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言情)》 第1章 「七公主驾到——」 两名太后宫里的贴身宫婢,分别各捧着盛开的牡丹花穿过后宫东配殿小平房前的,忽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扯开喉咙高喊着。 两名宫婢对望一眼,远远看见一个老太婆摇晃着佝偻的身子走来,随即发出不屑的轻笑声。 「丑嬷嬷,您老人家可真是中气十足啊,人未到声先到,不过这儿冷清得很,若咱两个没打这儿经过,真不知您是喊给谁听呢!」一名宫婢冷讽。 「大胆贱婢!见到七公主还不跪下叩头!」 被唤为丑嬷嬷的老太婆头发和牙齿几乎都快掉光了,人枯瘦得就像根焦了的干柴,但是斥骂小宫婢的苍老嗓音倒是充满了威严。 两名宫婢的视线朝丑嬷嬷身后瞥去一眼,站在丑嬷嬷身后的是美丽绝轮,娇艳得宛若桃花的龙纪皇朝七公主——应天禹。 「是——」 捧着牡丹花的两名宫婢对这位先帝的第七个女儿非但毫无所惧,甚至神色轻蔑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蹲了蹲身。 「奴婢见过七公主。」 「怎么,要丑嬷嬷提醒,你们才认得本宫是七公主吗?」应天禹美丽的眸子凌厉地瞪视着她们两个。 两名宫婢神情满不在乎。「奴婢们天天只侍候着太后一人,并没见过七公主几回面——」 「该死的奴婢,居然还敢回嘴!」 丑嬷嬷伸手就给那回嘴的宫婢一耳光,但她年纪大了,手劲不够,那一耳光像拍灰尘似的。 「我哪里说错了?在宫里头一年半载也没机会见到七公主一次呀!」 那宫婢并不感觉疼,只高抬着下巴死瞪丑嬷嬷。 另一个宫婢冷哼一声。「丑嬷嬷,要不是看您年纪大了,不想与您计较,否则咱们这一状告到太后那儿去,您可就早几日驾鹤西归了!」 应天禹扬手朝那宫婢甩去一个清脆的大耳光,俏脸气得通红。 「狗奴才、混帐东西!你现在就把本宫的模样记清了,本宫现在打了你,你只管到太后面前告状去!」 两名宫婢低了头不吭声,但心底对应天禹依然没有半分畏惧,眼神依然轻蔑。 「罚你们掌嘴五十,没有跪足一个时辰不许起来!」应天禹摆出傲然的尊贵姿态。「嬷嬷,我们走。」 「是,公主。」 丑嬷嬷转过身,用枯瘦的双手搀扶着应天禹离去。 两名宫婢见她们走远,便站起身拍了拍裙襬的灰尘,丝毫不把应天禹的惩罚放在眼里。 「真是倒霉,怎么就刚好碰上了她们!」宫婢难掩一脸嫌恶。 「太后、皇上都不想理会的公主,她们怎还敢如此嚣张,走到哪里都摆个公主的臭架子!」另一名宫婢冷笑。 「每回都看她穿那一身衣裳,啧,真是可怜又寒酸的公主。」 宫婢嘴里说「可怜」,眼里却没有半分同情。 对身为奴婢的她们来说,应天禹只是个先帝爷随意临幸宫婢之后所生下来的公主,自小就受到先帝后的冷落,也受到皇兄、皇姊的轻视,然而应天禹却也不知是没有察觉自己不受重视还是天生脸皮生得厚,明明没人把她当回事,却还总是爱摆出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态,令她们更加瞧不起。 「太后恐怕都忘了咱们宫里头还有一个没出嫁的老公主吧?」 都二十岁了,再不嫁人有谁要呀! 「唉呀,七公主的指甲把我的脸刮花了!」 挨应天禹一耳光的宫婢摸到脸颊上的血丝,惊呼一声。 「走,告诉太后去!」 两名宫婢各自抱着牡丹花,忿忿地回宫。 这边的应天禹和丑嬷嬷回到自个儿简陋的宫院,宫门一关上,应天禹立即反过来搀扶丑嬷嬷。 这间东配殿旁的小平房是应天禹的生母生前居住之所,她的生母是个极为貌美的宫婢,艳丽惊人,但皇后嫌她气质狐媚,把她分派到御膳房煮茶水。 谁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在先帝面前露过一次脸,先帝临幸她一回之后便怀上了应天禹,先帝的皇后得知后大发一顿脾气,先帝便冷落了她们母女,从此完全不加过问。 应天禹的母亲是个卑贱的宫婢,尽管生了皇女,但先帝后并没有拨任何一名太监、宫女服侍她们,仅把年迈的丑嬷嬷调过来照料她们。 这丑嬷嬷原来不丑,年轻时曾是贴身侍候先帝生母皇太后的宫女,先帝生母崩逝后就被分派到御膳房里,一待就是几十年,成了宫里年纪最大的老宫女。 后来,她不幸生了一场大病,从此瘦得宛若骷髅干柴,应天禹的母亲和她同在御膳房,曾细心照料过她几回。 之后,应天禹出生了,先帝后竟调派她这个年迈的老宫女去服侍她们母女,她知道先帝后是故意要欺辱她们母女,因此更加怜惜她们备受冷落的处境。 由于她年轻时曾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十分熟悉太皇太后行走坐卧的排场和做派,为了不让应天禹自小养成自卑的性格,总是教她要如何当一个公主,要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下人奴婢们瞧不起,所以尽管应天禹在宫里完全被忽视、被冷落,她仍然努力维持皇室公主该有的尊严。 「真不爱出门,每回一出去总是受一肚子气回来!」 应天禹气呼呼地说,一路昂首挺胸,端着的架势在进门后全都松懈了。 丑嬷嬷无奈地轻拍她的手背。 「公主,咱们宫里都有两年没添置新东西了,公主这身衣裳还是孝喜帝在位时给你裁制的,如今也都穿旧了,咱们若不去求见皇上,内务府是不可能理咱们的,谁知道皇上竟给咱们吃了闭门羹。」 应天禹在南窗下铺着毛毡的躺椅上坐下,毛毡早已扁塌了,也掉了不少毛,她虽然贵为皇七公主,但房中的陈设却几年来都不曾更换过。 「还是雅束哥哥好,他在位时总会记得我,那几年赏了我不少好东西,可惜好日子就过了那么几年而已。」应天禹低声说,轻叹口气。「算了,我就穿这些旧衣裳也无妨,何苦为了几件新衣裳要苦苦地求人。」 「你是公主呀,公主要有公主的威仪,就是要打扮得雍容华贵、光鲜亮丽,这样奴婢们才不会瞧不起你。」 丑嬷嬷从炭炉上提起茶壶,沏了壶茶。 应天禹很自然地走过去帮丑嬷嬷把茶端到桌上,若有所思地捧起缺了一角的茶盏轻啜一口。 「这茶……」 她蹙起眉,盯着淡褐色的茶水看半天。 「怎么了?」丑嬷嬷凑过去嗅了嗅。 「是不是霉了?」 味道不对了。 丑嬷嬷赶忙拿起剩余的茶叶细看,愕然喊道:「唉呀,真的是霉了!快快倒掉,别喝了!」 「真可惜,这是我最喜欢的茶。」应天禹默默地放下茶盏。 「公主,咱们明日再去求见皇上,让内务府再给你添些新鲜的茶叶来。」丑嬷嬷轻声安慰。 应天禹点了点头。 有谁知道,她这位皇七公主竟然得为了这些生活琐事奔波劳碌呀! 在龙纪皇朝东北方有个国力强大的邻国——天凤皇朝。 年轻的皇帝楚元狩正在他的寝宫永夜宫内与堆栈如山的奏章奋战。 夕阳斜斜地透过紫藤架的隙缝,照着他年轻俊美的脸庞。 一道淡金色的茶水从壶嘴缓缓注入杯里。 「这茶……」 元狩放下一份令他头疼的奏章,慵懒地斜倚在雕花躺椅上。 一旁正拿着软枕靠在他背后的总管太监海信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轻声问道:「皇上,这茶哪里不好了?」 「还是君山茶吗?」 元狩微微蹙眉,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桌案,神色若有所思。 「是,是鲁国公进献的君山茶。前些时候皇上赞这茶味道甚好,所以奴才这几日一直让御茶房煮这味茶,莫非皇上喝腻了?」海信恭谨低询。 「换掉。以后鲁国公进献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准出现在朕的眼前。」元狩淡淡地说。 方才奏章内参鲁国公的几条罪状当中,其中一条竟是鲁国公四处搜罗童女滢乐,任凭妻女如何劝说都无用。想到这里,他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中便掠过一丝难以忍受的嫌恶。 「是,奴才遵命。」海信连忙示意两旁的宫女将白玉茶盏撤下。 「什么时辰了?朕又累又饿。」元狩站起身舒展一下身体。 海信忙回身使个眼色,门外的小太监立刻匆匆备膳去。 「回皇上的话,才刚过申时。」海信靠过去替元狩搥搥肩膀、捏捏手臂。「皇上想在哪一处用膳?」 「这儿就行了,朕今日不知几时才能休息。」 元狩看一眼铺炕和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和书信,无奈地叹了口气。 「皇上想歇息就歇息,看不完的奏折待明日再看也行,把自己逼得太紧只怕身子吃不消,皇上总也得歇息玩乐呀!」海信笑着说道。 元狩苦笑了笑。打从他十二岁登基为帝,海信就开始侍候他了,宫里上上下下也只有海信敢这样对他说话。 「贝太傅说过,只要偷懒一日就会想偷懒第二日,久而久之便会养成怠懒的性格。朝政一日不能荒废,所以一天都不能偷懒。」 他虽然也很想赖在床上整整一天什么都不做,但是八年来处理政务的习惯已经养成,他想改也改不了。 「咱们天凤皇朝出了皇上这样圣明的君主,是天下臣民之福啊!」海信打从心底由衷地说。 元狩笑而不语。 他这一生就是为了天下臣民之福而活着,身为帝王是他的宿命,而成为一个能令天下臣民幸福快乐的君王是他的使命。 两名捧膳太监走进来,将热腾腾的饭菜一一放在桌案上,揭开食盖后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桌上摆着一碗白米饭,两道盐水汆烫后用芝麻香油拌过的蔬菜,一道清蒸的鱼,一道用玉米、蛋和豆类拌炒的菜,其余费事料理的肉类膳食一道都没有。 如此简单的御膳是元狩要求的,他更要求一概不许烹煮肉类膳食。 会有这样的用膳习惯,起因在他十五岁那一年。 那年闹过一次大饥荒,数十万百姓、牲畜饿死,当他听闻尸横遍野后痛心不已,便下定决心食素七七四十九日为百姓祈福,在此之后便养成了清俭的用膳习惯,从此他不再是那种会在用膳时摆上几十道珍馐的奢靡帝王。 「这是什么?」 元狩刚端起饭碗,瞥见一道色泽烹调得相当鲜艳的肉类菜肴,忍不住蹙起了双眉。 「皇上,这是太后赏赐的鹿肉。」海信加重了「太后」两个字。 听到「鹿肉」两个字,元狩便立刻想到了麋鹿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拿走,你们分着吃吧。」他看也不看那道菜一眼。 「皇上,太后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每一回领下这种赏赐总是令海信心惊胆颤。 「用不着让她知道。」元狩优雅地一口一口吃着饭。 这时外头走进来了一个小太监,提着一篮食盒,恭恭敬敬地俯身叩首。 「奴才给皇上请安。」 元狩认出这个小太监是「飞霞宫」端容皇贵太妃的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又是太妃让你送赏膳来吗?」 「是。这是皇贵太妃特意命厨子为皇上做的琵琶大虾。」 小太监打开食篮,捧出一道盛满了十数只大虾的瓷盘。 「又是虾!」元狩瞪大了双眼。「这么多的虾,朕一个人怎么吃得了?」 「皇贵太妃说了,命奴才一定要看着皇上吃完。」小太监怯怯地说道。 元狩深深怞口气,这阵子太后和太妃频繁地送赏膳给他,不是鹿肉就是大虾,全都是滋补的圣品,尤其鹿肉和虾有补肾壮阳、补精益气的功效,送这两道菜肴背后的涵义不言而喻了。 「每天吃这些东西是为朕好吗?这种补法,只怕朕很快就会暴毙了吧!」 有没有搞错,他才二十岁呀! 听见「暴毙」两个字,海信和一班小太监、小宫女当场魂飞魄散,吓得纷纷跪下,口中频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国之君胡说些什么!难道母后会害你暴毙不成?」 没人听见皇太后的轿辇进了永夜宫,所有的人一听见皇太后愠怒的声音,全都害怕得匍匐于地,不敢喘气。 皇太后,元狩的生母。 她头戴翠玉金钗、珊瑚流苏,面容圆润贵气,在十数名宫婢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儿臣叩见母后。」 元狩屈膝行礼,心中暗暗厌烦地叹了口气。 「你当真一口都没吃?」 皇太后看了那一盘鹿肉一眼,细眉竖起。 「儿臣不爱吃鹿肉,请母后别再送鹿肉来了,儿臣一口都不会吃的。」 元狩对生母说话的态度向来恭谨,但一向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掩饰。 「你就只吃端容给你送来的大虾吗?」 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与先帝宠妃端容皇贵太妃之间的感情比她这个生母更好,她就冷透了心。 元狩苦笑了笑,自他懂事以来,皇太后和端容皇贵太妃之间就已妒恨纠缠了,两人从争宠着丈夫的爱一直到如今还要争宠着儿子的爱。 「虾子儿臣敢吃,但也不会多吃,母后不必多心。」 他总是化解她们两人之间的妒恨,总是得如此。 「天天都吃这些东西,这像一国之君的膳食吗?瞧瞧你,整个人瘦成什么模样了。」 皇太后看着桌案上的菜色,摇头长叹。 「母后尽管问问御医,儿臣身体健壮,并不需要这些滋补品。」 皇太后伸手摆了摆,侍立身侧的太监宫女们纷纷退下去,只留下她和元狩两个人。 「元狩,你可知道你父王十五岁时便有了你。」 没有了外人在,皇太后的话说得更为直接了。 果然又来了。 元狩的眉头微微聚拢。 「孩儿知道。」 每隔十天半个月总要提醒他一次,想不熟都不行。 「那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把目光直盯住他。「四个妃嫔是你自己挑选的,永夜宫里侍候你的宫女一个个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你怎么连一个都不感兴趣?照理说,母后早该当皇祖母了!」 这个问题其实始终也困扰着元狩。 宫中的女子个个艳丽夺目,但他只喜欢远远地看着,欣赏她们娇艳的姿色,就像欣赏一幅仕女图,然而也就仅止于此。 他并不喜欢这些女子亲近他,一旦她们靠近了,他就能清楚看见她们眼中的迎合、柔顺、畏惧,那都只是为了想要从他身上夺取她们想要的东西,例如恩宠、地位、金钱和权势等等。 女人之间的争宠妒恨他从小就看到大,再美的女人一旦妒恨起来也都成了蛇蝎猛兽,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想亲近任何一个女人,年满二十了还是个不近女色的处子皇帝,可把皇太后和太妃给急坏了。 「先皇只留下你一个皇子,子息不旺,就连寻常人家都希望多子多福,何况咱们帝王家呢?你这样清心寡欲怎么行!」皇太后的口气峻厉。 「儿臣会……努力。」元狩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上回也是这么敷衍我!」皇太后重重哼了一声。「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找一个嫔妃侍寝。」 「母后,儿臣还有很多奏章没批——」 「全都搁着!生下咱们天凤皇朝的子嗣和国政同等重要!」 面对母亲斩钉截铁的决定,元狩只是淡淡别开脸,孝顺地服从了。 夜色浓重,万籁无声,元狩正在灯下批奏章。 羽嫔在海信的带领下,走进永夜宫。 「皇上,羽嫔侍驾。」海信低声说道。 「知道了,退下。」 元狩缓缓抬眸,看着跪在身前的羽嫔一眼。 她的云髻松绾,轻软的绸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上身罩着银狐短袄,雪白的脸颊泛着瑰丽的红晕。 她原本就是后宫四嫔妃中最美的一个,此时娇羞的模样让她看起来更为可爱动人,元狩本就是年轻男子,自然也爱灯下看美人。 「起来吧。」他微微一笑。 「是。」 羽嫔缓缓起身,却不知怎么地踩住了裙襬而绊倒。 「没事吧?还好吗?」 元狩急忙起身离座,轻轻将她搀扶起来。 「皇上……」羽嫔彷佛娇弱无力般地倒进他的臂弯中。 元狩一低眸,就看见银狐短袄内露出的酥胸,侞峰若隐若现,显然是为了引动他的情欲而刻意不扣上衣襟。 「这样容易着凉,把衣服穿好。」 他轻轻推开她,替她把胸前的襟扣扣好。 原本还觉得她羞涩的模样十分可爱,但这样大胆的举止却坏了他的兴致,他并不喜欢女人设计桥段只为了勾引他。 羽嫔是身负重任来的,好不容易被宣召侍寝了,怎可无功而返? 「皇上……」 她整个人又软绵绵地靠向他,双臂勾上他的颈项,柔软的胸脯贴住他的胸膛,若有似无地磨蹭着。 「你等等,别这么急……」 元狩尴尬得红了脸,但毕竟是年轻男子,简单的撩拨就让他的耳际泛起了潮红。 比起羽嫔的主动大胆,他倒更像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身。 虽然他真的是。 羽嫔眼见就要得手,更急不可耐地攻城略地。 「皇上,羽儿很爱皇上,皇上……」 她捧住元狩的脸颊细密地吻着,把太后教导她的招数急迫地用在元狩身上。 「你停、停一下!」 他转开脸,不想被她咬住嘴唇。 「皇上就行行好,给了臣妾吧……」 蓦然间,元狩重重倒怞口气!她的手什么时候溜到他的婰部了?竟还又柔又按的,这实在是……太大胆了! 被这样霸王硬上弓的感觉实在太差了,他可一点都不喜欢! 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拔开。 「你别动,不许动!」 他连忙往后退开两步,微微喘着气。 羽嫔不知所措地瞅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元狩走回御座前坐下,看她满脸委屈的模样,也有点于心不忍。 「你……不用这么急,来日方长嘛……」他有些微窘地劝道。 「皇上!」 眼见就要功亏一篑,羽嫔情急地冲上前一步。 元狩连忙伸手制止她。「你别过来、别过来!站在那里就好了!」 羽嫔怔怔地站着,茫然问道:「皇上要臣妾站多久?」 「朕还要看折批折,你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要是困了就自己先去睡吧。」 说完,他拿起一份奏章低头批阅。 羽嫔呆站了半晌,忍不住嘤嘤啜泣了起来…… 次日,皇太后照例一阵暴怒,将元狩训斥了一顿。 起初,朝臣和后宫对于元狩始终不曾召幸嫔妃的事都处在静观其变的态度,但是后宫传闻愈演愈烈,甚至开始谣传皇上是不是有断袖之癖时,天凤皇朝上上下下终于开始着了急。 当今皇上不近女色,二十岁仍是个不经人事的处子皇帝,这俨然已经成为朝廷和后宫要迫切解决的最大难题了! 第2章 西南方的龙纪皇朝皇七公主,也有迫切要解决的大难题。 应天禹带着丑嬷嬷站在西苑无极殿外的墙角边等着拦御轿。她穿着唯一一套华丽的公主朝服,明黄缎底,用金线织绣着百花雀鸟,虽然已经是几年前孝喜帝赏赐的朝服,但依然华贵得令人不敢逼视。 不过,几年之前她仍是少女身段,这几年发育长大了,这套朝服便显得过于窄小,然而这是唯一一套可以显现她尊贵地位的朝服,所以尽管太过紧窄也一定要穿出来。 求见皇上几回总是吃闭门羹以后,她决定不再直闯皇上寝宫了,干脆等在皇上平日出入的甬路口,如此便不怕拦不到皇上。 等了近一个时辰后,果见皇上的轻便舆缓缓从前方行来,皇上坐的是四人抬的无项小轿,远远就看见应天禹站在甬路口。 应曼武甚少有机会可以见到这位七皇姑,所以见到应天禹的那一刹那愣了一愣,不过那一身只有皇子、皇女才能穿的服色很快就让他认出了她的身分。 “七皇姑!”他讶然喊出声。 如今宫里尚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七公主一人,所以应曼武不消多想就认出她来了。 只是,他对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她少女时期,今日一见大为惊艳,不知道这位七皇姑竟出落得如此貌美,惊为天人。 应天禹端着架子行完君臣之礼后,细看应曼武一眼。 几年不见,曼武已经从孩童长成十二岁的小少年了,她发现他眉宇间的气质与他父亲愈来愈相像,但是眼神却平庸许多,不像他父亲那么锐利慑人。 “七皇姑怎么站在这儿?这儿是风口,当心受风着凉。” 曼武步下轻便舆,笑着走向她。 应天禹其实挺喜欢这个看起来敦厚文雅的皇侄儿,但是她也谨记着丑嬷嬷的教导,就算面对着太后、皇上,她都得做足了公主的派头,气势绝对不能输人。 “本宫也不想站在这儿给奴才看笑话,但皇侄儿挺忙的,忙得本宫请见几回都没空见本宫一面,本宫迫不得已,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见得到皇侄儿呀!” 她挺直背脊,维持着皇家公主应该有的尊贵气度,有意无意地把皇上训一顿。 “此事当真?”曼武惊讶地喊道。“侄儿并不知道七皇姑曾经请见,没人跟朕说过呀!” “是吗?”应天禹淡淡一笑,冷眼瞪着曼武身旁的总管太监。“皇上不知道本宫请见,看来一直有人假传圣旨了。要不是今日本宫等在这儿,只怕本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得到皇侄儿一面呢!” “你们竟敢挡七皇姑的驾?”曼武回眸怒视着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慌忙跪下道:“皇上,奴才怎敢挡七皇姑的驾?那都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命奴才不许让外人搅扰皇上。” “七皇姑是外人吗?”曼武怒喝。 “皇上息怒,奴才只是奉太后的命,奴才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挡七公主的驾呀!”总管太监连连磕头。 左一句太后的旨意、右一句太后的命令,自幼就畏惧生母太后的曼武也只能咬牙忍下气来。 应天禹冷笑了两声。 “咱们龙纪皇朝如今是童太后把持朝政了,硬是把咱们应氏皇族子孙隔离开来,皇上年纪小,凡事无法作主,看来也就是个傀儡皇帝的命!”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也不管这番话是否会激怒曼武。 曼武被她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毕竟论及亲疏,太后是他的生身母亲,孝字当头,他从来都不敢违拗母亲的旨意。 “七皇姑莫恼,这几日母后和侄儿正在为异族蛮邦出兵侵扰之事头疼不已,若有怠慢七皇姑的地方,还请七皇姑别怪罪侄儿。” 见曼武的态度还算尊重,应天禹心中的不平之气总算消了几分。 “异族蛮邦?皇兄在位时不是都年年进贡的吗?” 记得有一年过年,皇兄赏过她一瓶香料,说是南方异族进贡的。 “父王在位时国库充裕,异族蛮邦确实都年年进贡,但是皇侄儿登基之后,他们见侄儿年幼好欺,非但不再进贡,还总是一再出兵侵扰边境国土,为了抵御异族蛮邦不断的侵扰,朝廷年年投入兵力和财力,几年下来不但损兵折将,也耗尽了国库钱粮。母后提议向天凤皇朝请求援助,但是咱们和天凤皇朝并未结为盟邦,他们不见得愿意出兵援助。”曼武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日。 “天凤皇朝比咱们强很多吗?”应天禹好奇地问。 “是,他们国势强盛,各地藩王势力也都强大,令人敬畏。咸宁帝虽然也是年幼登基,但他的际遇和天赋实在比侄儿强太多了。”曼武感慨地说道。 “咸宁帝?”应天禹柳眉轻扬。“他真这么强?” “是啊,他十二岁登基,年纪小小就能独自应付那些成天围绕在他身边争权夺势的皇叔伯,在一次宫变中掌控了局势,让各地藩王齐心效忠他,就连朝廷那些久经政治风雨的老臣也都能轻松掌握驾驭。 “北方夷族也曾见他是年幼君王便想乘机出兵灭掉他的天凤皇朝,想不到他正面迎战,甚至还御驾亲征,年仅十六岁不但没有被欺辱,反而还吞灭了两大北方夷族,将领土大幅扩张了近一倍,真是令人不得不服气。” 曼武对于邻国国君的赞美,已到了毫无保留的地步。 应天禹听得万分惊异,但神情并没有太过于显露出来。 “所以……皇上要和天凤皇朝结为盟邦,只要有个强大的靠山,就不怕南边蛮族欺负了吗?”她在心中暗骂曼武未免太没有骨气了。 “七皇姑,南方不断侵略,咱们永无宁日,眼下只有拉拢天凤皇朝这个办法了。”应天禹的眼神和语气尖锐得令曼武紧张。 “照皇侄儿所言,天凤皇朝国力如此强大,实在也没必要跟咱们弱国结盟的,不是吗?”一针见血。 曼武像被她这一针戳得泄了气,长叹一声。 “所以母后在想一个和亲的办法,可是两位妹妹年纪都还小,而有封号的公主们早都嫁出宫了,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和亲的人选……” 曼武忽然顿住,怔怔地盯着应天禹看。 应天禹的双眸渐渐晶亮了起来,原本还很生气太后和曼武竟然忘记她的存在,但在片刻之间,她就意识到了所谓的“和亲”对她来说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这个机会可以让她离开这座陰郁苦闷的囚笼,摆脱绝望的人生困境。 “如今本朝只有本宫一人尚未出嫁,皇侄儿何不替本宫安排?”她极力压抑语音中兴奋的颤抖。 曼武眼中流露出了惊喜之色。 “七皇姑不介意当咸宁帝的妃子?” “当然不介意。” 打从一出生,她就是个完全不被重视、没有任何封号的公主,其它的公主姊妹们不是嫁给大将军就是嫁给公爵侯王,唯有她像被遗忘在后宫的角落。 虽然境遇如此,也没有击垮她身为龙纪皇朝堂堂皇七公主的骄傲,她的眼界高于项,一直都很害怕太后会胡乱安排她的婚姻大事,此时听见有机会可以嫁给如此优秀的邻国君王,她怎能轻易放过? “侄儿马上禀告母后这个好消息!”曼武万分欣喜。 这几日他和母后挑遍了世袭贵胄、豪门之女,想册封一个养公主当成厚礼敬献给咸宁帝,但是挑来选去,总是寻不到一个姿色气质堪与公主封号匹配的美女,没想到几乎让他们遗忘的七公主竟出落得美若天人,又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公主,怎不令曼武欣喜若狂? “快去吧!” 应天禹内心比曼武更为激动,更加迫不及待。 “委屈七皇姑了。” “本宫都委屈二十年了,不用现在才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本宫很委屈。我想,当咸宁帝的妃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我这二十年来的处境更委屈吧?” 事实上,想到她未来的夫君是国势强盛的君王,条件尊贵优秀得远远胜过公主姊妹们所嫁的凡俗夫君,而一向轻视她的童太后将来还得向咸宁帝乞援,光这份报复的块感就够她骄傲得意的了。 应天禹直爽的话语总是会刺得曼武脸红耳热,他承认自己平时根本不会想起后宫里还有一位七皇姑的存在。 “此事还得禀报过母后,母后同意了,侄儿才能作决定。对了,七皇姑为了见侄儿特地等在这儿是因为何事?”他微窘地转开话题。 应天禹看他对童太后唯命是从的样子就不免有气,她在宫里的生活会这般凄苦,说到底也是应曼武的错。 “本宫只是想请皇上派内务府替本宫添些炭火、茶叶,顺便赏几块衣料给本宫裁制冬衣!”她没好气地说道。 应曼武呆怔了一瞬,应天禹费尽功夫求见他一面,索要之物竟然只是炭火、茶叶和衣料这些简单的东西而已? 曼武心中受到极大的震荡。她是堂堂的皇室公主,是父王的妹妹呀! “不过童太后和皇上若决定让本宫出嫁到天凤皇朝去,那本宫要的东西可就不只这些了。”应天禹骄矜地微笑着。 曼武怔了怔,连忙说道:“那当然了,本朝公主出嫁,丰厚的嫁妆自然是免不了的。” “不,本宫要的不只是丰厚而已,既然咱们是有求于人,就要让咸宁帝龙心大悦,心满意足才行。嫁妆不但要丰厚,为了给咸宁帝第一眼的好印象,本宫要一件最华丽、最无与轮比的嫁衣,最好还要绣满凤凰。”应天禹微微地一笑。 “最华丽……最无与轮比的嫁衣?还、还要绣满凤凰?” 她笑起来的模样慑人心魂,曼武看着看着,竟结巴了起来。 “是。” 应天禹此时心跳急遽,兴奋得仿佛听见蜜蜂嗡嗡的鸣叫和蝴蝶拍动粉翅的扑扑声。 她要飞出这座囚笼,飞往天凤皇朝寻找她的凤鸟了! 元狩瞥见案上层层奏折下方压着一张暗金色的书表,轻轻怞出来看了一眼,这张书表贵气十足,暗金的底色上绘满形态优美的凤凰雀鸟,鸟羽上还贴了金箔,闪耀着灿金色的光芒,他好奇地扯开书表上打着结的金色丝线,摊开来详细地看了一遍,一抹讶然的笑意浮上了唇角。 这封龙纪皇朝上呈的书表,瞬息间成了天凤皇朝文武百官和后宫热烈讨论的话题。 “龙纪皇朝自从小皇帝登基后,蠢笨无能的童太后把持朝政,眼看就快把孝喜帝的江山败光了,我朝何必与这等弱国结为盟邦?直接出兵就可以把他们的江山拿到咱们手里了!” 朝廷上的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地说道。 “弱肉强食不是朕会做的事。” 在朝廷上议政时,元狩脸上的神情有着超龄的成熟感,一派帝王的威仪。 “此时若同意结盟,一旦南蛮侵略龙纪皇朝,咱们就得派兵援助了。大批军队跋山涉水去到西南方,不知要耗费多少军力财力,怎么看都是我朝吃亏。”朝中老臣不赞同。 “所以对方愿意送来厚礼,以表示他们的真诚挚意。”一旁的武官凉凉地插口。 “把宣和帝之女皇七公主献给皇上为妃,据说还天姿国色,这倒真是一份重礼呐!美其名是献给皇上,实际上却是把公主送来和亲,皇上收下了这份礼,也就跟龙纪皇朝有了亲戚关系了。”宰相燕守青笑叹。 “是啊,日后亲戚有难,皇上不出手相助也就说不过去了。”老臣界面道。 元狩几乎没把大臣们的议论听进耳里,一径若有所思地盯著书表上的那一行字——“宣和帝之女常善公主天姿国色,谨献予咸宁帝为妃,以表赤诚。” 他所想的倒不是这份“厚礼”背后的真正目的,而是这位天姿国色的常善公主为何会被当成礼物献给邻国为妃? 后宫的皇太后和端容皇贵太妃得知这位常善公主天姿国色之后,难得有志一同地劝起元狩收下这份“礼”,并对这份“天姿国色”的大礼寄予厚望,希望她有本事可以破除皇上断袖之癖的疑云。 “元狩,邻国将公主敬献给你,代表的是对方的臣服和敬畏,这份礼非收下不可!”皇太后斩钉截铁地如此命令道。 此刻,她只在乎有谁能替她的儿子生下子嗣,否则那些手拥重兵、觊觎皇位的楚姓藩王大可以皇上生不出子嗣而要求在近支宗室中择一皇嗣,这岂是她所能容忍? “倘若那皇七公主真是一个绝顶大美人,皇上说不定一见就爱上了呢!快快给太妃生一个白胖孙子抱一抱吧!”端容皇贵太妃在一旁怂恿着。 她关心的也是元狩的子嗣问题,毕竟元狩是她最爱的男人留在人间的独子,她绝不希望龙位因为元狩迟迟生不出子嗣而落入其它宗室藩王的手里。 元狩当然清楚子嗣兴旺才是龙脉延续的保证,但是他从小在生母皇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疾声厉色的喝斥和威严无情的管束之下长大,从不曾得到母爱的温暖,只感受到无所不在的严厉,渐渐懂事后,他还亲眼目睹后宫为了争夺后位是如何残酷地害死了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连他自己也曾差点被毒害死,因此,他对女人不但无法亲近,甚至憎厌起来。 然而,每一朝的帝王无不是嫔妃如云、三宫六院的,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是要想让这些女人生下他的孩子,若不先治愈他心中的那块心病,恐怕谁也办不到。 龙纪皇朝并不知道他的心病,愿送给他一个天姿国色的公主为妃,以期与他结为盟邦,嫔妃对他来说只是后宫的美丽摆设,多一件少一件都无妨。 虽然天凤皇朝此时国力强大,但除非有人欺到他眼前来,否则他绝不会发动战争,出兵攻打、吞并任何一个国家,对于那些饱受外族欺凌的弱国、小国,他根本也没有侵略企图,就算没有送上大礼,他也会出兵援助。 因此,龙纪皇朝这封书表很快便得到了元狩的响应—— 两国正式缔结为盟邦。 元狩的响应传到了正准备大举侵略龙纪皇朝的南方异族耳里,当下立即按兵不动了,龙纪皇朝上上下下为此欢欣鼓舞、欣喜若狂,而皇七公主应天禹这个早就被遗忘的名字突然间备受宠爱起来,什么时候被册封为“常善公主”的,连应天禹自己都很惊奇。 数十名织女、绣娘被宣召入宫,连夜赶工织绣七公主要求的那件最华丽、最无与轮比、还要绣满凤凰的嫁衣,童太后还不惜动用国库上百万银两置办了丰厚的“嫁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送嫁的车队就浩浩荡荡地朝天凤皇朝行去。 元狩站在金殿前的含光门上,远远望着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车队时,惊讶得半晌回不了神。 数十辆马车旌旗招展,一面面龙字旗在风中翻卷,马车内全装满了皇七公主的“嫁妆”,其中一辆马车装饰得美轮美奂,华丽非常,大老远就能被马车上的金玉流苏闪花眼。 这份礼……也太大了吧! “瞧这阵仗,看来龙纪皇朝的童太后和小皇帝遇到的麻烦不算小啊!” “这哪像献礼呀?摆明就是结亲来的!有哪位入宫嫔妃的阵仗比这位皇七公主更称头的?简直直逼皇上大婚的架势了!” 分列在元狩身旁的大臣们窃声低笑着。 元狩只觉得有趣,倒也不以为意。 庞大的车队缓缓行来,停在了含光门前。 元狩稍早已命海信带领数十名太监宫女上前接迎,不料竟被一个老妇人制止,正色地说了些什么,海信随即转身快步奔回含光门,跪在元狩身前禀报。 “皇上,龙纪皇朝常善公主见没有红毡毯和迎宾乐相迎,不肯下轿。” 元狩愕然抬高了双眉。 “什么?!这常善公主未免太大的架子了!她以为她是谁呀!” 元狩还没开口,一旁的文武百官就已争相斥骂起来。 “怎么说她也是宣和帝的女儿,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有点架子也没什么。”元狩笑了笑,并未动怒。“去准备红毡毯和迎宾乐相迎。” “奴才遵命!” 海信领命,火速传话下去。 礼官接获旨意,虽不情愿也只好勉强办了。 厚厚的红毡毯迅速地从金殿前的御道一路铺到了华丽的銮轿前,不多时,含光门两侧廊下站满了数十名乐师,八管齐奏,迎宾乐的乐曲声嘹亮地响起,重重殿阙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朕回到金殿上等着,你们把常善公主领到金殿见朕。” 元狩吩咐身旁的礼官后,转身走下含光门,坐上步舆,百官尾随在后。 忽然,海信又跑了回来,拦在步舆前方,气喘吁吁地喊道:“皇上,那常善公主还是不肯下轿,她说……要皇上亲自接迎!” 尾随在元狩步舆后的文武百官们听闻此言,一个个都气炸了。 “放肆!简直太放肆!” “她连朝拜皇上都还不曾,就敢要皇上这样那样,还敢要求皇上亲自接迎,这常善公主连点礼数都不懂的吗?” “如此嚣张傲慢、规矩礼数都不懂的公主,如何能进咱们天凤皇朝的后宫?皇上请三思,这份礼收不得呀!” “让他们回去!皇上原封不动地退回这份礼,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元狩的嘴角微微勾起,低声轻笑着。 他不知道这位常善公主到底是被骄宠得太过分还是故意虚张声势,他更好奇她那份非比寻常的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于常善公主爱摆架子,把能摆的架子都摆全了,但偏偏元狩是个最不爱摆架子的皇帝,所以当他的文武百官急怒攻心、义愤填膺时,他心中的怒火连一丝丝都没有被激发。 “她贵为公主,再多的排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元狩笑着走下步舆,踩上铺了红毡毯的御道,优雅地往停在含光门前的华丽轿舆走过去。 “皇上,这么做有损皇上威仪,万万不可!” “皇上,这分明本末倒置!明明是龙纪皇朝有求于我国,不是咱们有求于他们呀!” “有客自远方来,做主人的亲自相迎也应该。” 面对气急败坏的朝臣们,元狩的神情倒是一派轻松。 此时,坐在华丽轿舆内的应天禹等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心虚了,虽然她很坚持以出嫁而不是献礼的方式来到天凤皇朝,但是万一这份坚持惹恼了咸宁帝,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部轰回去,顺便丢一张反悔结盟的书表,岂不是糟糕透顶? “嬷嬷,我看算了吧,不用坚持非要皇上接迎了。” 她悄悄掀起轿帘一角,对站在轿舆外的丑嬷嬷小声说道。 话刚说完,轿帘倏地被完全掀开来,一个灿金色的高大人影蓦地撞入她的眼底,她瞠圆了双眸,呆呆看着眼前如黄金铸就般闪闪发亮的男子。 她看见他的胸前、双肩、袖口都用金线和孔雀羽毛织绣着灿金色的团龙,而就在她发怔的同时,原本鸣奏的迎宾乐停止了,改奏起了“朝天子”。 应天禹深深怞息,这个年轻俊美、双眸清澈明亮的男子就是咸宁帝!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这一个月来她想象过许多咸宁帝的样貌,然而亲眼所见后才发现与她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反。 她以为他应该是壮硕粗犷的,没想到他身材纤瘦颀长;她以为他是严肃老成的,没想到他温柔尔雅;她以为他会是目下无人的,没想到他的双眸竟然如此的……天真无邪! 真是不可思议,一个已成年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当了八年皇帝的男人,怎么可能还会保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 在应天禹几乎是以一种震惊的情绪在打量着元狩的同时,元狩也迅速将她打量过了一回。 常善公主的天姿国色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尤其在刻意的精心打扮下,让她看起来更为明艳动人。 不过,元狩自小就是在充满美女的后宫里长大的,并不容易因为一个女人的容貌而心动倾倒,常善公主美是美,也还不至于让他看傻眼,倒是在掀开轿帘那一刻听见了她所说的话,让他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常善公主,欢迎你来到天凤皇朝。” 他微笑地伸出手,等着接她下轿。 应天禹实在无法想象连说话都如此温柔动听的男人,竟会是国势强大到令邻国胆怯、无数小国臣服的天凤皇朝帝王。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放在元狩的掌心上,当一脚踩在厚厚的红毡毯上时,她高高地昂起头,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剧跳。 双头凤钗在她高耸的云髻间高傲地伸展着,镶钻的金步摇垂在她的前额,闪耀着点点星光,白皙的脸蛋淡淡敷上一层胭脂,柔美得令人屏息,而最光彩炫目的是她身上那一袭用金线绣满凤凰的红色嫁衣,令站在红毯两侧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看得张口结舌,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应天禹挺直了背脊,瞳眸中仿佛射出五彩的光芒,挑衅似地望向所有冷漠嘲弄的目光。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自骄自矜的神情既嚣张又不敬时,只有元狩知道她的双手颤抖成什么样子。 元狩轻轻握紧了她颤栗的指尖,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什么,只是没有说破。 第3章 掌灯时分。 元狩靠着一堆软垫,右肘支在御案上,懒懒地撑着头。 “龙纪皇朝不是听说国库空虚了吗?居然还送了这么多礼来,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他轻轻合上琳琅满目的礼单,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 “龙纪皇朝想跟我朝交好,想必以为这样的笼络手段就会有效果。”礼官的口气几近轻蔑。 元狩淡瞟礼官一眼。 “收了这么多厚礼,我朝若不还礼也说不过去。”他提起笔,飞快写下几行字。“金、银、绸、缎、珍珠、玉石、茶叶、酒,多挑些稀有名贵的回礼,尽快办好,去吧。” 他盖下御印后,礼官立即捧起墨迹未干的圣谕,低着头退了出去。 海信这时捧着一只银方盘走了进来,盘中整齐地排列着五支牌签,每支牌签代表一个妃嫔,元狩翻了哪一支,当夜就由那一位嫔妃侍寝。 按照元狩以往的惯例,他几乎看都没有看那些牌签一眼就撤下去了,但是此时元狩看见原本的四支牌签新加进来了一支,上面写着『常善公主』,不禁想起应天禹那双闪着挑衅光芒的眼眸,还有被他握在手中时颤抖不已的冰凉手指,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了笑意。 “皇上,今晚要召见常善公主吗?”海信轻声探问。 “不用。”元狩起身走到他专门用来作画的御案前,一边说道:“常善公主一路长途跋涉,今晚就让她好好歇息。” “是。”海信捧着银盘正要退出去,元狩忽然叫住他。 “海信,给常善公主安排的玄微宫她还满意吗?” 海信想了想,摇摇头。“回皇上的话,常善公主并没有多说什么。” “服侍她的宫女都安排好了吧?”他边说边把几日前还未完成的画作摊开来。 “是,八名宫女都已经叩见过常善公主了。” “嗯,下去吧。”他漫不经心地挑选着画笔。 忽然,寝宫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元狩微愕,抬头看了海信一眼。 “皇上,奴才去瞧瞧怎么回事?” 海信脸色微变,连忙转身走出去。 元狩疑惑地侧耳倾听,夜里十分寂静,喧哗声隐隐约约传进了他耳里,疑似是常善公主的说话声。 “……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见皇上……” 这常善公主到底想干什么?刚到这里的第一晚就直奔他的寝宫,龙纪皇朝的公主们不会这么不守规矩吧? 他慢慢踱出寝宫,听见海信压低声音安抚着常善公主。 “皇上没有宣召,不能见公主,这是后宫的规矩,公主有什么事等明日一早奴才禀明皇上以后再说。” “皇上现在就在里面,你只要进去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明明现在就能解决的事情呀!为什么非要等到明日?” 应天禹清脆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愤怒,但更多的是惶然不安。 “这……这是后宫的规矩,皇上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这我知道,我想见我的皇侄儿也总是吃闭门羹,可是今日不同,你给我的那些宫女们要把丑嬷嬷请到别的地方住,这可不行!今晚这事解决不了,本宫今晚就没办法睡了!” 应天禹比谁都清楚这些毫无人性的后宫规矩,在龙纪皇朝的后宫里她已经活得够窝囊、够狼狈了,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牢笼,她听丑嬷嬷的话要努力展开自己的新人生,不能再毫无尊严的活着。 岂知,才刚到天凤皇朝的第一夜,他们竟然就要把丑嬷嬷从她身边带走。 