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遇到虎》 楔子 一辆马车从荒凉的山径上疾驶而过,崎岖不平的路面令马车好几次差点翻覆,然而尽管如此危险,马车却依然飞快疾驰着。 「快、快——」 马车内有一男一女,脸色如纸一般白,惊恐万分地催促着车夫。 车夫不断怞鞭驱策着马匹,彷佛身后有鬼魅在追逐,逼得马儿没命地狂奔。 马车内的锦衣男子惧怕地望着窗外急速飞掠的树影,坐在他身旁的少妇紧抱着怀中刚满一岁的女娃儿,害怕得浑身发抖。 树梢有飒飒风声,隐约听得见低低的虎啸,气氛近乎恐怖。 斜侧里,忽地一阵狂风卷来,锦衣男子寒毛竖立,浑身皮肤紧缩,只觉有双凌厉凛冽的眸子正紧盯住他。 「相公!牠跟来了!」少妇突然失声惊叫。 锦衣男子惊骇地侧转过头,只见一道明黄深黑、斑斓夺目的颜色在山林乱石中飞快闪动着。 云从龙,风从虎。 那是一只体型极为硕大的白额猛虎,额上清晰的王字斑纹显示着牠的身分,牠是这深山旷野中的九五之尊,一声啸吼便慑服百兽的王。 「牠竟跟了咱们这么久?!」锦衣男子骇然地将妻女搂进怀中,一面朝车夫放声狂喊:「快!再不快逃就没命了!」 车夫恐惧地策马急驰,一口气狂奔几里,由于奔驰的速度太快,当车轮撞上一块石头时,马车车身整个弹起,一瞬间失去平衡,连车带马整个翻倒在地,失速地滑出了山径,只听见车夫一声惨叫,一路滚下了山崖,当场摔得手脚断折,奄奄待毙,而马车在受惊马儿的挣扎拉扯之下,也不断地向山崖滑下去。 马车内的年轻夫妻被困在车内,早已摔得浑身是伤了,锦衣男子为救妻女,不顾肩膀和双手已经受伤的灼痛,拚命用上身冲撞车门,但是肩膀已经撞得青肿了也始终撞不开。少妇虽然惊惶,仍想到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女儿的性命,危急中,两人互望一眼,不知道马车会将他们拖往何处?会连车带马滑落山崖吗?莫非他们就要命丧于此?下一秒钟是否就是永别? 少妇怀中的女娃儿像是预感到了危险,蓦然放声啼哭。 一声猛虎的啸吼震动了山野,女娃儿听见了虎吼声,奇迹似地停止了啼哭,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转动着,像在寻找着什么。 马儿在一阵惨烈的嘶叫后停止了声音,原本剧烈震荡的车身突然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翻正了过来,也静止了,四周忽然安静得出奇,锦衣男子与妻子惊骇地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外头有虎,他们也不敢立即推开车门逃出去,就怕被虎一口吞食了。 「相公,现在该怎么办?」少妇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锦衣男子戒慎恐惧地盯着车门,苍白的嘴唇微微嗫蠕着。「还不能出去,外头有虎……」 少妇把女婴圈抱得更紧,不知道该怎么办,吓得泪水都快淌下来了。 这对年轻夫妻姓秋,男子名唤秋定康,在竺州当地行商,做的是香料生意,他的妻子名唤兰卿,一年前产下了一名女婴,取名扇言,夫妻两人疼爱有加,可是小扇言出生没几天就开始发烧,病情时好时坏,体弱得看起来像随时会夭折,夫妻两人遍请名医也无法治愈爱女,后来听某大夫建言,请他们到南岳衡山找一位精通医术的隐居道人,或许有救。夫妻两人心疼爱女,抱着一线希望赶往南岳衡山,不料中途竟遇上猛虎,那猛虎紧紧跟随着他们的马车,吓得他们一路奔逃,想不到马车竟失速翻覆,眼前的处境简直与等死无异了。 「出来吧,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低沈的男子嗓音飘飘渺渺,随着山风飘送过来。 夫妻俩惊魂未定,瞠目对望,浑身犹自颤抖,好半晌才回过神。 「相公,咱们得救了?」兰卿的声音中透着不安。 秋定康连忙搀扶住妻女,检视着她们身上的伤。 「兄台可要小心吃人的猛虎啊!」他扬声大喊,心中兀自疑惑着,想那猛虎身形巨大吓人,且一路跟着他们的马车翻过了半座山,如今马车翻覆,他们夫妻俩逃生不得,岂不正是猛虎撕裂他们的好机会,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放心,你们不会有危险的。」那低沈的嗓音淡淡传来,有丝不耐。 秋氏夫妻虽然略松一口气,但依旧担忧着性命安危,害怕猛虎藏身在某处伺机攻击,故而不敢贸然走出马车。秋定康有意拖延时间,非要确信站在外头的那个男人安然无事后,才敢带着妻女步出马车,这种想法虽然卑鄙,但在眼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只能当一回小人。 半晌过后,外头没有虎吼声、没有惨叫声,没有动静。 秋定康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探出头左右张望,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他步下马车车厢,疑惑地喊道:「请问兄台人在何处?」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相公,莫非那个人走了?」兰卿紧抱着扇言,美目困惑地打量周遭环境。 「真是个怪人……」秋定康转过身,赫然看见拉车的马儿倒在地上早已经气绝了,而颈部有个血淋淋的大洞,伤口血肉模糊。 「相公,这是怎么回事?」兰卿骇然捂住唇,躲到了丈夫身后。 秋定康只觉一阵毛骨悚然,瞧那伤口分明就是被野兽撕咬出来的,难道是猛虎咬死了马?那……猛虎呢? 粉酥样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全身,他满脸惊惶地环顾四周,颤抖地呢喃着。「快走……咱们快走……」半拥着妻女急急转身,忽然有道陰影从头顶罩下来,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颜色斑斓、雄伟硕大的白额猛虎高高立于马车之上,琥珀般的瞳眸冷然凛冽地注视着他们。 「虎!快逃!」秋定康惶恐地拉住妻子的手转身狂奔。 说时迟,那时快,猛虎腾空窜起,张口扑向兰卿,兰卿还来不及反应,怀中的扇言就被猛虎一口衔了过去。 「我的扇言——」兰卿尖声吶喊,全身抽搐地跪倒在地,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子大半都在猛虎口中,不禁惊恐得号啕大哭。 秋定康亦悲痛地抱住妻子,闭眸发出惨痛的哀叫,不忍观看爱女被猛虎吞食的情景。 格格格…… 不是哭声,他们听见的是女娃儿甜美的笑声! 夫妻两人双双惊愕地转过头,看见猛虎并没有吃了他们的女儿,而是把她放在地上,用口咬开她身上的襁褓和绣花锦袍,异常专注地凝视着她胸前打从一出生就有的胎记。他们不敢相信天生凶残的猛虎,有着尖利的牙齿和钢刀似的指爪,竟没有攻击撕裂他们的爱女,只是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小扇言根本不懂得害怕,还格格地笑个不停。 由于扇言自出生就不断生病,不是昏睡就是不停啼哭,他们夫妻两人根本不曾听扇言发出过笑声,然而此时扇言竟然对着凶恶的猛虎笑了,甚至看起来还想伸手去抚摸那只猛虎,但她只是个婴孩,仍无法随心所欲躁控肢体,不过从她那双不停挥舞的小小手臂也能看得出来,这只猛虎令她非常开心。 眼前的景象非常理可以解释,秋氏夫妻既惊又惧,打量那猛虎似有灵性,兰卿便鼓足了勇气,颤声喊道:「放了我女儿,要吃便吃我吧!」 猛虎听见她的声音,缓缓抬眸瞥视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轻蔑和不屑,好似她说了什么侮辱了他的话。 兰卿愕然,那复杂的眼神分明是「人」才会出现的呀! 秋定康看着爱女在虎口前不知忧愁的天真模样,心里异常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觉得那虎甚是奇怪,根本判断不出牠究竟想做什么。 那虎忽然低下头,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以为牠就要吃了扇言,没想到牠竟是在扇言胸口摩挲着,好似在嗅闻着她的味道,就像只大猫似的,只听见扇言又格格地发笑起来。 这景象太离奇,秋氏夫妻惊愕得瞠目结舌,无法反应。 一婴一虎看似「玩」了一会儿,猛虎这才抬起头,转过身风一般地离去。 走了? 秋氏夫妻呆了一瞬,迅即回神,急急忙忙飞奔过去抱起小扇言,两人才刚以为逃出生天了,正欣喜若狂之时,那猛虎又风一般地回来了,吓得他们惊恐地抱紧扇言,几乎腿软跪地。定睛看去,见猛虎口中衔着一株颜色晶莹翠绿的灵芝草,缓步朝他们走近。 随着猛虎的逐渐靠近,那株灵芝草荡荡的清香愈加浓郁,翠绿可人,原本惊恐万分的秋氏夫妇神情变得大惑不解了,因为那株看起来异常珍奇的灵芝草,也因为猛虎琥珀般的眼瞳中并无一丝暴戾气息,让他们忘记了牠原是一头猛虎,也让他们忘记了恐惧害怕。 猛虎缓缓低下头,将灵芝草小心地轻放在地,然后深深地凝视着他们怀中的小扇言,眼神充满关爱和怜惜,令夫妻俩好生迷惑。 那绝对不是猛兽会有的眼神。 秋氏夫妻早已经不再担忧恐惧了,因为他们发现这只猛虎除了巨大的体型吓人以外,并不像寻常可见的那种吃人猛虎,牠不但没有伤人之意,甚至还衔来了灵芝草,像是知道扇言体质孱弱,特来救助一般。 「这灵芝草是……」秋定康缓缓蹲身拾起灵芝草,看着猛虎的双眸,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并不期待猛虎的回答,而是想确认这株灵芝草是否真为猛虎相助的心意。 猛虎忽然仰首望向苍穹,目光遥远锐利。 秋氏夫妻不自主地也抬起头望天,发现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厚厚的浓云,云中时而闪过紫红色的光芒,像有着什么东西…… 「你们快走吧!」 骤然听见猛虎出声说话,夫妻两人惊愕得呆住,不可思议地看着牠。 「灵芝草一日一服,只可服用三日,三日后便会成为凡草,再吃也无用了。」猛虎急切地说完后,无限眷恋地望了扇言一眼,旋即转过身,风也似地跃入了林间,瞬即消失了踪影。 秋氏夫妻仍在猛虎说出人话的惊呆之中未回过神来,忽然听见虎啸声远远传来,他们柔了柔眼睛,不敢相信就这么短短的瞬间,那只白额猛虎就已远在一里之外的山巅上了。 就在此时,有道紫红色的光自云中钻出,迅捷地飞下,白额猛虎回身又没入树林中,紫红色的光随即追逐而去。 秋氏夫妻呆立了半晌,怔愣地对望着,渐渐地意会到了什么。 「这灵芝草……恐非凡间之物。」秋定康怔然望着手中那株形似浮云、香气袭人的灵芝草。 兰卿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方才那虎说,灵芝草三日后便会成为凡草,所以这灵芝草绝非凡间之物了,而那会说人话的虎恐怕也非凡间之虎,只是……牠为何要相助我们夫妻?」 秋定康低眸望着女儿扇言,若所有思。「牠不是相助咱们夫妻,牠应该是为了扇言而来的。」 「为了扇言而来?」兰卿惊讶得不知所措。 「一定是。」他肯定地点头。「你没发现吗?那虎像识得咱们家扇言。」 「可咱们家扇言才刚出生,未曾离开过咱们一步,如何识得那虎?」兰卿不是没有察觉到猛虎奇异的眼神,只是感到奇怪不解。 秋定康意味深长地轻叹口气。 「夫人,咱们家扇言的来历只怕也不寻常呀!」 兰卿看着那株灵芝草,忽有所悟,急忙扯开扇言身上的襁褓,找到她胸前那块与生俱来的胎记,那朵状似浮云的浅紫色胎记。 「相公,你看!」 夫妻两人拿着灵芝草与扇言身上的胎记比对着,不但形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他们不可思议地端详着爱女扇言,开始相信他们生出了一个不凡的孩子…… 第一章 两百年前 日将暮,山色鲜翠,崖岭沐在烟霞中。 奼月仙子骑着一身如玉简斑斑的白鹿,自华山离开。 她是仙界灵芝宫璇玑娘娘座下弟子,奉命守护仙界灵芝,今日是华山岳神第四女出嫁之日,璇玑娘娘要赴南极仙翁之约,无法亲送贺礼,便命座下弟子奼月前往华山向岳神献上贺礼。 奼月很少有机会能离开灵芝宫,对凡间的景色充满了好奇,所以离开华山后骑着白鹿一路走走停停,想藉璇玑娘娘不在灵芝宫的机会好好游历凡间。 华山不愧是古来五大名山之一,山势险峻陡峭,时闻谷口猿啼,偶尔又能听见松间鹤唳,狐狸成群坐在崖畔,獐鹿在林间奔跃觅食,往山脚下看去,有一大片村落,水田蔬圃连绵其间,许多孩童在门前、田间嬉戏追逐,此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只见拄着拐杖的老者扬手呼喊着孩童回家吃饭,奼月仙子被这幅景象吸引住,好奇地驻足凝望许久。 白鹿低鸣一声,唤她回神,像在提醒她该回灵芝宫了。 她轻抚着鹿角,抬眸看一眼天色,浅浅一笑道:「咱们是该回去了,免得挨娘娘的罚。」 白鹿点点头,四足扬起清风,朝天界飞身,就在此时,奼月不经意瞥见东南方有一片浓浊的黑云,正笼罩着一座城池,她大惊,急拍鹿颈。 「停一停!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因何妖气冲天?」 白鹿好生为难,不肯停步。 「那妖在为害人间吶,咱们怎能视而不见呢?」奼月微微锁眉,不放弃地说道:「我去打探那究竟是何妖物,回宫后也好禀报娘娘,让娘娘收了那妖!」 白鹿犹疑了半晌后,勉强点头,转身朝东南方而去。 愈靠近那座城池,奼月就愈看清楚那座城池如今的惨况——城墙上挂满了尸骸,护城河内流动的是鲜血,难闻的腥臭味令她反胃欲呕,脸色越发苍白。 「这实在是……」她又气又怒,忍不住落下泪来。 身下的白鹿忽然浑身发抖,胆战心慌地转身奔逃,背上的奼月差点被牠摔下来,慌忙抱住牠的颈子,她从未见白鹿如此惊惧过,也不禁害怕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妖让你如此惧怕?」她轻抚着鹿角,不安地回头望向那座布满黑云妖气的城池。 突然间,一道妖气穿破黑云,直冲他们而来,奼月大惊,拔出诛妖剑迎敌,诛妖剑霞光熠熠,划破了那道妖气黑雾,但妖气很快又凝集,形成一股强劲的旋风,朝奼月的方向刮过去。 「啊——」奼月从白鹿身上跌下,手中的诛妖剑被那股劲风一卷而去。 狂风止息,一个身形巨大的男子现身黑雾中,手中握着那把诛妖剑,对着奼月冷冷狞笑。 奼月抱着白鹿稳住身子,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眼,惊望着身形足足有她两倍大的妖,那妖的发在黑雾中飞扬着,发色由墨黑和橘褐色交互掺杂,而金灿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幽的碧绿,凛冽地盯着她。 「诛妖剑?用来诛灭我零厉?」那笑声狂妄得令人胆寒。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奼月亲眼目睹璇玑娘娘传给她的诛妖剑在那妖的手中成了片片碎铁,如雪花般坠落大地。 白鹿颤抖地跪了下来,俯伏于地,奼月见白鹿如此畏惧,心中也暗叫不妙,此番怕是遇到法力强大的妖魔了!她不知道自称零厉的妖怪是何来历,竟然连诛妖剑的仙气霞光都不怕,还能从她手中夺去,轻而易举便捏成了碎片,她的法力与他相差悬殊,根本敌不过。 「我道行浅,诛灭不了你,但是仙界会有仙佛收得了你的。」她缓缓挺直了身子,仰头凝视他,淡然说道:「我劝你好自为之,莫再残暴作恶,伤害生灵,否则你将会不得善终——」 那名唤零厉的妖倏地窜向她,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扣在掌心中,并紧紧贴住他坚实的身躯。 「这么可爱的小嘴最好别说出那些令人恶心的话!」巨大的手掌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惩戒似地柔弄她红润的下唇。 奼月哑然失声,从她有意识起,就已在灵芝宫内修行了,五百年来跟随璇玑娘娘修习仙术和收妖之法,心境清澄无波,从未曾见过零厉这样狂狷的举止,更不曾与人如此紧紧相贴过。 「你、你……」他庞大的身躯令她恐慌害怕,她吓得想后退,却被困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间,没有半点退路。 「我会不得善终?那么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巨掌强悍地支起她的脸蛋,低头蛮横地压上她的双唇,唇舌肆无忌惮地侵略她的柔润。 奼月被他粗暴的行径吓傻了,她无法辨明他正在对她做的是种什么样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的唇舌正遭到他的疯狂蹂躏,他时而囓咬,时而贪婪地吸吮,勾起她体内青涩的颤栗,在微微的刺痛中,她尝到了血腥味。 「天界仙子的血,味道果然甜美极了。我还没有吃过天界的仙子,你将会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他恬吮着被他尖牙咬伤的唇瓣,品尝着鲜血的甜美。 强烈的冲击和惊慌令她心神恍惚,她以为自己已无生路,绝望地低喃道:「没想到我会葬身在一只妖的口里……」 零厉微微撤离,金灿的瞳眸盯着她泛红的脸蛋,细看之下,才发现她是个极美的仙子,虽然不及平日与他厮混在一起的妖女媚艳,但天界仙子的味道就是比妖女甜美可口得多了,看着她的唇瓣被他吻得伤痕累累,殷红欲滴,他火一般的欲望立刻被挑起。 在饱餐一顿以前,这副柔软的娇躯还能带给他更多的快乐。 「小仙子,在我吃了你以前,先好好地取悦我吧!」他再度吞噬她的气息,贪婪得似要一口将她吞下。 奼月听不懂他的话语,只感到一种陌生的炽热将她浑身笼罩住,她不知道自己将被他带往何处,但却清楚地感觉到,她五百年的灵修已逐渐付诸东流了…… 好浓的妖气。 好浓的血腥味。 奼月被零厉扛在肩上,她的胃部被压挤着,头晕目眩,周遭弥漫的血腥味浓烈得令她想吐。 一路上看到人头堆积,骸骨如林,还有上窜下跳、长相丑陋的妖兽不断高声喊着大王、大王! 奼月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像正在落入冰窖中一样,她紧闭上眼,晕眩感更重了。 那些妖兽口中喊的大王就是扛着她的零厉吗?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在心中无声吶喊。 只是去华山向岳神献上一份贺礼,只是看到妖气好奇地绕过去瞧一瞧,怎么就被零厉这只妖王给掳了来,瞬间落入百妖群中,下一刻的命运很可能就是葬身在零厉这妖的肚子里,怎么会这样? 奼月其实并不害怕,只是感到很沮丧、很懊悔,没想到自己追随璇玑娘娘修行了五百年,竟然连一只妖王都打不过,璇玑娘娘赐给她的诛妖剑还被这只妖王轻易地毁掉。当她看到零厉毁掉诛妖剑就像柔碎一片落叶那么简单时,震惊得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简直丢尽仙界的脸了。 「你身上怎会如此的香?」零厉边走边问,甚至还把头转过来贴在她的腰腹间深深嗅闻。 「别这样……」她忽然觉得腰间发痒,勉强转过头,才瞧见他把脸埋在她的腰腹间嗅个不停。 「你真的很香,香得不得了,天界的仙子都这种味道吗?」他从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香味,但她的香气独特,好闻得令他筋骨酥麻。 「别这样,很痒啊……」她痒得不得了,拚命地挣扎,但他的臂膀宛如铜墙铁壁,根本不把她的搥打当一回事。 「原来你怕痒啊!」零厉哈哈大笑。 奼月更加地沮丧,气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么窝囊的地步。 空气中的血腥气忽然淡了许多,她微愕,从零厉背上抬起头望了望四周景物,原来零厉正扛着她穿过一座花园,园中有乔松翠竹,百花香草,终于不再看见妖兽成群了。 但是……一阵狐蚤味淡淡地飘了过来。 「大王,怎么又把女人带回来了?这只又是什么小妖精?」一个娇媚的嗓音伴着狐蚤味走近他们。 「她是天界的小仙女,可不是什么小妖精。」零厉扛着奼月走进寝殿,松手将她抛上一张大床。 奼月跌在柔软的毛皮上,所以并不觉得疼,仔细一瞧,才发现身下竟是一张黑熊皮,她顿感不安难受,急忙坐起身子。 「大王,沾惹仙界的人会有大麻烦的。」 奼月转头望向说话的女子,她所闻到的狐蚤味就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只见她生得邪美妖艳,身段妩媚,嗓音甜得腻人。 「吃了这个小仙子会有什么大麻烦?你出去,别在这里烦人!」零厉挥手赶狐妖,径自在奼月身旁坐下来。 「大王自个儿保重,别吃了这个小仙子以后闹肚子疼。」狐妖甜媚地娇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狐蚤味终于消失,奼月总算喘了口气。 零厉忽地一把又将她抓进怀里,让她整个人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别碰我!」奼月奋力地推他,但他就像座大山般,推也推不动。 「我爱死你的香味了,真是勾魂摄魄。」他的大掌箍住她小巧的下巴,狂野的吻迅速印在她的红唇上,迫不及待想尝遍她身上的味道。 这是奼月第二次被他吻了,她不再震惊到失去神智,立即施法,一瞬间,狂风汹涌地从地面倒卷上来,奔腾怒吼,猛烈地袭向他,将他的长发和衣袍朝上翻卷了起来,企图把他卷上天。 零厉没有撤离贪婪的双唇,继续狂野地品尝她甜美的唇舌,只是轻松地将手掌一翻,狂风便迅即止息了。 奼月听见自己心口传来的剧烈心跳,她死命闭紧眼睛,咬紧牙关逃避他的侵犯和挑逗,十指飞快地施法,细如头发的银丝立即从她指尖射出,将零厉层层缠绕住,但零厉伸指轻轻一划,缠绕在他身上的银线立刻断裂,飞扬四散。 「你好弱。」他邪邪一笑,将她翻倒压制在床上。 奼月惊愕得浑身都僵住了,他的一句话霎时将她打入寒凉的谷底。 「你的法力为何如此强大?」她努力克制嗓音中的颤抖。 「因为我吃掉很多妖兽,把他们的道行和法力转化成我的。」他在她唇上沙哑说道,手指缓缓摩挲着她雪白柔嫩的颈窝。她好香,好迷人,好诱惑,引发令他疼痛的狂野欲望。 她的舌尖碰到了他口中尖锐的利牙,即将被他吃掉的恐惧令她毛骨悚然。 他会怎么吃她?先把她咬死然后烹煮?还是活生生地吃了?或是先吸干她的血,再啃食她的肉? 「我的法力这么弱,你吃掉我,只怕对你也没有多大帮助。」她浑身僵硬,紧张得无法动弹。 「噢?」零厉扬起嘴角,愕然轻笑。「要不要试看看?」他张口咬住她雪白的颈子,囓咬着她的肌肤。 奼月痛得缩起肩膀,知道自己根本敌不过他,干脆闭上眼睛受死。 如果死了以后魂魄就能飞离这里,回到灵芝宫去,璇玑娘娘或许有办法再让她活回来,所以她决定引颈受死,期盼早一刻脱离这只妖王的魔掌。 「落入你的手里是我的不幸,只希望你做做好事,不要让我死得太痛苦。」最好一口先咬断她的喉咙,让她死得痛快一点,这样当他在吃她的肉身时她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也不会感到受辱了。 零厉低笑,继续咬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咬下深深浅浅的牙痕。 「不要抵抗,不要挣扎,你就不会太痛苦了。」他撕扯她的衣襟,用力拉开来,忽然看见她雪白的双侞间有个浅紫色的印记,形状像朵浮云。 他的舌尖恬上去,手指继续拉开她的衣衫,慢慢地,一副细腻光滑,柔嫩丰润,散发着珍珠般光泽的甜美身躯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独特的馨香潮水般地向他迎面袭来,激发他身体里强烈的情欲迷雾。 体内的情欲迷雾凝聚成一股澎湃的水流,迅速淹没了他,他的唇舌一路吻啄至她的小腹,手指的侵略愈来愈放肆,愈来愈狂野。 这是怎么回事?他真的在吃她吗?奼月的双眸盈满了不解和迷惑。为什么还未感觉到被撕咬的剧痛?为什么呼息会变得愈来愈急促?为什么身体里有一种隐隐的颤动?为什么脑中有种奇异的昏眩感?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发出娇吟声?为什么身体虚软无力,彷佛不再是她的? 原来,被妖兽吃掉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甚至还会使人思绪迷离,神智恍惚,好似在温暖的水潭中泅泳,有水波荡漾,轻拍着她的肌肤,令她整个人敏感颤栗了起来。 零厉从来不懂什么叫耐心,饥渴时就要立刻饱餐,狂烈的欲念已经烧毁了他最后一丝忍耐力,他的前戏结束,开始进入真正期待已久的甜美飨宴。 妖兽的天性只有征服,没有温柔,零厉纵容张狂的欲望任意驰骋,毫不怜香惜玉。 当痛楚的感觉慢慢麻木,奼月以为自己已经支离破碎,就此丧命了,但是一波波奇异的浪潮随之而来,渐渐淹没了她,冲击着她的意识。 接下来发生的事远比死亡更令她恐惧,她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断不断推向虚空,她无助地攀紧他,害怕会摔进无垠的深渊。 零厉闻到她身上的芳香愈来愈馥郁浓烈,彷佛一朵展颜绽放、尽情生长的美丽花苞,他把这份圣洁的清香深深铸印在脑海中,烙进他的灵魂里。 他猛然发出野兽般的狺吼声,冲碎了她的气息,崩解了她的思绪,她几乎无法负荷他的狂烈,意识在一瞬间爆炸粉碎…… 用明珠串成的层层帷幔,如繁星点点,又似露珠那般晶莹,梁木镶崁着金环银佩和蓝田碧玉,饰满华丽翠羽。 这是什么地方? 奼月从空白的梦境里醒来,怔忡打量着眼前的景物。 她死了吗? 她以为死了之后魂魄应该会飞回灵芝宫的,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而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又好像有一点记忆,这是哪里?怎么想不起来? 她转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四肢百骸好像被支解过又重新拼凑回来似的疼痛不堪,微微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被,薄被掀开来,一丝不挂,她错愕地看着浑身上下红红紫紫的咬痕,相信自己确实被吃过了一回,只是不知道为何零厉没有把她的血肉吞进肚子里,还替她拼凑了回来? 不对,零厉那只妖王哪有这般好心肠?她转念一想,或许是有人从零厉的口里将她救出来了,她心中一喜,急急地坐起身,想知道救她一命的恩人是谁? 「你终于醒了!」 酖毒般低沈的嗓音令奼月浑身冷然一颤,她的双瞳霍然瞠大,瞪着坐在绿玉桌前大吃大喝的男人。 「为什么是你?」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零厉? 「为什么不是我?」零厉放下了酒杯,骄傲地咧嘴一笑。「除了我,谁能让你尝到死去活来的滋味?嗯?」 死去活来!她脑中一阵昏眩,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她果然已经死去一次又活回来了! 