰对我而言只是个总司令!是光说不练、纸上谈兵的类型,从来不曾身先士卒,他的嘲讽文字,也不是太厉害的武器,有时候还会失手没击中敌人;就算被他击倒的人,也有的东山再起,甚至流传得比他久远。」 「舅舅,难道他不算是一位大文豪吗?」「他当然是,他是优美法语的具体呈现,他把法文表现得如此高贵,如此机智,就像是古时候的军队队长,局限在靶场的射击练习,一上了战场,就不小心被一位笨拙士兵的流弹击中,倒地不起。总体而言,这么一个能将法语的极至之美完全展现出来的人,竟然是这种样子,的确令人错愕。总之,伏尔泰不是真正的勇敢斗士。」 「我想也是如此。」米歇尔说。「看看其他人吧!」舅舅答道,同时向一排面容阴沉严肃的士兵走去。「这些是十八世纪末叶的作家。」年轻人说。「是的,尚﹒杰克﹒卢梭描写出福音中最美好的事物,就像罗贝斯﹒皮耶写下那些有关灵魂不朽的惊人概念!他是捍卫共和国的大统领,虽然足登木鞋,肩上没有臂章,身上也无锦绣制服!却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横扫千军!咦!在他旁边的是玻玛树前锋射击手!他全心投入八九年的大规模战役,一举击溃蛮族,保卫固有文化!不幸的是,后来我们冲过头了,进步这个魔鬼竟把我们带到现在这个境地。」「最后也许会引起一场反抗它的革命也说不定。」年轻人说道。「有可能,」于格南舅舅答道,「这样一来,态势会相当严重。我们别再说这些哲学性的东西,继续咱们的队伍校阅吧!这是一位军事首长,他花了一生中四十年的宝贵时光,来彰显虚怀若谷的情操,他就是夏多布里昂,但其代表作《墓畔回忆录》却也逃不过被遗忘的命运。」 「在他旁边的是柏纳汀﹒德﹒圣﹒皮耶。」米歇尔说道,「他那柔情似水的小说《保罗星微极妮》再也动不了人们的心弦了,[哎!]于格南舅舅接着道,「今日的保罗会成为银行家,从事诱拐妇女的勾当,薇吉妮则嫁给火车头专用弹簧制造厂的小闻。啊!这是泰利郎的回忆录,人们遵从其遗志,在他死后三十年才出版。我确信这个人就算上了天堂,也一定还做外交工作,但要和魔鬼交涉可咨持我看见那里有一位文武双全的军官,一位古希腊语文专家,他的法文著作写的就像达西特那时代的人一样好,他就是保罗﹒路易﹒库里埃;万一我们的语言散仗时,米歇尔,论可倚赖这位值得骄傲的大文豪,利用他的杰作,重新建构出整个法文体系。再来是诺迪耶,又称和善的诺迪耶;然后是政治人物贝朗杰在迷失的年代里,他曾创作出许多振奋人心的歌曲。终于,我们来到最耀眼灿烂的世代,他们逃过了君王复辟的极桔就像人们跳脱了修道院苦修一般,他造成空前的轰动!」「拉马丁,」年轻人说,「伟大的诗人。」「他是映像文学的领导人物,就像是一尊在阳光照映下情悟发光的门农雕像!可怜的拉马盯是为了正义丧尽大笔家产,沦入无情城市的大街上,弹颂着贫穷的诗歌。他为了替圣波安村从土地抵押贷款之苦中解救出来,不情出卖才华给那些债权人,最后甚至痛心地看着白己家族世代安居的土地,落入一家铁路公司的手里郁郁而终。」「可怜的诗人。」年轻人说道。 「在他抒情的竖琴身旁,」于格南舅舅接着说,「你可以发现艾尔乱时-j的缪塞的吉他。可惜现代没有人玩吉他了,只有像我这种业余的老头子,才会对紧绷的琴弦振动声感到着迷。我们已经来到军乐队了。」「啊!维多﹒雨果!」米歇尔叫道,「我想您应该把他列入高级将领之林吧!」「最高阶的统帅,孩子,他站在爱良勒桥上,打着浪漫主义的旗帜呐喊,他是爱尔那尼、卢布拉斯、布尔格拉弗和玛丽恩等战役的常胜将军!和拿破仑一样,才二十五岁就已经当上了总指挥官,将奥地利的古典跟人士击得溃不成军。孩子,人类的思想从不曾以如此强烈的形式,融合在一个人的脑筋中,他的脑海简直是个大熔炉,能耐高温。无论是力量之顽强,或是想像力之丰富,从古至今无人能出其右;维多﹒雨果是十九世纪前半,时代精神的崇高化身,更是其他派系所不能及的领导者。他的全集共出了七十五版,这里保存的是最后版本;他也同样免不了被世人遗忘的命运,孩子,他杀的敌人还不够多,还不足以让人记起曾经有这么一号人物!」越响「啊!舅舅,您也有巴尔扎克全集二十巨册!」米歇尔爬上梯子说。,「当然!巴尔扎克乃是居世界首位的小说家,他笔下的人物,描写得比莫里哀、还入木三分!但是,若生在我们这个时代,他不会有勇气写出《心的耻轩叫你》来的。」「然而,」米歇尔反驳道,「他描绘了不少伤风败俗的情景,书中的主人翁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呢?不过,在我们之中好像还有不少这种人。」「无疑地,」于格南先生答道,「否则他从哪里取材刻画马赛伊、葛蓝维、契斯乃、米胡哀、图歌涅尼克、蒙利法、法卢的骑士们、拉湘得里、莫非尼兹、尤金尼葛德心的啊枷志些高贵的、迷人的、聪明的、英勇的、慈悲的、憨直的各色人等,他们都是从现实中临摹而出的人物,绝非凭空杜撰!另外还有受法律保护的贪婪银行家,以及特赦出狱的众多强盗,所以像是葛蓝维、努申荣、法特汉、高伦、雨洛二点点这班不入流的角色也不少。」 「我觉得,」米歇尔边说边向另一排书架走去,「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作品丰富的大作家。」「我也这么认为!那就是大仲马,文学史上的谬拉,一生总共出版了一千九百九十三册书,一直到死神来临才中顿了写作生涯!他的故事精彩极了,他那天生的文采容许他恣意放肆却觅得一乍到自身,也由于他的天赋,机智,洋溢才气,莲勃质量沛体力,让他一举拿下索松弹药库;由于他的出身背景,他的肤色,以及对法国、西班牙、义大利、莱茵河沿岸、瑞士、阿尔及利亚、高加索山、西奈山,尤其是拿破里等地的熟舱,使他可以从史贝罗纳特抢先攻入城门1.如果不是他大胆尝试发明新菜式,意外让他在壮年时期中毒身亡的话,估计他可以出四千本的小说。」「的确令人扼腕,」米歇尔道,「这场意外是否也夺走了其他人的生命?」 「还有其他受害者,其中一位叫裘乐﹒詹南,他是当时一位报纸专栏评论家,发表过不少拉丁文译作!大仲马就是为了与他重修旧好才精心设计菜式请他吃饭。此外,还有一位青年作家名叫蒙斯勒,身后只留下一部杰作《美食者宝典》预计编四十五册,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只编到「f」字母的内辑部份。」「可惜,」米歇尔道,「这部书听起来很不错。」「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位英勇士兵是菲得立克﹒苏利叶,他的拳头坚实有力,只手可以扭转劣势,高兹朗是骑兵队队长,梅里美则是幕僚长,圣波佛是军队的副官兼后援粮草主事,阿拉哥是文采飞扬的学者型军官,尽管他从事的是科学性研究,却一点儿也无损他的声望。看!米歇尔,这里是乔治桑的作品,她可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作家,更是法国文学史上的糟糟明星,一八五九年获颁十字勋章表扬,由他的儿子代为领奖。」「那一排面有恒色的书属于什么类型呢?」米歇尔指着角落的一长排书问道。「让我们快速通过这里孩子,这里是哲学家的队伍,包含了辜赛,皮耶﹒勒胡,杜勒蓝和其他众多哲学家的大作。但哲学也是会退流行的事物,所以现代没有人再念它们了,而学进这也没什么好讶异的。」「这位是谁?」「泰国南,名噪一时的考古学家;他曾企图打倒耶稣神权,但一八七三年却遭五雷轰顶而死。」「这一位呢?」米歇尔问道。「是一位记者、宣传家、经济学者,他认为耶稣基督无所不在,他叫(郁的刊),可以比喻为炮兵将军,他发出的声响比创立的功勋大得太多了。」「他不是无神论者吗?」「才不是,他笃信上帝。嗨,快来看,不远处有一位勇敢的人物,有需要时,他也会创造出新的法语字汇,如果现今我们还念他的作品的话,他的作品也算得上是古典名作了,他就是路易?符一洛,罗马教堂的神武英雄,最后竟然被逐出教会,在语言书处。这是吉佐二位自律甚严的历史学者,在开暇之余极乐于推翻奥尔良王朝;快来看这大部头合集:这是唯一一本真实可信的革命及帝国史,一八九五年发行,依照政府改朝换代更送次序编嚣,此书叫即将历史上这段期间的街谈巷议和碑官野史都驱离到正史的扉页之外,本书大量参考提耶的编年史序。」 「啊!」米歇尔道,「现在我看到一群年轻热情的标勇悍将!」「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们是一八六0年代的轻骑兵部队;勇猛顽强,将所有偏见都像路障般的剔除,跳脱传统的礼教束缚,就像越过障碍一般,即使跌倒了也会再度爬起来,(译注48)不屈不挠,重新出发,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这一本是当时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以及诺里亚克创作的《人间闹剧》可惜题目太大,他有些力不从心。再来是阿索朗、欧贺维里、波德莱尔、帕哈朵、斯高尔等人的作品,这些家伙都是不论你愿意与否,都一定能吸守!你的人物因为他们会向双脚开火「光用火药吗?」米歇尔问道:「用火药也用嗅盐,非常地呛鼻。这里有一位颇具天分的青年作家,一位十足的军旅男孩。」「阿布?」「是的,他自认为,或者应说是别人谄媚地封他为伏尔泰的传人,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地也学得七分样,差点儿就成功了;可惜在一八六九年访问法兰西学院后,与一位激进的评论家萨赛决斗不幸丧生」「如果没有碰上这件不幸事件,他的成就应该是不可限量啰?」米歇尔问。 「可能也走不了,太远,」舅舅答道,「这些就是我们文学军围的主将。远处有几排是比较不为人知的士兵,但他们的名字对一些嗜读老作品的读者而言,却也是如雷贯耳;继续我们的军队校阔,尽兴地参观;这五、六百年以来,他们只求有人上前翻阅!」一整天就这样溜走了,米歇尔面对这些陌生的名字并不是太感兴趣,他希望回到那些知名大家的作品上,就在这奇特的两极之间徘徊时,他的目光停驻在高提耶上,那有些过时,却炫目灿烂的文笔风格;然后是费都,他可称得上是卢费和拉克罗斯小说类型的接班人;以及湘弗乐里,还看见戮力推广科学普及教育的核心人物尚﹒马西。他的目光再从梅利,一位将脑力工作当成鞋匠制鞋般,接受订购的创作人,到班维尔,于格南舅舅无情地斥之为文字拼凑的卖艺人;他的目光偶尔也掠过一位名叫司达尔的作家,他号称是具大智慧的道德家,机其实半点智慧都没有,别人甚至无从剩窃,目光停驻到另一位胡萨叶,由于他先前曾经在罗布叶沙龙走动,所以风格中便透出一丝丝可笑的才子佳人味道,再来是圣维多,他虽然已经弃世百余年,声名至今不坠。*裘乐﹒维勒走笔至此,忘记加土一个动词,所以我们特意将土文已经出现过的「目光停驻」加进去。然后他再度回到校阅起点,取下几本珍贵非凡的书,慎重地打开,这本赞几句,那本念几页,这边只看各章标题,那边则只瞄一眼书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汲取文学的馨香,让它窜入脑中,像是一股来自数世纪间的暖流。他与这些熟知而且爱戴的逝去老友们一一握手寒喧,心中暗道自己生不逢时,为何不早生几年。于格南舅舅望着他东翻西看的样子,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好几岁。「你在想什么?」当他看见米歇尔陷入沉思,凝神不动时间道。「我在想,这小小的房间中,包藏的东西可以让人快快乐乐地过一生。」「只要那个人识字就行!」「我就是这个意思!」米歇尔说。「是啊,但还须符合一个先决条件。」舅舅接着说道。「什么条件?」「那就是他不会自己动手写作!」「为什么呢,舅舅?」「因为,孩子,这样一来,他会受到诱惑,而想随着那些大文豪的足迹走下去!」「这有什么不对?」年轻人满怀热情地回答。「他将迷失自己」「啊?舅舅,」米歇尔叫道,「您难道要对我说教吗?」「不是的,如果真有人需要被告诫一番的话,那个人是我!」「您?为什么?」「因为我把你带向疯狂毁灭的思想领域,我让你瞥见了梦想的国度。我可怜的孩子,还有」「是您带领我进入梦想的国度,舅舅!」「是的,现在我要你向我发誓。」[发什么誓?」「发誓你只能在梦想国度中徜徉漫游!我不要你枉费心机去开垦荒凉的土地!我要你记住你是谁,你应该往哪里去,牢记我是谁,以及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 米歇尔不能作声,他紧紧地握住舅舅的双手;舅舅仿佛正要开口说出长篇大论的告诫言语,此时门铃响起,于是于格南先生起身开门。 第十一章格奈勒港口漫步 理查洛先生到了,米歇尔抢上前将老教授拥入怀中,差点儿就与露西小姐撞个正着。她正向于格南舅舅张开双臂呢!