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风云之汉宣帝传奇》 第1章 引子:重登麒麟阁 隆冬,天降大雪。这是黄龙元年的腊月底,大汉皇宫落满了白雪,无论是屋顶、地面还是围栏上都是雪,甚至廊道内也是雪,以致宫女宦官们走路时都要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廊道内的雪,摔个大跤。 一队太监手里端着盖着盖的冒着热气的食盒踩着皑皑白雪朝皇宫大内走去,他们的目的地是未央宫——大汉天子住的地方。 “这是近些年中最冷的一天,我来宫中快二十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为首的老太监一边走路,一边说道。 “嗯是,好大的雪啊!”小太监应声道。 “待会儿,大家可记住了,一进屋就赶紧把门关上,皇上身体弱,吹不得风”老太监又对身后的太监们叮嘱道,他仍是向前走路并没有回头。 “是,记住了”身后小太监们一个个叽叽喳喳地答应道。 这时有一个小太监突然心血来潮似的问道:“唔,何公公,你听说没有,我听小宫女们的消息啊说皇帝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个小太监说话时,缩了缩脑袋,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可他那声音压低了之后既尖锐又刺耳,反倒让人听了更清晰了。皇帝的身体状况向来是宫里的太监侍女们平日里喜欢谈论的话题,因此这个小太监话一出口,这一队人都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仿佛都在等着领头的这位被称作何公公的回应。 何公公仿佛也心有所感似的,他猛地停住脚,转过身,冲着那个发问的小太监一脸严肃地说道:“小方子,这个问题是你该提的吗?” 众太监听了都哈哈大笑,只有那个提问的名唤小方子的小太监,因为被上司骂了一顿,一脸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当小方子正想着怎么为刚才唐突的问题向上司道歉解释时,何公公突然脸色又舒展了,他咂了下嘴,语气和缓地说道:“唉,不过,这陛下的龙体的确是不太好啦,依我看啊也就这个月事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性格柔弱,这大汉的天下未来是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说着望了眼远处的苍茫的天地长叹了口气。 身后一众小太监听了何公公这番话之后,似乎也被感染,也都纷纷叹起了气。之后,这一队人便又继续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来。 当这一众太监朝着未央宫走来的同时,在未央宫内,皇帝刘询正躺在御床上奄奄一息,这是个样貌清俊的中年人,他脸庞消瘦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简直是个死人,唯有那眉毛下那一对仍然闪着光辉时不时转动的眸子还能证明这个人是活的。 刘询虽已在大汉天子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六年,但其实今年也不过只有四十三岁。四十三岁那正是一个男人身体最强健的时候,而刘询乃是大汉天子他不愁吃不愁喝,也不用担心会因惹怒了谁而被杀他,他本应该活的更长久的些。然而,登基这二十多年来,繁重的政务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使这个原本身强体健的汉子年过四旬就已经油尽灯枯行将就木了。可他身为大汉天子,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是他的责任,他还能说什么呢? 唉,他什么也说不了,只是咳嗽,不停地咳嗽,“咳,咳,咳”几乎是要把肚子那颗心也咳出来! 眼见刘询咳得厉害,房间里的人立马围了上来。“陛下,陛下,你怎么了?”这群人一边上前一边都焦急地问着。其中吸引人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温柔而多情,同时又蕴含着无尽的关怀与悲怆,听了这声音无人不心醉也无人不心碎。发出这声音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这女人容貌端庄秀气,身穿一身蓝色带金蝴蝶花纹的华服,美丽而不妖艳,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这女人便是刘询的宠妃——婕妤张倩容。 听了这女人的声音,刘询暂时止住了咳嗽,他转过头,望向爱妃,用尽力气向他伸出了手。 张倩容状见,立即坐到御床边,紧紧抓住刘询的手,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容,别哭,别哭啊,朕还好,还……好!”刘询见爱妃在哭,试图用说话安慰他,可是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张倩容哭的更厉害了,因为这后面一个还好明显有些气力不足。 “陛下,你别说话,你安心躺着养病是最重要的!”张倩容说道。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位宫女接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舀了一勺,用嘴吹了吹,然后说:“陛下该该喝药了,还是不凉也不烫正好!” 刘询却是连忙摇摇头说:“不,朕不喝药,朕讨厌这劳什子玩意,爱妃,陪朕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张倩容问道。 “麒麟阁”刘询说道,他语声虽有些苍白无力,语气却十分坚定,仿佛这三个字是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一样。 “可,可陛下这身体能去吗?还是等身体好了再去吧!”张倩容皱着眉说道。 “让我去,阿容,让我去!”刘询一边说一边拍打着床沿,脸色也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今日若不去,此生怕是再不能去了!”刘询又补充道。 张倩容见刘询这反应,心中十分踌躇,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时只听有人劝道,“婕妤娘娘,您就让陛下去吧,也了却陛下一桩心事!”说话的人是一旁侍立的黄门令大太监石显,这是刘询平日最信任的宦官,张倩容对他自然也是十分敬重。 “嗯,好吧,那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张倩容冲刘询点了点头,终于是答应了。 于是,侍女们给刘询穿上保暖的衣服,扶着他上了一顶小轿,然后由太监们抬着这顶小轿直奔麒麟阁而去,而张倩容和太监石显等人则在后面跟着。 麒麟阁也在未央宫,不过在未央宫西面的最高处,和刘询所居的皇帝寝宫还有段距离。不过好在,这中间的路途都是在未央宫内,外面世界的寒气侵袭不到刘询的身体,对他的健康应该是无大碍的,张倩容能答应他来麒麟阁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因为早有侍从来打招呼,去往麒麟阁途经的宫殿的门都已被侍女们打的尽可能开,以便皇帝刘询的轿子能够畅行。一路上都是庄丽威严的汉宫,都是雕龙画凤的鎏金柱子和做工精美的帷幕屏风、长信宫灯,普通人哪怕在其中只站上一秒心灵都会为之深深震撼,然而眼前这一行人对这里的景象早就是看多了,见怪不怪了,只顾着行路,不肯多看一眼。这行人在路上走得不疾不徐,约莫一刻钟便到了麒麟阁下。 这麒麟阁是间面积数十平米的房子,在整个壮丽气派未央宫中算小的了。这座宫殿乃是汉武帝所建,原本是用来收藏历代记载资料和秘密历史文件的,直到三年前,年过不惑之年刘询给麒麟阁增添新的用处——存放自己登基以来诸位有功之臣的画像,此番刘询要登麒麟阁,正是要来看这些功臣像的。 麒麟阁大门此时已经打开,身穿龙纹黑貂袍的皇帝刘询下了轿,在宠妃张倩容的搀扶下步入了阁中,守阁的官吏已在门边躬身迎候,见到皇帝刘询,立即跪下行礼道:“陛下,麒麟阁一切安好,内中所藏资料和典籍及画像皆完好无损!” “嗯”刘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便往里走。众人都不知道皇帝来麒麟阁做什么只是跟着刘询后面走,黄门令石显却是早早猜出了刘询的心思去,对那守阁的官吏提醒道:“陛下要去看功臣像,你在后面跟着做什么?还不去头前引路!” 守阁的官吏听了石显这一番点拨,如梦初醒,脸上的惶恐不安立即消失,应道:“是是是,我这就去引路!”说完便缓步急趋至最前边,给皇帝引路去了。 其实,刘询哪里需要谁来引路,自三年前,功臣像被放置在麒麟阁,他已经来看过好几次了,对其所在的位置是清楚得很,不过他身为大汉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为天子引路,那也是他们的本分,因此刘询也没说什么,便由着这官吏指引着走。 麒麟阁里放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大书架,只有最里边有一处空地,是供皇帝安歇用的,而这些功臣像就放置在这里。功臣像共有十一幅,每一幅都有大半个人高,是由宫廷画工在极珍贵的丝绢上画,画好之后,镶在黑漆木架子里做成立式的屏风。十一幅画,也就是十一个屏风,屏风与屏风之间间隔数米,都一字排开,宛如十一个高大的卫士庄严而肃穆。 刘询由守阁官吏指引着,穿过层层书架终于来到了放置功臣像的这块空地中。他先从最前边的第一块屏风看起。这块屏风上画的是一个手持汉节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的老人,刘询看见后,挣脱开张倩容的手,走近几步指着画笑着对张倩容、石显等随行的人介绍道:“这是关内侯、典属国苏武,滞留在匈奴十九年,不辱君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说完,刘询又看向旁边的屏风,这张屏风上画的是个身材高大,身穿朝服,样貌倨傲不羁的中年人。刘询一见此人笑的更厉害了,指着屏风对众人说:“这是望之,太子的老师,你们应该都认识!” 接着又向前几步走到第三幅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是一个手持《易经》的中年学者,刘询一见便指着介绍说:“这是少府梁丘贺,《易》学的开创者,是位大学问家啊!” 之后刘询又走到第四副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也是名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上穿的是宗正的官服,刘询见了摇摇头说:“阳城侯刘德,我登基那年他是宗正有迎立之功,可惜啊,临死前上书为儿子脱罪,有失大臣之体啊!” 之后,刘询又上前几步走到第五副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是个身材高大清瘦的中年人,神态安详平静,眉宇间有温和的谦谦居子之风。刘询笑着说:“这是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是杜佗的父亲,当年朕能登基为帝也有此人的一份功劳!” 之后,刘询又走向下一幅屏风,这一幅屏风上画的是一位个子偏矮,身体略胖身穿丞相朝服的老者,此人虽年老但面容慈祥双眼炯炯有神,隔着画仿佛也能感觉到有光芒在他眼里闪动。刘询望着画中人,脸上原有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也慢慢变得严肃。 “这是丞相、博阳侯丙吉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这一生!”刘询说罢,原本因病而干枯的眼眶一时竟湿润了。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刘询站立在屏风前,陷入了对往昔故事的回忆中。 第2章 梦魇 故事还要从汉武帝末年的那场动摇国本的变乱说起。 公元202年刘邦在垓下击败项羽之后,建立了汉朝。然而,汉朝自建立以来便饱受北方匈奴入侵之苦。为了缓和匈奴的威胁,同时考虑汉朝初建国力孱弱,汉高祖刘邦将长公主嫁于匈奴单于,以示和平亲善,史称和亲。随后吕后、汉文帝、汉景帝时期,汉朝国力日渐上升,然而为了休养生息,依旧采取和亲之策。 然而汉朝的和亲之策却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匈奴依旧每年时不时地叩边扰境,屠戮边民,汉朝虽偶有反抗,但收效甚微。 及至汉武帝刘彻登基,一改往日对匈奴以和亲为主防御为辅的策略,开始积聚力量寻找机会主动攻击匈奴。自元光二年马邑之战开始,汉武帝依靠卫青霍去病等名将发起了一系列战争,其中以元狩四年的漠北大战战果最丰。此战汉武帝以卫青、霍去病为帅,各率骑兵五万,分两路深入漠北击匈奴,共斩获9万余人。此战之后,匈奴实力大损,单于远遁再也无力对汉朝构成实质威胁。 漠北大战的战争胜利,让汉武帝的声望达到顶点,然而危机也由此开始逐步显现。漠北大战胜利后,汉武帝逐渐变得骄傲自满,在军事上他任用李广利等庸才为将,连年征伐穷兵黩武,政治上他任用张汤杜周等酷吏为高官,连兴大狱杀人无数,经济上他推行盐铁官营,与民争利,以致民怨沸腾。到了汉武帝后期,国家动荡不安,民变四起。征和二年,一起由巫蛊引发的冤案席卷了整个大汉王朝,导致包括监国太子、皇后、长公主丞相在内数十万人死亡,大汉朝也险些因此而倾覆,史称巫蛊之祸。 时间是征和二年的夏天,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有一个老人正趴在一座宫殿的桌案上午睡。他的头发已是银白,胡须也是银白色的,脸上也布满了皱纹,看模样这老人至少已年过六旬。这个老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汉武大帝刘彻。汉武帝此时已在大汉天子的位子上坐了四十九年了。四十九年,这可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啊,许多帝王将相一生都活不到这个年纪,而他却已经安然无恙地坐了四十九年的皇帝,这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啊!只可惜岁月不饶人,纵使刚登基时的刘彻是多么的身强体健骑马如飞,到此时也是人到暮年身体大不如前了。 因为身体多病体力不支,近些年来,刘彻已经很少过问朝政琐事了,他让太子刘据在都城长安监国处理朝政,自己呢则待在甘泉宫安心静养调息身体。当然,作为一个集权思想深入骨髓的天子,他并非完全不过问政事,他只是把朝中冗繁的小事交由太子处理,而大事呢,太子刘据则必须请示他这位天子父皇才行,否则太子便是大逆不道,他随时可以废掉他。 刘彻正沉沉入睡,突然见到一群身材矮小的人拿着大木棒朝他包围过来。这群小人脸都是模糊不清的仿佛是蒙着面纱似的,但都让人觉得凶神恶煞狰狞可怖。 “你们是谁,你们想做什么,想袭击天子吗?”刘彻指着这一群拿着大木棒的小人,怒气冲冲地斥责道,虽然他心中有些胆怯,但语气中仍不失天子的威严。 可那些小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只是在笑,不约而同地笑,一边笑一边举起手中的木棒朝他走来,走到离他足够近的地方,一齐挥起木棒朝他打来。 “啊!”眼见数百根木棒即将打到身上,刘彻惨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然而眼前呢,除了空旷宏伟金碧辉煌的宫殿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做梦吗?”刘彻似在提问,又仿佛是在回答。是的,他的确是在做梦,此刻的他正在甘泉宫内,这是座被皇宫禁卫保卫地严严实实的宫殿,安全得很。 “怎么了,陛下,出什么事了?”耳边一个柔弱女子的声音响起。这女子的声音极是好听,既温柔又妩媚多情,听这声音便能想象到,这女子必是位正值妙龄的倾国倾城的美人。世上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御住这样的声音,纵使是一国天子也不行。 刘彻转过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紫色纱裙头戴凤钗的美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位美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一个手里拿着竹马在玩的小男孩。这美人他当然是认识的,正是他的宠姬钩弋夫人。钩弋夫人姓赵,封为婕妤,因为手心中有勾状的疤,所以刘彻又赐给她个名号叫钩弋夫人。而此刻,钩弋夫人手里牵着的那孩子,则是她为刘彻生的小儿子,此时仅有三岁的刘弗陵 。 “哦,朕没事,只是刚才做了一场噩梦而已!”刘彻吐出一口气,尽量用缓和的语气来回答,他不想吓到自己身旁这位娇滴滴的美人。 “哦,噩梦,什么梦?”钩弋夫人追问道。 “呃……”刘彻望了眼钩弋夫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还是如实告诉自己的宠姬。“哎,一个吓人的噩梦,我梦见许多小人手持着棍棒要来打我,虽然只是梦,但我现在一想到梦里的情形,头还疼痛得很。”刘彻边说边用手捂住脑袋补充道:“就像是真得被人打了几棍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刘彻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显然他说头很疼并非虚言,而是真实的感受。 “这梦的确怪得很,陛下,依臣妾看不如把檀何召来问问,他是夜郎国的神巫见多识广颇有些神通,定能为陛下排忧解难!”钩弋夫人在一旁关心地说道。 “嗯”刘彻点点头,他对身边这位小他四十多岁小美人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第3章 毒计 宫中的宦官听令后,很快下去,不久便带了一个身穿胡服,头戴浴帽做的帽子脖子上还挂着圈用鸟兽骨头做的项圈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檀何。 “小人檀何见过陛下”檀何一进甘泉宫便立即下拜行礼道。 “起身吧,檀大师不必多礼!”刘彻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朕刚刚做了个噩梦,想请你来解梦!” “哦,小人愿意为陛下效劳,只是不知陛下做了什么梦?”檀何十分小心的问道。 “哦,朕梦见一群矮人拿着长木棒围着我,朝我打过来,我吓到了所以就醒了,醒了才知道那只是梦而已,不过我这头却疼得厉害,仿佛是真得挨了一棒似的,这实在是个奇怪的梦,朕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所以特地来问问大师您,想听听您的说法!”刘彻一边说,一边摸着脑袋,似乎是在向大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檀何听了刘彻的话,张开嘴面露惊诧。刘彻见到檀何这表情问道:“怎么,檀大师有何问题吗?” “陛下,您刚才所做的不是梦,此乃典型的巫蛊之症,如果做的是梦的话,醒后头不会疼,只有巫蛊之症头才会疼啊。陛下,依小臣看,您宫中肯定有人在用巫蛊对您做法啊!”檀何一脸严肃解释道。 “哦,巫蛊,又是巫蛊!”刘彻用力怒拍了一下桌案,从御塌上站起来,一脸愤怒地在大殿上方踱着步说道:“这两年来因为玩弄巫蛊而死的人还少吗?去年丞相公孙贺父子玩弄巫蛊诅咒朕,连带着阳石长公主、诸邑长公主、长平侯卫伉等人一起被砍了脑袋,难道还不够吗?居然还有人敢重蹈覆辙!他们既然不怕死,那朕就奉陪到底。朕倒想看看是这帮人的脑袋硬,还是朕手下的士兵的钢刀硬。朕就不信,巫蛊这股歪风邪气就杜绝不了!”说到这里,刘彻站住脚,眼睛环视了一遍宫殿,吹了吹下巴上胡子,脸上怒气尽显,说道:“来人,传水衡都尉江充来见我!” 刘彻的命令发出,一名小太监应声下殿去寻江充去了。趁着这间隙,刘彻瞅了眼一旁正在玩竹马的小儿子刘弗陵,朝他伸出了苍劲有力的大手,想去抚摸他。可是刘彻刚才这番怒话吓坏了小儿子刘弗陵,他见到刘彻的大手伸过来,便立即触电一样躲到母亲钩弋夫人的身后,不敢再去看刘彻。刘彻见小儿子这模样,心中不由得又气又恼,他一屁股坐回到御座上,吹着胡子,满脸怒色。钩弋夫人见刘彻生气了,忙替儿子道歉道:“弗陵不懂事,惹怒了陛下,还请陛下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多多宽宥!”说话时,钩弋夫人语声哽咽,眼眶也是红红了,显然是哭了。刘彻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躲在她身后的刘弗陵,心中不禁涌起了无尽的怜爱之意,怒气也消退了大半。 “没事,是朕吓到了弗陵,这是朕的错,朕怎会怪他呢!”刘彻安慰着自己的宠姬道。听了这话,钩弋夫人抹了抹眼泪终于是不哭了。大殿中这才又恢复了平静。 不久江充便上殿了。这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四十岁左右,衣着朴素,脸上看不到一点肉,瘦的让人担心,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却是如鹰隼一般锐利,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江充一上殿,便缓步急趋,然后在大殿中央伏地跪倒,极度虔诚地请安道:“小臣江充叩见陛下,愿陛下身体安康,长寿无疆!” 听到江充这请安的模样,刘彻心里十分满意,他脸上愤怒稍微缓解,说道:“江充,朕中午做了个噩梦,梦醒后头仍痛得很,檀大师说是宫中有人用巫蛊对我做法。我命你现在就带人去长安城查查,看看宫里到底是谁在玩弄巫蛊。查到一个是一个,不论是谁,我绝不饶恕!” 江充听后,跪地叩首说:“陛下有命,小臣万死不辞,只是宫里多是朝廷高官或是嫔妃贵戚,这些人位高权重,江充不过一小小水衡都尉,人微言轻,查起来恐怕不便啊!” “嗯”刘彻听了江充的话,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的话有理,这样吧,朕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令苏文作为你的助手协助你在宫中调查巫蛊之事,若有人敢阻挠你查案,你可以当场杀之,之后再向我汇报!” “是”江充听了皇帝刘彻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喜色。 “另外,你回皇宫后先从我的御座开始查起。朕要让天下看看,为了查巫蛊,朕连御座都可以不要,我看谁还敢反对?”刘彻一边踱步一边说,满脸的威严,大汉天子之气尽显。 “是,小臣遵命”江充回答,又是伏地极虔诚地叩首。之后他缓步退出了甘泉宫正殿。走过胡巫檀何身边时,江充朝他看了眼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檀何也冲江充点了点头,回了他个笑容。 这一天因为被巫蛊之症搅扰,刘彻白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没睡好觉,到了晚上三更天,他终于是支撑不住沉沉入睡了。 夜已深,在甘泉宫寝宫的大帐中,钩弋夫人却没有入睡,她皮肤白皙黑发如瀑,与身旁沉睡着的皮肤皱褶满头银发的皇帝丈夫刘彻形成鲜明的对比。“咚——咚咚咚”殿外四更鼓响起,假寐中的钩弋夫人猛然睁开眼,如同一只潜伏已久的野狼一样。她转过脸望向一旁紧挨着睡觉的皇帝刘彻,轻唤了两声“陛下,陛下”,却没有回应,刘彻仍然在沉沉入睡。看来昨天的噩梦把他折磨地不轻。想到这里,钩弋夫人轻笑了一声,她坐起身,披了件衣服下了床,然后轻轻巧巧地走出了寝宫。 月色朦胧,今夜的天空黯淡得很,一颗星星也没有,地上万物都被一层厚厚的黑纱布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走出寝宫后,钩弋夫人为了不惊动人,没有点灯。尽管如此,她已经跟皇帝来这里很多次了,因此对这里的地形早已了如指掌,因此还是很快便摸进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一间离寝宫不远的藏书用的小宫殿。 已经有一个人在这间小宫殿里等待钩弋夫人到来了,此人年纪不超过三十岁,皮肤很白,身体略肥胖。他手中拿拂尘身穿一身宫廷内臣的服饰,显然是个黄门太监。一见到钩弋夫人进了房间,这名年轻的太监立即跪倒在地恭敬地请安道:“黄门令苏文见过娘娘!” “嗯”钩弋夫人见苏文这恭敬的模样,脸上得意一笑,说道:“苏文,我问你,这几年本宫待你如何?” “当然是恩深似海,在小不过一宫廷小宦官而已,多亏了娘娘,在下才能常在皇帝身边走动!在下这条命早就是娘娘的,娘娘让我往东苏文绝不往西!娘娘如有用得着苏文的地方尽管说,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文诚恳无比地说道。 “好,苏文,本宫不要你赴汤也不要你滔火,只要给我传句话就行了”说到这里,钩弋夫人转过身望着苏文,走近一步说道:“苏文,今日皇帝已经下令让江充去长安城的宫里查巫蛊的事,并派你去当他的副手,你明天见了江大人替我传句话给他,就说’皇帝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啦。他之前扣了太子宫的车马已经和太子结下梁子,又在公孙贺父子的案子里诛杀了卫伉和太子的两位姐姐阳石长公主和诸邑长公主,太子已经恨他入骨啦,让他此去长安好自为之,莫要再招惹太子啦,免得将来来大祸临头!’” 钩弋夫人说完话时,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明亮正好照在她的脸上。钩弋夫人的眼睛原本是美丽动人的,然而此刻却阴森无比布满了杀气,苏文也被她的眼神吓到了,不敢去看她。他跪在那里浑身颤抖地答应道:“是,娘娘,奴才一定把话告诉江大人!” 见苏文这害怕胆怯的模样,钩弋夫人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得意而狡猾的微笑。 第4章 降生 就在皇帝刘彻为噩梦而心烦意乱时,在距离甘泉宫三百多里外的首都长安的太子宫中,一群侍女正围着一个孕妇手忙脚乱着。这个孕妇名叫王翁须,今年十八岁,乃是太子刘据的长子史皇孙刘进的妃子。 孕妇临产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可却迟迟未能将腹中的胎儿生出,众人都着急得很,尤其是产房外的孩子父亲——史皇孙刘进。刘进此时年方二十二岁,还是个有些懵懂的年轻人,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不过还没有儿子,因此面对妻子即将生产这一情况,他既期待又忐忑。生儿育女对于汉代的妇女来说可是人生一大考验,弄不好不但孩子生不出,连妻子也要跟着丧命,因此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妻子的下腹仍未有动静,刘进的心中不由得担忧紧张起来。 “孩子还没有动静吗?”刘进正在焦急地踱着步子,见一个中年侍女端着一个铜盆走出来忙问道。 “还没有呢!皇孙殿下,您别着急,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侍女这样说道,说完便离去了。可她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刘进,他心里还是突突地跳个不停。 刘进又踱了几步,心里实在是着急得很,便拉开隔帘,准备闯进产房去,却不想产房门口此时正站着一个年轻的侍女,刘进此举正巧被侍女碰到了,给拦住了。 “不行,皇孙爷,你不能进去,等夫人生下孩子后,你才可以进来!”侍女一边把刘进往外推一边说。 “唉,你就让我进去嘛,翁须一直没有生产,这都两个多时辰了,我实在着急的很啊!”刘进解释道。 “不行,这是风俗传统,男人是不能在产房待着的!”侍女解释道。 “唉,我,我不在产房待着,我就看一眼,看一眼翁须就行了,麻烦通融一下嘛!”刘进再次解释道。 刘进的解释让侍女犯了难,毕竟他说的也有理,王夫人已经在产房临产两个多时辰了,按常理分析情况是有些不太妙的,作为夫人的丈夫,刘进想来看一眼爱妻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求,况且刘进的身份尊贵是皇长孙,将来是极有可能要继承皇位的,阻拦未来皇帝做事就算再有理日后也是没理的。 侍女这样想,心里便逐渐有了放刘进进入产房的打算,可是她还没有付诸行动,产房已经有了动静。只听见那里面传来“哇哇哇”几声婴儿啼哭声,显然,孩子已经生产了。 刘进这时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掀帘子快步走进了产房,只见一个年长的名叫春桃的侍女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在哄着。见刘进来了,春桃忙笑着说:“皇孙爷,生了,是个男孩!”她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给刘进。刘进从春桃手中接过孩子,只见小婴儿浑身红彤彤粉扑扑,活似一个小肉球。刘进不禁笑了,这个“小肉球”也笑了。 正在这时,床上传来女子微弱的说话声:“公子!” 一听这呼唤,刘进才意识到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这孩子的母亲还在床上躺着,自己进了产房后竟只顾着看孩子了,竟忘了母亲。于是连忙转过身坐在床边,去看自己的妻子。皇孙妃王翁须此时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是白的,眼睛半睁着,额头上还沁着汗珠。显然,刚刚这场生育对她来说便如同大病一场一般,连睁开眼都困难。 “孩子”王翁须微微张嘴,清吐了这两个字,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她一边说一边朝刘进怀里的婴儿伸过手去,可是手臂微微抬起,便无力垂下了。 “翁须,别动,孩子在这儿”刘进语声温和地安慰道,他一边说,一边把小婴儿放到妻子身边,然后拉起妻子的手去抚摸婴儿的身体。 “嗯,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王翁须一边说,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刘进见妻子虽然很虚弱,但无性命之忧,一颗心也算安定下来。他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转过头对下人们说道:“去,春桃给夫人端一碗热羹汤来,另一你们再去向我爹太子殿下和娘史夫人通报一声,就说翁须生了,生了个儿子。” 刘进的命令一下,那名叫春桃的中年侍女以及一个男仆人立即出去了。 第5章 不祥之感 太子宫的书房里,太子刘据正在踱着步。这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品性温和,待人接物都宽容内敛,不事张扬,是那种没有太多架子、虽身居高位但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人。刘据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他是个好人,彻彻底底的老好人,这一点他的下属们这样认为,长安城的百姓也这样认为,甚至全汉朝的人都这样认为。可是好人不一定就受欢迎,至少他的父皇刘彻就不喜欢他的性格。刘彻生性杀伐果决勇武好斗,虽崇奉儒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骨子里却仍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家刑名之学的忠实信徒。太子刘据那套宽以待人的儒者做事风格,刘彻自然是不喜欢的。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刘彻却从未考虑过换太子的事,毕竟太子除了善良懦弱之外并无其它缺点,平日做事也本分没有过错。 时间就这样流逝,刘据已是快四十的人了,在太子之位上也坐了三十一年,替父皇刘彻监国已有数年了,按理说他在大汉王朝的地位已是稳如泰山了,然而实际却不然。母后卫子夫早已因年老色衰失宠,舅父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也早已离世,父皇身边的女人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儿子也一连生了好几个,情况对于刘据是愈发的不利的,然而刘据却无动于衷,他一直在忍耐。当朝廷那些酷吏奸佞们在刘彻面前诋毁他时,他无动于衷;当母后卫子夫让他向刘彻请求杀死那些搬弄是非挑拨父子之情的黄门太监时,他无动于衷;当刘彻为宠姬钩弋夫人修建尧母门时,他仍是无动于衷。刘据不是没有愤怒,而是他相信一句话——老子说,水至柔而万物莫能与之争。他刘据就是要做水,做天下至柔至坚的水,只要他本本分分不犯错误,那他的太子之位就会安全无虞,等待父皇老病而死的那一天,他就可以顺利登基,到那时他就可以苦尽甘来,按照自己心意做事说话,再不用忍受别人的眼色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情况的恶劣程度远超出了刘据的想象。江充借公孙贺父子的案子,杀死了他的表兄卫伉和两位同母姐姐阳石长公主和诸邑长公主,这事虽然已经过了半年多,但刘据依旧不能释怀。卫伉乃是已故国舅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长子,而阳石长公主、诸邑长公主则是父皇的女儿,而江充呢,不过一偶然得势的市井无赖,皇室贵戚的性命竟被一市井小人轻而易举地了结,这世道怎么了?到底是为什么?刘据无法理解,因此这半年来他一直寝食难安,如临深渊。他尽量不招惹人,尤其是不招惹江充。 “我不招惹江充,江充便不会来找我吧,毕竟我还是监国太子,是未来要继承皇位的人,在大汉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江充多多少少也该会有所忌惮吧!”刘据每一天都这样安慰着自己,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可事情真能如他所想吗! 刘据正在房间踱着步,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太子宫舍人无且。 “报告太子殿下,江充还有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令苏文他们来了,说是要查巫蛊,您看………”无且说道,他欲言又止,似要询问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刘据已明了下属想要说什么,“好个江充,查巫蛊竟然查到我头上来了!”刘据边说便在一旁的书柜上用力一拍,发泄心中的怒火。之后,他在房间踱了几步,转过头来问:“我们以往和公孙贺父子,阳石姐姐、诸邑姐姐、还有长平侯之间来往的信件和物品都烧了没有?” “烧了,太子殿下放心,这件事是在下亲自办的,太子宫每个房间都查过了,没有与他们几位相关的物品!”无且答道。 “好,无且,你就让江充他们进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了他江充还能无中生有鸡蛋里挑骨头不成!”刘据吩咐道。 “是”无且听令欲退下,却又被刘据叫住。 “等等,你在前面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刘据说道。 “是”无且答应着终于退下了。刘据转过头,望着无且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地心中竟生出不详之感。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向他行礼,刘据一看认识,乃是他长子皇孙刘进身边的侍女春桃。巫蛊之事已让他心烦,这时候刘进又会有什么事来找他呢?刘据不禁皱起了眉。 “什么事?”刘据问。 “启禀太子殿下,皇孙妃给皇孙殿下生了孩子,是个儿子,皇孙殿下特让我来通报!”春桃答道。 “哦”原来是自己当爷爷了,刘据原本紧绷着的脸终于放宽了。“我这里还有事,暂时没法抽身,你去史夫人那里通报一声吧,她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很高兴,顺便去长史那里领赏钱!”刘据说道。 刘据说完,春桃便走了。刘据说的史夫人,乃是刘进的母亲史良娣。刘据的正妃早死,只有三位良娣夫人在侧,这三位夫人各为刘据生了一个儿子,其中长子便是刘进。外界为了方便称呼刘进,有时也常常会称他为史皇孙。眼下,刘据的心中已为巫蛊之事所扰,便只好打发史良娣去看望儿子儿媳以及那新出生的小孙子了。 第6章 太子宫的木偶 这一天,刘据一直待在书房里,走走坐坐,坐了会儿又站起来走走,始终是难以静下心。他自问对朝廷对父皇一向是恭敬的,自问从未碰过巫蛊之类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一颗心始终在跳,咚咚咚地跳。难道太子宫里真的有巫蛊,江充真得能从自己的宫里挖出巫蛊?刘据的心中突然冒出这一问题,一想到这一问题,刘据的脑门不禁冒出了冷汗。 “不会,不会,应该没事!”刘据这样自我安慰着,以便不再冒冷汗。可是就在这当口,书房的门被撞开了。 “不好啦,不好啦,太子殿下!”一名男仆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刘据习惯性地问道。 “挖,挖出了木偶,在,在花园……”仆人喘着气回答道。他的话没说完,刘据却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绕开仆人推开门,朝着花园的方向快步跑去。 太子宫的花园虽不大,但也修的不错,是刘据刚成人时,父皇刘彻亲自下诏修的,有假山,有亭台楼阁,还有各个时节盛放的花,布局也是错落有致,可谓一年四季如春景色宜人。刘据以前很喜欢和一帮文人骚客在花园里吟诗作赋,交流对四书五经的见解,只是近些年代替父皇监国之后,才不怎么来这儿了。不过这里的一切他还是很熟悉的。可是眼下的花园则是另一番景象,到处都是土,都是坑,以及挖土的士兵,至于原来种的那些缤纷艳丽的花草都被连根拔起抛到一边,那些假山以及亭台楼阁也被毁了,假山石被敲成碎片散落一地。 一大群人挡在刘据面前叽叽喳喳在议论着,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东西。这群人大部分是太子宫的仆人,也有些是江充苏文等带来的士兵和黄门宦官,刘据见舍人无且也在那里,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无且?” “太子殿下,挖出了木偶人,不过他们刚才不让我靠近,我没看清过程!”无且一边行礼一边答道。周围的人听到太子殿下这声称呼,都自动退到一边。直到这时,刘据才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大土坑旁放着一块白色绢布,上面放着一个用黄色纱布包裹的木偶,木偶的头部背部都扎着针,针上还带着殷红的血渍,但不知道是什么血。刘据虽没见识过巫蛊,但他也明白这东西八成就是巫蛊。 这时,身穿官服的江充以及按道侯韩说走过来,向刘据微微行了个礼,笑着指着说道:“太子殿下,这可是在你花园里挖出来的,你可知情?” “我怎么会知道,你别……”刘据本来想说江充别血口喷人,可是话到口中才瞬间意识到自己上了江充的当了。自公孙贺父子案发后,他便一直待在太子宫,平日监国处理政务也是在太子宫,可以说太子宫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花园里何时竟会出现这东西,刘据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什么,难道这东西很早之前就有了,这不可能,无论如何太子宫里的人都绝对忠诚于他,刘据有这种自信。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江充刚才让人挖地时偷偷放进去的。江充刚才问他是否知情,实际上就是想让刘据自己承认这东西之前就在这儿。想到这里,刘据愤怒地说道:“江充,你的诡计差点让我上当,哼,这明明就是你刚才挖地的时候,让人放进去的,你想诬赖我!” 江充面色不变,从容答道:“太子殿下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江充一向秉公执法,这一点天知地知皇帝陛下也知。刚才挖出木偶之时,众人都看见了,我江充是和您有些小过节,可是这里的众人难道跟您都有过节吗?按道侯,您和太子有过节吗?” 韩说听了江充的发问笑着拍了拍被盔甲罩的严严实实的胸脯说:“我韩说一向只在军营中呆着,与太子素无来往,此次乃是天子诏书,我奉命陪江都尉走一趟,这应该不算是过节吧?”韩说说着望向太子,刘据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江充见刘据不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说道:“太子不要误会,这木偶人虽是从太子宫挖出来的,可我从没说过是太子您放的,这太子宫上上下下数百号人,保不齐有哪个心怀怨恨的人故意埋了这东西想陷害太子呢!” 刘据见江充这得意的神态原本想反驳他,可他的话实在是滴水不漏,刘据找不到可以反驳他的点,只好站在一边默然无语。 正在这时,黄门令苏文急急忙忙跑过来说道:“不好啦,不好啦,江大人、按道侯、章大人,后院,后院也发现了木偶,而且还是好几个呢!” “哦,是嘛,按道侯、章御史咱们一起去看看吧!”江充对韩说和章赣说道。 “嗯”韩说和章赣都点点头答应道。 江充又对花园里的士兵和宦官们下令道:“太子宫花园里发现木偶,此事不可小觑了。所有人五人一组每隔十米给我开挖,太子宫的每一寸土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若有人敢阻止发掘巫蛊,我江充便要替皇帝陛下先斩后奏了。”江充的话说完,众士兵和宦官都是应声答应。 刘据听了江充刚才的话气得发抖,可是却也无话可说。江充冷冷地瞅了一眼他,便转过头,在韩说、章赣和苏文三人的陪同下一同离去。而刘据遭受如此大辱,想发作发泄心中的怒火却又无处发作,站了一会儿,只得悻悻离开。 第7章 问计 离开花园后,刘据没有跟着江充他们去后院,而是独自回到书房。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充今日明摆了是有备而来,要来太子宫搞事情,他去了后院也没用,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待会落个清净。不过虽然这里看不到江充那帮人,但刘据的肚里仍是一肚子气。江充不过一市井无赖,一时得势得了个水衡都尉的官职,竟然在他这个监国太子面前颐指气使,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刘据心中怎会不生气。如果只是生气,那还好,这些年他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再大的气他都能忍。可是如今,江充在太子宫的花园里挖出了木偶人,苏文又在后院挖出了木偶,这可都是是巫蛊的罪证啊。虽然这个木偶人极有可能是江充苏文让人挖土放进去的,可是那又怎样?江充可是兴风作浪的高手,之前公孙贺父子一案就是证明,江充仅凭御道下挖出的一具木偶便能将丞相公孙贺父子、皇后的姐姐卫君孺、长平侯卫伉、阳石长公主诸邑长公主等全部拉下马,让他们统统人头落地,可见其手段之高。眼下,江充又会如何拿发现的木偶作文章,刘据想象不到,不过他可以确信的是此次太子宫必有一场大的风波。 刘据心烦意乱,迫切想要找个人来替他出主意,可眼下这个情况他又该找谁去问计呢?刘据略作思索,便有了名字。他冲门外喊:“来人!” 一个仆人应声入门等候命令,“去帮我叫下石德先生!” 石德乃是刘据的老师,是父皇刘彻为他选定太子少傅。自舅父卫青死后,刘据不得宠,朝中诸臣也大都与他保持距离,他能信任且倚仗的人很少。而半年前的公孙贺父子案发生后,母亲卫子夫这边诸位亲属皆被一网打尽,刘据几乎成了孤家寡人。所谓师生之谊,情比金坚。如今大难将临,刘据想找几个人询问对策,想来想去却也只能想出老师石德一个人。 仆人领命去了,不久回来时身后便跟了一个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太子少傅石德。 石德进门后,刘据亲自上前确认周围没有江充的人,这才关上门,向老师行礼道:“老师教我,现在我只能问老师您了!” “殿下说这干嘛,我是太子少傅,自然是与殿下一心,知无不言。有什么想问的,殿下尽管说吧!”石德说道。 “嗯,江充和苏文他们在花园和后院里都挖出了木偶。我怀疑这些木偶是他们派人挖土在时放的,以便栽赃陷害太子宫。老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江充要是把这事告诉了父皇,凭借他那煽风点火的本事,父皇必然龙颜大怒,到时候,到时候该怎么办?”刘据一边说一边望着老师,眼神中满是焦虑和期盼。 “这……”石德乃是故宰相石庆之子,也是个经历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然而听了刘据的陈述也是心中震恐,口不能言。 当今的皇帝铁腕果决,但同时也冷血无情,无论是谁只要触怒了他的龙颜,轻则免官下狱,重则砍头灭族。尤其是近几年,刘彻逐渐老迈多病后,更是重用酷吏和佞臣,滥施刑罚。之前李陵反叛一案,刘彻未经详查,便灭了李陵全族,太史令司马迁为李陵说情,还被处以宫刑,之后,公孙贺父子一案,刘彻听说公孙贺父子在御道下埋巫蛊,便让江充杀了全族,连长平侯卫伉及阳石诸邑两位长公主也牵连其中,连带被杀。这两案都是最好的证明。而刘据虽是监国太子,但却并不受宠,众人皆知如今刘彻最宠的女人是钩弋夫人,最宠的儿子乃是钩弋夫人所生时下年仅三岁的刘弗陵。之前宫里曾有传言说,刘彻想要废掉刘据立刘弗陵为太子。此事虽未证实,但既有流言传出,必有几分是真。之前,刘彻将钩弋夫人生下幼子刘弗陵的宫殿大门命名为尧母门就是证明。而半年多前公孙贺一案,太子的外戚卫氏一族的势力尽被诛灭,则更加佐证了换太子的流言。作为太子少傅的石德,也早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皇帝早有废太子另立幼子之心,只是太子平日安分守己并无罪过,皇帝每天废太子的理由罢了。而今江充在太子宫挖出了巫蛊,皇帝定会借此为由废掉太子。不,不仅是废掉太子,还要诛杀太子,追究其玩弄巫蛊之罪,以为新太子扫平障碍。皇帝冷血无情,太子若是被治罪,我这个太子少傅首当其冲是要被砍头的,说不定还会被灭族吧!”想到这里,石德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两眼也冒出金星,大脑一阵眩晕,双腿无力几乎要倒。 “老师,你怎么了?”刘据见石德身体站立不住,立马上来扶住他。 “哦,谢谢殿下,老臣没事!”石德答谢道。刚才太子的话让他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望着自己的学生,眼神复杂,说不出是喜是忧,是愤怒还是慷慨激昂。 刘据见石德半天无语,心中更是焦急,说道:“老师,您说句话吧。自公孙贺父子一案后,朝中已无亲近我之人。我虽名曰监国太子,但放眼整个朝廷,我能信任且倚仗的人便只有母后以及老师您了!您学富五车见多识广,您要是不出主意,学生那便只有任由江充他们发落了!” “既然殿下这样说,那就恕老臣直言了。”石德换了口气,接着说道:“公孙贺父子一案,两位长公主以及卫氏一家都被牵连治罪。现在江充和苏文等人又假借皇命来太子宫找巫蛊,而且一找就找到了。老臣不知道是江充故意放在那里的,还是真的就有。不过,嘴长他们身上,我们是欲辩无门啊。依老臣看,为今之计,唯有伪造诏令让人用符节把江充等人收捕入狱,把他们的奸诈阴谋追查清楚再说。” “这,怎么行!”刘据摇摇头道:“江充官职虽不大,但也是父皇亲信的人,我们伪造诏令去抓他,一旦甘泉宫的父皇知道,那该怎么办?这可是大罪啊!” “殿下,臣也知道这是大罪,可是”石德走近了一步诚恳地说:“皇帝正在甘泉宫养病,皇后以及太子您派的人去请安问候都得不到回复。皇帝眼下是生是死咱们都不得而知,江充这帮小人又在兴风作浪找我们太子宫的麻烦。如今我们是进退两难,若是什么都做,只怕会落得跟公孙贺父子一样的下场啊。太子您难道不记得从前秦朝太子扶苏被害的事吗?”石德说完望着刘据,眼神里满是期盼。 “可,可,矫诏实在太过冒险了,我……”刘据说到这里沉默了,思索了一番之后说:“我想我还是趁江充还在这儿时,先他一步去甘泉宫一趟,亲自向父皇请罪为好!” 第8章 没有退路 说罢,刘据便要转身离开书房,然而这时书房的门却从外被推开了,门客张光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说道:“殿下,殿下不好啦!” “又怎么啦?是不是江充又挖出了新的木偶?”刘据问道。 “啊呀,不光是这样,我刚才想出门去见个朋友,结果发现大门处已有卫兵把守,那领头的说,太子宫有巫蛊,没有江充本人亲自出面,所有人一律只许进不许出!”张光说道。 “所有人?难道连本太子也出去不得吗?”刘据气愤地问道。 “嗯,那领头的说了’就算你家太子来了也出去不得!’”张光直接说道。 “欺人太甚!”刘据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用力在桌上,几乎抓出血来。他狠狠喘了几口气,又开道:“不行,我必须见父皇,我必须亲自向父皇说明江充这贼子的狂妄之举,一定要让父皇杀了江充这厮!” 说罢,刘据从墙上取下佩剑,拔剑出鞘说道:“我这就要出宫,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本太子!”说着就要出门。石德和张光二人见了忙把他拦住。 “太子不可啊!”张光说道:“门口那群都是按道侯的人,他们只听江充和按道侯的。殿下您要硬闯出去,他们只怕会他们会刀兵相向啊!” “是啊”石德也劝道:“江充这行人这次就是冲太子您来的,定然不会放您出去。他们如今挖出了木偶,手中已有了惩处我们的借口。您要是这时想硬闯出去,非但不会成功,反倒又给了江充一个在皇帝那里告您的借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难道我只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吗?”刘据着急地说道。 “不,殿下当然不是”石德走近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刚刚说过,如今殿下您已经是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唯有矫诏捉拿江充这条路了。如果皇帝贤明,那事发后必会派人来了解实情,到时您再去向他解释就行了。如果皇帝昏聩对奸臣言听计从,或者已病入膏肓政事都已被奸臣把控了的话,那殿下您正好可以匡扶社稷啊。总之,无论哪一种情况,殿下您都可以逢凶化吉,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石德说到这里舔了舔舌头,望着刘据,目光如炬说道:“所以眼下,太子您必须要做出决断了。是矫诏还是等死不然江充要是得知了消息有了准备,您就连矫诏这条路都走不了了!” 石德的话颇有道理,刘据一边听时,一边点头,等到石德说完,他握紧了拳头,咬了咬说道:“好,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一线生机,只能铤而走险了。就依老师之言,矫诏!” 说罢,刘据转过身,对老师石德说:“老师,帮我草拟一份诏书,就说江充苏文二人奸邪,玩弄权柄,陷害无辜百姓。命御史章赣和按道侯韩说即刻将此二人绳之以法,押到廷尉监受审。” “是”石德答应道。 刘据又转过脸对门客张光说道:“张光,你以前曾是长安城的游侠,膂力过人,我命你伪装成皇帝使者,待会你带着少傅伪造的诏书和符节去向章赣和韩说宣旨,让他们捉拿江充和苏文!” “可,殿下,要是章赣和韩说质疑诏书的真实性,不肯奉诏呢?”张光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那就效仿战国时的朱亥,直接杀了他们!”刘据说道,脸上一脸的怒容。 “是,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张光跪地拜了一拜说道。 第9章 矫诏 夜已过三更,太子宫的后院里却仍是灯火通明,热闹得很,数百名士兵挥着锄头在后院的各个角落挖土挑土忙个不停。由于黄门令苏文的努力,这里已成为发掘巫蛊的主战场。他们已经挖出十几具木偶了,这些战利品都放在后院中央一块大绢布上。尽管战利品已经很丰富了,但看江充等人的意思,他们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而是把发掘巫蛊这件事进行到底,非得把整个太子宫都掘地三尺不可。 “快点,快点,今晚必须把后院这块地挖完,不挖完大家都不许休息!”一名校官举着火把对手底下的士兵说道。而士兵们呢都只是哀声连连,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毕竟这些长官们挖巫蛊是奉的皇命,谁敢说个不字,他们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噢!”现场的总指挥江充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他刚睡醒,精神还有点迷糊。“现在是什么时候?”江充问道。 “回江大人,已经三更天了!”按道侯韩说答道。韩说乃是韩王信的曾孙,曾以校尉身份跟随卫青出击匈奴有功封侯,是军中老将,在军中也算颇有威望。韩说此时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与其相比,江充无论威望还是官爵都远低于他,按理他本不应该对江充如此客气。不过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皇帝已老,对江充的话是言听计从,朝中众多大臣对他都是恭恭敬敬不敢得罪,而他按道侯也只得顺应潮流屈膝逢迎了。 “哦,三更天?我睡了这么久吗?”江充站起身走到院中的放木偶的大绢布边,捡起一个木偶瞧了瞧又放回去,满意地说道:“嗯,大家干得不错,这太子宫看来不挖个底朝天是不行的了!”说到这里,江充转过头望向韩说问道:“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江大人,还没有,太子一直在书房里呆着,太子少傅石德也在里面,不知道他们俩在聊什么。”韩说答道。 “聊,随便他们聊吧,只要他们出不了太子宫,一切就在我的掌控之中!”江充自信地说道。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队人朝他们走过来,为首一人手持符节身穿朝服,一副皇帝使者的装扮。此人正是太子刘据门下的食客张光。 江充和韩说见到这群人心中颇感奇怪,但也弄不清虚实,只是在原地站着。而那些在挖地挑土的士兵们此时都放慢了手中的活儿,有意无意地朝这边张望。 “在下乃是皇帝派来的使者,按道侯韩说和侍御史章赣何在?”张光说道,他努着嘴,板着面孔,俨然一副天子使者样子,韩说和江充见了也不由地敬畏起来。 “在下韩说,侍御史章大人在别处挖掘巫蛊,要不要派人去把他叫来?”韩说跪下,谨慎地问道。 “不必了,此事有你按道侯一人即可做得”说着,张光展开手中的石德伪造的诏书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水衡都尉江充欺蒙圣上,横行不法,陷害忠良,先前枉杀赵太子,之后又借巫蛊之名诛杀丞相公孙贺父子、长平侯卫伉及阳石诸邑两位长公主,罪不容诛,今命按道侯韩说及侍御史章赣听完诏书之后立即抓捕江充苏文二人,不可迟疑,钦此!”张光说完望向韩说,一脸严肃,而韩说身旁的江充则完全被他无视了。 韩说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谢恩。面前这位天子使者的话太震撼了,抓捕江充苏文二人?这是真的吗?江充和苏文可以说是眼下除了钩弋夫人之外皇上跟前最受宠的人,要抓捕这两个人,这怎么可能,皇帝会下这样的诏书吗?韩说的脑中一时间如同煮沸的开水一样,涌出了无数的思绪,然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按道侯,还不快奉旨捉拿江充?”张光见韩说跪着不动,催促道。 韩说仍然心中困惑,跪着不动。旁边的江充却已猜出了几分端倪,说道:“别听他的,这位使者肯定是假的,肯定是太子派来假冒的!”江充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拉起韩说,韩说被江充这句话一点拨,也瞬间明白了些,他站起来走一步质问使者:“敢问阁下从何而来,诏书能否借来一看?” “我乃天子的使者,自然从甘泉宫而来。至于想看诏书,天子的诏令中只是说让你按道侯听完诏书立即奉旨捉拿奸臣,可没说让你看诏书!莫非你敢违抗天子的诏令不成?”张光把符节往地上一杵,瞪着双眼说道。 张光的话刚落音,韩说还没开口,一旁的江充急了,说道:“韩将军,别听他的,他的诏书是假的,他在……”江充话没说完,韩说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多说,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我韩说向来是忠于陛下的,天地可鉴”韩说开口道:“若陛下真有诏令,命我捉拿江充,那我必然奉诏。但前提是我得确定这诏书是真的,如若诏书是假的,我第一个应该抓的是你而不是江大人!”韩说说完望着面前的使者目光如寒刀一般,让人畏惧。 若是一般人见对方怀疑自己身份,又见到这目光,定然会发抖露馅,然而张光却仍是面不改色,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将军想看我的诏书,哼……”张光说到这里停顿了会,皱眉略作思索,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行吧,将军既然要看就看吧!只是,将军可要认真看了,可千万别真假不分,上了奸臣的当!” “那是自然,我韩说这辈子也看过不少陛下的诏书,绝不会弄错!”韩说说完,双手一伸要来接诏书。 张光极不情愿地把诏书放在韩说手上,韩说接过诏书,小心翼翼地展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而一旁的江充心中也想知道诏书的真假,于是举着火把,也歪过脑袋来瞧。 正当韩说聚精会神地看诏书时,站立在他面前的张光突然眼露寒光脸上杀气顿生,他苍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还没等韩说反应过来,宝剑已经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他的左胸。 好一把穿甲如裂帛的宝剑,好快的身手,张光不愧是游侠出身。征战沙场多年的宿将韩说,面对张光近在咫尺的攻击,竟毫无防备。他“啊”地一声惨叫,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倒在了地上。 第10章 除奸 张光突然一击杀死了韩说之后,又准备杀死江充。可是江充虽然不会武功,反应却是极快的,他眼见张光拔剑刺向韩说,立即转身往外跑,等张光抽出剑来刺他时,却只是砍到了他的手臂。 “大家动手啊,这人是假的,他杀死了韩将军,他是反贼!”江充一边捂住被砍伤的手臂,一边高声对院中的士兵们喊道:“谁杀了反贼,我赏他千金,皇帝还会封他为侯!” 周围的士兵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也都是一片惊愕,不知所措,此时听了江充的话,方才意识到这个使者杀按道侯韩说,肯定是假的,是反贼无疑都放下手中发掘巫蛊的工具,抽出腰中的刀,准备要来杀使者。 可就在这时,从那使者的背后传来一声苍劲有力的呵令声。“大家别动,千万别听奸臣江充的蛊惑!” 众人听了这声音,都去看它的来源地。只见从那使者背后的黑暗处又走来一大队人,为首一人手持火把,身穿锦袍,面目威严,正是太子刘据,而紧随其后乃是太子少傅石德,刚才那声音正是石德所发。 “我是大汉监国太子刘据”刘据拔出腰间佩剑高声说道:“天子下诏令诛杀奸臣江充苏文,按道侯受奸臣蛊惑不听诏令已经伏法。除江充苏文二人外,余者皆无罪!”紧接着,他又转过脸望向身后的人说道:“来人,还不奉天子诏书抓住江充和苏文!” 刘据的话刚落音,身后立即有数十名门客奔出去,很快便将受了伤的江充抓住了。 门客们将江充押到刘据面前,江充因为流了不少血,此时已是嘴唇发白面无血色。 刘据伸过手去抬起江充的下巴问道:“江充,我且问,今天所挖到的木偶是不是你让人放进去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以为你抓住了你就能太平无事?你矫诏抓了我,已经是犯了国法了,皇帝会因此废掉你的太子之位!”江充笑着说道。 “什么矫诏不矫诏,皇帝不在,诛杀奸臣肃清朝政便是我监国太子之职,我自会向父皇解释清楚,不会有任何事!”刘据也笑着回应道。 “你敢杀我?我是水衡都尉,是朝廷命官,是皇帝宠臣,你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江充急了说道。 “下场?哼,你这赵国的奴才!扰乱你们赵王父子还嫌不够吗?又来扰乱我们父子!不杀你不足以平我心头之火,不足以替公孙贺父子替我死去的两位姐姐报仇!”说到这里,一向仁慈软弱的刘据眼中目露凶光说道:“来人,把这奸臣绑起来,我要把他烧成粉烧成灰!” 刘据说完,几名门客立即用绳索把江充绑在院中的一棵树上,并在他身子四周堆放了许多干柴。 江充已知刘据不会放过自己,也无所畏惧了,放开喉咙大吼大骂起来:“烧吧,烧吧,尽管烧死我吧,烧死了我江充,你刘据离死也不远了。要知道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你太子的,皇帝可有的是儿子呢,………”江充还在骂着,可刘据已经听不下去了,江充说的的确是有理天下是皇帝的不是他太子的,刘彻有六个儿子,哪怕没了他,他仍可立他人。这道理刘据明白,可他也清楚这话明白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大家都明白了,还有几人愿意听他的。 “点火”刘据命令道。话落音,两只火把扔到了江充身旁的柴堆上,江充的身体立即被火引燃。“烧吧,烧死了我,你一家老小也命不久矣!”江充仍在咒骂,可是咒骂声却越骂越小,逐渐变成了惨叫声“啊!啊!”一个人被活活烧死烧死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只有本人才知道,外人是很难体会的。不过在场的人无论是哪一边的,看到江充在火中挣扎都不忍再看了,仿佛被火烧的是自己。 惨叫声也渐渐小了,原本在火中挣扎的东西,也慢慢变小了,最后完全消失在火里。众人都明白江充已经化为灰烬。目睹仇人消失为灰,刘据的脸上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洋洋得意,而是一脸铁青面无表情,他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士兵们,这些人早就是惊弓之鸟,被刘据目光扫过之后,都双腿发软,扔掉手中的兵器或工具,跪下来请求饶命。 “大家都起来吧,江充小人借巫蛊之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在下烧死他乃是替天行道,至于按道侯,那是他不识时务,本太子被逼无奈而已,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刘据说道。 众士兵们听了刘据这番话,心中方才稍稍安定。 “大家都是江充或按道侯的下属,如今他们二人皆已死,你们如果愿意跟着我,本太子绝不亏待你,如果不愿意大家自可离去,本太子绝不阻拦!”刘据望着这些士兵们说道。 刘据虽是给了众人两条路,不过大家都明白,发生了这样流血冲突之后,想要甩甩手离开安全脱身是不可能的,唯有加入太子一方方可活命。于是刘据话说完不久便有小兵跪下说道:“太子如不嫌弃,在下愿为太子效命!” 小兵说完,其他众人仿佛也瞬间明白了似的,都跪下来齐声说道:“在下愿为太子效命!” 刘据眼见众人皆向他臣服,且口中向他表忠心,心中十分满意,他朝这些跪着的人做了起身手势便转过身去朝前院去了。后院已定,江充和韩说已死,他现在要去解决前院的事了。 第11章 变故 前院情况有些不妙,负责搜捕苏文的太子宫舍人无且来报告说:“殿下,不好啦,苏,苏文逃了!” 太子刘据还未发话,一旁的石德先开口道:“逃了,你们怎么能让他逃了!”石德虽已年老,但语气严厉起来,比太子更让人惧怕。无且被石德的目光瞪得浑身发抖,脸颊也在抽搐,回答道:“苏文太狡猾了,我们还没到,他不知从哪儿看出了不对提前溜了!” “那章赣呢?”石德又问。 “也逃了,不过受了伤!”无且解释道:“章赣假意说要和太子一起诛杀奸臣江充苏文,我们信以为真,结果上了他的当,让他逃了,我们派人去追,他身边有几个不怕死的护卫拦住了我们,章赣这才逃了……” “唉呀,你们!”石德没等无且说完话,便一拍大腿哀叹道。 刘据一向仁厚,他虽也知道无且让苏文和章赣逃了,无异于闯下大祸,但见到他满身是血污,手上还有一处伤口用布包着,便也不便再多责备什么了。 这主仆三人相对而立,都是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良久,刘据方才开口道:“老师,事已至此,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石德听刘据这一问,也慢慢从叹息中回过神来,他略略思索回答道:“我们杀了按道侯和江充,苏文和章赣逃出去必会向甘泉宫的皇帝高密,皇帝如果清醒念及父子之情必派使者来询问,若是不清醒,你我以及整个太子宫的人恐怕都会难逃一死!” “那,那该如何应对?”刘据追问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控制长安城,只要把长安城控制在我们手里,哪怕皇帝听信奸佞之言要诛杀我们,他也办不到!”石德说道。 “可,凭太子宫这千余名手无兵器的门客怎么能控制偌大的长安城,还有城中朝廷里的那些文武百官他们平日里就疏远我,眼下他们若是知道太子宫杀死了按道侯和江充,必会与我为敌啊!”刘据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嗯,殿下所言极是!”石德捋了捋胡须沉思道:“想要控制长安城,太子宫的人确实不够,所以殿下眼下必须说服皇后娘娘,她是您的母亲,她的长乐宫卫队有两千多人,都是经历过战争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若能说服她,这两千多人便可为我们所用。此外,朝廷的武库就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如今皇帝不在长安,唯一能开启武库的人便是皇后。若能说服皇后,得到她的支持开启武库,那我们太子宫的门客便有了武器,此外殿下平日乐善好施,那些长安附近的游侠和流民很多都受过您的恩惠,可派门客出去招揽这些人,分给他们武器,又可得数千人。如此相加便有六七千之众,凭这些人长安可控!只要殿下手中有了军队,控制住了长安城,再以监国太子的名义下诏安抚天下即可,谅那些文武百官也不敢多的反对!” “好,老师说的对,我怎么把母后大人都忘了!”刘据兴奋地说道:“无且,你平日来往长乐宫的多,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去趟长乐宫,把这里发生的事通报给母亲,就说我想见母后大人一面,请她务必答应!” “是”无且拄着受伤的手臂答应道。 第12章 母后 夜已过半,长乐宫一片静谧,这静谧中却又透着几丝不安。这里是皇后卫子夫的寝宫。卫子夫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虽说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可是再美的容颜也抵挡不过岁月的侵蚀,美人终有迟暮时,这是一出生就命定的,谁也逃不脱。 皇帝刘彻已经很久不来长乐宫了,卫子夫已记不清自己的皇帝丈夫上一次驾临她这儿是什么时候?是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前,亦或是更久更久,唉,不想了,总之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女人这一生大抵总逃不过一个悲凉寂寞,普通人如此更何况是一国的皇后。自生下儿子刘据几年后,刘彻便另有了新欢。不是一个新欢,而是一群新欢,什么王夫人、李夫人等等等等,总之是一长串的名字,长到卫子夫也记不清名字。不过她的丈夫可是大汉天子,后宫佳丽三千这再正常不过,卫子夫又能说些什么呢?不过,无论怎么说,她都算是个幸运的女人:她本是个歌女,是平民出身,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年轻的皇帝刘彻看见,被带进宫宠幸,最后生下儿子,母凭子贵成为大汉的皇后,儿子被封为太子。这已经是个传奇了,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人都在羡慕她,做梦想成为她呢,她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因此这二三十年来,尽管备受丈夫冷落,但卫子夫不争也不怨,她只是安静地守在长乐宫,安静地活着,任凭春去秋来容颜老去,仿佛是一个隐居在富丽堂皇的长安宫阙中的贵妇人。 这几十年来,没有皇帝刘彻的光临,卫子夫每天都睡得很好很有规律,通常都会在二更天入睡,要到五更天将尽时才醒。然而今夜是不同的,才刚四更天,卫子夫却醒了,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把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就醒了?卫子夫心中感到莫名其妙,她无奈地睁开眼,便见到在寝宫的帘外,贴身侍女倚华在搓着手,焦急地踱着步,仿佛有什么事要禀报似的。 倚华从十二岁时进宫开始服侍她,已有十多年,对她的习性是了解的,她不喜欢晚上睡觉时被人打扰,因此倚华也几乎不曾在晚上打扰她。而今夜她却在帘外踱着步,显然是有什么急事发生她要告诉她的。 “有什么急事吗,倚华?”卫子夫披衣在床沿边坐着问道。 “嗯”倚华点点头,然后凑过来,在她耳边一连说了好长的话。卫子夫刚开始还有些睡意朦胧,然而,随着倚华的话,她的睡意渐消,脸上的惊恐之色渐生。等到倚华话说完,卫子夫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一切是真的,太子真的……” “嗯”倚华点点头,说道:“太子想尽快见你一面,当面说明情况,您看……” 倚华还未说完,便被卫子夫打断了,“快,快去,快诏太子过来!”倚华听令立即下去了。 不一会儿,倚华来报太子到了。卫子夫猛地转过身来看,果然是太子。太子如今已经三十八了,也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然而在卫子夫眼里,刘据仍是个孩子,她的孩子。 “据儿,你说呢,你都做了什么?”卫子夫拍着腿气愤地说道。 刘据从小对母亲就十分依恋,他如今这宽厚软弱的性格有大一部分原因源于此。听到母亲责备自己,刘据的眼眶红了。 “娘,儿臣也是逼不得已啊,是江充苏文那帮人太坏了,他们假借发掘巫蛊在太子宫的花园和后院埋放木偶,然后再把它们挖出来,以此来陷害太子宫。儿臣若不矫诏杀死他们,江充回去报了父皇,儿臣肯定会落个和两个姐姐以及姨父公孙贺一家一样的下场的”刘据跪下来,红着眼解释道,眼角也泛起了泪。 “你让我怎么说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江充苏文这些人不是好人,让你跟你父皇说明,让你父皇杀了他们,你不听,你偏说你做好自己安守本分就行,他们抓不到把柄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你看你现在还不是……,唉,要是你舅舅卫青或是表哥霍去病还在,怎会如此!”卫子夫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那布满皱纹的眼角也流出了泪。 “儿臣知道错了,可是事已至此,母后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刘据说到这里眼里的泪禁不住地刷刷地流出来,之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卫子夫听了儿子的话,也是沉默无语,他凝望着跪在自己面前涕泪横流的儿子,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一生生了四个孩子,如今三个女儿都已死了,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我岂能不站在你这一边。再说,你矫诏杀了朝廷命官,你父皇知道后,以他的性格,必派人来抓你,到时候我身为你的母亲又岂能置身事外。”说到这里,卫子夫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上前拉起儿子说道:“据儿,起来,擦干脸上的泪,别再哭了!既然已无退路,那便拼死一搏!要知道你是大将军卫青的侄儿,拿出大男儿的血性来,拿出你舅舅在漠北大战匈奴时的勇气来,绝不能给你死去的舅舅丢脸!” “嗯”刘据点点头站了起来,用衣袖擦干眼泪。他被母亲这番话一激励,此刻心中也充满了斗志。 卫子夫接着转过脸对一旁的侍女倚华命令道:“倚华,速去拟诏,朝中有奸臣作乱,太子监国戡乱。本后为天下苍生计,开武库以供太子所用。另外你把我的皇后印信交给太子,自今日起,长乐宫卫队交由太子统领。”说话时,卫子夫目光坚定,表情肃穆,一代大汉国母威严尽显。倚华跟随卫子夫已有十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后如此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由得心底生出了几分胆怯。 “是”倚华答应了声,迅速退了出去。 第13章 惊变 时间已过五更,夜色渐淡,天空只剩一弯残月,丞相府正厅的酒席却才刚刚散去。半年前公孙贺父子巫蛊案被杀之后,刘屈氂便接任丞相。丞相在汉武帝时期可不是个好职位,之前的数任丞相轻则死罪重则灭族,几乎无一善终。因此自接任丞相之职伊始,刘屈氂便确定了为人处事的方针,那就是一切与皇帝刘彻保持一致,皇帝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皇帝无论下什么命令都要毫无保留地执行贯彻。同时对于皇帝身边的宠妃宠臣酷吏们,也要尽可能地尊重拉拢,既是成不了朋友,也不能做敌人。至于皇帝不喜欢的那群人嘛,比如太子刘据,他则不放在眼里。 这一天,刘屈氂在家中摆了酒宴,宴请一群交好的朋友。酒席十分尽兴,直到三更天才散。刘屈氂喝得大醉,便直接往桌上一趴,以之为床睡起了大觉,一边睡,还一边嚷道:“不要走,倒酒,倒酒,喝……喝!”皇帝不在长安时,刘屈氂经常在家举办酒宴,每次都会喝得大醉,下人们早已习惯,因此尽管他口中喃喃说着话,却没人上来。而这一天正当他睡得正香说着梦话时,却忽然有人急吼吼地进来报告。 “丞相大人,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刘屈氂睡得正香被人吵醒,心中火气十足,他眯眼一瞧见是自己的丞相府长史,便强压住怒火问道:“唔,不好,什么不好啦?大半夜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说,是皇帝又下了什么新命令啦?”语气中颇有些不大高兴。 “不是皇帝下命令,是太子反啦!”长史凑近了说道。 长史的话压得很低,但刘屈氂听着如同晴天里劈下一记惊雷,吓得他差点身子没坐稳从座位跌了下来。 “你说太子反了,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屈氂扶着床榻坐起说道。 “我听说太子烧死了江充,所以不得不反。现在皇后已让人打开武库,太子宫里的门客们都领了武器,长乐宫的卫队已经出动,正向长安四门以及丞相府进发。我有一个亲戚在武库当小吏,特意来告诉我此事。丞相大人,用不了多久太子的人就会攻打丞相府!”长史低声说道。 “啊,是真的吗?”刘屈氂一说一边擦着额头上流出的冷汗,心中仍然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啊,我的丞相大人,您与贰师将军是亲家,一直想皇帝废掉太子另立昌邑王,此事太子岂会不知,只是隐忍不发而已。如今太子谋反,手中有兵,第一个收拾的自然就是你啦!大人您还犹豫什么赶紧逃吧!”长史劝道。 刘屈氂听到此时,方才清醒说道:“嗯,你说得太对了,备马,咱们赶紧逃吧!” “是”长史答道,立即出去。很快马备好,两人迅速上马,直奔城门而去。而丞相府中其他人竟对此毫不知情,仍在沉沉入睡。 天已大亮,得到母后的全力相助的刘据顺利控制了长安城。长安城是大汉的国都,城中的百姓对朝中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因此当第二天一早,百姓们发现长安城各个城门的守门长官都已换作太子宫的人,立即一片哗然。很快,太子发动政变的消息便在城中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 长安城中的百姓们一片沸腾,而朝廷里却是一片安静,文武百官在半夜里收到了皇后的下发懿旨,懿旨内容不长,然而传出的信息却是惊人的,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太子反了。皇帝刘彻年事已高身体多病,正在甘泉宫养病,朝中诸事都交由太子,然而太子却反了,控制了整座长安城,刘彻迟早会知道长安城的事的,他会作何反应呢?到时候父子对立,他们是要站在太子这边还是皇帝刘彻这一边呢?这些问题在文武百官的脑中萦绕,他们需要时间去慎重思考,因此第二天朝廷一片安静,依旧如往常般运行。大小官吏各司其职,好像这一切变故从未发生一样。 只有一个人是个例外——丞相刘屈氂。昨夜太子门客张光带着兵马围攻丞相府,却不料刘屈氂却提前得到消息溜走了。张光扑了个空,只得带着刘屈氂逃走时落下的丞相印悻悻而归,向刘据交差。太子听了手下的汇报后,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没多想什么,毕竟政变初发,还有大把的事等待他去考虑,他实在没空想一个已经逃走了的人。 这一天的长安城虽然人心不安,但表面上仍是太平的。而离长安三百多里外的甘泉宫里,这一天却是狂风暴雨。 暴风雨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到来的,老皇帝刘彻睡了午觉刚醒,正坐在正殿的御塌上抱着幼子刘弗陵在玩竹马,旁边还有宠姬钩弋夫人在陪着,一家三口十分和睦。这时,一个老宦官走进来通报道:“陛下,黄门令苏文和侍御史章赣求见!” “唔,你说谁求见?”刘彻年老听力渐衰加上刚才专心陪刘弗陵玩没回过神,因此老宦官的话他竟未听清楚。 “黄门令苏文和侍御史章赣求见!”老宦官又认真地再说了一遍,还特地把两个人名加重了。 这一次刘彻终于是听清了,“他们来干嘛,不是让他们协助江充查宫里的巫蛊吗?不在长安好好查案,跑甘泉宫来做甚?”刘彻没好气的抱怨道。 “侍御史章赣大人行事稳重,没有要事他是不会来打扰陛下的,您就见见他们吧!”钩弋夫人在一旁柔声劝道。 “嗯,好吧,朕就见见他们吧!”刘彻说着松开了抱着刘弗陵的手,钩弋夫人十分善解人意地上前把儿子拉走,带到偏殿去了,大殿的御塌上便只剩下刘彻一个人。 这时,苏文和章赣在老宦官的带领下进了大殿,一进来,便立即跪倒行礼道:“臣章赣、臣苏文,见过陛下!” “起来吧!”刘彻说道,他打量着殿中的二人,只见这两人都是衣衫不整,头发也有些凌乱,而且章赣的胳膊上似乎受了伤还缠着白纱,便问道:“章赣,你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太子反了,我们太子宫挖出了巫蛊,太子想销毁罪证,所以杀了按道侯,并烧死了江充大人,我和苏公公侥幸才逃出一劫,我的手臂就是逃脱太子宫时伤的!事情紧急,因此和苏公公马不停蹄赶过来给陛下汇报!”章赣说道。 “不可能,太子为人宽厚,性格懦弱,说他对我不满我相信,但是要说他有谋反之心,我绝不相信!”刘彻一脸严肃地说,目光中充满着不信。 “陛下,千真万确啊,陛下不信您问苏公公”章赣说着望向一旁跪着的苏文,苏文连忙点头接话道:“是啊,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章大人刚才说的句句是真,太子确实反了!” “好啦好啦”刘彻不耐烦地说道:“太子的品性我是知道的,他绝无反心。再说他乃国之储君,谋反对他没有好处,定是你们行事不当,把他逼急了,他才如此行事!”说到这里,刘彻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长安城中,现在情况如何?” “我们逃离太子宫后,就马不停蹄直奔甘泉宫这边来,所以长安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章赣声音有些颤巍巍地说道。 “嗯,好吧,你们下去吧,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刘彻说道。 “是”章赣和苏文二人随即退出。这两人走后,刘彻在大殿之上来回地踱步,思量着如何处理太子刘据的事。走了一会,他才有了主意,对老宦官说:“帮我传羽林郎马何罗!” 老宦官得令立即退下,不久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上得殿来向刘彻请安。 “小臣马何罗参见陛下” “嗯,马何罗,我想让你作使者,替我去趟长安。侍御史章赣和黄门令苏文来报告说太子谋反杀了按道侯韩说和水衡都尉江充,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他绝无反我之心。你到了长安后,持符节去见太子。见了太子,就说朕不相信他会反,要他来甘泉宫当面向我解释下。”刘彻说道。 “是,陛下!”刘彻说道。 “你领命去吧,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太子!”刘彻又叮嘱道。 “是”马何罗点点头退下了。 “咱们父子俩好久没有面对面的聊过天了,想必有许多误会,见一面这些误会就会烟消云散了吧!”望着马何罗离去的身影,刘彻淡淡地自语道。 第14章 蛇蝎女人 马何罗退出正殿后,去领了符节,便要离宫去执行命令,然而刚走出几步便有声音叫住了他。 “马将军要去哪儿?” 马何罗转过头去,去去看那说话的人,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不禁吓了一跳,立即跪倒说道:“小臣马何罗见过婕妤娘娘!”原来叫住他的人乃是皇帝的宠妃钩弋夫人也就是赵婕妤。“这真是怪事,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羽林郎,进宫十几年来无人问津,今天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一会儿皇帝刘彻召见自己,让自己做使者,去长安城见太子,一会儿,钩弋夫人也要来找自己,这位夫人又有什么事劳烦自己呢?难道今天真得要时来运转?”马何罗心中不禁纳闷。 “你过来!”钩弋夫人朝马何罗招手道。马何罗听令后立马起身朝她走近,钩弋夫人站的位置是一个较隐蔽的回廊转角,这个时间点很少人经过,而且不远处还有几个钩弋夫人的贴身侍女在望风,不过尽管如此,马何罗还是不敢离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太近,离她有十步远时,便停下再次跪倒在地,头也垂得很低。 望着不远处这个恭敬跪着的男人,钩弋夫人轻蔑一笑,她走近了几步说道:“马何罗,你抬起头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马何罗听后立即抬起头,可是一接触钩弋夫人那充满无尽魅惑的目光时,他便立即又把头低了下来。“小臣不敢造次,娘娘有什么事尽管问吧,小臣定知无不答!” “好,我问你”钩弋夫人脸上的媚笑消失,一脸严肃地问道:“刚才陛下招你进殿有何事?” “呃,这……”听了钩弋夫人的话马何罗口中支吾不敢回答。毕竟皇帝单独召见所交代的事所说的话都是国家机密,若是随意泄露,被人知道了告到朝廷,可是杀头的罪啊! 见马何罗支吾着不说,钩弋夫人目光变成一把锐利的剑,刺在马何罗身上,诘问道:“刚才你不是说知无不答吗,怎么我问的第一个问题,你就不回答了!”说到这里,她猛地一转身,一边朝回廊里转角处走,一边用狡黠的语气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吗,是不是跟太子有关,皇帝是不是让你去长安见太子?” 听着钩弋夫人的话,马何罗心中大惊:皇帝是单独召见的自己,当时除了他和皇帝之外,在场便只剩两个内侍的老太监,钩弋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皇帝交代给他的事呢?难道……?马何罗不敢去猜测原因,不过有一点他确定,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有聪明绝顶的头脑。 “娘娘赎罪,小臣一时恍惚还请娘娘海涵”马何罗舔了舔舌头继续说:“娘娘所料不错,皇帝是让我去长安见太子,他说太子没有谋反之心,肯定是被逼的。他让我告诉太子,他希望在甘泉宫见到太子,由太子当面说明诛杀韩说和江充的缘由。” “哦”钩弋夫人心中轻叹,刘彻让马何罗去长安见太子是她猜的,不过她猜不出刘彻要他对太子说什么,听了马何罗的话她方才醒悟。“哦,那马将军你是怎么想的呢?”钩弋夫人又转过身,故作镇静地用媚眼去瞟马何罗。马何罗只觉得这媚眼看似迷人实际却如同藏着无数根锐利的针一样,锐利无比。 “哦,我听娘娘的!”马何罗说道。 “好,既是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太子已谋反,整个长安城恐怕已经在太子的控制中,你去长安让他离开长安去甘泉宫见皇帝,你觉得他会跟你一起回来吗?说不定他一不高兴,你的人头就要落地呢!依我看不如,你到了长安城转一趟就回来,然后跟皇帝说太子反心已定,想自己做皇帝,他非但不听你劝反倒要杀了你!”钩弋夫人说完,马何罗惊得张开嘴不敢答应。钩弋夫人笑着走过去,在马何罗的肩上轻轻抚了抚,小声说了句“照我说的做,重重有赏!”便笑着飘然而去。 马何罗如木鸡一样,在那里跪了好久。等他回过神来转身去看时,钩弋夫人的倩影早已不见。马何罗只觉得如同做梦一样,然而真是梦吗?不,那不是梦,因为肩上的美人纤手抚过的地方仍有余香。 第15章 致命的谎言 夜晚,长安城一片戒备森严,因为是特殊时期,刘据在长安城每个城门都加派了人手,平日里每个城门值守的士兵不过几十人,而此时都增加到上百人,而且还时不时有百余人组成的骑兵机动部队高举火把来回巡视。在这种高度警戒的情况下,平日里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也变得寂静冷清了,夜幕一下,街上便一个人也看不见,更别说有人来往进出城了。 一支由十几人组成的小队骑着马在长安城盎覆门不远处停下,为首之人手持符节望着眼前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城门,久久伫立不动,似在冥想也似在挣扎抉择。良久之后,他长长地叹息了声,拨转了马头。 “使者大人,我们不进城了吗?”队伍里一名小兵不解地问道。 “长安城一片戒备森严,可见太子重兵在握,谋反之心已定,我们这时候进城请他去甘泉宫不是找死吗?你们若想进城找死,我不会阻拦!”马何罗平静地说道。他的话说完,手底下这十几名士兵一片愕然,都在小声嘀咕着,可是却没一个人向前挪动一步。马何罗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轻声哼了声,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走吧,回甘泉宫!”他冲着手底下这十几名士兵命令道。说罢,便扬鞭驰马而去,再不回头。 第二天早上,甘泉宫。这天,皇帝刘彻很早就醒了。这很不寻常,随着年纪渐老,刘彻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像今天起这么早,是极少有的。他起床后,闲来无事便在正殿的御塌上翻阅奏章。自让太子监国之后,刘彻就不再天天看奏章了,不过尽管他不天天看,但他还是要求奏章要天天送过来,以便他偶尔能看一看。然而这一天,他左翻翻右翻翻,却始终看不下去,因为这些奏章都是旧的,几天前的。 “扔出去,扔出去,奏章难道就没有新的吗?我要这两天的!”刘彻抱怨道。 听了皇帝的抱怨,老太监忙跑过来一边小心地捡起刘彻扔在地上的奏章,一边解释道:“启禀陛下,这两天,长安没有送奏章来!” 听了老太监的回答,刘彻一愣,这才想起昨日章赣和苏文所说的太子谋反的说法。“难道太子是真的反了?”刘彻心里正嘀咕着,走进来一小太监报告道:“陛下,羽林郎马何罗出使长安归来,请求觐见!” “哦,这么快回来了,快请他来!”刘彻说道。 很快,马何罗便手持符节跪在了大殿之下。“臣羽林郎马何罗跪见陛下!” “嗯,起来吧,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一晚上都在奔波未曾休息,真是辛苦你了!”刘彻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臣,不敢起,臣有负圣恩,未能完成使命,甘愿领罪!”马何罗说道,他语声诚恳而坚定,不容人不相信。 “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见到太子?”刘彻皱着眉问道。 “是的,臣到了长安城时,长安城已被戒严。臣进不去,只好告诉守城的人我是皇帝派的使者,让守城门的人传话给太子说我奉皇命前来要见太子,以便把皇帝您的旨意转达给太子!结果太子非但没让我入城,反倒派人来抓我去祭旗,幸好在下反应机敏,见势不妙立即快步逃脱,这才幸免于难,不然臣恐怕难见到陛下您了!”马何罗说到末了语声哽咽,让人听了无不动容。 刘彻原本就疑心太子谋反,此时听了马何罗的话对太子谋反之事确信无疑了。他皱着眉又问:“长安城中如今情况如何?” “长安城如今已尽在太子掌控之中,听说皇后卫子夫把长乐宫的卫队全部交给了太子,还命人打开了武库,让太子的门客以及听从太子号召的长安城的游侠们到武库取了兵器,编为军队,供太子驱使!如今长安城中已遍布太子的人!”马何罗道。 “那文武百官呢?他们在做什么?难道他们就待在那儿,纵容太子在城中谋反吗?”刘彻满脸怒气地追问道。 “文武百官听说都如往常一般上朝,臣料想他们手无兵刃,为求活命也只得如此。不过臣听说,丞相刘屈氂在长安城还未戒严的时候就逃了,而且据说走得很慌忙,连丞相印都忘了带走!”马何罗说道。 “哼,都是朕的好官啊!”刘彻一听怒道。 正在这时,又有宦官来通报:“陛下,丞相府长史求见!” “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他呢!宣他上来吧,马何罗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刘彻说道。 第16章 父子相逼 马何罗下殿后不久,丞相刘屈氂的长史便上殿来拜见。 “臣跪见陛下!” “你来得正好,你们家丞相呢?刘屈氂为何不来见我,偏要派你来见?”刘彻吹着胡须不满地问道。 “丞相正在封锁消息,安抚长安城之外的官吏百姓,暂时抽不开身来,所以派我来见陛下!“长史回答。 刘彻一听长史的话立即怒了,瞪大了眼睛怒斥道:“事情沸沸扬扬到这种地步,还说什么封锁消息呢?丞相熟读史书,难道不知道周公的故事吗?周公不是诛杀了管叔、蔡叔吗?他刘屈氂怎么就不能学学周公呢?” “陛下教训的是!”长史见刘彻怒不可遏,连忙连连叩头请罪道:“在下一定把陛下的话转告丞相!” 见丞相长史连连磕头,头几乎要磕出血来,刘彻的气渐渐消了,说道:“别磕了,去吧,去告诉刘屈氂让他立即组织军队平定叛乱。凡是捕杀到反叛者的,不论出身贵贱,我必有赏赐。要远远围住叛军,以牛车为盾牌,不要和叛军短兵相接,以致多杀伤士兵。要坚闭城门,绝不能让反叛者逃出城去!” “是”长史听了,立即惶恐地退了下去。 刘屈氂接到刘彻的平叛诏书后,不敢怠慢,立即调集军队屯驻在长安城外围,以准备随时发起对长安叛军的进攻。 刘屈氂的军队在城外驻扎后,长安城中人心震恐,每个人都是惶惶不安。刘彻既已派兵平叛,那么一场大战势必难免,长安城则毫无疑问会成为战场,这个道理无论谁都明白。刚刚通过兵变控制长安城的太子刘据在宫中也是如坐针毡。他将老师石德、舍人无且和门客张光等几名亲信召集在一起该如何应对。 “父皇已经派刘屈氂在城外驻军了,看来他已认定我是在谋反了,我们父子之间势必要兵戈相向了!”刘据满脸忧伤地说道。 “殿下,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感叹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应付刘屈氂的大军问题。”舍人无且说道。 “是啊,刘屈氂驻军城外已经有两天了,之所不进兵,不是因为他不敢进城,是因为他们人手还不够,他在等周边以及山东地区援兵。这两天不断有人加入刘屈氂队伍,我们必须得想出对策,不然用不了几天,刘屈氂麾下的军队就会有数万人。到时候,他们再进攻长安,我们必败无疑啊!”门客张光也说道。 “那,那怎么办?唉,要是我们当时抓住刘屈氂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了!”刘据一边问一边感叹道。 “唉,殿下错矣”一直沉默的石德终于开口了:“刘屈氂不过一介庸才,并不可怕,他手中的圣旨才可怕。之所以军队会源源不断地加入刘屈氂的麾下,是因为他手中有甘泉宫那边下达的让他平叛的诏书。眼下我们若想对付刘屈氂,首先要让他手中的诏书作废……”石德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望向刘据,似乎是在看他的反应。 “此话何解,还请老师明示!”刘据不解道。 “呃,殿下可以对外发布诏令就说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宫,已久无音信。您是因为怀疑甘泉宫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所以才行非常之事以安定天下的,望诸臣公及百姓勿要多疑。您只要把这道诏令发出去,各地的官僚百姓们,必不会再投靠刘屈氂了。”石德说道。 “这……父皇要是身体无恙,知道这诏书的内容后,他定然会气得不行的!”刘据说道。 “没办法了,如今是非常之时,不管甘泉宫的陛下是重病垂危也好是身体无恙也罢,我们已与他撕破了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我们必须颁布此诏!”石德望着刘据目光坚定地说。 “唉”刘据听了长叹了口气道:“行吧,事已至此,也只得如此了!” “此外,殿下还要做两件事,一是打开长安各管事的监狱,赦免囚徒们的罪行,发放给他们武器,把他们编成军队,为我们所用。这样我们便可以弥补士兵人数上的不足!二是,派使者前往长水宣曲两地调发那里的胡人骑兵。长水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若能把这两支军队控制在手,那纵使刘屈氂有数倍于我们的人也不足为虑!”石德说道。 石德的这两个建议十分中肯,刘据一听立即点头答应:“嗯,此建议甚好,那就拜托老师和诸位了!” 几人商议好后,立即展开了行动。当日皇帝病危,监国太子锄奸戡乱的诏书便传至文武百官手中,也贴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同时,门客张光和舍人无且手持太子诏令打开长安的监狱,向众囚犯们宣读了太子刘据的赦恩令——所有囚犯不分罪行,只要原因加入太子的麾下讨灭奸臣,安定国家,即可赦免其罪,同时会给予赏赐。若是立有大功者,还会拜官封爵!众囚犯听了赦恩令之后你看看我,最终忍不住心中的欲望,领取了武器,加入了太子的队伍。 而与此同时,在长安监狱的接待室里,太子少傅正热情地接待一位犯人。 “你就是如侯?”石德打量着这位被狱卒们押进来的犯人笑着问道。 “是!”犯人点着头有些胆怯地答应道。 “给他松开锁铐!”石德命令道。两名狱卒照命令做了,之后石德一挥手,狱卒们便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如侯和石德两个人。石德取来一只陶碗,倒了碗酒,推到桌边笑着说道:“喝酒!” 石德带来是上等的好酒,酒一倒下,香气立即溢出,如侯被关在监狱几年了,从未喝过酒。一闻到酒香眼睛都直了,然而却仍心怀胆怯不敢去喝。 “喝吧,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在狱中这几年,应该一直没喝过酒吧?所以,我特地带来壶御酿的好酒来给你!”石德笑了笑说:”喝完这酒,我有要事要托你去办!” 听石德说了末了一句,如侯的心中终于是安定了。他原以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太子少傅大人是来杀自己的,带的是毒酒,可既然石德说有事相托,那必不会杀自己!想到这里,如侯再不迟疑,他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起来,竟一口气把整碗酒喝完了。 “大人有什么尽管说吧,我如侯既然喝了大人的好酒,那我这条命就是大人您的!”如侯放下酒碗,向石德躬身一礼道。 “好,阁下真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石德说到这里,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站起来说道:“朝中奸臣江充、苏文等人横行不法,太子殿下迫不得已,只得矫诏杀了江充。在甘泉宫养病的圣上被小人蛊惑,不明白太子的苦衷,让丞相刘屈氂召集军队要讨伐太子,如今长安城尽在太子控制中,而城外却在刘屈氂的控制之下,若无援兵进城,太子恐怕无法打败刘屈氂。我听说阁下乃西域胡商之后,精通胡语。太子想命你为使者,出长安城前往长水和宣曲两地,征调驻扎在那里的由长水校尉统领胡人骑兵,不知你可愿往?”石德说完,拿起一旁放着的符节。 “既然太子和少傅大人相信在下,那在下愿往,请大人授予我符节吧!”如侯跪下来坚定地说道。 “好,我果然没看错人!”石德说罢,把符节递到如侯手中。 第17章 御驾亲征 就在太子刘据等人在长安中为反叛积极行动时,甘泉宫中,皇帝刘彻也没闲着。自确信太子刘据造反以来,已经过了三天了,这三天,刘彻每天都是吃不好睡不香。刘据造反,这是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他至今都仍不敢相信事。不过,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已经是事实,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眼下他要做的首要的事,便是平叛。身为父亲同儿子刀兵相向,这是任何皇帝都不想发生的、有损帝王颜面的事,然而如今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是大汉天子,他要为国家考虑为大汉数千万子民考虑,所以他只能尽己所能去打败他。 这天刘彻一醒来就去了甘泉宫的正殿,询问京城长安的动态。 “刘屈氂还没进攻长安吗?”刘彻问道。 “据臣了解,丞相大人仍驻扎在长安城外,似乎是在等待更多军队的加入!”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中等身材,身形健壮结实,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安全可靠。此人名叫霍光,乃是刘彻身边的光禄大夫,专管皇帝对外来往的文书。 说起来霍光能进到宫里,得益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霍去病。后者是刘彻一生的爱将,正是因为对霍去病的看重,霍光才被招入宫中做了刘彻的随从。不过能得到刘彻信任,升任光禄大夫,霍光则完全是依靠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哼,等等等等,他刘屈氂还要等到时候,难道要等到天下民怨沸腾他才肯进攻吗?”刘彻愤怒地说道。 刘彻的话,霍光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涉及到当朝丞相,不该他一介小小的光禄大夫回答。霍光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该他回答的问题,他绝不多说一个字。 见霍光不回答,刘彻又问:“太子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太子昨日对外发布了诏书,说陛下您病得很重,卧病甘泉宫数月,久无音信。因朝中奸臣作乱,他作为监国太子,才……” 霍光的话还没说完,刘彻已是怒不可遏,他拔出腰间长剑,用力砍向地面,剑锋直入地面数寸,溅起一阵木屑。“逆子,逆子!朕还好好的呢,他竟敢胡说八道,说朕卧病数月久无音信。看来朕若不亲自去趟长安,刘据这小子还不知道要猖狂到什么地步!” “霍光,你去安排车马,朕要立即回长安,收拾那个逆子!”刘彻命令道。 当夜长安城西郊的建章宫外一片灯火通明,宫外数百面军旗迎风招展,旌旗前面数万士兵整齐地排着队站立着,都身穿铠甲,手按宝剑,威风凛凛。看到这军容,谁人能不肃然起敬呢? 丞相刘屈氂站在军队正前面,他双手搓着,不停张望着似在等待什么似的。正在这时,一阵马踏地面的噼啪声响起。一名校尉指着远方兴奋地叫道:“大人,来啦,来啦!” 听了校尉的话,刘屈氂立即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看,果然一大队人马出现在不远处。这队人都是身骑战马全副武装,里三层外三层把中间的一辆八匹马拉的黄龙装饰的马车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这队人正是皇帝刘彻亲军卫队,而马车里坐着的正是皇帝刘彻。 马车已到近前,以刘屈氂为首的官员立即跪倒在地叩头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不辞劳苦,一路奔波亲自驾临长安,臣不甚惶恐!” “起身吧!”刘彻的声音苍老却雄浑有力,完全不似一个年老多病的人。他下了马车,朝建章宫走去。下马车时,太监宫女打算扶他,却被他用严厉的眼神拒绝了。在刘屈氂的引领下,刘彻从列队站着的士兵面前走过,一边走一边用目光扫视每一名士兵。这些士兵们是傍晚才知道皇帝刘彻要来,他们此前都没见过皇帝,因此都格外的新奇:皇帝听说已经快七十了,他长啥样?听说久病卧床不起,还能不能走得动路?这些疑问盘旋在每一个士兵的脑海里。因此刚才当刘彻下马车时,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伸过脑袋来看,此刻被刘彻那威严且充满力量的目光扫过,这些士兵都不约而同地缩回了头。这就是大汉天子,这就是亿万黎民的主人,他虽老迈,但雄风仍在,依旧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队伍的尽头是建章宫的台阶。刘彻停下步对士兵们说道:“将士们,太子刘据谋反,罪不可恕,朕将亲自指挥尔等平定叛乱,安定国家。有功之人,朕必有赏!” “是!”士兵们此刻再不迟疑,齐声答应道,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样。 听到士兵们震耳欲聋应答声,刘彻十分满意,他转过头,进了建章宫。 进入建章宫后,刘彻立即来到御塌上靠着闭目养神。他身体本就不好,今天一天的奔波他的状态就更差了,刚才在众士兵面前的巡视时,他不想让士兵们丧气,所以一直强撑着。此时入得宫来不必再掩饰了,刘彻疲态尽显,脸色蜡黄而苍白,几名宫女和太监上前给他按摩一番之后。他的脸色才好了些。 丞相刘屈氂一直在旁边侍立着,怕扰乱刘彻调息,所以并不做声,见刘彻脸色好转,才轻咳了声。 “嗯,刘屈氂,太子今日有什么新动作没有?”刘彻闭着眼问道。 “太子释放了长安城中所有囚犯,并分发给他们武器,听说有好几万人!”刘屈氂小心的说。 听了刘屈氂的汇报,刘彻猛然睁开眼,笑着说道:“太子还算聪明人,知道用秦朝章邯的做法,当年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函谷关,秦二世惶惶不可终日,时任少府的章邯提出释放骊山囚徒迎击起义军。结果章邯的囚徒军大胜,起义军被打的溃不成军。如今太子是在效仿章邯,想用囚徒军一举击败我们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刘屈氂缩了缩脖子嗫嚅地问道。 “太子如今实力大增,我们靠这点人没有胜算。来人,拟诏!”刘彻说道。 “是”霍光答应着已拿出纸笔在等待刘彻的诏令。 “传朕旨意,征调所有三辅地区附近各县的军队,由两千石以下官员统领,统一归属丞相刘屈氂统辖,另外征召船兵进长安,由大鸿胪商丘成统领。另外,自高祖建立大汉以来,朝廷使者用的符节是纯赤色的,太子谋反已控制未央宫,手中亦有符节。故从今日起大汉天子使者所用的符节统一在顶端加上黄缨,以便与造反之徒手中的符节有所区别!”刘彻说道。说完,霍光便拿着拟好的诏书退下了。刘彻思索了片刻,冲一旁的宦官说道:“诏羽林郎马通进殿!” 很快一个身穿盔甲身材矮胖的青年人便上了殿。 “臣羽林郎马通跪见陛下!”马通行礼道。 “嗯,马通,你和你哥哥马何罗在朕身边服侍朕多年,朕一直看在眼里。今日朕交给你个重任,你要好好去办!”刘彻说道。 “是,陛下吩咐吧,臣一定竭尽全力去办!”马通跪着答道。 “嗯,长水宣曲两地有匈奴降兵后裔组成的胡人骑兵,这两支胡人骑兵都由长水校尉统领,战斗力极强。这一点朕知道,太子也知道。如今,长水校尉虽未由动作,但想必太子已派出使者。我命你为使者前往长水校尉处,让长水校尉带着胡人骑兵队来朕这儿。注意,如果你在半路上或者在长水校尉处碰到太子派去的人,不要手软,格杀勿论!” “是,臣马通领命”马通应道。 “去吧,立即动身,骑朕的汗血宝马去,务必把胡人骑兵队带到建章宫!” “是”马通又应道,说完便立即退下。马通走出建章宫,汗血宝马和符节以及随从出使的十几名士兵已准备好,因为皇帝的命令是立即动身,所以马通不敢停留,他翻身上马,一挥鞭便直朝长水而去。 第18章 真假使者 马通赶到长水校尉的驻地附近时,已是天色将明。马通远远望见长水校尉的营地附近人头攒动,似乎是有调兵的迹象。他猜想太子的使臣可能已经提前到了,便加快速度急速前进。很快,马通一行人便赶到了营门外,长水校尉正和一个手持赤色符节的中年人一同骑马出营门,而两人身后数万身穿汉军服饰的匈奴骑兵排着队紧跟在后面,场面十分壮观。 马通骑着马领着随从拦住了长水校尉的路,扬了扬手中的符节,一本正经地问道:“阁下可是长水校尉?” “你是何人?”长水校尉见到来人手中也持着符节,心中一阵困惑地问道。 “在下乃天子使者羽林郎马通,这里有天子御赐符节和天子诏书为证!”马通说着手从衣服内里取出一卷诏书,展示给面前的长水校尉看。接着,马通转过脸,怒瞪向长水校尉旁的那位同样手拿符节的人,问道:“这位又是何人,怎么会跟将军在一起?” 长水校尉旁的人乃是太子刘据的使者如侯,他昨夜就已到了营地,向长水校尉说明来意后,本想即刻领着长水宣曲的胡人骑兵赶赴长安城,不料长水校尉却以天色已晚士兵们身体疲惫为由,拒绝立即上路,坚持第二天一早再走。如侯无奈,只得依长水校尉的话而行。谁料刚整顿好队伍出了营寨,便正面碰上马通这一行人。 “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使者如侯先生,太子说,朝中有奸臣作乱,而甘泉宫的陛下久病卧床不起,怕朝廷生乱,所以派这位使者先生来传旨招我率军入长安保护太子!”长水校尉说道。 “什么奸臣作乱,我看奸臣就是太子刘据吧!”马通瞪圆了双目,嗔怒道:“太子造反,杀死按道侯韩说和水衡都尉江充,控制了长安,此事已不是秘密,难道将军不知道吗?为了平定太子叛乱,皇帝已经离开甘泉宫,在昨夜抵达长安城郊的建章宫。此番我来见将军,正是奉皇帝命,来招将军率军前往建章宫觐见。将军还下迟疑什么,还不快杀了这个造反之徒派来的假使者!” 长水校尉听了马通的话仍在迟疑。一旁的如侯却已耐不住性子,慌忙解释道“你,你才是假的,太子没有造反……,他……”,如侯想解释,奈何马通所言句句是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情急之下,他一挥鞭,便要骑马逃走。可那马通在军中服役多年,眼疾手快,岂会容如侯逃走。马通一弯弓,一搭箭,“嗖的一声”箭如风一般射出,几乎就是刹那之间。箭已射中了如侯的脖子,如侯倒在地上,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已经没气了。 见如侯死了,长水校尉及他身后的胡人骑兵都是面色惨白,不敢说话。 马通手持诏书瞪视着长水校尉道:“假使者已死,将军还不奉天子诏,率军随我赴建章宫见皇帝陛下?” “是,卑职遵旨!”长水校尉此时再不犹豫,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双手伸出,十分虔诚地等待着接天子的诏书。马通见了,满意地点点头,他把诏书放在长水校尉的手上,说了声“起来吧,该出发了!”便调转马头,朝建章宫复命去了。 第19章 北军,北军 当马通带领着长水宣曲的胡人骑兵朝建章宫赶去时,长安城内太子宫中刘据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如侯的归来。如侯离开已经快两天了,两天时间足够他赶到长水校尉的营地带回胡人骑兵。可是眼下,胡人骑兵还不知何处,如侯也没有消息,刘据只觉得心烦意乱。 “难道如侯路上出了事,被刘屈氂的人抓住了?又或者长水校尉见了他的太子诏令不奉诏?”刘据正胡乱地猜测着,少傅石德却跌跌撞撞地快步走了进来。 石德是饱读诗书懂得礼仪之人,若非是遇到紧急情况,不会如此失态。“怎么了,老师?”刘据忙问道。 “不好啦,殿下,不好啦!”石德气接不上来,喘了口气又有开口:“皇帝陛下他,他,他起驾来建章宫啦!” 听了石德的话,刘据如遭五雷轰顶一般,身体一下子瘫软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一把椅子上,半天才开口说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石德说道:“听说陛下还下诏征调所有三辅地区附近各县的军队,由两千石以下官员统领,统一归属丞相刘屈氂统辖,另外征召船兵进长安,由大鸿胪商丘成统领。此外听说,陛下也派了人去往长水和宣曲了。如侯至今未归,只怕……”石德说到这里不说了,但意思很明显,如侯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石德沉默了,刘据也沉默了,皇帝到了建章宫,三辅地区附近各县的军队还有船兵都被征召到了长安城外,连长水宣曲的胡人骑兵也倒向了皇帝那里,形势对于刘据来说已是极端的恶劣,仗还未打,胜负已是如此明晰。刘据和石德都是聪明人,他们心里明白这场政变败局已定。 沉默,沉默,这沉默如同一块巨石堵在这师生二人的心头,几乎令他们窒息。半晌,石德主动开口了,“殿下不必灰心,我们还有一步棋,只要这步棋拿下,胜利还属于我们!” “哦,还有什么棋?”刘据问道,他虽嘴上问,眼睛仍然是一副绝望落寞的样子,似乎并不对老师的话抱有希望。 “北军!”石德说出了答案。刘据望了眼石德,充满了不解。 石德于是又耐心地解释道:“北军如今的统领是谁?任安。此人的来历殿下您了解吗?据臣所知此人曾是您舅舅的大将军卫青的旧部,如果没有你舅舅卫青,他任安不过一介平民百姓,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个小官小吏。正是由于您舅舅卫青,他任安才有了今天。我听说任安此人是个知恩图报的。您若持兵符亲自前往北军调兵,任安看在大将军的份上,说不定会率领北军投靠殿下。北军乃大汉朝在长安附近最强之兵,当年吕后死后,绛侯周勃正是依靠北军的力量剿灭吕氏家族的叛乱,辅佐文皇帝登基,大汉朝才有了今天。如今,倘若殿下您能得到北军,那何愁不能再续文皇帝的光辉呢!” 石德所说的文皇帝便是汉文帝刘恒,当年,周勃和陈平平定吕氏家族的叛乱之后,拥立代王刘恒为帝,这才有了后来的文景之治。刘据自幼博览群书,对这段历史自然也是清楚的,对汉文帝这位祖先,他更是崇拜敬仰已久。此时听到石德的这番话,刘据的心也不禁再次充满了斗志与力量。“嗯,好,那我就依老师的话,亲自去见任安!”刘据望着老师石德点点头说道。 决定了后,刘据很快便出发了。因为担心刘屈氂的军队会突然发动袭击,所以此次前往北军,刘据把从长安监狱释放出的两万多的囚徒军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这两万多人自太子宫出发,浩浩荡荡朝北军的驻地——未央宫北部进发。一行人抵达北军驻地附近时,时间已至午后。只见北军营地营门紧闭,营内士兵们戒备森严,几百人为一组正在积极操练,旁边还时不时有人在营房附近巡逻。看到这一幕,刘据也不禁肃然起敬,他挥了下手让麾下众人停下,自己则下马徒步走到北军营门前来叫门。 “在下太子刘据,想见见你们的统领任安将军,麻烦通传一下!”刘据平静地说道。 “是,您稍等!”守营门的士兵听到了对方自称太子,不敢犹豫,立即转身朝营内的中军帐奔去。 很快,便有一名身穿精甲披着红色披风的将军从中军帐中出来,此人一脸肃穆威严,看气质便知不是普通将校,显然应该便是这座军营的统帅,北军都统任安。任安一走近值守营门的卫兵自动打开了营门。 “在下便是任安,你是太子殿下?”任安来到营门前,扫了眼站在营门前的刘据问道。 “正是,在下太子刘据!”刘据一边说一边向任安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嗯,太子殿下下上,臣任安甲胄在身,恕不能行大礼”任安一边说一边朝刘据微微躬身作揖算是行礼。之后,他一脸严肃地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来找任某何事?” “朝中有奸臣作乱,我受天子命在长安监国,形势紧急,我想调北军随我入宫城拱卫,以诛杀叛逆稳定朝廷。这里是调军的虎符,请将军过目!”刘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虎形的金属,递给任安。 任安望着刘据递过来的虎符,又望了眼面前的刘据,好一会儿才接过虎符。 “虎符没问题”任安抚摸着虎符说道。 “那将军就赶快发兵吧!”刘据见任安接了虎符迫不及待地说道,眼睛里充满着兴奋。 “殿下稍等,我先回营,去去便来”说罢任安一甩披风,大步朝营区内走去。 刘据见任安说去去便来,也没多想,安心地在营区外等待着任安返回。然而,出乎刘据意料的是,很快,一名小兵从营区内小跑了出来对着值守营门的士兵们小声耳语了几句,守门的士兵听后立即把营门紧紧关闭,任凭刘据在外面怎么叫再不打开。 “快打开门,我要见任安,我要见任安!”刘据在门外大喊道。 然而值守营门的士兵却并不为所动,其中一人板着脸对刘据劝道:“太子殿下请回吧,我们将军是不会再见你的。念在您的舅舅对将军有恩的情况下,我们将军不会抓你。但您若继续在这儿大喊大叫的话,可别怪我们将军翻脸不认人了!” “你……”刘据听了,只说了一个字,后面话却像喉咙被噎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口了。 良久,刘据望着眼前紧闭的营门长叹了口气,终于是转过头放弃了。 第20章 最后的对决 凄风、苦雨、昏天、黑地。从北军营地返回太子宫的路途,刘据走得无比艰辛。没能说动任安,刘据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了。虽然手中仍有几万人马,但他已然失败,城外的父皇刘彻已经聚集起十几万的兵马,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十几万军队杀进长安,他刘据失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失败后呢,父皇会怎么处置他呢,杀了他?灭了他的一家?还是诛灭整个太子宫?应该会吧,父皇可不是个会留情面的人。唉,后悔呀,要是当初忍下心中怒火,不杀韩说和江充就好了,至少不会成为反贼。可是不杀韩说和江充,他们就会放自己一条活路吗?一家人真的能逃过一命吗?刘据骑在马上,想着这些问题,只觉得心中悲凉万念俱灰。 夜晚的长安城街道,一片安静,所有沿街的酒楼茶肆以及民居宅院的灯都是熄的,似乎里面人们都睡了,然而仔细去听,却依稀能听从每间屋子传出来到窸窣的人语声。 沉沉的夜幕中,刘据带领的两万多的囚徒军走着,尽管每五个人就有一个人举着火把,然而与他们面前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相比,这几千支火把依旧显得如萤火虫般微不足道。 囚徒军没有发出声音,这是一支哀兵,一支没有前途的哀兵。上至领头的太子,下至身为兵卒的囚徒们,他们都已对未来绝望。他们只知道现在要做的是回到太子宫,至于回到太子宫之后,他们该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也许回到太子宫后就立即对城外驻军发起突围,可那样无异于送死。也许回去后就立即解散,可解散之后他们又能去哪儿?长安城已被包围,他们哪儿都去不了,只能等死。 正当这段路途即将结束,囚徒军走到长乐宫西阙附近的街道时,突然在一个交叉路口处飞出了数百支火箭,紧接着便有一大股军队窜了出来拦住囚徒军的去路。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这支军队的前列有一人开口道。刘据一看,那说话之人他无比熟悉,正是他的死对头、这半年来一直与他作对的——丞相刘屈氂。 “别来无恙,刘丞相!”刘据也打招呼道。 “还认识就好,还不快跪下乖乖投降,殿下要是投降的话,我还能求陛下赏你们搞个全尸,且不株连你们的家人!”刘屈氂微笑着说道。 “哼,我刘据宁愿死也绝不向你投降乞命!”刘据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屈氂听了没有回应,只是轻蔑一笑,转过头对身后的将士下达命令道:“杀,狠狠地杀,杀光这帮反贼!”他的话一落音,身旁的将士立即拔出刀剑冲了出去。刘据也没犹豫,拔出佩剑,领着囚徒军也冲了过去。双方的军队一接触立即展开了厮杀。兵器碰撞之声不绝入耳,喊杀声惨叫声亦是连连,整条街道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刘屈氂此行麾下的士兵有十万之众,与刘据的囚徒军相比有明显的人数优势。刘屈氂对双方的势力十分了解,他本料想这场仗打到天明就会结束,刘据的囚徒军届时必然会支撑不住而四散溃逃。然而情况却出人意料,天亮时刻,囚徒军非但没有溃散,反而愈战愈勇。刘屈氂感到奇怪,派人去探查才得知原来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时,刘据的囚徒军中来了生力军。太子少傅石德原本在太子宫中等刘据归来,刘据的囚徒军与刘屈氂的大军半路相遇时,有人跑出去给石德报了信。石德得知消息后,知道仅凭囚徒军的势力根本抵挡不了刘屈氂太久,便领着太子宫内所有的下属去敲长安四市里老百姓的家门。 “百姓们,太子殿下看不惯江充等奸臣胡作非为,所以杀了他,才招致陛下的误会。陛下如今派刘屈氂率军攻打太子,太子危在旦夕。我石德恳请大家出来帮帮太子,只要打败了刘屈氂,太子就会亲自去面见皇帝,向他说明自己的冤屈!只要冤屈明了,太子死而无憾,求大家了,帮帮太子吧!”石德每到一户人家门口都这样喊。刘据素来待人宽厚,监国期间施行了不少仁政,长安四市的百姓们平日多多少少都受了他的恩德。此时听了石德的话,知道太子正处危难中,急需帮助,便纷纷拿起自己平日称手的工具出门跟着石德一起直奔未央宫西阙的交战地而去。这群人一路走,一路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叫门,等到达战场附近时,竟有五六万人之众。这些人虽然没有打过仗,手中战斗用的武器更是棍棒、扁担挑子、菜刀砍柴刀等不能称之为兵器的普通的工具。可他们为人朴素,都怀着为太子报恩的心态来,都是豪情万丈毫不畏死。原本势头正盛占尽上风刘屈氂麾下众军被市民大军这一番冲击,竟连战连退,有些支撑不住了。 刘屈氂原本在后方观战,见此情状,顾不上颜面亲自披甲上阵才止住了败退的势头。随后双方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战斗逐渐进入胶着状态。 在建章宫坐镇的皇帝刘彻一直在等待着刘屈氂的战况,他原以为刘屈氂领十万之军出击,这场叛乱应该很快就会平定,哪知却迟迟等不来刘屈氂胜利凯旋的消息。 “丞相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刘彻终于是按捺不住了问道。 “还没有!”马何罗小心翼翼地说道。马何罗原本是羽林郎,上次出使长安之后,即被刘彻提拔为了侍郎,和金日磾霍光等人一道服侍左右。 “废物废物!两万名囚犯都打不过,真是太让朕失望了,马何罗,你去替朕跑一趟,问问刘屈氂他这丞相还想不想干!”刘彻怒道。 “陛下勿动怒,我听说丞相大人之所以还未取胜是因太子那边来了援兵!”马何罗答道。 “援兵,什么援兵?难道长安周边还有哪支军队敢支持太子?”刘彻问道。 “不是正规军,是长安四市的居民百姓们,这些人被太子的人所蛊惑,纷纷拿起武器加入了太子一方,听说人数多达十万人。丞相大人麾下将士虽勇猛,但奈何太子一方的人过多,而且还不断有百姓加入太子一方,丞相身先士卒拼死力战方才与太子一方势均力敌!”马何罗说。 “哦,有这事?嗯”刘彻略作思索后说道:“老百姓是被蛊惑的,他们并非真的想与朝廷为敌,只要向他们说明太子是朝廷的叛贼,刘屈氂是奉天子之命讨伐叛贼,任何与太子一道的人都难逃一死即可。百姓知道了朝廷对太子的态度,便不会在帮他了。马何罗,这事由你去办,你带着人把我刚才的话写成告示张贴在长安大街小巷里,让全长安的老百姓都知道它。” “是!”马何罗答应了声便退下了。 很快,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便都贴上了皇帝刘彻的诏令,太子是反贼,协助太子的人会被株连的消息如同风一般在长安的老百姓间传播快。刘彻的话应验了,不再有老百姓继续加入刘据的队伍,而之前已加入刘据队伍的长安市民们也大多都在找机会溜走,很快仅两三天的功夫,市民大军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了,再加上囚徒军和太子宫原先的人一共也不到两万人。而刘屈氂这边的人则损失不大,仍有近十万之众。双方力量的对比再度一边倒倾向刘屈氂这边,刘屈氂再没有犹豫,他向麾下众军发起了总攻的命令。 这是最后的决战,结果再无悬念。长安的街道上血流成河,每时每刻都有厮杀在进行,常常都是两三名刘屈氂的士兵围攻一个太子的人,他们杀死一个再去杀下一个,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地上躺满了囚徒军和长安市民的尸体,每一砖一瓦都被染红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味。 战斗从中午开始到晚上午夜之前结束,不过半天的功夫。刘据一直在奋力作战,他腰间的宝剑早就砍出了数道裂痕,坐下的良驹也身中数剑而死,可这依然没能阻止败势。眼见大势已去,石德和张光等亲信都来劝他离去。 “殿下,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张光劝道,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马牵到刘据面前。 “不,我要和大家一起死!”刘据拒绝道。 “殿下,大家都是为你而战为你而死的,你要是死了,那我们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石德来劝道。 是啊,这些人无论是太子宫的门客、长乐宫的卫队、囚徒还是长安的市民都是为他而战为他而死的,如果他死了,那他们的牺牲岂不毫无意义。不,他要活,他要活着,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要活着! “唉!”刘据无奈地叹了口气,纵身上马,狠甩了下鞭子打马而去。 第21章 出奔 长安城,覆盎门。覆盎门在长安之南,这是长安城诸多城门中普通的一座,今夜,刘据要离开长安城选定的城门的正是这一座。 刘据一生从多次经过覆盎门,然而这一次,却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之前过覆盎门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太子,是大汉朝的储君,而眼下他的身份是反贼,是叛逆之首。现在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皇帝要抓的人,全长安城的士兵都要抓他,他想活命就得逃出长安。可是眼下每一座城门都是紧闭,每一座城门都有丞相府派出的重兵在把守,这种情况下他想出城可能吗? 去往城门的路上,刘据的内心被巨大的屈辱感折磨着,他数次想到了死。死其实很容易,腰间的佩剑虽然已是裂纹斑斑,但想要结果自己的性命还是轻而易举的。然而人生自古谁无死,他刘据不是不可以死,只是他想起离开与刘屈氂交战的战场时,老师石德对他说的话——“殿下,大家都是为你而战为你而死的,你要是死了,那我们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是啊他要活下去,为了那数万为他而死的人活下去,更何况眼下他身后还有他的儿子女儿。 “驾驾驾”刘据甩着马鞭,马儿跑得飞快,很快便看到不远处隐隐的灯火,以及灯火背后那座巨大的城门。 “吁”覆盎门已在眼前,刘据不得不勒马停了下来,因为城门是关着的,城门前还有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巡逻。 十几个持戢的士兵走了过来,拦在了他们面前。“干什么的?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领头的用的兵器指着刘据问道。 这个问题之前路上刘据便预料到了,因此立时做了回答:“我们是来长安城做生意的,有急事要回去!” “做生意的?”那领头的瞥了眼刘据,看刘据穿戴奢华,非富即贵,说是生意人应该也差不多。“现在是特殊时期,城里在打仗,丞相大人说了为了防止刘据逆党逃窜出城, 长安城各城门从昨日起关闭,没有丞相大人的手令不得出城。你要是有手令就拿出来吧!” “哦,我们没有,从宫里出发时候没人告诉我们!”刘据一脸真诚地解释道。 “没有?那就请回吧,我们必须要见到手令才能放行!”领头的板着脸说道。 “哦”刘据答应了声,但他没有调转马头离去,他仍立在那里。因为他的心中还有一丝希望,这丝希望便是覆盎门的守门将领丞相司直田仁。田仁和任安一样,也曾是大将军卫青的舍人,为人善良,刚正不阿。长安城城门很多,刘据之所以选择走覆盎门,也正是因为田仁。眼下守门的卫兵虽然拒绝了刘据,可是他还没有见到舅舅昔年的下属田仁,只要田仁没有亲口拒绝他,那便仍有一线生机逃出城去。 “丞相司直田仁可在?我想见见你们家田将军,我们是故交。麻烦您通传一下!”刘据说道。他说完还把头上的簪发用的金钗解下来递给那卫兵。“兄弟辛苦了,这点东西还请笑纳,跟弟兄们一道换点美酒喝!” 领头的接过簪子思量了下,觉得别人只是麻烦自己通传下,并非是让自己做什么违背上级规定的事,便点点头答应了。“好吧,你等会儿,我去帮你通报下田将军!” 随后,那领头的便转身离开了,他走进城墙下一处台阶下,之后便消失不见。刘据望着那领头的离去,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担忧。任安都是舅舅卫青昔日提携的人,任安接受了他的虎符却拒绝帮他,这才致使了他如今兵败逃亡。眼下他把命赌在另一个受卫青提携的人身上,这个人会放他过去吗?还是会像任安一样无动于衷呢? 城墙之上,守门官丞相府司直田仁正站在一处城楼里,眼睛望着下面城门处怔怔出神。自昨日收到丞相刘屈氂的命令起,他就在这望楼里呆着,看着一个个想出城的人被拒绝而无奈地折返回去。是的,刘丞相给他的命令是没有丞相府的手令不得出城,这几乎就相当于禁止所有人出城一样,因为在这个特殊时刻没有几个能得到丞相府的手令。 当然,对于丞相大人下达这道命令的用意,田仁还是理解的,自从自此刘据叛乱以来,刘屈氂因为办事不力屡次惹得皇帝刘彻不高兴,而眼下刘据兵败在即,刘屈氂不想浪费这绝佳的表现的机会,他要把太子一党一网打尽,把他们的人或者首级放在刘彻面前以博取他的欢心。 田仁是个忠直善良的人,对于这场因巫蛊而起的叛乱,他本身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在他看来是老皇帝刘彻疑神疑鬼宠信奸臣,才导致太子被逼造反的。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皇帝的臣子,还是丞相的下属,还需要执行上级的命令。所以今日若有任何太子一党的人想要出城,他都会坚决拒绝。然而此刻要出城的确是刘据,是他昔日恩人大将军卫青的侄子,田仁不禁犯了难。 “将军,楼下有几个人要出城,他们没有手令,但他们说认识将军您,想见您,您看……?”一个士兵头领上来通报道。 “哦”田仁答应道,他的心神被拉回了现实。“那就去看看吧!”田仁答应着,跟着来人下了城楼。 “将军,就是这几位,自称是来长安城做生意的,有急事要回老家!”领头的指着刘据父子几人说道。 “小侄见过将军!”刘据主动笑着打招呼道,他的内心却是紧张而忐忑。 田仁听刘据的招呼后,望向了这一行人。这一行共四人,三男一女,为首一人年近四十,衣着华丽,其后三人,都不超过二十岁,还年轻,看样子应该是前面一人的子女,也都衣着华丽。刚才在城楼上,田仁早就把这几人看过了,为首一人他看第一眼就认出了,乃是太子刘据。 田仁年轻时颇得大将军卫青赏识,被他任命舍人,伴其左右。当时,太子刘据还是孩子,卫青时不时会去看他,田仁自然也能看到他,因此他是极熟悉的。如今刘据落难,田仁心中不禁想起来昔日自己的恩人大将军的卫青。卫青自己生有三个儿子,长子卫伉次子卫不疑三子卫登,然而卫青心中最喜欢的却不是自己这三个儿子而是两个侄子——刘据和霍去病。如今霍去病已死,卫青长子卫伉半年前已死于公孙贺案,而次子卫不疑和三子卫登皆未及成年即已夭折。卫青当年所关心的人只剩下刘据一人。若此人也死了,将如何对得起昔日的恩人呢? 见田仁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刘据的心理紧张到了极点,连脸颊也变得僵硬。他不敢去看田仁的脸,曾经威风凛凛的太子,此刻威严早已不在,反而是卑微的如同一只受了伤小兽,在等猎人手下留情。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刘贤侄对吧?”田仁说道,脸上也挤出一丝笑容。 看到田仁脸上的笑容,刘据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许多。他朝田仁深鞠一礼道:“叔叔,正是我。在下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儿女一道出城,还请叔叔帮忙放行。” 田仁听了刘据的话脸上变得严肃,他看了眼刘据,又扫了眼刘据身后那三个还年轻的儿女,沉默地闭上了眼。片刻之后,远处的街道似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田仁不再犹豫,他猛然睁开眼,对着下属的士兵说道:“开城门!” “可是将军,他们没有丞相府的手令啊,要是放他们走,让丞相大人知道了,我们担待不起啊!”领头的卫兵说道。 “我是丞相司直,听我的,开城门。丞相封闭城门是为了防止反贼出城,此人乃是我故交,他的品行我是了解的,他绝不是反贼!”田仁郑重的说道。他说话时目光如炬,而且手还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下属的士兵见了他这模样心中都生出怯意。他们没再多言,按照长官的话,打开了城门,放刘据一行出城。 “驾驾驾”绝地逢生的刘据打着马快速离开了覆盎门。直到奔出去很远,他才回头感激地望向城门的方向,而这时,覆盎门早已再度紧紧关闭,而救命恩人田仁早已看不见了。 城门再度紧闭,田仁站在城门前望着紧闭地城门发着愣,刚才的一切宛如一场梦,他真的放走了刘据——这可是丞相刘屈氂或者说皇帝刘彻最想抓的人,竟然被他放走了。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皇帝会怎么想呢?太子会逃到哪里去呢?他应该能安全脱险吧!但愿吧,但愿他能脱险然后安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吧,这样对国家对百姓都是好事。田仁正发着呆,竟未发觉一队骑兵已到了身后。 “吁”战马长嘶一声停下,一人冲着田仁高声喝道:“刚才来这儿的三男一女呢?他们去哪儿了?” 田仁听了声音慢慢转过身,他看向来人此人他认识,乃是丞相刘屈氂的长史。 “刚才那几个人已经出城了。”领头的士兵说道。 “已经出城了?你丞相大人不是下达了封城令吗?没有他的手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城。你怎敢违抗丞相大人的命令放他们走,你们是想杀头吗”长史愤怒地挥了一鞭重重地抽在领头的士兵的手上,那人痛得倒在地上嗷嗷叫。 “你们不用问他,人是我下令已放走了的,不关他们的事!”田仁高声说道,脸上波澜不惊。 “你放走了他?司直可知道他们谁吗?”长史怒目圆睁喝问道。 “当然知道,太子刘据以及他的几个孩子!”田仁淡淡地说道。 “你既然知道他们是谁,那你还敢放他们走?你是想被杀头灭族吗?”长史怒问道。 “太子与皇上是骨肉之亲,太子素来仁孝,此番乃是受江充所迫才会举兵造反,在下不忍心太子和皇上阴阳两隔,所以才让太子出城逃走了。长史大人若不好跟丞相大人复命,我愿意随大人走一遭!”田仁淡淡地说道。 “哼,你这番道理还是亲自去向丞相大人说明吧!来人,把田仁带走!”长史一声令下,几名士兵下马将田仁双手绑住,关在了一辆囚车里,随后便离去了。 第22章 惨剧 刘据父子几人逃出了城,暂时脱离了危险,然而脱离危险的也只不过这几人而已,惨剧仍在长安城中蔓延升腾。城里,战争已经结束,除了少部分士兵在打扫战场之外,大部分士兵都被派出去搜捕逃亡的叛逆者以及叛逆者家属去了。 几日前还熙熙攘攘门庭若市的太子宫此时已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死尸,仆人的死尸、侍女的死尸还有士兵门客们的死尸。刘屈氂下达给下面将校的命令是要抓住太子刘据以及他的儿女,如今刘据和两儿子一个女儿已经逃走,那么城中如今剩下便只有刘据的长子史皇孙刘进以及他的夫人王翁须了。 “快点,都给我找仔细了,不要放过一个角落,一定要找到史皇孙刘进和他的夫人王翁须,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身穿将军铠甲的马何罗说道。他本是刘彻身边的侍郎,此时也被派出来执行任务了。 “报告将军,前院没有!”一名校官上前来通报道。紧接着又是另两名校官来通报在中庭和后院也没发现刘进夫妇。 “妈的,来人,把这里烧了,所有人分散开沿附近的街道逐个搜索,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两个人!”马何罗怒道。 上司一声令,士兵们很快便去执行了,太子宫不久便化成一片火海,那些精美的亭台楼阁都被引燃坍塌。可放火的人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有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分成两队,沿太子宫所在街道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史皇孙刘进和夫人王翁须此刻正在离太子宫几条街之隔的一条小巷子里,刚才马何罗的人在太子宫里搜宫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在太子宫对面街道某个酒楼的柱子后面。他们出宫时太匆忙,身上没有带任何财物,所以刘进想等搜捕的人搜宫结束再回去取点东西。然而不料,马何罗搜不到人竟命人一把火烧了太子宫。刘进惊恐之下,只得带着夫人王翁须一起向外逃亡。 刘进夫妇在奔跑,他们已经听到士兵们搜街时的吆喝声,这说明对方离他们已经不远了,危险已经临近。可是刘进想跑,他的衣服却被夫人王翁须拉住了。 “殿下,虎儿他在哭,他好久没吃东西了,估计饿坏了,我想给他喂点奶!”王翁须解释道。他说的虎儿,正是他们一个月前出生的孩子,此刻这个孩子正王翁须抱在怀里。 婴儿一直在哭,刘进看到妻子怀里饿得嗷嗷哭的孩子,心中不禁生出了许多怜爱。自这几天来,太子宫里乱糟糟的,婴儿吃不好也睡不好,今天更是差不多半天没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唉”刘进扫了眼四周,一咬牙说道:“走吧,前面有个院子,我们进去躲躲吧,顺便给孩子喂喂吃的!” “嗯”王翁须听了感激地冲着丈夫点头道。 前面的院子,是一户普通的民居,门是半开的,不知道是主人忘了关门还是已经没人住了。情况紧急,刘进不管了,引着夫人进了那院子。 院子有一前一后两个,中间有三间屋是主人起居的地方,后面还有厨房和柴房。刘进左右瞧了眼,带着夫人穿过中庭,进入后院进了左边的柴房里,柴房里一半的地方都放着柴草,正好适合躲藏。刘进让把妻子在柴草堆后面安顿好,自己便要去前面关上前面院子的门,顺便去前院的水缸里给妻子打点水。 “翁须,你口渴了吧,前院有水缸,我去给你打点水来,顺便把前院的门关上。”刘进温柔地对妻子说道。 “嗯”王翁须点着头,心中却有些不祥的征兆,临分别时又补充道:“殿下小心点,快去快回!” “嗯,放心吧,翁须,我去去就回!”刘进冲妻子一笑答应道,随后大步朝前院走去。 刘进走远了,王翁须便解下胸前的衣襟,拨开乳房给婴儿喂起了奶。虎儿饿坏了,他的嘴一接触到母亲的乳房,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 每个母亲给子女哺乳时都是温暖且享受的,看着孩子贪婪吮吸的样子,王翁须满足地笑了,几乎连自己身在险境都忘了。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了争吵声,紧接着便是“啊”一声地惨叫。这惨叫声虽只一瞬,但王翁须却已听出那是她丈夫刘进的声音。 前院的院子里,刘进倒在水缸旁的地上,身上四周围都是血,他手上还拿着个水瓢。 “该死的,这小子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所有人每间房间都给我认真搜,他的女人一定在这儿!”马何罗说道。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士兵立时散开进入院内房间里搜索。而马何罗扫视了院中一圈之后,直接带着几个士兵进入了后院。 “殿下,殿下,你走了,让我怎么活?”柴房里王翁须一边说一边哭。孩子已经吃饱了,满意地吐了吐舌头。这时,房屋外传来士兵们说话的声音,王翁须心头恐惧极了,她紧搂着孩子,蜷缩在柴草堆里,让整个身子隐没在其中,以避免被外界发现。 “啪”柴房掩着的门被推开了,马何罗带着几个士兵走了进来,他望了眼房中的柴草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地上有几根散落的断了的树枝,是被人踩断的,而且断面还比较新,显然是刚被踩断的不久的。而他们刚才就在院中,没有人进出院子,因此踩断树枝的人就在这间房间里,准确地说是在这堆柴火里。 马何罗没有让手下的士兵去搜柴堆。猎物百分之百就在这里面躲着,而且还是正值妙龄的皇孙妃,是个出名的美人呢,这样的猎物他要亲自抓出来。马何罗一步一步朝柴堆走去,尽管他已经把步子放慢放轻,但躲在柴堆里的王翁须还是听见了。她本是个极胆小害怕的人,可是到了危急关头,反倒不胆怯了。她在自己的孩子额头上吻了一口,默默说道:“虎儿,你安安静静在这儿待着,娘去帮你杀死坏人。”说罢她放下孩子,把他藏在柴堆深处,然后从头上拔出簪发用的金钗握在手上。等马何罗身影的一角一出现,她猛地站起用簪子狠狠扎向对方。 马何罗没料到王翁须会主动攻击,前胸竟被金钗扎了一下。不过,他穿着盔甲,王翁须的力量又不大,这一扎竟只刺破了衣服,并未伤到身体。马何罗笑着用手搂住王翁须的腰,竟打算对她非礼。 “小娘们,长得不赖,不愧是皇孙妃!刘进已死,你不如跟我算了。”马何罗一边说,一边手用一只手夺下王翁须手中的金钗,而另一只手则在王翁须的身上乱摸。王翁须受这莽汉羞辱,又听他提起自己丈夫的死,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瞬间,她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用力推开了马何罗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抓住那只手用力一咬。“啊!”马何罗一声惨叫,大拇指几乎要被王翁须咬断了。彻骨地疼痛激怒了这个莽汉。他一脚把王翁须踹翻在地,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血在创口处不停地涌出,很快王翁须上身的衣裙便全被染红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活似一个怒目金刚,甚是吓人,显然是已经死了。 生性冷血的马何罗见到王翁须的死状也不禁害怕起来。他踢了踢她的身子,确认她已死,便转过身对手下说了声“走吧”。马何罗朝柴房外走去,即将离开柴房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猛地回过头去,狐疑地望向柴堆,难道这柴堆里还藏着个婴儿?是的,那里的确有婴儿,那正是刘进和王翁须的儿子。 第23章 废后 夜半,长乐宫。长乐宫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各种物品散乱一地,如同遭了盗贼一样。虽然刘屈氂和太子的战斗最终的结果还没有传来,但宫女宦官们早已逃散。偌大的长乐宫,只剩下皇后卫子夫一人独自坐在床边发呆。卫子夫入主长乐宫已经四十年了,这是最冷清的一个晚上。 卫子夫的生活习惯一向很规律,每天都是很早就睡觉的,然而今天她却没有睡觉的意思,她坐在那里闭着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不好啦,皇后娘娘!”宫女倚华跌跌撞撞跑进来,说道。 “何事?”卫子夫淡淡地问道。 “太子败了,手下的人被杀了个干净,听说丞相府正派人全城搜捕太子呢!”倚华说道,她是真心着急,真心替主人忧心。 “是吗,这一刻终于是来了!”卫子夫叹道。她声音极度沧桑,不像是平日她的声音,而像是一个即将要死的老妇人。 “娘娘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咱们得想想法子帮帮太子啊!”倚华提醒道。 “帮,怎么帮?我现在不过是长安城中一手无寸铁的老妇人罢了,如何帮的了他?”卫子夫说道。 “可您……”倚华本想说可您不是皇后吗,可是刚说完“您”字便说不下去了。看看如今长乐宫的现状,便可明白卫子夫这个皇后如今有多落寞。 “皇帝我很了解,他一生雄才大略,连匈奴都打不过他更何况是太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据儿不是他的对手!”卫子夫叹着气道。 “那……”倚华张着嘴巴,想说些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问些什么,也什么也问不出口,只得沉默着望着她的皇后主子,。 “倚华,你也走吧,趁着皇帝还没派人来,你走了,我也好做决断!”卫子夫冷静地说道。 “决断?什么决断?娘娘你要做什么?”倚华惊恐地问道。 “此次太子叛乱,我把长乐宫卫队借给太子,并打开武库让太子随意取武器,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如今太子已败,皇帝应该很快派人来治我的罪,就算不是死罪,也会废掉后位,打入冷宫。大汉朝自高祖建国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后因罪被打入冷宫的,我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负罪受辱!”说着,卫子夫用剪刀把床上一张锦缎做的床单撕成布条。 “娘娘若要寻死,奴婢请求同娘娘一起赴死,以感念娘娘多年照顾之恩!”卫子夫听了,转过头望了眼倚华,十分赞赏地冲她一笑。随后,倚华便站起身和卫子夫一起去剪布条。 长乐宫外,宗正刘长乐和执金吾刘敢奉拿着皇帝诏书正朝着寝殿的方向急急忙忙奔来。此行的目的,这二人都清楚,是要去收回皇后卫子夫的皇后玺绶。太子刘据杀死朝臣叛上作乱,皇后卫子夫非但不制止,反倒助其一臂之力,废除后位收回玺绶是再正常不过的。因此刘长乐等二人虽平日素来敬仰皇后的为人,也没多说什么,领了命令就直奔宫里来。 今夜的长乐宫实在是太冷清了,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声在悠悠地响,如同女鬼在哀怨似的,让刘长乐和刘敢这两位年过五旬经历了无数的风雨的人也不经发起了抖。 “这宫里实在是太冷清了,简直难以想象这是长乐宫!”刘敢感叹道。 “是啊,也不知皇后娘娘还在不在宫里,但愿还在吧!”刘长乐叹道。 两人感叹着,脚步却没停,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围廊,避开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杂物,终于是来到了寝殿外。 寝殿的大门关闭着,大门关闭着,说明里面还有人。刘长乐和刘敢心中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刘长乐朝紧闭的殿门恭敬地做了一揖,然后说道:“皇后娘娘,臣刘长乐、臣刘敢受皇帝命令前来拜见娘娘!” 见殿门里没有反应,刘长乐展开手中的诏书开始念到:“皇后是国家万民之母,今有皇后卫子夫不尊皇后之德,帮助太子起兵谋反,罪证确凿,特令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收回皇后玺绶,诏书毕!” 刘长乐念完,寝殿里仍然没有动静。他等了一会儿,开始不耐烦起来,用力去拍宫殿的门。可是殿门是锁着的,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他和刘敢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感觉事情有些不妙。莫非皇后卫子夫已然逃走,寝殿里并没有人? 刘长乐不再犹豫,他转过头去对身后几名随行的士兵说道:“你们几个去把门撞开,快!” 命令下达之后,士兵们立即卯足了劲一起撞向殿门。殿门“嚯”地一下被撞开了,一阵凉风从殿内吹来,众人只觉得一阵透骨的寒意。刘长乐快步走进大殿一看,只见大殿深处的房梁上正悬挂两个人,一个年老一个正值妙龄,正是皇后卫子夫和宫女倚华。 第24章 余怒 这场由太子发动的叛乱终于是平定了,长安城逐渐恢复宁静。长安城外的建章宫中,皇帝刘彻这几天悬着的心终于是渐渐放松了。他闭着眼躺在龙榻上,一边享受着两名年轻宫女的按摩,一边听着丞相刘屈氂给他做的汇报。 “陛下,此战大获全胜,太子宫的官吏门客全被一网打尽,罪魁祸首之一,太子少傅石德被市民景建所抓,罪魁祸首之一太子亲信门客张光已被商丘成斩杀,囚徒军也全被官军剿灭,目前,丞相府正派人四处积极搜寻参与过太子军的长安市民,一旦找到将全部下狱治罪!”刘屈氂说完,用眼角去瞅刘彻,仿佛在担心着什么。 “太子呢?嗯?那个逆子在哪儿?怎么不汇报?”刘彻问道,他眼睛仍闭着,却不怒自威。 “嗯,太子……,他……,他溜了!”刘屈氂支支吾吾地说道,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完他把头低下,不敢再去看刘彻。 刘屈氂末了两个字语声虽小,但刘彻还是听清楚了。 “溜了?”刘彻眼睛突然睁开,目光如烈焰扫视着刘屈氂,怒斥道:“你怎么办事的,长安城的各个城门都提醒过你要重兵把守了,你怎么还让他溜了?” “不是臣的错啊,是那田仁,守覆盎门的田仁,他,他念卫青的旧恩,放走了太子还有太子的两儿一女……”刘屈氂一边说一边愤怒地怒骂着田仁。 “那太子现在何处?”刘彻问道。 “臣也,也不知去向何处啊,不过臣已经派出十多路人马在四处搜寻太子了!”刘屈氂跪下来一边说一边磕头乞怜。 “嗯”刘彻望着跪下连连磕头的刘屈氂好一会儿,慢慢才开口道:“起来吧,你走吧!” 刘屈氂听后起身将走,想起一事又停下来转过身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向您请示!” 刘彻此时已再次躺回龙榻,继续之前的享受。听了刘屈氂的话,他闭着眼淡淡地问:“还有什么事要请示啊,说吧!” “呃,放走刘据父子的田仁正押在殿外,陛下您看如何处置?”刘屈氂问。 “什么,田仁还没死?这种违抗命令,私放叛逆之首的人,应该就地正法,丞相为何还留他来问我?”刘彻怒问道。 “臣,臣也是想着要就地正法的。可是,可是御史大夫暴大人他说田仁乃是丞相司直,乃两千石的官员,按大汉律法处决两千石及以上的官员,必须由陛下亲自下令,所以……”刘屈氂话还未说完,便被刘彻打断了。 “好了,别说了,传朕旨意,田仁罔顾圣恩私放谋反匪首太子刘据,罪当诛,拉出去斩了。另外你派人替我去问问暴胜之,田仁放走谋反的人,丞相杀他,是执行国家的法律,他为什么要擅加阻止?” “是”刘屈氂深施一礼,领命而去。 湖县在长安东面三百里,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城,在京兆府下属的诸多县城中,此地既无名望,无论是政治军事地位还是经济繁荣状况在山东诸县中都排不上号。然而这一切,都将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 第25章 湖县 湖县在长安东面三百里,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城,在京兆府下属的诸多县城中,此地既无名望,无论是政治军事地位还是经济繁荣状况在山东诸县中都排不上号。然而这一切,都将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 鸠水是湖县一条极普通的小河,河水不长也不宽,流过十几个村子后便遁无踪迹,而这十几个村子中便有一个名叫泉鸠里。 泉鸠里依山傍水,村子有十几户村民,平日里都以砍柴和种地为生,生活平淡而和睦。而谁能料到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竟藏着被皇帝通缉的要犯——太子刘据。 刘据来泉鸠里已经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他一直躲在村子里一户姓董的人家里。这户人家的主人董老汉年轻时曾在太子宫当过杂役,后来离开太子宫刘据还给了他些钱,让他回老家后买几亩薄田也有个养家糊口的地方。因此刘据算是董老汉恩人,而董老汉也时刻铭记着这份恩情。所以这次当刘据落难逃到泉鸠里来投奔他时,董老汉义不容辞地接纳了。 刘据在泉鸠里的日子过得很安详。这里有青山有绿水,有怡然自得的田园风光,刘据在这里住着,那颗逃亡在外惴惴不安的心也开始慢慢放下了。外面的世界里,刘屈氂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全国各地四处搜寻他,始终一无所获,谁能想到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太子刘据会躲在泉鸠里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子里呢! 追兵找不着,刘据父子四人算是摆脱了危险。