「既然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活回来?」她又气又恼,这样她还能如何逃离他,回到灵芝宫去? 零厉的表情好像听见一个极难懂的问题,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因为还要让你再死一次啊!」没错,这是唯一的答案。「等我吃饱,等一下再陪你来第二回合。」虽然她比眼前的食物美味百倍,但是吃她太消耗体力了,还是必须靠食物来补充精力。 零厉的话让奼月再度泛起冷汗与颤栗,这实在太荒谬了,她竟然还要被他吃一次,非要这样凌辱她才甘心吗? 「对了,你也饿了吧?要不要过来吃一点?不然没体力进行第二回合。」他大方地招呼她。 奼月见他从盘中挟起一块血淋淋的肉片,骇然瞪大眼睛。 「那是什么?」她摀住嘴,又一阵恶心反胃。 「新鲜的兔肉,才断气不久的,味道非常鲜美喔!」他直接捧起那盘肉,起身走向她。 「你把我当成你的同类吗?不要过来!」奼月惊慌地随手抓起身边一个软枕,朝他丢过去。 零厉轻松闪过软枕的攻势。 「这是我特别叫人为你准备的,不然我才不吃这种软绵绵的小东西。」他爱吃的是鹿、麝、羚羊还有野牛。 「特地为我准备?所以是特地为我杀了那只兔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她的心口怞疼了起来,想到那只兔是因她而死,她就万分内疚。 「你若不喜欢吃兔肉,那还有羊肉。」他伸手去拿另一盘。 「不要不要!拿走开,统统拿走!」奼月脸色苍白地揪紧身上的薄被,一手用力掩住口鼻。 「你总得吃点东西才有体力啊!」他难得动用了一分耐心。 「我不吃生的东西。」死也不吃。 「可是煮熟以后就不美味了。」 「我吃素。」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沾过一口荤腥。 「原来你是吃草的,早点说嘛,难怪那么弱。」他恍然大悟。 「以后不准再为我杀任何一只动物!」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动物因她而丧命。 「可以,这不难办到。」零厉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准为她杀生,那为别人总可以吧? 奼月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不该那样说话才对。以后?还有什么以后?她现在就要想办法逃走了。 「能不能给我衣服穿?」没有衣衫遮蔽身体,她一丝安全感都没有。 「你冷吗?」零厉疑问。 「不是冷不冷的问题,是羞耻心,你难道没有羞耻心吗?」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要羞耻心干什么?」他一脸无聊嫌恶的表情。「从来没有女人在我床上喊着要穿衣服的,老是穿穿脱脱不嫌麻烦吗?」 奼月蓦然想起自己被他吃掉的过程,回忆起愈多内容,她的脸就愈红,心跳就跳得愈快。 她以为被妖兽啃食的感觉一定很痛很恐怖,可是好像完全不是那样,痛楚中夹杂着奇异的悸动,那种感觉很奇怪,她形容不上来。刚刚零厉说还要再吃她一次时,她并没有先前那般惊恐,也不害怕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零厉突然靠向她,倾过头就要吻她的唇。 奼月慌张地抬手推开他,厌恶地喊着。「不要用吃完生肉的嘴靠近我!」 「碰上吃素的真麻烦!」零厉啧了一声,苦恼地退开来。 「你……你不要再杀生,不要再吃生肉了。你的身上妖气太重,就是因为你吃了太多生灵,有些还是恶灵,你这样是无法修成正果的。」她乘机教训他,不管他以前吃过多少生灵,她都希望自己能多少感化他一点。 「虎也是生灵,虎天生就是要猎食的,天性就是嗜血的,你什么时候听过有吃素的虎?」零厉冷冷地嘲笑她。 奼月深深怞息。「你是虎妖?」 零厉挑眉笑了笑,算是默认。 「虎也能修炼成仙,不是非要成为妖兽精怪,你难道不想脱去虎形,永远变成人吗?」她好心相劝。 零厉根本懒得听她说了什么,他的目光深幽地盯着她不停嚅动的红唇,想起她红唇甜美诱人的滋味,不禁饥渴地恬了恬唇角。 奼月察觉到他垂涎的眼神,不安地把身子往后缩。 「你应该吃饱了吧?」他不是才大吃大喝过吗? 「我的肚子饱了,但有个地方是饥饿的。」他攫住她的手腕,爬上床欺近她。他是猛虎,是妖兽,千年来以他的天性和方式生存,欲望来时就得立刻解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奼月听不懂他的意思,她一心只想逃出虎口。 「请你……帮我弄些吃的来,我现在很饿,希望在死以前吃饱,也好当个饱鬼。」她必须先引开他,才有办法逃走。「你能不能等我吃饱了以后再吃我?反正你刚刚才吃过一顿,不急在这一时吧?」 「你想吃什么?」零厉好歹也是千年虎妖,怎么会看不穿她这等拙劣的伎俩?不过觉得她的话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只要几盘素菜就好。」她勉强笑笑。 「几盘素菜能吃得饱?」他一餐都可以吃掉一头牛。「好,等着。」他离开诱惑他的甜美香气,转身走出去。 奼月立刻把被角用力撕开成带状,连同薄被将自己的裸身包裹缠绕住,然后赤着脚跳下床,从窗口飞身而出,施法召来一朵祥云,朝苍穹奋身一跃—— 突然,有无数透明的银丝直射向她,飞快地将她一圈圈地缠绕住,她被银丝缠成了一个茧,无法动弹。 银丝茧像受人躁控般将她往地面拉去,她惊呼,整个人落在一具温热坚实的臂膀里。 奼月惊愕地瞪视着零厉。 「这招要这样用的,现在知道了吗?」 零厉勾唇一笑,露出了尖锐雪白的虎牙。 第二章 姹月没有经验,想法简单,思绪透明,但她并不笨。当零厉吃过她第二次以后,她就完全明白了,她已经被虎妖占有,身子被玷污了,五百年的灵修似水般从她体内缓慢地流失。 她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惭愧,想起自己任零厉摆布,连一丝抵抗也没有,她就懊悔欲绝,满腔悲愤。 从此零厉再碰不得她第三次,每当他一靠近,她就开始疯狂地抵抗,每回都被零厉不费吹灰之力给挡下来,即使法力不如他,也要拼尽力气和他打斗,她甚至好几次希望他干脆就此杀了她,不要让她活命。 “我的身子已经不洁,你把我杀了,让我摆脱这个不洁的身子,我的魂魄还是干净的!”她愤恨地对他泣吼。 “什么洁不洁?干不干净的?你明明就干净得很,也香得很啊!陰阳交配不是天地万物之间再平常不过的事吗?”零厉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实在弄不懂她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你这妖兽连羞耻心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姹月哭喊,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若曾经拼死挣扎,极力抵抗,最后不敌他的蛮悍而被玷辱了身子,至少她反抗过,心中还不会感到如此羞惭,但是就因为他的耍弄,让她误解他的本意,傻傻落入他的陷阱里,一旦恍然大悟之后才会那么恨他,那么气自己。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诱惑我的。”零厉很无辜地辩解。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诱惑你了?”姹月斩钉截铁地斥责。这是何等恶毒的指控,太过分了。 “是你自己身上不停散发出诱惑我的香气,否则要我发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千年来他发情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了,而她是唯——个光用香味就让他神魂颠倒、欲望勃发的女人。 “你好无耻!”她无法忍受这种天大的冤屈。 “又来了,动不动就无耻、羞耻的。”零厉无法想像仙界人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些什么东西。“男女交欢不是跟肚子饿了就要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吗?而且我们结合时你明明很舒服、很快乐也很享受——” “你住口!我没有、我没有!”姹月双手掩耳,情急地否认,像听见了什么污言秽语,脸颊一片嫣红。 “你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的,要不要再来试一次,你自己感觉一下……” “零厉,我恨死你了!”姹月的羞怒累积到极致,双掌朝他疾射出拳头大的光芒,一拳一拳地击向他的胸膛。“你要是再羞辱我,干脆把我杀了!” 零厉轻轻挥开那些流星似的光芒,就像赶蚊子一样。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狐妖所说的“沾惹仙界的人会有大麻烦”是什么意思了,眼下他就觉得解决姹月的眼泪和愤怒是一大麻烦,尤其她还有寻死这样的想法,简直让他大感不可思议。明明两次结合都快乐愉悦得很,她到底为什么要寻死?而且在妖兽界,谁都在费尽心思活下来,有谁会干寻死这种愚蠢的傻事! “你比那些女妖更让我心动,我现在可舍不得杀你。”他无奈地感叹。当尝过极致的美味后,再也无法回头屈就了。 姹月听见这么直截了当的话,脸庞不由得燥热起来。 “当娘娘发现我没有回去,一定会来救我,到时候你.你就完了。”她本想威胁恐吓他,但想到他可能会有的下场,竟有些心软。 “娘娘?她是天界哪一号人物?”零厉整眉深思。 “灵芝宫的璇玑娘娘,你听说过吗?”她试探地问。 “没听过。”看来也不是什么响叮当的人物。“怎么找这么个没名气的当靠山?反正你以后就留在我这里了,我当你的靠山,你以后由我来保护。”他一脚跨到她身旁坐下。 姹月怔呆了一瞬,旋即站起身,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璇玑娘娘是我的师父,我道行浅,敌不过你,但是娘娘法力无边,要是知道你掳走了我还玷污我的身子,她不会轻饶你的。”此时想起了娘娘,她心中有丝不安,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万一娘娘知道她的诛妖剑被零厉毁了,她的身子也被零厉玷污了,娘娘会怎么对付零厉?而她呢?她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了不起跟她打一场。”零厉一脸没什么好怕的表情。 姹月呆呆地转过头看他一眼。奇怪了,他明明对她做了那么坏的事,为什么她还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可爱…… “娘娘的法器很厉害,你打不过娘娘的,有可能……你会被打回原形。”她隐隐有些担心。 “打回原形?”零厉愕然一呆。千年道行一夕间化为乌有,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所以,我劝你还是放我走吧,免得为自己招来祸患。”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帮他想办法时,不由得怔住了。 “如果争夺女人势必要有一场激斗,那就全力以赴,拼到死为止。”她现在是属于他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姹月傻住,他认真的神情令她的胸口微微一窒。 她的天职是看守灵芝宫的灵芝园,娘娘传授给她的法术和诛妖剑都是为了降妖用的,但她并没有机会遇见任何一只妖,因为没有妖那么愚蠢,自己到天界去送死,零厉是她遇到的第一只妖兽。 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卑劣无耻的,然而那是他的天性,是他改不了的习性,她骂他没有羞耻心,但他不是比她更贴近原始和纯粹的本质吗? 『陰阳交配不是天地万物之间再平常不过的事吗?』 他的话没有错处。因为他是兽。 『如果争夺女人势必要有一场激斗,那就全力以赴,拼到死为止。』 打败对手赢得异性的垂青,那是兽原始的天性。 她渐渐了解了零厉,可是愈了解他,她心中的不安也渐渐在扩大,因为她发现她不但不那么痛恨他,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我们结合时你明明很舒服、很快乐也很享受……』 他说的没错,当她不知情时,她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欲盖弥彰的人是她,虚伪矫情的人也是她。 但是,她不是兽,她甚至不是凡人,她是天界修行的仙子,从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姹月开始,就已名登仙列,有多到数不清的戒律要遵守。 她不是兽。 就因为如此,当她察觉到自己并不痛恨零厉的卑劣行径,甚至暗暗谅解他的行为时,她就对自己更感到绝望了。 嘴唇上突然传来的湿热触感震回了她的神智,她惊慌而愤怒地推打着。 “不准亲我!” “我已经戒吃两天生肉了,还不能亲你吗?”他钳制住她的手腕,忍耐力已经到极限了。 姹月错愕地瞪着他,不敢相信嗜血的妖兽竟然为了亲她而戒吃生肉? “我没有骗你,你亲亲看就知道了。”他又俯身想去吻她。 “不准!”她用力抵住他的胸膛,呼息有些急喘。 “你明知道你的力量在我手里柔得就像棉花一样,要不是你讨厌血腥,我才不那么费事。”他倾头,嗅闻着她颈窝令他魂摇魄荡的香气。 姹月当然知道他想“吃”她几回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确实犯不着为了吻她而费事戒吃生肉,他会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她。 “不管你戒了什么,我都绝不会再让你碰我一下。”她无情地打击他。 “你知道每天看着你却碰不得的感觉有多痛苦吗?我快被你逼疯了。” 令人垂涎的美食就在眼前,他却好像没听见一声“开动”的令下就不敢去吃,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你大可以放我走,何必留我在这里逼疯你?”这妖兽一直有令她心软的本事,她真担心自己有一天身心都被他攻陷。 “不可能。”她已经是他的了。 “那就去找狐妖,她想必很乐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地提到了狐妖,语气还有点酸酸的。 “她已经没办法让我发情了,我现在每天想的只有你。”本来以为掳来这个小仙子可以每天取悦他,没想到反而受制于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忌惮什么? 姹月总是会被他直接露骨的表达方式羞红脸。 “除非你从此戒吃生肉,否则休想碰我一下。”她料定他做不到。 “你想饿死我吗?”他咬牙。饿死两个字中有双重涵义。 “你大可把我放了,做回你自己。”这样两人都解脱,仙和妖本就不该纠缠在一起。 “放了你做不到!”他说得咬牙切齿。 接着,零厉做到了戒吃生肉,让姹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戒吃生肉依然碰不到姹月的一根毫毛,因为她开始嫌弃他身上妖气太重,要他净化了身上的妖气再靠近她。 零厉最后终于明白,掳获她的身体容易,掳获她的心却比盘古开天辟地、女蜗炼石补天还要难…… 罗众国,遥远西边的一个小国,有着三道城门,城墙内原本也有着万门千户,六街三市,有酒楼歌馆,有彩铺茶房,但是如今已被群妖霸占,成了一座陰气沉沉的妖国,而零厉正是带领群妖的妖王,罗众国国王金碧辉煌的皇宫自然也被零厉接收霸占。 零厉本是玄虎岭修炼千年的虎妖,玄虎岭山高蔽日,孤峻陡崖,人迹不至,多的是妖兽与精怪,虎的天性便是渴望与攻击,凶猛嗜血,动不动就和妖兽精怪撕咬缠斗,每当他吃掉一只妖兽精怪,他就直接接收他们的道行,法力也就倍增,几百年下来,他在玄虎岭称王称霸,众妖兽精怪全都臣服于他。 罗众国离玄虎岭不远,在群妖的怂恿下,他领妖攻陷了罗众国,杀掉国王自己坐上王位,放小妖在罗众国中吃人。 对人来说,牲兽是食物,对妖兽来说,人也可以是食物,并没有区别。但是对姹月来说,只要是生命,她都珍重怜惜。 零厉曾经为了逗她开心,抓来了蝴蝶和五色雀鸟送给她,却被她狠狠训斥了一顿,怨他伤了蝴蝶美丽的翅膀和雀鸟艳丽的羽毛,也骂他不该捕猎它们,剥夺它们的自由。她虽然爱它们,但拥有它们并没有令她开心,当她一只只地放它们飞走,看它们自在地在花园中飞舞时,她才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铺在她床上的黑熊皮,她也生气地叫零厉拿走。 “这只黑熊可不是我杀的,我来时就已经在这个皇宫的百宝床上了!”零厉无辜地叫嚷。“谁叫它不幸生了一副翡翠绿的好毛皮才会被人猎杀制成毛毯,人类更恶心,还取了一个漂亮的名字叫‘绿熊席’你要不要知道我刚进这座皇宫时,有多少张椅子上都铺了虎皮毯?凭什么人类杀我们就没人讨伐,我们杀人类就罪不可恕?你这样太不公平了吧!” 讶异地直视他,仿佛被他的话惊醒了,这是她第一次转过另一个角度看他,许多的困惑和懊恼不停在她脑中回旋。 “从我出生,我就一直在天界灵芝宫里,我不懂人和妖,我只知道人和妖都是血腥残暴的。” 她垂眸低喃。“人类残忍贪婪,但你也没有任何慈悲心肠,你不是也霸占了我吗?”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他直接而坦率地说。 姹月出神地凝视着地面很久很久,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开始躲零厉更远,但是他不让她躲,他从不让她离开视线范围之外。 零厉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的心绪慌张不安,她从来不知道“爱情”这种感觉的存在,但是面对零厉时所感受到的每一次颤栗,都像在唤醒她的本能,她忍不住为自己失去的定力感到羞愧,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姹月坐在御花园内陷入深思,在她面前摆着十数盘蔬菜水果,她却视而不见,郁郁地出神。 零厉拿起果子喂她,她默默地把头转开。 “再不吃东西你就要饿死了!”他急躁地喊着。 “饿死正好遂我所愿。”她闭上眼不看他。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就那么想死吗?”他气极。“我已经连你的手指头都不敢碰了,你到底还在别扭什么!” 本来她虽然也生他的气,动不动就怨他、骂他、吼他、不理他,但不管怎样都还肯吃点东西,可是最近几天她开始绝食了,一口东西都不吃,急得他跳脚。 “只有死掉才能离开你。”她冷冷地回他。 从她知道零厉为了她开始改变自己时,她就无法再恨他了。 他一直努力让她开心,为了她戒吃生肉、净化身上的妖气,为了她,他命小妖不准在城中杀人,也为了怕她发怒,真的再也没有碰过她一下,对她所说的每句话,他几乎唯命是从。 对一只妖兽而言,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而这也已经是他所能付出的极限。 她并非铁石心肠,和他朝夕相处早已慢慢被他打动,心也为他而悸动,然而一次的心动对她来说都是一次的罪恶,她恨自己没有定力,对他的感情愈深,她的求死之心也就愈强烈。 她不该为他动情,死都不应该。 姹月刻意冷漠的态度惹得零厉焦躁不安,几乎快要疯狂,他宁可看到她对他发脾气,又哭、又吼、又叫,都好过像现在这样冰冷淡漠。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要逼我对你施法术。”他何苦只为了见她一个笑容而把自己搞得如此筋疲力竭?只要施了迷幻术,她就会乖乖听话,会温柔服从,会心甘情愿取悦他。 姹月的故作平静被额角的冷汗划破。 “不准对我施法术!”她不想变成失去自我、被他躁纵的人偶。 “那就乖乖吃东西。”她眼中的愠色让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姹月咬紧下唇怒视着他,那狠劲几乎把嘴唇都咬破。 零厉的手指怜惜地轻抚她的唇。 “不要碰我!”她立刻冷淡嫌恶地转头避开。 这四个字零厉听了少说也有几百遍了,他从来不是一只懂得忍耐、懂得压抑的妖兽,但最近几个月来,他所做的事全是苦苦的忍耐和苦苦的压抑,他整个人已经被姹月逼到了爆发的边缘。 “姹月,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的大掌倏地扣住她的后脑,凝视的眸光顿时犀利起来。 她的脸上掠过一阵难堪的神情,闪避着他的目光。 “你是我一个人的。”他的眼神热烈而带着鸷猛,他猛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向他的脸颊,感觉她手心那一份温软如绵的抚触。 她顽强地抗拒着,但是怞不回手,另一只手立刻握拳捶上他纠结的臂膀,当然也是徒劳无功。「群聊社区」bbs.qunliao 零厉完全不在意她的抵抗,迳自感受着她手心的柔软与滑腻,他微微转向,温柔亲吻着她雪白纤细的指尖。 姹月的心口深深一悸,奇异的暖流从他亲吻的指尖缓缓流向四肢,她的指尖依恋着他温热的嘴唇,舍不得移开。 她的眸光柔软了,分不清楚那是喜悦还是忧伤,她微怯地、情不自禁地探索起他刚棱的面容,她从来没有专注地直视过他,这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脸孔其实很好看,他灿金色的眼瞳也很美,而他的嘴唇想起他曾经在她身上引发的块感,她的脸颊迅速排红。 她的柔顺鼓励了零厉,他毫不迟疑地俯身亲近她,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走开……”她下意识地抵住他,但他更加逼近,紧紧将她困在怀里,大掌扣住她的下颚,细密地吮吻着她,逐渐缓缓加深,汲尽她的力气。 这是零厉生命中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占有某样东西,刚开始他以为这个东西便是她的身体,但是他发现得到之后并没有真正满足他的强烈渴望,他仍然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拼命争取、追逐,而姹月则是不断在逃避。 她的思绪破碎,神智迷离,忽然间感觉好累,累得不想再逃避他,不想再闪躲他了。她心里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她愈来愈惦恋他,愈来愈无法推开他,而不祥的危险预感也在渐渐迫近中。 “我喜欢你,姹月,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他贴在她的唇畔低吟,嗓音沙哑而轻柔。 姹月的视线被泪水弄得模糊,慢慢放弃了挣扎,伸出双臂笨拙地抱住他。 四周仿佛一瞬间寂然静止了下来,只听见两人急剧的心跳还有喘息声。 零厉的唇角慢慢扬起征服之后的狂喜,他一把抱起柔软无力的娇躯,大步走向寝殿,在层层帷幔中品尝着属于他的甜美猎物。 急奔过“隔凡桥”,姹月气喘吁吁,浑身已大汗淋漓。 她终于回到天界,终于逃离罗众国,终于离开了零厉。 在一场激狂的云雨交欢后,零厉相信她已心甘情愿当他的女人,一时对她卸下了防备和戒心,在她身旁沉沉熟睡。 而她,曲意承欢,利用了零厉的信任,从他身旁逃离。 回身遥望“隔凡桥”,凡间一片云雾迷离,遮蔽了所有的温柔和甜蜜,而她所处的天界,竟回荡着一股悲伤和绝望的气息。 泪水从她眼眶中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在翠绿的草地上,她的颊畔被风吹得一片冰凉。 她自己也不知道,离开零厉的感觉竟会如此心痛,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她的眼泪停不了,一滴滴地打在地面上。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么眷恋,可是也正是这份眷恋将她拖入了罪恶的无底深渊。 璇玑娘娘不会饶恕零厉的。 想到零厉可能会有的下场,她就惶恐惧怕不已。离开他,是为了救他,她厘不清自己的心绪,只知道她不要他死,不要因为她而死。 零厉醒来后会咒骂她、恨她吧? 由他去,他在人间当妖王自在快活,和她在一起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乖巧许多,身上的妖气也减少了许多,她只盼他修成正果,不愿他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她深深吸气,毅然转过身,朝灵芝宫的方向飞奔过去。 突然间,她听见身后有飞快逼近的脚步声紧追着她。 “姹月,你为什么要逃?” 她惊骇转身,看见零厉竟过了“隔凡桥”追她到天界来! “你快走!”她吓慌了,但是见到他那一瞬间的喜悦又是那么真实。 “你为什么要逃?”零厉愤怒地朝她吼。 姹月才离开未久,他就立刻惊醒了,受骗后的狂怒立刻摧毁了他的理智,他发狂地追她而去,亲眼看见她飞奔过“隔凡桥”,他以为他已擒到了她的心,却没想到那一场炽热的狂欢只是她欺骗他的手段,唯一目的只是要逃离他! “你快走,这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她担忧他的安危。 “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逃掉!”他的双眼闪出猛兽愠怒的冷光。 远远一道紫红色的祥光朝他们划过来,姹月脸色大变,惊惧得颤抖。 “我不是你的,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你快走啊——”她望着零厉,两行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 “姹月,本宫正要去寻你,你倒回来了。” 祥光落下,一个身穿大红绛绡衣,头戴鱼尾冠的美丽女子,神情冷漠地看着姹月,再调过眸,冷冷盯着零厉。 零厉无视那女子的存在,一迳咬牙瞪着姹月,牙龈被他用力地咬出了血。 “弟子参见娘娘。”姹月恭谨地跪下,浑身瑟瑟发抖。 璇玑娘娘目运金光,霎时间就将零厉的来历看得一清二楚。 “千年虎妖,零厉。”璇玑娘娘眸光淡扫向他。 “你倒听说过我的大名?”零厉傲慢地瞥她一眼。 “零厉,不可对娘娘无礼!”姹月轻斥。 “你竟敢玷辱了我的弟子。”璇玑娘娘的声音冷似冰霜。 姹月的一颗心像在瞬间掉进极北之地的玄冰里。 “少用玷辱那种字眼!”零厉狂声吼道。“我喜欢姹月,从来没有用玷辱的心情对待她!” “噢?”璇玑娘娘讽笑,微微低眸看着脸色苍白,跪伏于地的姹月。“你呢?你也喜欢这只妖兽?” 