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公子》 楔子 姜府花厅里,七个小女娃围在一起分炒栗子吃,每人分得二十颗,唯独年纪最小的四岁小女娃只分到十五颗。 “大姊,为什么我分到的最少?”四岁小女娃不依地嚷起来。 “云仙,你根本就吃不完呀!每回吃不完就随手丢了,你知道这样多浪费吗?能吃多少就拿多少,乖,听话!”十岁的大姊凤仙教训起同父异母的么妹。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跟你们一样多,我要跟你们一样多!”云仙立刻哭闹起来。 “你根本就吃不完嘛,到时候吃多了闹肚子疼怎么办?而且我也分完了,你再要也没了!”凤仙摆出大姊的威严。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告诉爹,说你都欺负我!”云仙放肆地大哭起来。 “你去呀,爹现在有空理你才怪呢!” 凤仙撇撇嘴,不理会她。 云仙当真转过身就要去告状,排行老四的白仙急忙拉住她的手。 “云仙,你别闹了行不行?大娘生孩子生了几个时辰都生不出来,爹都已经快急坏了,你现在还要去烦爹,爹哪里会理你呀?我把我的栗子多分给你一些,这总行了吧?” 白仙虽然才八岁,但因为和云仙是同母所出,所以对云仙便有些长姊的口吻。 云仙虽然从白仙手里多分到了几颗栗子,但心里还是觉得很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哭得怞怞噎噎。 “能不能不要这么爱哭啊?真是吵死人了!” 老二金仙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开,拣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自顾自地剥栗子吃。 “娘这回不会又生一个妹妹吧?” 老三雀仙在金仙身旁坐下,小声地咕哝道。 金仙翻了翻白眼。“可别又是妹妹了,再来一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妹妹真是会烦死人!” “没那么倒霉吧?说不定是弟弟呢!”雀仙笑说。 “我说最好是弟弟,要不然咱们七仙女就等着倒霉。”凤仙接口道。 “为什么?”六岁的老六竹仙傻傻地问。 “老祖宗整日对着咱们七仙女愁眉苦脸的,怎么看就是不顺眼,只要一见爹娘就老是叨念着,说没给姜家生个孙儿太对不起姜家祖先,要是再生个女娃儿出来,我看谁都没好日子过了。” 凤仙耸肩哼道,剥了一颗栗子丢进嘴里。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娘生的是弟弟,不然咱们七仙女可要倒霉了!” 老五菊仙双手合十,虔心祷告。 “一定要生弟弟、一定要生弟弟!” 本来哭哭啼啼的云仙,被姊姊们说的倒霉两个字吓住,忙跟着五姊双手合十祷求着。 其余的姊妹们被她们两个的傻劲逗笑,边笑边剥着栗子吃。 “大太太生了小少爷了、大太太生了小少爷了——” 花厅外一个老妈子到处急奔着报喜。 “小少爷!” 凤仙一听,开心地跳起来。 “老天爷,真的是弟弟呀!” 还在祈祷着的菊仙抓住云仙的手,又笑又叫。 “快,咱们快去瞧瞧!” 金仙把没吃完的栗子往桌上一丢,开心地拉住雀仙的手往外奔。 “等等我!” 姊妹们一个个全把栗子扔了,争先恐后地奔出花厅,一路笑闹地跑进产房前院,一进院,就听见产房内传出响亮的婴啼声。 七个小仙女纷纷奔到窗前探头探脑,看见产房内挤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笑盈盈。 她们的爹把一个浑身红通通的小婴孩急切地送到她们的老奶奶面前,老奶奶拉开包裹婴孩的肚兜,盯着婴孩的两腿之间瞧,喜极而泣。 七个小姑娘头一次看见男孩,对小弟弟身上长着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都感到很惊奇。 “那个是什么?”竹仙狐疑地问。 “男孩儿才有的,咱们女孩儿没有。” 凤仙解释着,其实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瞧老祖宗高兴的样儿,多那块肉就那么稀罕吗?”金仙对那个花生米大的小肉团很不以为然。 “咱们七个都没有,只有他有,你说稀不稀罕?”雀仙笑说。 “这是咱们姜家的宝贝呀!” 姜震轩忽地欣喜狂呼,两眼漾泪。 七个小仙女从来没见她们的爹如此狂喜过,个个瞪大了眼睛。 “看到爹和老祖宗开心的样子了吗?”凤仙轻轻地开口。 “看见了!”妹妹们异口同声地答。 “记住,以后谁没有把弟弟当宝贝捧着,谁就倒霉!”凤仙严厉地警告。 众小仙女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个个欲哭无泪。 四个月后,与姜府只有一街之隔的“武窦镖局”也传出了婴啼声。 六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儿将不断啼哭的小女婴团团包围住,好奇地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和手。 “这个就是妹妹呀,手好小喔!”十五岁的大哥窦止弓把玩着她小小软软的手指头。 “妹妹就是不一样,看起来就比止钺出生时可爱多了。”老二窦止戈用指尖轻触她柔柔软软的细发。 年纪最小的七岁止钺听见妹妹比自己可爱,便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总镖师窦远雄走过来拍开儿子们的脑袋。 “别动手动脚的!快把你们那些长了茧的粗手给我一根根拿开,万一碰坏了妹妹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女儿,窦远雄简直爱到心坎里去了。 “又不是豆腐做的,哪会一碰就坏呀!”半躺在床上的窦夫人笑着嗔视了丈夫一眼。 “这些平日练武的小子玩的都是刀枪剑斧,谁知道会不会拿不准力道,弄疼了我的小心肝宝贝。” 窦远雄捧抱起软绵绵的小女娃,笑得两眼都眯起了。 六兄弟全被那声“小心肝宝贝”吓傻了,外型壮得像头熊,脸色向来严峻的爹竟也有如此温柔似水的一面?六兄弟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暗自打了个寒颤。 “夫人,你说该给咱们的女儿取什么名字好呢?” 窦远雄抱着女儿坐到床畔,轻声询问。 “你给儿子们都取些弓戈剑钺这种硬邦邦的名字,女孩儿家的名字可千万别是这种的,喊起来要可爱些、好听些的。”窦夫人笑道。 “可爱的?好听的?” 窦远雄苦恼地皱眉,在他这种武夫的脑袋里,可不曾装过什么可爱的字眼。 “止钺,你替娘把桌上的樱桃端过来。” 窦夫人自从怀了女儿就特别爱吃樱桃,屋里随时都摆放着供她解馋。 “樱桃!”窦远雄忽然大叫一声。“夫人,女儿叫窦樱桃你觉得怎么样?多可爱呀,又好听!你怀她的时候不是特别爱吃樱桃吗?不如就叫樱桃吧!夫人,你觉得好不好?” “樱桃听起来还不错,好呀,就叫樱桃好了。” 窦夫人笑盈盈地拈起一颗樱桃,送入口中。 “咱们的女儿真是了不起,把自己的名字从娘胎里就带出来了,呵呵呵——” 从雄壮威武的爹口中听见如此轻盈柔软的笑声,六个兄弟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寒颤。 窦远雄忽地转过脸,以凌厉的目光横扫儿子们。 “你们几个臭小子给我听清楚了,这可是你们唯一的妹妹,你们可要好好的照顾她、保护她、爱惜她,谁要敢欺负她,我就剥了谁的皮!” “是,知道了!”六兄弟朗朗地应声。 小女娃儿蓦地受了惊,哇哇哭了起来,窦远雄连忙摇晃轻哄。 “乖呀,爹不是在骂你,我的樱桃小宝贝,不哭不哭喔……” 六兄弟面面相觑,背脊又掠过一阵恶寒。 在这个自古就有“才子之乡”美誉的临川县内,姜府的男主人姜震轩年纪轻轻便考中进士,而窦府的男主人窦远雄则曾任过武官,两人也算不负临川县“才子之乡”的美誉。 此时,两家都传出喜讯,一家生男,一家生女,对两家的双亲来说,都是举世无双的宝贝儿。 这一对宝贝儿果真在集宠爱于一身的环境之下长大,日子过得很幸福、很快乐,不知世间有烦恼…… 第一章 鞭炮声中,一乘六人抬的大红花轿缓缓抬出了姜府大门,姜府的大门口围了大批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姜府一家老老少少也都齐齐地站在大门前,依依不舍地送走花轿。 “姜老太太、姜老爷、夫人,恭喜恭喜呀!” 围观的街坊乡亲们,纷纷向姜家人道贺着。 “多谢多谢!” 姜震轩拱拱手,笑着称谢。 “凤仙姊——” 这宛如生离死别的哭喊声突然传了出来,惊得众人一愕,循声望去,才发现失声大哭的人是姜府的八岁小少爷宝璐。 这位宝璐少爷自幼聪慧过人,但不爱读书习字,只喜欢作画,第一次拿起笔就把人物、花鸟画得活灵活现,因此小小年纪就远近驰名了。 熟悉姜家的人都知道宝璐和他的七个姊姊感情很好,成天吃、睡都黏在一起,所以大姊凤仙出嫁他会不舍大哭也都不意外,但不知情的路人听了,却会以为这个小男孩是不是死了亲娘,竟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宝璐,你别太伤心,凤仙只是嫁到邻镇而已,很近的,若是想姊姊,还是可以接她回来小住几日,别哭了,行吗?”姜老太太把宝贝孙儿搂在怀里安慰着。 “老祖宗,我不要凤仙姊出嫁——”宝璐哭得涕泪淋漓。 “宝璐。”姜震轩蹲下身握住儿子的双肩,柔声说道:“女孩儿都是要出嫁的,将来你的姊姊们一个个都得嫁出去,你就是舍不得她们也没办法呀!” “我不要!姊姊们都出嫁了,那以后谁陪我读书写字、弹琴画画?也没人会陪我玩了!”宝璐哽咽地哭道。 “傻孩子,就算姊姊都嫁了也没关系,因为以后你也得娶媳妇呀!将来你的媳妇会陪你读书写字,也会陪你弹琴作画。”姜夫人笑着怞出手绢擦他的泪水。 “我不要媳妇,我只要姊姊!” 宝璐转过身,一把抱住身后的金仙。 一旁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被宝璐这句话给逗笑了。 姜老太太呵呵笑道:“傻小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娶媳妇的好处了。” “七个姊姊换一个媳妇,我才不要!”宝璐满眼委屈。 姜氏夫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一家人离情依依的情绪,倒给宝璐的童言童语冲淡了不少。 “宝璐,你将来若有本事娶七个媳妇,老祖宗一定都给你娶,你说这样好不好?”姜老太太疼溺地瞅着他说道。 宝璐听得似懂非懂,没点头也没摇头。 “娘,您现在跟宝璐说这个,他也不会懂的呀!”姜震轩笑说。 “不懂也没有关系,咱们姜家传到现在就只剩宝璐这一根独苗了,将来能给他多娶几房媳妇也好,咱们姜家要开枝散叶呀!” 姜老太太心中记挂的永远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样的事,姜氏夫妇不敢反驳回嘴,只能暗暗叹气。 围观的街坊乡亲慢慢散去了,姜氏夫妇也搀扶着姜老太太转身回府。 原本的姜家七仙女如今嫁掉了一个,剩下来的六仙女想到自己将来也得嫁人离开家,心情都灰暗了下来,情绪低落地默默回屋去。 宝璐仍依恋地留在大门口,遥望着消失在街道转角的大红花轿,想起以后不能再天天看到凤仙姊,眼中禁不住又泪花乱转。 “一个男孩子这样哭哭啼啼的,让人见了你都不怕羞的吗?” 宝璐忽听有人跟他说话,顺声瞧过去,看见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小姑娘,一张粉粉圆圆的脸蛋,梳着双髻,穿一身棉布碎花袄,模样伶俐可爱,但那双看着他的大眼睛里却带着怀疑与轻视。 “我真的很伤心,一个人伤心不都会哭的吗?难道你伤心不会哭?”他怞出腰间雪白的手绢拭泪。 小姑娘看着他的举止,傻了眼。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呀!” 宝璐眨眨眼,觉得这小姑娘问得真莫名其妙。 小姑娘瞠圆了眼。 “我哥哥们从来没有手绢那种东西!” 她以为手绢这种东西只有姑娘家才会带在身上用,想不到姜府的小少爷居然带着手绢,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为什么不用手绢?用来擦汗、擦眼泪都可以的呀!” 宝璐真的很困惑,他怞屉里的手绢,随便数数都有几十条呢! “我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就算伤心也要忍着不流泪,怎么可能有眼泪好擦呀!” 小姑娘轻抬下颔,带着老成的口吻说道。 “想哭就哭,何必要忍?这样不是太辛苦了吗?”宝璐奇怪极了。 “那像你这样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就不怕别人笑话吗?”小姑娘甚不服气。 宝璐耸耸肩。“要笑就笑啊,我一点也不在乎,要我憋着不哭那才痛苦。” 小姑娘错愕地看着他,莫名的有点生气。 “跟你说话真累,不说了!” 小小身子一转,就要离开。 “喂,你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啊?”宝璐喊着。 “我叫窦樱桃,我家在那儿!” 小姑娘指向对面的“武窦镖局”,然后三步一蹦、五步一跳地回去了。 “镖局?” 宝璐长这么大还不曾出门到附近玩耍过,偶尔出门也都是跟着爹娘或老祖宗,不是乘轿就是坐马车,所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家的对面是一间镖局。 镖局是做什么的? 探头望了望,看见“武窦镖局”前院立着一大排寒森森的兵器,他好奇地睁圆了大眼。 “好像挺有意思的,改天去她家玩一玩。” 他笑眯了眼,很开心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可惜,在他还没来得及去找窦樱桃玩耍时,姜震轩就忽然间接获圣旨,受命入朝为官,随后便举家迁往京城。 自此,姜府人去楼空,再无人声…… 十二年后。 与姜府对门的“武窦镖局”生意慢慢愈做愈大,窦氏六兄弟押镖走闯大江南北,从不曾出过任何闪失,把“武窦镖局”的名气愈打愈响了。 随着窦家六兄弟一个个娶妻生子,窦家也慢慢人丁渐旺了,眼见镖局快要住不下这么多口人,窦远雄烦恼不已,几番思量斟酌后,便把脑筋动到了姜府上头。 他计划着把姜府买下来,一方面可以安顿家中这么多的人口,一方面也可以扩充“武窦镖局”。 没想到窦远雄的如意算盘才刚刚拨打好,姜震轩却忽然辞去了宰相官职,举家迁回老家来了。 “真是的!才当十二年的官,姜震轩又还不老,他告什么老,还什么乡啊?” 窦远雄气呼呼地走进大厅,没好气地骂道。 “姜府的人都回来了吗?” 窦夫人讶然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帮丈夫倒上一杯热茶。 “是啊,应该都回来了。”窦远雄喝了一口茶,忿忿不平地说道:“可气的是,他们居然找咱们的死对头『青龙镖局』保他们回来!就算姜家离开临川县十二年,也不该忘了老家的邻居就是开镖局的吧?这笔生意居然不给我『武窦镖局』做,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窦夫人眼色温柔地笑看他。“人家『青龙镖局』的总镖局就刚好开在京城,姜家也只是就近请镖,这有什么可气的?” “你不知道,现在『青龙镖局』的总镖师周以天正大摇大摆地在咱们镖局门前晃来晃去,看着就烦人!” 窦夫人又笑。“那个孩子听说挺能干的,你怎么就看人家不顺眼呢?” “我闯荡大江南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你别看周以天那个孩子好像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他肚子里的坏水你看不见。” 窦远雄曾见过周以天一回,初见面就殷勤得令他讨厌,总觉得那个人深沈得不简单。 在后院刚练完剑的窦樱桃此时走了进来,正好听见周以天的名字。 “周以天?”她一路编着长发走进厅里,好奇地问道:“爹说的周以天,是那个『青龙镖局』的总镖师吗?” “没错,就是那个人称『天下第一镖师』的周以天!真是笑话了,全天下的镖师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自称天下第一!”窦远雄对这个新冒出头的后辈十分不以为然。 窦樱桃轻蹙了蹙眉,显然对父亲的批评也很不以为然。 “爹干么这么说他?『天下第一镖师』是行里传出来的,又不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 窦樱桃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啜几口,忍不住又为周以天说起话来。 “听说他武艺高强,人脉又广,公府侯门都指定着要他护镖。他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好的发展,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事了,爹的气度要大一点,要有容后辈的雅量。” 窦远雄被女儿回顶了几句,咳了咳,解释道:“樱桃啊,你爹我可不是没有容人的雅量,爹只是觉得那小子不配『天下第一』的称号而已。”看女儿秀眉轻蹙,他连忙语气一转。“不过他能有本事让各个公府侯门看重他,那也确实是他的能耐,跟爹年轻时比起来是厉害多了没错。”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心胸狭窄,他只好“公正客观”地评个两句。 “我听说他的风评都不错,提起他的人无不赞赏有加的,所以一定是爹太小心眼了。”窦樱桃的胳臂毫不留情地往外弯。 “我小心眼?”窦远雄蓦地摀住胸口,彷佛被爱女踹了一脚心窝似的。“爹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他看人很少看走眼的,没想到宝贝女儿竟然相信外人却不相信他。 “樱桃,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周以天的?” 窦夫人轻轻拉住女儿的手,含笑看着她。 “我也没特别注意他,只是常听哥哥们说起他罢了。因为哥老是抱怨周以天抢了咱们的生意,听得多了,也就把这个名字记下了。” 窦樱桃说得淡然,但心口却急跳了几下。 “只是这样吗?”窦夫人十分好奇地打量着爱女的神色。 “当然啊!”窦樱桃笑着带过。“娘,我刚刚练剑练得一身汗,先回房换衣裳了。” 她甩了甩辫子,走出厅堂,免得娘亲继续盘问。 窦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她走的方向不是往自己的房间,而是转了个弯,朝前院走去。 她心中了然了,因为周以天此时正在大门外头。 “相公,咱们樱桃今年都二十岁了呢!” 都已经是懂得注意男人,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是啊,都已经二十了。” 窦远雄悠悠轻叹。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樱桃小时候老是爱坐在他的肩膀上玩耍,把口水滴在他的头上,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 “相公,咱们是不是该给樱桃找个婆家了?”窦夫人正色地看着丈夫。 “不可以!”窦远雄直觉地反应,两眼瞪得大如铜铃。“樱桃是我的,怎么可以嫁人!” 光想到有陌生男人会用他的双手抱住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就想把那双手狠狠扭断! “女儿不是可以一辈子留在身边的,就算你舍不得,也得看女儿愿不愿意呀!” 窦夫人拾起未完成的针线活,淡淡笑说。 “方圆百里,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咱们家樱桃的,要我随随便便给她找个丈夫,我可办不到!” “谁要你随随便便找了?依我看,那个周以天还不错——” “什么?!”窦远雄抡起双拳吼道。“要我把樱桃嫁给那个看起来心术不正的小子,你不如给我一刀算了!” “你这人真是的,我看每个亲近你女儿的男人你都会觉得他心术不正。”窦夫人颇不以为然。 “夫人,你真的要相信我,我闯荡大江南北几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周以天那双眼睛看起来狡猾得很,绝对没有你们想的单纯!”窦远雄眉间蹙满了反感与不悦。 窦夫人停下针线,愕然望着丈夫,她没想到丈夫对周以天会如此反感。 她当然相信自己丈夫看人的眼光,但樱桃对周以天的好感却也是明显易见的。 现在只能期盼樱桃对周以天的好感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多疑,否则,以樱桃固执的脾气,一旦心意已定,就谁也撼动不了了。 峻岭高耸,层峦迭翠,草木葱茏,晨雾迷蒙,松道间有一老者骑马缓行,侍童担琴书后随…… 几日前的清晨,在泰岚山所见的山景清晰得彷佛就在眼前。 