可是时间一长,有一个问题却也冒出来了:董老汉家生活过得很紧,养他们几日是可以,可长期养他们父子四人却是不行的。起初,刘据还把自己几件随身的值钱的衣服拿给董老汉去卖了换钱补贴家用。可是后来几件值钱的东西都当完了,刘据便再也没折了。看着董老汉每日早出晚归努力挣钱,却仍无法供养这一大家子人,刘据实在心中难安,便想到要帮着董老汉干些农活补贴家用。 刘据此刻正在一户农家小院里劈着柴,他身穿粗麻做的衣服,倒真有几分像农夫。他把一截木头放在那里,然后双手握斧子,举起来用力劈下去,木头裂成两段。他劈柴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动作看起来不是那么协调,但已经能把木头顺利地劈成两半了。不过他自幼长在深宫里,从未做过力气活,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爹爹,让我来帮您劈吧,您累了该休息会儿了!”刘岩说道。刘岩是刘据的二儿子,此时年方二十。刘据逃亡时,长子刘进因为舍不下刚生育的妻子王翁须和刚降生的孩子,没有一同出城,因此此时刘据身边这些孩子中,就数刘岩最大的。此时看到父亲累的满头大汗,刘岩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替父亲来劈。 “嗯”刘据的确是有些累了,他看了眼刘岩,也没推辞,点头答应吧:“好吧,岩儿,你来吧!” 接着,刘岩从父亲手中接过斧子,也开始学着父亲的样劈起柴来。这劈柴虽不是什么难事,但也要力量和技巧的,刘岩虽看着父亲劈了几天,可他毕竟没上过手,劈的柴东歪西斜不成样子。一来二去,很快也累了。满头都是汗,后背也被汗沁湿了。刘据一旁看着心疼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岩儿,停下来休息会儿吧!” 刘岩早就劈不动了,只是碍于父亲在旁,若是不劈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如今听了父亲刘据的话,如同得了特赦一样,放下斧子坐在一根圆木上休息了。 “唉,看这情况,我们父子俩这一整天都劈不完这些柴啊!”刘据望着一旁堆放的小山般高的圆木头感叹道。 “爹,这、这劈柴太累了,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刘岩在一旁答话道。 “咋不是人干的,董老汉他们不是干的好好的。只是我们一直在宫廷里生活,没做过力气活儿,做不来罢了!”刘据叹道。 “那,爹,那怎么办?那这柴咱们还劈不劈!”刘岩试探性地问道。 “不了,咱们不是干这事的人,帮不上忙,还是另想途径吧!”刘据说到这里望着远方的山,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岩儿,湖县县城里我有个熟识的故交,姓张,也是以前太子宫的属吏,我以前待他不薄。我待会写封信,你帮我带去见见这位张员外。他看在以往的恩情上,应该会给你些钱,有了这些钱,董老汉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是,爹爹”刘岩答应道。 第26章 引狼入室 次日一早,刘岩依父命离开泉鸠里直奔湖县县城而去。张员外在湖县县城也算位名人。到了县城后,刘岩很快便通过问路找到了张员外家。 “咚咚咚”刘岩上去敲张员外家的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来敲门的是一位穿粗麻衣服的少年,便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是你在敲门,有什么事?” “哦,家父说他和贵府员外是旧交,让我带封信给员外大人!”刘岩躬身一礼,把信从怀中摸出,双手捧着递给管家。 那管家瞧着信努着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了。“你在这儿等着吧!”管家丢下这句话,便把门关上,进了府中。 进了府后,管家恭敬地把信递给张员外,张员外拆信时还漫不经心,可等到他看了信的内容之后,脸却变得煞白,手也在颤抖。 “老爷,怎么了?”管家不解地问。 张员外没有立即答话,他用眼角瞅了眼房中侍立的仆人婢女。管家立即明白对下人们呵令道:“出去出去,都出去,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仆人听令后全部退下。管家确认屋内没人,才关上门。 张员外直到这时才开口道:“你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他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手中的信。 管家想了想,想说些什么,终是摇了摇头。 “这封信是太子刘据写的!”张员外放低声音说道。 张员外的声音不大,但在管家听来如同平地惊雷,惊得他双眼瞪的大大的,脸上肌肉僵硬,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是逃亡在外被朝廷通缉的反贼刘据?” “正是他!”张员外肯定地答道。“我十多年前曾在刘据的太子宫里做舍人,那时他对我不薄,后来我想外出做官,便离开太子宫,这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会给我写信!” “那,老爷您打算怎么处理这封信?”管家有些担忧地问道。 “嗯”张员外沉吟着思索了会儿道:“刘据反动叛乱阴谋造反,乃是天下之贼,朝廷一直在悬赏缉拿。刘据来信是要借钱,我若依了他,那就是包藏叛逆匪首,罪可株连。若是不依他,一口回绝了他,他必会找他处借钱。若是别人发现了他,告了官。官府抓了刘据并知道之前他来找过我的话,我还是会被论罪下狱。依我看我不如先依他信上所言,赠来人十金。来人得到钱之后,必会回去见刘据。我打算派你暗中跟着来人,等见到来人与刘据见面之后,立即报官。如此我们既能摆脱嫌疑与刘据划清界限,又能从官府获得一大笔赏钱。甚至加官封爵也是有可能的!” “老爷英明,如此甚妙,如此甚妙啊!”管家举起大拇指赞叹道。 “嗯”张员外得了管家的称赞,笑着捋着胡子颇为自得。 管家随后便依张员外的话,用包袱包了十金给在大门候着的刘岩。见面时还不忘叮嘱他“要尽快给你爹,不要被他人看见!” 刘岩心中惦记着泉鸠里的父亲刘据,因此得了钱之后,便满心欢喜地直往家里赶,赶到家中时已是下午。刘据以及另外一儿一女正在院子中帮着董老汉编着草鞋,见刘岩回了来,忙起身问道:“岩儿,怎么样了?” “爹爹,那张员外人不错,孩儿把信给了管家后,就等了一会儿,管家就给了钱。还叮嘱让孩儿早点回!”刘岩一边说脸上还带着笑容,说完还抖了抖怀里的包着十两金子包袱。 刘据看着刘岩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包袱直奔茅舍而去。而刘岩呢,完成了任务,自是得意无比,与弟弟妹妹一起在院子中追逐打闹了起来。 就在刘据父子沉浸在得到十两金子喜悦中时,柴门外有一只眼睛在悄悄注视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刘据抱着金子进了茅草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似也像得了什么珍宝一样。他转过身匆匆离去,再未回头。 第27章 别人间 晚上日暮时分,屋主董老汉终于结束了一天辛劳,背着两捆柴火回家了。刚进入院中,放下柴火,刘据便迎了上来。 “大哥劳累了一天,辛苦了!”刘据温声说道。 “太子殿下莫要这样客气,您这样说实在是折煞小民了!”董老汉摆摆手连忙说道,语气甚是恭谦。 刘据已经在董老汉家里住了两个月,对他这恭敬的态度早已习惯,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董老汉。董老汉接过来,一打开看,只见是一包金灿灿的黄金。脸色不由得大惊说道:“太子殿下,使不得,我不能拿这些钱!” “哎,大哥,我们一家四口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以后还要在你家住些日子呢,开销肯定不少,这些钱您拿着吧,当成是我的一份心意!”刘据说道。 “不不不,殿下,使不得!”董老汉说道:“殿下对我有旧恩,老汉铭记在心。您就放心在这儿住下吧,住多久都没问,至于钱,您不用担心。老汉的腰板儿还硬朗着呢,再怎么也不会让殿下您们一家挨饿受冻!” 董老汉话语朴素,语声真诚,刘据听了,只觉得有无数股暖流在心中激荡。他七岁便被立为太子,享尽了荣华富贵,然而舅舅卫青死后,他也受尽了父皇及朝臣们的冷落。他的心早已习惯了尔虞我诈如履薄冰,早已习惯了别人的阴谋算计落井下石。当政变失败,逃出覆盎门时,他以为自己已被世人抛弃,余生将在人们鄙夷和谩骂中度过。怎料到,逃亡到这穷乡僻壤的泉鸠里,居然还有人能对他倾尽所有不计报酬地对他好。想到这里,刘据的眼眶竟红了,眼角也溢出了泪。 正在这时,柴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刘据和董老汉都一起转过头朝柴门外去看,只见不远处一群身着官府衙役服装的人手举火把朝他们所在的屋子奔来。 “不好,是官府的人,肯定是来抓我们的!”刘据惊道。 “太子殿下,您赶紧回屋带着儿女从后面翻篱笆走吧,我在前面顶着!”董老汉说道。 “这怎么行?大哥我不能丢下您啊!”刘据连忙摆手道。 “快去,殿下,别犹豫了!”董老汉把刘据往茅屋的方向一推,自己快步跑到柴门边顶着,把门栓插得死死地。 刘据心知此时情况危急,也不再犹豫了。他奔进屋中,叫出儿女们,东西都没带便跑向屋后的篱笆处。 篱笆外,火光闪动,十几个衙役飞快地在篱笆外间隔着站好,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兵器,严阵以待,显然是为了防备有人从后面逃走。刘据终究是晚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自从这次政变以来,他已经错了很多次,让苏文和章赣逃走是错,派刘岩去找张员外借钱也是错。只是这一次,他再无逃脱的机会。 “后院走不了,我们回屋去吧!”刘据眼见无法逃脱说道。 儿女们便跟着刘据回到屋里。屋外传来董老汉和官府衙役们的争吵声,衙役以搜查朝廷要犯为名要求董老汉开门,却遭到了董老汉的拒绝。衙役们几番恐吓无果,便开始撞门。董老汉拼命抵着,但势单力薄,眼见随时要被破门而入。 “爹,怎么办,官府的人马上就要进院子里了!”刘岩问道。 “岩儿,帮爹个忙,帮爹拖住门外的人,爹需要一点时间!”刘据说道。 “爹您要干什么?”刘岩似乎猜到了父亲的心思,恐慌地问道。 “我是大汉的监国太子,是大将军卫青的侄儿,绝不能落入这帮差役之手,爹要自行了断,绝不能受辱!”刘据一边说一边望着手里握着的逃亡伊始便已准备好的一条麻绳,眼神里满是决绝。 刘岩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口,然而眼泪却禁不住流了出来。他含着泪朝着父亲用力点了下头,便拉着弟弟妹妹朝屋外而去。弟弟妹妹也都哭了,他们哭嚷着喊着“爹!爹!”都不想离去,然而,刘岩却不管,“走,让爹有尊严地走!”刘岩冲弟弟妹妹喊了声,之后便再也不顾,硬拉着弟弟妹妹们出了屋子。 屋门已关上,外面传来董老汉、两个儿子与官府衙役们搏斗的声音。可刘据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脑子里眼下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死,有尊严地去死。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此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把门拴上,并用数根木棍从里面抵住,然后用力把麻绳抛到梁上,结成环,然后站在凳子上义无反顾地把脑袋伸进去,套出,再把凳子蹬开。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刘据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一切都是那么空洞。屋外董老汉中剑倒地的声音刘据听不见了,刘岩挡在屋门前被数根长戟刺穿身体的声音他也听不见了,他听见的只有遥远的呼唤声,那那是母亲卫子夫的呼唤声,是舅舅卫青的呼唤声。那声音在说:“来吧,据儿,来吧据儿,到这儿来,这里很温暖!”刘据听着这声音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是心底由衷的微笑,是最后的微笑。 茅屋外的声音停止了,地上只躺着四具尸体——董老汉和刘据三个孩子的,其中刘据小女儿的身体还插着把剑。负责此次搜捕的史李寿叹道:“这丫头还挺烈的,自己往我剑上撞,死有余辜!”说罢,便拔出了剑,朝茅屋走去。 “大人,这屋门关得挺严实的,那叛逆刘据肯定就在这里面!”旁边一名衙役说道。这名衙役名叫张富昌,他长的身材壮硕,孔武有力。是县里的衙役中公认的大力士。 “嗯”史李寿望了眼茅屋的门点了点头,之后对张富昌说道:“你,赶紧把这门撞开,我倒要看看这叛逆要躲到什么时候!” “是”张富昌朝县令抱拳一礼。随后,他在茅屋门前站定,扎下马步,大吼一声,便向屋门撞来。那茅屋的门虽已被门栓栓住,而且里面还有数根木棍子顶着,可是这张富昌乃是县里出名的大力士,这木门哪经得住他这一撞。 “轰”几乎就在张富昌撞上屋门的同时,木门轰然倒地,腾起无数的尘埃。众人的眼前都是一阵混沌,史李寿一边用袖子掸着灰,一边提醒道:“大家小心,千万不要让叛贼跑了!” 众衙役听了县令大人的话,都拿着武器,严阵以待。这时,尘埃渐渐落定,众人睁眼去看,只见茅屋正中的房梁上,高高吊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身穿麻布粗衣,双眼圆睁,面色惨白,一身文质彬彬书生气,正是太子刘据。 众人都是满脸惊愕,不知所措。县令史李寿率先反应过来说道:“快,快放下他,看看有没有气!” 张富昌听了一个箭步飞身跑过去,把刘据放下,伸手去探他鼻息。然而那鼻端早已冰凉,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死了,没气了!”张富昌说道。 “唉!”史李寿叹了口气道。他衣袖一甩,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怜悯。 第28章 入狱 “快走,快走”在士兵的怒斥声中,一个个戴着镣铐、衣衫破烂的犯人朝着一个窄小的门缓缓行去,一眼望不到头。这里是一座监狱,是长安城中一座普通的监狱。长安城中监狱众多,尤其是巫蛊之祸发生后,数十万人被论罪下狱,这使得原有的监狱变得拥挤不堪,难以管理。许多原先已经废弃的监狱都不得不被重新启用,而这座监狱正是这许多被重新启用的监狱之一。 这座监狱的主事官名叫丙吉,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中等个子,身体略胖,下巴上还有几缕漂亮的胡子。 丙吉是山东曲阜人,从小研习国家法律,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鲁国监狱的狱史。因他工作颇有成效,随后便被调往中央任廷尉署右监。如果人生就这样发展,他的仕途必会一帆风顺,或许再过十几年便有可能在朝廷混上九卿的职位。然而不料在廷尉属右监的位置上坐了没多久,便因一件小事触犯了法律被免职为民。这对于丙吉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这相当于前面那些年在仕途上的努力都归于了原点。不过也没辙,丙吉只能等待。 还好,丙吉的命不算太差。不久他被任命为州从事,这是个供州郡长官驱使的小官。在这个小官的职位上,丙吉努力地工作着,一做就是好几年。他兢兢业业,但却也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巫蛊之祸案发,丙吉终于等来命运的曙光。刘据兵败后,皇帝刘彻参与造反的人实行了大清洗,所有太子宫的门客、为太子战斗的囚徒和长安的市民都被赐死或下狱,这些人的家属也被下狱。这一系列清洗动作使得罪犯数量激增,为了关押管理这些罪犯朝廷不得不重新启用以前废弃的监狱,同时征召以前曾从事过刑狱的官员,而丙吉正在其中。他被重新征召回朝廷担任廷尉署右监,奉诏管理关押关押巫蛊之案罪犯的郡邸狱。 “大人,这是新一批的犯人名单,请过目!”一名士兵把一卷竹简递给丙吉。丙吉接过后,点点头道:“嗯,把人带进来吧!” 丙吉一声令下,犯人立即在狱卒的监视下,一个个通过狭长的走廊走进监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犯人交接。按流程,廷尉署的士兵将犯人和犯人名册带来,郡邸狱的狱吏按名字勾对,核实罪犯身份无误后,将犯人安排进各个监狱里,这便算交接完毕。 丙吉从事刑狱方面工作已有多年,像这种交接犯人之事他早已经历的多了习以为常了。按业内惯例,像这种犯人交接,监狱方面只需安排一名文吏负责名单勾对即可,身为监狱长官,丙吉并不需要亲自来做。可是他一向为人谨慎兢兢业业,每一次的犯人交接他都是亲自的负责的。 时间在夜里,监狱里虽然到处都点着灯,但依旧显得昏暗朦胧。犯人一个个被狱卒押着从丙吉所坐的桌案前走过,走过时他们都要报一声自己的名字。一般情况这些、名字都是对的,丙吉只需要用毛笔在名字下面打个勾就行了。当然偶尔也有对不上,这时候,狱卒便会让犯人先在一旁站着,等其他人都安顿好后,再来细细盘问。 “刘长喜”、“孙可贵”、“王二九”、“陈二麻子”犯人们一个个从面前走过,报了自己的名字。丙吉伏在桌案上,双眼一直盯着竹简上的名字,一边点着头一边打勾,全然没有看后面正在排队的犯人们是什么情况。 手中的这一卷花名册已经看完了,丙吉把它卷好,放一边,然后去拿另一册,一切动作都习以为常,再正常不过。可是当他把新的一册竹简展开时,他却愣住了,因为这一册竹简上第一个名字竟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个圈。太奇怪,人都有名字,哪怕只是小名也是名字,怎么会有犯人不留名字的。要知道若是犯人故意不留名,可要以公然抗法,论大不敬之罪的。丙吉从事刑狱多年,第一次见到犯人的花名册上没有写名字只是打圈的。 “这莫非是个不怕死的人!”丙吉心中满是疑惑地抬起了头。可是当他抬起头去看向走到他面前的犯人时,他又震惊了。因为他面前地上的不是站着一个手脚戴着镣铐的犯人,而是一个用襁褓包着的婴儿。 天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看这婴儿的模样,应该出生不到两个多月。一个不到两个多月的婴儿,能犯什么罪?竟也要到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这监禁之苦!这还是礼仪之邦吗?这还是深受儒家思想教化之国? 丙吉心中充满震惊和疑惑,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那婴儿,问道:“这孩子是什么来历?怎么这么小就收进监狱?” “唉,大人,这孩子的来历您还是别打听了,知道多了对您也没什么好处!”送囚犯来监狱的士兵头儿说道。 “这什么意思?什么叫别打听了?”丙吉正色道:“一个两个月不到孩子,能犯什么罪?竟也被送到监狱里来受牢狱之苦?传出去岂不让四夷们耻笑,笑我大汉朝不懂礼教,笑当今圣上残暴不仁!陛下若是知道了,也定会治你们的罪的!” “不会不会,这孩子身份特殊,陛下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兴许还会赏咱们点钱!”士兵头儿笑着说。说完,他神情一转,叹了口气道:“唉,大人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可怜这孩子!可是……”说到这里,他停住话头,朝丙吉做了个手势。丙吉会意,随这士兵头儿到了一个远离囚犯们的黑暗僻静地。 “唉,你可知这孩子父亲是谁?这孩子的爷爷又是谁?”士兵头儿凑在丙吉的耳边小声说道。 “哦,是谁?”丙吉问。 “这孩子的父亲名叫刘进,是皇长孙,而他的爷爷姓刘名据,乃是被皇帝下诏追捕前太子!”士兵头儿说道。 “啊!”丙吉尽管之前已猜到这孩子身份特殊,但猜想最多也是某位卷入巫蛊案的朝中官员的儿子,却不想这孩子竟是废太子刘据的孙子。刘据生有三子一女,听说兵败之日便带着女儿和两个小一点的儿子逃出了长安,至今杳无踪迹。而长子史皇孙刘进以及皇孙妃王翁须则死在太子宫不远处一处民宅里。除此之外,丙吉未听说刘据还有什么直系亲属。此刻,听这士兵头儿说此婴儿是刘据的孙子,丙吉又是吃惊又是怀疑。 “你确定这是刘进的孩子?”丙吉问。 “千真万确!”士兵头儿说道:“是羽林营的马何罗将军发现的,马将军当时正搜捕刘进和他的女人王翁须,这两人反抗抓捕,还打伤官兵,马将军无奈只好把这两人杀死。结果就在王翁须的身后发现了这个婴儿。我有个兄弟也在现场,这是他告诉我的。还有马将军还抓了几个太子宫的仆人,据他们所讲,王翁须确实给刘进生了个孩子,是个儿子!” “嗯”丙吉听后点点头,他仰起头透过监狱的一个气窗,望了眼天上的残月,只觉得月光很凉很冷,冷得他全身发颤。 可怜的孩子,出生不到两个月,就被送进监狱,平民百姓人家的孩子都不应受此冤屈,更何况是天子的曾孙、皇室贵胄的血脉?然而,卫太子刘据造反,子盗父兵罪不可赦,这是被皇帝刘彻亲自下诏定了性的案子,普天之下谁敢反对?这个婴儿虽被送进监狱,但至少苟活一命,而他那些亲人以及所有与太子有关的人早已人头落地,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从这个角度说,这个孩子是幸运的,他得庆幸他年纪还小。 “大人,别想那么多了,这世上可怜的人多的很,这就是这孩子的命!世道如此,又能说什么呢,赶紧收监吧!”士兵头儿见丙吉久久不说话在一旁劝道。 “嗯”丙吉点点头,朝着那等待收监的囚犯队伍又走回去。他走到那婴儿旁,从地上抱起他,轻颠了颠,那婴儿之前眼睛是微闭着的,此时竟睁开眼冲丙吉挤了个笑容。丙吉也笑了。他冲着一旁的狱吏命令道:“把这婴儿先抱到我的休息室去,待会儿我再给他安排牢房!” “是,大人!”狱吏点头答应了,随后便从丙吉的手中接过孩子离去了。 第29章 女犯 收监犯人的工作继续进行,到结束时,时间已到夜半。丙吉想起那个婴儿——废太子刘据的孙子还在自己的休息室里,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强打起精神朝休息室走去。 一到休息室,丙吉便看到那个襁褓着小婴儿正放一张座椅上,便赶忙过去抱在怀里。说来也巧,这个小婴儿之前一直沉默无声,一被丙吉抱在怀里,竟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小家伙别哭别哭,别哭别哭!”丙吉一边安慰着,一边在怀里轻轻地颠着。 可是不管丙吉怎么哄他,这个小婴儿却一直哭个不停。丙吉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这时,一个狱卒走过来说道:“大人,我看呐这小孩应该是饿了,你看就他来这儿都多久了,还没吃东西呢,肯定饿坏了!” “对,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丙吉听此话恍然大悟。他略作沉思,之后又开口道:“去,女牢里有个叫胡组的犯人,刚生过孩子不久,你去帮我找过来!” “是”狱卒答应着离开了。 不久便有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女囚,在狱卒的带领下进了休息室。或许是第一次单独被监狱的长官接见,又或许是不知道丙吉找她的来意,女囚有些忐忑不安,一进房间就扑通一下跪下,低下头浑身颤抖不已。 “这是我们监狱的头儿丙吉丙大人,待会他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狱卒在一旁高声说道。 “是”女囚答应着,上下嘴唇打着颤。 丙吉见了笑了,他打了个手势,狱卒便退出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方?”丙吉语声温和地问道。 “在下姓胡名组,渭城人。”女囚回答道,脸上的神情仍带着些胆怯。 丙吉忙安慰道:“你别多心,我这次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大人有事尽管说,小女子待罪之身岂敢推辞!”胡组说道。 “你看我怀里这个孩子,刚出生不久就没了妈,如今孩子饿了也没得吃的。我听说你进监狱前不久才生下孩子,应该还有些奶水吧?所以,我想请你……请你帮忙,嗯……”丙吉支吾着最后这个“喂奶”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胡组听了丙吉的话噗呲一声笑了,她抬头去看,果然见他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婴儿。小婴儿一直在哭,尽管哭声比之前小了很多,但在房间里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只不过刚才胡组一直很紧张,以致竟丝毫没有听到哭声。 “行,大人放心吧,我会把孩子喂养好的!”胡组说着站起来从丙吉的怀里接过孩子。 说来奇怪,刚才丙吉绞尽脑汁怎么也哄不好的小婴儿,一到胡组怀里竟不再哭了。胡组伸手在小婴儿的脸上逗弄了一番,孩子竟笑了。或许是在这个陌生的女人那里感受到了母性的光辉,小婴儿竟不自主地伸手去扯胡组胸前的衣服。而胡组也没拒绝,她主动拨开胸前的衣服,将自己乳头塞进小婴儿的嘴里,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个正值壮年的廷尉署右监丙吉。胡组原本丰满鼓胀的乳房在小婴儿贪婪的吮吸下,很快就瘪了下去。丙吉生平哪见过这场景,他虽是个正人君子,也不由得满面羞红。他忙用宽袖掩住自己的眼睛说道:“呃,胡姑娘多谢了,放心我会单独安排一间干净的牢房让你和孩子单独住!” “嗯,谢大人安排!”胡组口中答应着,眼睛却仍注视着怀里的小婴儿。都说哺乳是最能增进母婴感情的行为,眼下这个孩子虽不是她的,但已经喝过了她的奶水,便已经和自己的孩子无异了。 第30章 壶关三老 正当官邸狱中的丙吉为照料刘据之孙而终日忙碌忧心时,长安城外的建章宫宫的正殿中,皇帝刘彻也是终日心烦意乱。刘据叛乱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朝政也早已安定下来,可刘彻的心却至今难平。刘彻今年今年已经六十七了,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掌权亲政、战匈奴、伐南越,通西域开辟丝绸之路,征讨乌孙,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无论哪一件都是惊心动魄让人热血沸腾,然而却没有哪一件事比太子刘据造反更能触动他的内心。刘据是谁?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嫡长子,过去三十多年里他一直是大汉的太子,是王朝的储君。身为太子却要子盗父兵,造父皇的反?难道他是个残暴的君王?不,他不是。亦或他是个无情的父亲?不,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那既然如此,刘据为何要造反呢?刘彻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御案上摆着一堆如小山一般的臣子上上来的诏书,可是刘彻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去看。他手支着脑袋,随手从诏书堆里抽了一卷,展开来看。诏书上奏者署名是壶关三老令狐茂,了。对令狐茂这个名字,刘彻并无印象,这太正常不过了,壶关三老不过是个很小的县级官僚,全国大小官僚那么多,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不过,三老的职权在于教化百姓,因此这道奏书应该也无非是感叹民生疾苦,劝皇帝减少赋税休养生息的。近段时间,不少三老都上了类似内容的奏书,这道壶关三老的奏书,想必也不例外。刘彻心里这样想着,他把诏书铺在桌上开始读起来。 然而刘彻想错了,读了第一句后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他眉头一皱,打起精神,扫了眼不远处侍立着的光禄大夫霍光说道:“霍光,你来替朕读读这道诏书!” “是”霍光、答应着上了前。他从刘彻手中接过诏书,展开来,用平和郑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读起来。 “臣听说:父亲就好比是天,母亲就好比是地,儿子就好比是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只有上天平静,大地安然,万物才能茂盛;只有父慈,母爱,儿子才能孝顺。”霍光向来稳重沉着举重若轻,然而念到这里,额头上有了汗,嘴唇也不禁发起了颤。他放下奏书,抬头望向皇帝刘彻问道:“陛下,还念吗?” “念,怎么不念!”刘彻望着他高声说道。霍光听了,只得又念起来。 “如今皇太子刘据本是大汉朝的合法继承人,本将承继万世大业,执行祖宗的重托,论关系又是皇上的嫡长子。而那江充本为一介平民,不过是个市井中的奴才罢了,陛下却对他格外恩宠重用,让他挟至尊之命来迫害皇太子,纠集一批奸邪小人,对皇太子进行欺诈栽赃、逼迫陷害,使陛下与太子的父子至亲关系隔塞不通。太子进则不能面见皇上,退则被乱臣的陷害困扰,独自蒙冤,无处申诉,忍不住忿恨的心情,起而杀死江充,却又害怕皇上降罪,被迫逃亡。太子作为陛下的儿子,盗用父亲的军队,不过是为了救难,使自己免遭别人的陷害罢了,臣认为并非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诗经》上说:‘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否则谗言无休止,天下必然出大乱。’以往,江充曾以谗言害死赵太子,天下人无不知晓。而今……”霍光念到这里,又停下了话,他抬头望向皇帝,刚想开口,只听刘彻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念!”霍光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念起来。 “而今陛下不加调查,就过分地责备太子,发雷霆之怒,征调大军追捕太子,还命丞相亲自指挥,致使智慧之人不敢进言,善辩之士难以张口,我心中实在感到痛惜。希望陛下放宽心怀,平心静气,不要苛求自己的亲人,不要对太子的错误耿耿于怀,立即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不要让太子长期逃亡在外!臣以对陛下的一片忠心,随时准备献出我短暂的性命,待罪于建章宫外。”诏书念完,霍光额头上背上已满是汗,后背也已被冷汗浸透,他拜伏在地,叩头不起,仿佛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在等待着皇帝治罪。 “陛下,这个令狐茂其心可诛啊,居然敢说太子无罪,做错的是您,简直是胆大包天啊!陛下当派人把他抓起来,夷其三族,以儆效尤!”一旁的黄门令苏文说道。 刘彻并未回应苏文的话。他闭着眼睛,久久不语,似在沉思,也似在休息。他没开口,霍光便一直在地上跪着,不敢起身。 过了好半天,刘彻睁开眼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这个令狐茂也算是一片好心并无恶意,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这样吧,既不赏也不罚!霍光,你起来吧,朕累了,想休息了!”说罢,他扶着御案勉强站起了身,在侍女太监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朝寝殿走去。 霍光起了身,望着刘彻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他服侍皇帝二十多年,刘彻在他心中的印象一直是高大伟岸骄傲威严的,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他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 第31章 魂归 秋日的午后,本是微风徐徐、艳阳高照,然而今日的天气却有些异常,午饭时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是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皇帝刘彻本在床上午休,按平时的习惯,他一般要到睡到申时正刻才会醒,而此时离申时正刻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便已经醒了,在床上坐了起来,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一旁在床里边陪着睡觉的钩弋夫人,被他吵醒了,有些不满地娇嗔道:“陛下,好好睡嘛,时间还早着呢!” “睡不着,总觉得有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似的,心里堵得慌!”刘彻淡淡地答道,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隐隐憋闷的胸口。 “别胡思乱想了,陛下,能有啥事,睡吧!”钩弋夫人似在安慰也似在抱怨。说完,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又闭着眼睡去了。 刘彻也没管她,他披衣下床直朝建章宫正殿走去。直觉告诉他,已经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在那里他会知道到底发生了。 到了正殿,刘彻在御案前坐下,便立即问一旁的小宦官道:“今日可有何大事发生?” “回禀陛下,暂时没有!”宦官答道。 “哦”刘彻的眼神里露出几分失望,他转过头望向御案。御案照例是堆放着一堆奏书,其中有一卷奏书单独放在御案的一边,并不与其它奏书在一起,那正是几日前壶关三老上的那道“大逆不道”的奏书。他觉得这奏书很有趣,所以一直放在御案上,未让侍从们拿走。此时,他心中百无聊赖,便伸手拿起了那卷奏书。他正想展开来看,忽然黄门令苏文急急忙忙跑进来报告道:“陛下,陛下,大喜,叛贼之首刘据抓找着了!” “在哪儿?”刘彻本能地问道。 “就在殿外!”苏文兴奋地答道。 刘彻听了,噌地站起身,不等侍女宦官们来扶,即在苏文的带领下快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早已围了一圈士兵,这都是建章宫的宿卫,而士兵围的圈子里远远地似乎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却看不到人。 “人呢?太子人呢?”刘彻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天子的威严。苏文听了身子弯得更厉害了,他胆怯地笑着说:“在那儿,就在那群士兵中间!” 刘彻听了快步朝士兵的圈子走去,那些围观的士兵此时也都已注意到了皇帝来了,都自觉地退到两旁,跪下向刘彻磕头道:“陛下万岁!” 可刘彻却没有回应他们,他的眼睛被地上的情形吸引住了。那地上原本被士兵们挡住了,此时完全显露出来,竟放着四具尸体,尸体都用白布盖着,排成一行,一动不动,十分吓人。 苏文不是说太子已抓住了就在殿外吗?怎么没看到人?这四具尸体又是什么?难道?刘彻疑惑地望向苏文,苏文笑着解释道:“陛下,这地上就是反贼刘据以及他的两儿一女。他们自两个月前逃出长安之后,就一直隐匿在湖县的泉鸠里一户姓董的农户家里。这次是他们钱粮用尽,出门去借钱被人告发的,是新安县令史李寿亲自带人抓的他。太子害怕被抓回长安问罪,所以上吊自尽了。至于他的儿子女儿,则是因为抗拒官府抓捕被杀的。” 苏文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刘彻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步步走过去,走到那四具尸体旁,俯下身,把尸体上的白布一块块掀开。尸体已经显露无疑,刘彻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敢相信。太惨了,这四具尸体的模样真是太惨了,一具比一具惨,很难相信这些人竟都是皇子皇孙。 刘据的尸体放在第二列,只见他头发蓬乱,双目圆睁望着远方,似有无限的冤屈想要诉说,可他是想诉说给谁听呢?说给他听吗,他会听吗?他愿意相信他吗?刘彻不禁想起昔年太子在博望苑读书时,那风华正茂彬彬有礼的样子,心中是五味杂陈。他正思量着,忽然晴天里劈下一道闪电,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刘据那苍白如纸的脸,那张脸似乎在笑在诉说在嗔怒在狰狞,刘彻见了不禁心惊。他脸色大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赶紧把这几具反贼的尸体扔了吧,怪吓人的!”黄门令苏文在一旁说道。他猜想皇帝刘彻应该是被刘据的样子吓到了,所以说此话,想来讨好皇帝。 却不料刘彻脸色一沉,眉头倒竖怒斥道:“住口,你大概以为太子死了,我很高兴是吧?” 苏文听了,浑身颤抖,他满头冷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可这丝毫没有消减刘彻的愤怒,他袍袖一挥,怒吼道:“滚,都给我滚,都给给我滚的远远的!”他说完,再不去看苏文也不去看周围的士兵们只专注去看儿子刘据。 苏文刚才被刘彻一番怒斥,如惊弓之鸟胆战心惊,此时得了刘彻的话,如同得了特赦一样,赶紧退下。而周围宿卫的士兵们,听了刘彻的话也都自觉地往远处站了点,生怕会被他的怒火殃及。 而刘彻呢,周围人的举动,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他只专于看儿子的尸体。“据儿、据儿!”刘彻心中默念着,豆大的泪珠从他那遍布皱纹的眼睛淌下来,大颗大颗地,如断了线的珠子。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在刘据的脸上抚摸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把刘据圆睁的眼睛合上了。 “千百年后,人们一定会说朕是狠心的父亲,说是朕一手逼死了太子你。可是,朕也是迫不得已,谁让你杀死了朕的臣子,谁让你子盗父兵大逆不道呢!” 刘彻哭着说道,他一边说一边闭上眼,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良久眼泪才干,他站起身叹息着说道:“来人,把这四人的尸体抬出去埋了!”接着便颤巍巍地离去了。 第32章 天子气 秋去春来,一转眼一年过去了,夏天又来,去年的夏天长安城血流成河,而今年的夏天长安城虽然无风无波,百姓们生意照做酒楼茶肆照开,可是终究回不到巫蛊之祸之前的样子。所谓山河依旧人空瘦,在去年那场巫蛊之祸中数十万人丧命,上至皇后太子丞相,下至黎民百姓都牵扯其中,此事虽已过去,但逝去的人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的伤痛却是难以平复的,只能留待时间去销蚀。 皇帝刘彻这一年也过得不好,太子刘据死时的惨状一直留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他一想起心中仍是害怕。不过好在小儿子刘弗陵聪明伶俐且可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这让他年老疲惫的心多少得到了些慰藉,对刘据之死的回忆也少了许多。不过岁月不饶人,他的身体状况变得更差这是事实。 他已经67了,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高寿了,他的父亲汉景帝刘启、爷爷汉文帝刘恒都是年过四十壮年而亡,而曾祖汉高祖刘邦也不过活了61岁,他的寿命已经超过了他们,按理身体不好也是正常,可是他不甘,准确地说是他不敢。眼下大汉朝还没有继承人,王朝的政务还得依靠他去处理,小儿子刘弗陵还不过三岁如果没有他的庇佑将来怎样他难以想象,所以他必须健康,必须尽可能的活得久一点。为了这个目标,过去这一年里他多次派人去蓬莱求仙,还去泰山封禅以求长寿。可是他的身体却仍是病怏怏的,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来人,传骆仙人!”刘彻卧在御榻上懒洋洋地说道。夏日的暖风簌簌吹过来,身旁还有年轻貌美的钩弋夫人在给他捶着腿,他很舒服,说完就闭上眼睛休息了。 不久一个身穿岭南异族服饰,手里还拿着一串由海鸟头骨和贝壳串着的手环,打扮怪异的老人走了进来,此人胡须和眉毛都是白的,不过头发却乌黑锃亮,奇怪得很,正是那所谓的骆仙人。 “在下见过陛下!”骆仙人说道,并没有跪下的意思。 “陛下,骆仙人来了”钩弋夫人一边温柔地捶着,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刘彻听了声音微睁着眼睛淡淡地说道:“嗯,朕听说仙人是岭南的大仙,颇有神通,以前曾多次受南越王召见,此事可当真!” “在下只是略通相面望气之术而已,说是大仙颇有神通那是缪赞了!”骆仙人捋着白胡须笑着说道。 “嗯,不错”刘彻点了点头,睁大了眼睛,打起精神坐起来接着说道:“朕近来身体颇为不好,虽无大病也未受伤,但却时常感到四肢无力也打不起精神来,头也隐隐作痛,敢问大仙可知这是何原因?能否为朕看一看?” “在下当尽此力!”骆仙人微微颔首一礼,然后便上前一步,昂首睁眼在刘彻身上左瞧瞧右看看。接着,他闭着眼手捋手中的手环,振振有词地在算着什么。好一会儿他猛地又睁开眼,转过身手搭凉棚,向远方又是左望右望不知在望什么。刘彻坐在御塌上,看着大殿之中的骆仙人这怪异的举动,心中也是颇为好奇。他瞧了好一会儿,可是始终看不出这位骆仙人到底在玩什么仙法。终于,他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问道:“大仙究竟看出了什么?” 骆仙人没有回答,还在自顾自地朝远方张望,刘彻于是又问了两次,骆仙人这才转过身回应道:“启禀陛下,臣在替陛下望气!” “哦,那仙人可望出了什么问题?”刘彻淡淡地问道,语气中略有不屑,似乎是不相信骆仙人那稀奇古怪的举动。 “呃,陛下既然问了,那在下便直说了,长安城的监狱中有天子气,愿陛下早做筹划!”骆仙人说道。 “哦,天子气!”刘彻向来就是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人,“天子气”这三个字正触动了他脑海里最敏感的神经。刘彻立即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长安城的监狱中会出现一位未来的天子?” “在下不敢断言,不过,有这种可能。而且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依在下看,陛下眼下的身体状况也与这天子气作祟有关!”骆仙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大仙可能算出是何人想当天子?”刘彻问道。 “哦,实在抱歉,在下道法有限,只能算出有一股天子气盘桓在长安监狱中,却无法算出此反贼到底是何人,还请陛下恕罪!”骆仙人双掌合十请罪道。 骆仙人话说至此,意思已相当明显,就是让刘彻派人杀尽长安监狱中的囚犯。可是长安城中监狱众多,里面的囚犯更是多达数万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和太子谋反案有关的人或是他们的家属。真要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吗?为了一个岭南方士的几句话杀掉这么多人,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说他是个暴君?刘彻心中这样想着,踌躇难定,沉默不语。 一旁的钩弋夫人见刘彻面带犹豫,开口劝道:“陛下,大仙说的对啊,一国不容二主,如今祸患就在长安监狱中,应当趁着那人还未成气候尽快诛杀。若是陛下您将来有个万一,那人又成了气候,你让大汉的江山社稷怎么办?让天下黎民百姓怎么办?让我和陵儿怎么办?”说完,便嘤嘤地掩面哭了起来。 钩弋夫人虽是一介妇人,但这番话却颇有几分道理,尤其是那最后一句说得极为动情,那个男人听了不心生怜悯,刘彻心中原本犹豫,听了这话,也硬下了心肠,说道:“夫人说的有理,我宁愿天下人骂我是个暴君,也不能把祸患留给子孙的道理。来人传黄门令苏文、内者令郭穰、侍郎马何罗来见!” “是”老太监答应着出去了。很快便有三人缓步急趋到了殿中,此三人正是苏文、郭穰和马何罗。 “汝等三人来的正好,刚才这位大仙说长安城的监狱中有天子之气,朕为天下苍生计,只得当一回暴君,宁可枉杀也不可留此人成气候。朕令你们三人为使者,前往城中各监狱,让监狱官吏行刑除去所有在押囚犯,注意是一个不留,听明白了吗?” “是!”三人齐声答道一起出了殿。 第33章 使者 夜沉沉,时间已是夜半三更,内者令郭穰乘坐着马车正朝最后一个目的地赶。奔波了大半天,可郭穰却一点都没有困意,因为他的任务是杀人,杀很多人。今天白天,皇帝刘彻给他下了道命令让他去长安城的监狱中去传令,让监狱的官吏们杀死监狱中在押的囚犯。这是道可怕的命令,因为自巫蛊之祸发生以来,长安城中几乎每一座监狱都是人满为患,少则数百多则几千人。一道命令就让这几百几千人无回旋余地地立即死去,何其残暴!郭穰自认是个正直的人,他不想杀人,可是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不得不从,否则他也得死。 “我虽无意杀人,然而陛下却命我传此令,为之奈何啊!”郭穰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中的符节,独自感叹道。 正在这时,车停了。“大人,到地方!”赶车的士兵一拉马缰绳说道。 “嗯”郭穰应了一声,便下了车,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座监狱。郭穰抬头去看那监狱,只见监狱四周围都被密不透风的高墙围着,只有眼前这一座铁门是可以打开着的,可以供人出入。铁门的正上方高处还刻着三个字“郡邸狱”。这种风格样式太普通了,郭穰此前已经去过六个监狱,也大抵是这种风格。 “去叫门”郭穰命令道。一名随从应声前去敲那铁门。 “咚咚咚!”随从把铁门敲得震天响,里面很快便有了回应。 “干什么的?”铁门有人问道。 “我们是天子的使者,内史令郭大人奉皇命来传诏!”随从说道,为了显示作天子使者随从的威严,他故意把声调提的老高,让人不敢轻视。 “吱”小铁门很快就开了,两名狱卒在门口站着向郭穰和随从们恭敬地行礼道:“小的不知道郭大人前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郭穰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仪态从容地说道:“嗯,无妨,你们丙吉丙大人呢?怎么没看到他出来相迎?” “哦,丙大人还在监牢那边巡视,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一名狱卒答道。 “嗯,素闻你们丙大人做事严谨尽职尽责,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好,那我就在这儿等他一会儿!”郭穰说道。 监狱内,丙吉正带着几名狱卒在巡狱,每一间牢房他都要瞧上几眼,看看有没有犯人出现死亡或重伤的情况,作为这座监狱的主事官,这是他的职责。这一排几十间牢房他都看过了,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座与众不同的监狱门口。这是间小牢房,面积不过六七平米,不过整洁而干净,里面床单被褥枕头被子碗筷杯盘等等该有的生活物品都应有尽有,甚至连小孩子玩的竹马小鼓都有,而且都摆放的规规矩矩,完全不像是牢房,而像一间小客房。 这间牢房住的囚犯是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婴儿。这两人丙吉都无比熟悉,过去的一年里,丙吉每一天都要来,甚至有时一天要来看好几次。 那年轻女囚原本在熟睡,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看到丙吉后,立即起身跪倒轻声说道:“大人,你怎么来,我睡迷糊了,还不知道!” “无妨,胡组姑娘,我是来看孩子的,孩子没事我也可以安心了!”丙吉温和地说道。 “哦,孩子没事,昨天他还烧的厉害,我都快吓死了,昨夜我一晚没睡。今天倒还好,他头虽然还有点烫,不过还能喝点米汤!”这名叫胡组的女囚说道。 “嗯,这就好,这孩子老是生病真是让姑娘费心了!”丙吉带着歉疚的语气说道。说着,他从衣服内里取出一个用五色锦绳系着的上面刻着金色大字的木牌递给胡组说道:“这孩子的多病,今日白天我特意去五帝神那里给孩子祈福,庙祝给了我这个牌子,说只要把这个牌子挂在孩子脖子上,孩子的病就能完全好!” “哦”胡组听了丙吉的话接过牌子,她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只见牌子正面刻着“病已”二字,反面则雕刻着用奇怪字符组成的图案,都是烫金色的,做工十分精致。 “啊,真是个好东西,大人费心了’病已,病已’,简单直白,这孩子现在还没有名字,我看不如就给这个孩子取名叫病已吧!”胡组手拿着木牌子,兴奋地说道。 “刘病已,嗯,好名字!”丙吉低头沉吟了番,立即抬起头,眼神中也带着兴奋说道:“好,那就依姑娘之言叫他病已吧!” 第34章 丙吉!丙吉!! 丙吉正说的高兴,突然一个狱卒匆匆忙忙跑进来报告道:“大人,监狱外来了个当官的,自称是内者令郭大人,说是奉命来传皇帝诏令的!” 丙吉听了,冲胡组点了下头说道:“姑娘,在下有事先去了,明日再来看病已!”说完,他便随狱卒匆匆而去。 监狱很大,中间的过道又狭长而曲折,丙吉左弯右绕,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出了监狱。监狱铁门口,内史令郭穰已经等了许久,有点不耐烦了,见了丙吉出来,忍不住抱怨道:“丙大人真是让人久等啊!” “哦,实在不好意思,在下来迟,还请大人多担待!”丙吉拱手致歉道。 “嗯,算了,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丙大人无需如此!”郭穰说着高举符节,提高了音调说道:“廷尉署右监丙吉听圣上口谕!” 丙吉一听立马跪下,恭敬地竖着耳朵倾听。只听郭穰咳嗽了声慢慢开口道:“圣上口谕:朕听说长安城的监狱有天子气,为江山社稷和子孙后代考虑,命城中所有监狱官员将狱中所关押犯人花名册交出,然后将所有犯人全部格杀,不可延误!”说到这里,郭穰把声调降了降,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圣上口谕宣读完毕,丙大人起身吧,去执行吧!” 因为听说监狱里有天子气,就要诛杀城中所有的囚犯,这是多么残忍多么可怕的命令啊!丙吉听完口谕后,只觉得身上寒毛直竖,背部脊背发凉,脑袋如遭重击一片混沌。他并没有起身,仍跪在那里不动。郭穰见了又说:“丙大人没听清楚圣谕吗?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 “在下听清了!”丙吉回过神来答道。 “听清了,就去执行命令吧,圣上还在建章宫里等着我去复命呢!”郭穰说道。 “是”丙吉答道,他起身转过身朝监狱里走去。他原先跪的地方距离监狱的铁门入口不过几步之遥,然而这几步远的距离却如崇山峻岭一样,每一步都步履艰难步步惊心。 他真要执行这道圣谕吗?这可不是一道简单的命令,而是上千条人命啊,上千条人命对于帝国统治者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一缕青烟而已,然而对于这些人本人已及他们家人而言却是重于泰山万金难换的。而且监狱中的囚犯大多数都是巫蛊之祸后被抓进来的,纵使有罪也罪不至死,怎能轻易被诛杀呢?更何况这座监狱中还有个皇曾孙刘病已。太子刘据谋反是被逼的,他在太子之位上坐了三十多年,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一点天下皆知,至今民间仍有不少百姓为他鸣不平。谋反事败后,太子一家全部遭难,唯独留下刘病已这弱小的孤雏在暗无天日的监狱中苟延残喘,如今老天竟仍不放过,竟要借天子的手来除掉他。太子忠直善良,竟连唯一的后嗣都留不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悲夫苍天,其何人哉? 丙吉想到这里,不禁心头涌起了一阵热血:我丙吉自幼便立志要做个正直的人,虽未见过太子,但仰慕太子仁德已久。如今太子蒙冤受死,后嗣中只剩刘病已这一个一岁多的孤儿,我若不能保护他,如何对得起太子?况且这一道命令不光只牵扯到刘病已,更关系到上千囚犯的性命。我丙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决不能执行此令。 丙吉的步伐不再犹豫,他坚定,向前走去,几步便跨进了监狱中。进了狱中,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招呼一旁的狱卒道:“关门,今晚不管谁叫门,都决不能开门!” “可是郭大人……”狱卒犹疑地问道。 “我是廷尉署右监,这里我说的算,执行我的命令即可,有什么事我担着!”丙吉望着身旁的狱卒们说道。他目光坚毅,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坚定不移,锐不可当。狱卒们见到丙吉这目光,都不禁身子一颤。丙吉向来是个温和平易近人的人,他们何曾料到丙吉大人竟也有刚毅果决的时候。 “是,是,我们就去”两名狱卒答应着,立即快步过去,合力把监狱的铁门关上。 郭穰及随从们本在安心地等丙吉执行命令交出花名册,却不料监狱铁门竟关上了。关上大门,意味着拒绝,这个道理,郭穰自然是懂得。因此他一见铁门关上,立即警觉地走上去问道:“喂,什么意思,为何关门?”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是,是丙大人让我们……”那两名关门的狱卒支吾着说道。 “丙吉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违抗皇命不成?”郭穰怒斥道。 “在下并不想违抗皇命,只是此命我丙吉万万执行不得!”丙吉转过身义正言辞地说道。 “此命乃陛下亲传于我,如何执行不得?”郭穰怒道。 “人命大于天,狱中的犯人并无死罪,陛下岂能因他人一句’长安监狱有天子气’的话,就要全部的犯人去死。再说我这郡邸狱中还关押了废太子刘据的一岁多的孙子,算起来他乃是圣上的曾孙。普通人性命上不应轻易被抹去,更何况是血统高贵的皇曾孙!”丙吉一字一句郑重地解释道。 “丙吉,你吃了疯药了吧!那刘据乃是造反叛逆之徒,一年前就畏罪自杀了。他的孙子自然是罪人,哪来的血统高贵!还敢说他是皇曾孙,小心我把这话报告给圣上,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啊,轻则下狱,重则灭族!”郭穰说道,最后那八个字,他把音拖得老长,似乎是有意要吓唬丙吉。 然而丙吉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去告诉圣上,不过今日这道口谕,我是断断不会执行!” “你……”郭穰被气得不行,他手指着铁门那一头的丙吉,脸涨的通红,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半晌过去,郭穰脸上的神情终于平静了些,他放下手指,平静地问道:“我最后再问一句,今天这命令你是执行还是不执行?” “我还是那句话,皇曾孙在此,丙吉誓当以性命护卫他,绝不执行此令!”丙吉答道。 “好,你记住你说的话,我这就去见圣上,希望你之后不要后悔!”郭穰说完这句,再无话可说。他转过身攀上马车,随从们也跟着他一起回到马车上。车夫一扬鞭,马车咕噜噜地离去。一名狱卒扒在铁门旁透过铁门上栏杆的缝隙,望着马车淹没在黑暗的夜色里,失望地说道:“走了,大人,真地走了!” “嗯,随他去吧,都回自己岗位去吧!”丙吉淡淡地说道。说完,他便转身又回牢房那边去巡狱去了。身边几名狱卒,面面相觑,都叹了口气,也都回去了。 第35章 天意 话说,郭穰离开郡邸狱后便直奔建章宫而去。这一天他奉命去各监狱传令,原本一切顺利,却不料在最后一座监狱却碰了一鼻子灰。去建章宫的路上,郭穰越想此事就越气。那丙吉算什么东西,不过小小的廷尉署右监,负责管理一个的监狱而已,在高官云集的国都长安,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然而就这芝麻大的官,竟敢藐视皇命,拒不执行天子口谕,真是无法无天了。这种人必须立即上奏圣上,让他夷灭三族不可。路上,郭穰一边想着,口中不停骂着,几乎把丙吉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马车终于赶到了建章宫,此时已是卯时,东方的天空,天色微明。车一停,郭穰立即掀帘子跳下马车,直奔宫门而去。郭穰是内者令,平日里一直在皇帝身边活动,这些宫中的禁卫都认识他,见到他深夜前来也没阻拦,放他过去了。 郭穰进了建章宫后,便直奔正殿而去。皇帝刘彻还在寝殿未起,郭穰便在正殿外等候。他等了一个多时辰,刘彻终于打着哈欠来了。 “内者令有何事?一大清早就在这儿等着!”刘彻困意犹在,眯着眼睛望着殿中的郭穰问道,语气中带着些不悦。 “在下是来向陛下复命的,昨日陛下说长安城监狱中有天子气,命臣前往长安城中各监狱传令诛杀所有在押犯人!”郭穰解释道。 “哦”刘彻努力想了想,记起昨日的确下过这道命令,心中的不悦瞬间散去,改用温和的语气问道:“那事情办的怎么样,犯人都处决了吗?” “臣一大早赶来觐见正是为此事。”郭穰舔了舔舌头,润了下喉咙,接着说:“昨日我一得了命令,便立即赶往各个监狱,一直忙到夜半,一切顺利。却不料最后去往城西的郡邸狱传令时,却遇到了个刺头不肯执行命令!” “哦,有这事!负责那个监狱的官员是谁?他为何不肯执行我的命令?他难道不怕死吗?”刘彻追问。 “回陛下,负责那个监狱的乃是廷尉署右监丙吉,他说此狱中关押着逆贼刘据的孙子,普通人尚且不应该被轻易杀害,更何况是皇曾孙。我一听他这话就急了,怒斥他无法无天。可是那丙吉竟执迷不悟,丝毫不把臣的忠言放在心上,反而紧闭牢门禁止臣入内。陛下,丙吉蔑视皇权,违抗圣令,应当立即问罪下狱啊!”郭穰说道。 郭穰说的口干舌燥,可是刘彻却始终不发一言,他双眼眯着凝视着面前的丝帛做的屏风,目光深邃,仿佛是在思考又仿佛是在回忆。 刘彻没说话,郭穰也不敢吭声,他垂着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却如有上百只爪子在挠一样,忐忑不安十分煎熬。 半晌只听刘彻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老天不想让前太子绝后,才派这个叫丙吉的人来保护这孩子!” 郭穰听了刘彻的话,有些拿不准皇帝的意思。那郡邸狱里的人还杀不杀?这抗命丙吉又该怎么去处置?这都是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那,那陛下的意思是?”郭穰试探性地问道。 “你先下去吧,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吧!”刘彻淡淡地说道。 “是”郭穰听令后退下。很快光禄大夫霍光进了殿。 “霍光,替朕草拟诏书,大赦天下。这几年国家风波不断,监狱里关的人太多了,都放他们回去吧!”刘彻说道。 “是”霍光答道。霍光也退了下去,只留刘彻一人在空旷的大殿里站着,望着屏风发呆。 第36章 送行 刘彻大赦天下,长安城监狱有天子气的事就算是过去了。对于刘据的孙子刘病已的存在,刘彻现在已经知道了,各。如今天下大赦,刘病已也被赦免出狱,已无性命之忧。可是,刘病已毕竟是个一岁多的孩子,他还需要人照料,该给予他什么身份?是罪人还是皇亲?该委派谁来照料他?这成了刘彻需要思考问题。可是刘彻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大赦天下后不久,边塞上便狼烟四起,北方的劲敌匈奴再度入侵了。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两地守军出战,均不利,领兵的都尉都战死了。皇帝刘彻命李广利率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马通率四万骑出酒泉,兵分三路进击匈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大军出征的这一天,天下着小雨。三路大军在长安北门列队接受皇帝刘彻的检阅。刘彻望着城门下盛大威风凛凛的军容,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漠北大战之前,检阅卫青和霍去病大军的情形,脸上露出了满足笑容。昔人已逝,但当年卫青和霍去病北击匈奴建立的赫赫战功却一直铭记在刘彻的心中。卫青和霍去病死后,刘彻一直想找个替代者,重新打造一个能为帝国带来辉煌胜利的大司马大将军,为此他特意提拔李夫人之弟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数度委以重任,然而从取得的战绩来看,李广利远不如卫青更远不如霍去病,他只是贰师将军而已,而永远不会是大将军。然而又能如何呢?天才将领永远是少见的,更多的时候只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凑合着用罢了。刘彻心里正想着,军号却已吹响,出征的时间到了。 “诸将听令,一方面不但以血还血报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之仇,还要痛击匈奴,让他们元气大伤,不敢再轻言叩边!”刘彻一脸严肃说道。 “是,末将定不辱命!”李广利商丘成马通等诸将都下马跪着回话。之后诸将上马,大军在军号声中开拔了。 大军出发后,刘彻便回宫了,而诸位文武大臣则仍有不少继续为大军送行的,其中就包括丞相刘屈氂。 刘屈氂是来给贰师将军李广利送行的。李广利的女儿嫁给了刘屈氂的儿子,因此两人算是亲家。长安城外杨柳依依,李广利和刘屈氂两人骑着马并排而行,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此行虽兵分三路,将军统兵七万,将近一半,可见皇帝对将军的重视啊!”刘屈氂说道。 “是啊,不过我统的兵最多,陛下对我的期望势必也就越大。匈奴是老对手了,现任的狐鹿姑单于为人狡猾,想打败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李广利叹道。 “哎,贰师将军莫说丧气话,将军当年横渡大漠,屠轮台、平大宛、杀郁成王,何其威风,如今将军统帅七万汉军精锐,纵是那狐鹿姑单于再狡猾,又岂能是将军对手!”刘屈氂一本正经地说道。 “呃,丞相大人缪赞了!”李广利口中这样说,脸上却有得意之色。他略做停顿,话题一转说道:“此行北击匈奴,恐怕得花上几个月时间,在此期间长安城就拜托你了!” 李广利的话别有深意,刘屈氂略略一品立即来了兴致,他用眼角余光四下瞟了瞟,发现周围几步之内并无别人,便凑近了说道:“将军此言何意?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说便是,我们是亲家,自然是要互相帮衬的。” 见刘屈氂如此说,李广利也不在遮遮掩掩,他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刘据谋反自尽已有一年时间,太子之位一直空着,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更何况圣上已年近古稀了,身体又多病,希望丞相能帮昌邑王走动走动,若有朝一日昌邑王继承大统,必要好好酬谢丞相您的恩德!” “这是自然。刘据、刘闳已死,刘弗陵又太小,皇帝能选择的太子人选不过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和昌邑王三人,昌邑王天资聪慧,又是李夫人的儿子,皇帝对他是颇有好感。放心吧,只要在下走动走动说和说和,太子之位必到昌邑王手中。”刘屈氂说完笑了,李广利也笑了。 大军很快便到了渭河边的灞桥,刘屈氂和李广利两人就此作别。临别时,李广利还不忘嘱托亲家公办事要谨慎,天威难测,替昌邑王走动的事千万莫要让皇帝刘彻知道了,刘屈氂点头答应了。随后刘屈氂折返回长安城,而李广利则率军北上。 第37章 致命的抱怨 刘屈氂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回到长安城后,他几乎每日都会邀一群朝廷命官到府中喝酒。酒席中,他会时不时地称颂昌邑王如何贤德以及皇帝当年是多么宠幸李夫人。这些朝中官员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经懂得了察言观色的道理。刘屈氂身为丞相,手握朝廷中枢大权,本不应该讨论藩王的事。然而他却频频称颂昌邑王,又时不时提昌邑王的母亲李夫人生前极受恩宠的事,岂非没有深意。这些人略作思索,又稍稍一想朝中现状,便立即明白刘屈氂所说所做都是为了立储之事。太子刘据被废已有一年,太子之位一直空着,立太子势在必行,朝廷内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件事。然而刘彻暴躁易怒,这一年中他未有一句话提及立太子的事,众官僚也只好集体噤声,对此事装聋作哑。如今,丞相刘屈氂主动暗示此事,并表明态度要立昌邑王,这些朝廷命官们岂能不明事理。于是宴席散后,便有朝中官员给皇帝刘彻上书,请求立昌邑王为太子。 这些请求立昌邑王为太子的奏书一封两封地飞到刘彻的御案上,渐渐堆积成山,然而刘彻对这类诏书却一直压着,并不回应。刘屈氂起初是想等其他官员上书,皇帝询问意见时,再帮帮昌邑王。然而,时间一久,见皇帝迟迟不发表意见,刘屈氂便只好借着皇帝询问政事的机会主动提及此事。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刘彻用力一拍御案,怒斥道:“立谁为储,那是朕的私事,朕自有考虑,不劳丞相费心。如今国内尚不安定,北边匈奴又在作乱,丞相应该多操心些国事才是,少操点闲心!” 刘屈氂本想反驳说“立储之事那就是最大的国事”,可一见皇帝刘彻那盛怒的样子,便把话又缩回了肚子里,只答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这一天在宫里吃了闭门羹,回到丞相府,刘屈氂自然是没有好心情。他下了马车,背着手大踏步地走进丞相府,脸色非常难看。夫人见了十分好奇。等进了起居室,门关上,周围没了旁人,她试探性地问道:“大人,怎么了,怎么气呼呼地,又受了谁的气?” “谁的气,我是大汉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让我受气?”刘屈氂努着嘴说着,眉头仍是皱着。 夫人一听他这话,便明白他是受了皇帝的气。她笑着站起来,走到丈夫身后,替他一边捏着肩膀一边说:“皇帝又是怎么让你受气的,你说说,我来替你分析分析,解解气!” “嗯,还不是立太子的事。贰师将军出征之前不是叮嘱我多替昌邑王走动走动嘛,所以前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宴请臣僚,然后在酒宴上夸昌邑王的贤明以及李夫人当年的受宠。所以过去这段时间不少臣僚给皇帝上书请求立昌邑王为太子。”刘屈氂说到这里,觉得口干,停下话喝了口茶。 夫人插话道:“这不是好事嘛,皇帝一看诏书,找你来一问,你再替昌邑王说一番好话,这太子之位不就是昌邑王的嘛!”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可是皇帝对那些请求立太子的诏书统统置之不理。我今天没耐住性子主动提了一下这事,没想到皇帝他,他生气了,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立太子是他的私事,轮不着我这丞相管,让我好好管管份内的事!我身为丞相,立储之事若不过问,那什么才算是我份内的事呢?你说我能不气嘛?”刘屈氂一边说,手一边在空中比划着。说到激动处,怒气上来了,他脸涨的通红,止不住地咳嗽。 夫人见刘屈氂咳嗽,连忙递给他茶水,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安慰道:“大人你别气,皇帝那老家伙整天病怏怏的,却怎么也不死真让人烦。我最近认识了个从西边来的巫师,这人的法术蛮灵的,我明天把他请来给那老家伙做个蛊人,扎上几十针,保准那老皇帝用不了多久就两脚一蹬归了西。等老皇帝一死,你和贰师将军两人一文一武,两人合作让昌邑王登基,那咱们一家那就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啦!” 夫人说完,两人都是狡黠一笑。不过刘屈氂的神情又恢复正常,他叮嘱道:“你刚才的话说说就行,可不许真来。这巫蛊可不是闹着玩的,刘据的因为巫蛊被皇帝逼死还不到一年,你想我走上他的路啊?真是的!” 夫人见刘屈氂对扎蛊人的事不乐意,连忙改口说道:“知道啦,刚才就跟你说说而已,想逗你开心,你怎还当真啦!” 刘屈氂听了“哼”了一声,之后就闭上眼,静静享受夫人的服侍了。 起居室外,一双耳朵正贴在门外悄悄偷听刘屈氂夫妇俩的对话,此人乃是丞相府的一名男仆,当然上,他是钩弋夫人的人,是钩弋夫人安插在丞相府的卧底。刚才刘屈氂夫妇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听到这里他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微笑,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有了这样东西他可以去真正的主人讨些赏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继续当这卧底了。 起居室内,又想起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刘屈氂夫妇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夫妻间没羞没臊的闲话,可是窗外的人已经无兴趣再听下去了。他迅速转身离开,离开了丞相府,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快地奔了过去。 第38章 告密 夜沉沉,建章宫中钩弋夫人还未休息,正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悠闲地卸着妆,突然一名侍女走近来,说道:“娘娘,外面有人要求见您,但他不肯说明身份,只是把这个交给我,让我给您看看!” 侍女拿出来的是一支簪头发用的金钗,表面看上去只是一支普通的金钗,然而仔细去看却发现在钗子的一端雕刻了个月牙的图案。 “月牙弯弯似银钩”,这金钗正是她钩弋夫人给手底下那些替她刺探对手信息的人的身份信物。 钩弋夫人手拿着金钗瞧了一眼,嘴角轻笑,说道:“让那个人进来吧!” “是”侍女答道。 很快送金钗的人进来了,正是丞相府起居室外偷听的男仆。钩弋夫人做了个手势,屋里的侍女宦官都立即出去了,只剩下这名男仆还在这个房间里。 “小人叩见娘娘”男仆立即跪下行礼。 “嗯,说吧,丞相府那边探听什么重要消息了,要深夜来见我?”钩弋夫人冷冷地问。她仍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画着眉毛。 “呃,娘娘”男仆朝四周扫了眼,确认没有旁人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丞相夫人最近正与胡巫接触,她想让胡巫作法借巫蛊之术来谋害皇帝!” “哦,有此事?”听了男仆的话,钩弋夫人身子一惊,猛然转过身,一边说一边用锐利而急切的眼神望向跪着的男仆。 “千真万确,小人亲耳所闻!”男仆说着就把今晚在起居室外偷听刘屈氂夫妇对话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好个刘屈氂,你的末日到了!昌邑王,哼!这太子之位,我一定要帮陵儿争到手!”钩弋夫人心里暗自说道,一边说脸上一阵冷冷的笑,皎白如青葱般的五指也握成了拳头。 当夜,钩弋夫人找来了最近极受皇帝信任的内者令郭穰,把男仆告诉她的刘屈氂夫妇的对话重述了一番,让郭穰上奏天子。钩弋夫人话一说完,郭穰立即明白她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除去了权臣刘屈氂,又打压了昌邑王。郭穰是个识时务的人,钩弋夫人是皇帝刘彻宠姬,他一向想巴结钩弋夫人,可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钩弋夫人主动找上门来,郭穰岂能不答应? 郭穰当即答应。告辞之后,郭穰随即便去见刘彻,添油加醋地陈述了刘屈氂夫妇如何对皇帝心怀怨恨,如何结交胡巫想用巫蛊之术谋害皇帝的事。刘彻此时正饱受身体病痛的折磨,苦于找不到原因,一听郭穰的上奏立即火了,当即下旨革去刘屈氂丞相之职,并命令廷尉署的人将刘屈氂逮捕入狱,彻查其犯罪实情。 当廷尉属的官兵包围丞相府时,刘屈氂夫妇还在睡梦中,他们被下人们的尖叫声惊醒。等下床出房门见到来人时,夫妇俩都是惊愕不已。他们谁都没想到几个时辰前的一句戏言竟会引来如此滔天巨祸,夫人吓得当场昏倒,刘屈氂本人也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廷尉属官员对于丞相夫妇的惨状并未有任何同情,他对着瘫坐在地的刘屈氂念了皇帝的口谕,之后便一摆手,让手下的官兵把丞相夫妇戴上枷锁押回了廷尉监狱。 由于事关当朝丞相干系重大,又是皇帝亲自下的令,廷尉署官员不敢拖延,连夜派人调查。两天之后,调查结果出炉,刘屈氂夫人结交胡巫欲施蛊术谋害皇帝属实,此外另查出刘屈氂与李广利密谋暗中替昌邑王拉拢官员,以便让昌邑王成为大汉的太子。 刘彻看了廷尉呈上的调查结果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给出了处置结果。 “来人,刘屈氂夫妇罔顾圣恩图谋不轨,将他们拉到东市腰斩了,另外李广利与刘屈氂一道密谋立昌邑王为太子,念其出征在外,暂不处置,将其妻子儿女收监。”刘彻冷冷道。 刘彻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了,刘屈氂夫妇被用囚车拉到东市街口斩首示众。路上,不少怀念往昔太子刘据旧恩的市民纷纷向囚车扔烂了菜叶和臭了的鸡蛋,以宣泄情绪。 第39章 赌徒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丞相刘屈氂因涉及玩弄巫蛊和立储之事,被腰斩于闹市的事很快如风一般传遍了全国,也传到了塞外草原。 塞外草原的范夫人城,李广利正召集众将在帅帐开会,自长安出发以来,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三个月前,他们长途跋涉,自五原出塞来到塞外草原,不久便在夫羊句山与匈奴的右大都卫所部五千骑兵进行了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一番激战之后,以逸待劳的匈奴反倒不敌汉军,四散溃逃。李广利亲率大军追击至范夫人城,此后匈奴人就如同草原上的狼一样,远远地躲着再不敢现身。而前方情况不明,李广利亦不敢轻易出击,只得停驻在范夫人城。 此时,李广利停留在范夫人城已有月余,粮草已经消耗了大半,可是匈奴人依旧毫无踪迹。而同一时间,西路的马通和中路的商丘成所率领的汉军都已经开始撤退了,因此李广利也不得不召集众将就去留问题进行讨论。 “大将军,依我看不如撤军吧。我们的粮草撑不了多久了,继续停在这儿毫无意义。进攻的话,匈奴人狡猾的很,肯定在前方某个隐秘的位置等着我们呢,出击是必败无疑啊,所以还是趁早撤军的好!”一名中年校尉说道。 “是啊,西路的马通和中路的商丘成都已经开始撤兵了,咱们最后一个撤军,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另一个年轻的校尉说道。 “不会说什么?哼,商丘成的中路军不过三万人,遭到叛将李陵率三万匈奴骑兵的进攻。中路军非但没有败,反而在浚稽山大败匈奴军,杀伤匈奴兵无数,匈奴军无奈之下只得退兵。反观我们呢,我们东路军有七万人,如今出征三个月,消耗了大量的钱粮,却仅打了一场小胜仗,回去后怎么向皇帝交差?”一个年老的校尉说道。 “是啊,商丘成是第一次与匈奴人打仗,就取得了大功。大将军久经沙场,与匈奴人打过多次交道,统帅的又是汉军主力,,却只得一点小功。若是就这样回去了,世人会怎么看大将军。就算你们丢得起这个人,大将军可丢不起这个人啊!”另一个中年校尉说道。 “胡说,商丘成那是运气好,他都准备要撤兵,匈奴人主动派李陵去打他,他且战且退才胜了。要是匈奴人主动来打咱们,咱们也能胜,而且是大胜!”最先发言的那名校尉说道。 帐中诸将意见不一,各说各的理,坐在帅位的李广利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该听谁的好。正在这时,大帐被人掀开,一个人从帐外快速钻了进来。此人李广利认识,乃是他的亲信——军中的掾吏胡亚夫。胡亚夫进帐后,并没有立即走过来,而是远远地在朝李广利招手。李广利明白他是有事要单独找他,说了句“大家再好好考虑一番,我有事去去就回!”便起身离帐而去。诸将只当李广利是小解去了,也没在意,仍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 出了帅帐,李广利和胡亚夫一起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帐篷里。见胡亚夫面色凝重,路上一直不说话,李广利终于是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你有何事,要单独找我出来?” 胡亚夫听了,眼睛瞅了瞅四周,又掀开帘子瞅了瞅帐外确认四下都没人,这才放下帘子走到李广利身边低声说道:“将军,出大事了,长安城……”胡亚夫说到这里,不知道该如何陈述一时语塞。 李广利见了,问道:“长安城怎么了,莫非是皇帝立新太子啦?” “哎呀,不是”胡亚夫一咬牙说道:“是……,是丞相大人出事了!” 丞相刘屈氂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朝廷的权力仅次于皇帝刘彻,他能出什么事呢?再说刘屈氂和他是儿女亲家,他若出事了,那朝中谁还能为昌邑王说话呢?李广利心中被无数的疑问包裹着,竟一时不知该问什么好,只是满眼疑惑地望着胡亚夫。 “昨天抓了位从长安做生意回来的胡商,他说汉朝的丞相刘屈氂,因为玩弄巫蛊谋害皇帝以及阴谋立昌邑王为储之事东窗事发,已被皇帝刘彻下令腰斩于闹市。而将军您的妻子儿女也受牵连,一并被下狱……”胡亚夫说还未说完,李广利已经忍不住打断道:“你得到消息可靠吗? “可靠,在下昨日派出探马赶往关城五原打探消息,得到的结果与之前在胡商那里得知的情况一样!”胡亚夫说完看向李广利,只见李广利一脸茫然地坐在帐中的一把椅子上,双目无神。显然这消息对他来说太震撼了,已经远远超过这位大汉将军的承受范围,他需要一些时间去缓解这消息带来的冲击。 过了一会儿,见李广利仍是呆坐在那里默不作声,胡亚夫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将军,不如咱们投降匈奴吧!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 胡亚夫的话未说完,李广利便怒斥道:“你说什么?投降匈奴?我李广利打仗虽然算不上优秀,但在民族气节可绝对是一顶一的!要我投降匈奴,除非我李广利死了!” 胡亚夫一听李广利这话急了,劝道:“啊呀,我的李将军,你糊涂啊,皇帝给刘屈氂的罪名是玩弄巫蛊和阴谋立储,这立昌邑王为储之事是他和您一起定下的,因此这罪名您也有一份。皇帝现在没有处罚你,只是因为您统帅大军在外,怕逼反了你。有朝一日你班师回朝,皇帝照样会查办你,到那时,你这一生所建立的功名可就没了!而假使你现在投降匈奴,匈奴人肯定会给你高官厚禄,会给你和在汉朝一样的……” “啪”胡亚夫正说到兴头上,李广利忽然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说道:“不要再说了,我李广利绝不降匈奴,这是做人的底线!”胡亚夫听了想开口来劝,可李广利冷冷的目光扫过来,他又把嘴边的话缩了回去。 “昔年,我攻打大宛时,我的三弟李季在宫中胡作非为,皇帝大怒诛杀了李季和我的二弟李延年的宗族,当时我本应受牵连,却因伐大宛有功,不但未治罪,反而因功赐爵海西侯。今日的情况与当年何其相似,此番我若能大破匈奴,皇帝看在我所立的功劳上,定会赦免我的罪过,我的妻儿也会从牢里放出。若是投降匈奴,非但自己身败名裂,我的妻儿老小也会全没命的!”李广利郑重地说道。说完,他不再理会胡亚夫一掀帘子出了帐。胡亚夫见李广利走了,只能“唉”地一声叹气,一边往地上重重地跺了一脚。 第40章 北进 李广利又回到了帅帐。帅帐中,关于诸将校们关于接下来要不要撤军的争吵还在进行,不过声音已经小了许多,毕竟要不要撤军,那是主帅才能定的,主帅不在,他们吵地再厉害也是徒劳。 李广利轻咳了两声,坐到了中间的帅位上,诸将都盯着他,在等他发言。李广利扫了眼众人,开口道:“关于下面一步的行动,我已有决定。我们从长安出发时,皇帝曾有指使此行不但以血还血报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之仇,还要痛击匈奴,让他们元气大伤,不敢再轻言叩边。所以我决定,大军从明日起离开范夫人城,向北方挺近。我就不信匈奴人他能一直猫着不出来。他若不出来,我就把他的草原、他的牛羊、他的子民、他的祭天圣地龙城全部劫掠一空,让他们成为光杆子军队!” 李广利的一番豪言说完,帐中一片寂静,帐中诸将都被震惊了,离开范夫人城再往北的地区那可完全是匈奴人的地盘啊,每一个山头、每一片草原都有可能有匈奴的军队在埋伏。如今尚未侦查清楚前方敌情的情况下,就贸然进军,那不是在送死吗?可是大军的主帅李广利却偏偏下了这道命令,他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吗?众人心中都是一片困惑,谁都没有开口。 李广利见帐中没有一个回应他,怒了,他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剑用力一挥,他面前的桌案竟被利剑砍成了两半。 “我是大军主帅,诸将有不从我命令的,有如此案!”李广利说完用威逼的目光看向面前诸将。 帐中诸将再不敢迟疑,纷纷单膝跪下说道:“谨遵将军命令!” 第二日,李广利便率领着七万汉军,离开范夫人城,向北方进发。李广利此举完全出乎匈奴的意料。匈奴单于狐鹿姑正率领着亲兵卫队躲在郅居水,他原本想李广利军队人数虽多,但范夫人城以北地形复杂,李广利向来胆小,必不敢出城北上,一旦粮草吃尽必会撤军南归。谁曾想,李广利竟气势汹汹地率军北进。眼看李广利大军不日将至,狐鹿姑单于也顾不得帐篷牛羊和辎重,带领着军队仓皇北逃。 就这样,李广利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匈奴单于的大量牛羊和物资。轻而易举就获得如此丰厚的战利品。李广利也不禁沾沾自喜起来。看来这狐鹿姑单于不过是个胆小如鼠浪得虚名之辈,并不值得太过重视。他坐在马上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帐篷,拔出佩剑下令道:“众军听令,把这些物资都给我烧了。所有人带齐一个月粮食,继续追击匈奴单于,不建立盖世之功誓不罢休!” 众人听了李广利的话,心中都是一惊,但谁也不敢反对,于是大军继续向北进发。不久他们就遇上第一股拦路的强敌——匈奴左贤王率领的近两万骑兵。李广利没有丝毫害怕,而是拔出长剑下令军队立即进攻。战斗很快就打响,狭路相逢勇者胜,主动进攻汉军取得了大胜,杀死了匈奴左大将和众多匈奴士兵。 从范夫人城里出发,李广利本只想着取得大胜,即撤军南归。然而此时接连的胜利冲昏他的头脑。他不再满足于只是取得一场大胜,而是要灭掉匈奴,建立卫青霍去病都未能建立的不世奇功。所以当士兵们把匈奴左大将的尸体抬到他面前时,李广利看都没看,只是冷冷地说道:“传令全军,休整半日,继续北上,不抓住匈奴单于的人或尸体,我绝不罢休!” 第41章 天机 李广利大军继续北上,而更北方的匈奴王庭此时已如惊弓之鸟。 “什么?你说左贤王败了?”匈奴单于大帐中,狐鹿姑单于听着左贤王派来的匈奴小兵的汇报怒问道。 “是的,汉军太强了,根本抵挡不住,而且他们人数众多,左贤王奋力作战,身受重伤,不得已才败逃了!”匈奴小兵说道。 “不得已?我看这都是借口。哼,我跟汉军打过十多年交道,汉军有多大能耐,我怎会不知道,都是懦夫懦夫!”狐鹿姑一边说,一边揪着小兵的衣领。他满脸怒气,几乎要将眼前的匈奴小兵整个人全部吞掉,帐中的匈奴众臣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劝。 “那左大将呢?我们匈奴最英勇的将军,他又在哪儿?”狐鹿姑又问。 “左大将已经死了,听说汉军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扔到荒野里喂了狼!”小兵说道。他一边说一边用瑟瑟发抖地眼神瞅着面前拎着他的单于。 “混蛋,这群汉人杀死了我最心爱的左大将。我狐鹿姑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也要把他们的尸体扔到荒野里喂狼!”狐鹿姑放下小兵,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马鞭抽打着地面以发泄心中的愤怒。 “听说那李广利打败了左贤王之后,没有休息而是继续向北行军。还说……”小兵说到这里,竟语声支吾了,还用眼角去瞅狐鹿姑。 狐鹿姑最烦别人说话不说完,瞪大了眼睛,愤怒地追问道:“还说什么?快说!” “还说不抓住匈奴单于的人或尸体,他绝不罢休。他还说抓住匈奴单于后,要扒了他的皮作旌旗,煮了他的肉做下酒菜……” 小兵还想在补充点什么,可狐鹿姑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恶,可恶!”狐鹿姑一边说,一边用力甩着马鞭。马鞭所到之处尘土飞扬,连他自己座位前的桌案都被抽翻在地,桌上放着的几盘水果牛肉散落在地四处滚,帐中的诸匈奴王公大臣见此情形都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生怕被这盛怒中的匈奴单于的怒火殃及到。 而狐鹿姑单于本人呢,发泄了这一通怒火之后,竟脸色一变,面色凝重而恐惧。他丢下马鞭,跪在地上,双手指天乞求道: “天哪,长生天,请您告诉我,告诉您的孩儿匈奴单于,我该怎么做才能应付这支可怕的汉人军队,我该怎么做?” 狐鹿姑的模样既真诚又可怜,帐中众人也都不禁被他感动。众人都一脸严肃在凝神思考应对之策,有一人却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道:“大单于不必惊慌,在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大单于听了定会高兴!” 狐鹿姑以及帐中其他人都转头去看,只见说话之人年近五旬,相貌身高都平淡无奇,唯独一双眼睛却如老鼠一般狡黠。此人狐鹿姑再熟悉不过,乃是从汉朝来的降臣丁灵王卫律。 “咱们匈奴和李广利打交道也有十多年了,李广利是什么人大家难道不清楚嘛?”卫律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扫了眼帐中众人,见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睛注视着他,满意地笑着说:“那李广利就是个贪生怕死精于算计之徒。想当年天山之战,李陵率五千人被且鞮侯单于的十万骑兵所围,倘若李广利赶来救援的话,李陵也不会输。当然李广利若当时赶去救援了,今日在单于大帐里,咱们就看不到李陵将军的风采啦!”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笑,唯有坐在前排的李陵一言不发面色难看得很,卫律眼角瞅到李陵,脸上不禁笑意更浓。 “丁灵王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可是为什么,那贪生怕死的李广利为何此次竟不顾一切敢深入漠北?”狐鹿姑急切地问道,不过先前的怒气却已经消失不见。 “李广利之所以此次一反常态,乃是因为一个人——大汉朝的皇帝刘彻”卫律说到这里望向李陵又继续说道:“我今早得到消息,汉朝丞相刘屈氂因为玩弄巫蛊和干涉立储之事已被刘彻下令腰斩,而这李广利和刘屈氂非但是儿女亲家,而且听说也参与了干涉立储之事,刘彻为此还下令将李广利的妻儿老小全部收押入狱,只有李广利一人因为统军在外,免于入狱。大家试想,如果你是李广利,此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帐中的众匈奴贵族们听了卫律这一番话,都七嘴八舌地嘀咕起来,其中一位坐在李陵旁边的身体壮硕的匈奴汉子说道:“要是我,我肯定反了,领着大军杀回长安去揍刘彻那老小子,然后自己当皇帝!” 卫律一听笑了,说道:“右谷蠡王真是快意恩仇的性情中人,可是你想过没有,从漠北草原到长安城得走多远的路,又要经过多少关卡?李广利妻儿被下狱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汉朝,恐怕你还没到长安,士兵们听说你已经失了势,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根本没有实力攻打长安。况且,李广利的妻儿都被关在牢里,只要他敢反,刘彻肯定会把他的妻儿全部杀死!”卫律说到这里,又把目光投向李陵。只见李陵坐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仿佛经历着什么极痛苦的事一样。 右谷蠡王听了卫律的话摸了摸自己浑圆的大脑袋,傻笑着说道:“呃,好像是这个道理,如果我一动,那妻儿必将不保。可是难道李广利就忍着这口气,甘心束手就擒任由刘彻那老小子把他削职为民下狱问罪!” “当然不是!”卫律说到:“刘彻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就是灭了咱们匈奴,或者说是让我们臣服于他。所以,这些年他才没完没了地和我们打个不停。如果李广利此番在战场上取得大胜,那么刘彻就有可能免去他的罪过放了他的妻儿,甚至还会给他加官晋爵。这个道理李广利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向来胆小他,此番才会一反常态孤军犯险,甚至是打败了左贤王仍不退兵。正是因为他想立功,想立大功,来将功赎罪。 卫律此番话一说完,帐内的匈奴贵族们都是一副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的样子。刚才一直沉默的单于狐鹿姑,此时也终于开口发言了。 “妙哉,妙哉!”狐鹿姑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赞道:“丁灵王真是聪明绝顶心思缜密之人,对李广利的心思竟了如指掌!” “哪里哪里”卫律忙解释道:“臣不过是在汉朝那边待过几年,对他们的心思稍微多了解些罢了。论聪明才智,臣不及单于万分之一!” 卫律的话显然是在恭维,可狐鹿姑却听得很舒服,他昂着头挺着肚子,傲然地说道:“这李广利我当他是卫青霍去病附体,原来不过是被逼自保而已。猎狗永远是猎狗,就算被逼到绝境,他也不过是条疯狗而已,永远不会成为狼、成为狮子!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只能吃屎!” 狐鹿姑这话说完,帐中众人又是一笑。接着狐鹿姑发布命令道:“传我命令,匈奴各部今日起全部集结,直驱郅居水。我要让漠北大草原成为这七万汉军的葬身之地!” “是,谨遵大单于令!”帐中众人皆单膝跪地行礼道。 第42章 可怕的豪赌 就在匈奴单于下令集结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大汉的都城长安的皇宫中,皇帝刘彻也得到了一则前线军报,是李广利抵达郅居水后命人传回来的。 “报,陛下,前线军报,贰师将军李广利十多日前率全军离开范夫人城北上,于四日前抵达郅居水,匈奴单于狐鹿姑畏惧汉军威势,仓皇而逃,汉军兵不血刃占领单于营帐,缴获牛羊马等物资数十万头,金银财物亦不计其数,特此汇报!”传令兵跪地向刘彻汇报道。 “你说什么,贰师将军前日到了哪儿?”刘彻满脸震惊地问道。 “郅居水!”传令兵回答道。 刘彻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面向御座后的一幅大汉疆域图。他的手指从长安北上,穿过雁门关、穿过五原、越过草原和荒漠,穿过范夫人城,最后终于找到了郅居水。郅居水,郅居水,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范夫人城已经够远了,已经是方圆数百里没有任何汉朝的军队了,更何谈更远的郅居水,那完全是匈奴人的腹地。李广利领着大军孤军深入去匈奴人的腹地,他要干什么?过去霍去病也曾领着大军在匈奴腹地纵横,李广利难道要效仿霍去病吗?可他有霍去病那样的军事能力吗?刘彻一边想着一边在脑海里把李广利和霍去病这个人往昔的战绩一一对比。这不对比则已,一对比刘彻后背也冒起了冷汗。这两人差距太大了,李广利根本做不了霍去病,他没有在敌人腹地纵横驰骋的本事。那既是如此,李广利为何还要率军孤军深入,他难道不怕战败吗? “那李广利现在在哪儿?”刘彻转过身满脸威严地问道。 “我出发的时候,李将军下令烧掉缴获的帐篷,带齐粮食继续北上,眼下到了哪儿,小的,小的,也……也不清楚”传令兵语声支吾。他面对的可是在位五十余年的一代狂人刘彻,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让他免于受罚。近些年来,刘彻的性情愈发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是腰斩灭族,此事天下皆知。 “什么?他还要北上,他到底要干什么?”刘彻睁大了眼睛愤怒地问道,他的问题既是在问面前的跪着的传令兵,也仿佛是在问远方的李广利,也仿佛在问着自己。面前跪着传令兵没有回答,远方的人也没有回答,然而他的内心却慢慢地有了答案。 “李广利难道是担心我的处罚,想将功赎罪吗?可这是七万汉军士兵的性命,他怎么能以七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刘彻质问道。 这一次的问题没有回答,连他的内心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以七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这是多么疯狂的赌徒啊!刘彻沉默了会儿,终于从这个问题中回过神来。他命令道:“去,骑我最好的汗血宝马去,去前线告诉你们李将军,告诉他立即撤兵班师,速度要快。只要能把大军安全带回大汉,我赦免他一切罪行。” “是”传令兵答应了声,迅速退了出去。 第43章 败军 从这一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刘彻便一直在宣室殿里等待,等待前方传来的关于李广利的消息。他希望他的撤退命令能尽快送到郅居水,而李广利接到命令后能立即撤兵。然而事实是,这道命令来的太晚太晚了。就在刘彻发出撤退令的那一天,匈奴十多万大军已经集结,朝郅居水奔袭而来。 然而等匈奴人抵达郅居水时,却发现李广利并不在那里。原来李广利的军中出了一个小变故:李广利妻子儿女被下狱的消息不知怎么的竟在军中传播开了。随军长史和决眭都尉煇渠侯商议,李广利不惜全军安危以求立功赎罪,恐怕必然招致失败,便暗中策划将李广利扣押起来,以阻止其盲目冒险。然而不巧,李广利提前觉察了他们的策划,反将他们斩首。不过事情至此,李广利再不敢继续北进了。他下令向南撤军,以稳定军心。 不过这迫不得已的撤军还是迟了。匈奴单于亲率五万骑兵日夜兼程地追赶,终于在燕然山追上了李广利率领的汉军。此时,汉军因连续行军多日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双方一接战,匈奴人很快就占了上风,汉军拼死力战死伤甚众。 日暮时分,战斗暂时停歇,双方战斗了一天了都已累了,都在各自安营扎寨。战争是项体力活,双方的战士都需要吃饱饭睡好觉,才能进行后一天的战斗,这是战场双方的共识。夜幕降临,外围的匈奴人的营帐率先升起来袅袅炊烟,匈奴人开始生火做饭了。看到敌营的炊烟,汉军士兵们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些,于是他们也生起火开始做饭。 汉军已经完全被匈奴人包围了,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必有场生死恶战。可汉军军营里的士兵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还是吃饱饭睡好觉再说,至于明天是死是活,那是明天的事,今天暂不考虑。 夜沉沉,汉军的营寨一片宁静,绝大部分士兵都在沉睡,只有极少数巡逻的士兵在走动。不过这些走动的人,也是睡意沉沉,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仿佛他们已经回到了祖国的怀抱里一样。根本没有人注意,就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之中,汉军营地后方的匈奴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他们不是在开会也不是在庆祝,而是在挖沟。 这一夜,汉军的士兵睡得很香很好。第二天一早,号角吹响,战斗再度打响,经过一夜的休息,汉军的体力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能突破重围回到汉朝的境内。 汉军的士兵今天的战斗非常勇猛,他们向正面的匈奴军队发起了数轮进攻,匈奴人抵挡不住汉军的攻击,开始向后撤。不过汉军士兵没有乘胜追击,相反他们选择了向后撤。这一切都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打退了正面之敌便向后撤,毕竟他们此时心中所渴望的不是打败匈奴人,而只是回家。 然而,当他们向南刚跑出几里路之后,却不得不停住了脚。阻止他们前行的不是匈奴人的军队,而是一条宽达数米绵延数里的深沟,这正是匈奴人昨夜忙碌的成果。 “杀!”汉军士兵还在思索该如何跨过这条深沟时,身后忽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十万匈奴大军已经如狂风扑了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匈奴单于狐鹿姑的诡计,他料定汉军归乡心切,所以昨夜命人在汉军后方挖了深沟。前有深沟,后有追兵,汉军士兵终于崩溃了。杀,杀,杀,战争的结果再无悬念,这是一边倒的屠杀,匈奴人如切瓜砍菜般将数万汉军一个个杀尽,还没到中午战争便到了尾声。 烈日高照,李广利坐在帐篷里休息,他的一只手臂中了箭,刚刚包扎好伤口,脸色还十分苍白。帐内除了李广利之外还有亲信胡亚夫以及百来名残兵。 “里面的汉人听着,只要你们投降,大单于向长生天保证会优待你们的!” 匈奴人的劝降声在大帐里回响,可是李广利却默不作声。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赶紧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胡亚夫劝道。 “我若降了,我在长安的妻儿老小呢?”李广利抬起头问道。 “我的将军啊,事已至此你还想什么妻儿老小,你先想想自己吧!将军此战全军覆灭,纵使你不降,刘彻也不会放过你的妻儿老小的,你还想奢望什么呢?”胡亚夫劝道。 “是啊,将军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大伙儿考虑吧,大伙儿还都想活呢!”一名士兵说道。 “唉!”李广利听了下属们的话后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我李广利今日就降了!”说罢,他用剑拄着地面站了起来,忍着身上的伤,走出了帐篷。 帐外,匈奴单于狐鹿姑正骑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上,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帐篷。而他身后,数千名匈奴骑兵正手持弓弩对准了帐篷,以应对帐篷里残余的汉军有可能的最后的反击。 见有人手持剑走出了帐篷,那数千名匈奴骑兵都搭箭拉弦,准备去射来人,却被狐鹿姑一个手势阻止住。 “阁下可是大汉的贰师将军李广利?”狐鹿姑问道。 “正是!”李广利答应道,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几步后,扑通一声跪下说道:“败军之将李广利,叩见大单于!” “阁下可愿归顺我匈奴,只要你愿归顺,我狐鹿姑保证你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狐鹿姑信誓旦旦地说道。 “是,臣李广利谢大单于隆恩!”李广利说着,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狐鹿姑望着地上跪着的李广利那恭顺的样子,努着嘴,脸上露出了肆无忌惮得意的笑容。 第44章 背信弃义 值得一提的是,匈奴单于狐鹿姑虽然倨傲自大不过对李广利倒还是敬重的。李广利归降之后,狐鹿姑立即封李广利做了高官,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而且一连十多天排出丰盛的宴席为李广利接风。 这一天,单于大帐里,照例是一片酒气腾腾,狐鹿姑与李广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时不时推杯换盏,一旁还另有一帮匈奴大臣们陪着喝酒,场中还有几名西域少女在绕着帐中的火盆跳舞。酒不醉人人自醉,众人一边饮酒一边看美人跳舞,都醉醺醺的面带微笑,气氛十分融洽。 唯有坐在狐鹿姑李广利下手边的右谷蠡王面色黯淡,一脸不悦。此时,狐鹿姑和李广利不知在聊什么问题,狐鹿姑竟仰头大笑,李广利也是面带微笑,坐在一旁的右谷蠡王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嚯地站起身,连招呼都没打就板着脸大步向外行去。此时酒宴歌舞正酣,帐中的众人似乎没看见他一样,仍在喝酒的喝酒,说笑的说笑。 “右谷蠡王要去做什么?”右谷蠡王刚走出帐没多远,身后就响起了询问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单于狐鹿姑的声音,到底是谁呢?右谷蠡王疑惑地转过身 一看那人却是丁灵王卫律。 卫律心机深沉,善使阴谋诡计,耿直率性的右谷蠡王不喜欢他,所以平时两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却不料今日,卫律却主动发问。 右谷蠡王本不想回答,但念及卫律也是王爵,同在单于帐下为臣,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宜把关系闹得太僵,于是便随口答道:“去解下手,去去就回!” 卫律一听笑着说道:“那正好我也要去解手,我随大王一道去!”说着便继续跟在右谷蠡王身旁。右谷蠡王也没理他,继续往前走。走过一阵,卫律突然又笑着开口道:“大王停一停,解手应该去那边,这边可是要去马场。”卫律一边说,手一边在空中指着方向。 “哦,是嘛?”右谷蠡王一愣他朝前方一看,前方的确是去马场的方向而不是去解手的方向:“那,那我走错了!”他说着转过身,打算朝解手的方向去,可是还未前进,身子即被卫律伸出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你这是何意?”右谷蠡王瞪大了眼睛,带着些怒意问道。 “大王别误会,小弟我绝无恶意!”卫律说道,他嘴一抿,脸上的笑容消失,接着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问道:“依我看大王应该不想解手吧,应该受不了单于过份恩宠李广利才出帐的吧?” “你,你胡说!”右谷蠡王涨红了脸反驳道。 “诶,大王何必生气呢?实不相瞒,小弟我和大王一样,也是受不了李广利那厮的气才出的帐!”卫律说着,说话时脸上又带着笑。 “哦,真的?”右谷蠡王对卫律的话将信将疑。 “当然,不然我何必来追大王您呢!”卫律接着说道:“李广利那厮不过汉朝的降将,就算他之前在汉朝被拜将封侯,可终究还是个投降的汉人而已。哪比得上您呢?可是你看他投降不过十几天,单于就封他为王,还把女儿嫁给他,还一起打猎一起喝酒吃肉,几乎是形影不离。对他可以说是比你这个亲弟弟还亲。匈奴毕竟是匈奴人的匈奴,怎么能让一个汉人作威作福呢?在下深以为单于此举不妥啊!” 卫律的话说中了右谷蠡王的心坎里,哥哥狐鹿姑对于李广利的宠信远超出他想象,他不明白为何哥哥之前恨李广利恨的牙痒痒,如今却又对他百般恩宠。 “在下也以为单于此举不妥,可是……”右谷蠡王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道:“哥哥的性格你也知道,他天性傲慢,他想做什么,旁人根本劝不了!”右谷蠡王说到这里面有忧色,显然他是真的为此感到烦心。 “大王不必烦心,在下有一妙计可以除去李广利而不得罪大单于。”卫律瞅着右谷蠡王笑着说道。 “哦,丁灵王有何妙计?还望告知,在下感激涕零!”右谷蠡王急切地问道。 卫律见右谷蠡王这模样,笑着走近了一步,凑在右谷蠡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右谷蠡王听完,顿时眼睛一亮,憨笑着拱手作揖说:“丁灵王聪明机智,大草原上无出其右,在下佩服不已。待我除去李广利,再设宴感谢丁灵王。” 卫律听了只是狡黠一笑不答。 不久,狐鹿姑的母亲老阏氏病重,且请了多位医生医治也不见好转。右谷蠡王认为母亲阏氏久不愈不是生病,而是中了邪,提议请巫师来看看。狐鹿姑同意了这一请求。巫师来到老阏氏的住处,给她看过之后,立即做出了判断:老阏氏久病不愈是受到老单于丈夫的惩罚导致的。昔日老单于且缇侯曾与李广利交过手且败于李广利,因此老单于生前曾说誓要杀李广利以报仇。如今李广利已经败给了匈奴,却被狐鹿姑高官厚禄供着,而且还娶了单于的女儿。老单于气不过,所以才施法让老阏氏一病不起。因此只要狐鹿姑杀死李广利,老阏之的病就能好。否则的话不但老阏之会死,匈奴也会有大灾发生。 听了巫师的话,狐鹿姑十分为难,李广利投降时,他曾许诺会让他一辈子享受高官厚禄,如今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要出尔反尔杀他,实是言而无信不厚道。可若是不杀,那母亲的病怎么办?狐鹿姑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地。这时,一旁的王弟右谷蠡王扑通跪下说道:“大哥,治娘的病重要。李广利虽是大哥赏识的人,可跟娘的命相比,自然是娘的命重要。请大家忍痛割爱,杀了李广利吧!”说到末了,右谷蠡王眼里似乎有泪,语声也变得哽咽。 狐鹿姑见弟弟这模样,心中也十分感动,说道:“嗯,好吧,为了娘,我狐鹿姑就做一回不守诚信的人吧!”接着他侧过头去对帐外传令道:“来人,传我令,把李广利抓起来!” 李广利是在自己的营帐被抓的,来人二话不说就把他五花大绑,他十分生气问道:“你们是谁,敢来绑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你们就不怕大单于的惩罚吗?” “李广利,不必喊啦,是大单于让我们抓的你,你还是乖乖认罪吧!”来人笑着说道。 李广利听了惊诧万分,自投降以来这近一个月时间里,他和匈奴单于关系十分密切,可以说是亲如兄弟,单于还把女儿嫁给了他,可见其诚意。他如何也想不到单于会派人来绑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自己难道做错什么得罪了狐鹿姑? 李广利正思索这件事的缘由时,他的人已经被绑他的匈奴士兵们推到了一处开阔的空地上。空地的中央有个木头搭成的台子,台子中央还立着根粗大的圆木柱。 看到这布置,李广利立即明白这应该就是匈奴人行刑的地方。 “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我?大单于呢?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和他当面对质!”李广利大声嚷嚷着。周围没人理他。 李广利被身边的人摁着推到行刑柱,他的手脚都被拴到了柱子上动弹不得,唯独嘴巴还能动。周围已经有不少匈奴人围了过来,都是来看热闹的。李广利举目四望,竟在那人群的后方,看到了匈奴单于狐鹿姑,右谷蠡王还有卫律和李陵。 “狐鹿姑,你不讲信用!你答应要让我一辈子享受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可才不到一个月,你却要杀我。你个王八蛋,你们匈奴人都是王八蛋,我死了也要找你们匈奴人索命,让你们匈奴一起完蛋……”李广利高声怒骂着,他还想再骂,可是他的喉咙已被一个匈奴兵用破麻布堵住了,骂不出来了。 站在人群后方的狐鹿姑,板着脸,冷冷地瞧着李广利,听着他的怒骂声,却一言不发。 一名匈奴校尉前来报告:“大单于,时间到了!” 狐鹿姑没有开口,只是冲那匈奴校尉点了点头。校尉得到授意后,迅速跑回到行刑台,那里已有一队匈奴士兵手持弓箭站在行刑台前,他们手中的弓弦都已拉满,而箭在弦上,只待上司传令。 “行刑!”匈奴校尉高喊道。他的语声一落,立时有数十根羽箭射向行刑柱,李广利立时便射成了刺猬,他脑袋一垂,已然断了气。 “扔到山谷去,喂狼!”狐鹿姑开口道。说完他转过身,再不去看行刑台上的人。 第45章 军报 李广利死了,匈奴的故事也暂告一段落了,然而他与汉朝的故事还在发展。 自从发出退兵令之后,刘彻就在等,等待来自李广利大军的消息。那天之后,他先后收到李广利大军击败匈奴左贤王消息,以及李广利大军开始撤军的消息,群臣都向他祝贺,祝贺李广利大军大败匈奴得胜而归,然而刘彻本人却是一脸凝重并未有太多喜悦,因为匈奴单于主力始终没有出现。刘彻与匈奴人打交道多年,对他们太了解了,这些人就是草原上的狼,这群狼是不会让李广利大军无风无波地回到汉地的。他心底里有一种预感,预感在归途上,汉军会出事。 果然,又等了几天,前线再度传来军报。这一天或许是预感到军报要来似的,刘彻早早就起床在未央宫的宣室殿等着。一看到霍光急急忙忙进殿,刘彻便问:“是不是前线军报来了?” “是,陛下!”霍光答道。 “快,召送军报的进殿!”刘彻急切地说道。 很快一个身上插着红旗的士兵便被霍光带进了宣室殿。他想跪下行礼,刘彻却阻止了他:“不必行礼了,快念军报!” “是!”士兵一边说一边从衣服内里取出信件,开始念道:“李广利大军向南撤军,行到燕然山时,被匈奴单于狐鹿估率领的十余万匈奴骑兵追上包围,双方激战两日,汉军全军覆没。李广利将军身负箭伤,弹尽粮绝迫不得已最后投降了匈奴……” 士兵刚开始念信的时候,刘彻脸色很紧张,之后随着士兵的话,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到后来脸色变青,再到后来终于是听不下去了。 “别念了!”刘彻怒吼道:“李广利误国!误国!七万大军,被他一手葬送,还有什么好念的!”说到这里,刘彻怒气上涌,拔出一旁挂着的佩剑朝御案后用力一挥。那御案后挂着的是一幅两米多高四五米宽的大汉地图,自他十六岁登基以来,这幅地图就一直在这里挂着,他时不时就会在地图上研究,研究匈奴与汉朝的距离,研究对付匈奴的策略和出兵匈奴的路线,然而这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了。七万汉军,七万大汉的好儿郎,就这样在一昼夜的工夫没了,身为皇帝他该如何去面对这些士兵们的父母,又该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巨幅地图被这利剑一划,瞬间裂成了两段坠落在了地上。刘彻扔下剑,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无误地如同小孩子般哭了起来。 “朕自登基以来,与匈奴交战数十年胜多败少,从未有过如此大的败绩,从未有过……”刘彻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着,泪从那早已干涸且沟壑纵横的眼角里流了出来。 周围的侍从们见了刘彻这模样,也都纷纷跪下。 “陛下莫要自责,汉军此番大败乃李广利一人之过,和陛下无关,还望陛下以天下为重爱惜龙体。”金日磾跪着说道。 “是啊,陛下。李广利阴谋干涉立储之事在先,之后又以七万将士性命为赌注,不顾实际情况强行北上郅居水,企图建大功为自己赎罪,结果反输的一塌糊涂。这是他咎由自取。如今他已经投降匈奴,便是大汉的叛徒,陛下应该下令以叛国罪免去他的一切官职和爵位。同时,将他的妻儿老小公开处决,以告慰七万将士的在天之灵!”霍光也说道。 刘彻眼睛一直盯着坠落在地上的已经裂成两半的地图,仿佛他那心中征服匈奴征服西域的梦也断已成了两半。过了一会儿,刘彻的哭才止住。 “好吧,去吧。霍光,把你刚才的话,写成诏书发下去,就当作是朕的命令了!” “是!”霍光答应道。他起身看了仍坐在地上的刘彻,还想说些什么,可又看了眼旁边跪着的沉默如山的金日磾,终究是把话又咽了回去,退出了宣室殿。 第46章 奇怪的奏书 七万汉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于刘彻来说,是他晚年最沉重的打击,其打击之厉害甚至超过了太子刘据叛变自杀。这消息,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在对匈奴的战争上他失败了。 李广利的妻儿被处决之后,过了好多天,刘彻依旧没有从打击走出来。他每天只吃一点饭,只喝一点水,其余时间都只是卧在御榻上半睡半醒。 这一天,照例如此。太监端来饭菜和汤,走到他跟前轻声请示道:“陛下,午饭时间到了,该用膳了!” 而刘彻呢,闭着眼躺在御榻上,看也不看,淡淡地答道:“朕知道了!放桌上吧,你下去吧,朕饿了会吃!” 近些日子,太监们每日都来送饭,皇帝都是这般回复,而这回复呢,只不过是推诿之词罢了,因为再过两个时辰来,太监还能看到那饭菜仍几乎原封不动地放在御案上。 太监看了眼皇帝那瘦的不成样子的身体和已经雪白的须发,他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顾虑些什么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便退出了宣室殿。 太监退出不久,宣室殿门再度被推开。刘彻正好快要睡着了,被这推门的声音一吵,瞬间睡意全无,心中不禁恼怒,嗔怒道:“谁啊,如此大胆,都不请示就进来吗?” “父皇是我!”一个稚嫩的童音从殿门处传来,这个声音刘彻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小儿子刘弗陵。刘弗陵此时才刚满四岁了,四岁对于大多数孩子而言还是咿呀学语的年纪,可是刘弗陵呢,不但口齿清楚伶俐,而且已经开始在老师的教导下开始读书写字了,还能背一两句古圣先贤的名言出来,可见这孩子之聪慧。 辨认出是自己的小儿子之后,刘彻脸上的怒意顿消,他努力睁开眼睛,笑着说道:“陵儿,是你啊!” 刘弗陵欢快地跑到刘彻身旁,身后还跟着他的母亲钩弋夫人。“你今天怎么来啦?”刘彻既是问着刘弗陵也在问钩弋夫人。 “娘说父皇因为心忧百姓,不肯吃饭,所以让我来劝劝!”刘弗陵抢先答道。 “哦,那这么说,是你娘让你来看我的!”刘彻笑着问道。 “不是,娘只是告诉我最近父皇吃饭吃得少,是我自己担心父皇,所以要来看看父皇的!”刘弗陵仰着头一脸天真地答道。 刘彻听了后望着刘弗陵,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慰藉,近些年来,大汉朝屡屡不顺,先是丞相公孙贺父子案,之后又是太子刘据起兵谋反,再之后又是丞相刘屈氂案,再之后便是李广利全军覆没的事,这些事每一桩都打击着刘彻那颗衰老的心。纵然他刘彻天不怕,地不怕,纵然他是志向远大的大汉天子,然而他也是个人,是人就会老,就会有脆弱的时候。李广利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时,刘彻心里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刹那间击溃,他快撑不住了,他多么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场。可是他乃九五至尊,谁敢听他倾诉呢?刘彻只觉得心里既孤独无助又凄凉,所以这些日子来他吃不下也睡不着。小儿子刘弗陵年纪还太小,显然不能成为他倾诉的对象,但他刚才的这番话,却给了他久违的温暖。 “哦是嘛?陵儿,快过来,让朕看看你”刘彻话说完,刘弗陵便已走到他身旁站着。“一看到你,朕胃口就好了,就想吃饭了!”刘彻由衷地感叹道。他说完,便端起面前案上的一碗粥一勺一勺地吃起来。 吃完粥后,刘彻心情大好,他命霍光把近日的奏书拿过来。 “都拿过来吗,陛下?”霍光伏地问道。 “都拿过来吧,趁着今日朕心情不错,多看看!”刘彻道。 “是”霍光答应着退下了。很快他便和几个侍从一起将数百卷奏书都摆了过来。这些奏书堆放在御案前如同一座小山。 “父皇,好多奏书呢!”刘弗陵那稚嫩的童音又响起。 “嗯,是好的,来,陵儿,把那奏书都一卷卷拿过来,给父皇瞧瞧!”刘彻说道。 刘弗陵听后便蹦跳着跑过去抱了几卷奏书过来,他一卷卷递给刘彻,刘彻有的会多看几眼,有的只瞧一眼便扔到一边。 “这些奏书啊,都是翻来覆去地说些虚无缥缈不痛不痒地话,若是每个臣子都天天上这种奏书,那不但浪费了朕的时间,也耽误了国事!”刘彻把手中一卷奏书扔到地上,愤怒地说道。 说完刘彻抬头扫了眼四周,见霍光和金日磾都在不远处战战兢兢地站着便说道:“霍光、金日磾,你们俩过来,帮朕一起看看奏书,像那种空话连篇阿谀奉承的奏书就不用给朕看了,都扔了。朕要看有不同意见的,讲实事说实话的!” “是”霍光、金日磾一同答应道。两人随后上前开始在那小山一样的奏书堆前一卷一卷地看起来。 霍光和金日磾均为刘彻身边信任的侍从,两人为人和做事风格上都颇为相似,不过,霍光是汉人,而金日磾却是胡人。元狩二年(前121年)春天,刘彻派遣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骑兵一万,自陇西出发北击匈奴,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切断匈奴右臂,执浑邪王子,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迫使休屠、浑邪二部投降,而金日磾正是休屠王太子。归降汉朝后,因为对刘彻忠心耿耿,金日磾历任马监、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等职,深得刘彻信任。 增加了两个人,看奏书的速度便快了很多,许多无用的奏书被扔到一旁,面前的“奏书山”矮了一半。 霍光这时从“奏书山”上又拿起一卷新的奏书,奏书展开,略略看了眼奏书的内容后,他的脸色顿时一变,手也在发颤。霍光的这一变化立时引起一旁的皇帝刘彻的注意。 “你手上拿的谁的奏书?拿来给朕看看!”刘彻说道。 “哦,是守高祖陵的郎官田千秋的奏书!”霍光一边回答着,一边把手中的奏书卷好递给刘彻。刘彻接过奏书后,并未立即展开去看。“守高祖陵的郎官田千秋?”刘彻嘴里小声地嘟囔着,略做犹豫后他望了眼一旁的刘弗陵笑着说道:“陵儿,听说你最近跟师傅学了不少字,你来替父皇念念这奏书!” “是,父皇!”刘弗陵高兴地接过奏书,展开来念道:“小臣近来多梦,昨日做了个梦梦见一坐着龙的样貌酷似高皇帝的白头老翁,他对我说:’儿子调动父亲的军队,顶多是挨顿鞭子的小罪罢了;天子的儿子有了过错误杀了人,又算的了什么呢?没必要小题大做嘛!’,说完这老翁便坐着龙飞走了。醒来后,小臣觉得这白头老翁说的话十分奇怪,似是说本朝的事,便上书给陛下,让陛下知道。”说完,刘弗陵把奏书一合笑着说:“念完了,父皇!” “嗯”刘彻应了声,低声沉吟道:“’儿子调动父亲的军队,顶多是挨顿鞭子的小罪罢了;天子的儿子有了过错误杀了人,又算的了什么呢?没必要小题大做嘛!’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他沉吟了一番之后抬起头问道:“这个田千秋是个什么样的人,霍光、金日磾你们二人可认识?” “臣不认识”金日磾答道。 刘彻又望向霍光,霍光道:“此人臣也不认识,不过听说此人老实本分,为人宽和,极少与人结怨,别的就没听说了!” “哦,是这样啊!”刘彻的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无失望,他又淡淡地说:“霍光,你替朕跑一趟,去高祖陵,让田千秋立即来见我!” “是”霍光答应着退出了。 第47章 田千秋 当晚,田千秋便被领到宣室殿。 “陛下,田千秋带到!”一位太监轻声传话道。 刘彻当时正卧在榻上休息,听了太监的话,他睁开眼,瞧了眼殿内,只见那太监旁边正跪着一身着官服的人。 “嗯,殿下跪着的人可是守高祖陵的田千秋?”刘彻苍老的声音问道。 “在下正是田千秋!”那跪着的人答道。 刘彻点点头,冲太监摆了摆手,那太监及殿中其他的人都依命轻悄悄地出了殿。 “田千秋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刘彻说道。 “是”田千秋抬起了头。刘彻眯眼瞧过去,只见这个叫田千秋的人身长八尺,年虽已过五旬,但容貌伟岸俊丽,有一股见之忘俗的英气。刘彻只觉眼前一亮,他虽已年近古稀,但对那些长相好的男子向来是欣赏且喜欢的。年轻时,他十分宠信侍从韩鄢,就是因为他长相英俊秀气。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韩鄢早已死去,那颗少年的心也已老去,但他对美男的欣赏还在。 “你走近一点!”刘彻命令道。 “是”田千秋听令走近了两步又跪下。刘彻仍觉得距离太远看不清,又说:“你再走近一点,让朕好好瞧瞧!” 刘彻的这番命令让田千秋很是奇怪,自古以来臣子来朝见天子都要隔一段距离,此时他离皇帝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再靠近就算冒犯了。不过这既然是刘彻的命令,田千秋只得遵从,“是”他答应了声又走近了一步跪下。 “唉,我让你走近一点,只是觉得你容貌不凡,想仔细看看你,你却如此战战兢兢,罢了!”刘彻叹气道。他又仔细瞧了眼田千秋,坐直了身子说道:“田千秋,你起身吧,你可知道朕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 “哦,想必必与臣前些日子所上的奏书有关!”田千秋起身拱手一礼道。 “嗯,你的奏书朕今日看了,啊,写的可是实情?你真得梦见了那个长得像高皇帝的白发老翁?那番话真得是他跟你说的嘛?”刘彻一脸淡然地问道。 “哦,当然是真的!”田千秋立即答道。 “噢,朕看未必吧!”刘彻说完脸色变得郑重,又开口叹道:“不过那一番话倒是甚合我心意啊!” “能合陛下心意,臣不甚惶恐!”田千秋说道。 “那你怎么看,我对太子谋反一案的处置!”刘彻一脸严肃地问道。 “臣以为陛下处罚过重了,太子谋反乃是受江充苏文等人逼迫所致,其素来仁孝并无反心。只是陛下您一时心情急躁未详查,便派丞相刘屈氂率军围困,最后致使父子间兵戎相见。太子兵败后逃亡湖县,最后不堪被官吏围捕,自尽而亡。此乃悲剧,陛下您对追捕太子的人加官封爵,臣认为十分不妥!”田千秋说道。 “哦,你认为朕不该重赏追捕太子的人?”刘彻皱着眉问道。 “是,这事本来就是一起由小人误导陛下导致悲剧。如今太子已死,纵使太子曾经有错犯了罪,如今也当烟消云散了。陛下您若还顾念与太子昔日的父子之情,应当停止赏这些追捕人,让太子的英灵在九泉之下安息!”田千秋诚恳地说道。 “嗯”刘彻长叹一声说道:“听君一席话,积压在朕心头这一年半多时间的阴霾总算是化解了。我们父子之间的事,别人难以插言,只有你知道其间的不实之处。这是高祖皇帝的神灵派您来指教于我,您应当担任我的辅佐大臣。田千秋,虽然你眼下只是个六百石的奉寝郎,但我还是要封你做大鸿胪,以表示对你这番冒死进言的感谢!” “谢,陛下!”田千秋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跪谢道。 大鸿胪乃是九卿之一,地位仅次于三公,乃是大汉朝廷最尊贵的官员之一。田千秋仅凭一封奏书,由一介小小奉寝郎直接升至大鸿胪,可谓是一步登天。然而对于田千秋而言这只是人生传奇的开始,几个月后,皇帝刘彻再次下诏封田千秋为丞相,以填补刘屈氂被斩之后留下的丞相缺。 话说,这天和田千秋会面谈话后不久,刘彻便开始下令对参与巫蛊案、陷害太子的臣子进行严惩。江充已死,武帝愤而恢复了自文帝起已废除近百年的夷族之刑,夷江充三族。又仿照太子烧死江充,将苏文烧死在横桥之上。在泉鸠里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最初被任命为北地太守,后来也被族灭。因与太子战而获封侯的商丘成、张富昌和李寿分别自杀、被贼人杀及被武帝诛杀。 除此之外,刘彻还在已遭焚毁的昔日刘据读书的博望苑修建思子宫以寄哀思;又在湖县修建了一座归来望思之台,望而思之,期魂来归。天下人听说这件事后,都无不悲伤。 第48章 轮台罪己 秋风送暖,万里晴空,这一天天气极好,刘彻独自乘坐马车来到太子宫,不,是新修的思子宫。 思子宫刚落成不久,所有的装饰建筑都是新的,新的瓦新的柱子新的屏风新的雕栏画栋,刘彻在宫殿门前的平台上漫步,却觉得无比的凄凉。但凡宫殿都是有主人的,这座宫殿也有主人,可却没办法走出来迎接他,因为这座宫殿的人已经死了。 平台的正中央有一竖着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思子宫”三个大字,这三个大字的旁边另刻有“为爱子刘据所建”几个小字。 刘彻走到石碑旁,俯下身,伸过手去抚摸石碑。太子刘据早已化为一抔土,刘彻所抚摸的不过是冷冰冰的石头而已,不过他却觉得是在抚摸儿子的尸体一样。 往事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刘彻想起刘据出生时的情形,当时他已是29岁,登基十一年方得一子,刘彻心中甭提有多开心。他又想起刘据七岁那年,被封为太子的情形,那时的他聪明乖巧,群臣都称赞说此子长大 成人之后必为一代贤君。斯人已逝,唯有一些记忆还残存脑中,刘彻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尚飨!”刘彻忍着眼泪命令道。他的身后立即走上来几个太监他们把猪头、水果和几盘点心端到石碑前,又端上一壶酒,刘彻把酒洒在石碑前,这才算祭奠完毕。 刘彻在太监们的搀扶下站起身,又继续向平台前方走去。思子宫的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山谷,山谷郁郁森森,时不时有飞鸟三五成群地在天空中追逐盘旋。刘彻好久没出宫看风景了,此时见了这大自然的风光,顿觉心驰神往,他手扶着平台边缘的石雕围栏,望着天边的白云不觉渐渐出神。 正在这时,一名老太监报告道:“禀陛下,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到了!” “哦,是嘛!”刘彻听了缓缓转过身。他身后田千秋和桑弘羊已经到了,在他面前跪下。这两人年岁其实差不多,桑弘羊稍长几岁,不过看面相桑弘羊已是满头银发,像是老很多。 “微臣参见陛下!”二人齐齐下拜。刘彻一挥手两人便即站起。 “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轮台屯田的事。”刘彻望了眼面前这两位朝中重臣说道:“你们俩的奏书我都看过了,不过,我不同意轮台屯田之事。近些年,国家不太平,先有巫蛊之祸数十万人或死或下狱,又有李广利大军全军覆没的事,七万汉军埋骨燕然山。民心思安,国家思安。所以朕决定轮台屯田之事就此作罢,待国家休养生息之后,国力恢复之后,再考虑屯田的事。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彻自登基为帝以来,一直热衷于开疆拓土,此次屯田之地在西域的轮台城,那是汉朝和匈奴势力交汇之处,屯田这件事虽劳民伤财,但对于巩固汉朝对该城以及整个西域控制都有帮助,因此桑弘羊上奏轮台屯田的事时,本以为皇帝会看也不看当即答应,却不料,刘彻竟做出了停止轮台屯田的决定。桑弘羊和田千秋心里都既奇怪又感动。 “陛下英明,臣深感佩服!”两人躬身行礼回答道。 很快,一道有关停止轮台屯田的诏书便下达了,诏书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又卜“汉军一将不吉”。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此诏书虽是就停止轮台屯田之事下的,不过大部分内容却是皇帝刘彻的自我反省以及休养生息决定,这便是历史上闻名的《轮台罪己诏》。正是此诏书拉开了汉朝中期休养生息的序幕,把王朝从武帝末年动荡不安的泥淖中抽离,开始朝着昭宣中兴的光辉之路前行。 第49章 暗杀 轮台罪己诏下达之后,上至朝中高官下至市井百姓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皇帝斗匈奴、平南越、征西域、重用酷吏屡兴大狱折腾了一辈子终于是消停了。这个国家经过几十年的折腾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羸弱不堪,正需要慢下来好好修整。可以说,这道诏书来的非常及时、非常不易。 刘彻自己对这道诏书也非常满意,事实上他也累了,既无精力也无心气再去折腾什么了。他已经六十八了,已经是个老人了,而且久病缠身,上天还能给他多少时间?一年两年还是几年?总之是时间不多了。既然时间不多,那为何不停下来好好休息调养呢? 于是轮台罪己诏发布之后,皇帝刘彻便过起了简单平静的生活,他每天的时间大部分都在陪着钩弋夫人和小儿子刘弗陵母子,享受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而剩余的时间会听取丞相和御史大夫关于政事的汇报。他的眼睛疼得厉害,无法长时间看东西。因此臣下们上呈的奏书,他会让霍光和金日磾二人把奏书念给他听,此二人都是对他绝对忠诚且谨小慎微之人,他对他们十分信任。 日子就这样静水无波地过着,一年时间转眼即逝,刘彻对生活感到惬意而满足,直到这时他才体会到文景之治时提倡的无为而治的快乐。 然而就在刘彻沉浸在平淡生活的快乐中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这一天,天色初明,时间还是卯时正刻,皇帝刘彻独自一人在未央宫寝殿的御床上侧躺着身子睡觉。近年来随着年纪的老迈,他已习惯了一个人睡觉。 寝殿很暗很安静,寝殿的大门忽然开出一条缝,两个人影悄悄地从缝里钻了进来。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到寝殿深处的御床旁,其中一人轻轻掀开床帘,然后从衣袖里摸出个东西朝正在御床上睡觉的刘彻猛地扎下去。 “你们是谁?”正在这时一声呵斥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严厉而尖锐,且猝不及防,吓得之前那人手中的东西苍啷一声从手中掉落,竟是把匕首。 “有刺客,有刺客!”那两人还在发愣,金日磾便已经大喊起来。等这两名刺客反应过来准备捡起地上的匕首再度行刺时,已经晚了,金日磾已经箭步飞身冲了过来,挡在了皇帝刘彻的床前。 “噗嗤!”刺客的匕首已经刺出,然而还没接近御床便被金日磾的手臂挡住了。刺客用的力很大,匕首刺穿了金日磾的手臂,血立即从他手臂流出来,可是情况危急,金日磾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有刺客,抓刺客!”金日磾一边将刺客往外推一边大喊。 “混蛋,坏了我们的好事!”刺客愤怒地说道。 此时,殿内又冲进来一人,乃是光禄大夫霍光,他和金日磾一起组成了人墙把这两名刺客与御床完全隔绝开来。 很快更多的侍卫和太监涌了进来,他们联合霍光和金日磾一起把这两名刺客摁倒在地。 刘彻早在金日磾第一次喊“有刺客”时,便醒了。不过情势未明所以一直假装睡觉。此时,刺客已被制服。他终于是睁开眼了。 他瞧了眼被摁在地上的两名刺客,见他们都蒙着面纱,看不清面貌便说道: “来人!掌灯,拿掉他们的面纱,让朕好好瞧瞧这两个人!” “是!”霍光扯去了刺客的面纱,几个太监给寝殿点上了灯。寝殿中变得明亮起来,此时两名刺客的脸已无比清晰地显露在众人面前,众人见了都是大惊,连一向沉稳的霍光都不禁骇然。 “怎么是你们?”刘彻惊讶地问道:“马通、马何罗,我对你们兄弟二人向来是信任恩宠的,你们二人为何要行刺朕?” 马通和马何罗兄弟,在面纱未被揭开之前还一直在挣扎。而此时身份已揭穿,大势已去,再无逃脱的可能了,便也不再挣扎壮着胆子回答道:“为何要行刺你?哼,那完全是你逼的!江充为了你被刘据杀死,可你却灭了他全族,还有苏文,也被你下令活活烧死。商丘成、刘屈氂这都是帮你平定刘据谋反的功臣,一个被逼自杀,一个被处腰斩家族尽灭!还有其他的曾经在平定刘据谋反中立过功的人也大多被你下狱治罪。兔死狐悲,咱们兄弟俩也是在平定刘据谋反中立过功的,你虽然暂时没有治我们的罪但总有一天咱们还是逃不掉!一想到这儿,我们兄弟俩就如坐针毡。与其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等这一刀,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杀了你!”马通一边说,一边用冷冰冰的目光瞧着刘彻。 “你胡说,太子刘据之所以反叛乃是江充、苏文这帮小人逼迫所致,朕当时不查以致酿成惨剧。朕对江充等人的惩处完全是符合公道,完全是他们罪有应得!你罔顾圣恩,竟敢刺杀朕,是想为自己开脱吗?”刘彻穿好衣服站起身怒问道。 “哈哈,我们兄弟刺杀不成,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何来开脱!只是恨不能杀了你这老小子!”马何罗说道。 “住嘴!”刘彻听了马何罗的话怒不可遏,大声呵令道:“来人把这两个行刺朕的恶徒拉出去砍了,夷其三族!” “是”一群侍卫们答应了声,便押着马通马何罗兄弟离开了寝殿。离去的路上,这两兄弟仍是叫骂不绝! “刘彻,你这老小子,你残暴不仁,大汉王朝都快被你折腾废了。子盗父兵就是对你这暴君最好的报应!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久……” 骂声仍不绝于耳,刘彻想不听都不行。他越听越气,脸也涨得通红。 “陛下,切莫因为两个图谋不轨的歹徒的疯言疯语置气!”金日磾见刘彻的脸色忙劝道。 “是啊,陛下,为两个小人置气不值得!”霍光也劝道。 听了这两名亲信的劝,刘彻心态稍平,脸色也缓和了些。他转头去瞧金日磾时,发现他脸色苍白手臂插着匕首,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受伤了。 “金日磾,你怎么了?你受伤了怎么不吭声,来人快传太医!”刘彻大声吼道。 不久便有宫廷太医进来。太医先让太监们把金日磾扶到一把卧榻上躺着,然后把一根小木棍递给金日磾让放他嘴里紧咬着,然后托起他的手,用力拔出了他手上的匕首,然后迅速在创口处敷上了止血药又缠上了纱布,这治疗过程才算结束。刚才金日磾挡匕首时,情况紧急,匕首刺穿了他的手臂他不觉得疼,然而太医把匕首时,他却是疼得满头汗,让人看了都心疼。 “陛下,金大人的手臂虽被利器刺穿,但所幸未伤到筋骨,没有大碍,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康复!”太医道。 “嗯”刘彻点了点头答应道。刚才医生治疗的过程中。刘彻一直一旁耐心地看着,看到从金日磾手臂上拔出的血淋淋的匕首,以及金日磾额头上沁出的汗,他感动地落泪。 “唉,我刘彻一生与匈奴斗了几十年,却不料到老来,最忠于我为我挡下致命一刀的却是个匈奴人!金日磾,是你救了朕一命,朕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啊!”刘彻端着金日磾那绑着白纱布的手臂,眼泪汪汪地说道。 “陛下厚爱了!”金日磾发白的嘴唇蠕动着,用虚弱颤抖的嗓音说道:“臣不过一蛮夷之地的小民,陛下赏识臣留在身边做侍从,臣无时无刻不感激涕零。陛下遇贼行凶,是臣身为侍从玩忽职守所致。所幸陛下吉人天相,贼人未能伤及到陛下。臣自觉内疚,怎敢奢谈救命之恩!” “不,金日磾,你做的很好,你只有功没有罪!你对朕的忠心,朕铭记在心,绝不会忘!你现在身有重伤,应该好好休息,把身体调养好。这也算是我对你下的命令吧!”刘彻望着金日磾关切地说道。 说完,金日磾想坐起给刘彻行礼,无奈失血过多身体过于虚弱,挣扎了番,最终是无奈地倒在了卧榻上。刘彻摆摆手示意他别动,又帮他拢了拢被子,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金日磾闭上眼睡着了,他才起身离去。 第50章 谁为周公 这一天的行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刘彻虽然凭借金日磾的忠心护主躲过一劫,然而依旧是心有余悸,久久难以忘却。他此前安闲恬静的生活也因为此事件的影响而一去不复返。他的身体一下子差了好多,他几乎没法再起床,只能终日卧在榻上,出门上朝必须要宦官和侍卫们抬着才行。之前他觉得死亡应该还不会那么快降临,而行刺事件发生后,刘彻开始觉得死亡在慢慢向他靠近,距离已经不远了。 死亡这是每个人都要走向的结局,刘彻经过巫蛊之祸和李广利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的洗礼后已经能够从容接受死亡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解决一件事情——确定帝国的继承人。 这一天,天气正好,久卧床榻的刘彻心情格外地好,他的身体虽然病得很重,但还是命几名宦官将他抬到未央宫的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座凉亭,亭中已摆上了桌椅,刘彻便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他坐着看了会儿花,不久便有太监来报:“陛下,霍光、金日磾到了!” “嗯,东西呢?”刘彻道。 “在这儿!”一名太监端着一个木漆盘上来了,里面放着的竟不是什么水果点心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卷卷着的画。 刘彻拿着画凝视了一番,又放回桌上。这时,两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正是霍光和金日磾。 “臣霍光、金日磾参见陛下!”两人齐声说道。刘彻听后对周围的侍从、太监们点了点头,周围人便都退下了。凉亭中便只剩刘彻和霍光金日磾三人。 “今日叫你们来,一是今天天气正好,想让你们陪朕赏赏这园中的风景,顺便叙叙旧;这二来嘛,朕近日让画工画了幅画,想让你们来看画!”刘彻说着,目光转向桌上的画,说道:“你们过来坐吧,这桌上有幅画,你们拿去看看!” “是!”两人都上前取走桌上的那幅画,拿在手上,却不敢坐下。 “你们不坐就算了,朕知道你们俩都是谨言慎行之人,从不敢造次,你们愿意站着就站着吧!把画都打开瞧瞧吧!”刘彻命令道。 “是!”两人答应着,一起把画打开。画中画的是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高台上,而台阶下又多位身穿官服的人跪倒在地。奇怪地是这些人身上穿的官服,并不是汉代的,而是春秋战国之前的官员服饰。 “怎么样?这画如何?”刘彻淡淡问道。 “这画画的十分传神,里面的人物都栩栩如生,不愧是宫廷画师所画!”霍光答道。 “哦,那这画,画的是哪位历史人物你可知道?”刘彻又问。 “呃,微臣才疏学浅斗胆猜测,此画应该画的是周公负成王接见诸侯们朝见的画面。画中的小孩应该是周成王,中年人应该是周公旦!”霍光答道。 “嗯!”刘彻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望向一旁站着的金日磾问道:“金日磾,你可知这周公负成王的故事?” “臣知道!”金日磾答道:“周武王建立了周王朝以后,只过了两年就得重病死了。他的儿子姬诵继承王位,是为周成王。那时候,周成王才十三岁,刚建立的周王朝也不大稳固。于是便由武王的弟弟周公旦辅助成王掌管国家大事,实际上是代理天子的职权。周公辅政一共七年时间。他一心朝政,忠心不二。排内忧,征外患,为之后的’成康之治’奠定了基础。可以说没有周公就没有后来的成康盛世,就没有大周朝八百年的天下!” “嗯,不错啊!”刘彻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说道:“你们既然知道周公负成王辅政的典故,那朕让你们看画的深意,你们应该也能略略猜出一二吧?朕老了,行将就木,所剩日子不多了……” 刘彻话说到这里,霍光立即打断道:“陛下身体尚且硬朗,说这话太早了!” 刘彻听了一摆手,说道:“霍光,你对朕好意,朕心中知晓。不过这生死之事,谁都逃不过,朕也是人自不例外!”刘彻长叹了口气接着说:“朕死无所谓,不过大汉还需要继承人,关于皇位继承人的事,朕考虑了很久,决定立最小的小孩刘弗陵为储君。不过弗陵年纪尚小,所以需要有忠心且能干的大臣在旁辅佐。朕近些日子来对朝中诸大臣一一推敲思量,想找一位周公一般的辅政大臣,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莫过于你们二位了。我想在你们二人中选一位为辅政大臣,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感谢陛下赏识,论对国家之对陛下忠诚,臣不如金日磾,请让金日磾做辅政大臣!”霍光跪下说道。 霍光话刚落音,刘彻还没表态,一旁的金日磾便也跪下说道:“霍大夫的话不妥,臣本一匈奴人,若让臣做辅政大臣,岂不让天下四邻耻笑大汉朝无人才,所以臣请陛下让霍大夫做辅政大臣!” 金日磾的话虽不长,却一针见血。金日磾虽各方面都出众,对皇帝刘彻也是忠心耿耿,前不久还因保护刘彻被马何罗刺伤,刘彻对他的品性和忠心是再放心不过。但他毕竟是匈奴人。让一个匈奴人效仿周公辅佐刘弗陵,的确是有损大汉朝的颜面。 “唉,日磾说的有理啊!既是这样,那就由霍光做辅政大臣,金日磾你就做霍光的助手将来一同辅佐刘弗陵吧!”刘彻说道。 “是,谢陛下隆恩!”霍光和金日磾答应着,一起向刘彻磕头谢恩。 “你们去吧,朕还想再在这儿待一会儿!”刘彻说完,霍光和金日磾便退下了。 刘彻一人独自待在亭中,望着深秋花园里的摇曳着枯叶的树,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刚刚登基,经常和侍卫韩鄢一起偷偷溜出宫去,两人骑马在长安城的郊外驰骋,那马上的英姿,刘彻至今还记得。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他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时日无多,就像这地上的落叶一样,不久就将化为一抔之土。人死即无觉,不管他生前是谁,是帝王将相还平头百姓,死了就化为乌有无知无觉了,世间的繁华再与他无关。想到这里,刘彻不禁心生悲凉,这时,不知怎地,花园里起了一阵凉风。风从西边吹来,吹落了一地的枯叶,刘彻的身体竟也随着这阵西风地吹拂倒在了落叶里。 所幸,在远处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很快赶来他们把皇帝刘彻抬到了寝殿,又传来了太医。经过太医一连数日的精心治疗,刘彻终于是缓缓睁眼苏醒了。 第51章 深夜的召见 这一次的病,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却是离死亡更临近了。刘彻无法再下床了,他终日只能躺在床上,进食越来越少了,处理朝政呢也是隔几天坐在床上听丞相和御史大夫的汇报一次,给出指示让他们去做。这一切都在预示着他剩下的时间真得不多了。 刘彻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下达轮台罪己诏后大汉王朝的朝政已渐趋安稳,王朝的接班人和辅佐的大臣他也已选好,即使他突然离世,大汉王朝也能平稳过渡。可是刘彻心里仍有块巨大的阴影,此阴影不除,他刘彻就是死也不会安心。 这一天晚上,时间已过三更,病重中的刘彻忽然派近侍来传钩弋夫人来见。 “夫人,皇上召见,说有些事想跟您说说!”一位小宦官来传话道。 钩弋夫人此时还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卸妆,听小宦官的话问道:“哦,皇上有什么事?怎么大半夜来传召?” “哦,奴才也不知!”太监摸了摸脑袋说道:“兴许,兴许是想夫人您了吧!” 太监的这一回答,既笨拙可笑却又无可辩驳,刘彻虽老但毕竟是男人,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的。 钩弋夫人想到这里不禁脸一红说道:“嗯,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随后便来!” “呃,皇上嘱托臣要亲自领着夫人一同去见!”小宦官说道。 小宦官的话似乎透露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不过钩弋夫人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说:“哦,好吧,既是这样,那我现在就跟你去吧!”她说完胡乱把发簪往头上一插,然后替一旁床上正熟睡的刘弗陵拢了拢被子,便推门出来了。 最近半年来,刘彻病情日重,因为下不来床,所以每天都是钩弋夫人主动带孩子刘弗陵去见他。这倒不是钩弋夫人对皇帝丈夫有多么爱,而只是因为儿子刘弗陵的皇位。刘彻快不行了,这一点虽然太医没说明,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钩弋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也是看出这一点的。刘彻至今未再立太子,不过宫中早有传闻:刘彻已经打算立刘弗陵为太子。此消息虽是传闻,但也必定有几分根据,钩弋夫人想既然刘彻心中对刘弗陵有意,那何不趁热打铁,趁着眼下刘彻重病,让刘弗陵在他面前多露露脸多问候问候尽尽孝。这样刘彻心生感动,这皇位便必定会传给刘弗陵了。所以此刻大半夜刘彻召钩弋夫人来见,钩弋夫人虽心中奇怪,但也没多想还是去了。 钩弋夫人随小宦官到了刘彻的寝殿,只见刘彻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正一脸平静地闭目养神,房间里除了霍光、金日磾以及他们二人手下的卫士之外并无其他人。 “陛下,臣妾来了!”钩弋夫人脸上挤出笑容说道。 “嗯!”听了钩弋夫人的话,刘彻缓缓睁开眼,他望了眼还正值妙龄容貌姣好、面带笑颜的钩弋夫人,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赵婕妤,你我相识几年了?” 听了刘彻这一问,钩弋夫人一愣,她本是河间国一户姓赵的百姓家的女儿。太始元年(公元前96年),刘彻巡视天下,路过河间国时,有占卜师告诉他此地有一名奇女子,刘彻马上派人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很年轻,长得很漂亮。奇怪的是她的双手天生就是握成拳头状,别人都掰不开她的手。刘彻见到此女子后,将这女子的手轻轻一掰就打开了,手掌心有一个小玉钩。刘彻本来就喜欢美女,于是就将此女召入宫中,并赐其名为钩弋夫人。从那以后钩弋夫人便跟着刘彻一起,深得他的宠爱,成为他晚年后宫中最得宠的女人。 婕妤,是后宫女子的一种十分尊贵的封号,地位仅次于皇后。钩弋夫人进宫后不久,便被封为婕妤。不过,称呼她婕妤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人还是称呼她钩弋夫人。刘彻已经好多年没称呼过她赵婕妤了,通常都是称呼她夫人,此时突然这样称呼她,而且还问他们相识的时间,她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是照实回答了:“陛下,咱们是太始元年在河间国相识的,已经有九年时间了!嗯……当时臣妾的手还张不开,还是陛下您给掰开的呢!”钩弋夫人说完后一句,脸上掠过一丝绯红,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当年的往事,还有些不好意思。 “嗯,是啊九年了!”刘彻说道,语声也带着些唏嘘的味道:“夫人,这些年朕对你如何?” “陛下对臣妾自然是极好的,所以臣妾每天都想着要竭尽全力尽心服侍陛下!”钩弋夫人笑着说道。她的笑容中带着一抹浓浓的艳丽,在烛光的映照下,宛若一朵盛开芙蓉,娇艳欲滴,让人心神摇曳为之倾倒。 然而坐在床上的刘彻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霍光金日磾二人腰中挂着的宝剑,说道:“你对朕这些年的确是尽心服侍,可是,你对朕身边的人又是怎样呢?恐怕是机关算尽吧!” 刘彻这一席话出乎钩弋夫人的意料,她忙道:“陛下何意,臣妾不知?” “你不知?那我就直言了!”刘彻目光转向钩弋夫人,语气变得尖锐严肃说道:“当年巫蛊之案中你与江充苏文等人勾结,故意找太子的碴,可有此事?之后,太子谋反消息传来,我不信,派马何罗去长安询问太子,你又利诱马何罗污蔑太子,是也不是?还有,太子死后,群臣中有不少人上奏请求立昌邑王刘博为太子,你派出密探潜伏在丞相刘屈氂等诸位大臣的府上,后来又第一时间让人报告了刘屈氂夫妇玩弄巫蛊谋逆的事,是也不是?” “这……这,陛下,这完全是别人的栽赃污蔑,陛下不能信啊!”钩弋夫人连连摆手否认道。 “栽赃污蔑?你以为朕是在污蔑你?”刘彻一脸怒气地说道:“这些事朕早就知道了。太子素来仁孝,这几十年来都是如此,民间老百姓对他风评很好。对于太子谋反之事,我一开始就不信,不过那时,我被愤怒冲昏了头,所以未加细想就命刘屈氂率军平叛。太子死后,我冷静下来了,就开始调查他谋反的事,逐渐发现了些端倪。后来,我听了田千秋的建议,决心为太子平反,命人将苏文下狱。在牢里为了保命,苏文供出了这些年来你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替太子报仇,我还是杀了苏文。霍光,把苏文当时的供词扔给她看!”刘彻说罢,霍光点头将一卷竹简从袖中拿出,十分恭敬地捧到钩弋夫人面前。 钩弋夫人没有去看那卷竹简,而是望着刘彻说道:“苏文不过是一势利小人,陛下你怎能信他的话,而不相信臣妾呢?”钩弋夫人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样子楚楚可怜,可这却更增添了刘彻的愤怒。 “相信?哼,你以为朕手中只有苏文的口供吗?朕手中的证据可远不止这些呢!你若想看,朕可以一一拿给你看,让你心服口服!”刘彻说道。俗话说过怒伤肝,刘彻说到激动处,竟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连坐都快坐不稳了。霍光和金日磾二人见状,忙上前扶住刘彻。钩弋夫人见刘彻咳得如此厉害,习惯性地想上前扶住他。可是刚上前一步见霍光和金日磾二人已挡在床前,只得又退回远处。 第52章 立子杀母 “古话说’最毒妇人心’,朕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心机歹毒的女人,朕的两个儿子都因你而死,你还有什么话说?”刘彻一手捂着胸口怒问道。 “什么话说?陛下你难道今天召臣妾来就是要来向臣妾问罪的吗?”钩弋夫人望着刘彻说道,她的语气和脸色中带着愤怒,但是这种愤怒并没维持多久,便化作了肚里的心酸。 “陛下,你可知道,臣妾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陵儿,为了咱们的孩子啊!”钩弋夫人含着泪说道:“我是个弱女子,是个母亲,陵儿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去做。陵儿从小就聪明伶俐且可爱,每次看到他我心里都在默默的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他一定是个好皇帝,是个和文皇帝一样的治世明君。可是他年纪还太小,他的哥哥们都已成年,且有各自势力和亲信,而陵儿什么都没有,除了您之外,便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母亲。我若不努力,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近那个位置……” 钩弋夫人仍在含泪诉说着自己肚里的心酸,可是刘彻却打断了她:“够了,陵儿是我的儿子,可太子和昌邑王也是我的儿子!