老人满心欢喜地接待来客,心中预测这对璧人的初次相会将非常圆满。「米歇尔!」理查洛先生喊道。「正是他。」于格南先生答道。「啊!」教授说道,「这真是意外的惊喜,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 「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日子。」于格南先生呼应道。)「正如我们亲爱的法拉居斯所言。」理查洛先生再搭上一句。「小姐。」年轻人向少女招呼时嘱懦说道。「先生。」露西答道,并向他盈盈屈膝致意。 「纯洁无瑕,不可方物。」米歇尔低声自语,教授听了、心花怒放,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句读美是用外语说的。更何况年轻人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欧维德这半旬甜美的诗,恰可描绘少女动人之处,单纯天真得让人记忆深刻!露西小姐今年十五岁,正是花样年华,一头金发流济双肩,是现今最流行的发式,整个人青春洋溢,清新脱俗,纯洁一词,最能表现她与众不同之处。她是一朵初开的蓓蕾湛蓝的双眸闪耀着无邪的光芒,细致的鼻梁、小巧透明的鼻孔、光润的双唇仿佛饱含晨曦朝露,粉颈幽雅移动时略显慵懒,双手柔滑纤长、曲线高雅、玲珑有致,这些无一不吸引着年轻人,让他惊为天人,且呐呐说不出话来。这少女是活生生的诗篇;他心里感觉到的远比眼睛看到的还要多;少女在让他眼睛二完之前,就已先触动了他的心弦。这股悸动仿佛可以互相持续。于格南舅舅发觉了,赶忙招呼客人坐下,将少女稍稍拉离年轻诗人的熊熊目光之外。他开口道:「朋友们,晚餐马上送来,我们先聊聊。理查洛,我们有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了吧!人文科学现在的情况如何?」「人文科学快完蛋了,」老教授答道。「我教的修辞学只有三个学生,完全衰落了。而且我们这些人,可能得面临被解聘的命运,他们可就称心如意啦!」 「被解聘?」米歇尔叫道。「真有那么糟?」于格南舅舅问道。「是真的,」理查洛先生答道,「谣言满天飞,都说股东大会已作成决议,一九六二学年度要删减文学科教席。」「那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米歇尔注视着少女,心中默想。「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舅舅皱着眉头说,「他们不敢这么做!」「他们没有什么不敢的。」理查洛先生说,「这样也好!谁还会有关希腊文和拉丁文的命运;它们顶多只能当作现代科学用语的几个字根罢了!学生也无法理解这些语言的优美,看到这些年轻人一脸蠢相,真是让人既厌恶又失望。」「您的课堂上真的只剩下三个学生了吗?怎么可能!」年轻的杜费诺瓦说道。「三块朽木!」老教授气价答道。「难道说,」于格南舅舅道,「他们个个成绩都很差。」[他们是一流的笨蛋」查洛先生答道。「最近有一个竟然将jusdivinum翻译成圣泉(jusdivin)舅舅叫道,「圣泉?那是草地上的醉汉的意思啊!」舅舅叫道「就在昨天,还有另一个,你们猜猜他怎么翻译农事诗的第四阙的其中那句immanispecoriscustos』?我现在想到还气得浑身发抖!一群羊的守护神。」「想像得到。」米歇尔答道。「我简直窘到连耳根子都红了!」理查洛先生说。「唉,算了!」于格南舅舅答道,「在一九六一年,他们是怎么翻译的?」「可怕的怪兽的守护神。」老教授双手指面答道。于格南舅舅忍不住放声大笑,露西别过脸微笑,米歇尔则忧郁地望着她,理查洛先生真希望「有喔个!地洞可以钻进于去躲起来起。 舅舅。说「不知你是否料想得到?」「正如你所说,朋友们,」教授接着说道,「译成这样还干脆别译了!居然还是在修辞学的课堂上发生这种事!就让他们删减这门学科还比较好。」「那您打算作些什么呢?」米歇尔问道。「孩子,这是另一个问题,但现在不是想办法的时刻,我们是来这里玩的」「没错,开饭啰!」舅舅接着说。准备晚餐上桌峙,米歇尔和露西开始攀谈一起百常琐事。露西外表看似单纯天真,惹人怜爱,但她对世事的看法相当透彻,虽然年仅十五,却比十九岁的米歇尔更为成熟老练;只是她较矜持内敛,光芒不外露。尽管如此,对前途的忧心,却已使得她自晰的前额转为黯淡,她的脸色微变,满眼焦虑的神色望着与他相依为命的祖父,米歇尔不经意间与她的目光交会。「您非常爱理查洛先生。」他说。「我深爱着,先生。」露西回答。「我也是,小姐。」年轻人加上一句。露西因两人共同喜爱着相同的人而稍感赫然,仿佛将白己最深刻的感情和另外一个人的情感相互交融一般,米歇尔似乎也有所感,再也不敢正眼瞧她。于格南舅舅及时叫道:「开饭啦!」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和窘境。隔邻的外办伙食商已经把订购的丰盛晚餐摆好了,大伙入座。首先是一道浓汤,里面和着碎马肉,马肉的鲜美在十八世纪就已令人赞不绝口,到二十世纪仍享有盛名。晚餐一开始就勾起宾客们的胃口;接着是香气四溢的羊肉火腿,这种火腿是根据一种改良古法用硝和糖酪制而成的,不仅能保持羊肉原味,更增添几许特色;配上几样原产于赤道地带,现已在法国本土栽培成功的蔬菜,于格南舅舅谈笑风生,活力十足。高贵典雅,细心地给每个人布菜,米歇尔也倾心全力地让这次家庭聚餐更愉快活泼。天下无不散的廷席,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都认为晚餐结束得太快了,但这小小的遗憾随即被口腹的饱足感驱赶得烟消云散。众人起身离席。 「现在,」于格南舅舅说道,「该是替这美好的一天划上美丽句点的时候了。」「我们去散步!」米歇尔叫道。「好啊!」露西答道。「去哪里呢?」舅舅间。「到格奈勒港口。」年轻人回答。「好极了,勒维亚当四世号才刚入港,我们可以趁机欣赏这艘华丽巨轮。」走下街市,米歇尔向少女伸出手臂,一行人便往外环铁路方向前进。将巴黎建设成海港的伟大计画终于实现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世人对这项计画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来看运河工程施工的情形时,很多人还大言不惭地嗤之以鼻,并批评这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心机,十几许嘛,这些人面对眼前的明证不得不承认计画成功。首都很快就成为类似利物浦的一个商港,只不过它地处法国内陆的中心枢纽;为了在格奈勒和伊希平原上开圣一长排的大型蓄水池,让高吨位的船只也能停泊入港,这项浩大工程实巳达到所有可能的极限。 远在数百年前到今日,譬如路易十四世执政时期,或是路日布料t浦皇朝时代,建筑一条运河连接巴黎到外海的.构想已经不知讨论多少回了。一八六三年,曾有一家公司获权自费进行计画研究,获得克雷伊、波菲和狄耶波等城市的许可;探勘得知河道中有众多的断层需要加盖水闹,此州还得挖掘宽广的水道以引进所需水量;然而,唯一两条比较靠近运河预定路线的河川到瓦资河和贝俊河,很快就检测得知它们的水流量不足以供应运河之需,该公司只好放弃这项计画。六十五年后,政府重新审视这个构想,主要依据在上个世纪就已提出过的系统设计,该设计简单而且合乎逻辑,但是在当时却被否决掉;该系统的大纲在于直接利用塞纳河作为连接巴黎和外海的天然东道。一位名叫蒙大耐特的都市计画工程师,在十五年内开凿了一段长一百四十公里,宽七十公尺,深及二十公尺的水道,始于格奈勒平原,一直贯通到达卢昂南部,水道蓄水量高达一亿九千万立方公尺。自此,运河再也没有供水不足之虞了,因为塞纳河每秒可以流入五万公升的水量,对运河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河床底部工程特别经过设计,使之适合大型船只航行。所以从哈佛港一直延伸到巴黎,船只的航行畅通无阻。当时法国已有依据杜贝哈特计画完成的铁路茧,沿着所有运河旁的拖船道路铺设,强有力的蒸汽车头就在旁边铁道上行驶,毫不费力地牵引河中的游艇和轮船。这套系统大规模应用在卢昂运河段,商业货船和国家舰队都能迅速溯游,往巴黎集中,白是意料中事。新建的港口壮丽宏伟,很快地,于格南舅舅和他的访客已步上花岗岩码头,隐没在万头钻动的人群中。十八座蓄水池中,只有两座保留给捍卫法国殖民地和鱼钓船只的国家舰队专用,舰队中还有几艘古老的十九世纪装甲船舰,颇获考古学家的青睐,虽然他们对这些并不太了解。战舰愈造愈大,这个演变趋势是有迹可寻的,因为最近五十年间,战争都是利用炮弹和装甲来进行的,一边进攻,一边防御,结果钢铁船身变得更厚,炮弹变得更重,船只根本无法承受这些新增的负荷,所以这场龙争虎斗终于在炮弹压制住装甲时落下幕来。「过去的战争就是这样,」于格南舅舅指向一艘安详泊在一旁的铁甲怪物说道,「士兵躲入那个铁盒子中,然后一阵猛攻,如果击不沉敌舰,自己就得沉入海底。」「这么一来,个人的勇气竟是完全无用武之地。」米歇尔说道。「勇气就像炮弹一样,被归弃于战争之外了,」舅舅笑着说,「机器已经取代人类在战争中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战争变得无聊而可笑,以至于步向绝迹的命运。我所能想像的战役,都是古时候双手肉搏,手刃敌人」「于格南先生,您真血腥呀!」少女说道。「一点儿也不,亲爱的孩子,我是理性的人,更何况这些都是合理的,可以理解的;战争在当时有它存在的意义。但是,当各种眼花撩乱的炮弹,射程扩及八千公尺,而一个在一百公尺远距发射的炮弹,竟可以击穿三十四匹马和六十八个人时,你必须承认个人之勇已经是一件不太需要的奢侈品了。」「的确如此。」米歇尔答道,「机器扼杀了勇气,军人也就变成机器搜工o」谈话主题一直围绕在旧时代战争进行的方式打转,四个人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他们穿越商业繁华的壮观蓄水池边。港口周围酒吧榔此鳞次地供应甫上岸的水手尽情挥霍,同时也引诱船员溜上岸逛逛。这里听得见他们嘶吼的歌声夹杂着不成调的喊叫,这些壮汉把格奈勒平原当作他们的家,可以肆无忌阵地叫闹,形成这里独树一格的族群,既不善于社交,也不和其他附近乡镇的居民打交道。我们可以这么说,哈佛港和巴黎市之间,相隔的距离只有塞纳河的长度而已。蓄水池之间由旋转式桥梁连接,这设备拜地下开发公司出尘的压缩空气机所时,情mm能定时转动,到时候船身下面的水会完全排光;现在的船只大部份都是用碳酸蒸汽为动力,再也看不见那此-三跪帆船、双梅横帆船、双桥纵帆船、近海三诡渔船和沿岸打捞渔船等靠螺旋桨打水前进的老式船只;风力时代已然过去,人们对这些也不再有兴趣,老风味的斯和何能满脸羞惭地躲回他的羊皮袋中。我们明白苏伊土地咸和巴拿马地顺开凿为运河后,如何促成远洋质易发展一日千里;海事业务摆脱独占企业和政府指客的控制,飞快成长,各种形式的轮船接二连三地建造下水。这里最壮阔的景观莫过于那些大大小小、形式不一的各国蒸汽商船,各色旗帜飘扬在辽阔的港湾上,巨大的仓库里是刚卸下来的货物,所有卸货过程都是由精妙无比的机器来完成的;某些人忙着将货品分装成袋,另一些人忙着磅重,这里的人则专门负责贴上标签,那边的就将货物运上船;火车拖曳着一些巨轮,沿着花岗岩壁滑行;棉花和羊毛球,一包包的糖和咖啡,一箱箱的茶叶,来自全球五大洲的货物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属于这里的独特味道,人们称之为商业之芬芳;色彩艳丽的招牌,宣示着待发的轮船将开往世界的每一个尽头,在格奈勒港,全球冷地的语言都可以通行,它是全球吞吐量最大的商港。从艾克伊或莫当高地往下俯辙蓄水池全景,真是宛若仙境,目光迷失在梅杆森林之中,遇上节庆时更是万旗迎风飘舞,好不壮观;潮汐观测台矗立在港湾入口处,港湾深处则是高耸入云的灯塔,有五百法尺高,但却没多大用虑,它可算得上是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照射出的灯火可以涵盖周围四十哩远;光芒甚至能照耀到鹿鼎好耻苦的塔楼。所有的一切,都是备受激赏的鬼斧神工。 「真漂亮!」于格南舅舅说。「很壮观!」教授也说。「就算我们没有海水,没有海风,」于格南接着说,「至少这里有受海水负载和海风推进而来的船船。」人群拥挤的地方,愈是难以突围而出,这里是最大的蓄水池,勒维亚当四世号就停在这里,沿岸到处是人;就连上世纪的《东方巨人号》也只配当它甲板上停着的汽艇。