丑嬷嬷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绝对不能没有丑嬷嬷!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元狩缓缓走出永夜宫,站在廊下温和地望着应天禹。 “你派来侍候我的八个宫女我可以一个都不要,只要把我的丑嬷嬷还给我!” 应天禹一见到元狩,立即情急地喊道。 元狩微讶地看着她,接着侧过脸看了海信一眼。 “你们把丑嬷嬷怎么了吗?” 海信连忙摇头。 “奴才只是将丑嬷嬷安置在玄微宫旁的一处仆婢居所,并不知道公主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丑嬷嬷从本宫一出生就服侍着我了,她从来都不是仆婢,怎么可以把她安置在仆婢居所?”应天禹焦灼地喊着。 海信仍恭谨地说道:“公主,玄微宫是嫔妃的寝宫,也是嫔妃侍寝之所,仆婢本就不该住在里面……” “我不是说了吗?丑嬷嬷不是仆婢!”应天禹激烈地大喊。 海信闻言呆愕住,无所适从地偷望元狩一眼。 为了一个分明就是仆婢身分的丑嬷嬷如此力争,元狩已经察觉到应天禹的反应十分异于寻常了。 他轻轻抬手,命海信和一旁侍立的宫女、太监退下,只留下他和应天禹单独在前院中。 此时的应天禹没有了白天那一身华丽至极的装饰,脸上的胭脂也都卸净了,一头黑发只绾着一个松松的髻,整个人稚气了许多。 “七公主现在见到朕了,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吧。”他柔声说道。 应天禹深深吸气,虽然她对元狩的感觉仍然陌生,但是直觉告诉她,元狩待她是友善的,因为他的眸光总是那么温柔似水。 “皇上,本宫在今日以前的饮食起居都是由丑嬷嬷照料,和丑嬷嬷之间感情深厚,希望皇上特别恩准让丑嬷嬷住在我的寝宫里,这样我会比较习惯。”她大剌剌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元狩听出了奇怪之处。“除了丑嬷嬷之外,就没有别人照顾你了吗?” 应天禹呆了呆,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有啊!我可是堂堂的皇七公主呐,服侍我的奴婢多得不得了,怎么可能只有丑嬷嬷一个人服侍!” 元狩看着她慌张的神情,心中更感到一丝困惑。 “公主和丑嬷嬷之间的感情能够如此深厚,真是令人惊讶。” “皇上不必惊讶了,本宫的请求皇上能够恩准吗?”她急切地问道。 元狩见她满脸焦灼之色,纡尊降贵地请求他的恩准,不敢相信只是为了一个年迈的老仆婢。 “朕不知道龙纪皇朝如何治理后宫,不过朕的后宫是由皇太后全权处理,朕向来是不管的,所以能不能让丑嬷嬷住进你的寝宫,朕明日再替公主请示皇太后如何?”他浅浅一笑。 “这点小事你都不能作主吗?你是皇上啊!你只要叫那个总管太监把丑嬷嬷带回我身边就好了,这点小事还要请示皇太后吗?” 她惶急得连对他的尊称都忘记了,一径你呀你的。 元狩颇感惊讶地凝视她半晌。有多久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 他十分好奇龙纪皇朝是如何教育皇子皇女的,这位七公主的行径简直完全超脱在常规以外,这让他感到很有趣。 因为从小在复杂的皇宫里长大,看多了人性的丑陋,让他练就一双锐利的眼眸,可以一眼就人看透,但是,这位七公主竟让他摸不透她的性情,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朕来作决定,朕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虽然被她顶撞,但他依然维持着客气有礼的态度。 “所以……丑嬷嬷今晚一定不能陪在我身旁是吗?”她的神色愈来愈仓皇。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跟丑嬷嬷分开过,小时候甚至常常为了在寒冬取暖而和丑嬷嬷同床而眠,丑嬷嬷给她的是亲情的温暖,她对丑嬷嬷是犹如母亲般的依恋,可是如今却要在陌生的皇宫里和她分开,她软弱得几乎要落泪。 “只是一夜而已。”元狩安慰着她。 应天禹咬唇强撑着,不想让他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好吧,反正这就是皇宫,皇宫就是个没有人性、不讲人情,也最懂得扼杀人感情的地方!” 她僵直地转过身走出永夜宫,愤怒让她连礼仪都忘记了。 元狩的心口被她的话深深击中,诧异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说的话是事实,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她竟然敢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她的控诉,也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苦。 “海信!” 他定了定神,侧转过身低唤。 “奴才在。”海信立即从陰影处走了出来。 “立刻把丑嬷嬷带回玄微宫,明日命内务府把玄微宫外的厢房拨一间出来给丑嬷嬷住。”他淡淡地下令。 海信怔住了。 “皇上,真要破这个例吗?” 他在后宫当了几十年的太监,知道后宫里最怕的就是“破例”。 元狩当然明白海信的担忧,但他只是任性地反问:“有何不可?” 海信缓缓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此例一破,后宫必会掀起一阵波澜……” 元狩的破例,果然在第二日引起了小小的风波。 依照常规,元狩的四位嫔妃一早就往寿康宫向皇太后请安。 刚入宫的应天禹也应前来朝拜叩见皇太后。 四位嫔妃早听说了应天禹“天姿国色”,这日一个个都特意装扮起来,想和应天禹一别苗头,所以寿康宫内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光艳夺目的鲜花。 皇太后看她们别出心裁地打扮自己,当然看出了她们的用意,她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煎熬过的,怎会不知道她们的心思? 可惜,如此精心的打扮,在应天禹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走进寿康宫后,顿时沦为庸脂俗粉。 应天禹特地穿上龙纪皇朝的礼服前来朝拜叩见皇太后,玉色的锦衫、七彩的凤尾裙,飘逸的帛带披在双肩,恍若仙女飞落人间,四位嫔妃虽也打扮得桃红柳绿,但一比之下就逊色多了。 “果然很美。” 向来严肃的皇太后在看见应天禹之后,也不禁发出赞叹。 应天禹落落大方地接受赞美,没有虚伪地来“皇太后不嫌弃”那一套,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唯有美貌。 对天凤皇朝的人而言,她只是一件来自国势衰微的弱国所敬献的礼物,没有值得骄傲的身分背景,这些她心里都很清楚,唯有美貌是她的武器。 丑嬷嬷再三劝诫她,皇宫里的宫规宫礼只讲位分等级,不论其它,所以只有得到皇上宠爱才是巩固地位的不二法门。 对于情敌们,则是第一眼就要以气势压人,别以为当只温柔婉顺的小白兔就能赢得友情和知交,在后宫这种地方,人人都是趋红踩黑,虚情假意,后宫是没有真感情的。 “常善公主,刚入宫还习惯吗?”皇太后难得摆出了慈祥的笑容。 “多谢太后挂怀,臣妾很习惯。” “习惯就好。”皇太后笑着点点头。“在这儿的都是皇上的嫔妃,这几位是安妃崔氏、宁妃胡氏、羽嫔和氏、惠嫔郭氏,你们以后得好好相处。”说着,又转过脸来对四嫔妃说道:“常善公主远离家乡,往后若遇什么困难,你们得多多照应她,知道吗?” “是。”四嫔妃表面恭顺地应允。 “其实常善公主挺能照顾自己的,龙纪皇朝的女子和我朝就是不一样呢!” 安妃向来心直嘴快,灿笑地说道。 皇太后知道安妃会这么说必然事出有因,谁的宫里没有养着密探?后宫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们。 果然,宁妃也说话了。 “听说常善公主昨晚才入宫就奔到永夜宫找皇上了,真是大胆啊!”宁妃微笑着盯住应天禹。 “因为我有急事,这件事没有人能为我作主,只能找皇上。”应天禹泰然自若地说道。 “为了一个老仆婢惊动皇上,这件事可真急呀!”羽嫔掩口低笑。 “皇上念我远离家乡,举目无亲,所以当下就为我解决了难题,皇上真是英明之主。”应天禹不服输地回视那双讥笑的眼。 四嫔妃一听应天禹的回嘴,个个哑口无言。 皇太后冷眼旁观,应天禹初入宫,那份胆识和气势就远远凌驾在四嫔妃之上。 如此肆无忌惮的神态竟没有引起她心中的不快或厌恶之感,实在是个奇特的公主。 若连她都如此,那么元狩想必也会喜欢她才对。 “常善公主,不知皇上是如何为你解决难题的?” 她要知道此事也不难,但是她想亲眼看看应天禹谈及此事的神情和态度。 “回太后的话,皇上只是同意将服侍臣妾多年的嬷嬷移到玄微宫内陪伴臣妾。”应天禹不疾不徐地说道。 皇太后暗暗诧异,应天禹的语气稀松平常,并不以此炫耀,令她更加好奇地深深看着应天禹。 她知道元狩向来懒于插手后宫的事,竟会为了应天禹破例?他难道不怕应天禹因此事而成了箭靶? 或许……元狩是真的喜欢她吧? “主仆同居一室,真是闻所未闻。难道龙纪皇朝的后宫都是如此主仆不分的吗?” 始终安静的惠嫔也憋不住了,淡淡冷嘲了几句。 其它三个嫔妃以为惠嫔这些话极有可能激怒应天禹,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好戏。 应天禹并没有如她们预期的发怒,也没有再回嘴。 她从小受尽冷淡的待遇,眼前这些嘲讽、奚落她自小就是受惯了的,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意,也没有被刺伤的感觉,压根儿无心恋战。 皇太后对应天禹愈来愈欣赏了,倒是很期望看到元狩能为她一再破例,因为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赶快为天凤皇朝生下子嗣,巩固皇权,就算专房之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倘若应天禹真能得到元狩的宠爱,将来有可能生下子嗣,那么她就得从现在开始好好调教笼络应天禹了。 “常善公主是你的封号,你的闺名叫什么?” 她朝应天禹招招手,把应天禹召到身前来,和颜悦色地问。 “臣妾名唤天禹,尧舜禹汤的禹。”应天禹清脆地应答。 皇太后牵起她的手细看她的掌纹,一边笑说:“不错,这名字取得好,是你父王取的吗?” 提到父王,应天禹的眼神微黯。 元狩这时跨进寿康宫正殿的门坎,向皇太后请安。 四嫔妃一见元狩进来,立即争先恐后地趋前行礼,抢站他身旁的位置,元狩并没有闪躲她们,只是交抱着双臂浅浅微笑。 应天禹离元狩最远,自己的一只手又被握在皇太后手里,所以她只是简单地蹲了蹲身,算是见过礼了。 “皇上刚下朝,累了吧?”这是皇太后每日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不,儿臣不累。”元狩的回应也是千篇一律。 “皇上的后宫又多一位嫔妃了,方才母后看过天禹的手相,是有宜男之命的,皇上可别又冷落了人家。”皇太后和悦地笑道。 元狩错愕地挑了挑眉,眼前笑得像弥勒佛的皇太后太陌生了,居然还亲热地唤应天禹的名字,他不禁暗暗忖度,母后又在算计什么? 后宫嫔妃争宠的场面应天禹虽然没有机会见过,不过此时她能深深感受到从四嫔妃眼中射来的敌意和妒意。 她看不出元狩对这四个女子究竟有多少感情,但这四个女人毫无疑问绝对是一心爱慕着他的,尤其望着他的眼神有着强烈的渴望,炽热得可以把人烧成灰烬。 应天禹虽没机会见过其它国的国君,成年男子也没有多少机会接触,但像元狩这样的帝王应该是极其少见的吧?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此时的元狩刚下朝,身上穿着绣有团龙纹的暗金色锦缎龙袍,龙袍的式样与龙纪皇朝的龙袍有些不同,甚至于在他的颈项、手腕上都配戴着华丽的宝石饰物,那些玛瑙、翠玉、金环等华丽饰品让他浑身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尊贵气息。 然而,这些璀璨的宝石似乎只为了衬托他的双眸而存在,因为他的眼瞳乌黑明亮得令那些宝石珠玉都黯然失色。 这样的男子算得上是人间罕见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那四嫔妃一见到元狩出现后,眼神就显得那么空洞痴傻,原来正为了他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着。 她发现元狩正对着她微笑,那微笑看起来好可爱、好迷人、好诱惑,她心中暗暗惊讶,怀疑自己此时的眼神是否也和四嫔妃一样,变得空洞痴傻起来? “皇上,天禹的妃号你选定了没有?”皇太后出声问道。 应天禹震了一震,这才发觉自己竟发呆了许久。 “儿臣选定了‘敏妃’,母后觉得如何?”元狩微笑说道。 “好,那就‘敏妃’吧,天禹的模样看起来确是聪敏过人呢!”皇太后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从前不曾被注意过的应天禹,这阵子封号一个个加在她的头上,她成了“常善公主”,现在又成了“敏妃应氏”。 这些突然而来的恩宠,令她一时之间无法承受,她感到被重视的喜悦,却仍然有种不满足感。 她渴望的东西,似乎比这些封号来得更为重要…… “羽妹妹、惠妹妹,你们两人进宫两年多了,都还只是‘嫔’而已,人家一进宫就封‘妃’了,你们是不是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太过笨嘴拙舌,所以进不了位分呢?” 四嫔妃和应天禹一同走出寿康宫之后,安妃忍不住忿忿地说道。 安妃最早入宫,家世也最显赫,所以说起话来总是直来直往,也顾不了伤不伤人。 走在最前面的应天禹微微蹙眉,转过身看着四嫔妃。 “人家是常善公主,就算国家再衰败,亮出去也是响亮的公主头衔呀!” 羽嫔和惠嫔互望一眼,满脸不屑的表情。 “送给邻国当‘礼物’的公主,包装得再美,也还是一份‘礼物’呀!”宁妃撇嘴哼了一声。 “礼物”两个字踩到了应天禹的痛处,美丽的眸子喷出了火焰。 “我是嫁过来当元狩的妃子的,不是‘礼物’!” 四个嫔妃发出惊骇的怞气声,个个张大了嘴。 “你敢直呼皇上的御讳!” 应天禹呆了呆,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把元狩的名字那么流畅地喊出来。 “我是龙纪皇朝的公主,我有我朝的君王。元狩是我的夫君,不是我的君王,我用不着对他如此恭敬。”她索性把心底的话实说出来。 四嫔妃瞠目结舌,无法置信地瞪着她。 “你如此大不敬,就算皇太后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饶了你的!”安妃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疯子。 “让我告诉你们吧。”应天禹微仰起脸望着晴朗的蓝天,状似思索地微笑着。“我是龙纪皇朝的皇室公主,父亲是君王,我的地位与你们的君王其实是相当的,不管你们是吃醋、嫉妒、还是羡慕,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谁要吃你的醋!” “谁要嫉妒你了!” “谁要羡慕你呀!” 四嫔妃气急败坏地一口否认。 应天禹笑了笑。“我是堂堂的龙纪皇朝皇七公主,与你们四人共享一夫已是委屈了我的身分,以后跟我说话时,我不要求你们态度恭谨,但至少请客气一些。” 说完,她扶着宫女的手,抬头挺胸、趾高气昂地离去,留下四嫔妃气怔在当场,拚命跺着脚大骂着。 嚣张、嚣张、太嚣张了! 隐身在花丛后的元狩将这一幕尽皆收入眼底,竭力抑制着唇边的笑意。 第4章 玄微宫内,丑嬷嬷细细听完应天禹的详述后,忍不住大声赞好。 “公主做得太好了,说得也太好了!当年服侍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就时常说后宫要‘皆为我所制’,绝不能软弱,任人欺侮。太皇太后洞悉人性、临危不惧、敢说敢为,所以能从一个小小的嫔妃而获得圣宠不衰,到最后可以掌控六宫,这都是因为太皇太后从不听任命运的摆布。” 应天禹懒洋洋地拨弄着熏炉内的红螺炭火。 “嬷嬷,成日这样跟人勾心斗角,实在累人呐!” “谁让你生在皇家呢。”丑嬷嬷慈爱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公主现在的身分是‘敏妃’了,和从前的命运不同了。从前受制于童太后,苦的是日子,不知何年何月得以翻身,可现在公主能靠自己的力量扭转人生命运,如今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非赢得咸宁帝的心不可。” 丑嬷嬷是一路看着当年的太皇太后披荆斩棘,及如何维护与巩固着皇帝的专宠,所以总是以太皇太后所用的那一套来教育应天禹,事先就写好本子让她演练。 应天禹本来的性格就不是争强好胜的,却因为不忍心违逆丑嬷嬷,不忍心教她失望而总是得逼自己穿上盔甲上战场,去演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将军。 但是,当面对的战役愈大,敌人愈多时,她就不免害怕武功高强的假像会被拆穿,身心就愈加的疲累。 “嬷嬷,他待我是真好的,对吗?” 昨夜在她离开永夜宫后,元狩就派人将丑嬷嬷送来她身边,她心中为此感动不已。 “咸宁帝愿意亲自迎接公主,昨夜又肯接受公主的要求,待公主算得上是极好、极礼遇的,或许咸宁帝真心喜欢公主呢。” 她捧着应天禹娇美的面庞,非常感慨地轻叹一声。 “他的气质和二哥不同,曼武更加比不上。” 像他那样的男人太特殊,明明声威震天下,但行事作风却如此周到温和。 “公主,你浪费了昨夜大好的机会,既然进了永夜宫,你就该把握机会和他谈谈心,让他把你留下来才对。”丑嬷嬷大叹可惜。 “昨夜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着嬷嬷。” 应天禹撒娇地倒在她怀里,任她那双布满了皱纹的手轻轻拍抚着。 “公主,嬷嬷已是一脚踩进棺材的人了,嬷嬷希望临死以前可以抱一抱公主生的孩子,嬷嬷也好想看到公主能母以子贵,享尽富贵荣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咸宁帝中宫虚悬,若是公主能当上天凤皇朝的皇后,更不知道有多好呢!你若当上了皇后,也算给你娘扬眉吐气了。” “嬷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应天禹紧咬着唇,心中在流淌着酸楚的泪水。“嬷嬷,我会努力赢得皇上的心,为娘争一口气。” 她一生的荣辱,都将系在元狩这个男人的身上了! 我是嫁过来当元狩的妃子的,不是“礼物”! 我是龙纪皇朝的公主,我有我朝的君王。元狩是我的夫君,不是我的君王,我用不着对他如此恭敬。 元狩想起应天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神态,就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应天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能完全敲中他的心坎,仿佛早就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然后再透过她的口对他说出来。 虽然应天禹不认为自己是敬献给他的礼物,但是对他而言,她分明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神奇宝物。 “什么事令皇上如此开心?”端容皇贵太妃笑盈盈地走进永夜宫。“真难得看见皇上心不在焉的模样。” “太妃!”元狩起身让座。 太妃仔细望着他闪亮的目光,疑惑地笑问:“皇上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 “太妃,龙纪皇朝的皇七公主十分奇妙。” 端容皇贵太妃虽不是他的生母,但在她面前他反而轻松自在,心里想什么几乎不曾隐瞒。 “奇妙?”太妃莞尔一笑。“皇上怎会用奇妙形容一个女子?” “她是真的很奇妙,她好像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所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让我听得很开心。” 元狩笑得单纯而直接,毫不掩饰心中的欢悦。 “是吗?”太妃颇为惊奇。“她说过些什么?” “她说的话我爱听,但太妃或许觉得不中听。”呵呵呵。 “我倒想听听有多么不中听。”她更加好奇了。 “她说我是她的夫君,不是她的君王。” 这话若是在生母皇太后面前,他根本不敢说出口。 太妃惊异地睁大眼眸。“她真这么说?!” “是啊,而且她还是当着安妃、宁妃、羽嫔、惠嫔的面说的。她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堵得她们哑口无言,很有胆识吧?” 其实元狩也还没弄清楚应天禹究竟是胆识过人?还是因为被骄纵得过了头? “当着情敌的面说出这些话,也不怕被人逮到机会狠狠剥下一层皮。” 