你为了自己儿子能当上皇帝,就处心积虑地去害其他人,这是身为大汉皇妃该干的事情吗?” 刘彻这番话说的无可辩驳,钩弋夫人听后“我、我……”支吾了半天却始终无法回答刘彻的话。 见钩弋夫人无法对答,刘彻也没有在言语上穷追猛打。他长叹了口气说道:“唉!夫人,其实关于要不要治你的罪我一直很犹豫,毕竟你我夫妻一场,你还年轻,而且弗陵年纪还小,他还需要你这个母亲。” 刘彻这番话耐人寻味,钩弋夫人弄不清他的意思。他到底是想治她的罪,还是不想治她的罪?若是治罪,又该怎么处置她,是打入冷宫幽禁起来还是直接杀了她?钩弋夫人弄不明白,所以并未开口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丈夫刘彻,等他接下来的话。 “不过前几日,我做了个梦。说是梦,其实就是高祖皇帝时的旧事罢了。昔年高祖皇帝认为太子刘盈性格软弱,不适合做皇帝,所以想立赵王刘如意为太子。然而吕后却帮太子请来了商山四皓做老师。高祖皇帝见连商山四皓都来给刘盈做老师,于是便打消了换太子的念头。等到高祖皇帝病故,太子刘盈继位是为惠帝,然而实际的朝政却都控制在他的母亲吕后的手中。吕后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毒死了赵王刘如意,又把刘如意的母亲戚夫人砍成了人彘折磨致死。还强迫刘盈取自己的侄女为后。惠帝终日郁郁寡欢,没几年就病死了。这之后,吕后更是临朝称制,一人独揽大权。她大封吕氏子侄为王,大有想取代刘氏的天子改朝换代的意思。幸亏陈平周勃等人对高祖皇帝忠贞不二,在吕后死后他们除去了吕氏诸王,迎立了文皇帝。这才有如今的汉室江山。如今的情况何其相似,我时日无多,弗陵虽聪慧但年纪尚幼,而你,你年轻却心机深沉。等弗陵即了位,大权必落你手中!” “继位?你说弗陵要继承皇位?”钩弋夫人痴愣愣地说道,她的语声越说越小,脸上的神情也是一片呆滞,看不出是激动还是惊诧。是啊,这些年她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儿子刘弗陵能当上太子,然后将来继承皇位。儿子成了皇帝,而她自然要做太后,太后那是一国之母,国之至尊,天下万民都要匍匐在她脚下,连天子都不例外。自从少女时代以来,她便一直渴望那个位子。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她不惜在豆蔻之年委身于大自己近五十岁的老皇帝刘彻,每天竭尽所能哄这个老男人开心。外人羡慕她专宠后宫,然而,给一个能当自己爷爷的老男人做妾,这种滋味又有多好受呢?刘彻给她的身体和心理上的安慰又有多少呢?如此种种,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外人是难体会的。 记得刚进宫时,有多少次,独自一人时,她都在抹泪。只是日子久了,习惯了,便不再流泪了。此时此刻,刘彻告诉她,她的儿子刘弗陵将来会继承皇位时,她得偿所愿本该高兴的。然而不知怎地,她的脸上显露出的却是深深地哀伤。 “是的,弗陵会在我死后继承皇位,成为下一任大汉天子。怎么样?你心里很高兴是吧?那你可就高兴得太早啦!”刘彻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寒气。 “不,不……”钩弋夫人惊叫着反驳道,她已经预料到刘彻接下来要说什么,她不想听。可是,她的举动丝毫不能阻止刘彻。 “你以为弗陵即位后,会成为你的傀儡,你会像吕后那样掌控天下吗?不,朕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大汉江山当年差点就毁在吕后手中,朕决不允许往事重演。否则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说到这里,刘彻眼睛一瞪,凶光毕现厉声说道:“所以今日,你必须死!” “不,陛下!求你,求你看在陵儿的份上饶过我吧!求您……”钩弋夫人哀求道。 “饶你?谁来饶过大汉江山?霍光,金日磾,你们还不快赐她鸩酒!”刘彻狠下心命令道。 霍光和金日磾都是跟随了刘彻几十年的亲信,对刘彻是绝对忠诚。此刻刘彻让他们去鸩杀钩弋夫人,他们是绝对遵从的。 “是!”这两人答应着走过去,霍光的手里还提着壶鸩酒。钩弋夫人看到这情形,心里恐慌极了,她的身体在发抖,一边抖一边向后退。然而,两个太监很快上来把她摁住了,她动弹不得。 金日磾掐住她的喉咙,钩弋夫人的嘴在外力的作用下张开着,霍光把毒酒倒进她的喉咙里。钩弋夫人的眼里满是哀伤和绝望。她不想死,她想看着儿子刘弗陵登基为帝,想成为亿万人之上的太后,可是这些已经不可能了。她想说话,想呼救,想大声喊自己的儿子,可是毒酒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发不出声音。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死亡。 这鸩酒是宫廷太医配置的,药效很好,很快钩弋夫人便眼睛一闭,如一块锦缎一样,软倒在地上。霍光伸手去探了下鼻息,钩弋夫人已经没有呼吸。他冲刘彻点了点头,示意人已经死了。刘彻之前很愤怒,此刻知道她死了,愤怒却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刘彻睁大了眼睛去瞧地上的钩弋夫人。那地上的虽然已是具尸体,可是她的脸蛋仍是那么白皙漂亮,鬓发仍是那样乌黑秀美,她的仪态也仍那样端庄妩媚。这真不愧是倾国倾城的尤物啊,连死后也是这么美。刘彻不禁有些为自己残忍的命令感到后悔。不过转念一想到大汉江山,想到钩弋夫人以往的种种罪行时,这种后悔感便消失了。 “夫人啊夫人,你不要怪朕,朕为了大汉江山不得不如此!你在地府好好安息吧,朕不久也会去陪你的!”刘彻心里喃喃自语道。 正在这时,殿外的走廊里传来孩童的哭喊声。“娘,你在哪里?娘,你在哪里?” 刘彻听出了这是刘弗陵的声音。先前他在母亲的房里睡觉,原本睡得正香。或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钩弋夫人被强行灌下鸩酒时,那种痛苦绝望的感觉传给了刘弗陵,他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他便开始四处找母亲。 未央宫很大,刘弗陵一个殿一个殿地去找。一边找一边在走廊里哭喊着。 刘彻和霍光、金日磾几人听到这哭喊声,都是面面相觑,满脸不忍。过了会儿,刘彻才缓缓开口道:“霍光,去,把弗陵领到他姐姐鄂邑公主那里去。关于钩弋夫人已死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是!”霍光答应着出去了。 不久哭声便在走廊里消失了。刘彻闭上眼,一滴晶莹的热泪从他那已经干皱了的眼角淌了下来。是啊,他处死了钩弋夫人,虽是为大汉江山好,是为了避免刘弗陵将来登基后成为傀儡,可刘弗陵毕竟还是个不满八岁的孩子,年幼丧母,这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第53章 托孤 处死了钩弋夫人,刘彻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了。自这以后,他的生命便如沙漠中的小溪一样,在以天为单位迅速地流逝着,只过一个月他的身体就彻底不行了。 这一日,他觉得大限将至,便命太监将皇子刘弗陵、鄂邑长公主、霍光、金日磾、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和太仆上官桀等人召到床前。 众人到了之后,刘彻还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似睡似醒。老太监在他耳边大声说:“陛下,人都到齐了!”连说了两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用苍劲沙哑的喉咙说道:“都来了!” “嗯,都来了!”老太监答道。 “嗯,弗陵呢?”刘彻问道。由于母亲的死,刘弗陵对自己这位父皇还有些害怕,他望了望前方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刘彻,又望了望四周的众人,踯蹰不前。一旁的老太监见了,忙牵起刘弗陵的手主动来到御床前。 “父皇,陵儿来了!”刘弗陵用稚嫩的童音说道。 刘彻侧着头去瞧自己的孩子,同时还伸出了手臂。他想去抚摸刘弗陵的那满头乌发的小脑袋,可是手臂刚扬起,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刘弗陵见状,立即伸过手去主动去摸刘彻的手。这对父子的手终于牵在了一起,刘彻的心底生出一股暖意,这股暖意让他的身体又获得些力量。凭借这股力量,他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脸上也浮出一抹微笑。 “陵儿,父皇不行了,父皇要把这大汉天下传给你,你要答应父皇,要做个好皇帝,明白吗?”刘彻望着儿子说道。 “明白了,父皇!”刘弗陵答应道。 刘彻听了,又抬起头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重臣们。 “霍光安在?”刘彻问道。 “臣在此!”霍光上前一步跪下说道。 “霍光,朕封你为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总领朝政,朕死后由你辅佐新君刘弗陵”刘彻道。 “是!”霍光叩头说道。 “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桑弘羊安在?”刘彻又问。 “臣等在此!”四人齐声答道。 “金日磾朕封你为车骑将军,上官桀朕封你为左将军,你们二人和田千秋、桑弘羊一起辅助霍光一同辅佐新君,明白了吗?”刘彻道。 “臣等明白!”四人又是齐声回答。 “你们明白,那……,那朕也可以安心地走了……”说到这里,刘彻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血都咳出来了。老太监见了,忙上去用手托住他咳出的血。 老太监想扶刘彻躺下休息,却被刘彻拒绝。“朕还有一事要叮嘱,尔等均为顾命大臣,一定要团结和睦,不要纷争。你们辅佐新君,要像文皇帝景皇帝一样休养生息,少动干戈,莫要学我!莫要学我……”刘彻反复重复着“莫要学我”这四个字,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完全听不清了声音。众人一直恭敬地低着头跪着听着刘彻的话,到他久久没再出声时,才抬头去看。这时,刘彻已经僵在那里,双眼木木地看着前方,空洞无神。太监上前一摸刘彻的手,发觉他手冰凉得很,一点儿温度也没有,才意识到皇帝已经死了。 “皇帝驾崩了!”老太监哭着喊道。其他人听了,也立即放声大哭了起来,各种哭声交织成一片,殿中顿时被哭声塞满了。 这一天是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十四日,一代雄才伟略的皇帝刘彻因病辞世,享年七十岁,谥号为武帝。纵观刘彻的一生有大败匈奴、远征西域开拓丝绸之路的丰功伟绩,也有重用酷吏屡兴大狱、用刑严苛、迷信方士的为人诟病之举,然而究其一生,他仍是伟大且光辉的,足矣铭刻于历史的。往事已矣,刘彻已去,历史的车轮不会停止。当太阳重新升起时,新的一天又会开始,大汉王朝的故事还在继续。 当刘彻驾崩,八岁的皇子刘弗陵即位时,天下人都以为大汉天下将陷入危机日渐衰退。然而事实是,这一天是一个开始,一个新的盛世即将展现在世人的面前,这将是由霍光、汉昭帝刘弗陵和汉宣帝刘询共同缔造的盛世,名曰昭宣中兴。 第54章 有个少年叫病已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七年过去。天气正好,正是夏日的午后,在遥远地山东鲁国故地史家村的后山,一个少年正躺在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闭着眼睡着觉。他脚翘着,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这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瘦高个,衣着朴素,穿的是粗麻布衣和破了洞的布鞋,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不过他的相貌却颇为英俊,眉宇间还隐隐有股难以名状的霸气。这少年的相貌气质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孩子所有,然而这少年的衣着打扮却又的的确确是贫苦人家孩子的样子。 这少年的脚边还放着半捆柴火和一把砍柴刀,显然他之前是在这附近砍柴的,只不过砍柴砍累了,所以才在这树下休息。 这少年正在休息,忽然一只体型肥硕的小黑狗若无其事地从他身旁走过,尾巴还在他腿上扫过。这少年之前还打着呼噜在熟睡呢,此时却突然睁开眼,他瞧了眼这只狗,心中起了疑。 “这是谁家的狗,怎么跑到这里了?”少年正奇怪,这时便听到远处有个女孩在喊“牛牛,牛牛!” 这声音少年很熟悉,这是他们村的富户陈大年的女儿如月。这如月年纪大少年一岁,算是少年的冤家对头。她名字好听,可长相却恰恰相反,长得胖乎乎圆溜溜的活似个小胖墩,最关键的是长着两只像铜铃一样大眼睛,脸上还长些麻子。正因为这长相,这少年向来是不喜欢如月,时不时会去戏弄她。然而这如月嘛,尽管屡遭少年讥讽戏弄,心里却并不讨厌这少年,似乎对少年却有些意思。 听了这姑娘的呼喊声,少年心中一笑:“原来是她,我还以为是谁呢?怪不得这狗长的这么壮,原来是有这样的主人。哼,这丫头老在我舅爷爷和老外祖母面前说我坏话,看我不好好戏弄一下她!” 年心中这样说,遂计上心来。他把狗捉住,放在树叉上,狗嚎叫连连却不敢下来。少年又寻来一只大木棍放在狗嘴里咬着,以免它喊出声。做好这一切之后,少年便又躺在大树下呼呼大睡了。 少年这一回闭眼没睡多久,便立即被人弄醒了。 “谁啊?”少年的腿被人踢着,有些疼了,便睁开眼去瞧,只见如月正双手交叉于胸前,在用脚踢自己的腿。 “是我,你醒啦?病已,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如月说道。 “本大爷好好在这儿睡觉,碍你什么事了么?还咒我死,真有你的,哼!”这个叫病已的少年说道。 “呃,病已,我没时间跟你拌嘴,我问你,你看到我的狗没?”如月问道。 “狗?什么狗?”刘病已若无其事地问道。 “一只黑狗,我伯父刚从长安带给我的!”如月说道。如月有个伯父在长安的京兆府做小吏,这是如月一家最自豪的事。如月时不时就在就嘴边提起,刘病已自记事起就没去过长安,因此心中对如月既羡慕又嫉妒。 “黑狗,我倒是没见着!不过母狗,我倒是见到一只!”刘病已笑着说。 如月不明白病已说话的意思,她略做思索后说:“是嘛,我那只黑狗好像的确是母狗,那既然你看到了,快说它去哪儿了!” “我看到的这只母狗就在……”病已假装正经地摸了摸脑袋,最后用手一指如月说道:“就在这儿!” 如月听后,目光立即顺着病已的手指去看,只见那手指方向正是自己。她立时明白,自己被刘病已耍了。 “刘病已,你混蛋!”如月再也忍不住心中地愤怒,怒骂道,连病已的姓也一同喊了出来。 如月还想去揪刘病已的衣服,可是,刘病已眼疾手快身子往后一退,让如月扑了个空。如月正想继续去追刘病已,不料天上竟掉下了几片树叶。 如月吓了一跳,她以为刘病已还有帮手,便停住脚仰头去看,却只见自己的黑狗竟然就在头顶的树杈间。而那狗的嘴里还被塞了个木棍,所以叫不出声。看到这场景,如月立时猜到是刘病已把自己的狗藏在这树杈上的,还用木棍子堵住了狗的嘴。 “好个刘病已,看我不教训你!”如月说着,便要追出去。可是那刘病已已经逃的看不到人了。如月已知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刘病已,而自己的狗还在树上嗷嗷待救。于是她一跺脚放弃了去追刘病已,而决定先来救自己的狗。她对着树左瞧瞧右瞧瞧,仔细琢磨了一番,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营救的办法,最终决定还是亲自爬上树去救自己的狗。 如月于是双手抱着树干,学着大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爬树。虽说,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姑娘,之前也从未爬过树,不过此时救狗心切,爬起树来倒也,像模像样,很快就摸到了黑狗所在的树杈。 “牛牛,牛牛别怕,主人现在就来救你!”如月爬到树杈旁,伸出手去把狗抱了下来。她把狗抱在怀里正高兴,不料双手都离了树干,身子一下失去了重心,乐极生悲“啊”一声尖叫直接从树上上掉了下来。 刘病已之前其实并未走远,他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一直瞧着如月这边的情况,见如月成功救了黑狗,心中如卸重负,正打算离去。哪料下一秒,如月竟连人带狗一同从树上栽了下来。突发意外,刘病已不敢迟疑,立马飞奔了过来。如月坠地昏迷不醒,刘病已吓坏了,他拼尽力气把如月背起,然后努力往如月家赶。 第55章 逼婚 回到如月家,如月的父母请来附近村里的大夫。大夫查看过后,笑着安慰道:“姑娘无碍,只是惊吓过度而已,所以至今仍昏迷不醒,我下一副安神药,你们煎了给她喝,她不久便能苏醒。不过她的左腿摔断了骨头,估计要休养个两三个月才能好。” “谢大夫!”如月的父母听完后谢道。大夫留下药,得了诊金便告辞离去。如月的母亲随即把药煎了,一副药汤下肚,如月很快便幽幽醒转。 “好痛,好痛,我的腿好痛。爹娘,我这是在哪儿啊?”如月说道。 “这是在家啊,如月!”如月的父亲答道。 众人见如月醒来,说话言语清晰,方松了口气,这时刘病已便想立即溜走。 不料,一个声音将他叫住。 “站住!”一个洪亮雄浑的声音说道:“刘病已,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吗?” 刘病已一听这嗓音便知道,这是如月的母亲,人称母老虎的刘二娘。刘二娘壮如母猪,圆头大肚,一双眼睛瞪起人来大如海碗。而她那嗓音则大的出奇,吼起人来,如耳边打闷雷一样。这体型这外表这嗓音,周围十里八乡没有男人是她对手。刘病已呢,虽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大少年,可这刘二娘母老虎的威力,他也是怕的不要不要的。 刘病已见如月已醒,本已决定马上开溜。可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没,……没有,我刘病已怎么会是那种一走了之的人呢?放心,伯母,我会每天来看望如月姐姐一直到她好为止的!”刘病已强颜欢笑着说。 “这样就行了吗?”刘二娘瞪着刘病已说道。 “呃,那……那我每天帮伯母砍一担柴!”刘病已怯生生地说道。 “这样就够了吗?”刘二娘冷冷地问道,她望着刘病已,眼睛瞪的比之前更大了。 刘病已听刘二娘这冰冷的口气,又见她海碗大的眼珠子,顿时魂吓掉了一半。“那,那,这也不行,这,难道要我打断我的腿……”刘病已吞吞吐吐地说道,他全身都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打断你的腿?老娘可没兴趣,老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刘二娘眼瞟着刘病已说道。 “答应一件事?这么简单?”刘病已不敢相信地问道。他眼睛转了转想了想又补充说:“我有言在先啊,伤天害理,触犯法律的事我不干啊!我刘病已年纪虽小,但也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啊,那些违法的事,我可干不了!”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让你去做那种违法的事呢?放心,这事是绝顶的好事,而且你绝对办得到!”刘二娘换了副笑脸说道。 “哦,那行,那你就说吧!只要不违法不伤天害理,我肯定答应!”刘病已说道。 “呃,这事很简单,就是你答应娶我们家女儿如月就行了”刘二娘拉住刘病已的手笑着说:“你看啊,你们俩年纪相仿,我们家如月就大你一岁,你俩从小一起玩到大也算青梅竹马,而且我们俩家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刘家虽说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在村里也是一顶一没人可比的。我们家如月虽然脸上些麻子,但也活泼可爱,吃苦耐劳!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村里的小孩我就看你顺眼,你嘛虽然有时有些调皮捣蛋喜欢斗鸡走狗,但模样长得俊,人也聪明机灵,做我女婿倒也合适!你觉得这事如何?”刘二娘一边说一边笑,说到最后她那海碗的眼睛已经眯成一对月牙,脸也羞成一片红云。 “呃……”刘病已听后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虽的确是和如月从小一起玩到大,可是这青梅竹马是万万说不上的。他从未喜欢过如月,他俩的关系,用“冤家”二字来形容最贴切,更何况如月还有个刘二娘这样的母亲。因此,和如月结婚,刘病已是绝不愿意的。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如何拒绝刘二娘这是个大问题。要知道这河东狮吼刘二娘向来是不求人则已,若是求人必要别人答应才罢休的。如今,她主动拉下脸求刘病已,求的还是娶她女儿这种大事,刘病已若是不答应,她不要把刘病已吃了才怪。 “呃,刘二娘,这事太大了,我得回去跟老外祖母和舅爷爷商量下,才能回复您……”刘病已扭捏着说着,生怕触怒了刘二娘。不过,刘二娘倒没生气,笑着说:“嗯,是这理儿,’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该跟长辈商量,再答应的!” 刘病已听了刘二娘这话,终于是松了口气,他笑着指了指门外:“唔,那,那二娘我,我就先回去了,如月就拜托啦!” “呃,回去吧。记得回去就跟你舅爷爷他们说啊,我明天中午再和如月他爹登门拜访!到时候咱就是一家人啦!”刘二娘笑着说。 “嗯!”刘病已答应了声一溜烟跑了。如月的家和刘病已的家隔着几排房子,也就两三百米远。刘病已很快就跑回了家,回家时,刘病已的老外祖母史老太太和舅爷爷史恭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筐,见刘病已回来了,史老太太问道:“病已回来啦!怎么今天回的这么晚?今天劈的柴呢?” “呃……”刘病已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病已啊,你的柴刀呢?怎么也没带回来?是落哪儿了吗?”舅爷爷史恭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嗯……”刘病已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史恭瞧着刘病已脸上犹豫不定的神色,颇感奇怪,放下手中正在编的竹篓子站起来说道:“病已,跟我进屋,咱们好好聊聊!” “噢噢!”刘病已向来对舅爷爷十分敬畏。这时明知他已起了疑,也不敢拒绝点点头跟着史恭进了屋。 两人进屋后,史恭再三追问柴刀落下的细节,刘病已终于隐瞒不住,一股脑把这一日发生的事全说了。史恭听完坏笑着说:“病已啊,这刘二娘咱们家可惹不起,她既然想让你做她女婿,那你就答应吧!” “舅爷爷,那如月长得跟她母亲一个样,我怎么敢娶?”刘病已道。 “唔,这不对吧,如月可是打小跟你一起玩到大的,虽说长得是有点胖了点,可是为人勤快能干啊,你若娶了她,那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她的,你可以安安稳稳地享一辈子福,那也算不错嘛!”史恭摸了摸下巴地说道,他的脸上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不错啥啊!舅爷爷,明天刘二娘他们夫妇来了,您可一定要帮我拒绝啊!”刘病已央求道。 “不行!这事是你自己惹得祸,当然得你自己去说。要么你今天就去找那母老虎,跟她说你不喜欢她女儿,让她另选他人,否则的话明天她上门来说,那我和你老外祖母只能答应这门亲事了。”史恭叉着腰瞪着眼说道。 “为什么呀?舅爷爷,我的好舅爷爷!我要是上门,去跟那母老虎说我不喜欢她女儿,她肯定会吃了我的!”刘病已摇着史恭的胳膊诉苦道。 “你怕她吃了你,我还怕她吃了我呢!”史恭背过身吹着胡子嘟囔起来:“就刘二娘那火爆脾气,这周围十里八乡哪个男人不害怕啊,我史恭也是男人,自然也怕啊!再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你跟那刘二娘讲才有用,我们说都没用,她肯定还会不依不饶。”史恭说完仍背着身不去瞧刘病已。 刘病已一看这情形心中明白,舅爷爷史恭这是铁了心不想管这事了。 “唉,好吧,上刀山下火海,我刘病已这次都豁出去了!”刘病已说完狠跺了下脚,然后转身离去,走出了屋。 第56章 劝君莫负少年狂 从史家到如月家的距离并不远,平时走一趟不过十几分钟,刘病已对路也很熟悉。不过今天,这一趟路他却左弯右绕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 “咦,这不是村后边的枣林吗?我怎么走到这来了?”刘病已抬起头认真瞧了眼前方的路不禁哑然道。枣林并不在史家到如月家的路途上,而在相反的方向上。这也难怪走了这么久,他都没到目的地。南辕北辙嘛,走的时间越长只会距离目的地越远。而至于为何走错了方向,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乃是夏末秋初时节,枣林里已经结了不少沉甸甸枣子,其中大部分是青的,有小部分已经泛着成熟的红润。微风吹来,徐徐枣香直钻人鼻息,让人不禁心神摇曳。 “就在这儿休息会儿吧!”刘病已望着枣林自语道。他随便找了棵较粗壮的枣树,倚着树干坐下。 出门时是傍晚时分,眼下残阳已尽,夜幕初上,四周一片静谧,偶尔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刘病已坐在枣树下,只觉得身心无比地放松且享受。 “就在这儿睡一觉吧,睡一觉再去如月家,就算是最后的美好时光了。”刘病已嘟囔着,他身子往后挪了挪,直接躺在了树下,闭上眼慢慢进入了梦乡。 他刚入睡,忽然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小东西,掉到了他的脸上,有点隐隐的疼。刘病已没理会,侧过身继续睡。可是过了会儿,又有一个小东西打到他的背上。刘病已睁开眼想去瞧,那掉到自己背上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那东西早就不见了,之后又是相安无事。“也许是幻觉吧!”刘病已这样想又睡了。可是刚睡了一会儿,又有个什么东西砸到自己的腿上,这次的东西比上次的大,而且打得更痛。刘病已立即坐起去瞧,竟是颗小青枣。 “谁,到底是谁?谁在捉弄我?快出来!”刘病已站起来大喊。 这时只见不远处一颗枣树上跳下个人来,那人跳下后,从身上还咕噜咕噜地掉下十几个泛着些红的枣子。刘病已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最好的玩伴戴长乐。 “我以为是谁在装神弄鬼呢?原来是你啊,戴长乐,哼!”刘病已生气地说道。 “病已,想不到啊,在这枣林里还能碰到兄弟你!”戴长乐笑着说道。 “是兄弟还用枣子砸我,搅得我觉都睡不好,太不厚道了吧!真是的!”刘病已抱怨道。 “哎,我不是一个在这儿无聊嘛,想找你说会儿话,所以才把你弄醒的。怎么样,没伤到你吧?”戴长乐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五六个又肥又红的大枣塞到刘病已手里。 刘病已接过枣子放在嘴里吃了几口,气才稍稍消了。“额,你好端端地,咋一个人跑到这枣树林里来了?”刘病已问道。 “这事我还想问你?你这大晚上的,不在家,跑这枣树林里来呼呼大睡干嘛?”戴长乐笑着反问道。 “我……”刘病已支吾着回答不上来。戴长乐一见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笑着上前揽着他的肩膀说道:“病已,咱们是不是好兄弟,好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什么事说出来吧,说出来,兄弟我给你出出主意!” “出主意?”刘病已瞧了眼戴长乐,犹豫了一番最终决定如实相告:“好吧,长乐,我就跟你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好,你说,我绝不会笑的!”戴长乐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刘二娘想让我娶如月,明天就会去我舅爷爷家谈订亲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刘病已一本正经地说道,眉宇间满是忧愁。 “娶如月?”戴长乐一边问一边笑,笑得乐不可支,最后捂着肚子才站住脚。 “你还笑!刚才还说不笑,现在就出尔反尔了?”刘病已生气地说道。 “抱歉!”戴长乐强行憋住笑的冲动,问道:“这是真的吗?病已,娶老婆那可是好事啊,你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 “好什么好?我可不想娶什么老婆!再说,娶谁也不能娶如月啊!”刘病已说到这里瞧了眼戴长乐,见他嘴角仍在笑,有些恼怒地说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啊只会笑话我,我真后悔跟你说这事!”说罢,刘病已甩开戴长乐的手,径自朝前方行去,不再去理会戴长乐。 戴长乐见刘病已真的生气了,忙跑过来追着道歉道:“唉,病已,病已!别生气,别生气!”戴长乐追上来拉着刘病已胳膊说道:“病已,刚才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礼道歉!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刘二娘为啥就要你做她女婿!” “唉,我也不知道为啥!下午的时候明明是我让如月摔断了腿,我还以为她要我赔她点什么或者打我一顿呢,没想到她竟会提这要求!”刘病已说道。 “病已,要我说嘛,这如月也不错,你看她家地又多,这枣树林也有三分之一是她们家的,在村里条件算顶好的了。她本人虽然长的胖点儿,外貌丑了点,脑袋呆一点,可勤劳能干,能吃苦,而且脾气和她娘比可是温柔多了。你们俩从小玩到大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娶了她,一辈子那是衣食无忧啊!”戴长乐认真地分析道。 刘病已听了他的话,原本立即想破口大骂,可一见他脸上的神色一脸平静并无嘲笑,便又打消了怒气,耷拉着脑袋说道:“唉,长乐,可我根本不喜欢她。我和她虽然是从小玩到大,但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只能算是玩伴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青梅竹马。若是让我为如月做其它事,我还可以答应刘二娘,可是这娶她是万万使不得的。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贫或富我无所谓,但结婚,我肯定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你说是吧?” 戴长乐听了点了点,“嗯,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呃,你舅爷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下午从如月家回去的时候告诉了他。”刘病已答道。 “那你舅爷爷是什么态度?”戴长乐问。 “他说这是我自己惹出来的祸,让我自己去和刘二娘说清楚自己的决定!”刘病已沉着脸说道。 “啊,让你去跟刘二娘说啊?那依刘二娘那火爆脾气,不把你生吞活剥了才怪!”戴长乐担忧地说道。 “是啊,明知是虎口,还偏要往虎口里去,唉,真是愁死我了!”刘病已拍着额头叹着气说道。说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发起了愁。 戴长乐见了,也在刘病已身旁坐下。他以手支额,思索着。只过了一小会儿,他便有了主意。 “呃,病已,有了,我有办法了,既帮你脱困又能不用娶如月!”戴长乐拍了下脑袋说道。 “真的?”刘病已打量着戴长乐,不敢相信。 “当然,咱俩可是过命的兄弟,我怎么会骗你!”戴长乐信誓旦旦地说道。他瞅了眼刘病已,鼓起胸脯,一脸郑重地说道:“你听着啊,自古有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觉得呢,病已,为今之计唯有一走了之这条路可以走!” “一走了之?可……可我该去哪儿?天下这么大,我除了舅爷爷这里,我其他人其它地方都不认识啊!”刘病已为难地说道。 “这没关系。我爹明天一早要跟着他们老板去边地贩卖绢帛。病已,你啊明天凌晨五更之前来我家门口等我,咱俩一起偷偷躲在货车里,跟着他们一起去!”戴长乐郑重地说道。 戴长乐的父亲是个赶马车的车夫,受雇于本地一位做绢帛马匹生意的富商。每年,他都要出远门走一两趟生意,而且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是大半年,这事刘病已也知道。因此,戴长乐的话,他也是相信的。不过,这事说起来轻巧,要执行起来,可是要面对许多问题的:就比如躲在这货车里,怎么个躲法;还有会不会被人发现呢,等等等等。 “这样能行吗?长乐,我们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刘病已有些犹疑地问道。 “能行,保证行,我戴长乐是谁啊,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的,病已你就放心吧!”戴长乐拍着胸脯说道,说完他见刘病已仍未说话,又劝道:“哎呀,病已!大丈夫志在四海,若不能像卫青霍去病那样封狼居胥塞外建功,也应当学习孔子周游列国,博闻强识嘛!怎能终日待在史家村这个小村子里做井底之蛙呢?劝君莫嫌少年穷,劝君莫负少年狂啊!” 戴长乐说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刘病已。刘病已呢,原本心中就有意,只是之前没出过远门,还有些犹豫。此时,他听了戴长乐这番话,尤其是他末了那句“劝君莫嫌少年穷,劝君莫负少年狂啊!”,顿时心底热血沸腾,当即答应道:“好,长乐就冲你这句’劝君莫负少年狂!’,这一趟我跟定你了!” “好,咱们一言为定,驷马难追!”戴长乐激动地说道,说完举起手作击掌状。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刘病已也重复了遍,同时在戴长乐的手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第57章 三十六策走为上 击掌为誓,这件事便算是定下来了。之后两个小伙伴便暂时告别,他们各自回了自己家,收拾准备东西去了。 刘病已回到舅爷爷家时,已是快到二更天了,舅爷爷一家正在吃饭。见他回来,史太太忙问:“病已啊,吃饭了没有?” “吃了,不饿!”刘病已淡淡地答道,他一边说一边快步朝自己的小房间走去。他很快便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立即关上了房门,开始收拾起了东西。舅爷爷史恭在外面听到“砰”地关门声直摇头,“这孩子,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也不知道他去谈的怎么样!” 月中天,夜色正浓,大地被月的银光照亮,刘病已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四更鼓已经打过有一会儿了,此刻时间应该是快五更天了,到了要出门与戴长乐汇合的时候了。刘病已站起来走到窗边的一木桌旁,他取来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白纱布,借着月光,用毛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放在烛灯下压着,便拎起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匆匆离去。 刘病已赶到戴长乐家门口时,戴长乐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刘病已准备和他打招呼,戴长乐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他。 “走!”戴长乐瞅了瞅四周小声说道。他没多说废话,拉起刘病已就走了。 刘病已跟着戴长乐来到一个小院旁。戴长乐指着院子说:“就这儿,拉货的马车都在这院子里!” “嗯!”刘病已点点头。 院子的门是锁的,不过这难不倒这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个人,他们从小就在村子里野惯了,翻墙上树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两人走到墙根下,戴长乐把自己的包袱交给刘病已,自己先翻着墙进去了。接着,刘病已把两个包袱扔了进去,自己也翻着墙进去。 刘病已进了院子后发现院中果然停着十几辆马车,马车上都装着满货,其中一个马车旁还有个中年人在靠着打盹,想必是负责看守这些货物的,“长乐果然没有欺骗我!”刘病已心中感叹道。 戴长乐进了院子后就在四处瞧,刘病已小声问:“呃,长乐,你在瞧什么呢?” “我在瞧藏哪里好!”戴长乐一边说一边思索。藏在哪儿,的确是个问题,这十几辆马车,每辆上面都装着满满的货物,哪里都不好藏。正当刘病已绞尽脑汁时,戴长乐突然摸脑袋笑道:“有了,咱们就藏在那儿!” 刘病已一听,立即把目光转向戴长乐所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马车车底。 “车底?”刘病已惊讶地问道。 戴长乐听了,只是嘿嘿一笑,不好解释。刘病已也明白,除了马车车底似乎的确是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了,于是也只能无奈地抿着嘴点了点头。 打定主意后,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人随即便选了两辆载货较轻的车钻到车底,等待天明有人来赶车时,刘病已和戴长乐便扒在车底上随车而行了。 这一队商队从鲁地出发,走出几十里后,暂时停下吃早餐。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一直扒在车底,此时已是双臂酸痛,体力不支,便趁着商队休息的间隙,从车底爬出,想休息会儿。可是他们刚爬出来,便立时被人发现了。 “你们是谁?怎么从车底钻出来?”一个赶车的车夫问道。 “我们……”戴长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忽见他的父亲从不远处一辆马车上下来,灵机一动笑着说道:“我们是来找我爹的,我想爹啦”戴长乐边说,眼睛边望向正走过来的戴老汉。戴老汉此时也看见了戴长乐刘病已二人。他快步跑过来吃惊地问道:“ 长乐、病已,你们两人怎么到这了?” “你认识这两个人?”商队的主人——一位头戴方冠地胡姓富商问着戴老汉。 “认识认识,这位是犬子名叫长乐,这是长乐的朋友,也是我们同村的孩子,姓刘名病已!”戴老汉向雇主介绍道。 “我们啊就是想我爹了,同时又想出去见见世面,所以才来的。希望老板您能开恩,同意我俩跟你们一起上路!”戴长乐一边说,一边拉着刘病已一起跪着要给胡富商磕头。 胡富商见了立即上前阻止了这俩人下跪,并说道:“好吧,既然你们俩人都跟到这里了,再赶你们回去也没必要,你们这一趟就跟着我们啦!” 胡富商说完,戴长乐和刘病已都是高兴地跳起来。 第58章 吉人天相 此处暂时放下,再说史家村那边,史恭和史老太太到了巳正时刻都不见刘病已出房门,心中都是颇感奇怪。 “病已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个点都还没起来?都日上三竿了!”史老太太抱怨道。 “是啊,娘,平日里,他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今日确实有点反常!昨天,自从他从如月家回来就有些不大对劲,该不会是在她们家受了什么刺激吧?”史恭摸着胡子附和道。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望了眼身后的长子史高说道:“高儿,你去上前敲下门!” “是!”史高是个时年三十多岁的中年庄稼汉,听了父亲的话遂上前去敲门,可是他手一碰刘病已房间的门,那门自动便开了。 “爹,门是虚掩着的!”史高惊讶地说道。 “嗯!”史恭答应着,快步走过去。他用力一推门,整个房门完全开了。刘病已的房间并不大,十几平米的大小,里面摆放的东西也很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一凳一个放衣服杂物的柜子以及一个放书的小架子而已。此时房门大开,房间里的一切都完全呈现在史家众人眼里。里面没有人,没有刘病已。 “呃,刘病已那小子去哪儿了?”史高疑惑地说道。 “去哪儿?我哪儿知道!”史恭吹着胡子气愤地说道。说完快步走进房间里,完全不去理会史高。史老太太和史高见了忙也跟了进来。 史恭四处瞧了瞧房间内的物品:那床铺冰凉凉地,说明人应该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床边本来摆着四双鞋如今只剩一双,衣柜里衣服大部分也已被拿去,只剩下几件打了补丁的衣服。种种迹象表明刘病已是收拾东西出了远门了,可他去了哪里呢? 史恭正思量着,突然身后大儿子史高叫嚷道:“爹,奶奶,这儿有一张字条!” 史恭和史老太太听了忙凑过来。史恭一把把字条夺过来,念道:“老曾祖母,舅爷爷还有大表舅、二表舅、三表舅,我走了。我一切都好,勿念!” 史恭念完后,儿子史高立马问道:“爹,咱要不要现在就去追病已,说不定还能把他追回来呢!” “追,往哪儿追?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走的那条路?去了哪个地方?”史恭反问道。 听了这些问题,史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旁的史老太太此时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了,揪着史恭的衣服哭道:“依我看,病已肯定是怕如月家的人逼婚,所以才离家出走的。唉,恭儿,都怪你,昨日你要是跟病已说你去拒绝刘二娘,他肯定就不会走。现在倒好了,病已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若是他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节儿!” 说到这里老太太呜呜地哭出来,她抹了把眼泪,边哭边说:“想当年你妹妹史节被送进太子宫当侍女,我不答应,你偏说太子宫好,一辈子荣华富贵。可是后来呢,太子谋反,你妹妹也死于非命,连她的孩子也一并成了刀下鬼。如今,你妹妹膝下只剩下病已这样一个后嗣,你也给弄丢了。你说,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史恭听了史老太太的话,不作声,儿子史高在一旁却主动开口说道:“奶奶,这也不能怪爹啊。当年把姑姑送入太子宫,爹做得没错,姑姑成了太子的良娣,那可是全家的荣耀啊!你想要是太子当了皇帝,那姑姑可就要成为婕妤娘娘或是皇后的,那咱们史家可真要祖坟冒青烟青史留名啦!至于后来太子谋反,那完全是奸臣江充苏文逼迫的,后来老皇帝的诏书里不也写了吗?老皇帝当年要是多活几年,说不定就给太子平了反,咱家也能得些抚恤金。可惜啊,老皇帝醒悟后不久就死了,新皇帝登基,太子的案子就定下来了, 成了死案,没人再谈了。说到底这都是命啊,咱们史家命里无富贵,也怪不得别人。眼下病已虽在外边,他从小人就聪明机灵,应该不会有事。再说了,病已身上流着老皇帝的血脉,虽然落魄了,但也是皇室贵胄之后,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奶奶你就不用担心了!” “唉”史老太太听了孙子的话叹气道:“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这样去想啦!”说完便拄着拐棍黯然离去了。 第59章 邯郸记 史家那边因为刘病已的突然离去而忧心忡忡,而刘病已这边呢却是悠哉悠哉兴致盎然。这一个半月来,他和戴长乐一起随着商队一路吃一路喝,沿途经过无数城市和乡镇,爬过无数的山涉过无数水,这些情形都是以往他从未经历过的,可谓是让他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这一天上午,商队来到一座繁华的大都市——邯郸。按照常理时间尚早,他们仍需赶路,不过这日商队的主人胡富商心情颇好,进了城之后便宣布:大家连日赶路都辛苦了,就近找客栈歇息一日,明日再赶路。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是高兴地欢心雀跃,定好客栈后,还没等行李卸完,便手拉着手一起出去玩去了。 “你们注意安全,天黑之前记得要回来!”戴老汉从客栈里追出来关切地提醒道。 “知道啦!”戴长乐答应道,可是他和刘病已的人影早就不见了。 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离开客栈后,便在邯郸的大街上东游西逛。这是他们自记事起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因此对这里许多东西都感到新奇。 “病已,这邯郸真不错,这比咱们鲁地所有的城市都要繁华诶!”戴长乐感叹道。 “那是,这邯郸可是赵国的国都,赵国那可是大国。当年赵武灵王能凭其一国之力北定东胡,西抗强秦,东灭中山,威震诸侯,可见赵国实力之强,鲁国只是小国而已,怎能跟赵国相比。鲁地的城市自然也是比不了邯郸的!”刘病已说道。 “嗯”戴长乐答应道:“病已,你看这边!”刘病已转头去看只见有几个人在站在高跷上玩杂耍,周围还围了一大群观众,他的目光立即被吸引,和戴长乐一道也钻进人群中去看。 “哇,好精彩,不错,不错!”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一边看一边赞叹道。 这时,只见一个头戴牛头面具的中年男子拿着个铜盆说道:“各位看官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一边说,一边往围观的群众面前来,立时便有许多枚铜钱被扔进铜盆里。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第一次看这种杂耍,不明就里,仍站在那里。 “两位小客官,多少也给点吧!”那戴牛头面具的人已经走到了刘病已和戴长乐跟前。他们二人这才明白,这戴牛头面具的人是向他们讨钱。 “我们,我们没带钱!”戴长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带钱?没带钱看什么杂耍啊,真是的!”戴牛头面具的人生气地说道。说完,转身走向下一个看客。 戴长乐被那人抱怨的话惹怒了,想反驳几句,却被刘病已拦住了。 “走了,长乐!”刘病已边说边拉着戴长乐的手往人群外走。戴长乐心中虽然愤懑不平,但刘病已强拉着他走,再加上身边围观的人太多,他也只得暂时忍住心中的火,跟着刘病已离开了人群。 “病已,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要跟那人吵起来了。没带钱怎么了?没钱就不能捧个场啊?他之前又没说没钱就不能看。劝君莫嫌少年穷,等有朝一日哥哥我有钱了,我要请全天下最好的杂耍班子来,请到我家,表演三天三夜的杂耍!”戴长乐说道。 “行了,行了。别人那样做也是没办法,他们这些路边耍杂耍的,就靠看客们给钱过日子,你不给钱我不给钱大家都不给钱,那他们还怎么活下去?”刘病已说道。他见戴长乐面色似有不悦,大概不爱听他这番道理,于是又换了话题说道:“呃,话说回来,你要是真去请全天下最好的杂耍班子,表演个三天三夜,那得花多少钱啊?” 这个问题问到了戴长乐的兴趣点上,他的脸色一下子拨云见日了,脸上重新泛起了笑容。 “最好的杂耍班子?那光出场费也得几十贯钱吧,若是表演个三天三夜,那得上千贯钱吧!”戴长乐掰着指头算着说。 “是啊,上千贯钱,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啊,你有那么多钱吗?”刘病已淡淡地问道。 戴长乐听了一笑,说道:“我那不是想吗?虽然不可能,但想一想总是可以的嘛!”戴长乐说到这里略做停顿又说:“我其实这一生也没多大志向,我就想像我爹那样当个马夫就行。不过,我可不想只当个普通的马夫!” “哦,这马夫还有普通与不普通之分么?”刘病已疑惑地问道。 “当然,我要当的是全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戴长乐挺着胸脯说道。他话虽这么说,可这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的脸又变得失望落寞起来。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戴长乐垂着头说道。 “什么样的马夫天下最厉害最优秀,这的确很难说。不过,长安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里面人才济济,这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肯定是是要在长安赶马的!”刘病已思忖着说道。 “嗯,说得对,病已,我啊将来肯定要在长安当马夫,不能像我爹一样只是待在鲁地一个小山村里。”戴长乐说着望向刘病已问:“唔,病已,你将来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没想好!”刘病已摇摇头道:“我这人你也知道文不文武不武的,干农活干不好,读书也是半懂不懂,也就斗鸡走狗在行了。也真不知道将来做什么好,唉,有什么做什么呗,到了那一步再说!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我不懒,天下之大总有我刘病已一口饭吃。” “嗯,说的是”戴长乐笑着点点头。 第60章 在下萧望之 两人正聊着,竟不觉已经走到一条奇怪的街巷里。此街两边都是两三层的木楼,每栋楼上都站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淡抹的姑娘,这些姑娘一见到街巷上有男人走过来,就争着向他招手,向他打招呼。而这些男人面对这些打扮艳丽的姑娘们,也大多会笑着打招呼回应,有很多还会说些讥诮下流的话。楼上的姑娘们面对这些下流话竟也不觉得脸红,打手势招呼他们上楼来。 “这邯郸人可真开放,当街调情,完全不知道害臊!”戴长乐感叹道。 “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勾栏,俗称妓院,来这里的男人都是来享受的!”刘病已解释道。 “哦,我明白,我明白!”戴长乐笑着说:“可惜我兜里没钱啊,说不定咱俩也能去……” 戴长乐话未说完便被刘病已打断。“诶,你这又胡说了,这哪是我们该待的地方,刚才没注意竟走到这里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戴长乐听了点点头。这两人当即便要走,可是刚转身,便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在招呼他们。 “两位小兄弟要去哪儿啊,为何不进来玩玩?我们这儿什么姑娘都有!” 刘病已转过头去看,只见那说话是个年轻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身浅红色丝帛质的裙,头发盘着,攒着银质的发簪,她的脸上涂着一层浓重的脂粉,手上还拿着个绣着牡丹花的流萤小扇,正站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小楼的一楼靠着门倚着。女子实际上已经毕竟不年轻了,实际年纪可能已过了三十岁了,都可以给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人当妈了。只是由于妆画的重,且言行举止皆十分风骚,才让人觉得她还很年轻。 “不了,不了,我们没有钱!”戴长乐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没钱下次补上就行了。一回生二回熟,你们二位小兄弟来都来了,岂有让你们空手而归的道理!”这女子一边说一边倚着门扭动着腰肢,眼睛还一直瞅着刘病已俩人。刘病已被瞅不好意,把脸转向另一边,而戴长乐呢,脸也被瞅得通红。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正朝着刘病已戴长乐两人这边奔来。 “让开,让开!”赶车的人一边喊着,一边挥舞着马鞭子。 刘病已和戴长乐还在发愣,竟站着没动。马车疾驰而来,眼看即将撞到人,而刘病已和戴长乐此时也看到了,他们想躲,不过情况紧急,他们已来不及躲避。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车却突然停了,赶车人在这危急之中竟还勒住了马可见其赶车技术之高,而那马似乎也不普通的马。 “让开,让开,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不怕死吗?”赶车人一边说一边甩起了鞭子。鞭子甩过来,戴长乐身子往后一躲,手臂上也仍是着了一鞭子。殷红的血立时从那鞭子落处流出,戴长乐顿时怒了。 “呃,你这混蛋,刚才差点撞到人,不道歉,反倒还用鞭子抽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你看看这是什么!”那赶车人指了指马车上悬挂的东西,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王法!” 刘病已和戴长乐仔细去瞧那赶车人所指的东西,只见那是黑底描金的木牌子,上面写着个大大的“霍”字。 “啊呀,原来是霍家的人,了不得!”只听不远处一男子小声说道。 “霍家的人怎么到邯郸来了,奇了怪了!”又听一女子的声音议论道。 刘病已虽从小生活在乡间,但舅爷爷史恭曾做过官,闲居在家种地后对朝政仍很关心,时不时会提一些朝中的事,刘病已在舅爷爷家生活也有所耳闻。刘病已知道此时朝中的大权名义上归于皇帝,但实际上是由霍光、上官桀、桑弘羊这三人把持着。这其中以霍光权力最大,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掌管整个大汉的军队,连皇帝在他面前也要毕恭毕敬的。说霍家是当今大汉最有权势的家族,并不过分。所以当听到人们的议论时,刘病已自然而然想到霍光,想到了霍光家族。这马车坐的是谁,是霍光本人吗?还是霍氏家族中其他人,亦或只是霍氏家族的仆?刘病已不知。不过,刘病已却知道,无论是哪一种,他和戴长乐都惹不起。 “看清楚了没?看清楚了还不让路?”那赶马车又厉声喝道。 刘病已便要拉着戴长乐走,可是戴长乐此时却犯了倔劲,他甩开刘病已的手说道:“看清楚了又怎么样,不就是个狗字嘛?我可没有给狗让道的习惯啊!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你向我道歉,我还是可以给你让道的!” “你……”马车夫大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罢那人又甩起马鞭子朝戴长乐抽过去。 “啪!”鞭子落到戴长乐身上,与之相伴的还有他疼得咬牙的声音,可他仍未挪动身子。 “啪”又是一鞭抽过了,这一下比之前那下更重,且抽在他大腿上。饶是戴长乐死要面子,也这一边挨了之后,也疼地倒在地上,捂着被鞭打处嗷嗷叫。那马车夫见此情形并未收手,仍扬起鞭子。眼见鞭子又要落在戴长乐身上,一个声音打断道:“当街持鞭打人,成何体统?” 刘病已和众人听了声音后都转头去看,只见不远处一个白衫青年正缓步向他们走来。此人身材高挺,气宇轩昂,虽不知其来历,但也可以猜出其非等闲人物。 “你又是谁,敢管我们霍家的事?吃了熊心豹子胆吗?”那赶车怒喝道。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是你,而不是我!”年青人说道,说到这里在,他眉毛一紧,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你张口霍家,闭口霍家,车内的人与霍家有什么关系?是霍大将军本人吗?还是霍大将军的家人霍禹、霍山、霍云?我看都不是吧,这些人无论哪一个出行的排场都比这大,坐的马车也比这奢华。而且他们此刻都在长安,不可能来邯郸。我看这车中人,充其量不过霍家一奴仆,又或者连奴仆都不是,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冒牌货。” 这青年人语声虽不大哦,但说话却是有理有节分析地头头是道,而且自带威严,众人听了无不感佩。那赶车人显然是被青年人的话戳中了,他语声颤抖地问:“你,你胡说什么啊,,我们家老爷是如假包换的霍家的亲戚,怎么可能是冒牌货呢,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年青人一笑说道:“是你胡说八道还是我胡说八道,我写封信给霍大将军问问便知。我要告诉他有位自称霍家亲戚的人,在邯郸城的月下街当街用鞭子抽人,我看霍大将军到时候会不会派人把你们抓起来?” “呃……”赶车人支吾着说不出口。这时一直坐在马车里的人终于开口了:“敢问阁下是何身份?”那语声沉着有力,听声音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我是何身份,你还不配知道!”青年人淡淡地说道。 青年人说完,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唯有那青年仍是一脸淡然,仿佛是成竹在胸似的。 “阁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我们走吧!”车中人说道。 “是!”马车夫答应道。 随即,马车夫甩动马鞭,马车随即转向,朝来时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马车完全消失后,众人又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都是在夸赞这位青年男子好气度好口才。刘病已和戴长乐呢,心中也对这位青年是既敬仰又崇拜,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当事人自己呢,则似乎对这些赞叹以及崇敬的目光毫不在意,他仰着头,闲庭信步一般径自朝着月下街的出口走去。 刘病已和戴长乐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好久才意识他已走的远了,忙快跑几步,追上去问道:“恩公留步,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兰陵萧望之!”青年人留下这句,便信步离去,再不肯多言。刘病已望着他背影消失在街转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在心中默念着“萧望之”三个字。 第61章 雁门行 这一天在邯郸城中的经历可谓是几经风波,戴长乐险些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丢掉性命,回去后自然是少不了被父亲狠狠地训斥,刘病已也被牵连着挨了几句骂。那之后半个月里,戴长乐安分了许多,不再想着和刘病已一起出去玩的事,而是和父亲戴老汉学起了驾车,他学的很快,很快便学的有模有样。商队的老板出于锻炼他的目的,便把货品最少的一辆车单独交给戴长乐,让他来赶车。戴长乐第一次真正当起了马车夫,志得意满。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时间一久了,他那好玩的本性又沉渣泛起了。 这一日,商队来到了雁门关一带,天气晴朗,戴长乐坐在马车上一边拎着马缰绳一边唱着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戴长乐唱的是项羽的《乌江曲》,这首歌和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一样,在彭城以及周边的齐鲁之地很是有名,老百姓几乎人人会唱。一曲唱罢,戴长乐望着塞上茫茫无际的黄土对坐在车上的刘病已说道:“唔,病已,这边塞的风光果然是和赵国和齐鲁等地不一样啊,方圆几百米连个人家都见不着!” “是啊,不过是各有千秋吧!边塞之地自有粗犷之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这种壮美的风光在史家村可看不到!”刘病已道。 “这风光好是好,可是如果让我一辈子待在这地方,那我就算不饿死,也要孤独寂寞死!”戴长乐道。 “我倒觉得寂寞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我若能做个游侠儿,在边塞上行侠仗义,独来独往,也未尝不可!”刘病已道。 就在这时,商队前面的马车已抵达了雁门关前,有守关的士兵过来检查,商队随即停下。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名守关士兵持戟走过来问。 “哦,我是来这里的关市做丝绸生意的,这是我的符传,这后面都是我的货物还有随行人员。”商队的主人胡姓商人一边介绍一边把两块小木牌双手递给士兵。 士兵接过木牌瞅了瞅, 问道:“你姓胡,来自鲁地?” “正是!”胡姓商人答道。士兵点点头,把木牌递给身后另一名士兵,自己则走上前来,仔细瞧商队每一名随从,又用手中的兵器挑开马车上盖着的麻布仔细检查里面的货品,每一辆车都检查完毕之后,才走回来原地。 这时只听身后那名士兵说道:“核对完毕,符传无误!” 之前持戢的士兵点了点头,他把其中一块小木牌又递还给胡姓商人,说道:“检查完毕,你们可以出关了!” 胡姓商人接过符传后朝士兵鞠了一躬,之后转身朝自己的随从们一挥手,示意大家可以赶车了。随即商队再次前进了,十几辆车依次出了关。出了关后,刘病已问:“呃,刚才老板递出去的那个小木牌是什么东西啊?” 戴长乐一听笑了说道:“额,都说你读的书多,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叫符传,就是通关的证件。凡是想来关市做生意的人,都得拿这个证件,也就是小木牌子。符传是一式两份,出关前,要把两块符传交给守关士兵验看,两块符传一致,士兵检查货物,没有违禁品,士兵才会放行出关。当然放出关前,士兵只会给你一块符传,另一块他们会留着备案。等到你做完生意再进关的时候,士兵会再次验看符传,如果你手中的符传和留作备案的符传一致才会放你入关。我们大汉朝疆土辽阔,周边都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北有匈奴,西有羌族和西域诸国,东北有鲜卑、乌桓和扶余等部族。这些民族和我们大汉朝之间关系复杂,有的是敌人、有的是附属国、有的则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不管是哪种关系,双方的贸易却是十分活跃的。就比如这匈奴吧,我们大汉朝和它是宿敌,先帝孝武帝一朝和匈奴大小数百战,互有胜负,可是呢,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咱们和匈奴之间贸易是最频繁的,咱们大汉朝对外贸易的绝大部分都是和匈奴之间发生的。这就叫:生意无敌友,贸易无国界!” 戴长乐这一大串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将汉朝的边塞进出制度,以及周边少数民族状况及双边经贸情况,说的清楚明白,让刘病已也肃然生敬,深感佩服。 “唔,可以啊,长乐,你这一大串道理是从哪里学来的?你平日也不怎么读书,难道是暗地里认识了哪位高人做老师?”刘病已问。 “哎,什么高人啊?我这纯属无师自通。我爹赶了二十多年车了,每年都要跟着他们老板去一趟边塞,每趟回来都要给我讲他们路上的见闻和经历的故事,这不久而久之,我不就成了这方面的专家了吗!”戴长乐得意地说道。 “这倒的确如此,看来以后路上我还得多向你请教!”刘病已由衷地说道。 “过奖啦,过奖啦!我戴长乐保证知无不言!”戴长乐笑着答应道。 第62章 关市是个好地方 出关后,行过一会儿路,便看到前方有一片简易木头房子。最前边的房子外都挂着面羊皮旗,上面都用黑灰写着个“宿”字。 “这就是关市附近的客栈,供来往关市做生意的汉胡商人住宿。关市附近的客栈都比较简陋,都是这种木头房子,还有些木头房子不住人,是供商人存放货物用的,不过上面的旗子上写的不是’宿’字而是’屯’字”戴长乐指着木头房子介绍道。 “可是这些商人大多都是有钱的人,这些房子也太简陋了吧,他们能住的惯吗?”刘病已瞧着这些木头房子提问道。 “当然了,小兄弟,行商是很苦的,每年大部分时间都要走南闯北,有个地方住就不错啦。有时候碰上战乱或者城门关闭没法入城,那就只能在郊外随便找个大树露宿一晚,人和货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那比这还苦呢!”商队里一位老车夫插话道。 “哦,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谢谢老伯!”刘病已施了一礼感谢道。 “不用谢,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多出来历练历练,增长见识!”老车夫笑道。 这时商队在一处小木房子前停下,从木头房子里走出一位身着汉服的匈奴人。这位匈奴人和商队胡老板显然是熟人,胡商人跳下小车与这位匈奴人握了下手,然后热情的交流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啊?”刘病已问。 “他们说的是匈奴话,那位身着汉服的匈奴人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他和我们商队胡老板是熟人,我们商队去年也是在这里住宿的。今晚,我们应该就会在这里住!他们正在聊各自分别后的经历呢!”老车夫介绍道。 “哦!”刘病已和戴长乐都同时答应道。 正说着,前边的马车有人高喊:“全队下马,今晚所有人就在这里过宿!” 得到命令后,戴长乐和刘病已一起下了马车,他们跟在前车的后面,把马车赶进马棚,往马槽里添满草料,又清点了货物,这才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在商队主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雁门关的关市。说是关市,其实就是用木头和柳条组成的围栏围成的一片空地而已。空地设一入口,入口处用长圆木做了个门框,门框上高悬着一张白羊皮做的帘子,上面写着“雁门关关市”几个大字,这便算是招牌了。围栏的四周以及入口处都有十几名手持武器的汉军士兵在把守,另外关市内也时不时有士兵六七人一组在巡视,禁卫不可谓不森严。 来这里的做生意的人大多不是第一次来了,早已都习惯了这些汉军士兵们的存在,都在关市内自己那一块地方忙碌着。尽管时间还早,还不过是辰时初刻,不过关市里已经来了不少商人了。这些商人进了关市后都忙着把自己的货从车上卸下来,一一摆开陈列出来,让过往的人都能清晰明白地一眼看到所有商品。刘病已所在的商队进了关市之后,也随便捡了处干净的地方开始卸货。不过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年纪还小,他们对卸货陈列货品这种杂活不感兴趣,加上其他人对他们也很宽容,因此一开始卸货两人便遛了。 关市规模很大,商人们带来的商品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马牛羊这些牲畜以及这些牲畜的肉制品,小到小刀、羌笛、兽骨首饰都有。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先在一家卖熟牛羊肉羌族人的摊子上,免费尝了尝摊主自制风干牛肉,对其口味是赞叹连连。随后两人又到了卖兽皮的鲜卑人的摊子上,试穿了下虎皮袄子。之后又到了一家卖葡萄酒的西域人开的摊子,戴长乐还壮着胆子饮了口。最后,两人又到了一个卖靴子的汉人摊子,这些靴子基本上都是要卖给匈奴人的,据摊主说匈奴贵族们对这些靴子很喜欢。刘病已和戴长乐仔细看了一番各个靴子上的纹饰,的确是精美无比,心中也是暗自喜欢,只是囊中羞涩,无钱购买只能看看过过眼瘾了。 逛了过这一阵子这后,刘病已还想去逛下别的摊子,无奈戴长乐之前喝的那杯葡萄酒酒劲上来了,他有些头晕,走路都有些不稳了。刘病已只好作罢,带着戴长乐回自己商队的摊子处了。 回到自己的摊位时,商队主人已经和一位匈奴商人谈好了生意,对方打算用五十匹马和五车风干的牛肉换这商队主人十几车丝绸和绢帛。双方的随从都已清点好了对方的货,和之前说的无误,两位领头的商人便一起握了握下手,同饮了杯草原的马奶酒。这交易便算是达成了。 此时日头已近中天,一行人赶着马和马车又回到之前休息的那家简易的客栈。由于时间尚早,商队主人并不打算今夜继续在此留宿,而是打算暂时休息片刻,结了房钱,下午便办理入关手续,以便在今晚回到汉朝境内过夜。 大家吃了些东西喝了点茶水,休息了片刻,主人便去结了房钱,众随从这便要驱着马车和马匹再度上路。正在这时一大队汉朝骑兵护卫着几辆马车从不远处朝这边行来。这一队骑兵人数近两百人,骑兵们各个都长得强壮威武,坐下的马匹都是河套地区出的好马,盔甲和武器也打造得十分精湛,虽都是汉朝的兵,但与这两日看到的雁门关守兵完全不同,各方面的都要强许多,显然这一行人的身份不同寻常。 “看,那是汉节,大家应当鞠躬行礼”商队之中有一人喊道。此话一出,众人立即照做,都乖乖地站在车旁,低着头躬着身向这支路过的汉军骑兵队伍行礼。 刘病已不明所以,但见众人都如此,便也跟着他们照做了。而戴长乐呢,此时酒精发作,躺在一个放风干牛肉的马车上呼呼大睡,众人也不管他。 好一会儿过去了,众人才抬起头,这时那队汉军早已远去,天边只剩下他们的一点残影。 这时众人才又驱赶着马车和马匹,继续上路。上路之后,刘病已终于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刚才那些汉军是什么人啊,我们为什么要向他们行礼?” “哦,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汉军,那是汉朝出使在外的使者。咱们大汉朝每年都会派遣大量的使者出使国外。尤其是从先帝孝武皇帝开拓西域以来使者就更多了。看到刚才前边那辆马车前树立的那根头上系着牦牛尾毛的东西没有?”一名临近的老车夫道。 “看到了,那就是符节吗?”刘病已答。 “嗯,不错,那就是符节,是大汉皇帝使者的凭证。我们行商的人,行走四海,经常要在异域他乡与不同民族的人打交道,倚靠的是什么?是咱们大汉朝的国威!而咱们大汉的国威,就是通过军队还有这些使者传至四海的。所以,我们这些行商之人在国境之外见到这些使者就如同见到大汉天子一样,要行礼,这是咱们这一行中所有人都遵守惯例。只有咱们大汉朝强大了,周边四邻都敬畏咱们,咱们才能放松自如地和这些异族人做生意嘛!”老车夫说。 “哦,那刚才那队使者是要出使什么地方?”刘病已又问。 “不知道,不过这一队使团有两百多人,算是个很大的使团了,看规模应该是出使匈奴的!”老车夫道。 “匈奴?难道汉匈之间又有战争了吗?”刘病已问。 “不,之前老皇帝在世时已经颁布了罪己诏,说要休养生息。而小皇帝即位以来一直按照休养生息的政策来走,与周边四夷是能不战尽量不战。再加上匈奴新单于上位这几年,也是内乱不断,无力与汉朝一战。所以啊,我猜这一趟应该是双方要议和啦!”老车夫道。 “哦,原来如此!没想到您一个赶马车的车夫竟有如此见地,病已深感佩服!”刘病已一边说一边坐着向他行礼。 老车夫忙摆摆手自谦道:“哪里哪里,这不过是老头儿一点个人看法罢了。在边塞一带的人都这样说,哪里说得上什么见地,倒是我看你啊像是个勤思好学的人,将来必成大器!” 刘病已听后又是拱手致谢。双方一番互相恭维之后,也便熟识了。之后从雁门关回来的路上,老车夫便经常给刘病已讲人生数十载的经历趣闻,刘病已听了受益匪浅,对人生社会及整个大汉朝的政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算是此行一大收获吧。 第63章 初次交锋 话说正如老车夫所料的,返回雁门关那一天遇上的汉朝使团正是出使匈奴的。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不远处的天边还有几行大雁在缓缓向前飞翔,不过汉使蔡义却无心去观赏这些大草原的风光,他的脑中一直在想着此次出使的事。 此次出使,名曰缔结汉匈之间的友好,但真实目的只有一条,便是要回那些被匈奴扣押的汉使,或者更直接地说是要回苏武。 往昔数十载,汉匈之间矛盾重重,时而争战时而息兵言和,双方派往对方处的使者也往往会被对方扣押,仅汉武帝一朝被匈奴扣押的使者前后有十几拨人。 战乱的时代,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而如今,双方都已无再战之心,这时归还扣押人员自是理所应当之事。 不过别的人好说,蔡义相信匈奴人必会释放,只是这苏武,蔡义却没有信心。 苏武是天汉元年时出使匈奴的汉朝使团正使,由于副使张胜与匈奴人密谋发动叛乱,企图绑架单于的母亲阏氏投奔汉朝,事败之后,副使张胜被杀,作为正使的苏武以及使团七十余人皆被匈奴人扣留。 扣下苏武之后,匈奴人对他百般劝降利诱,许以高官厚禄,并承诺要封他做匈奴的王,可苏武一概拒绝。匈奴人知道苏武是个硬骨头,不可能轻易屈节投降,便决心要用糟糕的生存环境去折磨他,迫使他不得不归降。他们先把苏武置于大地窖内,不供给吃喝。碰到下雪天,苏武卧着嚼雪,同毡毛一起吞下,几日不死。此后,苏武便被匈奴人转移出了地窖,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苏武究竟是死是活,汉朝这边不知道,匈奴民间这边也打听不到消息。 不过尽管如此,汉朝这边仍把带苏武回国作为此次出使最重要的任务。所谓带苏武回国,这意思便是说如果苏武还活着便要带他的人回国,如果他死了也要把他的尸骨运回汉朝。 行过几日路后,汉朝使节团已经抵近匈奴王庭了。此次汉使出访,汉朝官方早已事先通知了匈奴方面,因此对于汉朝使团行迹匈奴方面早已知悉,早早地便派出丁灵王卫律在王庭附近迎接汉使的到来。 “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匈奴王庭了!”一名小兵汇报道。 “嗯!”蔡义点头答应道,随即便下了马车。 卫律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蔡义下车赶忙上前打招呼道:“不才丁灵王卫律受大单于之托,在此恭迎汉使团到来!”说完卫律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哦,丁灵王辛苦啦,劳烦您在此等候!”蔡义也欠身还了一礼,接着问:“你们大单于在哪儿,可否带路?以便尽快递交国书!” “哦,大单于就在单于大帐里,他已备好酒席为诸位汉使接风洗尘!”卫律指着前方不远处最大的一座帐篷笑道。 “嗯!”蔡义点点头,跟着卫律便朝着匈奴单于大帐行去,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单于大帐中,酒宴已备好,匈奴的新单于壶衍鞮和诸王公贵族也已坐定,待卫律和汉使蔡义等人到后,宴席便开始。 一番酒肉过肚后,蔡义起身出帐,匈奴单于壶衍鞮和卫律二人会意跟着出了大帐。他们三人一起到了一个安静的小军帐里。 壶衍鞮端坐正中说道:“你们汉朝与我们匈奴交战多年,也没打出个什么结果,对双方人力物力财力都是极大的损耗。正如你们汉人的话所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之间应该握手言和,停止兵戈才对。以上这番意思,之前,我已经派使者到长安向你们的皇帝传达过了,不知贵国皇帝是何意见?贵使今日来,是否带来了贵国皇帝的旨意呢?” “回单于,我蔡义今日奉命出使匈奴正是为传达我朝圣上关于汉匈和议之事来。”蔡义扬了扬手中的符节说道:“单于上次派人递送到长安的信,我朝圣上已经看过了,他对于汉匈议和之事十分赞同,也希望能与单于您缔结和约共享太平。不过,有一个条件他让我转达给单于您!” “哦,什么条件?”壶衍鞮问道。 “很简单,释放扣留在匈奴的汉使!“蔡义说道,“这些年,扣留在匈奴的汉使有上百人之多,匈奴如今既然要与汉朝息兵言和,那这些扣留的汉使必然应当释放归国!当然相应的,扣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者也会被同时释放!” “哦,此事理所当然,贵国天子纵使不提,我壶衍鞮亦有此心。”壶衍鞮说着望向卫律,问道,“丁灵王,被扣留的汉使名单你身上可有?” “哦,当然,大单于,此事您再三嘱咐过,卫律岂敢忘记!”卫律说着从衣服内里取出一卷羊皮,要递给壶衍鞮过目。 壶衍鞮摇摇头,指了指蔡义,卫律便把羊皮递给蔡义。蔡义接过羊皮后仔细去瞧,只见羊皮上写着七八十个人的名字都是以前被扣留的出使匈奴的汉朝使者及其随从。不过,这上面却没有苏武的名字。他又上上下下把羊皮仔细瞧了一遍确认这上面没有苏武,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卫律见蔡义脸色不好,忙解释道:“哦,以往那些扣留的汉使及随从有的时间已久,人死在匈奴了,所以名字就不在这名单上!还有的已经投降了我们匈奴,汉朝那边也已没有亲人了,不愿意再回去了,所以也不在这名单上!” “哦,那这苏武又是什么情况?”蔡义冷冷地问道。 “哪个苏武?”卫律摸着脑袋,故意装着糊涂。 “就是天汉元年出使匈奴的苏武,当时还是且鞮侯单于在位时期,距离如今已经有十九年了,您当时也在匈奴,应该还记得吧?”蔡义淡淡地问道。 卫律似有所悟说道:“哦,就是那个因为副使参与谋反叛乱而被捕的苏武?这个人我当然记得!”说到这里,卫律语声顿住,他摸了摸长着渣胡子的下巴,换了副冷淡的语气说道:“不过,这个人没办法跟你们回去了!” “哦,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匈奴想扣留苏武不成?”蔡义厉声质问道。 卫律望了眼蔡义又瞧了瞧壶衍鞮,最后又把目光落在蔡义身上,带着一丝冷笑说道:“扣留,我们绝无此意!我们大匈奴是真心要与你们汉朝讲和,怎会继续扣留汉朝的使者呢!只是这苏武已死,自然是无法跟你们回去了!” “已死?他是怎么死的?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纵使只是一具尸骨,我也要运回汉地下葬!”蔡义悲愤而坚定地说道。 “啊,抱歉,这苏武嘛,被扣留的第二年就死了。我还记得,是当时的且鞮侯单于命他去北方一处废弃的牧场放羊。结果不巧去那儿第二个月,苏武就碰上了狼群,苏武为了保护羊群,被狼咬死了,尸骨无存。事后且鞮侯单于还派人去寻了,可是根本找不着了!”卫律说道。 卫律说话时,蔡义一直盯着他的脸。卫律为人奸滑狡诈,这一点无论是匈奴还是汉朝早已传开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前听他说苏武已死,蔡义便疑心他是有意欺骗自己,所以刚才说话时,蔡义一直瞧着卫律,似乎是想从他脸上发现他撒谎的迹象。 然而这卫律刚才这番话说得真真切切,脸上的表情也极为诚恳,不像是撒谎的人,蔡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进退两难。 “是啊,使者大人,对于苏武的死我们很抱歉。当时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听说了他被狼叼去了的事。先单于当时心中也是十分悲痛啊!我知道你们汉朝人一直惦念着他,不过,他确实已经死了,也请你们节哀!”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壶衍鞮此时也开口道。 蔡义虽然不希望听到苏武这样的结局,不过既然卫律和匈奴单于都这样说,他也没法再多说什么,只得叹气道:“好吧,既然苏武已死,那我也无可奈何了。劳烦单于和丁灵王这几日把羊皮上的人带来,我带他们一起回汉朝,向皇帝复命!” 卫律和壶衍鞮听了都点点头,他们对视了一眼,脸上都不约而同显出几丝得意之色。 第64章 苏武的下落 当夜,汉朝使团便由卫律安排在匈奴王庭附近一处营地过夜。 夜已深,使团的正使蔡义仍未睡。作为正使,他独享一座装饰奢华的帐篷里面各种用具和侍女都应有尽有,可见匈奴人对此次和汉朝缔结和约的重视。不过蔡义却无心享受,他走出帐篷,脑中仍想着白天和匈奴单于以及卫律的那番对话,心情烦闷得很。 此番他出使匈奴,名义上是受皇命所托,实际上是受大将军霍光和左将军上官桀这两位权臣所托。 出发前这两人都告诉他,苏武是国之忠臣,当年被副使张胜所连累,被扣留匈奴十九年。此番无论如何也得带他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也表示会竭尽全力带回苏武。 然而今天这第一次与匈奴单于交锋,他便败了北。卫律说苏武放牧时被狼叼走了,这话眼下想起来是多么地冠冕堂皇,多么地虚假,然而他当时竟没有反驳,并在当场认可了苏武已死这一事实。这一切都是卫律的圈套,可惜啊,他蔡义自诩也是聪明人,竟中了这奸邪之徒的圈套。 外交就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语言便是双方交战的武器,虽然看不到血,但其残酷和恶劣性一点儿也不比真实的战争差。 “这匈奴人摆明了就是不想归还苏武,可惜啊我上了他们的当,以后再想找他们要苏武,就难上加难了!”蔡义望着帐外的草原上的天空,一边自语一边叹着气。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向蔡谊靠近。 “谁?”蔡义猛地转过身来问道。 只见一个头戴毡帽的匈奴人装饰的中年人,跪在不远处的阴影中。他既不退后又不开口,显然是要等蔡义主动上前来问。 这人的脸的大半被毡帽遮住,蔡义看不清,犹豫了片刻,蔡义还是决定走近去看看。 蔡义迈出几步走近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这个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虽是一副匈奴人的打扮,但五官却更像是汉人。 “汉使大人,小民,小民常惠跪见大人!”中年人开口了,用的是汉话,这汉话虽然有些生疏,但依旧清晰可辨,带有些燕赵之地的口音。显然此人定是汉人无疑,只是久居匈奴之地,汉语用的少所以有些生疏。 “常惠”蔡义嘴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他才想起来天汉元年苏武率领的出使匈奴的使团中有一名年轻的属官名字就是叫常惠,今天白天卫律给他看的那份羊皮名单上也有这个名字。 “你是汉人,名叫常惠?”蔡义问道。 “是!”常惠点点头。 “你是天汉元年随苏武一同来匈奴出使的?”蔡义又问。 “嗯,是的,大人!”常惠激动地说。月亮躲进乌云里,月色转昏,蔡义看不清常惠的脸,不过他心里却觉得他的眼角有泪。是啊,敌营为奴十九年,男儿怎能不流泪?蔡义也不禁感动了,一番感动过后,他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哦,自从十九年前被匈奴扣押,我就被安排去了百余里外的地方放牧。此番听说匈奴要与汉朝讲和,汉朝特派使者来到匈奴洽谈此事,所以趁夜赶来见使者大人您!”常惠陈述道。 “哦,那苏武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他真的是被狼叼去的吗?”蔡义问道。 “当然不是,大人您是从哪里听说苏武已死的消息呢?苏武他还活着呢!”常惠道。 “还活着?那他在哪儿?”蔡义心中激动地问道。 “我私下从认识的匈奴人那里得知消息:十九年前苏武被扣留之后,匈奴人对他百般利诱,可是均未成功,匈奴单于于是怒了把他发配去北海放羊,并说要等公羊下出崽来,才会允许苏武离开北海。这些年来,我一直留意苏武的动向,他并无其它的消息,这说明这个人应该还在北海!”常惠说道。 “可今日会面中,壶衍鞮单于还有卫律,都一致咬定苏武在拘留的第二年就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放羊时被狼叼去的,尸骨无存!我当时心中虽有疑虑,但也不敢妄下揣度,所以也就默认了他们的说法。如今该如何是好呢?”蔡义叹着气说道。 “匈奴人摆明了就是不想交出苏武,所以才用谎言来诓骗您。不过,大人勿忧,在下有一计。只要大人您依我之计,匈奴单于必会乖乖交出苏武!”常惠说道。 “哦,君有良策,赶紧说来听听!”蔡义急切地说。 “大人明日主动去见单于,就说大汉皇帝近日在上林苑打猎捕得一只大雁,其脚上绑有一块粗麻布,上面用血写着信:臣苏武在北海牧羊望圣上速来救!匈奴单于听了这话,只得乖乖交出苏武。”常惠十分自信地说道。 蔡义一听,眼睛一亮躬身朝常惠做了一揖说道:“此计甚妙,先生您且回去,待救回苏武,回到长安后,我定当向朝廷表奏您的功劳。” 蔡义说罢,便和常惠做了别。蔡谊返回帐篷,而常惠则趁着夜色又返回了放牧地。 第二日上午,蔡义便依昨夜常惠教的计谋主动去找匈奴单于。壶衍鞮自然是立即接见了他,这一次陪同单于除了丁灵王卫律还有左大都尉虚闾权渠。 一见面,蔡义没再与壶衍鞮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主动发问道:“敢问匈奴方面是真的想与汉朝缔结和约吗?” “当然,我们大匈奴是真心诚意的,昨日不都谈好了吗?使者大人何出此问?”壶衍鞮疑惑地问道。 “既是真心诚意,那为何昨日要诓骗本使?”蔡义扬了扬手中的大汉符节接着说:“昨日单于和丁灵王说苏武被扣留第二年就死了,还说是放羊时被狼叼去的,尸骨无存!可是为何,我们皇帝前些日子还收到了苏武的书信?” “额,苏武的书信?”壶衍鞮不敢相信地说,他和卫律目光都望向蔡义,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出长安时,皇帝给我一封密信,说若是见了匈奴单于仍得不到苏武的下落,便可打开密信。所以昨夜回了帐篷我便打开了密信。信里面皇帝陛下说他前几日在上林苑打猎时,射落了一只大雁,大雁的一只腿上绑有一封羊皮血书。那血书你们猜是谁寄来的。” 蔡义目光在匈奴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又接着说:“正是被扣留在匈奴十九年的苏武。苏武在血书上说他被匈奴人流放在北海牧羊,请皇帝速派使者去匈奴救他!”说着,蔡义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张写了血字的羊皮,在匈奴众人的面前扬了扬说道:“苏武的羊皮血书就在这儿,大单于可要一看?” “呃……这,这……”壶衍鞮被问得支支吾吾,他望了眼卫律对方也是绷着脸缄默无言,便回过脸不再开口。 “既然大单于无话可说,就请放回苏武吧!我们皇帝在密信中说了,只要苏武等人安全返回,汉朝和匈奴之间的和约照旧!”蔡义用缓和的语气说道,似乎是有意不让气氛太过尴尬。壶衍鞮明白蔡义的用心,便就坡下驴说道:“啊,当然当然,左大都尉,你赶紧派人去北海带苏武回来!” “是,大单于!”虚闾权渠答应着,离开了单于大帐。蔡义见此情形,心中紧绷地弦终于是松了。 “谢大单于!汉匈之间终于有了和平。”蔡义依照匈奴人的礼节单手放在胸前,向壶衍鞮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也离开了单于大帐。 第65章 北海的牧羊人 大海一望无际,甚至比天空更加辽阔更加蔚蓝更加深邃。海边的风阵阵吹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抱着一根竹竿子伫立在海边,似在欣赏海的风光,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里是北海,这个老人就是苏武。四十岁那年他奉命率领使团出使匈奴,本是例行公事,维系双方和平。不料却因副使张胜参与一桩匈奴内部的谋反案,他自己作为正使也被匈奴单于扣留。扣留之初,匈奴人把他关在一个地窖里,对他百般利诱,劝他背叛汉朝,投降匈奴,然而都遭到他拒绝。数月之后,匈奴单于失去了耐心,把他流放到北海,并下令除非公羊生出崽来,否则不许他离开北海。从此,苏武便到了北海,这一待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人生有几个十九年?十九年,多好的年华啊,他本可以在这十九年里,为国效命,在朝为官或者在地方上做州郡长官。又或者住在豪华的房子里,和妻子孩子们一起享受家庭之乐。可是命运却让他来到这荒凉凄清的北海,做这孤独无助的牧羊人。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在四十岁之前,苏武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能是酷吏、是匈奴人的铁骑、是天子的恩威难测,可是到了北海之后,苏武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孤独。是的,孤独。北海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烟,没有牲畜,没有房屋,甚至连树都没有,有的只有匈奴人给他的几只羊以及荒凉的草原。 没有屋子,苏武可以在地上挖洞穴居,没有吃的,苏武可以用兽骨做钩钓鱼充饥,可是没有人烟,苏武又如何来排解孤独呢?要知道历史上许多名人被流放之后,因为受不了流放地的孤独寂寞,抑郁而终。不过,苏武也有办法,他手上还有根汉节。汉节那是他身为大汉天子使者的凭证,曾经不远万里跟着他从长安来到漠北草原的匈奴王庭,又不远万里跟着他从匈奴王庭来到更遥远的北海。这不就像一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嘛?汉节啊汉节,你就是我苏武的好兄弟,有了你,我苏武这一腔忠肠便有了可诉说之地,有了你,我苏武在这最北端的荒僻之地便不再孤独。 世界上最北的地方是哪儿?这个问题对于每一个大汉子民来说,答案都是不同的。年轻时的苏武眼里最北的地方就是漠北,就是匈奴王庭,然而直到十八年前被匈奴单于且鞮侯流放到北海,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漠北更北的的地方,那便是北海。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这是庄子《逍遥游》里的词句。北冥即北海,难道庄子他也曾来过北海,难道北海里真的有鲲?这个问题,苏武回答不了。不过北海真的很大,可以说是无边无际的。苏武曾试图沿它的海岸走一圈,结果发现一连走了几天都走不到边,最后只能放弃了。北海是如此之大,说里面有一条几千里长的大鱼,也是有可能的嘛。 苏武来北海已经很久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对重回漠北草原或者说是重回汉朝已经不抱希望了。他把期待都投在面前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若庄子的记述是真的,那他苏武肯定是要看看这鲲长什么样,否则岂不枉做了这北海的牧羊人。 “今天天气这么好,这北海里的大鱼应该会出来吧!”苏武坐在海边一块石头上,望着海水自语道。羊群在他面前不远处吃着草,这群羊他养了很久了,已经从当初的几只变成几百只了。可是匈奴单于所说的,公羊生出崽来的事,他却始终未曾见过。 “咩!咩。咩!”羊群一边吃着草一边叫唤着,自得其乐。苏武望着羊群贪婪地吃着草儿,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海上吹来一阵风,风撩起他的银发,苏武只觉得全身都舒爽极了。 第66章 李陵的眼泪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苏武迎着风又吟诵起这段《逍遥游》,如果鲲鹏能在这一刻从北海里现身那该多好啊,这便遂了他此生的余愿,不过即使它不出现,迎风诵诗又何尝不是件美事。 苏武正沉浸在诵诗的怡然自乐中,忽然听到远处的呼唤声。 “苏兄!苏兄!” 这声音影影绰绰,似有似无,北海的风很大,苏武分不清那是人声还是风声。于是,他竖着耳朵又听了会儿,终于确认这的确是人声。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朝不远处眺望。果然见到一人牵着马朝他走来。知道他在北海的人极少,这其中能喊他苏兄就更少了,或者说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汉朝降将李陵。苏武也朝那人走过去,走近之后一看果然是李陵。 “将军近来可好啊,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北海呢?”苏武问道。 “苏兄,李陵今日来是特地来向你贺喜的!”李陵笑着说道。李陵说完还从衣袖里拿出一小坛子酒和两只陶碗,似乎是要和苏武把酒相庆。 “将军莫要取笑,我苏武不过一流放到荒僻之地的待死的老叟罢了,何喜之有?”苏武说道,脸上却并没有什么不快。 “诶,苏兄,这一回真的是有喜事!”李陵说到这里拉住苏武的手,郑重地说道:“苏兄,你要回汉朝了!” “啊……”苏武听了李陵的话一时哑然。回汉朝这是被扣留在匈奴之后他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再怎么梦寐以求,终究也只是梦而已。梦醒时他还在匈奴,他的身份仍是匈奴人的囚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早已习惯了囚犯的身份,也早已做好老死北海边的准备。至于回汉朝嘛?他现在连做梦都不会梦到,更别说是去想了。 “额,苏兄,你别愣,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啊,这是真的!”李陵一本正经地说。他说完见苏武,仍是在发愣便说:“苏兄,你也知道啊,汉朝那边老皇帝已死,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小儿子刘弗陵。刘弗陵即位时只有八岁,今年也不过十四岁,他年纪还轻,所以老皇帝故去时给他选了几个顾命大臣。你猜这几个顾命大臣都是谁?霍光、上官桀还有桑弘羊,这些都是你曾经的熟人。所以这一次汉朝和匈奴之间要议和,其中一个提议就是匈奴要释放所有被扣在匈奴的汉朝使臣,这其中头一个就是要带你回去。听说这是霍光和上官桀的意思。几日前汉使已经来了匈奴王庭,壶衍鞮单于已经答应放你回去了。单于的使者应该很快就要来北海了,我这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所以先行来通知你!” “哦,原来是这样啊!”苏武听后长叹了口气道。 被扣留牧羊十九年,如今终于能回到故国,这是件多么难得,多么难以置信的事啊。李陵原以为苏武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却不料他的反应竟只是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李陵的心中有些失望,他侧过脸望着不远处深不见底的湖水说道:“用不了多久,苏兄便可重回汉土了。苏兄宁死不降的故事早就传遍了汉朝,此番回归故国,朝廷并有高官厚禄封赏。不仅如此,大汉的史官也会在史书上写你持节牧羊十九年故事。苏兄啊,你必将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可是我李陵呢?我本为汉将却投降了匈奴,做了匈奴的官,娶了匈奴的女人为老婆。像我这样的人啊,必将遗臭万年,为后人唾弃!”李陵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似在自嘲。 苏武和李陵算是故交,之前在长安为官时,两人就认识,且是好友。苏武被流放到北海后不久,李陵便因被匈奴大军围困,箭矢用尽,不得不投降。李陵投降后,原本想假意屈从匈奴人,然后寻找机会逃回汉朝。可不料,汉朝那边皇帝刘彻听闻其投降后大怒杀了,杀了他全家。李陵见家人尽被诛,汉朝那边已无亲人,心中十分悲愤,便接受了匈奴单于授予的官职,并娶了匈奴女子为妻,从此便在匈奴定居了下来。李陵投降匈奴后,曾数度来北海看望苏武,因此苏武也了解他投降匈奴的经过和心理。 “将军您的委屈,苏武了解。如果苏武也处在您的位置,苏武也一定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苏武望着李陵目光和蔼地说道。 “真的吗?苏兄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李陵抓住苏武的手激动地问道。 苏武没有立即做声,只是一如之前那样平静且和蔼的看着李陵。 李陵内心不禁产生了怀疑,他低下了头,自嘲式地摇摇头笑道:“不,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这世上谁都可以理解我,唯独苏兄你是不可能的!你宁愿自戕、宁愿来这荒无人烟的北海来牧羊,也不愿意接受匈奴人的高官厚禄,你怎么会理解我李陵呢?” “不,将军错了,我苏武理解你。你箭矢用尽被迫降敌,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老皇帝杀了你全家,那是大汉有负于你啊。不过大汉却没有负我,只要国家不负我,我苏武岂能有负于国家呢!”苏武抓住李陵的手安慰道。 苏武的话朴实而真诚,李陵听后没有反驳,只是含着泪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李陵抹了抹脸上眼泪,破涕为笑说道:“不说了,今天是苏兄的大好日子,我李陵怎能老哭哭啼啼扫了苏兄的兴呢!”说罢,李陵揭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往两只碗里各斟了满满一大碗酒,并把其中一碗推到苏武面前。 “来,苏兄,今日李陵就以此酒为苏兄庆祝!”李陵举起面前那碗的酒说道。 “那苏武就谢谢将军了!”苏武也举起面前的酒说完。说完,两人都是举碗痛饮。一碗饮尽,相视大笑。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陵投降后在匈奴军中为将多年,对匈奴已经相当了解,他一听这马蹄声便知道,这是传达匈奴单于命令的使者。 “单于的使者来了,是来传达放你归汉的命令的!”李陵淡淡地说道。 李陵的话没错,那马蹄声到了近前之后,果然是匈奴单于的使者。使者见了李陵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朝李陵行了一礼,然后对苏武说道:“犯人苏武听令!” “汉臣苏武听令!”苏武手持那根已经秃了毛的汉节,朝匈奴单于的使者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还礼。 单于的使者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忍住了说道:“大单于有令,犯人苏武涉嫌参与谋反叛乱,本应终身在北海牧羊,永不得还。今日匈奴与汉朝和解,大单于决定赦免你的罪过,放汝回国,以示恩义!” “谢大单于!”苏武朝使者颔首致谢。 使者听后,只是轻哼了一声,扫了眼一旁的李陵,面带不悦,转身骑上马走了。 第67章 苏武归国 这一日,苏武便随李陵一道离开了北海。他们日夜跋涉,于第二日黄昏返回了匈奴王庭。 苏武一回到匈奴王庭,立即去见在此出访的汉朝正使蔡谊。蔡义见到苏武激动坏了,排出酒宴,邀苏武及常惠共进晚餐,并留苏武在自己的营帐歇宿。 第二日,所有滞留在匈奴的汉使及随从都已到齐。蔡义向壶衍鞮辞行,壶衍鞮没有挽留,命卫律和李陵代为送别。 夕阳余晖照耀着草原,蔡义等一行近三百人在卫律和李陵带领的匈奴兵护送下慢慢地走着,一直走出百里,单于的大帐完全看不到了才止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王庭已有百里,二位就到这儿吧!”蔡义转过身对李陵和卫律说道。 “嗯,恭喜啦蔡大人!此番你成功完成了任务,带回了苏武和滞留的汉使,大汉皇帝那边必有重赏啊!”卫律笑道。 “哦,奉命出使乃是蔡谊的使命,至于带回了苏武和滞留的汉使,那还是仰仗了丁灵王和李将军在单于面前的美言啊!”蔡义笑着回话道。 蔡义说完,卫律和李陵都是一笑。苏武此时正在蔡义后面一辆马车上,李陵朝他走去,苏武下了马车。 “苏兄,今日一别,恐此生无缘再见啦!”李陵道。 “是啊,不过,倘若……”苏武话未说完,李陵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摇了摇头。苏武明白他的意思,长叹了口气道:“唉,算了,此皆天命,将军心意既决,那苏武也不再劝,愿将军在匈奴好好照顾自己,多多珍重!” 说到这里,苏武似乎又想起什么,用恳切的语气说道:“呃,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在下离开匈奴后,希望将军能……” 苏武话未说完,李陵一笑,他转身朝不远处一挥手,立即就有个带着孩子中年匈奴妇人快步跑过来。 “通国,通国!”苏武望着那孩子惊讶地叫道。 原来,有一次李陵去北海看望苏武时,曾带过去一位死了丈夫的匈奴女人。那次李陵在北海住了几日,就让这个匈奴女人去服侍苏武,几日后李陵离开北海时,这个女人也跟着离开了。 没想到之后,这个匈奴女人竟怀了孕,并于九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苏武从李陵处得知这个男孩后,便给男孩取了个名字,叫做苏通国。 那孩子刚开始还有些害怕,他望了望自己的母亲——那个中年匈奴妇人,那妇人冲他点点头,孩子便壮起胆来,朝苏武走去。 苏武一把把那孩子搂在怀里,“通国,通国!”苏武再也抑制不住了内心地激动,搂着孩子含着泪喊道。泪水从苏武的眼角流出,流过脸颊,滴在孩子的额头上。 “阿爹!”那孩子也终于喊起来,眼里也流出了泪!苏武和孩子紧紧地搂在一起,头贴着头,久久不肯分开。众人见到这感人的一幕都不禁动容,就连一向攻于算计的卫律都暂时卸下了脸上的假笑,望着远处的天空发起了呆。 许久之后,李陵开口道:“苏兄该启程了!” “嗯!”苏武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把他推给了孩子的母亲,之后便头也不回走上了自己所乘坐的马车。那孩子还想追过来,可是他的却被那匈奴妇人抓住,前进不得。 蔡义也在这一刻登上了马车,他的马夫冲后面的车驾挥了挥手,并高喊道:“启程!”汉使队伍随即启动了,像一条蜿蜒的龙一样,向着南方行去,很快便只剩下天边的一团黑影。 “阿爹,阿爹!”苏通国拼尽全力终于挣脱母亲的手,他一边高喊着一边快步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奔跑,眼里还流着泪。 苏通国用尽全力在奔跑,他的注意力全在远方那团黑影上,一不留神竟被一个小石块绊倒,摔在地上,裤子被磨破,膝盖也擦出了血。不过,苏通国毫不在意,他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追汉使的车队。 “不用再追了!”李陵按捺不住走过来劝道:“你阿爹要回他的祖国,这是他的心愿。你就让他去吧!” “那阿爹还会回来吗?”苏通国仰着头问。 “唉!”李陵长叹了口气道:“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不过你们父子若有缘,将来一定还能再见!只是,这见面的地点吧,不会是在大草原上!” “不在大草原上,那会在哪儿?”苏通国昂着头不解地问。 “长安!”李陵念出了这个词,语气中似有兴奋又似乎带着凄凉。 “长安!”苏通国重复了遍这个词,脸上满是疑惑。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他不知道它在哪儿,不过他相信这一定是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苏通国终于是放弃了追逐的念头。白日当空,苏通国和李陵依傍着望着马车完全消失在眼界。 人生真是如梦似幻啊,被扣留在匈奴十九年的人终于踏上了归途,这一切似乎是个梦,又似乎不是个梦。 第68章 长安一瞥 这一边,被匈奴扣留在北海牧羊十九年的苏武,终于踏上了回归故国的路。那一厢,刘病已和戴长乐所在的商队,已经临近长安了。商队的主人——那位姓胡的商人在右扶风的渭城县有位熟识的豪绅巨贾。这支商队来到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从匈奴人那里换来的马匹和牛肉干,卖给渭城的这位豪绅换钱。不过,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却不在意这些,他们还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眼里只有玩和游历。 右扶风乃是大汉的三辅地区之一,渭城又是右扶风治下最靠近首都长安的县了。长安那可是大汉的都城,也是四海之内最繁华的城市,肯定有不少好玩的好吃的东西。此番,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跟随众人来到渭城做生意,若不趁机来长安玩赏一番,岂不有虚此行? 因此当生意谈妥后,商队众人找了处客栈暂时休息,而刘病已和戴长乐便恳求着要去长安玩。胡姓商人小时候也是好玩的,非常理解刘戴二人的心情,十分大方地便给了他俩八十文钱,让他们在长安痛快玩一天,不过叮嘱他们要当天去当天回,切莫在城中玩得太久耽误了时间。这长安可是帝王都,里面达官贵人太多,要是惹了什么人,他可担待不起。 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立即答应了。有了钱,又没有大人约束,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心中甭提有多高兴。这天一早他们早早起床,跟戴长乐的父亲戴老汉打了个招呼,便出门朝长安城这边赶。渭城离长安不过四十里的路程,刘病已和戴长乐,拿出几文钱,搭乘了辆便车,便进了长安城。 这长安城的风物果然是与其他地方都不同,各种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各式马车随处可见,而且都装饰得十分奢华,赶车用的马匹都是塞外的良马,价格不菲,而且赶车的车夫很多穿着也都十分讲究,穿的都是锦缎。虽不是顶级的锦缎,但也是普通人家一辈子都穿不着的。连赶车的车夫都身着锦缎,长安城的富贵可想而知。当然作为大汉都城,长安城最大的特点是人多。宽敞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有的是路边做生意的小商小贩,有的则是结伴出行的普通人家的姑娘,甚至还能看到一些金发碧眼身着异域服装的胡人。令刘病已和戴长乐惊讶的是这些胡人竟也都说着流利的汉话,谈笑风生,时不时也会向一些小摊贩询问一些商品的价格,似乎是像在他们自己的国家一样。 “啊呀,这长安城果然是非同一般啊,你看街上随处可见这些西域来的胡商,之前咱们经过的邯郸也算大城市,不过跟这长安一相比,就差远了!”刘病已感叹道。 “那是,天下可只有一个长安城!”戴长乐说道。 两人正说着,忽然闻到一股悠长的香甜味,那香味从鼻子直钻入两人的胃里,他们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好香啊,病已!”戴长乐赞道。 “嗯”刘病已点头答应道。 两人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遍,很快便都集中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吃摊上。那个小摊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而且还陆续有人围过去,他们便也走了过去。 “卖桂花酥啦!又甜又香的桂花酥,想吃的就来买啊!”中年老板吆喝道。 实际上,他这吆喝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他面前围着的这群人,已足以把他摊子里的货买完。 刘病已和戴长乐从没吃过桂花酥,见这么多人买,便也挤进来买。这两个人虽然个头不算高,但插队绝对是一绝。很快他们便从人群外边挤到人群里面。 “老板,这桂花酥怎么卖!”戴长乐问道。 “哦,一百钱一盒。”老板说道。 “一百钱一盒?”戴长乐惊讶地说道。 “对啊,一百钱一盒,要不要,不要就下一位!”小贩打量了一番戴长乐和刘病已淡淡地说道。 戴长乐还在发愣,这时身后的人已经开始骂了。 “这两个小青年是谁啊,买不起就别来!”一个声音粗大的中年汉子说道。 “是啊,别挡着别人买啊,我家小姐还要吃呢!”一个十六七岁的女仆也抱怨道。 场面一时尴尬,一旁的刘病已开口问道:“呃,这一盒有二十个,一块岂不是五文钱!” “嗯,好像是吧!”老板不屑地答道。 “那我们买两块吧!”刘病已边说,边掏出十文钱,要递给小贩。小贩本犹豫着不想接,可是一看这两小青年身后还有不少人在排队,不想再耽误时间便收了。 “给你的两块酥!”老板用一张纸包了两块桂花酥递给了刘病已。刘病已和戴长乐接过之后便离去了,一场尴尬这才算化解了。 走出小吃摊后,两人都不说话,直到走出去老远,戴长乐才开口道:“这长安不愧是大城市,人多车多,连点心都卖的这么贵,一块酥居然要五文钱,都够在鲁地买上一盒的了。” 刘病已听戴长乐这么一说,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道:“啊呀,忘了,我们还没尝尝这酥什么味道呢!”刘病已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服内里的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正是两块淡黄色桂花酥。 “给”刘病已先把纸包递到戴长乐面前,戴长乐拿了一块,刘病已这才拿走剩下那块。 “哇,有股淡淡桂花香啊,悠远绵长!”戴长乐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之后才放进嘴里吃起来。第一口不知道味道,戴长乐只是试探性地咬了一下口,刘病已也咬了一小口,可这小口咬了下去,两人都迫不及待地把剩下的一口吞肚里。 “太好吃了,我戴长乐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酥!”戴长乐赞道。 “是啊,贵是贵了点,但这味道确实美味!”刘病已也赞道。 “若是让我一日三餐都能吃到这口酥,就让我天天在长安当牛做马也行!”戴长乐又说。 “不过,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人也一样,再美的花也会凋谢!”刘病已笑道。戴长乐听了只是一笑。 两人又接着走路,走过一阵子,时间已到中午,肚子饿了,便寻了处饭馆进去吃饭。这一回两人学乖了,他们知道长安的物价高,所以故意寻了处简陋的饭馆进去,点了两份最便宜的葱油拌面。 两份面吃完,这两人又要了壶最便宜的茶,正一人一杯坐着品茶。这时,只听街道上有人高声说道:“快去看,快去看,城北门处有大事发生啊!” 店内的人听了这话,都转过头去看,只见外面的街道上成群的人都往城北的方向跑。有一人好奇,站起来出门拦住一个小厮模样的问道:“唔,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干嘛都往北门跑?” “我也不知道”那名小厮望了望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我听人说啊,是卫太子回来了!” “啊?卫太子刘据回来啦?”那人惊讶地大喊道。那小厮一听,立即伸出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声音不要太大,不过为时已晚,店中的众人已经听到了“卫太子刘据”这几个字,都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那小厮见状后,也不再多言便匆匆离开了。 小厮走了,那问话的人也走了。接着店中的众人也按捺不住了,也纷纷离去,追着那小厮往北门去,这些人有的在桌上留下了钱,有的则未给钱便跑了。面馆的掌柜的见状忙走出来拦在门口,喊道:“不准走,不准走,付了钱结了账才能走!” 然而他这话没用,许多人一起往外冲,他拦也拦不住。刘病已和戴长乐坐在最里边。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人,原本还想在这家馆子里慢慢品茶,多歇息会儿,再在街上逛一逛,之后再回去。此时见店中众人都突然离去,心中颇为疑虑,疑心是城中出了什么事,便也放下茶杯跟着众人出来。 然而面馆的掌柜拦不住那些大人,心中已经窝了一肚子火。眼见这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个少年,也要跟着众人一起溜,立马来了气。 “站住!没结账就想走,年纪轻轻就想吃霸王餐啊!”掌柜放过了那些成年人,张开大手拦住刘病已和戴长乐说道。 “不敢,不敢!”刘病已和戴长乐忙摆摆手道。在掌柜的注视下,刘病已和戴长乐乖乖掏了五十文钱,之后便被店里的伙计轰了出去。 尽管被人无理地对待,但刘病已和戴长乐也没生气,街道上人们都在朝北门而去,刘病已和戴长乐便也跟着众人去了。 第69章 抓的就是刘据! 长安城北门此时已是人山人海,一个身穿黄布衫的年纪在五旬左右的中年汉子十分神气地坐在一辆牛车上。他的四周围都是人,有守城门的官兵和巡城的衙役,也有普通百姓,甚至还有不少朝廷命官和勋贵,然而这些人都在他几米之外的地方站着,谁也不敢靠近。 这时已经围的水泄不通的人潮突然动了起来,只听有人高声怒喝道:“让开让开,京兆尹大人来了,还不快让开!” 听这声音,众人明白原来是京兆尹大人来了。京兆尹乃是负责长安行政及治安的地方大员,类似州郡里面太守之职。不过,长安可是帝国的首都,长安的长官可比地方州郡的太守地位显赫的多。此时,担任长安京兆尹的名叫隽不疑。此人几年前因察觉并击破山东齐孝王之孙刘泽的阴谋反叛,而被提升为京兆尹,并赐钱百万,算是个干练之臣。隽不疑会如何应付这自称卫太子刘据的人呢?众人都很好奇,因此都很自觉地给他让出了道。 京兆尹隽不疑在属官的引导下来到了人群中间,距离那自称刘据的黄衫中年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他瞧了瞧那黄衫中年人,冷冷地问道:“我是京兆尹隽不疑,敢问你是何人啊?” 隽不疑虽然问的是那黄衫人,不过还没等那人回答,京兆府下属的差役们却抢先答道:“回禀大人,此人自称是前朝卫太子刘据,不过他具体身份我们也不清楚!” “哦,刘据?”隽不疑答应了声,他冷眼上下打量了番眼前这自称刘据的黄衫人,然而突然脸色一变厉声道:“来人啊,将这罪徒给我拿下!” 隽不疑此令一出全场都愣住了。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目瞪口呆,谁都没有动。旁边一个京兆府的属官小声说道:“大人,这人可是自称是前朝卫太子刘据,要不要先核实清楚他的身份再做处理啊?” “核实什么?不管这人是真刘据还是假刘据,他都是罪人!”隽不疑瞧着黄衫中年人说道。 这黄衫中年人原本坐在车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但此时也终于是坐不住了,说道:“你?隽不疑,我可是太子!你敢抓太子?这是大不敬,是死罪!” 黄衫中年人的话很吓人,且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然而对隽不疑,却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死罪?哼,我看是你死到临头了吧!刘据是谋反叛乱的逆匪,可是国之罪人,先皇至死都没有宽宥他的罪过。你说你是刘据,那必是罪人无疑。”隽不疑捋着胡子冷笑道。 “还不快把罪人押走,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隽不疑提高了嗓音厉声说。 众衙役听了京兆尹的话再不敢迟疑,立即上前按住了黄衫人。 “抓不得”、“哎呀,太子也抓这也忒大胆了吧!”、“至少也要查清楚吧!” 周围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可是隽不疑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把罪人带走!”隽不疑吩咐道。 隽不疑说着环视了眼周围围观的众人,接着又命令道:“罪人如此嚣张,恐有同党在城中,传令立即关闭长安城各门,以便抓捕罪人的同党!”说完,隽不疑便背着手,径自离去。众衙役和京兆府的属官押着黄衫人立即跟了上来,而城北门也在这一刻缓缓关上。 众人没有时间再去管这自称刘据的人了,他们有很多都是住在长安城外进城来做生意的,城门若是关了,他们回不了家了。于是,他们一窝蜂朝城门涌去,想趁着城门还未关上之时,冲出去,然而这是徒劳的,守城门的司直亲自率领数十名手执兵器的士兵已经站在城门前拦着,他们一旦靠近便是企图妨碍守门官兵执行公务,守门的这些士兵是可以将他们处死的。无奈,这些人只能站住脚,目视着城门一点点关上。 “当!”城门重重地合上了,老百姓们叹息一声,只得转过身去,另作打算。而这打算,对他们来说要么是去其它城门碰碰运气,要么则是在城中找个便宜的客栈落个脚,等明日看看能不能出城。 第70章 初见平君 等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跟着几个百姓来到北门时,北门的热闹已经散了。围观的人潮也已离去,城门前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唔,不是说卫太子回来了吗?人哪儿去了?”一名来寻热闹的百姓问道。 “唉,被京兆尹大人一声令下给抓起来了,京兆府的人正在全城抓捕卫太子的同党呢,你们啊赶紧走吧!”一人回答道。 刘病已和戴长乐听了这二人的对话不免失落,他们想要出城回到渭城,可是却突然发现城门已经关了。 “呃,这大白天的城门怎么关了?”戴长乐摸着脑袋惊愕地说道。 “唉,还不是卫太子闹得,隽大人关闭城门要抓他的同党呢!”另一名百姓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刘病已和戴长乐心中都是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早上出门前,胡商人可是叮嘱了他们要当天去当天回不要耽误了时间呢!可眼下城门已关,他们又该如何回去呢?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天上的太阳隐没了,原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倏忽之间竟便变成一片灰蒙蒙的,压抑而沉闷。 “哎呀,这日头不见了,今天该不会要下雨吧!”一人说道。 “是啊,依我看,今天八成是要下雨,而且啊,还是暴雨,我还是早点找个住处吧!”另一人说道。这人说完,便转身快步跑着离去了。 现场其他人听说要下暴雨,也都快步离去。城门处一下子便只剩下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 “长乐,我看这天好像真的要下雨呃,我们也赶紧找个躲雨的地方吧!”刘病已望着乌云攒聚的天空,担忧地说道。 “嗯!”戴长乐答应道。 于是这两人便往回赶。此时,长安城的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变得稀少了,小贩们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虽然走得很快,但却并没有目的地。是啊,这偌大的长安城,他们今天才第一次来,既没有熟悉的人又没熟悉的地方,要去哪里躲雨呢?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刚才吃面喝茶的那家面馆,虽然被店掌柜拦着结账,闹了点不愉快。可是毕竟他们在那里消费过,那掌柜对他们应该还有印象,在那里躲雨,掌柜或许会答应。于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朝那里走去。 然而他们还没到那家面馆时,雨便下下来了。哗啦啦,哗啦啦,顷刻之间,雨便下的很大,而且还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旁边有一户人家,宅子不大,但门前的屋檐向外伸出去半米多,恰好可以避避雨。刘病已和戴长乐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快步跑过去在屋檐下躲着。 可是躲着躲着,刘病已和戴长乐便发现这雨实在太大了,他们俩虽然躲在屋檐下,但衣服仍然会被雨打湿。不过,眼下雨这么大,他们也只能就这样将就着了。两人躲了一个多时辰,衣服已经湿了大半,雨虽小了点,但仍未停。眼见天色渐晚,此时已是深秋,深秋的晚上可很凉的,二人今晚又该在哪里歇宿呢?难道还要在这屋檐下继续躲着吗? 二人正犹豫间,忽然这间宅子的门打开了,几个人走出来了,是两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 “欧侯夫人留步,外边下着大雨呢!”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说道。 “哦,许夫人,拿好伞,别把衣服打湿了,下次有时间再来玩啊!”另一名中年妇人说道。 两人一番关怀之后,便要告别了。那个叫欧侯夫人的中年妇人直到此刻,才看见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衣服湿透蜷缩在屋檐下,怒斥道:“你们两个是谁,怎么在我家门口,天快要黑了,赶紧给我走啊,再不走我可叫人了!” “我们……”戴长乐原本想解释说我们只是想躲个雨,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刘病已拦住了。 “夫人不必喊了,我们这就离开!”刘病已恭敬地说。随后他便拉着戴长乐一起离开了这家的屋檐。雨哗啦啦地下着,雨水从额头流过脸颊下巴一直钻进衣服里,这雨水里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简直是透心地凉。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上午时还觉得这长安城无比繁华,是人间天堂,而此刻他们才觉得这长安城虽繁华,那也是别人的繁华,和他们无关。对他们而言,长安城实在是天下最无情最冷漠的地方。 二人走后,欧侯家的大门终于哐地一声关上了。许夫人带着小女孩各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慢慢走着。许夫人和欧侯夫人是儿时的朋友,两人各自成家后,便再未相见。今日两人碰巧在街上遇见,许夫人耐不住昔日朋友的再三邀请便,到她家做客。此时访客结束,许夫人心情大好,便要和女儿一道回家。 突然,小女孩挣脱许夫人的手说道:“娘,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她转过身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呃,平君,你去哪儿?”许夫人惊讶地大喊道。 然而她的话,却没有回音。小女孩仍旧朝反方向努力地奔跑。 “两位哥哥,等一等,等一等!”小女孩跑了一阵,终于是看到了那两个被雨水淋湿的少年的身影,大喊道。 “长乐,好像有人在叫我们!”刘病已拉住戴长乐的说道。 “你听错了,病已,这座城市没人会理我们!”戴长乐带着失望说道。 “不,真的是有人在叫我们!”刘病已坚定地说。之后他不再理会戴长乐,便转过身去。 大雨之中,几步之外果然有一个小女孩,手中撑着伞,对着他微笑。刘病已认出了这正是刚才他和戴长乐躲雨时,在那家人家门口见过的小女孩。 “终于追上你们了,给!”女孩说着把自己伞递给刘病已。 “这……”刘病已一时惊讶住了,这女孩手中只有一把伞,却要把伞给他,那她自己怎么办呢? 小女孩似乎是猜出了刘病已的想法,解释道:“我妈妈有伞,我和她共一把就行了!” 刘病已似乎还有疑虑,没有答话,可小姑娘却不给他迟疑的机会。她几步上前,把伞柄塞到他手上,又从怀里摸出了个荷包塞进他另一只手里。 “给,给你钱!”女孩笑着说道。 这时远处的雨幕中传来许夫人的呼唤声“平君,平君!”,这呼唤声刘病已和戴长乐听不清楚,可是小姑娘却听得真真切切,知道这是他娘在叫她。 “我走啦!”小姑娘说着转身便往回跑。 刘病已之前一直在发愣,此时见小姑娘要走了,才回过神来。 “呃,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刘病已问道。 “我……”小姑娘只说了个“我”字就没再多说了,只是送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真是个美丽的小姑娘,真是个美丽的笑容,一个甜甜的醉人的微笑,一个让刘病已一生都沉醉的笑容。有的女人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男人的心,而有的女人呢,只用一个微笑就轻易将男人的心俘获,这就是命啊。这一天的大雨,刘病已难以忘记,他忘不了这个微笑,也忘不了这个人。 第71章 荷包定情 女孩回过头去,她又开始朝她母亲的方向奔跑了。 “平君,你的伞呢?”许夫人见到女儿后责备道。 “我给那两个哥哥,他们衣服淋湿了,好可怜!”许平君回答道。 “那两个哥哥,难道是欧侯家门口那两个小子?我看那八成就是两个没爹没娘的无赖,你居然可怜他们?”许夫人生气地说。接着她便开始唠叨自己家条件是如何如何的不好,自己又是如何如何地可怜。小姑娘在一边耐心地听着母亲的唠叨,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这母女俩越走越远了,最后完全消失在雨幕里,而刘病已却还在发愣,他还沉浸在小姑娘刚才那回眸一笑中。 “喂,醒醒,病已,人家都走远啦!”戴长乐一把夺过刘病已手中的伞说道。 “啊,走了吗?”刘病已愣愣地说道。 “走了,早就走了,我看病已你的魂儿也跟着她走了!”戴长乐调侃道。 “我,我……”刘病已本想说我没有,可是没有这两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什么我,你就承认吧!”戴长乐说道。说完他瞄了眼刘病已的脸,见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便转变话题道:“嗯,我们不说这个了,她不是还给了你钱吗?咱们衣服都湿透了,天又凉,咱还是赶紧找个店住一晚吧,免得发烧了就麻烦了!” “嗯!”刘病已点点头。两人随即去找旅店。小女孩虽然给了刘病已钱袋子,可是这袋子里并没有多少钱,不过五十文钱而已,加上两人眼下兜里剩下的钱一共才七十文钱。七十文钱在大汉朝其它任何地方住宿一晚都不在话下,可是这是长安啊,是大汉朝的国都,这里的住宿可不便宜。刘病已和戴长乐问了好几家店终于寻到一处住处——这是一家客栈一楼最靠近马厩的房子。因为靠近马厩,能闻到马骚味时不时还能听到马哼声,所以价格很便宜,只要四十文钱一晚。 刘病已和戴长乐二人此时需要的只是一处能遮风挡雨且能承担的起的住处而已,至于其它的他们统统不在乎,所以立即便答应了。 这间房子虽然临近马厩,不过内部的设施和装饰和其它房间无异,里面被子、枕头、炭炉应有尽有。 刘戴二人立即点起炉子,脱下衣服放在炉子边烘干,而自己呢,则钻到被窝里睡起了大觉。 两人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管房间的小厮来敲门才醒,这时他们的湿衣服都已烘干,两人穿上衣服便离开了客栈。 天已放晴,两人赶往城门处,想看看城门是否开了。这次运气很好,城门已经开了。两人成功离开长安城回到了渭城。渭城中的商队众人早就听说了城门关闭的事,正为刘病已和戴长乐着急呢,见二人回来了,都是十分欣喜,围着他俩问长问短了好久才停。 人员都已到齐,商队休息了一个中午后,便决定启程返乡了。随着“驾”的一声赶马声,商队启程了,他们离开了渭城朝着山东进发。刘病已和戴长乐依旧是同乘一车,戴长乐赶车,刘病已在后面坐着。经历昨天长安一日游,戴长乐显得格外兴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心得体会,而刘病已呢只是“嗯”、“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极少主动开口。时间久了,戴长乐心中不免感到不快,他转过头去瞧,只见刘病已一直望着手里攥着的东西发呆。戴长乐心中好奇,便趁着刘病已出神,一伸手把东西夺了过去。 这东西戴长乐见过,并不是什么别的,正是那日在长安城的大雨中,小女孩送给刘病已的荷包。只不过之前见的时候,戴长乐只是在一旁匆匆一瞥,并未细看。此时细看之下才发现,这荷包上竟还绣有字。 “平!这荷包上绣了个平字!”戴长乐似乎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说道。 “还我,快还给我!”刘病已一边说一边奋力来抢。 两个少年你抢我躲,闹的正欢,全然不顾这马车随处的环境。几番下来,荷包仍在戴长乐手里,不过戴长乐注意力都在保护荷包上,这马车却因此轧到一个石块上,险些翻倒下山去。旁边可是悬崖峭壁啊,虽不是万丈深渊,但也深达百米,马车一旦掉下去,也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刘病已和戴长乐都被吓到了,前面商队里的人也被吓到了。 “你们俩在搞什么?这是山路,旁边是悬崖,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胡商人斥责道。 “长乐,身为一个赶车人,注意力一定要放在前面的路上,切不可分心。你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就别赶车了,以后就在家乖乖做个农民吧!”戴长乐的父亲戴老爹也斥责道。 “是,老板,爹,我知道错了!”戴长乐耷拉着脑袋说道,刘病已也低着头。商队其他人见他们二人认了错,便不再追究,只是提醒他们要小心。 商队再次行进了。刘病已没再追着要荷包,不过戴长乐却已决心要归还东西。 “病已,给,这是你心爱的东西,我不该抢你的,对不起!”戴长乐说着把荷包递给了刘病已。 “没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刘病已道着歉。他接过了荷包,看也没看,就揣进了怀里。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刚才那点小插曲的余波还在。这两人一个专心驾车,一个只是双眼瞧着沿途的风景,谁都没再说话。 第72章 假太子的讯问 长安城那一日的大雨对于刘病已而言,是浪漫美好的回忆,而对于深处大汉帝国权力中心的另外一些人来说则不然。有人堂而皇之地在城门附近,公开自称是卫太子刘据,这可不是小事,这是足以撼动帝国的大事。虽然京兆尹隽不疑命人将那个自称是卫太子刘据的人押走了,可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就结束了,恰恰相反,这只不过是问题的开始。 灯火通明,到处都点着灯,京兆府的监狱从来都没像今天这么亮堂过,监狱里里外外都有狱卒和衙役在把守,很显然,今天必定是有重犯要犯要审讯。 一间封闭的审讯室里,一名身着黄衫的中年人手脚戴着镣铐站在室中,而他面前不远处一张冷峻而威严的脸正瞧着他。 隽不疑瞧了这黄衫人几眼,终于是爆发了。 “砰!”隽不疑怒拍惊堂木,厉声问道:“说,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要冒充卫太子?” “我没有冒充,在下正是刘据,在下乃是孝武皇帝长子,后因江充查出巫蛊,所以起兵谋反,失败后,怕被皇帝追杀,一直逃亡在外……”黄衫人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瞅着隽不疑的脸。见隽不疑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的声音也越变越小。 “胡说八道!”隽不疑怒拍桌案打断道:“卫太子刘据早在征和二年就已经在湖县上吊自尽了,哪里来的一直逃亡在外?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动刑!” 隽不疑话音刚落,一旁立即便有一名身体强壮的狱吏拨弄炭火炉子,那炉子里的炭已烧得火红,炉子里的烙铁也烧的火红。狱吏拨弄了番,拿出里面的烙铁,走近那黄衫人,那烙铁已被烧得火红火红,如同火山岩一样,这温度起码也有上千度。那烙铁一靠近,黄衫人立即便感觉到一股热气在往身上冲。倘若这烙铁要是烙在了身上,那身体岂不成了烤肉。狱吏似乎是有意要增加黄衫人心中的恐惧,他把烙铁贴着黄衫人的脸上下移动,烙铁的红光照在脸上,除非真是不怕死的铮铮铁汉,谁能不恐惧呢? “我招,我招!”黄衫人终于是抵挡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声说道。 听黄衫人说要招,隽不疑朝狱吏挥了挥手,狱吏收回烙铁又放回炉子里。 “说吧,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隽不疑语声温和,不过目光却依旧犀利刺眼。黄衫人远离了烙铁的威胁,抬头想喘会儿气,可是一接触到隽不疑的目光,立即又把头低下去了。 “小人名叫成方遂,夏阳人,目前定居在湖县!”黄衫人说道。 “哦,湖县?”隽不疑略做停顿,才又开口:“很好,继续说!” “呃,小人从小家贫,平日以占卜为生,前些日子,有一个自称是前卫太子的属官的人向我问卦。期间他说我的相貌不同寻常,很像十年前在湖县故去的卫太子!”黄衫人说道。 “嗯,继续说!”隽不疑平静地说着,语气中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我听了这名问卦人的话心里想:既然我长得很像卫太子,而卫太子已死,那我何不冒充卫太子,去长安城试试。卫太子为人贤明,虽死了多年,长安周边仍有不少百姓想念着他,如果我如今冒充卫太子来长安,说不定能博个富贵呢!于是,我便诈称卫太子而至北门外了。”黄衫人说道。 “那按你的说法,并没有人指使你来长安咯?”隽不疑提高了嗓音,厉声问道。 “是,并无人指使我,我是自己要来长安的!”黄衫人答道。 “那你是否还记得那位找你算卦的卫太子属官的样貌年龄?”隽不疑问道。他的目光冷峻,让人感到害怕。 “小人,小人不记得了,那人是戴着纱帽过来问卦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猜不出他多大年纪。”黄衫人小声说道。 “一派胡言!”隽不疑拍案而起怒喝道:“冒充前太子,在闹市中聚众造势,这岂是你一个乡野小民能做的出来的?快说,幕后指使人是谁?那问卦的人又长着什么样?” “真的没有人指使,小民真得不知道啊!”黄衫人连忙辩解道。 “来人,动刑!”隽不疑喝道。 狱吏再一次从炉子里拿出烧红的烙铁,走向那黄衫人。 “小民真得不知道,大人,小民真得不知道!”黄衫人连连哀求。可是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隽不疑大人发布完命令后便转过身去,显然是铁了心要让这黄衫人吃一会烙刑的苦。 “啊!”很快一声极度痛苦的惨叫便传了来,接着一股烤肉的味道就弥漫了整个刑讯室。 “回大人,他晕过去了!”狱吏说道。 “嗯!”隽不疑点点头道:“看来这人是真的不知道!” 这时,一名京兆府的属官走过来传话道:“大人,霍大将军在京兆府衙门等您!” “嗯!”隽不疑点点头,他转头对狱吏说道:“记住了,千万别让他死了,他要是死了,我唯你们是问!” “是!”狱吏答应道。隽不疑这才迈着大步跟着属官离开了刑讯室。 回到京兆府,府内已满是卫兵,看这架势,隽不疑知道霍光来了。 隽不疑小心谨慎地走进府中,府内大堂之中一人身着蟒袍腰配宝剑背手而立,身体挺拔而威严,周围的侍女和护卫都不敢离他太近。隽不疑知道这正是大将军霍光。 “隽不疑见过大将军!”隽不疑在离霍光十步远处躬身行礼道。 “唔,京兆尹大人等你好久了,来,莫要站那么远!”霍光转过身说。他的语气沉稳而温和,如同一位兄长,没有丝毫权臣的架子。 隽不疑听了走近几步,在离霍光五步远处再次停下脚。 霍光见了也没再说什么,他冲周围一挥手,一旁的侍女和护卫都离开了大堂。京兆府大堂之中便只剩下他和隽不疑两人。 “隽大人,听说那个在北门处自称是卫太子的人被你押回了监狱?”霍光问道。 “是,大将军,在下认为让这人继续在闹市之中呆着只会吸引来越来越多的百姓,而这对长安城的稳定十分不利,所以在下把他押回了监狱!”隽不疑答道。 “那你不怕他真是卫太子吗?”霍光注视着隽不疑问道。 “无论他是不是卫太子他都是罪人,若他是卫太子,当年起兵作乱,兵败后藏匿在外,先帝亡故也归来奔丧,如此悖逆不孝之人,岂不有罪?倘若他不是卫太子,那罪过就更大了,冒充皇亲,哗众取宠,危害社稷稳定,罪当诛!”隽不疑平静地说道。 “不错,隽大人此举甚妥啊,不愧是国之干臣啊!”霍光赞道,他捋了捋胡子接着问道:“那个人押回了监狱,你可审问过了?” “已审过了,此人名叫成方遂,乃是湖县的一个穷术士,平日以卜卦算命为生,据他说不久前有位自称是卫太子属官的人找他算卦,期间称他长得像卫太子,所以他才动了念头来长安假扮卫太子,以谋取富贵!”隽不疑答道。 “此话可信吗?难道就没有在背后指使吗?”霍光一脸严肃地问道。 “回大将军,此事在下也怀疑有人指使,不过在下对他用了大刑,他仍是坚称没有人指使,所以……” 还没等隽不疑说完,霍光便开口打断道:“算了吧,既是如此也不必追究了,就这样上报皇帝结案吧!” “是!”隽不疑答道。 霍光既了解了情况,便也无心再留,甩了甩袖子便走了,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隽不疑看着霍光的脸色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拱手一礼。 第73章 霍光和他的家人们 离开京兆府后,霍光便直接回了家。霍光的府邸在长安城东市,这是一处从外面看起来极普通的大宅子,和长安城中其他豪商巨贾们的宅子无异,不过门匾上“霍府”两个字以及门口守卫的两列身穿精甲的士兵却极其显眼。在眼下的长安城,敢在府门上挂“霍府”的门匾的要么是霍光本人要么则是霍光的子侄霍云霍山等,其他人是断然不敢挂这两个字的。 “吁!”赶车人一声喊,霍光的马车在自家门前停下,霍府的大门立时间开了,立即有几个家丁上前来迎候霍光,其中一人跪在马车旁背朝着天,等待着霍光下车。霍光掀开车帘子,习以为常地踩在跪着的那名家丁的背上,下了马车,然后便不疾不徐地信步朝府中走去。 早有家丁将霍光回府的消息高声传遍府中,霍光的儿子霍禹、侄孙霍云霍山听到声音后,都纷纷来到前面的会客厅迎接。霍光到了会客厅后,一挥手让众家丁和侍女都退出去,然后便悠然地端起茶杯品起茶来。 “父亲,听说今天下午在城北门,有人自称是废太子刘据,不知现在情况如何?”霍禹首先试探着问道。 “哦,那个人已经被京兆尹隽大人抓起来了!”霍光淡淡地答道。 “哦,抓起来了,那他的身份……嗯……是否……”霍云怕惹怒了霍光,支吾着不知怎么问才好。 霍光放下手中的茶杯,扫了一眼霍云,一笑说道:“他的身份隽大人已经查清楚了!,只是湖县一个落魄的算命先生,名叫成方遂,几个月前有个自称是刘据舍人的人找他算命时说他长得很像刘据。这个成方遂于是起了歹念,来到长安城假称前太子刘据,以博取富贵。只是富贵还没捞着,人就被隽不疑给抓了!” “叔叔,您难道真得相信这一说法吗?一个算命先生,仅仅因为别人说他长得像刘据,就敢来长安假冒身份,自称是废太子刘据,这不合常理啊!依侄儿看,此中肯定另有内幕,还需详查啊!”霍山说道。 “是啊,爹,您千万不能被这一说法蒙骗了。依儿子来看,这隽不疑嫌疑就很大,这人身份还未辨真假时,他就敢把别人拘回来,这肯定是知道内情的嘛,否则他怎敢如此。所以,爹,咱们可以先从这隽不疑入手去查!”霍禹再度开口道。 “胡说!”霍光听了儿子霍禹的话,脸色一变,拍着桌子一脸怒气地说道:“隽大人可是忠直干练之臣,哪来的嫌疑?当今圣上即位那年,还在青州刺史任上时,隽不疑就仅凭个人之力就平定了齐王的叛乱,可见此人行事之雷厉风行。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我才力荐他当了京兆尹。你们几个竟然怀疑起他,我看咱们霍家迟早要败在你们手上!”霍光说完满脸通红,怒气更旺。 霍禹、霍山霍云等三人见霍光气成这模样,都赶紧跪下来,低着头不敢说话。这时一个衣着锦绣的妇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后还带着个小女孩。妇人走近后,劝解道:“老爷,发这么大火干嘛。孩子们还年轻,一时失言,你多提点提点就是。何至于说那样的重话,你看把他们都吓成这样!” 这位妇人乃是霍光的夫人霍显。听了霍显的话,霍光说道:“夫人啊,你总是护着他们。可你知道,朝政这个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看清楚想清楚,看错一个人或是说错一句话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全家灭门,你可……”霍光话还未说完,眼睛却瞄见了站在妻子身后的小女孩,他的气顿时消减了大半,脸色也变得和缓了。 “成君,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呆在闺房里好好学做女红啊!”霍光问着小女孩。 “做女红有什么意思啊,无聊死了!我听一到了爹爹回来了,所以就出来了。女儿我就喜欢听爹爹说话,听爹爹讲古书上的故事。”霍成君说。 “哦,成君啊,爹爹也想给你讲故事。可爹爹现在朝政忙得很,没时间给你讲故事啊!”霍光苦笑着说。 “没时间讲故事,那就不讲故事呗。女儿只要跟着爹爹就行!”霍成君抱着父亲的胳膊笑着说。 “成君,别捣乱,我们在跟爹聊朝政要事呢!”霍禹在一旁提醒道。 “什么要事,凭什么不让我听,我也是霍家的一员?”霍成君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嘴说道。 霍禹一时被呛着说不出话来。 霍光听了女儿的话起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着说:“是是是,你也是霍家的一员。”他一边说一边抚着女儿漂亮的头发。 霍成君被父亲抚着头发,十分陶醉地把头埋在霍光的膝盖上。“爹,女儿想一辈子跟在爹身边!”霍成君一脸满足地说道。 “这怎么行呢,你是女孩家,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就要到婆家去住,就要跟着丈夫婆婆住,怎么可能跟在我身边呢?再说,爹爹老了,你还年幼,就算爹爹想陪你,也陪不了你几年啊!”霍光一脸慈爱地笑着说。 “一说到嫁人,我就来气!”一直在一旁看着父女互动的霍夫人不满地说道:“皇后这个位置本来是成君的,可偏偏让上官家的丫头抢了先,这都怪你这个当爹不上心!” 霍夫人所说的是上官桀的孙女上官嫣儿当上皇后的事。作为首席辅政大臣,霍光原本预想好了,等皇帝年满十六,便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霍成君送入宫中为后。因此,当次席辅政大臣上官桀提出,要把自己的孙女同时也是霍光外孙女的上官嫣儿送入宫为后时,霍光都是坚决拒绝。可谁曾想,这上官桀被霍光严词拒绝后,并不死心。他另辟蹊径,勾结皇帝姐姐鄂邑长公主的情夫丁外人,通过长公主的路子,强行把孙女上官嫣儿送入宫做了皇后。霍光迫于多方面的压力默许了这件事,不过心里却是一直耿耿于怀。此时霍夫人主动提起此事,霍光也是极难受,不过面子上仍是一脸平静。 “怎么能这样说呢?嫣儿不也是你外孙女吗?”霍光笑道。 “外孙女怎能比得过女儿,再说嫣儿是姓上官而不是姓霍,这可是再怎么也改变不了的!而且,嫣儿如今做了皇后,你让成君这个做姑姑的又能嫁给谁?”霍夫人道。 霍夫人话说完,霍光一时默然无语。是啊,霍成君和上官嫣儿虽是姑侄,可年纪却是相仿的,而且他霍光乃是首席辅政大臣而上官桀不过次席辅政大臣,无论是从家世还是从辈分上讲,霍成君都要更高一点。可是偏偏是上官嫣儿做了皇后,霍成君反倒低人一等了。霍成君自幼就生得漂亮又聪慧,又极讨自己喜欢,若她不能嫁给皇帝,又有谁能配得上她呢?而如今霍夫人的话正中他心中的愧疚之处,霍光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妻子的话。 见父亲沉默,儿子霍禹忍不住了,跳出来替父亲辩解道:“父亲,这一切都怪上官桀那个老家伙,与您无关。成君的年纪和上官嫣儿同岁,您是首席辅政大臣,当朝皇后这个位置本应该是属于成君的,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父亲您碍于辅政大臣的面子没有主动提出罢了。可上官桀父子俩竟对此视而不见,厚颜无耻地要求把孙女上官嫣儿送入宫为后。您没有答应,他们就勾结了丁外人联合鄂邑长长公主要把上官嫣儿强行送入宫为后。爹您为了朝廷的稳定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可是那上官桀父子俩非但不感恩您,还愈发的猖狂,时时刻刻以皇帝的亲家自居,根本不把您这个首席辅政大臣放在眼里,依儿子看来,这次的假冒废太子一事幕后主使人定是上官桀那混蛋无疑……” “够啦!”霍光高声打断道:“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否则休怪我动家法!” 霍光再度发了脾气,不过好在这一次霍云和霍山反应迅速,他们在一旁赶忙拉着霍禹低头认错。 “禹弟,赶紧跟爹爹认错,你看爹都气成什么样了!”霍云和霍山一起劝道。 这霍云和霍山实际上是霍光的儿子。霍光为了避免哥哥霍去病后继无人,把他们二人过继给了霍去病死去的儿子霍嬗。因此这二人名义上是霍禹的侄子,实际上是他的兄弟。而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很好,比亲兄弟还亲。所以此时,霍云和霍山来劝,霍禹也只好低头认错。 “爹,儿子一时胡言,望爹爹息怒!”霍禹跪下低头认错道。 霍光见儿子认错,怒气也消了,点点头道:“行了,起来吧,只是你要记住,身为朝廷重臣的家人一言一行都得慎重知道吗!” “儿子知道了”霍禹点点头。 霍光见了心终于是安定了,一摆手说:“你们都退下吧,我累了,想休息了!”说完,霍光便起身去了卧室,今天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了。 第74章 反对者们的阴谋 在霍光的授意下,次日冒充卫太子的算命先生成方遂,便被隽不疑以假冒皇亲罪拉到长安东市问斩。假冒的太子死了,躁动一时的朝廷恢复稳定了,作为首席辅政大臣的霍光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为此,他还提前请了假,准备在一个星期后,带着家人一起去郊外野游。 然而霍光没有预料到的是,假太子人虽死,风波却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即将上演。 烛光黯淡,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这间房间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馆轩云居的一间普通的房间,然而此时这房间却并不寻常,因为里面坐着的可都是眼下大汉王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为首一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目光炯炯,虽年近六旬,却看不出老态,这人便是次席辅政大臣左将军上官桀。紧挨着他坐的是他的儿子同时也是皇后上官嫣儿的父亲、车骑将军上官安。上官桀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人虽已显老态,但却气度不凡自带威严,显然必是位高权重之人。这老者便是辅政大臣之一、御史大夫桑弘羊。 除了这三人之外,与上官桀相对的那一侧桌子,边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绫罗锦缎面戴红纱,虽看不清面容,外人却能猜出此人必是贵不可言。而这男子呢肤白胜雪,五官清秀,举手投足皆惹人怜,是个颇具阴柔之气美男子。此对男女便是当今皇帝的姐姐鄂邑长公主,和服侍她生活起居的她的情夫丁外人。 “上官大人,燕王的人还没到吗?本公主可是等了很久了。今天这会,我看要不就我们几个开吧!”鄂邑长公主带着娇气有些生气的说道。 “长公主殿下稍安勿躁,燕王的特使一定会来的,再耐心等等吧!”上官桀安慰道。 “是啊,长公主,来都来了,再等等也无所谓!”丁外人也在一旁劝道。他一边说话,一边把一个紫葡萄剥了皮递到鄂邑长公主嘴边。鄂邑长公主轻启朱唇,那葡萄便送进了她嘴里。 鄂邑长公主吃了几口葡萄,把葡萄籽吐到丁外人递过来的盘子里,心中的不快这才好了些,淡淡地说道:“好吧,既然上官大人这么说,那就再等等吧!” “谢长公主殿下体谅!”上官桀忙拱手致谢道。 鄂邑长公主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注意力却全集中在情夫递过来的葡萄上。 正在这时,房间外传来敲门声。 “大人,燕王特使到!”敲门者报告道。 上官桀听出是自己手下亲信的声音便说道:“李校尉,让燕王特使进来吧!” “是”门外答应了声。很快门就开了,一名富商打扮的人出现在门外,此人进屋后,房间的门立即又被从外边关上。 来人进屋后立即朝屋内众人深鞠一躬道:“诸位久等了,在下燕国中尉孙纵之,奉燕王之命,来出席此次会议!” “哦,孙中尉好大派头啊,我们几位都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鄂邑长公主有些嗔怒地说道。她话虽是对孙纵之说的,可是头却是背他的,根本不去瞧他。 孙纵之刚进屋便迅速打量了房内诸人,他在燕国的官场也待了十多年了,是个非常会察言观色的人,早已猜出了房内几位的身份。此时听了鄂邑长公主的话,一点儿也不恼,他走近了几步,朝鄂邑长公主又鞠了一躬说道:“长公主殿下息怒,燕国偏蛮之地距离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小臣得了燕王的命令后,一路紧赶慢赶不敢延误,可还是迟了一个时辰,还请长公主殿下海涵!”孙纵之说到这里,从衣服内里拿出几张红色的信笺纸分送到鄂邑长公主、上官桀和桑弘羊面前,然后解释道:“小臣出发前,燕王殿下给长公主、上官大人和桑大人备了一点薄礼,托臣带给诸位,这是礼单,还请笑纳!” 鄂邑长公主听了伸出羊脂般的手翻了翻面前的礼单,当看到礼单上的内容时,不禁芳心大悦面露微笑,说道:“好吧,看在燕王殿下如此厚礼的份上,迟到的事就算了吧,孙大人赶紧落座吧!”鄂邑长公主说着一指右侧的空位,示意孙纵之坐在那儿。 孙纵之走到那空座旁边,望了眼对座的桑弘羊和一旁的上官桀,见二人都无意见,便安心地坐了下来。 “既然,孙大人也到了,那今天的会就开始吧!”上官桀略作停顿,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呃,今天召集诸位来,主要是讨论如何扳倒霍光这只老狐狸!” “说到这里,敢问前几日长安北门那个自称是卫太子的人,可是燕王殿下的杰作?”桑弘羊开口问道。 听了桑弘羊的话,孙纵之一笑说道:“啊,这个,我家殿下也是一片好心嘛。当年卫太子一案,霍光可是最大受益者,从区区光禄大夫直接被老皇帝升到大司马大将军首席辅政大臣的位置,可谓一步登天啊!要是霍光真是那种一心为国鞠躬尽瘁的贤臣那就罢了,可是这霍光实乃一小肚鸡肠之人,打压同僚排除异己,竟连长公主殿下、上官大人和桑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可谓是狂妄自大专横至极啊!如今,朝廷上下已遍布他的党羽,燕王殿下深思熟虑之下才想出假冒卫太子的妙招。想借此让霍光这个首席辅政大臣进退两难下不来台。只可惜啊,碰到隽不疑这个愣木头,搅了王爷的好计策。” “哦,好计策?”鄂邑长公主不满地说道:“这叫打草惊蛇!虽然假冒太子的人一口咬定无人指使,且隽不疑也把那个假冒太子的人斩了,可你以为霍光真得就不会怀疑,就会善罢甘休?不会,他要是真这么蠢,他就不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了!”鄂邑长公主一边说,手一边在桌上比划着,可见她是如此激动。 “霍光自然会怀疑,不过……”上官桀皱着眉说道:“说来也怪,这霍光前日向朝廷打了申请,说下周要告假两天,去渭城出游。这可真是怪事啊,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哦,有此事?”