这艘船来自纽约,美国人颇因战胜英国人而沾沾自喜;船上有三十根跪杆和十五座烟函;动力机械装置可产生三万匹马力,其中二万匹分配给轮轴,另外一万匹则用来驱动螺旋桨;铁路线让甲板两端间的交通顺畅快速,而且在枪杆之间的广场还种有高大的树木,树荫一路延伸可以连到花台、草地和花丛之间;风雅人士还可以顺着蜕蜓的小径骑马漫游。上层甲板上铺了一层厚约十法尺的泥土,上面种满植物,俨然是一座飘摇在海上的公园,它自成~个世界,下水航行更是神奇;从纽约鸣笛出发到达南汉普敦港只需三天它的宽度达二百公尺;至妒,益蠹轰轰击矗矗鹂蛊响侈长度,我们用-个例子来说明比较容易了解 当勒维亚当四世号的船首入港靠岸后,船尾的旅客还得走上四分之一哩的路才能踏上坚实的土地。不久,于格南舅舅漫步在甲板上的橡树、花揪和洋魄树下时说道,「我们就会看到一艘更奇妙宏伟的荷兰轮船,据说当它的船舵停在不列斯特港中,它的斜梅还在偏低些宫一所古附近呢!﹒」米歇尔与露西也和其他人一样,欣赏着这艘硕大无间的巨轮,并且赞叹不已吗?这就无法知悉了;但是,他们一路上或低声交谈或竭尽所能地不开口,只彼此注视对方,仿佛一切将持续到永久。他们就这样回到于格南舅舅的住处,完全没注意格奈勒港湾上的举世瑰宝! 第十二章万松纳对女人的看法 是夜,米歇尔沉醉在甜蜜的失眠状态中。睡觉有什么好?在清醒时分作的梦可能更美;年轻人整夜思绪澄明,他想着甜美的感觉,直到天露曙色。这一份怀想,似乎已到达清逸诗境的极致。空晨,他进到办公室,登上高高的台架,葛松纳已在那儿等他。米歇尔握住,几乎是捏紧他朋友的手;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照例大声宣读,唯朗诵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热情。j葛松纳望着他,米歇尔回避了他的目光。:(其中必有古怪,」钢琴家白付道,「瞧他的脸色多奇怪啊!像是刚从热带地区旅行回萍拉地1.」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一个高声宣读,一个照样膳写,两个人秘密地窥何对方,第二天过去,两个朋友没有交换任何心里的想法。「这小子八成是恋爱了,」钢琴家想道,「让他去醋酿情绪,迟早会说出来的。」第三天,葛松纳正在描一个漂亮的大写字母,米歇尔突然打断他的工作。「朋友,你对女人有何看法?」他红着脸问道。「果然不出所料。」钢琴家心中暗语,但并未马上回答。米歇尔覆述一次他的问题,两颊更见排红。/uz的孩子,」葛松纳放下手边的工作,严肃说道,「男人对女人的看法其差异性相当大。而且,早上的想法到了晚上也许就不一样了。春天时节,我们对她们的遐想必定也异于秋天;连晴雨的不同,都会连带改变我们这方面的基本观点。总之,我的肠胃消化状况,对女人给我的感觉,有着不容置疑的影响。」「这不算回答。」米歇尔说。「孩子,请容我以另外一个问题作为答覆。你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女人吗?」「当然相信!」年轻人叫道。「你曾经碰到过?」「每天都会遇见。」「我们先沟通一下彼此的基本前提,」钢琴家扰着说,「我指的女人不是那些带有些许女性化外表,蠢得以为人生的目的就只在繁衍下一代的那个人种,繁殖的事最后很可能由压缩空气动力机器来代劳就行了。」 「你在开玩笑。」「朋友,说实在的,这种事不容你提出任何异议。」「说真的,葛松纳,」米歇尔接着说,「你正经点儿好不好!」「别太正经八百1应该讲乐点儿才对!但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女人已经不存在了,她们是灭绝的人种,就像卡林币和史前巨兽一样,绝种了!」「拜托!」米歇尔说道。「让我说下去,孩子。我相信女人一定存在过,那是非常久远以前的事了。过去有些作家描绘过她们,他们最常引用《巴黎女子》一词,那是女人最完美的化身。根据旧文献和当时的铜板画记载,女人是迷人的尤物,走遍天下无敌手;女人获所用最完美的罪恶和最恶毒集一身你可以用任何字眼形容女人。但渐渐地,女人一代不如一代,甚至绝种。生理学家说已在她们留下的文献当中找出证据,证明女人一族可悲的衰亡。你看过毛虫蜕变成蝴蝶明?」「看过。」米歇尔答道。「好,」铺琴家接着说,「女人的情况正好相反;由蝴蝶退化成毛虫。巴黎女子轻盈的步履,高雅的身段,温柔聪颖的眼神,和蔼的笑丽,坚实平坦的小腹不久就变了样,她们的身体变得又干又长,冷漠干膺,骨瘦如柴,神情无礼,有如机械般规律,并像清教徒般的苛刻,身段扁平,目光严峻,关节变硬,冷酷僵直的鼻桨垂到枯庸凹陷的双唇之上。从前几何学天使恩赐给她们的曼妙曲线都收回了,现在只剩僵硬的直线和锐利的尖角。法国女人巴和美国女人没什么两样;她们表情严肃地交涉重要生意,生活上刚慢白用,在薄弱的道德规范之间游移,她们的衣着毫无品味,居然穿着防高压的镀铮钢板内衣。孩子,法国这次真的失去了它的优势:在充满魅力的上世纪,比如路易十五执政时期,当时的妇女如此地美好,致使男人也变得柔弱女性化;但自从她们越来越趋于男性化,就再也没有一个艺术家或一位情人愿意多看她们一眼了!」「少吹嘘了!」米歇尔答道。「你在笑!」葛松纳反驳道,「你一定在想,有个锦囊妙计可以混淆我的想法!你老呵呵叫准备好要告诉我,有一个超乎这些一般规则的例外。看着吧!你的例外最后仍不免落入规则之中。我坚持我的看法!而且我可以更进一步发挥!不管出身于何种社会阶层,没有一个女人能逃过这个种族衰退的演变!穿灰呢衣服辛勤工作的妇女已经绝迹了;艺妓这一行,虽然目前还存在,却已式微,并且遭受严苛的道德批评,但她们创造了财富,有了地位又有了积蓄,不会害人为她倾家荡产!倾家荡产,算了,这已是过气无用的老词啦!今天所有的人都很富裕,孩子,除了人的躯壳和精神之外。」「你敢说,」米歇尔问道,「在我们这个时代里遇不上半个女人?」「当然,九十五年之内都不会再出现,最后一批女人已经在我们祖母那一代就死光了。然而」「然而怎么样?」「只有在圣日耳曼镇上也许还碰得着。大巴黎市的小角落里还栽培著几株罕见的植物,正如你的教授所言 《好的年轻女孩》也仅剩下那个地方有了。」「这么说,」米歇尔面露讽刺地微笑回答,「你还坚持女人已经衰亡的论点吗?」「孩子,十九世纪伟大的道德家早就预料到悲剧的可能性了。巴尔扎克也早已理解到这一点,他写给斯汤达尔的信上就说:『女人重情感,男人重行动,因为这个道理男人爱慕女人。』 好啦!他们两人都是行动派,从那时候开始,法国就再也见不到女人了。」「好吧!」米歇尔说道,「那你对婚姻有什么看法呢?」「一无是处」「你又来了。」「我并不反对别人结婚,但我自己不会去尝试。」「这么说来,你不打算成家啰?」「不,只要伏尔泰所鼓吹的专审夫妻不忠案件的法庭一日不出现,我就不会想结婚。陪审员成员包括六男六女,再加上一位对财产分配享有优先权的阴阳人。」「拜托别开玩笑了。」「我不是在开玩笑,就只有那样的法庭才是保证。你还记得两个月前辜当斯先生控告他妻子通奸的案子吧?」「没听说。」「法官问辜当斯太太为什么没有尽到作妻子的义务。她回答:『我的记性不好!』结果她无罪开释」-「别管辜当斯太太了,」米歇尔说道,「回到婚姻这个主题上。」「孩子,婚姻有一个绝对的真理未婚男子仍有机会决定是否结婚,已婚男子却没有同样的机会再变成未婚男子。看到已婚和单身状态之间微妙的差异了吧!」 「葛松纳,说说你反对婚姻的具体理由?」 「我的理由就是:目前这个时代,家庭概念荡然无存,家庭成员为一己私利踏上殊途,汲汲于财富欲戕害另外心灵所以结婚对我来说是莽夫的一时冲动,毫无益处;过去的时代里,那些老作家所写的婚姻完全不同;信手翻阅老字典,你会很讶异地发现一些类似居家、回家、家庭、居室和终身伴侣等等字汇;这些字早就不通用了,他们所代表的情况和事物也早就不存在了。没有人使用这些字;据说过去的配偶们(这又是一个废弃的词汇)分享着亲昵的生活;我还背得出珊舒说的话-女人的建议其实没多大用处,但除非你神智不清了,否则你酌她们一定会言听计从! 事实证明我们也真听她们的话。看看现在,情况巨变;丈夫和妻子的住处相隔遥远,先生就住俱乐部里,在那里用中餐、工作、进晚膳、从事休闲娱乐,然后也睡在那里;另一方面,太太也经营自己的事业;如果在路上不期而遇,两人就像陌生人般打声招呼;偶尔先生会上太太那儿拜访,譬如每星期一或星期二就登门露个脸;有时候,太太也会邀请先生上馆子或一起度过夜晚,但这种情形很罕见;总之他们彼此很少碰面,很少交谈,几乎不曾用昵称称呼对方,我们不禁要间,这世界怎么还会出现下一代!」「说得也是。」米歇尔说。「我说的可是百分之百正确,孩子,」葛松纳回答道,「我们承继了上世纪的趋势,不顾意多生孩子。母亲担心自己的女儿变成未成年妈妈,年轻的丈夫则对自己一时的不小心懊恼不已。我们这个时代,婚生子己也减少,奇怪的私生仔出却持续增加。现在,私生子已经占了绝大多数了。他们长大后变成法国的主人翁,将会通过法律,禁止人们追溯自己的父系血缘。」「听起来似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米歇尔答道。「然而,如果世间真有罪恶的话,」葛松纳接着说,「罪恶存在社会所有阶层之中;请你了解,像我这种自私自利的老家伙,可一点儿都不会对目前的情况感到忧心,相反地,我享受其中的好处;但我坚持向你解释明白:婚姻不再是代表成立一个家庭,婚姻之神的火炬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是用来烧汤的了。」「如果说,因为某种不太可能,或根本不可能的理由所逼,你会找个女人为妻吗?」「亲爱的朋友,我的首要目标是向别人看齐成为百万富翁;维持两人世界是需要钱的;没有父亲大笔遗产的女孩嫁不出去,玛丽路苇丝就算身上有二十五万法郎的嫁蜓,也没有任何银行小开会要她。」「但拿破仑要她呀!」「世上能有几个拿破仑啊?孩子。」「得了,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婚姻并不热衷。」 「也不尽然。」「那你对我的婚姻是否有兴趣呢?」「终于说到重点了。」钢琴家心想,却不忙回答。「怎么不说话?」年轻人说「我在看你。」葛松纳严肃地回答。「然后呢﹒」「我在想,要从甚地方开始把你绑起来?」「绑我?」「没错!笨蛋,疯子,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幸福快乐。」米歇尔答道。「让我们理性分析一下,或许你是很有天份的,但或许没有!你不喜欢天份这个字眼,那么说才华好了。假设你没有才华,那么你们两个都将落魄饿死,如果你有才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说?」「孩子,你不知道天份,甚至才华都是一种疾病吗?艺术家的妻于得肩负起看护病人的职责。 「一位慈悲为怀的姊妹,」葛松纳接下去说,「放眼世上已经找不到啦!我们顶多可以找到慈善的表妹,其实这个也不太容易。」「我告诉你,我找到了。」米歇尔用力地回答。「一个女人?」「对!」「是个少女?」「对!」「是位天使1.」「轩判!」「好极了,我的孩子,拔掉她身上的羽毛,闯进笼子里,否则她会飞走。」「听着,葛松纳,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孩,温柔,和蔼,可爱」「而且富有?」「她很穷!差点儿就三餐不继。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热悉的角落。米歇尔尾随着他走到银行家面前。「先生,」他说,「我才是罪魁祸首」同样的手臂再度扬起,更用力地做出第二次相同的手势,如果还可能更用力的话。就这样,宣读小子也被开除了,跟着抄写员一起走路。此时,葛松纳仔细脱下袖套,拿起帽子用手肘擦擦,然后戴上。他抬头挺胸,坦然越过银行家面前。银行家价怒的双眼仿佛要射出电光,但仍旧骂不出话来。「卡斯莫达吉先生,」葛松纳用最平静和气的口吻说道,「你可以说我是这件过失的元凶,因为让大帐簿蒙尘的确是一项罪过。我不应该使你卷入这场过失之中,因为这个无法弥补的不幸和世上其他一切的罪恶一样,都是由女人引起的;想想我们的原始母亲夏娃和她那个白痴丈夫,所有的罪恶都源于他们,连我们会胃痛,也都是因为亚当吃了生苹果的缘故,我话说至此,再见。艺术家走出门,米歇尔跟着出去。亚当那斯支持着银行家的身子,就像亚龙在艾美勒西特战役里,在摩西身侧支撑着摩西时一模一样。 第十三章二十世纪的艺术家仍不免饿死的厄运 年轻人的处境起了奇妙的变化。若是不设身处地以他的立场来看的话,这该是多么绝望的境地啊!