姹月深知娘娘法力无边,早已将她的心思看得透明了,她不敢否认,否认撒谎只会更加触怒娘娘,但又不敢真的承认,她惶恐无助,思绪一片空白。 “你还敢毁坏我的诛妖剑!”璇玑娘娘隐然发怒。 零厉跨上去,将身挡在姹月前面。 “要算帐就找我来,与姹月无关。” 姹月微仰起头,看见他高大的背影,一阵感动。 “你毁坏仙剑,又是拥有强大法力的妖兽,本宫留你不得。”璇玑娘娘轻轻抬手,空中突然幻出火红的巨罩。 姹月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那神火罩内有九条火龙,吐着三昧神火,任何妖兽被囚入都会烧炼出原形,倘若再烧炼个七七四十九天,他非但尸骨无存,还可能魂魄四散。 零厉将身窜开神火罩的范围,双手一翻,立即狂风怒吼,幻出千军万马,如翻涌的浪潮般,排山倒海地朝神火罩席卷而去。 神火罩在暴风中翻滚着,零厉倏地抓起姹月的手,抱着她如疾光般飞掠出去。 璇玑娘娘伸手一挥,暴风止息,神火罩便朝零厉追击而去,攫住了他。 “姹月退开!”零厉把她震出神火罩。 姹月摔跌在地,惊骇地看见零厉被刺目的火光围困,他的皮肤迅速爆开,肌肉撕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巨大的猛虎身形顿时乍现,九条火龙立即冲出,企图将他包围。 “零厉——”姹月哭喊。 九条火龙的三昧神火已经烧炼出零厉的原形,倘若再将他攫入神火罩内,他将从此消失在天地间了! 她狂奔过去抱住他,用自己去挡下神火罩,九条火龙瞬间攫住她,扯进了神火罩内。 姹月的身子刹那之间烧成了灰烬,淡淡的香气如烟雾般扩散在空气里。 零厉的吼声嘶哑地冲向虚空。 璇玑娘娘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她伸出指尖将那烟雾般的香气凝聚在一起,渐渐出现了姹月的透明幻影。 “你是我精心培植的大弟子,竟愿意为一个妖兽粉身碎骨!” 姹月的幻影无法言语,眼神悲凉地看着璇玑娘娘。 “姹月,我不会原谅你!”璇玑娘娘反手一推,将姹月的幻影推下了九霄,坠入凡间。 第三章 “虎妖来了!” 人人手持刀枪棍棒高声喊叫。 数十把火炬在黑夜的大院中摇晃。 惨白的唇色,般红的血。 摊开的双掌,般红的血。 冷…… 零厉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背脊猛然感觉一阵寒意。 他眨了眨眼,立刻跃起身,奔出了洞口。 满天星斗,一轮明月高悬。 果然又是月圆了。 高山上严寒的狂风猛烈吹拂着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疤痕的赤裸肌肤,他深深吸口气,感觉法力都回来了,在他的血液里奔窜狂走。 他是在玄虎岭修炼千年的虎妖,玄虎岭山高蔽日,孤峻陡崖,人迹不至,多的是妖兽与精怪,虎的天性便是渴望与攻击,凶猛嗜血,动不动就和妖兽精怪撕咬缠斗,每当他吃掉一只妖兽精怪,他就直接接收他们的道行,法力也就倍增,几百年下来,他在玄虎岭称王称霸,众妖兽精怪全都臣服于他。 他若只在玄虎岭称王,那么未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但是他却下了山,带着群妖攻陷了一座城池,残暴地杀掉国王,放任小妖吃人。 接着,他遇见了天界灵芝宫的姹月仙子,这次相遇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她身上浓烈的香味刺激着他、诱惑着他,于是他掳走她,视她为一顿比妖兽更甜美好吃的美食,然而当她满足他肉体的欲望后,他竟开始转性了,为了讨这顿美食的欢心,他做尽了身为猛虎千年以后从不曾做过的事——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被他吻,他开始戒吃生肉;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被他拥抱,他开始净化身上的妖气;为了她看到死人后落下伤心的眼泪,他下令小妖不准再杀人。所有她不喜欢的,他都可以戒掉,只求她一个心甘情愿的笑容,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她永远都不曾给过他一个微笑。 然后,她从他身边逃走了,逃回了天界,逃回了灵芝宫,而他愚蠢地追到了天界,璇玑娘娘一怒之下将他打回原形,更抛出了神火罩要将他囚禁在内。 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姹月冲了出来,为他挡下神火罩,粉身碎骨。自此,她被璇玑娘娘打入凡间,坠入轮回,璇玑娘娘甚至在她身上施下血咒,让她生生世世都得受尽病痛的折磨至死,每一生每一世皆活不过十八岁;而他则成了凡虎,唯有在月圆之夜才能回复人形。 璇玑娘娘在他身上也施了谜咒,倘若他和姹月破不了这个谜咒,他永远回复不了人形。 月圆之夜是他每个月唯一一次回复人形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可以使用法术的机会,等到天一亮,他就又得恢复原形了。 两百年了…… 他已经这样过了将近两百年,漫长的两百年。 这两百年之中,他唯一所做的事就是寻找姹月的轮回转世。 若他栖居深山潜心修炼个五百年,仍能修成正果,脱去虎形,再修炼个五百年,他依然还能成为称霸一方,令百兽心慌、群魔胆战的妖王,但他却放弃这个选择,情愿沦落人间,受尽人类的凌辱,因为姹月正为了他受到轮回转世之苦,璇玑娘娘施下的血咒让她必须承受一次次十八年的痛苦轮回,他无法丢下她自己去修炼享乐,放任她在人间受苦五百年、一千年。 他非要找到她,破除璇玑娘娘的谜咒,他们两人才能从可怕的轮回中解脱。 当他是猛虎身时,他无法出现在城镇中,只能奔走栖息于山野间。 虎,是蛮荒旷野里的君王,本就不该出现在平地,更不该出现在人的视野中,但他为了寻找姹月,不得不接近人,而接近人的结果,就是好几回遭遇猎人群攻围猎,刀枪箭矢都曾杀伤过他,失去法力的他尽管仍存有虎王的气势与威猛,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被璇玑娘娘打回原形,变成凡虎的下场。只有在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得以恢复法力,但也只有一夜,当太阳升起,他仍会变回虎身,所以他要趁着珍贵的这一夜机会潜入各个城镇,挨家挨户搜寻姹月的转世之身。 让他在月圆之夜暂时回复人形、恢复法力,并不是璇玑娘娘的好心和善意,那不过是她玩弄他和姹月的另一个手段罢了。她虽然给他更多机会让他找到姹月,但那是为了亲眼见他们一次次失去彼此。她要证明爱情是虚幻缥缈的,一旦消失、一旦遗忘,就再也难以找回。 他绝对不会让姹月有机会忘记他,绝对不会。 姹月的前三世他没有机会找到,因为她的每一世都只有短短的十八年,而他被打回凡身后耗费了太多时间寻找她,错过了她的三次转世,直到第四世,他才终于找到她,但找到她时她已经病死了,他看见她的元神出窍,如一团七彩霞光直飞虚空,落向遥远的北方,他立即朝姹月的元神坠落处追寻而去,这一回他终于找到了她的第五世——姚堂英。 在一个普通平凡的市镇里,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如丝带般飘荡在夜风中。 是姹月。他找到她了。 找到她的那夜是月圆之夜,也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她才刚年满十七岁,拖着孱弱的病体刚刚嫁入夫家,她的大红嫁衣正被她的丈夫一件件解开,他看到了她胸口的印记,认出她就是姹月的转世之身,狂喜像波涛般湮没了他,但下一刻,他看到一双男人的手抚上她的前胸,狂喜顿时转为狂怒,他现身抓起她的丈夫奋力抛出窗外,那男子在惨叫声中撞上花园内的假山石,当场胸骨断折,伤势惨重,他的突然出现吓坏了姚堂英,她受惊昏厥过去,而他什么也没有多想,只知道难得恢复的法力正好可以带走她。 妖兽怎会懂得人类的礼教躁守,对他来说,只要把看上的掳走强占就对了,当初他是如何掳走姹月,如今也就用同样手法掳走姚堂英。 他紧紧抱着她,用最亲密的姿势,温柔地抚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尽管姹月转世后的容貌已与原来不同,转世后的身躯也过分瘦弱无骨,但她身上馥郁的香气明明就是属于姹月的,他紧贴着她的肌肤,深深嗅闻着熟悉的芳香,这是他思念欲狂的香味,清新、飘逸,仙气袭人,但是一旦当她被他占有时,淡雅的香气便会变得馥郁甜美起来,浓烈得将他淹投。 他终于找到他的姹月。 他因为欣喜若狂而全身炙热,欲望也因她而苏醒,他对她的渴望从来没有隐忍过,就算是此刻也一样,在他的眼里,怀中温热的女体不是姚堂英,而是思念已久的姹月,他想念她的喘息,想念她的低吟,他熟练地爱抚撩拨她的身体,动情地在她耳畔呼喊她的名字,催促着她清醒。 然而在姚堂英清醒过来后,她眼中看到的不是零厉,而是一个陌生男子。 他急欲宣泄欲望的疼痛,焦躁地挺进她柔弱的娇躯。 “好痛!不要啊——”惊恐和剧痛吓坏了姚堂英,她在他怀中挣扎、反抗、哭喊、尖叫,成功逃开了他。 是她凄厉的痛楚呼声和她雪白腿上数点殷红的血迹让他松开了手,否则凭姚堂英那双纤细瘦弱的手臂如何抵挡得了他? “你是谁?你是谁?”姚堂英吓得魂不附体,零厉巨大壮硕的身躯、奇异的眼瞳和发色都令她恐惧得不停发抖。 他错愕,仿佛突然间从美梦中惊醒,波涛汹涌般的激情缓缓平息了下来。 “姹月……”他看着她惊慌失措地抓扯衣物遮掩自己,哭着从他身边逃离。“姹月……”他不习惯这样的她,更不习惯她把他当成陌生人的反应,但是她的眼神清楚告诉他,她是初次看见他,她的身体也明白告诉他,她是初次与他结合。 “你为何要杀我夫君,为何要害我……”当姚堂英看见自己疑似身在洞袕内时,绝望地痛哭了起来。 “我是零厉,你不记得了吗?除了我,谁都不能拥有你!”他毫不遮掩自己赤裸的身躯,因为在姹月面前他无须遮掩。 姚堂英是姹月的转世,她托生在士大夫之家,当然早已不记得零厉是谁了,对如今的她而言,零厉只是玷污她清白身的陌生男子,诡异可怕得令她崩溃,何况她自小就有指腹为婚的夫君,所受的教养也让她深知女子的贞节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清白之身被陌生男子玷污,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姹月,你一定可以想起我的。”零厉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她。 姚堂英惊惧地把身子死命往后缩,骇然地看着他,她这一生见过的人并不多,除了家人、婢女、长工,就是她的夫君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头凌乱的发不羁地披散在背后,发色有黑、有橘褐色,连他眼瞳的颜色都异于常人,那是一种很深的灿金色,瞳眸中间是翠绿的,陰森晶透,闪耀着犀利的光芒,看起来并不像人的眼睛,而他随意盘坐着的身躯异常高大魁梧,厚实的肩背和胸膛威猛、有力、强悍,像蓄满了爆发力。 “姹月,别怕,我是零厉,你会想起来的,对吗?”他放柔嗓音,安抚吓坏了的姚堂英,突然间,他的胸口掠过一阵熟悉的闷痛,他屏住呼息,知道天要亮了,他就要回复虎身了。 姚堂英看见他前额上忽然浮现了几道黑色斑纹,隐约像个“王”字,而黑色斑纹旁渐渐生出橘褐色的毛发,她惊骇地膛大双眼。 “你……你不是人!”她眼中溢满了恐惧。 “你知道我不是。”他不喜欢姹月把他忘得如此彻底。 姚堂英突然失控尖叫,她挣扎地爬起来,脚步不稳地狂奔出洞袕。 零厉见状,倏地弹起身追出去。 东方已出现了浅紫色的微明,圆月薄淡得几乎快看不见了。 姚堂英毫不迟疑地往前奔,朔风呼号,不留情地吹袭着她瘦弱的身子,她冷得浑身打颤,这才看清楚竟然身在险峰之巅,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来到了这里,被妖兽玷污清白的恐惧和冲击太过于强烈,她几乎崩溃,拼尽力气往前冲,将自己抛出了山巅。 “姹月——”他飞身去救,双臂揽住她的腰,就这一刹,他变回了虎身,姚堂英的纤腰从他的双臂间滑脱,自崖壁边翻滚而落,跌在一块巨石上,在她的身下顷刻间开出了一株鲜艳的红花。 迟了、迟了…… 那朵红花缓缓地盛开,开得好刺眼。 他僵立在山巅,忘记了呼息,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如果璇玑娘娘正在看着这一幕,应该会得意地发笑吧?他呆呆伫立着。明明变回了虎身,明明有丰厚的毛皮了,他却为何还是觉得寒冷彻骨? 一道霞光从姚堂英的天灵盖冉冉飘出,慢慢地凝聚在一起,恋眷不舍地在他身旁徘徊飘荡。 是姹月的元神。 他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他伸出手想触碰她,但她的元神像被躁控着一般,倏地从他身边怞离,穿破云雾,直冲天际,很快地,七彩霞光便在天边化成了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他蓦然回过神来,迅速地跃下崖壁,奋力追寻姹月的元神而去。 他告诉自己,他没有失去她。 他没有失去她。 接下来的七十年中,他找到过姹月的第六世、第七世、第八世、第九世,但是每一回他的现身都带给她们极大的恐惧,每一回都没有例外。 第六世和第七世的命运和姚堂英一模一样,第八世受他原形所惊,病得更沉重,第九世亲眼看着父兄围剿他,然后每一世都死在十八岁以前。 他一次次地看着她们死去,一次次地苦苦追寻她们的轮回。「群聊社区」 当他面对了九次他完全无力改变的命运,几乎开始绝望时,在南方越州县找到的姹月第十世——何茉雅,重新给了他希望。 找到何茉雅时,她正是含苞待放的小少女,就像百花园中刚刚冒出来的小花苞般脆弱青嫩。 姚堂英投身坠崖的一幕,还有前几世对零厉的畏惧,都带给零厉极重的创痛和极大的陰影,这一回,零厉找到的何茉雅年纪还那么小,只有十二岁,他根本不敢贸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他是虎身时,他藏身在越州县城外的山林内,耐心等到月圆之夜后,才敢悄悄潜入她的闺房,静静坐在她的床前凝视她的睡脸,嗅闻着属于姹月才有的独特香气,他强迫自己接受她已忘记他的事实,也不再敢去勉强她回忆自己,只能让自己沉浸在她的香味中,想像着他已经拥有她。 何茉雅总是病着,她的闺房内天天充满着药味,他常常看见她咳血咳得气促人虚,每到季节交替时,她更容易发烧、畏冷、盗汗、昏迷,总是病到下不了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璇玑娘娘的血咒带给姹月何等痛苦的折磨,而璇玑娘娘所下的血咒,凡间的药吃再多也无效,所以每当他看见何茉雅被血咒折磨得百般痛苦时,他就心痛得难以自抑。 他只能在恢复法力时,利用法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最初,他忍耐着每个月一夜的相见,但是随着何茉雅渐渐长大,他开始感到不安,因为她的每一世只能活到十八岁,倘若破不了璇玑娘娘的谜咒,她依然会在十八岁以前死去,然后新的一世轮回又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颤栗不已,他甚至开始绝望地相信他和姹月永远破除不了璇玑娘娘的谜咒,他此生将永无止尽地尝着拥有和失去的煎熬,而姹月生生世世将饱受血咒的痛苦折磨。 他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姹月,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月圆之夜,他捧住她冰凉的手轻贴在前额,痛苦地低喃。 何茉雅回答不了他。 她慢慢地长大,+六岁已是发育完全的少女,但她的脸色却永远如雪一般苍白,身体也渐渐地才消瘦虚弱。 又一个月圆之夜,他隐身来到她的床前,无助地凝视她苍白的病容。这一夜她因为发高烧的缘故,婢女彻夜在她身旁守侯照料。 “红儿,今天是月圆之夜吗?”何茉雅抬起眸,问着坐在床沿捧着汤药轻轻吹凉的婢女。 红儿侧头地想了想,又扳指算了算,这才笑道:“是啊,今日是十五月圆,小姐记得可真清楚。” 何茉雅微微一笑。 “那是因为月圆之夜我的身子总会感到特别轻松、特别舒服,月圆之夜我总可以睡得特别香。” “是吗?”红儿困惑地一怔。 “是啊。”何茉雅的眼瞳迷离飘渺。“一定是上天垂怜,月圆之夜总有天神会来治我的病。” 隐身在床帐旁的零厉怔愕住。她说的是他吗? “天神?”红儿呆呆地眨眼。“小姐怎么知道有天神来治小姐的病?” “我知道。”何茉雅微笑颔首。“我总在梦里见到他,不,好像又不是梦,反正只要是月圆之夜就能见到他。”那高大的人影疑幻疑真。“他目光如电,高大威武,宛若天神。” 零厉的心跳强烈地撞击着胸腔。他总是等她入睡后才出现,从来不曾在她清醒时现身过,她竟能看得见他? “天神若每回月圆之夜都来治小姐的病,怎么到如今还没把小姐的病给治好呀?”红儿直截了当地戳穿她的妄想。 “你不信我的话?”何茉雅一心急,呼息便急促了起来。 “小姐别急,奴婢信、奴婢信!”红儿吓得连忙拍抚她的背。 “我原也以为只是梦,但后来发现并不是梦。”何茉雅低喘着,坚定地说道:“他握过我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是真实的。” “小姐,你可别吓我呀!”红儿害怕极了,不安地左右张望。她才不信什么天神不天神的,可别是妖魔精怪作祟才好! “害怕什么?他是天神,不会害我的。”何茉雅淡淡锁眉。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梦见天神,她常常病得迷迷糊糊的,从小到大身体虚弱,哪里也去不了,每日三餐,晨昏定省,都只能待在她的闺房里,偶尔身体健壮些时还能去花园看看花、晒晒日阳,但大多数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她是这间闺房的囚犯。 忘记从什么时侯开始,她梦见了天神,似乎清醒着,又仿佛在梦中,他有双很大的手,当他修长的手指点着她的眉心时,会有一股清灵沁凉的气往入她的体内,涌入她全身各处,令她感到无比轻松舒畅,只要梦见天神的那夜,她总会睡得特别舒服香甜,身体好似轻盈得可以飞起来。 她开始期待每天都能梦见天神,但天神久久才会入梦一次,她便开始计算多久才能梦他一回,渐渐地,她发现天神入梦的时间很规律,只要是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就一定会入梦来。 直到有一夜,在似醒非醒、似梦非梦间,她看见天神走出她的梦,跪在她的床前,用他的双手紧紧将她的小手包覆住,他低着头,浓眉深锁,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见他黑缎般的发中夹杂着黄褐色的发丝,他是那么的高大,但她却不感到害怕,反而在他高大的陰影下觉得很安心。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天神的事,为了感觉他是真实的存在,她开始学会了偷睡假寐,她发现他总在月圆之夜悄悄地来,天明以前悄悄地离去,来了以后总是静静伫立在她床前凝望她,有时轻抚她的发、她的脸颊,有时紧握她的手,那一份温柔几乎将她化开,几年的光陰里,天神成为她除了家人以外最熟悉的人。 “小姐整日病昏昏,说不定看见幻觉呢。”红儿小声安慰她。 “你不信就算了。”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愿意提起心中的秘密,红儿相不相信她并不是那么介意,她只是想说出来,好像这样就会成为事实。 她缓缓把视线移向雕花窗,看见明月如银盘高悬,她苍白的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好美的月,今夜天神一定会再来。 “小姐,你都已经闷出一身汗了,奴婢先替小姐擦擦身,换上干净衣裳,小姐好好睡一觉,明天或许就退烧了。”红儿已经很习惯服侍她了,立即手脚俐落地准备替她更衣擦身。 “等等……”何茉雅有些羞涩地拉紧衣襟。“把床帐放下来。” 红儿呆了呆。“屋里就只有奴婢和小姐两个人,又没有旁人,把帐子放下来,奴婢得爬到床上去才能替小姐更衣,擦身可就更麻烦了!”放下帐子碍手碍脚的,怎么做事呀? “你把帐子放下来就是了,别那么多话。”万一天神忽然出现,撞见了她的裸身怎么办?光这么想,她的脸颊就发热起来。 “小姐今儿个真怪,奴婢服侍小姐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可害羞的?”红儿百思不解,一边嘀咕、一边把帐子放下来。 隐身在床帐旁的零厉怔怔地看着床帐,那层薄薄的床帐对他来说根本有如空气,没有丝毫遮掩的作用,但当他知道何茉雅视他为天神,非但不怕他,还因为他而羞怯时,心底异常雀跃,唇畔也飞扬起了一丝笑意。 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现身呢?她会有何反应?她会如何回应他? “小姐,你先睡吧,奴婢在床前守夜,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唤奴婢。”红儿喂何茉雅喝完了药后,仔细地替她盖好被。 “不用了,红儿,你回房去睡,今晚我不会有事的。”她怕红儿在房里,天神就不会来了。 红儿叹口气。“小姐难道真的相信天神会来?” “我现在好多了,你不用担心,今晚不用你服侍,你快走吧。”何茉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急着支开她。好不容易一个月才有一次见到天神的机会,她不想被红儿占据掉太多时间。 “小姐,你这个样子真叫奴婢担心。”她担心何茉雅病得神智不清了。 “我好得很,至少现在好得很,你睡觉磨牙会吵得我不好睡的。”何茉雅干脆找个理由打发她走。 “我睡觉会磨牙?小绿每天跟奴婢一起睡的,她没跟我说过呀!”红儿瞪大双眼,她从不知道自己有磨牙这个毛病。 “有,你有。小绿睡熟了听不见,但我是睡不好的人,自然听得清楚。你回去睡吧。”何茉雅好说歹说才把红儿骗离她的闺房。 房门掩上,听着红儿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后,何茉雅费力地支起上身,望了望窗外的明月。今夜她不想睡,她想要等她的天神出现,她要确定那不是梦。 零厉看得出来何茉雅在等他,但是姚堂英自他眼前坠崖那一幕在他心里刻得又深又重,之后的几世都没有逃脱同样的宿命,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姹月的转世早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他不再能希冀她的转世会记得与他有关的任何一点一滴,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在何茉雅面前现身,这一份勇气他还没有准备好。 何茉雅硬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她一定要等到他。 夜愈来愈深了,她的失落感愈来愈重,她不停地在心底问自己,天神怎么还不来?他今夜会来吗? 床帐忽然无风自晃了一下,何茉雅愕然,心念一动,便闭眸假睡,调匀呼息,想试探自己的猜测。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她再缓缓睁开眼,清清楚楚看见了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就站在她的床前,他高大身躯的陰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遮盖住了。 她呼息急促,心跳加快。 是她的天神。 他出现了! 第四章 零厉以为她已熟睡,没想到她竟突然睁开眼,让他无法逃避。 “你是真的!”何茉雅扬唇,给他一个微笑。 零厉默默凝觑着她,动也不动。他很想对她说,他并不是天神,而是妖兽,但他无法开口,发不出声音来。 “你是天神,对吗?”她的双眸晶莹剔透,充满崇敬之情。 他只是妖兽,扛不起“天神”之名。 “我不是天神,我是妖兽。”他忍无可忍,急促地否认。 “妖兽?”她的秀眉轻轻整拢。“妖兽是什么?”爹娘只对她提起过佛祖、菩萨、天神的故事,从没有告诉过她什么是妖兽。 “修炼成妖的猛兽。你……怕吗?”他艰难地说道。 何茉雅深深凝望他,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可怕,我不怕。”她真挚地微笑。“不管你是天神还是妖兽,我都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零厉的心口掠过一阵强烈的痛楚。他从来不曾想要伤害她,然而她却因为他而受伤惨重。 “天神,你是来救我的,是吗?” 何茉雅不断问着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我救不了你。”他缓缓蹲下身,伸指轻抚她的眉心。“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想该怎么救你,但这需要你帮我,因为必须要你和我一起才能救得了你。”他没有提他们之间的身份,没有提血咒,也没有提璇玑娘娘的谜咒,他不想再吓坏她,所有过往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他都不敢多提。 他的蹲身靠近,让何茉雅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孔,看清楚了他那双眼睛。他的姿态谦卑,眼神温柔得能将她化开。她的心口蓦然有些疼痛。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宝石一样。”她给他一个毫无保留的微笑,甚至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 就像以前一样。 小手凌空顿住。像以前一样? 零厉接住她冰凉苍白的手,习惯性地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为什么……”何茉雅的神情很困惑。“为什么我好像见过你?难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来了吗?”虽然这几年来她已经见过他太多回了,但是这种两人对望时的熟悉感很不一样,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认识他了。 零厉激动得握紧她的手,眼眶灼热。 “是更久以前,更久更久以前。”他心中开始燃起希望,姹月一定会慢慢想起他的,只要她想起过往的记忆,他们就能破除璇玑娘娘的谜咒了。 “真的吗?原来在我那么小的时候你就开始守护我了。”何茉雅柔细的嗓音中充满了感动。“妖兽是你的名字吗?”她其实比较喜欢喊他天神。 “不是,我叫零厉。”