姜宝璐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提笔蘸墨,另一手轻轻抚平绢面,屏气凝神,正要落笔作画时,忽听见一声“嗳哟”,打乱了他的思绪。 抬眼望去,看见一个提水的小丫鬟因不小心踩上石地的青苔而滑倒在地,辛苦提的水全洒光了。 “紫棠,怎么样了?摔伤了吗?”姜宝璐放下画笔,忙奔上前察看。 “少爷……” 这名唤紫棠的小丫鬟是宝璐房里侍候茶水的,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娇,一看见宝璐便哭起来,把摔伤的手腕抬起来给他看。 “真是,都流血了。”宝璐看她白嫩的手心擦了好几道伤口,伤处正细细地淌出血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打水?银朱和白霜她们到哪里去了?” 他怞出腰间的手绢,轻轻替她覆住伤处,柔声问。 “她们都在房里整理少爷的衣箱,我怕一会儿少爷要喝水,所以就赶紧去提水了。” 紫棠秀眉微蹙,泪眼汪汪地瞅着宝璐,渴盼着他的怜惜。 “我不是吩咐过了吗?提水这些粗活让琥珀去做就行了,何必你自己来做。” 宝璐轻轻扶她站起来,四下张望着寻找他的贴身小厮琥珀。 “少爷,轻一些,我的脚好疼!” 紫棠按住膝盖,怞气低呼。 “怎么了?连脚也摔伤了吗?”宝璐弯腰细看,见她双膝处有血迹渗出绸裤,连忙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往屋里走。“你实在太不小心了,一会儿叫琥珀找些去瘀散血的药来给你搽搽。” 紫棠抿着嘴儿笑,把脸轻轻靠在宝璐的胸前。 在他的臂弯里,她的身子好似棉花般轻盈,早已忘了疼痛。 一进屋,宝璐把紫棠轻轻放在凉榻上。 大丫鬟银朱正巧抱着衣裳从内屋走出来,见宝璐抱着紫棠,醋坛子立刻晃翻。 “这是唱哪一出呀?我怎么看不明白?”银朱冷瞥着他们。 紫棠赶忙坐直了身子,苦笑道:“银朱姊姊,我刚才提水跌伤了,少爷见我走不了路才抱我进来的。” “跌个跤就走不了路?”银朱冷笑。“你是当丫鬟还是当少奶奶?身子骨有这么娇贵吗?” 紫棠咬着唇不敢接口。 宝璐早已习惯丫鬟们之间的争吵斗嘴,笑道:“紫棠这一跤确实跌得不轻。对了,院子石径上的青苔先清一清吧,免得有人经过了又要跌跤。” “少爷,咱们刚刚才搬进来,手边要忙的事情可多着呢,你没瞧见满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有多少。”另一个大丫鬟白霜抱着被褥走出来,没好气地瞅了宝璐一眼。“院子里的青苔叫琥珀去清吧,我们可没人能分得开身。” “我不过说一句,就引来你这么多怨言。”宝璐弯唇轻笑。“好,我就叫琥珀去清理。琥珀人呢?” “他在前院,还在等着『青龙镖局』的总镖头和老爷清点东西,少爷有几大箱书画还等着他搬回来呢。” 银朱一边帮着白霜铺炕床,一边说道。 紫棠起身想帮忙拿枕头,却被白霜一手挥开。 “你不是受伤了吗?我怎么还敢让你做事,别惹得少爷又心疼你了。” 紫棠一听,顿时羞红了脸。 她和银朱、白霜都是自小服侍宝璐的贴身丫鬟,但因她年纪最小,模样也长得最娇俏可人,蹙起眉来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她也因此最受宝璐的照顾。 然而,也因为宝璐的特别照顾,让她饱受银朱和白霜的冷眼。 不过她很懂得忍耐,事事都愿意委曲求全。她相信只要乖巧听话,将来就有让宝璐收房为妾的希望。 “你们三个谁跌伤了我都会心疼,所以不必费力争论这个了。紫棠伤得不轻,先给她上上药吧。”宝璐淡笑着安抚。 在他眼中,银朱、白霜和紫棠都只是生活中与自己最靠近的人罢了,他并没有对谁特别偏爱,甚至于对府里所有的奴仆婢女都是一样的态度。 他生性温柔体贴,也因此总是招人误会。 “上药?”银朱皱眉扫一眼堆满屋内大大小小的箱子,不悦地撇嘴。“现在一团乱的,药箱都不知道塞在哪儿呢,要怎么找啊?” “没关系,不要紧的,我自个儿找就行了。” 紫棠哪里真的敢让银朱和白霜替她找药,自己认命地乖乖去翻找。 “你的手都受伤了,怎么能搬这些箱子?我来帮你找吧。”宝璐自然而然又想去帮她的忙。 “少爷,我自个儿找就行了,不碍事的。” 紫棠苦着脸阻止他,深怕他的好意又让自己成了箭靶。 “我的小祖宗,这儿一团乱的,您就别在这儿转来转去了,还是到外头作画去吧!”银朱忍不住赶他。 宝璐无奈地笑笑,这些事他帮不上忙,只好走开。 来到院中,看见方才铺好的绢纸不知何时被风吹落在地,他捡起来,看见绢面沾上了一块污泥,索性丢下不画了,独自走出院子,四处走走。 随着父亲赴京任官那年,他方才八岁,如今回来已整整过了十二年,十二年来老家宅邸无人居住,虽然早一个月前就派人整理打扫过一番了,但见到枯萎的花木还有彩漆剥落的凉亭桥廊,仍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管家、仆婢们纷纷搬运着堆置于前院和中院内的各式大小木箱,穿梭在各房各院内忙碌着。 “有人看到琥珀吗?”宝璐在仆婢堆里寻找着。 “少爷,我刚刚有看见他,就在前面。” 一个小丫头抬头望了望,笑着指了个方向。 宝璐顺着小丫头指的方向走过去,没有看见琥珀,倒是先看见总管正将“青龙镖局”的总镖师周以天送出大门。 “姜少爷,后会有期了。” 周以天瞥见宝璐,朝他点了点头。 “后会有期。” 宝璐温雅地颔首微笑。虽然从京城回江西这段路途中,与周以天相处了几日,但多半都只有点头打招呼,并未与他交谈过,所以他只知周以天武艺高强,是京城极有名的镖师。 “听说姜少爷是大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作更是名满天下,难怪光是书和画卷就装了好几大箱。”周以天奉承道。 “名满天下不敢当。”宝璐低头浅笑。“我对求取功名没多大兴趣,幸好还能画上几笔,将来说不定只能靠卖画餬口了。” 其实周以天赞宝璐的画名满天下实不为过,他的笔法精细柔和,风格简练明快,极受文人推崇,甚至连当今皇上都曾盛赞过他的画。 “姜少爷太过谦虚了,我可是听说画作上有『八宝公子』四个字的落款都会非常值钱呢!” 周以天个头比宝璐矮一点,得微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周以天的话确实不假,在京城,宝璐结交了许多文人好友,因他外貌出众,气质雍容,又有绘画方面的奇才,而富裕的环境也养成了他独特的艺术品味,所以他的画作深受文人喜爱追捧。 由于他排行第八,朋友们便玩笑地喊他“八宝公子”,久而久之,八宝公子之名便不胫而走,后来他也习惯在自己的画作上以“八宝公子”落款。 “画的价钱都是我的朋友替我订下的,画也是他们替我卖的,我不清楚自己的画到底值不值那个价?” 宝璐微笑道,他向来不擅交际,陌生人过于直白的赞美总会让他失措。 “『八宝公子』的画当然值钱了,其实任何东西都一样,只要哄抬就能值钱。”周以天状似无心地笑说。 宝璐微怔,隐隐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却又看不出周以天说这些话是真心还是无意。 “青龙镖局”的镖师们把周以天的马牵了过来,周以天翻身上马,朝宝璐拱了拱手。 “姜少爷,改日再登门拜访,有机会一定要求一幅姜少爷的画收藏。” “随时欢迎周大哥。”宝璐微笑颔首。 “姜少爷请留步,后会有期。” 周以天挥挥手,扬鞭策马离去。 宝璐目送着周以天及镖师一行十多人驰远,正要转身进府时,忽地停步,盯住站在邻宅大门前怔然发呆的女子。 好眼熟。 他凝眸细看她,她身形很瘦小,肤色不若一般女子雪白,长发编成一根有点散乱的粗辫,并没有精心打理。她身上穿着黛紫色的衣袍,没有半点花色,浑身素净得不像是一个寻常姑娘家会做的打扮。 但见她站在“武窦镖局”前发着呆,双眸遥望着街道尽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仔细看她那双眼,隐隐约约唤起了一点他对她的记忆。 窦樱桃并不知道自己正被姜宝璐打量着,此时的她,正一径地痴望着策马远去的周以天。 对周以天她慕名已久,没想到今日一见,就立刻被他阳刚俊伟、孔武有力的形貌给迷倒了,尤其和她那些粗犷豪迈、肌肉累累的兄长们比起来,他多了几分潇洒不凡的味道,让她一下子就为他着了迷。 “樱桃、樱桃!你在哪儿?” 听见镖局内传出的叫喊声,宝璐蓦然想了起来—— 她是窦樱桃! “我在这儿!” 窦樱桃回过神来,转身准备进屋。 宝璐此时的感觉就像见到家乡老朋友般的惊喜,他朝她快步奔过去,忘形地把右手直接搭上她的肩膀。 “等一下!姑娘、姑娘!” 窦樱桃先是听见陌生男人的叫唤声,正待回头时,没料到陌生男人的手竟然无礼地抓住她的肩膀! 她愤然以为遇上了登徒子,不禁大动肝火,倏然伸出双手扣住男人的手腕,下盘一沈,将他狠狠抛摔了出去。 宝璐此生从未遭遇过这种事,他背部重重着地,胸腔内的空气彷佛瞬间被怞干,痛得他只能狠狠吸气,却一声都叫不出来。 “谁叫你动手动脚,这可是你自找的!”窦樱桃居高临下地怒瞪着他。 这是宝璐此生头一回用这种角度看人,他目瞪,口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窦樱桃眯眼看他,若不是他束着男子发式,光看他俊秀的脸孔,几乎会怀疑他是个女子。“你是谁?” 淡蹙着眉头,觉得他有点眼熟。 “姜……姜宝璐……” 他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忍着痛慢慢撑起上身。 “姜宝璐?”窦樱桃倒怞口气。“你是姜家少爷?!” 宝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窦樱桃傻了眼。 天哪!他居然是姜宰相大人最宝贝的儿子,据说是用锦衣玉食、琼浆玉液娇养着的小少爷!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刚好摔到他呀? 糟糕,万一他骨头断了怎么办? 姜家肯定会跟他们窦家没完没了的啦! 第二章 “天哪!少爷——” 一声惊叫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少爷,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呀?”书童打扮的小少年骇然冲向宝璐。 宝璐连忙伸指贴在唇上,轻嘘一声。 “琥珀,别大呼小叫的,我没事。”宝璐扶着小少年的手慢慢站起来。 窦樱桃咬了咬牙。这下有人证了,真是不妙! “这种摔法怎么会没事啊!” 琥珀慌乱不已,脸都吓白了。 “你别紧张。” 宝璐一手撑住腰,勉强站直。如此毫无预警地被摔翻在地,这大概可以列入他这辈子最吃惊的事件头一名了。 “喂,你是什么人啊?怎么可以对我家少爷动粗!” 琥珀转向窦樱桃,怒冲冲地骂道。 “我是什么人?”窦樱桃不禁恼羞成怒。“我是窦家的千金小姐,你给我认清楚了!还有,先动手动脚的人可不是我,是你家少爷!” 琥珀还要骂回去,立刻被宝璐制止了。 “琥珀,你别多话,没你的事。” “我刚刚可没有使出全力,真要使出全力的话,你家少爷现在可站不起来了。” 窦樱桃轻哼道,实在受不了一个大男人被如此娇惯的样子。 宝璐把琥珀往身后一推。 “多谢姑娘没有使出全力,要是姑娘使出全力,我的骨头大概会断了吧。”他笑着说道。 虽然背部仍然十分疼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却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看宝璐一脸不介意的神情,窦樱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我可不是故意摔你的,有什么事用说的就好了,何必动手动脚?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何况我跟你又不熟,这可不能怪我啊!” “是我失礼了,请窦姑娘原谅。” 他诚心道歉,因为平日和丫环们拉拉扯扯玩闹惯了,所以当他伸手握窦樱桃肩膀时真的没有想太多,没想到这对她来说竟是无礼的冒犯。 “下次注意点就好了。”窦樱桃平心静气了下来。 “多谢姑娘。” 宝璐仿佛得到她的无罪开恩,笑得很开心。 窦樱桃盯着他的脸,柳眉微微蹙紧。 真奇怪,当年的姜宝璐长得圆圆润润的,模样很白净可爱没错,但至少看起来仍确定是个小男孩。 照理说,他如今也该满二十了吧,怎么脸上看起来依然还是白白净净的,连点胡渣都看不见? 尤其是那双比自己还大上一倍的眼睛,漂亮得让身为女人的她看了都觉得被他羞辱,怎么会有男人长得如此不像话的好看? 宝璐也打量着她,眼中充满了兴奋之情。 “姑娘身手真好,是否镖局里的人都有如此好的身手?” 他朝她露齿而笑,掩不住对她的好奇。 天,他的牙齿好白,让他的笑容整个发了光似的。 问题是,她刚刚才把他摔倒在地的,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窦樱桃定了定神。“我刚刚那个并不叫好身手,对我来说,摔倒你真是比伸个懒腰还要简单。” “姑娘武功如此高强?真是了不起!”宝璐的双眼更加放光了。 “其实我也只是会几招防身的功夫而已,没有那么了不起。”窦樱桃淡淡一笑。“姜少爷,我要回去了,再见。” “姑娘,请等一等!”宝璐话还没说完。 窦樱桃看他一眼。“你应该只有皮外伤,不碍事的。”她真怕他纠缠不清。 “噢,这个伤没什么。”宝璐连忙说道。“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请你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 “什么?”窦樱桃惊愕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想请姑娘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 他重复说道,期待地笑望她。 “你……你是宰相大人的儿子,你家有奴仆上百人耶,你学防身的功夫做什么?学了也用不到吧?” 窦樱桃瞪大了眼睛,她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让他的脑袋直接着地啊! “不是用得到才想学,我只是很有兴趣,希望可以学一样我不会的东西。”宝璐极其认真地说道。 窦樱桃瞠圆的眸子愕然盯着他异常耀眼灿烂的笑容。 这个养尊处优的侯门大少到底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不过很可惜,他有兴趣学,她可没兴趣教。 “姜少爷,我们镖局平时很忙,拨不出空来传授功夫,实在很抱歉。”她婉转地拒绝。 “这样啊……”宝璐显得很失望。“那我偶尔可以过来拜访拜访吗?” 拜访?窦樱桃困惑地皱了皱眉。和他的家比起来,她的家应该无趣多了吧,有什么好拜访的呢? “如果姜少爷不嫌弃的话,那当然没问题呀!” 说不定以后做得到姜家的生意,她不会笨到把可能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多谢姑娘。” 宝璐的眉宇舒展开来,笑得真心可人。 窦樱桃被他的笑脸迷惑了一瞬。她发现,这位姜少爷真的很爱笑,他是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笑容很闪亮,所以才那么爱笑呢? “我的天哪!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当晚值夜的白霜替宝璐更衣时,一卸下中衣,便赫然看见他的背部有着一大片深紫色的瘀青,吓得她脸色发白。 “嘘,别大声嚷嚷,你就当没看见吧。” 宝璐仿佛没事人似的,冲着白霜甜甜一笑。 “我怎么能当没看见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霜脸色焦急地忙拉着他坐下,一面小心注视着他背上的大片瘀青。“少爷,你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弄出这么大片的瘀伤,要我怎么向老祖宗交代呀!” “我又没跌断骨头,用不着跟老祖宗交代,何必自找骂挨?”他黑白分明的眸中尽是笑意。 “你还笑!快趴下,我帮你把瘀青给柔散了。你忘记你十四岁时跑太快,跌伤了腿,结果害得我和银朱的腿差点被老祖宗打烂吗?” 白霜急忙起身去找药膏,顺便悄悄把房门给掩上。 宝璐听话地趴上床,嘴角仍扬着笑意。 只要一回想起被窦樱桃摔翻在地的情景,他就会忍不住地笑起来。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瞪他、凶他或者违逆他,更不可能有人敢把他弄伤,没想到窦樱桃把这些事全都做了。 他莫名地觉得心情很好,莫名地开心,没来由地喜欢窦樱桃。 “少爷,你到底一个人在笑什么呢?”白霜拿着药膏回到床前。 “白霜,我今天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她用很特别的方式对我,所以我现在很开心。”他笑得就像个孩子。 白霜古怪地盯着他,一边动手替他抹药。 “少爷,你的伤就是那个!‘特别的人’弄出来的吗?” “是啊,她真是有意思。” 他低笑,仿佛自言自语。 “他?”白霜警觉起来。“他是谁?”她没弄清楚是“他”还是“她”? “改天再告诉你,我现在累了。” 他慵懒地笑笑,拉好衣服穿上,翻过身闭上眼。 白霜满脸狐疑地替他盖好被子,卸下床帐,悄悄打开房门走出去。 随后,她在后院井旁找到正在泼水洗脸的琥珀。 “琥珀,你傍晚和少爷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慢吞吞地擦着脸,目光闪烁地瞄她一眼。 “少爷吩咐我不能说。”他低低地说道。 “少爷身上伤了好大一块,万一出什么事你要承担吗?”白霜瞪着他。 琥珀深深吸气。“可是少爷一直说没事,又说一点都不痛,我以为真的没有怎么样嘛!” 白霜狠狠瞪着他。“你老实说,那伤是怎么来的?” 琥珀搔了搔头,吞吞吐吐地说:“是……被……‘武窦镖局’的窦樱桃姑娘摔伤的。” “啊?”白霜惊愕瞠眸。 “她就这样……”琥珀模仿着窦樱桃的动作。“然后把少爷整个人摔出去,所以……” “天哪!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少爷!”白霜不可思议地惊吼。 “白霜姊,你可别声张啊!少爷不许我说,就是不要咱们任何人去找窦樱桃的麻烦,你小声点儿!”琥珀急得双手乱摇。 “她为什么要对少爷出手?”白霜简直气不过。 “她说是少爷先对她动手动脚。” “可那个窦樱桃也不该如此粗暴地伤了少爷呀!” 白霜怪叫道,完全是偏袒的语气。 “少爷他自己都无所谓了,受伤的人都不觉得痛,你在那儿喊什么疼呀?”琥珀挤出一个怪表情来。 白霜怔住。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少爷非但没有不开心,甚至还时不时地傻笑?”她蹙紧了眉头思索。 “我不知道。”琥珀耸了耸肩。“咱们少爷一向不是都那样的吗?谁见过他发脾气呀!” 白霜交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 从十岁起,她就在宝璐身边服侍了,到现在整整八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宝璐,特别是他今晚的笑容非常不寻常,她几乎没有见宝璐这样笑过,就像掺了蜜一样。 “琥珀,我问你,那个窦樱桃她长得美吗?”她心中开始起了怀疑。 琥珀想了想,便点头。“算是个漂亮姑娘,只是脾气不太好。” 白霜听了,心跳不禁加快起来。难不成宝璐对那个姑娘动了心? 她从来没有听说宝璐对哪一个姑娘有兴趣过,怎么会忽然间对一个镖局的粗暴姑娘有了好感? 这可不好了,宝璐的婚配对象只能是名门千金、大家闺秀,万万不能跟什么镖局的粗暴女子扯上关系。 不管宝璐是不是真的动了心,她都不能不提防啊! “武窦镖局”的每一天都是从忙乱的早餐拉开序幕。 除了最小的儿子窦止钺尚未娶妻以外,其余的五兄弟全都已经娶了妻、生了子,所以一大家子二十余口人的早餐总是无比热闹。 “吃慢点,小心噎着了。” 窦远雄抱着长孙,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馒头。 “姑姑,我今天要吃粥!”小侄子朝着窦樱桃大喊。 “我要跟奶奶坐!”绑着两根冲天炮的小女娃抓着窦夫人的衣角说道。 窦家媳妇们闲聊着最新流行的绣花样式,而窦家兄弟们则坐在一起,谈论着刚刚该不该接下的一笔大生意。 “这趟镖非同小可,路程远不说,价值五万两的金银珠宝,就冯咱们兄弟六人再带上局里所有的镖师押镖恐怕都还不够。” 大哥窦止弓边喝着粥,边说道。 “但是这趟镖要是走成了,咱们‘武窦镖局’绝对可以名声大噪,誉满天下,放弃了岂不可惜?”老二窦止戈倒是有心想冒个险。 “是啊,光镖利就高达两千五百两银子,咱们兄弟押十趟镖也不一定有这么多的镖利呢!” 老三止剑光想到成功走完这趟镖就能好好休息个大半年,不用再东奔西跑,就感到心动不已。 “但是失了镖,咱们镖局也得跟着毁了,你们可得想清楚。” 止弓是大哥,又才刚从父亲手里接下总镖师,考虑的事情毕竟还是比较多。 “大哥,京城里比咱们名气大的镖局多的是,胡臬台大人当初为什么会找上咱们镖局呢?”老四止翎怀疑地问。 “据胡大人的说法,因为押镖会经过山西,碰巧山西土匪头子王云豹是爹的老友,胡大人便想,王云豹应该会看在爹的面子上,不会动手劫镖,最多付上一笔过路费便行。要不然,谁见了五万两会不眼红,谁会不想抢?”止弓说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接下这趟镖吧,豹叔想必不会为难咱们才对。”老五止环接口。 “屁!”窦远雄粗掌在桌上一拍,声若洪钟地大喊。“五万两这么大块香喷喷的肉从眼前晃过去,谁见了不会流口水?豹子铁定一口就会吃了!你们当爹的面子大过那五万两吗?呿!” 六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失望地耸了耸肩。 “好吧,那这趟镖就只好让给‘青龙镖局’了。” “‘青龙镖局’?!” 窦远雄一听这名字,马上横眉竖目。 正在喂小侄子喝粥的窦樱桃也立刻竖起了耳朵。 “他们凭什么就接得下来?”窦远雄满脸敌意。 “因为周以天人面广,和官府的关系也好。”止弓答道。“何况‘青龙镖局’本来也比咱们镖局大多了,听说他们的镖师就有四十多人,趟子手也有四、五十人,咱们镖局的镖师还不到十个人呢,差人家多了。” 听到周以天的名字,窦远雄就开始觉得浑身不对劲。 “那小子当真敢接下?他就不怕王豹子劫镖?” 不知为何,他对周以天就是有种无来由的厌恶感。 “其实‘青龙镖局’也不敢贸然接下这趟镖,所以周以天曾询问过我,问我们能不能跟他们一起押这趟镖,等事成之后,两千五百两的镖利由两家镖局来均分,但我仍在考虑,尚未答复他。”止弓说道。 “这个方法很可行呀!”窦樱桃忍不住插口进来。“周以天跟官府关系好,咱们这边又有爹和豹叔的交情在,这样黑白两道的关系都有了,这趟镖的成功机会大增,对两家镖局都有好处,不是吗?” “樱桃说的是不错,只是……” 止弓犹豫难决,转脸看着窦远雄。毕竟这趟镖的目标太大,价值也太惊人,他不敢擅自作主。 “两家镖局合作有利有弊,事成了,两家可以同享名利,但失败了,两家也会一起垮掉。” 虽然心里头很不爽“青龙镖局”接下这趟红镖,但要与他们合作,窦远雄心中也有颇深的疑虑。 “两家的镖旗一插,就算土匪强盗再眼红也不一定敢乱劫吧?而且就算劫了也能有线索被追回,谁会冒那个险呢?” 跟兄长跑过几趟镖的窦樱桃倒是自信满满,何况此时能与周以天合作的喜悦已经冲昏她的头了。 窦樱桃的话倒是给了兄长们无比的信心。 “樱桃说的对。”止戈点头同意妹妹。“两家镖局最顶尖的镖师都出来押镖了,最厉害的豹叔尚且不会轻易动手,何况是那些小土匪强盗?” “就是啊!才接趟红镖就这样畏首畏尾,怕这个怕那个的,能成什么大事啊?”止剑也忍不住加入附和。 其他兄弟们默默觑着父亲的反应。 “如果你们都觉得这件事能成,那我也没话说了。”窦远雄已决定让儿子们利用此趟镖去闯出声名。“等会儿我就写封亲笔信给王豹子送过去亮亮镖,看在和我的三分交情,还有周以天的官府后台势力上,他应该会肯放行。只是豹子肯放手,那几乎可说是没有阻力了。” 得到父亲的允准,六兄弟们个个万分欣喜,而在窦樱桃的心中更是雀跃不已。 她已经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求兄长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跟这趟镖,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接近周以天! 自从前几天见过周以天之后,她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趟镖可说是老天爷给她的好机会,她一定要想办法接近周以天! 早餐用毕,窦樱桃带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小侄子到前院练功。 自小,她就天天跟在兄长们身边习武学艺,功底不弱,加上她颇有武学上的天分,所以刀枪剑戟样样难不倒她。 虽然娘总是希望她能像姑娘家一样学学绣花,或是读读诗、写写字什么的,但她对那些姑娘家的玩意儿真是半点兴趣也没,而且要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窝在房里绣花实在太为难她了。 她比较喜欢和六个习武的彪悍兄长玩在一起,而且过招游戏对她来说实在比无聊的绣花好玩太多了。 “喂,小曦,你在想什么?马步都没扎稳啊!”她注意到八岁的侄子正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我好累呀,姑姑。” 小曦不喜欢练武,相较下,他更想去爬树或抓蚯蚓玩。 “我也好累呀,姑姑,而且我的肚子好疼,你让我休息好不好?” 也在一旁扎马步的六岁小男孩愁眉苦脸地央求她。 “小镜,你不能每次练功就喊肚子疼啊,这样一点都不像男子汉,被你爹知道了要骂人的。” 窦樱桃抓了抓小男孩的头发,轻声骂道。 “为什么一定要当男子汉啊?我真的不喜欢练功嘛!”小镜嘟着嘴嘀咕。 “我也不喜欢练功!”小曦连忙帮腔说话。“姑姑,你放我们去玩一会儿吧!只玩一会儿就好,拜托啦,求求你——” 窦樱桃叹口气,无奈地看着他们。 “好,去吧,不过我只答应你们玩一会儿,不许玩到忘了时间,否则老是不练功,你们的爹要是责怪起来,屁股疼的是你们可不是我喔!” “知道了!” 两个人开心地蹦跳起来,手牵着手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呿,跑得还真快!” 窦樱桃失声一笑,转过身拿起兵器架上的一柄红缨长枪演练起来。 枪花耀眼,练功正到酣处时,蓦地瞥见杂役领着一个男人走进院里来,她愕然停住,收枪呆视那人。 “小姐,姜少爷说要见你。”杂役说道。 “姜宝璐!” 她很吃惊,连名带姓叫了他。 “是,我来拜访姑娘了。” 姜宝璐看着她微微惊讶的神情,忍不住绽开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原来他说的不是客套话呀,他真的来“拜访”了,而且来得还真快。窦樱桃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姑娘好厉害,枪法耍得出神入化,快如闪电。” 姜宝璐被方才窦樱桃耍的枪法吓呆了,非常震撼,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子耍刀弄枪,没想到窦樱桃耍枪时的身姿如此潇洒轻快,矫健优美。 窦樱桃笑了笑,把红缨枪放回兵器架上。 “姜少爷,你的伤还好吧?”她小心地问道。 “还好。”宝璐深深凝望着她的脸。“我的丫环说瘀血散了很多,但是因为并不怎么痛,所以应该没事,多谢姑娘关心。” 窦樱桃微怔,她才不是关心他,她只是希望他不是前来寻仇罢了。 “这里好多兵器。” 姜宝璐走到兵器架前,兴味盎然地看着方才在窦樱桃手中宛若蛟龙的红缨枪。 “姜少爷,请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窦樱桃奇怪地看着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招呼侍候这位侯门大少。 “窦姑娘。”他忽然转过头看她,眼中闪动着光芒。“我很诚心想与你交个朋友。” 窦樱桃睁大了眼睛。 朋友? 这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仔细想想,她身边除了哥哥就是嫂嫂,会陪她玩的也只有小侄儿和小侄女,全都是亲人,她似乎还没有交过朋友。 不过……看姜宝璐一身华丽衣着,还用金线绣着精致的滚边,一派慵懒闲逸的模样,摆明就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说不定平时就是个耽溺玩乐,光懂得风花雪月的娇贵公子,这类人她实在不甚喜欢,更不想打交道。 “姜少爷,你的想法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何况你我男女有别,想交朋友也不方便。”她婉拒他的好意。 姜宝璐怔了怔。 他被拒绝了? 他竟然被拒绝了!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好酸好涩,像硬生生咬下一颗青樱桃一样,酸涩得牙根发软,异常难受。 窦樱桃没有发现他受到打击的异样神情,仍然微笑得云淡风轻。 “姜少爷,您如果一再出现在我身边,对我怕会造成困扰,也怕引起我爹娘的误会,更可能惹来闲话,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请回?!姜宝璐愕然瞪着笑容可掬的窦樱桃。 他第一次连杯茶都还没喝到就被人请出去,这辈子,他从没有遇过比此刻还要尴尬难堪的场面! 他站在“武窦镖局”的大门前怔呆良久,惊讶受挫的情绪久久无法恢复。 第三章 卧房内四处散着书,画,几案旁有一张瑶琴,床帐上挂着一管玉萧,屋角摆放着一大盆幽兰,散出芬芳。 不论几案,床榻或是摆设,都像是名门千金的闺房,但这却是宝璐的房间。 宝璐懒卧云榻,怔怔出神,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令窦樱桃不喜欢的事情,为什么她对他的态度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烦闷地起身,坐到几案旁抚动瑶琴,一曲未弹完便停下,发呆半晌后,便起身伏在几案上提笔挥洒作画。 白霜,银朱和紫棠在门外廊下惴惴不安地坐着,没人知道宝璐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大半日都不理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少爷自从回来临江以后,就变得怪怪的?” 银朱服侍宝璐这么多年,还不曾见他这样垂头丧气过。 “是啊,前天还莫名其妙不停傻笑,今天就恍恍惚惚谁都不理了。” 白霜约莫猜得出原因大概出在窦樱桃的身上,但可惜她们三个小姑娘都没有情窦初开的经验,也不清楚宝璐的失常是不是就算动情?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让少爷闷闷不乐的?”紫棠不解地问。 “我想……大概要给少爷娶媳妇了吧。”白霜淡淡地说。 “真的吗?你听谁说的?”银朱惊讶地喊。 白霜接着说道:“老祖宗一直都很积极在给少爷找媳妇儿,只是听说老爷挑选的对象始终都没能让老祖宗满意,所以才拖到现在。不过老祖宗愈来愈心急了,所以我想也拖不了太久。” 紫棠咬着唇发呆,她最不想面对的事终于来了。 “少爷是为了这事而闷闷不乐的吗?”银朱一脸困惑。 “谁知道呀……嘘!有人来了。” 白霜突然做出噤声的动作,连忙拉着她们两个人站起身。 来人是府里的管事,总在姜老爷身旁跟前跟后的。 “三位姑娘,前厅来了几位求画的客人,老爷吩咐少爷带几幅画到前厅去。” “知道了,我去回少爷。”白霜转身轻敲房门,“少爷,前厅有客来求画,老爷吩咐少爷带上几幅画到前厅去。” 卧房内传来一阵悉卒声,随即房门打开来,只见宝璐无精打采地抱了十几卷画卷出来,在白霜怀里一塞,转身便又关上门进房。 白霜回过身对着管事无奈笑笑。 “不好意思,少爷身子微恙,劳烦您回禀老爷一声,说少爷没法过去了。”她把十几卷画卷了转手交给管事。 “好,不要紧的。”管事接下画卷离去。 “白霜姐,少爷这样子实在太奇怪了,会不会闷出病呀?”银朱着急地扯住白霜的手。 “我也在担心……” 房门突然打了开来,她们三个同时转过头去,看见宝璐走出房门,一脸忧愁地看着她们。 “我问你们,我是不是哪里不好?”他问得极其认真。 “少爷怎么会不好?那这天底下还有好人吗?” 紫棠的话听来虽夸张了点,却也是大实话。 “你们是我的丫头,心自然是向着我的。”宝璐低低自语。 “这世上待我们几个最好的人就是少爷,可是就算我们不是你的丫头,我们也都喜欢少爷的。”白霜贴心安慰着。 “是呀,没人比少爷更懂得体贴人了。”银朱轻叹。“少爷别说体贴我们了,有时还都由着我们任性耍赖,就算我们做错事情了也从不埋怨责怪,时常总是一笑而过,能遇到少爷这么好的主子,那是我们前生修来的福气呢。” “可是有人却不喜欢看到我,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宝璐微微苦笑。 “有人不喜欢看到少爷?”紫棠吃惊地双手轻压住胸口,无法置信。“这怎么可能呢?那人是谁呀?” “是……一个姑娘。”宝璐嘴唇轻抿。 银朱怔了怔,“难道是未来的少奶奶?” “你们别瞎猜了。”白霜忍不住叹口气。 要说那窦樱桃的条件,离老祖宗的要求那可是天差地远呢! 未来的少奶奶?!宝璐愕住,这一刹,他的心口莫名地鼓躁跳动起来。 在他的生活里,接触最多的是姐姐们,而姐姐们没有一个辜负宰相千金之名,个个端庄高雅,仪态雍容,他从未见过像窦樱桃这种舞刀弄剑,性情直爽明快的女子,如果他的妻了可以是窦樱桃的放肆地日子必定会新鲜有趣多了。 窦樱桃说男女有别,交朋友不方便,也会惹来闲话,那如果成为夫妻是不是就没这个问题了? “少爷,不喜欢你的人一定是因为她根本还不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要让她了解你的优点和长处之后,她就一定会喜欢上你的。”银朱用保证的笑容对他说。 宝璐的自信回来了,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了笑,喜悦渐渐染上他的眉宇间,面容也灿亮了起来。 他开始描绘自己未来妻子的模样,而那个模样,就是窦樱桃。 “你怎么又来了?” 窦樱桃打开大门后,惊讶地盯住姜宝璐。 “樱桃姑娘,我想邀请你到我家玩一玩,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 宝璐朝她微笑,露出整齐漂亮的白牙。 窦樱桃微微蹙眉,瞪着他明亮的双眼还有过份耀眼的笑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再的来纠缠她呢? “我今天没空,改日再说好吗?” 她调开视线,看向他的身后,像在寻找着什么人。 宝璐注意到今天的窦樱桃似乎仔细打扮过,长发绾成简单娇俏的发髻,身穿一袭飘逸淡雅的轻纱长裙,红唇还搽了淡淡的胭脂。 “姑娘在等人?” 是什么样的人,让她如此重视,还特意装扮过自己? “嗯,今日正好有贵客来访,所以不方便接待姜少爷。”她对他很敷衍地匆匆一笑。 宝璐深深吸了口气。 “那……不知道姑娘何时有空?” 他想请她到府里玩玩,让老祖宗和爹娘都能见一见她。 “过几天我们要出一趟镖,所以这阵子我会很忙,没什么空闲时间。”窦樱桃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送走他的样子。 “姑娘也要去吗?”宝璐紧张地看着她。 “是啊!”她回得理所当然。 “姑娘要去多久时间?”他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窦樱桃奇怪地睨他一眼。“这可不一定,押镖途中随时会遭遇状况,谁都预料不到需要多少时间。” 她的视线越过他,张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宝璐的笑容消失了,凝视她的眼眸深沉了几分。 “姜少爷,你还是先请回去吧——” “樱桃,是周以天来了吗?” 宝远雄喊道,一面从厅堂走了出来。 窦樱桃咬牙闭了闭眼,低低答道:“不是。” “那你站在门口跟谁说话?” 宝远雄探过头,诧异地看着姜宝璐。 姜宝璐微笑颔首,“伯父好,我姓姜,名宝璐。” “姜?你是姜少爷?!”宝远雄吃惊地睁大眼睛,再度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对面宰相大人的公子?” “是。”宝璐笑着点头,躬身一揖。“晚辈已从京城回家数日,本应早几日前来拜访伯父的,迟到今日才来,还望伯父勿怪。” 真不愧是宰相之子,言谈举止甚是得体合宜,让宝远雄感觉备受尊重,如沐春风一般。 “姜少爷快别这么说,咱们两家是老邻居了,用不着这些礼数,快请进,快请进。” 宝远雄是直来直往的武夫性格,看到如此有教养且没有半点骄气的侯门公子便鞋打从心眼里喜欢。 “爹,我们等会儿不是有正事要谈吗?”窦樱桃压低声音提醒他。 “要谈正事的是你兄长,我又没什么事。” 想到儿子们要跟周以天谈合作押镖的事,他心里就好像有块疙瘩在,非常不舒服。 “伯父,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因为樱桃姑娘主才说府上今日有贵客来访——” “哪算得上什么贵客啊。”宝远雄没好气的打断宝璐的话,“姜少爷别听她胡说,愉请进!人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窦樱桃惊讶地看着父亲把姜宝璐迎进门,尽管宝璐回眸朝她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她依然还是忍不住生起他的气来。 无七不巧取豪夺,周以天此时也到了镖局门口,窦樱桃一看见他,原本的怒火便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周公子来啦,快请进,我大哥他们已经等周公子很久了。” 樱桃的语气瞬间变得轻柔,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红晕。 周以天直勾勾的视线在樱桃脸上缠绕了半晌。 “久闻宝姑娘大名,没想到宝姑娘除了武艺精湛之外,也是一位美娇娘。”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的,尤其窦樱桃听到的还是心上人的赞美,心中更加喜悦万分,总算不辜负她花了一个多时辰的精心打扮了。 “周公子‘天下第一镖师’的盛名更是如雷贯耳呢!” 她礼尚往来,真诚的赞美着心上人。 周以天呵呵笑道:“也不知道是何人选传出来的,人们总是喜欢给他们冠上句号,我周以天哪里当得上‘天下第一’太谬赞了。” 窦樱桃对他的谦虚更加的心仪了。 “周公子请进。”她陪着周以天走向大厅,一面高声喊道:“爹,娘,周公子来了!” 此时在大厅内,宝远雄正将姜宝璐引见给宝夫人,听见爱女的喊声后,宝夫人连忙走出去迎接来客,只有宝远雄动也没有动,一迳招呼着姜远璐喝茶。 宝家六兄弟们听见樱桃的喊声,陆续出来相迎接。 “周兄,劳烦你走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宝止弓拱手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周以天拱手回礼。“我本来就留在离此不远的分局里,过来还算方便。” 姜宝璐本来坐着,见众男子围着周以天陆陆续续走进厅来,便站起身朝众从点头致意。 他注意到窦樱桃的眼神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而且只专注在周以天一个人身上,对他视而不见。 “来,你们几个过来见见姜宝璐姜少爷。”宝远雄抢在众人武器之前率先引见姜宝璐给儿子们。 “啊,是姜少爷!” 宝家六兄弟一进厅,年岁一个气质优雅的贵公子和父亲并肩坐着,正感奇怪,一听说他就是姜宰相的儿子,纷纷热络地和他打起招呼,同时心中也疑惑着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镖局里? “没想到姜少爷正好也在这里,你我还真是有缘。” 周以天笑道,随即走到姜宝璐身旁,陪着他一同坐下。 姜宝璐留意到窦樱桃终于把视线传向他的方向,但目光焦点依然还是在周以天身上,看着她温柔的眼神,他隐隐约约明白了。 他打从心底很喜欢窦樱桃,然而,窦樱桃喜欢的人却可能是他身旁的周以天。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樱桃姑娘所要等的贵客。” 他转眸看着周以天,觉得心口裂开了一道缝,想对他礼貌微笑已经办不到了。 “宝姑娘是这么说的吗?” 周以天挑了挑眉,笑容略带着轻浮的味道。 窦樱桃嗔视了宝璐一眼,像在责怪他太多话,双颊微微地泛红。 宝璐只觉心口的裂缝更大了。 “每一位走进‘武宝镖局’的客人都是贵客,姜少爷也是,哪里有什么分别啊!” 宝远雄低哼,粗声粗气地说。 周以天怔了怔,尴尬地一笑。 “怎么没有分别?周公子是大哥请来的,姜少爷却是不请自来的,这就是分别!” 窦樱桃看不顺眼父亲总是对周以天不屑的眼神,忍不住回嘴。 这回,尴尬的人换成了姜宝璐。 “不请自来又怎么样?姜家跟咱们宝家都几十年的邻居了,用得着请不请那么的生疏吗?以后姜少爷爱来便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武宝镖局’的大门都为姜少爷敞开。”宝远雄和女儿斗上了嘴。 “爹!我们什么时候跟姜少爷这么熟了?你别胡说。” 窦樱桃愕然看着父亲,深怕他这样乱说话会引起周以天的误会。 对比窦樱桃的冷漠以对,宝远雄的热情相待,让宝璐感受到受宠惹惊。 宝夫人困惑地瞟了丈夫一眼,不知道丈夫又哪根筋不对劲了,对周以天是极度的不屑,对姜宝璐却又显得极度偏心。 不过仔细观察这两个年轻人之后,她似乎有些明白丈夫的意思了。 周以天的容貌轮廓棱角分明,仿佛刀凿出来一般深刻,但飘忽的眼神和偶尔闪过的笑容却让人感觉他有些轻浮,不够稳重,而姜宝璐面部线条柔美,双眸又大又清澈,笑起来的模样温柔且不带心机。 