但是,尽管失去了姑丈一家的依靠,他却因此感到如脱笼之鸟一般的自由;别人辞退他,叫他滚蛋,他反而认为自己逃出了囚笼而雀跃不已;别人拍额称庆、摆脱了他,他也有千言万语,感谢上苍让他脱离苦海。他完全没想到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自由的天空下,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做任何事。葛松纳花了好大力气才使他稍微冷静下来,却无法浇熄那股雀跃之情。「到我家去,」他说,「我们需要睡一觉。」「大白天睡什么觉!」米歇尔挥舞着双臂反驳道。葛「我同意,在寓意学上来说,这个时刻就像是日正当中,」葛松纳答道,「可是,实际上,夜幕已经低垂啦!何况现在夜宿野外星空下早就不流行了,也没有什么闪亮的星星可观赏;连太空人也只管发掘我们视线所不能及的星球了!我们得谈一谈我们现在的处境。」「今天我不想谈,」米歇尔答道,「你要讲一些讨厌的东西,那些我都知道,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难道你愿意向一个刚获得自由,还沉醉在自由的美好憧憬中的奴隶义正词严地说:「朋友,你知道吗?你会饿死的!」 「你说的对,」葛松纳说,「今天我就闭上嘴,但是明天我可要说了!」「明天可是星期天呢!你真的要破坏假日的兴致吗?」「喔!这样说来,我们干脆就不必再谈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改天再说嘛!」「啊!我有个主意!」钢琴家说道,「既然明天是星期天,我们一道去拜访你舅舅于格南先生如何?我很想认识认识这位正直的先生。」 「一言为定!」米歇尔喊道。「好的,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可以共同讨论看看有没有解决目前情况的方法,你不反对吧!」「好,可以,」米歇尔答道,「鬼才相信我们惫不出法子!」「唔!」葛松纳微微地点点头,并不出言反驳。整日一大早,他就拦了一辆瓦斯动力计程车去接米歇尔,米歇尔正等着他;他从楼上下来,跳进车里司机如机械工般地启动机器。一辆外观上完全看不出载有引擎的车子,能够立即发动急速奔驰,真是一件令人赞叹的事。比起火车来,葛松纳偏爱这类型的交通工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瓦斯动力计程车穿过刚苏醒的街道,轻巧地弯过街角,轻松白如地爬上斜坡,在柏油路上高速飞驰。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碎石街上,葛松纳付过车资,二个朋友比肩走上于格南舅舅居住的楼层。于格南先生亲自阔的门,米歇尔马上跳过去搂住舅舅的颈子,然后介绍葛松纳。于格南先生由衷热切地欢迎钢琴家。他让访客二坐下,并坚持中午一道便餐。「嗨!舅舅,我有一个计画。」「什么计画?孩子。」「今天我们到郊外走走。」「郊外!」舅舅叫道,「米歇尔,现在已经找不到郊外了!」「没错,」葛松纳答道,「你认为哪里算是郊外呢?」「原来葛松纳先生和我.英雄所见略同。」舅舅说道。 「一点儿也没错,于格南先生。」「你知道吗?米歇尔,」舅舅接着说,「对我而一言郊外不光是有树木、平原、溪流、原野而已,最重的是要有气氛;然而,在巴黎市方图四十公里之内,再也没有这种气氛!我们曾经嫉妒伦敦有名的薄雾,现在则拜那些工厂、化学制造厂、人工鸟粪制造厂、煤烟制造厂、有毒气体制造厂以及工业瘴气制造厂等榔比林立的万根烟国所赐,巴黎的空气居然可以和大英帝国相比拟了;除非走到遥远的地方,否则别妄想呼吸得到纯净的东西,可是我这双老腿是走不动的!你若相信我的话,那咱们就怡然自得地待在家里,关紧窗户,煮一餐我们所能作出的最丰盛午餐。」大伙都依着于格南舅舅的意思行事,不一会儿,主客全部就座用餐,谈天说地。于格南先生一直暗自观察着葛松纳,上甜点时,葛松纳再也忍不住,开口对他说:「真了不起啊!于格南先生,在目前如此险诈的环境之下,您却保有一副可喜的和霭面容,请容许我再度向您握手致意。」「葛松纳先生,其实我早就认识您了,这个男孩不停地向我提起您;我知道我们是同属」个世界的人,而且我非常高兴米歇尔能带您过来,他能请您来真是太好了!」「唉,于格南先生,正确的说,应该是我带他来这里的才对!」「米歇尔,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家要带你上这儿来?」 「于格南先生,」葛松纳接着说,「带来还不完全正确,应该说是拖他来的。」「喔!」米歇尔说道,「葛松纳就是这样,太夸张了!」「但这到底是怎么」舅舅问道。「于格南先生,」钢琴家接着说,「看着我们。」「我正看着你们啊,先生。」「喂,米歇尔!转过身来,好让你舅舅可以从各个角度审视我们。」「可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我细看你们吗?」「于格南先生,难道您不觉得我们身上可以看出刚刚被炒鱿鱼的迹象吗?」「被炒鱿鱼?」「对,就是被开除了。」「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幸?」「是一件喜事。」米歇尔说道。「真是孩子气,」葛松纳耸耸双肩然后说道,被赶到巴黎市的柏油街道上了。」 怎么可能?」「这是真的,舅舅!正米歇尔答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格南先生,让我来告诉您。」于是,葛松纳巨细靡遗地将整件悲剧的始末喔喔道出。他叙述的方式、看待事情的角度以及文情并茂的个人见解,在在都让于格南舅舅时常挂在嘴边的笑容消失无踪。「实在没什么可喜的。」他说。「也没有什么可悲的。」米歇尔说道。「您将来怎么办呢?」「不用替我操、心,」葛松纳说,「该担心的是这个孩子」「两位,」米歇尔不平的说,「就当我不在这里,你们尽情的说好了。」「现在情况是这样的,」葛松纳接着说,「这个男孩既不适合当金融家,也不是商人的料,更不用说企业家了,那他到底要如何在这个世界中求生存呢?」「的确是个大问题,」舅舅回答道,「而且相当棘手,先生,您刚刚已经列举出当世仅存的三大行业,我再也想不出第四种来,除非他」「自己有土地。」钢琴家接着说。「我正是此意!」「地主!」米歇尔不禁一阵狂笑。「说真的,他在嘲笑我们,」葛松纳喊道,「他居然用轻蔑的态度看待这项既荣显,利润又高的行业,真是不可原谅。可怜的人,你曾认真思考地主代表的意义吗?孩子,你不会相信这个字所涵盖的内容有多惊人!想想看,一个像你一样的血肉之躯,同样源自一位面临生老病死命运的妇女,可是却拥有这个世界的一部份!而且这块土地就是他个人的财产,就好像他的头属于他自己所有!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甚至连上帝都无法从他或是他的子孙手中夺走!他有权在这块土地上翻弄、挖掘,甚至建筑任何奇形怪状的东西,地面上的空气,天空落下来的雨,全是他一个人的!只要他高兴,可以烧光树木、喝乾溪流,甚或趴下啃嚼地上的草!每天可以对自己说:造物主开天辟地之初亲手创造的土地我也有一份,在地球表面上的这块地皮完全属于我,包括其上一万二干公尺的大气层,和深入地表六干公里的地心层也都归我所有!因为地主所拥有的远远通达地心深处,与另一半球共同分享的对应地主在此为界!真悲哀,你居然想都没想过就放声大笑,难道你没有计算过一个拥有一公顷土地的人,实际上拥有的是达二十亿立方公尺的一个图锥体吗?而且专属他个人所有,这是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所能拥有的最大财富!」葛松纳唱作俱佳,手势!语调!表情!他所描绘的幻象,没有人能会错意,谁能坐拥阳光照耀下的资产?那人就是地主!「啊,葛松纳先生,」于格南舅舅说道,「您说得太好了!简直让人以当地主为终生职志!」「可不是吗?于格南先生,而这个孩子居然觉得好笑。」 「没错,我是在笑。」米歇尔答道,「因为我永远也得不到半立方公尺的土地!除非机缘巧合」「什么?机缘巧合,」钢琴家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说机缘巧合源自于阿拉伯语,原意是指困难,没别的意思。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等待人类去征服的困难!而个人则凭借着毅力和智慧,迈向成功!」「说得没错!」于格南舅舅说,「米歇尔,你有什么看法?」「舅舅,我一点野心都没有,葛松纳刚刚说的二十亿立方公尺土地根本吸引不了我。」「但是,」葛松纳说道,「一公顷的土地可以产出二千到二千五百升的小麦,一百升的小麦可以做出七十五公斤的面包!这可是半年的食粮啊!」「对!吃饭!吃饱!」米歇尔叫道,「你们就只会老调重弹。」「是的,孩子,面包的老调可是一曲悲伤的旋律。」「好吧,米歇尔,」于格南舅舅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我是完全自主的,舅舅,」年轻人回答,「我想实现我曾在某个地方看过的有关幸福的定义,共要符合四个条件。」「如果不太冒眛的话,可否告知是哪四个条件呢?」葛松纳问道。「自由自在的生活,」米歇尔说道,「女人的真爱,不具野心,以及创造全新的美。」「真是太好了!」钢琴家笑道,「米歇尔已经符合其中一半的条件了。」「怎么说?」于格南舅舅问。「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现在已被扫地出门了!」「说的是啊!」 舅舅说。「女人的真爱嘛?」「先暂时跳过去。」米歇尔面红耳赤的说。「好!」于格南一脸笑意。 「至于其他两个条件,」葛松纳接着说,「比较困难达成!我认为他现在正野心勃勃地想把心中所有的野心拔除﹒」「但是创造全新的美」米歇尔热烈地站起来叫道。「这位勇敢的年轻人是办得到的。」葛松纳说道。「可怜的孩子。」于格南舅舅显得相当悲切。「皂白皂白」 「你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赛纳克曾说『生活就是要学习如何求生存!』我奉劝你,千万不要盲目地任自己随着无意义的希望逐流,更不要信仰阻碍。」「的确,」钢琴家接着说道,「这个世界不可能任你独来独往,遗世独立必须像机帜装置般的参与周身环境,与人发生摩擦接触!比如与朋友、敌人、讨厌的人,甚至竞争对手接触!参与女人、家庭、社会等环境一个好的工程师必须将所有的环节通通考虑进去!」「葛松纳先生说得对,」于格南舅舅强调说,「讲得更具体一点,米歇尔,就是你的全融生涯结束了。」「这正是我希望能跟随着自我的品味与才能走的原因啊!」「你的才能!」钢琴家喊道,「此时此刻,你就像在诠释-位满脑子憧憬,而在现实世界却得饿肚子的穷诗人!」「你老是以玩笑看世界。」「可恶的葛松纳,」米歇尔说,「我可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就事论事!你居然想在一个艺术已死的时代里,梦想成为艺术家。」「喔,艺术已死!」「死了!埋葬了!还有墓碑和骨灰辉呢!碑文写着:你是画家吗?其实,绘画早已不存在了甚至在罗浮宫也找不出一幅画作;上个世纪中,我们费尽心思修复的名画,全都斑驳脱落了,拉斐尔的神圣之家只剩下圣母的一条手臂和圣约翰的一只眼睛;这还不算什么;迦那的婚礼只看见、一地悬空的古提琴和琴手,还没完呢!无论是提香、高瑞泽、吉欧吉拉,雷欧拿,,谬里罗和卢本斯等人的作品,一旦与修复画工接触,全都染上皮肤病,陷入不治的境地之中;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些接在华丽画框中的一些捉摸不定的阴影、不确定的线条、斑驳的油彩、乌黑凌乱的一团!人们任由绘画腐朽,画家也一样,因为过去五十年来从未举办过一次画展,幸好!」「幸好?」于格南先生间。「无疑地,在上个世纪里因为现实主义是如此风行,发展到极端,人们再也无法忍受言报,包括庇卡底语、巴斯克语、柏顿语、以及阿拉伯语!没错!先生们,当时的确有一份阿拉伯文报,叫做《撒哈拉守望报》当时有一些喜欢恶作剧的人士,还戏讳地称之为《周报》;好啦!这些怒放的报刊不用多久,就会把新闻业带进死胡同,也因为这个缘故,写作的人比读者还多!」 「当时,」于格南舅舅说道,「还是有小报马马虎虎勉强维持着。」(原hm圳是当然的1.」