孙纵之听了上官桀的话脸上的神情一片惊愕,随即又面露喜色说道:“恭喜啊,长公主还有诸位大人,此事若真,那可是天赐良机啊!” “天赐良机?孙大人此话怎讲?”桑弘羊手捋着白须问道。 “按惯例,霍光休假,朝中的政务都会交由上官大人处置,各地的郡县及藩王的奏书也会经上官大人之手承报给皇帝。我们可以趁霍光休假这个契机,派人上书给皇帝,就说霍光假借着休假名义,在检阅京城的兵备。他擅自调动军队,欲借着苏武回国的机会联合匈奴发动叛乱,自立为帝。皇帝年纪还小,大事都要问辅政大臣们的意见,他收到奏书,肯定会召上官大人来问话。到时候,上官大人再添一把火,这霍光不就……”孙纵之说到这里,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孙大人的想法未免太自信了吧,依老夫看咱们这位少年皇帝,年纪虽不大,但天资聪慧少年老成,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倘若他收到奏书,不去问上官大人,而是拿到朝会上议论,那又该如何?”年近七旬的桑弘羊捋着白胡须思忖着说道。 “这一点在下也想到了!”孙纵之胸有成竹地说道:“燕王此次派我来京城,带来了诸多财宝,我这几日便去游说京城中亲燕王的势力,让他们见机行事帮助燕王。而长公主、上官大人和桑大人,你们可提前联系与自己亲近的官员,等朝会时,一起向霍光发难。这样霍光结束休假,一上朝,便是兵败如山倒,万事皆休!如此大事可成啊!” “妙,妙啊!孙大人此计可谓妙不可言,难怪燕王会派你为特使!依你之计,霍光就算是有再大的权势,也难全身而退啊!”桑弘羊说道。他那老态龙钟的脸上难得一见地绽放出了笑容。 “是啊,孙大人此计阴险至极,霍光这回岂止是难全身而退,恐怕是得打入大牢,满门抄斩吧!”鄂邑长公主娇笑着说。 在场的其他人听了,也是大笑。 第75章 画室避险 清晨的曙光照入大地,长安城在睡梦中醒来,而长安城皇城的未央宫中早已是人声嘈杂。 今天是早朝日,按惯例,汉朝的中央官员们要在卯时之前赶到未央宫的正殿外等候皇帝的到来。待皇帝到后,命太监宣布进殿朝见,这时,殿外守候的官员们会按官职高低排列成行进殿,行跪拜礼,待所有官员行礼完毕入座后,早朝便开始了。皇帝会把需要大臣们共同商讨的奏书或事项拿出来,由大臣们发表意见,最后再由皇帝总结决定。大臣们有急事也可上奏。待所有事情奏完,早朝便结束了。这便是早朝的流程,这套流程自高祖刘邦在位时便定下了,已沿袭一百多年,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亦或是长安城的百姓都早已习惯。然而今天这个朝会却有些不太寻常,上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一边用警惕的眼神打量四周一边在低声私语,似乎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要命的是,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却看不到首席辅政大臣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身影。 “时候到了吗?”未央宫偏殿里一位身材消瘦俊朗的少年坐在铜镜前问道,他嘴上在问,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面前放着的一份展开的奏书上。这位少年身穿黑底龙纹朝服,腰挎龙纹宝剑,正是大汉王朝的天子刘弗陵。 “时间到了,卯时正刻已经过了!”刘弗陵的贴身太监林安答道。 “那,殿外的大臣们呢?都到齐了吗?”刘弗陵接着问。 “都到齐了,都在正殿外候着呢!”林安答道。 “嗯,好,去传令吧,让大臣们进殿早朝!”刘弗陵说。说完,他把奏书一卷收进袖子里,便站起身,在宫女太监的引导下朝正殿走去。 “是”林安跪着答应道。他目送着刘弗陵的身影离开偏殿,随后站起身高声喊道:“时辰已到,进殿早朝!” 他这一声喊经几名太监的传递,瞬间就传到了未央宫正殿外,随即正殿的门被守宫门的侍卫打开,官员们排成行依次进殿。 刘弗陵此时已经站在了御座前,林安高声诵道:“天子已到,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臣皆跪着行礼道。 “礼毕,起”林安又高声诵道。群臣听了,纷纷起身站好。 “众爱卿入座吧!”刘弗陵说道。说完他自己先在雕着龙纹的御座上坐下,群臣也都纷纷落座。 待众人臣坐好,刘弗陵举目朝殿下四处扫了一眼,目光最终集中在殿下左前方最前边的一处空的坐垫上。这个位置,刘弗陵再熟悉不过,这是属于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霍光是先皇临终时给他指定的几名辅政大臣中的首席,刘弗陵八岁即皇帝位,能稳坐江山至今,霍光这位首席辅政大臣功不可没,因此平日里但凡有政事,刘弗陵都会先咨询霍光的意见再做裁定。可今日霍光已结束了休假,朝会却不在场,刘弗陵心中不禁纳闷起来。 “霍大将军何在?怎么不见他人?”刘弗陵问道。 “呃,霍光听说有人揭发他种种僭越之举,心怀畏惧,害怕被天子治罪,所以停留在画室,不敢来朝见陛下!”左将军上官桀说道。 “是嘛,上官大人所说的可是燕王刘旦昨日上的这份奏书!”刘弗陵一边问,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之前在偏殿看的那卷奏书。 “唔,正是燕王所上的奏书!”上官桀答道,他眼睛望着手中的笏板,眼角却时不时去瞟皇帝刘弗陵,他迫切地想知道刘弗陵对这封奏书的态度到底如何。 不过令上官桀失望地是,刘弗陵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一脸平淡地说:“来人,去画室把霍大帅请过来,朕正好有些话想告诉他!” “是”林安答应了声,领了命迅速退了出去。 未央宫的画室和未央宫除正殿外其他宫殿楼宇的陈设其实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幅画而已。先皇刘彻在世时曾送给霍光一幅画——周公负成王图,意在希望他能像周公辅佐周成王一样辅佐刘弗陵。幼帝刘弗陵即位后,霍光便在未央宫中单独找了间房间,把这幅画挂在那里,以宣扬自己辅佐新君治理朝政的正当合理性,并命名为画室。霍光平日在朝中上班时,都会待在画室,同僚或下属们来找他商谈或汇报工作,一抬头便能看到这幅画,在霍光看来再没有比这更能让百官们臣服于他的手段了。 今天是早朝日,霍光结束了休假,今天一早本是一早就来上早朝的。自先皇末年,霍光当上光禄大夫之后,上早朝便成了他的一种习惯。然而,当霍光来到未央宫正殿外,等待上朝时,情况却有些不寻常:他是朝廷的大司马大将军兼首席辅政大臣,全国大部分的军队都要听从他的号令,平日里上朝前百官们见到他都是围在他身旁,对他毕恭毕敬,然而今日却都是爱理不理,避而远之。霍光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自己休个假不过两天时间,怎么回来后这些人都变了? 霍光正纳闷儿时,光禄大夫张安世走近他,冲他打了个招呼,霍光正想回应,忽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他用眼角一扫原来是一支笏板。笏板是张安世塞过来的,霍光明白,张安世是有话要告诉他,又不想被旁人知道,所以才用笏板来传递信息。看出了张安世的想法后,霍光也配合地向张安世回了招呼,并迅速把笏板塞进衣袖里。这动作之快,配合之巧妙,只有当事的霍光和张安世清楚,而不远处站着的其他文武百官都未注意,他们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问候而已。待张安世走远之后,霍光拿出笏板来一看只见上面写到:燕王告君任人唯亲图谋不轨,今日早朝群臣必发难,君请自处之。 看完笏板上的字,霍光终于茅塞顿开了,原来自己今日受冷落是燕王刘旦的奏书导致的。刘旦对刘弗陵即位一直耿耿于怀,只不过摄于自己和几位辅政大臣的威势,不敢贸然行动罢了。今日,他又怎敢上奏告发自己,而且还是掐准了自己休假的时候递上奏书呢?毫无疑问,他必是和朝中的某位或某几位实权人物沆瀣一气了吧!想到这里,霍光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名字——上官桀。是的,就是这位仅次于他的第二辅政大臣。前次上官桀要把孙女上官嫣儿送入宫做刘弗陵的皇后,自己百般阻拦。后来在鄂邑长公主的再三说情下,上官嫣儿还是顺利入了宫做了皇后。不过两人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之后,上官桀屡次为鄂邑长公主的情夫丁外人求封侯求官,自己都拒绝了。上官桀可能已经恨透了自己吧,这一次燕王上奏必是得到了上官桀的支持,当然很可能还有鄂邑长公主的支持,不然燕王远在边远的幽燕之地,又怎知道自己会在这两天休假呢,而且是掐着休假的空隙把奏书送上来! 想到这里,霍光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巨大寒意,上官桀、鄂邑长公主还有燕王,这三人都是大汉朝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朝中都有很大的人望,若是他们三人联手,恐怕今天的早朝自己是凶多吉少啊! “我一时不查,以致今日之危局。今日这早朝我是万万去不得。罢了,我还是去画室,静候陛下的处置吧!”霍光心中叹道。说完,他便转身朝画室走去。上官桀和桑弘羊见霍光离去,并未阻止,脸上露出了轻蔑且得意的笑容,仿佛大事已成似的。 此时,霍光在画室里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了,尽管他一直站在周公负成王图前站着,闭眼试图什么都不想,不过心里却是愈发地忐忑不安。窗外透过来的光告诉他,早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少年天子刘弗陵必定会拿出燕王刘旦的奏书公开讨论,上官桀以及朝廷里那些已经被他、燕王和鄂邑长公主他们拉拢好的官员们,必然会群起而攻之,逐一历数他霍光的罪名。朝中那些向着他的官员,见此阵势,必然是明哲保身缄口不言。最后便是皇帝总结群臣的发言,作出处置了。皇帝会如何处置他呢?是让他罢官闭门思过,还是问罪下狱,还是夷灭三族满门抄斩呢?霍光不知道,不过毫无疑问不会有好的结果。 第76章 少年天子 霍光心中正焦急忐忑着,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却不急不慢十分稳健,毫无疑问,这应该是宫里有身份的高级太监。 “看来,正殿那边皇帝已经做了决定,这是要来宣布对我的处置的!”霍光心里这样想道,不过脸上却强作镇定,仍是站在画前一脸严肃岿然不动。 “霍大人在吗?”有人叫门,霍光听出这是刘弗陵身边的贴身太监林安的声音。 霍光并未立即答话,于是门外又接连传来了两声“霍大人在吗?”的呼唤声。 画室的门终于是开了,霍光魁梧威严的面孔出现在门里。 “哦,原来是林公公啊!”霍光首先开口道。 “啊,正是某家。霍大人,皇帝说有话要亲自对您说,所以让某家来召您去!”林安不等霍光问询,便主动说明来意。 林安不是来宣旨处罚他的,这对霍光来说是好事。不过耐人寻味的是,林安虽说明来由,却丝毫未透露皇帝关于燕王奏书的态度,这着实令人费解。刘弗陵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到了正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众宣布对他的处罚? 霍光猜不透少年天子的意思,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容他细想,因为林安还在等他去正殿呢! “啊,好的,我们这就去吧!”霍光说道。说完,他便随着林安一道朝着正殿走去。 画室离正殿不算太近也不算远,有那么一小段距离,霍光和林安一前一后慢慢走着,都是缄默无言,这着实让霍光难以忍受。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开口问林安,刘弗陵召他是不是因为燕王奏书的事?是不是要处罚他?又会怎么处罚他?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忍住了。毕竟林安只是太监而已,若是问的出还好,若是问不出,岂不是白白受了一个太监的侮辱吗? 双方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正殿。当霍光和林安两人走进正殿时,殿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陛下,霍大人到了!”临近正殿中的台阶之下时,林安开口道。 林安说完,还未等刘弗陵回话,霍光便摘下官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罪臣霍光,叩见陛下!” 刘弗陵见霍光如此,立即从御座站了起来说道:“不,霍大帅你并无罪,赶紧戴上帽子起来说话!” “不,臣有罪。臣辅政多年,多次反驳陛下及诸大臣的意见,以致有人出于怨恨状告臣,臣自知罪孽深重,还请陛下降旨责罚!”霍光道。 “霍大帅所说的有人因怨告状是指这份自称是燕王刘旦的上奏吗?”刘弗陵举起刘旦的奏书说道:“这份奏书朕昨日就收到了,不过朕认为此奏书并非燕王所写,所以朕就放在一边,未予理睬。既然霍大帅对此心怀忧虑,那朕就在此当着大家的面说明白:霍大帅是朝廷的忠臣,是朝廷的栋梁,朕从来不相信霍大帅会图谋不轨!” 刘弗陵最后一句故意提高了声音,全殿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都目光注视着他,这目光中既有疑惑有不解,也有惊讶和赞叹。 霍光仰望着刘弗陵,惊讶且不解地问道:“陛下何以见得此奏书非燕王所写,又何以见得臣就不会图谋不轨呢?” “朕已经十四岁了,即位已有六年,已不是小孩子了。燕王远在边远的幽燕之地,京城近几日的动向他如何能够在知道,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上奏书呢!所以朕认为此奏书乃他人假借燕王之名写的。而将军你到广明亭不过是去召集郎官部属罢了,怎么可能是要图谋不轨呢?况且,以你首席辅政大臣的权力和能耐,若你真的要图谋不轨,也无须如此大动干戈!”刘弗陵望着霍光,面带微笑自信地说道。 刘弗陵的话,句句在理,掷地有声。他的话一落音,殿中立即议论纷纷。“是啊,皇帝英明”、“是啊,是啊,霍大人是忠臣啊!”、“霍大人不会造反,这是污蔑啊!”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之前那些等着落井下石把霍光推下台的文武百官们,此刻显然已经改变了立场,自觉拥护起霍光来,唯有上官桀父子以及桑弘羊三人一言不发,面色难看至极。 刘弗陵坐在御座上,看到台下群臣纷纷赞同自己的话,十分满意,他笑着对霍光说道:“霍大帅还不快戴上官帽,起身谢恩!” 霍光刚才听了刘弗陵的话感动热泪盈眶,正出神,竟忘了谢恩。此时听了刘弗陵的提醒,方才醒悟,立即戴上官帽,叩头谢恩道:“臣霍光谢陛下隆恩!” 之后,他站起身回到自己上朝时本该待的位置上。 至此时,刘弗陵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接着说:“朕累了,今日的朝会就到这儿吧!”说完,便起身离座而去。 “散朝!”太监林安高声诵道。群臣都纷纷起身离座。一场惊心动魄的早朝就这样结束了,他们都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找个悠闲放松的地方好好复盘其中的过程。 霍光也转过身去,然而这一转身却恰巧与后座的上官桀打了照面,这真是冤家路窄啊。上官桀也是在官场混迹了多年的老油条了,做了亏心事,却仍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微笑着向霍光微微屈身施了一礼。霍光此时早已猜到燕王的奏书必是上官桀所为,心中愤怒至极,“哼”了一声,也不回礼,便甩袖而去。 第77章 刘弗陵的担忧 由于少年皇帝刘弗陵的信任和支持,霍光得以全身而退,上官桀等人精心策划的朝会密谋则以失败告终。事后,皇帝刘弗陵为了安抚霍光,下令让人追查上奏的人,同时还下令:霍大将军是忠臣,先帝让他辅佐皇帝,敢有诋毁他的一律按罪处置。 刘弗陵的这一系列举措让一场本该爆发的风波消于无形,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桀一派,事后都十分安分,仿佛这一切并未发生似的。朝廷一时间安静下来了,当然这种安静却更让人放心不下。 未央宫后的御花园里,少年天子刘弗陵正坐在凉亭中的石桌旁一边品茶,一边赏着园中的景色,一副气定神闲样子,然而仔细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大汉皇帝实际上是心事重重。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静一静!”刘弗陵冲着周边的侍女太监及侍卫一挥手,这些人便都转身离去。刘弗陵的贴身太监林安也跟在众人身后要走,却被刘弗陵的声音叫住。 “林安,你留下!” 听了刘弗陵的话,林安只得又转身回到刘弗陵身后不远处。 “林安,周围没有旁人了,你站近一点!”刘弗陵见旁人都走了开口道。 林安听令后,走近了两步,可还是离刘弗陵有几步之遥。 “林安,朕心里很烦,留下你是想和你说说话!”刘弗陵道。 “哦,陛下为何事所烦,老奴斗胆来问,愿为陛下分忧!”林安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林安,近来霍大帅和上官大人不和之事,你可知道?”刘弗陵问道。 “这……”林安迟疑着不敢说话。 “林安,你从先帝在时就照顾我,是这皇宫里我最信赖的人。这里没有别人,你是怎么想的,但讲无妨!”刘弗陵说道。 “哦,是”林安听了刘弗陵的话终于不再迟疑,大胆说道:“陛下让老奴说,老奴就大胆直言,听有人传闻说前些日子那封诬告霍大帅的奏书,实际上是上官大人安排人上的。还说上官大人、桑大人和燕王还有鄂邑长公主已有联系。” “哦,这些传闻你是听谁说的?”刘弗陵转过头来问道。 “呃,宫里都这样传,至于最初是谁传的,老奴就不知道了!”林安有些惶恐地回答。 “宫里都这么传,看来这两人的矛盾已是路人皆知了!”刘弗陵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叹道。 “不过,上次的奏书被陛下您的慧眼识破了,那之后无论霍大帅还是上官大人谁都没再提那事,好像那事从没发生过一样,都在勤勤恳恳地为朝廷办事!”林安说道。 “是嘛,朕担心地就是这个!”刘弗陵说着走到亭子的一角望着园中的花草说道:“上次的事差一点让霍大帅万劫不复,然而事后,他竟一句怨言也没有,这着实令人奇怪啊。还有上官大人,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上次他派人诬告霍光,朕本着不想破坏朝廷稳定的想法才没有深入追究这件事。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啊!” “陛下是担心,上官大人会再度对霍大帅使阴谋诡计?”林安问。 “是,而且霍光经过上次的事已有防备,若上官桀再次发难,结局难料啊!”刘弗陵说道。 “那,那陛下要不要把他们二人召来提醒一下呢!”林安道。 刘弗陵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远处天上的云默默发呆,过了会儿,他才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该来的总会来,他们要斗就让他们去斗吧,我只希望阿姐不要被卷入此事!”说到这里,刘弗陵转过身对林安说道:“林安,抽空,你出一趟宫去长公主府找下丁外人,就说长公主最近和朝中重臣来往过密,皇上对此很不高兴!” “是,老奴一定照办!”林安答应道。 刘弗陵见林安答应了,心中似乎是卸下重担了一样,他准备走回到石桌旁坐下,可是刚走了一步,头便晕起来,闭着眼睛一脸痛苦,似乎要晕倒。林安见状立马上前来扶。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林安着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朝廷近期风波不断,过度忧心所致!”刘弗陵用无力的语气说道。 “唉,陛下啊,您才十四岁,还年轻呢,不宜太为国事操劳忧虑!况且你还没有留下龙子呢,千万要保重龙体啊!”林安劝道。 “朕知道了。林安,扶我回宣室殿休息吧!”刘弗陵说道。之后,他便在林安的扶助下慢慢朝花园外走去。 第78章 阴谋再起 深夜一盏烛火某处民宅里幽幽燃起,上官桀、桑弘羊、孙纵之以及鄂邑长公主等四人又一次坐在一起秘密开会。这地方是孙纵之选的,位于城中某条花柳巷后面,是一座破的不能再破的旧宅,看房间的破烂情况,似乎有许多年没住过人一样。 “孙大人,你这真是找了个好地方,这地方是人住的地方吗,简直连监狱都不如?”鄂邑长公主一落座便抱怨道。 “长公主批评的是,不过也实在没办法,长公主殿下也知道,霍光的耳目遍布京城,为了掩人耳目保证安全,只得选了这样个地方!”孙纵之说道。 “嗯,长公主殿下暂且忍耐下,等将来除掉了霍光,殿下便无需受这份罪了!”上官桀劝道。 “好吧,开始吧,几位大人说说各自的想法吧,本公主洗耳恭听!”鄂邑长公主语气里有些怪里怪气,旁人无法听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长公主殿下客气了,那在下就先说吧!”上官桀说道,“自上次我命人以燕王之名上奏失败之后,霍光表面上对此没再追究,可实际上却一直在私下派人搜查上奏的人。倘若真让他找出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出来,我想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用一切手段来打击报复我们!” “我听说近些日子,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在私下里说,上次的诬告霍光的奏书是上官大人安排的人所为,连底下的人都这么说,恐怕霍光早就把上官大人恨之入骨了吧!”鄂邑长公主拨弄着自己漂亮的手指甲悠然说道。 “不过,宫里的人可还说了,我上官桀、桑大人和燕王还有长公主殿下您是一伙的!”上官桀带着不满的语气说道。 上官桀说完,鄂邑长公主面色一沉,一脸不悦。孙纵之见了忙劝解道:“上官大人、长公主殿下,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自相争吵呢?我们还是回归正题,说说如何对付霍光吧!” “孙大人说的正是,大家还是聊聊正事吧!依我看,我们应该尽快想出法子对付霍光,否则等到霍光先下手了,那事情便不好办了。”桑弘羊捋着胡须说道。 “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孙纵之说道。 听了他的话,上官桀瞬间来了精神。“哦,孙大人有妙计还不快快说来,让大家都听听!”上官桀说道。 “呃,如果在下记得不错的话,下个月公主的生辰便到了。公主可以生辰为名宴请霍光、上官大人、桑大人这三位辅政大臣。然后在房间周围提前安排死士,待霍光到场入座后,公主立即摔杯为号,诛杀霍光!”孙纵之越说越激动,说完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已下定决心了似的。 “在我的府上,还是生辰宴上诛杀霍光,孙纵之,可真有你的!”鄂邑长公主不满地说道。 “诶,公主不要贸然生气!”桑弘羊捋着胡子严肃地说,“虽然血溅公主府打扰到长公主殿下的生辰,长公主殿下心中会觉得不快。不过,老夫却觉得孙大人此计甚妙。一来长公主乃皇帝的亲姐姐,霍光可以不给其他人面子,但长公主的面子他是必须要给的。所以收到长公主的请帖,他霍光是无论如何也要到场赴宴的。二来,此计中公主同时邀请我们三位辅政大臣,也能打消霍光的疑虑!三来,长公主府乃尊贵之地,霍光纵使握有千军万马,也只能带少数护卫前来赴宴。” “对啊,霍光这老匹夫老谋深算得很,自从上次奏书事件以来,除了上朝之外,他基本上都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就跟只千年的乌龟一样。一般人请他很难请的动,只有长公主殿下的尊贵才能请得动他!”上官桀附和道。 “两位大人过赞了,长公主府若邀请霍光来参加生辰宴,霍光肯定会来赴宴,这一点本公主也是认同的。”鄂邑长公主眉头微蹙,面带担忧地说道,“不过,霍光虽然只会带少数的护卫来赴宴,但霍光身边的护卫想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到时候危急关头,若是杀不了霍光让他侥幸逃离了,那可怎么办?” “哦,这简单,长公主殿下到时候可命管家在房间外守着,就说今日宴会乃长公主殿下的生辰宴,除了殿下本人和丁外人以及三位辅政大臣以及几位的子女外,他人谁都不许进。三位辅政大臣一视同仁,霍光想必也不会多言。只等霍光进了屋子,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公主殿下说的算吗?”孙纵之一脸阴笑地说道。 “对,孙大人说的对。我会精心挑选一批埋伏的死士,只要霍光进了屋子,那他的命便在我们手里。哪怕他带了几个武艺高强的随从,也难逃咱们的手掌心。”上官桀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只要大家精诚合作,不怕铲除不了霍光这个匹夫!”孙纵之赞叹地说道。 “正是,正是!”上官桀、桑弘羊和鄂邑长公主也端起酒杯,与孙纵之碰杯一饮而尽。 第79章 宴席的杀机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长公主的生辰宴明日便要到了,长公主府到处都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长公主要邀请三位辅政大臣参加自己的生辰宴,而且三位辅政大臣都已经回信说会按时参加,此事整个公主府甚至是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为了办好这次生辰宴,长公主府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忙碌起来,每一处阁楼、甚至每一根柱子都要重新装饰,所有的灯笼都要更换新的,宴席的厨子是从全国各地请的名厨,宴席用的食材和酒也是全国各地买来的,这一切的准备目的只是为了让长公主在诸位赴宴的大臣们面前尽显地主之尊。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准备,暗地里在某间封闭的暗楼里,一群身着粗麻衣服汉子的正聚集在那里休息,似是普通打杂的小厮。然而他们的精壮的体格、面上的凶相以及他们身旁带着刀剑,却在告诉别人,他们不是普通的小厮,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是小厮。 长公主在丁外人的陪同下,走到与暗楼相连的一间装饰得十分奢华典雅的暖阁里。她环顾了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在场,便问道:“就是这一面墙吧?” 长公主所指的这一面墙,便是她和丁外人面前的这一面挂着装饰画的白墙。 “正是,上官大人从他掌握的羽林营中精心挑选的死士就在这后面!”丁外人一边答应着,一边上前转动旁边桌子上立着的花瓶,那白墙竟自动地向两边分开,里面的暗室显现出来。暗室里席地而坐有三、四十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杀手,这些人原本都在闭目静坐,见白墙突然开了,都警觉立即站起身拔出刀剑护在身前,似是打算要血战一场似的。 丁外人被吓住了,慌忙笑着冲着些杀人成性的死士说道:“长公主殿下来看看大家,大家不要惊慌!” 听了丁外人的话,这些死士们立即收起刀剑,回到原地,又如之前那般安静地坐下休息。这动作之迅捷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不愧是左将军上官桀精心挑选出来执行血腥政变的人。 “嗯, 不错,不愧是上官大人挑出来的人,有你们在明天的计划就八九不离十了!”长公主赞道,脸上却带着些许的恐惧。说完,她微微侧了下头瞟了眼自己的情夫。丁外人知道长公主不喜欢长时间面对这些舞刀弄枪的死士,于是立即又转动桌上的花瓶,那隔开暖阁与暗楼之间的白墙又自动关合上。 看不到那些死士了,长公主的脸色才恢复如常了,轻声说道:“明天我的生辰宴就会在这里进行,明天只要我一摔杯子,那暗楼里的死士应该能立即听到并出来诛杀霍光了吧?” “是的,殿下放心,只要您摔杯子,墙里的人立刻会转动开关杀出来,霍光立时便可成为刀下鬼!”丁外人媚笑着答道。 “嗯,不错,宴席还要到明天中午才开始,在此之前此事千万要保密不可让他人知道,明白吗?”长公主用一贯的高傲冷淡的语调叮嘱道。 “明白,明白,我对殿下是绝对忠诚的,殿下难道还不放心我嘛!”丁外人笑着答道。 “嗯,这就好!我累了,陪我去卧室吧!”长公主说完便转身朝暖阁外走,丁外人十分听话地跟在后面。 夜刚入三更,长公主卧室的灯已经熄了,这一信号表明这座公主府的主人长公主已经睡了。 卧室的大床里,长公主侧躺在床上,一大块背裸露在外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白皙而温润。长公主虽然是个年近五旬的女人,但她自幼便长在宫廷里,高贵无比,衣食住行方面都得到了很好的服侍,所以身体各方面都保养得很好,依旧是风韵犹存。 长公主的身旁睡着丁外人。丁外人是靠身体赢得长公主宠爱的。在很多的夜晚,丁外人都要陪长公主亲昵一番才能睡觉。不过今晚他不用,长公主今天因为筹备生辰宴的事十分疲惫,所以一回到卧室的床上她便睡了。丁外人在一旁陪着,他躺在长公主身旁,闭着眼假装睡觉,直到耳边传来她沉沉的鼻息声,他才睁开眼。 今夜月色很好,有光透过窗格洒进来,丁外人本就是在假睡,看到这美丽的月光,更是顿时睡意全无。明天就是长公主的生辰宴,就是霍光的死期了。只要霍光一死,上官桀便是首席辅政大臣了,而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封官拜侯。想到这里丁外人再也不想在床上躺着了。 长公主的一只胳膊压在丁外人的胸前,这是支白而丰腴的手臂。丁外人本想立即起身,看到这只手臂后,身子又立即呆住。 “公主,公主”他轻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把搁在自己身上的玉臂从胸前移开,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离开了卧室。 直到关上卧室门之后,丁外人这才长舒了口气。长公主不在身边,他丁外人就是这座公主府的主人,府中之人无论尊卑都得对他毕恭毕敬,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谁也管不了他。 丁外人心中一想到明天就能拜官封侯,心中便抑制不住地兴奋。他想去庆祝,想去纵情狂欢来释放自己的兴奋。可是如何庆祝,又如何纵情狂欢呢?丁外人在房间外站了会儿,便想好了要去做什么。 丁外人来到马厩旁叫醒了马车夫,乘着一辆马车出了公主府,他的目的地是公主府舍人燕昭的家。 燕昭的家在城南,这是座位于偏僻巷子里的老宅子,宅子不大且有些旧,但样式还算气派典雅,对于燕昭这样的芝麻小官来说能在高官林立的长安城拥有这样一座住宅,已经算是不错了。 到了燕府,丁外人上前来敲门,管家开了门,他并不认识丁外人,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谁啊?” “哦,在下长公主府的丁外人,我来找你们家的燕昭公子!”丁外人说道。 丁外人那可是长安城的名人,而且和燕昭同在公主府,两人平日来往密切,经常一起喝酒,交情颇深。所以燕府的管家一听对方自报家门之后,立即打开府门十分恭敬地说道:“经常听公子说起大人,今日得见大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丁外人听了对方的话,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便在燕府管家的带领下步入内宅。 第80章 醉酒泄密 燕昭在内宅听说丁外人来了,立即出门迎接,笑问道:“大哥深夜造访,有什么急事吗?小弟受宠若惊啊!” 丁外人笑着解释道:“哦,今日心里高兴睡不着觉,所以想找兄弟喝喝酒罢了!” “喝酒,那好说,丁大人想喝,小弟奉陪到底便是!”燕昭说着一摆手,便命府中的仆人准备酒菜去了。 酒菜很快就备好了,丁外人和燕昭便在燕昭的房间里吃喝起来。两人一边喝一边聊,刚开始还是聊些日常琐事及平素的见闻,后来酒越喝越高,话也就越说越开了。 “燕昭兄弟,你知道吗,我今儿找你来喝酒是为什么?”丁外人带着六七分醉意问道。 “知道,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吗?是睡不着觉才来的。”燕昭涨红着脸带着醉意回答道。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丁外人说着,手在桌上一挥,桌上两个空酒坛子立即摔碎在地。 丁外人和燕昭都已喝的六七分醉,酒坛子摔碎让他们并未在意。“那,那大人说说,大人今日是为何来找小弟喝酒?”燕昭醉问道。 “当然是遇到高兴的事了呗!”丁外人说到这里,左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扫视了眼房子四周,瞧了下房间内没有人,房间外似乎也没有人,这才把座位挪近了一步,一手拉着燕昭的肩膀,一边拍着自己胸脯说道:“你知道吗,哥哥我要封侯了!” “啊,封侯?”丁外人的话实在太震撼,燕昭惊讶地叫道。他的声音很大,丁外人怒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意识到错了,把音调降低了问道:“真的吗?大人您确定吗?大将军不是一向不同意您封侯的事吗?” “霍光不同意?他算什么东西?过了明天中午,他霍光就是死人了,他就算是不同意也没用!”丁外人满不在乎地说。 “死人?丁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霍光在朝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连上官大人都奈何不了他,他怎么会死呢?”燕昭好奇地问道。 “谁能奈何地了他?当然是咱们长公主殿下啊!”丁外人醉红着脸得意地说,不等燕昭再来问,丁外人又补充说道:“你知道吗,明天的生辰宴就是个陷阱,长公主已经安排了杀手埋伏在举办宴席的房间旁,只等明日霍光到场,公主摔杯为号,杀手们立即会出来把霍光剁成肉泥,到时候,上官大人会成为大司马大将军,燕王入京成为皇帝,而我丁外人则会封侯百官,位列九卿。” “是嘛?太好了,那真是应该好好庆贺一番啊!”燕昭说着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酒坛子,咕咚咕咚给自己和丁外人各斟了一满杯酒,然后举杯说道:“来,丁大人,不,丁侯爷我敬你一杯!” “好,这酒我必须喝!”丁外人说着举起酒杯,身子摇晃着,与燕昭碰了杯,一饮而尽。 一满杯酒下肚,两人醉意更浓,脸也更红。燕昭昂着猴屁股一样的红脸问道:“丁大人,你当了侯爷之后,应该不会忘了小弟吧!” “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忘了你燕昭兄弟你呢!放心本侯爷只要在上官大人那里一说,保准封你个两千石的高官!”丁外人满脸醉意地拍着胸脯说道。 “那,那小弟就太感谢侯爷了!”燕昭感激涕零着说道,接着他又给自己和丁外人斟满了酒,两人又喝起来。 丁外人和燕昭没有预料到的是,就在他们在房中醉饮时,有一双耳朵正在房外偷听着他们说话。燕昭的父亲燕仓乃是朝廷的稻田使者,是个受大司农领导的专门负责将公田租借给平民收取税租的官。毫无疑问,在高官权贵云集的长安城里,这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燕仓在这芝麻小官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将近十年了,十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工作,不敢有半点马虎,他没有犯任何错,不过也没有得到任何升迁和表扬。燕仓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他可能就会在这个位子上退休吧,实际上他也早就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然而今夜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他的左眼一直在跳。“俗话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我这左眼一直在跳,该不会有什么大灾吧?”燕仓睡不着,揉着眼睛走出了卧室。他刚走到庭院里便碰上了一队拿着酒坛子脚步匆忙的仆人。 “你们去哪儿,拿这么多坛子酒干嘛?”燕仓问道。 “哦,回老爷,这是公子吩咐送去他房间的,他来了客人,听说是长公主府的丁外人!”为首的一名仆人说道。 “是嘛,那你们去吧!”燕仓回应道。仆人们随即送酒去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燕仓心中想到:“丁外人?明天可是长公主的生辰,大半夜的他不在长公主身边陪着,来找我儿子喝酒干嘛?不行,我得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燕仓心中这样想着便悄悄跟着那群送酒的仆人,朝着儿子的住的小楼走了过去。燕昭住的小楼前面有一片竹林,燕仓跟着到了儿子住处附近之后,便隐身到了竹林里。直到仆人们进屋送完酒离开后,他才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儿子屋前,侧着脑袋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丁外人和燕昭那番醉酒后的话语,几乎全被燕仓听到了。听到丁外人说明天生辰宴长公主将会摔杯为号杀死霍光,燕仓只觉得后脊背发凉。霍光可是从先朝孝武皇帝末期动荡不安的朝局里走出来的人,此人行事谨慎沉稳,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极少出差错。长公主借着生辰宴的机会谋杀霍光,这计谋不可谓不阴险毒辣,可是霍光会上当吗?如果霍光早有防备,公主的阴谋没有得逞的话,接下来霍光必会借此清洗政敌,到时丁外人肯定是逃不了满门抄斩的,而自己这一家呢,也极有可能会因为儿子燕昭和丁外人的亲密关系而被连累。 “怪不得刚才左眼一直在跳,原来是家里摊上了谋杀霍大将军的大事,此事若不想个万全之策,恐怕全家性命难保!”燕仓听着屋内人的喝酒碰杯之声心中自语道。 想到这里,燕仓身上冒上了一层冷汗。他不想卷入高层权力之争,只想做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官小吏,安安稳稳过着一生,如今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儿子燕昭已经搭上丁外人和长公主这条船了,而他若想保全自己以及整个燕府的人的话,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便是主动告密,向霍光告发长公主上官桀等人的阴谋。这样便会将功补过让全家人逃过一劫,倘若霍光大人大人大量的话,兴许还能给自己封个侯什么的。 “告密,对,要去告密,只有这样才万无一失!”燕仓说罢他转过身朝府外的地方跑去,再也不去管那房间里喝酒的两人。 第81章 燕仓夜奔 夜已过四更,长安城虽是繁华的大都市,但到此时也是一片静谧,街道上寂寥无人,偶尔能看到一两点星火在远处闪烁,那是某家的小姐无法入眠,半夜起来给心上人绣手帕时点的灯。 燕仓走出了自己的府邸,朝着城北一处大宅子跑去。夜已深,为了不打草惊蛇,燕仓没有叫醒府里的马夫为自己准备车马,因此只能采取跑步去的方式。燕仓目的地的那处大宅子的主人名叫杨敞,是朝廷的大司农,“九卿”之一,是朝廷顶级高官,掌管各地的钱谷,为国家财政长官。燕仓所担任的稻田使者正是归于大司农衙署管辖。不过,燕仓深夜去找杨敞,可不仅仅因为他是他的上司,更因为他是大将军霍光的铁杆亲信。 燕仓的家离杨敞的宅邸不算近,燕仓一把年纪了在街道上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杨府门口。杨家世代在京城为官,祖先杨喜曾跟随高祖刘邦打过天下,因为在垓下之战在拿到了项羽的部分尸体被封为了赤泉侯,因此杨宅修的十分气派豪华。此时杨宅一片沉寂,连大门前的灯笼也都是熄的,显然这宅子里的人都睡了。若是平日里,燕仓看到这种情况是不敢随意靠近造次的,可是今日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咚咚咚”上去敲门。 燕仓敲了第一次没人回应,于是又“咚咚咚”敲了第二次,这时门里面终于传来老门人带着哈欠的声音。 “是谁啊?这么大晚上的还来敲门,真是的!”老门人的声音中带着些抱怨。不过大门随后还是开了,站在门里面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他探出脑袋小心谨慎地朝门外四处瞧了瞧,见站在门外的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衣着虽说不寒碜,但也说不上奢华的中年人,便板着脸一脸不高兴地说:“刚才是你在敲门?” “正是在下,我是稻田使者燕仓,来找大司农杨大人,敢问杨大人睡了吗?”燕仓微微欠身十分礼貌地说道。 听对方说自己是稻田使者,且说话十分恭敬,老门人的脸色变得温和,他也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哦,都这个点了,杨大人早就睡了,您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不,老先生,我有急事必须今天就见到杨大人,还请通报!”燕仓立即说道。 “这怎么行,我说过杨大人已经休息了,您赶紧走吧!”老门人很不高兴地说着,说完便要关门了。 燕仓见了心中着急了,竟不顾阻拦强行闯门。老门人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燕仓闯门决心强烈,竟真得让燕仓闯门成功了。 “哎呦,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闯门啊!”老门人阻拦不住,只好大喊道。 老门人的声音惊动了杨府内的人,很快便有管家和数名仆人走出来,他们一齐拦住了闯入的府内的燕仓。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杨大人!”燕仓一边用力试图摆脱这些阻拦的人一边大喊道。 “这是大司农的私宅,擅闯私宅可是犯法的!”管家警告道。 双方这样争吵了一段,始终没法说服对方。这时从身后传来杨府夫人的声音,说道:“你们带他来会客厅吧,大人已经醒了!” “是”管家答应着,一挥手让下人们放开燕仓,这便引着他朝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的灯已经点上了,大司农杨敞坐在椅子上,这是个中等身材身体略瘦的中年人。他显然是被熟睡中吵醒的,靠在椅背上连连打着哈欠。见有人从外面进来,他才坐直了身子,强打起精神。 来人是杨夫人、管家和燕仓以及几个仆人。 “老爷,就是这个人要强行闯进府中!”管家指着燕仓说道。 “哦”杨敞答应了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燕仓说道:“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稻田使者燕大人啊,燕大人有何事非要深夜造访呢?白天去大司农衙署说不行吗?” “哦,杨大人,在下也不想深夜打扰啊,不过眼下有件十万火急之事必须今日告知,等到明日就来不及了!”燕仓恳切地说道。说完还朝杨敞躬身行了一礼。 杨敞听了燕仓的话,预料到对方必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于是对着妻子、管家和仆人们一挥手道:“哦,管家还有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夫人,你也先回房去休息吧,等我这儿料理完了事再回去!” “是!”杨夫人、管家和仆人们都齐声答应着下去了。会客厅里一下子便只剩下杨敞和燕仓二人。 杨敞看了眼燕仓,一脸温和地说道:“燕大人,现在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就说吧,杨某洗耳恭听!” “哦,谢谢杨大人的信任,在下就直说了”燕仓顿住声,理了理嗓子接着说:“大人,长公主明日的生辰宴您可听说过?” “哦,这事京城早就传开了,杨某身为大司农岂能不知。长公主殿下明天要举办生辰宴,中午是请的三位辅政大臣霍大人、上官大人和桑大人的,晚上则是请的其他朝中的三公九卿以及在京的王侯。在下身为九卿之一,也收到了一张长公主府寄来的请柬,要赴明日晚上的宴席呢!”杨敞平静地叙述道。 “大人,小人正是为了明日中午的生辰宴而来啊!”燕仓激动地说道:“长公主已与上官桀和桑弘羊还有燕王刘旦联手,在生辰宴上设下了伏兵,只要霍大将军一入场便要人头落地啊!” “啊!!”杨敞站起身,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是真的??” “是的,千真万确啊,小儿燕昭在长公主府上做舍人,与丁外人交好。丁外人今晚来我家找小儿喝酒,醉酒之时说的,小人偷听到之后感到干系重大,立刻便来找杨大人您啊,还望杨大人火速告知霍大将军,以免霍大将军遭遇不测啊!”燕仓急切地说道,说完又深深地朝杨敞施了一礼。 杨敞听了燕仓的话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剧烈地发抖。 “上官大人和长公主要对霍大人动手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杨敞心中嘀咕道,“去告知霍大人?不,不,万一,万一燕仓是长公主的人,传递过来的是假消息,故意诱敌出动,而我若是告知了霍大人,岂不正中下怀。霍大人一旦有所举动,就会被长公主和上官大人察觉,被他们抓住把柄,他们正好可以借机发难,把霍大人赶下台。不,我决不能这样做!” 在一旁等候的燕仓,见杨敞迟疑不决催促道:“大人,不要再犹豫了,赶紧去找霍大人吧!” “你刚才说你儿子和丁外人交好,你是偷听到他们酒后之言才来告密的,你就那么自信我杨某会相信你的话?”杨敞望着燕仓淡淡地问道。 燕仓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去瞧杨敞,只见他面色如常一脸平静,方知他不是在试探自己,而是在说实话。 “大人,这……”燕仓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你走吧,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全都忘了,就当今夜你没来过!”杨敞看着燕仓,仍是淡然地说道。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燕仓,不再去看他。 “大人,大人……”燕仓绝望地喊道。 “你走吧,来人,送客!”杨敞对着厅外喊道。立时便有几名仆人入内,请燕仓出去。 “大人……”燕仓眼泪流出了泪,却只能接受被杨敞拒绝的命运,被几名仆人领着离开了会客厅。 第82章 杜延年 直到燕仓走远了,杨敞这才又转过身,他望着燕仓离去的小径,叹了口气,感叹道:“唉,莫要怪我啊。如此时刻,一招走错满盘皆输,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为了杨府上下的安危,我只能如此!”说完他摇了摇头,自嘲似的苦笑了下,接着便也迈着步子走出了会客厅,朝卧室走去。 燕仓被“请”出了杨府,再次回到了静谧无人的大街上。月亮隐没了,四周围一点光都没有,燕仓只觉得身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迷茫而无措。他好心来向杨敞告密,然而杨敞却把他无情地拒绝了,是继续找下一个人去告密,还是回到自己家安安稳稳地睡大觉,等待明天的太阳升起后,一场血雨腥风席卷全城呢? 不,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已经出来告密了,那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他必须把消息送出去,要把消息送到霍光那里,让他知道有人想联合起来杀他。这样自己也便可安心了。 打定主意后,燕仓的脑子里立即浮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杜延年。此人乃是朝中的谏议大夫,负责评议朝政建言献策之事,隶属于光禄勋。杜延年官职虽不高,俸禄也只有六百石,远远比不上大司农杨敞,但他为人公正待人宽厚,在朝臣中颇有贤名。霍光主政之后,对杜延年十分器重,经常就政事询问其意见,逐渐逐渐地,俸禄只有六百石的杜延年成了大将军霍光的心腹之一。 此时,燕仓在杨敞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便想到去杜延年那里试一试。 已是凌晨,周围的街道都是一片漆黑,唯独这里还是亮着灯,这里便是谏议大夫杜延年的府邸。 “嗯,不愧是素有贤名的谏议大夫杜延年啊,大半夜的,府里的灯还是亮的!”来到杜延年府邸门口时,燕仓望着府中隐隐绰绰的灯光感叹道。 “砰砰砰”燕仓上前来敲门,很快便有个小仆来开门。 “您是?”门开了,小仆打量着燕仓问道。 “哦,在下稻田使者燕仓,有件事关霍大将军的急事来找杜大人,还望小哥通传!”燕仓十分礼貌地说道。 “嗯,您在这儿稍等,我这就去告诉大人。”小仆说着便转身离去。 燕仓只等了一会儿,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来的是刚才的看门小仆以及一位身穿便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燕仓仔细打量了那中年人几眼,便认出这便是此刻他想找的人——谏议大夫杜延年。 一见面,杜延年首先开口道:“您就是燕仓大人吧,在下杜延年,听说您有急事相告,这边请吧,我们屋里单独聊。” “哦,正是,正是!”燕仓答应着便跟着杜延年进了府中。 杜延年的府邸相比之前去的杨敞的府邸小多了,甚至比燕仓自己的府邸都小,仆人也少的很。他们走了十几步很快便到了一处亮着灯的房间。门是半开着的,杜延年推门进去,燕仓也跟着进去,这时便看到房屋最里边的一方桌案上还摆着些竹简,其中有一卷正摊开在桌案上,显然主人刚才就是在看这卷竹简。 “大人不愧是名声在外的好官啊,半夜还在处理公文!”燕仓赞叹道。 “哪里,今日精神比较好,所以就看得晚一些罢了,平日里这个点我早就睡了!”杜延年十分谦虚地解释道。 听了杜延年的谦词,燕仓想到刚才进门时还未就深夜打扰致歉,忙说道:“深夜打扰贵府,实在是不好意思,大人亲自相迎,如此礼遇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啊!” “诶,燕大人何须如此客气,大人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在下恰巧有空,岂有不亲自相迎之礼!”杜延年笑着说道,说到这里他面色变得严肃,十分端正地把声音放低了问道:“刚才燕大人说有件事关霍大将军的急事要告知在下,敢问是何事啊?” 燕仓听了,眼睛四处望了望,瞧见房间的门尚未关上,脸上立即露出为难之色。杜延年瞧出了燕仓心中的担忧,安慰道:“放心吧,燕大人,我府上人虽不多,但都是对我忠心耿耿之人,我这房间周围无人,大人但讲无妨!” “既是如此,那在下就说了!”燕仓接着说道:“长公主的生辰宴,杜大人可听说了?” “当然,明日,不对,按眼下的时辰应该说是今日,长公主府会举办生辰宴。中午是招待霍大将军、上官大人和桑大人三位辅政大臣的。而晚上则要招待除辅政大臣之外的三公九卿以及在京的王公贵族的。此事早就传遍了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事有什么问题吗?”杜延年问。 “哦,杜大人有所不知啊,长公主和上官桀等人密谋要在中午的宴席上谋杀霍大将军,还请杜大人赶紧去告知霍大将军吧!”燕仓答道。 “哦,此事当真?”杜延年不敢相信地问道。 “当真,千真万确啊!”接着燕仓便把如何偷听到丁外人和自己儿子谈话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杜延年听,说完还不忘再度力劝道:“杜大人,此事乃燕某我亲耳所听,绝没有假。因为杜大人平素与霍大将军来往密切,所以燕某这才来深夜告知,还望杜大人能火速告知霍大将军,以免大将军遭遇不测。”燕仓说着还跪了下来,眼含热泪。 杜延年听了十分感动,说道:“燕大人速速请起,你我这就一道去告知霍大将军,让他早做准备!” 燕昭努力地点了下头。随后两人便一齐离开杜府,同乘一辆马车朝着东市的霍府而去。 第83章 杀机四伏 这一天的正午阳光明媚,鄂邑长公主身着华丽精美的盛装,在丁外人的搀扶下慢慢登上了暖阁。暖阁里已经坐了三个人,其中两位是身着华服的老人,一位是左将军上官桀,另一位则是御史大夫桑弘羊,而三人中的另一人则是位正值壮年的中年人——上官桀之子、皇后上官嫣儿的父亲上官安。 “呦,大家都来啦,让大家久等了!”长公主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了。房中的三人听了,一齐站起来,这时他们便看到长公主那张精致的面孔出现门里。 “啊,殿下乃是今日宴会的寿星,自然是要等的!”年纪最大的桑弘羊一脸笑容的恭维道。 上官桀随即附和道:“是啊,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又是今日生辰,等一等是应该的嘛!” 长公主听了这两位老人的恭维,十分满意,脸上挂着笑走向宴席主人的位置坐下,其他人便也再次落了座。 “都快到午时了,这霍光怎么不见人呢?”长公主皱了皱眉不满地说道。 “呃,这首席辅政大臣自然是不同的!”作为小辈的上官安插话道。 长公主没有理会上官安的话,眼睛瞄向丁外人问道:“霍光那边怎么回事,派人去问过了吗?” “回殿下,已经派人问过了,霍光府里的人说霍大将军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可能会稍微晚点,还请长公主殿下和几位大人多担待!”丁外人答道。 “哼!”长公主听了丁外人的话立即变了脸,满脸怒气,猛拍了下桌子说道:“好个霍光,如此目中无人,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你要是不来便罢了,只要你今天敢来,本公主便让你人头落地!” 长公主刚才拍桌子时用力过猛,几个杯子被她震得翻倒在桌上,丁外人赶紧扶起,一边给她按肩膀,一边陪笑说:“公主说得对,霍光今日必死无疑!” 屋里主仆二人正说着,楼外突然有了喧嚷声,这时便听到有舍人高喊霍大将军到了。 听到这喊声,屋中的每个人都是眼前一亮,他们打起了精神,站起来走到暖阁的窗边去瞧外边,只见楼外不远处霍光和儿子骑都尉霍禹两人一前一后以及数名亲随在管家的引领下朝着暖阁这边走来,他仪态如常步履从容,和平日里并没有区别,显然他对这场即将到来的血光之灾似乎没有任何警惕。 看到这一幕,暖阁里的所有人脸上都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笑。 “都回去坐吧,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可不能在这时候露了马脚!”长公主带着得意的笑容说道。 众人听了,都照她说的坐了回去,大家都是一脸淡然,谈笑风生,仿佛这只是一场平常的宴席他们并未有任何谋划似的。 宴席所在的暖阁下站着十多名体格强健的公主府的私人护卫,霍光父子上楼前被他们拦住了。 “长公主殿下有令,除霍大将军父子外,他人不得入内!”一名护卫说道。 霍光听了扫了眼身后的亲随说道:“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吧,我和骑都尉上去!” “是!”亲随们答应道。 霍光和霍禹接着便要上楼,可是公主府的护卫们又伸手把他们拦住了。 “嗯,你们这什么意思?”霍禹不满地问道。 “长公主殿下有令,入内者不得携带武器!”护卫一脸严肃地说道。 “哼,你,你们欺人太甚!”霍禹大怒,脸气得通红说道,“我偏要进去,我看你们谁敢拦我们父子……”霍禹说着,这便要硬闯进去。 公主府护卫们见霍禹要硬闯,便摆开架势,准备誓死阻拦。霍禹刚才说话时,霍光一直仰着头目光在暖阁周围扫视。此时,他终于是把注意力又收回到面前的冲突上。 “慢!”霍光伸手拦住儿子道:“禹儿,不得无礼!他们既然怕我们携带佩剑,那咱们就把剑给他们便是,又有何惧!”霍光后面这句故意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故意想让楼上的人听到似的。 暖阁上坐着的长公主和上官桀等人听了霍光的话,都脸色一紧,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淡淡的寒意。 “他来了!”长公主说道,脸上带着丝莫名的恐惧。 “是的,他来了!”老大臣桑弘羊也重复道,声音中却带着无尽的苍老和悲怆,仿佛来的不是霍光而是死神一样。 “爹……”楼下,霍禹还想劝阻父亲霍光,可是霍光已经取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侍卫,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也取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侍卫。 侍卫们接过了霍光父子的佩剑,不再阻拦,他们让开道,让霍光父子上楼。 “咚、咚、咚”霍光和霍禹一起上楼了,他们的步伐既坚定又沉稳,俨然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已经成竹在胸的样子。 “啊,大将军终于来了!”当暖阁的门口出现霍光的身影时,长公主首先迎候道。 “啊,让长公主殿下久等了,霍某实在是过意不去啊!”霍光道。 “哪里,大将军为国事操劳,公务繁忙,迟到也是可以理解的。快点落座吧,大家还等着开席呢!”长公主笑道,接着她便转过头对一旁侍立的贴身侍女道:“传令,上菜!” “是”贴身侍女答应了声离去。很快,她便领着一队人把一盘盘精美的菜肴端上来。 霍光和儿子霍禹皆已落座。这时,侍女把美酒也端了上来,她拧开酒壶,给座上的每一个人都斟满了一杯酒。 “来,本人今日迟到了,那就先自罚一杯,以示赔罪吧!”霍光首先站起来举起酒杯笑道。 说罢,他便一仰头,把杯中酒倒入喉咙里,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真不愧是大将军啊,桑某佩服!”桑弘羊笑道。 “哪里,听说桑大人才真是酒量好啊,先帝在时曾多次找你喝酒,霍某这点酒量哪敢与桑大人相比啊!”霍光笑着回应道。 “二位大人想叙旧,还是等待会儿再续吧,现在大家还是先举杯为长公主殿下祝寿吧!”一旁的上官桀有些不满地说道。 “啊,正是,正是,差点把正事忘了!”桑弘羊被上官桀的话提醒了赶紧说道,语声中带着歉意。 第84章 血洗生辰宴 于是,坐中的人包括丁外人、上官安和霍禹这三个小辈在内,都举起酒杯站起身。 “今日是咱们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的生辰,大家一起为公主殿下祝酒,祈求上天保佑公主殿下长命百岁青春永驻!”上官桀笑着说道。 在场的人听了都笑了,随即便都把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似要一饮而尽似的。然而实际上,上官桀父子、桑弘羊、以及霍禹的目光却全都盯在长公主的酒杯上,谁都没有喝嘴边的酒。 长公主手里端着酒杯,却在离嘴边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她的手在抖,酒杯也在抖,杯中的酒几乎要洒出来,看客们的心也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是决定霍光命运的酒杯,也是决定座中所有人命运的酒杯,只要酒杯一落,所有人的命运便要揭晓。 霍光是席间唯一一个没有去看长公主酒杯的人,他把杯中酒轻啜了一口便落了座,然后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的菜看。或者说实际上,他哪儿也没看,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什么的发生。杯中的酒是绝顶的好酒,长公主府生辰宴上,用来招待辅政大臣的酒岂能不好?霍光先把酒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只一嗅,他便闻出了这酒是三十年的绝品桂花酿。霍光迫不及待地把酒杯送到嘴边又轻轻地喝了一口。不愧是号称酒中天女的桂花酿,一入口便清澈香甜并带着桂花的芳香,再加上三十年的时间,真是回味悠长妙不可言。 “好酒,好酒!”霍光正沉浸在美酒中,忽然“啪”地一声,耳边响起了酒杯碎裂的声音,长公主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暖阁的白墙并未开启,白墙后暗阁的隐藏的那些身穿布衣的杀手们自然也没出现。 现场的空气瞬间呆滞了。所有人都望着白墙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唯有霍光和霍禹父子仍是神态自若一脸淡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上官桀回过神来大喊道。他说完,站起身准备去转动靠墙的桌案上的花瓶。这时,霍禹的声音叫住了他。 “上官大人不必转那花瓶了吧,这墙听我的,我让它开它就开,我不让它开它就不开!”霍禹站起身走到上官桀面前说道。 霍禹此言一出,满室的人都是一阵惊愕,他们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霍禹。他们不明白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哪里来的底气,敢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唯有其父霍光仍一口一口慢慢品着酒,仿佛房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一样。 霍禹扫了一眼桌上人,见长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都是一脸困惑,说道:“你们不信?那好,现在就让你们看看吧!”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着白墙喊道:“打开机关!” 霍禹的话一落音,白墙立即从中间分开,白墙里数十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从暗室里跳出来单膝跪在霍禹面前,为首一名黑衣人十分恭敬地说道:“见过大将军和骑都尉!” “这,这怎么可能,你们,你们难道不是羽林营的人?”上官桀不敢相信地问道。 “哈哈哈…”霍禹听了上官桀的话仰头笑道,“羽林营?范校尉解下你的面纱让上官大人看看,看看你们到底是谁!” 霍禹说完,为首那名黑衣蒙面人立即摘下面纱,竟是羌骑校尉范明友。范明友摘下面纱后,其他人也摘下面纱,都是上官桀陌生的面孔。 “羌骑校尉范明友,原来是你!可,可,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上官桀睁大了眼睛愤怒地说道。 “半个时辰前是半个时辰前,眼下是眼下。”霍禹笑着说,“半个时辰前你看到的人已经见阎王爷去了!” 霍禹语声带笑,可是在上官桀听来却是那么毛骨悚然,是啊,之前潜伏在这暗室里的几十人都是他从羽林营中挑出的好手,霍光竟能轻而易举地在公主府内除掉这些人,而且还做得无声无息,旁人丝毫不察觉,真是可怕至极啊! 想到这里,上官桀胸中刹那间生出无尽的寒意,额头上也瞬间蒙上一层冷汗。他望着身旁的霍禹假装发呆,然后一个转身迅速跑到窗边大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要谋害公主,快来救驾!” 上官桀正喊着,忽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上楼的原来是霍山和霍云,他们身穿甲胄,手里都拿利剑,剑上满是鲜血,甲胄上也带着血。 “侄孙见过大将军!”霍山和霍云进暖阁后,一齐单膝跪地说道。 “嗯”一直专注于品酒一言未发的霍光,此时终于开口了,说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他语气温和平静。上官桀和桑弘羊平日听多了他说话的声音,都习以为常,然而此时听来却觉得杀气重重,不寒而栗。 “回大将军!公主府内的叛逆已经全部清理完毕,如今整个公主府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特此来复命!”霍山说道。 “嗯,办的不错,你们先起来吧!”霍光淡淡地说。 “是!”霍山和霍云都站起来,恭敬地站在一旁侍立着。 房内又变得安静,只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霍山和霍云两人剑上的血滴在地面上的声音。 上官桀再也忍不住了,他走近一步怒斥道:“霍光,你胆大包天了吗,这是长公主府,你竟敢纵人行凶,这是死罪……” 上官桀还想上前一步再说什么,可是霍禹却抽出范明友手中的剑走了过来。上官桀浑身颤抖一边退后一边说:“小子,你,你想怎么样,我可是辅政大臣……” 他的话未说完,利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我想要你的命!”霍禹边说边用力拔出了剑。剑从上官桀身上拔出,鲜血从创口处喷溅而出,而上官桀本人则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在场的长公主、桑弘羊以及丁外人都吓得目瞪口呆,而丧父的上官安则是痛苦万分大喊着:“爹!爹!” 悲愤化为力量。“霍禹,我跟你拼了!”一向懦弱的上官安此时竟勇猛无比,拔出随身藏的短匕首,箭一般地刺向霍禹。 上官安的速度是惊人的,霍禹背对着他,若要躲过他的匕首不管是转过身拿剑来挡,还是往旁边闪身,都是来不及,难免要受些皮肉伤。 然而,霍禹却站在那里并没有动,也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因为上官安还没接近他就已经人头落地了。霍山这一剑既快又准,恰好在上官安即将靠近霍禹的时候,削去了他的脑袋。上官安的脑袋像皮球一样在地上滚,恰好滚到了丁外人的脚下,吓得他大叫大嚷:“头,上官安的人头!”,而同桌的桑弘羊和长公主此时却反而是一脸平静。 第85章 长公主的遗言 “霍大将军,看在你我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老夫想向你借一把剑,不知你答不答应?”桑弘羊用温和而郑重的语气说道。 桑弘羊的话引起了霍禹和霍山霍云的警觉,霍禹劝阻道:“爹,这不能……” 霍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霍光挥手打断道:“诶,桑大人乃是两朝重臣,他受先帝重用时,我霍光还不过一小小的羽林护卫。没有桑大人,大汉的财政早就崩溃了。桑大人的面子我岂能不给,禹儿,给他剑!” 霍禹虽不愿意,但父亲有令,他只好遵从。于是,他走上前几步,把手中那边残留着上官桀的血的剑递给了桑弘羊。 时年七十五岁的桑弘羊一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他初受汉武帝重用时,汉匈之间的巅峰对决——漠北大战还没开打,那时正是卫氏家族炙手可热的时候,一门双将星,大将军兼驸马爷卫青以及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一齐闪耀在当时的朝堂上。随后漠北大战开打汉军大获全胜,霍去病不久却病死了,卫氏家族由此由盛转衰。再之后李夫人得宠,其兄李广利成为贰师将军远征大宛。再之后江充苏文得宠,巫蛊之祸随即而起,太子刘据被逼造反,武皇刘彻虽然很快便平定了叛乱,但也落下了逼死儿子、杀人过多的骂名。再之后,武皇刘彻下了《轮台罪己诏》,大汉王朝从危机中摆脱出来,开始走向休养生息之路。而再之后,则是刘彻病逝,他作为辅政大臣辅佐年幼的新君治理朝政。想到这往昔的一幕幕,桑弘羊不禁悲从心来,不能自已。 “人终有一死,我桑弘羊这辈子也算是活得轰轰烈烈了!”桑弘羊心中说道。接着他把剑搭在肩上,毫不留情地一拉。一剑封喉,桑弘羊的身体如同秋天的落叶般慢慢倒下来,既没有哀嚎也没有痛苦。 桑弘羊一死,房间里原来宴席上的人除了霍光之外便只剩下长公主和丁外人了。霍禹和霍山霍云一齐把目光都盯向丁外人。 “现在该轮到你啦!”霍禹冲着丁外人冷冷一笑道。 “不,我不要死,公主救我,公主救我啊!”丁外人抱着长公主的胳膊哀求道。 长公主没有转过头,只是望着面前的桌子淡淡一笑说道:“丁郎,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先去,我待会儿便来地下陪你!” 丁外人听了长公主的话,知其不愿意救自己,便松开了她的胳膊,走到霍光旁边跪着磕头道:“霍大人饶命啊,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刺杀是上官桀还有桑弘羊还有燕王的主意,公主也参与了。不过我,我完全不知情啊!还请霍大人饶我一命啊!” 丁外人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露出鄙夷的眼神,长公主更是失望地直摇头。 “你想活命?”霍禹冷笑着问。 “嗯,只要让我活命,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帮你作证,作证上官桀等人的谋反!”丁外人迫不及待磕头说道。 “嗯,这是个不错的条件,那你先站起来,回去待命吧!”霍禹回道。 “我可以走啦,不杀我啦?”丁外人试探地问道。见霍禹点头,他一脸欣喜地站起来,往房门处走。他迫不及待地想尽快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便可以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至于什么做谋反证人嘛,那不过是他一时脱身的谎话罢了,当不得真的。 可是丁外人刚迈出一步,一股透心的凉便从心底传来,一把剑从后背刺穿了他的心脏。“这……”丁外人望着刺出来的带血的剑尖,困惑地吐出这个字,便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陪伴数年朝夕相伴的情人死了,长公主不禁泪流满面伤心不已。参与密谋刺杀霍光的主谋之一便是这位长公主,可如何处置这位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却让在场的霍光及其子侄们犯了难。长公主乃是当今皇帝唯一在世的亲姐,且皇帝幼年时便没了父母,是由长公主抚育长大的,出于这一层考虑,哪怕是总揽朝政的霍光也对她敬畏三分,杀她显然是不太妥的。可是若是不杀长公主,那便是对叛逆者的放纵,一旦她从此事中缓过神来,重新集聚起势力,说不定会对自己再行毒计。 全场一下子陷入了沉寂,除了长公主外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霍光,似乎在等他下定夺。 “现在该轮到我死了,是吗?”霍光还未开口,长公主竟主动问道。 “呃,哪里,今日行刺之事上官桀桑弘羊是主谋,公主最多只是被胁迫的从犯而已,罪不至死,公主勿忧!”霍光十分慎重地答道。 “是嘛?不过我已经答应了丁郎要去地下陪他,就不能食言,希望您能理解。另外临死之前,在下还想请大将军您能帮我给陛下带一句话!”长公主道。她言辞恳切谦恭,曾经的傲慢尊贵完全不见了。 “哦,公主殿下您说吧,臣一定带到!”霍光也言辞恳切地回道,还向对方行了一礼。 “我这一走陛下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你就跟陛下说:’阿姐不能再陪他了,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做一个好皇帝,要和大将军好好相处!’”人之将死,其言也哀。长公主边说眼眶也红了,眼角还流出了真情的泪。 霍光被公主感动了,答道:“长公主殿下放心,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霍光话说完,长公主点了点头,接着她拔出头上的凤纹金簪,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血从长公主的嘴角流出,她踉跄着向丁外人的尸体走了一步,然后膝盖一软往前扑倒在情郎的尸体上。 第86章 请罪 “唉”望着倒在情郎尸体上的一袭华丽艳装的长公主,许久,霍光终于长叹了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父亲,现在这里该怎么处理!”霍禹问道。 “命几个人把长公主殿下的尸身好生收殓了,用长安城最好的棺材装好,送到皇宫去!至于其他人的尸体嘛,一把火烧了吧!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禹儿!”霍光道。 “是!”霍禹道。 “霍山、霍云,你们二人负责清剿长安城中的其他叛逆乱党,注意此次清剿活动仅限今日,明天太阳升起之时,我不想看到城中还有流血的事情发生!另外,清剿活动不要波及到百姓!”霍光又道。 “是,侄孙遵命!”霍山霍云齐声道。 事情都吩咐完了,霍光从座位上站起身,他理了理衣服说道:“好了,你们都忙各自事去吧,我要先回府一趟,换身衣服,再亲自去宫里向陛下请罪!” 霍光说完便迈步走出了房间,再不回头。 午后的宣室殿,一片宁静。每天上午皇帝刘弗陵都会上朝或者批阅奏书,到中午吃完午饭后,他则会在宣室殿里睡一个多时辰,这是他的习惯,但凡在宫里当差的人都知道皇帝这习惯。因此午饭后,宣室殿周边无论太监宫女或是侍卫都会很自觉地保持安静,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扰皇帝的休息。 刘弗陵这一天只睡了半个时辰,便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他满头大汗直喘气。在殿中侍奉的贴身太监林安见了,立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陛下,您又做噩梦啦?”林安小声问道。 “不,没做梦,只是心里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痛得很!”刘弗陵一边喘着气,一边摸着胸口说道。 “哦,陛下,那要不要给您叫太医?”林安急切地说道。 “不必了,林安,给我倒一杯温水来,朕喝点水就好!”刘弗陵平静地说道。 “是”林安答应了声退出去,很快便端了杯温水过来,刘弗陵接过温水,分几口喝下去,面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林安,阿姐生辰宴应该开始了吧,还算顺利吧?”刘弗陵喝完水一边把杯子递给林安一边问道。 “哦,看着时间应该结束了,暂时没听到什么消息,不过晚上还有一场和三公九卿以及王侯贵族们的生辰宴,那要到一更鼓时才开始,现在还早呢!”林安语气温和地答道。 “是嘛,不过,我总担心中午的生辰宴会出事。今天午饭我就有这种不详之感,所以午睡时一直惴惴不安。再联系到刚才的痛,我怀疑……,林安,你说阿姐会不会出事了?”刘弗陵一脸担忧地问着林安。 林安则是温和地安慰皇帝说:“陛下多虑了,您是担心霍大人和上官大人不和,宴席会起冲突,可是长公主可是地位尊贵无比啊,就算霍大人和上官大人再不和,也不会对公主怎么样啊!” “嗯,林安,你说的是,听了你的话,朕心里安心多了。”刘弗陵道,他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一抹微笑。 看见这抹淡淡的微笑,林安也笑了。 这主仆二人心中刚刚安定下来,殿外便急急忙忙进来一位值事的中年太监。太监进殿后便通报道:“陛下,霍大将军来了,他身穿单衣跪在殿外说是跪地请罪,您看……” “哦,有这事,快宣大将军进来。”刘弗陵说到这里略做思索又改口道:“不,还是我亲自去吧!”说罢便快步朝殿外行去。 宣室殿外,台阶之下,大将军霍光正跪在那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单衣。此时的天气虽不算冷,但也说不上暖,且时不时有凉风吹来,身穿单衣跪在殿外还是十分凉的。可是霍光跪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犹如殿外的铜雕一样。 刘弗陵见后,快步走下台阶说道:“大将军这是为何?快快请起,来人给拿件袍子来!”刘弗陵一边说,一边试图扶起霍光。 可是霍光却纹丝不动,说道:“不,陛下,臣有罪,若陛下听完臣的话,愿意赦免臣的罪,臣再起来不迟!” “好,爱卿快说,朕一定赦免你!”刘弗陵道。 “上官桀、桑弘羊以及燕王刘旦等人勾结谋逆,欲在长公主生辰宴上谋害臣,进而胁迫陛下退位。他们的密谋被臣察觉,臣为了社稷的稳定,已诛杀上官桀父子和桑弘羊,并派人在长安城中搜捕上官桀等人的逆党。此事事发突然,臣也是今日凌晨才得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未曾事先通报,还请陛下恕罪!”霍光一字一句地说完所有的话。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波动,似乎是在向皇帝奏报一件很普通的事一样。然而在旁人听来却是如同往平静的湖面扔一块巨石一样震撼。周围的太监还有两旁的宫廷禁卫们都是震惊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起来。而皇帝刘弗陵也是面色木然,难以置信。 不过刘弗陵已在皇帝位上坐了六年,已是个沉稳持重之人,听了霍光的话,虽一时惊愕,不过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他语气温和地安慰道:“上官桀等人谋逆,霍大帅你诛杀叛逆,那是立了大功一件,何来有罪之说?”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又问:“不过,我且问你,长公主如今怎么样了,可还安好?” 听了皇帝问长公主,霍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最不想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不过常言道“是祸躲不过”,长公主已死,这个问题是迟早要回答的,他必须把长公主的死告诉皇帝。于是,霍光很快便恢复冷静,重新用平静的语气答道:“丁外人也与上官桀一道参与了犯上作乱的密谋,也被臣杀了。长公主因为丁外人参与此事而她事先未察,感到十分愧疚,自觉无颜见陛下您,所以自杀谢罪了!” “哦,你是说阿姐已经死啦?”刘弗陵急迫地问道。 “嗯,是的,公主自尽了。临死前还让臣给陛下带句话。”霍光道。 “什么话?”刘弗陵追问。 “长公主说:’阿姐不能再陪陛下了,陛下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做一个好皇帝,要和大将军好好相处!’”霍光说完不再多言,只是跪在那里,恭敬地等着皇帝的回应。 刘弗陵此时却是心如刀绞,霍光刚才说的他相信的确是长公主的口吻。他想象着她说此话时的情形,眼眶里不禁有了泪,“阿姐啊,阿姐,不管外人怎么说你,你心中毕竟是牵挂着弗陵的。如今你不在了,还有谁会真正为弗陵着想呢!”刘弗陵心中这样想到。 刘弗陵闭上眼,让眼泪不再流出,然后他俯下身再度扶起霍光,说道:“霍爱卿,你请起来,阿姐的事,不关你事。丁外人与上官桀等人来往过密,这事我以前就知道,是我劝阻不力才导致这样的悲剧!” 霍光听了皇帝说长公主之事与他无关,这才站起身。 “公主的遗体呢,现在何处?”刘弗陵问。 “已用上等的棺木装殓,运到了宫外,陛下要不要去看看?”霍光问。 听霍光问要不要去看长公主的遗体,刘弗陵皱着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闭上眼摆摆手说道:“算了,我不愿意看到阿姐的死时的惨相,还是不去看的好。霍光,朕累了,公主的丧礼就由你操办吧,规格一定要高,决不能怠慢了!” “是,陛下”霍光躬身行礼道。 “另外,上官桀桑弘羊一党叛逆后续之事也由你去做。切记,不要牵扯过多,以免致使朝政动荡!”刘弗陵道。 “是,臣遵旨!”霍光答道。 言语至此,刘弗陵转过身,慢慢向前行着,只是今日之事尤其是长公主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让他心中沉痛万分。他人虽然向前走着,可是步伐却是越来越重,如同绑着铅块一般,猛地,他两眼一黑,竟晕倒下去。 第87章 近乡情更怯 话说,刘病已和戴长乐两人随着商队离开长安后便一路向东,花了一个半月多的时间终于是回到了老家山东鲁地的史家村。此时距离他们出发时,已过了半年多的时间。 从长安回鲁地的路上,刘病已脑中都在想着那个送他伞和钱袋的叫做平君的姑娘的事,可是车队一进入鲁地,临近家乡,另一种恐惧便袭上心头:他离开家,可是偷偷跑出来的,舅爷爷和老外祖母会怎么想?他偷跑来的那一天,本是说好了如月的父母上门来说亲,他偷偷跑了,如月的父母会怎么想?如今他又回来了,他们会不会再度上门来说亲? 看着车上的刘病已愁眉苦脸,戴长乐笑着问道:“病已,你是不是还是在担心如月家说亲的事啊?” “是啊,你说也不知道那一天我偷偷溜出来,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是愤怒至极彻底对我死心了呢?还是依旧不见棺材不落泪,纠缠到底?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我现在回去岂不遭了!”刘病已皱着眉满脸哀愁地说道。 “我看依如月她娘那脾气,大概率是后者。你放了她鸽子,她若就此罢手,岂不有损她一世英名。你这趟回去啊,她肯定会再度上门说亲,等把你招赘上门之后,她再好好收拾你,把欧在肚子里气撒出来。”戴长乐努着嘴煞有介事地说道。 “啊,既是如此,那,那我就逃……”刘病已说罢,真得要跳车离去。戴长乐见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劝阻道:“诶,我就随口说说,你还真逃啊!要我说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你能一辈子不回家,不见你舅爷爷和老外祖母?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算了。要是如月她娘上门说亲,你义正言辞态度坚决地拒绝就行。如果他们要强逼你,横竖不就是个死嘛!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是要坦坦荡荡敢爱敢恨,除非你是贪生怕死之徒!” “呵,我刘病已乃是七尺好男儿,怎会是贪生怕死之徒。你说得对,我就这样直接回去,她要是上门说亲,我就直接拒绝。大不了一死了之,反正我刘病已从小就是个孤儿!”刘病已昂着胸脯说道。 就这样经过好友戴长乐的一番劝导之后,刘病已终于想通了,不再是一脸愁眉苦脸了。 又行了半日,商队到达了他们出发时的那个小院,这便算是到达了目的地了。这一趟路走了半年多时间,除了刘病已和戴长乐在长安城中被关了一夜那一点风波之外,一切都算顺利。商队老板把赚到的钱拿出一半,作为对大家半年来辛苦犒赏分了下去,每人一份,就连刘病已戴长乐这两个并没有干什么事,还差点惹出祸的小鬼,也分了好几吊钱,自是高兴地乐不可支。 “我妈要是知道我挣了这么多钱,肯定高兴地不得了!”戴长乐说。 “是啊,这些钱,够我们家几个月的开支呢!”刘病已也说。 分完钱,大家就地散伙,戴长乐要跟父亲一起回家,问刘病已道:“病已,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我家吃顿再走?每次我爹出远工回来,我妈总要做一桌子好菜来接风洗尘,这次是我和我爹一起回来,那饭菜肯定会更加丰盛。你也一起来吃吧,我娘做的烧猪蹄和九转肥肠可好吃啦!”戴长乐边说嘴角还边流着口水,似乎是已经闻到了菜肴的香味儿一样。 刘病已听后略作犹豫,最终还是摆摆手说:“不了,我想先回家,我离家这么久,舅爷爷和老外祖母还有几位舅舅,应该都很想我了。我想早点看到他们。至于吃饭,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吃。” 刘病已从小父母双亡,在舅爷爷家长大,舅爷爷一家对他照料有加,这一点刘病已心中十分感激。这一次,他为了躲避如月家上门说亲,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确实不应该。此时想到舅爷爷一家往日对自己的抚养照料,刘病已心中充满了愧疚。 戴长乐也十分理解刘病已的想法,他点点头道:“嗯,好吧,病已,那过几日再邀你来我家吃饭!” “嗯”刘病已也点点头。 话说到这里,两个小伙伴就此作别,各回各家。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刘病已朝舅爷爷家的方向走着,每走近一步,心就跳得更厉害了。他既想快点见到舅爷爷一家,又怕见到他们。对于当初的不告而别,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怨自己呢?刘病已拿不准,心里有些担忧,不过他的还是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着。 舅爷爷的家终于出现在了眼前,低矮的三间茅草屋,前面还有几棵白杨树。大舅史高正在茅屋门前的空地上劈柴,看模样他似乎苍老了很多。 “咔”史高挥下了斧头,一根木头随即从中间劈成了两段。史高把劈好的木头扔到一边,又拾起另一根木头开始劈。刘病已站在白杨树后面看着,没有出声,也没有过去打招呼,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茅屋、看着院子、看着史高,仿佛在努力地认识这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又有些陌生的地方。 看了一会儿,刘病已才注意到一个问题,舅爷爷史恭以及外曾祖母史老夫人一直没看到人,他们到底去哪儿了?他们还好吗? 刘病已心中正疑惑着,忽然后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病已!” 听到这声叫唤,刘病已转过头去,就见到一个灰头土脸身上还带着些泥巴的人,背着筐手里拿着锄头,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而刚才那声“病已”毫无疑问便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刘病已仔细去瞧了几眼那人,终于认出他便是二舅史曾。离家半载,恍如隔世,竟连二舅也差点认不出来了! “病已”史曾又喊了声。刘病已终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一时情绪激动,也顾不得那么多,跑过去将史曾紧紧抱住哭了起来。 “病已,真得是你啊!”史曾激动地说。 “是我,二舅,我回来了!”刘病已道。 说完两个人都是唏嘘不已,又抱着哭了一阵。这时只听史高朝他们喊道:“喂,你们俩哭够了没有,要哭进屋哭,别老站在外面,让别人笑话!” 第88章 物是人非 听了这声音,刘病已和史曾这才想起来,刚才只顾着抱头哭了,却把大舅舅史高落在了一边。于是他们分开抱着了手,转过头去看,只见不知何时史高已经不劈柴,正叉着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喊了声:“大表舅!” “嗯”史高答应了声然后用审视的目光上下左右把刘病已瞧了一遍,说道:“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壮了,看来这半年你过得还不错!” “嗯,还好,我就和戴长乐一起跟着他爹所在的商队,出了趟远差而已。”刘病已摸了摸脑袋答道。 “嗯,那都去了什么地方,看了什么啊?”史高问道,他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我们从史家村出发一路向西向北,渡过黄河,路过邯郸、晋阳,最后到了雁门关,在那里的关市里同胡人做了生意,交换了马匹珠宝首饰等东西,然后再从雁门关回了关中的渭城,把从胡人那里交换来的东西卖给了那边的一个富商,随后才回了家。哦对了,中间我还去了长安,在长安待了一晚!”刘病已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长安那一晚时,他又想起那个雨天见过一面的那个名叫平君的小姑娘,不禁眼睛一亮。 “嗯,还不错嘛,经历很丰富嘛!”史高说道,语调里却带着些不满,他把话题一转,拉长了脸问道:“可你为何什么都不留就离开了,你害得大家到处找你,最后是打听到戴长乐跟着他爹一起走了,才猜想你有可能是跟着他们去了。” “我……我……”刘病已被史高这一通话批评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史高于是又说:“你知不知道你舅爷爷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老外祖母又有多担心你?” 舅爷爷和老外祖母都是刘病已眼里最重要的人。听到史高说出这两个人,刘病已如同触了电一样,立即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他们?” “他们……”史高只说出“他们”二字剩下的便说不下去了,如同喉咙被什么堵塞了一般,脸上也是一脸凄然。 刘病已见大舅这神情,预感到这二人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于是也不等史高吩咐,便立马朝屋里奔去。 屋里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刘病已用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搜寻,却看见屋子里的正前方的一个方桌上赫然竟放着一个牌位,牌位的面前摆着一盘水果一盘点心,另外就是两支明晃晃的白蜡烛以及一注正在燃的香。 刘病已再去看那牌位上的刻字,只见那上面刻的是“慈母史夫人”几个字,便明白这是祭奠老外祖母的。他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走过去扑通一声在方桌前的蒲团上跪下,哀声道:“老外祖母,老外祖母,病已来看您了,您不孝的外曾孙病已来看您了!” 刘病已的语声悲切,泪流不止,连后面赶进屋中的史高史曾两位表舅都为之感动。 过了好一会儿,史曾走上前,搀起刘病已说道:“病已,哭得差不多了,再哭就要哭坏身子了。起来吧,去看看你舅爷爷吧,他在叫你呢!” 刘病已这时方想起舅爷爷来,于是随史曾起身,朝一旁的舅爷爷住小屋子走去。 小屋子里,光线更暗,里面的陈设也简单除了些简单的手工做的家具,便是一些种田用的农具。 刘病已一走进屋便听到了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病已,病已!” 他举目去看只见房间最里边的床上正躺着一个白发苍苍、身体消瘦羸弱的老人,竟是舅爷爷史恭。史恭此时年纪还不到六十岁,半年多前他离开家时,记得舅爷爷还是头发半黑半白,身体强健,能做很多重体力的农活的。怎么隔着半年多不见,他竟变成这个样子呢? 刘病已不敢相信地走过去,在离床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史恭拍了拍床沿,一边的大舅史高十分会意地将他扶着,在床上坐起来了。 “病已,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舅爷爷说不定就看不到你了!”史恭用苍老虚弱的音调说道。 史恭这一番话让刘病已心酸至极,半年多不见,舅爷爷苍老至此,倘若他再晚些回来,说不定,舅爷爷也会像老外祖母一样成为桌案上的牌位,阴阳两隔再也看不到了。要是那样,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舅爷爷,对不起,是病已错了!”刘病已跪下来哭着说道。 “不用跪,不用跪,你起来,咱们爷孙俩好好说一番话!”史恭说道,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仍然带着温暖慈爱。刘病已的心一下就暖了,他站起来,含着泪带着笑望着史恭,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病已啊,半年多前你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如月家上门提亲的事啊?”史恭问。 “嗯”刘病已点点头。 “你不喜欢人家,又怕人家上门来,不好推脱,是不是?”史恭问。 “嗯”刘病已又点点头。 “这事啊怪我,你当时跟我说起时,我当时如果不是跟你开玩笑,而是义正言辞地保证会替你拒绝他们家,你就不会走啦!”史恭说道。 刘病已听了史恭的话,一时语塞。的确,如果舅爷爷当时说他会在如月家上门说亲时,当面拒绝他们,他就不会走了。可是这事归根结底是他的错,如果当时在如月家他当面拒绝了刘二娘的话,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刘病已没开口,史恭于是又继续说:“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了,你走后,我已经当着村民们的面,跟如月他们家说了我们家病已年纪还小,不适合定婚事,让他们家另择佳婿,他们家答应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安心了。” 如月的母亲刘二娘的脾气,刘病已是知道的,那是个不达目的绝不认输的女人。刘病已不相信她会仅凭舅爷爷几句话就放弃说亲的事。这里面肯定有曲折,只是舅爷爷没说罢了。或许老外祖母的死以及舅爷爷如今卧病在床都与此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吧! 想到这里,刘病已眼眶一红,含着泪说道:“舅爷爷,病已知道错了,病已发誓以后绝不离开史家村,绝不离开舅爷爷!” “呵呵呵”史恭笑了说道:“你这是在说哪里话,舅爷爷老了,是行将就木之人,用不了多久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啦,你还年轻,怎么能一辈子跟着舅爷爷呢!” “不,病已就要跟着舅爷爷!”刘病已含着泪倔强地说道。 “算了,咱爷俩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出去这半年都做了什么吧?舅爷爷我许久未出史家村了,也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啊!”史恭说道。 “嗯”刘病已答应着,接着就把他这半年多跟着商队一起走南闯北的行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比刚才和史高说的详细地多。史恭边听边频频点头,似是很认真地在听刘病已的见闻一样。刘病已最后说到在长安城遭遇的那一场因为假太子成方遂导致封城闹剧时,史恭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第89章 写给长安的信 “那,那个自称是太子刘据的人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真是假呢?”史恭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和戴长乐第二天天一亮就离开长安了。不过回鲁地的路上,我们在客栈里听人说,那个自称是太子的人是个算命先生假扮的,已经被斩了!”刘病已答道。 “哦,如此便是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那个人会起死回生了呢!”史恭感叹道。 史恭说的那个人便是卫太子刘据,他的妹妹史节当年被选入太子宫,作为刘据的侍女,后来生下皇孙刘进后,又被升为良娣。史恭作为史节的哥哥,自然也得到了刘据的重视,刘据曾想推荐史恭到朝廷做官,却遭到了史恭本人的婉拒。原因无它,史恭早年也做过地方上的官,不过因为直言上谏触怒了圣意,而遭到贬斥,从此便对皇帝刘彻以及刘彻统治下的官场心灰意冷。他宁愿回归乡里,做个种田的农夫,也不愿再做官。史恭态度坚决,刘据便也随他去了。从此,这二人便没再接触过。 史恭原本想刘据是刘彻的嫡长子,妹妹史节为刘据生下了长子刘进,这一生肯定是荣华富贵高枕无忧了,却哪知道巫蛊之乱事发,太子刘据发兵自卫,最后被武帝刘彻平定,一家满门不是自尽就是被屠戮,其中就包括妹妹史节。 史节死时的年纪不过三十七岁。三十七岁多好的年纪啊,妹妹史节天生貌美,后来又入太子宫做了良娣,三十七岁的她应该还是个很美的女人,可她却在这样的年纪死了。关于妹妹的死,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她是上吊自尽的,史恭不敢想象妹妹死时的惨状。唯有把对她的哀思,寄托在她的孙子刘病已身上。 刘病已是刘进的儿子,也是妹妹或者说是卫太子在世唯一的血脉。关于他的身世,史恭至今没告诉他,他只告诉他,他的父母以及祖父母都是朝廷的罪犯已经畏罪自杀了。他在世的亲人只剩下他这个舅爷爷这一家人。而关于卫太子刘据的事,史恭只字不提,家中其他人也不许说,因此刘病已对这个人以及与这个人的关系并不了解。 “舅爷爷,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刘病已不解地问道。 “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一个和密切相关的人,不过你现在还不便知道。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史恭笑着说道。 “哦”刘病已迷惑的答应道,他对舅爷爷话的弯弯绕绕实在不懂,不过舅爷爷既然不想说,他也无心追问。 之后,爷孙俩又聊了会史老夫人的死,随后史,恭便打发刘病已去吃点东西休息。望去刘病已离去的背影,史恭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晚上,史恭辗转难眠。他一想到刘病已白天说的假冒太子的事,心中便如百爪挠心般,烦躁不安。他不是为自己烦躁,而是为了刘病已而烦躁。刘病已已经十二岁了,可他还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要不要告诉他呢?告诉不告诉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将来,自从七年前,刘病已被送到史家村来时,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是让刘病已一辈子留在史家村,做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还是让他去外面学习,了解更广阔的知识呢? 史恭心中反复纠结着,终于他做出了决定。他双手用力撑着床,强行坐了起来,又挣扎着想要下床去床边的小桌子旁。身体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时不时发出哀叫。这哀叫声惊醒了睡在一旁地上的史高。自从史恭身体每况日下之后,史高史曾史玄这三兄弟便轮流一人一天陪着父亲史恭,这一天恰好是轮到老大史高。 “爹,您干嘛起来了,为何不在床上躺着呢?”史高走过来扶住身体虚弱的父亲问道。 “哦,你扶我去窗户边吧,我想写封信!”史恭道。 “哦”史高心中颇感疑惑,但也只是应了声,没再多问。 史恭在长子史高的搀扶下,走到了窗户前的桌边坐下。史高点了两根蜡烛,而史恭自己则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许久没用的纸墨笔砚,掸了掸上面的灰,然后摇动着颤动的胳膊开始磨墨。 “爹,你这信是要写给谁的?”磨墨时,史高试探性地问道。 “京城的掖庭令张贺张大人!”史恭说道。 “掖庭令张大人?”史高重复了一遍,他努力在脑子里搜寻着这个人,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是七年前把病已送过来的那个人!”史恭说道。接着,他便摊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提起毛笔在那竹简上开始写起来。 “张大人敬上,无知小民史恭叨扰,还请大人担待。自七年前,大人将外甥孙刘病已送至此处,小民没有一天不是尽心尽力抚育。如今,时间已过七年,病已已经长成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形貌酷似他的爷爷旧太子。然而,我们一家生计艰难,不过鲁地一务农砍柴之家,除了一碗饱饭之外,无法给予病已更多的。作为病已的舅爷爷,我为病已的教育和将来的婚事感到忧虑,以致夜不能寐,特致此书,以诉吾心中之忧。望大人念其先祖昔日之情,能指点一二,如此便是病已的荣幸,而我也便安心了。” 写到此处,史恭终于落下了笔。他拿起来,心中默读了一遍,然后又放回桌上。他抬起头望了望窗外,夜色正浓,白杨树林后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史恭叹了口气道:“唉,病已这孩子的将来,就看这封信了。明日一早你就把这封信送出去,但愿张大人能尽快给个答复。” “爹,您想把病已送走?”史高问道。 “嗯,他毕竟和我们不一样,他的身上可是流着大汉皇室的血啊,怎么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小地方呢!”史恭说。 “可是,难道你不怕他去长安会有危险?”史高又问。 “怕,怕又有什么用?是真龙就要到大海里接受狂风巨浪的考验,否则留在浅滩里,就算活着,也不过是条水中的蛇而已,成不了大器!况且,他能不能去,得张大人同意,张大人对太子忠心耿耿,肯定护他周全的。”史恭,说罢便起身又朝床边颤巍巍地行去。 第90章 身世之谜 第二天一早,史高便按照父亲的意思,立即赶着牛车去县城里找了送信的差役,把信寄了出去。半个月后,寄出去的信便有了回信。 收到回信后,史恭非常高兴,他认真地把信仔细读了三遍,然后命儿子把刘病已叫来。 刘病已此时正在院中劈柴,听说舅爷爷叫他过去,他放下手中的柴刀,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 舅爷爷的房间很安静,刘病已在房门口停下了脚,他瞅了瞅半掩着的门,又瞅了瞅一旁站着不动的史高,有些踟蹰不前。 舅爷爷史恭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地更加糟糕了,三个表舅最近这些天都是轮流陪在他身边的。可如今史高站在房门口不动只让他进去,显然舅爷爷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他说。自回来那天谈过一次话之后,刘病已和史恭便再未单独谈过话。不过通过日常的观察,刘病已可以看出舅爷爷似乎是心事重重,好像在担忧些什么,但是到底在担忧什么,他猜不到也不敢问。此时,舅爷爷单独找自己,难道是大限将至,要交代临终遗言?刘病已不敢想。 “站在这里发什么愣,还不快进去,舅爷爷还在屋里等着你呢!”史高催促道。 “哦”刘病已答应了声,推开门走进了屋。 房间依然很暗,室外是阴天,白光通过唯一的一扇木窗透进来也只照亮了小片区域,其他地方都如同蒙了一层黑纱一样,有一种朦胧感。 史恭正坐在床上,他背靠着墙,闭着眼似睡非睡。刘病已知道他在等自己,便走过去,轻声说道:“舅爷爷,我来了!” “嗯,病已,你来了,坐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史恭用苍老沙哑的语声说道。 这话真是奇怪,自己就在家里,舅爷爷想看自己随时可以看到,干嘛要说这话呢!刘病已心中奇怪,不过还是“嗯”地答应了一声,坐到了床边。 “病已,今天叫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史恭说道,刘病已听了没有答话,他在等舅爷爷接下来的话。 于是,史恭又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史家村的嘛?” “我,我不记得了,不过,听大表舅说我是让人用车从长安送过来的!”刘病已说。 “嗯,是啊,病已你和村子里的人不同,你是长安人,是七年前长安的一位大人把你用马车送过来的!”史恭说道。 “长安的一位大人?”刘病已疑惑地重复道。 “这位大人姓张名贺,乃是掖庭令,是你爷爷的朋友!”史恭说道。 “我爷爷的朋友?我听大表舅说我爹娘还有我爷爷奶奶都是朝廷要犯,都被处死,怎么会有做官的朋友?”刘病已不解地问道。 “你爹娘还有爷爷奶奶都是朝廷要犯,这不假,可他们也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啊,这位张大人还曾是你爷爷的下属呢!”史恭笑着说。 “啊,身份尊贵?”刘病已不敢相信,他从小便被告知他的父母爷爷奶奶都是朝廷钦犯,自己是犯人之子,他也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如今舅爷爷却告诉他,他们都是身份尊贵之人,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是啊,越是身份尊贵就越招人嫉恨,越接近权力中心就越是危险,高处不胜寒啊!”史恭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他见刘病已一脸茫然迷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这番感叹,对于年纪不过十二岁的刘病已来说,实在是有些深奥了,于是笑着转过话题说:“啊,不说这些了,说说正事,你爷爷的朋友就是那位掖庭令张大人今日来信了,说想接你去长安,我答应了!” “啊,我要去长安?不,我要留在史家村陪着舅爷爷和几位表舅!”刘病已立即反驳说道。 “不,长安你必须去,病已,这是对你好,你留在这里是没有未来的,只能做个种田砍柴的农民,只有去长安,你才有前途!”史恭说道。 “不,我不要什么前途,我就想做个种田砍柴的农民,和舅爷爷和表舅们一样!”刘病已逆反地说道。 “这怎么行?你是龙种,身上流着帝王血。是龙就应该去大海里乘风破浪,怎能在池塘里生长。这是你生来就决定好了的,你无权拒绝!”史恭一脸严肃地说道。 “什么龙种?什么帝王血?舅爷爷到底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刘病已一脸茫然地问道。 “龙种”、“帝王血”这可不是一般的词,舅爷爷竟然把它们用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发疯了。 史恭听了刘病已的问题沉默不语,他闭上眼,脸上的表情严肃而痛苦,仿佛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过了会儿,他猛然睁开眼,一脸庄重地说道:“唉,有个秘密我们一直瞒着你。本来我想将来你去了长安,由掖庭令张大人告诉你。如今既然你再三追问,那我就告诉你!” “秘密?什么秘密?”刘病已好奇地问。 “你的身世!”史恭一字一句地说道。 “身世?我的身世您早就告诉过我啊!我是个孤儿,我的爹娘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是朝廷要犯,他们要么被朝廷处死了,要么就是畏罪自杀了。这有什么问题吗?”刘病已问。 “不,不!”史恭摇摇头说:“那都是骗你的,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种说法并没有错,但却省略了最重要的事实!” “省略了重要的事实?”刘病已睁大了眼睛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实啊?” 史恭听了刘病已的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眯着眼,望着远方长安的方向说:“你前些天说在长安城有人自称是前太子刘据,然而官方却说此人是假冒的,并把此人斩了首。那你可知,你和这个前太子刘据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刘病已听了笑了,说道:“舅爷爷,我就一个无权无势的草民,还是个孤儿,我能和前太子有何关系啊?” “错!”史恭把目光转向刘病已,他望着他的脸,目光坚定地说道:“你是他的孙儿,他是你的爷爷!” 第91章 离别前的告白 “爷爷?”刘病已听了史恭的话,不敢相信地用手指着自己说道:“你说前太子是我的爷爷,我是他的孙儿?这不可能,舅爷爷,您又在开玩笑呢!” 刘病已说完望着史恭,他想从史恭的脸上找出他开玩笑的痕迹。可是史恭却是一脸严肃,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病已,我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奶奶史节,乃是前太子的良娣。是她生下了太子的长子刘进,而刘进又生了你,所以你是前太子的孙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史恭一脸严肃地说道。 刘病已听了爷爷这话,一脸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或许想问,为何你是太子之孙,怎么会流落到这鲁地的史家村里来是吧?”史恭叹了口气说道:“这里面的故事说起来可长了。长话短说吧,先帝末年朝中有的奸臣作乱,前太子逼不得已,起兵杀死了奸臣,同时也惹怒了先帝。先帝认为太子起兵是在谋反,所以派出大军打败了太子。太子战败后,先帝派人四处抓捕他。太子被逼在湖县自尽,而你的父母皆在长安被杀。你是那场动乱中太子一家唯一的幸存者。不过,你也被朝廷关进了监狱。” “我被关进了监狱?”刘病已对儿时的事完全不记得了,听到舅爷爷说自己被关进过监狱不敢相信。 “是的,直到后来先帝大赦天下,你才从监狱里被放出来!”史恭说道。 “那我从监狱里出来后,是不是就来了史家村啊?”刘病已问。 “不”史恭摇摇头道:“你能来这儿,那完全是掖庭令张贺张大人的帮助。皇帝大赦天下后,你被送到了掖庭,在那儿待了段时间,后来新帝登基后,掖庭令张大人担心新皇登基朝政不稳,你会成为那些辅政大臣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所以才把你送到这儿来!” “哦,原来如此。那我真得好好感谢这位张大人呢!”刘病已由衷地说道。 “那是自然。这次让你去长安,是我的建议,同时也是张大人的意思!”史恭平静地说道。 “那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去长安吧。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位张大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当面感谢他才是!”刘病已道。 “嗯!”史恭听了刘病已的话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两天,史龚这一家人便忙着给刘病已置办去长安的行礼。此次去长安不同于上次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做生意,这一趟去了,恐怕便是要一辈子住在长安了。因此,史恭让几个儿子,尽可能多的给刘病已置办几件衣服。而且刘病已这一趟是要在帝都长安生活的,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所以置办的衣服要件件新的,而且是要有一两件丝质的方便见张大人时穿。这可费了史恭父子不少钱,可是他们并无怨言。 对于刘病已即将要出发前往长安的事,尽管史恭父子没有大肆宣扬,不过此事还是在村民们那里广泛传播,不少村民都来看他,说些祝福的话,其中就包括一位不速之客——刘二娘家的胖姑娘如月。 这天下午,刘病已正在家里喂鸡,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小声叫他的名字,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看,便看到一棵白杨树后面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的身影,这正是如月。 如月这一天穿的一身漂亮的雪白裙子,头上扎着红头绳编的辫子,脸上还涂着淡淡的胭脂。刘病已以前从未见过她穿裙子,也从未见过涂过脂粉,此时第一次见到,才发觉这个胖姑娘竟发现这个胖姑娘也有几分媚态可人,一时竟有几分脸红。 “如月,是你啊!”刘病已带着些害羞打招呼道。 只过了半年多,如月的脸竟瘦了一圈,原先的圆脸变成了长脸,脸上原有的纯朴憨厚的笑容也不见了,唯有那双珍珠般的大眼睛依旧如常,让人不甚唏嘘。 “嗯,是我”如月答应道。 刘病已想问她过得怎么样,但一想到半年多前自己的不告而别,心中又生出愧疚之意,便说不出口了。 刘病已没说话,如月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都低着头。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种折磨。沉默了有一阵子,终于还是如月开口了。 “听说你要去长安了?”如月问。 “嗯”刘病已答道。 “那可是帝都,你去那里是去做什么?”如月问。 “不是,听舅爷爷说,是我爷爷的朋友,一位京城的大人要我去,去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刘病已答道。 “一位京城的大人?病已,真羡慕你,你爷爷有这样一位朋友。”如月由衷地赞叹道。 关于刘病已的身世,在村子里一直是个迷。不仅他,史恭这一家也是个迷,他们虽然姓史却并非史家村的土生土长的人而是二十多年前从外地搬来的。刘病已来了之后,村民曾试图向史恭打听其身世,得到信息却是他是他妹妹的孙子,而他的妹妹妹夫以及刘病已的父母早已因为触犯法律死了。 如月也以为刘病已是个孤儿,如今听说他爷爷在京城有位做官朋友时,心中惊讶又高兴。 “啊,我也是前天才听舅爷爷说起,也是第一次知道!”刘病已答道。 此后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刘病已主动开口道:“对不起,半年多前,我……” “没事,那事早就过了,而我也已有了归宿。”如月说道。如月的话漫不经心,然而在刘病已听来却是石破天惊。 “归宿?”刘病已不解地问道。他回到家已有一个多月,因为仍对半年多前的那次逃亡心中有愧,所以他一直没去打听如月的近况,竟不料今日从她嘴里听说她有了归宿。 “嗯,你不告而别之后,我们家成了村子里的笑话,我娘一怒之下,便把我许给了隔壁村的徐大牛!”如月说道。 “徐大牛?”刘病已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精壮高大的身形。徐大牛今年十五岁了,是邻村一个柴户的儿子,身体高大威猛,强壮如牛,只是性格却胆小害羞,经常被村里的矮他一个头的同龄人戏弄,甚至还时常被女孩子们嘲笑。想到这个人,刘病已诧异地问道:“你,你答应了?” “嗯”似乎是猜到了刘病已心中的想法,如月解释道:“病已,你不要看不起他,他其实就是性格内向了点,其实人挺好的,老实本分,干活也勤快踏实。我娘说有他在我们家,我们家的田地不愁没人种。” 听了这话,刘病已知道如月心中对这位未来的丈夫还是很满意的,便没再多问什么 只是微笑着说道:“那我恭喜你,祝你幸福!” “嗯,谢谢你。病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我又胖又笨,脸上又长了些麻子,可我真的喜欢你。所以虽然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我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在长安能一帆风顺!”如月说道,说到最后竟哭了。 “嗯”刘病已也哭了。 如月含着泪眼望了刘病已一会儿,然后用力在刘病已胳膊上捶了一下,之后狠狠地一跺脚一转身,朝着远处跑去,很快便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到了,只留下刘病已一人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第92章 从此长安是我家 出发的时间是第三天早晨。 早晨,阳光明媚,一辆牛车停在村口的岔道上。刘病已被史曾史玄两位表舅和村民们簇拥着朝马车走去。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到这儿就可以了!”刘病已说道。 “恭喜啊,病已,到了长安,可别忘了兄弟啊,我会时常想你的。”一个脑袋从人群中探出来说道。 刘病已定睛一看原来是戴长乐,立即笑着说道:“长乐,我们可是一起玩到大的,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真的吗?等再过两年,我长壮了能独立赶车了,我就去长安找你!”戴长乐说道。 “好啊,你一定要来啊,我在长安等你!”刘病已笑着答道。 刘病已接着又和几个村民聊了几句,这时人群后面响起大舅史高的声音。 “让一让,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听了这声音,围在刘病已身旁的村民们连忙往两边去,让出中间的空挡。这时,大表舅史高和舅爷爷史恭出现在视线中,舅爷爷史恭瘦得不成样子,拄着拐杖一边走一边喘气,还不停地咳嗽。看到舅爷爷这模样,刘病已立即走上前去搀扶。 “舅爷爷,您身体很不好,怎么也来了!”刘病已关切地说道。 “我外甥孙要去长安,我这个当舅爷爷的就是爬也要来送你一程!”史恭强撑着病体笑着说,刚说完便连咳了好几声。 “舅爷爷,可是您的身体……”刘病已担忧地说道。 “不碍事,我这把老骨头啊,一时间还死不了,再说还有你几个表舅照顾我呢,你不用担心我。”史恭安慰道。 “嗯,那您多保重,我在长安住一段时间,便回来看您!”刘病已一脸真诚地说道。 史恭听了刘病已的话,则是面色严肃地说道:“去了长安,一切要听张大人的知道吗,包括你的出行也要听张大人。若是张大人没说让你回来,你就不许回来,知道吗?” “这……”刘病已原本想反驳,可是一看到史恭那板着的一脸严肃的面孔,终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如此便好,如此我在史家村也就放心啦!”史恭放下严肃的面孔,微笑着说道。 也许是站久了,史恭又开始咳嗽起来。刘病已忙着与众人挥手作别道:“都回去吧,都回去吧,我也该上路!” 说完,他从史曾手里接过包袱上了马车。 “驾”马车夫一挥马鞭,马车开始启动了。马车轮咕咕地转着,刘病已掀开车帘与送别的人挥手作别。直到转进一个小山坳中,再也看不到他们才停止挥手。 “再见了,史家村”刘病已心中默默地说,边说着边放下了车帘。 而一侧的山头之上,在一棵大树后面,如月躲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刘病已的马车。她已经和徐大牛订亲了,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不便出现在给刘病已送别的场合上。所以她只能独自一人来到刘病已必经之路的山头上,默默给自己初恋的人送行。 “再见了,病已!”如月向山下的马车挥着手默默说道。 刘病已就这样离开了从小成长的史家村。这一天对于他来说既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也是一段新的传奇旅程的开始。自此之后,他再未回到史家村,他的命运以及他的一生,将与长安那座仅有一面之缘的梦幻的帝都密不可分。 刘病已这一次从史家村来长安只花了一个月,相比上次从长安返回史家村,时间少了一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重返长安城的这一天,天上是个阴天,并没有下雨也没下雪,刘病已坐在车里望着车外繁忙的街道,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感。数月不见,长安城似乎是更繁华了,街道上的人和车都多得很,以至于他乘坐的马车要时不时停下来给别人让路。 进了长安城后,走了一个多时辰,车终于停下了。 “就是这了,可以下车了!”赶车的车夫说道。 “这就是掖庭令张大人的府邸吗?”刘病已掀开车帘,瞅了瞅一旁的宅子问道。 “嗯,我打听过好几次了,错不了!”车夫说道。 “哦,那,那要给你多少钱啊?”刘病已问。 “不用给了,你表舅他们已经出发前已经给过了,直接下车就可以了。”车夫说道。 刘病已下了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很快便离去了。 刘病已抬头仔细去打量面前这座宅子。宅子很大,有两扇很大的朱红门,门上挂着块匾上面写着“张府”两个字。 刘病已看到那两扇朱红大门,心中不禁有些畏惧,不敢上前敲门。他想等这宅子里有人出来时,自报家门,由他们把他领进府中。可是站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从那府中出来,便只好壮着胆子上去敲门了。 “咚、咚、咚”刘病已上去扣响了门环,过了会儿,门开了,里面走出个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身体精瘦戴着帽子的中年人。 “谁啊?刚才是谁在敲门啊?”中年人问道。他一边问,目光一边扫视着四周。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刘病已。 “刚才是你这小鬼在敲门?”中年人有些生气地问道。 “嗯,是我。我来找掖庭令张大人,敢问这儿是他的府邸吗?”刘病已说话时态度十分谦逊。不过中年人的脸色并未变好。他歪着脑袋捋着胡子说:“不错,这儿正是张大人的府邸。怎么,你这小鬼是何人,找张大人有何事啊?” “我叫刘病已,是山东鲁国史家村人士,我来是受张大人邀请来贵府上做客的。”刘病已介绍道,一边介绍一边拿出舅爷爷史恭给自己的作为身份凭证的玉佩。 这玉佩乃是八年前刘病已被张贺从京城送到史家村时,随身带的,一直被史恭保管着。此次刘病已来京城,史恭便把玉佩交由他作为身份凭证。 “你真的是刘病已?”开门的中年人把玉佩拿在手上仔细瞧了一遍问道。 张贺在半个多月前就通知了府上的人,说有个山东来的名叫刘病已的少年近期要来府上拜访,此人是其故旧的后人,一定要好好招待。府上的人听了张贺的吩咐后,早把刘病已这个名字铭记在心。可是他们都以为张贺官宦之家出身,其故交一定非富即贵,如今看到这刘病已衣着朴素而土气,都有些不大相信。 中年人的话让刘病已哭笑不得。“当然,如假包换!”刘病已答道。 “那好吧,你跟我进来吧!”中年人把玉佩还给刘病已,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 第93章 拜见张大人 刘病已这便跟着中年人进入府中。张府前后有三进房屋,最前面的是门房和佣人房,中间是会客厅、书房、饭厅和张贺本人的起居室以及其子女的起居室,再之后是厨房、储物间和柴房。除此之外,每一进房屋之间都建有花园或是池塘,周围还建有往来交通用的回廊以及几间供管家和到访客人们住的小厢房。 粗略一算大大小小有十几间房间,这样的规模,在达官贵人云集的长安城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从小在鲁地农村长大的刘病已来说却是豪华奢侈无比了。 “哇,好大的院子啊!”刘病已走在回廊上赞叹道。 “这还算大,长安城里比这大的宅院多的是呢!”领路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两人转过回廊便到了一间大房间前面。刘病已抬起头,去看只见这间房间的门上方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书房两个字。 “到了,就这儿,我去敲门通报一声,你在这儿等着!”中年人对刘病已说道。接着他便转过身,上前去敲门。 门是虚掩的,中年人敲了下门,便推门进去。他在里面待了会儿,很快便出来了,一脸恭敬地说道:“请吧,小兄弟,我们大人在里面等你!” “大人?”刘病已瞅着这半掩着的房门,心中打起了小鼓。 这大人自然说的是掖庭令张贺张大人了。自舅爷爷史恭告诉他张贺邀他去长安的事时,他便开始琢磨这位张大人,此人到底长什么样?脾气如何?他的官职掖庭令到底是做什么的?官有多大?他和自己的爷爷是故交,那到底有多深的交情?他邀请自己来长安到底是什么目的? 刘病已心中虽忐忑着,脚却一点点朝门边走去。很快就到了门边,刘病已的手放在门上,却迟愣着并未去推动。这时便听到身后,那个带他来的中年人喊道:“推门啊,小兄弟,大人在等你呢!” 刘病已点点头答应了,随即用力推开了门。这是间书房,房间不大,里面放着几个大木书架,这些书架大部分都是靠墙放的,书架上都放着一卷卷竹简,这些竹简都是十几卷放在一堆,每一堆就是一本书,有的上面还套着灰色锦布做的套子。 刘病已的面前不远处就横着一个大书架,这个书架挡住了刘病已大部分视线,以致刘病已进门第一眼并未看到张贺。他左右上下仔细张望了一遍,才发现张贺正坐在里面靠墙一面书架前的椅子上。 刘病已十分小心地走近几步,这时他才看清张贺张大人的全貌:张贺年近五旬,中等身高,满面红光,头戴黑色方冠,身穿一身咖色的织锦宽袍,样式古朴又不失典雅风度,给人一种莫名的好感。唯一古怪的是,这个人既没有眉毛也没有胡子。 刘病已走近时,张贺正皱着眉目不转睛地在看一卷竹简。刘病已见他神情十分专注,以为他注意力全在书里,没注意到人走近,便安静地站在那里等。 哪知张贺已经觉察到有人进来了,问道:“老蔡,人还没带进来吗?”他一边说一边卷起竹简,并抬起头。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一脸恭敬的刘病已。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一旁的窗户,照在刘病已身上,张贺一眼便认出了刘病已。 “你是病已?!”张贺开口道。 他脸上充满了喜悦,几乎是喜形于色,还没等刘病已回应,他便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拉住刘病已的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拉住刘病已的手在他全身上下前后打量着,脸上虽仍是笑,但眼里却满含着泪。 “七年过去了,你竟然长这么高了。真是让人振奋啊,太子殿下如果在天有灵,也会感到高兴的!”张贺说道。 “太子……”刘病已轻声嘟囔着这两个字。自那日在史家村,舅爷爷史恭第一次告诉他太子是他爷爷时,他在心中便对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产生了好奇。太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他长什么模样?做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些奸臣要害他呢? “这个掖庭令张大人到底又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救我?”刘病已心中暗暗说道。 刘病已皱着眉没说话,张贺兴奋过一阵子之后,也回过神来,他望着刘病已亲切地问道:“哦,病已,你鲁地的亲人——老外祖母还有舅爷爷他们还好吧?” “老外祖母半年前已经过世了,舅爷爷身体糟糕得很,现在几乎下不来床,不过还好有三个表舅轮流照顾。”刘病已答道。尽管与面前这位张大人见面不过几分钟时间,他已经对他产生亲切感,因此在回答家人状况时,他没有隐瞒,而是如实相告。 “嗯,这些年他们也不容易啊,当年你奶奶的死对他们的打击也很大呀!”张贺感叹道。刘病已听得似懂非懂,继续保持沉默。 张贺又开口道:“我本来是打算年底写信给你舅爷爷的,正好他主动写信来,我就让你直接过来了。”张贺略做停顿又说:“让你过来,主要是考虑到你教育问题。你舅爷爷他们虽然对你很好,可也只能保证你饿不着冻不死,教育方面,他们既无经济实力,也请不到好的老师啊!” “教育问题很重要吗?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没有接受过教育,也都过得很好啊!”刘病已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张贺听了并不生气而是笑着解释道:“当然重要,村子里的人是村子里的人,你是你,要知道你可不是一般人!” “我不是一般人?”刘病已听后眉头一皱,不过略略一想很快便明白张贺指的是自己是前太子之孙这件事。 张贺见刘病已这副神情,不禁微微皱起了眉。“难道你舅爷爷他们还没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张贺问道。 “舅爷爷已经跟我说了,他说我的爷爷是太子。还说我爷爷是让奸臣给害死的。不过,我不明白奸臣为什么要害我爷爷?还有先帝为何要相信那些奸臣?为何不能赦免爷爷的罪?”刘病已问道。 “哦,这些嘛,你目前还不用去想,等你再大一点你自会明白!”张贺一脸温和地说道:“你现在只需要明知道,你是大汉皇室血脉这件事就行了。” “哦,是,张大人!”刘病已道。 “还有,关于你的身世,你只能自己知道,不能和任何人说,你明白吗!京城人心险恶,一个不留神,就会有杀身之祸,到时候我也保护不了你。”张贺告诫道。 “是,我明白了!”刘病已点头道。 张贺脸色又变得缓和,说道:“病已,你既然到了长安,我便要严格要求你,从明天起你就到这儿来读书吧,由我亲自来教你!” “啊,大人亲自教我?”刘病已不敢相信地问。 “怎么啊,小看我吗?在下虽只是区区一介掖庭令,但论起学识,在京城的官僚之中也算是中上等吧,教你一些基本的知识还是可以的,待你学了一两年之后,我再给你请名师!”张贺十分自信地说道。 刘病已见张贺十分真诚且又是一番好意,便不好拒绝,一拱手答应了。 “老蔡”张贺喊道。 之前那个带刘病已来的中年人很快便出现在书架后面。 “大人有何事?” “哦,这位刘病已少爷以后就长住在府里,你们要把他和张霸少爷一样看待并尊重,知道了吗?”张贺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霸乃是张贺之子张商阳的儿子。张商阳几年前病死了,留下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张霸。 “知道了”老蔡答应着退出去了。 第94章 斗鸡大赛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刘病已已经长成了个十五岁的高大英俊的小伙。这三年里,他一直生活在张贺的府邸里,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京城长安的生活。不过相比来时那个事事恭顺的少年,此时的刘病已已经有些玩世不恭了。 太阳高挂,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这一天是朝会日,张贺下了早朝回到家。一回家,他便朝刘病已的房间这边来。 话说刘病已来张贺府邸住已经三年,经过张贺的精心教导,从小在乡野长大的刘病已学了不少书籍,已经有了一定的知识文化的底子。不过,让张贺烦忧的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刘病已渐渐有些叛逆了,不那么勤奋好学了。就拿近段时间来说,刘病已便经常跑出去,到很晚才回来,张贺有时候问他,他只是说和朋友出去玩,至于其它的,他便不肯说了。 张贺还没走到刘病已的房间,便看到仆人老蔡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下靠着柱子打盹。张贺清晨出门上朝前为了提防刘病已偷偷溜出门,曾叮嘱老蔡在家盯着刘病已,此时见他在这儿打盹,便问道:“老蔡,你怎么在这儿打瞌睡啊,我不是让你盯着病已吗?” “嗯,是老爷,你上朝前,我就在这儿盯着了,病已少爷一直在房间里读书呢!我听久了,困了才打盹儿的,不过我眼睛虽然闭着,可耳朵一直是张着,你听这房间里一直有读书声呢!”老蔡笑着答道。 “嗯”张贺一边答应着,眉头却皱着,因为他听见这房间里虽然的确有读书声,可是这声音却反反复复一直念同一首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声音反反复复念着,张贺越听心中的疑问越大。房间的门窗都是关的好好的,他走近房间,先是敲了下门,见没动静,又四下打量了一遍,终于鼓足劲用力一推门。 “吱——”地一声门开了。房间里书桌椅子书都在那儿,可唯独不见刘病已。 这时“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声音又响起,张贺转过头往窗户的方向一瞅,只见窗户旁的桌子上竟站着一只鹦鹉,鹦鹉的一只脚上还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正好连在窗户上,而那声音正是这只鹦鹉发出的。 平时温文尔雅的张贺此时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老蔡,这是怎么回事?”张贺涨红着脸怒问道。 老蔡也跟着张贺进了房间,此时见到房间里的情形,也是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病已少爷明明一直都在房间里的!”老蔡十分委屈地说道。 “病已是坏蛋,病已是坏蛋!”鹦鹉一听到病已两个字竟主动叫嚷起来。 张贺和老蔡二人听着鹦鹉的叫嚷,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奈。“唉,又让他给逃了!”张贺叹气道。 话说,当张贺和老蔡为没看住刘病已而唉声叹气时,刘病已本人却为自己的成功出逃而沾沾自喜。为了逃出张府不被人发现,他没有选择从正门走,而是选择了翻围墙。翻下围墙后,刘病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对围墙说道:“对不住了,老蔡,对不住了,我的小鹦鹉,我今天有事,必须要出门一趟,只得辛苦你们了!”说完他便转过身,朝城南门的方向走去。 城南门附近有个地方叫斗鸡巷,斗鸡巷里有处很大的宅子,听说以前是某位朝廷高官的住所。后来因为牵涉进巫蛊之乱,这位朝廷高官都被拉到东市去问了斩,其家人也被流放到边远地带。他们的住宅也因此走向衰败,被官方卖给了别人。时过十几年,到了此时,那宅子早已荒废得不成样子,没人住了,成了无主之地。不过那里人气却日渐旺了,因为这处无主之地,已经成了长安城周边那些斗鸡走狗三教九流之徒们汇聚的天堂。 刘病已今天的目的地正是斗鸡巷,今天斗鸡巷要举行一年一度的长安斗鸡大赛,他是来参加比赛的。 刘病已走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了斗鸡巷,刚到巷子口,远远地他便看到了某处废旧的大宅院的门口竖着一面黄色的旗子,上面书着四个大字“斗鸡大赛”,在迎风飘展。看到这面旗子,刘病已脸上露出了喜悦。 他快步朝旗子的位置走去,一进门便看到那里面已经是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也到处都是鸡。刘病已环顾一遍,又在宅院中左瞧右顾了好一番,却未看到要找的人心中不免烦躁。正在这时,后面有个声音在小声的唤着他“病已哥,病已哥!” 刘病已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比他矮小半个头的少年,正抱着一只黑色的公鸡站在他不远处。这少年身穿麻布衣,一看便知是底层贫寒之家的少年。 “小豆子,你果然来了,我总算看到你了”刘病已兴奋地说道。 “唉,我妈不让我往外面跑,我得等她出了门才能来,所以就有点晚了!”这个叫小豆子少年带着歉意说道。 “没事,你来的正好,现在比赛还没开始呢!”刘病已说着,目光转向小豆子手里的公鸡。小豆子把公鸡递给他,刘病已很高兴地把它搂在怀里。 刘病已在山东史家村生活时便喜欢斗鸡走狗。到了长安城之后,虽由张贺安排着开始了读书学习,可是时间一长,他熟悉了这里的生活之后,其爱好斗鸡走狗的本性,便又显现出来了。他虽敬畏张贺,不敢在张府中养鸡,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别处养斗鸡。就拿他手上这只黑色的大公鸡来说,这只公鸡名叫黑将军,鸡虽然是小豆子抱来的,却是刘病已三个月前买的放在小豆子家养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鸡还是属于刘病已的。 “黑将军,养兵三月用兵一时,今天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你可一定要争气啊!”刘病已抚摸着公鸡那硕大的鸡冠说道。 第95章 勇闯决赛 刘病已正抱着公鸡说悄悄话,这时院子中央一高个子中年男人高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本年度的长安斗鸡大赛正赛就要开始了,我是本次活动的主持人,现在开始为获得资格参加此次大赛正赛的三十二只斗鸡发放比赛号牌。”他的话说完,旁边一个矮胖的中年富商打扮的男人接着喊道:“发放号牌了,大家注意听了!一号斗鸡金大王!”他的话刚落音,立即有人抱着一只浑身金色的大公鸡走上前来。高个子男人便把一个由丝线系着的、写着“一号”两个字的木牌子,递给公鸡的主人。公鸡的主人接过后随手把它挂在公鸡的脖子上,紧接着矮胖男人便开始念下一个人的名字。 刘病已在一旁认真地听着等着自己斗鸡的号牌。他等了两刻钟,终于等到了主持人喊自己的斗鸡的名字。 “二十三号斗鸡,黑将军!” “这儿,这儿”刘病已听了扬了扬手,十分高兴地抱着鸡走上前去,他从主持人手里接过斗鸡牌,小心翼翼地挂在自己公鸡的脖子上。 这之后刘病已又等了会儿,主持人终于是把所有斗鸡名字念完。他高声说道:“所有号牌发放完毕,接下来三十二只斗鸡将两两一组与相邻号牌的斗鸡进行比赛,每场比赛十分钟,胜者将进入下一轮角逐。最终的胜者,将获得斗鸡大王的称号,并将获得一百贯钱的奖励。大家做好准备,比赛现在开始!”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斗鸡们两两一组开始了角逐。 刘病已的“黑将军”斗鸡的对手是二十四号斗鸡——一只名叫“武安君”的褐色羽毛公鸡,这只公鸡论个头比“黑将军”高,不过身体却不如“黑将军”长得壮实。比赛开始两只鸡都远远地站着,比赛场地边缘凝视着对方,并不动。这可急坏了两只鸡的主人,他们都轻声呼唤着自己斗鸡的名字,催促着它赶紧战斗。两只斗鸡在各自主人的一再催促下,终于迈动步子了。他们朝前走了几步,略作停顿后,扇了下翅膀,终于开始进攻了。身材高大的“武安君”先发动进攻,它张开翅膀,伸长了脖子主动向“黑将军”啄去。“黑将军”尽管身材不如“武安君那么高,不过它体格健壮行动矫捷。它先是一缩脖子,躲过对手的进攻,接着又一个箭步绕到对手身后,开始用力猛啄对方屁股。“武安君”被啄了屁股,立即快步闪躲。无奈的是,它身形高大,行动不如对手便捷,因此虽然尽力闪躲却始终摆脱不了被对方啄屁股的命运。几番下来,“武安君”屁股都被啄出了血,而黑将军则是毫发无损,斗志昂扬,胜负如何已见分晓。主持人见状立即敲锣宣布比赛结束。 “现在我宣布,本场比赛,二十三号斗鸡’黑将军’胜”主持人高声宣布道。 在一旁观战的刘病已和小豆子都兴奋地挥手。刘病已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斗鸡。并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毛毛虫放在地上,让“黑将军”饱餐了一顿。 首轮战罢,休息了片刻,第二轮比赛便又开始,“黑将军”这次的对手是二十二号斗鸡“小金刚”,这是一只半红半黑的又小又瘦的公鸡,看样子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初看到对手时,刘病已和小豆子都不禁大笑,对手无论是个头还是体型都比“黑将军”小了一圈,也比在场其它斗鸡都小了一圈。这样样一只斗鸡是如何获得正赛参赛资格的?又是如何击败头一轮对手的?这真是个令人感到纳闷的问题。不过随着比赛的开始,刘病已和小豆子不久便有了答案。 比赛刚一宣布开始,“黑将军”仍如上一轮一样远远地站着观察对手,而对面的“小金刚”便已挥舞着翅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还没等“黑将军”想明白如何应对这突发情况时,对手已经展开了攻击。“小金刚”个头虽小,但动作迅速,而且凶猛无比,头几个回合,“黑将军”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场边的刘病已也为之担心。不过好在它及时调整了状态,也以凶猛凌厉的攻势回应。“小金刚”攻势虽猛,但毕竟个头小,在对方猛烈回击之下,它也渐渐招架不住。终于比赛时间结束,裁判根据场上形势判定“黑将军”取胜,“黑将军”再下一城,成功入围第三轮。 不久之后又进行了第三轮和半决赛,“黑将军”都成功胜出。接下来便是决赛了,“黑将军”将在决赛对阵二号斗鸡“无敌大王”。 由于时间到了中午,主持人宣布大家先行吃午饭,待午饭过后,决赛将在下午未时初刻进行。 午饭,刘病已和小豆子自然是美美的吃了一顿,同时他们给“黑将军”也准备了一顿富含蛋白质的虫子大餐。 饱餐过后,斗鸡大赛的决赛便要开始了,即将参加决赛的两只斗鸡在其主人的陪同下,在赛场两边站定,等待着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在场的观众们非常多,其中有不少是中午才赶来专门看这场斗鸡决赛的。他们都很自觉自己看的好那只斗鸡身后站好队。除此之外比赛场地十几米外的的空地上,有好事者开起了赌场,他们在地上用炭笔分别写上两只参加决赛的斗鸡的名字,然后让赌徒们把钱押在自己支持的那只斗鸡名字上。当然每名赌徒还要缴纳二十文钱的入局费。一旦他们支持的那只斗鸡赢了,他们便可以拿回双份的钱,不过一旦输了,则是血本无归。既能观看到精彩激烈的比赛,又能享受到赌博的刺激感,这样的赌局吸引了不少人,围在赌局上的人甚至比场边的观众还多。 就在赌场上的赌徒们热火朝天的下注时,比赛开始了,两只斗鸡在主人的引导下走上场。左侧的是“黑将军”,右侧则是“无敌大王”,这两只斗鸡都体格健壮,体型相当,身上的羽毛都是一身黑,唯一有区别的是,“无敌大王”的嘴巴是红色的,而“黑将军”的嘴巴则是黄色的。比赛开始后,两只斗鸡都站着不动,它们昂首挺立着威风凛凛,都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对方,在气势上旗鼓相当。场下的观众们看到这两只斗鸡都啧啧称赞。有人还下了断言称:这决赛必定是场苦战,双方必要斗个你死我伤。 两只斗鸡站着注视了一阵之后,“无敌大王”迈开大步向前走来,“黑将军”也不甘示弱,也迈开大步向前走,两只斗鸡在赛场中间再度停下,而这时它们之间的距离已不过数寸,这已经是个相当近的距离了,只要它们想进攻它们一伸脖子便能攻击到对方。 大战一触即发,全场的观众包括远处的赌徒们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看着赛场中央这两只斗鸡。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黑将军”抢先发起了进攻,它主动伸过头啄向对手腹部。“无敌大王”把脖子一歪躲开了“黑将军”的进攻,然后退后一步挥动翅膀,用翅膀拍击“黑将军”的脑袋。“黑将军”也退了一步,挥动翅膀回击,双方就这样在赛场中央一边掩护一边进攻,双方你来我往,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 场中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鼓掌喝彩声。 第96章 神秘观众 正当场上的两只斗鸡斗的正酣时,场下有几个身穿华服的人钻了进来。这几个人是刚来的,为首的两人都很年轻,看其装扮,他们应该是某个上层人家的公子,不过这两人的举止中隐隐约约却又带着些不同寻常的神秘。 两人在看比赛的人群中穿梭,年长那个,悄悄侧过头来提醒道:“成君,今天我带你来,可是为了让你开心,你可千万别告诉爹啊,要是让爹知道我带你来这种地方,他非得把我打得皮开肉绽不可!” “知道,知道!放心吧,我怎么会出卖哥哥呢!”另一个年轻英俊个子稍矮的答应道。他衣着打扮是个美男子,然而她的声音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此二人乃是霍光的儿子霍禹和女儿霍成君,霍成君尚未出嫁,乃是闺中小姐,不方便随意抛头露面,为了省去麻烦,只好扮以男装。 这时,两人已经窜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面,中间的斗鸡场清楚无疑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呃,哥,你看那两只鸡斗得多厉害!”霍成君指着斗鸡场中的那两只正在酣战的斗鸡说道。 “嗯,这是决赛,两只斗鸡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都很有实力了!不然我带你来这儿干嘛?”霍禹说道。 “看样子这两只斗鸡势均力敌啊,也不知道谁会赢。哥,你觉得谁会赢呢?”霍成君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问道。 “谁会赢?不太好说,不过那只红嘴的鸡我知道是哪家的!”霍禹说道。 “哪家的?”霍成君转过脸来问道。 “昌邑王府!”霍禹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说的是山东的昌邑……”霍成君一脸惊讶地说道,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哥哥捂住了嘴。 “小点声!”霍禹提醒道。他瞅了瞅四周,见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赛场上,没有人看他们这边,这才放下心来,拿开了捂住霍成君嘴上的手。 “这昌邑王的鸡怎么从山东跑到京城长安来了?”霍成君不解地问。 “昌邑王刘贺可是个爱玩的主,刚出生没几年就死了爹,几年前又死了娘,现在在昌邑国啊,他就是混世魔王,没人能管的了他。听说他平日里除了玩玩女人之外,每天都要和一帮狐朋狗友到处玩,不是打猎就是斗鸡走狗。听说他在王宫养了上百只斗鸡,还有数十只上好的猎犬呢!几乎每天他都要排出盛宴,请一帮人在王宫里一边吃席一边看斗鸡比赛呢!”霍禹用带着些轻蔑的语调笑着说道。 “那朝廷就这样放任他这样胡闹不管?”霍成君问。 “管?管又有什么用!皇帝都给昌邑王下过几次劝诫书了。可这昌邑王呢,每次都是回复知道了会立即改。可是呢,答复了圣旨之后,他该玩玩,该闹腾闹腾,还和以前一样。对这个侄儿,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啊!”霍禹摇摇头说道。 “昌邑王喜欢斗鸡,他在自己的昌邑国斗鸡觉得没意思,所以啊,就专门从他自己养的那百来只斗鸡中挑了只表现最好的来京城参加斗鸡大赛。听说为了参加这次的斗鸡大赛,刘贺那小子可费了不少劲,他专门为斗鸡做了个纯金打造的笼子,还做了个可以散热通风的马车,防止斗鸡在路上中暑,此外还专门请了两个大夫负责斗鸡的健康,以及一个厨子负责斗鸡的饮食,就只差没用轿子把斗鸡从山东抬过来了!” “呃,哥,昌邑王那点底子你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霍成君问。 “那算什么?你哥哥我现在可是羽林中郎将,长安城的一切风吹草动我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刘贺那个爱招风的主。他手下这一行人啊,一进长安城开始,就被我盯上了,他们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霍禹昂着头骄傲地说道。 霍禹是霍光的嫡子,同时也是家里同一辈的男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因此家里无论讨论什么事情,他的意见总被认为是不成熟欠缺考虑的。他本人对此是烦透了,可又无可奈何,谁让他是霍光最小的那个儿子呢!不过还好,他下面还有个比他更小的妹妹霍成君。在她面前他可以摆出哥哥的气势,不用低声下气,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妹妹霍成君愈发娇美了,现在已是长安城上层圈子里数一数二美人,这就让霍禹更加想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威风了。 霍禹说完扫了眼看台,指着赛场旁边一个身穿锦袍的富商模样的人说:“呐,成君,你看那边那个,那个人就是昌邑王的亲信——昌邑王府的管家,也是这他们这一趟的头儿。他们一行二十几个人都得听他的。” “哦”霍成君听了朝霍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穿锦缎头戴商人的方帽,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比赛台。场上的斗鸡每斗一次他脖子上的青筋就要紧绷一次,“无敌大王”每被啄一次他就要叹气跺脚捶胸顿足,而每啄对手一次呢,他就挥舞着拳头,连连喝彩加油。 看到这管家这模样,霍成君捂嘴笑了:“依我看啊,这昌邑王的鸡要是今天没赢的话,这管家估计都要得精神病了!” “那是,我听说,昌邑王对这次斗鸡大赛的冠军可是志在必得,只要拿下冠军,每人奖励黄金五十两!”霍禹说道。 “每人奖励黄金五十两?那这昌邑王可是下了血本了!”霍成君说道。她说着望向比赛场的对面,那边有一对少年人和昌邑王的管家一样,也站在赛场边,眼睛紧盯着赛场,给场上的斗鸡助威。一看便知,此二人便是另一只斗鸡的主人。只是这二人的衣着,相比昌邑王这边的人则要寒碜的多。 “唔,昌邑王决赛的对手是谁?”霍成君问。 “哦,没有名气,应该只是普通百姓,要是什么重要人物的话,早就有人向我来报告了!”霍禹道。 “哦”霍成君听了又朝赛场对面那两个少年望去,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 第97章 开挂致胜 就在霍禹和霍成君就昌邑王的事絮絮叨叨地讨论时,赛场上的斗争已到了白热化。两只斗鸡都已经被啄出了血,而且羽毛也被啄落了不少,赛场到处可见落下的鸡毛。 此时,这场决赛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时辰,两只斗鸡都累了。它们在赛场中间相对而立,眼睛都注视着对方。尽管鸡的眼睛很小,人们看不清它们眼里的神情,但有理由相信它们此刻眼里都充满着火,对对方熊熊燃烧的怒火。 “干掉它!”、“进攻,干掉它!”观众们嚷嚷着,同时还有不少观众以及外场的赌徒们在叫喊两只斗鸡的名字。“黑将军必胜!”、“无敌大王必胜!”,显然这是双方的支持者,从声音大小来看,两只斗鸡在支持者方面亦是旗鼓相当。 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观众们都是聚精会神,连霍禹这个平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神秘嘉宾也都打起了精神。而双方斗鸡的主人呢,都站在场边,他们眼睛盯着赛场的中央,双手握着拳头,脸部的肌肉紧绷着,仿佛自己也已经化作了场上的斗鸡一样。 这是最后的战斗,这是最后一击。“黑将军”率先迈出了步子,而“无敌大王”也晃了晃身体,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走上前来。紧接着便是双方的互啄,你啄来,我啄去,“黑将军”的左脚被啄伤,浅灰色的脚趾被血染成了红色,走路似乎都有些不利索,而“无敌大王”的一边翅膀也被啄出了血,原本的黑色翅膀变成了深红色。尽管都身负重伤,两只斗鸡都没有停手的意思,似乎是非分出个胜负高低不可。 