他期盼在她脸上看见更多的熟悉感,他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零厉……”她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是全然的陌生。 她并没有记起他。零厉难掩心中的失落。 “零厉,因为我自小体弱多病,所以你才守护我吗?你是不是也同样守护着所有体弱多病的人?”她的人生空白,知识贫乏,爹娘为求她长命,自她懂事以来总要她念佛经,她所听所闻也是那些,根本不知道妖兽是何样的存在? “不,我只守护你。”他用她的语言回答。 “你是我一个人的!”她绽放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是,我是你一个人的。”曾经,他也对姹月如此深情地说过,但姹月从来不爱听,她甚至掩耳拒听他所有深情的话语。对姹月来说,那些情话都只是污言秽语,她从不会因此而感动。 他多渴望在姹月的脸上看见这样单纯喜悦的笑容。 “零厉,我喜欢你陪我,你能天天陪着我吗?”何茉雅笑得天真无邪。 “我不能,因为我是妖兽,我的模样会吓坏所有人。”他学会了要用耐心让她慢慢接受他,耐心这种东西是妖兽最缺乏的,然而为了她,他必须得要学会。 何茉雅笑盈盈地摇首。“不会的,我喜欢你的样子。” “等到天一亮,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害怕再看到像姚堂英乍见他变身时的那种惊恐骇然。 “你会变成怎样?”何茉雅好奇地眨了眨眼。 “我会变成猛虎。”他眸光深沉,紧盯着她的反应。 “猛虎?”何茉雅一脸傻气地反问。“虎?”她迷惑地伸手指向房门。“是那种虎吗?” 零厉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房门上贴着一幅图,画的正是一头威猛的虎。 “为何你的房门上画着虎?”他十分惊讶,几年来都直接穿墙进出她的闺房,竟从来没有发现门上贴有虎画。 “因为爹说虎是瑞兽,是神兽,画虎于门,鬼不敢入,可以镇压那灵,便不会有那魅侵害我。你还说自己是妖兽,明明就是瑞兽、是神兽呀.你果真是我的守护神!”何茉雅愈说愈开心。 瑞兽?神兽?零厉冷冷一笑。他活了一千多年,从来没有人对着他说他是瑞兽、是神兽,人类是最无情也是最会说谎骗人的,在山中看见他时巴不得立刻把他射死,人人都觊觎着虎皮、虎骨、虎筋、虎鞭、虎掌,转过头却又将虎形绘成图像贴于门上,敬仰地说他是瑞兽、是神兽,真是虚伪至极。 “我只有月圆之夜才会是人形,其余时间都是虎身,这样不会令你害怕吗?”他的模样可不像门上那幅画里的虎那般娇弱可爱。 “我怎会害怕,你是瑞兽,是神兽呀!”她既轻柔又坚定地笑说。 零厉深深吸一口气。如果何茉雅将他视为瑞兽可以更能接受他,那么为了何茉雅,他愿意虚伪地当一回瑞兽,假扮一回“神”。 大地初醒,天将亮时,他在她眼前变回了虎身,巨大的身躯几乎占据她闺房的一半空间,转个身,尾巴就将房中的桌椅扫倒在地。 他等着预料中的惊叫声,但是没有,他看见何茉雅虽然膛大着双眼看他,但眼中并没有流露一丝丝害怕恐惧,只有满满的惊喜与好奇。 “能让爹娘看见你吗?” “不能,他们若看见我,我便不能再守护你了。”他多想直接掳走她,但是他不能重蹈覆辙,他要确定她肯心甘情愿追随他。 “可是你太大了,我藏不了你,这可怎么办?”何茉雅担心的只有这件事。 自从姹月坠入凡间转世轮回后,零厉百年多习未的心情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轻松过,他知道自己这回做对了,姹月的转世不再推拒他,不再逃离他了。 “以后我每晚都来,天亮以后离开,好不好?”他蹲坐在她床前,用前额磨蹭着她小小的掌心。 何茉雅轻笑着,零厉的身形足足有她的三倍大,但当她抚摸着他斑斓夺目的毛皮时,就像在爱抚着一只大猫。 以后的每一晚,零厉都是夜半来,天明去,他每晚伏在她的床畔陪伴她,但是没有法力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病所苦而无能为力。 不管零厉再怎么小心谨慎,还是教人看见了踪影,何府出现虎妖迷惑千金的传言,悄悄地传开来了。 这一夜,零厉一到何茉雅的房前,何府刹那间大放光明,喊声震天,手持刀枪箭矢的数十名彪形壮汉将零厉团团围住,杀气腾腾。 “我的闺女病得愈来愈重,原来都是被你这虎妖吸走了精气!”一个中年男子跨出人群,眼神充满杀意。 此时的零厉正是虎落平阳,就算能夹围逃离也必定负伤,然而他是山林百兽之王,骨子里只有迎战,没有逃命两个字。 冷酷的刀刃削过空气砍向他,他扑咬还击,咬断了几名壮汉的喉咙,利爪撕开了数个大汉的躯体。 鲜血啧溅,惨号声不断,院中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 零厉没料到屋顶还有埋伏,几支利箭划过黑夜射向他,几乎穿透他的身体。 “住手——”何茉雅挣扎着奔出房门,惊惧地望着眼前血腥残酷的一幕。 “快回房去,茉雅!爹一定会除掉这只害了你的虎妖!”那中年男子重声大喝,压不住杀机。 “不!他不是虎妖……”何茉雅甩脱婢女的手,冲进刀林箭雨中,尽管瘦小的身子根本无法帮零厉庞大的身躯挡下多少攻击,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数十名彪形大汉早已杀得眼睛都红了,混乱中,一支朝零厉射去的冷箭竟当胸射穿了何茉雅。 一阵晕眩,她软软地瘫倒,双眸迷惘地望着零厉。 “他是瑞兽……是神兽……” 她没有声吟的机会,苍白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艰辛地说出了这一句便永远地合上了眼。 零厉怒吼,虎啸声震得地动山摇。 为什么还是没能逃得过? 为什么—— 斗转星沈,明月被乌云掩住。 远方的狼嚎声唤回了零厉的思绪。 『姹月……你为什么要逃?』 『我不是你的,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 脑海深处的痛苦记忆再度翻滚而出,每当想起姹月的痛苦哭喊,想起姹月哭喊着恨他、恨他,却又为他挡下璇玑娘娘的神火罩,他的胸口就痛到几乎发狂,更没想到在她的第十世何茉雅身上再度重演了这一幕。 他深深吸一口气,冷风让他从那些啮人心肺的回忆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无法让自己沉浸在失去何茉雅的痛苦中太久,虽然还身负重伤,但他已经急着继续寻找姹月的第十一世轮回了。 这一回,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找到她时她才刚出生未久,她的名字叫秋扇言。 他看见她才出生不久就受病痛折磨,听到她的啼哭声,他的心有如针刺般地痛楚。 此时,法力已回来了,正在他体内奔腾游走,现在的他有摧毁山河的能力,但是却救不了小小的扇言,就算他有办法找到人间最珍贵的药材,也救不了她。 一个念头闪过,攫住了他的思绪。 人间的药救不了扇言,天界的药呢? 他想起了灵芝宫! 姹月是在灵芝宫内修行的仙子,灵芝宫内的灵芝草能对她的转世之身有帮助吗? 不管有没有帮助,他都决定试一次,这回他不想再被动地看着姹月受苦了,他有一夜的时间可以来回天界,还算绰绰有余。 无法为姹月承受病痛之苦,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立刻变出一套衣服蔽体,决定趁法力消失以前走一趟灵芝宫。 零厉化为一道轻烟黑雾,驾风直奔天界。 远远望见宫殿巍峨,楼台层叠,在云雾间若有若无,忽隐忽现,随即听见波涛汹涌声,看见了前方高筑着一座琉璃牌坊,刻着“隔凡桥”三个字。 三座狭窄的桥驾在深阔的山涧之上,中桥红光焰焰,如朱砂造成;左桥金光闪闪,如黄金铸就;右桥银光灿烂,如白银打造。那便是仙凡交界的“隔凡桥”,这条路他上次已走过一回了。 这三道桥只有仙人能行,凡人若走上朱砂桥会有如火燎,走上金桥会有如雷劈,走上银桥会有如电击,立时就会魂飞魄散,而妖魔精怪走过依然也是如火炙,如雷劈电击,瞬间便能打回原形,法力道行深者也必重伤。 上回他已经受过一次酷刑,这回再咬牙撑过去。 愈接近灵芝宫,愈闻到香风馥馥,远远看见五色烟霞缭绕着白玉琉璃的灵芝宫,周围白鹿衔花,玄鹤声鸣。 他隐身在树丛后,看见两个童子在宫门前扫落叶,手中只有扫帚,没有宝剑,甚至连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两个人低声谈笑着。 “不知道碧水把紫芝园打理好了没?” “娘娘说花开期就在几日后,到时咱们两个守着,不过碧水可要累了,又要守灵芝草园,又要照顾里里外外。” “姹月师姊不在,少了一个帮手,不知道姹月师姊还能不能回来?” 零厉听到他们谈论姹月,心口狠狠怞痛一下。 “朱日,娘娘在时可别提起姹月师姊,怕娘娘又要生气。” “我当然知道,娘娘刚走,我才敢提的,憋都憋死了。这几个月以来娘娘总是去听菩萨讲经说法,我想说不定是为了姹月师姊。” “娘娘对师姊真是严苛啊……” “这几日娘娘不在,咱们可以轻松了,一会儿叫碧水泡茶去。” “娘娘这回要去多久?” “娘娘和梨山老母、金池圣母相约去赴盂兰盛会,游览十洲三岛,少说也得十日方能回来吧?” 两个童子将落叶扫净,提着扫帚并肩走进宫门。 听到璇玑娘娘不在宫里,零厉大松一口气,要是她在,想盗灵芝草绝非易事,眼下她不在,只有姹月的师弟妹守着,盗灵芝草就跟随手摘朵花一样容易了,他们大概没有想到他会来到天界盗灵芝草吧。 宫门前无人守着,零厉抓住这个机会溜进宫门,灵芝草园就在宫门内侧,长满了青翠鲜绿、晶莹剔透的灵芝草。 他飞快摘下一株,咬在口中,化成一道疾光冲出去。 上界一日,下界一年。才刚离开隔凡桥,他就立刻变回了虎身,仙界的花草在人间无法存活三日,所以他急着来到竺州城寻找秋扇言,没想到她的爹娘带着她远赴南岳衡山求医去了。 他咬着灵芝草一路追赶他们的马车,不料他们看见猛虎狂追,立刻惊慌地奔逃,那马儿也因为过于畏惧他而失控狂奔,马车禁不起那般的疾奔,竟在山径上翻倒,马匹伤重不断挣扎,拖着车厢笔直地朝山沟滑落,他旋即放下口中的灵芝草,一口咬断马匹的喉咙,马匹停止挣扎,也止住了车厢的下滑,他随即以背翻正了车厢,将秋氏夫妻和小扇言救了出来。 他捡回灵芝草,送到秋氏夫妇前面,让他们拿去救扇言。 姹月的胸前有个与灵芝草相似的印记,而扇言也有,他相信灵芝草对于姹月的转世应该会有帮助。 他是如此的坚信着。 紫红色的光飘飘落在一片乱石上,正好挡住了零厉的去路。 “零厉!快把灵芝草交还!” 红光落处,现出一个人形,身着红袍金甲,背悬宝剑青锋,胯下骑着白鹿,容颜宛若孩童。 零厉认得他是灵芝宫的童子,姹月的师弟。 他正是璇玑娘娘座下的第二个弟子——云青童子。 “我若肯归还,又何必去盗?”零厉冷笑。 “灵芝草对恢复你的法力并无用处,你盗灵芝草有何用?”云青童子满眼不解。 “要不是被你家的璇玑娘娘封锁了法力,我早把灵芝园里的灵芝草毁得一干二净了!”零厉狠狠地咬着牙。 云青童子望着他,无奈地叹口气。 “姹月仙子已经被你害得那么惨了,你怎还不知悔过?何苦要逆天行事,自取杀身之祸呢?” 零厉被他刺到了痛处,怒声嘶吼,啸声直上天际,震得山谷皆鸣。 “她岂是我害的?若不是璇玑娘娘,她如今还在我的身边!”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和痛苦。 云青童子有些讶异,对自幼修行的他来说,这些激狂的情感都是陌生的。 “你怎可对娘娘不敬?若不是娘娘网开一面,姹月仙子早已魂飞魄散了,而你竟不知感激,还来灵芝园盗走灵芝草,这样恩将仇报——” “你闭嘴!”零厉怒吼。他实在厌恶极了和仙界的人说话,句句都令他恶心。“你修行到脑袋出问题了吗?璇玑娘娘拆散我和姹月,把姹月打入凡界,堕入轮回,让姹月生生世世都受尽病痛折磨,这算什么恩?” “她犯下天界律条,理应受到娘娘的惩戒。”云青童子咬了咬牙说道。 与姹月朝夕相处修道,师姊弟感情深厚,当他看到姹月被打入凡尘之时,心中也是痛楚难忍,然而她犯下了大戒,这是任何人都求情不了的。 “只因她救了我,所习就要为我受尽人间痛苦折磨,这种冷酷无情的事也只有天界的人才干得出来,我恨不得将璇玑娘娘撕成碎片!” 他所找到的每一个姹月的转世,都拖着屏弱的病体过完十八年的一生,这是璇玑娘娘在姹月身上所下的血咒,倘若他和姹月都破不了娘娘在他身上所下的那句谜咒,他将永远回复不了人身,而姹月也将永无止尽地轮回下去。 他恨透了璇玑,恨透了她如此无情玩弄他和姹月的命运。 “无论你如何亵渎侮辱娘娘,都不可忘记始作俑者是你。若不是你掳走姹月,生出那样的因,又怎会结下现在的果?”云青童子平和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责备。 零厉狠狠地咬牙冷笑。 “璇玑娘娘不过是无法容忍姹月爱上了我——” “你住口!姹月怎么可能爱上你这只妖兽!”云青童子胀红了脸。 零厉不理他,继续说道:“璇玑娘娘早已经看透了姹月的心,她无法容忍自己的弟子爱上妖兽,无法容忍在姹月的心里把我看得比她重要,所以恼羞成怒之下重惩了姹月。” “零厉,不得对娘娘如此无礼!”云青童子拒绝再听下去,立即拔剑相向。“劝你速速归还灵芝草,否则休怪我动手了!” “若不是我现在法力尽失,岂会把你这个看守灵芝园的小小童子放在眼里.” 云青童子听了倒也不怒,因为零厉说的也算实话。当年零厉凭着千年道行作恶一方,霸占一座城池,杀掉罗众国国王以及文武百官,领着群妖自立为王时,他的道行及手段就已高出他许多了。想当年姹月的诛妖剑就是被他给毁掉的,甚至连人都被他给掳走,倘若不是璇玑娘娘封锁了零厉的法力,就凭他这点小小的道行根本斗不过零厉这只修炼千年的虎妖。 “你若归还灵芝草,便饶你不死,否则就用戮妖剑剥了你的皮,怞了你的筋,好给娘娘一个交代!”他举起焰焰放光的戮妖剑,出声警告。 古云:“龙怕揭麟,虎怕怞筋。”虎的脚筋被怞,与死无异。 此时的零厉不再有法力,如何抵挡得了戮妖剑?他内心并非毫不胆怯,但灵芝草他已给了秋氏夫妻,让他们去救姹月的转世之身了,就算云青童子威吓他要将他斩成碎片,他也拿不出一叶灵芝草来归还。 “要怞筋剥皮就来吧,用不着废话了!” 他飞身跃起,朝云青童子猛扑过去,他如今已无法力,正面迎战分明是送死的行为,但是他还有身为妖兽魔王的骄傲,就算真会被戮妖剑怞筋剥皮也绝对不会背对敌人逃命。 云青童子的天职是看守灵芝园,虽拥有戮妖剑,但和妖魔交手的机会根本从没有过,此时见零厉猛扑而来,如钢一般尖锐的利牙和虎爪对准了他的咽喉,他急忙举剑劈去,这一剑绝对可以将零厉劈成两半,但是就在剑身几乎砍中他的前额时,心地善良的他不忍心见零厉就这样惨死在自己的剑下,慌忙转开了手腕,将身子避开。 虽然仓卒间闪过了,但是剑锋依然划开了零厉斑斓的皮毛,割裂了他的血肉,鲜血狂溅而出,如红墨泼洒,喷溅在嶙峋乱石上。 零厉很少受过这么重的伤,此时没有了法力,他与一般山中凡虎已没有什么不同,仙界一个小小的守园道童就能要了他的命。 “璇玑娘娘有没有告诉你虎皮的取法?”他抬高下颖,森寒地一笑。“真是可惜,你这一剑已经毁掉一块上好的虎皮了。” 云青童子呆愕地看着他的侧腹,只见鲜血从那一道长长的伤口扫扫涌出,迅速地在他身下流成一条血河,他不忍心地喊道:“我并不想伤你,只要你把灵芝草归还就好了,否则娘娘一旦追究起来,我没办法交代呀!” 热血一点一点地流出体内,零厉感到身体愈来愈冷。 “你和姹月一样心软。”他直视着云青童子,苦涩地笑了笑。“灵芝草恕难归还,你把我的虎皮和虎筋带回去,给璇玑娘娘一个交代吧。” “你到底拿灵芝草做什么去了?值得拿你的命来换吗?娘娘的谜咒需要你和姹月才能解得开,你死在我手里,那姹月怎么办?你要见她生生世世痛苦地轮回吗?”云青童子急切地跺着脚。 “或许我死了之后,璇玑娘娘慢慢有一天就会气消了,等她气消了就会原谅姹月吧。”零厉知道璇玑娘娘留他一命不是因为慈悲,而是为了嘲笑他和姹月之间的爱情,她不过是要证明爱情是虚幻不实而且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云青童子扬起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零厉,你盗灵芝草是为了姹月的转世之身吧?” 零厉默然不语,不停失血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恍惚,他低首,看见浓稠的鲜血一点一滴地落下,眼前隐约闪掠过一个画面—— 痛苦苍白的脸蛋。 毫无唇色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没用的!” 云青童子的声音震回了他的神智,他睁眼,勉强集中思绪。 “姹月带着娘娘下的血咒转世轮回,这血咒只有娘娘可解,灵芝草或许能使姹月的疼痛得到短暂的纾解,但是根本无法治愈,你盗灵芝草只是白费功夫,徒然的。”云青童子残忍地点破。 “只有短暂的纾解?”零厉心口的痛楚远远胜过腹侧那道伤口的痛。 “正是。” “有多短暂?” “这我就不知道了。”云青童子也不敢肯定,毕竟在他的修行生涯中没有遇过这样的事。 零厉深深吸气,他原以为一株灵芝草便能救了姹月的转世之身,至少可明上秋扇言的一生不用再受病痛之苦,没想到竟然只能暂时纾解她的病情,她依然得继续承受病痛的折磨。 不,这怎么可以! 他慢慢地往后退步,开始思索任何一条走出生路的可能。 “你现在到底要怎么处置我?是想看着我慢慢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后再动手剥我的皮、怞我的筋吗?”疼痛让他的脑袋发昏发胀,失血过多也让他无法灵活躁控他的身体。 “凌厉,你盗灵芝草是为了姹月仙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云青童子一脸为难。一来,零厉是为了与他感情深厚的师姊才犯下的错;二来,要他对零厉怞筋剥皮,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让我走。”零厉抓住他心软的弱点,很傲慢地提出要求。 云青童子沉吟着,然后轻轻叹气。 “好吧,算我倒媚,这回可以放了你,但是下不为例。”当他下定决心放零厉走时,神情也轻松了下来。 零厉的眼神并没有流露半点感激之情,口中更没有吐出半个谢字,立即转身跃上乱石岗。 “零厉,你不许再来盗灵芝草了!”云青童子不放心地大喊。 零厉不理,连头都没回。 “你不可能次次都像这回一样侥幸的!”他又再喊。 零厉依旧不理。 云青童子缓缓收剑,若所有思地望着零厉没入林间的背影,脑中忽然闪过四个字——纵虎归山。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无奈地叹口气。 看来零厉不会罢休,还是会再来盗灵芝草的,这几日,他和朱日师弟及碧水师妹恐怕有得忙了。 第五章 “扇言,天冷了,窗户记得不许再开,免得受了风又得病一场。上个月你就是没听娘的话,把窗开了睡一夜,结果一咳就半个多月止不住,你可知道娘有多心疼吗?”年约三十的少妇照顾着十岁的扇言更衣上床,不停叨念叮嘱着。 “我知道娘心疼,爹心疼,零厉也心疼。娘放心,我会听话的。”扇言乖乖地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你知道就好。”扇言的母亲兰卿低低一叹。“你呀,每回都说会听话,可每回又因为粗心大意而生病,你的体质弱,要特别当心呀!”她轻轻按了按被角,摸到了扇言瘦而单薄的肩膀,想起前些日子开始,扇言就不停咳血,大夫们断言她也许活不过十八岁时,她的心头就一阵痉挛痛楚。 扇言从小就体弱多病,生病吃药对她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但是前些日子当她开始咳血之后,家中就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娘更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多病的身体让她的心思变得敏锐,也比同龄的孩子多了几分早熟。 “娘,有零厉在,我不会死的。”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用令人心碎的体贴安慰着母亲。 兰卿惊痛地颤栗了一下。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当然不会死啊,你才十岁呐!”母性的本能让她立刻想保护她的孩子,身心都要保护。 “有零厉在,我不会死的。”扇言笑嘻嘻地又重复说了一次。 兰卿怜爱地看着女儿,长长一叹。 “别说话了,当心又咳起来,快睡吧。” 扇言顺从地点点头,闭上眼睛。 “不许夜里起来等零厉,知道?”兰卿起身时又叮咛了一回。 “好,我知道。”扇言闭着眼睛笑答。 兰卿放下了床帐,吹熄床畔的烛火,轻轻将门掩上。 扇言听着母亲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便拨开床帐下床,一手抱着棉被,一手拉着椅子坐到窗前,悄悄打开一道窗缝,趴在窗台上仰视天上的新月。 零厉现在在哪儿呢? 月儿弯弯。 她想起了零厉身上的斑纹,微微笑了起来。 从她半个月前开始咳血以后,零厉就离开了,她知道零厉一定又是去找灵芝草来救她,好几次都是这样了,每次他一离开,有时十天,有时半个月,有时一个月以后才会再回来,回来时总会带着灵芝草,只要她吃下灵芝草,她的胸口就不会那么闷痛,她的呼息就不会那么喘,她的身子也会轻盈许多。 可是每次零厉回来之后,除了带回灵芝草,也会带回一身的伤,她看着总是很心疼。她问他是如何弄伤的?他始终都不肯说。 月光朦朦胧胧。 他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她很想他,他是不是应该回来了? 扇言又开始咳起来,愈咳愈厉害,胸口疼得似要爆裂开来,喉咙口一阵腥甜,她忙用棉被捂住嘴,一口鲜血吐湿了棉被。 她靠在窗台上,又咳又喘,几乎没有力气呼息了。 快回来呀,零厉…… 打从扇言一出生,零厉就跟着她了。 当零厉衔着珍贵的灵芝草出现,治好高烧不退的扇言开始,从那之后每一回只要扇言病重时,零厉就会送来灵芝草,每一次总能让扇言的病化险为夷。 会说人语的零厉虽然是只白额猛虎,但他并不凶暴,也不伤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对扇言如此忠诚地守护? 秋氏夫妻对零厉十分敬畏也充满感激之情,他们深深相信零厉并非凡虎,且视零厉为恩人,待之以礼,不但秋府里任他自由来去,还特别盖了一间舒适的卧房给零厉住,他们也从不阻止零厉亲近扇言,因为他们都亲眼看过零厉对待扇言时的体贴细心以及呵护备至,反而他不在扇言身边时,扇言才时常这里摔伤、那里碰着,所以当扇言和他在一起时,他们夫妻俩反倒放心。 竺州城家家户户都知道秋家养着一只会说人语的白额猛虎,一开始人人都惊奇畏惧,但久而久之,人虎之间都相安无事,也就习以为常了。初时还有人挤到秋府去,想亲眼见见会说人话的猛虎,但都被秋定康请了出去。 “零厉是秋府的恩人,也是秋府的贵客,并不是供人参观赏玩的。”秋定康严词谢绝任何人拜访。 秋府养着会说人语的白额猛虎这件事,在竺州城中成为了一桩奇谈轶事,做生意的商人们脑筋动得快,绣坊里的绣娘们改绣起猛虎图,画坊里卖起一幅幅的猛虎画,窑坊烧出一尊尊虎形陶器,满街也卖起了大大小小的老虎玩具,整个竺州城突然间处处都有虎了,随处都可见到形态各异的老虎,有的在溪边饮水,有的在竹林静视,有的仰天长啸,或伏卧、或腾跃、或休憩、或吼叫,竺州城因有零厉之故,意外地发展成了一座虎城。 这个意外对零厉来说是绝对的好事,至少他的存在不会再是危险和威胁,他的出现也不会再有血腥和杀戮,然而这一份平静能维持多久?他无法预料。 扇言自一出生就知道有零厉的存在,所以她根本不怕虎,要不是人人都跟她说猛虎本不会言语,她会误以为世间的虎都像零厉一样是会说话的。 对她来说,零厉像亲人又像玩伴,有时她精神好些时,或是天气晴朗时,他就会让她骑在背上带着她出府游玩。 曾有一年轻书生在山林中见到扇言骑着零厉奔跃的景象,回家后立刻绘下了“虎骨柔情”图,一脸稚气可爱的童女依偎在白额猛虎身旁,白额猛虎回眸望她,目光宁静温和。这幅图以罕见的含意和栩栩如生的工笔描绘,在画坊间引起了争购,竺州城百姓的奇闻轶事又添上一笔新鲜色彩。 扇言喜欢有零厉陪,虽然爹娘给零厉盖了一间房,但她总要他在身边陪着,又不许零厉趴在地上睡,一定要他上床和她同睡,可是零厉的身躯太庞大,她的小床根本塞不下他,她便吵着爹娘给她订制一张极大的雕花床,就为了能抱着毛茸茸、暖呼呼的零厉入睡。 由于虎的毛皮丰厚,非常怕热,扇言又要求爹娘在后花园挖建一座大水池,以供零厉在天热时戏水祛暑之用。 他守护着她,她也以自己的方式宠着他。 扇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病,而只要她一发病,零厉就会突然消失,消失的时间不一定会有多久,多长,但一定会带回灵芝减轻扇言的痛苦。 虽然零厉似乎已经成为了秋府的一份子,但是他的来历对秋氏夫妻来说仍是一个谜,而且零厉除了扇言以外,从不屑与任何人接触,对他们夫妻两人的态度同样冷漠傲慢,除了扇言,他眼中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秋氏夫妻对于扇言和零厉之间的亲密关系并不是没有疑虑过,但是自从零厉出现在秋府的十年以来,秋府上下一直平安顺遂,而且扇言和零厉之间的相处和玩耍方式都很天真单纯,他们又会觉得是否过分多疑? 可是零厉虽然有着虎的形貌,看起来像被扇言当宠物爱着,但他却有一双充满感情的眼睛,而那眼中的深邃柔情,是最令他们不安的……零厉衔着一株灵芝草回到秋府时,已经是整整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扇言病得几乎下不了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零厉,你回来了……”看到他,她好开心,瘦弱的小手插入他浓密斑斓的皮毛,一遍一遍地抚摸着。 “心口很痛吗?很难受吗?”零厉见她比一个月前病弱了许多,心急地跳上她的床,俯卧在她身旁。 “见你回来我就好多了。”她勉强笑了笑。 “这孩子很不听话,每晚非要偷偷坐在窗前等你回来,怎么说她都不肯听。”兰卿叹口气说道,一边熟练地将灵芝草切磨成泥。 灵芝草一经切磨,瞬息间满室清香,凡人闻了也会精神一振,神清气爽起来。 “我不是说过,灵芝园在很远的地方,我不可能几天就回来的,为什么还要傻傻地等呢?”零厉低声教训她。 “因为我很想你呀,你不在我好无聊喔!”她抬起虚弱的双臂想搂紧他,但还是无力地软软垂下,只能用小脸蛋偎在他下颚下方一簇柔软雪白的毛发上轻轻磨蹭着。 虽然扇言还是个孩子,这也只是孩子惯常用的撒娇方式,但零厉仍感觉到一股温暖自心口泛漫开来。 兰卿看见零厉的眼神又是那般温柔,饱含着浓烈的情意。 情意?!她突然被这两个字吓住了。 “快把灵芝吃了吧,你会舒服一点。”零厉抬起头用眼神催促兰卿。 兰卿怔然回神,捧着灵芝草慢慢坐到床沿,瞥见扇言小小的身子依偎着零厉巨大的身躯,虽然早已习惯了一人一虎的画面,但此时她才刚被脑中窜过的字眼惊吓住,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零厉……你去的灵芝园究竟有多远呀?”