葛松纳答道,「由于品质水准高,所以也造就出了不少的人才,就像罗蓝的老婆一般儿女满堂;可惜编辑老爷们终究有江郎才尽的时候,文章内容愈来愈贫乏;就算有些人耐着性子读了,也不知所云;更何况这些和善的作家们还展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厮杀,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耳光和棍杖出现过;委实需要有个强健的背脊和厚实的面颊才吃得消;同行过分相忌,引领着大家走向毁灭,经过没多久,小报就步上大报的后尘,被世人遗忘了。」「但是,」米歇尔问道,「有些评论刊物不是经营的有声有色,养活不少员工吗?」「我想是吧!」葛松纳答道,「某些刊物有靠山!那里面的人确实才华洋溢,甚至聪明到公开出售才华!他们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到处钻营逢迎,了些政要大官居然也愿意花下大笔钞票听他们大吹法螺;这些抨击高手一身的荣华富贵,终因一场意外的浩劫而烟消云散,甚至枉送了性命。」「什么浩劫?」米歇尔间。三项法令的全面施行!它规定『凡是在任何文章中提及某人的姓名,该当事人有权在同样的议题上发表篇幅相当的回应文章。』于是剧作家、小说家、哲学论述者、历史学者等,一时纷纷起而对抗评论,为自己辩护;每一位都有权利写那么多数目的字,没有人愿意放弃。一开始,报社便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在法庭上争取自己的权益,结果他们因触犯该法令而被判有罪;至此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评论界当即消失,随着它的项落,新闻报刊唯一的文稿来源也就断了!」「那要做什么好呢?」于格南舅舅说。「做什么?如果不在金融、不在贸易、不在工业界,就只剩医生一途了。悲惨的是,我认为疾病似乎慢慢地销声匿迹了,如果医学院再不快点发现新病例,医生的饭碗可能也要保不住了!我略过律师不提,因为现在都寻求庭外和解,没人会找律师辩护;现在的人宁愿选择一个糟透的协商,也不顾参加公正的审判;何况协商讲求速战速决,比较有商业味道!」「我想到了,」舅舅说,「还有金融刊物哩!」「不错,」葛松纳回答道,「米歇尔愿意进去那里吗?成为一个行情公报发行员?身着卡斯莫违吉银行或布塔尔丹家仆役员主那一身制服,在脂肪、油菜的价格低迷时珊,将百分之三运算结果的小数位舍去,然后每天因为计算错误而被上司当场骂个狗血淋头;根据你所运算的结果为原则,用体锵有力的音调发表行情动向预测;万一预测失误,就被打入冷宫;如果预测正确,预测员不免为自己的真知灼见大吹大擂一番,夹着大笔进帐的钞票,击垮竞争同业,而最后最大的获利者还是银行家,这种工作简直比清理办公室还不如,米歇尔愿意吗?」「当然不!」「依我看,只有到政府机关做事,当个公务员算了!法国现在有一千万名的公务员,你自己可以算算有多少升迁机会,慢慢排队等吧!」「天啊!」舅舅叫道,「不过,也许这算是最保险的选择了。」「最保险,也是最令人绝望的行业!」年轻人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米歇尔!」「在葛松纳列出一系列可以求得温饱的行业中,漏了一项。」米歇尔说。三询问是哪一项?」钢琴家问道。「剧作家!」「啊!原来你想创作戏剧?」「有何不可?套用你惯常的庸俗说法,当编剧吃不饱吗?」「米歇尔,」葛松纳回答,「与其现在说出我的想法,还不如让你亲自去体验。我将替你写一封推荐信给戏剧经纪公司的总经理。你自己去摸索对方的意向吧!」「什么时候?」「明天。」「君子三弓.」「辆马难追1.」「您是认真的吗?」于格南舅舅试探性地问道。「非常严肃,」葛松纳回答,「他有可能功成名就,无论如何,半年后他应该已能习价公务员化的规律作息了。」 「好极了!米歇尔,我们期待你的作品;但是,葛松纳先生,这小孩闯了祸,很不幸地让您遭受池鱼之殃可否告诉我们您有何打算呢?」「喔!于格南先生,请不必为我担心,米歇尔知道我有一个伟大的计画。」「不错,」年轻人说道,「他要震惊全世界!」「让世人震惊?」「这就是我人生的最高目标,我已经有点眉目了,所以我想先到国外去试试机会,在那里,你们知道的,我会闯出一番响亮的名堂来!」「你要离开?」米歇尔说道。「大概几个月吧!」葛松纳回答,「不过,我很快就会再回来的。」「祝您好运,」于格南舅舅边说边向正要起身的葛松纳伸出手,「非常感激您给予米歇尔的诚挚友谊。」「米歇尔,如果你跟我一道回去,」钢琴家说,「我顺便可以把推荐信写好给你。」「太好了,」年轻人说,「舅舅再见!」「再见了,孩子!」「于格南先生,珍重了!」钢琴家说道。「葛松纳先生,再会!」老人说道,「愿财富之神微笑眷顾您。」「微笑眷顾?」葛松纳答道,「我要的不仅是这些而已,于格南先生,我要财富之神,向我高声欢笑!」 第十四章戏剧经纪公司 在凡事讲究中央集权的时代,无论是思想、机械动力,甚至戏剧经纪公司的诞生都是有迹可寻、自然应运而生的;在一九o三年,就有一群务实而勤奋的人创立了这家大型企业。二十年后,政府接手管理,由国家顾问兼任该公司总经理总理一切。首都里的五十几座剧院所演出的戏码五花八门,全部出自该公司;剧本有的是事先写好的待售商品,有的则是接受顾客订单为他们量身订作;譬如要请哪位作家执笔,或是要依哪一类型的中心思想为剧情主线。随着时代的变迁,为了顺应新世代,审查制度早已遭到自然淘汰,那把象征性的剪刀已经生满铁锈深锁在抽屉里;而且由于早先过度的滥用,刀锋已有缺口;不过,政府并不打算花钱修复它。巴黎市以及外省地区的剧院主任,全都是向政府支薪的公务员,随年资及贡献的多寡,领取不同津贴、退休金以及勋章。演员虽尚未正式纳入公务员之列,但他们的酬劳也由政府桶列预算支付;旧时对戏子的偏颇态度已经式微,演戏这一行现在算得上是显要的职业,愈来愈多的戏剧沙龙欢迎他们加入,与宾客共向参与演出,他们也因此渐渐融入上流社会,有些贵妇人还与知名女演员合演对手戏,她们扮演某些特别的角色,念出如下的口,臼「喔,您比我高贵太多了,夫人,您的脸庞闪耀着一切美德;而我,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艺妓」类似的挖苦还多著呢!曾经有一位法国戏剧社的成员,很富有,竟然叫自己家族的子娃辈到家里来演出一些暧昧戏。总之,演员这一行的地位很奇妙地往上爬升着。戏剧经纪公司创立后,很快地,那些吵杂不休的作家团体便一一解体了;经纪公司的员工们领固定薪水,薪资还挺高的呢!而演出的所有门票收入则全归国家所有。如此一来,戏剧文学界的最高领导单位就浮出台面了,即使这家硕大的经纪公司出不了旷世巨著,至少它提供了一些平和的作品,让温驯的人民有适度的娱乐;没有剧院愿意演出古典作品,巴黎皇家戏院的戏码偶而会出现莫里哀的名字,算是少数的例外;但是,在这些古典械制呐演咄告中,往往还穿插着演员先生高歌数曲或一些丑角的插科打译;雨果、大仲马、、彭萨、欧吉耶、斯克立比、萨杜、巴里耶、蒙里斯、梵格西等人的作品则全遭禁演;这些大文豪在过去放纵地挥洒才华,带领着时代向前冲;然而,一个组织严密的社会,是不允许时代跑得太快的,顶多只能慢慢走;牲口虽然已经套好粮绳,但天生却拥有如鹿般的长腿和肺活量,所以还是要防着点。总之,现在一切都得按规矩来。事实上,对这些文化界人士来说并不算太坏,作家公务员的生活舒适,不必搜索枯肠、绞尽脑汁;波西米亚式的流浪诗人不见了,终生对抗现行体制,穷途疗倒的天才型文人也消失了;组织把每个人独特的个性磨平抹杀,只求满足一般大众所需的基本文学需求,对于这样的一个组织,我们能批判它吗?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不识时务的可怜虫自以为肩负着神圣使命,试图冲破现行体制的极桔;可是,所有的戏院都已和这家经纪公司签下卖身契,碍于约定,只能请他吃闭门羹;因此,不被了解的落魄诗人只好自费印行自己的作品,可是没有读者,最后连作品都沦为那些白蚁昆虫课堂上的梦魔,如果这些小虫子能将指定的读物全部咀嚼吞落肚中,他们也该全是此时一时的博学鸿儒了。 米歇尔﹒杜费诺瓦手里紧握着那封介绍信,往这座法令界定为公共福利机构的戏剧经纪公司走去。公司办公室位在新帕雷斯托街上,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兵营。米歇尔被领进主任办公室。主任是一位神情极为端正肃穆的人,浑身透露出一位身居要职的高阶主管所应表现的气质;他不苟言笑,甚至连自己公司出品、最滑稽的闹剧,也无法舒展他的眉头。因此,流言纷传,都说即使炮弹当头落下,他还是那副神色底下的部属对于他近似军事化的管理颇有微词;不过想想他手下有多少人要管啊!喜剧作家、悲剧作家、闹剧作家,以及膳写室里的两百多名公务人员,更别提还有演出时混在台下的鼓掌兵团哩!因为行政部门必须根据不同类型的剧情,提供鼓掌的服务给演出戏院;这些纪律良好的鼓掌兵团,在专业教授的指导之下,专心研究掌声欢呼的精致艺术和声音大小的区别。米歇尔将葛松纳给他的信当面呈给主任,主任高声念完之后说道「先生,我和您的推荐人非常熟穗,我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在这方面替他服务,他对您的文学才华非常推祟。」「先生,」米歇尔虚心地说道,「我还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很好,在我看来,这算是一项优点。」主任答道。「但是我心中间酿了一些新点子。」益「没用的,先生,我们不需要新点子,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掘弃个人特质,您必须要适缘故而坏了这里的规矩。要成为正式员工,您先要通过一项考试。」 应并且让自己融入这个超大型作家群组之中,编撰一般普通的作品;另外,我不能因为您的「考试?」米歇尔问道。「对!考作文。」「好的,先生,我愿意接受考试。」「您今天可以考吗?」「随时都可以,先生。」「那么,一会儿见。」主任下达几个命令后,不久米歇尔就被带到一间房间内,面前摆着纸、笔、墨水以及考试题目,他独自一人留在那里!他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满心以为题目该是简明扼要的写出某出杰作的剧情大纲,要不就是古典大家的作品分析之类的,真是个天真的小孩!考试的题目却是『在一个特定的状况下,想像编写出一幕高潮戏,一首略带讥讽的歌词,以及一组与「差不多」一词同音义异的文字游戏!』综合而论,他写出的作文既差又不完全;除了高潮情节还有一点看头之外,一点铺陈技巧都谈不上;对一出闹剧而言,歌词写得过于诗情画意,而文字游戏则是缴了白卷。然而,碍着推荐人的面子,他还是成为公司正式的一员,每月薪资三千八百法郎;由于高潮情节那一题考的还算差强人意,是三题中答得最好的,所以就被安插到喜剧部门。这座超级戏剧经纪公司的组织一览如下 第一部门:上乘喜剧和通俗喜剧部门,第二部门:纯粹闹剧部门,第三部门:戏剧部门(历史剧和现代剧),第四部门:歌剧以及喜闹歌剧部门,第五部门:讽刺喜剧、童话梦幻剧和政府宣导剧部门。 悲剧老早就不再上演,并且被销毁了。每个部门都卧虎藏龙,各有专才;这些专家的名字若逐一列出,便可立即显示出这座大型机构凡事皆在掌握之中,井井有条,一切照章办理,一丝不苟的情形。鑫在短短的三十六小时内,就可以发行一出通俗喜剧或是一份岁末讽刺喜剧。米歇尔终于在第一部门的办公室里安顿了下来。这里有各科各类的专业人才以及专门人员,有的专司人物独白,有的负责最后的大团圆结局,有的专编出场次序,还有人是专门安排退场序的;万一剧情需要几阙诗篇,也有专人翻阅包罗万象的诗韵全集,还备有一般的常用韵脚供人物之间的对白参考。此外,还有一项特别的编写技巧,就是由米歇尔刚加入的这个小组所负责;这一批公务员个个文思敏捷,辩才无碍,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将上世纪出版的戏剧加以改编,有些只是单纯的二子不漏照抄,有些就需要改写人物。公司新近在体育馆戏院获得极大回响的改编剧作《半上流社会》,就是经过这个部门巧手安排新编的;唐琪子爵夫人一跃成为既天真又未经世事的少妇,差一点受到南杰的引诱失身,幸好她的闽中密友杰蓝夫人||之前也是南杰的情妇,从旁伸出援手,使她幸免于难;尤其杏桃那幕高潮,将一个全由已婚男人组成的世界,完全无视妻子存在的态度描绘得闯关如生,也震惊了全场。同样地,《聂蓓爱挂》也经过改写并演出,高层管理阶级到底想把这些深情丈夫的水性杨花妻子摆在什么地位上,我也搞不太清楚。朱利安想和她的情妇离家私奔之际,嘉蓓爱挂突然来到他面前,侃侃诉站着有关外遇男女的种种不幸遭遇,如狂奔过田野、曝饮糟酒、裹着湿冷的毯子入睡等等;她的丈夫终于被她高度的道德感所打动,唾弃自己的不齿行径,并说道:「喔!