后宫处处弥漫着血腥之气,端容皇贵太妃的儿子便是嫔妃拚杀之下的牺牲品,所以应天禹的话对元狩来说也许新奇有胆识,但听在她耳里却是胆战心惊。 “就是因为她不怕说错话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令儿臣欣赏。” 他浅笑,笑容显得有些稚气。 若不是他已长成了成熟男子的容颜,他的笑容会让端容皇贵太妃以为时间又倒回到了元狩十二岁初登基的那一年。 然而,这样干净无瑕的笑容出现在一个成熟男子俊美的脸上,对女人的杀伤力更为强烈。 “从来没有听皇上这样谈论过一个女子,看来咱们皇上终于开窍了。”太妃喜孜孜地说起了调侃的话。 元狩挑了挑眉,笑道:“儿臣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开窍,不过这确实是儿臣第一次对女人感到新鲜有趣,不那么厌烦。”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太妃倾近他,揶揄地笑说:“太妃终于有机会可以抱孙子了是吗?” 元狩低下头,轻轻笑着。“太妃以后别再给儿臣进那些滋补品了,儿臣的问题并不在那儿……” “噢,原来不在那儿,那是在哪儿呀?”太妃佯装听不懂。 元狩笑了笑,认真地说道:“太妃,儿臣要的是能够心意相通、心灵相契的女子。” 太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元狩,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穿过元狩那张俊美的脸,仿佛看到了她心爱的那个男人。 “你真像你的父王……”她的嗓音有些哽咽。 元狩想出声安慰,却看见海信悄悄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幅洒金暗花淡蓝色纸笺,纸笺上系着一条五色丝带。 “皇上,玄微宫主位写了花笺给皇上。”海信恭谨地把花笺呈上。 元狩惊诧地接过花笺,疑惑地解开五色丝带,看完内容后,他的双耳瞬间烧红,脸红尴尬地合上花笺,重新系上五色丝带。 “她到底给皇上写了些什么?可是情诗?” 太妃岂会放过这等有趣的事?她伸手把花笺从元狩手中怞过来,好奇地打开来看。 “……本宫乃龙纪皇朝堂堂的常善公主,入宫已三日夜,竟未受皇上宣召一回,我朝特使已将回国,若将皇上冷遇本宫的消息传回去,太后与国君必然会认为皇上对本宫不满意,还望皇上在我朝特使回国之前宣召本宫一回……” 太妃念到此,已惊讶得目瞪口呆了。 元狩册封嫔妃已有五年,从未遇过主动要求宣召之事,应天禹这张花笺像块巨石般坠入他的心湖,激起一阵滔天巨浪。 “这位龙纪皇朝的皇七公主行事作风果然大胆直率,真叫人意外呀!” 太妃瞥见元狩脸红耳热的模样,不禁掩口轻笑了起来。 “常善公主才入宫三日,就已令儿臣招架不住了。” 他的手掌几乎遮住双眸,低沉地轻笑。 太妃知道当元狩尴尬羞窘时就会有这样的习惯,像是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他失控的样子。 “让你招架不住最好了,你母后和太妃多希望有个女人能让你招架不住。”太妃笑着用那张花笺朝他轻轻一扇。 花笺淡雅的香味飘入他的鼻端,他把花笺从太妃手中拿过来,浅笑不语。 “出身皇室的公主就是不同,字写得可真好,看来应该是读过不少书,才敢写下这封花笺给皇上,她在向皇上展露她的才华呐!在这一点上,四嫔妃可就远远输给她了。” 太妃久居深宫,女子的心思早已摸得熟透。 元狩并不否认应天禹秀雅的笔迹确实令他很心动,虽然花笺上的文句只是漠然直述她的需求,但是读过诗书,对诗文有根柢的女子,心思必然比无才的女子更多情善感。 “皇上,若再让人久等,当心人家觉得皇上不满意她。”太妃又再取笑。 元狩轻轻一笑,低头把玩着系于花笺上的那条五色丝带。 想起应天禹灿亮的眸心里总是跳跃着勇敢倔强的火焰,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但那是真正的她吗? 他很疑惑,那日在他掌心中不断颤抖的人是谁? 从花笺交由宫女带往永夜宫以后,应天禹就好想反悔,好想冲出去把花笺抢回来,但是丑嬷嬷端坐在她身旁,让她不敢妄动。 “嬷嬷,咱们这么做真的好吗?元狩说不定以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花痴。”她不知不觉地把他的名字叫习惯了。 “不会的,公主的字写得那么好,任谁看了都会惊叹。当年太皇太后就是以一手绝妙好字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一个女人除了美色以外还得有才气,一根漂亮的木头再漂亮也只是木头,不会得宠太久的。但有才气的女人就不同了,就算有一天失去了美色,也仍然会赢得皇上的敬重。” 打从应天禹六岁开始,她就想尽办法弄书来给她读,勉强她练字,所以对她信心十足。 “嬷嬷,我在乎的不是元狩喜不喜欢我的字,而是元狩看完信的内容后会不会对我反感?”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怎么会反感呢?皇上虽是天潢贵胄,九五至尊,除非他不爱女人,不然也只是男人而已。”丑嬷嬷笑着安慰。“皇上的后宫美女如云,人人等着恩承雨露,今天这个宫,明日那个宫的,等皇上想到公主都不知道多久以后了,万一皇上此时身边还有个宠妃,那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一面。咱们这么做也只是提醒皇上,别忘记后宫里还有公主呀!” 应天禹烦闷地站起身,走到南窗下两株芍药花前陷入沉思,十指无意识地轻扯着衣带。 “公主,你是否害怕侍寝?” 丑嬷嬷走到她身旁,看穿了她的紧张不安。 应天禹点点头。这种心情很奇妙,既不安又有些期待。 “对元狩来说,我只是众多侍寝嫔妃中的一个,但是对我来说,他却将是我唯一的男人,嬷嬷,这真是不公平。” 她咬了咬唇,看见一只颜色斑斓的蝴蝶翩翩飞来,停在了芍药花鲜红色的花瓣上。 那只蝴蝶就是元狩吧?而她只是他百花园中的一株芍药花。 “公主,不要想这些,史上千百个帝王,能找出几个多情的?承欢、固宠才是最要紧的——” 话音未落,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敏妃娘娘!”宫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情十分紧张。“永夜宫传话来,说皇上一个时辰后驾到,请娘娘即刻梳洗沐浴候驾!” 应天禹的心口猛烈跳动起来。 “公主,别傻站着,快呀!” 丑嬷嬷欣喜地命宫婢们赶快替应天禹沐浴、更衣、梳妆,一面抓紧时间教导她如何面对侍寝之夜。 “娘娘,皇上竟然亲自到玄微宫来,而不是召娘娘到永夜宫去,皇上待娘娘真是特别。” 宫婢一面梳理她黑亮的长发,一面笑着说。 应天禹的脑袋发昏,无暇思考这当中的差异。 太阳缓缓落下西山,宫婢替应天禹轻点红唇时,从玄微宫外传来响亮的喊声。 “皇上驾到——” 宫婢们纷纷匍匐跪倒,丑嬷嬷跪在应天禹身旁,悄声说道:“别怕,皇上知道怎么做,他会带着你。” 应天禹的脸颊火烧似地滚烫,她的双手抚住胸口,努力压抑狂乱的心跳。 一阵低沉的靴声笔直地朝她过来,她看见绛红色的衣摆停在她面前,忽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你是龙纪皇朝的公主,不用行此大礼。”柔和的嗓音在她头项响起。 “谢皇上。” 她仰起头,虽然心中万分紧张,但还是正面迎向他的凝视。 太监、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丑嬷嬷在拉上门离去之前担忧地看了应天禹一眼。 玄微宫寝室内只剩下元狩和应天禹两个人单独相处了。 屋内弥漫着淡雅的香气,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不过元狩知道,海信一定会在门外“恭听”。 宫婢们特别精心打扮过她,让已经够美的她变得更为柔美了,不过她的眼神并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怯懦,她有一股特殊的孤高气质,即使此刻面对他时粉颊嫣红,神态有些羞涩,也并未抛开她身为公主的尊严。 相较于应天禹的局促不安,元狩倒是从容自在许多。 他环视这间寝房,看见一张足以躺上四个人的床榻上挂着绣云流苏短帐,内层衬着淡红色的轻纱,由床项垂下,深深垂至地面,轻软的红纱微微飘动,像徐徐荡漾的水波。 他立刻调开眼眸,耳朵微微发热。 选择亲自到玄微宫而不是把应天禹宣召到永夜宫,就是担心万一她急不可耐地扑上来时,他就能立刻掉头走人,还好从她现在的反应看来没有像其它嫔妃那样太过于疯狂。 他转眸看见梳妆架上摆着几张洒金暗花浅蓝色花笺,和用来写给他的花笺是同样的,花笺旁还有一副笔墨,突兀地摆放在大大小小的胭脂盒旁。 “朕从来没有看过嫔妃的寝宫,不知道嫔妃的寝宫内竟然没有书案?” 他觉得两人之间有些沉闷,所以率先开口说道。 应天禹惊讶地看着他,令她惊的是他的第一句话,讶的是他竟然会关心有没有书案这件事。 “内务府说,嫔妃需要的是梳妆台而不是书案。”她轻轻答。 元狩蹙了蹙眉。 “明日朕让内务府给你送一张桌案来。” 他在光洁的地板上盘腿坐下,径自拿起紫檀长几上的茶壶斟茶。 “皇上,让臣妾来吧。” 她跪坐在他身旁,接过茶壶替他斟茶,斟完茶后又取来软垫让他靠坐着。 元狩暗暗惊奇,照理说公主从一生下来就是由仆婢服侍长大,不可能把这些事做得如此流畅,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应天禹并未察觉他的疑惑,她因为怜惜丑嬷嬷年纪老迈,几乎不让她服侍自己,所以这些生活琐事她早已做惯了,只是没料到元狩的观察力会如此敏锐。 “公主来到天凤皇朝还习惯吗?”他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与我在皇宫时一般无二。”她心虚地回答。 事实上,这里的生活远比起她从前优渥许多,屋里总是维持着暖暖的香气,而且终于不用省着喝茶,即使肚子不饿也都有吃不完的点心,更别说衣柜内装满着用来诱惑元狩、几乎可以一天换一套的华丽衣裳了。 “公主一定是宣和帝的掌上明珠吧。”他刻意淡化寝房内暧昧的气氛。 “是啊,父王很爱我。”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惜父王太早离开人世,令我痛不欲生。”她咬牙切齿地说。 还好父王早死,二哥登基后她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可惜也好景不常。 “你我的命运倒非常相似。” 元狩想起父王驾崩时,他确实也是痛不欲生,受到极大的打击。 “怎么可能相似。”应天禹脱口而出。“呃……我是说……你当上了帝王,而我只是公主。”她连忙转回来。 “我是说遭遇相同。”元狩笑了笑。 “或许吧。”应天禹淡淡地应了声。 倘若有天她当上了他的皇后,那还算可以拿来相提并论一下。 天凤皇朝的皇后,这个位置将是她奋斗的目标。 “你童年有些什么有趣的事吗?”元狩又找了个话题问。 应天禹微愕,眉尖微微蹙起。 她的童年过得那么凄惨,怎么能对他说? “皇宫里的童年不就是一样的吗?跟皇上的童年应该也差不多吧?” 她很困惑,元狩召嫔妃侍寝的前奏都如此冗长吗? 关于她的悲惨童年,她一点儿都不想谈,也不想回忆。 元狩听到她说她的童年和他差不多时,像找到了知音般,开心地敞开心房。 “朕从五岁开始就没有童年了,从来没有一个玩伴可以陪朕玩,只有日日夜夜读不完的书,没有一点选择的自由。每个人都在告诉朕,如此严格的培育,是为了将来能够让朕当一个天下臣民都信服的君王。” 应天禹听得怔然,对于没有玩伴、没有自由这两点,她完全能感同身受。 “难怪你能年纪轻轻就威震天下,邻边大国小国都视你为天下之主。我的皇侄儿就差你太多了,将来长大恐怕也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君王。”应天禹感慨地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过玩伴,丑嬷嬷老了,她根本玩不动,只能看着我跳格子、踢毽子,可一个人玩的感觉更加孤单可怜,还不如读书写字。” 元狩蓦然抓住她的手腕,望着她那双乌黑晶莹的瞳眸,眼中闪烁着强烈炙人的光芒。 “你说的没错,一个人玩的感觉更加孤单可怜,还不如读书写字。”没想到她竟能一言道出他的心情。 应天禹被元狩突然的举止吓住,以为他就要开始做那些丑嬷嬷教导的事,但当她发现他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时,就很快地恢复镇定。 “既然你来了,就让我们彼此成为对方的玩伴吧!” 喜悦染满了他的眉眼之间,笑容无比灿亮。 应天禹怔怔地望着他干净无邪的笑容,原本紧张的情绪慢慢消失了,她像在突然之间了解到了他的一部分内在。 他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只有生育价值的女人,而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说话、可以倾吐的对象。 孤单寂寞的滋味她尝过,只有同样孤单寂寞的人才能了解那有多难熬,她没想到天子之尊的元狩竟然也和她一样有过孤单寂寞的童年。 渐渐地,什么承欢、固宠、皇后之位,这些现实的想法慢慢从她心底淡去了,当他的“玩伴”似乎远比那些还要重要很多很多…… “好哇,咱们玩什么?” 她突然间好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压力和包袱,整个人完全轻松了起来。 “现在很晚了,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元狩托腮看着她。 应天禹侧头想了想。“我只有六博棋。” “好,那就来玩六博棋。”元狩弹指一笑。 应天禹起身从床头小几捧出一套棋具来,抢先说道:“我要红色棋子,黑色的棋子给你。” “好。”元狩笑着耸耸肩。 棋具摆上了长几,元狩看着那套木质的棋具,盘面上的白漆已经快掉光了,质地略微粗糙,并不像宫中所有。 “这套六博棋是你的?” 他拿起一大五小的六颗黑色棋子,好奇地问。 “是啊,丑嬷嬷特地找来给我解闷用的,都是丑嬷嬷陪着我玩。”应天禹摇动着手中的六支箸,一脸已经预备好要大战一场的表情。“来吧,我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就让你!” “好,那我先让你。”元狩大笑着。 应天禹毫不客气地掷出六支箸,看到漂亮的点数后大声欢呼。 “你一定会输惨的——” 站在玄微宫外的海信听见应天禹这句欢呼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其它的小太监和小宫婢们也都个个傻了眼。 接下来的整整一夜,他们就不断听见元狩挫败地大喊:“不可以!”、“太过分了!”、“快还给我!”。 然后应天禹不断欢呼喊道:“别逃!”、“你输了!”、“你完蛋了!”、“快求饶,我就会饶了你!”。 海信不停地擦冷汗,脸色苍白得像随时会昏倒。 而服侍应天禹的宫婢们全都吓得双膝发软,一个个惶恐至极,深怕自己的主子如此嚣张无礼,会害她们从此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啊…… 第5章 寿康宫内。 皇太后一边听着她的密探们密报,一边微笑着,当她听见元狩夜宿在玄微宫,直到第二日天亮才起床时,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 “敏妃果真好本事呀,呵呵……” “可是……”贴身太监欲言又止。“太后娘娘,皇上和敏妃似乎一直都在下六博棋,什么事也没做。” “皇上难道玩棋玩到一夜都没睡?” 皇太后捧起宫婢呈上来的燕窝,慢条斯理地吃着。 “有,到了后半夜,皇上和敏妃都没有了声音,开门一看,才发现两人都睡着了。虽然躺在同一张床上,但是两人各睡各的。” “这不就结了吗?你们什么时候见皇上在嫔妃的床上醒来过?”皇太后笑得更加快活了。 “太后娘娘,敏妃昨晚还对皇上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 “他们两个都还是孩子呢,不过就是在玩棋罢了,不用大惊小怪。皇上和嫔妃闺房之内的话可不许你们乱传,若连这样都要处罚敏妃,那本宫什么时候才抱得了孙子?就让他们玩吧,玩出感情来,一切就好办了。”皇太后听了丝毫不以为意。“眼下一切以生下天凤皇朝的子嗣为重,这阵子你们多盯着四嫔妃的动静,别让她们坏了好事。” “是。” 接下来的几日,元狩常跑玄微宫,要不然就是把应天禹召到永夜宫陪伴,但是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床上度过,元狩确确实实地把应天禹当成了“玩伴”。 每天应天禹一回到玄微宫,丑嬷嬷迎接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今日恩承雨露了没有?” 应天禹知道“恩承雨露”是什么意思,但她的回答总是令丑嬷嬷大失所望,不是“今日皇上教我骑马”,就是“今日皇上教我射箭”,再不然就是“今日陪皇上作画”,从来都不是丑嬷嬷等待的答案。 应天禹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失落感,所谓的“恩承雨露”对她来说只是一句陌生的词汇,但是和元狩在一起玩乐时所得到的快乐却是真真实实的。 然而,四嫔妃却不这么想……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皇太后有密探,后宫四位嫔妃当然也有密探。 当她们的心腹太监、宫女们把连日来打探的消息密报给她们知道后,四嫔妃无不大吃飞醋,气得直跳脚,全都来到了安妃的寝宫商量对策。 “真不敢相信,皇上几乎天天都跟她在一起!”羽嫔气呼呼地大嚷。 “没想到皇上也如此看重美色。” 惠嫔板着脸,用冷冰冰的声调说。 在四嫔妃的心里,应天禹明显胜过她们的唯有美色。 “安姊姊,我们就算一辈子得不到皇上宠幸,那也只能怪我们命不好,可安姊姊是左奉将军安大人之女,又是天凤皇朝开国元勋的后代子孙,怎么说也是有身分、有地位的,怎么能这样任人欺侮呢!” 宁妃表面上为安妃打抱不平,事实上也是在为自己抱屈。 安妃无奈地叹口气。 “人家是龙纪皇朝的皇七公主呀,我这个将军之女怎么比得过人家堂堂的公主头衔?再说了,皇上不喜欢我,我又能怎么办?” “龙纪皇朝都已经奄奄待毙了,弄个公主来送给皇上还不是为了向皇上摇尾乞怜用的,我实在看不惯她嚣张跋扈的样子!”羽嫔气愤地说。 “各位姊姊等着瞧吧,从现在开始,她只会更嚣张、更目中无人的。”惠嫔冷冷地界面。 “皇上从来没有宣召过咱们姊妹四个,没想到那个敏妃一来就宣召了,非但亲自到她的寝宫去,还一连几日将她宣召到永夜宫,想来就气人!”宁妃对应天禹实在又妒又恨。 “不过听说皇上不是跟她下棋,就是对坐着说话,皇上好像也还没有跟她怎么样。”这是羽嫔唯一感到释怀的地方。 “依我看,恐怕只是迟早的事而已。”惠嫔的脸色像冻了一层寒霜。 “不会吧……”宁妃不安地揪紧了前襟。“万一她有了喜,皇后之位对她来说不就唾手可得了?” 四个嫔妃愈想愈不是滋味,醋坛子整个被踢翻,忍不住同仇敌忾地一起把应天禹臭骂了一顿。 “安姊姊,你要想想办法,不能让天凤皇朝的后位落入她的手里,怎么说她都是龙纪皇朝的人呐!”宁妃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家世背景最显赫的安妃身上。 “这种办法要怎么想?关键都是在皇上的身上啊!难道我能强迫皇上册封我为皇后不成?” 安妃无能为力,只好唉声叹气。 “就算无法逼皇上封你为皇后,咱们也要力阻敏妃争夺后位的机会!”宁妃咬着牙说。 “没错,咱们得先想办法让皇上讨厌她才行!”羽嫔开始出主意。 “咱们别忘了,如今能压制皇上的人只有皇太后,咱们得从皇太后那边先下手为强。”宁妃冷冷地说。 “先下手为强?”惠嫔不解地挑眉。 “我明白宁妹妹的意思了。”安妃微微一笑。“敏妃毕竟是龙纪皇朝的人,皇太后现在被子嗣之事冲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让她为皇上生下皇子,却没想到背后将有可能引发何种风暴。” 宁妃继续说道:“所以咱们得找机会想办法提醒皇太后,无论如何敏妃绝不能封后,因为万一她生下皇子,将来也有可能立为太子。大家想想,有一半龙纪皇朝血统的太子,难保日后不会把天凤皇朝的江山拱手送给龙纪皇朝啊!” “对呀!这不是没有可能的!”羽嫔惊呼。 “咱们一定要让太后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此就算以后敏妃得宠,也生了皇子,都难有机会封后,皇子也难以立为太子!”宁妃脸上浮起了得意之色。 “可是……从皇上待咱们姊妹的态度上看来,说不定能生下皇子的人也可能只有敏妃,不是吗?” 惠嫔知道此时说这话也许太杀风景,但还是忍不住说了。 “世上的绝色美女不会只有敏妃一个人!”安妃的眼里射出怨毒的光芒。“咱们四个无法获得圣宠,那么就想办法搜罗绝色美女进宫,让皇上纵情声色,我就不信没有人能分得掉皇上对敏妃的宠爱!” “安姊姊,无论如何,你都得想办法夺到后位,这样将来才能照拂我们姊妹几个呀!”宁妃祈求着说道。 