她用小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食扇言,有一肚子累积多年的疑惑想要问零厉。 零厉没有回答,他一向懒得回答任何人的问题,除了扇言。 兰卿见他的目光只专注放在扇言的身上,无奈地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来,不管她和秋定康问他什么问题,他都是一副不想应答的模样,所以尽管他们对他有满腹疑问,也永远得不到想知道的答案。 但是面对扇言时就不一样了,零厉会变得很多话,不管扇言问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总会耐着性子回答完。 就像此时,扇言吃完了一日份的灵芝草,灵芝草的仙气迅速走遍她全身的筋骨脉络,她的脸色慢慢有了一丝红润,呼息也渐渐平顺了,只听见她转过头去埋怨地对零厉说道:“你这回去了好久,我从月圆等到月缺,然后又等到月圆了以后你才回来,我真的很担心。” 零厉凝瞅着她,只对着她说:“我已经尽量赶回来了,但是被守园的童子绊住,缠了好久,我也很着急。” 他其实只到天界一个多时辰而已,但人间已过了整整一个月了,在天界多耽搁一点时间,他比她更心焦。 “你受伤了吗?我看看,在哪里?”扇言坐起来,担忧地在他身上寻找着。 “我没受伤,用不着担心。”这回,他在灵芝园遇到的是道行最浅的碧水仙子,在他回复法力时,碧水的阻挠对他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璇玑娘娘座下有四大弟子,分别是姹月、云青、朱日、碧水,四弟子各持诛妖剑、戮妖剑、缚妖剑、绝妖剑,姹月手中的诛妖剑已被他所毁,其他三人他更不放在眼里。 这回潜入灵芝宫,见守园的是道行最浅的碧水,他心中大启疑窦,几下交手,几句试探,才打探出原来灵芝宫内的紫芝园已生成了十二株紫灵芝,这十二株紫灵芝约百年才长到了一尺高,璇玑娘娘预备将这几株紫灵芝献给王母娘娘,所以云青和朱日两人日夜看守,宫外的灵芝草园便因此放松了戒备。 比起灵芝草来,璇玑娘娘更珍视百年紫灵芝,想必紫灵芝极其珍稀罕见,说不定对扇言身上的血咒有破解的帮助,他不禁开始打起紫灵芝的主意。 “灵芝园很远吗?”扇言问了和兰卿同样的问题。 “很远,非常远,所以我才去了那么久。”他刚刚才和碧水仙子战过一回,看在姹月的分上,他每回见到她的师弟师妹们总是只抵挡而不攻击,目的只是为了盗一株灵芝草而已,不过这回为了探问紫灵芝的事多耽搁了时间,差点还没离开隔凡桥以前就变回虎身,法力全失,还好,在最后一刻赶回来了。 “零厉去的灵芝园恐怕在天上吧,所以才会每回都去那么久。”兰卿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因为零厉曾说过摘下灵芝草后三日内要服食完,否则就会变成凡草,所以她和秋定康才会作此猜测。 零厉只是淡淡看了兰卿一眼,没有想回答的意思。 “天上?”扇言异常好奇。“难道灵芝园在天上?真的吗?零厉!”她的眸光闪闪,非常兴奋。 “是在天上没错。”零厉低眸深深看着她。 灵芝宫是姹月修行五百年的地方,看守灵芝园是姹月的天职,然而这些对于扇言来说已经不存在一点记忆了。 “零厉,你好厉害,你能去得了天上,天上是什么样子的?快告诉我!”扇言一脸新奇好玩。 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识全部来自于零厉,是零厉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终年覆盖白雪的高山,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高山上有飞禽走兽,大海里有鱼虾鳖蟹,那些她去不了的地方,零厉都会形容给她听,现在听说他连天上都去得了,她更是惊奇,更加崇拜起他来了。 “天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人间没什么差别。”他一向讨厌和天界的人打交道,自从璇玑娘娘无情重惩姹月之后,他更是将天界全盘恨到骨子里去,要他多说一点天界的事,他根本就不愿意。 “没什么差别?真的吗?怎么可能呢?”扇言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你去的灵芝园是在云上面吗?你是怎么上去天上的?你没有翅膀啊,怎么飞呀?书里写腾云驾雾,你是那样上去的吗?”她以为她的零厉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还能飞到天上去,她现在的心情也跟着乐得要飞起来了。 “等你精神好一点我再说,你先休息好吗?”他怕自己在谈起天界后会带入太多心中的恨意,也害怕自己会失控,面对着年纪还小的扇言提起太多他们两人从前的过去,那些恨、那些爱,都不是现在才十岁的扇言能够体会明白的,所以他始终压抑着自己,始终以虎身陪伴她长大。 “我刚刚吃了灵芝草,现在精神好多了,快说嘛,我好想听啊!”她的气色确实好多了,抱着他的臂膀也有了几分力气。 兰卿起身默默地收拾另外三分之二的灵芝草,悄悄退出房门,把盘问零厉的任务交给扇言去,打算日后再从扇言那儿探问出结果。 零厉凝视着她清瘦雪白的小脸蛋,用力深深吸气。 “你想听什么?” 扇言微偏着脑袋想了想,天真笑问:“你是用什么方法到天上去的?” “用法术。”他不想骗她,但她没问的他也暂时不想明说。 “你会法术!”扇言惊呼。“难怪娘说你一定不是凡虎,所以你是天上的虎吗?你原是住在天上的吗?那怎么会到凡间来呢?” “我是因为你来的。”他温柔地说出事实。 “零厉,我好高兴握,我最喜欢你了!”扇言的感动是单纯而直接的,她童稚的心灵不会去深究零厉为什么要为了她而来。 零厉在心中苦笑着。姹月从来不曾对他说过一句“喜欢”。他的胸口微微揪痛,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当初为了方便亲近扇言,他只以虎身出现,从未曾让她见过他变为人之后的样子,倘若他变回了人身,扇言还会喜欢他吗?“喜欢”两个字是他从来不敢向姹月奢求的。 “零厉,天上都住着些什么人呀?真的有玉皇大帝还有王母娘娘吗?”她的小手指卷着他胸腹前的白毛玩。 “有啊,全都是讨厌鬼。”他的厌恶毫不保留地滑出口。 扇言惊奇地眨了眨大眼。“你见过他们吗?” “没有,那不是随便可以见得到的。”他还没到南天门,恐怕就被玉帝前的四大天王送上斩妖台了。 “那你见过谁?” “璇玑娘娘。”他咬牙说道,硬是把下一句“那个恶毒的女人”咽回肚子里。 扇言的表情忽然怔了怔。 “你想起她了?”零厉紧张地看着她。 “也许爹娘曾经说过璇玑娘娘的故事吧,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皱着眉头思索着。 “那……姹月的名字你还记得吗?”他情不自禁地试探。 “姹月……”她迷惑地回想着。半晌,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她的故事好听吗?你说给我听!” 零厉静默许久,才说道:“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我再说给你听。” “为什么要等我长大?”她不解。 “因为……那是一个坏妖怪欺负一个美丽仙子的故事,那个妖怪做的事情太坏了,你现在还小,不适合告诉你。”他沉重地闭上眼。 “姹月就是那个美丽仙子吗?” “是,她是很美很美的仙子。”是他唯一深爱过的女人。 扇言好奇地追问:“那个坏妖怪是谁?叫什么名字?” 零厉顿时哑然。 “你怎么了?怎么发呆了?忘记也没关系,以后想起来再告诉我就行了。”她轻抚他的前额,天真地笑说。 零厉呆呆地望着她。他对姹月所做的一切是那么恶劣卑鄙,他能告诉她吗?她本是天界仙子,他却强占了她,害她堕入轮回,害她在人间受苦,这些事情告诉她以后,她或许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零厉,你还会回到天上去吗?” 娇嫩的嗓音将他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不住在天界,不会回去。”他是妖兽,不配住在天界。 “那你以前住在哪里?”从她有记忆起,零厉就在她身边了,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他从哪里来? “喜欢住哪里就住哪里,我没有固定的居所。”一向都是看中哪一块地盘就以暴力霸占。 “那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会不会突然不喜欢这里然后就离开了?”她开始好奇他的过去,也开始担忧他们的未来。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他向她保证。 扇言放心地笑了起来。 “零厉,我真的好羡慕你,你可以自由地到处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悠然神往。“零厉,等我长大以后,你可以带我四处游玩吗?你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些地方,我都想去看一看。” “你先把身体照顾好,只要你的身体好起来,我就带你去。”他忽然鼻酸,喉咙有些硬咽。 扇言开心地点点头,又问:“传说吃了天上的仙草就会长生不老,你给我吃的灵芝草能让我长生不老吗?” “不能。”如果是她的父母吃了,或许能延年益寿,活上百岁都可以,但是她身上中的是璇玑娘娘的血咒,灵芝草根本解不了。 扇言失望地咬着唇,低声呢喃。“为什么吃了那么多灵芝草,我的身体却总是好不起来?” 零厉心痛地看着她黯然的神情,他去盗灵芝草原以为可以救她的性命,但是云青童子却说仙界灵芝草对肉骨凡胎没有治疗的效果,不过看在至少可以让扇言的身体减轻些许病痛,咳血的症状也能减轻一点,所以尽管费尽千辛万苦盗来的灵芝草对扇言只有一点点的帮助,他也拼尽力气还要再去盗,在他心底,他比谁都渴盼知道破解血咒的方法。 他又再度想起了紫灵芝。 百年才长成的紫灵芝,能不能破解璇玑娘娘的血咒? 他陷入了沉思中,愈来愈想得到紫灵芝…… 第六章 入冬了,窗外刮着凛凛朔风,细雪在风中翻卷,如柳絮乱舞。 扇言的闺房门窗紧闭,正中央有个铜火盆,架在朱漆描金的三脚架上,房间内异常暖和,可是铜火盆的热度还不及零厉的身体温暖,一入冬,扇言就几乎离不开零厉,而零厉就几乎离不开她的床。 “冬天的景色好美,可是我却一步都出不了门,我也好想去赏雪,好想去院子里堆雪人,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连门窗都开不了。”扇言抚着零厉一身暖暖的皮毛,无奈抱怨。 零厉很沉默。他最近愈来愈沉默,总是若所有思。 “你一定很想出去玩雪对不对?”她知道他最怕热了,夏天时总是懒洋洋的,但是一到冬天他就精神百倍,雪下愈大他的精神就愈好。 零厉还是沉默着,眼神凝滞,像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你就去吧!”扇言看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便很体谅地轻拍他的背说。“屋外那么冷,风又大,雪又大,你一定会开心死的,快去玩一玩吧。如果要在雪地上打滚,记得回来时要把身子弄干净再上床喔!”她也不忍心把他整天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可是想到他离开以后,她的被窝就会立刻冷下来,打从心底又不太希望他离开。 零厉仍出神了半天,才察觉到她在跟他说话。 “你说什么?”他转头看她。 扇言睁圆了大眼,不开心地嘟起嘴。“你最近好奇怪,老是出神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下一句是“如何去盗紫灵芝”,不过他暗暗放进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扇言忽然眼睛一亮,眉眼挂起了笑容。 “我知道了,是不是在想我的生辰?”明天就是她十一岁生辰,她认为没有什么事比她的生辰更重要了。 生辰对一只虎来说其实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没有一只虎妈妈会告诉自己的虎儿子它是哪一天出生的,而对一只修炼千年的虎来说,那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如果每年都要过生辰,过个一百次也累了,何况还要过上一千次,多无聊。 “想必今年你的爹娘又会费尽心思替你准备礼物了。”才过了十次生辰的扇言似乎非常重视自己的生辰,还满心期待着,他也就不泼她冷水了。 “你从来都不送我礼物……”扇言呱起唇,突然发觉自己的抱怨太过分,她忘了他是虎,怎么去买礼物送她?“对不起,零厉,其实你每回送给我的灵芝草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我怎么还能奢求太多呢。” 零厉凝望着她满含歉意的小脸蛋,低声说:“我正打算送你一件比灵芝草更棒的礼物。” 这份礼物也许能破除她身上的血咒,延续她的生命,那就是紫灵芝。他已经盘算很久了,而今晚正是月圆之夜,他已打算日落后便到灵芝宫去盗紫灵芝。 “真的!”扇言开心地惊呼。“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先告诉我吗?” “不行,也许我没有办法顺利弄到手,等我弄到手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不过……”他遗憾地叹口气。“这份礼物没办法明天就准备好,如果当成你明年的生辰礼物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扇言大声欢呼,用力地抱住他。“零厉,你对我真好!” 零厉喜欢她的甜笑,喜欢她的撒娇,喜欢她小小指尖的抚摸,喜欢她身上属于姹月的那一股独特清香,他愈来愈渴望用双臂紧紧拥抱她,而不是被动地当一块只能温暖她冰凉身躯的毛皮。 他一定要让扇言健健康康地活着,他要破除扇言身上的血咒,也要破除禁锢他们的谜咒,他要努力扭转他和姹月的命运。 这回盗紫灵芝不可能像盗灵芝草那么顺利,所以今天一日落他就得立刻直赴天界,不能浪费一点时间,可是万一和姹月的师弟妹们缠斗太久,在天界耗费太多时辰,人间一晃就会是好几个月了。 他的离开对他来说也许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但是对扇言来说可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他比较担心没有他的这几个月里,扇言会怎么过? “我不在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听你爹娘的话,汤药再苦、再难喝也得要喝,天很冷,不能坐在窗边等我,好吗?”他轻声在她耳旁说道。 扇言微讶,立即明白了。 “你是不是又要到天上去帮我取灵芝草?”他只有这个原因才会离开她。 零厉点点头。 “我最近咳血不算太严重,等我明天过完生辰再说好不好?”扇言忽然莫名地慌张了起来。 零厉没办法答应她,因为他只有今晚才能恢复法力,他不能等。 “我一直期待明天的生辰,你陪我过嘛,我不要你不在,你陪我嘛.”她任性央求,小脸蛋苦苦地皱着。 “好,我会在。”他不忍心看她伤心的表情,没有多加思考就答应了。 扇言很快地绽开一朵笑花,细瘦的双臂又将他抱住。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零厉有些懊恼起来,后悔应承得太快,他想早一日盗来紫灵芝救她,今日若不去,就要再等一个月,她就又得被病痛再多折磨一个月,在他心里,盗紫灵芝救她的命远比陪她过生辰来得重要太多。 而且他知道璇玑娘娘与梨山老母、金池圣母相约去赴盂兰盛会,十日不在灵芝宫内,天界十日便是下界十年,所以这几年他盗灵芝草就容易得多,但是算算时辰,璇玑娘娘已快回到灵芝宫了,她若回到灵芝宫,他想要在她眼前盗走紫灵芝就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了。 他在心中暗暗作出了选择,心意已决。 “我先……出去一下。”他缓缓起身。大雪遮蔽了天空,他看不清此时是否快要日落了,担心忽然变回了人形会吓住她。 “你要去哪里?”扇言双手抱紧他的前腿不肯松手。 他还没有想好借口,一下子答不上来。 “你该不是骗我的吧?你真的现在就要走?你不陪我过生日?”扇言怀疑地盯着他,索性两条腿也缠上他,死死勾住他的后腿。 “扇言……”他想要从她的缠抱中脱身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一点点都不愿意伤到她,所以非常为难。 忽然间,他看到被扇言双臂缠抱的前腿上黑黄斑纹的毛皮突然慢慢褪尽了,接着看见扇言满脸错愕的表情,不可置信地膛大双眼看着他,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正在变回人形,而扇言亲眼目睹了。 他有些慌乱,像做了什么错事刚好被逮个正着。 “零厉……你……”扇言的杏眼瞠到不能再大了。 她一开口,零厉就立刻在她鼻端轻吹一口气,轻念几句咒语,施法让她入睡,他希望她睡一觉醒来后就会忘记这一幕。 被施了法的扇言缓缓闭上眸,沉沉地睡着了。 零厉小心翼翼地替她盖好被子,迅速从床上跃起身,先用掌心罩在铜火盆上,施法让炭火烧得更旺一些,接着变出衣衫飞快地穿上,飞身而出。 就在他驾风欲往天界去时,蓦然心念一动,在虚空中停伫,回首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竺州城…… 扇言的身子打了一个冷颤,在寒意中漫漫醒过来。 “扇言,你睡得真久,再不醒来娘可又要担心了。”兰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娘,我的头好昏……”扇言眨了眨眼,觉得身子好冷,双脚也很冰凉。 “一定是天太冷了,娘已经在你房里多放了一个铜火盆,屋子里会更暖一些的。”兰卿起身拨弄火盆,捡了几块炭火放进暖炉,再小心将暖炉装进布袄里。 “零厉呢?”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为何感觉冷了,因为平常每天圈抱着她的暖暖火炉不见了。 “娘一早就没有看见他了,昨夜下好大的雪,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过你不用躁心,外头的雪冻他不着,天愈冷他才愈开心呢!”兰卿走回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把暖炉放进被子里。 扇言的思绪还有些混沌,她好像梦见零厉变成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作这样的梦呢?她迷迷糊糊的,想不明白。 “扇言,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晚上爹娘在你屋里陪你吃顿饭,你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娘叫厨子给你做。对了,寿桃里想包什么馅?枣泥?还是桂花馅?”兰卿想把暖炉塞进她怀中,忽然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这是什么?”取出来一瞧,竟然是一块雕着虎形的白玉佩。 扇言迷惑地看着那块玉佩,好陌生的东西,那不是她的呀,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这块白玉上面雕的是虎,挺好看的,扇言,这玉虎是谁给你的?”兰卿放在掌心反覆观看。 玉虎?扇言慢慢瞠圆了眼睛,支起上身从兰卿手中把那块玉佩抓了过来,捧在双手中仔细打量。 真的是虎形玉佩,雕着一只卧伏的猛虎,虎身刻有条纹,看得出毛皮的斑斓与轻柔,尾梢微卷在背上,刚好有洞可以穿绳配戴。 “娘,这一定是零厉送给我的。”她相信是,一定是! “零厉?!”兰卿讶然。“零厉怎么可能去买玉佩?虽说他会说人语,也通灵性,但他毕竟是只虎呀!” “一定是他,不会有别人,这玉虎一定是他送给我的没有错。”扇言声音微弱,却很坚定。 兰卿不由得倒怞一口凉气,眉尖深锁,愈想愈不安。 “扇言,零厉告诉你他去哪里了吗?”她心中思潮起伏不定。 “他又帮我取灵芝草去了。”扇言咬着唇,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去帮你取灵芝草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兰卿轻声说道。 “我要他陪我过完生辰之后再去,他都已经答应我了,可是却骗了我!”她气得直掉眼泪。 “扇言,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生辰有爹娘陪着就够了,为什么非要零厉不可呢?爹娘才是你至亲的人呀!”兰卿柔声哄着她。“再说,零厉是去取灵芝草来治你的病,他可不是溜出去玩才不睬你的,但你只想着自己过生辰的事,这样太孩子气了。” 扇言捧着玉虎出神,像根本没听见母亲的话。 “他明明答应要陪我过生辰的,却只拿这只玉虎来应付我,他以为玉虎就能代替得了他吗?”她咬着嘴唇喃喃自语,怔怔地流下泪来。 看着扇言那般依恋着零厉,倘若那玉虎真是零厉送给扇言的……兰卿瞿然而惊,猛然打了个冷颤。 在人与人之间,玉一直都被当成是一种高贵情感的象征,君王赏赐臣子,爹娘送给爱儿,而男人和女人更视为定情之物,这是人表达情意的一种方式,可是零厉是只虎,不是人呐! 兰卿愈想愈恐惧,零厉送玉佩给扇言绝绝对对不是一件好事,一只懂得送玉佩给人的虎未免太可怕了!人与兽之间不该发生这种涉及情感的礼物授受,何况扇言慢慢地长大,对零厉又依赖颇深,万一感情走偏了,该怎么好? “扇言,你不能忘记零厉是只虎,虽然他是你的恩人,但他是一只虎,你不能忘记了。”她掩饰心中的焦虑不安,正色地告诚。 扇言抬手擦着眼泪,脑中忽然闪过零厉变成了男人的那个梦,圆亮水灿的双眸呆呆地出神。 “来,把玉虎给娘,娘替你收着。”兰卿急切地想把心中的不安减轻到最低。 “不要!”扇言急忙摇摇头,双手紧握着玉虎贴在胸口,一副保护心爱之物的姿态。“我要自己收着,在零厉回来以前,玉虎要代替他陪伴我的。” “娘帮你拿去穿上皮绳,让你戴在身上好吗?”兰卿一心只想把扇言手里的玉虎骗过来。 “好,那娘要快些还给我。”扇言抿着嘴,依依不舍地把玉虎交给母亲。 兰卿把玉虎收进怀里,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今儿个是你十一岁的生辰,快打起精神来,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扇言想到零厉这一去,至少又得半个月以上甚至是一个月以后才能再见,她就心情低落,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兰卿为了逗她开心,便开始说起巫山神女的故事给她听。 “娘,您听过姹月仙子的故事吗?”没听兰卿把巫山神女的故事说完,扇言就插嘴打断了她。 “姹月仙子?”兰卿怔了怔,茫然地摇头。“娘没听过,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零厉跟我说的。”她轻咬下唇,又发起呆来。 好不容易引开话题,却又转回来零厉身上,兰卿无奈地叹口气。 “娘替你换上漂亮衣裳好不好?”她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特别为扇言做好的新衣,笑道:“你爹也给你买了好多彩灯,每盏灯上头都画着你喜欢的故事,夜里点上了灯瞧,可美着呢!” 扇言抱着棉被缓缓躺下来,喃喃地说:“零厉不在,我不想过生辰了。” 兰卿错愕地转过头看着扇言,她难以想像零厉已经成为了扇言的生活重心,完全牵动着她所有的思绪。 她惊悸起来,母性的本能让她想阻挡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零厉再度来到“隔凡桥”,这座“隔凡桥”他已经走过无数回了。 他仗着千年道行硬闯,每回都得忍受火炙和雷劈电击的剧痛,每回都是一次酷刑,每闯一次他的道行便少几年,走一回法力便减少一分。 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承受这种苦刑,所以他非要盗得紫灵芝不可。 咬牙撑过了“隔凡桥”,他痛苦地蹲跪在地上喘气,等到剧痛稍减,他立刻起身奔向灵芝宫。 来到灵芝宫前,他看见碧水仙子抱剑守在宫门外,东张西望,像在等着什么人来。 零厉知道他隐身也没用,因为他黑雾般的妖气在天界根本藏不了,所以每回到灵芝宫他一定是直接诉诸武力,速战速决。“盗灵芝草”其实是美化他的行为,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行抢。 “零厉,你果然又来了!”碧水仙子无奈地叹气。 “好久不见了,碧水仙子。”他挑眉一笑,打了声招呼。 “快两个时辰没见,是够久了。”碧水仙子没好气地哼了声。上一回看见他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以前的事而已,跟他打完一架,还没恢复体力他就又来了,应该说他们三个师兄妹连续十天以来得不停地应付他。 “抱歉,我来得太频繁,这几日累坏了你们,不过这次以后我应该可以不用再来了,你们也可以放轻松一点了。”他先礼后兵,因为等一下要打的这一架他可是一点都不会客气。 “云青师兄说的没错,你一定会来盗紫灵芝!”碧水仙子神色有些慌张。“劝你别打紫灵芝的主意,娘娘已经快回来了,你最好快点走!” “但是现在娘娘还没回来不是吗?”他毫不迟疑地往宫门走。他也知道璇玑娘娘快回来了,所以更不能浪费一点时间。 “零厉,你别为难我们,我们不可能让你拿走紫灵芝的!”碧水仙子举起剑挡下他。“师兄要我提醒你快点离开,否则娘娘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零厉当然不可能被劝退,他这次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拿走紫灵芝。 “碧水,你打不过我的,如果你想保住你的绝妖剑就别拦我,让我进去,否则……绝妖剑的下场会和诛妖剑一样。”不经意提起了诛妖剑,他的胸口掠过一阵熟悉的刺痛。 “你还敢提诛妖剑!你把姹月师姊害成那样,现在又要来害我们吗?”碧水仙子语中带怨,怒瞪着他。 零厉的脸上出现沉重的陰影,浓眉倏地锁紧。 “你应该知道我来盗紫灵芝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救姹月啊!”他低吼,右臂挥去,一道陰沉寒冷的黑气扫向她,震脱了她手中的绝妖剑。 