以长辈的眼光来看,自然会比较喜欢姜宝璐多一些,但偏偏宝贝女儿看上的却是周以天,当爹的人会着急而且想破坏,也不是没有情由的。 最重要的是,姜宝璐看着樱桃时所流露出的温柔眼神在周以天眼中是看不到的,对身为母亲的她说,她的心自然而偏向了姜宝璐这一边。 “如果姜少爷小时候没有搬到京城去,想必早几年就与我们熟识了吧。”宝夫人决定帮丈夫一把,她轻柔地拍了拍宝璐的手,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以后还请姜少爷多多过来走动走动,两家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实在不该如此生疏才对,姜少爷有空随时都可以过来坐坐。” 如果姜家没有搬离过,说不定樱桃就没有机会先看上周以天了。 “多谢伯母。”宝夫人的话把姜宝璐的心窝煨得暖烘烘的。 窦樱桃实在忍受不了了。她不知道爹娘为什么对姜福璐特别客气,对周以天却反而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把他干晾在一旁。 “爹,娘,今天是请周公子来谈正事的,我们不好浪费周公子宝贝的时间。”她不悦地替意中人说话。 姜宝璐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感受立刻被她的话给摧毁殆尽了。 “不要紧的。”周以天淡笑道。“这样的闲话家常也不错,况且我从京城护送姜家回临江县时,和姜少爷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都算很熟悉了。” 姜宝璐有些迷惑地看着周以天,那段路途中,他并没有跟周以天说过几句话,这样也算熟悉了吗? 周以天那几句听起来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话,但宝夫人从他话中怞丝剥蔺去想,才发现这个周以天不但心胸狭窄,而且还是个不容许被看轻的人。 “还是谈正事比较重要吧,闲话可以以后再聊。” 樱桃已经忍耐到极限,她瞪着姜宝璐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既然各位还有正事要谈,那我就先回府好了,不打扰各位。” 姜宝璐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只会让窦樱桃对他更加厌烦而已。 “姜少爷,我送你出去。”宝远雄随着他起身。 姜宝璐忙摇手,“伯父,请留步……” “我也送你出去吧。”宝夫人也跟着起身。 “那……我告辞了。” 姜宝璐望了窦樱桃一眼,但她漠然地移开视线,心中只欺盼着他能快一点离开。 在宝氏夫妇的陪同下,宝璐心情低落地走出大厅。 他从小就是个被人夸赞长大的天之骄子,也太习惯别人向他投来的惊叹目光,但是他却在窦樱桃面前看不到一丝一毫对他的好感,她甚至对他不屑一顾。 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不如周以天? “姜少爷。”宝远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人不懂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就对你直说了。” “是,伯父请说。” 宝璐止步,转脸看他。 “我一直想问姜少爷,今日忽然来访,是为了什么事?” 当然,宝远雄心中已有一个答案,只是要向宝璐证实他的猜测。 “我是想请樱桃姑娘到我家游玩。”宝璐坦承地笑道。 “姜少爷特地来邀请樱桃的?”宝夫人微讶地看着他。 “是,前几日我看到樱桃姑娘精湛的武艺,心中十分佩服也很羡慕,本来想请樱桃姑娘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但她婉拒了。”宝璐苦笑。 “所以你今日又来邀请她过府一游?”宝夫人定定地注视他好一会儿。 “是。” “你对我们家闺女……是不是……” 自称有话直说的宝远雄,面对真正重要关并没有的话时,还是不敢直接问出口,怕万一自作多情就难堪了。 “我很喜欢樱桃姑娘,而且希望能够娶她为妻。” 宝璐坦然地说道,唇角挂着一抹害羞的微笑。 宝氏夫妇对宝璐会如此坦白感情极其讶异。 “你这小子真是讨人喜欢啊。”宝远雄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大笑道:“你想娶樱桃就加把劲,我不会找你麻烦,也不会阻碍你,放心好了。” 姜宝璐错愕地眨了眨眼,他没料到宝伯父会如此热情地回应他。 “姜少爷,你的爹娘知道你有这种的想法吗?”宝夫人问出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他们还不知道,但是我从小到大所作的任何决定,我爹娘都不会拦阻我,只是……”他顿了一顿,低声说:“我发现樱桃姑娘似乎并不喜欢我。” “那倒是,她现在一颗心都在那个讨人厌的周以天身上。” 宝远雄也不管宝璐听了会不会受伤,直话直说。“姜少爷……”宝夫人轻轻一笑。“我可以叫你宝璐吗?”她实在喜欢极了这个孩子羞涩坦诚的可爱模样。 “是,伯父,伯母叫我宝璐就行了。” “樱桃现在年纪还小,没有识人的眼光,你若真心喜欢她,可得有耐性,慢慢地去赢得她的心。” 宝夫人已经希望这孩子能成为她未来的女婿了,毕竟论家世,容貌,气质,风度,周以天都无法与他相比,更不用说在樱桃身上付出感情的深度了。 “宝璐,你放心,伯父,伯母都站在你这边!樱桃那孩子虽然有些固执,但要赢得她的心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我们一定会帮你一把的。”宝远雄豪气地保证。 宝璐受到了鼓舞,又觉得士气大振了。 是啊,他岂能未战先输呢? 和周以天相比,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输给他的,而且他还是声名远播的‘八宝公子’,不论才华或是品味,尚不曾遇到过能与他匹配的对手,他岂能输给周以天? 为了窦樱桃能真真正正地看倔一眼,他要轰轰烈烈地努力一回! 第四章 宝璐脚步轻快地回府,一路上,他的嘴角都带着笑意,心情愉悦得想欢呼、想大叫。 有了宝氏夫妇的保证和力挺,他觉得要娶窦樱桃的目标就已经达成一半了,而另一半就得靠他的努力和实力了。 铁杵都能磨成绣花针,他就不相信自己攻陷不了她的心! 据窦氏夫妇方才跟他说的,三天后,樱桃会和兄长们动身前往京城,一路押镖运往甘肃,光想到这段时间内樱桃会与周以天朝夕相处,就让他感到苦恼,因为他很有可能未战先败了。 要如何阻止樱桃和周以天感情的发展?他得好好思考该怎么做…… 刚踏进园子,他就听见琥珀大老远传来的喊声。 “少爷,到处找不到你,你跑到哪儿去了?”琥珀气喘吁吁地跑向他。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拍了拍琥珀的脑袋瓜。 “老祖宗在胜雪亭里赏花,喊你过去呢!”琥珀边喘边说。 “好,我知道了。” 宝璐转过方向,往园内的胜雪亭走去。 “少爷,你怎么出门都不说一声的?没看好你,害我被老祖宗骂死了!”琥珀跟在他后头抱怨。 “每回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你这条小尾巴,很碍事的。” “少爷嫌我碍事了?” 琥珀扁嘴,委屈得像只就要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宝璐呵呵大笑。“我是让你轻松点,你别不知足。” “少爷,你是不是又去找窦姑娘了?” “猜对了!” 宝璐拍了拍他的头,给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少爷,我觉得你得先让老祖宗知道宝姑娘这个人,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一怔。 “万一老祖宗不喜欢窦姑娘,你岂不是白忙一场吗?” 宝璐微微的浅笑有如夏夜的微风。 “我一定会让老祖宗喜欢她,一定会。” 胜雪亭内,几个小丫头在放纸鸢,蹦蹦跳跳笑嚷着,有意逗老祖宗开心。此时风清气爽,亭下的池面上波光点点,让人看了神怡心旷。 “老祖宗。”宝璐走上胜雪亭,在白发老太太身前跪了跪,又向一旁的姜夫人跪了跪。“娘。” “你呀,叫了这么久才过来,咱们都玩了好一会儿了。” 姜老太太把他拉到身旁坐下,一面吩咐身旁的丫头给他端上热茶。 “宝璐,来。”姜夫人拿起石几上的一碟京果递给他。“这盘珊瑚核桃是老祖宗特意从京里带回来的,知道你爱吃,都给你留着呢!” “谢老祖宗,离京时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多带一些走。” 宝璐乐得拈起珊瑚核桃,一块接着一块吃起来。 “你脑子里只记得住你想记住的东西,可老祖宗心里就只记挂着你呀!”姜老太太宠溺地轻抚他的脸。 “老祖宗说的话真甜,这颗蜜枣都输给老祖宗了!” 宝璐笑着拈起一颗金丝蜜枣送进姜老太太嘴里,逗得老太太呵呵大笑。 “你这几日怎么像野马似的,成天不见人影,都跑到哪儿去了?”老太太嘴里甜滋滋的。 “也没去哪儿,只是四处走走。”宝璐喝了口茶润润喉。 “你的朋友们都在京城,你回到这儿谁能找呀?”姜夫人问道。 “有啊,有我小时候交的朋友。”他顺道说道。 “小时候的朋友?是谁?”姜老太太讶异地问。 “窦樱桃。”宝璐露出一丝微笑。 “窦樱桃?”姜夫人拢起眉思索。 “对,她是‘武窦镖局’主人最小的女儿。”他试探地说道。 “喔,我想起来了,窦远熊!”姜老太太恍然想起。“我知道他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当年还甚觉奇怪,为什么他们家尽是生男,咱们家尽是生女。” “娘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年我和窦夫人是同年有身孕的,曾经到庙里上香时也和她巧遇过,我是求子,她是求女,后来我如愿生下了宝璐,几个月后得知她也如愿生了女儿。想来也真巧,他们窦家阳盛陰衰,和咱们姜家正好恰恰相反呢!”姜夫人抿着嘴笑道。 “就是啊,那时我还怀疑是不是两家的风水都有问题,差点想找人来看看风水呢!”姜老太太笑说。 “不过宝璐啊,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窦家姑娘的?娘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姜夫人忽然感到奇怪,因为她从来不曾听宝璐提起过任何一个陌生姑娘的名字。 “大姐出嫁那一年我就认识窦樱桃了。”宝璐表情认真地说道。“不过后来因为咱们家搬到京城,自然没机会再和她接触。搬回临江以后,我偶然遇见过窦姑娘几次,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的功夫实在好极了,依我看,一般男子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一说起窦樱桃,宝璐的眼睛就发出异样的神采来。 姜老太太听到“功夫”两个字便皱了皱眉头。 “一个女儿家成天舞刀弄剑的很不像话,女人最要紧的是相夫教子,武功倒没什么可夸耀的。” “武功好的姑娘也会懂得如何相夫教子啊!”宝璐替窦樱桃说话。 姜老太太这会儿可就看出宝璐的不寻常了。 “武功太好的妻子难保不会把丈夫踩在脚底下,难能恪遵妇道,有谁家会娶进这样一门男卑女尊的妻子?要是夫妻两人拌嘴动了手,做丈夫的打不赢,治不了妻子可则么办?” 姜老太太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免得宝璐心里生出些什么妄念。 宝璐自己倒是不觉得男卑女尊是什么不好的事,两个人能不能相处得愉快、日子能不能过得开心?这些对他来说都远远大过那些牢不可破的礼教规矩。 何况,窦樱桃早就摔过他一回了,但他并不觉得受挫,也没有感到沮丧,反而对她更加好奇,进而更加喜欢她。 其实姜夫人从宝璐提到窦樱桃这个名字开始就密切注意着他的神情态度了,当宝璐说起窦樱桃时,眼中流露的兴奋之情是无可隐藏的。 “宝璐。”她得赶紧把长辈们的打算提早一刻告诉他。“这两天老祖宗已经帮你物色了一个对象,那姑娘是江西按察使李大人的掌上明珠,芳龄十八,听说人物花鸟都画得极好,还听说她对‘八宝公子’慕名已久了,前两天还高价买走了你的一幅画呢!宝璐,只要你点个头,这桩婚事便成了。” 宝璐没想到老祖宗已经在安排他的终身大事,但此刻的他全副心思都在窦樱桃身上,拨不出一丝丝注意力给别的女子了。 “老祖宗,我找一个会作画的妻子做什么?”宝璐长长地吁了口气,开始找理由推拒。“要是两个人成天在一起只能画画,这样的日子岂不是闷死人了。” 姜老太太呵呵笑道:“宝璐,你年纪还小,所以还不懂夫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老祖宗告诉你,夫妻两人兴趣相投才能感情融洽,志趣相差太远反倒会增加磨擦。你这傻小子,娶个妻子进门是要来迎合你的,可不是来折磨你的,你呀,听老祖宗的话准没错。” “不,我不要。”宝璐坚定地摇头,完全听不进老太太的话。“老祖宗、娘,我心意已决,认定窦樱桃了。我现在很喜欢她,若此时要我迎娶其他女子为妻,只怕我做不到。” “宝璐,你怎能这么说呢?那姑娘可是老祖宗亲自为你挑选的呀!” 姜夫人生怕老太太动怒,急忙用眼神暗示他。 “老祖宗——”他屈膝趴在姜老太太的膝上,用无辜的眼神哀求着。“我要娶我喜欢的姑娘,我现在只想娶窦樱桃一个人。”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唯一绝招,通常此招一出,他所有的要求都会被实现。 姜老太太叹口气,对宝贝爱孙她总是硬不下心肠来,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何况娶进门的是姜府唯一少奶奶,一点都轻忽马虎不得。 “宝璐,你的婚姻之事可得听老祖宗的了,老祖宗觉得按察使大人的千金比较适合当咱们姜家的少奶奶,你能不能多考虑一下?不要太坚持非窦樱桃不娶,要不然……咱们和你爹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像是再给你多纳几房妾室……” 老太太轻哄着,终究还是不忍心宝贝爱孙失望。 一听到多纳几房妾室,宝璐立刻摇头。 “如果这只是为了能娶窦樱桃而必须答应的条件,那我可不要,这样未免太不尊重她了。” 姜老太太一脸疑惑的表情,像是从来没听过“尊重”这两个字。当年她要儿子娶谁就要娶谁,纳妾就要纳妾,哪里需要她如此费心哄骗。 一旁的姜夫人心中暗暗苦笑,但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她知道儿子执拗的脾气,只要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拽不回,她就等着看宠爱金孙的老太太要如何解决此事了。 “宝璐,你就真这么喜欢那个窦樱桃?”对爱孙向来有求必应的姜老太太已经动摇了。 “是。”宝璐答得丝毫不犹豫。 姜老太太沉吟着,半响没有说话。 “窦家陰盛阳衰,说不定窦樱桃很会生儿子呢!”姜夫人开口加了把劲。 这关键的一句话立刻说服了姜老太太。 “那姑娘……她还没有婚配的对象吗?” 宝璐开心地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 “那好吧。”姜老太太终于点头。“你若非她不娶,这两天就同你爹商量商量,找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去吧。” “多谢老祖宗!” “不过老祖宗可有句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她没能给你生出儿子来,老祖宗要你纳妾,你可不许再啰嗦了。”姜老太太仍不放心。 “生不生儿子的事暂且不必躁心。”只要她肯嫁,他就一定会努力让她生出个儿子。“现下最重要的,是我得先让窦樱桃愿意嫁给我。” “你说什么?她不愿意嫁给你?” 姜老太太和姜夫人惊愕地觑他,仿佛听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她现在还不愿意,不过我会想办法,一定要让窦樱桃也喜欢上我。”他信心十足地笑说。 此刻,双方长辈都是他的后盾,他相信自己能够打赢这场爱的战争。 窦樱桃躺在床上闷闷地盯着床顶,一想到爹娘今天对待周以天的态度她就有气。 更气的是,爹娘对待姜宝璐却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态度。 她了解自己的父母,相信他们不是因为姜宝璐是宰相之子才刻意奉承,但就因为太了解了,才弄不懂爹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爹娘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周以天?” 她捶了一下床,猛然跳起身,想直接去找他们问个所以然。 窦夫人此时正好推门走进她的房里,差点和她迎面撞上。 “樱桃,怎么了?你要去哪里?”窦夫人愕然看着她。 “娘,你和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窦樱桃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什么怎么了?”窦夫人明知故问。 “你们干嘛对姜宝璐那么亲热?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跟咱们家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可是明明他跟咱们家一点都不熟啊!” 她仰起下巴,气呼呼地嚷。 “原来你在不高兴这件事啊!” 窦夫人笑了笑,拉她坐下来。 其实她早已经猜到宝贝女儿一定会发飙,所以特地到她房里看她的反应,果真如她所料。 “姜宝璐很奇怪,最近老是缠着我,我都快甩不开他了,你们还对他这么热情,那他以后还有完没完啊?肯定一天到晚就往咱们家跑了!”窦樱桃懊恼地对着母亲大喊。 “宝璐那孩子我瞧着挺好,就算时常往来也没什么不妥的呀!” 为何女儿不喜欢姜宝璐,她也想弄个明白。 “可我……我心中已有人了,姜宝璐只会让我觉得烦。” 烦到她现在只要一想到周以天,就会莫名其妙跳出姜宝璐的脸。 “娘知道你看上了周以天。”窦夫人叹口气。 窦樱桃转过头,愕然盯着母亲。“娘既然知道,那还这样对我和周以天!” 窦夫人打量她半响。 “樱桃,那为什么不喜欢姜宝璐?” “他连我一双手都打不过,根本就不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男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她秀眉轻挑,完全是轻视的口吻。 窦夫人无奈地一笑。“樱桃,丈夫不是嫁来打架用的,他需要爱你、疼你,那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我就是不喜欢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到哪儿都要有人侍候的贵公子。我要嫁的男人一定要比我强,也要能保护得了我,更要能给我安全感。” 总之,绝不是那种整天有一大堆小丫头围着照顾的侯门少爷。 “你觉得周以天可以给你这些吗?” 窦夫人微蹙柳眉,深深望着她。 “当然可以啊!”窦樱桃答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可不一定啊,樱桃,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不是外表像就够了。”窦夫人深深叹了口气。 “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窦樱桃的眸底换上了审慎之色。 “人与人总要相处过后才会明白的,后天你们就要一起动身了,这一路上你可以好好观察周以天,等你们回来之后,你再告诉娘,你是不是还想嫁给周以天。” 窦夫人知道爱女的脾气,当她正喜欢着一个男人时,身为母亲的若对着女儿喜欢的男子不断批评,换来的恐怕只会是她的反逆心,倒不如让她自己去观察明白,这样会比自己费劲唇舌来得有用多了。 窦樱桃愣愣地看着母亲,一脸茫然。 母亲的话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底,她开始感到不安。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了什么? “少爷,你要去哪儿?”琥珀亦步亦趋地跟在宝璐身后。 “你别一直跟着我。”宝璐摇手阻止他跟上来。 “我是你的小厮,不跟着你要跟谁?”琥珀跟得越发紧了。 “今天不用你侍候,你自个儿玩去。” 宝璐一早起床,就记挂着“武窦镖局”的车队今日要启程前往京城的事。 “少爷是不是又要上‘武窦镖局’了?”琥珀一猜就中。 “你知道就好,我也没跑远,所以你不用跟过来了。”他快步走向前院。 琥珀一路紧追着。 “可是,老爷刚才命人传话来,说一会儿‘寒春画坊’的坊主要来跟少爷谈事情……” “是吗?”宝璐皱了皱眉,他是在不喜欢跟满身铜臭味的画商讨论自己的画要如何买卖议价的事情。“看样子我更要早点开溜了,免得一会儿走不成!” 他更加快脚步,奔出了前院。 “少爷——” 琥珀紧追不舍,一路跟着他到大门前。 两个人才刚奔出大门,就看见“武窦镖局”前排满了车队,窦家兄弟带着镖师们和趟子手们整装待发。 宝璐在人群里寻找着窦樱桃,忽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姜公子?是姜公子吗?” 宝璐怔了一下,然后苦恼地缓缓回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见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未见过面,但约略猜得出来这人应该是某间画坊的坊主。 “真的是姜公子!我是“寒春画坊”的坊主,有件急事想求你帮忙呢!你这不是要出门吧?” 画坊坊主匆匆忙忙地走向他,脸色焦虑。 “我……是有点事……” 宝璐心不在焉,视线始终落在“武窦镖局”的大门口。 “公子,我这儿有非常要紧的事想求你帮忙,真的非常要紧!” 画坊坊主猛然握住宝璐的手,神色凝重,眼角竟有泪。 宝璐呆住,忙问道:“什么要紧的事?请说。” “我想求公子替我画一幅像。” “这个容易。”宝璐笑了笑。“今晚我画好了之后,明日一早便让小厮给你送过去。” “不、不!公子,请恕我无理要求,能不能请公子即刻替我画一张?”画坊坊主急忙说道。 “即刻?你立刻就要?”宝璐愕然。 窦家兄弟以及镖师、趟子手们俱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是,我的要求过分了点,请公子见谅。实在是因为我娘数日前过世了,而她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最舍不下的人就是我,为了让她安心地走,我便答应了我娘,告诉她会用我的画像与她一块儿陪葬,她这才安心瞑目。可这几日我找了几个画师替我画像,却没有一幅画得像我。” “我娘今日申时就要入殓安葬了,我心中实在在万分着急,不知如何是好,便想到了公子您。听说公子画人物最传神,能否请公子为我画一幅像?不论公子开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画坊坊主语气极尽哀怨,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宝璐一向心软,见这位画坊坊主如此有孝心,更加不会拒绝。 “申时入殓?”窦止弓插口说道。“只剩两个时辰可以画一张像而已,这也太为难人家姜公子了。” “就是啊!才两个时辰,还要画得够像,没那么容易吧?”窦止剑也道。 “可以,两个时辰够了。” 宝璐笑着答应了下来,不经意看见一个娇俏的粉紫色身影,原来窦樱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众兄长间看着他了。 “多谢姜公子,多谢、多谢!”画坊坊主感激涕零。 “那……您请进……” 宝璐正要请画坊坊主入府,忽然听见窦樱桃淡淡的一句冷语—— “逞什么能,说什么大话啊!” 窦樱桃心中想的是,万一在申时之前完成不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遭人怨怪,说他办不到还要应承,岂不是帮了倒忙还自讨没趣吗?何苦来哉? 然而,窦樱桃那两句话听在宝璐耳里简直像是射穿他自尊的利箭。 她瞧不起我?她不相信我办得到? 她可以藐视他的一切,唯独“作画”,他不容许被任何人轻视。 “我没有逞能,也没有说大话。” 宝璐深深凝视着窦樱桃,他向来不爱出风头,但她的两句话却彻底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决定不让她有机会再这样看轻自己。 “琥珀,去把桌子搬出来,也把我的画具统统搬出来。” “是,少爷。” 琥珀没敢迟疑,火速地奔进府去。 窦家兄弟们面面相觑,窦樱桃更被他认真的眼神慑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此时跃动着晶亮的火光,不再充满慵懒的笑意了。 琥珀将桌子和画具陆陆续续搬到大门前一一摆放起来,宝璐在等待的过程中,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画坊坊主的面部细微神情和特征,而窦家兄弟和众镖师、趟子手们则都围在桌案前好奇地观看宝璐的画具。 这一大群武夫们只知有文房四宝,曾几何时见过那一排大大小小、各种形式的画笔,也不曾见过那一盒盒色彩鲜艳的颜色,众人看得新奇有趣,连窦樱桃也忍不住靠过去好奇地瞧着。 “少爷,行了。” 琥珀把绢布铺平,便退到一侧磨墨。 宝璐的绢布都是事先就上过矾水的,所以可以直接就下笔。 他提起细浪豪笔,不再看画坊坊主一眼,下笔有如风驰电掣,毫无迟滞,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已勾勒出画坊坊主的面部轮廓,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街上经过的路人见一群人围观的阵仗,也纷纷好奇地走近凑热闹。 宝璐换过画笔,左手持笔敷色,右手持豪笔描绘发丝与衣襟线条,两手同时并行,倏忽之间,画坊坊主那张脸就惟妙惟肖地出现在绢布上了。 “哗——太像了……” 总人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呼声,都不停地拿画坊坊主和绢布上人的像互相比对。 “很像、很像,真不愧是八宝公子啊!”画坊坊主自己都难以置信。 宝璐抬眸扫一眼围观的人群,目光在窦樱桃同样震讶的脸蛋上逗留了半响,微微勾起了一抹浅笑。 他再换一支更细的笔,仅在勾画好的脸上轻轻修饰几笔,最后在双目细细点上,绢布上的人像便立刻就有了丰富生动的复杂表情。 “琥珀,我用了多少时间?” 他俯身,在湿润的绢布上轻轻吹气。 “回少爷的话,一个时辰。”琥珀答道。 围观人群中又传出一阵阵惊呼。 宝璐笑望了窦樱桃一眼,仿佛在对她说:我就是办得到! 有什么好炫耀的! 窦樱桃十分讨厌宝璐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但心底又不得不佩服他着实精湛的画艺。 宝璐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枚玉印,轻轻在画像下落了款。 “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现在立刻回去还来得及入殓。”他捧起绢布,递给画坊坊主。“颜色未干,先别卷起来,免得坏了颜色。” 此时的画坊坊主早已经激动得泪流满面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这幅画像您先出个价吧!” “用不着了。”宝璐轻轻挡了挡他掏钱袋的手。“这幅画像是坊主对令堂大人的一片孝心,我无法对这份孝心开价,你只管拿走,日后有机会再替我多卖几幅画吧。” “这真是……实在是太谢谢公子了!”画坊坊主哽咽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定登门致谢!” 说完,画坊坊主双手捧着画,转身急奔回去。 “原来您就是八宝公子呀!”一个妇人惊喜地喊,从人群中拼命往前挤,挤到了宝璐的面前。“我加闺女前几日在‘秋波画坊’见过您一幅画,她爱极了,成天吵嚷着要买,但画坊开价实在太高,我们家根本买不起,能不能请您随手画个几笔给我家闺女,成全她的一片心?” 宝璐笑了起来。“请问姑娘芳名?” “若兰,兰花的兰。”妇女急道。 “好,若兰。” 他提起笔,转头吩咐琥珀铺纸,琥珀立刻铺上雪白的宣纸。他略一思索,潇洒地轻挥几笔,便绘出一朵柔美的幽兰,接着盖上“八宝公子”印,然后给了那位妇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妇人欣喜若狂地接下了画。 围观的人群见状,立即起了蚤动。 “公子,也随手给我几笔画吧!公子——” 众人争先恐后地挤向宝璐面前,谁都不愿错失得到“八宝公子”亲笔画的机会。 宝璐倒也没拒绝,当真有求必应,只见他两手握笔,左右手同时作画,栩栩如生的牡丹、蔷薇、粉蝶、秋霞、云雀、飞雁等等,飞快地一小幅、一小幅送了出去,每一小幅画底下全都印上了“八宝公子”的落款。 被兴奋的人群推挤到角落边的窦樱桃,瞠目结舌地看着众人纷纷抢画的景象,感到惊异不已。 她从来不知道“八宝公子”的画会这么受欢迎,她也不知道平时总是笑得温柔慵懒的姜宝璐,作起画来的模样竟然就像一条苏醒过来的睡龙般,张牙舞爪地冲天一翔,姿态潇洒地翻腾在云间。 她知道,姜宝璐在大门前作画时故意要给她看得,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似乎真的把姜宝璐看得太扁了。 第五章 插着“武窦”、“青龙”镖局的车队缓缓地出了京城,周以天和窦止弓骑马领在前头,而镖师和趟子手则驾马护行在车队两侧。 窦樱桃一身轻便的的箭衣,和她的三哥,四哥走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一直不断地回想起出发那一晚,娘对她说的那些话,导致现在她看到周以天就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甚至连周以天带来的那几名镖师,也都让她觉得他们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古怪。 “窦兄,官道前方不远处有个小茶馆,咱们要不要歇一歇,喝口茶水之后再上路?”周以天提议道。 “这样也许会耽误时间。”窦止弓看了看天色,觉得不妥,“咱们押这趟镖最好每天都要在天黑之前就找到客栈住下,绝对不能赶夜路,所以咱们在天黑前一定得赶到下一个镇上。” “窦兄,你放心吧,这条跑我走过很多回了,天黑前一定可以赶得到下个镇,不会有问题的。”周以天笑着保证。 “这…………等会儿看情况再作决定吧。” 窦止弓和止剑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浮起了疑惑。 押镖向来有几大规定和戒律,而且通常押镖一上路是急于把货押送往目的地为主要,沿途中并不会在饭楼或茶馆这种人多的地方停留,但周以天竟会提出到茶馆歇息喝茶的提议,不免令他们感到奇怪生疑。 “窦兄别误会。”周以天忙解释道。“咱们这些大男人没什么不能忍的,小弟只是怕樱桃姑娘一连三日都没歇息会受不住。” 窦樱桃听到周以天关心自己,红唇不禁绽开了一朵花,“周大哥放心,我没有那么娇弱。” “周老弟多虑了,樱桃跟我们几个兄弟跑过几趟镖,她体力过人,也吃得了苦,绝对撑得住,千万别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窦止戈笑说。 周以天露出惊讶赞赏的表情。“那就好,看来我是太躁心了。” “躁心”这两个字听起来真是甜呀,窦樱桃低眸浅浅地笑,掩饰心中的暗喜。 娘要她好好观察周以天,她发现,他是个懂得体贴的人。 车队又行了四五里路,见前方一棵绿树下有一座茶肆,周以天随即命一名镖师前去买了几壶香茶分给众人喝。 周以天的体贴,又让窦樱桃对他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日落西山前,车队一行来到了平安里,包下了一间客店歇息。 晚膳过后,周以天在院子里练剑,窦樱桃悄悄地躲在廊下看着他练,剑光闪烁,煞是好看,但是看他练了一阵,发现周以天的剑招漂亮虽漂亮,却不够快,狠,准,也看不出有浓厚的功底。 这令她感到有些惊讶,也与她听到的传闻不相符,“天下第一镖师”那样的名号冠在他身上似乎真的太过了。 周以天收剑转过身,看见了她。 “樱桃姑娘,这是我近日新学的一套剑法,练得不纯熟,让你见笑了。”他心虚地一笑。 原来是新学的剑法,窦樱桃听了他的解释,立即体谅了。 “等你练熟了再教教我,这套剑法招式挺漂亮的。”她笑说。 “好啊,没有问题。”周以天走近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屋里很闷,我出来透透气,就看见你在练剑。” 其实,她一直都在留意周以天,试着找机会和他相处。 “我入镖行这么多年,从未曾见过女镖师,樱桃姑娘一个女儿家能这样跑遍大江南北,实在很了不起。”他不吝惜赞美她。 “我只是喜欢跟着兄长四处跑而已,周大哥不会觉得我性子太野吧?”窦樱桃有些担心起这些她以前从不会担心的事。 “不会。”周以天轻笑。“姑娘这样反而与众不同。”这话用来收服女人最有用了。 “是吗?”窦樱桃果然羞涩地笑了。 “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婚配对象了?”周以天再进一步。 “我?”她忙摇头,心口怦怦跳。“尚未。” “那日看你爹娘对待姜少爷的态度,让我误以为你与姜少爷是否……” “没有的事,你真的误会了。”她连忙否认。 “原来真的误会了,太好了。”周以天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以为对手是姜少爷,自己根本就不会有机会了。” 窦樱桃错愕地呆住,心跳愈来愈快。 周以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对她有意吗?真的吗? “周大哥,姜少爷怎会是你的对手?”他怎会对自己没有信心呢? “我怎么与他比呀。”周以天苦笑了笑,“他爹是当朝宰相,他从小就锦衣玉食,集千万宠爱在一身,他又是绘画奇才,多少人想收藏‘八宝公子’的画,我想只要是姑娘家,任谁都想嫁给他的吧?” “不,你错了。”她急着让他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不是每个姑娘都想嫁给他的,他那样的公子哥儿我偏偏就看不顺眼,和他比起来,我还比较欣赏周大哥你呢。” 周以天受宠若惊地笑望着她。 “窦姑娘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姑娘,我真是高兴。” 他大方的再赞美一次,反正赞美不用花钱。 窦樱桃微红了脸颊,她方才的话,已经把自己对他的好感表露无遗了,倘若他对自己无意,一定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姑娘。 “樱桃,”周以天忽然轻轻的捧起她的手,神情认真的对她说:“押完这趟镖,我立刻向令尊大人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 窦樱桃的心跳瞬间停顿了一下,接着失速狂跳起来。 周以天真的想娶她?她没有听错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我……” 她想立刻点头答应,但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拉住她,忽然间,眼前浮现出了姜宝璐的笑脸,这一刻,她恍惚地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这时候想起了姜宝璐。 “樱桃?”周以天把失神的她唤了回来。 窦樱桃不知所措地对他一笑,刻意忽略心底不对劲的感觉。 从各方面来看,她都相信周以天才是最合适她的丈夫,她应该要立刻答应他,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他才对啊。 “等这趟镖圆满完成之后,咱们再谈这件事不迟。” 窦樱桃无法置信自己竟能如此理智冷静地答复他,居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怀疑自己一定是疯了。 “姑娘说的是,我太心急了一点,希望没有吓到姑娘。”周以天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即松开她的手,“现在很晚了,姑娘早点歇息吧,我也回房了。” 他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在转身的同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射出寒气。 窦樱桃咬住下唇,懊恼地看着周以天回房的背影。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怎么能给周大哥难堪呢?你立刻点头答应不就好了吗?你是笨蛋啊,下次周大哥可能就不会再提提亲的事了,窦樱桃,我真要被你气死了。”她气恼地责骂自己搞砸了未来的幸福。 窦樱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感到慌乱又觉得对周以天很内疚。 她是否应该去跟他说个明白,她并非不愿意嫁给他,希望他不要误会她的心。 犹豫了许久后,她鼓足勇气,慢慢走到周以天的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忽然听见房内传出压低声音的说笑声——“头儿,你可真有本事,走到哪儿都有姑娘被你迷倒。” 窦樱桃听出那是“青龙镖局”一个镖师的声音,那语气,似乎说的是她。 她心中一凛,悄悄贴耳在门上倾听。 “若能娶窦樱桃,‘武窦镖局’将来也会是我的囊中物。” 周以天这句话,宛如一道雷朝窦樱桃劈下,她不敢置信地呆愣着。 “头儿这算盘算得精了,不过‘武窦镖局’还有她六个哥哥在呢,哪能轮得到你这个外人?” “这还不容易,想办法让他们分家就行了。” “你若真的娶窦樱桃,那胡姑娘怎么办?你都跟人家订亲了,总不能不要人家了吧?” “男子汉三妻四妾,我才两个女人而已,没什么难摆平的。” “若连莫姑娘算起来,那就是三个女人了,头儿,你若真的摆得平,可得教教我诀窍秘诀,我也想多纳几个妾。” “哪有什么诀窍秘诀,无非得要女人先爱上你。” “这就难办了,我可没有头儿这张美男子的俊脸,迷倒不了姑娘们啊。” 低抑的,得意的,风流的笑声,让窦樱桃的心一直一直地往下沉,脑中空白得无力思考。 门内的周以天才是他本来的真正面目,若非亲耳听见,她根本就难以相信。 这男人的内心好丑陋,丑陋得令她不寒而栗。 原来她眼中所见的周以天一直都是戴着虚伪的面具在对她,他对她没有真心诚意,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算计。 在那看起来英俊挺拔的外表下包藏着的,其实是一颗丑陋狰狞的心。 真是瞎了眼。 她生气得发抖,气的不是周以天,而是气自己识人不明。 这样的男人她竟然倾慕过,还一心想嫁给他为妻。 想到这里,她就恶心欲呕,气得浑身发颤,恨得牙痒痒。 她握紧拳头,真想此时踹开门冲进去,狠狠甩周以天几个大耳光,但她竭力克制住这股冲动,她要等着看周以天到底还能怎么跟她演戏,她要等着看他还能在她面前演得多精彩? “樱桃,怎么回事?你昨晚没睡好啊?” 清早,窦止弓一看见脸色发青的妹妹,吓了好大一跳。 “还好,没事。”窦樱桃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昨晚,她被自己的愚蠢气到睡不着,整夜翻来覆去,咬牙切齿,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你还好吧?脸色难看得吓死人了,不会是生病了吧?” 窦止钺走出房门,抬头看见小妹铁青的脸色,惊讶得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 周以天一行人也整装好了,陆续走出房门。 “各位早,樱桃姑娘昨晚睡得好吗?”周以天温柔地笑问。 窦樱桃一听见他的声音,禁不住一阵反胃。 “我这辈子还没睡得这么安稳过呢。” 她冷冷撇唇,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配上她铁青的脸色,看起来无比狰狞。 周以天愕然呆住,不解今早的窦樱桃何以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窦止戈怀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没病,咱们快点上路。愈快愈好。” 她迫不及待地催促,已经无法再忍受看见周以天那张虚伪的脸了。 能早一刻完成任务,就能早一刻解脱。 “好吧。”窦止弓巡看了车队,查验完了车上的货,确认无误之后,立即大吼道:“启镖。” 车队缓缓离开平安里,如无意外,今日便会到达山西地界,也就是土匪头子王云豹的地盘。 走了大半日,到了约莫午牌时分,车队一行在林子里歇下,众人分着干粮吃,简单解决一餐。 周以天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朝正在啃干粮的窦樱桃走过去。 “樱桃姑娘,我这儿带着几张薄饼,有点甜味,咬起来也比较不费劲,你要不要来一张?” “不用,我胃疼,怕吃了会想吐。” 她淡淡扫去一眼冷睨,继续啃着手上如石头般硬的干粮。 周以天呆愕了一瞬,讪讪地走回去。 