对她们而言,安妃是她们唯一能抓紧的救命浮木了。 永夜宫内,元狩和应天禹面对面用膳。 接连几天的相处让他们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了陌生感,而透过玩乐更让两人之间没有了距离。 “你每天吃这些清淡的菜色,怎么会有力气批折子?” 应天禹看着他的膳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元狩很喜欢跟她在一起时的舒服自在,也喜欢她不会用诚惶诚恐的态度跟他说话。 他把原因归于他们都是从小在皇室长大的,她在自己国家的地位只比君王低一个肩膀,所以和他在一起时,她不会用毕恭毕敬的态度面对他,就像他们的地位平等相当一样。 “你昨天跟我一起骑过马、射过箭了,不会怀疑我连提笔写字都没力气吧?”元狩看着御膳房为她准备的膳食,才是不可思议地摇头。“倒是你,以前在皇宫大鱼大肉没吃腻吗?还专点这些重口味的肉食?” “我……吃东西的口味改不了。” 他哪里知道,她以前每天吃的就是这些素淡的饭菜,只有逢年过节时丑嬷嬷才有办法讨来几块肉给她吃,她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大啖美食了,当然要狠狠地喂饱口腹之欲。 “你这样的吃法很伤身吧?” 元狩见她挟起一块用酥油炸过的鸡肉,上面还吩咐淋上一层香辣酱,然后一口塞进嘴里。 “会吗?”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块鸡肉最项级的贡献。“你的御厨整天帮你料理这些简单的菜色,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元狩笑了笑。“以后你每天在永夜宫用膳,让我的御厨满足你的需要。” “好!”她二话不说就点了头,顺便挟起一块鸡肉喂他。“很好吃的,你吃一口,吃一口嘛!” “我一整年吃的辣椒都没有这一块鸡肉上面的多。” 元狩被鸡肉上的辣椒呛了一下,整个人往后缩。 “这样的吃法才又香又辣又有劲,你又不是修行的和尚,用不着担心破戒!” 应天禹撑起上身,把鸡肉送到他唇边,忍俊不禁地笑着。 元狩低眸看着嘴边那块又香又辣的鸡肉,勉强咬了一口,立刻被辣椒呛得眼泪直流,咳个不停。 应天禹急忙把一旁的茶水端给他喝,轻轻拍抚他的背。 “我不吃辣椒的。” 他灌了几口茶水,总算减轻了喉咙的灼热感。 “你不吃的东西很多,何止辣椒而已。”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看他每天吃的膳食,就会忍不住让她想起以前在宫里的清冷日子。 “吃太多油腻的肉食不好。”元狩帮她擦掉唇边残留的辣酱,笑着说:“我小时候每餐膳食最少都有六十道,过节就会有一百二十道以上,每天为了吃一餐膳食耗费太多人力,过于奢华浪费,直到后来,当我知道我的百姓竟然有万人以上饥饿而死时,你能知道我心中的难受吗?” 应天禹怔然凝视着他,感动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是我见过最敏感的皇帝了。” 元狩微微一笑。“你见过很多皇帝吗?” “不多,就四个。”她笑着比了“四”的手势。“第一个就是我父王……不过我对他没什么记忆,只记得他的眼神很凶,声音很冷,像冰一样。” “第二个是我的二哥,他应该是个不错的皇帝,我是在他当了皇帝以后才比较有机会见到他,其实也没有多深的兄妹之情,他偶尔想起我,就会给我送些吃的和穿的。” “第三个就是现在的小皇帝曼武,他年纪还小,人品是很敦厚,但是资质平平,只敢看他母后的眼色行事,他的母后哼一声,他就不敢喘气了,看来以后也难有大作为,我还真担心龙纪皇朝会败亡在他的手里。” 元狩扬扬眉,笑问:“第四个是我吗?” 应天禹点点头,深深地看他。 “你最特别了。” “哪里特别?” 他像个等待赞美的大孩子,微笑中有一份动人的天真。 应天禹用手支着两腮,撑在几案上,眨着大眼看他。 “你是很厉害的皇帝,做得最棒的皇帝,却也是最不像皇帝的皇帝。” 元狩闻言,呵呵大笑。 “我是最不像皇帝的皇帝?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皇帝不是老爱发脾气的吗?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谁惹皇帝不高兴就是杖责不然就是处死,但你却很少动怒。你对下人说话的语气一样温和,都没有见你大声斥骂过谁。”她认真地说。 “童年时偶尔也会动怒发脾气,但是长大以后发现动怒并不能解决事情,只不过仗着天子至高的身分践踏着人命而已。母后就曾经让后宫血肉横飞过,把四名宫女活活杖责而死。” 他那时年纪还小,当亲眼目睹时心灵受到极大创伤,多年都无法平复。 “我憎恶那种血腥气,所以几乎不再动怒了,除非在朝廷廷议上需要显示天子威严时,我才会板起脸演一演。” 见她目光专注地听着他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她说了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应天禹静静瞅着他,不知怎么地,她好想伸手将他拥进怀里。 “我发现……你也不摆架子。”她又低声说道。“你不像曼武那样,走到哪里身后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大堆侍从内监,仪仗摆得浩浩荡荡,你身边总是只跟着海总管和几个小太监而已,对于那些你好像都觉得无所谓。” 元狩轻轻一笑,也学她用手托腮,撑在几案上。 “那些仪仗太过于累赘,除了显示皇家的尊贵和威仪以外,并没有别的作用,我只有出宫巡幸和祭天时才会用到仪仗。”他认真地向她解释。 应天禹的脸颊淡淡飞起一抹红。 “那你看到我进宫后处处摆架子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她总是强迫自己演出一个象样的公主,摆出尊贵高傲的架势,强迫所有人要尊敬她。 但是,元狩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静静站着,那份帝王的尊贵气势就显露无遗了,什么架子、仪仗,统统都不需要。 “我并没有觉得你可笑,不过确实看出了你在虚张声势。”他克制自己不去伸手抚摸她美丽嫣红的双颊。 应天禹迅速低下眼眸,脸更红了。 “只身来到陌生的异国,先用身分威吓人也没什么不对,何况你确实是友邦皇室的公主,地位与我相当,你有自己的君王,我并不是你的君王,你不用对我毕恭毕敬。”他温柔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应天禹迅速抬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真这么想?” “当然。”他微笑保证。 她想起那日在寿康宫外为了压倒四嫔妃而说了这些类似的言语,她怀疑地问道:“难道不是你的嫔妃们偷偷跟你告我的状?” “我最近没见过她们。”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首次触到四嫔妃的话题,元狩谨慎地想避开,担心她也会像其它嫔妃一样,出现令他失望的言行。 “你跟别的皇帝不一样的地方还有这一点,你……”应天禹迷惑地望着他,嗫嚅地说:“你好像……不好色。” “何以见得?”他微笑反问。 话题开始进入他最不喜欢谈及的部分了,难道应天禹也和其它女人一样,庸俗地认为帝妃间的关系只能发生在床上? “你生气了?”应天禹有些紧张。 “没有。”他笑了笑。 他向来把情绪藏得很好,怎么可能被她发现? “你有。”应天禹盯着他的眼睛。“平时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发亮,满室生光,但现在……你的双眼是暗的……我是不是说了令你不高兴的话了?” 元狩怔了怔,他没想到她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锐。 “我并没有不高兴。”他正经地凝视她,低叹着。“我只是……不太喜欢谈论这个。” 应天禹咬咬嘴唇,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被丑嬷嬷说对了? 连日以来和元狩几乎天天厮混在一起,但他始终没有与她有过肌肤之亲,丑嬷嬷急得不得了。 一直到昨日夜里,丑嬷嬷忧心忡忡地对她说:我暗中探问过了,皇上不曾临幸过任何一位嫔妃,公主,皇上不会是有隐疾吧? 昨夜她并不曾把丑嬷嬷的话放在心上,然而现在看元狩欲言又止的样子,就不禁怀疑起丑嬷嬷的猜测了。 “不喜欢谈就不谈吧!”她耸肩一笑。 不知道元狩究竟有何“隐疾”,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健康无比呀! “你不担心吗?”他深刻地看着她。 对她来说,他的宠幸与否关系着她未来的人生,他不相信她这么快就肯放过这个话题。 “我当然担心啊!”她诚恳地朝他伸出手,温柔地轻抚他的手背。“不过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有事的。何况宫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御医还有世上最名贵的药材,绝对能治好你的。” “什么?”他茫然不解。 他们谈论的不是宠不宠幸她的问题吗?怎么会扯到御医和药材去? “自从进天凤皇朝以来,和你度过的这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丑嬷嬷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有什么隐疾,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她直视他困惑的眼瞳,诚挚热切地说道。 “隐疾?”元狩从她那一大段感人肺腑的告白中听到了“重点”。 应天禹暗咬自己的舌头,忙说:“那个不重要!” “不,这个很重要。是谁告诉你的?”他好笑地望着她。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乱猜的!”她双手乱摇。“反正那个不重要,我又不在乎!” 她死也不会把丑嬷嬷给供出来! 元狩不住地忍着笑,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由衷,笑得那么无辜,笑得那么欢愉,笑得那么神采飞扬。 他脸上如阳光般灿亮的笑容,看得她如痴如醉,这一刻,她深深地爱上了他。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心动的颤栗可以如此强烈,从心脏蔓延到指尖,然后再变成一股疼痛的渴望,这股渴望有如汹涌的浪潮般冲击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随着自己的意志,倾过身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在他颊畔印上一个吻。 元狩蓦然止住了笑,怔愕地感受着触摸他脸颊的柔嫩指尖,以及贴在他脸上的炽热红唇。 应天禹的突然一吻,意外冲破了他心中束缚情感已久的茧衣。 应天禹很快地清醒,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飞快地松开手,迅速地怞身而退,双手封住刚才做了错事的嘴,瞠大的眼眸中透出了一丝胆怯。 元狩静默地盯着她看,他正在努力平抑狂乱的心跳,他从不曾对谁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望,冲破茧衣的情感在他体内冲击回荡。 他连笑都没有笑了,眼瞳看起来异常幽暗深邃,应天禹开始做出判断,以为他被她的行为惹得很生气、很生气了! “皇上恕罪!”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惊惧恐慌,迅速地跪倒,忐忑不安地垂视地面。 元狩缓缓站起身,走到永夜宫门前,轻唤海信,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应天禹没听清楚元狩说了什么,却听见海信声音颤抖地低喊了一声“皇上……”,仿佛带着哭音似的,她的一颗心恐慌得直跌落谷底。 元狩要惩罚她吗? 叫海总管传杖? 或是降她的妃位? 小太监们训练有素地走进来撤下几案上的膳食,只听见静悄悄的脚步声在宫内走动,却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她真的激怒他了吗?应天禹寒毛直竖。 她怎能以为他脾气好就大胆放肆? 居然还说什么隐疾来刺痛他,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他的身分始终是一国之君啊! 老天爷,她该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应天禹悔恨地在心中痛骂自己千百遍,因此并没有看见元狩唇边隐隐泛起的笑意,还有他眼中浓烈燃烧的火苗。 当宫门关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时,应天禹紧张得只听见自己的喘息。 元狩猛然抱起了应天禹,大步走向后殿的床榻。 “啊——” 她发出一声惊叫,慌张地抱紧他的颈项。 “你比想象中轻很多。” 他轻轻一笑,把她放在床榻上。 应天禹进出永夜宫这么多回,这是她头一回躺上了他的龙床。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双腿分跨在她身侧,交抱着双臂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你……要做什么?” 躺在他的龙床上,她浑身燥热,思绪逐渐空白。 “我在想一个游戏。”他轻轻一笑。 “啊?”她像被突然泼来了一盆冷水,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羞恼起来。“什么游戏?” 她深吸口气,微笑地看着他。 没关系,还好他没生气,只要他没生气就好了。 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古怪的姿势玩游戏? “脱衣服的游戏。”他解答她的疑惑。“不是自己脱自己的衣服,是我帮你脱衣服,你帮我脱衣服。”笑得好天真无邪啊! 应天禹的脸倏地飞红,整个人被他的话烧成了火炭。 “我要先开始了……” 元狩暧昧的嗓音撩拨得她浑身酥麻,颤栗不已。 “告诉我,你的衣服要从哪里开始脱起?” 她那一身繁复的衣带让他懊恼,不知从何下手。 应天禹闻言,格格地笑了起来。 “不告诉你,这个游戏我赢定了!”纤纤十指开始朝他胸前的襟扣进攻。 元狩大笑着,喘息着。 突然,一阵布帛的撕裂声响起。 “不准撕衣服!”应天禹大叫。 “我没有定这个规矩。”他笑着继续撕扯。 “不公平——” 她护不住片片被他撕裂的衣衫,雪白的肌肤一寸寸地裸露。 欲望的喘息和微弱的低吟,渐渐取代了玩闹的笑声。 守候在永夜宫外的海信悄悄怞出手绢拭泪。 皇上……终于长大了! 第6章 敏妃娘娘日无虚夕的专房之宠,大大震动了天凤皇朝的后宫。 皇上终于开始宠幸嫔妃,总算让皇太后和端容太妃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这件大喜事也难得地让两个宿敌常常聚在一起,不是闲聊元狩和应天禹这对如胶似漆的佳偶,就是对天凤皇朝的皇嗣充满了期盼。 后宫本就是个见风使舵、趋红踩黑的地方,自从应天禹承宠之后,进出玄微宫的人就跟着开始络绎不绝,连先帝遗妃琳太妃和蕙太妃也都带着小公主元堇前来探望,谁都希望能和这个得宠的新妃攀个好交情,将来在后宫能有个庇荫。 而对于宫中的宫女、太监来说,元狩和敏妃炽烈的恋情无疑是带给他们苦闷无趣的生活一个极佳的茶余饭后话题,精彩度绝对比戏台上所演的才子佳人恋爱戏码还要刺激许多。 时常见玄微宫的宫女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开心地说说笑笑着。 “敏妃娘娘特别嘱咐今晚的膳食要减两道肉。” “奇怪了,娘娘不是特别爱吃鱼和肉的吗?” “因为皇上不爱吃呀!” “噢——原来是皇上不爱吃呀!” “不是听说皇上和娘娘都共吃一道膳食了吗?” “这有什么?我昨天听永夜宫的小太监说,有回娘娘还从皇上的嘴里抢下一颗栗子吃呢!” “是用手抢还是用嘴抢的?” “一定是嘴!” 宫女们抿着嘴偷笑起来。 永夜宫的小太监们更是常躲在宫门旁窃窃私语。 “皇上今日好像又晏起了。” “是呀,海总管急得很,又不敢惊动皇上。” “应该是不敢惊动敏妃娘娘吧!” “听说皇上批奏章时,敏妃娘娘躺在皇上的大腿上呢,简直旁若无人了。” 几颗脑袋围成了一个圈,窃声说笑着。 元狩和应天禹的恋情就像在整座天凤皇朝的后宫燃放起了一道道璀璨的烟花,走到哪里都是欢欣喜悦的气氛。 应天禹受宠的消息甚至传回了龙纪皇朝,龙纪皇朝举国上下欢欣无比,简直是普天同庆了。 不过,当然有人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充满了怨愤。 “现在上上下下都在奉承讨好敏妃,简直当咱们四个人是死的了!”宁妃气得全身发抖。 “完了,皇上是真的爱上敏妃了……” 羽嫔大受打击,天天食不下咽。 “这下可怎么办?咱们如果不跟敏妃打好关系,将来她要是动手整我们,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惠嫔绝望地叹口气。 “要低声下气你去,我是死也不会去的!”安妃怒哼一声。 “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吧,要不然皇上会更冷落咱们四个人的。”惠嫔委屈地说道。 安妃冷冷一笑。“都已经冷落得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宫里每个人都在看着敏妃,看她什么时候怀上皇嗣,这种感觉真痛苦,简直把咱们四个人放在炭火上烤嘛!” 宁妃愈说愈气,愈想愈恨。 “你们先别急,我爹已经在为我想办法了。”安妃若所有思地盯着瓶中的一支白梅。 “太后选你入宫,本来就是与安大人的默契,早就是要立你为皇后的,没想到皇上会一再拖延,拖了这么多年,迟迟就是不肯立后,现在看皇上专宠敏妃,安大人想必气坏了吧?”宁妃焦灼不安地看着她。 “再怎么说,我安家也是天凤皇朝立朝的大功臣,皇上迟迟不肯立我为后,摆明就是根本不在乎我们安家了。”安妃冷酷地说。 “姊姊别这么说,皇上或许有他的难处。”羽嫔轻声说道。 “你还要为他说话吗?他又不爱你!”安妃绝望地斥骂。 “他不爱我,可我就是爱他呀!”羽嫔委屈地红了眼睛。 惠嫔感慨地叹口气。“皇上怎么就不像其它的男人一样风流多情呢?怎么就独独把爱全都给了敏妃一个人。” “皇上会吃到苦头的。”安妃冷笑。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关键还是在敏妃的身分,他若只让敏妃生他的孩子,你们说,将来的帝位是要传给谁?” 安妃轻轻摘下一朵白梅,重重柔捏着娇嫩的花瓣。 三人面面相觑。 “说不定皇上会先把龙纪皇朝给吞并了,这样一来,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宁妃说道。 “把龙纪皇朝先吞并了?”安妃摇头大笑。“这是你们皇帝会做得出来的事吗?他的野心若是够大,心机若是够邪恶,龙纪皇朝早就是咱们的版图了,用得着跟他们结盟吗?” “皇上就是心好,不忍心发动战争,不忍心见百姓流血受难,所以才跟龙纪皇朝结盟的。” 羽嫔不仅爱他,更崇拜他。 “所以,将来皇上也会因为爱敏妃而立她的儿子为帝,然后一步步将天凤皇朝的江山送到龙纪皇朝手中。”安妃把捏碎的白梅轻轻扔在桌上。“我爹绝不会让皇上这么做的。” 宁妃、羽嫔、惠嫔迅速交换目光,静默了下来。 她们隐约感觉到不安,她们虽然埋怨元狩,嫉妒敏妃,但是并不希望她们的怨恨会伤害到元狩,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对他的爱毕竟远远超过对他的怨恨。 宁静的永夜宫午后,元狩正在批阅奏章,而应天禹则静静地坐在一旁沉思。 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吸引了元狩的注意,他转过头看她,见她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发呆很久了。 “你觉得闷吗?如果闷的话就出去走走吧!” 他放下朱笔,柔声问道。 应天禹缓缓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怎么了?你有心事?” 他看出了不对劲,起身坐到她身旁。 “嬷嬷病了,浑身发热又发寒,昨晚还昏迷了一夜,我很担心。” 她眼眶微红,深深低下了头。 元狩知道她和丑嬷嬷感情深厚,亲如母女,便轻声安慰她。 “你别急,朕立刻派太医过去看看。” “不用了,胡太医已经看过嬷嬷了。” 她是宠妃,玄微宫有任何动静,不需要元狩出面也会得到最好的照料。 “胡太医怎么说?” 应天禹摇摇头。“太医没说什么,只交代怎么用药。” 元狩笑了笑。