碧水仙子一阵慌乱,飞身去抬捡,再转身,已经见零厉大步走进灵芝宫了。 “零厉!”她正要追进去,抬头看见远方紫雾腾腾,瑞霭缤纷,吓得惊慌失措,急奔进宫,一路大喊着。“娘娘回来了!零厉,你快走啊!” 零厉此时正闯到了紫芝园,和云青童子、朱日童子正面对峙着,云青一听到娘娘回来了,脸色顿时大变。 “你还不快走!”云青童子急得跺脚。 零厉脑中闪过一瞬空白,紫灵芝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倘若这次放弃了,将来怎么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人间的扇言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她这一世的生命已经不长了,除了紫灵芝,再多的灵芝草也救活不了她,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让扇言完全接纳他,可以没有保留地对他喊出“零厉,我好喜欢你!”他不能让这一切都白费了,他不要再重复相同的轮回! “拿到紫灵芝我立刻走!” 他双臂大张,大股大股的黑漩气流从他双掌中如泄堤暴洪一般猛然释出,如一条条狰狞的黑蛇绕着他、包围他、盘踞在他的周身。 顷刻间,那股巨大强烈的黑漩气流如爆裂一般射出,轰得整座灵芝宫剧烈摇荡,被黑漩气流扫中的东西全成了齑粉,云青童子、朱日童子、碧水仙子三个人全被震飞了出去,口中喷出鲜血,全身骨骼也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戮妖剑、缚妖剑、绝妖剑凌空翻飞,三把剑的仙气霞光均被零厉的黑气所没。 零厉还来不及收回法力就冲进了紫芝园内,顿时一股浓烈馥郁的香气袭向他,他深深吸进一口气,诧异地停步。 这香气和姹月身上的香气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着园中十几株高约一尺的紫灵芝,紫光隐隐,颜色晶莹妓艳,那颜色、那浮云般的形体,也和姹月胸前的印记一模一样! 他惊怔住,呆了半晌,这才缓缓伸出手,欲摘下其中一株紫灵芝。 “零厉,你的胃口实在愈来愈大了,盗灵芝草不够,现在还要来盗紫灵芝吗?”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庄严,只有零厉听得出那嗓音中的冷酷和邪恶。 零厉发狠地摘下紫灵芝,咬在口中,化成一道黑雾飞卷而出。 一道红影追向他。 无数尖锐如针一般的毫光射穿了黑雾,水雾般的鲜血瞬间喷射在翠绿草地上,好似刚下过一场红色的细雨。 零厉倒在地上,鲜血如汹涌的岩浆不断喷涌,紫灵芝掉落在他的身旁,被他的鲜血染红。 “何不在下界逍遥自在,反倒要来天界逼我收了你?”平静温和的嗓音飘渺地落在他的身侧。 零厉恶狠狠地瞪着她——这个被他诅咒了快两百年的璇玑娘娘! “染了妖血的紫灵芝已无用了,你损坏了本宫精心栽培的紫灵芝。”璇玑娘娘冷瞪他一眼。“这一回本宫不会轻饶。” 璇玑娘娘把手轻轻一抖,两条火龙从她袖中飞出。 零厉倒怞一口气,只看见火焰腾腾,迅速地包围了他全身。 他痛得嘶吼,感觉皮肤迸裂开来,他看见那朵紫灵芝陪着他陷入烈焰中,缓缓地烧成了灰烬…… 第七章 零厉醒来时,看见自己被囚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四肢被铁链捆绑住,已经变回了虎形,笼外是白玉砌成的玉室,空旷无物,只放着囚禁他的巨大牢笼,而从空气弥漫的清香中可以口道,他如今正身在灵芝宫里。 在昏迷前一刻,他以为自己会和紫灵芝一样被璇玑娘娘的两条火龙烧成灰烬,但是并没有,他还活着。 他不解,为何璇玑娘娘留下他一命? 身体的疼痛和沉重感让他知道自己的法力又消失得涓滴不剩了,在天界法力全失,又被囚禁在牢笼内,他根本连一丝逃出去的希望都没有,更别提盗紫灵芝回去救扇言了。 想起扇言,他心中一阵焦急。 已经多久了?从他到天界,再到现在醒过来,时间已过了多久?倘若已过了几个时辰,那下界便已过了好几个月,扇言一定等他等得很心焦,万一已过了一天,那扇言便已等他一年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的内心愈来愈惶急,愈来愈恐慌,他拖着铁链在笼中焦躁地来回狂走,铁链拖出了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玉室中发出令人心慌意乱的声音。 玉室的门忽然被缓缓地打开来,他看见碧水仙子捧着一个银盆走向他,银盆中晃荡着透明的清水。 “你已经醒啦?喝点水吧。”碧水仙子把银盆从笼缝之间推放进去。 “我昏迷了多久?”他心急地喝问。 “四天。”碧水无奈地瞅着他。 零厉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四天!竟然已经过了四天!也就是说,扇言已足足等了他四年! 他震惊得快要发狂,冲动地扑撞着牢笼。 “放我出去!”他嘶吼,前掌探出笼子想抓碧水。 “我已经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不听劝。”碧水往后退开,避开他的扑抓。 零厉丧失了理智。他抓扯着笼柱,以身去冲撞。 “你别浪费力气了,没用的。”碧水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零厉看着玉室的门再度关闭,空气像凝结了一般,他的全身也像麻痹了一样无法动弹。 经过了四年,扇言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她从小到大一直很依赖他,突然失去他四年,他不知道她心中会有多难过,而她的身体又不知道已经被病痛折磨到什么程度,更可怕的是,她就快要十八岁了! 眨眼间,秋扇言的一生又快要过完了,她又会再度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再重新轮回转生,换过另一个名字,然后可怕的煎熬重新再来一次。 在这个空旷的玉室里,在囚禁他的笼子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只能在不断吞噬着他的无边黑暗中呐喊、挣扎,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颓败地瘫倒,感觉时间就像滚烫的流沙般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皮肤渗透进去,灼烫着他的血肉,穿入他的骨髓,倘若现在有阵风吹来,一定会将他的身体吹散,化为粉末。 他就要失去秋扇言了,他注定要失去她了…… 玉室门无声被开启,云青童子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盛水的银盆,银盆上方摆着一盘蔬果,他看见零厉卧伏在地,目光涣散,碧水前一日捧进来的那盆水依然满满的没有动过。 “你怎么一口水都没喝?”云青在笼外蹲下来,看着零厉。“这么多天你应该也饿了,不过灵芝宫不能杀生,所以没有肉可以喂你,你吃点果子吧。” “我可以吃你。”零厉声音干哑。被囚禁的沮丧和绝望让他心中只有愤恨。 “我没有释迎牟尼佛投身饲虎的伟大精神。”云青很抱歉地耸耸肩。 “所以你永远只能是小道童!”他没好气地嘲讽。 “你呀,你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修炼千年的下场是现在这样,还好意思讽刺我?”云青不甘示弱。 零厉没有发狠动怒,他已经能平静看恃这个事实。 “娘娘把我囚起来是何用意?何不把我杀了,一干二净。” “娘娘不会杀生的。”云青微微皱眉头。 “所以她让我自己饿死,便与她无关了是吗?”零厉冷笑。“璇玑娘娘是我活了千年以来所见过最残酷的人了,慈悲的面具底下藏着狠毒的心肠。” 虽然云青并不了解娘娘真正的用意,也觉得娘娘对零厉和姹月的惩罚过于无情严厉,但是在立场上,他当然还是得站在娘娘这一边。 “你怎么不先反省自己做了些什么?要不是你胡作非为,娘娘也不会这样对付你。你震断我们师兄妹三人的筋骨时,怎么就不觉得自己对我们很残酷?幸亏娘娘施法治好了我们,要不然看现在谁来给你送水。” “那是你们太弱了。”他不过是阻挡,根本还没有出手攻击。 “是,你最强,强到变成笼中虎了!”云青哼了声。 零厉不想继续跟他斗嘴下去。 “我问你,娘娘要如何才肯原谅姹月?”他脸上嚣张的霸气已经消失,只剩下负伤野兽无助却又顽固的表情。 “不知道。这五日娘娘心情不好,很心疼那朵被焚毁的紫灵芝,我们怎么敢去问娘娘与你们有关的任何事情。”被娘娘的怒气扫到,谁都不好过。 已经五日了。零厉心中一片冰凉。 “姹月这一世好不容易依恋我,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破除谜咒,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感到心灰意冷。他走时扇言正要过十一岁生日,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扇言的一切,可以淡化她对他的依恋,也可明上她的生命慢慢走向尽头。 云青轻轻叹息。“我知道你冒险盗紫灵芝是为了延续姹月师姊转生的性命,你的直觉是对的,可惜娘娘不会让你如愿。” 零厉无语怔忡。和璇玑娘娘的谜咒对抗已让他筋疲力竭,他也不再有任何力量能与她对抗了,他现在只求姹月能得到她的原谅,从看不到尽头的痛苦轮回中解脱出来。 “我若死掉,娘娘应该慢慢会原谅姹月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青。 云青无奈摇头。“娘娘的心思我们猜不到。” “姹月是为了我而背叛她,如果没有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说不定只要我一消失,谜咒自然而然就破解了……”他喃喃自语着。 “零厉,你先不要想着死,我们师兄妹三人正想着过几日等娘娘心情好一些之后再一起去向娘娘求情,我想只要好好地恳求娘娘,也许娘娘心一软就会放了你的。”云青安慰着他。 “过几日?”他苦涩地笑了笑。“过几日她就算放了我也没有用了,姹月的这一世转生早已死了,不会再记得零厉的名字。” “你还是会有办法让她再记住你的,不是吗?”云青情不自禁地鼓励着他。“你已经为了姹月师姊努力快两百年了,难道要就此放弃吗?” “我不算是放弃,我只是不想再让姹月继续接受刑罚。”娘娘的力量远远胜过他,她可以随心所欲捉弄他,冷眼旁观他的痛苦,然而他却有一种力量比她更强大,那就是他对姹月的爱。 将近两百年来,他始终执着地寻找姹月的印记、姹月的香气,寻找所有曾令他意乱情迷、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的存在,但是这一份执着并非他心中对姹月的真正渴望,他所渴望的是姹月的爱,而爱情,是无色、无味、无形的。 其实早在姹月替他挡下神火罩那一刻,他就已经得到她的爱了,她的爱早已经随着他的呼息进入他的肺,注入他的体内,缠绵在他的心脏里,就算她的每一个转世不再记得零厉的名字,但姹月对他的爱不会忘记,因为那早已与他的呼息、与他的心跳同在,如果他死去,他们的爱会合而为一,在太虚中自在飞舞,永不再受入拘禁了。 “姹月不该在人间受苦,她应该回来天界,这里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而我,才是最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他的内心平静,不再剧烈翻腾,神智清明,不再迷乱不安,整颗心像被大水冲洗过一样清澈透明了。 “如果娘娘能放了你,又让姹月师姊回灵芝宫来,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云青想法单纯。 虽然是最好的结果,但零厉并不天真,如果璇玑娘娘肯这么做,就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手法折磨他们两个人了。 “你还是吃些东西,喝点水吧,我得走了。”云青以为已经安抚了零厉,神情轻松地说道。 “你把这些东西带走,我不会吃的。”零厉趴卧下来,闭上了眼睛。 “宫里只有蔬果,你忍耐些。”云青以为他非肉不食。 “我不吃,别放在这里浪费这些食物。”他相信只有他消失了,璇玑娘娘在他身上施的谜咒才会跟着牙肖失。 “你不会真的想饿死吧?”云青诧异不已。“你现在没有法力,支撑不了多久的。” “饿死正好遂我所愿。”他淡然地说道,蓦然想起了姹月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不禁微微笑起来。 『再不吃东西你就要饿死了!』 『饿死正好遂我所愿。』 他现在知道了,当时的姹月也是为了救他吧?在恍然明白之后,他的微笑渐渐变得苦涩了…… 饥饿的感觉非常痛苦,像只毛茸茸的小兽,在零厉的胃里啮咬着。 他开始想念温暖香甜的鲜血,渴望好好饱餐一顿。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听见玉室门被打开了,这个声音他已经听过许多次,接下来通常会听见云青、朱日或是碧水劝他喝水、吃东西的声音,不过他向来闭着眼睛没有理会他们。 但是这回不太一样,他听见牢笼被打开的声音,然后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那芬芳的香味是姹月身上的味道。 他愕然睁开眼,见到云青不但打开了笼锁,还解开捆绑住他四肢的铁链,他急切地找到了香气的来源,那是来自朱日捧在手中的紫灵芝! “娘娘带着碧水赴王母娘娘寿筵去了,你趁这个机会快走吧!这朵紫灵芝你带去救姹月师姊。”云青低声催促着。 零厉错愕,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朵紫灵芝。 “紫芝园百年来只长了十二朵紫灵芝,娘娘原本预备将十二朵紫灵芝一起送给王母娘娘,但是却被你毁坏了其中一朵,十一朵不是成双的数字,娘娘只好留下一朵,带着十朵紫灵芝送给王母娘娘。现在是你拿紫灵芝去救姹月师姊的最好机会,你可别有半点犹豫!”朱日心急地说道。 零厉一直知道他们师兄妹三人心慈善良,就和姹月一样,他也曾经寄望过他们可以放他走,但是一想到他们是璇玑娘娘的弟子,放他走以后很可能受到璇玑娘娘严厉的责罚,他就不再对此存有幻想了,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决定要放走他,还把最后一朵紫灵芝给了他。 可是,就算紫灵芝救得了秋扇言,但下一回呢?下一个转世要怎么救? 他已经决定让自己的生命结束,让谜咒随他而逝,让姹月这场没有尽头的轮回永不再重来了,所以紫灵芝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我已经害了姹月,并不想再害你们。”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情绪,没有感情,没有波澜。 “倘若是心甘情愿做的事,就没有所谓的害不害了。”云青轻叹口气。 “姹月师姊当初为你挡下神火罩也是心甘情愿,没人逼她这么做,现在我们想放你走也没有人逼我们,你用不着放在心上。”朱日说道。 “我欠姹月的已经够多了,不想你们再因为我而受到娘娘惩罚。”他心中充满感激,但不想再欠人情债了,他已经还不起。 “姹月师姊犯下的是第四戒,不得滢邪败真,秽慢灵气,所以才会被娘娘逐出宫,打入轮回。我们私放了你其实并不算犯大戒,最多受娘娘一顿责罚,不妨事的。”云青把铁链踢到一旁,迳自走出牢笼。 零厉仍在原地不动,神情若有所思。 “你快走吧,我们也是为了姹月师姊才这么做的。”朱日把紫灵芝急急推送到他面前。 “你到天界已经七日了,算算时间,姹月师姊的转生应该已经十八岁,即便还未死,也可能已经在濒死边缘了!零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变得这么啰唆,净说些废话,一点都没有每回来抢灵芝草时的那种嚣张和魄力!”云青见零厉始终不发一语,愈说愈心急。“你只要在师姊的元神未出窍之前让她吃下窒灵芝,她就还能活过来!娘娘此番赴宴至少要三个时辰以后才会回宫,人间的姹月师姊若吃下窒灵芝,至少在娘娘回宫前还能健健康康地活上三个月,而你得把握这三个月的时间,想办法破除娘娘施的谜咒!” 朱日接口道:“这是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你以为自己死了以后娘娘就会让师姊回来,但是万一没有呢?那你不是白死了!” “娘娘从来不杀生,也从来都没有想要你死,所以娘娘对你施的谜咒绝对与你的死无关,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云青把玉室的门打开,焦灼地看着怔忡发呆的零厉。 “如果你死在灵芝宫里,将来姹月师姊回来,要我们怎么跟她说明?我们根本就不懂你和师姊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真想死,自己去向师姊解释完再死,我们可没办法替你说清楚!”“爱情”这两个字对朱日来说完全陌生得很,他根本不懂,也害怕弄懂。 云青和朱日的每句话都如雷一般劈裂零厉的意识,让他的心绪狂烈地晃动了起来。 他猛地跃出牢笼,窜离玉室大门,风也似地奔跃出去。 蓦然止步,他回头看着云青和朱日。 “我现在没有法力,过不了‘隔凡桥”了。” 云青和抱着紫灵芝的朱日随后跟上他,微微一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们送你一程吧!” “今天的雪好大啊!”秋定康把门打开一道足够他挤进去的缝,进门后立刻把门关上,不让风雪卷进屋内。 屋子里暖融融的,正中央摆着两个铜火盆,他看见妻子兰卿坐在床沿绣花,十八岁的扇言合着眼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便微微张开眼看他。 “爹,您回来啦.”她勉强微笑,声音轻飘飘的。 “是啊,外头大雪封了街,所以早早地回来了。”秋定康望着日渐苍白憔悴的女儿,想起昨日汪大夫替她把脉时,断言道“脉象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急促坚硬如弹石,如屋漏残滴,良久一滴,此是绝脉,姑娘大限就在这几日了”。他的心便宛如刀割那般痛楚。 “今年的风雪特别大,早些回来也好,天黑了怕容易出事。”兰卿说道。 秋定康点点头,脱下厚重的棉袄,然后坐到床侧,俯身轻问扇言。 “今日的药吃了吗?” “吃了。”扇言柔顺点头。她再不会再以“吃再多也无用”那样的话去刺伤爹娘,她知道爹娘想尽办法给她找名医医治她咳血的病,那些苦得难以入口的药,都是爹娘对她的爱,她会乖乖地喝到一滴不剩,虽然知道那些药吃得再多也没用。 “今天脸色好多了。”兰卿放下手中的针线,替她压了压被角。 “嗯,汪大夫这回开的药似乎有点效,扇言认真多吃个几帖,或许过几日能坐得起来了。”秋定康轻声说道。 扇言虚弱地笑笑。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自己的身体,自从零厉走了以后,她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咳血的症状也一日比一日厉害,她自己很清楚,她再也不会有好起来的一天了,可是爹娘总是强装着笑脸骗她,其实爹娘也是在欺骗他们自己吧,他们无法面对女儿的生命渐渐走到尽头的事实。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身体里的血好似都快被她呕光了,浑身虚弱得仿佛像棉絮一般,偶尔她会用力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还有气息,否则她会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呼息了。 “我们的扇言就快十八岁了呢,把身子养好些就能嫁人了。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你送上花轿,我们家扇言绝对是最美的新娘。”兰卿温柔地轻抚她的发,忍住喉中的硬咽。 扇言无力地缓缓闭上眼,手指贴在胸口的玉佩上轻轻抚摸着。她从来都不想当任何人的新娘,从来都不想。但她如果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来,爹娘一定会吓疯的吧? “如果那男人不懂得照顾扇言,我宁可扇言永远不要出嫁。”秋定康望着扇言瘦峋的身体,暗暗低叹。他的扇言是真的很美,愈长大愈美,只可惜过于娇柔、过于苍白、过于憔悴、过于瘦弱,让她的美有种浓重的抑郁和哀愁,然而这份美丽已经在以惊人之速枯萎当中。他知道她一直都不快乐,她的快乐和笑容从零厉离开的那一天起就消失了。 “你这个当爹的可不能这样,再舍不得也不能把女儿关在家里变成老姑娘呀!”兰卿拿起绣花针继续绣花,低着头掩饰着微红的眼眶。 “为什么不可以?嫁到别人家去,我怎么能放心?” “要不,看有没有人愿意入赘吧,这样扇言也不用离开咱们,咱们的香料行将来也有继承人。”兰卿努力微笑。 秋定康点了点头,搭腔说道:“这主意倒不错,等明年春天,咱们就替扇言招赘一个相公好了。” “好哇,不过对象得让扇言自己挑选。”兰卿转过头看她。“扇言,你觉得这样好吗?让你自己选一个丈夫招赘进咱们家。” 扇言淡然一笑。明年春天?她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爹娘总是计划谈论着希望渺茫的将来,藉此分散面对失去她的恐惧心情,扇言了解他们的心情,偶尔也会说些迎合爹娘、讨他们欢心的话,只是在婚姻这个话题上头,她却无法强迫自己去迎合。 “今天又是十五月圆了。”她倾听着呼啸的风雪声,微弱地说道:“零厉走的时候也是十五月圆日,也是这般大风雪。”每当月圆之夜或是每一年的风雪夜,她就会特别想念零厉,听到什么奇异的声响,总会以为他回来了。 见扇言淡淡转开招赘夫婿的话题,秋定康和兰卿默默对视一眼。 “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着他呀?”秋定康低叹。 “我不会忘记他的。”她顿了顿,轻轻说道:“死都不会忘。” 兰卿的身子震了震。她知道扇言对零厉的思念很深,她把那块虎形玉佩贴身配戴着,从无一日离身。 想起当年,她曾害怕扇言对零厉有不寻常的感情,也害怕零厉引诱扇言,所以骗走了零厉送给扇言的玉佩,但是扇言时刻向她追讨,日日向她索要,她于是骗扇言说玉佩不见了,没想到扇言疯狂地到处寻找,天天哭闹不休,最后没办法,还是让玉佩回到了她身边。 她原本很担心零厉和扇言之间的关系走向不正常的感情发展,忧心忡忡地把她的疑惧告诉了秋定康,秋定康暗中派人调查那块虎形玉佩的来处,后来查到虎形玉佩是从一家玉铺卖出的,那玉铺掌柜坚持说前去买玉佩的不是虎,而是一个高大的异族男子,发色和眼瞳都不像中原人,他们夫妻两人听了更加惊疑不已。 那个高大的异族男子到底是谁?倘若不是零厉,玉佩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扇言的怀里? 当他们探询扇言的反应时,扇言竟然没有半点惊诧,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欢喜和雀跃,说了句令他们百思不解的话——“原来不是梦,他是真的。” 他们不解其意,原想等零厉回来后问个清楚,没想到零厉从此没有再回来了。 他消失得那么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好似他从没有存在过。 刚开始的前几个月,扇言还在天天期盼着他回来,但是半年过去了,零厉并没有出现,她的耐性渐渐用光,每天不停哭泣,求爹娘派人去寻找他。一年过去、两年过去,零厉依然没有回来,她开始忧惧零厉遭遇不测,害怕他被猎杀,死在不知名的山里,她好几次都怀疑自己看见零厉明黄深黑的虎皮溅满鲜血,想到零厉可能已死,她就伤心欲绝,受不了那些猜疑,成日抱着虎形玉佩痛哭。 岁月渐渐流逝,扇言渐渐长大,好几回病得已经一脚踏上黄泉路了,硬是惊险地被拖回人间,她迅速地消瘦,病魔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身体,她虽不再整日伤心流泪,但是也不会笑了,她的性情变得沉静寡言,日日凭窗远眺,把脸颊贴在玉佩上,想念着零厉陪伴她的快乐时光,想念着零厉离去前惊鸿一瞥的男子身影,她一直相信那个男子就是零厉的化身,她毫无疑问地相信。 漫长的七年过去,她不再期待零厉会回来了,她执着地相信零厉不会丢下她不管,除非他已死,不在人间。所以,她反而一点都不怕死,坦然面对不断流去的岁月,因为她相信只要死了之后就能见得到他了。 对于零厉的消失,秋定康曾经如此解释着:“零厉虽会说人语,但他毕竟不是人,他总是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不是,零厉说他要送给我一件比灵芝草更棒的礼物,他是为了治我的病所以才遭遇危险,无法回来的,他可能已经为我失去了生命。”扇言了解零厉,她相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秋定康和兰卿无言以对。 扇言思念零厉的姿态就像思念着情人,总是拼凑着她与零厉之间琐碎的记忆,恍然凝思,怔然微笑,幽幽出神。 曾有一回,兰卿有意试探扇言,半开玩笑似地说:“搞不好零厉还活着,只是被母老虎给拐跑了,娶了虎妻,生了一窝虎儿子。” 扇言当下惊悸而慌乱,反应剧烈。 “不可能!他是我的,他是我一个人的!”她狂乱地低声呢喃,双手紧握着玉虎,用力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秋定康和兰卿被扇言严重焦虑恐慌的反应震住,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娘是开玩笑的,零厉当然是你一个人的。” 零厉的另有所属比起失去生命竟然更让扇言无法接受,这句玩笑话所发的后果让秋定康和兰卿洞悉了扇言对零厉的真正感情。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不敢去问她,不敢弄清楚真相,他们选择忽视,选择让扇言慢慢遗忘。可是七年过去了,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冲淡扇言对他的思念,甚至随着她的年纪渐长,对零厉那份依恋的情意一日比一日深刻…… “爹、娘,这几日我时常看见零厉。” 在北风的呼啸声中,扇言轻柔的嗓音拉回了他们的思绪。 “看见零厉?!”秋定康和兰卿愕然对视,此时屋内虽然被炭火烤得温暖,但他们仍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他有时离我很远,有时又离我很近!”