翅膀被啄伤了还好说,翅膀对于鸡来说就是个摆设,绝大部分鸡都不会飞了,它们的翅膀只是用来扇风的,因此翅膀被啄伤了的“无敌大王”依旧是威风凛凛。可脚被啄伤的“黑将军”就不同了。鸡只有两只脚,一只脚被啄伤了,那走路便是一瘸一拐的。一瘸一拐,那还怎么比赛?长安斗鸡大赛的历史上,还没有哪只跛子鸡能赢下冠军呢! 场下的观众对此也是看得分明,那些支持“无敌大王”的人此时的叫喊助威之声愈发高涨了。“无敌大王必胜!”、“无敌大王万岁!”此类助威此起彼伏,如一根根木椎一样敲打着刘病已和小豆子的心。现场没有人比他们更难受了。尤其是刘病已,他从小就爱玩斗鸡,看到自己的鸡受伤他比自己受伤都难过。 而另一边呢则相反,昌邑王的管家以及他手下的人都手舞足蹈着,仿佛这个斗鸡大赛的冠军他们已经拿到手了一样。 这时,不知是受了腿部的疼痛刺激还是什么,“黑将军”突然一挥翅膀腾空而起,直接落到了“无敌大王”的后方,并对它的屁股展开了攻击。“无敌大王”连忙躲开,“黑将军则又是腾空而起,飞落到“无敌大王”的后方。如此十多番,“无敌大王”的屁股被啄得通红,它终于放弃了进攻,而是以躲避对手的空中进攻为主,在场地中转起了圈。可是这“黑将军”如同开了外挂一样,不管“无敌大王”跑到哪儿,它总能飞到对手的后方,以屁股为目标展开进攻。 太不可思议了,在危急时刻,“黑将军”居然解锁出了飞的技能。面对对手的开挂技能,“无敌大王”崩溃了。一只斗鸡崩溃的时候,和一个人崩溃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两样,那就是没命地逃。“无敌大王”奔出了赛场的边界,朝围观的观众奔去,任凭他的主人——昌邑王的管家怎么呼喊它,它都不回头。 赛场上只剩下了“黑将军”这一只斗鸡,比赛的结果再无悬念。见对手在观众身后躲着,不敢现身,“黑将军”没再追击。它回到赛场中央站住脚,昂首挺立,目光扫视着四周,然后抬起受伤的左脚,以金鸡独立的姿势在赛场中央打了个长长的鸣,仿佛是在向现场的观众们宣布自己的胜利。 观众们被“黑将军”这种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震撼了,他们纷纷鼓掌喝彩叫好。“黑将军好样的!”,“黑将军万岁!”如此的叫好声不绝于耳。 主持人这时也快步跑到赛场中央,他满脸笑容地宣布:“本届长安斗鸡大赛的胜出者是黑将军,有请黑将军的所有者上前领奖。” 刘病已和小豆子听了高兴地走到赛场中央,刘病已一把把“黑将军”抱了起来,一边抚摸着它头,一边在它的额头轻轻一吻。 主持人走过来,把一个黄色的装着奖金的钱袋子和一尊青铜材质的外面鎏金的公鸡雕塑交到刘病已和小豆子手中。那雕塑底座上用小篆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长安斗鸡之王!” 刘病已和小豆子二人兴奋地将公鸡雕塑高高举起,场下的观众顿时沸腾了。 “长安斗鸡之王万岁!长安斗鸡之王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紧接着观众们一拥而上,将刘病已和小豆子二人高高举起,像英雄一般抛上抛下。 胜者王侯败者寇,这事不光在朝堂上,对任何一场比赛也是适用的。这边刘病已和小豆子被庆祝的人群簇拥着,游行狂欢。而另一边呢昌邑王府的那一波人,则一个个像死了至亲一样,低着头垂着脸,面色极度难看。没人去安慰这些人,就连刚刚在比赛中支持他们的人,此刻也懒得看他们一眼。没办法,这就是人的天性,人们永远是崇拜且追逐强者的。 庆祝活动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观众们纷纷逐渐散去,而刘病已和小豆子也要走了。 此时,“黑将军”的脚上的伤已被包扎好。 “小豆子,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反正咱们现在也有钱了!”刘病已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说道。 “嗯,正是!”小豆子答应道。 两人说着走出了举办比赛的这处大宅子。 第98章 赛后风波 观众们此时大都已离去了,斗鸡巷很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刘病已和小豆子两人抱着鸡走在斗鸡巷里,前面却突然冒出了二十几人把他们拦住了。 “站住!”为首一人大声说道。 刘病已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决赛的对手——那个昌邑王的管家。 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且来者不善,刘病已却也并不胆怯,毕竟他比小豆子大,他若是胆怯了,那小豆子肯定更害怕了。 “比赛已经结束了,你们还有何贵干?”刘病已淡淡地问道。 “贵干倒没有,我们只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或者准确地说是想和你们做一笔交易!”昌邑王管家平静地说道。 “哦,交易?什么交易,我洗耳恭听!”刘病已叉着手说道。 “我们家主人很喜欢斗鸡,他对这次斗鸡大赛很看重,我们从老家来这儿之前,主人说了,让我们务必赢下本次大赛的冠军!”昌邑王管家说道。 “哦,是嘛,那真不好意思。你们的斗鸡很棒,不过我们还是赢了你,如果你们心里很郁闷的话,我可以道歉!”刘病已淡淡地说。 “抱歉就不必了,我们只想买下您手中的鸡而已。”昌邑王的管家进一步解释说:“我们输了这次比赛,主人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所以为了将功赎罪,我们必须买下你们的鸡!” “这怎么行?’黑将军’可是我辛辛苦苦养的,我们绝不卖!”小豆子说道。 “对,我们不卖,我还指望着这只鸡继续给我发财呢!”刘病已也说。 “那简单,您开个价吧,出多少我们都付得起!”管家说道。 “多少你们都出得起吗?那行,我们要十万两黄金!”刘病已十分爽快地说出了价格,然后便淡定地望着对方。 昌邑王那边的人一听刘病已说的价格都恼火了。 “十万金?这他妈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长安的国库里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万金!”管家身后一个小厮说道。 “是啊,我看这小子简直是欺人太甚!”另一名小厮说道。 “欺人太甚的是你们,斗不过别人就强要买别人的鸡,哪有这样的道理!”刘病已双手叉腰争辩道。 “话不能这么说,看你们衣着打扮,你们的家庭应该都不富裕吧?养这只鸡对你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与其这样,不如由我们花高价买下你们手中的鸡,你们靠着这笔钱可以改善改善生活,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管家说道。他试图用话语让对方卖掉手中的鸡。 “你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不就是为了得到我们的斗鸡吗?我就是不卖又怎么了?难道你们还想来抢不成?”小豆子说道。 “两个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们动粗了!”管家脸涨的通红说道。 他说完身后立即冲出几名壮汉,其中一人上前按倒小豆子,另外四人则要来抢刘病已手中的斗鸡。 刘病已平日在长安市井里混,也和那些市井游侠们学了几招应急的功夫,此时他怀抱一只鸡,面对四人的围攻,并不觉得害怕。 其中一人朝他扑来,他身子往左侧一闪躲了过去,另一人朝他扑来,他抬腿朝别人下面来了一脚,那人下面被踢到了,顿时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另两人见状,一起上来想左右联手一起把刘病已制服。可是刘病已呢,他左边身子一晃,躲去左边的人的进攻,再身子往后一仰躲去右边人的进攻。之后又是原地翻身,一个转身下探,来了个扫堂腿,直接把两名进攻的人全部扫倒在地。刘病已这一整套动作连贯紧凑,如行云流水,让那些不懂功夫的路人看得啧啧称奇。不过只要稍微懂些功夫的人看了便知道,这些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只能应付几个小喽啰而已。 这时,小豆子已被擒住,求救道:“病已哥,来救救我,我被抓住了!” 刘病已见状立即奔过来。擒住小豆子的那名壮汉,目睹了刘病已对付另外几名壮汉的的过程,知道他这人腿上有些功夫,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腿上,防止他的偷袭。然而,刘病已却出其不意,他靠近之后,只用左手抱住斗鸡,右手来了个“仙人指路”,直戳别人腰眼。腰眼那可是要害部位,那壮汉被戳中腰眼之后,立时疼得全身冒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叫。 “病已哥,你真棒!”摆脱了威胁的小豆子赞道。 “那是当然!” 接连打败了几人,又解救了自己的同伴,刘病已也是志得意满,颇有些自鸣得意。 正在这时,那富商怒了,吹了吹胡子说:“这个高个子小子还有几手功夫,大家一起上,对付这小子!” 富商说完,他身后那十几人一起朝刘病已冲来。刘病已刚才连连打伤了几人,此时正是骄傲得意的时候,见十几人来,也不害怕。他把斗鸡交给身旁的小豆子,叉开双腿,摆开架子,作出应战的准备。 人们总是爱看热闹的,之前这斗鸡巷人还很少,此时因为有人打架,很快便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霍禹和霍成君兄妹俩也在其中。 霍成君看刘病已那架势,心中不禁产生了几分好感赞道:“那人还挺威风的嘛!” 霍禹一听妹妹称赞一个陌生的男人,半是醋意半是不屑地说道:“哼,那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好看不中用,只能糊弄糊弄你这样的不懂功夫的人!瞧着吧,那个臭小子很快就会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霍成君听了哥哥的话,不大相信,她眼睛望着打斗的地方,想看看那两个穷小子会不会赢。然而,事实却果真如霍禹所料,刚才应付那几个人还行,如今这十几人一起上,刘病已就顶不住了,很快便被人夹住了双手,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小豆子呢也在同一时刻被摁住了,其手中的斗鸡也被对方拿去了。 第99章 奇人降临 “混蛋,你们这群强盗,打不赢就要抢别人的鸡,还有没有王法?”刘病已嚷道。 “对啊,还有没有王法?我们要告官,要到京兆尹大人那里去告你的状!”小豆子也嚷道。 “王法?哈哈哈!告诉你吧,别说是京兆尹了,就是皇帝来了,他也管不了我家的主人!”管家笑道。 “你,你这狗混蛋,我就算告不倒你,也要骂死你!狗混蛋,乌龟王八蛋,短命鬼……”刘病已不停地骂着,他的话愈发难听,那昌邑王的管家饶是脾气再好,此时也是忍不住怒气上来了,对手下吩咐道: “把这小子给我狠狠地打,只要不打死就行,看他嘴还硬不硬!” 管家的话吩咐下去了,立即得到了执行。那帮小厮对着刘病已拳打脚踢,只是不往要害部位踢,刘病已很快便被揍得鼻青脸肿。 看到这一幕,周围围观的群众都为刘病已感到担忧,可是谁也不敢上前来劝阻。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霍成君皱着眉问道:“哥,我们要不要去帮下他们,昌邑王那帮人太嚣张了!” “你是在心疼那臭小子?”霍禹冷冷地问。 “不是,哥,我只是……”霍成君想解释,却被霍禹打断了。 “你还是少动些恻隐之心吧!那小子是自作自受,别人要买他的鸡他不卖,敬酒不吃吃罚酒,能怪谁?再说了,这昌邑王乃是圣上的亲侄子,就算是爹也要敬他三分,咱们还是不招惹他的好!”霍禹说道。 听了霍禹的话,霍成君不再多言,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刘病已挨打的样子。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里飞来的石块,砸中了那管家的脑袋,那管家“哎呦”一声疼地叫起来。 “谁,哪个不长眼睛的扔的石头!”管家嚷道。 可是回应他的却是石头,更多的石头。十几个石头飞过来,一块打在管家的肩膀上,另一块则打在他的额头上其余的则打在那些正对刘病已拳打脚踢的壮汉身上。 “哎呦,疼死我啦!到底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有本事就站出来!”管家摸着额头上已经肿成小土豆大小的胞大叫道。 这一次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一个身穿旧麻布衣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年纪四十多岁,额头上脸上都满是皱纹,头发和胡子都是乱糟糟的,俨然是个落魄穷汉。不过他腰间别着的那柄雕着精致花纹的木质的宝剑却告诉旁人,他并非泛泛之辈。 “就是你这家伙在装神弄鬼?”管家走过去,一脸怒气地问道。 “装神弄鬼我可没干过,我只不过一时不高兴扔了几块石子而已!”那个中年汉子说道。 “好哇,你这家伙真是强词夺理,兄弟们大家一起上!”管家恼怒地说道。 管家说完,他手底下的那帮壮汉又是一拥而上,眼看这些人即将靠近那中年汉子之时,那汉子腰间木剑突然出鞘。刷刷刷,那汉子手执木剑在空中胡乱地舞了几下,随即木剑又收回剑鞘中。 眼见对手收剑入鞘,那群壮汉挥起拳头又要来攻击。可是他们的脚还未挪动,便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他们低头去看,原来自己下身穿的衣裤都已落在地上,只剩下挡住私处的那一小块布还挂在上面。 这些人的裤子竟在一瞬间全掉了,这简直就是魔法,可是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魔法,而是对方的剑而已。对方手中虽是把木剑,可是这木剑却比铁质的剑还锋利,还更快,更恰到好处。这剑要是再多削一点,他们下半身的那玩意儿可就都没有了。这真是一把可怕的剑啊! 这些壮汉看到这情形都是面面相觑,他们明白自己这会儿是遇上一个剑术高手了,便都跪下来磕头饶命道:“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你饶过我们吧!” 中年汉子瞟了一眼他们,不屑地说道:“滚吧!趁我没改变心意之前,有多远滚多远!” 中年汉子语音一落,那些跪在地上的壮汉们,立即像得了特赦一样,提起地上的裤子,迅速离开。 现场只有刘病已小豆子和昌邑王管家三人,那管家眼珠子怯生生地瞅着那中年汉子想跑又不敢跑。 “你还不滚吗?是想知道我手中的剑有多厉害吗?”中年汉子问道。他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让周围围观的群众都为之胆寒。 管家听了,立即缩着脑袋躬着身子抱着手中的斗鸡,快步离去。 他即将走过中年汉子身边时,中年汉子腰间的木剑再度出鞘,横在他面前。 “放下不属于你的东西!” 横在面前的虽是把无锋的木剑,不过管家已经见识过它的威力,此刻根本不敢违抗。 “哦,是是是!”他说着放下抱着的鸡,浑身颤抖着离去。 我们也走吧,这儿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霍禹对妹妹霍成君说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刘病已已经摆脱了危险,昌邑王府的人也已离去,该看的戏都看完了,再留在这里的确没有必要。 “嗯,走吧!”霍成君答应着跟着霍禹离去了。 第100章 拜师学艺 热闹已经看完围观的人群也都纷纷离去,那个腰胯木剑的中年汉子也离去了,刚才还热闹的街巷瞬间就变得冷清落寞了。 刘病已和小豆子连忙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他们被昌邑王那一伙人揍得鼻青脸肿,刚才还有些迷糊,此时才清醒了。他们想起刚才是那个中年汉子帮助,自己才逃过这一劫,便要去感谢。可是举目四望,这条街巷此刻只有他们二人,那位救命恩人去哪儿了呢? 不过好在这条巷子只有前后两个方向,而出巷子去主街上只能往前方走,因此刚才那位中年汉子肯定是往前边。 刘病已抱起鸡,忙奋力去追,他跑完整条巷子,又转过一条街之后,终于是看到了那个腰胯木剑的人。 “喂,等一等,恩人,等一等!”刘病已喊道。 那人没有停住脚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刘病已又重复喊了两遍。那人终于是停住脚,有些不耐烦地冷冷地说:“太吵啦,还有什么事快说!” “那个……”刘病已只是想着叫住自己的恩人,却没想好叫住他后要说什么,此刻被他一问,一时懵了,半天回答不上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不说我就走了!”中年汉子不满地说道。 “那个,我想把鸡还有赢的钱送给您!”刘病已说。 “不用,我不养鸡,我也不需要别人的钱!”中年汉子淡淡地说,说完再次向前走。 “可是……”刘病已这次也没废话,加快步伐跑到了那中年汉子的前面伸开双手拦住那人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中年汉子很不高兴地问道。 “您救了我和我朋友,我说什么也要感谢你的大恩!”刘病已诚恳地说。 “感谢就不必了,我王奉光救人从不需要别人感谢!”中年汉子说道。 “王奉光,您就是号称北长安第一剑客的王奉光?”刘病已半是惊讶半是惊喜地问道。 刘病已这几年在长安市井里混,长安一带的游侠中几个有名头的人物他都听说过,其中被传的最神乎其神的便是号称北长安第一剑客的王奉光。刘病已对其是仰慕已久,只恨自己功夫太次了,不好意思去见,不料今日却有幸在街上巧遇,而且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 “是又怎样?”王奉光一边说一边走,他绕过了刘病已,继续往前走,并不理会他。 “是又怎么?”这个问题让人深思,刘病已也在心头琢磨,他到底要做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听声音便知是小豆子。 “病已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跑的太快了,一会儿就没影了!”小豆子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刘病已没答话,小豆子又接着说着:“病已哥,刚才救咱们的人呢?你追到了没有?” 刘病已仍是没答话,他眼睛瞧着远处的身影,那个身影消瘦但步履稳健不徐不慢,正是王奉光。 小豆子也朝刘病已目光所向之处望去,立即便认出王奉光。 “唔,病已哥,那不就是刚才救我们的人吗?咱们要去追吗?”小豆子问。 小豆子的最后一问点醒了刘病已,自己好不容易遇上了心慕已久的大侠王奉光,他岂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让别人走了? 想到这里,刘病已把手中的斗鸡和装奖金的钱袋子往小豆子怀里一放,便朝远处跑去。 “呃,你去哪儿,病已哥?”小豆子问。 刘病已没有直接回答小豆子的话,而是说:“你带着鸡回去吧,改日再去看你!” “可是……”小豆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刘病已已经跑的很远了,他也只能叹着气离去了 。 刘病已是去追王奉光去的。王奉光走得并不快,他跑了一阵便追上了他。 “我已经说过不需要你感谢了,你还想干啥?”王奉光见刘病已又来了问道。 “我,我想拜你为师!”刘病已说罢,扑通一下在王奉光的面前跪下了。 王奉光见这场景初是一愣,随后仰头大笑道:“你想拜我为师学剑?” “正是正是!”刘病已连连点头答应道。 “可我王奉光从不收徒弟!”王奉光捋着胡子说道。 “为什么?”刘病已不解地问。 “不收就是不收,没有为什么!”王奉光道。 “可是我想跟你学!刚才要不是您,我和我的小伙伴可就惨了,如果您能教我一两招的话,那我以后就不用怕他们了!”刘病已说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为什么要教你?”王奉光问。 “因为……因为我想学!”刘病已跪着向前爬了一步说道。 此时,街边有不少把目光投向这边,王奉光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探究的目光,不太高兴地说道:“你先起来吧!” “您若是不教我,我就不起来!”刘病已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拜王奉光为师,所以坚决不起。 王奉光听了很不高兴,他一甩脸,也不理刘病已便走。走出十几步之后,他转过头来一瞟,见刘病已竟还跪在那里,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走了回来。 “我服了你了,好吧,你起来吧,我教你!”王奉光道。 “你真愿意教我功夫?”刘病已有些怀疑地问道。 “嗯,放心我说教你就教你,不过我可说好啦,我教你,但我不收你为徒!”王奉光道。 “好!”再次得到王奉光的确认后,刘病已终于是放心地起来了。 “走吧,学武需要个好地方,这儿人太多,我们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说!”王奉光道。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往前走,刘病已则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这样一前一后地走,走出了繁华的街道走出城门,来到城郊外一处僻静的树林里。树林有棵很大很老的樟树,枝叶伸展出去形成了一个半径七八丈长的大伞。 “就是这儿了,这儿安静,我平日都在这儿练剑!”王奉光停下说道。 “哦”刘病已答应着,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这真是个练剑的好地方,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唯有这里这一处空地。这株树仿佛是这片森林的王者一样,接受着其它树的朝拜,鸟兽们也像是心怀敬畏一样,都不敢靠近这棵树远远地躲开。 第101章 年下之交 “这棵树听说是三皇五帝时的产物,有三千多年历史了,可以说的上是森林之王了!”王奉光介绍道。 “哦”刘病已轻轻应了声,心中充满了对眼前这棵古老的树的崇敬,他跪下来朝这棵森林之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旁的王奉光看到刘病已向树磕头时那虔诚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 待刘病已起身后,王奉光道:“去,捡两根树枝来!” “哦”刘病已答应道,他低下头在附近扫了一眼,很快便捡起了两根半米长的树枝递给了王奉光。 “您要用这根树枝做武器教我功夫吗?”刘病已问。 “嗯,只要心中有剑,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当武器!”王奉光说道。 他在原地站好,身子笔直而立,右手举起树枝与身体呈垂直角度,然后开口道:“看好啦,我的剑法叫五霸剑法,是把剑招融入春秋五霸故事的剑术,每一招就是故事的一个片段。我先教你五霸剑法中最简单而又温和一套剑术——晋文公的重耳之王!” 说完,他便以树枝为剑舞起来。“第一招骊姬之乱”,语罢他的身子如同被人刺了一剑一样后仰,在即将倒地的一瞬,他嘴里又念出第二招“公子出奔”,他树枝往地上一点又腾空而起,接着又是第三招“蒲城据战”、第四招“寺人追杀”、第五招“狄地流亡”、第六招“娶妻生子”、第七招“行将就木”,……、第三十九招“救援天子”、第四十招“城濮之战”、第四十一招“退避三舍”、第四十二招“践土之盟”,第四十三招“称霸中原”。 舞到这一招,王奉光手中的树枝终于是停了下来。此时他脚下方圆十步之内,已经没有一片落叶,甚至没有一粒灰尘。 刘病已在一旁亲眼看着王奉光舞剑,如行云流水一般,变幻多端,早已是看得目瞪口呆,此时王奉光剑已经停了,他却还回味在王奉光刚才舞剑的绝妙的招式中,不能平静。 “怎么样?”王奉光淡淡地问道。 “太,……太棒了”刘病已吞吞吐吐地说道。 “既是如此,那你来练一遍吧!”王奉光道。 “我?”刘病已手指着自己,不敢相信地问道。 “嗯”王奉光点点头道,“你不练,那你跟着我来这儿干嘛,难道是来当观众的吗?” 王奉光这话说的对,他刘病已来此地就是要跟他学剑的,否则他本就没必要来这儿。 “呃,好吧,那就我来吧,不过,我刚才有的动作没看清,所以……”刘病已道。 王奉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于是,刘病已再不多言,也开始按照之前王奉光舞剑的招式练起来。 每练一招,王奉光便会指出刘病已这一招的问题,然后刘病已又重新练,直到练了七八遍之后,王奉光才会让他练下一招。就这样等刘病已把这一套“重耳之亡”剑法练完之后,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时辰,此时夜已深,天上一轮明月高悬。 “行了,时间不早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这套剑法你回去好好练,只要你每日坚持练习,半年之内,你就能掌握剑法的三四成!”王奉光淡淡地说道。 “啊,才三四成啊!”刘病已听了不免有些失望。 “别小看这三四成,有这三四成的功夫,你今天一人对付那十几号人绰绰有余!”王奉光说。 “哦,谢谢王大侠!”刘病已道。听了王奉光说自己对付那十几号人绰绰有余,他的失望顿时散去了。 “好了,功夫我已经教你了,也算兑现了我的承诺,咱们这便分别吧!不过说清楚,你我是平等的,你不必叫我大侠,你叫我王大哥就行,我最讨厌别人称呼我大侠!”王奉光道。 “哦”刘病已答应道。 王奉光迈步要走,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重要问题似的,停住脚转过身来问道:“忘了问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病已,病人的病,已经的已!”刘病已介绍道。 “刘病已,好怪的名字。嗯,那好,那我以后就叫你病已兄弟了!”王奉光笑着说。 “嗯,王大哥!”刘病已笑着点点头。 “那,病已兄弟,后会有期!”王奉光说着抱拳一礼,接着转身朝树林外走。 刘病已见了忙追过去说道:“呃,王大哥,你要去哪儿?” “我当然是回我家了,你回你自己家,你不必再跟着我!”王奉光说。 刘病已忙道:“那,那,那要是我练剑有不懂的地方,想问你怎么办?” “哦,这个嘛……”王奉光皱着眉思索起来。刘病已这个问题的确让他难办,他虽不是刘病已的师父,可刚才的确教了刘病已剑术,所以从一而终,他既已教了,就得教到底,至少这一套“重耳之亡”剑术他是要负责到底的。 “嗯,好吧,出了这个树林往东南边走五里,有条小溪,离溪边不远处有户人家,屋门前院里有两株柿子树,那便是我家了,你要是对剑术有什么疑问就来找我吧!”王奉光说完,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了,生怕刘病已再有什么新的要求。 刘病已望着王奉光的身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今天真是太奇妙了。白天他拿了斗鸡大赛的冠军,之后又因为不肯卖斗鸡被一伙人揍得鼻青脸肿,再之后由遇上了长安第一剑客王奉光,对方不仅救了他和小豆子,还教给他一套极厉害的剑法。可谓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啊! 他愣了好久,远处的长安城里传来了二更鼓声,刘病已终于从对今日一天奇遇的回味中回过神来。 “该走了,再不走城门就关了,就回不去!”刘病已对自己说道。接着他也转过身,朝树林另一边走去。 第102章 赤诚之心 等刘病已回到张府,时间已到了夜里三更,张府的大门虽然是关的,不过大门外还挂着灯笼,这表明看门的仆人还没睡,只要刘病已去敲门,仆人肯定会去把门打开,可是他却并没有去敲门。今天他可是趁着老蔡打瞌睡的时机偷偷溜出门的,张贺下了朝回到府中,肯定会发现自己不在府中,肯定会生气,肯定会等自己回来再狠狠训斥他一顿。刘病已知道这一顿训斥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今天玩了一天了,他现在很累了,他只想好好睡个大觉,等到明天再去迎接张贺的训斥。 打定主意后,刘病已直接来到一处离他的房间较近的围墙边,他瞄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也不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后,手抓围墙三两下翻了进去。 翻进了围墙后,刘病已瞅了瞅四周,时间已不早,走廊里已经看不到仆人的身影了,应该都去休息了,张府中大部分灯笼已经熄了,唯独书房的灯还是亮着,显然张贺应该还在书房看书。刘病已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已经在张府里生活了三年,对这里的布局早已熟悉,尽管没有灯笼,但他还是很顺利地摸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推开了门,十分得意钻了进去,然后快速地往床上一躺,然后就呼呼大睡了。 尽管刘病已十分小心,不过他回来的过程仍然被仆人老蔡看到了。他先是躲在院子里一棵树后面目睹了刘病已翻进院子,待刘病已进入房间后,他又贴在门边,仔细地去听了房间里的声音。待房间里传来稳定的如雷般的鼾声时,他才悄悄地离开,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夜色朦胧,书房里烛火亮着,张贺正坐在椅子上看一卷古书,他的两颊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白而苍老,这不是光的虚幻而是他真的老了。过去几年他饱受风寒病的折磨,他每天都要经受身体上的痛苦,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心理上也在承受着煎熬。前太子刘据是他的上司,对他恩遇有加。后来刘据造反失败自杀之后,他因受过刘据的恩遇,做过太子宫的属官,而被有司判处死刑。幸得弟弟张安世求情,当时的皇帝刘彻才网开一面,处他以宫刑,并封了他一个掖庭令的官职。宫刑就是把男人的生殖器官给割去,这种刑罚虽能保全性命,却比死还难受。一个男人失去引以为傲的生殖器官,他还算是个男人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受了宫刑后的一段时间里,张贺曾每天都这样问自己。他感到迷茫,他找不到答案,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消息——刘据的孙子还活在世上时,他才感到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 这个孙子便是刘病已。尽管张贺是因为刘据才受的宫刑的,不过张贺却并不恨他,因为他知道刘据是贤明宅心仁厚的好人,他谋反是被逼的、是无奈之举。所以张贺心中仍怀着对故主刘据的一份感激。斯人已逝,不能死而复生,不过好在刘据还有个孙子刘病已在世,他可以把对刘据的感恩,回报在刘病已身上。 十年前,他把刘病已送去山东史家村是因为担心武帝去世新皇登基,刘病已会成为诸辅政大臣争权夺利的棋子,而三年前他又把刘病已从山东接回来则是因为朝中辅政大臣之争已经结束,霍光成为唯一掌控朝政的人,凭借弟弟张安世是霍光心腹这层关系,自己应该能保护皇曾孙无虞。 事实也的确如张贺所想,刘病已回到长安三年了,的确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可是这三年中尽管张贺每天都在尽心教导他,想努力把他教育成一个勤奋好学满腹经纶之人,可是现实似乎有些事与愿违,刘病已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尽管他对张贺仍是十分恭敬,但张贺不在时他便经常溜出去,和长安城周边下层社会的一些斗鸡走狗之徒混在一起,这让张贺十分苦恼。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今天上午张贺发现刘病已又溜了之后,便派出府中仅有的几个下人出去四处寻找打听刘病已的下落。到了日暮时分,终于有下人回来报告说有一个长相酷似刘病已的少年在斗鸡大赛决赛后和一伙人起了冲突,幸得一个习武的中年游侠相救才脱身。张贺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是又气又担心,过了许久心情才平复过来。此时再度想起当时的下人说的话,张贺心中不禁又泛起波澜。 “唉,病已变成了这样的人,让我如何跟故去的太子殿下交待啊!”张贺叹道。说完,他心头一紧,一口热流从胸口涌上来,直冲喉咙。他立即本能地用衣袖捂住嘴,这股热流便在后一秒从口中吐了出来,张贺张开手一看,那衣袖里竟是一团殷红的血。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张贺就要命不久矣了吗?他可是曾经立誓要把皇曾孙刘病已养育成一个贤明的人的!可如今刘病已尚不成器,而他却已病入膏肓,这可如何是好啊!张贺心中正想着,书房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 张贺听出了是仆人老蔡的声音,他赶紧把沾了血的衣袖卷了起来,用手握着,藏在身后,呼吸了一口气,让脸色变得平和下来之后,这才说道:“是老蔡啊,进来吧!” 门随即被推开了,老蔡走了进来,他走到离张贺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一礼然后说:“老爷,病已少爷回来了!” “哦,刚刚回来的么?他还好吧?”张贺问。 “哦,回来有两刻钟了。呃……,他还好,是从院中围墙翻进来的。”老蔡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把末一句说出来了。不过,他一说出来就后悔了,他知道刘病已在张贺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担心自己的话会刺激到张贺,因此说完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瞟他。 第103章 男大当婚 “哦,大概是他怕我知道了会立即责难他所以才不走正门的吧!”张贺淡淡地说。见张贺语气平和,老蔡心中的担心缓解了不少。 “那他现在在哪?”张贺又问。 “哦病已少爷一回来,便去房间了,而且一回房间,便躺床上睡觉了。我就是在门外听到他打鼾打得跟雷一样,才过来跟您汇报的。”老蔡笑着说。 “嗯,这就好,看来这孩子今天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是累坏了而已!”张贺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老蔡答应道。 说完,主仆二人皆无话,书房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过了好一会儿,张贺才开口叹道:“唉,要是先太子知道病已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肯定会怪我不尽心的!” “哪里的话,依老奴看,老爷您对病已少爷关怀之至,甚至比大人您的亲儿子还要好。您把您毕生的学问都教给了他,您无愧于先太子啊!”老蔡诚恳地说道。 “可是病已眼下时不时溜出门去与那些江湖游侠及斗鸡走狗之徒为伍,让我心忧啊!”张贺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不,老奴倒认为这对病已少爷来说恰恰是好事。老爷您想,病已少爷是先太子之孙,他来长安已经三年多了,皇帝陛下还有霍大人不可能不知晓。然而至今无人来找他的麻烦,这是为何?难道仅仅是因为大人是右将军的哥哥吗?不,依老奴看恰恰是病已少爷的不学无术、不成气候才使得朝廷对他放心。他越是不成器,就越是安全呐!”老蔡说道。 张贺原本眉头紧皱,听了老蔡的话,眉头稍缓,他点点头道:“老蔡你说的有理,听了你的话我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不过,也不能任由病已继续这样放浪下去,不然万一哪一天他犯了什么罪,朝廷要处罚他,那可不好摆平啊!” 张贺说完,望向老蔡,似乎在期待他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老蔡眉头一紧,稍稍想了一会儿,立即答道:“呃,老爷既然如此烦忧,那老奴便提个建议。”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昔年孝武皇帝十六岁登基娶了馆陶公主的女儿陈阿娇为后,当今圣上娶上官桀的孙女为后,才十二岁。而病已少爷如今已经十五岁了,该考虑给他订门亲事,让他早点成家立业了。” “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事呢?你还说我对病已关怀之至,我竟连他的终身大事都忘了,怪我,怪我啊!”张贺大笑着说道。 老蔡已经好久没看到张贺笑得这么开心了,忙问:“老爷如此开心,可是心中已有满意的姑娘?” “嗯,非是别家,就是商阳的女儿,我自己的亲孙女!”张贺笑着说道。 张贺说的亲孙女便是其子张商阳的女儿小琴了。张商阳六年前病逝,留下一子一女,长女琴儿今年十三岁,儿子张霸今年七岁。此时孙子张霸还在张贺府中,不过孙女琴儿却因为颇受弟弟张安世的夫人喜欢,这几年一直待在张安世的府上。 “原来是琴儿姑娘啊,如此真是亲上加亲,可喜可贺啊!”老蔡赞道。 “那,病已少爷那边呢?要不要告诉他呢?”老蔡接着又问道。 “病已那边先不说吧,琴儿目前还在右将军府上,待我明日去和右将军说过之后把她领回来,再讲与他听吧!”张贺思忖着说道。 “是,老爷”老蔡答应道。 决定要为刘病已说亲后,次日傍晚,张贺便坐着马车来右将军府了。 右将军,是弟弟张安世的官爵。在几年前的那场权臣之争中,张安世站在了霍光这一边,并为其鞍前马后,在铲除上官桀逆党的行动中出力不少。事后,霍光大加封赏为自己效力的人,张安世第一个被推荐做了右将军,成为了霍光的左右手。 这右将军可不是一般的官职,那可是仅次于大将军霍光和丞相杨敞的朝廷三号实权人物。因此,平日里白天来拜访张安世的官员络绎不绝,右将军门前可谓是门庭若市,张贺对此也是清楚的。所以近些年,他很少来弟弟府上拜访,即使来也是在晚上。 马车在一幢豪华气派的大宅前停下,张贺走下马车,抬头望了眼大宅门上的“右将军府”的匾额,便命随从前去敲门。 “咚咚咚”大门上的铜环被敲响。门开了,一个衣着锦缎的陌生年轻门人走了出来,他四处瞧了瞧,只见站在门前的张贺衣着虽体面但也说不上奢华,而且乘坐的马车也很一般,没有什么装饰,便不高兴地问道:“阁下是谁啊,夜晚造访右将军府,可有请帖?“ “我是掖庭令张贺,我这个做哥哥的来弟弟的府上造访,难道还用请帖吗?”张贺瞪着对方一脸愤怒地说道。 对方一听说是掖庭令,忙躬身道歉道:“小人新来的,狗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见谅”说完他让出门,请张贺进去。 张贺今日是为了刘病已和自己孙女的喜事来的,听了门人的道歉,便也没做计较,“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进门了。 门房那边已经已经有人去大宅深处通报了,所以张贺还未走到正厅,立马便有仆人迎候他。 “大人里边清,老爷已经在那儿等您呢!”仆人说道。说完便引着张贺去了正厅。 第104章 弟弟的斥责 正厅中,张安世已经站在那儿等张贺了,见张贺进来,忙迎过来说:“兄长,你怎么有空来了,您可是有半年没上门了!” “半年了?有这么久吗?不过,你现在是右将军,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应酬都很多,我哪敢随便打扰你啊!”张贺笑着说道。 父亲张汤中年因遭人诬告而死,那之后张贺和张安世两兄弟便一直相依为命。所以,尽管这十几年来两人仕途境遇不同,但张贺和张安世这对兄弟俩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两人也经常一起开玩笑。 “兄长这么说就折煞我了。兄长无论何时想来蔽处造访,尽管来,小弟就算再忙也得先招呼哥哥您啊!不过,话说回来,兄长今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有任何事小弟能帮上忙的,兄长但讲便是,小弟洗耳恭听!”张安世十分恭敬地说道。 “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确实有件事要与右将军商量。”张贺十分客气地回道,接着他便说明了来意:“我今天来是为了琴儿的婚事的!” “琴儿的婚事?”张安世听了略微一愣,微微皱眉说:“琴儿今年只有十三岁,要说结婚吧,有些早了,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敢问兄长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做孙女婿?如果需要我这个做弟弟的做说媒的,我责无旁贷!” “呃,说媒倒没必要,不过的确已有人选”张贺略做犹豫,终于还是说了:“非是别家公子,就是住在我府上的病已少爷,他今年也十五岁了!” 听了哥哥说出孙女婿的名字时,张安世脸上立时一沉,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严肃起来。 “病已少爷,就是住在你府上的那个刘病已的小子?”张安世拍着膝盖说道:“哎,哥哥啊哥哥,你让我怎么说你!刘病已是谁,那是刘据那罪人的亲孙子。当年废太子刘据的案子,你还没吃够教训吗?当年你因为刘据差点连命都没了,是我跪在先帝面前再三磕头求情,先帝才免除哥哥的死刑改判宫刑。一想到此事,我这个做弟弟的一直痛心疾首。可您呢?您非但不与刘据那罪人划清界限,反倒对刘病已恩遇有加,还把他接到府中养育。你以为霍大将军不知道此事吗?大将军早就知道了,是我在大将军面前拍胸脯保证说您只是顾念旧人之恩,让刘病已不受冻不爱饿而已,并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大将军才作罢。如今,您竟然要将自己的亲孙女嫁给刘病已,你不是疯了吗?” 张安世的话说的在理,可是在张贺听来却有些恼怒。 “我没疯”张贺说:“你左一个罪人,右一个罪人,卫太子当年是为何造反你还不清楚吗?他是被逼的,是被江充苏文那帮小人逼的!这一点,先帝在临终前已经认识到了,所以才有《罢轮台罪己诏》……” “先帝是下了《罢轮台罪己诏》,可是他并没有说卫太子是无罪的,否则又怎会不给卫太子上谥号?”张安世反驳道。 张安世这一番话让张贺哑口无言,无力反驳。是啊,武帝刘彻是下了《罢轮台罪己诏》可是他并没有给卫太子上谥号。大汉建国以来但凡皇子只要没有大罪都是有谥号的,就连汉文帝时造反的淮南王刘长和汉景帝时造反的梁王刘武都有谥号,可刘据却没有谥号,这不正是表明在武帝心中他仍是犯有不可饶恕的大罪的人吗? 张贺沉默,张安世也沉默了,两人的神色都缓和了些。过了一会儿,张贺才叹着气说道:“不管卫太子是有罪也好,无罪也罢,刘病已毕竟是大汉皇室的血脉,是先帝的皇曾孙嘛!如今,他已经十五岁了,是一表人才身材高大英俊,颇似孝武皇帝年轻时啊,我认为该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了!” 张安世一听张贺这番话,脸色又一变,警告道:“兄长啊兄长,当今圣上才只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身强体健之年,你怎能私下夸赞皇曾孙呢!你这话若是传到皇帝那里,皇帝若是生起气来,别说是我了,就是霍大将军也保不住你的人头!” “你……”张贺听了张安世的话一时无语,脸涨得通红。 张安世瞅了哥哥一眼,并不给面子,继续拉着脸说道:“哥哥,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当初多少人受了卫太子的恩惠,现在这些人都哪儿去了呢?你若是念卫太子的好,你管刘病已吃管他住就够了,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否则哪一天圣上发怒,我们张家可就完了!” “这……”张贺手指着弟弟,胸中一肚子气,却不知如何发泄,只好一甩袖子,红着脸怒气冲冲走了。 张安世的夫人从下人那里听说这一对兄弟俩在吵架,便来听听是怎么回事,快走到正厅外时,正好与怒气冲冲离开张贺相遇。她打算给张贺行礼打招呼,可不料,张贺正在气头上,竟看也不看地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过来时正好碰到掖庭令大人,他气得很厉害,我给他行礼他都不理!”张夫人走进房间后向张安世问道。 “唉,还不是皇曾孙的事,他居然说要把琴儿嫁给刘病已。你想刘病已那可是卫太子之后,旁人躲都躲不及,他倒好,主动往自己身上揽,现在居然还要把亲孙女嫁给他,你说这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嘛?我若是依了他意,不但他自己性命堪忧,连我们一家也要跟着遭殃!”张安世十分气愤地说道。 张夫人在一旁听了,一边点头,一边递过一碗茶,让丈夫消消气。 张安世接过茶喝了一口,似乎是想到什么说道:“你可记住啊,这几日兄长若是再上门来,就说我不在,还有这段时间千万要看住琴儿,绝不许她出门。” “是,大人”张夫人点点头道。 第105章 下班后的酒局 张贺在弟弟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却并没有放弃给刘病已说亲的打算。不过,经历了和张安世的一番辩驳之后,他已经放弃了把孙女许配给刘病已的想法,而是重新锁定了目标。 第二天在皇宫掖庭府衙,张贺一上班便在盘算刘病已的亲事。他脑中已经有了新的新娘人选,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下属暴室啬夫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 暴室啬夫乃是管理掖庭下属印染织布作坊的一个小官,既没有官阶工资也低,工作环境也差,而且担任这个官职人和张贺一样也都是犯了法被处以宫刑的,说白了就是男不男女不女的人,让刘病已认做这样的人的女婿,张贺是有些心有不甘的。不过刘病已身份特殊,在长安城但凡能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不会将女儿嫁给他,而且听说许平君人长得貌美又善良贤惠,有不少人家都在打她的主意。若是能把这门亲事说成,对刘病已来说也算有个好的归属。 不过,这许广汉是个性情古怪同时又十分精明的人,想要让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罪人卫太子刘据之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张贺心中仔细想着该用什么办法让许广汉就范,他左思右想,到了傍晚快下班时,终于想出了办法。 “来人,帮我叫一下暴室啬夫许广汉!”张贺命令道。 一个下人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下人终于回来了,领了个戴着官帽满脸赘肉一脸憨态的粗汉,这人便是许广汉了。 许广汉来暴室工作有好几年了,他平素很少被张贺召见,即使有也是和其他掖庭下属的小官一起去见上司,然而这一次张贺却是单独召见他。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来的路上,许广汉的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张贺召见自己是为何事?是自己工作做的不好,还是张贺想挑自己的错? “小臣许广汉见过大人。”许广汉见到张贺,立即深鞠一躬行礼道。 “嗯”张贺应了一声,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有可能成为刘病已岳父的人,然后满脸笑容地问道:“广汉啊,最近暴室那边的工作怎么样,很辛苦吧?” 许广汉一听上司这样问,立即答话道:“辛苦是辛苦,不过,我身为暴室啬夫,为朝廷效力,为大人效力,哪怕再辛苦都在所不辞。” 既说明自己工作辛苦,一直没闲着,又向上司表明了忠心,许广汉这话可谓说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张贺听了,脸上不禁浮起淡淡的笑容。他今日来是要为病已的婚事做筹划,所以也不想开许广汉的玩笑。于是,他立即安慰道:“嗯,你在工作上一直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也知道。今日找你来,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下班后想找你一起去喝酒。听说你爱喝酒,而且酒量不错啊!” 许广汉听了张贺的话,知道他并不想找自己茬,心中稍安,不过很快又泛起了苦水。他是爱喝酒,而且酒量很好,以前的他可是每天下班都要喝一斤才回家。不过,像这样海量地喝酒是很费钱的,许广汉虽是做官的,可做的是暴室啬夫这样的小官,每个月工资并不多,把他喝酒的钱除去,一个拿回家的钱便没多少了,还不够养家呢!时间一久,家中的经济愈发拮据,这个习惯让其妻子忍无可忍,终于在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晚上爆发了——他被告知如果再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就不能在家里睡觉,只能睡外边。许广汉知道自己的夫人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一旦触怒了她,可没有自己的好果子,便答应了。过去这一个月里,他虽偶尔也背着妻子喝一点酒,但下班后去喝酒可是再没有过的事情。因此此刻,张贺让他下班了一起去喝酒便让他犯了难,去喝吧,无疑会触怒妻子,不去喝吧,就会得罪上司?喝还是不喝,许广汉陷入了两难,不过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还是得去喝。毕竟,得罪了妻子,最多是几天晚上不能回家睡觉,之后好好哄一哄就好了,而得罪了上司,那工作可就玩完了。 “怎么,今天没时间么?”张贺见许广汉顾虑重重久久不答话,便主动问道。 “有有有,怎么会没时间呢,张大人您找我喝酒,是我的福气,就算是没有时间我也要挤出时间来啊!”许广汉忙笑着回答道。 “这就好”听了许广汉的话,张贺高兴着说:“时间也快到下班的点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说罢,掸了掸衣袖上的灰走下座位,朝衙署外走去。 “是”许广汉答应着,跟在了张贺身后。 二人乘坐一辆的马车来到附近一家名叫蓬莱居的酒家。两人走进一个小包间里坐好,张贺叫了两坛子酒,和几盘下酒小菜,很快酒到菜也端上来了。两人便你一杯我一杯的推杯换盏起来。 酒一喝就是半个多时辰,向来酒量极好许广汉已有了醉意,满脸通红,反倒是平日不怎么喝酒的张贺却是一脸气定神闲,神态自若,仿佛他喝下的酒都是水一样。原来,张贺今日是有备而来,随身携带了解酒的丹药。酒席间隙,他两次假称解小便出去服用了丹药,丹药下肚果然起了作用,原本红的脸一下子恢复如常,而且一点醉意也没有。而许广汉却不同,他身上可没有解酒的药。 “来,广汉兄,再喝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张贺给自己和许广汉各斟了一杯酒,又开始举杯劝酒。 “嗯,张大人说的对,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喝!”许广汉并未察觉张贺的“小动作”继续与他碰了杯。 一杯酒下肚,许广汉醉意更浓,而张贺的脸色依旧如常。 “大人真是海量啊,我一直以为自己的酒量大,没想到和大人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啊,什么都不是!”许广汉带着些醉意赞叹道。 第106章 酒后的婚约 “广汉兄缪赞了,张某只是近日心中烦闷所以借酒浇愁能多喝几杯而已,哪里称得上海量啊!”张贺笑着解释道。 “大人有何事忧愁,说来听听,小的虽只是暴室啬夫这样的小官,但说不定也能给大人出出主意排忧解难!”许广汉真诚地说道。 张贺听了许广汉的话,放下酒杯说道:“广汉兄既然问起,那我也就不收着了。我所愁的乃是住在我府上一位故人之子的婚事!” “哦,敢问大人这位故人之子家世如何?若是有个好家世,凭借大人的地位,应该也不愁婚嫁吧!”许广汉说。 “说起家世嘛,他家世那可是显赫无比啊!先帝时的卫太子你可还记得?”张贺故作神秘地说道。 张贺此番话中提到了造反的前太子刘据,这本是十分禁忌的话题,若是平日里听别人说起这个,他肯定会缄口不言,避之不谈,可是此时他已有了醉意,便也不再顾忌壮着胆子说起来。 “当然,就是那个因为造反失败逃出长安城,最后在湖县上吊自尽的那个吧?我当时是昌邑先王的侍从,远在山东,虽未曾经历过那场叛乱,但也听人说起过。听说那件事牵涉了数十万人,卫太子一家都死了,一个不剩,而且凡是和太子有过牵连的都被处罚。”许广汉道。 “广汉兄这话就错了,卫太子虽然全家遭难,却有一人成功逃脱此劫,如今仍然健在,而且潇洒自在呢!”张贺故作神秘地说道。 “哦,此事我倒未曾听闻,敢问此人是谁,他又身在何方?”许广汉十分好奇地问。 “此人名唤刘病已,乃是史皇孙刘进之子、卫太子之孙,也即先帝之曾孙也。此人今年十五岁,是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满腹经纶,不瞒你说这人如今正在我府上,正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那位故人之子啊!”张贺介绍道。 见许广汉不说话,张贺又介绍道:“这孩子年纪虽轻,但每天都在勤学儒家经典,我相信他将来必成大器,必有一番远大的前途啊。听说这孩子出身就身带紫气,有人给他看过命说他贵不可言,将来可能会出将入相,甚至是封侯称王呢!只可惜啊……” “只可惜什么?”许广汉追问道。 “我张贺昔日受了卫太子的旧恩,一心想替刘病已这孩子张罗门好亲事,以报昔日故主赏识之恩。可惜我张贺平日不善交际,人脉太浅,所认识的人中家里又没有适当年纪的温柔贤惠的好姑娘。而那些不认识人呢,刘病已这孩子身份又特殊,又不好说明。所以刘病已这孩子虽然血统高贵,将来前途远大,可他的亲事确实让我发愁啊!”张贺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叹气连连,让人见了好不伤感。 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今年已经十四了,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之前许广汉夫妇曾让媒人牵线与城中做买卖的欧侯家定过亲,可一年前那欧侯家的孩子竟出人意料病死了,这事令许广汉夫妇好不叹息。过去这一年里,他们又委托四处寻找,可是始终找不到一个各方面条件前景可以配得上他女儿的人家,这可把夫妇俩愁坏了。如今听着上司张贺的话,许广汉不禁有了些心动:刘病已年纪与女儿相仿,又是皇室贵胄之后,虽然因为爷爷是卫太子的缘故,暂时没啥地位,可张大人不说嘛此子勤奋好学将来必成大器。为何不把自己的女儿举荐给张大人呢,要是这个刘病已将来真得封侯称王,自己这个老丈人也能跟着沾光呢! 想到这里,许广汉心里不禁生出了万千豪气,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咕噜咕噜一口喝干,然后拍着胸脯说道:“张大人不必忧愁,我就知道一位漂亮贤惠又善解人意的女娃儿,年纪与刘病已相仿,尚未婚嫁,可以许给他做媳妇!” “哦,是嘛,敢问广汉兄所说的哪家的女儿?”张贺问。 “我也不怕张大人笑话”许广汉那满脸酒气的红脸笑着说:“我说的那女娃儿正是我的女儿,名唤平君,今年十四岁。你别看我许广汉长得不咋地,可我那女儿,真格的长得又温柔又漂亮,又会操持家务,是世间难寻的!周围街坊四邻谁不夸我女儿好。那说媒的媒婆都快把我家门槛给踏破了,可俺家夫人一心想给我家女儿找个好人家,所以一直没答应。刚刚听了张大人您的话,我觉得您说的刘病已正好适合我女儿,您看怎么样?” 张贺今天这一顿操作就是为了说成刘病已和许平君的亲事,听了许广汉刚才这番话,心里可谓是乐开了花,可是他脸上仍是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广汉兄说的情况可是真的,你女儿真有那么好?真有那么多人来你家求亲?”张贺故作镇定,淡淡地问道。 “那是,如假包换!”许广汉一听张贺质疑他,立即拍着胸脯说道:“我许广汉可以对天发誓,我女儿平君要是没我说的那么好,我就……” 许广汉正要说出“天打五雷轰”的话,张贺站起来笑着把他制止住。 “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能不相信广汉兄呢!只是婚姻事大,空口无凭,不如我们当场立下婚约如何!”张贺说着不等许广汉回应,便唤来小二,让小二拿来墨笔和竹简。 张贺提笔挥毫在两份竹简上写下一模一样的婚约,写完后便在那上面分别题上自己的名字。 “广汉兄,婚约拟好了,你看一下吧!”张贺说着把竹简推给了许广汉。 许广汉揉了揉醉眼拿过竹简来一看,只见那婚约是这样写的:“兹有刘病已和许平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由双方长辈张贺和许广汉约定成婚,以此为证不得反悔!”落款还有张贺的签名。 由于事关女儿婚事,许广汉摸着脑袋把这婚约看了几遍,看不出有什么毛病。这时张贺在一旁催促道:“广汉兄,快签字吧,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啊!” “嗯”许广汉答应着,提笔在两份婚约上都签了字。 张贺在一旁亲眼看着许广汉在婚约上签了字,心中喜不自胜。他立即取来酒坛子倒了满满两杯酒,激动地说:“广汉兄,为了孩子们的好姻缘,干杯!” “干杯!”许广汉也激动地举起酒杯与张贺碰杯。 第107章 许家有女初长成 天色已暗,长安市井里的叫卖声仍然可以听见。作为帝都,长安的繁华是其他城市比不了的,到了夜幕降临之时仍有些行人在街上游荡,为了做这些人的生意,相应的有些做买卖的人也会晚一点收摊。 “卖酒了,竹叶青,上好的竹叶青”许平君蹲在那里正做着最后的吆喝。她的酒担子里还剩最后一点酒,她希望卖完再回去。可是吆喝了半天,却仍不见有人来买酒。 “回去吧,许丫头,今儿天有点凉,街上的人也少,这酒估计是卖不出去了”旁边一个做肉饼汤的摊主好心地劝道。 “嗯”许平君无奈地点点头。的确,今天街上的人没有昨日多,看样子酒是卖不完了。可是即使卖不完,她也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长安虽是帝都,可是这晚上的治安却并不比下面的州郡强多少,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夜里独自行走是有危险的,所以她必须回去。于是,她把东西收拾了下,挑起酒担子往家里走。 许平君卖的酒是附近一家名叫天香楼的酒楼进来的,她每天早上都会从这家酒楼里进一担酒,挑到闹市里去卖,如果生意好的话,她下午就可以把进来的酒卖完,如果生意不好的话,则要卖到傍晚,像今天这样卖到夜幕降临,还有酒没卖完,那是极少的情况。 许平君卖酒已经快一年时间了,说起来她今年也不过十四岁,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按理是不应该干这种辛苦活儿的。可是许平君没办法:她父亲许广汉虽是做官,但嗜酒如命,平日里发的工资大部分都拿去买酒喝了,拿回家的只有少部分。而母亲呢,近些年身体越发地不好,干不得田地,只能在家做一些简单的家务,还得时不时买药来吃。 家中经济十分拮据,好在许平君倒是生的美丽端庄且勤快懂事,对家庭情况不抱怨,还经常帮着照顾母亲。这也算是这个拮据的家庭为数不多的闪光的地方。 几年前许平君母亲的一位故友——嫁给富商的欧侯夫人,对当时还是小姑娘的许平君十分喜欢,当即差人送来礼金定下了她儿子和许平君的亲事,并约定好了待许平君到了十四岁,便举办婚礼迎娶许平君过门。许家夫妇对此满口答应,并憧憬将来有一日依靠着女婿家的富贵,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前,准女婿欧侯家的公子却因感染了风寒一命呜呼。虽说两人只是定亲,尚未真正成亲,许平君仍可再寻夫婿,但这事仍让许家夫妇以及许平君本人饱受打击。 以前欧侯公子还活着时,欧侯家出于对准姻亲的照顾,时不时会拿些钱送给许夫人,而欧侯公子一死,这些钱自然是不可能再有了。眼见生活日渐拮据为了补贴家用,许平君不得不开始挑担卖酒。 这一桶酒是三十斤,一担酒就是六十斤,许平君那苗条美丽的身躯居然能挑起这么重的酒担子,这着实是个不可思议的事,就连她母亲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她确实做到了。 这一年来,她无论刮风下雨都去卖酒,这卖酒的活儿不但辛苦消耗体力,而且还时不时会受气以及被那些街头巷尾的登徒浪子们戏弄,不过她并不抱怨,她卖酒一方面是为了补贴家用,另一面也是为了自己。 欧侯公子的死给这个少女心中带来了莫名的忧伤,对方虽然是她父母给她选的,可也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她未来的丈夫啊。一个即将做她丈夫的人就这样死了,许平君总觉得自己仿佛也失掉了什么一样,失掉了什么呢?是幸福?是圣洁?还是美好的姻缘呢? 许平君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讲有一种女人长得漂亮,但命不好,命中注定不配有好姻缘,不是把丈夫克死,就是被丈夫克死。欧侯公子死后,她便想起了这种说法,难道她就是那种女人,难道她不配得到好姻缘? 她不想去想,可是这种感觉如同野草一样在她脑子里生了根,为了摆脱它们,她只得出来卖酒,繁重的劳动能让她从苦恼中解脱出来。 此刻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挑着酒担子在回家的路上,她脑子里又开始想这些东西。可很快地,她的理性意识察觉到了这一点。 “许平君,不能这样想。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努力,你将来肯定会幸福的!”许平君心里暗暗说道。她这一样一说,脑子里的那些怪念头果然打消了,她继续朝家中走去。 许平君很快便看到了她的家。蓝色的夜幕中,一个院子里种着两棵大柳树的草房子矗立在那里,这样的房子在这一带是再常见不过,看起来都一样,不过许平君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她家。 院子里有个用石头垒成的灶台,灶台上放着口锅,一个头上包着头巾身体有些肥胖的女人正在那里炒着什么,这个女人正是许平君的娘许夫人。 “娘,我回来了!”许平君挑着酒桶走进院子说道。 “哦,平君,你回来了!”许夫人没有回头,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炒着锅里的菜。 “娘,我来吧,您身体不好您去休息吧!”许平君放下酒担子,走到灶边说道。 “哦”许夫人答应了,她那苍白的额头上此时正覆着一层厚腻的虚汗,正是需要休息。于是她任由女儿接过勺子,自己慢慢地走进屋里去。 许夫人已经炒了两盘菜,一盘土豆丝,一盘小青菜,只剩锅里这盘手撕包菜了。许平君炒了一会,菜便熟了。她用盘子盛出锅里的菜,然后连同另外两盘炒好的菜一起端进屋里去。 许夫人这时正坐在床上叠晒干的衣服。许平君一边把菜端上桌,一边问道:“娘,爹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也不知怎么回事?兴许你爹那家伙又去喝酒了吧!”许夫人答道。提起丈夫,她语气里有些不高兴。 “是嘛,这可真不凑巧,我今天酒没卖完,还想着正好留一碗酒给爹爹喝呢!”许平君有些懊恼地说道。 第108章 糊涂爹 母女俩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了男人唱歌的声音:“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一听这声音,许平君面露惊喜地说道:“是爹爹回来了!” 许平君一边说着,快步走出了屋来到院子里。许平君听得没错,果然是许广汉回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边歪歪扭扭地走路,嘴里一边还哼着《大风歌》,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 “爹,你看你,你又喝醉了!”许平君一边走过去扶住父亲,一边埋怨道。 “没事,爹爹高兴,今儿就多喝了几杯!”许广汉解释道,他一开口一嘴的酒气直冲许平君的脸,几乎呛得她流眼泪。 “怎么会只多喝了几杯,我看您至少喝了两三斤酒!”许平君嘟着嘴责备道。 “呃……”许广汉被女儿拆穿了谎话,也不好再抵赖,只好笑着说道:“还是女儿懂我!” 父女俩说着话,这便跨过门槛要进屋去了,哪知他们刚进到屋子里,许夫人便手拿着扫地的扫帚拦在了他们面前。 “站住!”许夫人道:“许广汉,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么,以后下了班若是喝得醉醺醺回来,就不许进屋,这话才说过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忘记了吗?” “诶,夫人,我记得我记得,你容我解释,今儿这酒他不是我想喝的,这是掖庭令张贺张大人硬要我去的。你说张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要我去,我要不去,他万一怀恨在心,在工作上给我穿小鞋,我不就完了吗!”许广汉解释道。 “是这样的吗?我可要向张大人求证的哦!”许夫人用怀疑地语气说道。她盯着丈夫,眼神中半信半疑。 “放心吧,我怎能跟夫人您撒谎呢!你尽管去向张大人求证,的确是他请我喝的酒!”许广汉一边说一边用手拍着胸脯,语气十分诚恳而自信。 许夫人看着丈夫自信满满地说话,目光却被吸引到了他的手上,许广汉的手上竟拿着一卷竹简。 许平君也注意到了父亲手里的东西,问道:“爹,你这手里拿着什么啊,你莫不是把你工作的地方的账簿拿回来了吧!” 许广汉似乎是也忘了手上这卷东西,被女儿这么一问方才想起来。他摸了摸脑袋笑着说:“平君,你不问,我还忘了,爹爹我今天可替你做了件大好事!” “大好事,什么好事?”许平君好奇地问。 “嘿嘿,你看看这上面的内容就知道啦!”许广汉说着把竹简递给了女儿。 许平君虽未曾读过书,但也跟着父亲学会了认字。她接过竹简拿到油灯旁展开读起来。 “兹有刘病已和许平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由双方长辈张贺和许广汉约定成婚,以此为证不得反悔!张贺,许广汉” 许平君小声念着,等到竹简读完,已是满面绯红,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听说过有婚约之类的东西。如今读了这卷竹简,立即猜到这大概就是一卷婚约。怪不得爹爹说替自己做了件大好事,原来就是把自己送出去,送给这个叫刘病已的男人当老婆。许平君想到这里,脸羞得更红了,连脖子和耳朵根都红了。 “爹爹,你……”许平君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她把婚约往桌上一丢,跑出了屋。 “这……”许广汉望着女儿离去十分不解。他正在思索女儿到底为何不开心,一直沉默的许夫人却开口了。 “许广汉,老实交代,这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晚到底去干嘛了?”许夫人问。 “夫人,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今晚确实是张贺大人请我去喝酒了,我们喝了会儿酒,然后张大人就在那儿叹气,我就问他为什么叹气,他就说了原因说他府上有位故人之子今年十五岁了,勤奋好学满腹经纶,人长的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他想给他说门亲事,可就是社交圈太小,身边认识的人家里都没有适龄的女孩。我当时一听就想,咱们家平君不是也没有合适的人家么,不正好可以凑一对吗,所以就毛遂自荐,说了平君的事!”许广汉憨笑着说道。 “哦,张大人的情况我也大概知道一些,他那故人之子到底是谁啊?该不会是叫什么刘病已吧?”许夫人思忖着问道。 “对对对,就是叫刘病已,据张大人说啊,这刘病已可了不得了,是卫太子的孙子,先帝的皇曾孙呢,而且这孩子生出来不久就身带紫气,别人相过面说这孩子必能出将入相,封侯甚至是称王,总之就是前途无量。平君嫁给了他,将来荣华富贵是少不啦!我这样一想,当即就这婚约上签了字!”许广汉说完,把桌上的婚约递给妻子,许夫人接过婚约并没有展开去看,而是一把把它扔在地上。 “夫人,你这是……?”许广汉不解地问道。 “糊涂,你真是糊涂。什么皇曾孙,什么前途无量荣华富贵,狗屁!要是真是这样,张贺自己就有个十三岁的孙女,他为何不把自己的孙女嫁给刘病已,非要把这等好亲事送给你!我可听别人说了,张贺府上有个叫刘病已的,不学无术,喜欢卖弄小聪明,整日和长安城郊的那些斗鸡走狗之徒及市井游侠为伍。据说前日,他还参加了长安斗鸡大赛还拿了第一名,比赛后还跟别人打了一架呢!”许夫人气愤地说道。 第109章 嫁鸡随鸡 “啊,这,可张大人和我说这刘病已血统高贵无比,而且聪明好学……”许广汉摸着脑袋说道。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妻子打断。 “你还不明白吗?你被那张大人骗了,他请你喝酒,就是给你设了个陷阱,就是要套你女儿。你啊你,竟然毫不察觉,稀里糊涂地就把女儿给卖了!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许夫人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她冲上去抓住丈夫的衣服,开始在他身上捶打起来。 许夫人虽身患重病,但力气倒还不小,打在许广汉身上,疼得很。许广汉一边捂着脑袋往后缩,一边劝道:“哎呀,夫人,饶命啊!我当时喝得半醉,一听张大人的话就信了,哪知道……” “我不管,我叫你少喝酒,你不听。你害了我一辈子不说,如今又害了平君一辈子,今天我要跟你拼了!”许夫人说罢又是一阵猛打。 许广汉被揍的鼻青脸肿,忙说道:“我明日就去求张大人,就是以我这条命做抵也要让他撤回婚约,这还不成吗?” 许夫人听了丈夫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稍微放松了拳头,许广汉便趁着这当口,成功从她手下溜出去。 许夫人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破口骂道:“你这死混蛋,敢骗老娘,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说完抄起扫帚,追着打起来。 许夫人追,许广汉躲,房屋里一时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正在这时,屋子的门哐当一声被人重重地推开了,正在追逐打闹中的许广汉和许夫人都被惊地停了下来,他们转过头去看,推门的竟是女儿许平君。 原来刚才许平君跑出去,并未走远,很快又回来了,她挨着屋子的墙根坐下,父母刚才在屋里的对话的吵闹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从小就渴望能有段好姻缘,不过自从一年前欧侯公子死后,她心里便渐渐有了股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碰不到一个爱她疼她的好男人。 而今夜,这个预感似乎应验了。既然命中注定自己这一生不会幸福,那何必怨这怨那怨父母呢?要怨就怨命?是自己命不好,才导致自己这一生如此命运多舛。 即然自己这辈子就是受苦受累的命,那又何必在意自己的丈夫是谁呢?管他是刘病已,张病已和王病已,自己都去嫁了,只要父母他们能稍微太平点就行。 “爹,娘,你们别吵了,不就是嫁人吗?我去嫁就是了!”许平君高声说道。 “可是,平君,那个刘病已就是个喜欢斗鸡走狗市井游侠,既没有前途又没有家世,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只会一辈子跟娘一样过苦日子!”许夫人皱着眉说道。 “幸福又怎样,不幸福又怎样?我从小就过惯了苦日子,结了婚继续过苦日子又如何?这就是女儿的命,女儿命该如此!”许平君发自内心地说道,说到末了,她的眼眶不禁红了,眼角也流出了泪。 许平君的话如刀子一般扎进了许夫人的心,她嫁给许广汉受了一辈子苦,就是指望着女儿平君能过得幸福。平君长的漂亮人又善良懂事,会做各种家务,还卖酒给家里挣钱,这是多好的女孩,她本应该能有个幸福婚姻。 可是上天竟是如此捉弄人,先前订婚的欧侯公子因为小病不治身亡了,而今日她爹又因为贪杯误入了别人圈套和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小子订了婚约。 想到女儿不久也会像自己过着暗无天日的穷主妇的生活,许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都怪你那挨千刀砍脑壳的爹把你给卖了!” 许平君看到了母亲哭成这样,也不禁心碎,她在母亲身旁跪下抱住她哭着说道:“娘,不是爹的错,是女儿命不好!” 一旁的许广汉见妻子和女儿哭成这样,也落下了泪。“女儿啊,是爹不好,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喝这酒,爹爹明日就戒酒!”许广汉哭着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说。 这一家三口就这样哭成一片,谁也没去劝谁。是啊,对于穷人家的姑娘而言,结婚就是改变命运的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而许平君失掉了这唯一的机会,她今后的生活又将会过得怎么样?这一家三口没人敢去想。 这一家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哭了半夜,不过与刘病已的这段稀里糊涂的婚事也算认下来了。 第110章 我要结婚? 张贺是第二天,才告诉刘病已他和许平君结婚的事。他本想头天晚上就告诉刘病已这事的,不过他身体本就不好,这一天为了灌醉许广汉又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回到家身体就非常痛苦难受,只得连夜让下人去叫了大夫,开了药,喝了药便睡了。 等醒来时,时间已是第二日中午,张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想起昨日为刘病已定的婚事,便打发人去叫刘病已。 刘病已这一天上午是待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上午书的。他没有出去和他那些游侠朋友们去玩,这不是因为他改变了本性,而是他担心张贺的身体。 张贺昨夜很晚才回来,回来后不久,便有下人去叫大夫去了,显然他的身体生了病。生了什么病,刘病已不清楚,也没去问,不过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近段时间要在家里规规矩矩读书做个好学生,等到张贺身体好了,再出去玩,出去闹。 “老爷,病已少爷来了”仆人老蔡敲门说道。 张贺正坐在桌旁吃粥,听到老蔡的声音答道:“哦,你们进来吧!” 老蔡随即推开了门,和刘病已一道走进了张贺的卧室。 张贺见到他们二人,忙放下手上正吃的粥说道:“老蔡,你把粥和菜都撤下去吧,我要和病已单独说一会儿话!” 老蔡望了眼桌上的菜和粥,那菜基本没动,粥也只吃了一点,还有三分之二没吃,不禁皱起了眉头担忧地说道:“老爷,你这粥还有大半碗没吃呢!您从昨晚回来就没吃东西,要不就多吃几口吧!” “不,我不吃,你端下去吧,我现在没胃口,等饿了在吃!”张贺说道。他这话里虽无命令之词,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蔡只得遵命把吃的端了下去。 老蔡走后,屋里便只剩张贺和刘病已两个人。刘病已打量了一番张贺,见他脸色苍白,便关心地说道:“张伯伯,我看您今天气色不好,您是不是病了,您病了就应该多吃点然后多休息!” 听了刘病已的话,张贺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说道:“病已啊,我是有些累了,不过眼下我还不能休息。还有件关于你的重要的事要处理,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自然会向朝廷辞官,好好休养一番。” 张贺的话让刘病已感到吃惊。“关于我的重要的事,那是什么事啊?”刘病已问。 “你的婚事!”张贺笑着说,说着他从床上枕头边拿来一卷竹简递给刘病已。 “来,看看这个!” “我的婚事?”刘病已心里小声嘀咕着这四个字,满心疑惑地从张贺手中接过竹简。 “兹有刘病已和许平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由双方长辈张贺和许广汉约定成婚,以此为证不得反悔!”底下还有张贺和许广汉两人的签名。 刘病已已经跟着张贺读了三年书,虽说不上满腹经纶但也学了不少知识。他一看这竹简上的内容,便明白这是婚约。 “这,张伯伯,您啥时候帮我……”刘病已问道。 “昨天下了班,我和别人喝了一个多时辰的酒,就是为了这个!”张贺笑着说。 “可,可是张伯伯,我今年才满十五岁,我还不想结婚!”刘病已一脸委屈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是的,他真的很委屈。他才十五岁,他认识的那些市井游侠或是“斗鸡走狗爱好者”们大多都比他年纪大,还都是单身,而他却偏偏要结婚了。 张贺一听刘病已的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苍白的脸瞬间变得微红,厉声说道:“你不想结婚,难道你还想整天在外面斗鸡走狗,或是和那些市井游侠们混在一起?” 刘病已平日的脾气是极好的,被张贺这话一激,立时也怒了说道:“是,在您看来,斗鸡走狗和那些市井游侠们混在一起是不上进,不成器。可是您想让我怎样?我是个罪人,是那种永远不会被赦免的罪人!我的父亲是罪人,我的爷爷是罪人,而我的爷爷的父亲是大汉的先帝,正是他逼死了我父母和爷爷奶奶,正是他让我烙上了罪人的标签。除非他从茂陵里活过来,亲口宣布我无罪,否则我这一生都要背着罪人的标签。就算我读的书再多再好,我也不能出去做官,哪怕是一个再小再小的官,都不可能,因为我是罪人。正因为如此,我不愿意去做那无用功,我宁愿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地生活……” “够了,别说了!”张贺大声说道,他的脸涨的如醉酒般通红。突然,他“哇”的一声,一大口东西从他的嘴里吐出,竟是一团殷红的血。 “张伯伯,你怎么了,你怎么吐血了?”刘病已走过来担心地问道:“我去让老蔡去叫医生!”刘病已说着就要转身出门去找老蔡。张贺却把他叫住。 “回来!”张贺一脸苍白,用虚弱的语气说道,这句话似乎用了他很大的力气。 他说完用手捂住胸口轻轻地咳嗽起来,咳嗽了一阵才止住说道:“病已,你是太子殿下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你活着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太子,为了那些在巫蛊之祸中死去的人,你明白吗?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万不可如此颓废!”说完,他又开始轻咳起来。 刘病已没有去理会苍白虚弱的张贺,他心中无比沉重:是的,他是卫太子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是个无比幸运的人。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也是无比悲哀的人。 他活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在巫蛊之祸中死去的人,在巫蛊之祸中死去的人多达数十万人,他居然要替这数十万人而活,这是多么残酷,多么沉重啊! “病已,对不起,或许我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你以后就按你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吧,想和谁来往都随你。只一点,你务必答应我……”张贺说到这里又咳起来。刘病已满脸疑惑地望着张贺,在等他的答案。 第111章 祭拜双亲 “那就是我给你订的这桩婚事”张贺说完答案,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本能地反抗道:“可是张伯伯,您刚才不是也说了要让我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吗?我还不想这么早就结婚,而且我要结婚也肯定会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结婚。”说到这里刘病已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几年前长安城的那个雨天,一个美丽的女孩把伞递给他,又把装了钱荷包塞给他。刘病已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微笑。那个女孩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么善良,以至于她的倩影至今仍留在他心底难以忘怀。如果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孩是此刻他真正想娶的,那便是她了,可她究竟是谁?又身在何方呢?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手里只有个荷包,一个绣了个“平”字的荷包。这三年来,他在长安城里之所以去结交那些市井游侠们,原因很多,其中有个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的原因便是要找到她,找到那个荷包的主人。然而,至今一无所获,长安城太大了,可能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再遇见她了吧。想到这里,刘病已嘴角微微泛起的酒窝消失了。 “我很理解你的想法,病已。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病已入膏肓,活不了多久。我就想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你结婚,看到你成家立业,这样等我死了,到了地下见到太子殿下,他问起你时,我也好有个交待!”张贺说到这里,他那因为久病干枯布满皱纹的眼睛,竟涌出了泪。 看到这一幕,刘病已的心也软了下来。张贺和他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但他却是除了舅爷爷一家外,对他最好的人。 当初刘彻大赦天下时,是他从监狱里把他接到了掖庭来抚养。后来刘彻驾崩,新帝登基朝政不稳,他怕他会成为辅政大臣们斗争的牺牲品,于是又把他送去了山东史家村的舅爷爷家。再后来,霍光独掌大权,朝政趋于稳定,又是他把他从史家村接来。回到长安城后,他又亲自教他读书识字。 可以说这些年若不是他,他刘病已还不知道活成什么样呢?有很多时候,他甚至把他当做了父亲。 如今这个父亲一样的人,却已病入膏肓,而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期望临死之前自己能结婚,这要求过分吗?自己能拒绝他的要求吗? 刘病已闭上了眼,眼角流出了泪。他的心空落落,感觉什么东西已经被挖去了似的。 天气是晴天,午后的风吹过树林,引得枝头的叶子轻轻地摇晃,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如同闺中思春的少女在摇蒲扇,让看到的人都有些想打瞌睡。 刘病已却无心晒太阳,也无心去沐浴那暖风,他来此地是为了寻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位死去的亲人。 中午的时候,张贺告诉他,他要结婚的事,按照他一直以来的性格,他肯定是誓死不从的。然而当张贺告诉他,他命不久矣,想在死之前看到他结婚时,他竟然心软了答应了。 随后,他不知怎地问了个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问题。他问张贺知不知道他父母葬在那里,想去父母的坟上看看。张贺听后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答应了。 刘病已和张贺随即坐了辆马车出了宣平门,来到了郊外的一处树林边。 “这里就是广明苑了,以前也是皇家的一处狩猎场,自先帝末年这里便荒废了,你的父母就葬在那儿!来吧,病已,下车吧!”马车停了,张贺指着前方的树林说道。 “嗯”刘病已答应了声,随即下了车。他跟在张贺身后走向了这片树林。 树林从外面看起来郁郁葱葱,然而当穿过外面几排高大的树木,走进去时才发现,里面只是一片长着灌木的荒丘。 “就是那儿了!”张贺指着前面两个株柳树说道:“那柳树下就是你父母的坟!” 刘病已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那两棵柳树下果然有两个微微隆起的土丘。在整片荒丘中,这两个小土丘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若不是张贺提醒,刘病已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们,然而这就是他父母的坟。 刘病已和张贺走过去,在柳树前停下。张贺介绍道:“左边这个是你父亲史皇孙刘进的坟,右边这个是你母亲王翁须的坟。他们当年被羽林营的士兵杀死之后,尸体被随意扔在这荒野之上,是我亲自把他们掩埋的。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没有立墓碑,只是栽了两棵柳树方便寻找。” 刘病已听后,没说话,他跪了下来,先朝父亲的坟咣咣咣地磕了九个头,接着又朝母亲的坟咣咣咣磕了九个头。张贺在一旁看到这一幕莫名地心酸,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病已,你也不必太过悲伤!” “嗯,张伯伯,谢谢您,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照顾,谢谢您做的一切!”刘病已跪在那里,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哪里,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或许这就是我的使命吧!但求心安,问心无愧罢了!”张贺望着远处荒丘上扬起的黄尘,一脸郑重地说道。 “嗯,张伯伯,您身体不好,您先回去吧,我还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刘病已说道。 “好,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不要太过悲伤了,心情好了就早点回来!”张贺说道,轻叹了口气,然后朝着树林外走去。 张贺走后,刘病已疲惫极了,干脆倒下躺在地上,任凭荒丘上的风吹拂着他的脸。秋日艳阳的照耀下,荒丘上只有一人和两株柳树矗立在那里,显得寂寞而荒凉。 不知躺了多久,刘病已醒了,他看了看天,太阳虽弱了点,但阳光还很大。他估摸着时间应该还在申时,还很早,他还不想回去。四周围是一片树林,只有自己所处之地这一片空地,刘病已忽然想到不久前的某个下午他和王奉光也到过一个类似的地方。于是,他掸了掸灰,朝城郊的另一个地方走去。 第112章 溪边少女 王奉光的家,刘病已并没有到过,只是听他口头上说了一遍,但他还记得当时王奉光说出了这个树林往东南边走五里,有条小溪,离溪边不远处有户人家,屋门前院里有两株柿子树,那便是他家了。 刘病已先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天那片树林,接着,他便依着王奉光给的信息找到了他家的附近。 那是条并不宽的小溪,溪水清可见底,人可以趟过去。刘病已趟过小溪时,溪边有一个头裹布巾的已婚妇女打扮的农家少女赤着脚在洗衣服。见他过来,少女迅速收拾好正在洗的衣服,然后端着盆回了家,并把院子的柴门关的紧紧的。 上一次,王奉光只说他家在这儿,至于他家里有什么人,王奉光没说,眼下看到这少女,刘病已的心中想到:“莫非这是王大哥的女儿?” 于是,他壮着胆子走过去,敲了敲门,说道:“你好,姑娘,我不是坏人,我叫刘病已,和你爹是朋友,我跟你爹学过剑,今日未曾告知便贸然前来实在是失礼,敢问你爹在家吗?” 刘病已话说完,门里并无回应,但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一双深黑的眸子,正在仔细打量着他。 刘病已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院中有任何动静,便再度说道:“姑娘,在下刘病已冒昧上门来拜访,敢问王奉光王大侠在不在?” 门里仍无回应,刘病已有些心灰意冷了。“或许这姑娘心里害怕,把我当成了坏人,无论我怎么叫门,她都不会开门。算了,我还是改日再来吧!”刘病已心中暗自说道。接着他便转身要走。正在这时,院子柴门竟开了。 刘病已回过头去看,正巧与那开门的农家少女目光对视。只见那少女年纪比刘病已略大一些,人瘦瘦的,瓜子脸,眼睛小小的,个子不算高,头上梳着发髻,还包着褐色粗布头巾。看打扮和衣着她应该已经嫁过人了。她长相虽是普普通通,但目光却是清澈而又深邃如海。她脸和嘴唇都是淡白色的,似乎是有些气血不足,又像是有些营养不良。 少女与刘病已对视了一阵,脸颊不禁微微抽动。她把头侧向别去,声音平淡地说道:“伯父他不在,去朋友家了,应该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 少女说完,退到一边,把敞开的柴门让出来。这个动作显然无异于告诉来人,主人在请他进去。 刘病已在听说王奉光不在家,其实便想走了,可见少女这恭敬的举动,也不好推辞。他走进了院子,然后跟随在少女身后进了屋。 屋中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方卧榻,几张椅子以及一些农具,看起来似乎比刘病已在史家村的家还要简陋。刘病已从未想过,像王奉光这样武功高强的江湖大侠,竟会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你坐!”少女说道。刘病已听后,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少女遂转身出屋,过了一会儿,她拎来一只冒着热气的陶壶,取来一只陶碗,往碗里倒了些热水,示意刘病已喝茶。 这陶壶冒着热气,显然里面的水是开的,刘病已却像糊涂了似的,他眼睛一直盯着少女的脸看。少女让他喝水,他便端着碗去喝,结果刚喝了一口,那水即烫得他舌头麻木,喝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少女捂嘴轻笑了起来。 “水是刚烧开的,你要凉一会儿才能喝!”少女提醒道。 少女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刘病已听了并不觉得恼,只是惭愧地笑了笑。 少女接着又走进里屋去,从屋里用衣服下摆兜几个东西出来,放在桌子上,刘病已一看竟是柿子。 “吃柿子!”少女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便进了里屋,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堂屋里只剩刘病已一人,刘病已不知道做什么好,只好去吃那柿子。不一会儿,桌上的三个柿子都吃完了,可是王奉光还没回来,屋里的少女也不见出来。刘病已坐在那里感觉无所事事,无聊地很。 此时夜幕将至,太阳的余晖即将耗尽,外面的天空开始变得黯淡,刘病已想起下午在广明苑和张贺分别时,张贺叮嘱他说“心情好了就回来”,于是便站起来,打算离去。 正在这时,院外的柴门咔吱一声响了,只听有人高喊:“云丫头,开门!” 这声音刘病已再熟悉不过,那正是王奉光的声音。刘病已站起身准备去开门,屋内的少女,已经抢先一步站起来去开门了,刘病已也跟着走了出去。 门开了,一身酒气的王奉光拎着壶酒和一只烧鸡走了进来,他一进院子,便嚷嚷道:“云丫头,看看我今天带回来什么,今晚咱们可以吃肉了!” 那少女关上门,从王奉光手里接过酒和烧鸡,便去了里屋。王奉光也要往屋子这边来,正巧与刘病已打了照面,这可把他吓了一跳。 “呃,病已兄弟!” “嗯,王大哥,我今天闲来无事,心中又有些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冒昧上门来拜访。不巧您不在,所以在这儿等了会儿。”刘病已笑着说。 “那敢情好,正好我今天带了烧鸡和酒回来,咱们俩痛痛快快喝一顿再说!”王奉光说着拉着刘病已便走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嚷道:“云丫头,把那酒和烧鸡热了,我要和病已兄弟一起喝酒!” 那里屋的少女并没有回应,她拿着酒和烧鸡走出了屋,很快院子里便传来烧炉子的声音。 王奉光和刘病已都在堂屋的桌子旁落了座,但刘病已的目光却望着门外。堂屋的门是开的,透过门可以看到,那少女在炉子边煮酒和烧鸡时忙碌的身影。 王奉光也朝那门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介绍道:“那是我侄女,姓王,名叫绮云,今年十七岁了,是我二弟的女儿!” “哦,那他父母呢?” “父母?他们都死了,现在她就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也或者说我就她这一个亲人!”王奉光说。 “哦”刘病已说道,他本来想问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猛然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死了,便再也问不出来,心情也变得悲伤起来。 王奉光并没有去注意刘病已表情的变化,只是继续叨絮着:“说起来,这姑娘也真是苦命,从小没了爹娘还不算,婚姻也是一塌糊涂!” 第113章 克夫之命 “婚姻也是一塌糊涂?此话怎讲,我看绮云姑……,哦,云姐姐人又勤快又能干,谁娶了她那就是谁的福气啊!”刘病已不解地说。 “福气?”王奉光重复了遍这个词,望了眼门外在炉火旁忙碌地侄女,用无奈的语气说:“说是福气,还不如说是晦气呢!三年前,她第一次结婚嫁给一个守城门的士兵,结果结婚后只过十天,那人就在晚上吃饭时噎死了,你说离奇不离奇。人们都说是她把对方克死的,说她是克夫命。可我不信,于是又过了一年,我把她又嫁给一种地的农民,他们过得挺好的。可是结了婚半年后,那农民下地干活的时候,又在地里被自己的锄头绊倒摔死了,她当时怀着身孕呢,听到这个消息,流产了,大夫说她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这丫头原本就性格内敛,孩子流产之后干脆成了闷葫芦,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闷头做事。平日里我们叔侄也难得说一两句话。一想到这丫头的事,我头就疼得很!唉,世间有些事情真是一言难尽呐……,或许这就是她的天命吧!” “天命?她现在才十七岁,难道你打算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刘病已问。 “不然呢,现在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她克死了两任丈夫的事,谁还敢来娶她呢!再说了,即使有人敢娶,我也不敢再让她嫁了。”王奉光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段时间城里来了个算命的先生,别人都说他算命算的准。我呢特意让他给云丫头算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刘病已好奇地问。 “那算命先生算完命后,倒退了几步说云丫头的命贵不可言。我当时一听就火了,就要去掀他摊子。那算命先生见了,连忙又说这丫头虽然现在婚姻不顺,生活困苦,但那不是她命不好,而是她命太贵,一般的男人承受不起。我又问他谁能承受的她的命,对方指了指天。我当时就怒了,一把他摊子掀了。这种江湖骗子信口开河,也开的太过了,我王奉光可不吃这一套,天子身边都是什么人,就算哪一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入了宫。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妻妾成群,也不可能看上这丫头!病已你说说,若是你当了天子,你会看上这丫头吗?”王奉光笑着开玩笑道。 刘病已思忖着正要回答,酒和烧鸡都已热好,王绮云把它们端了上来,之后便要走,王奉光却把叫住:“云丫头,别不懂礼仪,给客人倒了酒再走!” 刘病已听了连忙摆手推辞道:“无妨,我只是个市井间的无赖混子罢了,哪能劳烦云姐姐给我倒酒!” 刘病已虽这样说,可那王绮云却真的停住脚。她拿过刘病已面前的碗,也不说话,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 刘病已近距离打量着王绮云,只见这姑娘表面上样貌平平,平淡无奇,但细看之下还是挺美的,而且是很耐看,越看越美的那种。烛光照在王绮云的脸上,只见她的包括耳朵根都红得很,也不知是刚才温酒的时候被炉火熏的,还是因为被刘病已这样仔细瞧着害了羞。 王绮云接着又给王奉光倒了碗酒,接着才退下,去了院子照料炉子。 “我要是天子,我肯定把云姐姐娶回去做婕妤娘娘!”刘病已望着王绮云离去背影淡淡地说道。 “此话当真?”王奉光笑问,随后他脸色又变得理性说道:“算了算了,不聊那丫头那点晦气事了,咱们干了这碗酒,说点别的!” 于是两人一起举起酒碗,碰了一下,随后便大口地喝了起来。王奉光是多年的酒鬼,所以一碗酒咕噜一下一饮而尽,可刘病已却不行,只喝了一口,便呛得差点喷出来。 “病已兄弟,你是第一次喝酒吗?”王奉光笑问。 “我,我喝了有几次了,不过不怎么会喝!”刘病已不好意思地答道。 “没关系,不会喝就慢慢喝,不要急,喝多了就习惯了。”王奉光道。 刘病已听了点点头,他分了好几口,终于把这一碗酒喝完。 “怎么样,还好吧?”王奉光笑着问。 “还好”刘病已一边用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残酒一边笑着答应道。 “对了,你说你心里烦,想找人说说话,到底是是有什么烦心事啊?”王奉光问。 “哦,我……”刘病已摸了摸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口:“我要结婚了!” “哦,这是好事啊,你也十五了,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王奉光笑着说。他边说边从桌上的烧鸡上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刘病已,自己则去撕另一只鸡腿。 刘病已接过鸡腿,放在嘴边,想吃,却又摇了摇头放下了。 “好事?王大哥你也这样觉得吗?难道人到了年纪就一定要结婚吗?”刘病已沉下脸,一脸落寞地说道。 “哦,难道你不想结婚?女方你不喜欢?”王奉光也放下嘴里的鸡腿问道。 “对,我不想结婚,不过和女方没有关系,这段婚事是我伯伯安排的,我并不认识女方。”刘病已说道。 “既然不想结婚,那你就告诉你伯伯,告诉他你还不想结婚就是了!”王奉光道。 “可,可是,我又不能拒绝……,因为,因为这是我伯伯最大的心愿……”刘病已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他声音颤抖似在哭泣。 王奉光没有答话,他在等待等待刘病已最后的话。 “我伯伯快不行了!”刘病已终于说出了最后的话,他肩膀乃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看得出他真的很悲伤,真的在哭泣。 王奉光见到刘病已这情状,也不禁动容,他伸过手手去拍了拍刘病已的肩膀安慰道:“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是在所难免的。既然这是他的心愿,那你就随了他的愿吧!” “嗯”刘病已哽咽着答应道。 刘病已又哭过一阵,才止住哽咽。他清了清喉咙,调整好情绪接着说:“王大哥,您对先帝朝的巫蛊案了解吗?” “巫蛊案?”王奉光听了刘病已这冷不防的一问,不禁怔住了。他不明白刘病已好端端地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过既然对方问了,自然有他的理由,他也不打算直接问其缘由。 第114章 陈年旧事 “你是指卫太子造反一案吗?”王奉光问。 “嗯。我在长安的这几年,听了不少人说起卫太子的事,有人说他是叛臣,子盗父兵,阴谋篡位,活该全家不得好死。又有人说,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人,造反是被逼的。不知,您怎么看?”刘病已说。 听了刘病已的问题,王奉光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目光也变得深邃,仿佛是一眼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往事一般。 “巫蛊一案爆发时,我就在长安,那场事变我记忆犹新,因为我也参与了那场事变。”王奉光道。 “大哥,您也参加了那场事变?”刘病已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错,当时我因为犯了罪,被关在了监狱里,卫太子当时为了征募士兵,所以便放出了监狱里囚犯,给囚犯们分发武器,让他们加入太子一方作战……” “所以,所以您也加入了太子的军队!”刘病已禁不住打断道。 “嗯!太子宽厚爱民,我早有耳闻,所以他的人说明缘由后,我便加入了他的麾下。”王奉光点头答应。 “那后来呢?”刘病已追问。 “后来,我们先是跟着去了北军,北军时任使者护军任安将军,曾是太子的舅舅卫青的舍人,得到过卫青的提携。太子希望任安能念在昔日卫青的恩情,发兵援助自己,不料,任安将军不为所动,他收下了太子调兵的符节,却紧闭营门,拒不发兵。太子无奈,只得领着我们这些囚徒兵返回太子宫,可就在路上遇上了丞相刘屈氂的部队,双方一番交战,我们败了,败地一塌糊涂!”王奉光说道。 “那任安为什么不发兵呢?”刘病已不解地问。 “因为太子的手中的兵符已经没用了!”王奉光道。 “没用了?”刘病已疑惑不解。 “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先帝当时已经预料到,太子有可能拿着虎符去长安城周边的军队调兵,所以已经给南北军都去过诏书了!所以即使太子亲自拿着虎符去,也调不到一兵一卒!”王奉光解释道。 “可是,那任安是卫青的提携上来的,太子是卫青的侄儿,任安看在这一层关系上,为什么不帮太子?”刘病已说出心中的疑惑。 “帮,怎么帮?但凡打过仗的人都能看得出这场对决太子必败,帮太子就是在找死。要我是任安,我也不帮!”王奉光说道。他语气高昂,说地是义愤填膺,而这更加增加了刘病已刨根问底的决心。 “可您刚才还说太子宽厚爱民?怎么这场对决他就必败了?”刘病已问。 “战争胜利与否跟一个人是否仁慈无关,相反一个人如果过于仁慈,他一定打不好仗,就像春秋战国时宋襄公一样!”王奉光说道。 王奉光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刘病已无话可说。是啊,战争的胜利与否,的确与指挥者是否仁慈无关。否则,那以仁君着称于世的宋襄公,又为何会在泓水之战中,败于不讲仁义的楚成王之手呢! 不过这样一来,刘病已心中的困惑就更甚了。既然王奉光已经看出和汉武帝的对决,刘据必败,那他为何还要加入卫太子刘据一方,为他作战呢? 刘病已皱着眉没有问出口,可王奉光却已猜到他想问什么。 “你想问我既料到卫太子必败,为何还要加入他的军队,对不对?”王奉光仰头大笑着说道:“因为我恨先帝,恨那个暴君!” 王奉光的话让刘病已心头一震,要知道这是在大汉的国都长安啊,居然有人敢说雄才伟略的汉武大帝是暴君,这人要么是吃错药了?要不就是开玩笑。 可是再看看王奉光的表情,烛光下的他一脸严肃,咬牙切齿,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或是神经错乱了,而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刘病已望着王奉光一脸困惑。王奉光站起来,不等刘病已来问,便主动说道:“当年的李陵将军你可知道?” “哦,小弟略有耳闻,他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刘病已答道。 “不错,李将军是李广将军的孙子,也是卫青霍去病之后大汉最强的将军。”王奉光边在屋子里踱着步边说。 “天汉二年,李陵将军奉先帝之命领五千步骑兵出居延关,配合已经出发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共击匈奴,而我恰巧就在李将军的军中担任军侯。不料大军到了浚稽山后遭遇到单于主力,被匈奴三万多骑兵包围。在李陵将军的指挥下,我们以五千人打败了匈奴单于的三万主力,以少胜多,大显汉军之威。然而,祸患也由此埋下。 由于我军过于骁勇单于以为我军乃汉军主力。于是他召集左右贤王部共八万多骑兵一起围攻我军。五千人被八万匈奴军围攻,实力之悬殊可见一斑,然而在李陵将军的指挥下,我们苦战数日,与匈奴人大小战百余回合,又斩杀了敌军上万人。不过这也到了强弩之末了。不久,我们箭矢用尽,李陵将军把我们遣散了回来,自己投降了匈奴。”王奉光说到末了,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哀伤之情溢于言表。 “那后来呢?”刘病已又问。 “后来,哼,那个暴君刘彻竟然要将李将军一家全部斩首,我听闻消息后到京兆府击鼓为李将军鸣冤,却京兆府的人被赶了出来,后来我再度去击鼓,就被官府以寻衅滋事之罪被关进了大牢,一直到巫蛊案发之时!”王奉光气愤地说。 “你恨先帝,所以就加入了太子的军队?”刘病已问。 “是,我虽然认定了太子不是刘彻的对手,但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太子要是赢了,我不就帮李将军报了大仇。可惜啊,太子还是输了。我苟且留得一命,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杀,我逃去边塞,在那结识一帮江湖游侠,跟他们学了些剑术。几年我学有所成,打算回来再图谋行刺暴君给李将军一家报仇,可那时刘彻已然死了,新皇帝登基。这段仇便也算了!”王奉光说完,又坐回了桌边。 “原来如此,王大哥,您的经历真可谓是跌宕起伏啊!”刘病已赞道。 “哎,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往事了,若不是病已兄弟你提起,我都要忘了!”王奉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面前的酒和烧鸡,立马转回话题说道:“光顾着跟你扯这些往事,正事到忘了。来喝酒,再不喝酒这酒就要凉了,这烧鸡也不香了!” 第115章 临别一诺 王奉光说完给自己倒满一碗酒,又给刘病已倒满一碗酒。两人于是又喝起了酒,闲聊起了家常来。 这天晚上,刘病已喝酒喝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忘了。不过,第二天刘病已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胀,脑袋几乎要裂开了。 “咦,这是哪儿啊?”刘病已摸着胀疼的脑袋,望着四周说道。 只见,他正躺在一间农家小屋的床上,屋子是泥巴做的很简陋,就是一些柜子椅子凳子陶罐子之类的东西,床也很简单,是用几块旧木板搭成的,而床上的被子呢,是用粗布做的,还打着布丁。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被子上居然有股香味,淡淡的隐隐的,不像是花香,倒像是女人长期睡过后留下的体香。 “咦,这被子上怎么会有女人的体香?难道这是女人的床?”刘病已心中颇感疑惑。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农家少女走了进来,原来是王绮云。毫无疑问自己睡的这张床是王绮云的床,这也难怪这被子上竟会有女人的体香。 “你醒啦!”王绮云道,她声音温和,不事张扬,很柔软,但似乎有点过于寡淡了,不认真去听,根本听不出喜怒哀乐,缺了点女人 常有的魅力。 “嗯”刘病已道:“云姐姐,这是你的房间啊?” “嗯”王绮云应了一声:“你的衣服我都洗干净了,也用火烤干了。”她一边说,走过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边。 听了这话,刘病已猛地去看被子里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上半身此刻全光着,而下半身呢,也只穿了挡住私处的内裤,衣服和裤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不过,张贺给他的作为身份凭证的玉佩却还在脖子上。刘病已瞬间整个脑袋从头顶红到了脖子。 “你,你昨晚脱了我衣服!”刘病已指着王绮云问道。 “你昨晚喝醉了吐了,衣服上都是,所以我就把你衣服脱了拿去洗了。”王绮云说道,脸上仍是平静无波。 听了王绮云的话,刘病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昨晚的事,他都忘了,不过自己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喝吐了是在所难免的事。云姐姐替自己脱去沾了呕吐物的脏衣服,还拿去洗干净烤干了,自己应该感谢她才对,怎么质问她呢! 想到这里刘病已心中生出了许多惭愧。“对不起啊,云姐姐,我刚才不该用那种语气问你。”刘病已带着歉意说。 “没事,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免得着凉了!”王绮云提醒道。 “哦!”刘病已听了王绮云的提醒,立即拿起衣服来穿。可是刚一伸手,他便意识到自己面前还站着个女人,他虽然这几年常与斗鸡走狗之徒混在一起,可是在男女有别这件事,他还是挺忌讳的。 “你,你转过去,我要穿衣服啦!”刘病已用被子掩住上身道。 “哦”王绮云听了轻应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去,嘴角极为难得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穿衣服吧,穿好衣服后来吃早饭!”王绮云淡淡地丢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 看到王绮云出去了,刘病已这才安下心去蹑手蹑脚地穿起了衣服。 刘病已穿好衣服后,便去了堂屋,王奉光和王绮云这叔侄俩已经在桌边等他了。 三人简单地吃了早饭,刘病已便要告辞回家。自从来长安这三年多,他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昨夜他一时喝多了酒,竟在王奉光过了一夜,张贺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 王奉光也没有挽留,他和侄女一起送他到了小溪边。刘病已没有让他们再送,而是自己趟过了小溪。 “喂,病已兄弟!” 刘病已过了小溪走出好几步后,王奉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他,刘病已于是停住脚转过头来。 “我想问,你昨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王奉光大声问道。 王奉光这问题问的离奇,刘病已昨晚喝得大醉,头现在还疼呢!昨晚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他自己似乎记不大清了,也不知王奉光想问哪一句话。 “你是问哪一句话?”刘病已问。 “就是你说的那句你若当了皇帝,就娶了云丫头做你的女人!”王奉光说。 “哦,那一句,当然当真!”刘病已答道。 刘病已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是因为他知道他根本当不了皇帝。他是个罪人,一出生便打上烙印的罪人,他若能当上皇帝,那可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答完这句后,刘病已转过身去,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王奉光朝刘病已的方向挥手作别,他望刘病已的眼神似乎和昨晚不太一样了。而他身旁呢,侄女王绮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挥手,似乎是个冷淡无情木头一样,只是脸颊不知什么时候竟泛起了红晕。 第116章 洞房花烛夜 由于张贺身体不好,刘病已和许平君订婚后不久便要举办婚礼了。 婚礼是在张贺府邸上举行的。张贺为官清廉,虽在掖庭令的位置上待了多年,但积蓄也不多,为了让刘病已的婚事能办的隆重,他几乎是把所有的积蓄全拿了出来。 婚礼这天,刘病已按照礼节,于傍晚时分,骑着马带着花轿去许家迎接新娘子,和岳父岳母。许广汉夫妇虽对这个女婿不满意,但碍于张贺的面子,婚典上始终保持着笑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刘病已和许平君这对新人在司仪的高声诵唱声中拜了堂,成了亲。之后,盖着红盖头的许平君被送入洞房。而刘病已则留在前厅接待酒席上的客人。 婚宴直到三更天才结束,喝了不少酒的刘病已终于是结束了接待宾客的任务,来见新娘子了。 洞房其实就是原来刘病已住的那间房,刘病已再熟悉不过,尽管喝了些酒,他有些发晕,但他还是很轻松地便走到了洞房前。 这间曾经的住处已经被红纸喜灯装点的喜气洋洋的,纸窗上还映着红色的烛光。这一切都显示着这间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今夜是不一样的。 房间里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不过刘病已却知道里面一定有一个人在等待着自己,那便是他今晚的新娘许平君。 刘病已还没有见过许平君,这一来是这桩婚事并不是刘病已想要的,他并不想结婚,所以没有主动要求在婚前见女方。二来,因为他们结婚结的很急,也没有机会和女方见面。不过这也没关系,到了洞房花烛夜,他自然会见到新娘的。 此刻刘病已正站在洞房前,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推门,不过手伸出去后他又停了下来。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可不比往常啊,就这样推门进去,会不会太唐突了,毕竟里面还坐着人!” 刘病已这样想着,把手收回来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直了身子,又清了清嗓子,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我来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刘病已于是又开口说道:“我来了,我是刘病已!” 房间里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嗯” 声音虽轻,但却充满着女人的温柔,更重要的是,它表明对方已经做好准备,新郎可以进门了。 刘病已于是不再犹豫,推开了门。房间里寂静如水,刘病已走进去,立即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新娘。 新娘穿着红鞋子,红衣裳,雪白袜子头上还盖着红盖头,她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只有披在背上的那一头如瀑的青丝是黑的。这和刘病已想象中的完全一样,似乎每个新娘都是这样的。 刘病已身体不自觉地走向新娘,一直到在离新娘还有两步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新娘近在眼前,这一步就是揭盖头了。刘病已只要再向前一步,手便可以很轻松地揭开新娘子的盖头,然而却又迟疑了。 尽管这场婚事不是刘病已想要的,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新娘,刘病已的心也不禁“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说起来,这揭盖头算是婚礼上最刺激的环节了。虽然已经拜过天地了,新娘不管丑与美,都已成定数,刘病已不可能改变。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还是希望自己的新娘是个漂亮温柔的女子。 不过倘若新娘是个大脸盘,又丑又长满麻子的女人怎么办,想到这里刘病已不禁回忆起了山东史家村如月她娘的模样。 新娘原本一直坐在那里,她双手交叉平放在膝盖上,此时见刘病已迟迟不来揭盖头,她也不禁紧张起来,双手交叉握紧了。 “你怎么不来揭盖头?”新娘问道。 “哦,我,我有点紧张”刘病已说道。 新娘听了轻笑出了声,说道:“你快来接啊,你再不来接,我可要自己接啦!” 洞房花烛夜新娘自己揭盖头,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成为街坊邻居的笑柄的。刘病已听了新娘这话,知道这盖头他再不揭是不成的,便一咬牙,上前一把揭开了盖头。 盖头揭开了谜底揭晓了,新娘的面容完全印在他眼里,刘病已一下子看呆了,因为这是一张美丽绝伦笑靥如花的脸。刘病已来长安已三年多了,这三年多了她也见过不少美人的脸,可是没有哪一张有面前这张脸美。他张着嘴一下子看呆了。 “居然是你啊!”新娘许平君家望着刘病已说道。 许平君的话把刘病已从呆愣中拉了回来。 “啊?”刘病已一时没弄清楚许平君这话的意思。 “你不记得我啦?哼,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许平君把脸又转回去,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记得是三年半前,一个下午,那天天气有点怪,之前还是大晴天,突然间就下了雨了。我和娘一起与欧侯……,娘的一个朋友家做客,出来的时候,恰好在屋檐下看到两个在那儿躲雨的少年。雨下的很大,那两个少年虽然在躲雨,可是衣服裤子都湿了大半……” 许平君还在说,可是刘病已却像神经猛然开窍了一样,大叫起来“啊,原来是你啊!你就是那个送给我伞还有钱的女孩!”刘病已的语气充满着惊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娘竟是那个当年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孩。 第117章 真是个呆子 “啊,想起来啦?你这记性可真好!”许平君这话表面上是在夸赞刘病已,可语气里却明显是在挖苦和抱怨。 刘病已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迟钝,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我啊,刚才有点紧张,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不过,这些年我可从没忘记你!” “真的?”许平君望向刘病已,眼神里却是淡淡的,似乎并不相信似的。 “嗯,不信你看这个!”刘病已说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衣服内里。很快便摸出了个东西,递给许平君。 “荷包!这是我的荷包!”许平君接过刘病已递过来的东西不敢相信地说道。原来,刘病已摸出来的,正是当年她送给他钱的那个荷包。 许平君望着手里的荷包,反复地瞧着,眼睛越瞪越大,仿佛是想看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她当年的东西。 那荷包是七岁时,她母亲给她做的。她为了跟周围的邻居的孩子的荷包区别开来,自己在上面用红线绣着个平字,只是她那时还小绣工很差,那平字绣的歪歪扭扭。 而眼前这个荷包上,正好有个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平”字,正是她的荷包。 “原来你还一直保存着它!”许平君眼里充满了欣喜,充满了泪,是幸福的泪。 是的,当年她把伞和荷包送给那两个人浑身淋透了的少年,只是出于一时的怜悯,怎料到当年的少年有一天竟会成为她的丈夫。 “当然了,我当然要保存了,那是你的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有一天能遇见你的话,我一定要把它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如今,我可是物归原主了!”刘病已开心地说道。 “算了,还是还给你吧!”许平君把荷包又递给刘病已。 “唔,这是你的东西,怎么,你不要?!”刘病已心中既疑惑又失落。 “不,三年前我把它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了。你保管有方,现在我已经看过了,所以要还给你,你可要继续好好保存哦!”许平君笑着说。 “哦!”许平君的笑容如春风般迷醉,刘病已痴痴地答应道。 此后,两人再无话,都只是挨着坐在床沿边,脸上都带着笑容,似在回忆什么,又似在享受着什么。 坐了一会,许平君说了句:“我累了,想睡了!”于是脱下鞋,解下外衣,拉开被子,在床上躺下。 刘病已见许平君睡了,一个独自坐着无趣,便说:“我也累了,也要睡觉。”便也脱了鞋,褪去外衣,也挨着许平君和衣躺下。 两个人就这样在床上规规矩矩躺着,谁也没睡觉,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许平君幽幽叹道:“呆子,真是个呆子!” “你说什么啊?”刘病已没听清楚转过脸去问道。 “我说你是个呆子!”许平君也转过脸来,撅着嘴说道。 “你为什么说我是呆子?我有名字的,叫刘病已!”刘病已说道。 “我知道你叫刘病已,可你也是呆子”许平君把整个身子侧过来说道:“洞房花烛夜只知道睡大觉的男人,不是呆子是啥?” 刘病已听了许平君的话,起初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她的话的意思:今晚是他和许平君洞房花烛夜,不管他对这位新婚妻子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都得做些什么,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而他竟因一时紧张,把许平君晾在一边,的确是个呆子。 眼下,刘病已已经明白他要对许平君做那事,可是怎么开始那件事,该从哪里下手,他还没想好。 刘病已望向许平君,只见烛光的掩映下,许平君的脸庞美丽动人,似天上十五的月亮又似夏日里盛开的荷花。 刘病已禁不住心中的悸动,伸过手想去抚摸许平君的脸。许平君笑问:“呆子,你要干嘛?” “哦,你脸上有蚊子,我想打蚊子!”刘病已先前不知是从谁那里听了这句俏皮话,此刻竟用上了。 “哼,哪里有蚊子,我看你才是那只大蚊子!”许平君撅着嘴骂道,她话里虽是骂,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 “对,我就是那只大蚊子,我现在就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刘病已壮着胆子说道。 说完这句,刘病已再不胆怯迟疑,他翻过身去,把许平君压在身下。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很适时吹灭了房里的红烛。房里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房内的两人再无任何的顾忌,开始尽情地翻云覆雨。房间里很快便听到有规律的喘息声。 这世上,不是每一段婚姻都美妙,但每一个洞房花烛夜必定都是完美绝伦的,令人终身难忘的。 有人说洞房花烛夜的声音像屠宰场,又有人说这洞房花烛夜的声音像打蚊子,刘病已和许平君的洞房花烛夜的声音像什么呢,不可说,也不能说。 第118章 病故 婚礼之后,刘病已和许平君二人的日子过得很是甜蜜。他们住在张贺府上,刘病已每天就是在家读书,偶尔去找王奉光学会儿剑。而许平君则在家里操持家务,及照顾张贺。 张贺的病情愈发严重了,为刘病已操办婚事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原本就病重的身体更加糟糕。他已经下不来床,每天白天许平君便会在他的病床边服侍,到了晚上则由仆人接替。 这一天,天刚亮,刘病已和许平君还依偎在一起,沉浸在梦乡里。 这时有仆人来敲门,夫妻俩立即分开穿好衣服坐起。 “什么事?”刘病已问。 “少爷不好啦!老爷不好了您和夫人赶快去看看吧!”仆人老蔡急切地说道。 老蔡为人一向稳重,此时他的语气有些慌乱,显然张贺的病应该是非常糟糕了。 “哦!”刘病已答应了声,便立即穿衣下床。许平君也跟着他一起下了床。两人走出去跟着老蔡一起快步朝张贺的卧室走去。 张贺的卧室里此时已经站着好几个人,都是府里的仆人,他们都候立在病床前,谁都没有出声。 “让一让,病已少爷和夫人来了”老蔡到了后小声提醒道。 候立在那里的仆人们听了自动往两边退开。床榻上的张贺显现在刘病已和许平君面前,他头发都已经变得银白,面色苍白如纸,平躺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眼睛是闭着的,全身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如同一个死人。 “这?”刘病已望向老蔡心中充满着疑惑。 “昨夜是我守的夜,老爷昨夜上半夜好好好的,下半夜快天亮时连咳了两口血,我赶忙叫人去找了郎中,结果郎中来了后只看了几眼,就摇摇头说老爷没救了,只有一口气了,让我们准备后事。我知道,您在老爷心中最重要,所以我这就去找你们来了!”老蔡说道。 刘病已和许平君听了,不再多言,立即走到床前。刘病已蹲下牵着他的手哭道:“张伯伯,张伯伯,病已来了,病已来了!” 张贺听了哭声手腕微动,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一些:“是病已啊,你来了。我就等着你呢!平君呢?” 张贺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只有床边的刘病已和许平君才能听得听见。许平君听到张贺在叫他,忙伸过手去,也拉住张贺的手说道:“伯伯,我在这儿,平君在这儿!” 张贺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似乎是在微笑,他早已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动着说道:“病已,平君,我这一生最最得意的事,就是促成了你们的婚事。我不在了,你们要相濡以沫,好好过日子。” “嗯放心吧,伯伯,我们会过好我们的日子的!”许平君含着泪说道。刘病已在一旁也点头。 张贺听后,微微颔首,嘴上也带着微笑,说道:“嗯,如此我就放心了!” 接着张贺神情一转,脸色变得严肃,问道:“病已,你从山东来时,我给你的那块玉佩?” “玉佩在这里!”刘病已说着从脖子上取下玉佩交给张贺。 玉佩呈环状,上面刻着四个字:“上善若水” 张贺手中拿着玉佩抚摸着玉佩上的花纹和刻字,禁不住老泪纵横。 “病已,这玉佩当年我在太子宫做属官时,你爷爷太子殿下给我的,你一定要好好珍重,千万莫搞丢了!”张贺说着,把玉佩又还给刘病已。 刘病已接过玉佩后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他先前虽一直戴着它,却并不知道这是爷爷卫太子刘据的遗物。刘病已虽未见过爷爷,但对这位爷爷是心中敬仰已久。此时见到爷爷的遗物,眼里不禁有了泪。他把玉佩紧握手中含着泪说道:“放心吧,张伯伯,我会保管好它的!” 张贺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说:“老,老蔡!” 刘病已听了转过头去望向老蔡,站在几步外的老蔡立马会意,走到了床跟前,说道:“老爷,我在这儿,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老蔡,我死后,丧事从简。另外,这宅子帮我卖掉,卖掉的钱一部分作为府上仆人们的遣散费,剩下的一半留给病已和平君,另一半,另一半留给我孙儿张霸和孙女张琴。我枕头下边还有一封信,是写给右将军的,拜托他照顾我的孙儿孙女,你,你要亲手交到右将军手里。你……你可听……听清楚啦?” “听清楚了!”老蔡眼眶红红地说道:老爷,您好好歇息,别做说话了!” 张贺听了老蔡的答复后,嘴角扬起,脸上露出了个显而易见的平静安详的微笑。这是个凝固了的笑容,刘病已正感到奇怪,正想说点什么。 忽然,眼尖的老蔡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张贺的眼睛不动了,而且似乎没了神。神去则灯灭,灯灭则人亡。老蔡心中一惊,拉着张贺的手大声喊道:“老爷,老爷!” 张贺没有回应他,连嘴唇的微动都没有了,只是他的手臂无力地从老蔡的手里垂落。 “伯伯!”刘病已和许平君顿时哭出了声。 第119章 新居 张贺死后,老蔡、刘病已夫妇按照他的意思给他办理丧事。丧事过后,老蔡按照主人生前的嘱托,把宅子卖了,换的钱一部分分给了府上的仆人,剩下的一半给病已,另一半给了张贺的孙儿孙女。 这些事做完之后,老蔡便也要回老家了。刘病已夫妇亲自送他出长安城,双方又是一阵含泪告别,这里便不细说了。 只说张贺丧事办完后不久,许平君的母亲许夫人也因病逝世。两人帮着许广汉料理丧事,又是一阵忙活,忙活这一阵之后,两人才想起来要去给自己购置一套房子。 是啊,两人结婚都有小半年了,结婚伊始是住在张贺府上,张府卖掉后,又因为许夫人丧事的缘故在许平君的娘家小住了一阵,如今是该有套自己房子了。 夫妇俩问了一阵,终于是找了一处合适的房子,这是一处位于长安城城郊的一处民宅。宅子不大,只有两间,和许平君娘家的房子差不多,只是地方更偏一点。 之所以说这房子合适,一来是它价格便宜。刘病已夫妇虽然之前从老蔡那里得了不少卖宅子的钱,可是之后许母的丧事花了一些,日常开销又花了一些,此时只剩下一半了,可得省点花。二来这宅子还带了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不仅有树有花草,还有几块田地。夫妇俩可以在家养养花种种小菜,享受田园的乐趣。 夫妇俩于是又花去手中一半的钱买下了这套房子。房子虽然简陋,但这是真正属于夫妇俩的房子,是他们的爱巢。只要是与相爱的住在一起,哪怕再简陋的房子,他们也觉得温暖。更何况,夫妇二人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继续过苦日子,他们也觉得算不了什么。 一搬进新家,夫妇俩就开始忙碌起来,屋子里到处是灰,还有蜘蛛网。许平君便先从打扫卫生入手。 “呆子,我打扫这间正屋,你打扫隔壁那间厨房,我们两个人分工,这样快一点!”许平君安排道。 “嗯”刘病已答应道,自结婚以来,他对许平君便是言听计从。 两人于是各拿着扫把,开始忙活起来。厨房虽然脏一点,但厨房面积要小,因此刘病已的任务实际上比许平君要少。 忙活了两个时辰之后,刘病已的厨房已经打扫完了,可许平君还在忙活。刘病已便来看平君。 只见许平君正在打扫房间正中的房梁上的蜘蛛网,房梁离地面有三米,许平君够不着,只好把墙边的桌子搬过来,又在桌子上放了个凳子,她踩在凳子上,手拿着长扫把才勉强够得上房梁。 她挥着扫把刚把身子前方的房梁扫了一下,就又想把头顶上的房梁扫一下。可是她身子刚刚往后退一步,一只脚便有些踏不稳了。脚没踏稳,脚下的凳子便受力不均晃动起来。凳子晃动,许平君的身子便也跟着晃动。 “啊!”许平君感觉自己的身子即将掉下来,惨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刻,站在门边一直默默注视着许平君劳动的刘病已,一个箭步飞身冲了过来,抢在许平君落地之前伸开双臂抱住了她。不过虽然刘病已抱住了许平君,可许平君毕竟是高处落下的,冲击力太大,刘病已刚一抱住她,两人便一同栽倒在地。 许平君原以为这下自己必定要摔个骨折屁股开花之类的,所以落地后她躺在那里没起来,可过了一会儿当听到身下传来“哎呀”的呻吟声,她才意识到刘病已还在自己身下。 许平君立即站起来,把刘病已拉起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呆子?” “没事,我还好,就是右腿这儿有点疼!”刘病已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右边大腿。 许平君听了,立即低下头去瞧刘病已的伤口,只见刘病已的右大腿根部侧面的裤子已经磨破了。她伸手翻开磨破了的布,只见那腿上有血渗出,不过还好出血量不大,只是一点皮外伤,应该无大碍。 看到这里,许平君长舒了一口气。正在刘病已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许平君皱着眉,望着刘病已问道。 “你看你的脸,都快成小花猫了!”刘病已笑着说。 许平君这时也捂着嘴笑了,她指着刘病已的脸笑出了声:“呆子,你看你自己的脸,你都快成大花狗了!” 两人笑着一起去了院子里,院子里有个水缸,两人对着水缸一照许平君的脸上、额头、头发上都是灰,而刘病已呢,则额头上黑了一大块,脸上也有好几块黑的,这不正是小花猫和大花狗吗! 两人一起从缸里舀了点水,洗了脸,那个阳光美丽的许平君和帅气的刘病已终于又回来了。 许平君又要回房间去,打扫剩余的卫生,刘病已却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平君,时间到中午了,你去做饭吧。房间剩余那点地方,我去打扫吧!” 第120章 举案齐眉 刘病已这是心疼妻子,刚才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替许平君当了回肉垫,许平君还不知道摔成什么样呢!他可不想她再有这样的事。许平君对于刘病已的心思也是清楚了,她点了点头便去隔壁的厨房里。很快那厨房便传来洗菜切菜的声音。 刘病已听到这声音,嘴角微微上扬。他走进另一间房,拾起扫帚开始打扫起来。 不久,女主人便把午饭和菜做好。刘病已帮着把菜和饭端到起居室的桌子上。夫妻俩便围坐在桌子边吃起了中饭。 刘病已忙活了一上午,已是饥肠辘辘,俩人都入座后,他便要伸筷子来夹菜了。许平君却用筷子拦住他。 “呃,呆子,这么心急干嘛!这可是我们的在我们自己的家里的第一顿饭,得有仪式感!”许平君道。 “什么仪式感?”刘病已好奇地问。 “嗯”许平君伸出一只手托住腮部,思索着说道:“我觉得夫妻之间应该是平等互相尊重的。这个尊重呢,就体现在大家每一天都要努力工作或劳动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同时也要感恩对方这一天的劳动。所以吃饭前应该我们应该端起乘了米饭的碗,看着对方说一声对方辛苦了,并向对方行礼。我把这个叫做举案齐眉!” “哦,好,那我先来!”刘病已说着自己先端起了面前的饭碗,十分郑重地说了声:“爱妻辛苦了!”随后,恭敬地颔首一礼。 许平君接着也端起了饭碗,笑着说道:“夫君也辛苦了!”随后,也恭敬地颔首一礼。 “敢问夫人,现在可以吃饭了吗?”刘病已笑问。 “嗯”许平君微笑着点点头。 夫妻俩随即开动筷子吃起来。这新家的第一顿饭,许平君其实做的很简单就三碗菜:一碗青菜炒豆腐,一碗西红柿炒蛋,和一碗虎皮青椒。然而,夫妻俩都吃得很香。 吃饭间,许平君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碗筷去了厨房。 “平君,你去哪儿?”刘病已不解地问。 许平君没有回答,不过她很快便回来了,重新坐回了桌边,手里还多了个东西,是个小陶罐。许平君把它放在刘病已面前的桌上。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刘病已不解地问。 “你自己打开闻闻就知道了!”许平君笑着说。 刘病已听后,便不迟疑,他拿起罐子,揭开罐子里的瓶塞,然后放在鼻子边。一股浓郁香气从瓶子里飘出,直钻入刘病已的鼻子里。 “好香啊,这是酒!这是什么酒?”刘病已问。 “这酒名叫竹叶青,是天香楼特有的酒,因为这酒是在竹筒里酿的,所以自带竹子的清香,喝起来与众不同,很提神。之前,为了补贴家用,我卖这酒都已经卖了一年了,直到结婚后,我才没卖。这是之前没卖完的一点,放在我爹那儿,还剩这些,我就带过来了。”许平君介绍道。 刘病已听许平君介绍完,再度把这罐子放在鼻子边深深嗅了一口气。许平君说的不错,这酒的确有股竹子的清香气,很是好闻。 “那我喝了!”刘病已说完便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点,然后端起碗一饮而尽。 “嗯,好酒,好酒!”刘病已闭着眼品着酒的滋味赞道。 许平君看着刘病已喝酒的模样笑了。不过很快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以一种平静的神色。 “嗯,病已,我想跟商量个事!”许平君抿了抿嘴望着丈夫说道:“张伯伯不在了,我娘也死了,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你看,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家了。俗话说的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也要开始去挣点钱了。不然光靠张伯伯卖房子分的那点钱,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我打算过两天继续去卖酒。” “卖酒?这怎么行?平君,咱们结婚了,我是你的丈夫,我怎么能继续让你去挑着酒担子,在外忍受风吹日晒!”刘病已道。 许平君本已决心去卖酒,她都已经跟天香楼的老板打好了招呼,她告诉刘病已,只是想得到丈夫的支持,却不料竟被刘病已一口回绝。 “可是……”许平君满腹委屈,想解释什么。 刘病已拉着许平君手笑着说道:“平君,关于咱们在这儿的生活,我自己也有想过。这附近有很多树林子,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就去砍柴卖钱养家。至于你呢,就在家里做做菜,搞搞卫生就行了,你要实在闲不住,门口不是还有几块田地嘛?你就在上面种些小菜,这样也省了买菜的钱。” 听了刘病已的话,许平君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刘病已那充满爱意的目光时,她终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刘病已的安排。 第121章 身怀有孕 之后的三个月里,刘病已和许平君两人便按照刘病已计划的那样,刘病已每天出门砍柴,许平君则待在家里。 生活似乎过得很顺利很甜蜜,唯一的问题是,刘病已似乎过于高估自己砍柴的实力。 这砍柴虽是力气活,但也不光只是需要力气,更需要耐力、经验及决心。刘病已之前在张贺府邸上毕竟是当少爷供着,几乎不干这种体力活,因此砍起柴来十分费劲,每天砍柴的收入并不足以维持家里的开支。 对此,许平君也没说什么,她理解丈夫的难处。她用自己攒的一点积蓄买了一架旧的织布机,每天在干家务活儿之外便开始拼命织布卖钱。 织布是件很辛苦的活,光操动织布机就要些力气,而且眼睛还要一直盯着织布机,以免织错,时常一长眼睛和手臂都会痛。可是许平君不在乎,她往往是在一吃完早饭就坐在织布机前,一直忙活到晚上做晚饭才停,为的就是多织些布,多卖些钱。 对于妻子的辛勤付出,刘病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也曾劝过许平君让她多休息,不要那么劳累,可是没用,许平君总是以自己不累回绝,刘病已知道许平君的性子,便也随她去。 这一天,刘病已吃完早饭便出门砍柴去了。许平君如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摆弄着织布机织着布。 她织了有一个多时辰,机子上线用完了,她打算去屋里拿一卷新的纱线。可是她刚扶着织布机站了起来,头便感到一阵晕眩,接着便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这一天天很热,刘病已没到中午,便热得不行了,因此他打算先回家吃点东西,休息休息,等太阳小一点再继续来砍柴。 他背着砍好的柴往家里走。快走到院子边时,他像往常一样高声说道:“平君,我回来啦!” 往常不管许平君在在家里做什么,听到刘病已这一声叫唤之后,都会走出来,到小院的柴门边迎接自己的丈夫。可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刘病已连喊了两声,都未见到许平君的身影。 刘病已心中有些不安,他快步来到柴门边,往院里一瞧,便见到倒在织布机旁边的平君。 “平君!”刘病已惊叫道。他丢下背上的柴,撞开柴门,冲了进去。 “平君!”刘病已蹲下去,托起许平君的头拼命地喊道,可是许平君呢,仍是毫无反应。 “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刘病已说着抱起许平君便朝外边快步奔去。 刘病已抱着许平君,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一家医馆。 刘病已把许平君在病床上放下,让大夫给她诊脉。大夫伸手在许平君的脉上一搭,立即皱起了眉头,接着他又伸手在许平君的小腹上,轻轻地按了下,眉头又瞬间舒展了。 “怎么样?大夫,我妻子他怎么样了?”刘病已在一旁焦急地问。 大夫听了没有回答刘病已的问题,反问道:“敢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刘病已道。 “那你夫人现在在家做什么事?”大夫又问。 “她平日在家料理家务,种种小菜,然后她还买了架织布机在家织布!”刘病已答道。 “哦,那你夫人很能干嘛,你真是娶了位漂亮贤惠的好妻子啊!”大夫赞道。 “是啊,她每天一有空就在织布机旁织布,我劝她多休息,她也不听。”刘病已说到这里话题一转又问起妻子的病情来:“大夫,敢问我妻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她这不是病,是喜!”大夫笑着说道:“恭喜你了小兄弟,你夫人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啊,怀孕了?是真的嘛?”刘病已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地问道。 虽然,刘病已已经结了婚,但他今年也才刚刚十六岁,脸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老实说,他还没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不过当听到自己有了孩子时,他还是本能地感到高兴。 “嗯,不过我要批评你,作为丈夫,妻子怀孕四个多月,你还一点察觉都没有,这确实是不应该!另外,你更不应该让她这么辛苦,怀孕的女人要好好休养才是!”大夫语气温和地“责备”道。 “哦,是是是,是我太疏忽了!”刘病已答道。 “你带你夫人回去吧。她这是孕期反应外加身体过度劳累,气血失和才导致的昏迷。我给她开了两副药,一副是养气血的,你回去给她煎好服下,过半个时辰她便能醒。另一副药是安胎的,待她醒后,分三次煎好服用!”大夫叮嘱道。 “是”刘病已答应道。 看完病后,刘病已付了诊金拿了药,便背着妻子又返回了家。回到家后,他按照大夫的嘱咐,把那养气血的药煎好,喂给许平君。 喝了药,过了半个时辰,许平君果然悠悠醒了。 由于昏迷过久,刚醒时,许平君脑袋还有点疼,神志也有点迷糊。 “诶,我这是在哪儿啊?”许平君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你在家呢,平君!”刘病已笑着答道。 许平君望了眼一旁的丈夫刘病已,疑惑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是在那儿织布呢,怎么就到床上了?而且我这头还有点疼!” 许平君说着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刘病已连忙阻止她,说道:“平君,别动,你安心在床上多躺会儿!你上午的时候织布时晕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我一路抱着你去找大夫,这才刚回来!” “上午晕倒了?”许平君似乎是忘了自己晕倒的事似的,她抬起头瞧了瞧窗外,只见窗外的天空中日光已经不见,天是灰蓝色的,显然已经到了晚上。 “啊,我睡了这么久吗?”许平君说道。她这话似是在问,也像是在回答。 “嗯!”刘病已答应了一声,眼里闪着幸福的光,他迫不及待要把怀孕这个好消息告诉许平君。 “平君,告诉你个好消息”刘病已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换上神秘的语气说道:“大夫说你怀孕了!” “啊?”许平君似是没听清楚,又似是太过突然,一时惘然。 刘病已又补充道:“大夫说你怀孕四个多月了,也就是说咱们有孩子了!” “呃,是真的么?”许平君惊喜地问道。她脸颊绯红,语气还带着些羞涩。 她之前听刘病已说自己晕倒了,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大病,心里还有些担忧,没想到竟是怀孕了。 没有女人听到自己即将做母亲时,会不感到高兴的。许平君心中的兴奋是难以形容的,她那原本因为长时间昏睡而疼痛的头部,瞬间也不疼的。 “平君,都怪我不好,你怀孕了,我都没有注意到,还让你每天这么辛苦,这才害得你晕倒了。”刘病已自责道。 “没事,是我不好,我自己也没发现自己怀孕了!”许平君安慰道,脸却羞得更红了。 “平君,我决定了,从明天起,我不砍柴了,我去卖酒,这样就能多挣些钱。你呢以后也别织布了,多休息,安心在家养胎,可不许再晕倒了!”刘病已握着许平君的手笑着说。 “可是,可是你卖酒能行吗?这活很累,还要每天风吹日晒,而且你之前可从来没有卖过呢!”许平君眉头微蹙,问道。 “能行的,你要相信我。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夫妻,要互相尊重,我们每一天都要努力劳动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刘病已望着妻子真诚地说道。 “嗯”许平君听了刘病已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把头枕在刘病已的肩头,带着微笑,再一次安心地睡去了。 是啊,女人最重要就是有个懂得珍惜自己的丈夫,有夫如此,她又能奢求什么呢? 第122章 出门卖酒 刘病已说他要去卖酒,这不是说说而已,第二天他真的就去挑着担子卖酒。临出门前,许平君把卖酒的种种细节,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告诉了他,而且是再三叮嘱,刘病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出门了。 卖酒首先要去打酒。打酒的地方在城东的天香楼,刘病已一出门便挑着一担空桶朝着天香楼去了。由于路线不熟,花了近一个时辰时间,他终于走到了天香楼。 说明来意后,掌柜的把他领到了后院的酒坊。 “你说你夫人以前也经常来这儿打酒,你夫人叫什么名字啊?”去后院的路上,掌柜的问。 “哦,我妻子名叫许平君!”刘病已答道。 “哦,原来是许丫头,我早就听说她嫁人了,原来是嫁给了你啊!”掌柜说到这里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刘病已说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那丫头不仅人长漂亮标致,而且干起活来也是一顶一的,关键还有膀子力气!” 听到掌柜的在夸奖自己的妻子,刘病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温和地说道:“是啊,能娶到她,确实是我的福气,一辈子的福气!”刘病已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妻子许平君那美丽温柔贤惠的样子。 “呃,那许丫头自己干嘛不来打酒啊!好久没见到她,还怪想她的。”掌柜的抱怨道。 “哦,平君她怀孕了,要在家养胎,来不了!”刘病已答道,脸上是一脸幸福的笑。 掌柜的听了望向刘病已,眼神中不知是惊讶还是嫉妒羡慕。 原来这位酒楼的掌柜也曾打过许平君的主意,他家里虽已有夫人,但很想把既年轻美貌又贤惠能干的许平君娶为小妾。不过因为听说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担心若是真将许平君纳为小妾,许广汉会以岳父的名义每天来店里讨酒喝。所以,他一直只是有贼心但未付诸行动。如今听说许平君已经嫁人而且怀了孕,这位掌柜心里如同被打翻的醋坛子一样,羡慕嫉妒恨极了。 “哦,是嘛,那恭喜你啦,小伙子!”掌柜心中虽痛苦,但嘴上仍客气地说道。 “谢谢,谢谢掌柜!”刘病已连忙致谢。 两人说着,这便到了酒坊。酒坊里摆了几十只大酒缸,这些酒缸都有半人高,看起来每一只都能装上千斤的酒。酒缸分成几列,每一只酒缸上都贴着红纸,红纸上都写着字。 “呶,这里面每一列就是一种酒,那边的是西风烈,这是桂花酿,还有这边的是本店自酿的竹叶青。你看你要哪一种酒?”掌柜一边介绍一边问着刘病已。 “竹叶青吧,这酒我喝过,味道很好,很能提神,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刘病已道。 掌柜的一听别人夸他的酒乐了,笑着说:“哦,看来你也是擅长品酒的人啊。咱们这里的这三种酒啊,竹叶青最便宜,不过它的味道却是最好的!” 掌柜一边说,人走向一只红纸上写着竹叶青三个字的大酒缸,他十分小心揭开酒缸的盖子。那酒香立时就从缸里溢出来,整个屋子里瞬间都是竹子的清香。 “嗯,好香啊!”刘病已闭着眼嗅了一下由衷地赞道。 “那是,不过论起香味,它还不及桂花酿十分之一,要是三十年的桂花酿的话,只要一小瓶就能让整个屋子都充满桂花的香气。”掌柜地说道。 接着掌柜的又问道:“你要打多少酒?” “哦,平君平时每次打多少,我就打多少!”刘病已不假思索地答道。 “好,那好说,那我现在就给你打酒!”掌柜地说道。 接着,刘病已把酒桶搬到酒缸旁边,揭开上面的盖子。掌柜拿来大酒勺子,开始把酒一勺一勺地从酒缸里往酒桶里舀。 很快两个大酒桶便被舀满了酒,刘病已把酒桶盖好,这便要付钱结账。 “二十文一斤,这两只酒桶一共装了六十斤酒,共是一吊两百文钱!”掌柜的说道。 钱是许平君出门前就帮他准备好了的,刘病已立即把钱付给了掌柜的。这便挑起担子要走。六十斤,听在耳里不算什么,可是当刘病已真正把酒担子挑在肩上时才发觉六十斤真的很沉。 刘病已平日里砍柴,那整捆的柴火有时候也有六十斤重,刘病已背起来也没问题。可是这酒和柴火可不同,酒是会动的,柴火不会动,同样的斤两,动的东西可比不会动的东西沉的多。 “怎么这沉啊?平君平日里是怎么挑的动的?”刘病已心中嘀咕道。 