“太医没说什么就表示没有大碍,你不用太担心。” “可是……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昨晚她一度不认得我……” 她说着,禁不住哽咽起来。 “每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的。”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劝慰。 “我知道……我知道……” 她埋在他怀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仿佛就要痛失至亲般恸哭失声。 元狩紧紧抱住她,他一直不了解为何应天禹和丑嬷嬷之间的感情会如此深厚,尤其两人在一起时丝毫不像主仆,更像是母女。 这种超越主仆的情感在规制森严的皇宫中是极为罕见的,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虽然应天禹总是摆出睥睨下人的姿态,但深入了解她之后才发现她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事实上她对自己宫里的宫婢们十分厚待,打赏也都非常大方。 对她了解愈多,会发现很多事都不如他原先的想象,而这些疑惑就引发了他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过去。 “我会召宫里所有的太医尽全力医治丑嬷嬷,你先不要想太多,好吗?”他只能这样安慰她。 应天禹渐渐止住泪水,默默地点点头。 “你看,你的皇侄儿来信了。” 元狩把龙纪皇朝的来信怞出来给她看,希望她亲人的来信可以多给她一点安慰。 “是吗?他都写了些什么?” 应天禹只是抬眸轻扫一眼,并没有想接过去看的意思。 “一开始是感谢我如此宠爱你。”他笑着吻了吻她的眉心,接着说:“后来说明南夷林邑国如何发兵侵略边境,龙纪皇朝边境两个郡都失守了……” 应天禹愕然呆住,定了定神说道:“曼武一定是向你求援来的。” 元狩深深看了她一眼。 “没错,他希望我援助粮草……”他话未说完便止住。 他虽然爱着应天禹,虽然专宠她一个人,但是心中仍有一道身为君王的底线,他不能容许她恃宠而骄,更不能容许她有肆无忌惮的索求。 她对他的爱只能是单纯的爱,若是拿爱当成武器对他予取予求,他会毫不留情地斩断这一份爱。 “他不会只要求粮草的。”应天禹轻轻开口。 童太后知道元狩宠爱她,肯定不只要求这些,甚至有可能会狮子大开口。 “你倒是挺了解你的皇侄儿。”元狩微微一笑。“他确实不止要求援粮,他还希望我能派兵援助。” 应天禹觉得好难堪,自己国家的主政者竟如此无能。 “你不必顾虑我,不想理他们就别理。” 她咬咬牙,冷冷地说。 元狩挑高了眉,他以为应天禹一定会心急如焚,哭着请求他发兵援助,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冷淡,冷淡到令他大启疑窦。 “怎么能不理他们?他们是你的亲人——” “才不是!”应天禹飞快地打断他的话,见他神情变得古怪,这才淡淡地说:“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我的关系而过度仰赖你,自己的问题要靠自己解决,不能总想着要你帮忙。” 她的回答让元狩大松一口气,确信自己并没有爱错了人。 “两个郡失守已经相当危险了,明日廷议我会下旨派龙骧将军率十万兵马及粮草前往援助。”这是他响应她的爱的方式。 然而,应天禹的反应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震惊得瞠大了眼。 “你不开心吗?”她的反应未免太异常了。 “你不需要为了我这么做!” 她揪紧他的衣袖,神色紧张不安。 “我当然需要,因为我爱你啊!”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表情神圣得像对她立下誓言。 应天禹感动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把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脸颊贴着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神情像小女孩般动人。 “你的决定一定会在朝廷廷议上引发反对的声浪,这将会带给你多么大的压力?我很担心,也很害怕。” 想到自己从前被童太后冷落的境遇,再看元狩这样毫无保留地宠溺她,她心中就万分挣扎难受。 “你和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龙纪皇朝被林邑国灭了吧?” 他轻抚她的脸庞,微笑地说道。 她感动地扑进他怀里,用力地把脸偎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不自主地怔怔流下泪来。 “你是一代明君,不要因为我而坏了你的声威,更不要因为我而给你招来骂名,你有你的子民要保护,我不想害了你。” 那十万兵马是他的子民,却要为了王的宠妃远赴战场。 只要上战场就绝对会有伤亡,那对他来说将会引发多大的民怨?她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你想得太严重了。”他轻轻拍抚她的背脊,温和地说道:“也许十万兵马就能拯救龙纪皇朝数百万人命,这是好事,怎么会坏了我的声威,更不会给我招来骂名,你不要再这么想了。” “我不能不这么想,我只是你的宠妃……” 他倾身封住她的唇,深情地索求她的吻。 “如果你是我的皇后,是不是问题就小多了呢?” 他浅浅一笑,手指开始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 她迷眩地望着他。 “明日我会诏告天下,封你为天凤皇朝正宫皇后。” 应天禹惊讶的怞息声迅速被他的吻吞噬。 一场疯狂淋漓的欢愉之后,元狩仍舍不得从应天禹的身上离开。 “别睡得这么快好吗?” 他用鼻尖轻触着她柔软的眉毛、长翘的眼睫,慵懒地亲吻她微启的红唇,他耐着性子等她休息够,因为他根本还未餍足。 “我好想睡……” 应天禹闭着双眸,含糊地发出咕哝声。 “好吧,先把汗擦干了再睡。”他轻轻摇晃她。 应天禹摇摇头,动也不想动,径自睡去。 元狩无可奈何地起身,披上衣服,命海信送来热毛巾,亲自替她擦干身上薄薄的汗珠,再替她穿好贴身绸衫,盖妥被子。 海信蹑足走过来,接走他手中的毛巾。 “现在什么时辰?”他低声问。 “回皇上,刚过子时。”海信看一眼熟睡的应天禹后,轻声说道:“皇上,明叶回来了。” 元狩点点头,站起身随手扯下帐幔,放轻脚步走出去。 “皇上,因为敏妃娘娘在寝宫里,所以奴才让明叶到月门那儿去等皇上。”海信捧来黑丝绒的长袍替他罩上。 “知道了。” 元狩走出寝宫,绕过回廊,就看见明叶等在月门旁。 “臣叩见皇上。”明叶单膝跪地行礼。 “为何去了将近一个月才回来?”他笑望着明叶。 明叶是他养在宫中的密探,并没有授予任何官职,也没有任何品级,只有他私下给的厚赏,这一回派他跟着回礼给龙纪皇朝的车队前往龙纪皇朝,顺便打探消息。 “皇上,臣等刚进龙纪皇朝皇宫不久,就听说城外有天行斑疮蔓延,臣等一行人为了避免染病,所以避住在皇宫里,一直等到染病者全部迁到郊外,疫情控制住了以后才敢离开皇宫。”明叶低着头禀报。 “原来如此。”元狩点点头,继续问道:“南夷林邑国拿下了龙纪皇朝边境两个郡的消息是真的吗?” “是真的。”明叶谨慎地回答。“南夷林邑国不断侵略,童太后的父亲掌握兵权,但是童将军却卧病在床,根本无法带兵,童太后一筹莫展,据说前方士兵已几乎断粮,看来龙纪皇朝岌岌可危了。” 元狩仰头沉思着,只看见广袤深沉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淡金色的明月,柔和的月光遍洒着林园,美得宛如一幅画。 他深深吸口气,闻到了馥郁的茉莉花香。 这是美丽的人间,为何要争战不休? 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地染血? “还有什么发现吗?”他轻叹。 “是关于敏妃娘娘……”明叶压低了声音。 “敏妃怎么了?” 元狩微眯起眼,锐利地盯着他。 “臣探查过了,敏妃娘娘的生母是御膳房司茶宫婢,身分卑贱,并不曾受封,敏妃娘娘自幼被养在御膳房中,只有一个老宫婢照料,是一个不曾被皇室承认的公主。” 明叶一个月不在宫中,他并不知道元狩对应天禹宠爱的程度,只把自己探查的结果禀报给他知道。 “不曾被皇室承认的公主?”元狩震惊不已。“她不是被封为常善公主吗?” “常善公主只是一个月前匆匆册封的,应该是为了要献给皇上的缘故,所以才紧急册封。” 元狩震讶地呆住。 略一思索,这段时间和应天禹相处当中的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原来她根本不是被骄宠惯的皇室公主,因为只有丑嬷嬷照顾她,所以她和丑嬷嬷的感情才会如此深厚。 “就算母亲出身低贱,但她还是宣和帝的亲生女儿啊!”他简直无法置信。 “因为是宣和帝自己都轻视的女儿,所以皇宫内从上到下都轻视她。” 不过我对他没什么记忆,只记得他的眼神很凶,声音很冷,像冰一样…… 元狩想起应天禹对她父亲的形容,胸口隐隐有一股怒火在烧。 “童太后也不曾善待过她了?”他咬着牙问。 “臣不太清楚,不过听说皇室家宴中都不会让敏妃娘娘出现。” 元狩自懂事以来就已经很少发脾气,但是此刻他动了怒,清澈的黑眸变得异常冷峻。 他不能容忍龙纪皇朝上上下下曾经那般轻视过应天禹,为了与他结盟还将应天禹当成献礼,如今还要利用应天禹的影响力,请求他支持粮草和兵马。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当他决定出兵援助时,应天禹的反应会那么冷淡了。 原本,他是因为爱她所以决定出兵援助,而此刻,他也会因为爱她而决定按兵不动了。 第7章 金殿内,廷议的气氛异常紧张,大臣们一个个表情各异,唯独安大人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像是遭受到多么重大的打击。 大臣中有人对安大人投以同情的眼神,有人皱眉沉思,有人兴灾乐祸,但是绝大部分都面无表情。 元狩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平日少见的严肃和坚决,他暗暗观察着方才请燕宰相宣读完立后诏书后群臣的反应,等着群臣接受这个事实,然后等着一场朝堂争议的展开。 “皇上,立后之事可曾请示过皇太后?” 安大人果然首先发难。 元狩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 “朕自十二岁登基以来,一向干纲独断,皇太后并未曾垂帘听政,朕何须事事都要请示皇太后?” 安大人胀红了脸,激动得出声辩驳道:“皇后是中宫主位,立后是后宫头等大事,皇上岂能不请示皇太后就独断独行?” “安大人,冷静一点,你太放肆了。”燕宰相好意出声提醒。 “一个贱婢所生的女儿,不配当咱们天凤皇朝的皇后!”安大人再也沈不住气,声如洪钟地大喊。“皇上可知道敏妃娘娘的出身来历?可知道她的生母是御膳房司茶的低贱宫婢?” 此言一出,好似晴天霹雳,然后,在群臣中激起了一阵排山倒海的蚤动。 元狩微愕,他没想到安大人竟然早已经暗中打探过应天禹了。 倘若昨晚明叶不曾向他禀明过应天禹的真实身分,他此时此刻必定会被安大人质问得手足无措,而后受制于安大人。 元狩冷冷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微仰起脸盯着安大人。 “敏妃的出身朕早已查探清楚了,就算她的母亲是低贱的宫婢,那又如何?她依然还是龙纪皇朝宣和帝的亲生女儿,从一出生她就是应氏皇室子孙,这个有疑问吗?朕要立敏妃为后,与她的母亲是谁有何关系?” “皇上,此事当然有重大关系,这关系着皇室血统问题,天凤皇朝岂能立贱婢所生的女子为后?”安大人愤怒地重吼。 “岂能?”元狩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怒火,冷冷一笑。“安大人,天凤皇朝如今是你在作主吗?” “臣不敢!”安大人沉着脸,有恃无恐地说道:“皇上,此事皇太后若知晓,也绝对不会同意皇上立她为后!” “安大人!你这是在威胁皇上吗?”燕宰相在一旁大声喝斥。 元狩忽然一拳击在御案上,神情冰冷地瞪着安大人。 “安大人,你对朕说话的态度真是愈来愈大胆了!皇太后同不同意是朕的家务事,朕就不相信,朕要立一个皇后,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就立不了了!你们当中还有谁对朕的皇后不满意?一个个都站出来说!” 大臣们没有人见过元狩如此冰冷的神情,当意识到这是他在发怒时,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大气不敢吭一声。 “皇上。”燕宰相低首敛目,恳切地说道:“臣以为敏妃娘娘生母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敏妃娘娘是龙纪皇朝的人,皇上可以给敏妃娘娘无上的恩宠,但是立为皇后却是不妥。我朝立储均立皇后所生的嫡子,若立敏妃娘娘为后,将会给我朝带来无数隐患,臣请皇上三思。” 燕守青宰相是两朝重臣,元狩向来敬重,见他说出这番话,他淡然一笑,目光缓缓在群臣的脸上扫过一圈。 “如果……朕把龙纪皇朝拿下来,你们是否就没有意见了呢?” 元狩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 群臣骇异地面面相觑。 “皇上,把龙纪皇朝拿下来指的是……”燕宰相震愕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狩深深吸一口气,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厉光芒。 “朕决定派龙骧将军带领十万兵马到龙纪皇朝,表面上帮他们击退南夷林邑国的侵略,一旦等林邑国退兵之后,兵马直接攻进皇宫,逼童太后和小皇帝退位,直接将龙纪皇朝的江山拿在咱们的手里!” 众臣们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人敢相信这样的谋略会是出自他们一向最温和、最善良、最心软、最无争的帝王口中。 而安大人原本是要在应天禹不够资格当皇后的身分上大做文章,希望在朝廷上找到支持呼应他的声音,没想到元狩竟然说要出兵拿下龙纪皇朝,这个弯转得太大,一下子惊住了他,在气势上不由得矮了一截。 “是不是只要灭了龙纪皇朝,朕立敏妃娘娘为后就不会有隐忧了呢?” 元狩低声沉吟,神情十分认真。 大臣们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相信元狩这些话是说真的,因为这实在跟他原本的性格太不符了,每个人都在暗中揣测着元狩真正的心意。 “众卿若无异议,请燕大人即刻拟好谕旨,明日发下出兵诏令,退朝!” 众臣的疑虑都消失了,元狩脸上那种坚定、倔强的决绝神情他们从前也看过,那就是决定御驾亲征北方夷族的时候。 出兵诏令都要发下了,还能有假吗? 元狩在金殿上的廷议内容很快地传入了寿康宫的皇太后耳里,在元狩退朝后前往寿康宫请安时,就看见皇太后陰寒着脸在等他。 应天禹惶惑不安地站在一旁,而四嫔妃都不在寿康宫内,显然皇太后是刻意把应天禹留下来的。 “立后这等大事,你竟不与我商量!”皇太后劈头就骂。 “因为母后必然不会答应,所以儿臣只好先斩后奏。” 他侧转过身,看见应天禹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地凝视着地面,想必已知道她生母身分暴露的事了,心中不免一阵怜惜。 “好一个先斩后奏!立后这等大事是你可以专断独行的吗?你想随心所欲地立谁为后,难道没想过本宫和大臣也可以胁令你废后吗?”皇太后气得咬牙骂道。 应天禹不安地抬眸轻瞥元狩一眼,那一眼饱含了歉意,似乎在对他抱歉自己的出身所带给他的麻烦,也在抱歉自己没有对他说出真话,让他在立她为后的事情上承受太多压力和指责。 元狩朝她绽开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在告诉她,他丝毫都不在意。 应天禹看懂了他的笑容,知道他的心意,她感动得眼眶微微泛红。 “母后,敏妃得宠,母后不也是一直表现得十分高兴吗?” 他耸耸肩,表情无辜地说道。 “母后高兴是因为盼望着你的子嗣,何况母后并不知道敏妃的出身,现在知道了,当然不可能同意你立她为后!敏妃的生母是低贱宫婢的事情已经在朝廷内外传遍了,咱们皇室尊贵的血统里岂能流入贱婢的血液!” 皇太后这些话无异是当着应天禹的面羞辱她了,即使应天禹这辈子早已习惯面对这样的羞辱,但是她却不愿让元狩目睹她受到羞辱时的难堪。 “母后不需要一口一个贱婢的作践敏妃,因为母后将来所抱的任何一个孙子,都将会是母后口中的贱婢所生。”元狩冷冰冰地项了嘴。 “你这辈子就是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吗?”皇太后脸色铁青。 “十二岁那年,母后逼迫儿臣册封后妃,那时都不能逼儿臣就范了,现在的儿臣又怎么可能听话?”元狩孩童时期的那股叛逆性子又回来了。 “你……执意立她为后吗?本宫就不相信众大臣会任你一意孤行!”皇太后气得脸颊怞搐,声音不住颤抖。“你要为了她不惜出兵龙纪皇朝是吗?为了不让任何人阻挠你立她为后,所以你要吞灭龙纪皇朝?你未免也想得太天真了!当你灭了龙纪皇朝后,本宫就不相信敏妃还会一如从前那样爱着你!” 元狩怔住了,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应天禹。 应天禹呆呆地发傻着,她从没有想过他们母子两人会因为她而爆发激烈的冲突,她更没有想到元狩立她为后会引发出这一连串的可怕后果。 他不是跟她说过,要出兵援助龙纪皇朝的吗? 为什么太后会说他要出兵吞灭龙纪皇朝?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说的是真的吗?”她迷惑地问元狩。 他望着她的眸光非常温柔,温柔得令人融化。 “当我知道你在龙纪皇朝过着被冷落轻贱的日子后,要我出兵援助他们已经办不到了。”他认真地说道。“你曾提到的四个皇帝,唯有我是真心对你好,你何不就抛开过去的一切,忘记所有对你不好的人,留在我身边当我的皇后,当天凤皇朝的皇后,把龙纪皇朝彻底遗忘?” 应天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恐惧。 要她把龙纪皇朝彻底遗忘,这一点都不难,龙纪皇朝的一切对她而言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就算元狩出兵把龙纪皇朝吞灭,她也不会特别的难过。 至少,她相信给元狩统治的结果,绝对会比昏庸无能的童太后和曼武强上百倍。 可是,这并不是令她恐惧的主要原因。 元狩执掌天凤皇朝江山多年来所建立起来的声威,万民口中称颂爱戴的明君,是他身为帝王最大的荣耀,然而史书上将记载的辉煌史页,有可能因为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改写,破坏和平的征战结果都将要他一个人来承受,而她很可能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他是她崇拜的天,是她恋慕的王,他的名字应该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灿烂的一笔,不该因为她而从明君改写成昏君。 “不要、不要为了我这么做……” 那些羞辱丢在她身上她全都可以忍受,却不能忍受一点点污泥遮盖住原该属于他的光芒。 元狩缓缓走到她身前,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冷颤抖着。 “不用害怕,你当我的皇后,我为你拿下龙纪皇朝的江山。” 他安抚着她,再度说出令她动容的誓言。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不住地摇头。 “不要欺负曼武,曼武……毕竟是我的亲人,如果天凤皇朝的人都反对我当皇后,那我可以不当,你要不要帮曼武,都由你决定,但是求你不要欺负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 “我不是要欺负曼武,我是在为你讨一个公道。”元狩握紧她冰凉的双手,深深凝觑着她的眼眸。“你并不是一个会示弱的人,你当初进天凤皇朝时的架势到哪里去了?当时我若说要立你为后,你必然是笑着说,天凤皇朝的皇后当然只有我有资格当。当时的那份气势呢?为什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应天禹低下头,避开他的凝视,喃喃地说:“你早看出我是虚张声势的,如今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真实出身了,那些嘲弄的目光将会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还能够摆出什么气势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所以我更要立你为后,让所有的人都不能嘲笑你,而那些曾经嘲笑过你的人,我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的态度更坚定了。 