她无力地闭上眼,若有所悟地说道:“我明白了,零厉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听说濒死的人记忆会变得特别清晰,打从出生开始,这一生的所有画面都会杂乱无章地在脑中闪过,而她所见到的画面绝大多数都有零厉,在濒死之前,零厉的影子排山倒海地淹没了她。 “扇言,你不能离开爹娘。”兰卿握紧她的手,禁不住哭出声来。 秋定康眼眶湿热,匆匆地转过身拭泪。 忽然,房门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秋定康微愕,狐疑地把门轻轻打开一道缝。 下一瞬间,房门被用力地冲撞开来,门后的秋定康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只见一团风雪裹着一个斑烂巨影疾刮进屋。 “零厉!”秋定康和兰卿一见到熟悉的身影,登时心头大震,双手发颤。 零厉口中衔着紫灵芝,眼中仿佛没有他们的存在,直接跃上扇言的床,把紫灵芝轻轻放在她的身旁。 “扇言、扇言……”他低声轻唤。 “零厉,你来接我了吗?”扇言微微睁开眼,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朵绝美的微笑。 零厉温柔地注视着她。 “是,我来接你了。” 第八章 奇异的馨香遍流在小小的屋子里,那香气浓烈得仿佛来自于满山遍野的花海,但事实上却只是从一朵高约一尺的紫灵芝散发出来的。 消失七年的零厉忽然出现已让秋定康和兰卿惊惶未定,而他衔来的带着袭人异香的紫灵芝更令他们膛目结舌,当他们预感到那朵珍贵的紫灵芝很可能就是扇言的救命灵药时,所有的惶惑不安立刻被惊喜取代。 但是扇言根本没有看那朵紫灵芝一眼,她的目光全都在零厉的身上,傻傻地凝望着他。 “你的身子是暖的,你真的回来了……”她呼息急促,颤栗无法遏止。原以为这一回看见的零厉只是幻影,没想到她摸到了温暖的身体和心跳,他不再消失离开,一直在她身旁让她偎靠着。 零厉心痛地看着她苍白消瘦的病容,七年的时间让她长大成了极为美丽的女人,但是模样也远比他离开时要更瘦弱太多太多。 “我回来得太迟,没有陪你过生日,你一定很怨我吧?”这一回的分离,对零厉来说只有短短的七天,然而对扇言来说却是漫长的七年,他一直很担心七年的时间会让扇言遗忘了他。 “我不怨你。”扇言微微张开蜷缩在胸口的手心,让他看到她手中的虎形玉佩。“你一直都陪着我,没有离开过我。”她的小脑袋轻轻磨蹭着他的前胸。 看见扇言眼中流露出欢快的光芒,还有她手中紧握不放的虎形玉佩,零厉终于确信她不但没有忘记他,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一直很担心万一你忘记了我,甚至害怕起我来时,我该怎么办。”他完全不在意让她知道他的忧虑和无助。 “你真是傻瓜,我怎么可能怕你。”,扇言怔怔看着他,舍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日日月月年年都在等着你回来,后来等到绝望了,还以为你发生了意外,已经不在人世间,现在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我的心愿已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零厉见她的气息如游丝般微弱,魂魄仿佛随时会从她孱弱的身体里走脱,他必须尽快让她吃下紫灵芝好延续她的生命。 “扇言,我说过我会带一个比灵芝草更棒的礼物回来给你,我真的带回来了!”他急切地对她说。 “因为这个礼物而让你离开我七年,我只要你回来就好,那个礼物我一点都不想要了,何况我已病重,要礼物何用?”她的声音愈来愈弱,渐渐地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别说孩子气的话,紫灵芝可以让你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秋定康和兰卿同时怞气惊呼,又惊又喜,几乎要流下泪来。 零厉听见他们的惊呼声,转眸看向他们,只见他们夫妻两人双眼突发异光,死死盯着紫灵芝不放,眸中有着贪婪和渴望。 “零厉,这紫灵芝要如何让扇言服食?”兰卿飞快地奔到床前,探过手就要去拿紫灵芝。 零厉用前掌轻轻压在紫灵芝上,不让她拿取。 “怎么?”兰卿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我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你无法接受,但是我别无选择。”零厉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扇言,沉声低问:“扇言,你如果好起来,愿意跟我走吗?” 秋定康和兰卿闻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你要带我去哪里?”扇言依恋地望着他。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他忐忑不安地说道。分开七年,他并不确定现在的扇言将他放在心中的哪一个位置?而他接下来的要求对现在的扇言来说又会不会太过分、太荒谬? “好,我愿意跟你走。”她不假思索,无须考虑就答应了。 “零厉,你到底想做什么?”秋定康悚然而惊。 零厉对秋定康的疑问恍若未闻,他仍然只凝视着扇言,深深吸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柔声问道:“如果……我想娶你为妻呢?你会害怕吗?” 零厉的话让秋定康四肢冰凉地呆立在当场,兰卿惶骇地捂住了嘴唇,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零厉,你是只虎,要如何娶人为妻?”秋定康几乎是咆哮出声。他之所以会如此恐惧,是因为心底早已料想得到扇言会如何回答了。 “我问的是扇言,只有她能给我答案。”零厉心跳剧烈地凝视着扇言,默默做好被她羞辱的准备。 若不是扇言吃了紫灵芝后很可能只能延续三个月的生命,他也不会如此急躁地在此刻提出娶她为妻这种对扇言和她父母来说匪夷所思的要求。他们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可以破除娘娘的谜咒,时间急促紧迫,他没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等待扇言接纳他,更没有时间耗费在和她父母的战争上。 “扇言是我们的女儿,婚姻大事得由父母作主,就算你对扇言有救命之恩,也不该要求扇言嫁给你!”秋定康声色俱厉。 兰卿惶然说道:“零厉,你虽是通人性的虎,但你终究不是人啊,我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你的!” 零厉对秋定康和兰卿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扇言似乎也根本没有在意爹娘的怒吼,她满脑中回荡着的只有零厉的声音。 “我怎会怕你?零厉,我愿意嫁给你。”她仰望他,苍白的面容漾起淡淡的红晕,声音里微微带着颤抖,那是兴奋和激动的颤抖。 『我怎会怕你?零厉,我愿意嫁给你。』 颤抖的娇嗓仿佛来自天上的穹音般震动零厉的五脏六腑,他不敢相信地怔看着她,所有预期在扇言脸上看到的嫌恶和惊惧之情全都没有,只看见她水盈盈的大眼中充满感情和光彩,那样的神情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那样的承诺更是他不敢奢望的,可是在这刹那之间,他同时得到了,也同时得到了巨大的快乐和巅峰的幸福。 “扇言!”兰卿嘶声喊着,满脸悲切与茫然。“你清醒一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嫁给一只虎?怎么能啊——” 扇言终于听见了母亲的嘶喊,但她的小脸仍在零厉胸前柔软雪白的皮毛上恋眷摩挲着,丝毫没有移动半分,脸上娇羞的神情掩饰不住。 “零厉虽然是虎,但他也是人啊。”她的眼神如梦似幻,笑得天真而灿烂。 扇言脸上悠远而满足的笑容,看在秋定康和兰卿眼里万分惊痛,他们并不知道七年前零厉变成了男人的那一幕早已经深深烙印在扇言的心里,只觉得扇言已经病到神智不清,不是痴傻就是几近疯癫了。 “原来这就是你接近扇言的目的!”秋定康气得握紧了拳头。“我们夫妻俩怎么会那么愚昧地相信你是什么神虎?现在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你分明就是成精的虎妖,施法迷惑扇言,逼她嫁给你!多年来必定是你吸食了扇言的精气,她才会病势渐深,形销骨立,终至卧床难起,奄奄待毙!” 兰卿听闻“虎妖”之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黑。 家中豢养一只虎是一回事,让女儿嫁给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何况这虎是不但会人语还会变幻成人的虎妖,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妖物! 零厉冷冷地转过眸看向秋定康。眼前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当年何茉雅的父亲在围猎他时也曾朝他怒喊过——我的闺女病得愈来愈重,原来都是被你这虎妖吸走了精气! 在他的眼中,人类是狡猾伪善的,他已经受过太多刀枪棍棒的侍候,就连姹月的几次转世都曾深深伤害过他,他早已对所有的人类失去了信任。 秋定康和兰卿之所以对他付出一点敬意,不过是因为他能为他们的女儿带来灵芝草罢了,在利用他时完全没有任何羞愧和内疚,可是一旦越过他们的底限时,他们就自认为应该要保护女儿,最后难免会让悲剧再度重演。 他已下定决心带着扇言远离人群,远远避开人类将会带给他们难明臆测的危险,他要把所有可能的阻碍全部清除干净。 “你们想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虎妖就虎妖吧.”零厉孤傲地冷视着他们。“紫灵芝能让扇言起死回生,我一定会让扇言活下来,但也一定会把扇言带走。” “你不能这么做!”兰卿震颤着,脸色惨白如纸。 “只要扇言愿意就可以。”他已经懒得再听他们的废话,尽快让扇言吃下紫灵芝才是眼前当务之急。 “零厉,你简直目中无人!”秋定康激动地大吼。 零厉冷笑。“我确实目中无人,我在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扇言……”霎时间,他感觉身体有了熟悉的变化,全身肌肤和毛孔毫不留情地缩紧,随后暴胀开来,身躯像在慢慢崩解之中。 今日是月圆?!他一阵错愕。 刚回到凡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凡间的时序,没想到今日正好是月圆,他怕忽然在扇言面前变回人会吓住她,不禁紧张地盯住她的反应,只见扇言怔怔地看着他的变化,在变回人形的瞬间,他暗暗施法,一件白衫也立刻随之穿戴在他身上,然后,她缓缓抬起虚弱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他刚棱的面容。 零厉从虎变成人的过程同样也落入一旁的秋定康和兰卿眼中,两个人见此情景,简直惊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 “我就知道你不是梦,你是真的存在着。”她盯着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因为他的瞳眸是她熟悉的,她的指尖轻轻撩过他的发,像是只好奇着他的发色一般,并不惊异他的出现。 零厉的心口怦然一跳,他一直渴望能用双臂拥抱她,此刻她就柔顺地依偎在他的臂弯中,他轻轻一勾手臂,她就如愿以偿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这一回,我一定不能再失去你了。”他激动地拥住她瘦削的身躯。 “不会的,你离开我以后,我才知道孤单寂寞的日子有多难过,你也不许再离开我了。”扇言软绵绵地倚在他温热的怀中,幽幽轻叹。 “扇言,你先把紫灵芝吃下,吃下紫灵芝以后,你就会立刻好起来。”他柔声劝哄。 扇言傻怔怔地凝视着他许久,这才缓缓转过脸看向那朵清香硕大的紫灵芝。 “这朵紫灵芝和我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她细声惊叹。 “是,只有它能救你的命。”零厉剥下一瓣灵芝送到她唇边。 扇言启唇轻咬一口,在口中细细咀嚼,灵芝肉比她想像中还要柔软多汁,她可以很顺利地咀嚼吞咽,当那一口灵芝缓缓滑进咽喉,她立即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流注入全身的脉络,骨节霎时格格作响,体内气血大增,心脏的跳动渐渐平稳,原本麻木冰凉的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了。 零厉突然惊愕地抬高她的脸,盯着她焕发出光彩的脸蛋,思想在瞬间停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姹月……”他的喉咙紧缩,心跳加速。扇言的脸竟然慢慢变得和姹月那么神似了! 扇言并不知道自己面容的变化,她只感觉到吃下紫灵芝和吃下灵芝草时截然不同,她很明显地知道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思绪从未如此清晰,意识也从未如此清明,她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也能感觉血液在体内温热地流动。 “再多吃几口。”零厉心急地把紫灵芝剥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她,双眼紧紧盯住她的脸孔,只见她迷茫的双眸此时已变得明亮清澈,原本苍白的脸颊也已泛起淡淡的红晕。 扇言依言又吃了几块,她感到身子愈来愈轻松,她撑着上身坐起来,不再感到身体沉重得不堪负荷,也不再感到气虚体弱,她一边慢慢地吞咽着灵芝,一边忍不住低低哽咽。 “为什么哭了?”零厉忐忑不安地观察她,她变得和姹月那么地相像,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扇言激动落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活过来了,从这一刻开始重生了。 她扑进零厉怀里,很开心自己终于可以用力地环抱住他,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自己柔进他的身体里。 “一直以为自己会死,所以心境早已淡然,从来都没有任何期盼,可是……”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可是现在活过来了我才感觉到庆幸,幸好我没有死,幸好我还能见到你,幸好……幸好你想娶我为妻。” 零厉深深吸气,温柔地轻拥她,他不敢太用力,害怕怀中抱着的是姹月的幻影,她是那么纤瘦娇弱,好像一用力就会捏碎了她。 “你答应要跟我走的,不能反悔。”他不放心地提醒,担心扇言好起来之后会摧毁她给他的承诺,担心他的期望最终还是变成泡影。 “为何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住下来?”她抬眸凝望他灿金绿的眼瞳。 “因为你的爹娘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接纳我了。”零厉咬着牙说。 扇言从他怀中微微怞身,转头望向秋定康和兰卿。 秋定康和兰卿正处在亲眼目睹紫灵芝给了扇言宛若新生的震撼之中,呆怔怔地看着扇言,他们不敢相信扇言的容貌变得那般绝美,像扇言又似乎不像,满身萦绕着薄淡的光华,吃惊得发不出一语来。 “爹、娘,您们真的无法接纳零厉吗?”扇言眼中含泪,轻轻问道:“您们不是说过,要替我招赘一个相公,我如今就选择零厉当我的丈夫,为何不可以?” “因为我不是正常人。”零厉直接替他们回答了。 “你是正常人啊!你现在就是。不管你是人是虎,我眼里瞧着的你都是最正常的!”扇言笑望着他,柔软的小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双颊。 扇言用愈来愈酷似姹月的容貌一次次温柔地回应零厉,让他激动得热血沸腾,情意澎湃。 “走,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去没有人可以打扰的地方。”他把扇言吃了一半的紫灵芝咬在口中,轻轻扬手,衣柜上的狐裘立即飞入他手中,他用狐裘将她包裹住,轻轻地打横抱起。 “别把扇言带走。”兰卿急促凄厉地大喊着。 扇言用力扯住零厉的前襟,转头望向父亲和母亲,眨了眨含泪的眸子,微笑说道:“爹、娘,我会没事的,您们别再为我躁心了。若不是零厉救我一命,我也活不成了,爹娘若不能接受他,女儿就只能跟他走了。女儿走后,爹娘要好好保重身体,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叫零厉带我回来探望您们。” 秋定康闻言,心下大惊。 “零厉,你别把扇言带走,你想要什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你要娶扇言也可以,这件婚事咱们再从长计议。”秋定康有意装成暂时同意婚事,想藉此留住零厉,不要把扇言带走,日后再想办法应付他。 零厉低声冷笑。 “我要是信了你的话才是大傻瓜。”他抱紧扇言,化成疾箭般的光影穿墙而出,朝南方的方向飞掠而去。 巨大的山峰间有一道峡谷,在山的半腰上有个天然的平台,平台的后方有一个天然的洞袕,零厉将扇言带到了此处。 月光映照在他们身上,好像为他们披上一件银色羽衣。 “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幼娇养深闺的扇言从来不曾见识过这样的美景,好奇地东张西望。 “南方。”零厉把背上一大袋包袱放进洞袕内。“这里的气候温暖潮湿,不会太严寒,你会感觉舒服一点。”他把包袱内的打火石取出来,走到洞袕旁拾些干草枯枝。 “我现在感觉好舒服,身子像小鸟一样轻盈。”扇言把双手高高举起,转着圈圈旋转着。“以前连走个路都费尽力气,这两年根本连下床都不行了,但是现在我可以跳,也可以跑了,我现在感觉太开心了!” 她在洞袕前的平台上蹦蹦跳跳,整个人被喜悦淹没,她忍不住朝着峡谷大喊零厉的名字,深谷中立即传来一声声的回音。 “零厉,你听,到处都有我的声音,都在喊你的名字耶!”她不知道山谷会传来回音,转身飞进他怀里,欢喜若狂地喊着。 零厉为这一声声呼唤悸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 “这里人烟罕至,你若跟我在一起,我们就得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这里很荒僻,不像繁华世界那么好玩有趣,你会觉得委屈吗?”零厉用力抱紧她。 “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觉得委屈。从小到大,你都陪着我窝在小小的房院里,岂不是更加委屈?”她抱住他的颈项,柔软的身躯密密贴合着他。 零厉把脸埋进她的颈际,闭眸,深深嗅闻着她独有的香气。在她吃过紫灵芝以后,她身上散发的香味更加浓郁了,她的味道包裹着他、缠绕着他,勾动了他身体炽热的欲念。 “姹月……”他痛苦地低喃。 “嗯?你说什么?”扇言依偎在他怀里,微热的呼息吹拂在他的颈侧。 零厉的身体紧绷到疼痛起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欲念,轻轻将她抱离自己,起身拿着打火石生火。他暗暗提醒自己,虽然她的容貌已经酷似姹月,但她并没有姹月的记忆。 扇言不了解他的隐忍和痛苦,好奇地靠过去看他怎么把火堆生起来。 “扇言,你要学会怎么生火,要学会怎么把食物烤熟,当我变回虎时,这些事就要你来做了。”他一边生火,一边告诉她生火的技巧。 “你又会变成虎?为什么你会一直变来变去?”她倾头,疑惑地问。 “我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是人的模样,其他时间都是虎身。”他转过头,深深注视她。“你爹娘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虎妖。” 扇言对于“虎妖”两个字并没有多大反应,零厉在她生命中的地位早已超越那些世俗的眼光了。 “你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变回人吗?”她只想要更了解他。“为什么月圆之夜你会变成人?天亮之后又会变成虎?那么以前月圆时你都不在我身边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呢?” “因为你那时还小,很多事情都难以明白,所以我刻意不让你发现,如果被你知道了,你的爹娘很快也会知道,太早揭露我的身份,只会让我被迫提早离开你,但是我不能离开你,我要照顾你。”他的指腹在她柔嫩的肌肤上轻抚着,像抚着珍贵的宝物一般。 “被迫离开我……”她迷惑不解。“为什么你是虎妖就得被迫离开我?” “因为在人们眼中,虎妖是妖魔精怪,对人有害。” “怎么可能?你那么好!”她大声为他抱屈。 “我也只对你好而已。”他苦笑。 “我爹娘认识你那么久了,难道他们也认为你是对人有害的妖魔精怪?”爹娘对零厉的误解让她更加难受。 “其实不只是你的爹娘,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是我强占你,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才必须带你远离尘嚣,远离所有会伤害我们的人。” “可我是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呀!”她扑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 “不会有人相信的,你爹娘不也认为是我迷惑了你吗?我若带着你出现在人前,将会遭遇莫大的危险,今日的我还有法力可以保护你,但等到天一亮,我就会法力尽失,变回虎身,无法确保你不会发生危险了,所以我们必须远远避开人群,不被人发现,这样我们才能安全。”零厉吃过太多人类的苦头,人类面对他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态度,他再清楚不过了。 “你为了守护我,吃了这么多苦,零厉,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她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火星飞溅,枯枝发出噼啪的声响。零厉的思绪飘渺。 “扇言,我曾经跟你说过有个姹月仙子的故事,你还记得吗?”他轻抚她的背脊,盯着燃烧的火堆出神。 “记得,你现在想说给我听吗?”她有些迷惑,不知道零厉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故事? “是。”他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将她圈抱在胸前。“在一千多年以前,玄虎岭上有只虎王……” “那是你吗?”她忍不住插口问。 “是我。”他坦承不讳。“我在玄虎岭当了千年的妖王…” 接着,零厉把他的过去,以及他如何掳走姹月,和姹月如何逃回天界灵芝宫、如何为他挡下神火罩,又怎么被璇玑娘娘打入轮回受苦,然后他是如何在两百年之间苦苦寻找她的转世,细细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何茉雅的死,才顿住不再往下说。 扇言听得怔然,眼角缓缓溢出了泪水。 火堆的火已经快要燃尽了,零厉把一旁的枯枝丢几根进火堆里,默默地拨动着,火渐渐又燃旺起来。 “所以,我也是姹月仙子的转世?”她从恍然中回神,幽幽然地问。 零厉望着她,轻轻点头。 “难怪……”她的眼泪顺颊而下。“难怪你会对我这么好,从我一出生就守护着我,原来我是姹月仙子的转世,原来我就是她。” “你恨我吗?怨我吗?”他捧着她的脸,透过扇言的身体问着姹月的灵魂。 扇言愣着,缓缓摇头。 “我没有姹月的记忆了,我如今是秋扇言,秋扇言一点都不恨你,也一点都不怨你,她只爱你。” 零厉用力拥紧她的身子,把脸埋在她的鬓边,颤抖、沙哑地低喊:“扇言,谢谢你。” 姹月对他的爱始终都如云似雾般飘在虚空中,可是扇言却毫不掩藏她的爱,真真实实地把自己投入他怀中,在这一瞬间,他激动得眼眶灼热,差点落泪。 “零厉,我也要谢谢你。”她仰起脸吻了吻他的唇。“谢谢你没有放弃找我,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零厉仿佛听见姹月透过扇言的口在温柔地对他低语。 他回吻她,狂野而火热,像要汲走她的灵魂。 她任他索求,柔顺地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但他只是吻她,除了吻她,什么也没做…… 第九章 扇言抱着双膝坐在平台上,望着天上的飞鸟,神游物外。 她刚刚才把最后一口紫灵芝吃完,肚子仍感到有点饿,于是起身走进洞袕,从包袱内拿出一块饼,用力啃了一口。 饼是零厉带她离家时的那夜带来的,他怕她跟着他会挨饿受冻,如鬼魅般地在竺州城内盗了一大堆衣物食粮。 他们来到这座峡谷已经好多日了,峡谷四周静悄悄的,杳无人声,只闻涧鸣鸟语,还好扇言自小到大终日因病幽居自家宅院内,早已寂寞惯了,所以反而喜欢峡谷的清静。 虽然这里没有软绵绵的大床,也没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但是她只要有零厉陪伴就足够,这里是她和零厉的世外桃源,所以她并不感觉辛苦,更不会感到寂寥,此时手中捧着一张又干又硬的饼啃着,她却啃得很开心、很快乐。 远方山腰上闪过一道斑斓的影子,她知道是零厉,立即跳起身,用力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着。“零厉——” 四周山谷立刻响应她,一声声地传出去。 零厉总会去找些果子和野味回来给她吃,她知道他也必须去喂饱自己,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猎食,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她看见他猎食的样子,永远都是他坐在一旁看着她吃。 零厉从陡峭的山坡一路奔跃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口中还衔着一条体型硕大的黄鱼。 “你抓了鱼!”扇言吃惊地喊。 “我第一次抓鱼,没想到鱼那么难抓。”