可是他已经没时间去琢磨这个问题,担子就在肩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挑着它走出去。 “呀!”刘病已咬紧了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头,终于把这酒担子挑了起来。然后,他迈动步子开始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那桶里的酒就来回晃动一次,他整个人也跟着酒晃动起来。从背后去看,刘病已仿佛是在打醉拳一样,随时可能要摔倒。 掌柜在原地背后看着刘病已挑那酒担子,心中也不禁为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万一在店里摔倒,自己要赔他一笔医药费,直到刘病已完全走出了店,才松了口气。 “唉,那许丫头竟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掌柜的叹着气说道。 他摇了摇头,接着便去干别的事去了。 挑着酒担子走出了天香楼,刘病已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终于是累的不行,他放下酒担子,坐下休息。 这打酒不过是卖酒的第一步,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卖酒了。这卖酒二字说起来容易,可究竟怎么卖,刘病已一点儿底都没有。 刘病已年纪还轻,虽也喝过酒但都是别人请他的,他自己没有去买过酒,自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卖酒了。 不过,这酒也是东西,他虽没买过酒但一些零食小吃什么的,他却是买过的,那些卖小吃怎么卖东西他是看过的,都是停在某个好的位置等待着顾客前来问。 眼下这个位置人流并不多,算不上好位置,不过刘病已已经累的够呛了,他不愿意再动了。 “这挑酒担子太累了,干脆就停在这儿卖算了,等卖掉一半再去找个人多的位置!”刘病已这样想着,干脆就拿出酒担子边的许平君为他准备的蒲垫放在地上,坐下等待着路人前来询问。 第123章 万事开头难 刘病已停下担子是上午的巳时初刻,他坐在那儿等啊等啊,一个时辰过了两个时辰过了,仍然没有一个人前来买酒。 烈日当空,刘病已的额头满是汗,可是他的,心里的汗更多。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时辰了一个来问价的人都没有啊?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到下午太阳落山,我还是滴酒未卖。那样的话,我就得把整担酒挑回去,挑这么短的距离我都累得够呛,要是挑回家的话,我岂不要累瘫。还有即使我挑回去了,平君看到我滴酒未卖,不知道会有多失望!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把这酒卖出去!”刘病已心中这样想着。 此时时间已过了午时,早就到了吃中饭的点了。刘病已虽是在那里坐了一上午,滴酒未卖,不过到了这个点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 “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先吃顿饱饭再说,等吃饱了饭,再想办法把酒卖出去。”刘病已心中这样想着便挑起酒担子去找吃的。 他挑着担子走了十几步,走到街角转弯处,便看到有一个小吃摊前围满了人。 他仔细瞧了瞧那摊子,这个摊子原来是卖烧饼的。 摊主有两个人,是一对夫妇,年纪大概都在四十岁上下。 男摊主负责做饼,他两只手像陀螺一样,在案板上揉着面团,揉好之后往炉子里一贴,然后又开始揉新的面团。 而女摊主呢,则负责刷酱和收钱。她把烤好的烧饼从炉子里拿出来,按照顾客的要求刷上相应的酱,然后把饼一折正好把酱包住,再用油纸包好。之后,她一手把饼交给顾客,另一只手则接过顾客递来的钱。她把钱接过来后快速地丢进脚边的一个钱篓子里,然后便去接待下一名顾客。整个过程只用半分钟,可谓行云流水快的惊人。 刘病已在一旁瞧着,只见那摊子面前的顾客呢,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这个买完,又有下一个人补上,那队伍似乎从来不会变短。刘病已羡慕极了,一时竟忘了饥饿,没有去排队。 过了半个时辰,那摊子面前的人才渐渐少了。等把最后几个客人忙完,摊主夫妇终于是可以歇歇了。他们擦了擦满是汗的额头,坐下准备吃点东西。 “您好,能给我做两张饼吗?”一个声音飘入摊主夫妇的耳中。他们抬头去看,只见一个挑着酒担子的年轻人站在摊子前。 这个年轻人正是刘病已,他刚才只顾着看摊主做生意,竟忘了来排队买饼。此时,别人都买完了,摊主都准备休息了,他才发觉自己真得很饿了。 “呃,这……”男摊主犹豫着没有答应。 他忙活了一中午,实在是太累了。若是刚才他还没坐下时,有人来买饼,他还愿意做。可此时,他已经坐下了,身体已经放松了,再让他站起来继续去做饼,他可实在是有些不情愿。 见摊主没有答应,刘病已又恳求道:“求求你,帮帮忙,做两张吧,我实在是太饿了!” 听了刘病已的话,女摊主也伸过脑袋来瞧了眼刘病已,便对自己的丈夫说:“帮他做两张吧,这孩子也是做生意的,大热天的怪不容易的!” 老婆的话显然比陌生人的管用,男摊主“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炉子里还剩下两块饼,那本是男摊主留给自己吃的,此时既然有客人要,他便干脆把它们取出来。 “你要什么口味的?有芝麻味的,肉酱味的和麻辣味的!”摊主说道。 “哦,都来肉酱味的吧!”刘病已说道。 “嗯”摊主答应了声,立即用大刷子蘸上了肉酱,在那两块大肉饼上涂抹起来。 “给你的饼!”摊主说着把油纸包好的饼递给刘病已。 之前还不觉得,此刻蘸着肉酱的热乎乎饼拿在手上,肉香饼香混在一起,香气四溢,刘病已顿时口水直流。他再不迟疑,直接在饼摊前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刘病已吃得太快了,他连吃了几口之后,便打起了嗝,脸也涨得通红,似乎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小伙子,饿坏了吧,瞧你吃成这样子,来喝口水!”女摊主听到刘病已的打嗝声,好心地把自己的水袋递过来。 刘病已被噎得有点厉害,连谢谢都顾不得说,把立即接过女摊主递来的水袋,然后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水。 这水果然是好东西,几口水下肚,噎在嗓子里的饼下了肚,很快刘病已就不打嗝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谢谢,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刘病已把水袋还给女摊主,再三感谢道。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女摊主接过水袋温和地说:“小伙子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 “我今年十六岁,去年结了婚。”刘病已答道。 “结了婚,那有孩子吗?”女摊主问。 “还没生,不过我妻子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刘病已答道。 “怀了孕?那家里负担应该很重吧?看你还出来卖酒。”女摊主叹道。 “是啊,我是个孤儿,自幼父母双亡,在长安只有一个伯伯,去年结婚后不久,伯伯也死了,我妻子那边,岳母也是去年过的世,家里现在全靠我们自己了!”刘病已如实回答道。 显然,刚才这位女摊主的一些善意之举,已经打动了刘病已的心,他不愿意对她隐瞒什么。 “那你可真不容易啊!”女摊主叹道。 说完一时无话,刘病已忽然想起自己卖酒的事,如今看天上的太阳,时间应该已经到了申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到那时如果自己还是滴酒未卖那该怎么办? 刘病已心里踌躇了一番,终于是开口了。“大姐,我想问下,您可知道这卖酒怎么卖?我看您这生意蛮好的,您有没有什么诀窍啊?” “呃,我这没有什么诀窍,就是老老实实干呗。不过,这卖酒怎么卖……”女摊主听了满眼疑惑地看向刘病已。 “啊,大姐,不瞒您说,我啊今天是第一天来卖酒,没有经验,所以你看到现在这个点了,我这桶里的酒还是滴酒未卖。要是回去的时候仍是滴酒未卖,那我不知道我的妻子会对我失望成什么样子!”刘病已坦诚地说出了心中的烦恼。 第124章 指点迷津 男摊主原本一直在擦案板,此刻听了刘病已的话,主动过来插话道:“唔,小兄弟,你第一次出门做生意跟咱们不一样,你要吆喝,你不吆喝,别人哪里知道你是卖酒的,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而且啊,这吆喝有个好处,比如说有些人他今天本来不想喝酒,但一听你这吆喝,他心里的酒瘾就上来了,他的双腿就不听使唤,就主动往你这儿走了,这不就是生意嘛。” “当然,你要是做久了,有名声了,你不吆喝别人也到你这里来买!就拿这个烧饼摊来说吧,我们已经做了五年了,周围的百姓都知道,所以不用吆喝,刚开始的时候咱也是吆喝过的。” “哦,那敢问大哥,我该怎么吆喝啊?”刘病已又问。 “怎么吆喝,这简单啊,不过……”男摊主欲言又止。 刘病已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这是在求别人,但凡求人办事总得给人家好处,不然别人干嘛要费这份精力。 于是,他立即说道:“大哥,只要你能教我吆喝,这酒赚的钱都归你!” 男摊主一听笑了,说道:“哎,我不要你什么钱,你只要待会儿送我一斤酒喝就行了!” “这是自然!”刘病已立即答应道。 两人说好之后,这边开始吆喝了。 “卖酒啦!卖酒啦!上好的竹叶青,又便宜又好喝还不上头,快来买啊!”男摊主吆喝起来十分卖力,他的声音十分洪亮,在这转角处一吆喝,几条街都能听到。 他这一吆喝,很快便有人过来问。 “呃,你这酒多少钱?”一位中年壮汉问。 “二十三文一斤,便宜又好喝,好汉你要来几斤?”男摊主问。 “呃,两斤吧!”壮汉想了想回答道。 “好嘞,把你的酒壶拿来给你打酒!”男摊主说道。 壮汉便把酒壶递过来,刘病已接过酒壶舀上两满勺,递给壮汉。 “我这一满勺就是一斤,两满勺就是两斤,给!”刘病已说着把酒壶递给壮汉。 壮汉接过酒壶,拿在鼻子前嗅了嗅,赞道:“嗯,好酒,的确是好酒啊,给你钱!”壮汉说着,把钱递给刘病已,然后便拎着酒壶悠悠而去。 刘病已手里拿着壮汉递来的钱,心中十分激动,这是他今天做的第一笔生意,也是他这辈子做的第一笔生意。 太棒了,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的感觉太棒了。刘病已只觉得手里的钱沉甸甸的,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铜钱而是金子。 “喂,发什么愣啊,赶紧把钱收起来,你看又有人来了!”男摊主提醒道。 刘病已抬头一看果然,又有一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在男摊主的帮助下,刘病已在一个时辰里卖了八斤酒。虽然不多,刘病已已经觉得非常满意。 这时已是傍晚,晚饭的时候快到了,男摊主要去忙自己的生意了,说道:“呃,小兄弟,刚才我怎么吆喝的你都看到了,我现在要忙自己的事去了,你自己吆喝吧!” “嗯,谢谢您。大哥这是说好的给你的酒,你们今天帮了我大忙,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刘病已说着把打好的酒递给男摊主。 男摊主接过酒也放鼻子下面嗅了嗅,赞道:“好酒,好酒,闻着就让人流口水!”他把酒收下接着从兜里摸出二十枚铜钱说道:“虽然你这酒是送我的,可我也不能不付钱呐,至少成本钱要给你吧!” “这……”刘病已并不愿意去接那钱,可是男摊主硬塞到他手里。刘病已没再拒绝。他收下钱,十分诚恳地朝这对摊主夫妇深鞠一礼告别道:“别了,后会有期!”之后,他便挑着担子离去了。 “卖酒啦,卖酒啦,上好的竹叶青,上好的竹叶青,又便宜又好喝而且不上头,快来买啊!”刘病已一边挑着酒担子走一边吆喝道。 刘病已学着男摊主吆喝着,声音虽不如男摊主那么浑厚洪亮,来问的客人也不如男摊主吆喝时那么多,不过,他却很满足。这是他第一次卖酒,能自己卖出一些已经很不错了。 到了一更鼓下的时候,刘病已还有近三分之二的酒没卖出。不过他已经不打算再卖了,夜幕已经降临,妻子平君还在家等着他呢,他得赶紧回去,以免她在家担心。 回去的路上,刘病已走得很快,仅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家。 柴门是关的,不过屋里的灯是亮点,这表明屋里有人。 “我回来啦!”刘病已高声喊道。 他的声音一出,屋里立时就有了反应,屋门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倩影从屋里走了出来。虽然夜色朦胧,刘病已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知道那正是他可爱的妻子许平君。 许平君打开了柴门,把刘病已迎了进来。 “你终于回来了!”许平君的话语既兴奋,同时又带着埋怨。 刘病已知道自己回来的有点晚了,所以听了妻子的话,并不生气反而主动道歉道:“平君,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家等久了!” “你饿了吧,赶紧进屋吃饭吧,菜我都热了两次了!”许平君提醒道。 “嗯”刘病已答应着,挑着酒担子进了屋。 屋子里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两碗白米饭还有三盘小菜,饭菜上都冒着热气,显然正如许平君自己说的,饭菜她都重新热过了。 刘病已把酒担子放在一边,在桌子旁坐下,许平君则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有两碗白米饭,刘病已看了问道:“平君,你也没吃饭?” “嗯,我想等你一起回来吃,你没回来我吃不下!”许平君淡淡地说道。 “平君,你不必等我,你饿了就早点吃,要知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刘病已说道。 刘病已的话里有话,许平君现在的确不是一个人,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她可以饿着,但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可饿不起。 “嗯,那我每天晚上饿了就吃,不过,你以后可得早点回来!”许平君说道。 “嗯,放心吧,平君,第一天什么都不熟,所以回来的晚,以后我肯定会早点!”刘病已安慰着妻子。 两人说完,各拿了一碗饭,开始吃起饭。吃饭吃了一半,许平君望了眼一旁的酒桶,终于是开口问起了白天卖酒的情况。 “呆子,今天第一天卖酒,感觉怎么样?” “哦,还行,就是刚开始不怎么会卖?”刘病已说道。 “不怎么会卖?”许平君停下筷子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嗯,你也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出来卖东西,所以刚开始我就是坐在那儿等着别人来买酒,结果……” 刘病已还没说完就被许平君打断了。 “结果,你肯定没卖多少对不对?卖酒不比别的,你得吆喝,特别是你第一次出来卖酒你肯定要吆喝的,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是卖酒的?”许平君笑着说道。 “对对对,你这话说的太对了,幸亏今天下午碰到一位卖烧饼的摊主,他告诉我要吆喝,我听了他的话才卖出去一些,要不然我今天可能滴酒未卖!”刘病已答道。 “嗯,那你今天到底卖了多少?”许平君问。 “卖了三分之一多一点,还有将近四十斤没卖!”刘病已答道。 “嗯,好,那明天咱们就加油努力,把这剩下的三分之二卖出去!”许平君笑着说。 “嗯,放心,明天我一定会把酒卖完的!”刘病已自信满满地说道。 第125章 再逢故人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天卖酒的经验后,刘病已卖酒越卖越好了,从第一天的一天能卖二十斤到后来一天能卖一担,再到后来他一天能卖一担半。总之从那一天后,卖酒便成了刘病已谋生的营生。 再说说许平君这边吧,自从被告知怀了孕,她便待在家里,也不再织布了,只是做些家务烧烧菜,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怀孕,凡事她都小心翼翼地,生怕会影响到胎儿。 家里只有刘病已一人劳动,虽然他现在卖酒也能赚到一点点钱,但这个家庭的日子仍是过得紧巴巴的。 说到底,在农耕时代,一个底层平民之家必须得男女齐上阵,一起劳作,日子才能过得好一些。 这一天,刘病已照常出门卖酒,他今天卖酒的地方是尚冠里一带。尚冠里位于长安城南,是西汉贵族聚居区之一,京兆尹治所也在这里。 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的王公贵族多,王公贵族们当然是不会喝竹叶青这样便宜的酒的,不过他们手下的家奴马夫这些人却会来买竹叶青这样的酒,而且这些王公贵族们手底下的人兜里都有些钱,卖酒给他们,可以卖得比别的地方贵几文。 “卖酒啦,卖酒啦,上好的竹叶青,快来买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刘病已一边走一边吆喝着。 他刚走到一处大宅子附近,从路边的马车上走来一个戴着貂皮小帽的马夫模样的人。 刘病已见了,知道是来买酒的,赶忙放下酒担,等待客人上前。 “你好,你这酒怎么卖?”那马夫问道。 “哦,二十五文一斤”刘病已答道。 “拿给我来两斤吧!”对方说着把随身携带的一个酒囊和五十文钱一起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接过钱装进兜里,旋开酒囊,把一个漏斗放在酒囊口上,然后舀起两勺酒倒进酒囊里。酒入酒囊,那囊瞬间鼓了起来,很快就鼓成了球。 “给,你的酒!”刘病已说着把酒递给面前的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面前的马夫迟迟没有伸手过来接酒囊。刘病已满心疑惑地抬起头。正好与对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病已,真的是你!”对方激动地说道。 听了对方念出自己的名字,刘病已睁大了眼睛,认真地去上下打量着来人。面前的人已经摘下了头上的毡帽,他的脸完全呈现在刘病已面前,只见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身高虽不及自己,但体格却比自己壮得多,尤其是他那双手,格外结实有力。 “长乐,你是戴长乐!”刘病已终于认出了对方是谁。 “病已,你终于想起我了!”戴长乐兴奋地说道。 说完这两个儿时的铁哥们,眼里含着热泪,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两人拥抱了好久,才分开。 “病已,真没想到咱们居然会在这里相见!”戴长乐感动地说道。 “是啊,当年在史家村分别时,我还以为咱们一辈子见不着了呢!”刘病已道。 “嗯,病已咱们四年多没见了,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戴长乐说道。 “嗯,好!”刘病已答应道。 两人说着,这便一同去了附近一家茶楼。 两人落座后,点了一壶茶。还未等茶送上来,戴长乐就开始发问。 “病已,这几年你在长安过得怎么样?我记得四年多前,你离开史家村的时候,他们都说是你一个做官的亲戚来接你去长安长住的,我还以为再见面时,你肯定是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少爷呢!你怎么当起了酒贩子?” “这事说来话长了,当年接我来长安的张伯伯的确是做官的,他对我很好,甚至比对他自己的孩子还好,不过他已经在一年多前故去了。”刘病已淡淡地说道。 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再去想张贺的死了,此时再度提起,一股悲伤之情再度涌上心头。 “哦,原来是这样!”戴长乐听了刘病已的话,也为他的遭遇感到忧伤。 他见刘病已脸色难看,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问什么好。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而沉闷了。 刘病已察觉出了气氛的异常,他笑了笑缓和气氛道:“长乐,你猜不到吧,我结婚了!” 刘病已刚才这句话虽然话不长,但给戴长乐的震撼却很大。当年在史家村,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月想与刘病已订婚,可他死也不答应,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已结婚了。 “啊,真的,病已你真的结婚了吗?”戴长乐问。 “嗯,真的,想不到吧!”刘病已笑着说。 “啊,那嫂子呢?他没跟你一起吗?”戴长乐问。 “她怀孕了,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在家里养胎呢!”刘病已道。 “哦,是嘛,恭喜你啊,病已!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不仅是娶了媳妇,还马上就要当爹了。哪像我啊,你看我,我还比你大两个月,如今还是光棍一条,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戴长乐半自嘲式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很想知道嫂子长啥样,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会让你刘病已娶她做媳妇,和她一起生儿育女!” “你啊不必好奇,其实这人你也见过的!”刘病已笑道。 “我见过?”戴长乐听了纳闷,他见过且刘病已也认识的女子少之又少。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月,可是如月已经嫁作人妻,不可能再嫁给刘病已了。那还会是谁呢?是史家村里别的什么野花吗?那还不如如月呢! 戴长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刘病已说的到底是谁。刘病已见了,笑着解释道:“长乐,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你我从史家村逃出来,跟着你爹所在商队一起,先去了雁门关后来又到了渭城来做生意?” “记得啊!”戴长乐答应道,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拍着脑门问:“不会是那个给咱们送伞和钱包的女孩吧?” 刘病已听了大笑,说道:“你啊,终于猜对了!” 第126章 再逢故人(下) “诶呀呀,不得了,真是难以置信啊。唔,你是怎么又找到她,且和她结婚的?”戴长乐问。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总之算是机缘巧合吧。说说你吧,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的,看你这打扮,你是在做车夫吗?”刘病已问。 “我来京城就一年功夫。自从那次我们一起逃出来那次之后,我便开始跟着我爹他们商队一起赶车了,这一跟就是三年。我是待腻了,你想我戴长乐是谁啊,我是要做天下第一等车夫的人,怎么能一辈子待在商队那样养老的地方呢!所以一年前,我就带着钱来了长安。”戴长乐道。 “你在长安无亲无故,你来长安你爹妈同意吗?”刘病已问。 戴长乐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他们不同意又有啥用,腿长在我身上,我去意已决,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那来了长安,你去哪家做车夫了?”刘病已问。 “嗨,哪能一来就那么好。我刚来也想着,我得找家大富大贵的人家给他们赶车。可是找了一个多月,硬是找不到,别说大富大贵的人家了,就连给一般的人家赶车人家都不要,没办法,咱不是长安本地人呐,无亲无故地谁愿意给我机会呢!”戴长乐道。他喝了口水,又接着说: “我啊来长安后找了一个月多的事,可是找不到,钱也快花完了,最后没办法。有家知名的酒楼招喂马的伙计,我就去那儿了” “一个年轻且有丰富经验的赶车车夫,去当喂马的伙计是有点屈才了,不过没办法,先落个脚填饱肚子再说” “我在那儿当了半年的伙计,有一天碰到一个当官的来吃饭,吃完饭后,他那赶车的不知咋竟闹肚子而且摔了一跤,腿摔断了赶不了车。这事正好被我碰上了,我就跟他说,我会赶车,他就让我试了下,我就赶着他的车一直把他安安稳稳地送到他家。到地方之后,他就说想让我留下做他的车夫,我当即就答应了!从那以后我就在这位大人的府上留下了。这就叫做阴差阳错,鬼使神差!” 戴长乐说完自己也神气地笑了。 “嗯,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刘病已点头称赞道。 “嗯,我们家那位大人可是位大好人,好官!”戴长乐又说,“你在京城这几年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霍大将军的威名啊?我们家大人就是霍大将军的长史、光禄大夫丙吉丙大人。他的府邸就在这附近,离这儿不远。” “丙大人我不怎么了解,不过霍大将军倒是如雷贯耳,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刘病已答道。 两人正说着,有人走过来,对戴长乐喊道:“长乐,说好了只休息半个时辰,你小子怎么还在这儿,该走啦,大人马上要出门啦!” “哦,好好,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戴长乐对那人说道。之后,他站起身笑着对刘病已说:“不好意思,我要回去赶车啦,不能再陪你聊啦!” “没事,我正好也要去卖酒啦!既然离得不远,我去送送你吧!”刘病已也站起来说道。 两人于是一起下了楼。戴长乐在前边引路,刘病已挑着酒担子在后面跟着。因为戴长乐赶着回去,所以这一路两人并没有再聊什么。 两人走了几里路,终于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宅子前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了,有一名身着官服年过五旬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背手而立站在那里。 戴长乐笑着说:“行了,就是这了,这就是丙大人的府邸。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看我,我还想跟你多聊聊呢!” “嗯,行,你去忙吧,有时间我过来看你!”刘病已喘着气说道。 说着两人就此分别。刘病已因为刚才急着跟戴长乐赶过来,所以一路上走到很快,没有休息,此时有些累了,便干脆蹲在路旁休息。 而戴长乐呢,分别后他立即跑向那辆马车,到了车跟前,他向那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躬身行礼道歉道:“不好意思,丙大人,让你久等了,我遇到了一个分别多年朋友,跟他多说了几句话,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嗯”丙吉答应着,转过身来,登上了马车。就在他登上马车,掀开车帘的这一瞬间,他无意间瞥见了正挑着酒桶蹲在远处路旁休息的刘病已,不禁眉头一皱。虽然双方隔着些距离,而且丙吉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丙吉总觉得这个卖酒的穷青年似曾相识。 “长乐,那路边上蹲着就是你朋友?”丙吉望着刘病已侧脸问道。 “哦,正是,我们四年多前就分开了,今天好不容易才遇到了……”戴长乐答道。他还想多说些他们相聚后感慨,可是丙吉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呢?”丙吉追问。 “他啊,他姓刘,名字蛮怪的,名叫病已。”戴长乐说道。 “啊,刘病已!!!”丙吉口中念着“刘病已”这三个字,瞬间只觉得脑袋发晕,天旋地转,身子几乎要晕倒。 十四年了,十四年前,那个叫刘病已的婴儿被从丙吉负责的监狱里送到掖庭去之后,丙吉便再未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没想到十四年后的今天竟在这儿,再度相见。 戴长乐看到丙吉要倒,赶忙过来扶住他。 “怎么了,大人,您怎么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会儿?”戴长乐关心地问道。 “哦不,我没事,我们还是赶紧去霍府吧,大将军还在等着呢!”丙吉说着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戴长乐登上了车夫的位置。只听“驾”地一声,马车启动了,戴长乐甩开鞭子,马车咕噜咕噜地快速朝霍府驶去。 刚才的一番对话,戴长乐并未放在心上,他脸上的神情轻松自在,之前与刘病已相逢真是太棒了,他心情愉快的很。而车内的人则不然,丙吉一上车就闭上眼睛,神情恍惚,仿佛在回忆什么很久远的事,眼角还似乎有泪。 第127章 母子平安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许平君产期将近。为了照料妻子,刘病已连一日三餐都不让她弄了。他每天都是先弄好了早饭再出门卖酒,中午他又挑着酒担子回来,弄好中饭后再出门继续卖酒。而是晚上呢,也会在天黑之前回来弄晚饭。 这样的话,每天便会少卖半担酒而且人也更辛苦,不过刘病已却是心甘情愿的。若不是许平君本人阻拦的话,他宁愿不出门卖酒整天在家陪着许她。 这一天,日头很大,刘病已担着酒担子快步朝家里走着,时间已快到未时了,他得赶紧回家给妻子平君做午饭,可不能让她饿着了。 “我回来啦!”刘病已走进自家的院子时,照例高喊道。 因为今天回来的有点晚了,刘病已一回到家,放下酒担子,便直接去了厨房,做起了午饭。 他正洗着菜,忽然听到隔壁的起居室里“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摔了。 刘病已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去看。一进房间便看到妻子许平君在床边的地上躺着,旁边还有个凳子倒了。 刘病已赶紧跑过去把许平君扶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许平君皱着眉脸色苍白,而且一脸痛苦,额头上还渗着汗。 “你怎么了,平君?你怎么了?”刘病已急忙问道。 “呆子,你终于来了,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都不答应!”许平君语声苍白无力,而且说话时眼睛是闭着的,眉毛也是皱着的。 “哦,对不起,平君。你到底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刘病已问道。 “我快要生了,真的,赶紧,赶紧叫个稳婆来!”许平君皱着眉一脸痛苦地说道。 “那你……”刘病已想问他走了许平君在家怎么办。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许平君打断了。 “快去!”许平君催促道。 “哦,我现在就去!”刘病已说完立刻奔出了家。 稳婆的家刘病已是知道的,先前为了预备许平君将来生孩子,刘病已便打听过了,离刘病已家有七、八里路远。刘病已跑了十多分钟才到了稳婆家。 敲门说明来意后,稳婆一脸不高兴地说:“让我去看也行,可你也得备辆车啊,这么大太阳,去你那儿人都要热死!” “我没有车,我是跑步过来,大姐帮帮忙吧,我妻子在家待产,就等着你过去呢!”刘病已恳求道。 “可你让我怎么过去啊?走路过去吗,那我腿可要断掉了!”稳婆说。 “没事,我可以背您!”刘病已说。 “你背……”稳婆上下打量着刘病已,语气中带着些怀疑。刘病已虽然个子高,人也长得俊,不过身体并不是很壮的那种。这稳婆的体重至少在一百五斤左右,她怀疑刘病已能否背的动自己。 刘病已心中着急,立即在稳婆前面蹲下,说道:“上来吧,大姐,放心我平日就是干苦力的!” 的确,这挑担子卖酒乃是苦力活,刘病已平日干惯了,也攒了不少力气,因此他相信这一百五十斤的稳婆,他是背的动的。 稳婆半信半疑地蹲下,把双手搭在刘病已肩上,刘病已立即把她稳稳地背起,离开稳婆家。 天上日头正大,刘病已背着稳婆朝家里走去,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可是他心中一心牵挂着家中的许平君,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刘病已走了半个钟头终于到了家。 “我回来啦!”刘病已喘着气说道。他放下稳婆,此时,他的背上的衣服已全部被汗浸湿了,而稳婆胸前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浸湿了。 “小伙子,没想到,你还真能扛,我要是有你这样的丈夫,我这辈子都知足了!”稳婆赞道。 “谢谢,谢谢你。快,快帮忙看下我妻子吧!”刘病已喘着气说 稳婆听了刘病已的话,立即和他一道快步走进屋里。 屋里,许平君在地上躺着,她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嘴唇发紫,仿佛是个死人。不过,她满头的热汗却又显示着这个人还活着。 “平君,平君!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刘病已赶忙奔过去,抱起许平君喊道。 “她已经痛晕了,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去,赶紧烧热水!”稳婆在旁边提醒道。 “是”刘病已不敢迟疑,立即照做了。 热水在院子里很快就烧好了,刘病已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再来把剪刀,拿过来之前先在火上烤一下!”稳婆又说道。 “嗯”刘病已很快便找出来剪刀,他把它放在火上烧的通红,然后交给了稳婆。 “嗯”稳婆接过剪刀把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说道:“好啦,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在外面候着就行,这里我一个人搞定,需要时再叫你进来!” “嗯”刘病已虽然想多看看许平君,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做不了什么事,反而会打搅到稳婆,于是便出去。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刘病已坐在房间门口一直等,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他在等稳婆的传唤,可是左等右等,稳婆也没叫他。他心急如焚。 “啊!哎呦!”房间不时传来许平君的惨叫声。 刘病已听到妻子的惨叫声,心乱如麻。生儿育女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大喜事,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却是渡劫过鬼门关。 古往今来,有多少女人死在生产临盆的时候?别说一般的人家了,就连帝王将相家照样有女人因为生产而死掉。像难产、大出血这类的事在女子生产时并不少见,运气好,母子能保住一个,运气不好那就是母子双亡了。 如果真的碰到难产或产后大出血,平君生命垂危了,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刘病已不敢想,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家,平君来柴门边迎接他,习惯了每天都有平君陪着他一起吃饭,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头挨着头睡觉,习惯了她的关心和叮咛。若是那一天平君不在了,没有了以上这些,他又该怎么活? “老天爷保佑,保佑,保佑平君能安全度过此劫!”刘病已在房门口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对着上天不停地祈祷。仿佛只有这样,他那慌乱的心才能稍稍安定。 刘病已不知道跪着祈祷了多久,这时,“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房间里传出。 刘病已愣住了,这是孩子的哭声?这儿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难道是他听错了?是幻觉? 刘病已竖直了耳朵去听,那声音没错,的确是婴儿的哭声,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谢天谢地,平君终于生产了。 刘病已心中正激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稳婆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说道:“恭喜啦,小伙子,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刘病已听了这才回过神来,他立即走进了屋,来到床边。 床上许平君躺着,虽是热天,她身上仍盖着被子,刚生产完的她太虚弱了,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着不得一点凉。 许平君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婴儿,小婴儿用大人的衣服裹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小脸。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别哭,妈妈在!”许平君侧着身,她伸手在轻轻触摸着孩子的头,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幸福的笑容。尽管身体虚弱,但她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灿烂温暖。 刘病已一进屋,看到这母子二人在床上挑逗的画面,心中立时升起一股暖意,从心头暖到了头顶暖到了脚底。 “平君,真是苦了你了!”刘病已来到妻子的床边,俯下身轻轻地说道。 “嗯”许平君轻声答应着,她望着丈夫目含秋水,脸上仍是在笑。 刘病已从床边抱起那婴儿,搂在怀里,笑着看着,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伙子、姑娘,恭喜啦!孩子生下来了,我的事结束了,也该回去了!”稳婆走过来说道。刚才那一个多时辰里,稳婆一直在用各种方法给许平君催生,其辛苦不用多说,此时她的脸上也满是疲惫。 “哦,真是要谢谢你了!”刘病已放下孩子,他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钱袋子,递到稳婆手中说:“这里是两贯钱,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妻子和孩子!”刘病已说着还跪下来,“咚咚咚”地给稳婆磕了三个响头。 稳婆立即扶起刘病已道:“你太客气了,赶紧起来,接生乃是我份内的工作,哪用得上如此大礼啊!” “哪里,若没有您,我和孩子可能就都死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床上的许平君用微弱颤抖的语声说道。 “姑娘客气了。姑娘刚生产完,身子还弱,还是少说些话,多休息吧!”稳婆说着,便转身要离去。 见稳婆要走,刘病已也忙跟了出去。 “大姐,我背您回去吧!”刘病已道。 稳婆一听笑了,说道:“不用了,现在都傍晚了,天不热,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夫人刚生产完,正需要你多陪陪呢!” “哦,那我就不送了!”刘病已说着与稳婆道了别。 随后,刘病已又回了屋里。屋里此时已没了声音,许平君和婴儿都睡了,两人都睡得很甜。刘病已坐在床边,看着这对熟睡的母子,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第128章 有客上门 孩子出生的两个月后,刘病已夫妇的农家小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一天,他正要挑着担子出门卖酒。忽听见院外传来敲门声,他忙跑出去开门。门打开了,看到来人,刘病已脸上一阵惊喜,原来是王奉光和王绮云这对叔侄俩。 “王大哥,云姐姐,你们怎么来啦?”刘病已问道。 “啊,怎么我们不能来啊?”王奉光笑着说:“我听说你结了婚生了孩子了,所以特地来看你!”王奉光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他手中提着一只烧鸡和一壶酒,而王绮云的手里也拿着东西,是一包红枣和一袋花生。 “呐,烧鸡和酒这是标配,这红枣和花生都是补血的,你媳妇刚生产完,吃点红枣花生粥有好处!对了还忘了,还有这个”王奉光说着从后面抱来一个东西,刘病已一看原来是个婴儿摇床。 “是婴儿床!王大哥这是您亲自做的吗?”刘病已问。 “啊,我这手艺不好,做的东西就这样,病已,你多担待!”王奉光笑着道。 “哪里哪里,王大哥,你如此细心,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刘病已说道。 “哦,孩子,在哪儿,我想看看这婴儿床合不合用?”王奉光问。 “哦,孩子在屋里,你瞧我这脑子,你们来都这么久了,我都忘了请你们进屋里了!” 刘病已说着放下酒担子,立即把二人迎进了家门。 王奉光和王绮云便在刘病已的引导下进了屋。屋里,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婴儿正在床上躺着,睡得正香。而孩子母亲许平君呢,则在床边上一把椅子上坐着正用碎布缝孩子穿的小衣服。 “平君,来客人了!”刘病已推开虚掩的门走进来说道。 刘病已刚刚挑着酒担子出去了,许平君以为他已经出门卖酒去了,此刻看到丈夫回来,不禁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客人,什么客人?” “哦,是一位教我剑术的大哥还有一位姐姐!”刘病已答道。 “哦,那快让他们进来坐吧!”许平君答应着,王奉光和王绮云两人正好走了进来。 王奉光把自己做的摇床搬了进来,王绮云则把花生和红枣还有烧鸡和酒都拿进来放在桌上。 “二位快坐下喝茶,都累了吧!”许平君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给他们倒茶。 王奉光和王绮云于是在桌边坐下。 许平君君打量了眼面前的两人,王奉光年过四旬,穿的是一身粗布旧衣,腰胯木剑,一副典型的江湖的游侠打扮。而王绮云呢,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紫色的丝绢材质的衣服,衣服虽是旧的,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洗的发白了,不过衣服的料子倒是很好的。 所谓人靠衣衫马靠鞍,王绮云那平日里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样貌,穿上这身衣服,再加上她那内敛冷淡的性格,倒有几分冰雪美人的风范。显然她是为了今日的拜访,特地穿上这身衣服的。 “这位就是云姐姐吧,你可真漂亮!”许平君赞道。 “哪里,妹妹你才真是大美人呢,病已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样美的妻子,我真替他高兴!”平日里极少说话的王绮云此刻回答起许平君的话时,倒是反应迅速。 两个女人这一番互相的恭维,让屋内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自在了。 许平君又看向王奉光搬来的摇床,说道:“这是您做的摇床吗,太好了,我正想着让病已给孩子做一个呢,却不料您带来了!” “您快快看看吧,看看这摇床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改改!”王奉光道。 “嗯”许平君说罢,走到床边把熟睡的小刘奭从床上抱起。刘病已从柜子里拿了床破毛毯垫在摇床里,许平君便把小婴儿放在摇床里。 “正合适呢!”许平君赞道,一边说,一边开始握住摇床的把手开始摇起来。婴儿在沉睡,他睡的是那么香,完全不知道周围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 王绮云之前也怀过孕,不过还没生下来便流产了,而且再也怀不了孩子了。 此刻,她看到刘病已和许平君的孩子,一种女人本性中的天然的母爱油然而生,她在摇床旁边蹲下,忍不住用手去摸婴儿的脸。 这时,原本还在沉睡中的小婴儿竟醒了,他睁开眼,咧着嘴冲着王绮云微笑。 “看他笑了,虎儿笑了!”许平君一脸惊喜地说道。 众人都去看,果然那小婴儿果然在笑,而且笑得愈发开心。平日里不苟言笑,表情冷淡的王绮云见此情形,也开心地笑了。她从摇床里抱起婴儿,抱在怀里逗乐起来。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聪明又可爱”王绮云抱着小婴儿一边轻轻地颠着一边哄道。 这小婴儿似乎天生就跟王绮云亲近似的,被她颠过一阵之后,竟伸手去扯她胸前的衣服。显然这个小婴儿饿了,想要吃奶。 “呃,不好意思,虎儿饿了,想吃奶了,让我来吧!”许平君道。 “哦,没事,他既然不认生,就让我喂他一次吧!”王绮云道。 听了两个女人这番对话,两位男士刘病已和王奉光很自觉地出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平君才进来唤刘病已和王奉光进去。此时,小婴儿吃完奶已经再度在摇床里入睡。王绮云则蹲在摇床边静静地望着他入睡。或许是刚给婴儿喂过奶的原因,刘病只觉得王绮云变了,她身上的冷淡似乎少了几分,而女人味则更多了几分。 “云姐姐,我看我们家虎儿跟你很有缘,不如就请您做他的干娘吧!”许平君提议道。 “这哪行?”王绮云听了立即摆摆手拒绝道:“我,我只是种田的农妇,既无权无势又没文化,关键我还是个克死了两任丈夫的寡妇,是个身上有晦气的女人,孩子若认我作干娘,岂不也染上晦气!” “哎,云姐姐,你多想了,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我和病已都是贫苦出身,也都命途坎坷,哪能嫌弃别人呢,你就答应做虎儿的干娘吧!”许平君继续恳求道。 王绮云听了许平君的话,心头一暖,自从第二任丈夫死了之后,她认识的几乎所有人认为她是个晦气的女人,都与她保持距离。那些家里有孩子的邻家妇人都让自己孩子避开她,生怕自己孩子染上了她的晦气,影响了前程。唯有面前的许平君此人得知自己克死了两任丈夫之后,不但不回避她,还让认她作自己的孩子的干娘,此种信任怎能不让她感动呢? 王绮云哭了,她含着泪笑着说:“既然妹妹不嫌弃,那绮云就答应做这孩子的干娘了!” “嗯”许平君见王绮云答应了,也高兴地点点头。 刘病已忽然想到孩子还没有名字,便请求道:“王大哥,今天您来了,我恰好想拜托你件事!” “哦,拜托一件事,什么事?”王奉光问。他想刘病已要求自己的要么是让他再教他一套剑法,亦或是求他去对付什么人。然而他猜的都错了。 “王大哥,我这孩子现在还没有名字,求大哥为孩子赐名!”刘病已恳请道,说完深施一礼。 “呃,这取名之事太过重大,奉光不过一落魄的江湖游侠,你看……”王奉光想推辞,可刘病已不答应。 他再次恳请道:“大哥,是您教会了我练剑,您是我眼下最敬重的人,取名之事,求您不要再推辞了!” 刘病已话说到这份上,王奉光便也不再推辞,他摸了摸下巴,思忖着说道:“嗯,《诗经》有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古有召伯姬奭,奉行德政,美名传扬至今。我看给孩子取名单名一个奭字怎么样?” “奭,刘奭!好,好名字,多谢王大哥赐名!”刘病已感谢道,说完又是深施一礼。 “谢谢,王大哥!”许平君也跟着谢道。 “哎,我这点浅薄的学问,也只能想到这个名字了,二位不必如此大礼啊!”王奉光摆摆手说道,边说便把刘病已和许平君扶起。 取完名,时间已不早,王奉光怕继续待下去,刘病已要留他吃饭。刘病已如今家境窘迫,王奉光岂会再让他破费呢,于是便和王绮一道要告辞,刘病已夫妇再三挽留不得,只好由他们去了。 第129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上) 孩子出生,对于刘病已和许平君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不过也令这个原本就经济不宽裕的家庭,日子过的更加紧巴巴的了。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这小婴儿虽然吃的不多,但吃的东西可比大人挑剔,所以小婴儿每个月的开销也不比大人少。 许平君原本设想等孩子一出生她就继续织布挣钱,可是这场生产实在是耗费了她身体太多的精力了,生产完后的她身体虚弱得很,因此她不得不放弃织布的念头,安心在家带孩子。 养家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刘病已身上,刘病已没有抱怨反倒笑着安慰妻子道:“没事的,平君,我是男人,又是奭儿的父亲,养家是我的责任,你安心在家带孩子就行。我每天早出门半个时辰,晚上晚回来一个时辰,争取多卖一担酒,多挣些钱!” 许平君虽虽心疼丈夫,但也无可奈何。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眼下家中经济拮据,她只能先让丈夫累一段时间,等自己身体养好了,自己再织布挣钱分担些家庭负担。 就这样,日子过了有好几个月时间,刘病已早出晚归卖酒,勉强维系了一家的生计。这一日,刘病已二更天挑着酒担子回来,一进门便见到满脸焦急的妻子。 “怎么了,平君?”刘病已问。 “奭儿,奭儿病了!”许平君说道。 刘病已听了立即放下酒担子,快步走进屋里,只见他们半岁的孩子刘奭正躺在一个小摇床里,身上盖着被子,小脸红彤彤的,嘴唇也是红彤彤的,如同有火在烧一样。 刘病已伸手去摸了下刘奭的额头和手,只发觉小婴儿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如烧开了热水的水壶壁一样,而手却冰凉如雪,显然正如许平君所说,孩子生病了。 “奭儿什么时候开始额头发烫的?”刘病已问。 “昨天就开始了,不过昨晚我给他敷了冷毛巾,他额头没那么烫了,我以为他好了。所以就没跟你说,谁知道今天下午他额头又开始发烫了,而且用冷毛巾敷了两个多时辰,温度也没降下来。”许平君解释道。 “哎”刘病已听了叹了口气,饭也没吃便转过身往屋外去。 许平君在后面问:“喂,呆子,你去哪儿?” “我去请大夫!”刘病已道。 此时已是二更天,刘病已只能去找那些住在城郊的大夫。 他饿着肚子跑了二十多里路,终于赶到了大夫家。已是深夜,大夫家门已关,刘病已忙去敲门。 此时大夫一家已经睡了,刘病已上前敲了好一会儿门,里面才有人回应。 “谁啊?这么大晚上地敲门,打扰人休息!再敲门我可要告官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警告道。 可是刘病已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烧的厉害,就算别人高官,他也要敲门把大夫请去给他的孩子看病。 “大夫,开门,我孩子烧得厉害,想请您赶紧去看看!”刘病已道。 “可我已经休息了,现在困得很,你明天再来找我吧!”大夫说道。 “不,大夫,求您了,我孩子只有半岁,身体很虚弱,急需要您去医治!” 刘病已哭着恳求道,说完还在外面“咚咚咚”地磕起了头。屋外的地面虽是泥巴地,但屋子里的人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哎,真烦,觉都睡不好!”大夫抱怨了声,接着走向大门,很快房屋的门开了。 刘病已见门开了,再度恳求道:“大夫,我也不想打扰您休息,不过孩子的确病得很重,需要你去看看” “哦,行吧,你先起来吧,你稍等我去拿个医箱!”大夫转身进屋。 刘病已便站在门外等候,过了一会儿,大夫果然背着个医箱出来了,同时还拎了个灯笼。两人便一同朝刘病已家走去。这一趟路花去了半个多时辰,所以等他们到了刘病已家已经三更天了 许平君正在房中的摇床边焦急地等待刘病已的回来,孩子烧得更厉害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得不停地换冷毛巾来敷。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她立即跑出来。 “大夫回来了吗?”许平君问。 “来了,在后面”刘病已道。刘病已身后果然看到了一个背着医箱的大夫。许平君站在门旁恭敬地等着刘病已和大夫进屋。等他们都进屋后,她才掩上门进来。 大夫进了屋,立即来到婴儿的床边,他先是摸了摸婴儿的脉,又摸了摸婴儿的头、脚和肚脐,又看了婴儿的舌头。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 刘病已和许平君刚才一直在旁边看大夫诊治,此时才开口问道:“大夫,孩子他怎么样了?” “这孩子得的是风热内蕴之症,此病并非什么大病,只是他之前还受了些寒邪,这先是寒后又是热,再加上他年纪还小,所以病情才如此严重!”大夫严肃地说道。 “那求您救救我孩子!”许平君红着眼睛恳求道。 “那是自然,我给你们开个方子,今日城门已关,明日一早你们即刻进城去找家药店把药抓回来,给孩子服上几服药,应该就能好了。”大夫说。 “那现在呢?”许平君问。 “现在,我先给他扎几针,帮他暂时镇住病情,不过这只能管半天,半天之后,如果你们还没给他服药的话,他的病会更严重。到那时,我也没辙了!”大夫说道。 “行,放心吧,明日一早我就去抓药!”刘病已道。 刘病已说完,大夫点了点头,接着他便又回到孩子身旁,拿出针在孩子的手上头上各扎了几针。之后,他又伏在桌上在一张纸上写了方子,并把方子交到许平君手里。 “照这个方子抓药就可以了吗?”许平君问。 “嗯!”大夫答道:“针我已经扎过了,再过上两刻钟,孩子身上的热应该就会退去的,当然这只是暂时的。要等服过几服药,他的病才可能会好。另外这孩子天生身子就弱,你们做父母的,要注意调理,给孩子多补充些营养才是!” 第130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下) “哦,这些我们都记住了,谢谢您大夫,这是你的诊金!”刘病已说着把一装钱的小袋子塞给大夫。 大夫也没拒绝,收下了,之后便打着灯笼离去了。 这一夜,刘病已和许平君都没睡,孩子的病情牵动着他们的心。虽然大夫走后不久,孩子的病情逐渐和缓了,可是他们也明白这只是一时的,等明日午时过了孩子的病情就会再次发作,到那时如果还没有给孩子喝下药的话,那孩子的病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长安的城门会在卯时开启,为了第一时间进城,刘病已在凌晨三更时分就出门早早地来城门边等候了。 等守门卫兵把城门开启,刘病已便进了城。此时天才刚刚亮,刘病已便朝自己熟知的一家大药房走去。 药房的门也没开,刘病已在门口又等了半个时辰,药房才开门。 药房的伙计刚把门打开,刘病已便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掌柜,这是方子,帮我照这个方子抓五服药。”刘病已冲到柜台边,把大夫昨晚开的方子递了上去。 “柴胡二两、龙胆二两、苍术三两……”掌柜一边念着方子一边抓起了药。 很快便把药抓好了,分作五个五堆用油纸包起来。 “一共五贯钱!”掌柜地说道。 “五贯钱??”刘病已不敢相信地问道。 自孩子刘奭出生后,家里的开支就翻了一倍,刘病已平日拼命地卖酒,也只能勉强维持家中支出,昨日看大夫,刘病已给了对方两贯钱,而家中只剩下一贯钱。今天来抓药,刘病已便把家中这一贯钱都拿了来。刘病已原本想这些钱应该是够付药钱的,可谁知这五服药竟要五贯钱。 “对啊,五贯钱,怎么付不起啊?”掌柜地反问。 “呃,我,我没带够。”刘病已支吾地说道,“不过,我想先买一副药回去!” “一副药两贯钱”掌柜地随口说道。 “两贯钱?五副药五贯钱,一副药不应该是一贯钱吗?”刘病已不解地问。 “一副药一贯钱?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滚滚滚,连两贯钱都没有,来什么药店啊!”药房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说罢,把包好的药包一收,并把刘病已的药方往他面前一拍,便转过身去,做别的事去了。 刘病已站在那里想再去喊掌柜的,可是想了想最终还是算了。他带着失望的心情离开了这家药房。 刘病已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太阳此时已经升起,阳光照在刘病已的脸上,刘病已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温暖。他难道真得要回去拿钱再来买药吗?家里有钱吗?即使家里能拿到钱,等他拿了钱回来买了药再去能赶得上时间吗? 种种问题充斥在刘病已脑海里。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混乱,相反他头脑十分清晰。他知道他不能回去,而且他必须把药拿到手,然后在午时之前带回去。 旁边有家名叫雅云轩的大当铺,门口悬着一个老大的“当”字,刘病已看到这个“当”字,忽然想到自己的脖子还挂着块玉佩,那是张贺当年接他来山东时,给他的作为身份凭证的信物。 按张贺临死前的说法,这块玉佩是当年太子刘据送给他的的,算是爷爷的遗物。自从从张贺手上得到这块玉佩之后,他一直视其为珍宝,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此时,刘病已急需要钱,竟不自主地想到了这块玉佩。 是啊,这块玉佩是他此刻身上最值钱的东西,要是说此刻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能换到钱的话,那便是这块玉佩了。可是这块玉佩对于刘病已而言太重要了,他能随便拿出去当吗?可是不当他又从哪里能弄到钱呢! 刘病已站在当铺门口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定主意要去把玉佩当掉。当然这当掉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待之后他攒到钱了,再把玉佩赎回来。 “你好,我想当个东西?”刘病已手里攥着玉佩走到当铺柜台前说道。 “当东西,什么东西?”掌柜语气冷淡地说道,一边说边用轻蔑怀疑地眼光打量着刘病已,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穷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刘病已并未理会掌柜的冷淡,他把手中的玉放在柜台上,说道:“当这个,这块玉佩!” “玉佩?”掌柜地听了这两个字稍微来了点兴趣。他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把柜台上的玉佩拿过来,借着阳光上下左右仔细地瞧了瞧过了会儿说道:“这玉佩的确是个真品,不过雕工有点粗糙,而且这颜色也不是很纯,这样吧,给你当三贯钱!” “三贯钱?你这也太少了吧,算了算了我不当了!”刘病已边说一把把玉佩从掌柜手中夺过来,接着便要走。 掌柜的一看刘病已要走,立马跑出来拦住他。 “诶,小兄弟别走啊,价格还可以商量嘛。这样吧,给你再加两贯钱,一共五贯钱,这已经是我能出的最高价啦,你看怎么样!”掌柜的一脸诚恳地说道。 “五贯钱?”刘病已心中一下子泛起了嘀咕。这玉佩可是爷爷卫太子的东西,按理应该是很值钱的,可是掌柜的却说这玉佩存在种种问题,最高只能给五贯钱,这当还是不当呢? 掌柜的见刘病已仍在犹豫,便劝道:“小兄弟您应该是很缺钱才来当的吧,您要是嫌当少啦,就等你有钱再把它赎回来呗,反正咱这里当东西都有当据的,你到时候再赎回来便是了!” 掌柜的这一席话说到了刘病已的心坎里,这玉佩乃是他爷爷的东西,他本不想当的。只是眼下要为孩子抓药,他缺些钱,不得不当。若是先把这东西当了,换些钱,待有钱了再把它赎回来,便是既救了眼下的急,又保全了爷爷的东西。 刘病已这样一想,便同意了掌柜的价格。把此玉佩以五贯钱的价格做抵了。 第131章 又遇风波 得到钱,走出当铺后,刘病已知道时间不早了,他再不敢拖延时间,便直奔药房,买下给孩子治病的药。拿到药,走出药房,刘病已只觉得满心愉悦,他又快步朝家里走去,他心里只想着把药快点拿回家。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矮胖的身着锦缎的富商抱着个玉质的战马雕塑,朝街边快步走来,正好与刘病已撞个满怀。 “啪!”玉雕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富商见了,立即跪下去手抚着玉雕碎片哭道:“哎,我的玉雕,你可是花了我十金的大价钱才弄到手的,怎么就碎了啊!”富商说着,又把目光转向刘病已。 “都怪你,要不是你撞我一下,我的玉雕怎么会碎,你得赔我的玉雕!”富商抓着刘病已的衣服大声嚷道。 “明明是你撞了我,你还赖我,哪有这样的道理!”刘病已分辩道。 他刚才走路时只顾低头向前走路,完全没想到会有个和他一样闷头走路,从侧面走过来和他相撞。因此此时,这位富商说玉雕碎了是他的责任,让他赔偿,刘病已自然觉得被冤枉了。 “好哇,你撞碎了我的玉雕,还想抵赖不承认,看我不拉你去告官!”富商说着拽住刘病已的衣服,就要往京兆衙门的地方去。 京兆衙门和刘病已要去的家的方向是相反的。刘病已跟他走那是离家越来越远了,况且衙门这地方,普通人去了就算是误会也得折腾个一两天才能出来,到那时,孩子的病恐怕就更严重了,平君在家也不知道会急成啥样子呢! 想到这里,刘病已真是欲哭无泪啊,他好不容易当了爷爷刘据留下的玉佩,换了钱买了药,却不料竟碰到这一遭事。如今非但不能把药及时送回去,连回去陪陪平君和孩子都难了。 “我不去,明明是你先撞到我身上,玉雕才掉在地上摔碎了,你倒恶人先告状了,我绝不去衙门!”刘病已愤愤地说道。 那富商听了更是来气了,高声嚷嚷道:“你这小子连衙门都不敢去,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想抵赖,我非要拉你去官府,让官老爷治你罪不可。” 两人一个拉一个硬是不走,就这样在大街上一边拉扯一边争吵,周围很快就吸引来了一大波看热闹的人。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奢华的两匹马拉的马车正好朝这边行了过来。因为人群的阻隔,车夫不得不勒住马缰绳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何停车?”车内传出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女子的声音极为悦耳,听声音女子的年纪应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哦,回禀小姐,有人在吵架,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围观,所以……”车夫还没说完。车窗帘便被掀开,一个俏丽的脑袋从里面微微探了出来。这是个眉目秀丽正值豆蔻之年的年轻姑娘。 “小姐,前面都是围观的人,根本过不去!”那年轻姑娘转过头来对车内说道。 车内原来还坐着位妙龄少女,那年轻姑娘已称得上是个美女,可是和车内坐着的少女相比,容貌就隔了十万八千里。车内的少女身着一身艳丽的红裙,脸上画着淡妆,虽是淡妆,但她那容颜已然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了。 这个少女便是霍成君,她今日出行,正是是去这条街尽头那家名叫雅云轩的典当行里,买古玩首饰的。 明日是她母亲霍显的生日,自从十二岁那年开始,每年母亲生日她都要采办几件珍奇玩意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母亲,今年也不例外。 这几日她一直穿梭在京城长安的各家典当行和珠宝店,可是仍然没有找到一件心仪的物件。 好在,昨日雅云轩的老板托伙计过来捎话说他们店里收了几件好东西,让她过去看看。 雅云轩,霍成君去过几次,往年母亲的生日,她也曾在那儿买过东西。因此得到老板捎来的消息后,霍成君立即决定要在今天去那里看看。 然而不料,车行到半路,竟给堵上了。 “大白天当街吵架,京兆府的人还不来管管,长安的治安竟然差到这种地步,看来隽不疑大人近来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待晚上我见了爹爹,定要让他好好敲打敲打他不可!”霍成君对着丫鬟紫苏愤愤地说道。 “是啊,现在的人也太大胆了,非得抓起来关一关不可!”丫鬟紫苏附和道。 “那,小姐,咱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绕其他路过去?”车夫问。 “不了,今天时间太紧,就从这儿过。拿出我们霍府的牌子,就说这是霍府的马车,让围观的百姓们让开!”霍成君命令道。 “是,小姐!”车夫答应着。随即冲着前方大声嚷道:“都让开,都让开,霍府的马车要从这儿过,你们还不让路!”车夫一边嚷着,一边举起了腰牌。 霍光如今是权倾朝野,霍府的人在长安自然也是行动自如无人敢阻。眼下,车夫既亮明了马车是霍府的,便甭管那马车坐的是谁,都是老百姓们得罪不起的。围观的群众自动退向两边且都闭上了嘴,原本拥挤喧闹的街道,瞬间又变得畅通无阻了。尽管马路中央还有刘病已和那矮胖的富商在拉扯争执,但这并不影响马车通过。 第132章 佳人相助 马车夫扬起马鞭这便驾车而去,马车走过刘病已和富商身边时,他们仍在争吵。霍成君在车内坐着,听到刘病已的声音时,突然眼前一亮。 “停车!”霍成君道。 霍成君的这个命令,让丫鬟紫苏和车夫都感到震惊,不过车夫还是照做了。马车再度停了下来。而此时刘病已和那矮胖的富商都已落在车后。 霍成君屏住呼吸又听了一会儿,这声音太像了,太像一个人,一个她一年半前见过的一个少年。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用手边的一把小团扇微微掀开了车窗帘,侧身往后方一看。 是他,果然是他,果然是那一年那一日在斗鸡大赛上看到的少年。 霍成君又回想起前年看斗鸡大赛时的情景,当时有个少年,以一敌四很轻松潇洒地打败了昌邑王的下属,虽然之后,他又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过在霍成君的心里已经留下极好的印象。 那日在斗鸡大赛上看到那个少年之后,霍成君便把这个人的样貌记在了脑海里。尽管她知道这个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家长大的小子,和自己身份悬殊,可是她仍避免不了想他。 不过好在,她只见了他那一次,之后便再未相见。时间是消磨记忆的良药。就在她逐渐淡忘他的时候,竟又在这儿遇见他了,这真是孽缘啊! “车夫,你去问下,那两个人在吵什么?”霍成君道。 “是,小姐”车夫听了霍成君的话,虽颇感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他跳下马车,走到刘病已和那矮胖富商身边简单地问了几句。 马车夫很快便回来了,回到马车旁,对霍成君报告道:“小姐,那两个人呐是为了一尊玉雕而吵的。那个又矮又胖的说那个穷小子撞到他了,导致他的玉雕掉在地上摔碎了,要拉穷小子去衙门告官。而那个穷小子却说那个又矮又胖的自己撞上来的,玉雕碎了是他自己的责任,坚决不肯去衙门。所以,他们才争吵不休!” “嗯,那你去问问又矮又胖的,他的玉雕值多少钱?”霍成君道。 “是”车夫答应了声,跑过去问。 很快车夫便回来了,他回到马车旁报告说:“小姐,那又矮又胖的说,玉雕是他花了大价钱做的,价值十金呢!” “十金?行,紫苏,拿十金出来,这钱我们出了,也算平息了一场争端,做了件好事吧!”霍成君对一旁的小丫鬟说道。 “小姐,这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 紫苏想说什么,不过却被霍成君打断了。 “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霍成君的话中带着作为主人的威严,紫苏不得不从,她十分不情愿地从钱袋子里拿出十金交给车夫。 车夫拿着钱又奔向刘病已和那富商那里,他把钱交到富商手里说道:“我家小姐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十金我家小姐出了,希望了你们不要再吵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吧!” 富商得到钱,心里美滋滋,连声道谢:“那是,那是,霍小姐真是好人,今天若不是遇上了霍小姐,我今天就栽在这混小子身上了。”富商说着便笑着离去了。 刘病已原本心里烦透了,正一筹莫展,却不料竟有人拿出十金替他解围,他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惊喜。 “敢问,你家小姐在哪儿,我要亲自向她磕头致谢!”刘病已道。 “不必了,我家小姐还有事要忙,就此别过了!”车夫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很快便驾着马车离开现场。 刘病已站在那里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着无数的疑问。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些疑问抛到一边,因为家中妻儿还在等着自己送药回去呢,他必须尽快赶回去,便也重新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几人离去后,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又恢复如常,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过,马车里的霍成君却是心事重重,她又见到他了。只是,他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更加落魄了。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去哪里?他叫什么名字?霍成君脑中想着这些问题,眉头微蹙。 一旁的丫鬟紫苏见了,担忧地说道:“小姐,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之前认识那个穷小子?” “你一个做丫鬟的胡说些什么?你再胡说我可要掌你嘴了!”霍成君瞪了紫苏一眼说道。 霍成君平日极少发火,不知为何今日却是这样生气。 紫苏被主子这样一骂,瞬间闭上了嘴。不过心里却是暗自嘀咕:正所谓解释就是掩饰,主子和这穷小子之前肯定是认识的,说不定对那小子还有点意思。 霍大将军最宠的小女儿居然喜欢一个穷小子,这事要传出去,那整个霍府都要炸了锅,霍光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把霍成君赶出家门。而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呢,也要跟着被扫地出门。紫苏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刘病已抱着药赶回到家时,时间正好临近了午时了。听到院子柴门响了,许平君立即从屋里跑出来。 “呆子,你终于回来了,你可把我急死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许平君半是喜悦半是恼怒地说道。 “哦,买了药回来时,走错了路,耽误了点时间!”刘病已说道。他只字不提当掉玉佩和与那个矮胖的富商的那场冲突。 “哦,回来了就好,咱们赶快把药煎了吧!”许平君说道。 她说着从刘病已的手里接过药包,拿到厨房里,开始煎药。 刘病已呢,则去了起居室,那里他的孩子小刘奭正躺在床上,脸上烧得火红如夕阳的晚霞。看来昨晚扎针的作用正在渐渐退去,病魔即将再度占据小刘奭的身体。 不过好在药他带回来了,过一会儿平君把药煎好,给小刘奭服下,小刘奭的病应该就能好。 想到这里,刘病已脑子里不禁再次浮现出上午见过的那辆远处的马车的影子。 正是这辆马车的主人拿出十金给了富商才帮他解了围,他才得以脱身并及时把药带回来。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呢?听说她是霍府的小姐,霍府那可是大将军霍光的宅邸,霍府的小姐,那不就是霍光的女儿么?霍光的女儿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病已一头雾水。他实在太累了,想着想着竟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第133章 意外的造访 服下药后,小刘奭的病逐渐好转。这个小家庭算是躲过了一劫。 最寒冷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一转眼春天便到了,春暖花开,院子里开了不少花,刘病已和许平君都喜欢花。所以刘病已这一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给花修剪枝桠,并用石头在院子里修了个小花圃。 天气变暖后,许平君身体也好了很多,她把小刘奭放在摇床里安睡,自己则在隔壁的厨房里忙活起了一家人的早餐。 早餐是馒头配锅巴粥,许平君可是做饭的好手,无论是这馒头还是锅巴粥,她做出来的味道都相当不错。灶中的火烧得正旺,屋子里已满是香气。 馒头蒸好了,许平君掀开笼屉,一股热气从馒头上腾起来,几乎蒸的许平君睁不开眼。她用手当扇子扇了会儿,那股热气才散开。只见十几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大馒头就躺在蒸布上。 许平君用筷子把馒头夹起来,放在一只大木盆里,并用布盖上以免招苍蝇,之后又从木盆里捡了四个放在瓷盘里,这是要作为一家人早餐的。 接着她又用木桶将锅里的锅巴粥盛起来。然后便端着粥和馒头到了正屋里来。 刘病已还在院子里忙活,许平君把粥和馒头端上后,又从纱橱里取来了碗筷摆好,这才冲着院子喊道。 “呆子,呆子,过来吃饭!” “哦,好”院子里的刘病已答应道。他的小花圃刚好砌好了。他收拾好工具,洗了把手走进来。 刘病已不是空手进来的,他手里还拿着朵艳丽的蔷薇花。 “你看你,好好的花都被你摘了!”许平君说道。 “不,其他的花适合开在花园里,但这一朵嘛,我特别希望开在平君你头上!”刘病已说着,走近了把花插在许平君浓密的乌发里。 “嗯,我猜的不错,这一朵戴在我爱妻头上果然好看!”刘病已赞道。 许平君听了刘病已的话,心头一暖,脸上浮出了一朵红云。 许平君给刘病已给自己和刘病已各盛了一碗粥。刘病已在许平君对面坐下,他并没有立即吃粥,而是在那粥上闻了闻。 “啊,好香啊,爱妻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刘病已赞道。 “快点吃,别老说这些好听的话,吃完还要去卖酒呢!”许平君提醒道。 “嗯”刘病已听了,立即端起碗拿起筷子,准备吃粥。可是一口粥还没送到嘴边,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平君,好像有人在敲门!”刘病已道,说着他便放下筷子,起了身,朝院中走去。 院外停着辆马车,刘病已走过去开了柴门。只见柴门外站着一个身体健壮的青年人,刘病已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竟是戴长乐。 “长乐,你怎么来了?”刘病已欣喜地说道。 “哦,我来看看你,还有我们家丙大人也来了!”戴长乐说着往旁边让开,这时刘病已才看清原来戴长乐身后还站着一人,此人年纪在五旬左右,身体矮胖,面容却很温和慈祥。毫无疑问,此人便是戴长乐所说的丙大人。 “哦,草民刘病已见过丙大人!”刘病已连忙打招呼道,说着还向对方拱手一礼。 “哪里,小兄弟不必多礼,去年听我府上的车夫戴长乐说他有个朋友住这儿,今日碰巧闲来无事,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丙吉笑着说。丙吉说完,也向刘病已回了一礼。 丙吉乃是朝廷的光禄大夫兼大将军府长史,是朝廷命官,而且又年长他许多,丙吉的言辞谦和又向他行礼,反倒让刘病已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 “病已,我们家大人就是随便看看,你不必紧张!”戴长乐说道,“诶,这院子里的花不错,是你自己栽的吗?”戴长乐瞄见刘病已身后院子里的花,问道。 “嗯,就是自己闲的无事随便种种!”刘病已笑着答道,说着他让开门,让戴长乐和丙吉进来。 这真是处极简单的宅院。丙吉和戴长乐打量着四周,只见房子不过一正屋一厨房两间罢了,屋顶上都是用茅草铺盖着,实在是有些寒碜。不过屋前的小院倒是很别致,院子里有一块种着小白菜的地还有用石头垒起来的花圃,花圃里种着许多样的花有红的蓝的黄的,都开得正艳,很是浪漫温馨。 丙吉走向那花圃,在其中一朵盛开的蔷薇花上嗅了嗅,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兄弟,你真是好耐性啊,这养花可要费些心思啊!” “啊,大人缪赞了!”刘病已答道。在丙吉面前他总有些拘束。 这时,正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打断。 “哎呀,肯定是奭儿醒了!”刘病已道。说完他便快步走进屋中,戴长乐和丙吉也跟了过来。 屋里,许平君正抱着儿子刘奭在喂他吃粥,刘奭已经八个月了,他还不会走路,但已经能吃一些东西了。 刘奭是被外面的人声吵醒的,一醒来,便开始哭。许平君猜想儿子肯定是饿了,所以抱起儿子,开始给他喂吃的。吃了几口粥之后,刘奭果然不哭了。 “平君,你猜猜看谁来了?”刘病已一进屋便说。 许平君刚才的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没有想别的,此时她才想起刚才丈夫出门是有人敲门,肯定是有客人来了。她忙抬起头,只见走进来一老一少,少的那个和刘病已差不多大,身体十分健壮,一看便知是经常干体力活的,而另一人则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此人面容和蔼一脸富态,显然不是做官的就是行商的,总之不是寻常百姓。 第134章 一笔巨款 许平君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刘病已忙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常跟你说起的,和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铁哥们戴长乐,这位是光禄大夫兼大将军府长史丙吉丙大人。长乐现在在丙大人府里赶车,所以今天就一起来了! ” “哦”许平君一听丙吉的身份是光禄大夫,立即把小刘奭放到一边,躬身向丙吉行礼道:“民妇许平君叩见丙大人!” “哦,夫人快快请起!”丙吉道说着扶起许平君。 许平君起身后,丙吉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婴儿小刘奭,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刘奭。 当年,刘病已出生才三个月便进了丙吉所负责监狱,在监狱中,丙吉对他照顾有加,还为他找了女犯胡组作为乳母喂养,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看他抱抱他,甚至他的名字刘病已都是丙吉给取的。不过后来,皇帝下了特赦令,刘病已被从监狱送到了掖庭,之后丙吉便再未见过刘病已。 如今,丙吉抱着小刘奭思绪不禁回到了十多年前,巫蛊之祸后那段动荡的岁月里,他曾抱过他的父亲刘病已,如今当年的婴儿已长成英俊挺拔的大人,也做了父亲。 “这是你们的孩子?太像了!,他多大了”丙吉望着刘奭情不自禁地说道。 “嗯,犬子已经九个月了,平君也说他长得像我!”刘病已答。 听了刘病已的回答,丙吉一笑,又问:“孩子有名字吗?” “启禀大人,小儿名叫刘奭,双百一大的奭”许平君答道。 “哦,刘奭,刘奭!”丙吉反复念着名字然后称赞道,“好名字,好名字啊,奭乃是繁盛兴旺之意,寓意此子必能兴旺家世啊!” “哪里,哪里,这是病已的一位游侠朋友帮忙取的,我们也没有想太多!”许平君答道。 “病已哥,平君嫂子,这就是你们的早餐啊?”身后的戴长乐问。 “嗯,是啊,这馒头是平君刚做的,锅巴粥也是平君刚熬好的。长乐、丙大人,你们饿吗,饿了正好吃!”刘病已道。说着,他还把自己的粥碗推到戴长乐面前。 戴长乐是昨天晚上被丙吉告知要来看刘病已的,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丙吉又一脸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他才明白自己没听错。 “我的朋友他每天吃了早饭就去卖酒了,即使我们到那儿,他也不一定在家!”戴长乐提醒道。 “那我们就明天一早不吃早饭就出发,这样总可以见到他吧!”丙吉说。 “嗯!”戴长乐无奈地答应道。 不吃早饭就赶车,这种滋味太难受,戴长乐也不知道丙吉到底为何心血来潮要去看刘病已。不过,丙吉既然想看,那戴长乐便只好硬着头皮替他赶车了。 此时刘病已问他饿不饿,这个问题不问便罢了,一问,戴长乐立即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很。 “病已,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真不客气了,我和丙大人为了一早赶来,早饭可没吃呢!”戴长乐道。他说完直接在桌边坐下,从盘子里拣了一个馒头吃。 “丙大人,您要不要吃点,厨房里还有!”许平君问道。 “哦,那就有劳夫人了!”丙吉恭敬地说道。接着,他也在桌旁坐下。许平君又去厨房盛了一盆粥还有几个馒头,端了过来。 她和刘病已也坐下,陪着丙吉和戴长乐一起吃起来。饭很快吃完了。 由于丙吉上午还有政事要处理,吃完饭后,他便与戴长乐一道与刘病已夫妇作别。 临走前,丙吉从怀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一袋子钱交给刘病已说道:“你们夫妇日子过的实在太艰难,这一百吊钱乃是老夫的一点心意,出门比较匆忙,随身带的钱不多,还请二位包容!” 刘病已和许平君一听对方要给钱,还是一百吊这么多,立即坚持拒绝。 “不不不,大人,你能光临寒舍就是我们的福气,怎么能收您的钱呢?”许平君道。 “诶,到别人家做客哪有空手的道理,再说了,我还吃了夫人你的粥呢!”丙吉笑道。 许平君还想拒绝,可丙吉已经转身走向院外停着的马车。 “病已,嫂子,我们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们,你们要是有时间也可以来我们府上!”戴长乐道,随后他也走向马车。 “驾,驾”戴长乐甩动马鞭,马车启动了,朝着远方行去。 刘病已和许平君站在院子里望着马车离去,都是心中一阵唏嘘。 手中的袋子沉甸甸的,一百吊钱,对于长安上层社会的人们来说并不算多,可对于他们这样的生活在最底层的小夫妻来说却是笔巨款。自小刘奭出生以来,刘病已夫妇的日子就过得很拮据,这一百吊钱可以大大改善他们的经济情况。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来访,堂堂的光禄大夫丙吉丙大人为何要来看自己,还给了自己这样一笔巨款,这对于刘病已来说是个谜,这个谜要等到十几年后,他才能揭晓答案。 第135章 龙凤失和(上) 长安宫城,长乐宫。 这一天灯火通明,整个长乐宫都被灯火照的金碧辉煌,宫女宦官们也都穿着新衣裳,面上带着喜气,仿佛过节一样。不过这一天并非什么节假日,而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皇后上官嫣儿的生辰。 皇后上官嫣儿六岁入宫,如今她已经在宫里待了快九年了,今天恰好是她十五岁的生日。 十五岁,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可是个如花妙龄情窦初恋的好年纪,平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父母都会把她们嫁出去。上官嫣儿虽然结婚多年,早已不是少女,但仍觉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 因此,向来低调不事张扬的上官嫣儿,在生日的一个月前,特意提出要好好操办本次生辰。 长乐宫要办生辰庆祝,这自然是大事,尤其是各项开支都要国库承担,是要上报朝廷申请的。上报朝廷后,庆祝很快得到霍光和皇帝的批准。 寝殿的梳妆台前,一袭红色拖地罗裙的上官嫣儿正坐着,让几名贴身侍女给她画眉。 这真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虽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个一顶一的美女。 一个绝顶的美女,而且又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又正值妙龄的十五岁生辰,无论从那个角度讲,上官嫣儿都应该高兴才是,然而她的眉间却有显而易见的一股淡淡的忧伤。 眉毛已经画好,上官嫣儿对着铜镜看了一下,觉得很满意,便对侍女说:“把我那两只紫金凤凰钗拿来,今晚我就戴那对凤凰钗。” 上官嫣儿说完,一名侍女立即答应道:“是!” 侍女说着便转身走向墙边的一只大柜子,在柜子的一格抽屉里,取出一只黑漆木盒,又走了回来。 “这是您的凤凰钗!”侍女把黑漆木盒打开,放在上官嫣儿面前说道。 上官嫣儿瞧了一眼,只见那垫着红绸的黑漆盒子里,两支做工精致的金钗金光闪闪。金钗上有两只展翅飞翔的五彩的凤凰,凤凰的眼睛是用猫眼石做的,十分好看。在金光的照耀下,那凤凰如同活了一样,光彩夺目绚烂多姿。 这对紫金凤凰钗是十二岁那年生日,外公大将军霍光送给她的礼物,据说是大月氏的产物。西域这些国家在金属冶炼锻造方面技术精湛,甚至比汉朝更为高超。就拿这紫金凤凰钗来说,中原本地的工匠便很难做的这么好。 所以,自从得了这对紫金凤钗,上官嫣儿便十分珍惜,她很少拿出来,就算拿出来,也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去戴,而今天她却要戴上它,她要让自己成为今晚整个皇宫里最美的女人。 “帮我戴上它!”上官嫣儿命令道。 “是”两个侍女答应着各拾了一根钗子戴在她头上。 所谓人靠衣衫马靠鞍,钗子戴上,原本就很美的上官嫣儿,瞬间更美了。 “娘娘您看,您多美啊,简直是倾国倾城!”一名侍女把把铜镜拿到她面前赞道。 上官嫣儿没有否认,她瞧着镜中的自己,竟也入了迷。镜中的人美得简直不真实,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自己。 哪个男人见到这样的美人会不动心呢?待会儿皇帝刘弗陵到了,肯定也会被迷得走不动路吧!上官嫣儿心中这样想着,脸上痴痴地笑了。 正在这时,寝殿外,传来太监的喊话声“圣上驾到!” 听到这声音,上官嫣儿终于从痴想中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在几名侍女的陪同下来到殿门旁等待。 皇帝刘弗陵也正好到了。这是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人。 上官嫣儿赶忙过来向他躬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上官嫣儿问候时,身边侍女们也都跪下来磕头行礼。 刘弗陵听了上官嫣儿的话,转过脸来看她。可不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的目光便被被吸在了上官嫣儿的身上,再也脱不开。上官嫣儿头低着,不过她能感觉到刘弗陵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因此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也羞红了。 平日里,皇帝夫妇虽然也时不时能见面,可是刘弗陵对上官嫣儿一直很冷淡。上官嫣儿一直很想问刘弗陵为什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还是他对她有别的什么要求? 不过因为性格内敛,上官嫣儿始终没有问出口。虽然没有问,不过这其中主要的原因,上官嫣儿也能猜出来,那便是她是霍光的外孙女。 自从上官桀、桑弘羊等反对者覆灭后,霍光便成为朝中唯一的权臣,朝中无论大小政事还是官员任命,都得霍光点头同意才能通过。这使得刘弗陵徒有大汉天子之名,实质上形同傀儡。 若是刘弗陵只是草包皇帝,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胸怀天下,渴望施展抱负的进步青年,自然而然对霍光的反感和怨恨便愈发的强烈。 可是再反感再怨恨,他又能怎么样?天下大权都掌握在霍光手里,他只是个傀儡而已。一个既无兵又无实权的傀儡又能做什么,只能是忍气吞声罢了。 当然,刘弗陵也并非完全是忍气吞声,事事依着霍光而来,至少在女人这方面,他就采取的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具体来说,这上官嫣儿是霍光的外孙女,上官桀父子死后,上官嫣儿的母亲霍莲儿也上吊自尽了,霍光把对女儿霍莲儿的愧疚转嫁到上官嫣儿这个外孙女身上,对她颇为优待。逢年过节,霍光都会主动去长乐宫探视,还经常劝皇帝刘弗陵多去陪陪皇后。 霍光的这一番好意,却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反倒让刘弗陵对上官嫣儿更加反感。 刘弗陵不敢公然反抗霍光,但他可以选择不理自己皇后,可以选择每天晚上都去别的女人的房间,而把自己正值妙龄皇后晾在一边,让她独守空床。 这种做法有些愚蠢可笑,不过刘弗陵心中却好受很多,这让他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尊严。 上官嫣儿对刘弗陵的想法了然于心,她爱自己的皇帝丈夫,虽然这个男人不怎么爱她,让她夜夜独守空床,但她也并没有因此去到霍光那里告状,因为她不想霍光再介入他们夫妻之间了。 第136章 龙凤失和(下) 上官嫣儿本以为刘弗陵会看她看很久,却不想他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把目光移开了。 “都平身吧!”刘弗陵道。 于是那些侍女都站了起来。 “恭喜啊,皇后,你今天生日!”刘弗陵道。 “哦,感念陛下还记得臣妾的生辰,臣妾愿终身服侍陛下……”上官嫣儿答话道。她还想再多说些感念的话,可是刘弗陵却打断了她。 “晚膳还没送过来吧?”刘弗陵问。 “还没有,臣妾想等陛下一起来吃,所以没叫。陛下既然来了,那臣妾立刻让人去御膳房把晚饭送来。”上官嫣儿道。 “哦,不必了,我问你就是想告诉你我晚上不在这儿吃,你自己叫你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行了!”刘弗陵道。 “啊?今天是臣妾的生辰,陛下不在这儿吃吗?”上官嫣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朕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就不在这儿多留了,你自己好好玩一玩吧!”刘弗陵道。 说着他便要转身,上官嫣儿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留住自己的皇帝丈夫,急得眼泪都要落下了。 刘弗陵走出几步,就在他在即将踏出长乐宫之时,突然又转过身来,原本绝望中的上官嫣儿,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怎么了,陛下,是不是……?” 上官嫣儿想问刘弗陵是不是改变主意了,想今晚留在长乐宫。不过她还未问出口,便被刘弗陵打断了。 “哦,今天是你生辰,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刘弗陵说到这里,一旁跟随的太监林安把一个锦盒捧了过来。刘弗陵打开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一颗夜明珠钗。 刘弗陵拿出那支钗子,只见那钗上的夜明珠虽然个头不算大,但光芒却很亮,虽是长乐宫灯火辉煌,但依旧可以很明显看到夜明珠上闪耀着的紫色的光芒。 “这只夜明珠钗是南越一带产的,做工虽比不上你头上戴的那支凤尾钗,可也是世间难得的物件!” 刘弗陵说罢把钗子放回锦盒里,重新盖上盒子,然后冲林安点了下头,林安立即便把盒子捧到了上官嫣儿的面前。 上官嫣儿接过盒子,很珍重地拿在手上,说道:“陛下给臣妾的钗子,臣妾一定好好珍重,日日佩戴!” “嗯,如此便好!”说罢,刘弗陵转过身跨出了宫门,信步离开了,再也不回头。 上官嫣儿一直沉浸在刚才得到夜明珠钗这件礼物的喜悦中,竟未察觉刘弗陵的离去。等她再度把心神拉回到现实中时,刘弗陵已经走远了。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上官嫣儿的心中充满着无尽的失望和痛苦。 刘弗陵回到宣室殿后,并没有去处理什么奏章,说白了刚才他在长乐宫跟皇后上官嫣儿说自己晚上还有政务要处理,那不过是个幌子,他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享受,享受女人。 世间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的,所谓饮食男女,人之性焉,刘弗陵也是男人,自然也逃脱不了这样的本性。 刘弗陵的后宫里有比上官嫣儿更美的女人吗?答案可能是没有,不过男人对女人的需求从来都不只是外貌上的美,更多的是心理和生理上的需求。 就刘弗陵来说,他八岁丧母丧夫,之后又失去了抚养他的长公主姐姐,可谓是孤立无依。 他虽贵为大汉皇帝,这一生都生活在权臣的阴影中,难以摆脱,因此从心理上说,他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因此尽管幼年登基,稳坐天子之位多年,刘弗陵年纪轻轻便少年老成深沉果断,但实际上这些都只是他的外表,或者说都只是他的一方面。在内心深处,他又是个极度脆弱、极度需要被温暖的男人。 而一个男人要得到温暖,最简单快速的方式,便是纵欲了。 刘弗陵已经成年了,正处在一个生理欲望蓬勃生长的时期,他渴望与女子交欢。皇后小他六岁,正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时候,刘弗陵本应该多与皇后亲近,不过皇后拥有霍家一半血统的事,却让刘弗陵耿耿于怀,甚至说感到害怕。 在刘弗陵看来,皇后就是霍家在后宫的代言人,和皇后亲近,便是在向霍光屈服。 更深一步地,刘弗陵心中有这样的恐惧,他担心,万一哪一天皇后生下了儿子,这个儿子毫无疑问就会被霍家的人立为太子,将来还会被立为皇帝,到那时而汉朝的天下就会因此再度陷入吕后当政的危局中。 他爹当年能因此杀了他娘钩弋夫人,而他如今因此冷落一个上官嫣儿,应该也不算是残忍吧!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想法在刘弗陵心中愈发强烈,他见上官嫣儿的时间也越发的少了。 此刻,刘弗陵回到了宣室殿的寝宫后立即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把秋娘叫来!” 秋娘是负责未央宫某宫殿洒扫的宫女,年近三十岁,从年纪上她大刘弗陵近十岁,已经算是宫里面的大龄宫女了。不过这丝毫不减刘弗陵对她的兴趣,自从一个月前,一次在宫内的散步时,偶然与秋娘有过一两句的交谈之后,刘弗陵便对这名大龄宫女心动不已,几乎每隔几日都要与她交欢一次。 秋娘很快就来,这个女子穿着普通宫女的衣服,五官平平,容貌说不上丑,但也绝不称不上美,不过身材还算可以,并没有因为常年的洒扫劳作而太过变形。 但这唯一的一点优点放在佳丽云集的大汉后宫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若说刘弗陵是因为这一点而看上秋娘的,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陛下,奴婢来了!”秋娘到了近前屈伸行礼道。 “你来了就好,朕一直在等你呢!”刘弗陵道,脸上带着温和灿烂的笑容。 秋娘听后莞尔一笑,抬起头看了眼刘弗陵,温柔地说:“陛下看起来有些疲惫,就让奴婢来给陛下捶捶肩吧!” “嗯”刘弗陵点了点头答应道。 刘弗陵此时正在御床边上坐着。秋娘便走上前去,在刘弗陵的身旁坐下,开始轻轻地给他捶起了肩。 秋娘的动作既熟练又恰到好处,显然是此中的行家,很快刘弗陵便感到肩膀往下一阵舒畅,他干脆闭上眼,把身子靠进秋娘的怀里,仿佛是一个孩子在感受母亲的怀抱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刘弗陵猛然睁开眼,他从秋娘的怀中坐起,笑着说:“朕好多了,秋娘,还是你体贴!” “服侍陛下,是奴婢的职责,算不什么!”秋娘含羞答道。 “嗯”刘弗陵应了声,他瞧了眼身旁坐着的秋娘,这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无论是神态还是身体还是气质都给人以温暖。 刘弗陵只觉得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魅力,难以抵挡的、让人渴望占有的魅力。 刘弗陵再也忍不住了。 “我们开始吧!”刘弗陵说罢一把把秋娘揽进怀里,接着便和她一起翻云覆雨起来。 第137章 深夜入宫 霍府的饭厅里的灯亮着,此时时间才刚过一更,霍光一家的晚餐才刚刚开始。 桌上已经摆了七八盘菜,仆人这时又端上来七八盘菜,并把一盘清蒸鲈鱼放在一家之主霍光面前。 霍光虽是关中人,却最喜欢吃鱼。 当上大司马大将军之后,霍光在生活上还算简朴,不过唯独在这吃鱼这一点上,十分讲究。 鱼是水里的产物,自然是江南水乡产的好。关中之地的河里虽也有鱼,但其肉质总比不上江南水乡细腻好吃。霍光每天都要吃上鱼,而且这鱼必须是从江南之地活着运来的,若是北边来的,或是死鱼从南边运过来的话,霍光一吃便能吃出来。 鱼已经放在面前,霍光习惯性地用筷子夹了几口鱼肉,放在嘴里嚼了起来。鲈鱼的肉很软,尤其是清蒸的做法,基本上是入口即化。霍光很快就吃完了嘴里的鱼肉。 “嗯,这鱼做的不错,是不是换了新厨子?”霍光笑着问道。 “嗯,老爷你真是神了,厨子是昨天新换的,是禹儿特地从吴地的姑苏城请来的,那里的厨子做鱼是一绝,其它地方的可比不了。”夫人霍显说道。 “嗯,不错。禹儿,你费心了!”霍光望着儿子霍禹称赞道。 霍禹虽是霍光的嫡子,但平日里做事总不得霍光待见,经常被霍光批评做事毛躁不踏实、爱出风头、骄傲自负。此时,他借了母亲霍显的辅助,难得得了父亲一回夸奖,自然是高兴得心花怒放,说道:“爹爹过奖了,孝敬爹爹是孩儿的本分!” 霍禹说完这句,霍光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专心吃了面前的鱼。 霍光刚吃过几口,管家便匆匆前来,似是有事要汇报。 “老爷”见霍光正专心吃鱼,管家轻唤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霍光抬起头一脸平静地问道。 “哦,长乐宫的宫女小红刚刚来汇报,说今天皇后生辰,皇帝只过来看了一眼,便走了,连饭都没吃,皇后很伤心,现在正在寝宫里抹眼泪呢!”管家汇报道。 霍光听了皱了皱眉,还没回话,霍禹便先开口了。 “爹,皇帝越来越不像话了,平日里他冷落皇后也就罢了,今天是嫣儿十五岁生辰,他居然连个饭都不肯赏脸吃,这分明就是不把皇后……不,是不把咱们霍家放在眼里!” “住口,禹儿,对陛下不可出言无理!”霍光斥责儿子道。 接着,他问着管家道:“那陛下现在在哪儿?” “这个,宣室殿那边的太监小德子也来汇报过了,说,说陛下在跟一个叫秋娘的宫女干那事,就男女之间那种……” 管家想用更文雅的词,来说明刘弗陵的所作所为,不过他一时之间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只好如实相告。 “够了,不必再多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霍光说完沉默了,似在思索。 这时侄孙霍山开口道:“大将军,这陛下也真是奇怪啊,放着如花似玉的皇后不要,偏偏捡老的下手。不久前我们才刚赶走了个春香,如今又来了秋娘。今天是皇后十五岁生辰。皇后有哪点不好,陛下居然弃皇后于不顾,和一个宫女私会,皇后的委屈可想而知。咱们是皇后的娘家,咱们不去替皇后出出头,她又能依靠谁。在下认为,大将军您无论如何得去劝劝陛下,让他早点改邪归正,与皇后亲近,这样对朝廷和天下的安定都有好处。” 霍山说完,霍禹、霍云、霍成君都是抿着嘴不说话。 霍光望着眼桌上的家人问道:“你们都什么意见,都同意霍山的想法吗?” 霍成君道:“是的,爹爹若不替嫣儿妹妹出头,那嫣儿妹妹就太可怜了。要知道,她可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霍成君这番话触动了霍光,皇后上官嫣儿是霍莲儿的女儿,是个可怜的孩子。 六年前的那场权臣之争中,霍光除掉了她的爷爷上官桀和父亲上官安以及整个上官家族。嫣儿的母亲霍光的长女霍莲儿,在得知丈夫上官安被自己父亲所杀后,也上吊自尽了。 事后,对于上官嫣儿去留的问题,霍光也曾短暂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考虑到她是女儿唯一的血脉,是自己的外孙,所以没有动她。 对于霍光的这一做法,上官嫣儿也是十分感激,这些年来她抛却杀父祖的仇恨,一直以外公之礼对待霍光,对他是毕恭毕敬。这反倒让霍光心生愧疚,是他让她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护她。 如今她在宫里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外公的若不出头,她又能依靠谁呢? “好吧,那我就去趟宫里,替嫣儿去劝谏一番陛下!”霍光说着放下筷子,这便要起身。 霍夫人见了,赶忙提醒道:“唔,老爷,吃完饭再去吧,要不,这鱼就凉了!” “不了,心中有事吃啥都不香,鱼明天再吃吧!”霍光说着转过身,朝门外大步走去。 府门外,早有仆人给霍光准备好了马车,霍光走出霍府,立即登上马车,车夫甩开鞭子,马车立即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霍府离皇宫不远,晚上路上人很少,霍光坐着马车在街道上奔驰了一阵,很快便进入了皇宫。 霍光在皇宫前下了马车,便直奔宣室殿而来。宣室殿中,一片昏沉,皇帝刘弗陵正在御床上与宫女秋娘在翻云覆雨,宫女太监们自然是早早地就退到了寝殿外,唯有刘弗陵的贴身太监林安还在寝殿中候着,等着主子随时有可能的吩咐。 忽然寝殿外传来了喧哗声,很快便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寝殿里来。 “有什么事,这么急匆匆地?”林安压低了声音责备着小太监。 “不好啦,林公公,霍大将军来了,说要见陛下,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小太监解释道。 “你们没有告诉霍大将军陛下已就寝了吗?”林安问。 “说了,可是,霍大人说他有话,今日必须见到陛下当面告知。”小太监解释道。 “哎呀,你告诉陛下赶紧穿衣服,我去外面拦一拦!”林安对小太监吩咐道,接着便一甩袖子直奔寝殿外而去。 第138章 霍光的劝谏 林安赶到寝殿门口时,霍光已经领着一群羽林营护卫进了寝殿。 “霍大人这是何意,深夜带这么多人来宣室殿干嘛?”林安一脸镇静地问道。 “在下夜里求见陛下,有话相告,怕路上有危险所以带了一些羽林卫在一旁保护,并无他意!”霍光答道。 “哦,原来如此。不过,陛下已经就寝,此时睡的正香,大将军若有话,明日早朝上说也不迟!”林安说道。他的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既不退让半步也不让人感到冒犯。 “不行,在下有话必须今日面见陛下,当面相告,还请公公行个方便!”霍光说完朝林安躬身一礼。 “霍光,你……”林安听了霍光的话原本想发脾气破口大骂,可是他见霍光一直低着头在躬身行礼,便也忍住了心头的气。 他叹了口气说道:“霍大人稍等,我这就去跟陛下说……”说罢他也不理霍光,径直朝宫殿深处行去。 “那就有劳公公了!”霍光说完直起身,也不生气,只是站在那里恭敬地等待。 霍光等了没多久,很快便有一名小太监走出来十分恭敬地说道:“陛下已经醒了,请霍大人前去!” 霍光点了点头,随即便在这名太监的引领下,进了寝殿深处。 御床前,刘弗陵坐在一把椅子上。刚刚,就在他和秋娘在床上颠鸾倒凤正火热的时候,小太监来通报说霍光紧急求见。霍光可是总揽朝政的权臣,他有事求见,他不能拒绝,为此他不得不临时终止了做爱,这让他心中窝了一大团火。 此时,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杯林安递过来的茶之后,刘弗陵心中的火气才稍稍消退了些。 这时,小太监领着霍光正好过来了。 “臣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叩见陛下!”霍光跪下向刘弗陵行礼道。 “爱卿平身!”刘弗陵语气温和地说道。 待霍光站起身,刘弗陵问道:“爱卿深夜紧急求见,是有话要跟朕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刘弗陵语气平和,听不出有什么愤怒。 “哦,今夜是皇后十五岁生辰之日,臣听说皇帝有事没有待在长乐宫陪皇后,所以特来提醒:皇帝皇后如同天上龙和凤一样,应当永远亲近和睦,而不应疏远。”霍光平静地回答道。 刘弗陵听了霍光的话,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问:“敢问是皇后让霍大人来责问朕的吗?” “哦,今日来此乃是臣自己的想法,和皇后无关,另外,臣只是善意提醒而已,并非责问!”霍光答道。 “善意提醒?你深夜闯宫闱,强行要见朕,这也算是善意提醒?”刘弗陵心中起了怒火,质问道。 “先帝临终让臣辅政,臣自当尽辅佐之职。如今,长乐宫为皇后办生辰庆祝,皇帝不去陪皇后,而让皇后娘娘独守空闺,此事若传出去,恐天下人言可畏。”霍光很平静地回答道。 “是吗?先帝让你辅政,难道是让你来干涉朕的私事的吗?朕是不是要一天到晚陪着皇后你霍光才会开心?”刘弗陵质问道。他脸上一脸盛怒,旁边的林安都看得胆战心惊。 面对皇帝充满怒气的质问,霍光的脸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仍是一脸平静,如一潭池水一样,没有一丝涟漪。 “不,臣并非想干涉陛下的私事,只是今日是皇后娘娘十五岁生辰之日,陛下若是真有事不能陪皇后也就罢了,若是因为某个妖女的勾引而故意冷落了皇后的话。那臣就必须行辅政大臣之职了!”霍光平静地说道。 霍光的语调虽然平静无波,但火药极浓,殿内的宦官和宫女听了身体都不禁发起了抖。 “那你想做什么?”刘弗陵问道。 “找出迷惑陛下的妖女!”霍光说完。他身后进来十几名身穿便服的羽林卫士。这些人一进来便直接走向那拉着床帘的御床。 “霍光你……”刘弗陵极力想阻止这些人靠近御床。然而除了喊出这几个字之外,再无别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羽林卫拉开床帘。 床帘被拉开,里面坐着个女人,女人上身穿着衣服,下半身却是赤裸的,而且头发凌乱,身体一直在发抖。 “就是这个妖女迷惑了陛下,才导致陛下疏远皇后,把这个女人拉出去杖五十,然后送到永巷去!”霍光命令道。 “是!”羽林卫士们齐声答应道,接着床上的衣衫不整的秋娘,便被他们硬生生从床上拉了出去。 秋娘似乎是此时才回过神来似的,她拼命地哀嚎乞求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秋娘,秋娘!”刘弗陵看着秋娘被拖走,心如刀绞,可除了心痛外,他什么也做不了,天下兵权大部分都在霍光掌控之下,他只能忍气吞声。 秋娘已经被拖出去了,殿外传来她的惨叫声,显然有人正在对她执行杖刑。 刘弗陵听着秋娘的惨叫声,心痛如割,全身都在颤抖。 “霍光,你……”刘弗陵铁青着脸,眼睛瞪地老大。 “陛下不要怪臣,臣做这些也都是为陛下为天下好。这些无知的宫女看到陛下和皇后有些矛盾,便挖空心思想勾引陛下爬龙床,以为爬上了龙床就能一步登天,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女人留在陛下身边的!”霍光沉稳地说道。 “传我令,为了圣上的龙体以及大汉江山社稷,自今日起,未央宫所有宫女一律穿穷裤,以免再有人动非分之想!”霍光对着身边的羽林营士兵说道。 “是!”两名羽林营士兵答应着出去了。 所谓的穷裤,乃是一种有前后裆,并且前后裆都用数条带子系紧,非常不容易解开裆的裤子。无论男女穿上这种裤子,与异性交欢的难度都会大大增加。因为激情往往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等到解开了穷裤上的带子,交欢的欲望早就没了。 一旁的刘弗陵听了霍光的命令,早已是气得发抖。 “为朕好?为朕好?哼……,你霍光无论做什么都是冠冕堂皇!”刘弗陵冷冷地说道,说到这里,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而且是咳嗽不止。 一旁的老太监林安忙端了杯水走过来递给刘弗陵。 “陛下,您咳的厉害,赶紧喝点水!” “好”刘弗陵接过林安的水,一口饮尽。一杯茶水下肚,刘弗陵的咳嗽减轻了些,不过仍是咳嗽不止。 霍光见刘弗陵如此情状,知道自己继续呆在这里不会有好处,便躬身一礼告辞。 “陛下,臣的话说了,这便走了” 刘弗陵没有回话,脸色仍是难看得很,林安一边抚着刘弗陵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回应道:“走吧,霍大人,陛下需要安静地休息!” 霍光听了转过身去,这便要离开,可是刚走出一步,他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 “陛下,臣冒昧再提醒一句:今日是皇后十五岁生辰,陛下您最好去陪陪她,或者您要是不舒服,让皇后来陪陪您也行!”霍光说完又朝刘弗陵深鞠了一躬,这才又转过身,朝外走去。 而他身后,刘弗陵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胸中的怒气终于是如火山般爆发了,他怒号道:“滚,给我滚,滚的远远地!” 正在朝殿外走去的霍光,听到这雷霆般的怒吼声,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此次进宫,本意是为皇帝好,是为了维系皇帝和皇后间的良好关系的,怎么会越搞越糟,惹得皇帝发如此雷霆之怒呢? 遥想六年前,上官桀和燕王刘旦一道密谋上书告发霍光谋反时,刘弗陵还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霍光是忠臣,会永远信任他。怎么时间才过了六年,双方的关系竟变得如此糟糕呢?今后他又该如何与皇帝刘弗陵相处呢? 不过,霍光心性静如止水,向来是举重若轻的。刘弗陵的愤怒只是让他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罢了,之后,他便一如往常一般信步离去。 第139章 刘弗陵之死 霍光的这般反应,更让刘弗陵心中难受,他觉得作为一名大汉天子,自己的尊严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霍光离去后,刘弗陵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贴身太监林安在一旁劝道:“陛下,要保重龙体,莫要再伤心了!” 刘弗陵摇摇头道:“我保重这龙体有何用?我活着又有何用?父皇啊父皇,您当初为了避免吕后乱政,所以杀了我母亲,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些辅政大臣比吕后还可怕,个个都该杀,孩儿我活的好难受,好难受!” 说到这里,刘弗陵的思绪回到了十三年前,回到了他母亲钩弋夫人被杀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他记得他是在母亲的怀里睡着的,然而半夜里他猛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本能地喊了声“娘”然后便惊醒了。然而,醒来后房间里却看不到母亲,之后他下了床便开始在宫殿里寻找,一个一个宫殿地找,他相信母亲一定在某个房间里。 可是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母亲的踪迹,这时,父皇身边的侍从金日磾走了过来,告诉她母亲出了趟宫,要很久之后才能回来,然后便把他带到了姐姐鄂邑长公主那里。对于金日磾的话,幼年的刘弗陵当年信以为真,一直到他登基为帝的第二年他才知道,原来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是被父皇下令处死的。 子幼母壮,立子杀母,这是他询问当时的丞相田千秋父皇为何要处死母亲时,对方给的答案。刘弗陵当时还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可如今他再一想,那完全是狗屁,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就是母亲,把最爱他的人杀了,把抚育他的任务交到一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的手里,指望他们能规规矩矩地辅政,这不是舍近求远,南辕北辙吗? “父皇啊,父皇,您真的错了,孩儿好想母亲,好想母亲!”刘弗陵心中这样想着。 他联想到今日霍光种种僭越之举,越想越气。突然,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之后便咳血不止。 “陛下,你怎么了?”林安跪在他身旁,用手捧起他咳出的血问道。 刘弗陵想说什么,可是他的气道已经被血堵住,话已经说不出口了。他望了眼林安,眼里充满着痛苦和绝望。 看到刘弗陵这般情状,林安心中万分恐慌,他知道刘弗陵生命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耽误。 “来人,叫何御医来!”林安扯着嗓子冲着殿外大喊道。 接着,他含着泪转头来安慰刘弗陵道:“陛下莫急,何御医很快就来了,何御医医术高超,他来了,陛下的病就能好啊。” 刘弗陵听了林安的话,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他摇了摇头,用手指微微指了指自己,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了个嘶哑而模糊的“我……”字,接着他便头一黑,一头栽倒在林安怀里。 “陛下,陛下!”林安大喊着,抱起刘弗陵那已软弱无力的身体,抱到御床上。 “去,快去长乐宫通知皇后过来,另外,派人去通知霍大人,就说皇帝有大恙!”林安吩咐着身边的小太监。 “是!”小太监答应着立即出去了。 何御医很快就来了,他给刘弗陵号了号脉,未做任何诊治便摇了摇头。刘弗陵此时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嘴唇也是白的,看不出半点血色。 这时皇后上官嫣儿到了,见何御医已离开御床,捋着白胡子摇头叹气,脸色一脸凝重,便问道:“怎么样,何御医,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 何御医摇了摇,一脸无奈地说:“陛下是胸痹之症,急火攻心太甚以致血气逆乱,心脉已断,无法可医!” “无法可医?你是说陛下……?”上官嫣儿问着问着眼泪哗啦一下就落下来了。 她上前抓住何御医的衣袖说道:“何御医,您可是太医院的首席御医,您无论如何得救陛下啊!陛下今年才不过二十岁,他还年轻,求您无论如何得救他啊!只要您愿意救他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哪怕……,哪怕只是在他身上扎几针也好!” 何御医听了朝上官嫣儿深鞠一躬说道:“娘娘,并非我不肯救,陛下乃九五之尊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希望,臣也会竭尽全力去救的。可是陛下眼下等我情况,臣实在无法,还请娘娘降罪。不过,医道千门百类,我无法可医,说不定别人有办法,皇后娘娘可以多找几个太医过来给陛下看看,或许有救。” 上官嫣儿听着何御医的话表情呆滞。直到听到末了一句,似乎看到希望一样,她眼睛一亮,对林安说:“去,林安,把太医院当值的御医都叫来,让他们都来给陛下看看!” “是!”林安答应着出去了。 很快,便有十几名御医过来给皇帝刘弗陵诊治。然而这些御医把过脉之后,都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都不做声。 “诸位御医,陛下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上官嫣儿望着御医们催促道。 御医们又是您瞧瞧我,我瞧瞧你,好半天才有一人站出来答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血气已逆,脉象已断,无药可医。臣实在无法,求娘娘宽宥!” 说着他跪了下来,其他御医听了,也都纷纷跪下说道:“臣等实在无法,请皇后娘娘宽宥!” 上官嫣儿听了御医们的话,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浑身无力,几乎要软倒下去。一旁的老太监林安见了忙过来扶住她。 “这等时刻,娘娘一定要镇定啊,要等到霍大将军来啊!”林安劝道。 “嗯”上官嫣儿轻声应了一声,勉强站稳身子。 又等了一会儿,大将军霍光终于是姗姗来迟了。 霍光之前被刘弗陵斥责了后,心里十分不爽,因此他没有直接回霍府,而是去了右将军张安世的府邸。他想找张安世喝酒,诉说心中之苦。可酒宴刚摆好,还没开始喝,便有宣室殿的太监来传召,说皇帝身体有大恙,让他火速进宫。 皇帝不久前他还见过,还好好的。此刻竟身体有大恙,这会不会是假消息?听了太监的话,霍光心里有些犹豫。不过他并没犹豫多久,很快他便下决心要去宫里,立即便起身再度回了未央宫。 未央宫的宣室殿里,一片安静,霍光走进时,只见地上跪了十几人,都是宫里的御医,便知道皇帝是真的有大病。 “外公!”上官嫣儿看到霍光来了,喊出了声。她如看到救命的麻绳一样,身体顿时有了些力,走近一步说道:“皇帝哥哥他,他……”说到这里,上官嫣儿的泪又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霍光望了眼御床上躺着的刘弗陵,只见他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如同一块躺着的冰,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很难判断这个人到底是死是活。 “皇帝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霍光问着面前的御医们。 御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霍光的目光在跪着的御医们之间扫了一圈,说道:“何御医,你去看看,看看陛下的现状!” “是!”何御医听了扶着地面站起身。他走到御床边,伸手去摸刘弗陵的手腕,脸色顿时大变,他伸手摸了摸刘弗陵的丹田,只觉他的丹田也已经是冰凉冰凉的了。 “陛下驾崩了!”何御医转过身,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室中众人听了这句话,都是一脸惊恐,不知所措。 霍光快步上去,走到御床前,他伸手在刘弗陵的鼻下探了探,果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刘弗陵真的死了。 霍光转过身,冲着望着他的上官嫣儿、林安等众人点了点头,室中众人顿时哭成了一片。 “陛下!”林安及一众太监宫女都跪地哭道。 上官嫣儿原本希望霍光来了,能想出法子让她的皇帝丈夫起死回生。可是此刻,她耳边听着众人的哭声才意识到,刘弗陵已经死了,谁也救不了,顿时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第140章 谁为后继 公元前74年四月癸未日,年仅20岁的青年皇帝刘弗陵因病驾崩了,谥号为昭帝。 霍光当年是受武帝刘彻的遗诏辅佐幼君刘弗陵的,如今刘弗陵正值壮年却突然暴崩,霍光不免有些伤心。 不过,他的伤心不过短短一瞬而已。对于手握国家大权的他而言,此刻有个十分棘手的事要他决断,那便是谁来做下一任大汉天子。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由于刘弗陵死的突然,且没有子嗣。所以刘弗陵一死,谁来继任皇帝之位,便成为迫在眉睫,急需霍光去解决的事。 为此,刘弗陵驾崩的当夜凌晨,霍光便把张安世、杨敞、杜延年、田延年、丙吉、范明友等几位心腹召集在一起讨论新君人选的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天子驾崩,谁来继任皇位,必须尽快决定。诸位都是我的心腹,都来说说看看吧!”霍光居于上首望着心腹们说道。 室中之人虽都是霍光的心腹,不过心腹与心腹之间也有官阶高低之分。 眼下这几人,论实权,张安世手握军权,在军中实力仅次于霍光,当排第一。不过,杨敞如今的身份乃是丞相,论官阶他甚至比霍光还要高,所以霍光的话一落音,众人都看向杨敞。 杨敞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奉行的是自保主义。这一思想使得他在同僚们那里饱受诟病,不过也让他这几十年来官运亨通。 杨敞见众人都看向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些什么,便清咳了一声开口道:“啊,既然大将军问我的意思,那我就说吧。孝武皇帝一生北征匈奴,西通西域,南定南越和夜郎,文治武功皆功勋卓着。陛下乃是孝武皇帝之子,陛下无后而崩,继任者自然也当从孝武皇帝的子孙中挑选,否则,我们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孝武皇帝。” 立皇储应当从亲从贵,这是春秋战国以来立继承人的默认准则,杨敞这番话实际上是在和稀泥,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这番和稀泥却和的极有水准。杨敞的话一说完,室内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而霍光则是感触最深的,他在武帝刘彻身边当了三十年侍从,对刘彻充满尊重和敬畏。眼下他虽已执掌朝政多年,但他心中对死去的刘彻敬畏有增无减。 “嗯,丞相大人说的不错,所谓饮水思源,孝武皇帝乃是一代雄主,大汉朝能有今日的疆域,孝武皇帝功不可没。如今圣上已崩,那选继承人必须从武帝子孙中选,这样即使新帝继位,武帝的宗庙照样能时常得到祭奠。”杜延年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我看这一条便定下了!”霍光总结道。 众人皆点头,右将军张安世开口道:“既然是从孝武皇帝的子孙中选,那选择的难度就不大了。武帝生六子,除了巫蛊之祸被废的刘据,早逝的齐王刘闳和圣上之外,还有三家,分别是燕王,昌邑王和广陵王这三支……” 张安世的话未说完,给事中田延年便插话道:“燕王刘旦当年谋反,阴谋联合上官桀桑弘羊刺杀大将军,想废掉圣上,自立为帝。虽然后来他自杀了,但难保他的子孙对朝廷对圣上对大将军没有怨恨,所以燕王这一支,在下认为可以不用考虑了。若是选燕王这一支,那圣上也会死不瞑目的!” 田延年的话,正中霍光的心坎上,当年上官桀一党谋反,燕王刘旦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尽了。刘旦乃是汉武帝刘彻的儿子,而霍光又是奉了刘彻的遗诏入朝辅政的。所以刘旦这一死,霍光便不好再追查下去了。 不过,霍光一直相信,刘旦的子孙中肯定有人参与了当年的谋叛,这些人肯定对自己心怀不满,若是选了这一支的人为帝,保不齐哪一天自己就会被弄死。 “嗯,田延年说的有理,叛逆之后,不得为帝”霍光总结道。他看了眼众人,又接着问:“那昌邑王和广陵王这两支呢?” “昌邑王刘髆早死,如今的昌邑王刘贺乃是刘髆唯一的儿子,也是圣上的侄子。照辈分来说,他继承皇位是最合适的,这样圣上还有孝武皇帝的宗庙都能得到祭祀。不过……” 杨敞说到这里略做停顿,语气一转接着说,“昌邑王刘贺不喜读书,嗜酒好色无度,还好玩乐,我听说他在昌邑国的王宫里还举办斗鸡大赛。圣上活着时,曾几度下诏让他改过自新好好跟老师学习儒家经典,可是呢,这刘贺表面上回旨说自己会改,好好看书。可是实际上依旧是我行我素,根本没有丝毫改观。圣上对此虽然发愁但也无可奈何。如此贪玩任性不改之徒,若是当了皇帝,那不知道得干出多少荒唐事来呢?” “那广陵王呢?”霍光又问。 “广陵王刘胥乃是孝武皇帝第四子,其为人残暴倨傲且恃勇斗狠,在广陵国中任行不法,广陵国的官员对他都十分畏惧,国中百姓们都是怨声载道。孝武皇帝活着时,就曾多次下旨批评,圣上也曾多次下旨,可是呢,广陵王对此充耳不闻。而且,广陵王对圣上也很不恭敬,曾公开称圣上不是孝武皇帝的子嗣,还曾请巫师在王宫中咒圣上早死。如此出言不逊凶狠残暴之徒,若是他当了大汉皇帝,那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大汉朝将会永无安宁!”杜延年说道。 霍光听了杜延年的话,不禁烦躁起来,说道:“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说该立谁,难道要从孝武皇帝之外宗室中选择后继吗?” 霍光末了一句名义上是在问,实际上却是在否定。他霍光是靠武帝刘彻起家的,辅政大臣这个位置也是刘彻给的,若是立了旁系的宗室为帝,且不说天下会怎么看他,他这个辅政大臣又将何去何从呢? “依在下看,昌邑王虽然好玩了点,但他年纪还轻,且天性不坏,只是从小缺乏良师的教化罢了。只要朝中几位大臣忠心辅佐,纵然不能像孝武皇帝一样开疆拓土,但做一个安稳的守成之君,还是可以的。”说话是度辽将军范明友。 范明友原是羽林军中的护羌校尉,后来在上官桀一党谋反中,协助霍光血洗生辰宴,平定了叛乱。事后,他因功升度辽将军,又娶了霍光三女儿,成了霍光的女婿,开始在政坛崭露头角。四年前,北伐乌桓取得胜利后,范明友又获封平陵县侯之职。此时,他已在大汉权力中心站稳脚跟,并成为霍光核心智囊团的一员。 霍光对范明友这位女婿也十分欣赏,此时听了他的话,点点头说:“度辽将军说的不错,昌邑王年纪还轻,还可以雕琢,只要大家尽心辅佐,做个守成之君还是可以的。广陵王凶性已成,恐怕不是我等能改变的。我意已决,立昌邑王刘贺为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霍光此番话等于是拍板要立昌邑王,座中其他人都是他的亲信,岂能不从。 于是众人都异口同声道:“愿从大将军,立昌邑王为帝!” 霍光见了十分满意。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说道:“此事已定,那我这就去宫里面见皇后娘娘,让她颁布册立昌邑王为后继的懿旨。” 第141章 嫣儿的抱怨 天已微明,宣室殿里一片宁静。往常这个时候,宫女宦官们都会忙碌着伺候皇帝更衣洗漱,而今天却不会了。皇帝刘弗陵昨夜已经驾崩了,这座宫殿目前没有主人,有的只是一口巨大的棺椁和无穷无尽的哀思。 皇帝刘弗陵的尸体已经被放进了棺材里。棺材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做成的,棺木里外都漆着上好的黑漆,外面四周还镶嵌着九条张牙舞爪的鎏金飞龙。 这金碧辉煌的样子,宣示着主人生前非凡显赫的地位和身份。然而,这又怎样,人死如灯灭,再伟大再尊贵的人,一旦死了,就像一阵青烟一样什么都没有。 刘弗陵的棺材前,跪着一位身着缟素单衣脸上满是泪痕的女人,她眼中的泪已经干了,闭着眼双手合十祈正求着上天,祈求上天能让她的丈夫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安息,此人便是皇后上官嫣儿。 “娘娘,霍大人求见!”林安轻轻地走过来请示道。 上官嫣儿没有立即回应,她仍闭着眼。 林安也没催促,他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上官嫣儿,终于是缓缓睁开了她那因为长时间哭泣而生出许多皱纹的眼睛。 “是嘛,那就请他进来吧。”上官嫣儿的声音很小,小到让人几乎听不清,不过林安还是听清了。 “是,娘娘!”林安答应着出去了。 不久,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踩着稳健有力的步伐走进了宣室殿。 上官嫣儿听着这脚步声慢慢靠近,在离她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下后,才开口道:“霍大人,你来了!” 上官嫣儿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一丝暖意。不过霍光并未有丝毫触动,他走近了两步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不,嫣儿,是外公来了!” 霍光说着把一件黑色披风披在上官嫣儿了身上。 “嫣儿,眼下虽是初夏,但晚上还有些凉,你穿这么少,可会着凉的!”霍光道。 外衣披在身上,上官嫣儿的后背和肩膀瞬间暖了。她站起身回过头来,微微颔首一礼,感动地说:“谢谢外公关心!” “嗯,这就是了,嫣儿,虽说你是皇后,我是辅佐大臣,咱俩身份有别,但说到底咱们还是爷孙俩,你身上有我一半的血啊!”霍光温和地说道。 身心已极度脆弱的上官嫣儿,此时听到霍光这句“一半的血”,仿佛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含着泪哭诉道: “一半的血?外公,这是你再一次夺走嫣儿身边最重要的人,嫣儿不知道是该爱你还是该恨你!” 霍光这十几年来辅佐朝政,也经历许多大风大浪,承受了皇帝和同僚们的许多猜忌、怀疑和误解,不过他向来举重若轻,所以平日里极少表露感情,此时被外孙女这一番话激得,也有了满腹委屈: “嫣儿,外公做这些都是逼不得已的。当年的政变,我若不杀死你爹和你爷爷,他们就要杀死我还有整个霍氏一族,外公我也没有办法。至于陛下,那就更怪不得我了,我是多么想你和陛下能琴瑟相和,夫妻恩爱,正因为此我三番五次地去规劝陛下!” “可您那是规劝吗?您那是活活把陛下往绝路上逼!”上官嫣儿说道。 “我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孝武皇帝临终前要我像周公辅佐成王一样辅佐陛下,这些年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却不想近几年,陛下对我忌惮和猜忌却越来越大。嫣儿,外公心里也很苦啊,你要体谅下外公!”霍光解释道。 上官嫣儿听了霍光这番话,没有说什么,于是霍光继续说: “近些年外界对我的流言蜚语很多,他们说我贪恋权柄,意欲架空陛下。嫣儿,外人这样想也就罢了,你是我的亲外孙女,你若也是这样想,那我真是百口莫辩啊!实际上,近几年我不止一次动过隐退的念头。就在昨日,我去劝谏陛下,反遭陛下一顿斥责。离开皇宫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右将军张安世的府邸。我跟右将军说皇帝对我的误会太深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辞官回乡,谁知道,陛下竟……竟……。哎呀,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愿嫣儿你能理解我。”霍光说到这里,无奈地摊着手,眼眶也是湿润的,似乎有泪。 上官嫣儿听了霍光这番话也不禁被感动了,说道:“对不起,外公,我误会您了!” “没关系,嫣儿,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你!”霍光温和地说道。 “对不起,外公,如今陛下新丧,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我一个小姑娘对政事完全不懂,还需要仰仗外公您的力量和威名,所以请您务必留下来,不要再动归隐的念头了。”上官嫣儿说道。说完,她跪下来,朝霍光行礼。 霍光见上官嫣儿向自己下跪行礼,立马上前搀扶,说道:“您如今是皇后,我怎受得了您的跪拜呢,嫣儿,起来,我答应您便是了!” “真的?”上官嫣儿含泪笑问。 “当然是真的!”霍光用温和的语气笑着回答,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接着说道:“实不相瞒,臣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来!” “哦?”上官嫣儿听了霍光的话,似懂非懂。 “哦,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昨夜驾崩,陛下既无子嗣生前又未立储君,这种情况下难免人心动荡,国家急需立一位新君,如此才能安定朝政啊!”霍光躬身一礼道。 霍光说的在理,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弗陵不仅是她的夫君,也是大汉天子。他年纪轻轻就突然暴亡,难免社会上会有流言蜚语,后继问题的确是应该马上解决,否则会出大乱子。 “那外公您心中是否已有了新天子的人选呢?”上官嫣儿一脸严肃地问道。 “正是,臣和杨丞相、张将军、杜太仆等人商议认为昌邑王刘贺为下一任大汉天子最合适的人选。刘贺乃是先帝之孙、陛下之侄,他若登基称帝,陛下和先帝的家庙都能常年得到供奉,对皇后娘娘您也是有好处的!”霍光说道。 上官嫣儿此时已逐渐从刚才的感动中回过神来。她已经明白,霍光此时来找自己主要目的便是这确立新天子之事。 霍光话里称上官嫣儿为娘娘,可见其态度之谦恭。霍光乃权侵朝野之权臣,又是自己的外公,之所以对自己如此谦恭,必是有求于人。 上官嫣儿知道新帝的人选对于霍光来说非常重要,关乎其能否在新朝继续手握大权。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不管新帝是谁,他们对自己这个皇后都不会有什么感情,自然对自己不会好到哪儿去。但是倘若,此时卖个人情给霍光,将来霍光继续执掌大权,他势必会感念自己的恩德,在待遇方面对自己好一点。 心念于此,上官嫣儿说道:“对于新帝的人选我没异议,只是我曾听陛下说昌邑王天性好玩,将来他做了皇帝会不会误了国事?” “哦,这请皇后娘娘放心,刘贺虽天性好玩,但臣和丞相等诸位大臣,必尽心辅佐教导,相信届时国家定能安稳如常!”霍光一字一句说道。 “行吧,既然霍大人和丞相已做了决定那就这样决定吧。我会立即命人草拟懿旨昭告天下立刘贺为新君。新君迎立这件事,还要劳烦霍大人多费心!”上官嫣儿淡淡地说道。 “如此,就多谢了!”霍光答道。 霍光说完,上官嫣儿转过身去,她又跪下去,双手合十为他的夫君祈求冥福。霍光望着上官嫣儿那单薄瘦弱的身体,心中充满怜悯。 归根结底,上官嫣儿还是个孩子,还是一个年仅十五岁正值妙龄的女孩儿啊,如今竟成了失去丈夫、要终身幽居在深宫里守寡的女人,这如何不让人心痛呢? 霍光喉咙微动,他想发出声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唉”地一声长叹了口气,颓然离去。 第142章 昌邑王宫 册立昌邑王刘贺为新君的诏书,这一天一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发出去了。等到了昌邑国已是两天后了。 夜里,昌邑国王宫灯火通明,王宫里正在举办斗鸡表演赛,观众除了昌邑王刘贺之外,还有数百名他的知己好友。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昌邑王刘贺是个不学无术玩物丧志,终日以游戏歌舞为乐的主,他的那些知己好友们自然也没有几个正经人,都是昌邑国地界上那些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流氓无赖。 王宫的正中用木栅栏围了个圆形的场地,场中一黑一红两只斗鸡斗的正欢,它们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脖子上的毛都快啄秃了,场地中也到处都是鸡毛,可是依旧难分胜负。 红色斗鸡名叫“赤金乌”,是昌邑王宫豢养的,刘贺自然是支持红色这一方。看到红色斗鸡久攻不下,刘贺也有些着急了。他从王座站起来,望着斗鸡场,挥舞着手臂大呼大叫道: “’赤金乌’,快啄,快啄!,只要你打赢了这一仗,本王重重有赏!” 黑色斗鸡名叫“黑单于”,乃是昌邑国中一做生意普通中年小贩所有。 中年小贩是被刘贺邀请来进行本场比赛的。参加本场比赛前,刘贺承诺,哪怕他输了比赛也可以得到二十吊钱,但若是赢了比赛的话,他会得到十金的奖励。 十金可是笔不小的钱,够他做好几年生意,因此对赢下比赛,中年小贩充满着渴望。 眼下刘贺的“赤金乌”久攻不下,“黑单于”的主人——那个中年小贩十分得意。 “黑单于加油,一鼓作气,干掉对手!”中年小贩在场边一边高喊着一边手舞足蹈地为自己的斗鸡加油。 他是沉浸在比赛中,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尤其是对手昌邑王的感受。 昌邑王刘贺站在台阶之上看着自己斗鸡处于劣势,原本就心里不爽,又见那个不长眼的中年小贩如此猖狂的加油,心里更是气的牙痒痒,脸也气得鼓鼓。 可是别人毕竟是自己邀请来参加比赛的,而且旁边还有众多知己好友在观战呢,他也不好发威,只得抿着嘴吹着鼻子,一屁股坐回到王座上。 殿中的观众,看到刘贺这神情,都纷纷在心底为那个中年小贩捏了把汗。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侍从急匆匆地跑进殿里。 “王上,王上……”侍从或许是跑得太急了,说出这几个字,便一个劲地喘气,没再说下去了。 刘贺刚才看斗鸡窝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眼下这个侍从跑进来步履匆忙,正好成了他发泄怒气的靶子。 “混蛋,你想说什么?这样匆匆忙忙地,成何体统!”刘贺怒骂道。 听了刘贺这几句骂,那侍从瞬间不喘气。他望着恭恭敬敬地说:“王上,京城长安来八百里加急信使啦!” “长安的信使?不见!”刘贺想也没想就回应道,“本王正心烦着呢,哪里有空去见什么信使?你就告诉来人,本王现在没空!” “这……”侍从一脸为难,他瞅了瞅刘贺,见他气呼呼地,脸色难看地很,便也只好转身要退下去了。 “且慢!”一个刚劲有力的中年人的声音从殿外飘了进来,这个声音平淡却威严,殿中的众人听后立马抬起头来看,只见来人是个身穿官服高而瘦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刘贺很熟悉,乃是昌邑国郎中令龚遂。龚遂是个廉洁干练刚正不阿的好官,这些年刘贺终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昌邑国的百姓们却仍旧能过太平安定的日子,这完全是龚遂和昌邑国中尉王吉的功劳。 刘贺虽是个不学无术终日吃喝玩乐的问题少年,可好歹还是分的清。 这龚遂虽然经常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地,劝谏这劝谏那,但刘贺明白这人是个好官,对自己好,同时昌邑国的治理也离不开这号人。所以,他虽不喜欢龚遂,但平日里对龚遂还是很尊重的,有时高兴了还会尊敬地称他为龚先生。 此时刘贺心中正因斗鸡不顺恼火,见龚遂来了,知道他又要来劝谏自己,也不给好脸色,没好气地问道:“龚大人又要来劝谏什么?” “大王,长安八百里加急,肯定是京城出了紧急的事,大王应当立即接见!”龚遂说道。 “有什么紧急的事?肯定是我那皇帝小叔,又听了哪位大臣的谗言,写诏书来教育我一顿呗!”刘贺不屑地说道。 “诶,大王错矣,皇帝若是只是想教育你几句,何必派八百里加急来送信呢?臣猜想肯定是长安方面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要通知你,才会如此!”龚遂说道。 龚遂这番话不无道理,刘贺歪着脑袋略略一想,便答应道:“行吧,那就依龚先生之言,请长安的使者进来!” “是”侍从答应着立即出去了。 刘贺马上要见朝廷来的使者,这斗鸡的场景自然是不应该让使者看见的。龚遂望了眼大殿正中的斗鸡场,脸色一沉,皱着眉命令道: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斗鸡场给我撤了!” 龚遂的话是对殿中的太监宫女们说的。宫女太监们听了都望向大殿之上的刘贺,刘贺抿着嘴点了点头,宫女太监们立即上来把斗鸡场的栅栏拆了连同斗鸡一起全带了下去。大殿正中顿时干净空旷了,龚遂直至此时皱着的眉头方才舒展了。 第143章 长安的诏书 很快,长安朝廷方面的信使便来了。使者手持符节不疾不徐地上了殿。龚遂立即朝使者拱手行了一礼,使者也颔首回了一礼。 这时,大殿之上坐着的刘贺有些不耐烦地问:“使者大人风尘仆仆从长安八百里加急赶来昌邑找本王,究竟有何事要说啊?” 使者瞧了眼刘贺,并未回答,只是从衣袖里拿出被绢布包裹的圣旨说道:“朝廷有旨,请昌邑王刘贺接旨!” 长安的使者代表着朝廷,圣旨则代表皇帝,刘贺虽是诸侯王,见了圣旨也得跪下接旨。于是刘贺极不情愿地走下台阶,跪在了使者面前。 使者看了眼刘贺,展开了手中的诏书,念道: “奉天承运,皇后娘娘有旨,圣上因病于葵未日驾崩于未央宫宣室殿。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兹有孝武皇帝之孙、圣上之侄、昌邑王刘贺,年方十八,身体康健,聪明果决,宜继大统。着即日起赶赴京城长安继大汉天子位,钦此!” 使者刚宣读诏书时,刘贺是歪着脑袋听的,可是当听到第二句“圣上因病于葵未日驾崩”几个字,他的精神头瞬间就来了。他跪直了身子昂着头认真地倾听诏书。当使者念完诏书时,刘贺睁大了眼睛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 太意外了,自己每天在昌邑国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吃喝嫖赌玩女人,为此皇帝刘弗陵曾数次下诏书批评他。没想到这皇帝刘弗陵竟然年纪轻轻就蹬腿死了,皇位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刘贺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问着传诏的使者:“大人,您刚才读的诏书是真的吗?刘弗陵真的死了吗?我真的要当皇帝吗?” 使者听到刘贺问“刘弗陵真的死了吗?”这个问题时很不高兴,不过考虑到刘贺即将登基做皇帝,他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悦,点了点头。 得到了对方的确认后,刘贺瞬间喜笑颜开,从地上蹦起来。他很想上去抱住使者,把他从头到脚狠狠亲一顿,不过这种疯狂的念头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说:“太好啦,太好啦,我要当皇帝啦,我要当皇帝啦!” 但凡帝王,在得知自己即将继承大位时,大多都会三辞三让的,最不济的也要诚惶诚恐地谦让一番的,哪有如此得意忘形放浪形骸的? 使者拿着诏书,站在大殿中见刘贺如此德性,心生鄙夷。 一旁的龚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清咳了一声,开口提醒道:“大王,该接诏书了,使者大人还在等着呢!” 刘贺听了龚遂的提醒,方才醒悟到,自己只顾着高兴庆祝,还未接旨呢。于是又跪在使者面前恭敬地说道:“臣昌邑王刘贺接旨!”说着双手平举于前,等待诏书。 使者见了刘贺此时这样子,脸色才稍微好了些,他把诏书放在刘贺的手上,淡淡地说:“起来吧,昌邑王!” 刘贺手里拿着诏书,笑着问道:“使者大人,不知我何时动身去长安合适啊?” “呃,这就看大王自己的意愿了,你要是什么都准备好了,明天动身也行,要是没准备好,过几日再动身也成!”使者郑重地说。 “哦,好,本王一定明日就动身!”刘贺抱着诏书笑着保证道。 “哦,那就随大王自己了,我还要赶回京复命呢,就不多耽误了!”使者说完冲刘贺恭敬地行了一礼。 “嗯,使者大人忙我就不留了,来人,去库房里给大人拿赏钱!”刘贺高兴说道。 接着,使者便跟着一名侍从离去了。 刘贺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使者离去。等使者完全看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抱着诏书,跑回自己王座上坐好。 坐回王座后,他展开怀里的诏书,又读了一遍,嘴里只是连声念着“好,好!” “恭喜大王,不,是恭喜陛下,荣登天子宝座!”一名坐在旁边吃酒的狐朋狗友站出来拜服在地说道。 他这一提醒,殿中在坐的其他人,也都一齐离座,在大殿正中跪下,齐声说道:“恭喜陛下,荣登天子宝座!” 刘贺听了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平身吧,都平身吧,朕今天高兴,你们都回去坐吧,继续吃继续喝不必多礼!” “是,谢陛下隆恩!”众人齐声说道,然后都起来,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朕”乃是皇帝专用的称呼,刘贺虽已得了朝廷发的即位诏书,可是,他还没有到长安办登基仪式,因此目前还只是昌邑王而已。身为一个王爵,就敢“朕”这种称呼,耍皇帝威风,岂不是胆大包天? 龚遂在一旁见刘贺如此说话,十分不满,上前劝诫道:“大王,您还没有登基,还不是大汉天子呢,言行上还是要注意点,您还不能自称为朕呢!” 刘贺一听,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他今天天降大喜,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啦,知道啦,本王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先生不必生气。本王明日一早就要起程去长安,路上要带什么物品,还要劳烦先生帮我整理准备一下!” “大王真的要这么急着去长安?”龚遂问道。 “那是,大汉天子这个位置可是有多少人眼馋呢!别人不说,就我四叔广陵王刘胥,就一直想当皇帝,听说他还在广陵国召集巫师诅咒我那小叔子皇帝死呢!如今朝廷八百里加急让我即位,我若不去,要是让我四叔知道了,他抢先去了,那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吗?”刘贺努着嘴说道。 别看刘贺平日里不学无术,这一番话却是极有道理,这皇位不像别的东西那是先到先得。虽然传位的诏书已送到刘贺手上,可一旦让广陵王得知消息捷足先登先到了长安,这皇位说不定就是广陵王的。 龚遂听了刘贺的话,也无言反驳,只好答话道:“大王圣虑,既是如此,那臣便去准备出行的行礼去了!”说完一拱手便去了。 龚遂一走,再无人来吵刘贺了,他捧着即位诏书,又看了一遍,又是笑着连声说:“好,好!” 第144章 刘贺入京 第二日一早,昌邑王宫前便停了十几辆车,马车除了几辆车坐人之外,其他的都装的是刘贺平日的衣服、爱玩的珍奇物件等等。刘贺登上其中一辆装饰的最豪华的马车,龚遂及其他几十名随从也登上了马车。 车队便出发了。由于刘贺担心广陵王刘胥得到刘弗陵驾崩的消息会抢先入长安,所以他下令车队日夜不停地赶路,以便尽早赶入长安。 这赶路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尽管刘贺是坐在马车上,但是仍是觉得极不舒服,为此车行至半途时,他特地让管家买了几名妙龄少女为他按摩捶腰供其享乐。 就这样一行人,奔波了七天之后,终于赶到长安城外。 由于抵达河南境内时,龚遂曾派出仆人乘快马提前通知,长安的朝廷已经派出以宗正刘德为首的仪仗队在长安城外接驾。 龚遂远远望见的盛大接驾队伍,再也忍不住了心中的担忧,打马走到刘贺的车驾旁。 刘贺此时正两手各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享受软玉温香。 “陛下,你到长安城之后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其中一个穿红色纱衣的女子说道。 “那是,我怎么能忘了小红你呢,我要封你为婕妤娘娘!”刘贺笑着说。 “陛下也不能忘了我,绿奴可是一路上都尽心伺候呢!”另一边的身着绿纱的女子说道。 “当然,当然,你也封婕妤,你也封婕妤!”刘贺淫笑着说着,手揽住两名女子的腰,两名女子顺势倒在他怀里。接着,刘贺便与她们在马车里亲热起来。 车厢里的刘贺正与两名少女亲昵地正火热,这时“咚咚咚”有人在敲他乘坐的马车的窗户。 “谁啊?真是的,打搅本王的雅兴!”刘贺怒道。 “是我,龚遂!”龚遂用严肃的口吻,高声说道。 刘贺对龚遂心里还是比较尊敬的,听了龚遂的声音,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 “哦,龚大人啊,有何贵干啊?” “大王,朝廷来迎接我们的人就在不远处了,若是让朝廷的大臣们看到大王的车里还有女人的话,上官皇后还有朝廷高官们会做何感想,殿下自己掂量掂量吧!”龚遂语气严肃地说道。 刘贺听了龚遂的话觉得有理,此刻皇帝之位还没到手,他还是得正经点,得给朝廷里的百官留个好印象。 于是,他放开怀中的两个美人对她们说道:“小红、绿奴,你们两个先到后面的车上去,免得让朝廷那帮公卿们看见了说闲话。” 小红和绿奴听了刘贺的话,望了眼刘贺,见他脸上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便说道:“我们走可以,只是你可千万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 “放心,本王怎会忘呢,等本王登基当了皇帝,第一个召你们侍寝!”刘贺安慰道。 听了这番话,小红绿奴如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心里甜蜜蜜的。她们二人一起下了马车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龚遂亲眼目睹小红和绿奴上了后面的马车,这才安下心来。 这时,刘贺一行人的车队抵达城门前,宗正刘德走上前来。 “宗正刘德奉上官太后旨意,在此恭迎昌邑王殿下!”已年近五旬的刘德,向刘贺的车驾躬身一礼道。 刘贺拉开车帘,从车里走出来,也笑着回道:“宗正大人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前面就是长安城,请殿下换乘赤龙玉辇入城!”刘德说完。一辆用红色绸缎包裹装饰的八匹马拉的马车,从仪仗队后面驶了出来。 刘贺走上前,在赤龙玉辇前上下左右瞧了瞧,自语道:“这马车真心不错,我还是第一次坐八匹马拉的车呢!” 这时,身后的刘德一脸严肃地催促道:“请殿下速速上车,皇太后和群臣还在未央宫等着呢!” “我就上车,就上车!”刘贺笑着说道,说完即登上马车。 随后,刘德也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接着仪仗队簇拥着赤龙玉辇缓缓入城,昌邑国的随从也跟在仪仗队后面进了城。 坐上马车进了城之后,刘贺一时间恍惚了,自己这是要去做皇帝呢,可是该做什么或者说该注意什么,他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时,龚遂骑马正好赶至马车旁,刘贺看到他如看到救星一样,立即掀开车帘让他一同上车。 龚遂于是下了马,也上了赤龙玉辇。 “哦,龚先生,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你呢!这马上就要进皇宫了,你说进了皇宫,我该做些什么啊?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刘贺见龚遂来了问道。 “我也正想找你说这事呢!”龚遂道,“这进了城做了皇帝后第一要低调,第二一定要事事听取大将军霍光的意见,切不可妄自行事。当然,这两件都是登了基以后的事。眼下在登基之前,你还必须得马上做一件事!” “什么事?”刘贺好奇地问。 “哭!”龚遂一脸严肃地说。 “哭?”刘贺听了龚遂的话一脸惊讶,这哭怎么就成了眼下,他必须要做的事呢? 龚遂看了眼刘贺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大王此次入京可不单单只是即位,而且也是为圣上发丧。大王想想这大汉天子的皇位原本是谁的?是你小叔的,正是因为他驾崩了,大王你才有机会得到召令入长安登基。别人都把这大汉的皇位送给了大王,大王若是连哭都不哭,有点说不过去吧!” 刘贺听了笑着摸着脑袋点了点头说:“先生说的有理!只是,我该什么时候哭呢?” 龚遂道:“大王现在就可以哭了!好让长安的百姓们都知道大王是多么仁孝之人!” 刘贺一听面露难色,苦着脸说:“可是我现在实在是哭不出来啊!你也知道我刘贺平日里只会笑,根本就不会哭!” 龚遂一听刘贺这话,也生气了,一脸严肃地质问道:“那敢问大王还想不想登基做皇帝了?” “想,当然想啊!不然本王千里迢迢一路奔波来长安干嘛!”刘贺道。 “既然想,你就必须得哭!”龚遂说,“你现在不哭可以,可待会进了皇城,到了未央宫外圣上的灵前,你还是不哭的话,那你这皇帝就别想做了!” 一听龚遂说这皇帝可能做不成了,刘贺也着急了,他苦着脸委屈地说:“好,那,那我哭,不过我得先酝酿酝酿!” “那你能保证到了未央宫能哭出来吗?”龚遂问。 “能,我想应该能!”刘贺说。 “不是应该,是一定!记住我说的话,若是到了未央宫外你还是哭不出来,那这皇帝你就做不成了!”龚遂再次告诫道。 “嗯”刘贺点点头。 龚遂至此,也再无多言,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只留刘贺一人在车中酝酿眼泪。 第145章 哭丧 仪仗队很快就进了皇城,马上就到未央宫了,龚遂因为一直没有听见前面的车驾的哭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了。 “刘贺啊,刘贺,你到底在做什么?”龚遂心中恼怒至极。 正在这时,仪仗队停了,一名礼官高声诵道:“未央宫到,请昌邑王下辇!” 这时,刘贺便下了辇车。刚一下辇车,刘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我的圣上,我的小叔啊,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死啦,让侄儿我痛不欲生啊!侄儿在昌邑国天天对你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你怎么就死了啊!你死了,让侄儿我怎么办呐,侄儿我好孤单啊!” 刘贺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抹眼泪,哭得是昏天黑地,死去活来。龚遂听了这哭声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的笑容。 在场已有不少人在哭,可是没有哪一人有刘贺哭得这般厉害的。他这一哭,几乎把全未央宫甚至整个皇城里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了。 身穿丧服的霍光瞧着不远处嚎啕大哭的刘贺,皱着眉对杨敞说:“这个昌邑王还挺有些意思的啊?” 杨敞一笑说:“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依在下看,八成是昌邑王身后有高人在指点!” 霍光听了,英雄所见略同地点点头。 原本在未央宫正殿中等待刘贺来拜见的上官嫣儿,也被这哭声吸引了。 “殿外是谁在哭?”上官嫣儿问道。 “启禀太后娘娘,是赶来长安即位的昌邑王在哭!”一名贴身侍女答道。 “哦,是昌邑王殿下在哭吗?大将军真是选了位好皇帝啊!”上官嫣儿边说,边信步朝殿外走去。 上官嫣儿头戴白花,一身缟素,出了正殿便看到台阶下哭得死去活来、满脸鼻涕和泪的刘贺。 她快步走下台阶,伸手扶起刘贺。刘贺见有人要扶他,起初还不肯起。 “别扶我,我还没哭够呢!我的皇帝小叔啊,你真是死的太惨了,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啊,怎么让我小叔年纪轻轻就惨死啊!”刘贺一边甩开上官嫣儿的手,一边继续哭道。 “昌邑王,快快起来吧,你对圣上一番赤诚之心,足可感天动地!”上官嫣儿说道。 “是啊,殿下,太后娘娘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上官嫣儿的贴身侍女也劝道。 刘贺一听,醒悟刚才扶自己的是上官太后,瞬间止住了哭。他这才站起身,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既然是太后让我起来,那我就起来!” “儿臣昌邑王刘贺拜见太后娘娘!”刘贺说着又要跪下去。上官嫣儿忙阻止他说。 “不必再跪了,今日是你即位之日,群臣还在正殿中等着你呢!” “嗯!”刘贺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便在上官嫣儿的引导下,步入正殿。跟随在他身后的昌邑国众人也一起步入正殿。 由于正值刘弗陵丧期,正殿之中,到处都挂着白色或黑色的布幔,平日里金碧辉煌的雕龙柱也都挂着白花,以示对先皇刘弗陵的哀思。 殿中的群臣此时都已站好,都身着缟素,一脸哀愁,可见他们对先帝的死是真的感到悲痛。 “昌邑王到!”一名太监高声诵道。 群臣听了都换了脸色,把脸上的哀愁拂去,改用平和的神情望着刘贺。 此时正殿之上设了两尊御座,左边一尊御座上坐着太后上官嫣儿,而正中的御座还是空的。 刘贺在太监的引导下在玉阶之下停住脚。 “昌邑王刘贺接旨!”太监高声诵道。 刘贺听了跪下。 太监于是接着念道:“奉天承运,皇后娘娘有旨,先帝盛年而崩,本宫深感悲痛,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兹有孝武皇帝之孙、圣上之侄、昌邑王刘贺,年方十八,身体康健,聪明果决,即日起即皇帝位,钦此!” “臣,刘贺接旨!”刘贺说着跪了下去。太监便把诏书放在他手上,此外另有一名太监将一顶十二旒的皇冠戴在他头上。 刘贺站了起来,接着又有名太监捧着龙袍来到他身旁,并把龙袍亲自替他穿上。 穿好龙袍戴好皇冠后,刘贺走上了玉阶,走到龙椅旁转身坐下。 这时,殿中群臣立即下拜,山呼海啸般地说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贺虽说是王爵,以前在昌邑国也有臣下们向他下拜。但这未央宫的正殿可比昌邑国的宫殿大多了,这正殿中的群臣数量更是比昌邑国官员总数还多。在这样大的宫殿里,接受如此多群臣的跪拜,他还是第一次。 “平身吧!”刘贺笑着说道,他望着群臣脸上半是惊叹半是得意 。 第146章 放纵 这一天是刘贺即位的第一天,即位第一天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接受传位诏书,接受皇冠龙袍国玺之类的物件以及百官们的朝拜。 做完这些后,刘贺感到身体非常的疲惫,于是便直接散了朝,自己回宣室殿的寝宫,休息了。 由于刘贺在未央宫前的哭戏演得太过优秀,包括上官嫣儿、霍光等朝廷勋贵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觉得这个皇帝应该不会太差,然而之后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却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什么是皇帝,皇帝就是九五之尊,大汉朝最高统治者。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土地和臣民都是皇帝的,皇帝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刘贺对这个道理也是明白的,因此当了皇帝的第二天,刘贺便发布了三条命令: 一是把他之前在昌邑国的那两三百名狐朋狗友统统招到京城来,授予官职, 二是大肆搜罗美女,并把来长安路上搜罗的几位美女都封了婕妤, 三便是打开国库把国库里财宝和珍藏的美酒统统拿出来赏给自己的随从和女人。 此外,刘贺还每天在宣室殿排出宴席饮酒作乐,或是与女人在御花园里嬉戏取乐。原本在刘弗陵丧礼期,一片宁静的未央宫一时间变得乌烟瘴气。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刘贺的这一系列举措,如同在大汉朝廷里烧起了熊熊烈火,让霍光杨敞等朝廷一众大臣如坐在火炉上烤一样。不少人都纷纷上书劝谏,可刘贺要么是充耳不闻,要么是以降职罢官处罚劝谏者,总之是不为所动。 作为辅政大臣的霍光,对新君刘贺的行为一直缄默不语。他缄默不语,并不代表他对皇帝刘贺行为表示认同,而是他想看看刘贺到底能荒唐到什么程度。不过随着时间推进,他这个辅政大臣也慢慢坐不住了。 这一日,刘贺依旧在宣室殿里大排宴宴,招待自己的那帮亲随们。宴席的中央十几名西域的胡女身着薄纱,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肢,让观看者们时不时大声叫好。 “好,好,跳的好,跳的好!赏,赏!”坐在御座上的刘贺拍手赞道。 刘贺的话说完,立即有一名太监托着一个放了几串珍珠项链的托盘走向那些跳舞的胡女。为首一人收下珍珠项链之后,双手合十向刘贺躬身致谢,接着便又开始跳起了热舞。 刘贺的左右各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正是之前来长安的车上服侍过他的小红和绿奴。 “陛下,喝一杯吧,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呢!”小红倒了一杯酒递到刘贺嘴边,刘贺抓住小红的手淫笑着说:“酒我要喝,人我也要!” 刘贺说着另一只手夺过小红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顺势把小红搂进了怀里,手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摸起来。 “真是的,陛下你也太性急,太性急了可不好!”一旁的绿奴抱怨道。 “性急?”刘贺抓着绿奴的手笑着说:“朕如今是大汉天子,整个大汉都是我的,就算把全天子的女子都据为己有,又有何妨?” 殿内的众人听了也都纷纷附和道:“对对对,谁敢说个不字,陛下就免了他的官。” 正在这时,龚遂一脸严肃地走入了殿中。刘贺一脸醉态望着龚遂,笑着问:“龚先生,你不是不喜欢这种歌舞的场合吗?你怎么来了?” 龚遂带着怒气说道:“我若是再不来,不知陛下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什么乱子?龚先生此话何意,在下真得不明白!”刘贺皱着眉坐直了身子。 “不明白?好,陛下不明白,臣就直说了,陛下自即位以来这十几日每天都在宫中饮酒宿醉或是观看歌舞,这哪像一个皇帝该做的!臣实在是担忧,再这样下去陛下皇位还能否坐的安稳?”龚遂道。 “哎,龚先生你又来了!什么像不像皇帝该做的,如今朕是皇帝,全天下都是朕的,朕若不好好享乐,岂不枉做了这皇帝!”刘贺分辩道。 “可是,可是陛下乃是新君,立足未稳,陛下如此纵情享受,辅政的霍大将军会怎么看呢?”龚遂摊着手又苦口婆心地劝道。 “霍大将军嘛,朕自有处置,龚大人不必担忧!”刘贺拍着胸脯笑着说。 龚遂一听刘贺这话,眉头一皱,知其背后必有隐情,忙问:“陛下此话何解,难道……?” 刘贺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他瞧了眼左右的小红和绿奴让她们暂时退下。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说道:“先生看看这个。”说着递给龚遂。 龚遂接过竹简展开来看,只见竹简乃是一卷诏书其内容是霍光劝谏刘贺要亲贤臣远小人,不要玩物丧志,而刘贺在底下给的批复却是让霍光休息三个月。 “陛下,您疯了吗,您让……”龚遂望了眼周围。殿中还有一百多名刘贺请来的宾客,这些人虽都是昌邑国来的,都从刘贺那里得到官位和赏赐,但不能保证这些人中没有霍光的眼线。 龚遂不得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您让霍大人休假三个月,您是不是疯了,您要知道您能得到这个皇位可全都是仰仗霍大人啊,而且霍大人乃是辅政大臣,主政十多年,您居然让他休息……” 刘贺听到这里打断道:“这您就说错了,我能得到皇位,那是因为朕是孝武皇帝之孙,而不是因为他霍光。再说了,霍大将军为咱们汉朝殚精竭虑十多年也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所以朕就大笔一挥,批准他休息三个月。” “你!……,陛下啊我的陛下,您让我说你什么好!霍大将军是什么人,您难道不清楚吗?他是朝廷的辅政大臣,没有他,朝廷会乱套的!”龚遂道。 “是吗?龚大人,你这话就过了。俗话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大汉朝人才辈出,我就不信没了霍光,咱这朝廷就能乱!” “哎呀,陛下,您……”龚遂手指着自己刘贺气得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龚大人,没了霍光,朕这个皇位只会坐的更踏实更稳当,您就别瞎操这个心啦!”刘贺也撇过脸去不再理会龚遂。 龚遂见劝说无望,只好叹了口气一甩袖子,离开了大殿。 龚遂走了,刘贺并不在意,他拍了拍巴掌,说道:“来来来,接着给我跳,给我舞!” 刘贺说完,那帮胡姬们又开始唱歌跳舞起来。 第147章 郁闷的霍光 霍府饭厅的灯火亮着,此时已是晚上三更,按往常,此时晚饭早已吃过了,霍家人都各自回各自房间去了。不过今日情况却有些不同,大圆餐桌上摆着二三十盘精美的菜肴,却没有人动筷子。 作为一家之主的霍光面前摆着一盘鱼,是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桂鱼。这菜做的相当地道,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都流口水,然而霍光却始终没有动筷子,他实在是没有胃口。 “老爷,吃一口吧,这鱼可是从吴地活着八百里加急运过来的,在长安可难吃上呢!”一旁的夫人霍显劝道。 “哎,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没胃口!”霍光拍着桌子说道。 霍光是个谨小慎微,极度冷静的人,平日很少拍桌子,就连长公主生辰宴生死关头那次,他也是稳稳地坐着,没有拍桌子,而今日他却拍了桌子,而且是当着家人的面拍桌子,可见此时的他心情是多么的郁闷糟糕。 霍光之所以心情如此糟糕,完全是因为新帝刘贺。推举刘贺为皇帝,那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原以为推举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人做皇帝,朝政就会稳稳地把握在他自己手里。 然而事实是他看错了,准确的说是低估了刘贺。 刘贺是纨绔不假,可是他并非绝对的纨绔,至少对于眼下的朝政他是看得清楚的。他知道朝廷大权实际上控制在霍光手里,霍光之所以请他来京城,并非是像诏书里所说的是他身体康健,聪明果决,而是他年轻好玩不成器。 所以,入京以来,这些天他表面上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实际上却是兵行险招,等着霍光入局。 这些日子以来,不少大臣上书劝谏刘贺收敛自己的行为,刘贺对此要么是不闻不问,要么是采取贬官免职的措施。可以说是,他要将荒唐进行到底,其目的就是为了等霍光上书劝谏。只要霍光一上奏,他便借机发难,给霍光休假三个月。 休假三个月相比贬官免职看似温和,实际上对于一个权臣而言,这却是致命的。 身为一个权臣,就要时时刻刻把持着手中的大权,否则,便极有可能会地位不保甚至人头落地。 显然,刘贺前面的所作所为都是障眼法,他就等着霍光上书劝谏呢。霍光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看清刘贺的把戏。 可如今圣旨已下,他又该如何应付呢?他要乖乖奉旨休假吗?不,那样无疑便是死局,刘贺肯定会在此期间,清洗自己的人,掌握实权,然后对自己展开屠刀。到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可倘若不奉旨,他又能如何呢? 霍光心中正烦着,家人不管是霍夫人还是儿子霍禹还是侄孙霍山、霍云都不敢开口,小女儿霍成君却悠然说道:“爹,您是不是在为傍晚送来的圣旨而烦呐?” 霍光不答话,霍成君又继续说:“在女儿看来,爹您根本不必烦恼!” “哦,此话怎讲?”霍光淡淡地问道,他仍低着头,并没有去看霍成君,他并不认为霍成君会有什么高论。 “刘贺能当上天子完全是爹您的支持,如今他上位才十几天,就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爹您好心劝谏,他非但不听还让您回家休息三个月,如此贤明不分愚昧昏聩之人,您还留着他干嘛?您既可以立他,难道就不能废了他,另立贤君吗?” “是啊,成君说的不错。”霍禹插话道,“依我看呐,这皇帝虽然年轻却一点都不傻,他表面上装糊涂装昏聩,可实际上心机却深沉得很。他表面上在宫里胡作非为,就是要引诱爹你去上奏。您奏书下午刚送上去,他立马便批了,直接给爹放了三个月的假。还假惺惺地说是体恤爹爹年事已高太过操劳,明显就是卸磨杀驴,想夺我们霍家手中的权嘛!”霍禹说到这里,义愤填膺,脸上一脸怒气。 不知为何,霍禹的话总是惹霍光生气。刚才霍成君说话时,霍光脸色一脸平静,而霍禹一开口,霍光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等霍禹最后一句说完,霍光几乎是怒不可遏。 “住口,不许胡说!我们霍家的官是朝廷给的,权也是朝廷的,皇帝想给想拿那都是他的意愿,你们若是再胡说,莫怪我动家法了!”霍光吹着胡子说道。 “唉,禹儿,还不赶快向你爹认错,你看你都把你爹气成什么样子了!”霍显见霍光雷霆大怒,立即一如往常般当起了和事佬劝儿子低头。 霍禹原以为自己那一番道理再精辟不过,霍光听后肯定会夸他一顿,没想到竟会遭父亲如此训斥,心里也是颇不服气。母亲劝他道歉,他侧着脑袋,气呼呼地一言不发。 饭桌上一时尴尬,这时便听霍成君不疾不徐地说:“爹,你也别生哥哥的气,现在情况摆在这儿,您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应对,否则,等刘贺控制大权,咱们霍氏一族就真要性命难保了!” “够了,成君,你一个女孩子家少管这些政事,还是多学些礼仪,多学着做些女红吧!”霍光道。 之前受了气的霍禹,听见妹妹也在父亲那里吃了瘪,幸灾乐祸地说道:“听到没,爹叫你少管政事,多在家做女红,只有这样才方便找个好男人!” 霍成君知道哥哥是之前受了父亲的气,心里不好受才会这样说,所以她没有生哥哥的气。她更没有生父亲的气,因为她知道父亲已经明白了并认同她的意思。 “放心吧爹爹,成君对政事可不感兴趣,不过我对礼仪女红什么的,也不感兴趣!”霍成君答道。 “哦,那我的乖女儿对什么感兴趣啊?”霍光疑惑地问道。 “我喜欢看书,先秦诸子百家都是我的最爱,父亲大人如不吝啬,女儿想看父亲书房里的书!”霍成君平静地答道。 “是嘛,好啊,多读书是好个习惯,你喜欢看你就去看吧!禹儿,这方面你要多跟你妹子多学学!”霍光笑着说道。 霍禹听了不以为然,他白眼珠子瞟了一眼妹妹霍成君一眼,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霍光至此心态又恢复如常,他冲着一旁侍立的管家说道:“去,给我备辆马车!” 管家立即答应着出去了。 霍显问道:“老爷,这么大晚的你要去哪儿?你晚上还没吃呢!” “娘,爹八成是要去找右将军谈要事,你就让他去吧,爹要是饿了可以在右将军府上吃点!”霍成君劝道。 霍光听了女儿的话,面露惊喜,笑问道:“哦,成君,你怎么就能猜到我是要去右将军府上?” 霍成君听了笑而不语。霍光望着女儿脸上的笑容,叹着气道:“成君,可惜你是个女孩,你要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那爹现在就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霍成君又是一笑说道:“爹爹错了,正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我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跟爹爹说话啊,若是我是男儿,依我这胆大任性的个性,我保准比哥哥更能惹爹爹生气!” 俗话说,知父莫若女,此话用在霍成君身上再合适不过。 “哈哈哈,那是那是!”霍光大笑着说道,“我要走吧,你们好好吃吧,莫要因为我饿了肚子!”霍光说完背着手,大步而去,心情格外舒畅。 不久,屋外便传来车夫甩马鞭的声音,霍光坐车走了。而饭厅内,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等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筷子,唯有霍成君一人夹着菜,喝着肉羹汤,自顾自地吃得正欢。 第148章 密谋废帝 霍光乘车来到了右将军张安世的府邸,在此之前,他另派了仆人去通知了另外一人让他也赶到右将军府,这个人便是给事中田延年。 由于事关机密,张安世特地把密谈的地点选在了府内藏书阁中,并把附近的仆人都打发走了。 三人一道步入阁中,在席子上坐定。然后霍光缓缓开口道:“今日找你们来是因为皇帝的一封诏书!”霍光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张安世。 这封奏书正是皇帝刘贺下达的给霍光放假三个月的奏书。张安世看过之后,面色大惊,又把他递给田延年。田延年迅速看过之后,脸色如常,又把它还给了霍光。 “大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啊,陛下奏书里表面上说是念你多年操持朝政辛苦,放你三个月假,可实际上就是想调虎离山,趁此机会夺取您所掌握的军队!”张安世先说。 “我看这只是他的第一步,这接下来就是罢免大将军的官职,重新任命自己的人取代大将军,然后就是对付右将军和杨丞相,再之后就是杜太仆乃至整个三公九卿,总之圣上是想把整个朝廷换成他们昌邑国的人,这咱们绝不能忍!”田延年说道。 “可他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忍,又能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他的,我们这些做臣子又能如何!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想告诉你们,我打算明日向陛下上书辞官,告老还乡,免得陛下忌惮!”霍光淡淡地说。 “不可,大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大将军是朝廷的脊梁,这些年朝廷能平稳运转多亏了大将军的领导。大将军若不在,那朝廷百官何以自处啊!”张安世道。 “你说的有理,可是自古有云功高震主,我对朝廷越是功劳大,陛下便越是忌惮。既然君臣不能一心,那我做臣子的便应当主动隐退,以免朝廷动荡!”霍光说道。 他脸上的神情萧索落寞,仿佛真的已经准备好要退隐山林似的。 “大将军为何如此颓废?君臣不能一心,自不能长久相处,可为什么是大将军你隐退呢?当今陛下即位不过十几天,你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事,终日饮酒无度,与一帮昌邑国来的市井混混宫中歌舞升平,甚至还调戏先帝的宫女,对大臣们的劝谏也充耳不闻。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徒,若要让他继续做皇帝,天下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呢!”田延年说道。 田延年说完,霍光和张安世都没有开口,都只是望着田延年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田延年舔了舔喉咙接着说:“当年孝武皇帝临终前将先帝托付给了大将军,也即大汉江山社稷托付给了大将军,如今先帝也去了,新帝肆意妄为,如果大将军放任不管,消极避世的话,大将军有何颜面去面对先帝,更有何颜面去面对孝武皇帝呢?” 田延年说完,张安世点头表示赞同,霍光却是抿着嘴,一脸凝重闭目不语,似在思索也似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过了片刻,霍光才猛然睁开眼,问道:“那田大人的意思是?” “废掉庸主,另立贤君!”田延年一拂袖子,满脸严肃地说道,他的语气坚定斩钉截铁,不容人质疑。 霍光听后眉头紧皱,摇摇头说道:“此计太过冒险,且不说可不可行,单说就算我们废掉了刘贺,那该选谁做接着皇帝之位呢,此外,身为大臣废掉皇帝,此乃以下犯上之举,我若行此事,那天下百姓会怎么看我,百年之后后世之人又会如何看我?他们会说我霍光是乱臣贼子,贪恋权势。” 听了霍光话,张安世也是一脸凝重的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认同霍光话的道理。 霍光和张安世一齐把目光投向田延年。 田延年的官职不过给事中,乃朝廷中一谏官,和霍光、张安世两人的官职和权势相去甚远。 不过此人有勇有谋,饱读诗书有勇有谋,做事雷厉风行,颇有刚病逝不久的前京兆尹隽不疑的遗风。因此和霍光认识没多久,他便被霍光引以为心腹。 此时面对朝廷两大权臣霍光和张安世的目光,田延年毫不紧张,他面带微笑,向二人深施一礼,然后自信从容地说道:“大将军手握天下军权,选择明主安抚社稷乃孝武皇帝授予大将军之职,大将军责无旁贷。” “大将军只要等刘贺不在宫中之时,以辅政大臣的名义召集三公九卿及各司长官,在京王侯一起开会,列举刘贺种种不轨之举,再表明想废除刘贺另立明君的立场,三公九卿们自然会领会将军的良苦用心,支持将军。” “然后”田延年转过身来下巴上那一小撮漂亮的胡子说道:“大将军可以现场拟一份意向书,让在场的百官签字,然后上交给太后娘娘。太后乃大将军之外孙,必能依大将军之意发布废帝诏书!” “那要是有人不肯签字呢?”张安世问。 “那田某就效仿古之义士荆轲,让他血溅当场!”田延年道。 田延年说话时,他的眼睛亮着光芒,仿佛那里也藏着把剑,一把能让人血溅当场的剑。 霍光一向钦佩田延年的胆略,所以这次讨论如此机密非常之事时,特意请来了只是给事中的田延年。此时他听了田延年的话,也不禁点头称赞。 “好,不愧是胆略过人的田大人,颇有古代义士之风啊!”霍光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咂着下嘴道:“依田大人之言,此计可行,可是新帝的人选,还有天下的议论又当如何?” 田延年听了笑着说:“高祖创立大汉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刘姓的宗族子嗣还算少吗?大将军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废了刘贺,至于立谁为新帝,等废了刘贺,大将军自可与百官商议嘛!” “至于朝野之议论,商代名相伊尹曾因国君太甲暴虐无德,不尊汤法,而流放太甲于桐宫。世人不但没有非议伊尹的行为,反倒称颂其为贤相!” “如今,刘贺放浪无度,在宫中胡作非为,朝中百官已是怨声载道,大将军若相仿伊尹废黜刘贺,我想天下人非但不会说大将军专权,反倒会称颂大将军的贤明果决!” “妙,妙!”霍光拍手称赞道,“田大人果然见地非凡,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既然新君如此不成气候,我霍光就听君之言,行伊尹之事!” 第二天皇帝放霍光休假的消息便在朝中传开了,群臣都是议论纷纷,不断有人来霍府拜访探望。可是霍府大门一直紧闭着,任凭谁人上门,那看门的仆人都是同一句回话:霍大人病了,在家养病,不见任何人。 第149章 惨遭冷落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霍光被皇帝刘贺下旨休假后,病倒在家的消息就如雪花般传遍了朝廷,也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成了长安街头巷尾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话的要点,人们都说大汉的天下要变了,以霍光为首的朝廷重臣将被皇帝刘贺清洗。 而且新君刘贺终日以游玩宴饮斗鸡为乐,这样的人治理国家必定会是一塌糊涂,刘弗陵在位时期安定太平日子不会长久了,天下又要乱了。 在街头卖酒的刘病已听了人们的议论,非常惊讶。他的酒才卖了三分之一,却再也无心去卖了,他非常担心两个人:丙吉和戴长乐。 戴长乐是刘病已的好友兼铁哥们,不必说。而这丙吉丙大人呢,是戴长乐的主人,曾专门到他家拜访,给了他一大笔钱。缓解了他家中经济拮据的情况,也可称得上是他的恩人。 丙大人是光禄大夫也是大将军府长史,是标准的霍光的亲信,若是霍光倒了台,那丙大人肯定也要跟着遭殃,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那位曾经帮他出了十金,让他摆脱纠缠及时把药带回去救小刘奭的霍小姐。这位霍小姐,他虽然素未谋面,只说过一句话,但却让刘病已铭记在心。 如今霍光病重要被皇帝清洗,这位霍小姐心中不知道会有多难受。再怎么样,也得上门表达下自己的关心。 刘病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心里担心这些人,便挑着担子朝丙吉的府上来。 丙吉的府邸,刘病已曾和戴长乐来过一次,熟悉路线,很快就到了。 昔日时不时有人上门拜访的丙吉府邸,如今已是门前冷落门可罗雀。这很好理解,所谓人走茶凉,人类向来是趋炎附势的,丙吉背后的老大霍光都快不行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丙吉,谁还来看他啊! 丙吉府邸的大门紧闭着,门前飘散着落叶,还有几只小麻雀。刘病已看到这一幕,不禁心生悲凉。 “真是人情薄如纸啊!想不到,就几天的功夫,丙大人的府邸门前竟萧条成这个样子!”刘病已叹道。 他没有迟疑,放下酒担子上前敲门。 “咚咚咚” 许久,门里才有个年轻的声音回应。“门外的听着,丙大人身体不适,近期不见客,请回吧!” “哦,我叫刘病已,是街上卖酒的,我是戴长乐的好朋友,我想见见你们家大人还有戴长乐,只要看到他们还好好的,我就知足了!”刘病已说道。 “见什么见?快走吧,别啰嗦!”门里的人又说。 “请帮帮忙吧,一定让我见见戴长乐和丙大人!”刘病已说着竟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那门里的人似乎很受不了别人磕头似的,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吧,起来吧,好吧,我去帮你说一声吧,至于见不见那是他们的事!” “哦,谢谢,谢谢您!”刘病已连忙起来感谢道。 接着便是等待,过了会儿,刘病已等得不耐烦了,终于门里面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喂,门外的人还在吗?” “在,在!”刘病已赶紧说道。 “你走吧,我们家老爷说了现在正烦着,不想见你!”门人说道 “呃,这……,这怎么会?”刘病已不敢相信地说道。 那日清晨来他家拜访的那位中年人是那样慈祥温和,刘病已不敢相信他会这样粗暴地把自己拒之门外。 “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要拿棒子出门来打你了!”门人恶狠狠地说道。 门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嫌弃和威胁,刘病已虽然不敢相信丙吉和戴长乐会拒绝见他。不过,在对方言语的威胁下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受欢迎的现实。 “行,那我走了!”刘病已说着,转身便离开了。他原本是想看过了丙吉和戴长乐,再去霍府门上向霍小姐问好。可是受了这门人的嫌弃,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向什么霍小姐问好了。 刘病已挑着酒担子走了。 而丙吉府邸大门的内侧,一直把眼睛盯在门缝上的门人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丙吉汇报道:“老爷,那个卖酒的小子已经走了” “嗯”丙吉答应着,他的语声沉闷黯淡,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似乎并不高兴。 “老爷,您如此关心刘病已,为何今日对他这样冷言冷语?”一旁的戴长乐不解地问。 丙吉听了一脸严肃地答道:“有时候拒绝一个人,反倒是一种保护。现在是非常时期,府外说不定有皇帝的人在监视,若是我今日见了他,只会对他不利!” “可是病已他不明白大人您的心意,肯定会很失望的!”戴长乐说道。 “那我也没办法了,非常时期,只得如此!”丙吉说着转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戴长乐望了望面前关着的大门,又望了望丙吉,只能一跺脚,追丙吉去了。 第150章 无可奈何 长安城内的一处宅子里,龚遂无力地在床上地躺着。二十多天前刚陪刘贺入长安时,那个身强体健、神采奕奕、胸有韬略的龚遂不见了,如今的他已是气息奄奄,不思茶饭,心神俱枯,甚至两鬓都长了许多白发。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刘贺,二十多天前刚入长安时,他曾想过要辅佐刘贺成为一代明君,自己则像伊尹萧何等名相一样名扬千古。可哪知即位前对他还挺恭顺,还时不时能听取建议的刘贺,即位后便大变样,在宫里是终日宴饮无度,大肆封赏自己的狐朋狗友,拒绝听取百官的意见,整个朝廷都被弄得乌烟瘴气。仿佛他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半个不字似的。 龚遂多次劝谏,刘贺不听。龚遂看着刘贺胡作非为,自己又劝不得,终于是气郁于心,病倒了。 “老爷,卫尉安大人求见。”一名中年仆人到病床前报告道。 “哦,安大人,快让他进来吧!”龚遂道。 所谓的卫尉安大人,名叫安乐,曾是昌邑国相,此人虽说不上有什么才干,但人品还是可以的,在跟随刘贺到长安为官的昌邑国众人中,也算是难得的,因此和以“昌邑清流”之名着称的龚遂惺惺相惜。 安乐很快就来了。 “龚大人,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安乐走到床边问道。 “好多了,安大人,谢谢你来看我!”龚遂道,他的声音还很无力。 “好多了就行!”安乐望着床上病怏怏的老友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龚遂看出了安乐的犹豫,问道:“安大人,是不是宫里又有什么事啊,皇帝又做了什么?” 一听龚遂问起皇帝,安乐如同被别人说穿了心事一样,长叹了口气道:“哎,龚大人,不瞒您说,我今日来看你,就是为了皇帝的事。” 安乐润了润嗓子,在离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又接着说:“听说了吗,霍大人因为休假的诏书病了,而且似乎病得很重,这几日每天都有不少官员前去拜访,不过都被拒绝了。听去霍府拜访的官员说,霍府里有一股很浓的药汤味,霍光似乎每天都在喝药。” “那陛下呢?陛下有何反应?”龚遂问。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的欣喜。 “陛下听了霍光病重的消息高兴得很,说霍大人这是活该,早点把大权交出来不就得了,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陛下还说要在皇宫开斗鸡大赛庆祝霍大人得病。你看这都是什么事啊!”安乐说。 “哎”龚遂听了拍着被子叹气道:“陛下啊陛下,你没有做明君的心性,却要做明君都难做的事,即位不久,就要夺辅政大臣之权,哪有那么容易。我不相信霍光是真病了,我看用不了多久皇帝就要完了!” “大人觉得霍光是在装病?”安乐追问。 “嗯”龚遂点点头说,“八成如此,霍大人虽已年近六旬,但向来身体无大碍,怎会突然一病不起,肯定是在装病等待时机!” “大人的想法和我一样,只可惜皇帝不明白这个道理。若是皇帝继续这样昏聩不明,恐怕霍大人不久必会发难,到时候你我这些从昌邑国来的人都难逃厄运啊!”安乐说。 “所以,安大人身为朝廷卫尉,时机合适之时应当向皇帝谏言,也算是我的一点请求吧!”龚遂道。 安乐听了龚遂的话,摇摇头苦笑着说:“龚大人跟随陛下多年,如同陛下的老师,连您都劝不了病倒了,更何况区区在下呢!” 龚遂听了,无话可说,他闭上眼,一滴泪滴了下来。他已经预见到刘贺,以及所有跟随刘贺从昌邑来到长安的众人的结局。他是在为自己而哭,也是在为这些人而哭。 第151章 张敞谏言 皇宫里,刘贺正在和一群人一起看斗鸡表演,看得正起劲。这时有太监上前来通报说:“陛下,殿外有个人身着素服手,拿白幡说要在求见陛下当面谏言!” “身穿素服手拿白幡,要来劝谏?”刘贺歪着满脸酒气的脑袋嘀咕道,“莫不是又是龚大人来了!”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在刘贺身旁服侍他喝酒的绿奴努着嘴娇嗔地说道:“那个龚大人就像苍蝇一样,整天在陛下耳边嗡嗡嗡嗡嗡嗡,我听说前几天他病了,陛下这才清净点,没想到,这才几天他又来了!” 刘贺听了绿奴的话,正想开口让人打发来人走。那通报的太监又说:“报告陛下,来人不是龚大人,是太仆丞,名叫张……张什么的?” “张什么的?”刘贺嘀咕了句,无奈地说:“好吧,好吧,让他来吧!” 太监得了令,很快退出了殿,不久便有一名身穿素服中等身材,容貌猥琐的瘦子手执白色招魂幡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此人一进殿立马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眼光,大家都仔细打量这人的装束容貌,仿佛像是在打量一个怪物。 来人的素服下罩着官服。显然这人便是太监所说的太仆丞。 “你就是那太仆丞叫张……什么来着……” 刘贺瞟了一眼来人问道,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来人打断了。 “在下太仆丞张敞见过陛下!” 刘贺听了来人的介绍,斜眼瞟了眼来人的装束,奇怪地问:“哦,张敞,朕听说你想见我当面劝谏,你要见就见吧,干嘛穿成这样子,大白天穿着这样,怪瘆人的!” “抱歉,臣让陛下受惊了!”张敞首先深鞠一躬致歉,随和接着说:“臣之所以如此穿着打扮,是因为陛下不久就会大祸临头,臣为陛下感到深深悲伤,所以如此穿着!” “胡说八道,朕好端端的,怎会大祸临头,张敞你今天非得说清楚不可,否则朕饶不了你!”刘贺怒道。 “陛下放心,臣自然会说清楚,陛下听好了”张敞站直了身子,昂着胸脯说道:“陛下之位乃大将军拥护所得,陛下如今不封赏大将,反倒将其闲置不用,此为罪一;大将军有大功于国,陛下登上帝位却不以大将军为尊,此为罪二;大将军乃孝武皇帝临终所立首席辅政大臣,如今他病了,陛下不去探病,反倒在宫中玩起了斗鸡,大肆庆祝,此乃罪三。另外先帝驾崩不久,陛下不穿素服,与妃嫔嬉戏,此罪四也……” 张敞的话还没说完,刘贺就不想再听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好了!”刘贺不耐烦地说:“朕来问你,你左一个霍光,右一个霍光,霍光是你什么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为他说话?” “霍光并不是在下什么人,也没有给臣任何好处。我若是霍光的人,此刻我就安心在家睡大觉等热闹即可,何须入宫劝谏呢?臣之所以屡屡说起霍光,完全是在为陛下考虑!” 张敞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即位不久,立足未稳,应当和辅政大臣戮力同心,国家方能平稳过渡。而眼下,陛下非但不团结霍光,反倒一个劲地排挤霍光,排挤朝中的诸位元老大臣,臣虽官职不过小小的太仆丞,但实在是为陛下感到忧虑,希望陛下能听取臣的谏言!” “胡说八道!”刘贺怒拍桌子骂道,“你这混蛋分明就是霍光的人,想为他开脱求情,你以为朕是傻子好糊弄,朕可不会上你的当!” “来人,把此人拉下去打五十大板,削职为民,然后撵出长安!”刘贺命令道。 刘贺的话说完,立即便有几名侍卫上来将张敞拉走了。很快,殿外便传来打板子的声音,以及张敞惨叫的声音。 刘贺听了这声音,心中稍微舒服了点,努着嘴说道:“这些人都把朕当傻子,以为朕好对付,朕可不能如他们的愿。 刚刚,因为张敞的面见斗鸡表演被迫中止,此时张敞已被拉走,一旁的太监走过来试探地问道:“陛下,这斗鸡表演咱要不要继续……” 刘贺听了,眉头一皱,说道:“算了,朕的好心情都让张敞那混蛋搅和没了,把斗鸡收了吧!” “是,那眼下……”太监想问刘贺接下来的安排。 刘贺没等太监说完便做了出来指示:“这宫里实在闷得慌,朕现在想去上林苑打猎,你们都去准备吧!” “是!”太监侍卫们齐声答道。 话说张敞这边挨了一顿板子,可谓是伤的不轻,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他瘸着腿走出皇宫时,宫外有一辆马车已经在等他了。 “大人出来了!”见张敞走出来,那车上的车夫嚷嚷道。 车夫的话是说给车内的人听的,他的声音一出。车厢的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身穿华服的三十岁左右年轻妇人走了出来。这妇人样貌算不上漂亮,但五官却很端正,尤其是她那一对柳叶修眉画的极好,这正是张敞的夫人。 “大人,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张夫人上前扶住丈夫抱怨道。 “让夫人久等了,不过还好平安无事!”张敞笑着说道。 “可,可你屁股上的伤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张夫人望了眼丈夫裤子上屁股处红色的血印子担忧地问道。 “哦,我啊刚刚被皇帝打了五十大板,说实话屁股还有点疼!”张敞苦笑着说。一说到屁股两个字,张敞便疼得龇起牙来。 “那你衣服呢?”张夫人见张敞上身只穿一件单衣便问。 “被皇帝命人扒去了,我现在是一介平民,无官一身轻!”张敞笑着说。 张夫人皱着眉叹气道:“哎,叫你不要去劝谏,你非要去,还穿成那样子,皇帝不大怒才怪呢,现在好了挨了板子,还被一撸到底,这几十年的兢兢业业全白费了!”说到这里,她不禁落下泪来,显然她是真得为丈夫未来的前途感到担忧。 “夫人错矣,怎会白费呢?”张敞拉着夫人的手,笑着安慰道,“恰恰相反,我张敞今日在未央宫说的痛快,经此一遭,我张敞未来反倒是官运亨通了,说不定将来还能青史留名呢!放心吧,夫人,我还要做几十年的官呢!” 边说,张敞还边用手去擦拭夫人眼角的泪。 张夫人被丈夫话逗笑了。“你就吹吧你,都被削职为民了,还这么开心!”说完,张夫人扶着张敞一起上了马车。 车帘子放下了,车夫问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是回府还是?” “不,皇帝不但免了我的职,还命我速速出京,我们直接出城吧!”张敞道。 “出城?”车夫惊讶地问,“出城去哪儿,我们不用回去拿下东西吗?” “不用回去拿东西,直接出长安城。我要趁此机会好好带着夫人游历关中。待我游历完毕,这长安城必会有大变化!”张敞道。 张敞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车夫有些听不懂,不过,他还是一扬马鞭驱着车直接朝城门去了。 第152章 霍光的反击 霍府内,霍光正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头上盖着块叠着的湿毛巾,脸上一脸疲惫虚弱,似乎真的是病入膏肓了一样。 这时一名小仆端着碗汤药走了进来轻声说道:“老爷,药来了!” 听到小仆的话,霍光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放,放这儿吧!” “是,那老爷可要趁热喝啊,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小仆提醒道。 “嗯”霍光应了一声。小仆便把汤药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离开。 待小仆走远后,霍光睁开眼,唤了声“苍龙”,很快一个东西极不情愿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棕毛猎犬。 这只猎犬是前几年,西域某国入长安朝见时,送给霍光的。霍光一直养在家里,不觉已有几年。 “来,喝了它”霍光把药倒在地上,命令道。 这只叫苍龙的猎犬哼了一句,不过还是过来伸出舌头去舔地上的药汤。 “苍龙啊苍龙,这药我霍光不会让你白喝,待过段时间,风波平息了,我定会让你天天吃肉羹!”霍光安慰道。 “苍龙”舔的很卖力,那地面上的药汤很快便被苍龙舔干净了。 完成了主人交给的任务后,这只棕毛猎犬,又转回床底,趴着睡觉去了。 这一顿的汤药解决了,霍光也如同完成了任务似的他重新在床上躺好,闭上眼,也要睡去。 正在这时,他的三女婿度辽将军范明友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凑近了小声说:“大将军,皇宫那边有消息了!” 霍光抬眼一望见是范明友,问道:“什么消息!” “刘贺出宫了!”范明友道。 “确定吗,什么时候出去的?”霍光在床上坐直了身子问道。 “半个时辰前出的宫,说是去上林苑打猎,还带了一百多个昌邑国来的随从以及五百来名未央宫的护卫。”范明友道。 范明友的消息如同久旱甘霖一样,让抑郁多日的霍光一下子振作起来。 “好,好,天赐良机,天赐良机!”霍光说着,摘下头上原本垫着的湿毛巾,往地上一扔,然后跳下床拔出床边的佩剑,望着剑锋一脸郑重地说道:“废黜昏君刘贺,就在今日!” “来人,传霍禹、霍山霍云还有金赏来见我!”霍光命令道。 金赏乃是金日磾之次子,娶了霍光第二女为妻,也是霍光的女婿,官职为奉车都尉。此人平素性格懦弱,遇事畏畏缩缩,所以霍光平日对这个女婿并不很看好,但此时乃废黜刘贺千钧一发之时,正需要可信赖的人,霍光不得不把这位女婿也用上。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到齐了。霍光腰挎宝剑身穿蟒袍,威风凛凛如常。 他扫了眼众人分配任务道:“半个多时辰前昏君刘贺出城去上林苑打猎去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天赐良机,废黜昏君势在必行。霍山霍云,你二人负责带领各自麾下的羽林营士兵,封锁长安城各门,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允许刘贺入城。” “是!”二人齐声道。 “范明友、金赏,你二人给我看住皇城,防止皇城中的昌邑国势力作乱,尤其是未央宫和长乐宫!” “是”二人齐声道。 “霍禹,抓捕长安城中的昌邑国势力的任务就交给你,注意不要误伤了百姓!” “是”霍禹答道。 “大家各自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吧,剩下就看老夫的了!”霍光说着,望着远方,目光炯炯,显然对于这场废帝的政变,他已是下定了决心。 “是”众人答应了都退了下去。而霍光也没多做停留,他出了霍府,坐上马车直接朝丞相杨敞的府邸而来。 丞相府,丞相杨敞正在书房里一把椅子上躺着,一个人独自喝着闷酒。 刘贺当皇帝以来的这二十几天,杨敞虽没有像霍光那样被皇帝放假,但也和被放假没什么两样。朝中的政事都被刘贺任命的昌邑国势力把持着,他这丞相完全被无视了,成了空气。 虽说接替田千秋当丞相这几年,他一直是空气,朝政大权由霍光把持着,而他这个丞相只有点头和摇头的权力,可是能在霍光面前点头摇头,除了他和皇帝也没有别人了。因此对于这个丞相,杨敞还是比较满意的。 而眼下呢,刘贺当了皇帝后,大小政事都不再通知他,杨敞连点头摇头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成了彻彻底底的空头丞相,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老爷,别再喝了,酒喝多了伤身!”杨夫人见杨敞还在喝酒,忙走进来劝道。 “无妨,无妨,一醉解千愁,只有喝酒能消减我此时心中的烦闷!” 杨敞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举杯到嘴边正要喝,忽有仆人来报。 “老爷,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哪个大将军?”杨敞反问道。这些天,霍光生病且病得很重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杨敞自然也是知道的。 因此,当仆人来报告说大将军来了时,杨敞并不认为是霍光来了,而认为是军中其它某位将军来了。 “当然是霍光霍大将军了,除了他咱们大汉朝哪还有第二个大将军!”仆人说道。 “哦,霍大将军啊……”杨敞略微一愣随后立即回过神来道,“那,那快快有请大将军过来。不,还是我亲自去迎吧!”杨敞说着不敢迟疑,立即在仆人的带领下,朝前院来了。 前院,霍光已经来了,杨敞一见霍光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堆出满脸笑容来。 “大将军,多日不见,还是那么精神抖擞啊!”杨敞说道。 “那是,在下军旅出身,身体硬朗得很,一点儿风吹草动岂能让我霍某倒下!”霍光回应道。 “哦,大将军说的正是。临近中午,小弟已在饭厅备了薄酒和粗饭,还请大将军赏脸移步啊。”杨敞道。 “诶,不了”霍光摆摆手道,“今日来贵府,有要事相商,还望丞相大人另找合适的地方一叙!” “哦,那行,那我们还是一起去书房聊吧!”杨敞道。 杨敞说罢,便引着霍光一起去了书房。 第153章 说服丞相 因为霍光提前说明了有要事相商,所以步入书房后,杨敞便一挥手把周围的仆人丫鬟全部打发走了。 “眼下这里已无旁人,大将军有何事相商就直说吧!”杨敞说道。 “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商量废黜刘贺之事!”霍光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说完话,他望向杨敞,脸上的表情一如平常。 “废黜皇帝?”杨敞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霍光。 臣子废黜皇帝,这可是以下犯上,汉朝开国以来的这一百来年中从未有过的事。霍光如何敢开这个先河? “刘贺有多昏庸,这些天你我都看在眼里,如果继续让他做皇帝,不光你我要玩完,整个大汉朝的百姓恐怕也要跟着遭殃。既是如此,我们为何不学伊尹,放太甲于桐宫呢?”霍光望着杨敞平静地说道。 杨敞虽然为官并无多大政绩,只是个拍手丞相,但知识学问还是不错的,他的夫人正是《史记》的作者太史公司马迁之女。伊尹放太甲于桐宫的典故,杨敞自然是知道的。 “伊尹放太甲于桐宫而成就商朝六百年基业,此一典故我也清楚。不过,废帝之事干系重大,光凭你我二人岂能决定,我看还是要召集三公九卿以及各司部主管官员一齐开会讨论此事方可啊!”杨敞思忖着说道。 “召集百官开会这是自然的,我此刻找你就是先跟你通通气,毕竟杨公可是丞相,废帝之事若无你的支持,是万万行不通的!”霍光道。 霍光的话很平静,然而在杨敞看来却如同千钧重担一样压在他身上,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杨敞最讨厌的事就是做选择题。当年上官桀桑弘羊等想密谋在长公主的生辰宴刺杀霍光,燕仓来告密,却被杨敞无情地打发走了。 此事过后,杨敞虽然曾一度不受霍光待见,不过后来霍光还是原谅了他,在田千秋死后推荐他做了丞相,当年那道选择题到此才算平安度过。 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又要到了做选择题的时候了。 “到底是支持霍光废黜刘贺,还是和当年一样作壁上观不表态,亦或是站在刘贺这边反对霍光呢?”杨敞一时犯了难。 霍光一直盯着杨敞,见他不说话面带犹豫,便知这人肯定又是又犯了选择性困难症,无法决断了。 不过,霍光也不心急,他在房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卷书,悠闲地看了起来,时不时用眼角去瞟杨敞。这举动显然是在告诉杨敞,此刻他必须作出选择,而且必须支持他霍光。 杨敞站在那里心中正纠结,这时只听有人敲门。 “谁啊?”杨敞烦躁地问道。 “哦,老爷,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请您过去看下!”一名丫鬟道。 杨敞与夫人关系不错,听了丫鬟的话,杨敞有些为难地望向霍光。 霍光也不想把杨敞逼的太急了,他笑着说:“夫人既然身体不适,那杨大人还是去看看吧,霍某在这儿等一会儿也无妨!” “哦,多谢大将军体谅!”杨敞拱手一礼道,“大将军稍等,我去看看贱内就来!” 说罢,杨敞跟着丫鬟匆匆而去,很快便跟着丫鬟来到了卧室。 卧室里,杨夫人正在那里来回踱着步,似乎心事重重。她的步履虽然不像年轻人那般矫健,但也不像一个有病的人。 “夫人,你哪儿不舒服?”杨敞一进到卧室看到妻子便担心地问道。 “哦,我没哪儿不舒服,只是有话想跟你说,所以让人找你过来!”杨夫人道。 “哦”听妻子说身体并没有不舒服,杨敞脸上紧张的神情缓和了。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霍大将军还在书房等我呢!”杨敞道。 “嗯,我要跟你说的,正与大将军有关!”杨夫人道。说到这里她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刚才和霍大人的谈话,我在隔壁都听到了!” “啊,夫人你,你偷听……”杨敞指着妻子,涨红着脸说道。 “你小声点”杨夫人捂住丈夫的嘴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大将军明明传闻是病重卧床不起,却突然来访,感到奇怪所以才在隔壁偷听的。” “这……,哎!”杨敞听了夫人的解释后无话可说,只好叹了口气。 杨夫人瞧见丈夫的模样一笑说:“你别叹我,我看你该叹叹你自己了!” 杨夫人略做停顿又说到:“我听霍大将军说话时的语气不急不慢,平静有力,所以之前外界传闻是假,他是在装病等待时机。如今,他来找你说明时机已到,废黜刘贺势在必行。” “霍光行事向来缜密,算无遗策,刘贺和他相比不知道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和霍光斗,刘贺必败,必会被废。如此显而易见的事,霍光还要来找你,说明他心中还有你这个丞相,他还需要你帮他完成一些废帝的手续,以便面子上体面。你若不识抬举,继续这样畏畏缩缩犹犹豫豫的话,那霍大人完全可以不要体面,无视你这个丞相,直接强行废帝。不过,到那时咱们一家还有好果子吃吗?” 杨夫人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点醒了犹豫中的杨敞。 “哎呀,夫人啊,我的好夫人,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杨敞拉着妻子的手感激的说道,“你说的对,我若再这样犹犹豫豫,霍大人肯定会恼羞成怒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们阖府上下性命难保啊!” 杨夫人一听笑了:“哎,别说了,大人,还是赶紧去吧,霍大将军还等着呢!” “嗯,夫人那我去了。”杨敞说完不再多言,立即转身快步朝书房而去。 书房里,霍光正闭着眼面对着一面墙站着。他向来是个沉稳持重的人,不过此时也有些等的耐烦了。 “这个杨敞怎么还不来,莫非是打发人出去向刘贺告密去了?” 霍光心里正嘀咕着,杨敞却终于是来了。 “哦,贱内小恙,让大将军久等了!”杨敞一见面就致歉道。 “哦,无妨无妨,夫人现在身体如何?”霍光问道。 “哦,劳大将军挂念,已经无大碍歇息了。”杨敞说着,话语一转接着道,“关于大将军所说废黜刘贺之事,我已决定誓与大将军共进退,丞相府会鼎力协助大将军。” 霍光想不到杨敞会有如此的转变,难道向来畏畏缩缩的人,也会突然转变性子?不过他并无意去穷究其原因,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霍光拉住杨敞的肩膀说道。 之后,两人一起出门上了马车,直奔未央宫而去。 第154章 废黜刘贺的会议 未央宫偏殿中此时已经聚集了近百名朝廷高官,除了三公九卿之外,各司部得主管官员及待在京城长安的将军、列侯也都到场了,他们都是接到了丞相杨敞的命令到的这里。当然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没有一个是昌邑国来的人。 杨敞和霍光此时正坐在画室里下着棋,说是下棋,其实是打发时间,两人的心思都在偏殿里。 “该你落子了,霍大人”杨敞落子后催促道。 霍光手执白子停在半空,迟迟不肯落子,脑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正在这时,一名羽林营侍卫走进来说道:“大将军,人都到齐了!” “哦,那正好,正好解了眼下之围!”霍光笑着把白子扔进云钵里。 “丞相大人,真正的好戏要开始了,我们走吧!”霍光站起来,望着画室墙上悬挂的《周公负成王图》说道。 “嗯”杨敞点点头答应道。 这两人一起离开了画室。 他们一起来到偏殿,众臣见到霍光魁梧的身姿出现时,都是眼前一震。 “大将军!” “是大将军!” “大将军回来了!”众臣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嚷道。 “大家好啊,几日不见,大家可都还安好啊,我霍光可想死大家了!”霍光满面笑容地说道。 “我们也想大将军啊!” “是啊,我们也想大将军啊!”众人皆道。 “今日,召集大家来此,主要就是想来议一议咱们的皇帝刘贺。”霍光说到这里转过脸望向一旁的杨敞。 杨敞会意,咳了咳开口道: “刘贺即位不过二十七日,行为不轨,作恶多端。经丞相府粗略统计,刘贺所做不轨之事已高达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详细内容就在这封奏书里!”杨敞说完,几个丞相府的从吏搬进来一筐竹简。 “大家都拿去看看吧!”杨敞说完,丞相府的从吏们将竹筐里的竹简,一卷卷分送到在场诸位官员手里。 立时,殿内响起一阵翻看竹简的声音。 随即很快便有官员们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的声音。 “没想到,皇帝竟然公然让先帝的妃嫔侍寝。” “是啊,你看这一条,皇帝还调戏了太后娘娘呢!” “这算什么,你看这上面的,皇帝还在御花园看狮子表演呢!” 杨敞眯眼瞧了一番殿中的百官,让他们又讨论了一段时间,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这奏书大家都看过了吧!” “刘贺自即位以来,自恃自己是皇帝,无视国家法度,无视礼教纲常,在先帝的丧期做出种种不轨之举,人神共愤,宗庙难安。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丞相府和大将军打算废黜刘贺,另择明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杨敞末了的话如同往湖水里扔了块巨石,顿时百官们的窃窃私语声提高了好几十个分贝,嚷成了一片。 这些官员们原本想霍光和杨敞召集大家开会,肯定是要把刘贺大骂一通,然后提个议一起上书劝谏什么的。没想到,杨敞竟说要废黜刘贺。 刘贺毕竟是皇帝,先不谈废黜皇帝能不能行,只说这法理上,臣子废黜天子那是以下犯上,大汉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此事。 这时霍光扫了眼众人,以雄浑平静的语气开口道: “诸位,大家都是受过先帝恩惠的,如今先帝丧期未过,刘贺即位不过二十几天,就公然与先帝妃嫔淫乱,甚至调戏太后,此等昏君若不废黜,诸位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我霍光受孝武皇帝遗诏辅政,决不能容忍昏君继续胡作非为!” 霍光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又是议论纷纷。 有人问道:“废黜刘贺后,又该选谁为新君?是立广陵王吗?” 说话的人是后将军赵充国。 霍光一笑淡淡地说:“赵将军,选立新君,那是废黜刘贺之后的事,大汉自高祖立国以来已有一百三十余年,刘姓宗室众多,不愁挑选不到一个品行端正的好君王。” 霍光说完,赵充国不再说话。 这时,典属国苏武问道:“敢问大将军,刘贺被废后,又该如何安置?” “先遣返回昌邑国,至于进一步该如何处置,留待新君和皇太后商议吧!”霍光严肃地说道。 霍光说完,众人再度安静。 这时丞相,杨敞再度开口道: “此刻昏君正在城外上林苑打猎,霍大将军已经命令中郎将霍云、奉车都尉霍山二人封锁了长安城门。没有霍大将军的允许,刘贺无法入城。此外中郎将霍禹也在城中抓捕昌邑国势力。时间紧急,我这里有封废黜昏君刘贺的联名奏书,其内容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如果大家没意见,就在这上面签字吧!” 杨敞说完把,两名从吏手持一张数米长的绢帛做的奏书走了出来。奏书的内容很短,大意就是刘贺无道,坏事做尽,不适合再当皇帝,请求废黜。奏书下面还留有大片的空白足可以签上几百个人的名字。 一名从吏端着砚台和墨跟在后面。 “奏书的内容,大家都可以看到,时间紧迫,大家赶紧签字吧!”杨敞催促道。 杨敞说完,张安世、杜延年、丙吉、田延年等十几位霍光的亲信都上来签字。 而其他众人呢,则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挪动步子,场面一时变得尴尬。 霍光和杨敞站在前方看到这一幕,不禁皱起了眉。今天到场的可有上百人,霍光不指望所有人都能签字,但至少七八十人以上在上面签字,这封奏书才算有效,才好拿到太后上官嫣儿那里上奏陈情。可眼下只有十几名亲信签字,又该如何是好呢? 霍光一脸忧虑地望向一边默不作声的田延年。 给事中田延年正好从官员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最前面,朝霍光和杨敞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转身面向同僚百官说道: “诸位同僚,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废黜昏君刘贺已是箭在弦上,大家还在犹豫什么?此刻站在这里的人,若有谁还不肯签字,那就别怪我田延年不念同僚之情,要效仿荆轲血溅当场了!” 田延年说罢,手按剑柄,满面杀气,做出一副随时可能要拔剑杀敌的姿势。在场的众人见了他这副样子,都哑然失色。 田延年用凌厉的目光,扫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官员,对方一接触他的目光,立即浑身颤抖起来。 “我签,我签还不成吗!”对方立即拿起毛笔在那绢帛上签了名字。 其他人见他签了,也都纷纷过来在那绢帛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霍光见后,望着田延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奏书签好字后,杨敞一挥手让众人暂时先解散了,自己则带着奏书亲自去长乐宫向太后上官嫣儿上奏。 第155章 不赖的选择 霍光没有跟杨敞一起,也没有离去,他打算留在偏殿中继续等待霍禹霍山霍云等人的消息。 群臣都已散去,霍光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今日将是个非同寻常的一天,还有很多事等待他去谋划去处理,他必须养足精神。 光禄大夫丙吉原本是要跟着众人一起离去的,可是他心里有事,所以步子走得很慢,走到殿门附近时,眼见殿内除了霍光再无其他人,他又转过身走了回来。 “大将军!”丙吉喊道。 霍光睁开眼,见是丙吉,便笑问道:“哦,丙大人啊,有什么事吗?” “哦,有一事在下一直记挂在心,不得不说!”丙吉说道。 “哦,丙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霍光笑道。 “在下想说的是有关新帝人选的事。敢问废黜刘贺之后,选谁为皇帝,大将军心中可有人选?”丙吉试探着问道。 “暂时没有”霍光说着,挑眉望向丙吉问:“丙大人这样问,莫非你心中已有中意之人?” “哦,不敢隐瞒大将军,在下心中的确有中意之人!”丙吉恭敬地说道。 他见霍光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便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心中的人选:“孝武皇帝末年的巫蛊之祸中,卫太子和他的三个儿子虽死,但仍留有一名皇曾孙在世,大将军可知道?” “此事我自然清楚,那名皇曾孙名叫刘病已,曾住在张贺的府上,此时还在长安。”霍光说到这里话语一停,反问道:“丙大人提及此人,莫非你想推荐他做皇帝!” “正是”丙吉道,“大将军,在下认为没有谁比刘病已更适合做皇帝了。一来他是孝武皇帝皇曾孙,血脉纯正;二来,刘病已从小在民间长大,吃尽了生活的苦头,深知百姓的艰辛,若选他做皇帝,必能施行仁政安抚百姓,重铸文景之治的光辉。” 霍光听了点了点头,不过眉头仍是皱着的。 “你说得有理,不过刘病已乃是卫太子之孙,卫太子至今仍是罪人,选一个罪人的孙子做皇帝,天下人尤其是广陵王为首的那些诸侯王们万一有非议呢?”霍光问。 “卫太子生性仁慈,其谋反乃是江充苏文所逼,此事天下皆知,大将军若选刘病已为皇帝,老百姓只会称赞大将军的贤明不会说其他的。” “此外,孝武皇帝生前已将刘病已的生辰信息录入宗正府中,也即承认其大汉皇曾孙的身份。所以,大将军若让刘病已承嗣孝昭皇帝的宗庙,登基为帝,广陵王那些诸侯王们也必不会有任何非议。”丙吉认真地分析道。 霍光听了点了点头。 “嗯,丙大人所言极是。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你先去吧。”霍光道。 丙吉答应了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霍光一人了。 “刘病已,刘病已!”霍光嘴里喃喃说道。 其实这个少年的存在,霍光还没当上辅政大臣的时候便已知晓。 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并没有太过认真地把这个人当回事。原因很简单,他霍光是靠着刘弗陵一步登天的,而刘弗陵之所以能得到皇位,是因为卫太子刘据的死。 可以说他是踩着卫太子一家的尸体,登上权力巅峰的,因此对于刘病已,霍光总有些天生的疏远感。这些年霍光只是粗略知道刘病已的行迹,而刘病已具体做了什么、过得怎么样,他并不了解。 如今听了丙吉的话,霍光猛然间觉得,立刘病已为帝似乎也不赖。 “这个小子无权无势,若是立为皇帝,或许对我,对霍家,对大汉朝都有利!”霍光捋着胡子暗暗思忖道。 第156章 请君入瓮 时近下午申时,太阳西斜,夏日的长安郊野小道上绿树成荫,绿荫中一队衣着锦绣的人马正慢慢悠悠地朝城门的方向来。这群人正是皇帝刘贺带着去上林苑打猎的队伍回来了。 “陛下,前面就是长安城了,今日陛下在狩猎场上大显神威,回到未央宫,可以大大地庆祝一番啊!”一名随从在旁边奉承道。 “那是,今天回去,你们所有人重重有赏!”刘贺坐在马车里得意地说道。 刘贺说完,队伍沸腾了,前进的速度也加快了。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城门边。长安城的城门通常要到二更天才关,此刻还只是日暮时分,城门却已经关上了。 “怎么回事,马车怎么停了?”刘贺发觉马车没在动了,问道。 “启禀陛下,城门关了!”一名侍从答道。 “嗯?”刘贺听了疑惑地掀起车窗帘,只见那城门果然是严严实实地关的,城楼上还有不少士兵在来回巡逻。 “你,上前去问问,问下他们为什么这么早就关城门,并让他们立即把城门打开!”刘贺对车旁的一名侍从说道。 那名侍从听了,骑着马来到城下,扯着嗓子高声问道:“喂,城上的人,为什么要关门,皇帝陛下马上要进城了,快开门!” 可城上并无人回应,这人于是又喊了两声,那城楼上终于有一名将军模样的人领着几名士兵出现了。 “城中出现了一伙歹人,正在作乱,为了抓住这伙歹人,我们不得不关闭城门,还请诸位见谅!”那名将军说道。 “那还不快开城门,陛下的车驾要进城,要是再不开城门,惹得龙颜大怒,你们担待不起!”侍从说道。 “既然是陛下的车驾要进城,我们自然不会阻拦,不过眼下城中的那伙歹人还没抓住,为了以免有人乘乱出城,我们只能放陛下以及其随车的太监宫女入城,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城。”那将军用生硬的语气说道。 “可是万一陛下遇到危险怎么办?”侍从问。 “这一点请你放心,陛下既然从此门过,在下自会派校尉护送陛下到宫里的!”将军说道。 “这……”侍从不知如何争辩,也不能立即答应。于是便打马回到刘贺的车驾旁复命。 马车里,刘贺见侍从和城楼上的人嘀咕了半天,城门还没开,心里十分不痛快。 此时见侍从打马回来,刘贺便劈头盖脸骂道:“怎么回事?怎么城门还没打开?” “哦,守城门的人说城中有一伙歹人作乱,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才关闭了城门!”侍从答道。 “混蛋!”刘贺骂道,“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是朕的队伍打猎回来了,让他们立即开城门让朕入城!” “在下说了,城上将军说皇帝要进城他们自然是不会阻拦,不过为了防止歹人趁着人多混出城,所以他们只能放陛下还有随车的几名太监和宫女进城!”侍从委屈地答道。 “嗯……”刘贺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帮家伙搞什么鬼?只允许朕和随行的太监宫女进城,这要是朕遇到危险了咋办?”刘贺骂道。 “哦,守城的将军说,他会派人护送陛下到宫里的!”侍从解释道。 听了侍从的答话,刘贺心中不由得恼怒,他吹着嘴边的那一小撮胡子想要骂人,可是除了恼怒,他无话可说,什么都骂不出来。 对方的回答虽然很让刘贺感到愤怒,却也是天衣无缝的。 刘贺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服了软。 “好吧,去跟城楼上的人说,按照他们的说的做,朕还有随行的太监宫女入城,其他人暂时留在城外,停下休息。” “是”侍从答应着再度打马前往城楼下。 他把刘贺的命令传达给守城的将军后。城门立即打开,不过只开了一边只能允许刘贺的马车通过。 刘贺看到城门开了,终于放下了车帘,他安心地坐回车内。 马车再度向前行进了,而跟随刘贺出城狩猎的众人还有天子的护卫们,则都席地而坐,原地休整。 在一名守城校尉率领的数十名士兵的护送下,刘贺的车驾入了城,接着又驶入了皇城,到了未央宫。 平日里,未央宫都是时不时有太监宫女在走动的,而此刻这未央宫却格外地安静,安静地好像这不是未央宫,而是冷宫。 不过刘贺也没多想,他拉开车窗帘对护送他的城门校尉说道: “到这儿就可以了,朕要去宣室殿休息,你们回去吧!” “不,陛下此刻不能去宣室殿,陛下要去的是未央宫正殿,太后娘娘还有文武百官都在等着陛下呢?”那名校尉答道。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刘贺不解地问。 刘贺是真不明白,此人不过一小小城门校尉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而且此时时间已经快到一更天,为何太后和文武百官会在未央宫正殿等着自己?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实情罢了。另外,我还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羽林中郎将霍云,乃是大将军霍光的侄孙!”霍云冷笑着说道。 “霍光的侄孙?”一听到霍光这两个字,刘贺便头皮发麻。虽然过去这一个多星期来,他一直听着别人向他报告霍光的情况,不过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他只觉得畏惧和胆怯。 “你们,你们想对朕做什么?难道是想谋反不成?”刘贺身体颤抖着质问道。 “我们想做什么等到了未央宫正殿就知道了,现在还请陛下闭上你的嘴吧,这皇宫里眼下可都是我们霍家的人!”霍云冷冷说道。 说完,霍云不再多言,他转过头领着队伍朝未央宫正殿而去。 刘贺的马车在未央宫正殿前的台阶下停下。 “下车吧,陛下!”霍云下马掀开车帘催促道。 “呃”刘贺轻应了一声。他此时的心中已是如坠冰窟,心乱如麻。走下马车时,刘贺身体软绵绵的下马车时,险些摔倒,幸亏霍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才让他平稳地落了地。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刘贺心中不安,停下脚再度问道。 “正殿就在前面,进去就知道了。放心,再怎么说您都是皇帝,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霍云见刘贺因过度紧张而迈不动步,所以温声安慰道。 第157章 刘贺被废 霍云这番话有理,刘贺再怎么说也是皇帝,霍光再怎样权倾天下也是臣子,一个臣子就算有再大的胆也不敢对皇帝动刀子。刘贺这样一想,心中稍微踏实了,他甩开霍云扶着他的手,缓慢迈步走上台阶。 “圣上到!”到了殿门前,一名等候在那里的太监高声诵道。 接着两名宫廷禁卫把正殿的大门慢慢推开。 刘贺瞅了瞅前方,又瞅了瞅身旁虎视眈眈一身杀气的霍云,知道这门自己是非进不可。便垂着头蹑手蹑脚地走进大殿。 此时时间已到日暮时分,殿外是一片落日前宁静,而大殿内却是一片灯火璀璨人头攒动。 大殿之中,文武百官按职位高低排列成行,有数百人之多,而大殿之上,皇太后上官嫣儿正端坐着,年纪才不过十五岁的她身着一身冕服显得高贵而神秘。 刘贺一进殿,殿中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他。刘贺感觉像是有无数根羽箭射向他一样,他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殿中之人可是皇帝刘贺?上前来吧!”上官嫣儿开口道。 听了上官嫣儿的命令,刘贺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再次跪倒。 “刘贺,朝中文武百官联名上奏说你肆意妄为,骄奢成性,胡作非为,你可知罪?”上官嫣儿说着望向殿中居于群臣首位的丞相杨敞。 杨敞从坐席上起身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奏书,展开念道:天子是守护宗庙、管理天下的人,应以慈孝、礼义、赏罚为根本。 “孝昭皇帝过早离开人世,没有后嗣,臣杨敞等商议,《周礼》说:后辈的人可以过继做他的儿子,昌邑王是孝武皇帝之孙、孝昭皇帝之侄,可以作为昭帝的后嗣。因此臣等派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等拿着旄节宣召昌邑王,让他主持丧事。” “但他身穿重孝,却无悲哀之心,废弃礼义,在赴京途中饮酒食肉,使随从官吏抢掠女子装载在衣车中,送入住宿馆舍。” “在孝昭皇帝的灵柩前接受皇帝玺印就位后,便取出玺印以为己物,并让侍从官员轮流拿着符节,把昌邑王府的侍从、马倌、官奴共二百多人召引进宫,赐予官爵,并与他们在宫禁中嬉戏玩乐。” “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在前殿停放时,刘贺就让人把乐府收藏的乐器拿出来,命昌邑府的乐工击鼓弹唱,肆意作乐。” “孝昭皇帝一下葬,刘贺就上前殿,敲击钟磬,召入祭祀太一神和宗庙的乐工从阁道排到牟首池,鼓吹歌舞,把所有的乐器都演奏起来。” “他还驾着皇上专车,仪仗盛大地跑到北宫、桂宫,观看戏弄野猪和斗虎的表演。” “此外,他还把皇太后驾车的小马取来,让官奴骑乘,在掖庭中游戏。” “刘贺还时常与孝昭皇帝的宫女蒙等人淫乱,还恐吓掖庭的官员,有胆敢泄露此事的腰斩……” 上官嫣儿听着杨敞的上奏,一直是正襟危坐,认真聆听,可是听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停!身为先帝的嗣子,岂能像这样胡作非为?” 刘贺听了太后的斥责想解释,可是杨敞的奏书里所说的句句属实,他无法辩驳,只好跪在那里,低下头,保持沉默。 杨敞又读道:“刘贺把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阶应佩带的印绶,以及黑绶、黄绶拿来都赐给昌邑王府的郎官、和一些被赦免的奴隶佩带。” “他取出宫中府库所藏的金钱、刀剑、玉器、彩缎,赏赐给同自己一起游戏的人,并与他们通宵夜饮,沉湎于酒。” “接受玺印以来二十七天,刘贺使者往来不断,拿着旄节下命令给各官署征调并索取物资,共一千一百二十次。” “光禄大夫夏侯胜、太仆丞张敞等人多次进谏,规劝过失,他竟派人责问夏侯胜,又把张敞免官痛打一顿。” “刘贺荒淫无道,丧失帝王礼义,搅乱朝廷制度。臣杨敞、霍光等多次进谏,不但不改,反而一天比一天更厉害,恐怕要危及国家,使天下百姓不安。” “《诗经》中说:’要说无知,也已抱子。’五刑之类,没有什么罪行比不孝更大。” “周襄王不能孝顺母亲,《春秋》说“天王出外居住在郑国,”他是因不孝而被迫出奔,被天下人所抛弃。而今,刘贺身为先帝嗣子,即位以来做出种种不孝之举,有违为君之道。 “臣冒死请求太后娘娘废黜昏君刘贺!” 诏书读罢,杨敞和霍光都摘下官帽,跪了下来,大有一副如果太后不批准废黜刘贺,他就不做这官的样子。朝廷百官见丞相和大将军如此,也都纷纷跪下来,摘下官帽齐声恳请道。 “臣等冒死请求太后娘娘废黜昏君刘贺!” 上官嫣儿站在御阶之上,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一直听完了丞相杨敞的上奏。她的丈夫已经死的,谁继任做皇帝她并不关心,不过要是哪位继任者对他的皇帝丈夫不敬,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众爱卿请起,刘贺对先帝如此不孝,废黜刘贺,本后准了!”上官嫣儿目光扫视着群臣严肃地说道。 “谢太后!”群臣听了谢恩后,都戴上官帽站了起来。 刘贺刚才一直默默跪着,不是他不想反驳,是他实在不知如何反驳。 此刻听群臣说要废黜自己,而且太后也答应了,他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 “听说天子只要有七个诤谏之臣,即使无道也不会丧失天下,朕纵使有过错,也应该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刘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灵感,试图做最后一辩。 刘贺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又是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霍光可不想废黜刘贺之事再起风波,他哼了一声,走出队列,望着刘贺冷冷道: “皇太后已经下诏废除你的帝位,你如今还算什么天子?” 霍光说完,走上前抓住昌邑王的手,解下他的玺绶,交由身边的太监呈给太后。 刘贺被摘去了玺绶,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颓然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来人,帮我送昌邑王回府邸!” 霍光此言一出,立马有两名太监上前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刘贺,将他拖出了正殿。 第158章 重回昌邑 正殿之外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静静等着刘贺了。这辆车不是刘贺来时乘坐的八匹马拉的天子鸾车,也不是诸侯王乘坐的四匹马拉的车,而仅仅只是两匹马拉的普通马车。 头发凌乱,精神萎靡的刘贺被扶上了车,强行被送出宫。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刘贺问道。 刘贺虽然纨绔,但不是傻子。他知道霍光所说的送他去昌邑王府邸只是面子上的托词,他已经被废了,霍光是不会让他这样一个被废的皇帝继续留在京城的。 “去霸城门,大将军和文武百官会在那里等你为你饯行!”车夫道。 “然后呢?”刘贺追问,他想知道霍光废了他的帝位后,是会把他发配回原籍昌邑继续做昌邑王,还是一撸到底,作为罪人被终身监禁? “这小的便不清楚了,小的只是奉大将军的命令,把你送到霸城门便是了,其它的你见到大将军后,亲自去问他便是了!”车夫道。 “哦”刘贺答道。此刻的他如同炉子上的烤肉,在忍受着火焰的煎熬,他只盼马车能尽早到霸城门,尽早离开长安。 马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行驶着,过霸城门内大街时,迎面走来一群囚徒。 “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囚徒们哀嚎着嚷嚷着,被押送的士兵驱赶着向前。 刘贺本来一心只想着早点出长安城,此刻听了这哀嚎声,他只觉得这些人声音十分熟悉,像极了他留在城外的那些随从们,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外看。 果然是他们,这一行共有两百来人,都是他昌邑国带来的,这其中还包括这段时间他身边的两位宠姬:小红和绿奴。 “陛下,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救我们,霍光要杀了我们!”小红哭喊着。 她乞求宠她的皇帝刘贺能立即出现,英雄救美,把她们从这些霍光的爪牙手中救下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亲爱的皇帝已经被废黜,如今也成了霍光案板上的肉,等待着被宰割。 “叫什么叫,刘贺已经被废,自身都难保,谁还能救得了你们!”押送他们士兵一边骂,一边用手中的戈催促着犯人们抓紧时间,往东市走,那里将是他们生命的终点,他们将在那里被砍头。 坐在马车上的刘贺看着曾经跟随他的人如今成了阶下囚,被士兵们驱使着走向刑场,心痛如刀绞。 马车夫见瞥见刘贺脸上痛苦的神情,小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停下车跟他们道个别?” 刘贺刚才还沉浸在巨大痛苦之中,此刻听了这个问题,猛然回过神来。 是啊,他要不要停下车和他们打个招呼道个别,毕竟也算是相交一场嘛!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他打消了。 这些人都是死刑犯,要拉去砍头的,他若是下车跟这些人打招呼,万一被误认为是遗落的同党,也被拉去砍了头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刘贺现在还不想死! “混蛋,我下什么车?我还要赶着去见大将军呢!”刘贺骂道。 那马车夫本是一片好心,结果却挨了这一顿骂,完全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心中是颇为不爽。 不过,车夫也无可奈何,车上这位的身份可是相当特殊,还是尽快把他送到目的地,完成任务为宜。 于是马车夫狠狠地甩了下鞭子,马车猛地往前一窜,加速向霸城门跑去。 霸城门外,已是人头攒动。夜幕降临,城门外闪着无数支火把,这都是朝廷的文武百官带来的,他们赶到这里,是为了给刚刚被废黜的昌邑王刘贺送行。 听见马车疾驰而来的声音,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城门处。很快,护送刘贺的马车便到了。 “吁”马车夫一拉缰绳,马车停下。 “已经到了,殿下可以下车了!”马车夫道。 刘贺听了,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霍光张安世等众臣立即迎了上来。 “在下如今不过一罪人,怎敢劳烦诸位相送?”刘贺下了马车躬身一礼说道。 “殿下过谦了,再怎么说,殿下也是孝武皇帝之孙,皇室贵胄。殿下离开长安重返昌邑,臣等岂敢不来相送!”霍光道。 “重返昌邑?”刘贺听到这个词,不禁流下热泪,拉着霍光的手问道,“我还能重返昌邑,重新做回昌邑王吗?” “呃”霍光略做迟疑,然后微微一笑道,“能不能重做昌邑王那得看下一任皇帝意思,不过霍某能保证殿下有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番话,刘贺心中泛起了酸楚,一个月前他还是昌邑王,一纸诏书将他召到了京城,然后他登基为帝,成为天下人,然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又被人从皇帝位赶了下来,又得灰溜溜地回到昌邑。荣耀显赫倏忽而至,而又倏忽而去,真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楼,又眼见他楼塌了。 “唉,霍大人,这些日子对您多有得罪,是在下的错,还望大人看在刘贺年少的份上,原谅在下!”刘贺恳求道。 霍光笑着安慰道:“应该说这话的是霍某,殿下您被废黜,是我对不起您啊。不过,在下受孝武皇帝遗诏辅政,当以天下苍生为计。霍某宁可对不起您,不能对不起国家!” 霍光此言一出,两行泪从刘贺眼里流出,他一时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辆马车从百官后面驶出,在霍光和刘贺身旁停下,马车旁还跟着几名奴仆和侍女。 “给殿下准备的去往昌邑国的马车已经准备好,时候不早了,殿下该上车了!”霍光道。 “嗯,谢谢您,霍大人。我大概永远不会再见到您了,希望您保重!”刘贺说完,便转过身登上马车。 “保重!”霍光也躬身一礼道。 马车开始启动,前来送行的百官,都纷纷挥手向刘贺告别。 霍光望着刘贺远处的车驾,眼角不知怎地流下眼泪。 “当年周勃、陈平迎代王刘恒入京成为孝文皇帝,开启文景之治,成就一段美名佳话,如今我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不到一个月就不得不亲手废黜,天下人大概都会笑话我吧!”霍光心中感叹道。 等到刘贺的马车在夜幕中消失,百官们互相问了晚安后便都回城去了。 只有霍光一人站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天空,久久不肯离去。右将军张安世和太仆杜延年见霍光站着不动,便也没走,也没上来打扰。 过了许久,杜延年才开口问道:“大将军,您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霍光转过脸一看原来是杜延年,便笑着答话道:“没想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伤感,人生的命运真是难料啊,朝为天下人,暮为远行客!你说我霍光会不会有一天也像刘贺一样被迫离开京城,去向远方啊?” “大将军多虑了,大将军受孝武皇帝遗诏辅政,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天下皆仰仗大将军,谁能让大将军离开京城呢?”张安世走过来笑着插话道。 张安世这番奉承,让霍光听了很舒服,他的思绪一下子从刚才送别刘贺的伤感中挣脱出来。 “嗯,大家都走了吗,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霍光扫了四周说道。 张安世、杜延年都是乘坐各自的马车来的,霍光说完,两人便各自走向各自的马车。 霍光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两人道:“安世、延年,我恰巧有事与你们相商,我们三人同乘一车吧!” “哦,恭敬不如从命!”张安世和杜延年两人答应着,一齐上了霍光的马车。 第159章 非他莫属 霍光的马车很大很宽敞,虽然坐上了三个人,却并不拥挤。 杜延年和张安世都是霍光最铁杆的亲信。眼下并无第四人在场,三人在一起说话也无所顾忌。 “大将军刚才说有事相商,不知是什么事啊?”张安世首先问道。 “看大将军面色凝重,我猜八成是新君的事!”杜延年说道。 “哦,太仆何以见得我是要商量新君的事啊?”霍光笑问。 “眼下刘贺已被废,长安城已完全在大将军的掌控之下,除了选立新君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事,能让大将军如此忧虑啊!”杜延年不急不慢地说道。 “哈哈哈”杜延年说完,霍光仰头爽朗一笑说道:“不愧是心细如发的杜太仆啊,你猜的不错,我找你们一同乘车,的确是想商量新君的事!” 说到这里,霍光从怀里掏出一只笏板,说道:“有人向我推荐了一个人,你们是我霍光的左膀右臂,我想听听你们二位对这个人的看法。” 霍光说罢,把笏板递给杜延年,杜延年接过笏板,与张安世一同翻过面来一瞧,只见那笏板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字:“刘病已” 杜延年和张安世看到“刘病已”这个名字都是心头一震。 “怎么样,你们二位对这个人有什么意见?”霍光注意到两人脸上的惊愕,问道。 “敢问,向您推荐此人的人是谁?皇曾孙刘病已的存在可是我朝最高核心机密,举国上下知道此人身份的人除了他的亲属外不超过十个人,此人又是怎么知道刘病已的?”杜延年一脸严肃的反问道。 见杜延年神情严肃,霍光也不再开玩笑,直接答道:“哦,这一点,太仆可以放心,向我推荐刘病已的是丙吉。丙吉是如何知道刘病已皇曾孙身份的我不知道,不过丙吉在我和右将军手底下为官多年,这个人还是可以信赖的!” “哦,是丙大人我就放心了。”杜延年面色缓和了不少,他润了润喉咙接着说,“我家二子杜佗曾与刘病已有过几面之交,据他讲,刘病已此人表面上虽然行事有些玩世不恭,喜欢斗鸡走狗,习武行侠,不过内在却是个善良讲义气的人,而且对民间百姓的疾苦,颇有怜悯和同情心。所以我觉得如果选此人做皇帝,至少对百姓有好处!” “嗯”霍光点点头,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张安世问道:“安世你呢,刘病已可是在你哥哥张贺的府上住了三年多,刘病已品性如何,我想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一说起刘病已,张安世便想起两年前哥哥向他说起要将孙女婷儿嫁给他为妻的事,当时他满口拒绝,而且还斥责哥哥不该过度为刘病已操心。 此时,霍光询问他对于选刘病已当皇帝的意见,张安世的心里是五味杂陈,颇有些犹豫。 不过,霍光和杜延年的目光都在看着他,他不得不答。 “哦,大将军说的对,刘病已的确在我哥哥的府邸住过三年多,不过我平日公务繁忙,与哥哥来往不多,所以对刘病已,在下只能说是了解,说不上清楚。” 霍光听了微微颔首,并未开口,他目光仍盯着张安世,显然在等他的进一步的话。张安世于是继续说: “这刘病已嘛,人还算聪明,不过并非勤奋上进之辈。他从小在乡野长大,十二岁时才被我哥哥接到了长安来,因此身上有一股乡野孩子天生的玩性。” “在我哥哥府上时,我哥哥亲自教他《诗》、《书》和《礼记》。而且为了让他学好学问,哥哥还曾专门请东海名儒澓中翁来教他。” “不过,刘病已不是那种能安心坐在书房里读书做学问的人。他更喜欢四处游历,为此我哥哥没少为他唉声叹气。” “那,与刘贺相比,此人如何?”霍光又问。 “强过刘贺百倍。虽然,刘病已不喜欢安心做学问,不过聚众宴饮,奢靡无度,调戏先帝宫女,这类的事刘病已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张安世道。 听张安世的话,霍光笑着点点头道:“嗯,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心中就有底了。刘病已从小在乡野长大,天性好玩,这并非什么大问题。一块璞玉,只要我们用心雕琢,还是能够雕刻成器的。看来这大汉皇帝之位,非刘病已莫属了。” 霍光最后的一句,相当于一锤定音。张安世和杜延年听了,都拱手一礼表示认同。 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廷内部都在为安排刘病已顺利接班做流程上的准备。不过这些准备都是保密,仅限于朝廷三公九卿级别的高官才知道。而长安城中下级官员及普通老百姓们还都蒙在鼓里,对此事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第160章 沐浴更衣 霍光这样准备完全是为了防备广陵王刘胥。 俗话说,立皇储要立嫡立长,之前霍光跳过刘胥立了小一辈的刘贺为皇帝,已经让刘胥大为不满。 如今倘若,霍光再次漏掉刘胥,立更小一辈的刘病已为皇帝。那依刘胥的脾气,他势必要联合自己的侄儿们——燕刺王刘旦的后嗣一同清君侧造反不成。 在将刘病已正式迎入宫中做皇帝之前,必须防备刘胥的狼子野心,这样才能避免朝政动荡。 霍光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自打和张安世、杜延年商定好立刘病已为帝之后。老谋深算的霍光便命人在京城长安散布这样一种说法:说刘贺被废,那下一任皇帝非刘胥莫属。因为霍光虽然极不喜欢刘胥,但眼下他已没有其他刚好的选择。而且群臣都希望立刘胥为帝,霍光迫于百官的压力,只得立刘胥。 刘胥在长安城中也有专门刺探京城动向的密探,此说法一传出,立即由密探传入广陵国中,刘胥得知此消息,兴奋得手舞足蹈。他率领数百名随从在国中大肆游猎,并大搞祭神活动,一连十多天,闹得广陵国内老百姓怨声载道。 广陵国发生的事,很快便有眼线传信给霍山,霍山又把信交给了霍光。霍光得到信看过之后,只是淡淡一笑,轻蔑地说:“一切正如我所料。哼,刘胥,就这副德性,岂能做得了大汉天子!” “不过,也不能继续由刘胥这样闹下去了,否则广陵国中恐怕要激起民变了!”霍光一边说,一边在书房里背着手来回踱步。 “那咱们该怎么办?”霍山问。 “霍山,你去通知刘德和杜延年,让他们速速去把刘病已迎到宫里来!立刘病已为帝的事不能再拖了!”霍光抬起头命令道。 “是!”霍山答应着出去了。 天气晴朗,刘病已这天早早地就出门卖起了酒。自刘贺被废黜逐出京城以来,刘病已的生意就比之前好了很多。原来卖酒一天只能卖一担或者一担半,现在一天能卖两担。 原因无它,长安是帝都,帝都里生活的百姓都爱聊政治。刘贺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废黜逐出京城,这可是最炸裂最戏剧的政治新闻,值得在茶余饭后大聊特聊。这聊天哪有空着嘴聊天的,肯定要打一两斤酒,边喝边聊嘛。所以刘病已的生意自然是比以前好了些。 这一天生意照样火爆,一早打的酒,还没到午时便已经卖去大半,照这样下去,午饭之前这一担酒就可以卖完了。 “今天又可以早点回去了,下午回去时,去菜市场买几斤肉,回去做平君最喜欢吃的土豆红烧肉!”刘病已心中正盘算着。 这时一队人马走了过来,将刘病已团团围住。刘病已抬头一看见这些人都身着政府差役的服装,便知是公差。 没有人在无缘无故被一群公差围着时,不感到害怕的。 刘病已心中颇感奇怪,自己好端端地做小买卖,又没犯什么法,这些围着自己干嘛? “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刘病已忍住心中的惊慌,强作镇定问道。 为首之人没有回答刘病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叫刘病已吧?” “是,我是刘病已,你们……” 刘病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为首之人打断。 “你让我们好找啊,跟我们走吧,我们老爷在京兆府衙门等你!” “可是小民一直安分守己,诚信做买卖,何罪之有啊?”刘病已分辩道。 “有没有罪,去了衙门不就知道了,带走!” 这人说罢,其他衙役便拉着刘病已往京兆府衙门的方向走。而酒担子,这些人则不管,仍让它们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我的酒,我的酒担子……”刘病已拼命挣扎着嚷嚷着,可是毫无作用,周围那帮公差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嚷。 刘病已是真得担心自己的酒,自己一家三口的生计可就靠卖酒了。今天眼看着一担酒要卖完了,却遭此横祸,被公差带走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流年不利啊! “完了完了,我不在,那酒担子肯定要被人挑走,这下可亏大了,都怪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刘病已心中叫苦连连。 刘病已虽心中极不情愿,不过周围都是官差,他也只得乖乖听命跟他们走一趟。 一众官差押着刘病已来到了京兆府衙门,新任京兆府尹赵广汉和另两位身穿官服的大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大人,刘病已带到了!”为首的衙役说道。 赵广汉听了点点头,对衙役们一挥手说:“你们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衙役们答应着退下去了。 刘病已抬头一看只见这间房子乃是京兆府的大堂,大堂之上还还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立刻膝盖一软,跪倒在赵广汉面前。 “京兆尹大人,小民刘病已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知大人为何要把小民带到这里!”刘病已说道。 “非也非也”赵广汉笑着扶起刘病已,说道,“找你来的不是我赵广汉,而是这两位大人啊!” 赵广汉手指着旁边,刘病已转过脸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大堂之中,除了赵广汉之外,另有两名大人。而且看两人身上穿的官服,这两人的级别不在赵广汉之下。 “这位是宗正刘德刘大人,这一位则是太仆杜延年杜大人!”赵广汉介绍道。 宗正和太仆都是“九卿”之一,那可是大汉朝的顶级高官,刘病已在张贺府上也读了不少书,对汉朝官吏制度也是清楚的。听到这两个名字时,他心中也是吓了一跳。 他立即转过方向,又朝他们跪过去,他膝盖刚落地还没说话,就被杜延年扶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皇曾孙殿下使不得,杜某岂敢受皇曾孙殿下的跪拜!”杜延年一边扶起刘病已一边开口道。 杜延年这声“皇曾孙殿下”让刘病已和赵广汉都吓了一跳。 自己是皇曾孙这件事是个秘密,刚入长安时,张贺就叮嘱过,此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年刘病已一直恪守这个秘密。而这杜延年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刘病已心中满腹狐疑。 而一旁赵广汉则已是吓得满头大汗。作为接替隽不疑出任京兆尹的人,赵广汉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之前刘德和杜延年来找他,说要找一个卖酒名叫刘病已的十七岁的青年人时,他就觉得这个刘病已肯定不是寻常人。所以刚才刘病已给他下跪时,他一改往日倨傲的脾气,没让这个衣着寒酸的青年人跪。 卫太子刘据还有位孙子活在世上,这个流言一直隐隐约约在长安城中流传。赵广汉也有所耳闻,不过因为这些传闻都离谱得很,严重不符实际,所以他从不相信。 此时听了杜延年这声“皇曾孙殿下”,赵广汉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皇曾孙是真实存在的,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青年人就是传说中的皇曾孙! 眼下刘贺被废,帝位空缺,正是个极其敏感的时期,太仆和宗正此刻来找皇曾孙,莫非朝廷决定立皇曾孙为皇帝? 赵广汉想到这里,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幸亏刚才他没让刘病已跪,若是让刘病已跪了,他将来当了皇帝,自己的小命说不定也得玩完。 刘病已被杜延年扶起后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宗正刘德解释道:“此番,我们来找皇曾孙殿下,乃是奉了皇太后的旨意。皇太后说你是孝昭皇帝的亲侄孙,也是大汉皇室的血脉,想见见你,所以特命我们来接你!” “哦,皇太后要见我?”刘病已指着自己不敢相信地问道。 见刘病已一脸困惑,杜延年问:“难道,殿下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哦,知道,来长安之前舅爷爷就告诉我了,不过我爷爷卫太子……” 刘病已想说卫太子是罪人,自己是罪人之后,不过还没说完便被杜延年打断了。 “殿下不必说了,我知道殿下心中顾虑什么,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还是先去见太后吧!”杜延年道。 “哦,那好。”刘病已答应道。 “来人,给殿下准备热汤,沐浴更衣!”刘德高声说道。 说完,刘病已便被请进了京兆府后衙一间干净的浴室里。在两名丫鬟的帮助下,刘病已脱去衣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并换上一件崭新的宽袍华服。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沐浴更衣之后,之前那个穷酸的卖酒小子不见,眼前的刘病已俨然一副豪门世家公子模样。 洗完澡后,刘病已便被带着走出了京兆府衙门。门口一辆四匹马拉的华盖马车停在那里,而旁边站着刘德和杜延年。 一见刘病已,杜延年笑着走上前来,称赞道:“不愧是皇曾孙殿下,果然是气度不凡非常人可比啊。入宫见太后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请!” 刘病已瞧了眼停在那里的那辆豪华马车,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畏惧,不过还是由杜延年引着上了马车。 第161章 朝见太后 马车慢慢驶入金马门,未央宫——大汉帝国政治心脏,开始展现在刘病已的眼前。 巍峨连绵的宫殿群,无数的雕栏画柱,那一面面飘扬的赤色旌旗以及一列列持着武器站立值守的年轻卫士,都显示此处非比寻常的尊贵与权威。 马车行驶过一阵之后,在一处台阶下停下。 这时只听杜延年提醒道:“殿下,该下车了!” “哦”刘病已答应着下了车。 下车之后,刘病已瞧了眼面前台阶之上的宫殿,疑惑地问道:“杜大人,这是哪儿啊?” “哦,这里是未央宫的偏殿,皇太后就在这殿里等你呢!”杜延年答道。 随后便由杜延年和刘德两人在前引着刘病已踏上台阶,来到偏殿前。 偏殿门口早有两名值事太监守在那里,见他们几人来了,立即高声诵道:“皇曾孙到!” 偏殿里立即有太监把宫殿的门拉开。金碧辉煌的光芒立即从宫殿的柱子和桌案上射出,照得刘病已几乎睁不开眼。 刘病已瞧了瞧杜延年和刘德,见他们站着没动,所以也站在门前不动。 “殿下,该进去了,太后还在里面等着你呢!”刘德提醒道。 “刘大人、杜大人,你们不进去吗?”刘病已问。 “哦,太后娘娘只传召您一人,我们只负责把您带到这里就行了,所以我们不能进去!”杜延年道。 “哦”刘病已应了一声。他伸出脚跨进了宫殿,随即宫殿的门哐地一声被太监又关掉了。 刘病已瞅了瞅所处的这处宫殿。宫殿很大,很空旷,里面只有几个人,一人端坐高处身着盛装,头戴凤冠,显然便是太后了。 另外还有几个宫女太监模样的人,在殿中恭敬地站着等着主子的命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身材魁梧身穿朝服头戴官帽,站在殿内台阶之下,不知道是谁。 看清了殿中的情形后,刘病已向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大殿之中跪倒。 “小民刘病已见过太后娘娘!”刘病已道。 “哦,你就是刘病已,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上官嫣儿道。 太奇怪了,刘病已原以为太后的声音应该很苍老很沙哑才对,没想到他听到的却是一个和许平君差不多的清脆玲珑的女声。 因此上官嫣儿的话一出,刘病已立即抬起头去打量她。 只见殿上端坐之人,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完全就是个正值芳龄的少女的。 上官嫣儿也在拿目光打量刘病已。两人目光一接触,便立即像受到什么斥力一样弹了开来,刘病已再度把头低下了。 过了一会儿,上官嫣儿又问道。 “刘病已,本后听说,你从小在山东农村长大,可有此事?” “哦,对,我十二岁那年才来长安的,之前一直住在山东鲁国的舅爷爷家。”刘病已道。 “那你可曾读书识字?”上官嫣儿又问。 “识字,舅爷爷教过我,至于读书,大部分都是我来长安之后,张贺张大人教我的,另外我还曾跟随澓中翁学了些儒家经典。”刘病已答道。 “这张大人是谁?澓中翁又是谁?”上官嫣儿不解地问。不过她这话并不是问刘病已,而是问的殿前御阶下站着的那名身穿朝服的中年人。 “哦,张大人名叫张贺,是右将军张安世的哥哥,曾担任掖庭令十多年,已经于两年前故去了。至于这澓中翁嘛,则是东海郡的名儒,对儒家经典研究颇深,也是名声在外啊!”中年人回答道。 “哦,刘病已,有此二位良师,你的学问应该也不差吧!”上官嫣儿笑问。 “哪里,我这人好动不好静,喜欢出门游历,所以两位老师教我的东西,我都是学了点皮毛而已。”刘病已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能承认自己的不足这也是种优点嘛!”上官嫣儿嫣然一笑说道。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一转,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黯淡。 是啊,殿中跪着这个少年是个多么英俊潇洒单纯可爱的男子啊。要是她不是太后,她还真有点喜欢他了,可惜她偏偏是太后,而且从辈分上讲她是他的祖辈。身份和辈份相隔,使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上官嫣儿又想到自己死去的丈夫,刘弗陵英年早逝,使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可是就算刘弗陵还活着,她的日子又能好哪去呢?她是权臣的后嗣,皇帝和权臣这两者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体。这就注定了她和刘弗陵的婚姻就是场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想到这一切,上官嫣儿的眼角涌出几滴眼泪。 她闭上眼把眼泪忍住了,然后才慢慢开口道:“霍大人,刘病已很好,是大汉皇帝最合适的人选。就依你的意思,先封他为阳武侯,等拜过高庙之后,再举办登基仪式吧!” “是,臣霍光领旨!”霍光拱手一礼答道。 一旁的刘病已听了二人的这番对话一惊,原来站在不远处台阶之下的那个身穿朝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竟是霍光。 霍光是朝廷的大司马大将军兼辅政大臣,是大汉王朝的实际掌舵人。前不久,他还凭借自己势力废黜刘贺,可谓是权势滔天权倾天下。长安城中的百姓,平日里听到霍光这名字身体都会抖上一抖,更何谈是见到霍光本人。 而今天,刘病已不但见到霍光本人,还与他这样近距离的站着,他的心中不禁打起了寒颤。 刘病已人还在发懵。耳边忽然响起霍光的声音。 “快谢恩啊,刘病已!” “啊,谢什么恩?”刘病已问。 “太后娘娘刚刚封你为阳武侯,你得谢恩呐!”霍光提醒道。 “哦”刘病已恍然大悟。 自古以来无论官员还是平民,从皇帝或皇后、太后那里得了封赏都是要谢恩的,更何况是阳武侯这样的侯爵之位。 于是,刘病已跪下来向坐于高处的上官嫣儿“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民刘病已谢太后娘娘隆恩”刘病已道。 上官嫣儿听了“小民刘病已”这几个字,嫣然一笑。 “平身吧!”上官嫣儿笑道。 “阳武侯,宫里的规矩多,以后你登了大位得多问问霍大人!”上官嫣儿道。 “哦,是太后娘娘!”刘病已答道。 “霍大人”上官嫣儿又转过头对霍光说,“阳武侯还年轻,以后他做了皇帝,有不懂的地方你要多提点。” “是,此乃辅政大臣之责,臣霍光必效死命!”霍光躬身一礼答道。 “好了,本后累了,要去休息了,你们退下吧!”上官嫣儿道。 说着她从座位上起身,在几名侍女的引导下离开了偏殿。 刘病已又开始发愣。刚才上官嫣儿对他说“登上大位”这几个字时,他没明白什么意思,便答应了。可是之后听她和霍光的对话,里面有句“以后他做了皇帝”,他却是明白的。 “太后所说的他是我,她说我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帝!!”刘病已心中小声嘀咕道,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走啊,阳武侯,你还愣在这儿干嘛?”耳边又响起霍光的声音。 “走?去哪儿?”刘病已问。 “去高庙啊!”霍光道,“祭拜咱们大汉朝的开国皇帝高皇帝刘邦。待祭拜过高庙之后,明日即为你举办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难道我真要做皇帝?”刘病已追问。 “那还能有假,刚才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吗,你刘病已就是大汉皇帝的最佳人选,怎么,难道你不想当皇帝?”霍光笑问。 “哦,没,没……”刘病已支吾着答道。 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就没有人不想当皇帝的。这当皇帝的好处可是数也数不尽的,这一点连三岁孩子都知道,刘病已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震撼了太惊悚了。 朝为卖酒郎,昔作汉天子。卖酒郎和大汉天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差距可比月亮和六便士大多了。 有的人手握朝政大权,纵横捭阖几十年,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难以接近皇帝宝座。可是有的人不过一市井小民,离帝位十万八千里,却能在一天之内越过这遥不可及的天堑,从地上一步登天。这可真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啊! 第162章 霍府做客 刘病已受封阳武侯之后,便与霍光一道到城中位于武库附近的高庙进行祭祀。 路上,刘病已和霍光同乘一车。尽管之前与霍光已有交流,不过,刘病已心中对这位大汉帝国的实际掌舵人还是颇为畏惧。车里,霍光问一句,他答一句,霍光不问,他便缄口不语,总之是沉闷低调的很。 到了高庙之后,早有礼官在那儿等候。刘病已和霍光一道步入庙中,将早已准备好的祭品放在汉高祖刘邦的灵位前,然后跪着又听了一段礼官的念的祝词和祭祀亡灵的歌舞。 至此,祭祀高庙的仪式才算结束,刘病已和霍光重返车上。 此时,时间已近黄昏,刘病已忽然想起自己落在街上的酒担子,想起平日里这个点他都要收拾东西,挑着酒担子回家去和平君和孩子团聚,心中不禁急躁起来。 “霍大人,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哪儿?”刘病已问。 “哦,今日行程已毕,这是要去我家!”霍光道。 “去你家?”刘病已脸上写满了问号。他害怕霍光,也不想去霍光的家。 霍光一笑,温和地说:“呃,侯爷虽然已经拜过了高庙,但要等到明日登基之后才能住到未央宫里,所以今晚暂请在霍某家小住一晚吧!霍某也已经命人在家中备好了酒席招待侯爷。” “可是,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刘病已道。 “回家?”霍光面色一变,用严厉的语气说,“天子当以天下为公以四海为家,侯爷明日就要登基了,皇宫就是你的家啊,怎么能还想着以前那个家呢!” “可是家里还有平君和孩子在等着我回去呢,他们还不知道我要当皇帝的事,若是他们到了晚上还是见不到我,肯定会急死的!”刘病已解释道。 “这……”霍光眉头一皱,这些日子以来,他只想着给刘病已办登基前的手续,却没想过这个少年已经是个有家室妻儿的人了。如何安置刘病已的妻子和孩子,这是个问题。 “我看这样吧,我安排个人去你夫人的住处通知一声,让她别太担心,怎么样?”霍光道。 不等刘病已回话,霍光立即对着马车外说道:“来人!” 一个骑马的侍从很快赶到了车边。 “你去,帮我跑一趟送个信。”霍光说到这里转过脸望向刘病已。霍光并不清楚刘病已家的地址,所以只能由刘病已来说了。 “我家在城外南园村,进村后第二个路口第三户人家就是了。我的夫人姓许,名叫许平君。你见到她后,告诉她……”刘病已停顿思索了一番后说,“告诉她,她的丈夫现在有些事要留在官府里不能回去,要过几天才能去看她,让她好生照顾自己和孩子!” “听清楚了吗,就照阳武侯说的去传信!”霍光命令道。 “是,大人!”侍从点头答应,接着便要走。 “一定要见到她,把话告诉她!”刘病已不放心,扒着车窗,再度提醒道。 “哦,是!”侍从再度答应,接着便打马离去了。 刘病已望着侍从的身影渐渐消失,心里仍是有些不安,他手扒着车窗不肯离开。 “放心吧,我手底下的人做事绝对可靠,他一定会把消息带到的!”霍光温声安慰道。 “哦”刘病已听了霍光的话这才从车窗边离开,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马车又行了一阵,终于在一所巨宅前停下了。 “下车了,我们到了!”霍光道。 在他的注视下,刘病已掀开车帘,踩在一个人的后背上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面前一座大宅子矗立在那里,这座宅子看起来比张贺、丙吉等人的宅子都要大好几倍。门外还有十几名护卫分列两排在站岗。大门上的匾上书着两个烫金大字“霍府”,显然这便是霍光的宅邸。 霍光也下了马车。这时,门外一名仆人高喊:“霍大人回府!” 门立即被打开,几十名仆人走出来列成两排迎接霍光和刘病已入府。 “走吧,晚宴应该已经备好了!”霍光说道。 刘病已点了点头,随即和霍光一道进了霍府。 由于霍光提前差人和家里打了招呼,所以这顿晚宴早已做好。刘病已随霍光一道来到饭厅,霍家众人早已来到,见刘、霍二人到了,都站起来迎候。 霍光虽是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平日来他家拜访做客的官员不少,可是即将登基做皇帝的人来他家吃饭还是第一次。刘弗陵为帝十几年可从未来霍光家做客过。 事实上,霍光今夜邀刘病已来他家做客是有他的小九九的。 刘病已明日要登基,今日却还只是阳武侯,一介侯爷受邀来霍光家做客留宿,是合理且正常的。 不过,等明天刘病已登基做皇帝了,别人一传出去,只会说皇帝来霍家做客留宿过,而不会说侯爷来霍家做客了。 那样的话,霍家的名望只会更加如日中天,满朝上下谁还敢跟霍家唱反调呢? 因为意义非凡,所以霍家上下对刘病已的造访都非常重视:菜肴用的是最名贵的食材,酒用的最好的酒——三十年的桂花酿。而霍家的招牌小女儿霍成君也被勒令要好好打扮,迎候新君。 到了饭厅时,菜已上桌,各式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大桌。 霍光指着上首中间的位置对刘病已说道:“阳武侯,请上座!” “岂敢,岂敢,在下不过一晚辈,岂能居霍大人上首”刘病已客气地说道。 “诶,侯爷可是皇室贵胄,身份尊贵,岂有不上坐之理!”霍光再次相请。 “对啊,侯爷明天就要登基当皇帝了,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霍光的夫人霍显说道。 霍显这一句话,让刘病已无话反驳,他只好答应了,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 霍光和霍显则在他左右两边落了座。此三人落座,霍家的其他人也入了座。 第163章 宴席风波 与刘病已相对的位置上还是空的,这个位置是霍显专门留给小女儿霍成君。霍光扫了眼餐桌见霍成君不在,不由得心中恼怒。 “怎么回事,成君怎么还没来?”霍光问。 “成君还在房里打扮,小女儿家打扮总是要点时间的!”霍显为女儿说话道。 “成君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阳武侯是贵客,怎能让贵客来等她呢!”霍光生气地说。 “爹说得对,成君现在是越来越不安分,这完全是从小就被宠惯了!”霍禹也说道。 俗话说相爱相杀,霍禹和霍成君这对兄妹便很符合这句话。平日最照顾妹妹霍成君的是霍禹,可最爱落井下石在父亲面前说霍成君坏话的也是霍禹。 原因无它,他和霍成君一个是最不受父亲待见的孩子,一个是最受父亲宠爱的孩子,怎不让他心生嫉妒。 霍显听了霍禹的话,白眼瞟了霍禹一眼。 刘病已不希望自己的到来让霍光一家人闹得不愉快,所以听到这里,立马出来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我现在还不饿,等一等也无妨!” 霍光听了刘病已的话,心中不由得对这个今日才初次相见的少年生出了些好感。 “哦,那我们先喝酒”霍光说着给刘病已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他举杯敬道:“来,阳武侯,霍某先敬你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晚辈也敬霍大人一杯!”刘病已说着端起酒杯,他正要放在嘴边去喝。 忽然一阵曼妙玲珑的少女声飘了进来。 “爹、娘,让你们久等了!” 众人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红纱罗裙的身材苗条的绝美少女走了进来。 她的肌肤水嫩如凝脂,手指细若青葱,头上戴着步摇凤钗,脚上穿着缀着明珠的软缎鸳鸯绣鞋,背后一袭如瀑的黑发直垂到腰间。那黑发上还缀着用极薄的金箔做的五色蝴蝶,走起路来,仿佛是有活的蝴蝶在黑瀑上翩翩起舞,真是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自然便是霍家的招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霍成君了。 在场所有人一见到如此打扮的霍成君,都是赞不绝口。 连一向对她羡慕嫉妒恨的霍禹都由衷的赞叹:“美,真是天下绝色!” 而刘病已呢,更是看痴了。他的夫人许平君虽美,但在霍成君面前还是要差许多。 “爹娘,诸位,成君来晚了,向你们请罪!”霍成君欠身一礼道。 “哦,无妨,快来给阳武侯请安”霍显道。 霍显之所以让小女儿今天精心打扮,就是为了在即将登基为帝的阳武侯面前一秀芳容,霍成君也是清楚的。她虽然不喜欢用美色去讨好一个陌生人,但为了家族的利益,她还是愿意做出一些牺牲的。 “小女霍成君见过侯爷!”霍成君走到刘病已身旁屈身行了一礼。 “哪里,哪里,小姐请起”刘病已说道。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要去扶霍成君,却不想酒杯没放好,倒在了桌上,杯中酒流出,顺着桌面直接淌到了刘病已的衣服上。 “哎呀,不好意思,我害得侯爷弄泼了酒!” 霍成君说着从衣服内里,拿出自己随身的绣有彩蝶花纹的软缎绣帕,要替刘病已擦身上的酒。 刘病已从小在民间长大,衣服湿了都是自己擦自己洗的,哪受得了别人这般殷勤,何况还是有倾城之貌的霍家小姐的殷勤。 “我自己来吧!”刘病已道,边说边从霍成君的手里拿过她的绣帕,自己擦起了。 霍成君之前行礼时一直是低着头的,拿绣帕时头也是低着的,她本已想好了只是奉家人的命出场,也不想与什么阳武侯有什么交集。 直到此时刘病已自己给自己擦衣服时,她觉得这个即将做皇帝的阳武侯还有几分可爱,便抬起头去打量他。 她一抬头便看清面前之人的面孔,天呐,竟然是他,是那个在斗鸡大赛大显威风的少年,也是那个在大街上跟别人起了冲突,险些被拉去告官的落魄少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个少年自从初次相见,便在霍成君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这个芽便是情愫。 霍成君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知晓自己心底的这点情丝,不过她也清楚。自己是霍光的女儿,是长安城最顶级的千金,根本不可能与一个穷小子有任何实质性的交集,所以她早早掐掉了心中的芽。 可是,命运真是爱捉弄人啊,那个在霍成君心里种下情根的落魄小子居然成了阳武侯,居然马上就要当皇帝了。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野鸡也能飞上天做真龙,太不可思议了。 霍成君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愕还是感动。 刘病已此时已经擦干了衣服上的酒,坐回到座位上,霍成君却还在发愣。 一旁的母亲霍显提醒道:“成君,你还愣着干嘛,快给侯爷再倒一杯酒啊!” “哦”霍成君如梦初醒,她立即提起酒壶,给刘病已面前的酒杯倒酒。 可是她此刻已是心如鹿撞,心乱如麻,倒酒时,手竟也拿不稳,倒出来的酒一半都洒在杯子外面了。 “成君,你今天是怎么了?连倒酒都倒不好?”霍光不满地说道。 “哦,没事,我酒量不好,也喝不了多少酒!”刘病已为霍成君分辩道。 霍成君也知道自己刚才出了丑,被父亲这样一责问,竟不知怎地心中起了怒火,她把酒壶桌上一放,便转身离去。 “成君,成君……”霍显在后面呼唤着女儿。可是平日里极听母亲话的霍成君,此时竟不顾霍显的呼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厅。 “哎,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霍光恼怒地说道。 霍家其他人也都是一片愕然,他们完全不理解为何霍成君今天会有这般反应。唯独霍禹明白妹妹的心思。刘病已今日一出现,他便认出了这人便是两年前在长安斗鸡大赛上,赢了刘贺拿下冠军的那个穷小子。 “这丫头八成是喜欢上刘病已了,可惜刘病已却已有了家室。孽缘啊,这丫头将来可有苦头吃了。真是世事难料呀,一个喜欢斗鸡走狗的市井小子居然一步登天要当皇帝了,老天爷可真会演戏!”霍禹心想。 第164章 宴后再遇 眼见场上气氛变得尴尬,刘病已举起酒杯对霍光说道:“霍大人,我敬您一杯,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您!” 刘病已主动来敬酒,又说了恭维的话,这才让霍光的怒气平息下来。 “侯爷哪里的话,霍某一介臣子,以后若有用得着霍某的地方,尽管说便是,霍某愿效竭尽全力配合!”霍光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与刘病已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霍显看到霍光脸上表情缓和了,不想他再去想霍成君的事,便提议道:“明天侯爷就要登基为帝了,大家一起举杯为侯爷干一杯庆祝吧!” “嗯,此提议甚妙,大家一起为侯爷庆祝!”霍禹也插话道。 说罢,众人都一起举杯痛饮。 随后一桌人便开吃了,当然吃饭时也聊了一些话题,不过聊的要么是明天登基大典的事,要么就是聊的一些刘病已以前的生活经历,总之是大家有意无意都在避开有可能牵扯到霍成君的话题。 宴席吃了一个多时辰便结束了。刘病已虽没怎么喝酒,但也喝了些酒,宴席散后他神志虽然还算清晰,但人已经有了些醉意,所以霍光命两名丫鬟送刘病已回房间休息。 霍光给刘病已安排的今夜住宿的房间,是后院花园边的一栋独立小楼,相比前院霍家子弟的住处,这里要清净许多,人也少许多。 刘病已随着两个丫鬟一到朝小楼走去,眼看那小楼已在不远处,忽然,转过围廊一座亭子赫然挡在了路中间,而那亭中还站着一个紫衣女子,月光下紫衣女子的身影是那样娇艳动人,让人望之犹怜。 如此夜晚竟有如此佳人独自一人立于凉亭之中,这难道是鬼魅,还是自己喝醉了酒出现了幻觉? 刘病已不清楚,酒后的他也无所畏惧,仍朝亭子那里继续走去。 那紫衣女子似乎是听到了刘病已的脚步声,突然转过身来。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霍成君。 刘病已心中一惊,身上的酒醒了大半。 “宴席散了吗?”霍成君问。她脸上带着笑意,不过脸颊上的泪痕依旧十分清晰,显然不久前她哭过。 “嗯,已经散了”刘病已道。 “你要去休息?”霍成君又问。 “嗯,这么晚了,霍小姐不去休息吗?”刘病已问。 “哦,我待会儿再去。现在……现在还不困!”霍成君不知怎地说着说着脸竟红了。她瞧了眼刘病已,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是来道歉的,刚才宴席上,因为我让侯爷扫了兴!”霍成君低着头说道。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刘病已,眼中满是光芒。天上的月亮很亮,却不如此刻她的眼睛亮。 “哦,无妨,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刘病已应道,说完两人都是一笑。 “你不生气?”霍成君笑着问。 “嗯”刘病已应道。面对眼前这堪称倾国倾城的佳人,他一时觉得喉咙发干,不知该说什么好。 刘病已低下头,正苦于找不到话题,忽然想到那日在大街上有位霍小姐帮他解了围。 霍光有六个女儿,除去上官嫣儿的母亲——已经死去的长女霍莲儿,活着的还有五个。刘病已不知那日帮自己解围的霍小姐到底是哪一位,不过直觉告诉他,应该就是眼前这位。 于是刘病已又开口道:“那日,我在街上与人起了冲突,是你替我出了十金,解了围么?” “哦,路过而已,恰巧碰上,所以就……”霍成君说到这里,望着刘病已,满眼是笑意。 “那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帮我解围,我的孩子就没命了!”刘病已发自内心地感谢。 “孩子……?”霍成君听到“孩子”一词时,脸色却是一僵,人也愣在那儿。 “那天我是去街上给孩子买药的,要不是小姐你搭救,药我就不能及时送回去,那样的话,孩子恐怕就没了!”刘病已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霍成君答话道,她的声音中却带着无尽的落寞,眼眸中的光也黯淡了。 见霍成君神情低落,刘病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霍成君为何情绪变化地如此之快。两人沉默了一阵,还是无话。 刘病已终于是开口告辞了。 “我要回去休息了,这便告辞了!”刘病已道。 “哦”霍成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姐也早点休息!”刘病已补充道,说完还向霍成君拱手一礼,这算是告别礼了。 “嗯”霍成君答应着。 刘病已随即从霍成君的身旁过去。两名丫鬟也跟了上来,从霍成君身旁过去了。 凉亭旁有一个小小池塘,刘病已走后,霍成君站在那里望着那池水中的月亮,久久地发着呆。 命运啊,真是个玩笑。她好不容易再度遇见他,而且他马上就要做皇帝了,他可以配的上她了。可他却偏偏有自己的孩子。他既然有孩子,那肯定是有妻室。他若有妻室,那自己和他岂不无缘? “老天啊老天,你真会捉弄人。世界那么大,让我遇见你,缘分那么浅,无缘嫁给你!”霍成君说到这里,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流下来。 第165章 各有煎熬 这时,一阵凉风从池塘上吹来,吹起了霍成君的罗裙,霍成君感到手臂微微发凉。 于是她转过身,准备回去。可是刚转过身,她便又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朝他走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哥哥霍禹。 “你怎么在这儿?”霍成君不解地问。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霍禹反问。 霍成君被反问,无话可答。霍禹于是又开口:“爹让我来看看阳武侯住得习不习惯,所以我才来的。至于你嘛,这里是后院,咱们住的地方是前院,你来这儿莫非是为了某个人?” 霍成君转过脸去,不想理哥哥。可是霍禹却并未想放过她,轻蔑一笑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今天刘病已一到场,我就认出来了,他就是两年前斗鸡大赛上赢了刘贺的那小子!” “是又怎样,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霍成君道。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好妹妹,你什么心思,哥哥我都猜的到。当年的斗鸡大赛后,我就觉得你对那小子有意思。今天一看果然不假,你今天给他倒酒的时候,手都在抖,脸红的跟什么似的,我一看就知道你的心都在他身上!”霍禹笑道。 霍成君被人一下子拆穿了心思,十分恼怒。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作为哥哥,我可要好心提醒你。刘病已的底细我今天可查清楚了,他有老婆有孩子,而且和老婆情投意合,恩爱得很。奉劝你不要意乱情迷,一厢情愿!”霍禹走近一步提醒道。 “你……”霍成君被气得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最后一跺脚离开了。 “哈哈哈……”霍禹望着妹妹气急败坏离开的身影,仰头连声大笑。 这一边,刘病已在霍光府上大吃大喝,还和美人霍成君擦出了不少火花,那一边在城外的家里,许平君因为天黑了仍不见丈夫的身影,是左思右想牵肠挂肚。 正等着焦急,小院的柴门外有人嚷嚷。 “喂,有人在家吗?” 听到这声音,许平君便知道不是刘病已回来了。 她走出屋子,来到院中打开柴门,借着月光他看清来人是个身穿便服的青年汉子,旁边还牵着马,显然这人是骑马来的。 “请问您是?”许平君问。 “夫人你是叫许平君对吧?”对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 “哦,我是!”许平君答道。 “哦,你丈夫让我给你带句话:他有些事要留在官府里不能回去,要过几天才能去看你,让你在家好生照顾自己!”那人说道。 “他要留在官府里?”许平君一听到“官府”这两个字头就大了。平头老百姓谁愿意与官府扯上关系呢。可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犯了什么罪,官府为什么要留他?”许平君问。 霍光生性严谨,为人一丝不苟,平日里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而他手底下的这些办事的侍从们也都和他一样,上司没交代的话绝不肯多说。 “这我可不知道,你男人没说,我也不清楚!”那人答道。 “哦,那他要在官府里待几天?”许平君又问。 “几天?我也不清楚,你男人也没说!”那人答道。 “哦”许平君应道。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天呐,刘病已竟被官府留住了,肯定是犯了什么事,这一下还不知几时他能回来。 许平君心乱如麻。而那送信的人见消息已送到,急着赶回城中,也不愿意多待,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离去了。 小院又恢复了安静,许平君望了眼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情不自禁双手合十祈祷道:“呆子,你可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出事,我在家等你!” 说罢,她关上了柴门,独自一人回到了屋子里。 第166章 病已登基 第二天的朝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来了。 这是刘病已登基的日子,霍光早早起床,并派人叫醒了熟睡中的刘病已。刘病已醒后,看着自己住在豪华奢侈的宅子里,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自己真的要一步登天当皇帝了。 仆人送来了登基大典用的冕服,两个丫鬟进来帮刘病已换上了冕服。刘病已这才出来和霍家人一道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刘病已和霍光一道走出府门。 太仆杜延年早已带着皇帝专用的八匹马拉的赤龙玉辇和仪仗队在霍府门口等着了,见刘病已和霍光出来,立即过来相迎。 刘病已登上赤龙玉辇后,玉辇随即启动。霍光则登上了杜延年的车,仪仗队也随即前行,他们一齐朝未央宫驶去。而霍家其他有官职的人也跟着一道,乘着各自的马车朝宫中而去。 这是时隔一个多月,未央宫第二次有皇帝即位。之前刘贺即位时,因为还在给昭帝刘弗陵发丧,所以皇宫中并未特地妆点操办,而这次则不同。刘弗陵丧期已过,可以大大装点一番了。 而且,为了扫除刘贺废黜事件给大汉朝廷以及霍光本人带来的不良影响,昨日霍光特地叮嘱宫中负责典礼仪式的官员,要尽可能地把刘病已的登基仪式办的隆重气派,要通过这场登基仪式宣扬大汉的国威。 早上巳时,在仪仗队的引导下,刘病已乘坐的赤龙玉辇,穿过金马门进入皇城。 为了展现皇家威仪,从金马门一直到未央宫,路中间都铺着红毯,路两边都有执戟武士昂首挺立站着,身旁还竖立着大汉旌旗。数千面旌旗连绵不绝,随着风在阳光下随意飘扬,配合着武士们盔甲上锃亮的金属光芒,显得威风凛凛。 到了未央宫之后,刘病已下了马车,由早已守候多时的宗正刘德引路,来到未央宫正殿。 正殿之中,文武百官以及在京的王侯都已到齐就列,见刘病已及霍光等人来了,刚才还在低声私语的百官,立即都变得安静,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严肃。 太后上官嫣儿此时也已到场,她坐在凤座之上,望着慢步而来的刘病已,一脸严肃。 待刘病已来到御阶之下,上官嫣儿瞧了眼一旁的老太监林安。 老太监林安高声诵道:“吉时已到,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接着,他展开手中拿着的预先准备好的传位诏书说:“奉天承运,太后诏曰。《周礼》有言:‘人伦之道都亲近亲人,亲近亲人所以尊重远祖,尊重远祖所以也就尊敬近宗。’帝王倘若无子,可以选择近支子孙中贤德的人做他的后嗣。” “孝武皇帝曾孙阳武侯刘病已,武帝时有诏令掖庭抚养照看,至今已有十七岁,从师受业学习《诗》、《论语》、《孝经》等书,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继承孝昭皇帝后嗣,奉承祖宗宗庙,做天下万民的皇帝。钦此!” 林安把诏书念完,随即便有几名侍女捧着三个托盘上来,第一个托盘上装的是天子十二旒御冠。 “刘病已受天子御冠!”林安高声念道。 随即,霍光走过来,将十二旒御冠小心翼翼地取出帮刘病已在头上戴好。 接着,二名侍女走上前来,她们抬着一个红色托盘,托盘装着一把三尺多长的雕龙铜剑。 “刘病已受天子剑!”林安又诵道。 霍光便从托盘上捧起天子剑,挂在刘病已的腰带上。 “刘病已受大汉玉玺!”林安又诵道。 立即,又有一名侍女走上前来,她双手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个四四方方的鎏金黑漆木盒。 霍光把木盒的盒盖打开,一尊四寸见方的、卧着五条盘龙的白玉印玺出现在眼帘,这正是大汉的传国玉玺。 霍光把托盘端到刘病已面前,一脸温和地说:“恭喜了,阳武侯,接下这方印玺,你就是大汉朝第十位皇帝了!” “哦”刘病已答应着,从霍光手中接过了国玺,目光注视着它,一脸凝重。 “天子已受玺,百官礼拜!”林安高声诵道。 立时大殿中的文武百官一齐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病已之前在民间时虽也曾听过皇帝上朝时,百官礼拜的震撼场面,不过听归听,如今当他第一次设身处地感受这种场面时,心神仍不禁为之一震。 刘病已正沉浸在刚才群臣的山呼声中,一旁的太监总管林安提醒道:“陛下,该让百官平身啦!” 刘病已一听,如梦初醒,他立即说道:“都平身吧,不要跪了,都起来!” “谢圣上隆恩!”群臣齐声说着,站了起来。 “新君即位,奏乐!”林安又高声诵道。 随即便有一群乐工上来奏乐。乐工演奏的曲目是《诗经?小雅》中的《天保》。这曲子是周宣王的臣子召伯虎,写给即将即位的周宣王的。即期望周宣王登位后能励精图治,完成中兴大业,重振先祖雄风。 乐工演奏完之后,接着便是皇帝发表即位感言,表达对前代列祖列宗们的追思,对兢兢业业工作的大臣们的感谢,以及陈述自己即位后的施政理念。 这些话,刘病已自然都没有想过,不过霍光早已替他准备好了厚厚一大册,好几卷竹简。他只需照竹简上面念就行了。 等这一系列事情,登基大典才算结束。刘病已宣布了散朝,随即在太监林安的引领下朝寝宫宣室殿而来。 第167章 恍然大悟 一路上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宫廷禁卫,只要见到刘病已都立即向他跪下行礼。刘病已也会立即停下说一声:“平身吧,别跪了!”并上前扶起他们。 就这样,去宣室殿的路上,刘病已停下了数十次,这使得本来只需要十多分钟的行程,刘病已硬是走了半个多时辰。 到了宣室殿后,刘病已累得不行,一进殿便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休息。 “啊,好累啊,我以为当皇帝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累!” “陛下,当皇帝的好处您还没体会到,您要学会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林安道。 “学会使用手中的权力?”刘病已不解地问。 “嗯,就比如说刚才吧,陛下路上遇到那些太监宫女和禁卫们向您跪下行礼,您可以不用搭理他们,直接走过去。您过去了,他们自然就会起身的。你根本不用跟他们说平身,更不用去扶他们!这些人都是奴才,和朝廷百官不同!”林安笑着解释道。 “哦,这样啊!”刘病已听了恍然大悟。 “又比如现在,您累了,可以随时招呼人过来给您捶背按摩!”林安说到这里,转过头对侍立在不远处的两名宫女说道 “你们两个过来,给陛下捶背!” 刘病已从小在民间长大,后来虽在张贺府邸当了几年少爷,可是也没有被人伺候过。此时一听有人要给他捶背,立马摆摆手道:“别别别,我……” 刘病已还没说完,就被林安打断。 “陛下您是皇帝,是天下万民的主子,咱们这些人呢,是您的奴才,就是供您使唤的,您若不使唤我们,我们呆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刘病已听了林安的话觉得有理,只好答道:“哦,这样啊,那行吧!” 两个宫女遂上前给刘病已捶背按摩。宣室殿里的这些宫女都是经过培训的,捶背按摩的手法很好,一番捶按之后,刘病已的身体果然舒服了不少。 林安在一旁见刘病已脸上的神情舒展了不少,问道:“陛下现在感觉如何?” “舒服了很多,多谢你啊林公公,我初到宫中来,很多东西都要向您请教呢!”刘病已感激地说道。 “陛下客气了,能为陛下服务是老奴的荣幸,谈不上请教。陛下有什么疑问,随便问,老奴自当如实相告!”林安诚恳地答道。 “林公公,听说您服侍孝昭皇帝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可是如此?”刘病已问。 “是,不过实际上自孝昭皇帝三岁时起,老奴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林安答道。 “哦,原来如此。”刘病已赞叹道。 正说着,林安突然跪了下来。 “说到这儿,老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恩准!”林安低着头,手伏在地面说道。 林安这突然的举动把刘病已吓到了,他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林公公,有事但讲无妨,何须多礼!” “老奴跟随孝昭皇帝十七载,今孝昭皇帝一朝撒手人寰,老奴愿为孝昭皇帝守灵,望陛下恩准!”林安含着眼泪说道。 “你要走?”刘病已惊讶地问。 “是,不过不是现在,孝昭皇帝的平陵仍在修建中,待完工尚需一两年的时间。老奴是恳求陛下在平陵完工后,允许奴才离去。”林安道。 “哦,林公公一片忠心奉主之心,刘病已感佩,你的话我答应了!”刘病已说着走上前将林安扶起。 “谢陛下隆恩,奴才林安必以死报陛下!”林安含着涕泪感激地说道。 “什么死不死的,林公公,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了。我饿了,可有什么吃的?”刘病已笑问。 “哦,这简单,来人给陛下传午膳!”林安高声诵道。 林安的话被小太监们一个个口口相传,一直传到御膳房。很快便有御膳房的人端着一盘盘菜朝宣室殿而来。 第168章 丙吉谒见 此后十天,在林安的悉心指导下,刘病已逐渐习惯了宫廷的生活,知道了做皇帝的权力和职责。不过唯独有一点,让刘病已难以忍受,这便是对妻子孩子的思念。 之前当卖酒郎时,虽然生活艰苦,可是有妻子许平君和小刘奭作陪,每天他出门时,都会和妻子平君道别,每天卖完酒回来时,妻子也会来门前迎接他,晚上睡觉时,他还可以和妻子平君头贴着头,脚丫子贴着脚丫子,依偎而眠。 如今这宫里虽然什么都有,只要他要什么,说一句,立即便会有人把他要的送过来。可是他要的妻子许平君和孩子小刘奭,别人却是万万送不进来的。 这期间,刘病已也想过要出宫回家去看看平君。可是每当他提出想出宫去走走时,就会立即被人拦住并告知皇帝刚登基不久,应该待在宫里好好熟悉礼仪和职责,不宜乱走动。 刘病已屡屡碰壁,苦恼万分,甚至有些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这一日没有早朝,刘病已吃过早膳后,待在宣室殿里,无聊地翻看一些大臣们上过来的奏疏。 这些奏疏大多是各地方的官员上奏的,说的都是一些祝贺新帝登基歌功颂德的场面话,另外还有一些是霍光已经给出了批复意见的,刘病已只要在上面签字的,他翻过几卷便觉得厌烦看不下去了。 正在此时,有太监进来通报。 “陛下,光禄大夫丙吉求见!” 听到丙吉这个名字,刘病已心头一阵犹豫。刘贺当皇帝时,曾给霍光放假,刘病已因为担心丙吉会受此事牵连,而特意去丙吉府上拜访,却被其府上的下人轰走。此事,刘病已还记忆犹新。 不过略做迟疑之后,刘病已还是说道:“让丙大人进来吧!” “是”太监答应着出去了。 不久,丙吉便小步急趋走进了殿中。 “臣丙吉见过陛下!”丙吉跪下行礼道。 “哦,丙爱卿请起!”刘病已立即说道。 看到丙吉起身,刘病已才又开口道:“丙爱卿今日来见有什么事吗?” “哦,臣今日来见,只是想为之前的事做一番解释。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解释也无法弥补对陛下的伤害,但若是不解释,臣只怕寝食难安,所以不得不来见陛下!”丙吉拱手说道。 “哦,既是如此,爱卿就说说看吧!”刘病已道。 “刘贺被废前,曾想对大将军动手,京城一度局势紧张,当时陛下曾上门造访。臣担心会有刘贺的人在外监视,所以不但拒绝接见陛下,还让人将陛下赶走。臣有罪,请陛下治罪!”丙吉说完跪下伏地请罪。 丙吉一番话,让萦绕在刘病已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 “丙大人这样做完全是为我着想,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刘病已说着上前将丙吉扶起。 “丙大人请坐,今日来的正好,正好陪朕聊聊解解闷”刘病已手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 “坐,臣不敢,不过陪陛下解闷,臣倒是乐意效劳!”丙吉道。 刘病已听了也没有再强求,他转过目光望向一旁的桌案,说道:“你看,丙大人,最近尚书台每天都会送来些奏章,不过这些奏章都无聊的很,要不就是一些歌功颂德的文字,要不就是霍大人已经给了参考意见了,我只用签字而已。这样的话,我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丙吉听了一笑,温和地说:“陛下,话不能这样说。陛下,您想想您能当上皇帝是因为什么?” 刘病已思索了一番准备回答,丙吉却向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主动给出了答案:“这问题答案有三:一来,您是孝武皇帝之曾孙,这样你才有登基的资格。” “二来,刘贺登基后胡作非为,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被废掉,而广陵王又凶残暴虐,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霍大将军的认可提携。如果霍大将军不认可你提携你,陛下恐怕难登大宝!” “你的意思是说朕能登基是因为大将军,所以朕要事事依着霍大将军,做他的傀儡?”刘病已问。 丙吉听了这话,脸色先是一变,他瞧了瞧四周,脸色很快又恢复了平素的温和,笑道: “话虽然不大好听,但,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想说,我认识大将军已有十几年,他这人做事谨慎思虑周密,且举重若轻临危不乱,对各种政事如何处置都了然于心,最关键的是,他对国家对大汉皇室十分忠诚。以上几点,大汉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孝武帝驾崩的这十几年来,咱们大汉王朝能平稳运行且开始走上坡路,多亏了霍大将军的功劳。这一点陛下须明白。” 丙吉舔了舔舌头又接着补充说:“眼下,陛下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而且对朝政对天下事尚不熟悉。此种情况下,事事先听从霍大将军的意见,做他的傀儡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于国家于陛下于霍大将军都有利,乃是三赢之举;” “相反若陛下要摆脱霍大将军,乾刚独断。这样会深深伤害霍大将军的感情,自己也会落得像刘贺那样的下场,于国家于陛下于霍大将军都不利,此乃三伤之举。望陛下明断啊!” “丙大人一席话真是简洁明了,让朕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既是如此,那朕便依大人之言,行三赢之举。”刘病已说道。 “如此甚好,国家幸甚,天下万民幸甚!”丙吉拜了拜说道。 “嗯”刘病已望了眼丙吉,略略迟疑还是说出了口,“朕还有一事想请教大人!” “哦,陛下有事但讲无妨!”丙吉说道。 “嗯,我的夫人平君还有孩子如今尚在民间,我想出宫去看他们,却不被允许。想接她们入宫,又不知如何操作,丙大人,你有何建议?”刘病已问。 “此事嘛……,把许夫人母子接进宫并不难难在给她们何种身份!”丙吉捋了捋下巴上那一小撮山羊胡子,说道:“臣今日在长安城市井中听到这样一种流言,说霍大将军想把自己的小女儿霍成君嫁给陛下为后,陛下您……” 丙吉话未说完,即被刘病已打断。 “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这两日长安城的老百姓都在传这件事。臣虽不确定这是不是霍大将军的意思,但想来既有来风,必有空穴。此事必是霍府之人传出的。臣想问若此事真是霍大将军的意思,陛下可愿意娶霍成君为后?” “娶霍成君为后?” 刘病已脑中闪过登基前夜在霍府晚宴之时见过的霍成君的模样,那真是倾国倾城美妙绝伦的佳人。倘若他没有结婚没有生子,那霍光想让他娶霍成君,并立之为后,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眼下,他已有了妻子平君和孩子刘奭,那即便霍成君再好,他也绝不答应。 “这不可能,我不可能娶霍成君为后。我刘病已的皇后自然也必须是许平君,这一点请大人知晓!”刘病已望着丙吉一脸严肃地说道。 “那如果霍大将军一定要你娶霍成君为后呢?”丙吉追问道。 “那朕宁愿不做这个皇帝!”刘病已斩钉截铁地说道。 丙吉听后仔细端详着刘病已,拱手一礼道:“陛下之心当真是世间难寻。待下次朝会,臣会主动提出迎回许夫人之事,陛下届时可满朝文武的面严明您的志向,只要您的态度坚定,料想霍大将军届时也不得不退步,如此事情可成!” “好,那就有劳丙大人了”刘病已起身向丙吉行了一礼。 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丙吉这便退出了宣室殿。 第169章 敲鼓陈情 霍府中,霍成君自那夜刘病已造访家中之后,便终日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家里。 对于她的变化,霍家其他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唯独霍禹对此是心知肚明。 这一日,霍禹刚从外面回家,一到自己房间,却发现,房间门是开的,霍成君赫然端坐在里面,显然是在等他。 “哟,什么风把霍大小姐吹到我房里来了?”霍禹走过去半开玩笑地说。 “你少开玩笑,霍禹,我问你,最近长安城中盛传说我爹要把我嫁给刘病已,这是不是你派人捣的鬼?”霍成君质问道。 “这不是好事嘛?你不是喜欢刘病已,嫁给刘病已不是你心中所想吗?”霍禹淡淡地说。 “你少绕弯子,我只问你这流言是不是你让人放出去的?”霍成君瞪大了眼睛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你何以见得就是我霍禹放出去的消息?”霍禹笑着问。 “因为这个家只有你知道我喜欢刘病已,也只有你会做这种事!”霍成君道。 “分析得不错”霍禹鼓了鼓掌说,“不错,是我放的消息。怎么样,我这一招不错吧?这一招叫抛砖引玉,投石问路。我相信不久就会有群臣主动上奏刘病已,要他立你为皇后。你呢,就等着当皇后吧!” “你……”霍成君望着哥哥,脸上一脸怒气,“我若爱一人,我会全心全意对他好,然后等他回头来娶我,而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等他回头?等他回头黄花菜都凉了!我这招虽然你看不上,但管用。凭咱们霍家的权势,朝中百官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逢迎咱们,推举你为后。你就等着刘病已接你入宫吧!”霍禹说道。 霍禹的话的确有道理,霍光刚废立皇帝,如今在朝中那是权倾朝野一言九鼎。朝中百官,听到霍光想把小女儿嫁给刘病已做皇后的流言,肯定会心有灵犀,一起上奏刘病已请求立霍成君为后的。 霍成君虽然不喜欢用阴谋诡计去得到自己的爱。但想到哥哥此招,的确是能让她成为刘病已皇后的好法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丢下一句“以后我的事你少管!”便站起来离去了。 “成君啊成君,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让你开心,你咋就不能了解我哥哥的苦心呢!”霍禹望着霍成君远去的倩影叹气道。 天刚亮,许平君再一次背着刘奭来到京兆府衙门门口。此时天还早,衙门的大门关着。不过,许平君并未离开,她瞧了眼大门旁的登闻鼓走了过去。 “咚咚咚咚”许平君拿起鼓槌敲响了登闻鼓。 “敲什嘛,敲什嘛?”一个看门的衙役怒喝道。他打开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瞅了眼许平君,说道:“怎么又是你,天天敲,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大人”许平君开口道,“我丈夫半个多月前出门卖酒,被留在了官府,至今未归。我想见京兆尹大老爷,问问他,何时能让我见到我丈夫?” “京兆尹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滚滚滚!”