一家之母!喔!诗人!我爱你!」改写后,剧名也变为《朱利安》这出新编戏剧还获得学院颁发的荣誉奖哩!愈了解这个组织的核心及其成功的秘诀之后,米歇尔愈感心凉,可是他需要那份薪水,而且他被交付一项重大的计画。公司请他改写萨杜的《密友》。可怜的米歇尔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他能够想像高赛德夫人和一群嫉妒心重、自私自利而又挥霍无度的朋友间的场景;并且在非不得已之际,还可以将多洛桑医生变成一位产婆;至于强暴戏,模旦西斯夫人将龄挡绳索剪断,不让高赛德夫人有机会求救;但是问题来了,到底要如何收场呢?这样的剧情发展下,简直不可能接上一个喜剧式的圆满结尾!米歇尔想破了头,总不能让高赛德夫人这头狡稽的狐狸奸计得逞啊!最后他放弃了,直言个一承他能力不远。当主任得知此事时,显得相当失望,于是公司决定将他调往戏剧部门,或许这个年轻人在那里可以有一点儿贡献!米歇尔﹒杜费诺瓦进入戏剧经纪公司十五天之后,便从原先的喜剧部门转往戏剧部门。戏剧部门包括两大单位,历史剧和现代剧前者又细分成湿滑分明的两大组别 一组负责编事内容严正、有史实根据的历史,一般都是二子一句抄袭前人的杰作;另一组则专修碑官野史,而且愈荒诞不经愈好;一般撰写的经典原则,就是那条被十九世纪文人公认的定理必须先强暴了历史之后,才能够传宗接代!在这里出生的小孩虽然个个美丽大方,就是一点儿也不像母亲!历史剧部门中最具份量的专才都只撰写高潮情节,特别是第四幕的收场戏;通常交到他们手上的稿子都只是组其雏形的初稿,他们必须字字啄磨、句句推敲;男外还有一批专门撰写独白的高手,一般尊称这些员工为「夫人」,他们在本部门也受到相当程度的重视。现代剧一般又再细分成黑西装及工作服两大类型;偶而同一出戏里两者会交互运用,不过高层主事人员并不赞同这种混淆视听的作法不仅扰乱员工平日的习价,而且一不小心就非常容易让一位衣着讲究的佳公子口中流泄出下三烂的言语。然而,不可讳言地,这是有损但语保护的行为。有些人专司谋敢情节,有的是暗载,还有的是毒设或奸骰场景;其中有一位对奸般情节极为擅长的员工,他知道在哪一个确切时间落下幕来,因为只要有一秒之差,台上的男女演员将陷入极端困窘的险境。这位公务员年约五十,在家是位好父亲,在公司不仅职位荣显,为人也备受推崇,每月有二万法郎的收入,三十年来一直描写强暴戏,从不间断,而且每一次都精确无误,风格极为稳健。米歇尔甫入戏创部门,就被赋予改偏《亚马桑波或奎宁的发现》一剧的重任,这部重要大戏于一八二七年首度问世。这可是一件大工程,因为必须将剧本完全翻新,放入现代的时间框框里;但如此一来,奎宁的发现日期便和全剧产生格格不入的奇怪现象。所有参与这项改写计画的公务员们个个都伤透了脑筋,因为这部书的笑点早已过时了,连装订书的线绳都腐败了,骨架也被侵蚀得不成样!还不如干脆重写一出新剧本;不过,高阶管理层的命令是明确坚定的巴黎此时正流行着雇疾的季节性热病,政府想让大众回忆在医学上奎宁树的重大发现。 此举意在将剧本改编以符合现今大众口味。虽然困难重重,但这批机智出群的公务员还是达成了目标,完成了了不起的壮举。不过米歇尔却毫无建树可言,他既未提供任何妙点子,也不会顺应背景状祝接续剧情的发展,在这方面他简直是~无是处,也因此被认定并冠上无能的标签。~份不利于他的报告于焉诞生,并且上呈主任,米歇尔在戏剧部门待了一个月之后,再度往下调到第三个部门。「我真是没用,」年轻人自语道,奇特啊!」「缺乏想像力,又不机智!但是这里的偏剧方式多么后来,他的意志逐渐消沉最后开始咒骂这个组织,却忘了十九世纪联合著作风潮才是整个戏剧经纪公司作品制作过程的始作俑者。它只不过是联合著作这种创作形式的极度扩张罢了!总之,米歇尔从戏剧部门降调到闹剧部门。这里聚集了来自全法国各地最会搞笑的人;专写歌词的员工和尖酸讽刺文字专才互较长短;撰写轻桃情节和撰亵场面的单位由一位亲切的大男孩主事;同音异义文字游戏的专属小组更是生气盎然、妙趣横生。除此之外,还设有一间中央办公室,集结所有的机智俏皮话、讽刺答辩以及各种话题,天南地北无所不包;服务对象涵盖全公司的五大部门。高阶管理层明令「凡在十八个月内从未被使用过的趣味字句一律删除」;正因为如此,员工们夜以继日地不断翻阅辞典,挖掘所有常见的单字、片语与俗语的引伸意义,愈是能出人意表者愈佳。在公司最近公布的资产“负债表中,流动资产一栏,赫然发现七万五千组的同音异义文字游戏,其中的四分之一固定全新的,其余的也都还可资利用,新的当然就更值钱些。拜该办公室的经济效益、丰足存货以及员工相处融洽之赐,此一部门的出品都是有口皆碑的鉴于米歇尔在先前两个部门不甚成功的经历,这里特别将闹剧编撰中最轻松、但不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工作交给他;其实是请他提出一些新笑点;不是发明一组趣味文字,而是大伙儿编好背景情况后,让他加以借题发挥。这出戏是巴黎皇家戏院指定编写的整个故事背景对舞台表演而言是一项新的尝试,不仅笑果多,而且保证卖钱。故事架构采自斯坦尼「提斯坦姆﹒珊迪」一书第二册第七十三章中有关毕达都且斯的篇章为雏形。光看剧名,剧情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名称是「扣好你裤子的钮钳吧」人们对这出戏的重点,立即一目了然,剧情苛刻地嘲讽一位男士忘了维持男性服饰整齐合宜的严格要求,描述他在朋友的牵引下,参加一个郊区高级住宅内举行的沙龙聚会,他的失态j时令他的朋友惊慌失措,女主人困窘万分,再加上主角的精湛搞笑演授,使得.在场观可无时无刻不吋担心他还有一群既尴尬又好奇的妇女:总之,这出戏包含了造成轰动所需的所有作料!数月后,这出戏正式上演,果然大卖!(原作者注)就在这个时候,米歇尔整个人像是被这个出奇的构想震借住一般,突然做出举座鹭骇的举动,他把他于边那份剧本当场撕毁!他做的对!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再降一级到歌剧及喜闹剧部门打混吗?叫他顺应现代音乐的要求,吟颂一些不伦不类毫无意义的诗篇,他是决计不肯的!或是干脆到最后一级去搞讽刺喜剧、童话甚至政府宣导剧!创作歌剧的人才首重美工绘画才能,而非编剧能力,因为这项工作的本质在设计新颖精致的舞台布景,其他的则在其次!甚至必须深得物理学和机械工程之精髓!舞台上常出现整棵连根拔起装在透明箱子内的树,还有一整排花图、一座原始自然森林,有的还在舞台上用石块搭砌出高耸的大型建筑物,海洋也用真正的海水构成,每晚在观众的眼前涓滴流干第二天再行补充!米歇尔有能力想像出这些东西吗?他有何魔力可以让富裕的群众无法抗拒地掏出腰包走进戏院呢? 没有!完全没有!所以,他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离开。于是他离开了。 第十五章穷途末路 从四月到九月,米歇尔在戏剧经纪公司总共待了五个多月,五个月来的恶心及沮丧;不过,在这段期间里,他一点儿都没有忽略老人们的存在,依然经常去探望于格南舅舅并且拜访理查洛教授。也不知道在这两位亲爱的老人家中度过了多少美好的夜晚;与教授在一块时,谈话绕着老图书管理员打转;和老图书管理员在一道时,话题却不是教授,而是他的孙女儿露西,他们交谈用的词句是多么甜蜜,又包含了多少柔情蜜意啊!「我的眼力一向不太好,」有一天舅舅对他说,「但是我觉得你很喜欢她!」「不错,舅舅,我疯狂地爱上她!」「那就疯狂地爱吧!但娶她时一定要理智,也就是说当」「什么时候呢?」米歇尔全身颤抖地问。 「当你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后,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她而奋斗!」米歇尔答不出任何话语,无声的愤怒袭满全身。「但是,露西是否也爱你呢?」另一天晚上,于格南舅舅开口问他。「我不知道,」米歇尔说,「我能带给她什么呢?她实在没有理由爱上我。」提出这个问题的当晚,米歇尔看起来仿佛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了!然而,女孩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位可怜的男孩是否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真的,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是渐渐地习惯于和米歇尔见面,和他在一块时,她静静地聆听他的话语;他不在身边,就默默地等着他到来;在一起时,两个年轻人谈天说地,老人家就任他们放大胆的去爱。根本没有理由去阻止他们相爱啊?他们从不明说,但是彼此心照不宣。他们也谈到未来的种种,可是米歇尔却不敢涉及这个迫在眉胧的问题。 「有一天我将会多么的爱你啊!」他说。露西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里有一点语病,是目前无法解决的,有关时间上的难题。接着,年轻人放纵自己的诗兴遨翔,他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女孩愿意听他倾诉,而且了解他,所以他倾全心全意的对待女孩;唯有在她身旁,他才是真正的自己;然而,他却从不用诗旬表达他对露西的情感,他实在太爱这位活生生的女孩了;他还不明白如何让音韵和爱情逼真融合;何样地,他也不能容许爱情受限于抑扬顿挫的平仄框框里。但是,不知不觉中,他的诗却在爱的扫沐下逐渐成形,当他对露西轻吟几句他新完成的诗篇时,露西那心领神会的面容,仿佛那诗是自己的作品一般;这些诗句像是逐一解答了她深埋心中、难以启齿的问题,让她豁然开朗。一天晚上,米歇尔深情凝望着她,开口说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哪一天?」女孩间。「我可以爱你的那天。」「啊!」女孩轻呼。过后不久,他会重复说道「那一天就快来临了。」终于,在一个八月的美丽夜晚「那一天来了。」他牵起女孩的手向她说道。「你可以爱我的那一天。」女孩明明说道。「我可以爱你的那一天。」米歇尔答道。 当于格南舅舅和理查洛教授发现他们的感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境地时,他说:「是时候了,孩子们,该是替这段爱情故事加上完美结局的时候了,米歇尔,从今尔后你将要为两个人而奋斗。」就这样,他们订了婚,没有任何仪式或典礼。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我们非常了解米歇尔是绝对不能向他们提起他的挫败与失望的,老人们问起他在戏剧经纪公司工作的情形时,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模棱两可;比如说:不是太理想啦,还需要时间适应,但是他会慢慢习惯等等模棱两可的话语。老人们对他的话都不再深究,露西则揣度出米歇尔的痛苦,并且竭尽所能的给予鼓励,可是,因为她认为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为了避嫌之故,她也有所保留。当命运再度拨弄,年轻人的失望和沮丧达到了顶点!现实生活以最残酷的真实面貌展露在他面前,一时之间他整个人崩溃了,觉得那么疲累、那么绝望、自怨自艾。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落魄、无用和没有地位。「我到底为了什么到这个世界上来走这一遭?」他自付道,「没有人邀请我啊!我应该离开才对!」但一想到露西,他犹豫了。他~路往葛松纳家跑去,葛松纳正在收拾行李,一只小小的皮箱,比一般旅行袋还小,米歇尔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葛松纳说道,「你根本就无法和大伙共同创作,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独自创作。」「啊!」钢琴家答道,「你得的教训还不够吗?」「等着瞧吧!可是葛松纳,你要上哪儿去?」「我要出远门。」「离开巴黎?」「是的,而且走的更远,你要知道,没有一项法国商品是在法国本土创造出知名度的,必须是进口货才会出名,所以我要进口自己。」「你到底要往哪里去?」