他把鱼放下,回身又去咬来枯枝。“把火生起来,把鱼烤来吃吧。” “太棒了,今天有鱼吃!”扇言开心地点头,立刻取来打火石,点燃干草,这么多天来,她已经学会生火,而且很熟练了。 “如呆我是正常的男人,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零厉对于没办法给她正常的生活方式感到抱歉。 “你没听过心宽体胖吗?我心一宽,很快就胖了。”她手忙脚乱地对付着那条鱼,好不容易才把它串到木架上烤。 “最好赶快胖起来,要不然你现在只比一根木头多不了几两肉。”他甩掉身上的水珠,一边开玩笑。 “你真的觉得我只比木头好一点吗?”扇言狐疑地在自己身上到处摸了摸。 “你的每一次转世都是这么瘦弱,姹月原本的身形就圆润多了。”他走到火堆前趴卧下来。 扇言默默转动着鱼串,鸟黑的眼珠有意无意地瞟向他。 “怎么了?”零厉接住她的视线。 “你……你以前对姹月……”她努力斟酌着字眼。“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恨你?” 零厉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不是说过,我霸占了她的身子吗?” “所以我才弄不明白,这几日想了很久,到底霸占身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因此就要恨你?”她朝他靠过去,拉起衣袖拭干他的皮毛。 “姹月是修行的仙子,必须保有童女之身。”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而我破了她的身子,所以害她犯下大戒,她才因此而恨我。” 扇言对“破了她的身子”一知半解。 “我记得你说你原本是想吃了她的对吧?可是后来不是反悔没吃了吗?为什么没吃掉她,她反而恨你,并不感激你呢?”这是连续几日来困扰她的疑惑,她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零厉叹口气。“两种‘吃’的意思并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她眨着困惑不解的大眼。 零厉被她酷似姹月的脸和单纯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要坦诚自己做的坏事实在尴尬难堪,他决定把脸撇开,不回答她。 “为什么不理我?我也是姹月呀,只不过现在记不起从前的那些事而已,我还是有权利知道的,快点告诉我!”她不开心地皱眉。 零厉深深吸口气,慢慢吐实。 “我只是对她做了男女之间会做的事而已。” 扇言更加好奇了,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我懂了,是不是像我吻你、你吻我那样?”这是她唯一想到跟“吃”扯得上关系的行为。 “当然不止。”他闷叹。 “不止?”扇言的秀眉挑高。“还有什么?” “亲吻,脱光衣服,抱在一起翻滚,差不多就是这样。”一次招供,省得她步步逼问。 扇言吃惊不小,瞠大了双眼看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姹月?”两人脱光衣服抱在一起翻滚,她简直无法想像。 “因为……”他的嗓音低沉了下来。“刚开始只是迷恋她的美丽和香气,后来才发现深深喜欢上她的人,尤其是她的冷漠和她的抗拒,在我眼中都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她是唯一一个令我神魂颠倒的女人。” “那我呢?”她莫名地吃起姹月的醋。 “你就是姹月啊!”零厉苦笑,此时,她的脸蛋、她的神情,无一不像她。 “既然我是姹月,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对我?”月圆那天他明明变回人了,却没有和她脱光衣服抱在一起翻滚啊! “因为女子把贞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所以我不敢这样对你。”想想姹月的前几世动不动就寻死,他实在是怕了。 “贞节怎么会比性命重要?我若把你看得比贞节重要,那你可就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多了吧?更何况,你不是要娶我为妻吗?我都是你的妻子了,还有什么贞节不贞节的问题呀?”她双手抱紧他,脸蛋贴着他的背脊磨蹭。 零厉愕然,回眸觑她,不禁流露出懊恼的眼神。月圆之夜害怕她一次受太多刺激,所以苦苦隐忍不敢碰她,早知如此,他何苦忍耐。 “等下个月圆之夜到来还要好久呐……”她轻轻叹息。 扇言的轻叹让零厉浑身都炙热起来。 “你还是比较喜欢我是人的样子吧?”当然他自己也喜欢变回人,只是他贪心地希望她能爱全部的他。 “如果你能随心所欲变化就好了。”这样一来,她可以随时被他亲吻,随时被他抱在怀里,两人随时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零厉比较担心的是,万一璇玑娘娘发现紫灵芝被他盗走,动怒追来,他和扇言绝对逃不掉,扇言好不容易重生的性命很可能又会被璇玑娘娘取走。 “一定要想办法破除禁锢我的谜咒。”到底谜咒是什么?要怎么破除?娘娘根本没有给过任何暗示。 “娘娘生气姹月背叛了她,所以谜咒是否与娘娘有关?”扇言猜测着。 “有可能吧。”他毫无头绪。 “零厉,我爱你。”她凝视着他,温柔坚定地说道。 他身子一震,诧异地盯住她。 扇言见他身上没有任何变化,失望地叹口气。 “原来谜咒不是这一句呀。” “只是为了谜咒吗?”他严肃地眯起眼。“若不是出自肺腑之言,就算碰巧说对了谜咒大概也没用。” “我当然是肺腑之言!”她抡起粉拳敲了他一下。 忽然,一阵焦味扑鼻而来。 “啊,鱼烤焦了!”扇言跳起身冲过去抢救烤焦的鱼。“哇,好烫、好烫!”一不小心烫到了手指,她失手把鱼弄掉在地上。 “别吃了,脏了。”零厉心疼地恬了恬她烫伤的指尖。 “不行不行,这是你辛苦抓回来的,丢了可惜。”,她把鱼捡起来,小心剥掉鱼皮,轻轻咬一口鱼肉,眼眉瞬间亮了起来。“原来鱼这样吃可以这么的好吃,真的好好吃!” 零厉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容,一股幸福感甜蜜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瀑布发出巨大轰隆的水声,阳光映照在水花四溅的潭面上,出现了美丽的七色虹彩。 “是虹!零厉,我第一次靠虹这么近耶!” 扇言在一处瀑布旁沐浴,她待在浅处,胸口浸在水面下,黑发如缎,雪白的肩头裸露在水光山色中,美得如诗如画。 零厉伏卧在岸边大石上,凝视着潭中如梦似幻的女体,她的肌肤胜雪,胸前的印记在吃下紫灵芝后更为明显,她已经愈来愈酷似姹月了,恍惚间,他会真的以为姹月活了过来。 “零厉,你不是怕热吗?快下来玩水,潭水好冰凉啊!”她用双手掬起水拨向他,开心地格格轻笑。 她和他的关系早在她婴孩时期就非常亲密了,所以她丝毫不在意让他看见她的裸体,她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唯一的身外之物便是贴在她胸前印记上的那块虎形玉佩。 零厉甩甩头,水珠飞溅。他向来就没有节躁可言,也不是正人君子,眼前的美景简直在挑战着他忍耐力的极限。 每天夜里,他无法忽视她身上诱人的香气,也无法对她柔软成熟的胴体视而不见,她早已不再是尚未发育的小扇言了,当她依偎在他怀中入眠时,成了他最痛苦的折磨。 他知道扇言和他一样渴望着月圆之夜的来临,她一直在墙上偷偷计算着日子,她期待的是他的吻,但他尝过的不止如此,他期待的是与她融成一体的滚烫感,那份甜美的滋味他忘不了。 “零厉,一起下来玩水嘛!”她甜甜娇笑。 “你洗得够久了,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再泡在水里,寒气入体,你的身子会受不住。”他忍不住提醒。 扇言仰头,看见夕阳金灿灿地斜照,绚烂无比,缓缓地沉入山背,一天中的黑暗即将来临。 “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现在的身子简直百病不侵了!” 她从潭水中站直了身子,清澈如晶的水面上映照出她的雪肤花颜,她怔怔望着水中倒影,竟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如此美丽,禁不住看得出了神。 “扇言?”零厉见她呆呆地站着不动,出声唤道。 “这是我吗?”她看着水面上映照的容颜,半晌不曾眨眼。 “当然是你。”他不打算告诉她,她的模样原本不是这么清丽绝美,而是在吃下紫灵芝之后才有如此巨大的转变。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扇言吃下紫灵芝后会突然拥有了姹月的容貌。 “我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几乎已经忘记自己长什么模样。”她摸索着自己的脸,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零厉缓缓站起来,腾身跃入潭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扇言愕然转身,见他深深地潜入了潭底,她知道他不怕水,而且还很爱戏水,但是还不曾见他潜到那么深过。 “零厉!”她透过深蓝潭水,望向水面下搜寻他的身影。 一圈圈涟漪从水面荡漾开来,一络乌黑的发丝在水面下掠过。 扇言微怔,忽然看见变回了人形的零厉浮出水面,猛然咬住她软绵的红唇,贪婪地吮恬她的唇瓣。 “不是明天才月圆吗?”她惊喜地倒怞口气,旋即抱住了裸身的他,与他的唇舌甜蜜缱绻。 “你数错了。”他炽热地品尝着她口中的芬芳气息,双臂环住她的纤腰,将她滑腻柔润的身躯贴向自己,渴望与她全身每一寸肌肤紧密契合。 明月的光华穿透了夜幕,洞袕内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部分浓重的黑夜。 火光照耀着两具赤裸交叠的身躯,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再存在,只听得见彼此纠缠的喘息。 整整一夜,扇言一再地被零厉的需求弄醒,他一再吻遍她细腻的肌肤,尝尽她每一处秘密,他一再地如狂风暴雨般吞噬她,一再地在她深处尽情奔放。 扇言几乎没有机会停下来喘息,她感觉得到零厉似乎急切地想让她牢牢记住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爱欲,像要弥补被她遗忘的记忆,又像要补偿什么。 “别急,我永远是你的妻子,我们还有很长的一生。”她轻抚他汗水淋漓的背脊,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狂野凶猛的兽。 “你的一生……并不长。”他喃喃低语,前额抵住她酡红的娇颜,仍舍不得从她体内离去。 “零厉,来生我还要当你的妻子,你一定要再来找我。”她抱紧他,泪水溢出了眼眶。 “我当然会……我一定会……”他吻去她的泪。 日升月落。 凌乱的毡毯上躺着紧紧相拥入眠的两个人,激情欢爱了一夜,只怕要睡到日上中天才醒得过来。 这对沉睡中的爱侣还不知道,谜咒已破。扇言仍依偎在零厉的臂弯中沉沉熟睡着,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洞袕外的天光薄薄地透进来。 这是两人天地初开的一刻。 到底谜咒是怎么破的? 零厉和扇言不断回想他们那夜的所有对话,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句破了谜咒? 但是,谜咒破了就是破了,零厉再也没有变回虎,他的法力也再没有消失,这份狂喜来得太突然,简直让零厉兴奋到几乎疯狂。 他终于不用再和扇言躲在峡谷中远离人群了,终于可以带着她游历人间。 接下来的几年之中,扇言每天都过着充满惊喜快乐的日子,零厉带着她游遍五湖四侮、三山五岳,带着她吃遍天下美食,看尽人间繁华。 吃下紫灵芝后,她的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一点小病都没有再生过,而零厉也再不用变成凡虎,总会施法术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常闻听人言“神仙眷侣”,她觉得她和零厉已经就是神仙眷侣了。 这日,他们来到一个热闹的城镇,街上一派繁华景象,偶尔看见高鼻深目的胡人,有时还会看见驼铃叮当,鼓乐悠扬。 “零厉,这个地方很有趣。”扇言新奇地东张西望。 “愈往西边走,就会看见那里的人和中原的人长得完全不一样。”零厉轻轻笑说。 “以后有人问起你的眼睛和发色,你就说你不是中原人,是胡人就行了。”她笑着挽他的手。 “谁会问啊?就算问了我也不会理。”除了她,没有人类配跟他说话。 “可我爹娘会问呀!”扇言微微蹙眉。离家好几年了,她总是不经意就会想起爹娘,不知道他们如今可安好? “你想见他们?”她根本不需要说话,他就能猜出她的心思。 “我本来希望如果能生下孩子,咱们就带着孩子回竺州城探望爹娘,看在孩子的分上,还有你现在的模样,我想爹娘就不会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毕竟是生养她的爹娘,多年不见自然万分思念。 “你想见他们,我就带你回去见他们,至于他们反不反对那是他们的事,谁理他们啊!”只是扇言的一世父母而已,他才不会看重他们的话。 扇言微嗔地瞪他一眼。 “爹娘生我养我,我不理他们的反对硬是跟你走,已经很不孝了,如果能带一个让爹娘骄傲的女婿回去,也算是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啊!” “现在的我,要让他们觉得骄傲很容易,你想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只好配合到底了。”人类所谓的骄傲其实很好打发,金山、银山、富贵、荣华,这些东西就足够他们骄傲了。 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幼童从他们身边走过,扇言怔怔地看着他们温馨幸福的模样,轻轻叹口气。 “零厉,我们在一起好多年了,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怀孕?”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别人生得出孩子,她却生不出来? “不知道,我已经够卖力了。”生孩子的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想过。 “要不要找大夫把把脉?为什么我没办法怀孕?”她很焦虑,她一直想要一个她和零厉的孩子。 “你都已经吃过紫灵芝了,还用得着找什么鬼大夫把脉?”零厉摇头叹气。 “万一我一直生不出孩子呢?”她愈来愈觉得可能性很大。 “那不是正好?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两个。”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扇言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别想那些无聊的事了。”他不喜欢看她皱眉头。 “生孩子不是无聊的事!”扇言娇声抗议。 零厉邪气地一笑。“我比较喜欢制造孩子的过程。” “你真是坏透了!”扇言被他逗笑了起来。 “你不是想见你的爹娘吗?我们现在就走。”他喜欢看她笑,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笑一笑。 扇言眼眸一亮,灿烂地笑了起来。 “我们得先想好该怎么让爹娘跟竺州城的人介绍你这个女婿。”她很习惯地偎在他怀中。 “就说我是遥远西方有个叫罗众国的国王。”他随口道。 “这样太夸张了!”扇言惊讶地瞠眸。 “一点也不。顺便再带几大箱金银珠宝回去给你爹娘,我保证,他们肯定会骄傲死的!”他勾唇,露出雪白的虎牙。 扇言半信半疑地瞅着他,唇边漾着无奈的浅笑。 尾声 一百年后 零厉再度回到“隔凡桥”前。 此时的他,怀中抱着扇言无力软垂的冰凉身体,内心慌乱,无比心焦地奔上“隔凡桥”,朝灵芝宫疾奔而去。 前方忽然出现红雾弥漫,不多久,红雾中出现了璇玑娘娘轻盈的红色身影。 “为什么她忽然死了?”零厉怒吼着,眼泪夺眶而出。 璇玑娘娘美丽的容颜毫无表情,淡然地看着他。 “她已经多活了一百岁,她当了你一百年的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没错,扇言活了整整一百一十八岁,从她十八岁吃下紫灵芝之后,她就容颜不老地整整活了一百年。他们携手走过天涯海角,虽然始终没有孩子,但是他们确实在一起度过了整整一百年幸福无忧的日子。 可是,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她忽然没有了气息,就这样瘫倒在他的怀里,他惊慌失措,以为璇玑娘娘终于取走了姹月的性命,便抱着她冲上天界。 “当然不满足,她必须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妻子!”零厉愤怒地嘶喊。“她当了我一百年的妻子,是因为我们破除了你施下的谜咒,既然谜咒已经破除,你为什么还要取走她的性命。” “姹月是我栽养的紫灵芝,她,是我养出来的,你以为我会这么随随便便就把她送给你吗?”璇玑娘娘的声音冷酷而冰凉。 零厉愕住,低头凝视着怀中仍面色如生的绝美容颜。 姹月是璇玑娘娘栽养的紫灵芝?他的胸腔急速喘息着,脑中一片混乱。 “早在姹月替你挡下神火罩时,她的原形就已经烧成灰烬了,只留下几缕元神,若没有紫灵芝附体,她的魂魄终有一天会飘渺四散。”璇玑娘娘轻轻扬手,在零厉怀中的冰凉娇躯蓦然化成了轻烟冷雾,瞬息间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怎么回事?”他大骇,跳起身四下疯狂地找,忽然看见姹月的身影仿佛透明水雾般静静地伫立在璇玑娘娘身旁,眸光深情地望着他。 “姹月!”他奔过去想握住她的手,但双手却直接穿透过她的身体,什么都触摸不着。 姹月悲伤地凝视着他。http://bbs.qunliao “她现在没有实体,不能言语。”璇玑娘娘漠然看着他们。 “为什么你不再让她转世?”他本以为姹月的元神还会离开扇言的身体,所以一直等待着,但是迟迟未见她的元神出窍。 “谜咒你们只算破除了一半,并不算完全破除。”璇玑娘娘淡淡一笑道。“姹月的转世是因为紫灵芝所以延寿百年,但也只有百年之寿。当初我的弟子擅自把紫灵芝给了你,还私自放你走,待我发现时,姹月的转世已吃下了紫灵芝,既已成为事实,紫灵芝也回不来,本宫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就让她陪你一百年。现在时辰到了,姹月就该回到我身边,而你,得到姹月一百年的陪伴,也该心满意足了。” “你不肯把姹月还给我?”零厉咬牙瞪视着她。 璇玑娘娘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的紫芝园里已没有一朵紫灵芝可以再让姹月的魂魄附体了,你想看她继续轮回转世吗?让本宫告诉你,姹月在人间不断轮回,总有一天魂魄也会四散,到那时,她会永远在天地间消失,这是你想见的吗?” “你会救活她吗?”零厉心痛地望着姹月透明得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形体,只觉胸口痛楚得几乎不能呼息。 “姹月是本宫苦心栽植出来的第一朵紫灵芝,本宫怜爱她,给她精气,传她法力,收她为弟子,她就要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而你,却破坏了这一切。” 她的语调冰冷得冻结了零厉的心。 “让姹月回到你身边,你还会待她像从前那样,让她有机会修成正果吗?”他深深凝视着姹月。 姹月能听得见他所说的话,她缓缓摇头,眼神乞求地看着他。 璇玑娘娘见到姹月凄楚的眼神,冷声道:“还想在我面前放肆?你当真以为零厉会永远爱你?就算摸不着你、听不见你,也会永远爱你?” 姹月哀伤地低下头。 “我当然会。”零厉平静地答道。 姹月抬眸看他,凄然一笑。 两人怔然凝视着对方,眼中盈满深情,就像这一百年来一样。 璇玑娘娘竟也淡淡地笑了,但笑容却是冷嘲。 “紫芝园中已没有半朵紫灵芝,你若想要她,就自己把她养出来。” 零厉的眼神倏地一亮。 “把她养出来?”他惊愕地急问:“可以吗?要怎么养?” “就在本宫的紫芝园里养,这已经是我所能给的最大慈悲。”璇玑娘娘的笑容就像隔着水雾看过去那样地模糊氤氲。 姹月欢喜地跪地,拼命向璇玑娘娘叩头。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关在灵芝宫里吗?”他实在不相信璇玑娘娘有那般的好心肠。 “和姹月的魂魄关在一起,你不愿意?”璇玑娘娘冷哼。 零厉倒怞口气。“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你就好好地看守紫芝园,好好地把紫灵芝养出来。等你养出了紫灵芝,姹月便是你的,因为她已经是你栽养出来的了。”璇玑娘娘低眸望着跪在她身前的姹月,低声说道。 姹月咬着唇,眼角滚落一滴透明的泪。 “紫灵芝要养多久?一百年吗?”零厉轻轻问。 璇玑娘娘飘渺一笑。 “你若用心,一百年便足够,若你爱她的心淡了,就是几百年也养不出一株紫灵芝来。” 被“关”在紫芝园的日子,对零厉来说真是沉闷到快要逼疯他了。 虽然感觉姹月就在他的身边,但是她就像薄雾般透明,摸不着、听不到,每天的食物是清淡到尝不出滋味的蔬果,每天能做的事只有养紫灵芝,若是以他从前的性子,早已忍受不了,逃之夭夭了。 但是,他已下定决心要把姹月栽养出来,所以再苦闷、再乏味、再单调的日子,他都强迫自己一定要咬牙撑过去。 前十年,他的性子依旧急躁,脾气暴戾,常因无法拥抱姹月的郁闷心情,用嘶吼狂叫来发泄,而姹月的魂魄就只能悄立一旁,无能为力。 但是当他看见紫灵芝冒出了娇弱弱的小小菌伞时,便开始每天小心翼翼地浇水,全神贯注地照顾。 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时间缓慢地流逝。 紫芝园里开了二十朵紫灵芝,他发现每一朵紫灵芝都长得不太一样,他希望每一朵都可以长得很美、很独特,于是更加专注凝神地照顾,他要姹月自己挑选,看哪一朵紫灵芝可以让她完美重生。 八十年过去了,紫灵芝已长成了美丽的浮云状,只是这样还不够,璇玑娘娘告诉他,每日浇的水必须换成圣山上的泉水,那圣山名唤万宝山,因是释迎牟尼佛脚踏过的山,所以必须徒步徒手取水,不能使用法力或仙术。 慢慢地,紫芝园内开满了二十株硕大馥郁的紫灵芝,姹月总是很开心地指着其中一朵,暗示他那一朵是她看上的。 但是百年过去了,璇玑娘娘迟迟没有动静,而他和姹月每天都在期待重生的那一日。 这天,璇玑娘娘一早就离宫,零厉便知道他又必须再多等待一日了。 他循例来到万宝山,一路攀爬上陡峭的山壁,汲了一壶泉水。 来到山脚下时,他看见一抹浅紫色的人影朝他飞奔过来,颊畔泪珠飞溅。 他屏息,还怕是幻影,但是人影渐渐清晰了。 真的是姹月! 姹月朝自己的幸福飞奔过去,投入他的怀里。 零厉拥住她真实的身躯,开心得浑身颤栗。 “我活过来了!我又重生了!”她又哭又笑,捧着他的脸不停地亲吻。 “为什么……会……”一百多年没有听见姹月的声音,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和冷静,激动的眼泪终是不能自抑地落了下来,濡湿了她的脸颊。 “零厉,没有你,便没有我了。”她抱紧他,在他怀中哽咽低诉。“我是你栽养的,我如今是你的了……” “你说来生还要当我的妻子,我可没有忘记。”他攫吻她的唇,终于再一次尝到了他渴想的甜蜜。 姹月绽开了笑颜,温存地给予他所思念的。 方才娘娘对她说,“来生还要当你的妻子”破除了一半的谜咒,而另一半谜咒是零厉破了。 因为她的来生,是他给她的。 他用他的爱栽养了她。 他让她相信,只要有爱,等待可以成真…… 全书完 后记 我写了一只虎!我写了一只虎!我写了一、只、虎—— 哇哈哈哈哈哈哈——(忍不住仰天长笑中) 当写到自己所爱的题材时,再痛苦、再折磨的历程咀嚼起来也倍觉甜蜜。 这套【唬来唬去】主题书好应景,今年正好是虎年,编编当初让我写这套主题书,我一听到书名是《美人遇到虎》,立刻说:“好。那我真的写虎喔!写真的老虎喔!”没想到编编居然点头同意了,我真是快乐到差点翻上七十二重天! 没办法,除了很爱清宫正史,我还是个标准的神怪咖,只要男女主角不是正常人,或根本不是人的,我都会写得特别来劲。 长久以来,老虎的神话色彩就很浓厚,也是中华民族的图腾之一,形象非常东方,是中国的万兽之王,所以相当受到我个人的偏爱。我喜欢老虎更甚于狮子,如果要我选全世界的万兽之王,我一定投票给老虎。老虎的外型是华丽优雅和威武勇猛并存的,比起那一大窝乱发纠结的狮子头不知要美上几百倍,而且老虎向来是孤僻大王,猎食都是单打独斗,很有英雄气概,而狮子较聪明,会集合起来围攻猎物,但这种行为我个人解读成以多欺少,太狡猾。还有,老虎一出生就带着“王”字印记,万兽之王分明非它莫属嘛!不过外国人看不懂中国字,不明白上帝的旨意,硬给狮子当了万兽之王,唉呀呀,不服气、不服气! 云从龙,风从虎。凡神怪中人必然也很迷恋这六个字吧?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看起来多么的有气势、有韵味,我实在太崇拜老祖宗的文学智慧了。我很爱龙,也很爱虎。我最爱最爱最爱的爷爷和奶奶,也是一龙一虎的绝配呢。 在中国神怪文学当中,龙的后面接的字一定是神,虎的后面接的字却一定是妖(或精),龙的地位万分崇高,受人膜拜,可是虎的下场就万分凄凉,人们可以把老虎从头到脚啃食得干干净净,一根毛都不留。 书里的男主角设定原形是东北虎,我很喜欢东北虎,原因很简单,就在一个“大”字。东北虎是所有虎种当中最大型的,也是现存猫科动物中最大的,甚至比美洲狮都要大,基于这个最简单也最了不起的理由,所以让我一见倾心了。 不过,东北虎已经濒临绝迹灭种了,因为森林的砍伐破坏了东北虎的栖息环境,最无耻的是为了虎皮和虎骨而盗猎杀害它们的人,现在野生的东北虎数量只剩三、四百只而已了。 人类啊人类,到底还要造孽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亲爱的东北虎,你是我的万兽之王,一定要打败人类好好地活着,威风凛凛地活给卑劣无耻的人类看啊! 还有,虽然本人也是孤僻女王,深深了解孤僻有孤僻的快乐,可是东北虎公主拜托别太孤僻了,看到东北虎王子时请一定要热情一点,用力地生一大窝虎宝宝,这样虎多势众,以后要称霸天下也会容易一点了,请一定要接受我的喊话喔! 最后,我……我好想把书名改成“虎虎生威”……(啊——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