他开始感到疑惑了,明明昨夜窦樱桃对他的态度还是羞涩可人的,为什么今日态度丕变? 窦家六兄弟彼此交换着眼色,以他们对宝贝妹妹的了解程度,应该是有人很严重的得罪了樱桃,而得罪她的罪魁祸首,看来就是周以天无疑了。 午膳随意解决完后,窦止弓下令镖师们继续前行。 众人纷纷上马,往前又行了几里路,忽听见林子深处有人声和细碎的马蹄声,窦止弓立即打了手势,众镖师警戒地将镖车团团围住。 马蹄声愈来愈近,夹着几声男人的谈笑。 窦家兄妹们原本紧张地摆着阵式,但在听见隐约传来的说笑声后,反而一个个露出狐疑的眼神,表情很迷惑。 两匹马并行走来,骑着马的两个男人身形也愈来愈清晰了。 当看清来人后,窦家兄妹们惊瞪着其中一个男人,不可思议地大喊着——“姜少爷。” 姜宝璐先一步翻身下马,脚步轻快得象一阵风般奔向窦樱桃。 “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跟我小舅舅在一起?” 不等姜宝璐开口,她立刻惊叫着问。 “你们出发第二天,我也跟那兰出发了,一直在山西地界这里等你们来。” 姜宝璐笑答,黑眸灵气飞动。 “我不懂,你怎么连我小舅舅都认识?” 她太震惊了,一手指着姜宝璐,一手指着朝他们走来的高大男子,脑袋根本转不过来。 “小舅舅,你不是特意在这儿等我们来的吧?” 窦家兄弟们太惊讶了,七嘴八舌地问道。 “是啊,你们来得可真慢,我们都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那兰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舅舅干么在这里等我们?还带着姜少爷?” 一个是江湖浪荡子,一个是侯门贵公子,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象会凑在一起的。 “因为你们的娘不放心你们押这趟镖,所以暗中派人请我来当帮手的,她也不管我正有事忙,真是一点都不体贴我的姐姐,要不是看在我这些可爱的外甥,外甥女分上,我才懒得出门。”那兰哼声抱怨。 “能把小舅舅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我们的面子可真大啊。”众兄弟们大笑了起来。 周以天和一票“青龙镖局”的镖师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 “小舅舅来当帮手,也不用把这人带来吧?这人应该只有碍事的分啊。”窦樱桃指着姜宝璐喊道。 “樱桃,我肯带他出来,就表示他绝对不会碍我的事。”那兰笑着轻捏一下她的鼻尖。 窦樱桃抬眸瞪了姜宝璐一眼,她的嫌弃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也没有打击到他,他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似的,可奇怪的是,她今天看到他直接,单纯,孩子气的笑容,竟然会那么的顺眼,忍不住都要被他感染了那份天真的笑意。 “我本来也觉得不方便跟着来,不过姜伯父和姜伯母坚持要那兰带我一起来,所以……对不起。” 姜宝璐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等着领罚。 “我爹娘坚持?”她愕然。 “是啊,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要我带着宝璐出来的表情好象我们是要出来游山玩水的,不过宝璐是个很有情趣的人,这几天我们倒是相处得很愉快。” 那兰伸臂搭在宝璐肩上,笑说。 “天哪,小舅舅是风流浪荡子,你可别跟他太要好,知道吗?”窦樱桃忍不住警告宝璐。 “喂,窦樱桃,你这是什么语气啊?对小舅舅要懂得敬老尊贤,怎可如此无礼呀。”那兰又捏她的鼻子。 “小舅舅不老也不贤,要我怎么敬老尊贤啊?”窦樱桃笑着抬杠。 “你呀,愈来愈牙尖嘴利了,我看姐姐,姐夫给你选的夫婿肯定也拿你没办法,一定会被你管得死死的。”那兰笑着在宝璐肩上拍几下。 宝璐不敢有所表示,他以为窦樱桃一定会生气,然后冷冷给他一个白眼,但她并没有,反而深深凝视着他,带着探索的意味。 “窦兄。”周以天面无表情地开口低唤窦止弓。“当初我们签下协定时,并没有说会多出姜少爷和你们的小舅舅同行。” “这有什么关系?你们走你们的,我和宝璐不跟你们走在一起也行啊。签下协定对君子来说会是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只有小人才会那么介意,老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占了便宜。” 那兰瞟向周以天,冷冷地说。 周以天表情复杂,又羞又怒。 窦樱桃看也没看周以天一眼,迳自对窦止弓说:“大哥,咱们在这儿耽搁太久了,还是快点上路吧。” 窦止弓立刻挥手招呼镖师们上马。 姜宝璐悄悄策马走来窦樱桃身旁,与她并行。 “你爹娘怎肯放你一个人出门?”窦樱桃随口问道。 “当然不会肯了,所以我是偷溜出来的。” 宝璐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老祖宗和爹娘担心,但若凡事都要徵得他们的同意,他根本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你偷溜出来?”窦樱桃淡笑,“你家现在应该已经鸡飞狗跳了吧?” “我想是,也只好对不起他们了,但我有给他们留了信,说我只是出门游玩个几日就会回去,且陪我游玩的朋友都是武林高手,所以我会很安全。” 窦樱桃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我小舅舅确实是武林高手,你想学功夫,找他就对了。” “那兰说他没有耐性教人功夫,但他教会了我几招简单又好学的招式。” 窦樱桃吃惊地看着他,她知道小舅舅的怪脾气,小舅舅向来眼里只有女人,对男子不是冷漠就是毒舌,要他给陌生男人传授功夫那更是难上加难的事,但姜宝璐却能得到他的招式指点,真是令她惊讶极了。 为什么爹娘,小舅舅都这么样的喜欢姜宝璐? 他到底是什么地方讨他们的欢心,到底为什么? 昨夜,她彻底明白自己错认了周以天,难道……她原先不喜欢姜宝璐的原因也错了吗、进入山西境内的这天夜里,窦樱桃坐在客栈天井中仰望天上繁星。 “樱桃。” 周以天走到她身后,轻声低唤。 “别喊我的名字,请喊我窦姑娘。”她倏地起身想走。 “等等,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昨晚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看得出来姑娘在生我的气,但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生我的气,我真的想知道,否则死不瞑目啊。” 周以天不知道他在房里说的那番话都让窦樱桃听去了,仍在惺惺作态。 若能娶窦樱桃,“武窦镖局”将来也会是我的囊中物。 这还不容易,想办法让他们分家就行了。 男子汉三妻四妾,我才两个女人而已,没什么难摆平的。 窦樱桃回想起昨夜听到的话,心口一把火又禁不住烧旺起来,感觉到他把自己对他的倾慕之心摔到了地上践踏。 “周公子,我错看你了。” 她退开一步,与他远远隔开距离,对他的愤怒几乎要转变成了恨意。 “这趟镖圆满达成任务后,请你从此别出现在‘武窦镖局’,我真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周以天呆呆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陰郁得可怕。 “难道姑娘昨晚对我说的话都是虚情假意吗?” 他咬着牙,冷冷说道。 “谁才虚情假意了?” 窦樱桃恨不得撕碎他的面具,回想昨晚自己对他说的话,她就愤怒得快要爆炸。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别以为我会是那种心甘情愿被你愚弄的女人,我不是。” 她气得转身冲回房,愈想愈气,忍不住狠狠痛哭了一场。 对窦樱桃来说,认清周以天的人品是对她自尊上的羞辱,她实在受不了自己曾经那么愚蠢过,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她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 好象只有痛哭一场,才能尽情宣泄自我厌恶的那种情绪。 “樱桃姑娘。” 房门传来几下轻敲,她听见姜宝璐的声音,轻柔,温暖的呼唤声,竟害她哭得更加惨烈。 “你怎么了?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你在哭吗?”门外的宝璐又急敲了几下房门。 她起身,赌气地打开房门,气恼地瞪着他,满脸的泪水。 泪流满面的窦樱桃令姜宝璐呆住了,他从未见她如此脆弱过,有一刹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在哭?” 姜宝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柔软的嗓音象细致的毛毯般,暖暖地将她包裹住。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温柔……” 她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怀里,把泪湿的脸颊轻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姜宝璐怔呆了,他轻轻拥着浑身颤抖,嘤嘤啜泣的窦樱桃,不敢相信她正在自己的怀中。 他用力地拥紧她,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我只能这么温柔,樱桃,我只会这么温柔……” 第六章 客栈前院内挤满了人,个个都在准备整装上路. 窦樱桃从走出房门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她红肿的双眼.想到昨晚的自己也真是窝囊透了,她竟然会在姜宝璐面前哭到止都止不住.这辈子长到这么大,她还不曾这样痛哭过,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烂男人哭得这样凄惨呢? 根本就不值得嘛! “樱桃姑娘,早啊!” 姜宝璐轻拍她的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早!” 她回身,尴尬地看他一眼又立刻回避开. 姜宝璐俯身细看她的脸,微微一笑道:“眼睛果然肿了,没关系,你浸湿手绢,然后把手绢贴在双眼上冷敷一会儿就好了.” “你这人很奇怪,就不要能假装没看见我的眼睛吗?” 她敛住浮动的心绪,微嗔地睨他一眼. “为什么要假装?” 他挑了挑了眉,不懂女儿心. 窦樱桃又好气、又好笑的凝视他. 昨晚,她好像傻瓜一样哭得筋疲力竭,而他就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极有耐性地等着她哭完. 他这人说来也怪,始终都没有问她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而伤心大哭?就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哭,什么话也没有问,等她哭累了,才把她送上床,细心替她盖好了被,然后吹熄灯离开. 她一直都知道姜宝璐很温柔体贴,只是以前并没有机会感觉到男人的温柔体贴对一个受伤的女人有多么重要,一直到昨夜,她才深深体会感受到,那时一种能治愈伤口的力量. 昨晚的一场眼泪,将她所受到的怨愤和不甘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了,尽管看见周以天仍会有种讨厌恶心之感,但已没有恨也没有怨了. “帮我个忙,不要告诉我哥昨晚发生的事.” 她踮起脚尖,在姜宝璐耳旁压低声音提醒. “好.” 他乖乖应允,一低眸,发现她的肤色虽然不特别雪白,却有着如黄金一般的光泽感,他瞅着她看,有片刻的空白怔仲. 窦樱桃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墨香,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想起了拥抱她的温暖胸膛,不禁一阵心悸. 这么近的看他,他才知道他的皮肤比她还要白皙,眼睛也比她还要大,甚至眼睫毛都比她还要长,她不由自主地看呆了,在看到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细软胡渣时,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 “都准备好了没有?” 窦止弓的喊声将两人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 “我帮你.” 姜宝璐替窦樱桃把水囊和干粮放上马背,然后从腰间怞出一条丝绢给她. “做什么?” 她看着雪白干净的丝绢,眸底含笑. “给你敷眼睛用.”他微笑说道. 其实窦樱桃自己有手绢,但她还是把他的手绢收下了. “小时侯,你说手绢可以擦泪也可以擦汗,现在又多了一样用途.可以敷眼睛.” 她注视着他,目光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 姜宝璐笑咧了嘴.“你还记得我小时侯说的话?”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真奇怪,为何他的笑总是有办法令她迷眩不已? “当然开心了.”这还表示她也并不是全然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突地,一双臂膀用力搭上窦宝璐的肩,从他身后露出那兰那一张邪笑的俊脸. “宝璐小弟,昨晚那么晚才回房,今早又跟樱桃粘在一起,难分难舍,看来好事真的要近了.” 宝璐连忙解释.“那兰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了,你别叫我大哥,从今天起改叫小舅舅,先练习练习,免得以后改不过口来.” 那兰挑眉,笑者逗弄他. “小舅舅,你别胡说!”窦樱桃将燥热的脸微微转开. “我哪里胡说了?这世上恐怕没人比我更了解女人的.樱桃,你心里怎么这么想的,小舅舅都看出来了,你就是胡说八道!” 窦樱桃又气又羞,转身跳上马背,径自拍马急急逃开. 那兰大笑着,他不正经的调侃口吻让姜宝璐有些迷惑,也有些惊喜,因为他也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樱桃对他的态度温柔了些. 严格来说,似乎昨日看见他时就已经不再那么冰冷淡漠了. 他不知道樱桃为何忽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也许,昨晚令她痛哭失声的原因便是答案. 窦宝璐想到了周以天,视线越过人群找到了他,愕然发现,他竟然也在盯着他看,眼眸中全是寒气. “启镖!” 窦止弓此时挥手大喊,车队立即缓缓移动起来. 窦宝璐不知道樱桃和周以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别开视线,跨上马背,轻轻打马,持续跟着车队. 然而,不管走了多久,他都可以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一直有道目光死死盯着他,将他的整个背脊 森寒的笼罩住 前方是座黑压压的树林,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 “窦兄,林子里十分凉爽,要不要歇一下,让大夥儿填饱肚子以后再上路?”周以天说道. 窦止弓和兄弟们互视了一眼,其实在密林里逗留并不是好主意,但因为已经接近王云豹的土匪窝,窦止弓的戒心也减少了一些. “那大夥儿就歇一歇把,吃饱了以后再走.”窦止弓喊道. 众人纷纷就地而坐,各自拿出干粮吃. 姜宝璐在窦樱桃身旁坐下,替她把干粮剁成刚好可以入口的大小. “你的丫头平时都是这么侍侯你的吗?”他的细心总是令她惊讶. “是啊!” 他也没有回避,笑着答道. “她们若是看见你这样服侍我,应该回吓坏吧?”她忍不住笑了. “吓坏倒不至于,因为我平时也喜欢照顾她们,不过她们的动作向来比我快,没等我做,她们就已经都做好了.” 宝璐笑说,无意间瞥见她鞋子上沾了一大块污泥,便随地找了根细枯木,帮她把鞋子脱下来.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 “你的鞋子脏了,一个姑娘家的鞋子不应该是这么脏的.” 他轻轻拿起鞋,将鞋上的污泥刮干净. 窦樱桃惊异地看着他的举止,一颗心柔柔荡漾着,神情有点凝了. 她知道他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此时的他身边没有丫头服侍,他都还是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很舒服,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只会出张口教训她太脏的男人,而是亲自帮她把鞋子弄干净. 她无法想像,他这样身分的男人,从小被周围的人呵护着长大,为何没有养成他任性霸道的脾气?为何还会肯弯下腰来,碰触她脏兮兮的鞋? “你”她脸上浮起了真正的威胁.“谢谢你,宝璐.”她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宝璐怔住,缓缓地,漾开一朵笑. “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吗?”他小心试探. “随便你.” 她垂眸,唇角挂着笑意. 宝璐雀跃地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宠溺. 两个人肩并着笑着,就算是吃着硬邦邦、可以打死人的干粮,也都吃得有滋有味了. 坐在不远处的周以天瞪着通红的双眼,神态冷酷地看着他们两个,身旁围坐着[青龙镖局]的镖师们. “头儿,窦樱桃不是你的囊中物了吗?怎么会杀出姜少爷那个程咬金?”其中一个镖师使着眼色低声说道. “闭嘴!”周以天的语气里含着强烈的妒意. 镖师们识相地不再多话. 而另一厢,窦家兄弟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着. “豹叔应该知道咱们到了吧?”窦止戈咬了一口干粮咀嚼着. “爹给豹叔去了信,豹叔应该早就知道了.”止剑接口. “豹叔不会为难咱们的吧?”止钺不放心地说. “王云豹看到五万两黄金会不会心动?除非他老到连野心都没有了.”一旁靠在树干闭眸休息的那兰忽然插口说道. “小舅舅的意思是”窦家兄弟紧张了起来. “王云豹一定会来劫镖的!”那兰冷笑. “不会吧”窦家兄弟们一个个发出哀号声. 若是不得已真要打起来,他们六兄弟倒也不怕,但这一场血腥撕杀难免见血,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一旦和王云豹破坏了交情,也就等于多了一个敌人,将来押镖若再经过山西也就多了分困难. “你们的娘之所以急着找我来帮忙,多半也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了吧?” 那兰打开皮囊,灌了几口水. “这样看来,咱们是得小心些了.” 窦止弓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重. “你们也别太担心.”那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土匪窝里的土匪多半只会个几招吓唬人罢了,不足为惧.” 那兰突然嘘了一声,警戒地侧耳倾听. 浓密的树梢深处传来了奇异的风声,听起来像浪潮在翻滚.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跳起身,迅速将车队包围了起来,拔刀出鞘声此起彼落. 窦樱桃下意识地拔出了刀,护在姜宝璐身前. 那兰仰头看着树梢顶端,看到无数黑影在树梢上快速纵跃. “五个.”那兰眯了眯眼,有不祥的预感.“不妙,这几个人功力深厚,不像是土匪帮的人.” 众人听了都倒怞一口冷气. “所有人都小心护着货.”那兰飞快地说道.“樱桃,你和宝璐站远一点,别靠过来!” “是!”窦樱桃将身子更贴近宝璐. 幽灵般的黑影杀气腾腾地俯身而下,五个黑衣人几乎同时出手,短刀冷酷凶悍地朝窦家六兄弟直射下去. 窦氏兄弟举刀去挡,那兰从马背上飞快拔出剑迎敌,他的剑快如风,挡住了一轮飞刀.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逼人的杀气从他们身旁逼来! “小心!”那兰最先察觉. 他大惊,万万没料到“青龙镖局”从周以天到所有的镖师,竟全都朝他们射杀而来! 