「德国,去让那些大口灌啤酒、大口抽烟斗的家伙大吃一惊,不久你就会听到人们在谈论我了!」「这么说,你打算放手去做啰?」 「不错!别再浪费唇舌谈我了说说你吧!你要磁续和时代抗争,那好,你有钱吗?」「有几百法郎。」「不算多,对了,你可以搬来这里住,我已经预付了三个月房租。」「可是」「反正租金都缴了,如果你不来也是浪费。现在我手头上约莫有一千法郎,我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不行!」米歇尔喊道。「你真笨,孩子,我应该全数给你才是,但我只能给你一半!我还欠你五百法郎哩!」「葛松纳!」米歇尔眼中泛着泪水喊道。「你哭了,唉!你做得很对!这正是离别时应该有的悲戚场面!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好了,我们拥抱一下吧!」米歇尔投入葛松纳的怀抱中,葛松纳发誓绝不将米歇尔现在面临的巨变泄漏出去,无论是他舅舅或是露西的爷爷,他都会守口如瓶。就算告诉他们,也没什么用,徒增他们的担忧罢了。 「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写出成绩来的!」他再次强调,语意坚定,「虽然这个忘恩负义的时代拒绝相信会有揭竿抗争的人出现,但我们等着瞧吧!」整日,他收拾好仅有的行李,背上行囊,搬进朋友的住处,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他计画发表一本完全没有实用价值,但却很美很美的诗集。他通宵达旦,夜以权日地写着,无一刻放松。他几乎是处在断食状态,每天沉思、冥想,连睡觉都作梦。他再也没有布塔尔丹家的任何消息,并且刻意回避他们房子附近的街道,他认为这一家子处心积虑地想捉他回去;其实,他的监护人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反而庆幸摆脱了这个蠢蛋。离开房间,唯一的快乐就是去拜访理查洛先生,这也变成他走出房门的唯一理由;他沉沁在女孩温柔的注视下,用心汲取这用之不尽的灵感泉源!他是这么的爱她!而且不言而喻的,他也是深深的被爱着!爱情让他的生命充满了意义;他不明白生活里还需要其他什么色彩只是,他的积蓄逐渐花光了,但他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件事。十月中旬,他去看老教授,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痛心万分;他发觉露西非常的忧郁他想要知道她悲伤的原因。教育金融综合公司的新学期开始了,尽管修辞学一科未被删除,实际上是差一点儿就要关闭了;因为理查洛先生今年只收到一个学生,一千零一个唯一的学生!假如这个学生退选了,两袖清风的老教授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更可怕的是,这个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到时候修辞学的老教授就等着被腕言辞退了。「我并不是为自己操心,」露西说道,「但我真的很担心爷爷!」「有我在。」米歇尔答道。可是,他吐出的这些字旬,却是如此的不其说服力,连露西都不敢正眼瞧他。米歇尔深沉的无力感油然而生,更让他血脉责张。当他独自一人峙,「我许下承诺,要永远守在她的身边,」他自语道,「我真的做得到吗?别想这些了!工作要紧。」然后,他回到住处。日复一日,转眼几天又过去了,文思如泉涌般地掠过年轻人的脑海,再藉由他手上的生花妙笔,把所有瑰丽的灵感化为世间最美丽的文学形式;终于他的书完成了;尽管这种诗集一般是没有结尾的,可以持续地写下去,但终究还是有告一段落的时候。他把他的诗集名之为《希望》,人的确需要信心满满地全心投入,浑然忘了身处的境地之后才能保有希望。按着,米歇尔跑遍大街小巷,追逐每一位出版商。老实现,实在没必要冗育贤、述那些可学以预料到的场面;没有一位书商愿意做这种大悍常理的尝试,有的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几眼;这就是他花费了纸张、墨水以及精力,呕心沥血完成的《希望》所获得的下场。他绝望地回到住处。积蓄已经空了,他考虑教授一职,也想到找份手工业来维持生计,然而,现在到处以机器取代了人力,以这种不知较人类手工快几倍的机器来完成工作。 他已经没有对策可想,若是在以前,还能以出售生命的方式代替有钱的公子哥儿接受征召,以换取金钱。然而,这种交易早已不存在了。十二月来了,象征一切事物尽头的十二月,寒冷、阴沉、悲戚;十二月将一年赶跑了,却赶不走苦痛。对所有的生命体而言,十二月可称得上是多余的。法文单字里最令人胆颤心惊的字「落魄漂倒」已经明显得刻画在米歇尔的额头上。泛黄的衣衫残破不堪,就像初冬的树叶一般片片飘落,可是当春天再度降临时,衣衫却不如树叶,不会重新发芽生长。他觉得无颜见人,所以渐渐地,连老教授和舅舅家都很少去;他真的尝到了穷途末路的滋味。他借口手边有重大计画在忙,根本不再露面;如果这个自扫门前雪的世界还容得下同情心的话,米歇尔毋宁是最值得怜悯的。一九六一年到一九六二年间的冬天特别酷寒,冰雪肆虐的程度远远超过一七八九、一八一三和一八二九那几年的冬季,比之更冷、更长。 巴黎市每年一到十一月十五日就开始凉风扬扬冰天雪地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二月二十八日;积雪高达七十五公分,池塘和河川冻结成冰,冰层厚达七十公分之谱;一连十五天,室外温度都低至零下三十三度,塞纳河的结冰期长达四十二天,船只航行全面受阻。寒流不仅侵袭法国本士,欧洲大部份的国家同样都是你封雪国景象;隆河、加仑河、罗亚尔河、莱茵河持现全部凝拘捕沛,泰唔士河冻结的区域往南还一直延伸到距离伦敦南方约三十公里的葛雷芬森市;奥斯坦港口附近结了一层极坚实的冰,货运马车可以在上面自由通行,连车辆也于海峡当中川流不息。酷寒触角甚至伸展到义大利,降起连绵大一雪;里斯本遭冰封长达四个星期之久;连君士坦丁堡全市都因而瘫痪。寒流持续盘旋,带来了严重的灾情;人口大量冻死,夜间站岗勤务也被迫取消;因为一入夜,常有人受不了刺骨寒风而摔倒冻死在大街上。车辆动不了,火车也停驶。不仅因为积雪过深中断铁路干道,就算火车司机躲在火车头里都无法抵挡酷寒,随时有生命的危险。农业受灾情形尤其惨重;萄葡树、栗树、无花果、桑树,以及普罗旺斯省种植的橄榄树大批大批冻毙;树干冰冻后突然对半笔直裂开;甚至连荆豆、欧石楠灌木丛都逃不过冰雪的魔掌,摧残。 未必今年的小麦与草料收成因此大受影响。尽管政府已下令采取各项服灾方案,仍然无法抒解穷苦人家所面临的悲惨折磨;面对这种自然灾害,科学界全然束手无策;虽然它驯服了闪电、缩短了时空距离、掌握了自然界神秘的资源力量、防范水祸、控制大气,但就是想不出任何方法对抗这个可怕的、所向披靡的敌人寒冷。慈善救援稍有增加,但仍嫌不足,灾情一发不可收拾。米歇尔忍受着刺骨寒冬的煎熬;因为没有火,燃料价钱又贵得离谱,他没办法取暖。不久,他必须开始缩衣节食,减少每日食物配给到最低消耗量,甚至降格购买品质最差的食品。几个星期以来,他吃一种叫做马铃薯乳酪的调理食品过日子,里面参杂了煮熟捣烂的肉泥;不过半公斤就要八苏。可怜的男孩最后不得不买橡树果实制成的面包,这种橡树果内含淀粉,风干之后可以制成面包;一般人称之为缺粮峙的救命面包。但持续的酷寒使得这种面包价格也开始高抬,半斤叫价四苏,太贵了。一月到了,正值隆冬,米歇尔现在只吃得起煤制面包了。 奇怪的是,科学家们居然花工夫仔纯地分析煤的组合成分,使煤摇身一变成为真实世界里的点金石;它的构成物质包括钻石、光线、热能、油脂,以及上千种的其他成分,而这些成分加以排列组合后,又能产出七百多种的有机物质;除此之外,它还带有大量的氢和碳这两种元素一般都是由小麦提供给人体的营养素,更不用提其他那些让蔬果风味更佳、芬芳霞郁的要素了。一位富兰克朗博士就以煤中提炼出的氢和碳为基础,发明了煤制面包,这种面包半斤售价只有二生丁。我们必须承认,虽然煤制面包听起来有些恶心,但总比饿死好,更何况科学界也不会放手任由你饿死。因此,米歇尔是死不了的!但他要如何过活呢?就算煤制面包再便宜,还是得有钱去买;当一个人处在失业状态下,每天三生丁,一法郎又能支持多久!很快地,米歇尔口袋里只剩下一枚铜板了;他审视这块铜板良久,然后发出一阵悲苦的笑声,仿佛因为酷寒的缘故,他的头像是被铁圈挡住一般,不停地摇晃脑袋。「半斤二生丁」他自言自语,「我还能挨二个月左右,但我从来没送过什么东西给我,可爱的露西,所以我决定用这仅剩的二十苏替她买东花。算是我送她的第一束花」说着,不幸的男孩就像疯了似地狂奔到街上。温度计指着零下二十度。 第十六章电这个魔鬼 米歇尔无声地走在死寂的街道上;积雪抵销了稀少的行人的脚步声;路上看不见任何车辆,天色已经黑了。「几点了?」年轻人自间。「六点了。」圣路易医院钟塔上的钟回答。「这座钟大概只能衡量人生的苦痛吧!」他暗自想着。米歇尔继续前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念露西;但是,思绪时而会在不知不觉中飘向云纱,脑海顿时失去了露西的身影;他再怎么穷其想像也无法找回她的面容;饥肠辗辙,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习价了。雪,白的冰层在天空中反射出一道无可比拟的纯净光芒,夜幕中闪烁的灿烂星光让人眼花撩乱,米歇尔却浑然不觉,他极目凝望三王星座,正缓缓地从地平面的东方升起,慢价与丽的猎户星座会合。从戈兰吉奥贝街到福诺街之间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几乎要穿越整个巴黎旧城区;米歇尔挑了距离最近的捷径走,他先循庙堡街,再经过杜毕哥街,然后直直往中央市场水塔方向前进。从那里只需数分钟就可抵达皇宫,接着从蜜蜜安娜路路底的宏伟入口进入地下商店街。公园一片晦暗,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是一层白色的雪毯,洁白无瑕。「真舍不得踩上去。」米歇尔想到。他完全没想到踩上去会有多冷。在凡洛瓦地下街的尽头,他瞥见一家灯火通明的花店,于是快步走进店里瞬间置身在一座冬季花园里罕见的盆景,青翠的灌木,含直待放的各色花朵,应有尽有。一身穷光蛋寒怆的外表当然引不起店家的兴趣,店里的经理搞不懂为什么有一个衣衫如此破烂的男孩站在他的花店里嘟嚷了一声。米歇尔马上了解现在的处境。「您想要什么吗?」租鲁的声音扬起。「二十苏在您店里可以买到的东西。」「二十苏?」店东不能置信地叫喊出来,眼里尽是鄙夷!而且在这十二月天! 「只要一朵花就好。」米歇尔答道。「好吧!」就算是施舍给他算了,店东暗自想着。他给米歇尔一东快要干枯的紫罗兰,收下二十苏。米歇尔走出花店,花完身上最后的钱之后,瞬间感到有种奇特的、苦中作乐的满足感。「我现在身无分文!」他咧开嘴在凄厉的笑声中喊叫,但双眸却是茫然与空洞;「好,我可爱的露西一定会很高兴的!多美的花呀!」说着,他将这几朵枯萎的花凑到脸上,陶然地深深吸取它们已经散尽的芬芳。「寒风刺骨的隆冬之秋,收到这东紫罗兰,她将会多么快乐啊!快走吧!」路经码头,再转往皇家大桥,然后深入伤残老兵收容所和军事学校附近(军事学校的名称仍沿用至今),终于在离开戈兰吉奥贝街住处两小时后,来到了褔诺街。他的心跳急速,一点也不觉得冷或累。「我相信她一定在等着我!实在太久没见到她了!」蓦然,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我总不能在人家吃饭的当儿闯进去吧!」他想,「这样太不礼貌了!他们势必要请我」起吃的!现在几点了?」「八点。」圣尼古拉教堂上的钟,错齿状的指针在空中明显可见。「喔!」年轻人想道,已经八点了,一般人大多已吃过晚饭了。于是他朝四十九号门走去,轻轻地敲了敲门,想给他们一个惊喜。门开了,正待冲向楼梯之际,门房拦住他。「您要找哪位?」他问道,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米歇尔。「理查洛先生。」「他不在这里。」「什么?他不在这里?」「他不住这里了,如果这样说您比较听得懂的话。」「理查洛先生不住这里了?」「对,已经走了!」「走了?」「被赶出门了!」「赶出门?」米歇尔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该付房租的时间到了,他付不出钱来,就被收押了。 「收押?」