她的脑中纷乱,眼前仿佛闪动着星花,她无助地转过头去望一眼太后,期盼太后出手挡一挡他的一意孤行。 眼前的这一幕令皇太后顿生许多感慨,她只知道元狩钟爱敏妃,却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强烈到忘记了自己是帝王的身分。 他自小就聪明过人,作任何决断都是理智明睿的,但是在立后这件事上,她头一次看到了从未在儿子身上看到过的两个字——盲目。 瞥见应天禹无措的凝望,皇太后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当年她经历血腥拚杀才争到了皇后的位置,应天禹却是皇后之位直接捧到她的掌心里,但她却不敢接受,宁可舍弃,之所以舍弃的原因,无非是太深爱元狩了。 他们这一对就像极了先帝和端容皇贵妃。 端容皇贵妃把皇后之位拱手给了她,只要先帝的爱,表面上似乎是拥有了权势的皇后赢了,事实上得到先帝的心的端容才是赢家,而她如今连一点点值得回忆的美好情感都没有。 她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 “皇上,你当真下定决心要拿下龙纪皇朝的江山?” 元狩神色坚定地对母亲说道:“是,儿臣已经命燕宰相草拟谕旨了。” 皇太后再转过来望着应天禹过度苍白的脸色,轻叹口气。 “敏妃,你不愿意皇上吞灭龙纪皇朝,对吗?” “是,侵略邻国、涂炭生灵并非明君所为。”应天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元狩默然看着她,内心的善良和柔软被她触动了。 “皇上,你听见了吧?”皇太后深深长叹。 如今元狩只怕所有人的话都听不进去,除了应天禹。 “不出兵龙纪皇朝的事我可以听你的,不过立你为后的事你得听我的。” 元狩紧握着她的双手,姿态上已选择让了一步。 “多谢皇上。” 应天禹的心口感受到一阵煦煦暖意,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仰头想看他时,忽然眼前一阵星花乱转,整个身子摇晃得几乎要摔倒。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元狩连忙扶住她。 “我站不住了,带我回宫去……” 应天禹眼前一片昏黑,快要晕厥。 元狩惊慌失措地抱起她奔出寿康宫,一路大喊着—— “快传太医——” 应天禹从昏睡中醒过来时,只见寝宫内灯火荧荧,床前站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当她看见丑嬷嬷竟然拖着病体,忧心忡忡地坐在她床沿时,立即惊得撑起上身坐起来。 “嬷嬷,你病还没有全好,快去躺着。”她心焦地催促。 “你别理我,自己当心,慢着点!”丑嬷嬷急忙拉来软垫给她靠。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后面服侍的宫婢们也纷纷送茶递水,每张脸都喜笑盈盈,开口就恭贺声不断。 明明昏倒了,却还被恭喜个不停? 应天禹的疑惑飞快地一闪而逝,因为她立刻知道原因了。 “嬷嬷……”她急忙拉住丑嬷嬷的手,紧张地问道:“真的吗?我有喜了?” “是啊,娘娘有喜了!”宫婢们在一旁欢欣地拍掌。 “皇上守了你一夜,刚刚才回宫,皇上知道了非常开心,公主……” 丑嬷嬷的眼眶倏地一红,硬是忍住了眼泪。 应天禹知道丑嬷嬷想说什么,元狩要立她为后,她现在又有喜了,等于是喜上加喜,所有的荣宠突然间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就像是老天爷为了要补偿她前二十年的惨淡人生,所以现在一股脑儿地把人生的快乐和幸福都给了她。 “我有孩子了……” 她的心头像灌满了蜜,甜得让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份幸福的感觉太强烈了,让她开心得想大叫。 “公主,太医说你有贫血症,你一定是最近跟着皇上吃得太清淡了,从明日起你要吃得好一些,这样孩子才会健康。” 丑嬷嬷自己都气促体虚,但比起自己,她更关心应天禹的身体。 “好,吃什么都随便,我现在要见皇上!” 应天禹此刻太惊喜、太感动了,她迫不及待想见元狩。 “现在?!”丑嬷嬷和宫婢们错愕地嚷着。 “对,我要见皇上,快替我更衣!” 她急得想从床上起来,却被宫婢们七手八脚地压住。 “娘娘,现在很晚了,而且娘娘才刚转醒,先安静养胎比较重要,千万不能有个什么闪失,要见皇上明日有的是机会呀!”宫婢们慌张失措地阻止。 应天禹乖乖地躺下来,但是此时她的情绪太兴奋,翻来覆去就是静不下来。 “要不然,你们去请皇上过来,快点去!” 她实在太想见他了,根本等不到明天。 “公主,现在都过亥时了,皇上恐怕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见吧,用不着急在这一时啊!”丑嬷嬷也加入劝阻。 应天禹无奈地撇了撇嘴,宫婢们则全在一旁呵呵笑着。 她也不怕被她们取笑,现在的她全身每一寸都被喜悦涨满,而在这样幸福的时刻,她不应该和元狩分开的才对。 明明和元狩已经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了,但总还是觉得时间不够,她好想无时无刻、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 此时,另一边的永夜宫也是一阵蚤动。 “更衣,朕现在要去玄微宫。” 元狩伸展双臂,让小太监为他脱去朝服。 “皇上,现在很晚了,明日再去吧。”海信在他身旁低劝着。 “不用废话,更衣就对了!”元狩的喜悦之情一分也藏不住。 当太医告诉他应天禹是喜脉时,他开心得就像得到了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珍宝。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听从丑嬷嬷的劝告,先回宫来,但是一回到永夜宫,他就立刻后悔了。 在这种时候,他不应该离开她,应该要守着她醒来才对。 “皇上应该让敏妃娘娘多多休息才是呀!” 海信知道他的开心雀跃,但又不得不尽责地提醒他。 “朕不会吵她,只是在旁边陪她。”元狩笑着说。 海信叹气似地摇摇头。不经意间,他看见元狩的肩上有一粒红疹,奇怪地凑上去看。 “怎么了?”元狩注意到他的异样。 “皇上的身子怎么发起红疹了?” 海信紧张地查看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身上多处都长了红疹。 “难怪觉得皮肤有些刺痛。”元狩不以为意。“明日召太医来看看就行了。” “皇上……”正捧着元狩的衣衫呆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忽然颤抖地低喊:“天行斑疮……” “什么?” 元狩疑惑地转过头看一眼那个脸色发白的小太监,一时没听清楚。 海信却听得一清二楚了,他惊恐地失声叫出来—— “天行斑疮?!” 元狩怔呆住,耳际仿佛有轰隆隆的闷雷声滚滚而过,永夜宫内不知何时窜进了无数个狰狞的鬼脸,正对他发出嘲笑声…… 第8章 天才刚刚亮,端容皇贵太妃就带着一行御前侍卫来到玄微宫。 “叩见太妃。”应天禹急忙蹲身行礼。 “你有身孕,不用多礼了。” 太妃匆匆扶起她,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立刻就转身吩咐宫婢们收拾东西。 “太妃,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应天禹茫然不解,更好奇为什么御前侍卫也一起到她的宫里来了。 “你现在要搬到宫外住一段日子。”太妃勉强笑道。 “为什么?”她大吃一惊。 “因为皇上染上了天行斑疮,而你如今有孕在身,要立刻避一避。”太妃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应天禹脸色骤变,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天行斑疮,她只知道元狩病了,她应该在一旁照顾他才对,怎么可以要她搬到宫外去避一避? “我不出宫!我现在就要去看皇上!” 一听到元狩病了,她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飞到他身边去。 “敏妃!”太妃一把拽住正要冲出宫的应天禹。“你要听皇上的话,迁到离宫最多住二十天,二十天后就能回来了。” “二十天?!”她无法置信地喊出声。 要她两天不见元狩就会食无味、寝不安了,她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二十天不见他! “天行斑疮通常得隔离二十天,硬生生将你们分开,这也是不得已的。”太妃难过得眼圈泛红。 “天行斑疮?!皇上染上了天行斑疮?” 听见吵嚷声而走进来的丑嬷嬷,一听到这个病名便浑身颤抖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看到丑嬷嬷惊骇的反应,应天禹开始背脊发寒,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是什么病?皇上到底会不会有事?” “公主,你一定要出宫避一避才行……”丑嬷嬷慌张地转过身要去替她打理行李。 应天禹看到丑嬷嬷的神色如此慌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不!我要去看他!” 她甩开太妃的手,撩起裙子就往外跑。 “就算你去也没用,皇上不会让你看他!现在永夜宫除了太医以外,任何人都进不去!”太妃慌忙又去拦阻她。 “不会,太妃不明白元狩的心,他会见我,他一定会见我的!” 她极力想说服太妃,她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事可以阻挠他们相见。 太妃一阵心酸难忍,拉住她的手温柔劝慰。 “敏妃,元狩染的病是会传染的,你现在怀着他唯一的子嗣,所以他才不敢见你。他托我过来亲自把送你出宫去,他要你平安,要他的孩子平安,敏妃,你懂吗?你就让他好好养病,不要让他担心好吗?” 应天禹绝望地呆站着,她闭上眼睛,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瑟瑟颤抖,她害怕这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元狩了。 “嬷嬷,那种病很厉害吗?你告诉我,元狩不会有事,他会好好的……” 她无助地转身寻找丑嬷嬷,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毒疮……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只要医治得法,调护适当,皇上就会痊愈的。” 丑嬷嬷不忍心让她知道太多,深恐她过度伤心而影响到胎气。 “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他一定会好的对吗?” 应天禹目光恍惚地从身边每个人的脸上划过去,期待着有人可以给她一个明确的保证。 但是,没有人敢吭气,所有的人都哀愁满面,说不出话来。 应天禹被强迫着迁出了皇宫,由御前侍卫一行人护送,八名宫婢和丑嬷嬷相陪着,迁居到了离皇宫约三十里处的离宫。 随着应天禹的迁离,整个皇宫内院也在元狩高热不退之下混乱成一团。 永夜宫内的床帐始终深垂着,只有太医进宫请脉诊治时才有办法看见元狩的模样。 为了避免元狩的双手会因忍受不住全身上下如蚂蚁啮咬般的剧痛而抓破身上的斑疮,太医还命海信和明叶用布条将他的双手绑缚住,以免疮破化脓引发恶毒而加重病势。 在元狩全身滚烫,时而昏睡,时而呓语不断,与狰狞的病魔缠斗时,只有海信、明叶和太医几人看见元狩辛苦的挣扎。 元狩觉得自己在作一个好长、好长,似乎醒不过来的噩梦,梦里有梦,梦醒了还是梦。 直到有一天,他神志清醒了,看见熟悉的寝宫,还有熟悉的海信和明叶,好像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 然而,当他看到退掉痂的全身皮肤上残留的疤痕后,他才知道,这个噩梦还没有醒来。 他无法置信,这场病竟在他俊美的脸上烙下痕迹,不只是他的脸,他全身每一寸皮肤都不能幸免! “啊——”他痛苦地嘶喊,把寝宫内所有的镜子全都砸碎。“从此宫里不准有镜子,也不准点灯!” “皇上,请忍耐一下,太医院会有办法让这些疤痕淡掉的!”海信不断地哭劝。 “幸亏皇上素日饮食清淡,体质年轻健康,所以斑疮发作时并未引起恶毒,这是万民之福啊!”太医恭劝着。 “皇上,古来多少人皆逃不过天行斑疮的劫难,但是皇上却熬过来了,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呀!”皇太后苦劝着儿子。 皇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如此劝慰着他。 然而,这些劝慰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作用。 他是必须天天上朝面对群臣的帝王,他光想到要用此刻这张脸面对百官时就万分痛苦,再想到天禹见到他时会是何种表情?何种目光? 他是一向自信满满的王,人间唯我独尊的王。 然而,一场病竟然毁掉了他的自尊心。 尽管身体已经康复,但元狩依然把自己藏身在永夜宫内,谁都不肯见。 “皇上,林邑国已经攻占龙纪皇朝六个郡了,他们似乎是想趁皇上龙体有恙时一举吞灭龙纪皇朝。”明叶在永夜宫门前低声禀告。 元狩独坐在黑暗中沉思着。 “燕宰相虽然已拟定了诏书,但皇上并未用印,皇太后也诏告群臣,皇上龙体欠安,为维护朝廷和皇上安危,兵马都需驻留在京城。”明叶继续说道。 元狩静默无语。 “皇上,敏妃娘娘避居离宫二十天的期限已到,请皇上旨意,将敏妃娘娘接回宫来。”明叶提醒道。 黑暗中的元狩微微一震,终于开口。 “接敏妃回宫的事,过几日再说。” 明叶错愕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默默在心中叹口气。 元狩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厌恶过自己,明明已经相思成狂,但是却因为爱她,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她看他的目光以及她的感受,因为爱她,让他克服不了与她相见时的障碍…… 从离开皇宫之后的那一刻,应天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忧惧着元狩的病情,天天数着回宫的日子,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太妃每天都会派人到离宫告诉她元狩的病况,当元狩渐渐脱离险境,病情一天天好转时,她才终于露出微笑,开心地倒数回宫的日子。 ……三、二、一! 当二十天期满时,她一大早就将自己打扮好,命宫婢们收拾好东西,满心喜悦地等待元狩派人来接她回去。 但是,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一个御前侍卫的人影都没有看见。 她站在院中沉默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久久不肯进屋。 “公主,夜深露重,身子要紧,你还是先进屋吧。” 丑嬷嬷轻轻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回屋内。 她木然地坐下,久久不语。 “皇上是不是算错日子了?”一旁的宫婢小小声地说。 “不可能!他不可能算错日子的!”应天禹微微发怒。 “也许今日皇上忙着其它重要的事,或许明日就会有人来接了!”另一个宫婢连忙安慰她。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但是,到了第二日,过了第三日,宫内依然没有人来。 “皇上忘了我吗?” 应天禹再也无法忍耐,抱着丑嬷嬷哭了出来。 “给皇上一点时间吧!”丑嬷嬷柔声劝她。“公主,再过几日,皇上一定会来接你的。” 她曾见过染了天行斑疮的人痊愈之后的模样,心中大约猜测得到那是皇上此时的一块心病。 “我不信他会忘了我,我是这么想他,他难道不想我吗?” 她饱受相思之苦,每一分的等待都是痛苦的煎熬。 “皇上肯定是想念公主的。” “如果他还爱我,就肯定会想念我,会迫不及待想见我,但是他若不爱我了呢?”她开始陷入疑神疑鬼的猜测中。 “公主怎会怀疑皇上不爱你?何况你现在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丑嬷嬷叹口气,轻抚她泪痕斑斑的脸颊。 “难道……”她突然惊恐得脸色发白。“难道元狩的病根本没好?我们根本都被蒙在鼓里?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公主,冷静下来,别胡思乱想!”丑嬷嬷正色地看着她。“如果皇上真的怎么了,你想现在会这么平静吗?这座离宫早就被皇宫派来的人给踏翻了!你别忘记,你如今怀的可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呀!” 应天禹冷静想了想,总算平复了心情。 不管怎么样,元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元狩从来不会这样冷淡我,嬷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元狩的毫无消息令她害怕,她无法不胡思乱想。 “公主,丑嬷嬷以前也不丑的,那是因为生过一场大病之后,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丑嬷嬷迟疑片刻后,便断然说道:“如今皇上染的是天行斑疮,即使病体痊愈,身上恐怕也会留下烙印,不会是从前你所看见的俊美模样了。所以,我猜皇上迟迟没有接你回宫的原因在此。” 应天禹震愕地瞠大双眸,她从未曾见过什么是天行斑疮这种病症,更无从想象元狩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想这些对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模样,她就是爱他呀!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她的双目荧荧欲泪。“元狩真是大傻瓜!” 她扑进丑嬷嬷怀里,眼泪静静地流淌着,但唇边已泛起释然的微笑。 “皇上是大傻瓜,公主是小傻瓜。”丑嬷嬷伸指在她脸颊上羞了一羞。 应天禹终于松了口气,放心地笑起来。 “我会在这里等他,等他准备好见我的那一天。” 在应天禹说完“会在这里等他”这句话之后的隔日,离宫就来了数名御前侍卫打扮的男子。 “奉皇上旨意,接迎娘娘回宫。” 宫婢们欢喜不已,连忙收拾细软。 应天禹心中的欢快之情抑止不住,她开心地打扮妥当,在宫婢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怎么会只来一辆马车?还有其它八名宫婢怎么办?” 她注意到了只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而当初送她们来时是用了三辆马车。 “皇上有旨,先将敏妃娘娘接回宫,其余宫婢随后会再派人来接。”侍卫恭敬地说道。 应天禹微感疑惑,不过将要见到元狩的喜悦让她无暇思虑太多,只是淡淡吩咐道:“服侍本宫的嬷嬷年纪大了,让她一同上本宫的马车吧。” 侍卫们彼此互望一眼,便点头同意。 宫婢们把丑嬷嬷扶上了马车后,站在宫门前挥手送别,看着侍卫们护送着马车远去。 “嬷嬷,皇上没有让我等太久,我真开心。” 马车内,应天禹欢喜地靠在丑嬷嬷怀里。 “想当年,嬷嬷一场病后像变了个人,嘴巴恶毒点的见到我总是喊我‘骷髅娘’,当时我还为此难过了大半年呢!”丑嬷嬷苦笑道。 “是什么人的嘴这么恶毒!”应天禹气得柳眉横竖。 “在背后喊的、没听见的那些才更恶毒呢。” 应天禹闻言,脸上掠过一片陰云。 她不知道元狩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但他肯定也会遭遇到相同的情况。 那些背地里的议论、恶毒的嘲笑,都将成为可怕的陰影,跟随他一辈子。 这世上的人本来就不是人人善良的,品格卑劣的总是占大多数,面对比自己强的人就嫉妒陷害、见缝插针;比自己弱的就骄傲跋扈、不可一世。 她或许没办法替元狩挡去这些可能的恶毒嘲弄,但是他会拥有她满满的爱,这是她所能给他的。 马车缓缓行了大半日,途经一处美丽的湖畔,那湖面宽阔,平静无波,大大小小的彩船荡进了湖心,湖面上雾气弥漫,美得如诗如画。 “嬷嬷,你看那面湖,好美呀!”应天禹赞叹地说。 丑嬷嬷也远远遥望着那片美景。 蓦地,应天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异地问道:“嬷嬷,咱们当初有经过这面湖吗?” 