窦家六兄弟原忙着招架五个黑衣人,怎么料想得到“青龙镖局”的镳师们会全都反过来杀他们,一阵慌乱之际,止剑和止钺闪身不及,分别都中了一刀. 鲜血飞溅! 窦樱桃惊恐得捣住嘴,不敢发出喊声扰乱兄长们. 那兰惊怒,竭尽全力阻挡黑衣人的攻势,他吃惊地发现,黑衣人和“青龙镖局”是同一夥人,看来是早就计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抢那五万两黄金,所以他们招招致命,有意将“武窦镖局”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别手下留情,他们是要杀人灭口!”那兰咆哮大喊。刹那之间,只见黑衣人、“青龙镖局”、“武窦镖局”三方人马全都战作一团! 这是一场杀戮. 刀光、杀气、激溅的鲜血、嘶喊痛吼. 有人的手臂被连肘砍断、有人的喉咙被割开,喷洒出鲜红的血. 跟过几趟镖,窦樱桃都不曾遭遇过如此不择手段、冷血恐怖的劫镖法. 当她看到兄长们大腿被割破、胸膛被刀砍伤时,她害怕得浑身打冷颤,握刀的双手拼命抖个不停. 她不要看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哥哥死,她不要! 对姜宝璐来说,这是一场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撕杀,犹如一场恶梦,甚至比梦魇还要可怕,他的意志几乎要崩溃. 寒光一闪,那兰看见黑衣人将窦止弓右手两指齐齐斩断! 窦止弓再也拿不住刀,他痛苦地捧住手腕,咬牙蹲下,黑衣人的第二刀立即朝他的背上砍去,那兰情急地挥剑替他挡开一刀. “止弓!你怎么样?” 窦止弓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蓦地,那兰怒发如狂,他举起剑腾身飞起,快如脱兔,像黑衣人凶狠刺出,剑光闪动,他又刺向第二人,精准、毫不留情地杀掉两个人! 那兰讨厌杀人,讨厌身上染血,但此时若不速战速决,只怕他的外甥们都要成刀下亡魂了. 他的剑更快了,精准无比地刺向另三名黑衣人,他不能思考,才能无情冷酷地刺穿敌手的胸膛. 五名黑衣人瞬息之间全都死在那兰强势悍然的剑下. 始终在一旁悄然观战的周以天,见黑衣人全数被歼,不禁骇然. 眼看这场计划好的劫镖注定要失败了,他猛然把脸转向窦樱桃,眼中透出凶狠的杀气! 樱桃的注意力都放在正与“青龙镖局”的镖师们激战的兄长身上,没留意到周以天正铁青着脸,悄悄移到她和姜宝璐身旁,慢慢举剑朝她逼近. 姜宝璐听见“飒飒”的细微声响,察觉到背后袭来一股寒意,他缓缓回过头,惊恐地看着面孔狰狞,正举剑朝他刺来的周以天! 他猛然醒悟,飞快转身,把窦樱桃用力往前推开,周以天的剑锋更快了。凶狠地往他背上劈下! 突然,一把剑斜斜飞至,说不可挡,笔直刺上周以天挥下的剑身,剑身被击中后略偏了偏,虽让姜宝璐躲过了这一剑,但剑尖还是在他的肩背处割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被姜宝璐猛然往前推的窦樱桃,迅速转过身来,就看见姜宝璐跪倒在地,背部迅速染上了鲜红的血。 “宝璐——” 窦樱桃魂飞魄散,脸色苍白。 周以天的剑继续朝她刺过去。 窦樱桃竭力凝气,举刀抵住他这一剑。 她的脸像结了一层寒霜,双眸充满了愤恨,奋力挥开他的剑,扬刀朝周以天劈过去! 周以天没有料到窦樱桃得刀法如此精湛,尤其在她狂怒之时,一刀快过一刀,瞬息不停,根本不让他有喘息躲避的机会。 “我杀了你!” 她眼中射出不可遏止的杀意,一刀将他的剑击飞出去。 “樱桃!别杀他,留活口!”那兰急忙出声阻止。 本来下一招,她的刀就能把周以天劈成两半,但那兰的喝阻声制止了她,她手腕一转,到刀锋滑向他的喉咙,紧紧抵住。 “我真想立刻杀了你!” 她极力隐忍着动手,但还是忍不住割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了鲜血。 周以天频频怞息喘气,恐怕全都僵在他青白的脸上。 那兰缓缓走过去,从窦樱桃手里接下刀,冷冷地瞪着周以天。 “宝璐——”樱桃无暇再理会周以天,急忙摸到姜宝璐身旁,迅速检视他的伤口,“你觉得怎么样?宝璐!” “肩膀背像火在烧一样” 姜宝璐额上冷汗涔涔,痛得不住吸气。 “你放心,我刚刚看过了,幸亏小舅舅及时救了你,所以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你忍一忍,镖车上有有刀伤药,我拿过来给你敷。 窦樱桃急忙起身去找刀伤药,这才发现众兄长已经把“青龙镖局”存活下来的六个镖师都制伏了,但他们自己也都负了大大小小的伤。 窦樱桃拿了刀伤药后,立即替姜宝璐小心地敷上,以防止他血流不止。 “你真是的,看到有危险就应该自己先逃啊!” 她轻轻扶着他,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 “在这种时候,你要我先逃?”姜宝璐不解地回眸看她,“自己一个人逃,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你就不怕挨一刀会死吗?”她心疼地叹息。 “当时还没有想到那么远,我只希望挨这一刀的不是你。”宝璐微笑道。 窦樱桃好笑地轻抚着他的头发,他一点武功都不懂,竟也想保护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温柔地望着他肩上的伤口,眼眶不禁微微地泛红。 “这次的劫镖,是你一手策划的吗?”那兰问周以天。 周以天咬着牙不吭气。 “敢作敢当?”那兰把刀剑往下移到他的两腿问,冷笑道:“既然不是男人,那也不配拥有男人该有的东西,你说是吧?” “不,住手!”周以天骇然大叫。 “你也怕啊?怕就老实招来呀!”那兰挑眉威胁。 “没什么可招的,五万两黄金,谁不眼红?”周以天脸色惨白地哼笑。 “那几个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纳兰继续盘问。 “我雇来的江湖高手。” “你还是老实一点吧!”那兰冷笑,“黑衣人的身手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江湖。依我看,到比较像官府的人,我猜得对吗?” 周以天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想不到官府的人也参与了劫镖,看来咱们得到衙门走一趟了。” 那兰撕下一幅衣襟,唤人把周以天的双手捆绑住。 “小舅舅,那这些人怎么办?” 窦止戈虽然伤势最轻,但手臂也被砍伤了,若要把这些镖师一并押送到衙门去,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先找几个受伤最轻的帮我一起押送到衙门去——” 那兰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而面色凝重地侧耳倾听着。 “又有人来了。”那兰不安地拧眉,“此时来的人应该是王云豹的人。” 众人一阵慌乱无措,此时窦家六兄弟和镖师们都已受伤惨重了,倘若王云豹也是想来劫镖,他们哪里禁得住再一次打斗? 震耳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了,纳兰心中虽然焦虑不安,但始终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真是祸不单行啊!窦樱桃轻轻把宝璐扶起来,两人脸上的神情同样也是惶然不安。 要是王云豹真的来劫镖,他们该怎么办? 第七章 押镖押到土匪窝里,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但“武窦镖局”一行人就真这么干了。 华蒲山寨里,王云豹命人各宰了一头大羊和一头水牛,杀了百十双鸡鸭,在后厅置酒食筵宴款待老友的儿子们。 “来人啊,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最好的刀伤药统统拿出来!” 王云豹一进寨,立刻命人把受伤最重的止弓、止剑和止诚抬进房里安置照料。 转过头,看见窦樱桃携扶着受了背伤的姜宝璐,不免惊异地凑近他们细瞧了几眼。 樱桃和宝璐同时怔了怔,宝璐有些尴尬,樱桃刚是不悦地皱了皱鼻子。 “豹叔,我才是樱桃。” 她知道宝璐长得漂亮,但豹叔分不出他们两个谁是男人、谁是女人也太夸张了。 “喔,你是樱桃啊!”王云豹哈哈大笑。“豹叔太久没看到你了,上回见你时你还梳着两个圆辫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说完,指了指宝璐笑问:“这大姑娘是谁?我记得你爹只生你一个宝贝女儿呀!” “豹叔,他是公子,不是大姑娘!”樱桃脸更臭了。 “男人长得这样,也太细皮嫩肉了点吧?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王云豹瞪大了眼睛,长满兰的粗手直接在宝璐的脸上戳了戳。 宝璐不敢反抗,只能尴尬地笑着。 “男人又不是外表长得像男人就够了,身子里像不像男人那才重要!”樱桃忍不住回了嘴。 宝璐微讶地转头看她,感动得心口怦怦直跳。 王云豹是大老粗,没听懂樱桃话中的涵义,直白地笑说:“原来你连他的身子里头都看过了!我说宝远雄这老小子也真不够意思,女儿都有相公了,这杯喜酒居然没请我去喝!” 窦家兄弟和众镖师们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豹叔,我还没成亲!”窦樱桃羞得满脸通红。 “什么?还没成亲?”王云豹瞪大眼睛。“怎么还没成亲就连人家的身子里头都看过了?” 众人一听,立刻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窦樱桃的脸颊红得简直像着了火,她看宝璐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一迳冲着她傻笑,腼腆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羞涩,看起来竟那么地令她心动。 “豹兄先别说笑了,这位姜公子背上也受了伤,劳烦豹兄先给一间房让他歇息。”那兰出来解了围。 “没问题!”王云豹转身指了指一个小喽罗。“你过来,带两位贵客到后厅耳房安歇。” “是。”小喽罗忙过来领路。 “豹叔,晚辈先告退了。” 樱桃扶着宝璐,慢慢走出后厅。 “来来来,我准备了好酒好菜,你们几个都过来陪我喝几杯!”王云豹招呼着众人入座。 众人纷纷入座,几日没有大鱼大肉入口,一票大男人早已忍不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厅堂的角落里,横七坚八地躺着周以天和六个“青龙镖局”的镖师,他们全都被捆绑成了大麻花丢在一旁,在他们身上也都有着大小不一的伤口,几个镖师早已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了。 而这边,则是谈笑晏晏的筵席。 “你们最进我的寨子,难道不怕我不放你们走?” 王云豹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言,胡子又浓又黑,笑声大如雷。 “豹叔,你也瞧见了,我们几个兄弟受伤惨重,您带着几十个小喽罗一口气冲了来,我们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 窦止戈苦笑道,虽然受伤的右腕已经包扎好了,可是一拿起筷子夹菜,还是痛得他直皱眉。 “是啊,怕也没用,不管您劫不劫镖,横坚我们兄弟都得到您的山寨走一遭。” 止翎伤最轻,仅有些许割破的刀伤,但一场恶斗也令他几乎虚脱。 “豹兄,容我问一句。”那兰捧着酒杯轻啜,淡淡笑问:“你对这五万两黄金有何打算?” 止戈、止翎、止环三兄弟默默互视了一眼。 王云豹直盯着那兰,呵呵笑道:“那老弟,你这话要是十年前问我,我一定只有一句话回你,那就是非把这五万黄金劫到手不可!” “现在呢?豹兄现在没野心了吗?”那兰的眼眸很认真。 “人老了就是变得很奇怪。”王云豹微微一笑。“年轻时只管掠抢,金银珠宝能抢得愈多愈好,但现在……我倒是更在乎和窦远雄的老交情。要是有一天我收山了,偶尔还能找他聚一聚,我这一生的老朋友不多啊!” “那日收到窦远雄求我帮忙照顾你们的信,能得到这样的请托,是他对我够信任,这种一辈子的交情,岂是那几车冷冰冰的黄金可以换得到的?” 那兰听了,暗暗松了口气,止戈、止翎和止环三兄弟也终于安下心来。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那帮人你们想如何处置?”王云豹用筷子指了指周以天他们。 “我是打算把他们押到衙门去,毕竟请镖的人是胡臬台大人,发生劫镖的事,总要给胡大人一个交代。”那兰说道。 此时一个小喽罗弯腰走了过来,在王云豹的耳旁低语了几句,然后退下。 “看来,这些人不能送到衙门了去了。”王云豹低声说道。 “我刚刚让小喽罗查验那几个黑衣人的尸首,发现他们身上都带着官府的腰牌。” 窦家兄弟惊讶不已。 “和我猜测的差不多。”那兰的反应倒是比较平静。 “‘青龙镖局’能和官府勾结上,演了一出劫的戏码,我大胆猜测那五万两黄金的来历很可疑。”王云豹冷冷斜视躺在地上的周以天。 那兰心中蓦地一动。“豹兄,你难道认为那些黄金是赃银?” “很有可能。”王云豹点点头。 那兰陷入了沈思,缓缓说道:“胡臬台大人污了这些赃银,然后请‘青龙’和‘武窦’两家镖局来押这趟镖,其实他早已暗中贸通周以天了,中途安排人配合劫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赃银转手搬到别的地方去,再让‘武窦镖局’吃下这个闷亏,日后若是朝廷想要查办,也难以查到黄金真正的流向了。” 宝家兄弟听完那兰的分析,不禁大惊失色,他们‘武窦镖局’竟然帮忙押送赃银,万一朝廷查办起来,‘武窦镖局’肯定要面临一场可怕的灾厄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止戈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胡臬台大人势力庞大,这笔赃银牵连的人必定不少。”王云豹说道。 “现在这五万两黄金继续押往甘肃也不对,不押送过去也不对,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止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五万两黄金回头运住京城。”那兰正色道。 “运往京城?”众人不解地问。 “没错。”那兰微笑道:“咱们都忘了一件事,姜宝璐他爹以前是当宰相的,若能求得宰相大人的帮忙,将这笔五万两黄金的赃银运往朝廷,直接让皇上下令查办,咱们‘武窦镖局’也能脱罪了。” “太好了,这个方法可行!”窦家兄弟欣喜地附和着。 “那他们呢?要如何处置?”那兰冷瞟了周以天那票人一眼。 “很简单,全部都先关我这山寨里!”王云豹笑道。“等开始查案之后,再把他们当成证据押进京受审。我这儿有个地窖,既凉爽又宽敞,很久没有关人了,刚好够他们几个人住上一阵子。” 众人呵呵笑起来,纷纷举杯饮干杯中酒。 ★★★ 姜宝璐趴在床上,让窦樱桃替他包扎伤口。 “回去以后,真不知该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她叹口气,暗暗庆幸他只有皮外伤,真不敢想像万一他怎么样了,她该怎么办?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密,绝对不能让我爹娘知道,更不能让我的老祖宗知道。”他弯唇浅笑。 樱桃困惑地偏头看他。 “该不会上一回我摔倒了你,结果你回去也是什么都不敢说吧?” “当然不能说,这种事要是说了,那不鸡飞狗跳才怪。”宝璐笑得十分天真无邪。 这种被呵护宝贝的感受,没有人比樱桃更了解了。 “我也是啊,从小到大,只要是我一受伤,我六个哥哥不倒楣,我爹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胡打一顿。” 她扭干热毛巾,轻轻擦掉他背上的汗珠。 “我姐姐也是,老把我当菩萨一样供着。”温热的毛巾轻柔滑过肌肤的感觉舒服得令他忍不住叹息。“小时候,我总希望她们跟我玩时不要老是战战兢兢的。姐姐们在一起时免不了都会吵嘴斗气,但是跟我都不敢,她们处处让着我。其实我心里很希望她们也可以凶一凶我,或是骂一骂我,可是她们从来都不会这么做。” 他认真地,第一次把自己内心的感受说出来。 “原来如此。”樱桃抿嘴轻笑。“难怪我把你摔翻在地时,你居然开心得要命,抓着我说要跟我做朋友,跟你比起来,我好像正常多了。” “我没有不正常,我只是……”他深深看她一眼。“只是希望有个人能把我当成正常人对待而已。” 樱桃懂他的心情,她懂。 “不过和姐姐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快乐。”他接着说。“尤其在她们一个个出嫁之后,虽然我身边还是有许多人围着转,但我发现日子去变得愈来愈冷情,也愈来愈寂寞了。” “这点我倒是比你好多了。”她轻轻替他拉起衣衫,一边说道:“我的六个哥哥都娶了妻子回来,我家的人口从来就有增无减,我每天都很忙,根本没有机会让我寂寞。” 樱桃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他的情景,忍不住噗哧一笑,当时他的姐姐出嫁,他简直哭得天地都变色了。 “你笑什么?” 他忍着肩背上的痛,轻轻翻过身凝瞅着她。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小时候的你,看着姐姐出嫁的花轿哭得好凄惨呐!” 她一边替他穿好衣服,一边取笑道。 “我是真的很伤心啊!”他认真地解释。 “我知道。” 她甜甜一笑,伸手轻抚着他的脸。 宝璐怔住,她也怔住,害羞地想把手收回时,宝璐忽然擒住她的手,紧紧地将她柔软的双手握在掌中,心动地瞅着她。 “樱桃,你还讨厌我吗?” 她含笑摇了摇头。“以前觉得你很古怪,所以看到你觉得烦,可是我发现愈了解你愈觉得你……” “怎么样?”他很紧张。 “很温柔、很可爱。”她眼中充满了柔情密意。 宝璐用力握紧她的手,深深吸一口气。 “樱桃,你能不能……” 房门板上突然传来几下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宝璐的话。 樱桃格格轻笑着,起身打开房门。 “姑娘,寨主吩咐给您送饭菜来。”寨子里的小喽罗捧来了好几个大碟子的丰盛菜肴。 “多谢。”樱桃接过来放到桌上,转身关上门。“这些菜看起来好好吃,来吧,我喂你。” 她挟了几块鱼肉放进碗中,端到了床前。 “我自己吃就行了。” 他想接过碗,却被她瞪了眼。 “不行,你别动,我喂你。” “你不用这样照顾我,其实上了药以后,我现在感觉已经好很多了……” “我偏要喂你!” 她坚持。 也赢了。 宝璐乖乖地张口,吃下她喂的饭菜。 “本姑娘头一回喂一个大男人吃饭,这可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还敢罗嗦!”她细声抱怨。 宝璐开心莫名,反覆咀嚼着她的话。 “以后我若病了,你也会这样喂我吗?”他柔声问。 樱桃的脸庞在他的凝视下渐渐灼热起来。 “你身边有一大堆小丫头服侍,你若病了,怎轮得到我喂你?”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故意跟他斗嘴玩。 “我只要你,谁都不要。”他专注认真地笑瞅着她。 樱桃怔了怔,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真诚得让她感到温暖、很窝心,她完全可以相信,嫁给他绝对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樱桃,你肯嫁给我吗?” 他捧住她的手,虔诚地问道。 她深深吸气,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回去以后,你爹娘若同意你来提亲,你就来吧,反正我爹娘这边绝对是没问题的。”她的笑就是答案了。 宝璐狂喜不已,无法自制地将她拥进怀里,紧得让她几乎不能喘息。 “樱桃,我实在太开心了,我真的能娶到你了!” “宝璐,其实我真的不明白,我从来没有给你好脸色过,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也许等你真正了解我以后,你就会后悔了。” 当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宝璐之后,她就开始担心自己不够好,开始害怕被他讨厌了。 “你放心,我不会后悔,因为你和我身边的女子都不相同,你爱恨分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是一个会听命运摆布的人,而我就是喜欢你的脾气还有你的个性。” 他轻轻捧高她的脸,认真地对她倾诉。 “可我还是得老实跟你说清楚。”她决定先坦白,免得他将来真的后悔。“我……从小到大没读过几本书,还有那些诗呀词啊什么的,我都听不懂,还有绣花,女红那类的事,说真的,我连绣花针都没拿过,更别提绣花了,还有你的画……我也实在看不出到底厉害在哪里?” 