米歇尔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收押后没多久就被放了。」「那现在他们人呢?」「我不知道!」这位受雇于政府的门房在这一区的职位只属于第九级而已。米歇尔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地转回到大街上,他的头发坚立,脑袋摇晃得厉害,整个模样简直令人害怕。「收押!」他一路狂奔,反覆念着这几句话,「被赶出去!那他们一定又冷又饿!」一想到他至爱的人可能正遭受煎熬,可怜的男孩立即感到那遗忘已久的挨饿受冻滋味!「他们到底在哪里呀?他们靠什么过日子呢?爷爷身无分文,学校一定将他解聘了!他的学生抛弃了他,这个懦夫!可恶的混蛋!如果让我知道是哪一个的话!」「他们会上哪里去?」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脑海中!他甚至拦下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询问,他们在那里?那人还以为碰上了神经病! 「露西一定认为我在她最困顿的时候弃她而去。」想到这里,双膝一软,险些跪下碰到结成厚冰的积雪;他极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再也走不动了;相反地,他开始拔足狂奔,过度悲伤的结果造成他的言行举止大、通常理。布,他过无目的地奔跑着,脑海中一片空白;跑着跑着居然看见了教育金融综合机构这栋庞大建筑!他厌恶地调转过头。「喔!」他叫喊着,「这些科学!工业!」他往回跑,短短一小时之内,跑遍了巴黎市那个充斥着收容所的角落;他进进出出伤病儿童之家、青年爱盲之家、玛丽﹒泰瑞莎医院、迷失儿童协寻中心、妇产科门诊中心、南方医院以及罗士褔辑、科安、卢尔森等医院;他仿佛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悲惨的区域。「然而,我一点都不想到那些地方去。」他自语道,接着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冲。 不久,他撞上了蒙帕拿斯墓园的围墙。「还不如到这里来好些。」他想道。挟后他像行尸走肉般地在死者的园地里步走着也不知怎么地,最后居然走到左岸的哥哥堡大道上,经过索尔本大学,弗轮车生曾在此任教,他年轻、热诚依旧,课堂依然场场爆满。神智不清的可怜男孩一路走着走上圣米歇尔大桥,造型丑陋无比的喷泉被冰雪覆盖住,完全看不见了;这样一来,整个外观反而好看多了。米歇尔脚步捕珊沿着奥古斯丁码头走上新桥,在桥面上,两眼惊恐地俯视塞纳河。 便看!一旁角落摆着一具电击器材,那是为刚送到这里,尚有余温的溺水者进行急救用的。一又是电!」他低喊了一声。然后撒腿往外奔。圣母院依旧挺立在那儿,彩绘玻璃窗透出炫丽的光芒,庄严的歌声阵阵送出;米歇尔走进古老的大教堂,向天主折褔完毕。由于刚从阴暗的街道走进来,霎时炫目的光线令米歇尔睁不开眼睛-祭坛上五彩电灯泡一闪一闪地照炉,连主祭神父手上端的圣体供奉台也发射出同样的五彩光晕!「又是电,连这里也有!」可怜的男孩嘟嚷着。他再度想逃闻,可惜走得不够快,那架借着地下开发公司提供的压缩空气动力运作的管风琴扬起怒吼般的音符,声声钻入米歇尔的耳膜中。米歇尔不甚清晰的神智完全崩溃了;他觉得电这个魔鬼亦步亦趋地尾随着他;无论是折回到格雷佛码头也好,钻进迷宫似的无人巷弄之间也罢,电仿佛无所不在、紧追不舍。一个跟舱,他收控的1家广场之上,原本路易十五的雕像已经被维多﹒雨果像所取代;接着,耻走到新拿破仑四世大道,这条大道一路延伸,可以走到当年路易十四快马直驱法兰西银行的出发广场,转个弯就绕到凯旋圣母院大道上了。大道一侧与证券交易所前方广场相接的墙面上,隐隐约约地望见一块大理石石板,上面错刻着几行金色小字纪念碑维多立安﹒萨杜于一八五九年到一八六二年间居住在本建筑五楼米歇尔来到证券交易所,那是现今民众膜拜的圣地、庙堂中的庙堂。电力钟指着十一点四十五分。 「今天晚上真不顺利。」他自语道。他回到大道区。道路两旁的路灯彼此散放,反射出强烈的白色光束,并形成薄薄透明光膜,电流跳动编织出的火光使得在海战悦和一纪念柱上的文字雀跃不止。米歇尔闭上双眼,剧院大门口刚刚吞吐出大量的观众,他无声地混入人群中,原来他来到了歌剧院广场,亲眼目睹这阵举止幽雅、读金带银的富豪们熙来攘往,全身裹在开司米毛线衣和毛皮大衣之中挑战着寒风;他转身远离那一长排的瓦斯动力轿车,身影没入拉法叶大道中。在他的面前是长达一里半的笔直大道。「快逃呀!避开这里所有的人!」他对自己说。他拔足飞奔二路摇摇晃晃,还不时跟舱跌倒,然后满身是伤地再站起来。奇怪的固定,他居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仿佛一股无以名状的力量支撑着他,不让他倒下去。愈走愈远,米歇尔的四周听不见人声,沉寂与孤独再度将他包围,然而,远处却依稀可见明晃晃的通明灯火,开始不断有着前所未闻的激动叫喊声飘向耳际。虽然如此,他还是麻木地走着;他听到震耳欲聋的声响从一座可以容纳十万观众绰绰有余的大型表演场中传出二抬头,挂在屋苍的招牌上写着火焰般闪耀的几个大字「电流连线演奏会』对!是电流连线演奏会!多惊人的乐器啊!依照一项匈牙利人发明的系统,能将二百架钢琴全部连线,借着神奇的电流,钢琴家只要双手一扬,就可让二百架钢琴同步演奏起来!让一架钢琴集合了二百架钢琴的力道!「快逃啊!快逃啊!」可怜的男孩叫喊着,电这个魔鬼却丝毫不放松地追逐着他,「我得离开巴黎才行!离开巴黎我或许可以获得一些休息!」他屈身跌跌撞撞地走着顽强的意志,脱着虚弱的身体奋战两时后他来到维叶盆地在那儿他迷失了方向,以为自己已到达奥柏维里耶城门,他步向看似永无止境的圣摩尔大道;约莫又过了一小时,他拐个弯,走向在罗格街转弯处的少年监狱。又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映入眼帘!人们忙着堆砌行刑台,为晨曦中的处决准备着一切。工人们哼着歌,一座平台迅速地在手中升起。米歇尔想要逃离眼前的景象,一不小心撞上一个打开的箱子。 当他站直身子时,看见里面放的是一个电池。他突然回过神来,他明白了!断头台早就不时兴了,现在都利用电流轰死犯人,这种方式或许更像是在接受上天的惩罚吧!米歇尔使尽最后力气,狂啸一声,飞也似地消失在夜色中。圣玛格丽特教堂的钟塔传出四声钟响。 第十七章最后的致意 在这仅剩的夜晚时光,可怜的男孩又有些什么样的遭遇?命运之神引领他走向何方?难道他迷失了路径,直绕着死气忱忱的首都兜圈子吗?有一大堆没人能回答的问题!他极有可能马不停蹄地绕着拉雪日神父墓园四周无尽的巷弄乱转,这座历史悠久的亡魂安息园地里的居民还真不少呢!等于是座独树一格的城市,往东可一直达到奥柏维里耶堡垒以及罗曼城祸堡。总之,当冬日温煦的阳光洒上银白色的市区时,米歇尔正躺在这座墓园里。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露西了,所有的意念都已冻结;他像是一缕幽魂在墓碑之间悠悠荡荡地飘着,仿佛对这里一点儿也不陌生,简直像在家里一样的自在。他沿着主要的路径往前走;然后右转到下墓园的潮湿小路上,覆满白雪的树枝迎风摇曳着,点点雪花散落坟塔顶端,像是涓涓珠泪;只有寒风中依旧挺立的墓碑让白雪不敢欺近,、因此墓碑上凿刻的死者名字还依稀可见。在一堆荒烟草中,他辨识出海洛伊悔缸巴拉德的坟冢颓把的柱子只剩下三根仍奋力支撑着饱受时间腐蚀的上梁看上去就像是罗马议能刷品遗迹。(原弘歇尔视若无睹地走开,再远一些他发现契卢比尼、哈贝内克、肖邦、马塞、古诺、雷耶等人的坟塔;这里似乎是为音乐人士专设的区域,为这些为音乐而生又为音乐而死的人士画出一处安息之地。他继续走着。他停留在一座墓碑前,碑上没有日期、没有铭文、没有家徽、没有任何排场,上面只销刻着一个名字,一个受历史肯定、万古流芳的人物,俗的前几抖。接着,他走进干净清爽有如荷兰乡村般的一处坟区,阶梯是磨石子地面,周间也没有铁栏杆阐住,让人不禁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在这里小憩多好,」米歇尔想道,「而且还可以找到永远的安息。」这里的坟墓建筑风格包罗万象,有希腊式、罗马式、伊特鲁立亚式(义大利古城区)歌德式、文艺复兴时期样式、二十世纪的流行样式,在这里全都一视同仁,融洽的并存着;而深埋在大理石、花岗岩或黑木十字架之下的逝者,也早就化为尘土与大地合而为一了。年轻人继续浏览着;慢慢地走向阴郁的高丘,实在是太累了,他靠在马耻叫位对昕一你人的墓室上歇了一会儿;粗石堆砌的圆锥造型,没有繁复花纹,也没有花俏浮雕,但它像前那)的金字塔一样蛇立不摇,尽职地替这两位友谊历久弥坚的朋友挡风遮雨。距离不到三十步处,身披大理石纹长袍的冯伊将军就在旁边守护着他们;雄壮威武,随时可以拔刀相助。突然一惊,可怜的男孩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到处翻寻想找一个名字;然而他所看到的都是一些受时间肯定,当代崇敬的响亮名字,不是他脑中所想的那个;其实有些名字已经模糊得完全无法辨识了,甚至原本豪华的墓室也多半剩下断垣残壁,家徽消失了,紧握的双手也分开了,盾型徽章更风化的不成样了,现在轮到死者们安息的坟墓面临死亡的威胁!注地不顾一切的走着,迷了路再折回头,就是不停地走,偶而倚在栏杆旁喘口气时瞥见普拉油河山川墓碑,碑上的『忧郁』诗早已随风片片掉落;德索吉耶坟上的铜制勋章残破不全;加斯舵!蒙日的学生为了纪念他,放在坟上的纪念牌也兔不了相同的命运;而民龄耻胖雕塑的『蒙着面纱哭泣的女孩』则还伏在拉斯帕伊的坟前喷咽地吸泣呢!他依然走着,沿一座瑰丽的大型纪念塔绕一圈,纪念塔的建筑风格纯粹,通体由精纯的大理石构成,中楣四周缀以少女浮雕,衣衫单薄,或跑或跳,姿态不一,中央写道 『给克莱尔密乐,一群成谢他为人的景仰者』 他再度走着。不远处,他瞧见了亚历山大﹒大仲马那座迟迟未竣工的坟,那个终其一身劫力于挖掘他人深深埋葬的故事的大仲马呀!走到那里才发现竟已置身在有钱人的高级坟区里就算人已死了,坟墓还是极尽豪华之能事;那里,有教养的贵妇和出名的艺妓,毫无芥蒂地比邻而居,幸而这些艺妓懂得居安思危,平日还保留一些积蓄当棺材本;有些坟墓之大,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间颓败的屋舍呢!再远一点,就是那些女艺人、戏子的安息之处,墓碑上还有不少当时自命风流的诗人留下的离别哀歌。最后,米歇尔拖着说重的脚步,朝墓园的尽头走去,那里有伟大的丹尼里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墓室内长眠,隔邻是巴里耶,虽然坟上只有一根简朴的十字架别无他物,却是诗人们心目中的西敏寺一角?巴尔扎克还在那儿苦苦地等着他的雕像竖立起来呢! 还有德拉明尼、贝哈特、罗斯特、岳和耻、班室、高提耶、圣﹒维多和其他数百位甚至连名字都散候在荒冢的人士。再继续往下走,艾尔福得﹒德﹒缪塞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在一片残垣断壁当中,缪塞眼睁睁地看着他身旁的那株杨柳死去,那株曾在他最柔美最幽远的诗句中出现过的杨柳呵正当此时,可怜的男咳突然清醒过来,胸前的紫萝兰散落一地;他二拾起,泪流满面地将花供在这位已经被世人遗弃的诗人坟前。更往里走去,越走越高,回忆纷杏而至,痛楚再度袭上心头;站在松柏和杨柳树的缝隙间,整个巴黎市落入他的眼底。最远的背景是华莱利安山脉,右边是蒙马特高地,依旧痴痴地盼望雅典人能将帕德嫩神庙移到它的背脊上;左边有先贤祠、圣母院、圣教堂、伤残老兵收容所,再过来是耸立在格奈勒港湾的灯塔,尖尖的塔顶插入云霄,高五百法尺。 巴黎市地平面则结集了数千万栋房屋以及数十万家工厂,更有高高的烟函穿梭其间。再往低处瞧就是墓园了;群集的坟墓远远望去就和一般平常的城镇没有两样;它有自己的街卫、广场、屋舍、招牌、大小教堂。毫无疑问地,这里是最奢华的墓园了。最后,则可见到天空飘着一只气球,气球上装设了多枚避雷针,意在防止闪电误击到毫无防备的人家,同时也避免整个巴黎市面临更具毁减性的灾祸。米歇尔有一股冲动,想一刀切断那条系住气球的绳索,让气球随风飘向无穷处,让整个司是城市遭受电击,让它淹没在漫天火海当中!「巴黎啊!」他绝望、愤怒 地吼着!「喔!露西!」他轻轻低吟这个名字,昏厥在白茫茫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