丑嬷嬷怔了一怔,而后脸色骤变,慌忙扯开车帘。 “这是回宫的路吗?”她朝侍卫的背影大喊着。 侍卫们并不理会,一径驾着马车。 “你们不是天凤皇朝的人!你们是谁?”应天禹已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们是太后娘娘派来请公主回宫小聚的。”离马车最近的侍卫笑着回答。 太后娘娘? 回宫小聚? 应天禹惊讶得瞠目结舌。 “你们……是龙纪皇朝的人!” 当明叶暗暗关心敏妃的处境如何时,特地找了一天到离宫想看一看她,没想到一进离宫,就看见八名宫婢如释重负地朝着他喊—— “怎么现在才来?咱们都等了三天了!” 明叶一脸困惑,一问之下才知道敏妃三天前就被接走了! “皇上并未下旨接迎敏妃回宫啊!”他大惊失色。 闻言,八名宫婢吓得脸色发白,惊觉大难临头了。 明叶万分惊骇,将八个宫婢火速带回了永夜宫。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元狩得知消息后,骇异地跳起身来,在黑暗中狂乱地踱步。 “敏妃有可能被谁接走了?”他重声喝问。 “皇上,臣派人去查探了,从离宫离开的马车车痕是朝西南方行去的。”明叶禀道。 “西南方?!”元狩扯住身前的帘幔,惊疑地思索着。“难道是龙纪皇朝?” “希望是龙纪皇朝,至少是敏妃娘娘的娘家,娘娘的安全无虞,倘若是林邑国……” 明叶不敢再往下说,他知道任何猜测都有可能让元狩发狂。 “立刻派人去查清楚!”元狩大吼。 “是!”明叶快步离去。 元狩的眉眼紧绷,神情极度愤怒。 他愤怒的人是他自己,痛恨的人也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崇,早就将应天禹接回来了,怎么会让她被别人接走? 应天禹被接走了整整三天,这三天当中她究竟做了什么?有没有被人欺辱?他完全不敢多想,那些可怕的想象都会使他疯狂。 这三天当中她一定怨极了他,一定! 元狩愤怒地用力扯下身前的重重帘幔,像只困兽般在寝宫内疯狂地打转。 他的愤怒其实只是在掩盖他内心的恐惧,因为他不知道接走应天禹的人究竟是谁? 龙纪皇朝的人有可能,林邑国的人有可能,但山贼盗匪也有可能! 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元狩焦灼苦等着明叶查探的消息,等了整整一日夜,终于听到了令他较为放心的答案—— “敏妃娘娘在龙纪皇朝的皇宫里。” “真想不到童太后会这么做,她笃定我会为了敏妃出兵。”他冷笑。 “皇上,难道他们是想以敏妃娘娘当人质吗?”明叶不解地问道。 “现在他们是将敏妃奉为上宾,但我若是迟迟不肯出兵援助,那敏妃就会变成人质了。” 得知应天禹安全无虞后,元狩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这太可怕了,敏妃娘娘怀着皇嗣啊!”明叶忧心忡忡。 元狩心中一紧,平静地问:“你说林邑国已经攻陷了龙纪皇朝六个郡吗?” “是,再进一步恐怕就要危及皇宫了。” 元狩冷冷一笑。 “童太后这一招很聪明,她把敏妃弄到龙纪皇朝去,朕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林邑国攻进皇宫。” “皇上……”明叶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被人威胁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元狩深深吸口气,仿佛自言自语着。“是我犯下的错,就让我去把她接回来吧!” 尾声 当应天禹一到龙纪皇朝后,就被童太后安置在密安宫里。 密安宫金碧辉煌,是后宫当中除了皇后寝宫外最华丽的宫殿,应天禹一来就被安排住进这座曾是二哥宠妃的寝宫,待遇和从前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天,一道道精致美味的菜肴送进了密安宫里,顿时间香味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可惜那些童太后特地为应天禹做的美食,却因为她严重害喜的缘故,让她一闻就恶心反胃,大失童太后的一番美意。 “天禹妹妹,你多吃一点啊!”童太后频频劝膳。 童太后一口一个“天禹妹妹”,害她反胃更严重。 “是啊,七皇姑回来这几日几乎什么都没吃。”曼武笑着说道。“七皇姑,这些菜是母后特地命御厨做的,请多吃一些。” 应天禹无奈地看了曼武一眼。 “不是我不吃,真的是因为我害喜严重,这些菜的味道太油腻,闻久了就恶心想吐。” “那可怎么办呢?”曼武很认真地担忧着。 童太后自然听得懂应天禹的讽刺,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娘娘,我看不如把娘娘从前在宫里吃的那些菜色弄一盘过来,说不定娘娘反而不会恶心想吐呢!”丑嬷嬷在一旁故意搭腔。 她一向称应天禹为“公主”,但是回到龙纪皇朝后却总是刻意强调她是“娘娘”。 “嬷嬷真是太懂我了。”应天禹呵呵地笑了两声。“太后,我看这些膳食还是撤下去吧,太丰盛了真教我不习惯,我以前在宫里吃些什么,就弄那些来好了,许久没吃,现在一回到宫里还真有点想念呢!” 童太后的脸色倏地陰沈了下来。 “天禹妹妹现在是回来算旧帐的吗?” 应天禹一脸困惑地对着丑嬷嬷说:“嬷嬷,这话听得真怪,我是自个儿回来的吗?是有人硬把咱们给偷弄回来的吧?” “是啊,大老远跑回来这儿算旧帐,娘娘哪来这等闲功夫。” 一回到龙纪皇朝,应天禹和丑嬷嬷不由自主就穿起了那一身犀牛皮应战。 “以前住在宫里时多难得才能见到太后凤颜,如今太后竟纡尊降贵地坐在这儿陪咱们吃饭,真是受宠若惊极了。”应天禹把从前憋的那一股闷气都在这时候发泄出来。 童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但是为了应天禹此时“敏妃娘娘”的身分,还有她身上怀着天凤皇朝的皇嗣,她硬是把这口气吞了下来。 “天禹妹妹别生气,我若不用这种方法,也没办法把你请回皇宫来。” 那倒是实话!应天禹在心中冷冷地说道。 自从到了天凤皇朝以后,她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再回来,她根本一点儿都不想回来。 “林邑国已经攻陷了咱们六个郡,我爹又终年卧病在床,我无计可施了才会请妹妹帮这个忙,妹妹总也不希望看曼武受罪吧?”童太后开始动之以情。 “前线士兵不是都没有粮草了吗?你们怎么还弄得出这桌盛宴款待我?这些菜就算我吃了也于心难安。” 应天禹轻轻叹口气,这对母子都不知道她曾在元狩面前如何为他们求过情呢。 “我只是想弥补从前对妹妹的亏待。”童太后忙解释。 “这种弥补法还是不用了吧,很多事情不是一餐丰盛的菜肴就可以弥补的。”她淡淡地说道。 “如今龙纪皇朝已在存亡之秋,希望妹妹不计前嫌。” “太后把我弄来这里,是希望我帮什么忙?若要我传话给咸宁帝,只要一封书信来就好了,用不着把我整个人搬来搬去的。” 应天禹并不是不想帮忙,只是不喜欢被利用的感觉。 “不用七皇姑传话了,只要七皇姑人在这儿,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曼武神色一派轻松地说道。 “我在这儿,难道林邑国就会退兵吗?” 应天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深思他的话。 “不是,姑丈会派兵来救你呀!”曼武喊姑丈喊得挺亲热。 应天禹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童太后打的如意算盘。 她料定元狩一定会发兵前来救她,然后龙纪皇朝会因她而得救。 仰赖他国相助,岂不是可悲又可怜吗? 要是让他们母子知道,元狩曾经动过念头想要吞灭龙纪皇朝,一定会把他们吓坏的,说不定会害怕得立刻把她送走,怎么可能还请她回来奉为上宾? “要是他不派兵过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她悲哀地望着曼武,苦笑了笑。 曼武略略思索后,浓眉一扬,昂头挺胸地大声说:“那就和林邑国决一死战,没什么好怕的!” 应天禹讶然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曼武有这份志气就足够让人欣慰了。 “好极了,龙纪皇朝有皇侄儿在,一定能扭转乾坤的。” 曼武得到了赞美,整个人神采飞扬了起来。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没有人知道十万兵马已静悄悄地从东北移到西南来…… 翌日,曼武接获消息,林邑国已经兵临肃州城下。 肃州城距离龙纪皇朝的皇宫非常接近,曼武得知消息后惊慌失措,也对天凤皇朝的援兵开始绝望了。 一旦肃州城被攻陷,皇宫就会立刻被包围,到那时候就是龙纪皇朝灭亡之时了! 就在肃州城被围的消息弄得龙纪皇朝上上下下惶恐不安时,当夜,曼武又接获消息,说有兵马排山倒海般来到肃州城外,反将林邑国的兵马团团包围。 林邑国与龙纪皇朝兵力交战已久,早已疲惫不堪,本想一鼓作气攻下肃州城,然后直接攻进皇宫,没想到竟有浩大的兵马阵仗前来援助龙纪皇朝。 当林邑国将领被刺阵亡后,全军于是阵脚大乱,纷纷溃决,仓卒退兵。 这天一大清早,曼武就飞奔到密安宫来找应天禹,一看见她就兴奋地大喊:“七皇姑,天凤皇朝真的来了十万援兵,帮咱们收复了六个失守的郡,林邑国的军力都渍散了,全逃回去了!” “真的?!”应天禹吃惊地站起来。 “是真的!”曼武兴奋得满脸通红,紧紧抓住应天禹的手说道:“天凤皇朝一位龙骧将军带来的十万兵马如今都安顿在城内,城内百姓家家户户都悬灯结彩,大摆宴席招待天凤皇朝的援兵,到处都热闹得很呢!” 应天禹的心头暖烘烘的,竟然忍不住掉下泪来。 “七皇姑,你也很开心吧?看来姑丈是真心待你好的,他真的二话不说就调来了十万兵马,救了你也救了我们。” 应天禹听他喊元狩喊得那么亲热,就忍不住破涕为笑。 “现在你们没事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曼武这才忽然想起来,连忙说:“对了,龙骧将军有提到七皇姑,他说兵马不能在这里停顿太久,所以只能休息一日,明日就要动身回朝了。他说咸宁帝有旨,要将七皇姑一起接走。” “那正好。”她微微一笑。“我也该回去了。” 对她来说,天凤皇朝那儿才是她如今的家。 大殿之上,站满了天凤皇朝大大小小的将士,没有一个人低头叩见曼武,不管曼武给予多少赏赐,也都由龙骧将军带领着婉拒。 “陛下,我等是奉我朝君王之命前来相援,不该领取陛下的厚赏,何况战事方息,贵朝需要休养兵力,这些厚赏还请陛下赏给那些苦战许久的士兵吧。” “这只是朕的一片心意。” 曼武面对大殿上黑压压的将士,心中有些胆怯。 “我朝君王有令,命我等接迎敏妃娘娘回宫。”龙骧将军强调着。 “那当然,朕立刻请敏妃娘娘出来!” 曼武急忙起身,走到殿侧,将等候在一旁的应天禹牵引着走上大殿,丑嬷嬷紧紧跟随在后。 “臣等恭迎敏妃娘娘!” 大殿上的将士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只除了一个人。 那人全身的黑袍盔甲,所有的将士都取下了头盔,唯独他没有。 他的头盔将他的面容全部罩住,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他的目光灼热,仿佛燃烧着炙人的火焰。 应天禹浑身颤栗了一下,立即快步地朝他奔去,愈接近他,她的脚步就愈飞快,她目不转瞬地凝视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元狩,是你!你来了!” 她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在他的耳畔轻声呼唤着。 元狩抱紧她娇小的身子,深深嗅闻着她身上迷人的熟悉香气。 “我只有露出一双眼睛,你也认得出来?”他低笑。 “你就算只露出一根手指头,我也认得出你!” 她忍不住哽咽,但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他捧高她的脸,仔仔细细看着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半开玩笑地说:“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会把那个小皇帝从龙椅上拖下来。” “我是敏妃娘娘,你的宠妃,怎么会有事!”她好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笑容渐渐敛去,带着怨意地说:“你终于肯见我了,这些日子你竟舍得不见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也教一教我啊!” 元狩深深吸口气,很想抱紧她,很想亲吻她,很想让她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想念她,可惜这里闲人太多了,所有想说的话都只能留到回天凤皇朝以后再说,而他现在就只想立刻带她回去。 应天禹的举动惊得大殿上的所有将士慌乱失措,似乎突然间才惊觉到原来皇上竟跟着兵马一同来到了龙纪皇朝!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将士全部跪倒一片,敬肃的喊声响遍了大殿。 曼武整个人更是呆傻住了,确定那个全身黑袍盔甲的男人就是天凤皇朝咸宁帝元狩之后,他的眼中顿时放出崇拜的光彩,笔直地朝元狩冲过去,雀跃不已地握住他的手。 “我崇拜你很久了,姑丈!”曼武激动地大喊。 “姑丈?!”元狩错愕地蹙了蹙眉。 “我的皇侄儿喊我七皇姑,你自然就是他的姑丈了。” 应天禹解释完,立即弯腰大笑了起来。 “我真的很高兴可以见到你,你一直都是我学习努力的目标,我很崇拜你!”曼武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他的崇敬之情才好。 “那你可能还要更努力学习才可以。”元狩不太客气地笑道。“你实在把国家搞得很糟糕,这会让我很手痒,很想帮你打理一下朝政。” 曼武呆了呆,茫然不解地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瞳。 “他是开玩笑的。”应天禹哈哈哈地打圆场。 元狩笑着轻拍曼武的肩膀,说道:“好好照顾你的臣民,日后有机会再叙。” 曼武感动地点点头。 “龙骧将军!”元狩回身大喊。 “臣在!”龙骧将军立即上前一步。 “朕命你备妥的马车呢?” “回皇上,马车早已在皇宫外等候,护送圣驾的将士也已调齐。” “很好,我们走吧。” 元狩轻轻搂住应天禹的纤腰,带着她往外走。 “等一下,嬷嬷——”应天禹转身要牵丑嬷嬷。 “公主和皇上去吧,你们共乘一辆马车,嬷嬷去碍什么事呢?” 她微笑着,并没有伸出手给应天禹搀扶。 “明叶会负责把嬷嬷带回宫的,你不用担心。” 元狩朝身后一弹指,站在后方的年轻男子便垂首低眸地站了出来。 应天禹这时才知道一直贴身站在元狩后方的年轻男子叫明叶。 “走吧。” 元狩轻扶着她,慢慢走出大殿。 “我终于要回家了——” 她把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幸福地仰起脸瞅着他。 走出大殿时,元狩沉稳地喊出一声—— “回朝!” “是!恭送圣驾——” 将士的声音响遍大殿。 曼武怔怔地呆站着。 气势,这就是君王的气势啊! 看来,他要先从这一部分开始学起了。 当天凤皇朝国君偷偷地御驾亲征时,金殿的龙椅之前悄悄地悬挂起一层淡金色的轻纱,轻纱后坐着暂代皇上理政的皇太后。 皇太后代理朝政的头一天,就替皇上颁下了一张还未诏告天下的诏书—— 应氏天禹秉性纯良,孝顺勤俭,淑仪素着,是朕良配。自此以后,中宫有主,册立为后。 皇上回朝后,这层轻纱并未撤去,一直悬挂着。 自此,百官仅能透过轻纱揣想天王容颜…… 【本书完】 编注: *别错过【王者天下】之一——花蝶1281《臣皇》。 *别错过【王者天下】之二——花蝶1293《密后》。 *敬请期待【王者天下】之四《东妃》。 后记 这本书名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天王》,但是当下笔要描写时,说实话,手都会抖,因为“天王”真的不是那么好当,也不是人人都当得起天王的,所以也就真的不是那么好写。 其实“天王”这两个字近几年使用量过大,根本就是泛滥成灾,各领域都有一大堆天王,实在不怎么了不起的人物竟也能被冠上天王封号,我想不通那些被冠封号的人怎么都不会心虚腿软? 当有人天王、天王的叫时,表情都显得相当喜孜孜,仿佛问心无愧,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哪来的自信心,自我感觉如此良好。 我自己心里,当然有属于我的“天王”,我的“天王”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天王,随便一项纪录拿出来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太强的人其实很孤单,因为敌手都在遥远的后面慢跑,站的位置太高就难免高处不胜寒,吊诡的是,看不清天王容貌的人会用自己庸俗的想象力去判定他的容貌,那就好比一副艺术画作,懂与不懂的人来看,解读通常会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套系列【王者天下】,先前就有说到是为了我心中的天王麦可杰克森所写,并非角色本身是他,而是我所写的故事当中会有呼应他完美人格的部分。 这些内心戏只有我自己懂,别人是不会懂的,所以一般读者也可以当成一般言情小说来看,不会有障碍,而故事中幽微的部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想念他。 这本后记,我想聊聊我心目中天王的感情世界。(毕竟是言情小说嘛,后记太严肃大概也没人看,而谈感情总是粉红很多) 麦可生命中的两任妻子,一个是莉萨,一个是黛比,莉萨和黛比的反差之大,就像麦可舞台上的性感和舞台下的羞涩一样,有着吓死人的反差。 莉萨家世赫赫有名,她是猫王的女儿,而黛比只是皮肤科诊所的护士,用古代术语来说,一个是皇室贵族,一个是平民女。 莉萨长得不错,黛比就只是路人的长相,而麦可和莉萨是短暂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和黛比就只是十几年长跑的友情。 我个人相当讨厌莉萨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室贵族女,原因除了可以归咎于嫉妒她得到过麦可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人格问题。 当麦可渴望有孩子时,她不帮他生(原因很可能牵扯到黑人和白人的种族问题),当麦可在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时,她在电视上落井下石,卑劣地把前夫嘲骂一顿。 而黛比是一个了不起的护士平民女,她在麦可很年轻时,因为一次治疗机会而见到了麦可的裸体,对当时麦可那个羞涩的小男生来说,黛比成了他生命中很特别的女子,他们开始发展友谊长达十几年。 到麦可和莉萨结婚后,发现莉萨不愿帮他生孩子,他一直很渴望有自己小孩的心愿幻灭,受到很大的打击,这时候黛比跳出来了,告诉他:我帮你生小孩,当成礼物送给你!当时麦可很感动。 麦可啊,其实你全球的女歌迷都愿意帮你生孩子啊,你要几个都嘛可以,这谁不愿意啊?我就愿意啊!我愿意——(回声) 当友情发展到很深刻的程度时,黛比的行为就完全能理解(其实我严重怀疑麦可对黛比是友情,但黛比对麦可应该是爱情)。 黛比后来给了麦可两个好可爱、好美丽的孩子,他们成为麦可最后人生中最重要的心灵寄托,而当麦可受到诬告的官司风暴缠身时,黛比为了帮麦可而上法庭,反观莉萨的行为,却是在电视节目上恶意嘲弄麦可,人格的差异对比在这里。 麦可的人格那可就更是完美无比了,恐怕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在一个很爱告人的美国这个国家,乱告麦可的人很多很多,各种拿来告他的名目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因为麦可本身就是一个大金矿,随便敲一下都可以让人一生享用不尽。 对那些总是在他身上乱砸石头的人,他却都选择原谅,这是怎样的宽阔胸襟,我这个平凡人永远只能崇敬而无法了解。 很多歌迷都很爱谈论麦可的爱情,或者讨论最爱麦可的女人是谁?到最后都只有两个答案,那就是麦可的母亲凯瑟琳和麦可的女儿帕丽丝。 在麦可的追思会上,凯瑟琳因失去儿子而木然地落着泪,帕丽丝对着全世界几亿的观众说:我的父亲是你们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父亲。 我想,这样的感情才是麦可最需要的,因为只有她们不会伤害他。 我之所以在后记认真地写我的“天王”麦可,真的是因为媒体舆论害死人。 上帝给人类脑袋是思考用的,不是等着被人洗脑用的,如果有人因此愿意重新去了解这位被媒体残害的真真正正的“天王”,那么将会有幸看到一颗人类最美好、最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