宝璐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从低笑转为大笑。 “我是认真的!”她沈下脸。 “你不懂正好,就好像我也完全不懂你会的那些武功招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就是窦樱桃啊!”他笑不可仰。 樱桃怔然看着他,眸中渐渐泛起了水光,满眼都是他的笑。 “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很奇怪、很奇怪,奇怪得不得了!” 可她愈是了解他,就愈来愈喜欢他,他整个人已经完完全全霸占她的心了。 宝璐轻轻揽住她的纤细的腰身,盯着她微微开启的红唇,一股难言的燥热感从下腹直涌上来。 “樱桃,可以让我亲亲你吗?”他轻声询问。 她的双颊迅速飞起红云。 想亲就亲吧,这样问,要她怎么答? 看着他渴望的眼神是那么的可爱,迷得她昏昏然,她情不自禁仰首吻了他。 宝璐先是错愕,原本扶在她腰上的手随即移到她的脑后,将她按向自己,深深地、一发不可收拾地吻住她,炙热地攻进她的唇舌之间。 男人的气息、舌尖的交缠,还有他那双不够安分的手,都让樱桃陷溺在一波波令她昏眩的漩涡中。 “樱桃,你的味道好香,好甜……” 他一路恬向她的颈肩,手指热切地探索着衣衫内柔软的娇躯。 樱桃的神智已经被他吻走了大半,他的手在她身上点燃了陌生又刺激的火花,几乎将她彻底融化。 “樱桃,我想脱你的衣服。”他轻柔的嗓音极度催情。 “这样……不行……”她努力拾回破碎的意识。“不可以……我们还没成亲……” 她推开他,挣扎着起身,手指颤抖地系回被他解开的衣带。 情欲之火已在宝璐体内作乱了,他不让她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她就跌回了他的怀里。“姜宝璐,我们还没成亲,不可以!” 樱桃慌乱地起身,谁知宝璐又再扣住她的手腕,三两下就又让她跌回他怀中。 樱桃愕然看他,不禁露出狐疑的眼神。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逃不掉? “我哥他们都在这儿,我们不能乱来,我得走了!” 她这回有了准备,用的是一招掌法推开他。 没想到,宝璐依然扣住她的手腕,拆解了她的那一招,她又再度跌回他怀里,这次宝璐索性翻身压住她,不让她动弹。 “你怎么会?你怎么制得住我?”她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是那兰教我的。”宝璐轻笑出声。“那兰说我可以用这几招制伏你,没想到真的管用。” “太过分了!”樱桃恍然大悟,气恼地推他的胸膛。“小舅舅怎么能教你这么下流的招式!” “这样很下流吗?” 他不知道什么下不下流,他只知道他现在身体非常燥热,欲望在他年轻的身体里奔腾狂窜,所以他不想让她走,因为他知道她柔软的胴体可以抒解他疼痛的欲望。 “你这样压着我,难道不是想着下流的事吗?”樱桃被他热血沸腾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想……”他的胸腔剧烈起伏,身体牢牢地困住她,让她无法脱逃。“我是想,这样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樱桃惊讶得倒怞一口气。他炙热的吻再度封住她的唇,双手慢慢地解开她的衣带,同时也解开自己的。 她气息急喘,忘了挣扎,也忘了抗拒,全身的知觉都集中在与他肌肤相亲的甜美颤傈中。 “樱桃,你非嫁给我不可了……” 第八章 为什么,练完一套剑法流的汗水,竟没有比和宝璐在床上翻云覆雨所流的多? 为什么,练功一整天的身体,也比不上和宝璐巫山云雨之后来得酸痛? 窦樱桃恍然失神地走出房门,没留意到那兰迎面走来。 “发什么呆啊!”那兰在她脑袋上敲了两记。 “小舅舅——”窦樱桃狠狠投给他埋怨的眼神。 “哗!干么怨气冲天?”他扬高剑眉。 “小舅舅,你到底教给姜宝璐什么花招?” 害她全身酸痛得要命,骨头都快散掉了一样。 “哈哈,宝璐得手了?”那兰笑出声来。 窦樱桃肝火大动。“你居然陷害自己的外甥女,你是怎么当人家舅舅的?太过分了!” “别生气嘛!”那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功夫这么好,我若不教宝璐几招,他将来怎么制得住你?” “告诉我,怎么拆解你教给他的那几招?”她气鼓鼓地胀着双颊质问。 那兰挑挑眉。“这可不行,怎么能跟你说,我可不能背叛宝璐。” “你们竟然联手欺负我!”窦樱桃气嚷。 “樱桃,你这么想那误会可就大了!小舅舅是在给你幸福,你以后就会明白了。”那兰哈哈大笑。 “谁要明白这种事啊!”绯色在她颊上晕染开来。“你才跟宝璐相处几天,就把他带坏了!” “这更冤枉人了!”那兰大声喊冤。“宝璐好歹也是个男人,男人的天性就是如此,我只有教他怎么把你压上床,细节可就没有教了,接下来要怎么发挥那是各凭本事。” 宝璐走出房门,正好听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 “早。”他走到樱桃身旁,抿嘴笑望着她。 樱桃别开火红的脸蛋,想到昨夜火热的缠绵,甚至在他身下声吟娇喘,她整张脸就完全烧透,几乎要冒出烟来。 “昨晚睡得好吗?” 那兰瞄了宝璐一眼,明显忍着笑。 “很好。” 他心中所想的都如了愿,心情自然好极了,但是樱桃显然心情比他糟很多。 “你的伤……还好吧?” 那兰低笑,意有所指。 宝璐微窘地笑笑。他不好意思明说,昨夜的欢爱过于激烈,好几次都害他伤口渗出血,但他根本无视伤口裂得更大,宁可先征服欲兽。 樱桃气就气在这里!昨晚害她好几次重新包扎他的伤口,她担心得要命,他却根本毫不在意! 她忽然想起了兄长的伤势。“小舅舅,大哥他们都还好吧?” “豹兄给的伤药很好,他们的血都止住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慢慢养伤,尤其是止弓,断了两指……”那兰低低叹了口气。 “爹娘要是知道了,心都要疼死了。” 樱桃脸庞一黯,眉心忧伤地轻蹙着。 “对了,昨晚我们商议好了几件事,我先跟你们说清楚。”那兰说道。 “是什么事?”宝璐和樱桃互望一眼。 “我们怀疑胡臬台大人的五万两黄金是赃银,所以商议好了不再把镖押往甘肃,免得惹祸烧身。” “不去甘肃了?”樱桃微讶。 “没错,这些赃银数目太大,而且不知来历,依我们猜测,当中很可能牵连不少官府衙门的人,所以我们打算把赃银回头运往京城,交由朝廷处置。但是我们是平民百姓,要见皇上一面难如登天,而要如何想办法见到皇上,可能就要拜托宝璐的爹帮忙了。”那兰转眼看向宝璐。 宝璐微一思索,淡笑道:“其实想见皇上,不必非找我爹不可。” “你爹是宰相大人,曾在皇上身边十多年,没有人比你爹合适。”那兰说。 “是啊,不找你爹,那还能找谁?”樱桃问道。 “我。”宝璐微笑。 “你?你能见到皇上?!”那兰十分讶然。 “当然能。因为我曾经是皇上的御用画师。”宝璐笑着解释。“我爹辞官退隐,我是家中独子,所以皇上才肯放我回家,否则,我至今应该都还是皇上跟前的御用画师。” 那兰和樱桃愕呆了。 “为什么没听你说过?”两人几乎同时间。 “不过是当皇上的画笔而已,没什么可说的,只有‘八宝公子’的落款才是真正代表我自己的画。”宝璐轻笑道。 “你见皇上容易吗?”那兰问。 “我想应该比我爹见皇上容易,因为我只要让人带一幅画进宫呈给皇上,皇上就会见我了。”他不疾不徐地笑说。 “皇上……那么喜欢你的画?”樱桃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大概我的画风碰巧是皇上欣赏的吧?” 宝璐淡淡说道,没有骄傲,没有得意,也没有自负。 樱桃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平时把宝璐看得有多扁多扁,而他竟然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炫耀过自己。 那兰很兴奋地握住宝璐的手。 “太好了!既然宝璐就能帮上忙,那咱们事不宜迟,立刻动身前往京城,免得夜长梦多,更不要连累了豹兄。” 宝璐点点头,笑着朝樱桃眨了眨眼。 这一刻,樱桃爱惨了宝璐。 ☆☆☆ 次日,除了把重伤的止弓、止剑和止钺留在华蒲山寨里养伤,其余的窦家兄弟和镖师们与那兰、宝璐和樱桃一同押着五万两黄金入京。 出发时,那兰刻意拿掉镖旗,把装满黄金的车队全部用稻麦掩饰,所有人也都穿上粗布衣,假扮成押粮的货商,而王云豹还派了二十个精通武艺的小喽罗暗中一路护送。 进京后,宝璐在入住的客栈内画了一幅湖山平远图卷,请京城的好友御史大人之子传送入宫,果然不出三日,皇上就召见了宝璐。 但,谁都没想到,宝璐这一入宫就没有出来了。 樱桃每天等着宝璐回来,等得废寝忘食。 “小舅舅,要如何才能打探到宝璐的消息?为什么皇上不放他走了?皇上难道不肯放宝璐宫吗?还是宝璐得罪了皇上,被打入了天牢?” 她每天缠着那兰问东问西,宝璐晚一日回来,她的疑虑就愈惊悚。 “樱桃,耐着性子等,倘若宝璐真的发生什么事,御史大人的儿子会通知我们的,你不要胡思乱想。”那兰只能一再安慰她。 但,任何的安慰都无法消除樱桃脸上的焦虑。 她心神不宁、害怕、恐惧,然后渐渐憔悴。 等到了第十日,接近午牌时分,那兰忽然冲进樱桃房里,一把将她拉出客栈。 “快!快来看!周以天已经被押回来了!” “真的?” 樱桃惊讶地跟着那兰来到挤满人群的街道旁,看见一辆辆囚车缓缓经过,囚车内囚着周以天和“青龙镖局”的几名镖师。 “那不是‘天下第一镖师’周以天吗?”人群中有人喊道。 樱桃看见周以天蓬头垢面,眼中射出怨毒的恨意,横扫着围观的人群。 “他叫‘天下第一镖师’?”那兰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忍俊不禁。“哈哈哈,周以天那几招也能叫‘天下第一镖师’,那我那兰岂不是都能称为‘武林至尊’了?真是大笑话!” “听说那是‘青龙镖局’给他传出的名号,四处传扬他武艺高强,能以一敌百,所以号称第一。”旁边有个壮年男子插口道。 那兰再度爆笑出声。“只有没自信又自卑的人才会弄一堆虚名冠在自己头上,天下第一喊久了,说不定他还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 “‘青龙镖局’不也都自称为京城第一镖局吗?不过看来以后要改名了,改叫上囚车天下第一!”一旁的大汉指着囚车大笑。 囚车远远行去了,街上仍是万头攒动,人声鼎沸。 “小舅舅,咱们回去吧。” 樱桃拉着那兰的手离开,心中惴惴不安。 “樱桃,宝璐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那兰柔了柔她的头。 “周以天都被拘押回京了,那为何宝璐仍未回来?” 宝璐如今到底在哪里?真的还在宫里吗? 那兰看她一脸担忧的神情,轻笑道:“你娘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应该会放心了。” “什么意思?”樱桃愣愣地问。 “当初她看你一颗心都在周以天身上,害怕你受骗,所以才把我找了来。”那兰跟在她后头走进房。 “娘既然担心我受骗,何苦不明白说清楚,还要这样拐弯抹角的?”樱桃闷闷地坐下。 “你的性子那么强,若不是亲眼所见,你会听你娘的?” “真奇怪,娘怎么就知道周以天这个人不对劲?” 好像连爹都看得出来,怎么偏偏就是她没有感觉到? “你娘跟我说,周以天这个人眼神飘忽,言谈举止很虚伪、不老实,怕你听了他的甜言蜜语会无法自拔,所以叫我过来给你一些意见,有意要我开导你。不过我看樱桃很聪明,不是容易被骗的人,不用我挑明了说,你自己就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好,什么样的男人不好了呢!” 樱桃苦笑了笑,她吃的闷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终于,在宝璐入宫后第十日晚上,他回来了。 樱桃欢喜苦狂,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失去他。 她把他抱得很紧很紧,紧到发现他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怎么回事?你怎么瘦成这样?老天爷,你到底受到什么折磨了?” 她捧着他的脸细瞧,心痛不已。 “樱桃,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环臂将她紧紧抱住,忍不住啄吻着她的额头、脸颊,还有鼻尖。 “我也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她旁若无人地抱着他,想到十日来的恐惧和不安,她就忍不住热了眼眶。 那兰此时已乱了方寸,顾不得打断他们两人的情话绵绵。 “宝璐,难道皇上不信你的话,所以把你关了起来?” 宝璐缓缓摇头,松开环抱着樱桃的手臂,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皇上相信我,而且我进宫那日他就立刻派人去查案了。”他整个人累得仿佛快要虚脱。 “那他为什么不肯放你回来?” 樱桃握紧他的手,奇怪地问。 宝璐长长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在桌上趴下,低低说道:“皇上真是可怕,非把我榨干不可。” “什么?什么榨干?” 她听不懂,那兰也不懂。 “皇上要我画吟梅图,我画了,接着又命我画十景图,我用最快的速度也画好十景图,原以为皇上该放我走了吧?没想到他又命我画赤壁赋。” “我急着回来见你,几乎不吃不喝,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画好了赤壁赋,皇上见我真的累瘫了,这才肯放我出宫。早知道我就带樱桃进宫了,不用我想念得那么辛苦……” 他昏昏沉沉地说着,像随时都会睡着一般。 樱桃感动地捧起他的手,放在颊畔摩挲着。 “吟梅图、十景图、赤壁赋?十天之内,皇上就要你画这三幅画?”那兰扳着手指头计算。 “不是三幅,是十二幅。十景图是十幅画,不过……赤壁赋不算一幅画,那是一个大屏风……“宝璐已经昏昏欲睡了。 那兰和樱桃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虽然樱桃亲眼看过宝璐神乎其技的画功,但十天之内画十二幅画,对他们外行人来说仍是难以想像的事。 “你说你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画完这十二幅画?那以你平常的速度,你多久能画得完?”那兰奇怪地问道。 “多久?至少一个月吧……” 宝璐已不敌睡魔的侵袭,沉沉睡去了。 原本一个月才能画完,宝璐居然赶在十天之内完成了?! 那兰和樱桃互视着,都震愕得说不出话来。 姜宝璐,他哪里只是“八宝公了”,他根本就是天才! ☆☆☆ 半年后,樱桃坐在姜府后花园中,宝璐坐在一旁细心地帮她剥葡萄皮。 此时的他们,已经是成亲两个月的新婚夫妻了。 白霜、银朱和紫棠并排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三个人撑着下颚,既嫉妒又羡慕地看着窦樱桃。 “少爷怎能帮少奶奶剥葡萄皮?她自己都不能剥吗?”紫棠醋劲浓厚。 “紫棠,你老是吃这种无聊的飞醋没意思,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你只是个小丫头。”银朱哼笑着。 “是啊,不要吃饭时少爷替少奶奶挟菜你就不高兴,看到少爷替少奶奶沐发你也不开心,那天看到少爷给少奶奶搥腿你更是气到哭,这是何必呢?”白霜忍不住劝道。“紫棠,想清楚自己的身分,你只是个丫头,以前服侍少爷,现在也要服侍少奶奶。” “看少爷这样爱少奶奶,你的收房美梦也别作了,免得好梦难圆。”银朱干脆直接击碎她的幻想。 紫棠落泪纷纷,任性地捧着脸哭。 “宝璐。”边凉亭下的樱桃,一手支颐,有点意兴阑珊地仰望着蓝天白云。“为什么你家和我家明明只有一街之隔,可是你家的天空就特别宽,天气就特别凉爽,空气也特别甜,连日子都特别悠闲,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爱你的人,所以再平凡的事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宝璐笑了笑,把剥好的葡萄送到她的红唇前。 樱桃张口吃下,然后把籽吐在他的手心。 “如果每天都是这样过日子,一直发呆、不停吃东西,那我一定会愈来愈肥的。”她无奈地叹口气。 “放心,这样悠闲的日子不会太久。”他无声轻笑。 樱桃嗔视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等我怀孕吗?” “不是我等而已,是姜府上下数十口人都在等着你怀孕。” 这真是不夸张,自从成亲以来,姜府数十双眼睛都盯着樱桃的肚子瞧。 “老祖宗总是怕我怀了孕,万一舞刀弄枪的会伤到孩子,所以就什么事也不许我做,走到哪儿都有人管着,真是闷死人了。当初你该明明白白跟我说,嫁给你当妻子只是为了生孩子而已!”樱桃喃喃抱怨着。 “这种事用不着明说啊!”宝璐微笑耸肩。“如果你真爱我,也会想要为我生个孩子的,不是吗?” “那当然是,我当然想为你生孩子,可是……”她欲言又止。 其实她并没有说她不想生孩子,只是被众人这样当瓷宝贝捧着,不小心拐了一下脚,众人就大惊失色,不管她走到哪儿,总有人小心翼翼地盯着她,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好吧,如果你真的受不了,那我去跟老祖宗谈这件事。”宝璐正色地说。“要不然把白霜、银朱、紫棠都拨到别屋去,以后就我来侍候你,让你过得轻松自在一些,你说好吗?” 樱桃呆了呆,无奈地叹口气。 “算了,你还是别对老祖宗提了,老祖宗年纪大了,不要找些事情让她烦心。总之,生了孩子之后,瓷宝贝就会变成你儿子,我也就能解脱了。” “我知道你不习惯府里的生活,我一直试着不让你觉得寂寞——” “谁说我寂寞了?”樱桃轻轻掩住他的口,温柔地微笑。“跟你在一起,我从不觉得寂寞。” 非但不寂寞,宝璐对她甚至是体贴入微,呵护备至的。有时天冷了,他就为她披衣,她心里想到要吃什么,他就立刻送到她口中,她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总是一片怜爱和深情。 宝璐之于她,像一个挖掘不完的宝藏,和他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感到寂寞,因为他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婚姻里,免不了要有些牺牲,我只希望我能够弥补你为我牺牲的一切。”宝璐真挚恳切地说道。 “我明白。”她甜甜一笑。“听说……你当初为了娶我,答应了老祖宗一个条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宝璐呵呵轻笑。“当初为了娶你,我只好答应老祖宗一定会让你生儿子,要不然,老祖宗就非要我纳妾不可,你总不希望我们之间多了别的女人吧?所以我只好努力让你怀上儿子了。” “你是很努力啊!”她笑瞪着他。“小舅舅教给你的那几招,你可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好说好说!”宝璐纵声大笑。 “看着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拆解你这几招!”她信心满满。 “还是不要吧?咱们还有好多个儿子等着生呢,不要阻拦,增加困难。” 他朝她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又来了!” 她出招挌开他的手,但他又神鬼不觉地反扣住她,轻轻一带,就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 “太过分了,小舅舅把这么精妙的一招教给你,居然都看不出一丝破绽!”她轻搥他的胸膛。 宝璐俯身吻她,轻轻的、柔柔的,充满了爱怜。 “我知道你早就会解了,只是你都让着我,对吗?” 樱桃格格地轻笑起来。 “干么说破?真没意思!” 她深深凝瞅着他,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柔声问:“要不要再来一颗葡萄?” “好哇!” 她张嘴,吃进一颗他剥得很干净漂亮的葡萄。 忽然间,她一阵恶心欲呕,猛然从他身上跳起来,扶着石几干呕了半天。 “怎么了?呛到了吗?”宝璐小心拍抚着她的背。 坐在石椅上的石霜、银朱和紫棠看见樱桃恶心反胃的模样,一个个欣喜地跳了起来。 “少奶奶有孕了?” 这声惊呼被一旁的花匠听见了,连忙欢喜地大喊—— “少奶奶有孕了!” 两个提着水走过花园的小丫头听见了花匠的喊声,也惊喜地放下水桶拍手大叫—— “少奶奶有孕了!” “少奶奶有孕了——” 欢快的大喊声一声声地传出去,飞快地传遍了整座姜府。 晴空万里,白云悠悠。 喜悦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在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