衙役怒喝道。 “大人我已经连续来这儿五天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得到京兆尹大人的说法,否则我就不走了!”许平君倔强地说。 “随你便,走不走随你!只是你要是继续这样乱敲鼓,我可要以妨碍公务罪,把你抓进牢里关起来!”衙役威胁道。 许平君听了衙役的话,并不答话,也不离去,只是抿着嘴静静地站在那里。 衙役见了,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关上大门。 京兆府衙门里,京兆尹赵广汉直到巳时才慢慢悠悠来到衙门上班。赵广汉不像一般的地方官,平日里喜欢在街市上晃悠、微服出巡,很少安坐大堂审案。 “今日可有什么老百姓上门报案啊?”赵广汉问。 “报案的倒没有?不过那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又来啦,而且在衙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走,您看……?”一名从吏问道。 “背着孩子的女人?哪个女人?”赵广汉不解地问。 “就是那个丈夫是个卖酒郎的女人。她说她丈夫被我们衙门的人抓走了,每天都来敲登闻鼓,找我们要人呢,这不今天又来了!”从吏说道。 “嗯,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赵广汉说着手背在后面朝府衙外走去,从吏也跟着他出去了。 京兆衙门的大门此时已经打开了,两个虎背熊腰的衙役在大门旁站着,监视着许平君,许平君进进不得,又不甘心离去,只得在衙门门口站着。 “大人!” 见赵广汉来了,两名衙役拱手作揖道。 “嗯”赵广汉应了一声,走到衙役身前,他瞧了眼背着孩子一脸的憔悴的许平君。 “夫人,听说你一早就来敲登闻鼓,说想见我,不知是何事啊?”赵广汉背着手淡淡地问道。 “京兆尹大老爷,民妇许平君见过大老爷!”许平君跪下说道,“我丈夫是个挑担卖酒的,半个月前他挑酒到街市上来卖,结果被京兆衙门的人带走了,至今未归,求大人开恩,若无罪,请放了我丈夫。若有罪,也让我去看看他。”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赵广汉问。 “启禀大老爷,我丈夫名叫刘病已!”许平君答道。 “什么?你说你丈夫叫什么?”赵广汉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的丈夫叫刘病已,生病的病,已经的已。”许平君一字一句答道,并不觉得丈夫这个名字有何不同寻常。 “刘病已?你确定你丈夫叫刘病已?”赵广汉再次问道。 “正是,大老爷,我丈夫这名字有何不对吗?”许平君不解地问。 刘病已虽已登基做皇帝半个多月,但他的名字的普及程度仍仅限于各级官吏,长安城中的普通老百姓绝大部分只知道新皇帝是卫太子刘据的孙子,至于叫什么他们尚不清楚。 赵广汉和从吏听了许平君的话则是面面相觑。那日刘病已正是从他们手中被杜延年和刘德带走的,刘病已当皇帝的事,他们都是清楚的。 而今听了许平君的叙述,赵广汉立马意识到这里存在的巨大问题:如果许平君说的是真,她的丈夫真是刘病已,那刘病已已经当了皇帝,那许平君该以什么身份对待呢?是皇帝的老婆?或者只是个特殊的市井民妇呢? 此外,赵广汉又联想到最近大街小巷的传闻,说霍光想把自己小女儿嫁给新任皇帝。如果传闻属实的话,那即使眼前这个自称叫的许平君的妇人,真的是刘病已的夫人,那她也不可能得到以霍光为首的大汉朝廷的认可。既是如此,那他也不用对这位妇人太客气。 第170章 可怜的平君 想到这里,赵广汉心中已有了主意。他拉着脸,一脸不悦地说:“你这丈夫名字没什么不对,不过我们京兆府的监狱里没有这个人,请到别处去找吧!” “可是我丈夫听说是被京兆府的人带走的啊!”许平君道。 “听说?”赵广汉哼了一句道, “听说的事,大多数都不属实。长安城中大大小小明的暗的衙门这么多,肯定是被其他衙门的人带走了,别人传错了呗。再说就算是被京兆府带走,难道就一定会关在京兆衙门的监狱里吗,也可能是关在其它地方呢!” “可是……” 许平君还想努力问出些什么,而赵广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人不在我这儿,你要是再这样唠唠叨叨不休,我可真要让人把你们母子一起关到监狱里去!”赵广汉提高了嗓门恐吓道。 赵广汉的话真的让许平君害怕了。她不是自己被关进监狱里,而是怕背上的孩子被关到监狱里。 孩子才刚刚一岁,无论如何是忍受不了监狱那样潮湿阴暗的环境的。 或许是,刚才赵广汉说话声太大,吓到了孩子。一直被母亲绑在背上背着的小刘奭此刻竟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许平君听到孩子哭,立即从背上解下孩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慰起来。 “奭儿不哭,奭儿不哭,娘这就带你离开这儿,回咱的家。” 许平君说着抱着小刘奭,终于是离开了京兆府衙门。 许平君渐渐远去。赵广汉和从吏两人望着她离去憔悴单薄的身影,心中都不免生出了感叹。 “大人,你说这女的会不会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那新皇帝刘病已的老婆?”从吏道。 “真的又如何?人家现在一步登天当了皇帝,自然要娶一个配得上他身份的老婆,要不这皇位怎么坐的稳啊!”赵广汉感叹道。 “那这个女人也太可怜了!”从吏苦着脸一脸怜悯地说。 “可怜?”赵广汉瞅了眼从吏脸上的表情,猛然从刚才的感叹中回过神来。 “这世上有谁不可怜?还不快给我回去好好上班,这个月的案卷要是再拖延的话,我扣你工资!”赵广汉说着,扬起手做出要打人的动作。 挨打事小,扣工资事大,长安城消费这么高,本来做个从吏的工资就不高,只够勉强养活一家人,如果再被扣工资的话,那一家老小生计都成问题,就真成可怜人了。 从吏不自觉地把脖子一缩,“是是是”,他连声答应着,赶紧夹着屁股,跑回衙门里工作去了。 门口只剩下赵广汉一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赵广汉叹道,说完他摇了摇头也回去了。 离开京兆府衙门后,回来的路上,许平君心如死灰。自那日有人来传话说刘病已在有事滞留在官府,要待几天之后,她再没有听到关于丈夫的消息。 刘病已到底在哪儿,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犯了重罪?又被关在了哪里? 种种疑问如千斤重担一样,压在许平君心头,让她举步维艰,每迈一步都无比艰难。 “病已,你到底在哪儿?你何时才能回来?”许平君心中念道。 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是快到了家了。小院的柴门就在不远处,再走几步许平君就可以推开柴门走进去。 然而此刻许平君的心力已经到了极限,她早上五更天就起来,顾不上吃东西,便走去京兆府衙门,又在衙门外等着,之后又顶着烈日走回去。 她身子本来就弱,哪受得了这样不吃不喝地消耗体力。更何况,她的心情还是如此糟糕。 就在许平君即将回到家时,竟头一晕,晕倒在家门口的小路上。 …… “平君,平君!醒醒,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许平君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并且还在摇她的肩膀。 许平君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有个男人的身影在她旁边,她潜意识地以为是刘病已回来了,情不自禁地喊着:“病已,病已!” 许平君身子很弱,喊的声音又小,不过身旁的人却听清了她说话声音。 “乖女儿,你认错人啦,是爹啊,是爹爹来看你啦!”那人的声音说道。 “爹!”许平君猛然清醒不少,她眼前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果然,果然,站在自己身旁的正是自己那酒鬼老爹许广汉,许广汉脸色还有些发红,显然不久前还喝过酒。 自搬到这小院来住,老爹许广汉除了过年,平日里几乎从不造访,今日到底刮了什么风,竟把自己这酒鬼老爹吹了来,许平君弄不明白。 不过,她刚从昏睡中醒来,头还有点发晕,身体还有些软,索性就不想了。 “来吃个烧饼,顺便喝口水。”许广汉见女儿意识清醒了,递来一块烧饼和一碗水。 许平君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此时醒了肚子正觉得饿,见到许广汉递来的烧饼,便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吃。 她大口大口地嚼着,几口便把烧饼吃完了,因为吃的太快,险些被噎住了,连咳了几声。 “喝水”许广汉又把水端到女儿嘴边。 许平君张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喉咙很快便顺畅了。 吃了东西喝了水,许平君的身体有劲了许多,便问道:“爹,您今天怎么来了,不在暴室里上班吗,我看你还喝了酒?” “哦,今天呐,俺请了半天假专门来看你,当然酒也喝了一点!”许广汉摸着脑袋笑着说。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什么,许广汉皱着眉头问: “对了,平君,你今天去哪儿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你倒在门外,脸色惨白,身后还背着孩子,都把我吓到了,我赶紧把你抱进了屋里。这幸亏是被我看到了,要是被哪个心怀不轨的歹人看到了,那还得了!” “呃,爹,我,我去了京兆府衙门!”许平君道。 要是平日里,许广汉问她去哪儿了,她肯定不会说实话。然而今日许广汉的所作所为让她再次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因此她选择了如实相告。 第171章 原来如此 “哦,去京兆府衙门?去那儿干嘛?”许广汉不解地问。 一听父亲这样问,许平君皱起了眉,满脸苦涩地说道:“病已已经大半个月没回来了,自从大半个月前的那一天,他出门卖酒就没回来。那天晚上,有个人代他来送消息,说有事要留在官府里,不能回来,要耽搁几日才能来看我。可是你看这都多少天了,他都没回来,也再没有音信。爹,你说病已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重罪,被官府关起来了?” “所以你去京兆府衙门,就是找病已?”许广汉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可是那京兆尹大人却说病已不在他们监狱里,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里找病已?”许平君说到末了,眼泪从眼眶流了下来,划过脸颊,一直流到下巴,让人心疼。 许广汉听到女儿的话,眉头一皱,试探性地问道:“我的好闺女啊,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说女婿刘病已的事,我这几天听到两个关于他的消息,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啊,爹,你有病已的消息?那快说啊,女儿在家什么都没听说!”许平君道,她眼里闪出了希望的光。 “哦,上个月咱们大汉朝新换了位皇帝,你可听说了?”许广汉问。 “哦听说了”许平君思索了一番答道,“我也是听东门卖面粉的大嫂说的,据说新天子身份挺神秘的,还说是当年的卫太子后人!” “那,你可听说新天子叫什么名字?”许广汉问。 “名字……”许平君抓了抓脑袋思量了一番,眉头微蹙说道:“名字倒真不知道,那位大嫂没跟我说!” “哦,原来如此!”许广汉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实在不知如何开启接下来的话,不过略作迟疑之后,他还是开口了。 “平君,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不信,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先听着。”许广汉望着女儿说道,“我听新来的掖庭令说新皇帝的名字叫刘病已……” “刘病已!?”许平君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地问,“那这新皇帝不和病已叫一样的名字?” “不只是名字一样,我还听说新皇帝今年才十七岁,以前也是平头老百姓,还在街头上卖过酒呢!” “十七岁,老百姓,在街上卖酒……”许平君嘴里念着这几个字,身体如遭五雷轰顶一般麻木僵硬。 是啊,长安城之大,两个人同名同姓并不少见,可是两个人年纪一样,身份相同,还同样是卖酒的,那就太不可思议了,唯一一种解释就是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不等许平君发问,许广汉又说:“我记得两年多前我和张贺酒后定婚约时,张贺说了,刘病已是卫太子之孙,是大汉皇室血脉,身份高贵,虽然眼下身份低微,但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当时我跟你娘说了,你娘不相信,硬说我是被张贺给骗了。现在看来,张贺说的话可能不假,我那女婿刘病已就是卫太子之后!” “啊,你是说病已就是当今皇帝!?”许平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 “嗯,此事极有可能,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许广汉点了点头。 许广汉话说完,许平君张大了嘴一时无话可说。 天呐,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了两年丈夫竟已做了皇帝。怪不得刘病已自那日出门卖酒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人,原来是进宫当皇帝去了。 许平君又联想到那日那位来传消息的人说的话:“他有些事要留在官府里不能回去,要过几天才能去看你,让你在家好生照顾自己。”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刘病已是个本分人,怎么就和官府招惹上了,多日不能回家,原来是去做皇帝了。 刘病已做了皇帝,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天大的好事,至少比犯了罪,关进监狱里吃牢饭强。 许平君的心此时好受不少,可是仍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广汉看见女儿沉默不语,舔了舔舌头,又开口道:“不过,除了这个消息外,我还听到一个关于刘病已的不大好的消息。” “什么不大好的消息?”许平君问,他的脸上又出现了焦急之色。 刘病已既然已经登基做了皇帝,成了九五至尊,那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难道是生了大病?还是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 许平君猜不出,所以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着父亲。 许广汉见许平君双眼注视着他,他也只好如实相告:“平君,这条信息对你不利,不过得答应爹,你听了得扛住了,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嗯,好,我答应爹,什么消息你说吧,我听着呢!”许平君说道,她仍旧好奇许广汉所要说的事。 “这两天长安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大将军霍光准备小女儿嫁给新皇帝做皇后……” “啊,这……” 许广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许平君的惊叫声打断。 怪不得,怪不得刘病已自那次派人来传消息之后就音信全无,原来,原来是已经另有新欢。 许平君瞬间仿佛身体失去了所有元气似的,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她并不指望刘病已能有什么大出息,更不指望他当皇帝,她只是希望他能陪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同甘共苦、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刘病已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高高在上成了大汉皇帝,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霍小姐要嫁给他做皇后,那自然是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要多逍遥有多逍遥,哪里还要她许平君? “平君,平君”许广汉见女儿一脸木然,双眼无神,用手在她眼前挥动着,叫着她的名字,可是许平君毫无反应,仿佛是个木头人一样。 “平君,你可千万要想开点。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刘病已就算娶了霍家小姐为后,可他照样可以纳你为婕妤或者美人嘛。咱们平头老百姓人家,能当个婕妤娘娘或者美人娘娘也不错嘛,这样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许广汉开导道。 然而,许平君依然不为所动。她不是没听到父亲讲的话,而是她已经悲伤痛苦至极。 许平君最渴望的婚姻,便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若是给刘病已做小妾,天天看别的女人脸色过活,那还不如一别两宽不复相见呢! 原本在一旁小床上熟睡的刘奭似乎也感觉到了,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许平君忙过去,将刘奭抱在怀里。 “奭儿,奭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许平君望着刘奭说道,“你爹不要我了,今后咱们娘俩只能相依为命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里流出,啪嗒滴在刘奭的脸上。 许广汉看得心疼,继续劝道:“平君,你可千万要放宽啊心,我相信我那女婿不是那种富贵了就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我相信他肯定会来接你们母子的进宫的。不过,眼下他还需要点时间,可能要等和霍小姐的婚事办了之后才会来。所以,你……” 许广汉还在说,许平君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爹,你别说了,我和孩子还要休息,你先回去吧,以后再去看你……”许平君说着便放下孩子,把许广汉往外推。 一直推到柴门外,然后她把柴门一关,插上了门栓,把酒鬼老爹许广汉锁在了门外。 “乖女儿,我走了,你可千万要放宽心啊,刘病已一定会来接你进宫当娘娘的,他要是敢不来,我就去金马门天天守着他!”许广汉在门外嚷嚷着,全然不知门内的许平君已是泪流满面。 许广汉脚步声渐远,他真的走了。他今天来找女儿,就是想告诉女儿,进宫当个婕妤或美人也不错,这样作为娘娘的爹,他许光汉就有喝不完的美酒了。如今话已带到,他自然可以放心地走了。 许平君背靠着柴门,滑了下去,直接坐在了地上,眼泪如涌泉,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 什么婕妤娘娘,什么美人娘娘?她才不要做刘病已的婕妤娘娘或美人娘娘呢?她许平君只想做他身边唯一女人,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不管他是贫是富,是卖酒郎还是大汉天子,她都无怨无悔,永不变心。可是他呢?他是否也有此心呢?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痛吗? 第172章 请求立后 按汉高祖刘邦时留下的惯例,大汉朝五日一早朝,今天恰巧是早朝日。 这一天的早朝是刘病已当皇帝后的第四个早朝。和以往三个早朝不同,今天早朝,百官之首的丞相换了人。 前不久还活蹦乱跳,和霍光一道为废立皇帝奔波操劳的丞相杨敞,突然暴病死了。新任丞相,霍光已经替刘病已选好了,乃是御史大夫蔡义。 蔡义曾在刘弗陵时期,奉命前往匈奴迎回苏武。苏武回国后,蔡义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几年功夫,便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 御史大夫在秦汉时代,乃是实际意义上的副丞相。丞相杨敞死了,由副丞相接任,这一任命再合适不过。 所以早朝一开始,刘病已便当众宣布了新丞相的任命。 “御史大夫蔡义接旨”太监林安手持一卷诏书高声念道。 蔡义起身走到殿中跪下,林安随即展开诏书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乃百官之首,上达天听,下统百官,丞相、安平侯杨敞不幸病亡,朕深感悲痛。然丞相之位,重要非凡,不可久缺,御史大夫蔡义器度端凝,姿识明敏。朕思虑再三,决定由蔡义接任丞相之职。钦此!” “臣蔡义接旨!” 蔡义说着双手前举,林安把诏书放在蔡义手中,蔡义才起身。 “蔡爱卿,恭喜了”坐在龙椅上的刘病已说道,“以后统领百官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工作,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是,臣蔡义必当兢兢业业,绝不辜负陛下之期望!”蔡义拱手一礼答道。 说完他自行回到百官最前边,那个原本属于杨敞的位置上坐好,嘴角难掩得意。 铁打的相位,流水的丞相。虽说在汉武帝刘彻一朝,丞相几乎都不得好死,以至于有些人宁愿辞官都不愿意做丞相。 可是刘彻蹬腿儿一走,这丞相之位便又成了香饽饽。单单就当上丞相就能立马封侯这一条就能诱惑不少人,文武百官除了霍光之外,谁不想当丞相啊? 重大人事任命已经宣布,刘病已接着问:“众位爱卿,大家可还有要事要奏啊?” 刘病已登基以来国家太平无事,各地的奏书都是歌功颂德的话。因此前三个早朝,刘病已都只是跟百官认认脸,行个礼,就散了。 今日这个早朝似乎也和之前差不多,刘病已问了这句,倘若文武百官无事可奏,那接下来便是要散朝了。 光禄大夫丙吉瞅了瞅自己的笏板,又瞅了瞅其他同僚,他准备起身离席,上奏将许平君母子迎进宫中之事。 哪知,丙吉还未走出来,他前面不远处一名同僚已经抢先一步站起,并迅速走到殿中跪倒。 丙吉定睛一瞅,看清是霍光的心腹大司农田延年之后,心中暗叫不好。 “臣田延年有事要奏!”大司农田延年道。 刘病已当皇帝前,田延年的职位还是给事中。在废掉刘贺的百官会议上,田延年按剑威胁,才迫使群臣在废黜刘贺的奏书上都签了字。 所以,刘病已当皇帝后,霍光第一个保举田延年为大司农。 大司农是三公九卿之一,推荐田延年为大司农,也算霍光对跟随自己的有功之人的回报吧。 “哦,大司农有事请讲!”刘病已道。 “自古有皇帝必有皇后,皇帝是龙,皇后是凤。龙凤呈祥,方能天下太平。如今陛下登基已有二十多天,可是皇后之位依旧空缺。所以,臣建言,该是立皇后的时候了!”田延年平静地说道。 田延年是霍光的心腹,他的上奏也被很多朝中官员认为是霍光的意思。 再加上最近长安城中的流言,说霍光想把小女儿霍成君嫁给新皇帝,稍有官场经验的人都会明白此时要干什么。 因此田延年话一说完,立即便有十几名官员走出来跪下请求立皇后,紧接着场中大部分官员都跪下请求立后。只有霍光、丙吉以及刚封了丞相的蔡义等少数几个人还站着。 第173章 故剑情深(上) “诸位爱卿都认为,朕应该立后吗?”刘病已问。 “是,臣等皆以为应该立即立皇后以安社稷!”宗正刘德道。 刘病已听了没立即做声,他知道此时是千钧一发时刻。眼下群臣请命,他作为皇帝必须回应。 然而,如果他顺着群臣的意见答应立后,那接下来的结果便只有一个:群臣集体推荐霍成君为后,而他迫于群臣的压力不得不依。 刘病已站起来离开御座,在殿上踱了几步思量了一番,才开口道:“你们都觉得朕应该立后,朕对此也是认同的。不过,在立后之前,朕想做一件事!” 刘病已目光扫视着殿中群臣,嘴角一笑,又接着说道:“眼下,朕最想做的就是寻一把宝剑。大家都知道,朕起于寒微。过去,朕在民间生活时,有一把宝剑常佩戴着身,不离左右,朕一直觉得很安心。” “只可惜那日入宫见太后,朕走得太匆忙,宝剑不慎遗失在民间。自此人剑分离,音信断绝。这大半个月,朕虽居深宫,但常常思念我遗落在民间的那把宝剑。” “若有哪位大臣能帮朕寻回那把宝剑,朕必当重谢,立皇后之事也可立即进行。” 说到末了,刘病已声音变得低沉,脸色也变得黯淡。他望着远方接着道,“倘若是寻不到那把宝剑,那朕心神难安,立后之事也只能推后!” 刘病已的一席话说完,殿中一片哗然,群臣都是一头雾水:究竟是什么宝剑能比皇后更重要?立皇后,居然要等到找到那把宝剑才可进行,这莫不是刘病已的推脱之词? 可是当他们抬起头去瞧刘病已时,见他一脸黯淡,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忧伤,眼角还似乎有泪,方知他不是在推脱,而是真的对这柄宝剑一往情深。 既然皇帝所说属实,那寻找那把丢失的宝剑那便成了眼下一件要务了。 立时,丞相蔡义主动问道:“陛下,敢问您那把宝剑长什么样,知道长什么样,大家也好找啊!” 蔡义说完,殿中群臣都纷纷起哄,他们都竖起耳朵来听刘病已接下来的话,都想知道这把能让皇帝如此牵挂的宝剑,到底长什么样,有什么稀奇之处。 刘病已听了群臣的话笑而不答,他眼睛掠过众人,望向了一直站在那里的丙吉。 丙吉初听刘病已说想寻找过去佩戴的一把宝剑时,也很奇怪。刘病已之前不过是一个卖酒郎而已,他哪来什么宝剑。 可此时他一接触刘病已的目光,立时醒悟了。 宝剑,宝剑,这世上哪来什么宝剑能让刘病已如此挂念?分明就是一个人,一个曾经陪伴他同甘共苦的人,这不正是他之前一直想接到宫中来的夫人许平君吗! 想到这里,丙吉一笑,起身走出来说道:“陛下,臣知道您那把宝剑遗落在哪里。陛下如若愿意等,臣现在就去帮陛下把那柄宝剑取来!” 殿中百官听了丙吉的话都是一愣,这个丙吉是在胡说八道吗,刘病已分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知道刘病已的宝剑遗落在哪里,又如何能帮他找回宝剑呢? 群臣正疑惑,刘病已却是一脸微笑,说道:“好,丙爱卿,你既然这样说,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就出宫,去替朕寻这把宝剑。朕就在这儿等,你何时寻回宝剑,朕就在这儿等你等到何时!” “臣遵旨!”丙吉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众目睽睽之下退出了大殿。 眼见丙吉离殿而去,殿中又是一片哗然:丙吉疯了吗,还是刘病已疯了?刘病已什么提示都没说,丙吉又能依照什么去寻那把宝剑呢?他又能否寻得回来呢? 第174章 故剑情深(中) 农家小院里,许平君正坐在院子里摆弄织布机。 之前,刘病已在家时,她几次想继续重操织布机可是都被刘病已阻止住了。刘病已不想让妻子过度劳累,许平君也很感动,所以也依着他。 不过眼下情况不同,刘病已已经做了皇帝,一步登天,而她和她的孩子已经被抛弃。 为了生计,她不得不重操旧业,重新把织布机拿出来。 也许是许久没有织布手生疏了,也或许是生了孩子身子弱了,重新摆弄织布机后,许平君的速度很慢。 之前,一个时辰能织好的布,现在她要用两个时辰甚至更多才能织好。 不过许平君也不着急,那一次丙吉来小院造访时给的一百吊钱还有大半没花。凭着这些钱,哪怕许平君一分钱都不挣,也能撑好几个月时间。 许平君相信在这好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一定能把布织的和以前一样好,这样她便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刘奭。 上午的小院很安静,除了织布机的吱吱声什么都没有。这一匹布,许平君又没织好,线卡住了,根本拉不动。等许平君发现时,已经在布上形成了个线结。 “唉,又失败了!”许平君叹了口气,在织布机的架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她是真的无奈,她八岁就跟着邻居大娘学过织布,这种事对她来说向来是轻车熟路。怎么如今生了个孩子之后,就什么都不会了呢? “平君妹妹,不要灰心,你一定会织好的!”王绮云从屋里走出来,她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小刘奭。 自从刘病已当上皇帝后不久,王绮云便经常来小院造访,来看望许平君和她的孩子。 许平君正值心中苦闷的时期,难得能有个知心的人陪她说话,因此对王绮云的到来她十分欢迎。 两个女人,一个是被飞黄腾达了的丈夫抛弃,另一个则是天生克夫,被男人们嫌弃。同病相怜,自然无话不聊,十分亲近。 王绮云提出想在小院里住一段日子,许平君当即答应了,相处了几天之后两人已是亲如姐妹了。 “谢谢你,云姐姐,谢谢你一直鼓励我,要不是你的鼓励,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许平君望着王绮云笑着说道。 “不用谢,你要说谢,就是不把我当姐姐。你也累了,要不换我来织吧,你休息一下!”王绮云体贴地说道。 “嗯”许平君笑着点点头。 王绮云的话让她感到心里暖暖的,这是除了刘病已之外第二个给她温暖的人。 她努力站起来,从王绮云的手里接过熟睡的刘奭。 王绮云蹲下去,在织布机前坐好,拿起剪刀把线结剪掉,并把已经织好的布从织布机上取下。 她把线头重新搭上,然后摇动手柄开始重新织布。 王绮云身体看起来比许平君还细瘦,不过操纵起织布机起来,却是相当熟练。纱线在织布机上飞快地运动,一旁的许平君看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果然还是云姐姐厉害,手真巧!”许平君由衷地赞道。 正在这时,小院的柴门被敲响了。 许平君和王绮云都望向柴门处。许平君平日交际很少,鲜有人来拜访,到底是谁在敲门呢? 不过敲门声不断,也容不得她们去思量。 “我去开门”许平君说着,抱着刘奭便朝柴门处走去。 门开了,门外的人却让许平君吃了一惊。 门外的人,许平君认识,正是之前来造访过的、并给了她家一笔巨款的光禄大夫丙吉。 “丙大人,怎么是您?”许平君不敢相信地问。 “哦,夫人,我是奉了您丈夫的命来看您的!”丙吉向许平君拱手一礼说道。 “奉了我丈夫的命?”许平君一时难以理解,愣在了那里。 这时,王绮云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她走到许平君身旁,打量着来访的丙吉。 丙吉没料到小院里还有别的女人,也好奇地打量着王绮云。 “云姐姐,这位是光禄大夫丙吉丙大人!”许平君忙介绍道。 “民女王绮云见过丙大人!”王绮云立即向丙吉行礼。 丙吉不知这位王绮云王姑娘到底和许平君是什么关系,但看起来两人关系很好,便对王绮云也十分尊重。 “哦,姑娘不必多礼,老夫这厢有礼了!”丙吉说着也向王绮云微微行礼。 “大人,您刚才说是奉了我丈夫的命来看我,不知病已他怎么样了?”许平君试探性地问道。 刘病已做了皇帝的事,这些天渐渐在民间传开了,已不是什么秘密,也无需再藏着掖着。 丙吉微笑答道:“夫人应该也听说了吧,您的丈夫如今已是大汉天子,他如今在宫里是一切安好,但唯独有一点除外,就是圣上他十分思念夫人您和孩子,以致寝食难安。今日早朝上,群臣上奏说想让圣上立皇后……” 许平君听到“立皇后”三个字,联想到之前酒鬼老爹来时说的“长安市井都在传霍光想让新皇帝娶自己小女儿为皇后”的话,立即打断丙吉的话,问道: “那病已怎么说,他有没有……” “夫人放心,圣上没有立即回答群臣的话,而是说,他过去寒微时,有一把宝剑,随身携带朝夕相伴。无奈入宫时,来的匆忙,宝剑遗失在了民间,自此人剑分离,音信皆无,寝食难安。” “他命群臣替他去寻这把遗失在民间的宝剑,并说宝剑若是寻到了,可立即立后,若是寻不到,他也无心立后。” 臣当时一下就明白了,圣上要寻的这把宝剑,正是夫人您啊,除了夫人您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呢!所以老臣主动请缨,要替圣上寻这把宝剑!” 世上的男人,富贵了就得意忘形抛弃糟糕之妻的多的是,有人竟然做了皇帝还对一把故剑念念不忘,有夫如此,妻又何求? 第175章 故剑情深(下) 听了丙吉的话,许平君的眼睛湿润了。 “啊,他真的这样说?”许平君问。 “那岂有假!夫人,圣上还有诸位大臣都在未央宫中等着您呢,你快随我一道去皇宫见见圣上吧!圣上还说了,您什么时候到,他就等你等到什么时候!”丙吉一脸温和地说着。 “嗯!”许平君用力点了点头,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跟着丙吉一道朝院外的马车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王绮云还在院子里,于是她转过头去。 刚才许平君和丙吉的对话,王绮云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快理解了这其中的含义。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一片痴心,刘病已以故剑比作许平君,借机将许平君母子接回宫,足见其痴心一片,也可见其为人处世的智慧。 “你去吧,平君妹妹,我就说过刘病已不是那种薄情之人,他一定会来接你的。这不就来了吗?”王绮云笑着说。 “嗯,谢谢你,云姐姐,待我见了病已,让他也把你接进宫来里来住!”许平君笑着说道。 王绮云嘴角微微上扬,冲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许平君再不犹豫,她抱着孩子刘奭登上了丙吉安排的马车。丙吉本人则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咕噜咕噜地远去了,唯有王绮云一人还站在柴门边。她望着马车远去,嘴角含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容,只是这微笑渐渐变淡变淡,最后换成了落寞。 王绮云不过是一个贱得不能再贱的克死了两任丈夫的寡妇,她这段时间天天往许平君这里跑,甚至还在她家住下,一方面是出于对许平君的心疼,另一方面则是在赌。她赌刘病已不是负心之人,一定会来接许平君母子的。她只要和许平君搞好关系,以后就生计不愁了。 眼下她已得偿所愿,许平君已经许下承诺,会让刘病已把她也带进宫。许平君是善良守信之人,王绮云相信他说话肯定算数。可是她心却又泛起了一丝苦涩。 刘病已爱的是许平君,不是她王绮云,就算他曾说过万一哪一天当了皇帝,会把她纳入自己的后宫,那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同为女人,命运怎么会如此不同呢?许平君奔向了自己幸福,或许很快就会被刘病已封为皇后,可是她王绮云呢,她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未央宫正殿里,刘病已和一众大臣仍在等待,他们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了。 刘病已是安坐龙椅,一脸平静,大有一副再等个半天都无所谓样子。 可是殿中的群臣却已经是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他们坐在各自的席子上,抱怨声不断。有的人则喋喋不休地骂着混蛋丙吉。 殿外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大门外的地面上,显然时间已近中午,该是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陛下,用午膳的时间到了,您要不要先回宣室殿用午膳再说啊?”林安试探性地说道。 用午膳,只是一个幌子。林安的话是想给刘病已一个台阶,让他先退朝。 毕竟早朝从卯时正刻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就算刘病已还年轻还能扛得住,可那些大臣们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的身体可比不上刘病已啊。万一有一两个老臣,身体扛不住晕倒了,那可不好。 “不,朕就在这儿等,午膳也端到这里来吧,文武百官都散朝吧,不必在这儿等了!”刘病已道。 自大汉建立以来,还从没有皇帝还没离开,大臣们就先散朝的惯例。 因此刘病已的话说完,丞相蔡义立即回道:“陛下既然坚持在这儿等,那臣也在这儿等!” 丞相已发话,百官也只好跟着说道:“臣等愿跟陛下一起在这儿等!” 刘病已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大家都愿意跟朕一道在这儿等,那就让御膳房把诸位大人的饭也端到这儿来吧!” “是”林安答应着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兴奋地跑进殿说:“来了,来了,陛下,丙大人终于回来了!” “哦”刘病已听了眼睛一亮,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妻子许平君的模样——那个美丽而温柔贤惠的女子。 他立即情不自禁地起身离座,并走下御阶来到殿中。 “陛下,您要去哪儿?”丞相蔡义问。 “我要去迎接我那把宝剑!”刘病已说着,继续朝前走。 还没等刘病已走出殿,丙吉和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出现在大殿之外。 “平君”刘病已喊出了声,他快步向前走去。 许平君也看到刘病已,她喊出了声。 “呆子!” 许平君走过去,一头扎进了刘病已的怀里,再也出不来。 “呆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平君头靠在刘病已的肩上,满脸是泪哭诉道。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平君,难道你忘了,我们说好了要举案齐眉,要做一辈子恩爱夫妻呢!”刘病已用手抚摸着许平君的乌发,柔声安慰道。 “嗯,我没忘,我没忘!”许平君破涕为笑说道。 “陛下,老臣无能,无法找到你的宝剑,只找到了您过去在民间时的结发妻子许平君和孩子,请陛下治罪!”丙吉在一旁深鞠一躬说道。 刘病已这时方才从与许平君重逢时的感动回过神来,他转过身扶起丙吉说道:“丙爱卿,快快请起。朕所说的宝剑便是指我的结发爱妻,您替我找回了她,朕会感激您一辈子!” 刘病已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许平君的手亦步亦趋走向御阶。他们一道走上御阶,直到走上最上一层御阶,才转过身来。 刘病已扫了一眼殿中众人笑着说道:“蔡丞相、霍大人,诸位文武大臣,朕今日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 说着,刘病已将牵着的,许平君的手高高举起接着道,“她叫许平君,是我在民间的妻子,她怀里的孩子正是我和她的孩子。” “刚才诸位劝我立皇后,我没有立即回答,是因为我心中所要立皇后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和我同甘共苦生活了两年,为我生下孩子的结发爱妻许平君。望诸位能成全朕的一片痴心!” 刘病已说完向殿下众人拱手一礼并深鞠了一躬。 见刘病已身为皇帝竟向自己鞠躬,群臣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们必须表态。 “臣愿陛下立许平君为后!”丞相蔡义跪下说道。 “臣霍光愿陛下立许夫人为后!”霍光也跪下说道。 见蔡义和霍光都请求立许平君为后,殿中众臣也都纷纷跪下来请愿道。 “臣等愿陛下立许平君为后!” 田延年原本不愿意跪,可是眼见众人都跪了,他也只得跪下。 第176章 霍府的争吵 群臣上奏请立许平君为后,刘病已当即答应,随即太常卿苏昌即命人奉上皇后冕服、凤冠和印绶。 这些东西,在长安城中立霍成君为后的流言四起时,便已准备好了,此时立即派上了用场。 刘病已亲自为许平君戴上皇后凤冠,群臣立即跪倒下拜,向皇后行礼。至此许平君正式被封为皇后。 刘病已宣布了早朝结束,带着自己的皇后许平君往宣室殿中去了,他们之间久别重逢,还有很多情话要说,自然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的。 此处按下不表,单说田延年一退朝之后,立即赶往了霍府去见霍禹。他今日之所以第一个冲出来要求皇帝立后,正是霍禹的授意。 霍府,霍禹正在自己的房间来回踱着步。 这几天,他在长安城中散布霍光想让刘病已娶自己小女儿为后的流言,又暗中密见了田延年、刘德等几位朝中高官,目的就是为了在今日的早朝上落实霍成君立后之事。 所以,今日自早朝开始,霍禹便不断派人打听早朝的情况。 当听到刘病已没有答应立即立后,而是要等到找到一把过去的宝剑才可立后时,霍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这刘病已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为何要去寻找一把故剑?” 霍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只得等待,等待仆人传来未央宫那边最新的消息。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霍禹以为是仆人,骂道:“怎么这么不懂……” 骂到一半却发现进来的是田延年,只得把话又缩回来,改以笑脸说道:“哦,田大人呐,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呢!” 田延年并未生气,一脸严肃地说道:“在下急着想见中郎将,所以性急了点,还望中郎将勿怪!” 霍禹此时的官职是羽林中郎将,所以田延年称呼他中郎将。 “哦,在下岂敢!”霍禹拱手一礼道,“大人来的正好,早朝结束了么?不知立后之事怎么样了?” 一听霍禹问立后的事,田延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立后的事已经结束了!” 如果皇帝要立后,肯定是要立妹妹霍成君为后,可是宫里却没有太监来传诏这又是为何? “哦,结束了?”霍禹不解地望向田延年问道,“莫非陛下不肯立后?” 田延年面带失落地说:“陛下已经立了皇后,不过不是霍小姐,而是许平君!” “啊?!”霍禹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田延年于是便把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说完还总结道: “看来咱们这位皇帝还真是不能小瞧了他,人家以寻找一把故剑为借口,不但接回了许平君母子,还成功在文武百官面前秀了一把恩爱,使得百官为之感动,不得不答应立许平君为后。” “唉,高啊,实在是高啊!”田延年叹道。 “那此事再无挽回余地了吗?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许平君那个乡下女人,轻而易举地当了皇后?”霍禹问。 “不然呢?人家是结发夫妻,感情甚好,而且还生下了儿子,许平君当皇后是理所当然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田延年说到这里,从怀里摸出一个黑漆锦盒放在桌上,并把盒盖打开,里面两只鸭蛋大小的夜明珠躺在那里,散发着璀璨的光华。 “此事,田某没帮上你的忙,无功不受禄,这对南海夜明珠,还是物归原主吧!” 田延年说完向霍禹一拱手,然后转身离去,走出房门时,却不想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迎面相撞。 “哦,霍大人,在下失礼了!”田延年道,十分恭敬地向霍光行了一礼。 “哦,田大人,这是急着要回府吗,那我就不送了!”霍光道。 两人简单寒暄了一番,田延年便离开了,霍光迈步走进了儿子霍禹的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霍禹在房间早就听到霍光和田延年的对话,早就做好了准备应对父亲的批评。 “禹儿,你看你干的好事!”霍光道。 “爹,孩儿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孩儿做的每件事,可都是为了我们霍家好!”霍禹故作镇定地说道。 “哼,你别以为你的小动作我不知道,我问你,这些天长安城中那些说我想把成君嫁给皇帝做皇后的流言,是不是你散布的?”霍光问。 “可我这是为了咱家好,您想若是成君当了皇后,将来再生下儿子的话,那咱们霍家的富贵荣华岂不是可以传承好几代。” “再说了,是您让刘病已那穷小子当上皇帝的,作为回报,他难道不应该娶成君吗?”霍禹道。 “你的确有你的道理,不过,结果呢,结果是你把事给办砸了,现在我们霍家反倒成了笑柄了!”霍光生气地说道。 “爹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这件事本来儿子是运筹帷幄,十拿九稳的。谁想到,这刘病已不按套路出牌,演了出故剑情深的戏,搞得百官下不来台,不得不答应立许平君为后。” 说到这里,霍禹眼珠子一转,又接着说,“要我看呢,要怪就怪那丙吉,这老小子靠着爹您才当上光禄大夫的,居然跟那刘病已在早朝上唱起了双簧。您以后可一定要小心他啊!” “哼,怪人不如怪己,分明是你自己失算,百密一疏,还找起了理由!”霍光生气地说道。 他瞧了眼霍禹,又叹了口气接着说。 “算了,此事到此结束,我来就是告诉你,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少背地里做小动作,多踏踏实实地当好你的官!” 霍光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霍禹原以为老爹霍光这一次会大发雷霆,动用家法或者是关他禁闭,没想到只是说了几句警告的话,因此看到霍光离开,心中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霍禹也被蒙在鼓里的是,这次的立后之事,霍光明着没参与,暗地里也是使了劲的,不然没有他的许可,田延年怎敢第一个跳出来要求立后。 不过此事的结果却是大大出乎霍光的预料,他原本也预想到刘病已舍不得许平君母子,一旦大臣们一齐要求立后,刘病已可能会抛出和许平君已经结过婚作为挡箭牌。 霍光的想法是,可以接许平君母子入宫,甚至可以给许平君名分,但交换条件是刘病已必须娶霍成君为后,也即许平君最多只能给她婕妤的地位。 这样的话,既给刘病已面子,霍家也是得偿所愿。在霍光看来,这是最佳方案,对刘病已和霍家是双赢。 可是霍光万万没想到,刘病已竟独辟蹊径,抛出寻找遗失在民间的宝剑这一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了老好人丙吉的手接回了许平君母子,而且还趁势在大殿之上演了出结发夫妻久别重逢的苦情戏,迫使群臣不得不答应立许平君为后。 想到这里,走出霍禹房间的霍光,只觉得如今这个看似毫无根基背景的布衣天子刘病已,实在是个可怕的人,比先前被废的刘贺可怕的多。 他的心中猛然间生出一丝恐惧,他有一种预感,预感有一天他们霍家会毁在刘病已的手里。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霍光的脑海里停留了一小会儿,很快他的情绪便恢复如常,一甩袖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177章 重逢之夜 这一天对于许平君来说绝对是梦幻般的,她不但进了宫,和刘病已重逢,还被封为了皇后。 皇后那可是母仪天下的人,大汉朝立国一百多年,有几个女人当过皇后,屈指可数吧! 许平君从小到大,对未来有过很多梦想,可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入宫,而皇后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早朝散去后,刘病已牵起许平君的手要去宣室殿。一路上路过无数的装饰得精美豪华的宫殿楼宇,还有无数的人向她行礼, 许平君只觉得眼花缭乱,不过好在有刘病已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她觉得十分安心自在。 到了宣室殿,刘病已方才停下脚。 “这是哪儿啊?”许平君瞧了瞧面前这座巨大恢宏的宫殿问道。 “这里叫宣室殿,这就是我,也就是大汉天子住的地方!”刘病已介绍道。 “哦,是嘛,原来皇帝就住这样的地方啊”许平君仿佛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这看看,那儿瞧瞧,哪儿哪儿都觉得新鲜,哪儿哪儿都要问上一问,刘病已在一旁都会耐心地解答。 刚才为了迎接许平君,刘病已午膳都没吃,此时他随许平君在宣室殿转了一圈之后,已觉肚子实在饿的慌,于是说:“平君,我们先用膳吧,待会儿再陪你逛!” “用膳?”许平君一愣。 刘病已笑道:“就是吃饭的意思,我饿了!” “嗯”许平君笑着点点头,“我也饿了,早上就吃了一点点!” “那正好,让你看看这宫里的饭菜长啥样!”刘病已一边说一边笑着招呼林安。 林安在宫里伺候皇帝多年,早有经验,知道皇帝肯定饿了,已经让御膳房的人把菜端来在殿外候着,只等刘病已吩咐。 此刻刘病已一招呼,林安立即让外面的人进来。 一盘盘菜被端了进来,摆满了一大桌,有二十多盘,无一不是民间难得一见的玉盘珍馐。 许平君看着这些菜瞠目结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这些都是,都是给咱们吃的吗?” “嗯”刘病已笑道,“平君,你要清楚,我现在是皇帝,你现在是皇后,咱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哦,可是咱们吃不完啊,要不把他们也叫过来一起吃吧,他们应该也饿了!”许平君所说的他们,是指在一旁侍立的宫女太监们。 “林公公,你也来吃吧!”许平君冲着林安招呼道。 林安连忙摆手笑道:“皇后娘娘,您这可折煞老奴了,您是主老奴是仆,主仆之间可是有条不可逾越的界限的,您要是怜惜老奴夸老奴几句,就得了。同桌用膳,那就是借老奴一万个胆,老奴也不敢!” “哦,这样啊,林公公,我初到宫中,啥都不清楚,多有冒犯,还望公公见谅!”许平君致歉道。 “老奴岂敢让娘娘道歉!”林安说着便向许平君跪下行礼。 许平君原本是想向林安的道歉,见林安向她下跪,脸上更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刘病已见了,忙劝道:“平君,你就别管林公公了,咱们用膳吧,等用完了膳,我还要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呢!” “我住的地方?我难道不跟你住一起吗?”许平君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依汉宫的规矩,皇帝住未央宫的宣室殿,皇后则要住在长乐宫的椒房殿!”刘病已解释道。 “那不行,要是咱们不住一起,那算什么夫妻,那还不如之前做平头老百姓的时候呢!” “可是咱们已经是皇帝和皇后了!”刘病已伸过手去抚摸许平君的头发笑道, “好啦,平君,虽说你我住的地方不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每天都可以来我这儿,我也可以每天去你那儿,咱们夫妻照样可以和以前一样,举案齐眉永不分离。” “嗯”许平君点点头,这才安下心来用膳。 这天下午,刘病已忙着带许平君去椒房殿熟悉环境,以及学习一些基本的宫廷礼节,顺便给许平君安排了几位贴身的宫女和太监。 到了晚上,刘病已干脆就在许平君的椒房殿里歇息了。 夜里,月光如水透过窗格照进来,刘病已和许平君依偎在一起说着情话。 这是他们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有很多的话想说。 “呆子,我真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梦,有点不真实!”许平君道。 “哪儿不真实?”刘病已问。 “哪儿都不真实,我只希望能与你重逢就好,却没想竟然能当上皇后!”许平君道。 “老实说吧,那天我在街上卖酒然后被人请进宫去,我的感觉也跟你一样,也觉得像做梦。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管他是梦也好,不是梦也好,我们都得走下去,最重要的是珍惜现在,珍惜眼前人!”刘病已道。 “珍惜现在,珍惜眼前人”许平君在心中仔细品味着刘病已说的这句话。 还没等她品出味来,刘病已的脸已经凑过来了。 许平君知道刘病已想要干什么,连忙用手阻挡住他的嘴。 “呆子,你不说了明天我们要一起去见太后,所以今晚得好好休息啊!” “知道,可明天是明天,今晚是今晚,今晚我们要珍惜眼前人!”刘病已望着许平君有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平君,我爱你,一生一世!” 刘病已末了一句让许平君破了防,许平君眼睛睁的大大的,原本阻挡在刘病已和自己之间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刘病已的嘴唇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它的目的地,接着便是翻云覆雨。 第178章 恶意顿生 皇宫里,刘病已和许平君正在享受重逢后的初夜,而霍府的深宅大院中,却有一个女人在埋头痛哭。 霍成君是下午才知道刘病已将糟糠之妻许平君接回了宫,并封为皇后的事的。 霍成君是个女人,她并不关心这其中的过程,她只在乎结果,结果就是皇后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而她彻底与那个位置无缘了。 虽说,她心里爱的是刘病已,不是皇后的位置,即使做不了皇后,只要她愿意,凭借父亲霍光的权势,入宫给刘病已做个婕妤,她还是十拿九稳的。 可是她从小就生的花容月貌,又是大将军霍光的掌上明珠,又博学多才自识清高,可以说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情,普天之下都不会第二个女人比她更好。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居人下,做一个可怜的婕妤呢? 霍成君在哭,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一下午,晚饭都无心来吃,家人百般来催,她都只说自己病了没胃口,只有哥哥霍禹知道,妹妹是因为刘病已和许平君而痛苦。 “成君,是我,开开门!”晚饭后,霍禹独自一人来敲门。 门还是没开,霍禹并不肯走,继续说道:“成君,对不起,这件事是哥哥我失算,我原以为立你为后,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朝会上却被刘病已摆了一道!” 霍禹乃霍光嫡子,从小被母亲霍显捧着,生性高傲,从来看不起任何霍家之外的人,更不会低头认错,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主动道歉。 房间的门开了,月光下房门里出现了霍成君的身影,她虽已止住了哭,可脸上依旧是泪痕斑斑。 “不用说对不起,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怪你,也不怪他!”霍成君道。 霍成君末了一句中的“他”,显然是指刘病已。霍禹见妹妹为刘病已伤心成这个样子,却还在替他说话,心中一下子就怒了。 “我真不知道那刘病已有什么好,让你这样为他着迷。他不就是个皇帝吗,可这皇位他能不能坐得稳还两说呢!”霍禹说到这里,激动起来,他抓住妹妹的胳膊说道,“成君你放心,我这就去找爹,爹能废掉一个刘贺,也能再废一个刘病已!” 说完霍禹就要走,可惜他的胳膊却被霍成君一把抓住。 “哥,你别去!”霍成君眼里含着泪恳求道,“你别去找爹,刘病已在我心中已经死了,以后你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也别去找他麻烦,我只当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霍禹望着泪眼婆娑的霍成君,眼角竟也涌出了泪。 他们霍家在长安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他的妹妹被一个男人欺负成这个样子,而他霍禹竟什么也做不了,这算是什么事。 “唉”霍禹叹了声气,他一跺脚,甩开妹妹的手独自离去。 霍成君眼见霍禹走远,这才慢慢转过身走进了屋里,再次关上了房间的门。 霍成君和霍禹不知道的是,刚才他们兄妹的这段对话,被一个人听的一清二楚,这个人便是他们的母亲霍显。 霍显是因为霍成君没吃晚饭,所以才来看看的,没想到儿子霍禹先来了,她便只好躲在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后面。她想知道这对兄妹会聊些什么。 此刻,霍成君回了房间,霍显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原来成君心中是喜欢刘病已的,怪不得那天刘病已来家里吃饭,成君会有那样大的反应。”霍显心中嘀咕道。 “只可惜,刘病已当了皇帝后,却忘了我们霍家的恩,把许平君封为皇后。好事都让这两个乡巴佬占了,我们霍家忙前忙后费心费力却什么也没捞着,哼,等着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成君成为皇后!”霍显心中说着,右手不禁握成了拳头,黑色的指甲掐进肉里,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模样。 第179章 新年朝会 一转眼新的一年倏忽而至。 未央宫正殿外寒风凛冽,殿内却是喜气洋洋,一团和气。这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所谓新年新气象,殿中之人,无论是皇帝刘病已还是文武百官都显得格外精神。 刘病已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半年多皇帝了。不过按照汉朝惯例,皇帝即位的当年要继续沿用已故皇帝的年号,要到次年才能真正改用自己的年号。 因此,新年后早朝的第一件事,刘病已便是宣布改元。 “朕要宣布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元,自今日起正式改元本始,今年便是本始元年了!对此事诸位大臣可有意见?”刘病已问。 皇帝登基次年改元那是惯例,至于用什么年号,那是皇帝自己的事情,和大臣们无关,所以刘病已这一问不过是形式罢了。 百官对此都是心知肚明,齐声道:“臣等无异议!” 刘病已一笑说道:“好,既然众卿都无异议,那便宣布第二项事,林安”刘病已望向林安,林安走出来展开一卷册书念道: “朕起于寒微,恰逢孝昭皇帝大丧,昌邑王刘贺胡作非为,诸大臣行非常之事,废刘贺而立朕为帝,此乃废昏立明匡扶社稷之举。朕登基半年有余,常思往昔生活之不易,感念诸大臣拥立之功,顾特拟诏封赏诸位有功之臣!”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乃拥立首功,加封霍光一万七千户。” “右将军光禄勋富平侯张安世,居拥立次功,加封一万户。” “已故丞相杨敞恪尽职守,与张安世同居次功,然未及封赏不幸故去,加封杨敞之子杨忠三千户。 “加封丞相阳平侯蔡义、度辽将军平陵侯范明友、前将军龙额侯韩增、太仆建平侯杜延年、太常蒲侯苏昌、长信少府关内侯夏侯胜食邑,户数多少不等” “加封御史大夫田广明为昌水侯,加封后将军赵充国为营平侯,大司农田延年为阳城侯,赐典属国苏武、廷尉李光、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京兆尹赵广汉爵关内侯。另赐刘德、苏武二人食邑,户数多少不等。” 林安念罢诏书。刘病已开口道:“刚才封赏拥立有功大臣的诏书已念完,诸位爱卿对此事可有何异议?” 刘病已刚才的封赏诏书,是经过仔细斟酌的,既重赏了霍光、张安世这两位手握军权的权臣,又给予几乎所有在朝高官食邑或爵位上的封赏。可谓是有主有次,大水漫灌。 朝中高官面对皇帝对自己的封赏,岂会有什么异议,于是又齐声说:“臣等无异议!” 刘病已点了点头笑道:“好,既然大家无异议,那此项事宜也通过!” “接下来,这第三件事要议的事便是为我的爷爷卫太子定谥号之事,另外我父亲史皇孙母亲王翁须也应该修建墓园,加以祭祀,诸位以为如何?” 不同于前两项事情,第三件事说完,殿中百官立即像炸了锅一样。 当年巫蛊之案,卫太子一家尽灭,霍光才由此平步青云得到辅政大臣的位置。可以说,霍光是踩着卫太子一家的尸体登上权力之巅,所以霍光辅政这些年,没人敢提当年卫太子之事。 如今刘病已刚当皇帝半年,就提为戾太子定谥号,这岂不是故意给霍光难堪吗? 大司农田延年立即走出来说道:“陛下,臣认为此事尚需商榷,陛下既然继承了孝昭皇帝的皇位,那便是奉了孝昭皇帝为父。那自然不应该再给别人修建墓园了!” “正是,而且为卫太子定谥号之事,臣更认为不妥,卫太子乃是朝廷叛逆,子盗父兵,孝武皇帝临死都不能原谅他,如今陛下居然要为他定谥号,臣认为不妥!”太常苏昌也走出来说道。 “哦,那依你们之见,对亲生父母朕难道就不能尽孝吗?” 刘病已目光扫视着群臣问道,“朕继承了孝昭皇帝的后嗣,朕自然该为孝昭皇帝尽孝,这一点朕心里清楚,而且也是这样做的。” “然而,朕的亲生父母至今仍乱葬于荒野,无人祭祀。每念及此,朕心里就无比心痛。至于朕的爷爷卫太子之事,当年他子盗父兵完全是被江充苏文等小人所逼,这一点孝武皇帝生前也已醒悟,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朕认为也应该给他个谥号了!” “霍大人,你说呢?”刘病已把话题抛给了霍光问道。 当年卫太子巫蛊案,霍光是见证人,如今霍光手握军权乃朝廷第一权臣,他若不发话,文武百官便难开口,所以刘病已问他的意见再合适不过。 霍光原本食邑只有三千户,刚才刘病已借封赏拥立有功之臣的名号,给霍光增加食邑一万七千户,算是给了霍光一颗大甜枣。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霍光刚从刘病已那里得了这么大好处,此时也不好驳刘病已面子。 霍光眉头一皱,然后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要为生父生母修建墓园,臣以为从孝道的角度上说是合情合理的,不过园陵规模上我认为史皇孙的陵墓应当比照诸侯王,配置供奉采地三百户。至于卫太子的谥号嘛,臣认为取名为戾较为合适!” 戾字,表示有罪的意思,这是个非常糟糕的谥号。给刘据定谥号为“戾”,表示其仍是个有罪之人。 霍光给刘据定谥号为戾意在敲打刘病已,告诉他他是罪人之后,如果不是他霍光,刘病已永远只会是个碌碌无为的市井小民。 因此霍光的话说完,群臣都屏气凝神,用眼角余光去瞄皇帝刘病已,生怕他会因此大发雷霆,进而君臣闹得不高兴。 刘病已一笑说:“霍大人的话甚合朕心,众位爱卿怎么看?” 听刘病已这样一说,众臣脸上紧绷的神情方才舒展,齐声道:“臣等无异议!” “既然大家无异议,那这一条也便定下来了!”刘病已道,“剩下最后一项,朕打算为孝武皇帝立庙发丧,众爱卿认为如何?” 立庙发丧,其实是两件事,立庙是指给前皇帝立庙号,并设立庙宇,一年四季按时派礼官祭祀。 这庙号可不是想立就能立的,大汉立国以来,到刘病已这儿已经是第十个皇帝。然而拥有庙号的不过汉高祖刘邦、汉文帝刘恒两位,庙号分别为太祖和太宗。 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三年,北击匈奴,南并南越,开疆拓土,然而刘弗陵当皇帝期间并未给其立庙,原因就在于刘彻晚年穷兵黩武,重用酷吏,单单一个巫蛊之案,就让几十万丧命,派李广利出征,又让七万汉军儿郎命丧草原。 长安百姓对刘彻是颇有微词。刘弗陵和霍光正是顾忌于此,所以才未给刘彻立庙。 而发丧,则是新帝以后继者的身份对已故皇帝举行国丧,一般要求新帝是已故皇帝的后嗣方可发丧。 这汉昭帝刘弗陵是汉武帝刘彻的亲儿子,他给刘彻发丧是最合适的。 不过,武帝晚年社会动荡,刘弗陵即位时又年幼,所以为了让政权平稳过渡,刘弗陵即位后,辅政大臣们采取的是隐而不丧。 再后来,刘弗陵慢慢长大,大权都在霍光等权臣之手,刘弗陵便也无心再为父皇刘彻发丧。 一代雄主逝世多年,竟连像样的丧礼都未举行,不免让人觉得遗憾。 此时,刘病已登基半年后,以皇曾孙的名义为刘彻立庙发丧,既表明自己继承皇位的合理性,又弥补了霍光等发迹于刘彻时代的旧臣心中的遗憾,算是一种讨好,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文武百官对皇帝的心思也是猜的到的,不管立庙也好发丧也好,归根到底都是皇帝老刘家的事,跟外人无关。 而霍光一向敬重刘彻,他对刘病已的这一提议也不会反对。 既然只是皇家内部的事,刘病已和霍光都支持,那百官自然都无异议,纷纷表示支持。 然而,这一片支持声中却有一人站出来发表异议。 “陛下,臣反对!” 刘病已和殿中群臣转过脸去看,只见那人乃是长信少府关内侯夏侯胜。 第180章 纳入后宫 夏侯胜乃是当代大儒,自创大夏侯学,对《尚书》研究颇深,名声在外。对于这个人,刘病已一向十分尊重。 “长信少府,你反对朕给孝武皇帝立庙发丧?”刘病已问。 “臣反对给孝武皇帝立庙,至于发丧之事,那是陛下的私事,臣没有意见。”夏侯胜镇静地说道。 “哦,给孝武皇帝立庙有何不妥吗?”刘病已问,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孝武皇帝一生征伐无度,虽立了些武功,不过却劳民伤财,以致晚年社会动荡民怨沸腾,江山社稷也险些倾覆,臣认为给这样一个人立庙似乎只会让老百姓不满!”夏侯胜语气平静地说道。 “哦,对于夏侯大人的说法,朕不敢苟同。孝武皇帝一生开疆拓土,就武功而言仅次于高皇帝,此乃天下共识。”刘病已道, “至于他晚年社会动荡之事,孝武皇帝生前下达的《罢轮台罪己诏》中已进行过深刻的反省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如今,咱们汉朝已逐渐恢复至文景之治时的情形,所以,朕认为给孝武皇帝立庙是可以的,众位爱卿认为如何?”刘病已说着望向前排站着的丞相蔡义。 察言观色乃是官场基本技能,蔡义一看到皇帝投来的寻求支持的眼光,立即开口说道:“陛下所说不错,臣也这样认为。夏侯胜哗众取宠,藐视先帝,臣奏请免其职问罪下狱以示惩处!” 蔡义一出口,其他百官也都纷纷附议请求将夏侯胜免职下狱。 刘病已点点头说道:“朕准奏,夏侯胜哗众取宠,藐视先帝,立即免职下狱!” 刘病已话说完,立即便有两个宫廷禁卫将夏侯胜带了下去。 刘病已又问:“还有人对孝武皇帝立庙发丧有异议吗?” 刚才有异议的夏侯胜已经被免职问罪了,此时谁还敢有异议呢?这一句等于白问,群臣鸦雀无声。 “那好,那给孝武皇帝立庙发丧之事便也定下来了,太常卿,立庙发丧之事就由你去操办,注意场面要做得盛大,这可是事关先帝荣耀之事,不必节俭!”刘病已道。 “是”太常苏昌答应道。 “该议的事都议完了,今天早朝就到这儿,退朝!” 刘病已说完便退出了大殿,群臣也退了出去。 这一天的早朝,刘病已觉得很满意,四项决定都很顺利得到通过,包括第三项给爷爷卫太子上谥号的事,霍光给的谥号是“戾”,这是个不好的词,不过还是觉得可以接受,毕竟只要有谥号,那说明刘据的太子地位被官方承认,他仍是大汉皇族一份子。 唯独有一点,让刘病已觉得不痛快的是,身为当代大儒的夏侯胜反对给武帝刘彻立庙,这事如同嘴里飞进一只苍蝇一样,让刘病已觉得别扭。 因此下了朝之后,刘病已便去往了椒房殿,去看许平君去了。 许平君进宫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刚开始入宫时,她每天都要去往刘病已住的宣室殿或者是让刘病已去她那儿,总之是形影不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而现在呢,她早已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和刘病已的见面欲望不再那么强烈了,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孩子刘奭很少去陪丈夫刘病已。 有时候他们夫妻几天才见一次面,不过,这两人的感情依然很好。 “皇上驾到” 刘病已人还未到椒房殿,便立即有随身太监高声唱道。许平君立即迎了上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许平君行了个礼。 刘病已赶紧扶她起来,这时刘病已方才瞧见原来许平君身旁还有个女人,这个女人手里牵着刘奭,颇为眼熟,但似乎又有点眼生,不像是椒房殿里宫女。 “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了?”许平君笑问。 “哦,今天心里无聊,想找人说说话,所以就到你这儿来了”刘病已道。 “哦,那正好,今天恰好云姐姐也来了,多个人说话!” 许平君这一说,刘病已方才醒悟,原来她旁边那个牵着刘奭手的女人,乃是王绮云。 刘病已走进里间,在一张坐塌上坐下,许平君和王绮云也跟了进来。 刘病已打量起王绮云,只见比以前略微胖了,以前的瓜子如今变圆润了。 而且她今天穿的是件锦缎做的宫装,脸上还抹着胭脂,头上还插着步摇金钗,原本挽着的发髻此时也垂了下来,这模样这打扮,再配上她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倒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 “一年多不见,云姐姐变漂亮了”刘病已打趣道。 王绮云听了脸上立时飞来一朵红云。 她微微低头淡淡地说道:“陛下这算是真心话吗?我就当陛下是真心话来听了。不过,请陛下以后莫要再叫我云姐姐了,就叫我绮云吧!” “好,你既然这样说,那朕就叫你绮云”刘病已笑道,他忽然想起教自己剑术的王奉光便问:“你伯父还好吗,我也有一年多没见他了!” “伯父还好,他也想你,只是现在身份有别,再加上伯父喜欢游侠生活,散漫惯了,所以不好来见你!”王绮云道。 刘病已听了王绮云的话叹道:“哦,原来如此,是啊现在身份有别,想见面也不容易!” “呆子,你别问别的,我想让云姐姐在这宫里住下给我做个伴儿,你看怎么样?”许平君问道。 “住下,那好啊,这椒房殿是平君你的地方,你想让谁住都没问题啊!”刘病已温和地说。 “不,病已,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让云姐姐入宫做你的嫔妃,这样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宫了吗?”许平君道。 刘病已虽和王绮云认识,但和王绮云的关系也只是认识,见到了叫一声云姐姐罢了,还没到那种喜欢并想据为己有的地步。 因此,他听了许平君这一问,心中有些纳闷,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平君见刘病已不答话,问道:“怎么,不愿意啊,你可是答应过她伯伯将来有一天做了皇帝,要娶云姐姐做你的女人,难道你说话不算数?” 刘病已被许平君这么一问,方才回忆起当初他和许平君结婚前,有一次去王奉光家里拜访,当时他初见王绮云,和王奉光聊天时,或许是出于对王绮云不幸遭遇的怜悯,也或许是青春期少年荷尔蒙的悸动,一时激动之下,便说了这句话。 事后刘病已也曾为自己的大言不惭而后悔,不过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市井穷小子,当皇帝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就把这事给忘了。 哪知道,这点昔日往事今日竟被妻子许平君给提了出来。 刘病已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说:“平君,我说话怎会不算数呢,我只怕平君你不答应!” “怎会呢?”许平君笑着说, “你若是让别的女人进你后宫,我肯定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可云姐姐不同,我们之间可是亲如姐妹的。” “你一声不吭去当皇帝那段时间,要不是云姐姐陪着我,我或许就撑不过去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让云姐姐进宫,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云姐姐的余生也算有个着落!” 许平君说完望着刘病已,满眼期待。 “嗯,你既然这样说,那就随你吧!”刘病已道。 “嗯”许平君听了冲王绮云一笑。王绮云也笑着回点了个头。 许平君平生向来是有恩必报的,她自觉得了王绮云很多恩惠,必要回报她。 而这最好的回报方式,许平君思来想去觉得就是让王绮云入宫做嫔妃了,一来生计有了着落不用那么辛苦,二来算是有了个丈夫,不用一辈子当寡妇。 从这一天起,王绮云便是正式入了宫。由于家世低微,入宫伊始,王绮云的身份不过是个家人子,这在等级森严的汉朝后宫里算是最低等级。 不过王绮云也已自觉十分满意,毕竟一个农家寡妇能进入汉宫已经实属跃龙门了。她绝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像许平君头戴皇后凤冠母仪天下。 第181章 田延年之死 这一年春三月,刘病已正式为曾祖父汉武帝刘彻立庙发丧。刘彻的庙号被定为世宗,这是汉朝第三位拥有庙号的皇帝。 刘彻丧事结束后不久,一封举报信横空出世,震惊了朝野,被举报的不是别人,而是霍光的嫡系大司农田延年。 星光暗淡,画室里,霍光坐在椅子上,他手边放着一卷竹简,而他面前不远处正站着大司农田延年。 “延年,有人告你在修建孝昭皇帝陵寝时,私自租用民间车辆,并从中贪污了三千万钱,你作何解释?” 霍光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竹简递给田延年,然而田延年却并没有去接霍光递来的东西。 “解释?在下不用解释,也不想解释!”田延年双手背在后面,一脸倨傲地说道。 贪污受贿,这在大汉朝的官场早已是司空见惯,根本算不得什么事。要是真得查起来,官场上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而这大司农可是个肥缺,掌管天下钱粮和财政。但凡在这个位置上做过官的人,没贪污都觉得不好意思说自己做过大司农。 因此,田延年实在是不明白,霍光怎会拿这个问自己。 “田延年,眼下这封奏书还没上报到皇帝那儿,我问你,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这件事,以及商量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圆过去,毕竟三千万钱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别人在奏书里可提供了证据的!”霍光道。 “证据?难道霍大人你相信别人的证据,而不相信我田延年?” “我当然相信你,所以我来问你,我想听你的真话!”霍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话,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田延年脸色不变说道,“真话假话还不是霍大人一句话的事儿,就看您霍大人愿不愿替田某摆平这件事了!”田延年说道。 “哼,田延年,我霍光可以为你摆平这事,但前提是你得说实话,你得告诉我,这钱是不是你贪了去,以及这钱你花哪儿了,否则我无法帮你!” “那你的意思是非得治在下的罪不可咯?”田延年愤怒地问道。 霍光听了田延年的话也怒了。 “我不想治你的罪,不过倘若你仍是这般不配合的态度的话,那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那就随你的便!”田延年说完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你……”霍光指着田延年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日,田延年请了假没有来去上早朝,他搬了把躺椅坐在自己的小院里,静静地等着,他想看看霍光是否真得会不念私情,把自己送进监狱。 等待实在是太磨人,田延年在躺椅上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是忍不住在躺椅打了个盹儿。不知过了多久,他伸了懒腰,想换个方式继续打盹,这时府门外突然喧哗起来。只听有人高喊“圣旨到!” 睡梦中的田延年听到这声音,立即惊醒。 “圣旨,圣旨?”田延年揉了揉眼睛,四下搜寻,他想告诉自己圣旨是不存在的,只是他睡梦里听错了而已,然而圣旨的的确确已经来了。 “圣旨到,田延年接旨!”一名皇帝身边的负责传诏的使者手拿一卷竹简高声说道。 田延年立即跪了下来。使者展开竹简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司农阳城侯田延年涉嫌在平陵修建工程中,利用权力私自租用民间车辆,抽取差价,数额巨大。着其立即前往廷尉署接受调查,钦此!” 诏书念完,田延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怎么,田大人,不肯接旨吗?”使者问道。 “臣……臣,接旨!”田延年说着,颤抖地举起双手,脸色也变得煞白。 使者将诏书放在田延年手上,随后对着身后说道:“带走!” 立即便有几名士兵将仍跪在地上的田延年拖上了囚车。 由于田延年不肯说实话,霍光恼羞成怒将状告田延年贪污受贿的奏书,递给了皇帝刘病已。 刘病已起于寒微,最恨贪官。看过奏书后,他大发雷霆,不顾御史大夫田广明的劝阻,下旨要求将田延年送入廷尉署依法查办。 霍光对于皇帝震怒早有预料,他之所以把没有把奏书扣下,就是想借刘病已来敲打敲打自己的心腹,免得他日后闯出更大的祸。 散朝后,霍光回了家,一回家,儿子霍禹便来找他。 “爹,听说大司农田大人今日没有去上早朝?”霍禹问道。 霍光知道霍禹是来替田延年求情的,不过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便也平静地解释道: “他是预料到今天皇帝会命他去廷尉署,怕在百官面前难堪,所以故意不来上早朝!” “可是田大人可是您的心腹啊?当初废黜刘贺时,若不是他在殿上按剑恐吓,那帮文武百官怎会在废黜奏书上签字?” “你说的不错,田延年的确是有功,而且是大功一件。可是若因为自己立了大功,就得意忘形,不把国法家规放在眼里,目空一切,那这样的人注定要失败!”霍光一脸严肃地说道。 说完,他瞧了眼霍禹,见儿子仍是一脸不解,便又继续说道:“放心吧,我并非真得想法办田延年,只是想让他受受挫,吃点苦头,人要是太过张狂可不好!等他在牢里待上几天,我就设法捞他出来!” “可是,田大人天性倨傲,他一旦坐了牢,恐怕,恐怕就……”霍禹担忧地说道。 “你是说他会……”霍光捋着胡子思忖道。 他猛然有了主意,对房外的仆从喊道:“来人,备车,我要去廷尉府!” 霍光下达完命令后,便准备出门。正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跑进来说:“大人,大人不好啦!” “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霍光责备道。 “田大人在狱中自尽了!”管家说道。 “啊,你是说大司农田延年自尽了?”霍光追问。 他仍希望管家说的不是田延年而是别的姓田的大人,可是管家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哎……”霍光闭上眼,往自己的脑门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毫无疑问,死的正是田延年。一股钻心的痛直入霍光的心中。 霍光辅政十多年了,要说哪位下属最让霍光感到得心应手,能够在困难时给霍光出谋划策摆脱困境的话,除了张安世便是田延年了。 田延年的死,霍光感觉如同一条臂膀被砍掉一样,心痛不已。 “唉,田延年啊田延年,你一向聪明果决,咋就这样想不开呢!”霍光叹气道。 第182章 魏相入朝 田延年的死给汉朝官场造成了不小的震荡。为了避嫌,在新任大司农选择上,霍光第一次没有参与,而是将候选人名单交给皇帝刘病已,由刘病已自做决定。 这是登基以来第一次自主选择三公九卿级别的官员,刘病已十分重视。 候选名单是由霍光提供的,刘病已把每个候选人的资料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叫魏相的名字上。 “传旨,派人召魏相来见我”刘病已对林安命令道。 林安很快拟好了诏书,发了出去。魏相时任扬州刺史,距离长安有千里之遥。待魏相收到刘病已的旨意赶到长安城时,已是五天后了。 “你就是魏相?”刘病已望着殿下跪着的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问道。 “是,陛下!”魏相抬起头答道。魏相虽不似霍光那样身体魁梧,然而形貌上却有几分酷似霍光,一样的举重若轻,目光坚韧有力。 “爱卿平身吧!”刘病已待魏相站起后,方才开口问道,“丙吉说你的才华百倍于他,是真的吗?” “丙大人为人谦和,天下皆知,臣与丙大人只见过几面,不过却是相见恨晚,引以为知己。至于才华嘛,臣不敢自夸,还请陛下明鉴!”魏相不疾不徐地说道。 “嗯”刘病已点头又接着问, “朕听说您还是茂陵县令时。曾有位桑弘羊的门客,冒充御史大夫,住进茂陵传舍,而且态度蛮横,以县丞的拜见迟到了为由,捆绑了县丞;你怀疑其中有问题,将就将这名自称御史大夫桑弘羊的人收捕立案,最后经查实其确系冒充,便将他按律处以死刑。一时县中震动,治安大定,可有此事?” “此事的确是魏某所为。” “你难道就不怕真抓了桑弘羊?” “不怕,若他是真的桑弘羊,随意捆绑县丞,态度蛮横,他便是居官自傲,德不配位,该抓;若是假的桑弘羊,那便更该抓了!”魏相道。 “你就不怕抓了桑弘羊后,他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不怕,因为臣凭借的是大汉律法和一颗坦荡的心,倘若因此而获罪,臣无话可说!” “好,那我再问你,你升任河南郡太守时,田千秋之子田安在你手下做官为何逃走呢?”刘病已又问。 “说到这事,臣便更觉得冤枉了。臣得到河南郡太守的任命,刚到任,什么都没做,田安便弃官而逃。臣派人去追,对方已经跑回长安,闭门不出。臣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 “哦,你不解,那朕来告诉你”刘病已笑着说,“你治郡严厉,凡事都依法而行不留情面,田安大概是怕你会揪他把柄,所以才逃的!” “圣上明鉴,臣认为依法而行乃是治理地方之本,若是因此而让某些人如鲠在喉的话,臣也不后悔!”魏相道。 “嗯”刘病已点点头,魏相坚定不移的态度打动了他,他略做思索又问:“你是如何看待孝武皇帝时的以法治国,和文景之治时的以无为治国?” “臣以为无论是以法治国,还是以无为治国,都是时代的产物。文帝时,国家建立不久,民生凋敝,所以文帝便采用了道家的无为而治的思想治理国家,让老百姓按照自己想法去生活,国家尽量不要去干扰。这样民生才能复苏。” “而到了孝武皇帝时期,国家财富人口都已经大幅度增长,这时候,国家面临的问题已发生改变,而且为了开疆拓土,与匈奴对决,必须以严刑峻法去约束百姓,把全国的意志统一起来,所以孝武皇帝改用依法治国是对的。”魏相道。 魏相说话时,刘病已频频点头,等他说完了,刘病已才又抛出新问题。 “哦,那你又如何解释孝武皇帝在位后期社会的动荡的?” “臣刚才说了无论是依法治国还是以无为治国,都是时代的产物,也即治国当与时俱进。\" “以孝武皇帝时期为例,孝武皇帝在位时,任用卫青霍去病为将与匈奴十数轮,虽然取得大胜,但于汉朝亦造成巨大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可以说当漠北大战胜利后,孝武皇帝便应当改变国策,该以无为治国,以休养民生。” “可是孝武皇帝却仍穷兵黩武,继续用严刑峻法统治百姓,这便导致后期天下人口锐减,民怨沸腾,地方变乱频发,国家风雨飘摇。” “好在孝武皇帝临终前及时醒悟,颁布了罪己诏,改变国策,开始修养民生,这才让大汉朝逃过一劫。” “嗯”刘病已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您认为眼下,朕该如何治国,是该继续继续以无为治国还是该依法治国?” “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咸了我们就多加点汤,淡了就多加点盐,如此简单。眼下汉朝的情形,臣以为当刚柔并济,以依法治国为主,以无为治国为辅,如此才能各取所长,天下大治!”魏相答道。 “好,好个各取所长,天下大治!魏相,你不必再回扬州了,就留在京城,做朕的大司农,朕以后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 “谢陛下隆恩,臣魏相必当粉身碎骨以报陛下赏识之恩!”魏相跪下行礼说道。 自此,魏相以大司农的身份,进入大汉朝的权力中心,开始成为刘病已的心腹。这个政治新星的出现并未让霍光警惕,然而数年之后,正是在这个人的帮助下,刘病已成功掀翻霍氏家族,开始中兴之主的宏图大业。 第183章 共赏星河 这之后的一年是太平无事的一年,不过有些东西却在悄悄酝酿。 这一天刘病已闲来无事,吃过晚膳之后,便来椒房殿,来看皇后许平君。 “平君,今夜夜色正好,你我一起出去散散步如何?”刘病已提议道。 “嗯,好啊”许平君想到两人好久没一起散步了,欣然答应道。 于是刘病已便携起许平君的手,在椒房殿外的花园里散起了步。 花园里的花,许平君平日里都看过不知多少遍。不过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平日里许平君觉得平淡无奇的花,此刻有心爱的人陪着,竟都变得美妙无比了。 许平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时不时还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活像个还未出阁的少女。 看到爱妻如此活蹦乱跳,刘病已笑了,开口道: “平君,你还记不记得,我咱们家的院子里也有个花园!” “当然记得,那个花园还是呆子你砌起来的,那里的花虽不多,但都是你认真栽的,我都很喜欢。也不知道,那些花现在怎么样了!”许平君回忆着往事感叹道。 “嗯,最近朝廷的事不多,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回以前的小院看看吧!”刘病已建议道。 “嗯”许平君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此刻两人走了一阵路有些累了,刘病已便提议坐下来休息,许平君答应了。 他们直接在花园里的一个台阶上坐下。 此时月亮钻入了云里不见了,原本被月亮光辉掩盖的天空显现出了,那一闪一闪的是无数颗璀璨的星星。 刘病已瞥见这美丽天幕后,兴奋地说道:“平君,你看,这天空好美!” 许平君听了刘病已的话,也抬起头去看天空,那满天的繁星闪烁着,如同镶嵌在天空中的萤火虫,不禁惊喜地大叫起来:“哇,好多星星啊!” “你看那几颗好亮,像是北斗七星。还有那边的两颗星隔着银河相对,应该是象征爱情的牛郎织女二星!”许平君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道。 “嗯,听说牛郎织女虽然被王母娘娘惩罚一年才能见一次,不过他们忠于自己的爱情,虽然被银河阻隔,却日日夜夜都注视着对方,一往情深。”刘病已说到这里望向许平君。 “听说向牛郎织女二星许愿很灵,比娘娘庙还灵,不如你许个愿吧!” “嗯”许平君答应着,立即闭上眼,双手合十于胸前许起了愿,刘病已见妻子许愿,自己也效仿着,闭上眼许起了愿。 过了会儿,两人一齐睁开双眼,刘病已笑问:“平君,你许了什么愿?” 许平君不答,反笑问:“呆子,你先说,你说了我再说!” “嗯,好,那就我先说”刘病已道,“我许的愿是:我希望我的平君永远在一起!” 说完,刘病已伸出手一下子把许平君揽进了怀里。 “讨厌”许平君没料到刘病已会有这样突然的小动作,她狠狠地在刘病已的胸口上捶了一下,然后很温顺地把头搁在了上面。 “平君,该你说了!”刘病已提醒道。 “嗯,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许平君抿了抿嘴,才又开口道:“我许的愿是我想给你再生个孩子!”许平君说完,脸一羞闭上了眼。 许平君说话的声音很小,不过刘病已还是听得清楚,他没想到许平君会许这个愿。他望向妻子,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感动。 两人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刘病已怕许平君着凉了,推了推她的胳膊,温声说道:“平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许平君答应着要起身。 也许是坐久了的缘故,许平君刚站起来,就觉得头脑发晕,接着便是两眼一黑,栽进了刘病已的怀里。 “平君,平君”刘病已一边喊着,一边摇晃着许平君身体,见许平君没醒。刘病已又大喊道:“快来人,传御医!” 刘病已把许平君抱回了椒房殿,很快御医便来了。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御医离开了床边,起身向皇帝刘病已鞠了一躬。 “皇后怎么样了,她得的是什么病?”刘病已急切地问道。 “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啦!” “啊?”刘病已没有理解御医的话,仍愣在那里。御医于是又解释说: “皇后怀孕已有数周,恭喜陛下啦!” “你确定是喜脉,不是其他什么病?”刘病已见许平君眼睛仍闭着,不敢相信地追问道。 “千真万确,在下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娘娘是喜脉不是病脉!”御医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了这话,刘病已脸上终于是浮出了笑容。 “老先生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刘病已说着,转过头对一旁的太监说,“来人,帮我送老先生回太医院,再从内库账上给老先生拿五十金的赏钱!” “是”一个太监答应着,领着御医走了。 刘病已仍站在那里,望着御医远去的背影发着呆,他脑中仍在回味御医刚才说的话“皇后怀孕已有数周”。 那就是说,他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平君要给他生第二个孩子了!! 刘病已心中充满了激动,竟没有听到许平君呼唤他的声音。 “呆子,呆子!”许平君在那里不停地呼唤刘病已。可刘病已却像没听见一样,站在那里一直不动。许平君只得伸过手过去,想碰刘病已的后背,却险些从床上栽下来。 听到身后的动静,刘病已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来,见许平君一半身子趴在床沿上,赶忙过来,把许平君扶回床上,又帮他掩好被子。 “呆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我感觉身上一点力也没有,虚弱得很!”许平君有气无力地问道。 “傻平君,你别胡思乱想了,你什么病都没有?身体好好的,安心休息就行了!”刘病已柔声安慰道。 “可是,我身体明明……”许平君怀疑刘病已在欺骗自己,追问道。 “你别想,实话跟你说吧,刚才御医来看过了,说你身体有喜了,我们有第二个孩子了!”刘病已怕许平君再怀疑这怀疑那,如实说道。 “啊,这是真的?”许平君仍怀疑刘病已是在诓骗自己。 “当然,刚才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听到了,不信你可以问他们!”刘病已说道。 刘病已说完,立即便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跳出来说道:“娘娘,陛下没有骗您,您真的有喜了!” 第184章 乌孙的使者 听了这个小宫女的话,许平君终于是相信了,她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变得充满活力起来。 “太好了,牛郎织女二星真是太灵了,我居然有孩子了!”许平君一脸欣喜地说道。 “你别那么激动,小心动了胎气”刘病已提醒道。 “嗯”许平君被刘病已这一提醒,方才醒悟自己肚子里如今已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脸上不禁是一片羞红。 看见许平君这害羞的模样,刘病已一把把爱妻揽进怀里。 “平君,生奭儿的时候,我让你受了太多的苦,这一回,我不许你在受苦,我一定要好好陪你!”刘病已边说着,一只手放在许平君的肚子上,在上面来回抚摸着。 许平君很享受刘病已的怀抱,她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说道:“陪我就不必了,你现在是皇帝,每天日理万机,如果你因为我而耽误了国事,那我可就是罪过大了,我可不想做个有罪的女人!” “无妨,朕现在是皇帝,你就算有再大的罪,朕都可以恕你无罪!”刘病已笑着说。 “哼”许平君笑着在刘病已的胸口上捶了一下,便没再多话了。 刘病已和许平君正调笑着,这时一名中年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陛下,有使者来朝见,急需您过去!” 刘病已正和许平君享受夫妻二人的美好时光,被人突然搅扰,很不高兴。 “什么使者?这么晚了哪里来的使者?”刘病已问。 “是玉门关守将护送过来的,听说是乌孙国解忧公主派来的!” “乌孙国的解忧公主?”刘病已念叨着这几个字,心里觉得十分陌生。 “陛下,你有事就去吧,不用管我,国事为重!”许平君从刘病已的怀里挣开了劝道。 “嗯”刘病已点点头,“那好吧,朕就去见见那个使者吧!” 刘病已起身跟着太监走了几步,又回头提醒道:“平君,一定要多休息,朕有空就来看你!” “嗯”许平君点点头,刘病已这才安心离去。 回到宣室殿时,刘病已脑中还在琢磨着那串名字“乌孙国的解忧公主”,这个人到底是谁,竟派使者来朝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安,这个解忧公主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历?”刘病已问一旁侍立的太监。 林安在宫中多年,宫中的大事小情他都略知一二,刘病已做皇帝以来,很多不懂得东西都是问林安。 然而,一旁的太监却没有回答。刘病已疑惑地抬起头去看,却发现那人不是林安,而是另一个更年轻的面孔。 “哦,不好意思,朕差点忘了,林公公上个月就辞官去给先帝守灵去了。”刘病已抱歉道。 “无妨,奴才名叫弘恭,陛下有问题奴才也可以替陛下解答!” 弘恭说完,接着又道,“这个解忧公主乃是楚王刘戊的孙女。孝武皇帝时期为了讨伐盘踞大漠的匈奴,朝廷决定与乌孙国和亲。” “最初派去和亲的乃是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不料刘细君居乌孙国不到五年,便病死他乡,于是孝武皇帝便只好另派刘解忧入乌孙,与乌孙大王结亲,以维持汉朝和乌孙的联盟,这便是解忧公主。” “嗯”刘病已点点头道,“不错,弘公公,你也很博学嘛,以后朕有问题可以问你!” “陛下有问题问奴才,那是陛下对奴才的抬爱,奴才知无不言!”弘恭跪下说道。 正在这时,有人通报到:“乌孙使者到!” 很快,便有一名身着异域服饰的胡人走了进来,向刘病已跪拜。 “外臣昆西见过大汉皇帝”使者行礼道。他样貌和打扮虽是乌孙人,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平身吧,昆西,听说你是奉解忧公主之命来长安出使,不知公主殿下她在乌孙怎么样了?”刘病已问。 “公主在乌孙很好,她与翁归糜大王感情很好,生下三子两女。在公主的指导下乌孙国的经济和农业生产方面有了很大的发展,她还教乌孙国百姓们说汉话,外臣的汉话就是公主教的。唯独近几年匈奴和车师联军不断袭扰攻击乌孙国的边地,让公主很头疼。”昆西答道。 “那乌孙国内现在情况如何?”刘病已又问。 “眼下,翁归糜大王手下仍有六七万精兵,国都以及乌孙国大部分领土仍在大王的控制之下。” “不过,西域原本就是匈奴人的势力范围,乌孙国中有不少大臣与匈奴人亲近,若是匈奴车师联军继续进攻乌孙,那乌孙国内部恐怕会生出叛乱,到时候,匈奴人再乘势攻击的话,乌孙国恐怕难保。” “公主和大王都十分忧虑,这才派外臣,跋涉万里来向陛下求救,这里还有公主的亲笔信,恳请陛下出兵!”昆西说到这里跪下磕头,手中则托起一张羊皮书信。 刘病已赶紧上前接过羊皮书信,并扶起了昆西,说道: “使者请起,乌孙国的情况,朕已了解,不过出兵之事兹事体大,朕还要大臣们商量一番,才好决定。使者路途劳顿,还请先到旅舍休息,待朕与大臣们商量好了,再给你答复!” “谢陛下隆恩”昆西说完,便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离去了。 第185章 商议用兵 次日没有早朝,刘病已一早便派人把霍光、张安世、丞相蔡义、御史大夫田广明及后将军赵充国等几人叫至宣室殿议事。 这几人到时,发现皇帝刘病已正站在一幅巨型地图面前,那幅地图乃是根据孝武皇帝时来往西域的张骞所绘。地图上除了汉朝和匈奴之外,还有包括乌孙国在内的西域三十六国的位置地理山川状况。 见几位重臣都来了,刘病已转过身说道。 “诸位爱卿来的正好,朕昨日接见了乌孙国的急使,有事要与大家相商!” “乌孙国的使者?是不是匈奴人又找乌孙麻烦了?”霍光问。 “大将军猜的不错,匈奴联合车师国正攻打乌孙国的边界,远嫁乌孙的解忧公主和乌孙王一道派使者来求救!” 刘病已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介绍道,“这是公主的亲笔羊皮书信,你们都看看吧!” 太监弘恭上前把羊皮书信拿给了霍光,霍光看过之后又传给了其他人,大家都看过后,羊皮书信又被太监还给了刘病已。 “大家都说说吧,你们都有什么看法?”刘病已道。 霍光先说:“解忧公主向汉朝求救,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孝昭皇帝在位时便已接到过公主的求救信,不过很快孝昭皇帝暴崩,朝廷事情太多,所以求救信便被搁置了。” “这一回是第二次求救,言辞比上次急切地多,可见匈奴人此番来势汹汹,给乌孙国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臣认为无论是打击匈奴势力角度说,还是从帮助大汉公主的角度说,我们都应该出兵相救。” 霍光说完,蔡义也开口了:“公主为了大汉与乌孙的联盟,不远万里远嫁和亲,有大功于国。我们大汉朝就是公主娘家,公主有难,咱们应当有求必应。” “上次公主求救,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所以未能答复。如今陛下登基已有两年半多,国家政通人和、百姓生活安定,我们没有理由再拒绝公主的求救。所以臣也认为当出兵相救!” “你们其他人呢,也都赞同出兵吗?”刘病已说着望向张安世等几位。 “臣等附议”张安世等三人齐声答道。 “好,那出兵这一项便确定了,接下来问题是出多少兵,何时出兵以及该派何人出兵?”刘病已说着望向大家。 这三个问题相比前一个问题,更加具体化,也更加难回答,所以刘病已话说完,几位重臣都是嘴上一阵嘀咕,谁都没开口。 “蔡丞相,你先说!”刘病已发话道。 蔡义望了望霍光,见霍光不说话,便只好开口道:“臣非行伍出身,相比几位将军在军事上认识浅薄,不过陛下既然问我,那我就说说我的意思。” “自孝武皇帝《罢轮台罪己诏》发布之后,我朝再未与匈奴有大规模冲突,这一来是我们要休养生息,二来是匈奴人并未侵扰我们,我们出师无名。” “此番匈奴人入侵我们的盟国乌孙,公主和乌孙王向我们求救,这正是上天给予我们打击匈奴的好机会。” “咱们汉朝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给予匈奴以重创,否则将大大折损我们大汉朝的天威,匈奴人也会更加气焰嚣张。” 刘病已听了蔡义这番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出重兵,那大概要出兵多少?” “匈奴人在漠北草原的总兵力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我们劳师远征,本已是劣势,如果人数上再处于劣势的话,恐怕战况于我们不利。所以臣认为我们大汉也必须出兵至少二十万不可!”蔡义道。 蔡义话一说完,便立即有人反驳。 “二十万太多了,陛下必须慎重啊!” 刘病已抬眼去看,只见说话的人乃是后将军赵充国,便问:“赵将军为何认为二十太多?莫非将军有什么好的法子对付匈奴人?” “不,赵某并无对付匈奴人的好法子,只是对外用兵向来是劳民伤财,更何况我们是远渡大漠劳师远征,更是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所以能少用兵就少用兵。” “当然匈奴人的骁勇,世人皆知,所以臣认为,派十万人为宜。漠北大战时,孝武皇帝也是出兵十万,结果取得了大胜!”赵充国道。 “嗯”刘病已点点头,他望向霍光问,“大将军有何看法?” “这个嘛”霍光沉吟了片刻说道,“赵将军说的有理,大军出动钱粮都是巨大损耗。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漠北大战时,朝廷有卫青霍去病这两位不世出的名将,而今眼下朝廷诸将,还没有谁能与这二人相匹敌的。” “所以臣认为,派十五万出征为宜。毕竟乌孙王手中也有六七万精兵,加上我军的十五万,在人数上我方不输对手!”霍光平静地说道。 “嗯,那何时出兵,又该派谁来领兵,大将军如何看?”刘病已追问。 “十五万大军的人员粮草调度非一朝一夕之事,没有半年时间很难准备齐全。眼下是夏天,明年开春气候温和,出征最为妥当。至于将军的人选嘛,还有半年多时间,陛下可与百官细细商量!”霍光不疾不徐地说道。 “嗯,大将军说的有理,那就依大将军之见,明年开春出兵十五万,救援乌孙!”刘病已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出兵十五万,与匈奴人决战,这可是场史无前例的大仗,汉武大帝刘彻一生与匈奴大大小小打了上百场仗,可没有哪一场有这种规模。 战争考验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还是经济实力、动员力、组织力等等等等。兵源、马匹、粮草、武器装备还有后勤补给都需要周密筹划,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忽都会影响战争的结果。 因此自决定出兵救援乌孙开始,刘病已便和霍光等一道终日为大军各项筹备事宜忙碌着。就这样一直忙碌了半年,各项事宜终于筹备齐全了。 刘病己和霍光商定的作战计划如下: 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封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统领第一路军, 封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统领第二路军, 封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统领第三路军, 度辽将军范明友统领第四路军,前将军韩增统领第五路军。 每一路军士兵各三万,同出汉塞,共击匈奴。 只等正月元宵节的花灯升起之时,这五路大军便要出发了。 不过,仅有这五路大军,刘病已还是觉得有些不够。这是他登上帝位后的第一次大战,胜则名留青史,威名远扬,败则声名扫地,威信顿减,甚至皇位不稳。因此这场仗不容有失,只许胜,不许败。 第186章 第六路军 这一天,刘病已接到丞相蔡义上的一道奏书,看过奏书之后,刘病已立即让人传来了一个人。 常惠,太原郡人,年少时家贫。天汉元年,苏武受武帝之命,率领使团出使匈奴。常惠自告奋勇加入使团,以从属的身份随苏武一同前往。后因副使张胜阴谋劫持单于母亲,事败后,使团被扣,常惠也被拘留匈奴放牧十九年。汉昭帝刘弗陵在位时,汉朝与匈奴议和,常惠方才被释放,回归汉地,官拜光禄大夫,能说匈奴语和乌孙语。 这份简历摆在刘病已面前,他看了又看,脑中不断勾勒着这个人的模样。 可是他始终觉得勾勒地不够好,哪儿不对,可是究竟是哪儿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听到有太监高声诵道:“光禄大夫常惠到!” 听到这声音,刘病已立即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把面前的简历一卷收进袖子里,然后坐直了身子,等待着常惠的到来。 常惠很快就到了,这是个相貌平平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看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眼角的皱纹出奇的多,皮肤也呈谷麦色,显然虽然回归汉地已有近十年,但当初那十九年羁押在匈奴的日子留下的痕迹依然存在。 “臣光禄大夫常惠见过陛下”常惠跪下行礼道。 “常爱卿平身吧。常爱卿,蔡丞相写的推荐信我看过了,听蔡丞相说当初匈奴单于不肯交出苏武,是你献的妙计,才让他们放人的是吗?”刘病已问道。 “哦,有此事,臣不过是略尽薄智,能带回苏武那完全是蔡丞相的功劳!” “嗯,爱卿为人谦虚,朕十分佩服。蔡丞相说你想和大军一道出击匈奴是吗?”刘病已温声问道。 “正是,建功沙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乃是我常惠从小的志向,还望陛下恩准臣随军出征!”常惠跪下恳求道。 “可是此次出征匈奴,五路大军都已有了主将和副将,朕无法再为你派出一兵一卒啊!”刘病已为难地说道。 “陛下多虑了,臣无需一兵一卒,只需要陛下给我一根符节即可!”常惠说道。 “哦,一根符节即可?难道这一根符节也能抵挡匈奴的千军万马?”刘病已问。 “符节自然不能抵挡匈奴千军万马,不过,它却能调动乌孙国的数万士兵!”常惠说道, “臣听说,由于匈奴人的拉拢,乌孙国内现在分为亲汉朝和亲匈奴两派,另外还有不少豪族大户既不亲汉也不亲匈奴,保持中立。翁归糜虽是乌孙王,但却无法调动乌孙国全部的兵力。这也正是为何多年,乌孙王始终无法打败匈奴人的入侵的原因。” “若陛下能派臣为校尉出使乌孙,节制乌孙王的军队的话,那乌孙国内那些摇摆不定的中立派见到汉朝使者来了,必定大受鼓舞加入亲汉的乌孙王这一方。到时候臣带领乌孙军队,与其他五路将军率领的汉军两面夹击,匈奴人必败!” 常惠一番言论说的慷慨激昂,刘病已听了不禁热血沸腾。 “好,常爱卿,你的一番话说到朕心坎里去了!”刘病已从御塌上站起身说道, “老实说,在你来之前,我就有想让人出使乌孙的想法。只是不远万里前往乌孙,节制乌孙军队,与匈奴作战需要非同寻常的胆略与智慧,所以朕有些犹豫此计到底可不可行。如今听你这一番话,朕不再犹豫了,前往乌孙的任务就交给你,你就是此次北伐匈奴的第六路军!” 第187章 新年的雪 就在刘病已终日忙于北伐匈奴的军务时,而皇后许平君的肚子也一天天隆起,到了年末,许平君怀孕已经有九个月了,按照女子怀胎十月便会生产的惯例,皇后许平君应该会在正月里生产。 作为丈夫,刘病已虽很想陪在妻子身旁,可大军出发的日子将近,军务繁多,他实在抽不出时间亲自探望许平君,只得不断派出太监去椒房殿代为探望。 正月倏忽而至。 与正月一同来的还有天降大雪,大雪是昨晚上下的,到此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脚踩上去,如踩在毛毯上一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椒房殿中,皇后许平君已经醒了,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几个宫女给她梳头。 许平君从小在民间长大,梳头这种活从小都是她自己解决,可是皇后毕竟是皇后,入宫两年多了,她也已经习惯了由宫女来帮她梳头。 “外面是下雪了吗?”许平君瞅见窗格里射出的亮光问道。 “是,娘娘,外面下雪了,昨晚下的雪!”许平君身旁一个名叫紫藤的小宫女说道。 “那扶我去看看”许平君命令道。 “可是娘娘,您快生产了,可不能……”紫藤说道。 “无妨,紫藤,我不出宫,就在门边站会儿!”许平君解释道。 “那,那好吧”紫藤想了会儿,终于是松口了。 接着,紫藤便和另外两名宫女一道扶着皇后娘娘朝门边走去。 好大的雪啊,好美的雪啊,殿外除了白雪之外什么也没有,偶有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在皇宫的屋檐上飞来飞去。 那些平日恢宏气派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都化为乌有,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宁静。 看到这美丽的雪景,许平君不禁想到她和刘病已以前住的长安城外那座农家小院。 此时此刻,那所农家小院里应该也落满了雪吧,那里的雪应该也很美吧,可惜主人已不在,再美的雪景也无人欣赏。 “好美的雪啊,如果能和病已一起手挽手在这雪上走上一走,那该多好!”许平君心中说道。 许平君正出神,一旁一名宫女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呸,真笨,你真笨,娘娘肯定是在想陛下了呗,这还猜不出来!”紫藤在一旁说道。 许平君被人点破了心事,脸一下子红了,嗔怒道:“你这小丫头,就你话多!” 紫藤被许平君批评了,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说:“娘娘放心吧,今天是新年第一天,陛下等见完来拜年的大臣们,就会来陪娘娘的!” “这说不好,朝廷大军出征匈奴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这可是一场大仗,陛下最近忙的不可开交,他就算今天不来我也不怪他。”许平君道。 正在这时,一阵寒风迎面袭来,吹起了许平君的衣袖和鬓边的长发,紫藤关心地说道:“娘娘,还是回里边去吧,外面冷!” “嗯”许平君也感到手臂一阵寒凉,于是就由几名宫女扶着又走回坐榻上休息。 也许是刚才看雪受了凉的缘故,许平君刚坐回榻上,就忍不住连续咳嗽起来。接着,她便感到头晕,肚子也有些疼了。 紫藤在一旁看见许平君一脸痛苦,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沁出了汗,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许平君皱了下眉,忍着痛苦,喘着气答道:“紫藤,你快去,快去帮我叫一下太医院的淳于衍大夫,我要生了!” 皇后要生产,这可是大事,迟疑不得。 “要不要叫陛下?”紫藤问。 “不必了,叫大夫就行,快去!”许平君用尽力气说道。 “好,我这就去!” 紫藤答应着,立即匆匆忙忙跑出宫去。 第188章 女医淳于衍 长安城一条小巷子里,一座普通的两居室房子里,大夫淳于衍,正在捣鼓着一家人的饭菜。 淳于衍今年三十多岁了,乃是宫廷太医院的御医。她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在一位叔父抚育下长大成人。 这位叔父是位民间大夫,经常游历四方给病人看病,有时候也会在某些药房里坐堂写方子。不过无论在哪儿,这位叔父总会带上淳于衍。 淳于衍跟着叔父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也学了不少知识,那些医道药理之类的东西也都了然于心。 叔父对于淳于衍在医学方面的天赋颇为惊讶,他将几个病例交给淳于衍去诊治,发现淳于衍开出的药方,竟与自己的分毫不差,便从此放心大胆地让淳于衍去给病人看病。 疾病不分男女,不过毕竟男女有别,一些女性患病,当然更愿意找女大夫看病,因此在医理上有天赋的淳于衍很快便有不少病人。 慢慢地,淳于衍名声越来越大,尤其是在帮助孕妇分娩这一方面,淳于衍得到老百姓一致认可,名声远播。 不久,便有宫廷诏书传来,将淳于衍请进了太医院,做了女御医。 在男人林立的太医院,淳于衍可谓是鹤立鸡群,巾帼不让须眉,她在医学方面的造诣丝毫不差于别的男太医。不过在其它方面,淳于衍相比自己的同事们可差远了。 比如家庭方面,淳于衍的丈夫只是个普通的护卫,还是守卫掖庭这样地方的,每个月上班又辛苦,工资又不高,又没有任何前途。 一想到自己丈夫那平庸碌碌无为的模样,淳于衍心中便凹糟地很。自己也算是位才女,怎么就嫁给了这样的人呢?说到底还是自己家世不好,无门无第,还是个孤儿。 淳于衍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心中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 不过,很快灶台里冒出的烟很快又把她拉回了现实中:在太医院,她是女御医,在家里,她就是个烧饭婆,得弄好一家人的饭菜。 淳于衍在厨房炒着菜,外面的堂屋里,她的一儿一女正在那里吵闹着玩着游戏。 忽然,孩子们的吵嚷声突然停止了,紧接着便听到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 “喂,请问,这是淳于衍大夫家吗?” 淳于衍听出了这是宫里的太监的声音,便立即从厨房走出来。 来的果然是位太监。淳于衍擦了擦手上的水,向来人颔首行了一礼说道: “是,我是淳于衍!” “哦,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进宫,椒房殿的皇后娘娘要生了,点名让你去接生呢!”来人说道。 “哦,好,你先去,我收拾收拾东西,后脚就到!”淳于衍答道。 淳于衍此时身上还围着家庭主妇烧火做饭的围裙,身上也被烟熏的一片黑一片黄,这模样自然是不方便进宫的。太监瞧了眼淳于衍十分体谅地说道: “嗯,好吧,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就在外面,你待会直接上车就行了!” 太监说完便离去了。 淳于衍开始收拾东西了。她先准备好看病用的医箱,然后是洗脸换衣服,最后又拿出几十蚊钱给两个孩子,让他们自己去买点吃的,这才离开家坐上马车。 从淳于衍家到长乐宫半路上要路过霍光家。 路过霍光家时,淳于衍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她去给霍光家一位女眷看病,临走时,霍光夫人霍显私下叫住她,告诉她哪一天皇后娘娘传她入宫时,一定要来霍府一趟,她有件东西要托她的手送给皇后许平君。 霍光夫人那是太后见了都要毕恭毕敬的人,其威力可不比皇后娘娘小啊,她让自己帮忙捎个东西,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是得罪了她。 况且,最近未央宫正计划增加一些新的护卫,若是让霍夫人帮忙说句话,把自己的丈夫从掖庭护卫调到未央宫去,虽是平级调动,但将来的前途也会大很多。 淳于衍心念于此,掀开车帘叫道:“麻烦停下车!” 车夫听了停下车,十分不解地问:“淳于大夫,有什么事吗?公公的意思可是让我们马上进宫啊!” “我知道,不过我有件治病用的要紧的东西上次出诊落在霍府了,我进去拿一下,你稍等我马上出来!”淳于衍解释道。 不等车夫回应,淳于衍便已下了车,朝霍府大门走去。 车夫见人已经下车了,无可奈何,只得坐在车上耐心地等着。 霍府大门外常年有几名护卫在门口守着,见淳于衍靠近,立即上前拦住。 “你好,你找谁,可有名帖?”一名护卫问道。 “在下淳于衍,来找霍夫人,麻烦通报一声!”淳于衍答道。 护卫听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淳于衍,又瞧了下她身上挎着的医箱,终于开口道: “行,你等着,我去帮你通报!” 护卫说完随后进了府中。过了一会儿,护卫出来十分恭敬地向淳于衍行了一礼,说道:“淳于大夫,夫人有请,你随我来!” 第189章 阴险至极 淳于衍点点头,便随护卫进了府中。他们二人一路左转右转,穿廊过室,走了好几分钟,终于在一间房间外不远处停下。 “这是老爷和夫人的起居室,夫人在里面等你,你快进去吧!”说完护卫又朝淳于衍鞠了一躬。 淳于衍听了一愣,这起居室可是极其私密的地方,但凡豪门大户,见客人一般都在会客室、议事厅或是书房,有谁会在起居室会客呢? 淳于衍摸不着头脑,不过护卫还在一旁瞧着她,她不得不向前走去。 她走到房间前,敲了敲门,还没等她开口通报,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果然是霍夫人。 “少夫,你来了,外面天冷,快进来吧!”霍显招呼道。 少夫是淳于衍的字,听了霍显这一称呼,淳于衍立即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她十分感动立即跟着霍显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个下人也没有,霍显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房间周围没有人,这才安心地关上房门。 “冒昧打扰了,上次夫人您说有东西要捎给皇后,我今天恰好要去皇后宫里,所以顺道过来了!”淳于衍解释道。 “哦,那皇后是有什么事招你进宫?”霍显说到这里,故意压低了声音补充问道,“还是皇后要生了?” 淳于衍刚才被霍显一番话感动,此时面对霍显的提问,她也毫不隐瞒如实说道:“刚才宫里太监来传话说皇后要生了!” 霍显听了淳于衍回答,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说话。 淳于衍见霍显叹息不语,好奇地问:“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少夫,不瞒你说,老妇确有一件烦心事!”霍显说完,满脸忧愁地望向淳于衍,不等对方来问,她又开口道,“我愁的就是我那小女儿成君!” “哦,我听说成君小姐有倾国倾城之貌,她什么好忧愁的呢?”淳于衍道。 “唉,怪就怪在她长得太漂亮了”霍显叹息着说道,“她要是相貌普通点,估计早就嫁人了,可惜她从小就天生丽质,又被我和她爹宠坏了,所以到现在都快十九岁了是单身一人!” “你说这些年,我和她爹为了她的婚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介绍了多少世家子弟,可是她愣是一个也看不上,她眼里能看上的就一个人!” “谁?”淳于衍好奇地追问。 “当今圣上!”霍显答道。 还没等淳于衍反应过来,霍显竟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 “少夫,今日你来,我得求你帮我做一件事!只要你帮我做成了这事,你就是我霍显的救命恩人,不,是我们霍家的大恩人,我们霍家将永不忘您的恩情!”霍显拉着淳于衍的手哭着恳求道。 淳于衍被霍显这一举动弄糊涂了,她赶紧扶霍显起来,可是霍显却不肯起。 “霍夫人,您快起来,有什么您先说,只要我淳于衍能办到的,我一定答应!” “不,我要拜托的事,少夫你一定能做到,你若是不先答应,我就不起来!”霍显跪着说道。 淳于衍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我答应您,霍夫人,你快起来!” 霍显听淳于衍答应了这才终于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夫人,您有什么事相托您就说吧,我还要赶去椒房殿呢!”淳于衍说道。 “嗯”霍显点了点头,她瞅了瞅四周走近了一步,十分神秘地在淳于衍耳边小声地说:“我要托您帮我除去皇后!” 霍显的话很短,内容却很震撼,淳于衍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当她把霍显之前说的话联系起来,便明白她没有听错。 霍显的确是想除去皇后,这样她的女儿霍成君便可以上位做皇后了。 淳于衍身体打着寒颤,她整个人僵在那儿,仿佛冻住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说:“夫人是开玩笑吧,我想我得走了!” 淳于衍转身欲走,却被霍显一把抓住了胳膊。 “且慢!此事我既然说出口,便再无收回的余地。”霍显挡在了门前,一脸凶相地说,“淳于大夫,我已经把心里话告诉了你,那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淳于衍被这狰狞的面目吓到了,她身体颤抖地向后退,想逃避,而霍显却在步步紧逼,终于淳于衍的身体碰到了后面的桌案,退无可退了。 “可是,皇后那是九五至尊,岂是我一介小小的大夫能做到的啊?”淳于衍用胆怯的眼光瞅着霍显小声说道。 霍显狰狞的脸笑着说道:“不,淳于大夫,你可以,而且非你不可!眼下皇后即将临盆,召你入宫为她接生,你只稍稍在她喝的东西动一点手脚,皇后不就……” 霍显说到这里,满脸堆笑。可是这笑容在淳于衍看来却是无比可怕,无比阴森毒辣。 “我还是不行,皇后身边的人可多着呢,而且她所有吃的喝的东西都有宫女太监先尝用,我……” 淳于衍想为自己分辩,可是霍显却一脸寒霜,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你可以,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我只要结果就行了。若是你办不好的话,你就等着为你自己,还有你那两个孩子收尸吧。相反,若是办好了,金银财宝,荣华富贵,要多少我给多少!” 听到霍显这番话,淳于衍如患了重病一样,全身无力地软倒在地。 正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了仆人高声叫喊声:“夫人,外面有公公在催,让淳于大夫赶紧进宫!” “知道了,你去告诉公公,淳于大夫马上就去”霍显回应道。 接着她转过脸,笑着将淳于衍从地上搀起,在她耳边温声提醒道:“去吧,少夫,一切就看你的了!” 说完,她亲自把淳于衍送出了房间。 第190章 毒杀皇后 椒房殿里早已是乱作一团,皇后许平君马上要临盆了,痛得几度昏厥,可是女御医淳于衍还没来。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都是焦急万分,要是万一孩子保不住了,皇帝怪罪下来,可不单单只有御医会受罚,整个椒房殿里的所有的宫女太监也统统要受罚的。 小宫女紫藤,站在宫门前望着殿外的雪,她在等着淳于衍的到来。 她在许平君身边服侍已有一年多了,对这位平民皇后已有了感情,她不希望许平君有任何危险,所以她比其他人更加期盼御医早点来。 “来了,来了”紫藤远远望见太监领着一个手提药箱的女子走过来,兴奋地冲其他人大叫道。 宫里的其他太监宫女们也都跑过来看,其中有人是认识淳于衍的,说道:“正是,那正是太医院的女神医淳于衍大夫!” 此话一出,先前众人脸上的焦虑之色顿时消失,大家都放松了下来。 淳于衍很快就来了。接生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她已经为近千个女子接过生,几乎都是顺利生产的,仅有少数几例失败,可谓是经验丰富,技术过硬,正因如此,皇后许平君才会让她来为自己接生。 然而,淳于衍却是心事重重,在霍府,霍夫人给了她一项特殊的任务:杀死皇后。她不想接受这项疯狂的任务,可是霍夫人说了,如果她不接,不光她要死而且她那两个孩子也要跟着丧命。 淳于衍本就是个孤儿,自己死还是活,无所谓,可是那两个孩子是无辜,他们还都很小,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她希望他们能活的久一些。不过这样的话,她就必须得杀死皇后。 不过许平君是皇后,不同于一般人,她所有吃的喝的东西,都会先有人给她试尝,如何弄死许平君又不留痕迹,这是个问题。 来椒房殿的路上,淳于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很快她便想出了法子。 淳于衍学医三十来年,弄死个孕妇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有很多药材本身并没有毒,一般人吃了也不会有问题,但是孕妇却吃不了。 “你去准备热水和火钳” “你们几个准备帷幔把皇后的床围起来” 淳于衍命令道,椒房殿的宫女太监们都照她说的去做了。 淳于衍又打开医箱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交给宫女紫藤道:“这是镇痛的方子,你去太医院照这个方子给皇后抓药,药煎好后立即端过来!” “是”紫藤答应着,快步走出去了。 吩咐完之后,淳于衍立即回到帷帐中。皇后许平君生产在即,腹中的疼痛,让她时不时发出呻吟,她的额头上也满是汗。 几个宫女围在床边,不停地用热毛巾给许平君的身子擦汗。可许平君依旧是汗流不止。 淳于衍走过去,在许平君的床边蹲下来,她握住许平君的手温声安慰道:“没事的娘娘,我是淳于衍,待会儿镇痛的汤药熬好了,你喝了就不会那么痛了!” 许平君听了声音,勉强转过头,冲着淳于衍苍白的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淳于大夫,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许平君说完,又转回头去,闭上眼,满脸痛苦地呻吟起来。 淳于衍看着这个善良且虚弱的女人,想到自己将要对她做的事,心中充满着不忍。 可是她的脑中又迅速浮现出霍显对她说的话——“若是你办不好,你就等着为你自己还有你那两个孩子收尸吧”,又不禁暗暗咬紧了牙关。 “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霍夫人!”淳于衍望着床上躺着的许平君说道。 过了半个时辰,紫藤把药端过来过来。 药的气味从药碗里飘出,很快便弥漫了整个帷帐。 “大夫,汤药来了!”紫藤道。 一名老太监走过来,揭开药碗上的盖子,用汤勺舀了一勺汤药喝了。过了片刻,老太监并无异常,他对紫藤点了点头。 紫藤这便要端着汤药过去给皇后许平君服用,一旁的淳于衍却站了出来笑着说道:“让我来吧,我亲自伺候娘娘服用!” 淳于衍是宫廷女御医,又是许平君点名过来接生的,虽不是紫藤的上司,但此时此刻,许平君分娩在即,这御医无形中变成了这里最有权势的人。 因此紫藤听了她的话,也毫不迟疑,把汤药递给淳于衍,由她端给皇后许平君。 淳于衍接过药汤,十分小心地朝许平君走去。 走到许平君的床边时,她蹲下身,悄悄把一小包藏在手心里白色药粉,倒在了药汤里。 “来,娘娘,该服药了!”淳于衍温声说道,她一边说一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药,好让药粉充分溶于汤药中。 “这是镇痛之药,喝了,就不会这么痛了!”淳于衍道。 “嗯”许平君微微点了点头,她张开了嘴,眼睛却仍是闭着的。 淳于衍把汤药舀起来,一勺一勺地送进了许平君的嘴里,一碗汤药很快就被许平君喝完了。 刚才喂药的时候,淳于衍因为过度紧张脸几乎僵硬,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此刻见汤药已全部给许平君服用了,她紧绷的脸才稍稍缓解了。 正当淳于衍放下心,以为万事大吉时,一直闭着眼睛的许平君猛然睁开眼,瞪着淳于衍,怒喝道:“你,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许平君刚才的话虽然充满着怒气,可是她身体已经过度虚弱,就连这聚集了无穷怒火和悲愤的怒喝声在外人听来,也几乎弱不可闻,仅有离床边最近的淳于衍听清楚了许平君说的话。 淳于衍被许平君的话和她愤怒的眼神吓到了,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跌坐在地上。手中原本端着的空药碗也掉了下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淳于大夫,你怎么了?”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试药老太监关心地问道。 “我,娘娘她,她……” 淳于衍指着许平君,话还没说完,只见许平君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宫女太监一起来到许平君床边喊道。 还没等许平君回应,宫女紫藤又捂着嘴惊叫道:“血,这下面也有血!” 众人再去看,只见许平君下半身盖的被子里流出了殷红的血,血从床边流下,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滴血的声音如一根根椎子一样扎在众人心中。每个人都明白,皇后只怕是流产了,搞不好甚至会母子双亡。 每个人都是面面相觑,面脸惊恐,没有人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只听试药的老太监大喊了一句。 “快去通知陛下,再不通知就迟了!” 随即,宫女紫藤便朝宣室殿跑了去。 第191章 平君死了 宣室殿里,皇帝刘病已正在和几位将军在讨论即将到来的汉匈大战。他们对着地图在演练出征后可能发生的情况。 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刘病已已经计划好了等接见完了来拜年的三公九卿,就去椒房殿看皇后许平君。 可是一见到几位要出征匈奴的将军,刘病已又情不自禁地跟他们聊起了即将要到来的战事,这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 “好了,时间不早了,今天是新春第一天,就聊到这儿吧,大家都早点回家和家人团聚吧,我也要去椒房殿看皇后了”刘病已道。 “是,谢陛下关心”田广明、范明友、赵充国等几位将领都向刘病已鞠躬行礼,正准备离去。 忽然,宫女紫藤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喊道:“陛下,陛下不好啦,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难产血崩啦!” 刘病已和室中的几位将军听了这话,都是心中巨震。 难产血崩这是妇女生产过程中最恐怖的情况,这种情况下轻则母子保一个,更严重的情况下则是母子双亡,不过不管那种情况都是刘病已无法接受的。 刘病已推开紫藤,像疯子一样朝椒房殿跑去。任凭身后的太监宫女们怎么喊,他都不停下。 地上还有不少积雪,哪怕是普通宫女太监们走在上面都要小心翼翼地,更何况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可是刘病已不管。 刚才宫女紫藤刚才的话里的“血崩”一词太震撼,刘病已虽不懂医,但也知道这个词的恐怖性。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皇后许平君,只要许平君能平安,他什么都可以不管。 “平君,平君,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刘病已一边奔跑,一边心里暗暗说道。 好几次,刘病已奔跑的时候,被积雪下的东西绊倒,膝盖都擦出血来。可是立即,他又爬起来,又奋力向前跑。 刘病已终于是到了椒房殿。此时床上的许平君已是不省人事,她面色苍白如纸,被子下面不再流血了,因为血已流干。 殿内的所有人脸上都是面如死灰。几名平日服侍许平君的宫女,望着许平君那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忍不住流下了泪。 “怎么样?平君怎么样了?”刘病已一冲进椒房殿,就大喊道。 一听到皇帝问话,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跪了下来。 “陛下……”老太监哽咽着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刘病已也没有理他,他从跪着的众人之间穿过,快步走到床边,床边的帷幔已经撤了,皇后许平君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闭着,床边还有地上都有大块大块的血。 刘病已来到在床边,他握住许平君的手,只觉得那双手似乎还有些温度,又似乎冷冰冰的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平君,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刘病已含着泪,边说边摇晃着许平君的手。 可是床上许平君眼睛仍是闭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御医,御医呢!”刘病已咆哮道。 跪着的众人中立即便有几人站出来,其中就包括女御医淳于衍。 他们走到刘病已跟前,再度跪倒。 “皇后到底怎么了,你们谁来告诉朕?”刘病已红着眼质问道。 其中一名老御医说道:“娘娘她,因为难产,胎死腹中,所以引发了血崩,血已流干,已经崩逝了!” 当老御医答话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闪电。崩逝就是死的意思,平君死了,不可能,刘病已绝不相信,他昨天见到许平君时,她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崩逝了呢! “朕不相信平君会死,朕不相信平君会死!”刘病已瞧了眼床上躺着的许平君,又扫了身后跪着的御医们,命令道:“你们上去让平君醒过来,朕要马上同她说话,只要能让她醒,朕重重有赏!” 刘病已的话说完,可是地上跪着的御医们没有人挪动身子,都仍是纹丝不动地跪着。 “你们都聋了吗?朕的命令你们没听见吗?你们不是御医吗?救死扶伤不是你们的责任吗?朕命你们让皇后娘娘醒过来,你们一个个都不听命令吗?”刘病已红着眼睛问道。 “陛下,娘娘已经崩逝了,臣无能,请陛下恕罪!”一名御医说道。 “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另几名御医也一起说道。 御医不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吗?怎么就没办法让许平君醒来。听了御医们的话,刘病已气得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刘病已再次走到床边,拉起许平君的手,说道:“平君,麻烦醒来看看我,只要你醒来,不管你怎打我骂我都行!” 刘病已一边说一边哭,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流过脸颊、下巴,一直滴到许平君的脸上,可是许平君依旧如同睡美人一样,纹丝不动。 这天霍家的午饭开得比较晚,霍光一早就去宫里给刘病已拜了年,随后回到家又不断有群臣上门来拜年,一直到下午申时,来拜年的人才都走了,清净了的霍光这才来到餐厅和一家人共用午饭。 自霍光当上辅政大臣以来,每一年的第一天都是这样,霍家人早已习惯,没有人抱怨什么。 午膳开饭了,霍光面前摆着的依旧是一大盘糖醋桂鱼,霍光饿了半天,肚子正空着,面前摆的又是他喜欢的菜,他吃得正香。这时一名侍从急匆匆地走进来,也不打招呼就直接来到霍光身旁。 “霍大人,宫里出大事了!”侍从说道。 接着,他便凑近一步,在霍光耳边小声嘀咕着。 第192章 皇帝的愤怒 霍光向来沉稳,不过听了侍从的话,却眼睛一瞪,停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椒房殿的禁卫送出的消息,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呢!”侍从说道。 霍光听后,立即扔下碗起身。 “来人,帮我备车,我要立即去趟宫里!” 霍光这突然的举动让家人感到惊讶,他们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霍光刚刚还吃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去宫里?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这大年初一的,有什么事,你吃完饭再去啊!”夫人霍显说道。 “不了,你们吃吧!”霍光丢下这句,也不再解释什么,就急匆匆往府外走。 桌上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连最聪明的霍成君,也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霍显心中打起了小鼓:莫非是淳于衍那边行动了,她有没有得手?要是得手了还好,要是没有得手的话,那就…… 霍光到了椒房殿时,刘病已已经接受了许平君已死这个现实,不过,他心中的愤怒之火却比之前烧得更旺了。 “谁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皇后娘娘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血崩了?”刘病已吼道。 他坐在许平君的床边。平日温文尔雅的他,此刻因为过度愤怒,两眼充血变成了血红色,让人见之胆寒。 刘病已的话在椒房殿里回荡着,可是没人敢回答他的话,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 霍光走进殿中,他没有主动过来和刘病已打招呼,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站着,冷眼旁观着殿内的一切。 “你们都不说话,那好,那就由朕来一个个问,朕就不信问不出眉目来!” 刘病已说着眼睛在众人堆扫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刚才去宣室殿报信的宫女紫藤身上。 “紫藤,你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朕来问你,皇后是何时感觉要分娩的?” “哦,皇后是上午看了雪之后,说要分娩的,当时,时间好像是巳时正刻”紫藤思量着回答道。 “皇后巳正时刻就感觉要分娩,为何不来通知朕?朕若是知道,不管有什么事都会来陪着皇后的!”刘病已咆哮着问道。 “陛下恕罪,奴婢也想过去通知陛下,可是当时娘娘说,说陛下国事繁忙,不要去打扰您,她想等生下之后再告诉您!”紫藤委屈地说。 刘病已虽然愤怒,但未丧失理智,紫藤的话符合许平君的做事风格,刘病已对妻子也是了解的,因此这个问题便就此打住。 “那好,那下一个问题,皇后感觉自己要分娩,接下来你们可曾去找御医?” “哦,找了,皇后娘娘让我们去找太医院的淳于衍大夫,我得了命令后立即去了太医院!”紫藤回答道。 “那之后呢,淳于衍大夫来了吗?” “哦,在下淳于衍,今天不该我当值,所以当时我不在太医院,在城南的家里,是太医院的李公公来通知我进的宫!”淳于衍低着头回答道。 “那你来了之后,娘娘情况怎么样?”刘病已追问。 “我来了之后,娘娘眼睛是闭着的,脸上很痛苦,额头上也有汗……”淳于衍答道。 “那就是说你来的时候,娘娘还没死对么?”刘病已问。 “是,应该还没死,只是痛晕过去了。”淳于衍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你来时,娘娘下面有没有流血?”刘病已接着问。 “应该……应该没有”淳于衍答道。 “什么叫应该没有,朕问的是有还是没有?”刘病已厉声问道。 “没,没有”淳于衍嘴唇打着颤回答道。 “那就是说你来的时候,皇后还没有发生血崩,是吗?”刘病已问。 “是” “好,那朕再问你,你来了后都做什么?” “我,我来了之后,先,先让人准备热水,然后,让人用帷幔把皇后娘娘的床围起来,以免外人进入,再之后,我看到娘娘痛晕过去,为了减少娘娘的疼痛,给了宫女紫藤一个镇痛的方子,让她去太医院抓药煎好汤拿过来!”淳于衍低着头小声答道。 刘病已注视着她的脸,一直认真听她说话,直到她说完,刘病已才开口。 “皇后喝过的药碗呢?” “在这儿,刚才淳于大夫受了惊吓,不小心摔碎了!”老太监捧着几片碎瓦说道。 刘病已走过去,拾起一块较大的碎瓦,取出随身的银针在碎瓦残汤上蘸了一下。不过那银针并未变色,也即这碗药汤里并没有毒。 刘病已把瓦片还给老太监,他转过头来又问: “那镇痛的方子现在何处?” “回陛下,在太医院的药房。我把方子给了他们,他们照方子抓了药,熬了汤,汤熬好之后,奴婢就端着汤过来了!”宫女紫藤回答道。 “来人,去药房把淳于衍大夫的方子拿过来,同时把所有抓药煎药的人也都带到这里来!”刘病已命令道。 “是”一个太监答应着出去了。 很快便有长乐宫侍卫押着十几人来了椒房殿。 这些人一见到刘病已,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这便是淳于衍大夫开的药方”一名太监将一张写着药材名字和重量的纸,小心翼翼地呈给刘病已。 刘病已接过看了几眼,然后便让太监拿去给跪在地上一旁的另外几名御医看。 “何御医,黄御医,你们也都是精通医术之人,你们看看,看看淳于大夫开的这张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几位御医听令后凑过脑袋来看,看过一阵之后,为首的何御医开口道:“此方乃是根据秦越人所着《难经》所开,方中所用的药皆是药食同源的上品药材,药性温和,并无不妥之处!” “哦,那此药在送给皇后服用前有无人试药?”刘病已又问。 “奴才试过药”椒房殿的一名老太监走了出来。 “小的也试过药”一名负责煎药的御膳房御厨也跪了下来说道。 “你们二人试药之后都没有异常吗?” “没有”两人都齐声答道。 “那就怪了,方子没问题,药也没问题,那皇后娘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血崩,谁来回答朕?”刘病已咆哮道。 他的声音如一根大铁锤一样在整个椒房殿中敲击着回荡着,整座宫殿,甚至整座皇城都在颤抖。然而没有人回答道他的问题,殿中只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既然你们都不回答,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刘病已说着站了起来,红着眼命令道, “来人,把所有椒房殿值事的宫女太监,以及太医院、御膳房里所有接触过皇后喝过的药的人全部押往廷尉府受审,朕就不信皇后娘娘会无缘无故血崩!” “另外,告诉廷尉府的人,朕今晚不睡觉,就在这儿等他们审问的结果,他们什么时候审完,什么时候下班!” 刘病已说完殿外一队卫士走进来把宫殿内几乎所有人全部押走,宽敞恢宏的椒房殿瞬间只剩下刘病已,霍光和床上已死的许平君三个人。 霍光自觉自己此刻不应该再待在这里,所以向刘病已深深行了一礼,便离开椒房殿。 刘病已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注视着霍光离开,之后他回过神来,把许平君抱在怀里,默默回忆着往事。 第193章 毒妇的哭诉 等霍光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二更天。由于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所以家里其他人已经吃过饭了。 霍光直接回了起居室,夫人霍显还没睡,走过来关心地问道。 “老爷,饿了吗,饭菜还都是热的,我去让下人端来!” “不用了,吃不下饭,给我来碗花生粥吧!”霍光说着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 今天的发生的事太过沉重,霍光一闭眼就想起在椒房殿看到的刘病已暴怒的表情,以及皇后许平君死亡时的惨状,这些东西都太过压抑,所以很快他又睁开眼。 花生粥很快就端来了,霍光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夫人霍显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吃,脸上心事重重,似乎是有话想说。 “怎么了,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是有什么事吗?”霍光吃过一阵子,猛然抬起头来问。 “哦,没有什么事?就是,就是看老爷从宫里回来后,脸上表情一直很凝重,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霍显试探性地问道。 被霍显这么一问,霍光停下了手中拨动的勺子,他咂了咂嘴,瞧了眼四周,见屋内除了他和霍显之外,并无其他人,这才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唉,宫里出了大事,皇后崩逝了!” 霍显自从下午霍光出门时,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她一直想找个人打听宫里的情况,可又不好问。刚才霍光回来后,她的心一直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直到此时从丈夫霍光嘴里听到皇后崩逝这几个字,心中方才安定。 “啊,皇后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崩逝了呢?”霍显故作惊讶地说道。 “哦,听说是发生了难产血崩的情况。可是皇后一向身体很好,又有御医在旁护理,怎么就难产血崩了呢?”霍光皱着眉说道。 霍光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沉默着似在思索这个问题。一旁的霍显眼珠子转动着,又试探着问道:“那皇帝对此有何反应?皇帝和皇后感情一向很深啊!” “是啊,皇帝和皇后的感情一向很深!”霍光说道,他舀了勺吃下,又放下勺子接着答道,“我到宫里的时候,快到黄昏了,一进椒房殿,皇帝就在大发雷霆,从宫女太监到御医,药房的伙计,一个个地讯问。” “那有没有问出结果?”霍显一脸紧张地追问。 “暂时没有,不过所有有可能涉及此事的人都被送去廷尉府,正在接受讯问。皇帝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廷尉府今晚会通宵审讯,相信明早之前应该就会有结果吧!”霍光道。 霍显听了脸色一沉,人也像遭了重重一击一样,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霍光问道,他及时站起扶住了夫人霍显。 “哦,我,我……”霍显欲言又止,眼眶也红了。 霍光和霍显结婚也有二十多年了,在霍光的印象里,霍显一向心性坚韧,还从来没哭过,如今见她这副模样,更加纳闷了。 “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说嘛,这里又没有外人!”霍光道。 他眼睛望着霍显,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夫人掉泪的。 “老爷”霍显扑通一声跪在霍光面前说道,“有件事我瞒着你,你听了务必要原谅我!” “夫人,你怎么跪着呢”霍光赶紧上来扶霍显,“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 霍光说完把霍显扶到近处一把椅子上坐好。 霍显望了眼霍光,有些忐忑,不过还是开口了。 “老爷,皇后的死是我让淳于衍下的手!” 霍显这句话不长,但在霍光听来却有如五雷轰顶。 “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后是我让淳于衍下手弄死的……” “你……”霍光瞪大了眼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头也晕痛得很,身体摇晃着,几乎也要倒。 “老爷”霍显要来扶住丈夫,却被丈夫霍光一把甩开在地上。 “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霍光脸气得煞白,指着霍显怒斥道。 “老爷,我这也是为成君,为了霍府好啊,成君一直想当皇后,你也是知道的!”霍光跪着拉着霍光的衣服哭诉道。 盛怒的霍光再度甩开霍显的手。 “为了霍府好?为了霍府好?”霍光指着霍显怒骂道,“毒杀皇后你知道多大的罪吗?我们霍氏全族拉出去砍九次脑袋都不够抵罪,你知道吗?” 霍光说话时,一道闪电劈下来,亮光照在霍光脸上。霍显被吓的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老爷,我就是想许平君如果不死,成君就永远当不了皇后,所以,所以我才让淳于衍去帮我……”霍显委屈地说道。 “成君当得了当不了皇后那是她的命,可你这样做,不仅害了成君,也害了我们整个霍家,你知道吗?”霍光怒斥道。 “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霍显抓住霍光的衣服,跪在地上哭泣道。 “现在哭有什么用,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已知道错了,那我现在就送你去皇帝面前请罪!”霍光目光严厉地说道。 “不,不,不要啊,老爷,看在我陪伴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命吧!”霍显抱着霍光的腿苦苦哀求。 看到老妻如此可怜巴巴的模样,霍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194章 霍光的审讯 “唉,算了!”霍光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谋杀皇后,罪同谋反叛国,都是株连全族罪无可赦的大罪,我拉去你认罪又有何用?皇帝一旦大发雷霆,我们霍氏全族性命难保!想不到我霍光一世英名,竟毁在你一个妇人手里!” 霍光说完摇摇头苦笑着。 霍显站起身劝道:“老爷,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感叹这些了,既然坦白是死,那为何不把这件事隐瞒下去呢!” 霍光听了霍显的话,沉默不语。 霍显于是又说:“老爷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孩子们吧,他们是无辜的。成君还不到十九岁,还没有嫁人,禹儿也还年轻,还有你的那些侄子孙子们,他们可不想死啊。” “我一个老女人也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死了也无所谓,可是成君和禹儿他们还都年轻,他们若是这么年纪轻轻就死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霍显说完,霍光依旧闭着眼沉默不语。良久,霍光终于是长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为了孩子们和霍氏全族,我霍光就舍掉这一世英名,做一回恶人吧!皇后娘娘,你要怪就怪我霍光吧,如果我不是大将军,你就不会死了!” 霍光说到这里,猛地转过身来对霍显说道:“现在,你把你是如何安排淳于衍毒杀皇后的,完完全全告诉我,要长话短说,同时不能漏过任何细节!” “嗯”霍显答应着,开始仔细把上午淳于衍到府上后发生的事讲述给丈夫听。 霍光听完,皱着眉捋着胡子思忖道:“看来,问题全都在这淳于衍身上,只要她不说出来,那就没问题了!” 说完,霍光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霍显害怕丈夫是要向皇帝坦白情况,追出来问道: “你现在去哪儿?” “廷尉府!”霍光说完这三个字,再不回头,快步朝外面走去。 ………… 廷尉府灯火通明,大堂和几间偏室都在同时审案。因为有皇帝的指示,廷尉府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的审案,谁都不敢马虎懈怠。 皇后暴崩,如果真的是有人阴谋暗害致死的话,那可就是牵连甚广的大案要案。对于从事刑案审讯的人来说,这是最让人兴奋的,因此每个人都渴望能审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霍大人!” 霍光一走进廷尉府,正在审案的廷尉署官吏便一齐站起来向他行礼。 霍光点了点头,扫了眼堂下接受审讯的人问道:“案子审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结果?” “暂时没有,不过廷尉署全体官员都在加班加点审讯,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为首的廷尉卿答道。 “嗯”霍光点头,拿起一旁书吏记录的审讯记录迅速看了眼,问道:“呃,那个叫淳于衍的大夫没有审吗?” “审过了,审讯记录在这儿”廷尉卿从旁边抽出一卷竹简递给了霍光,接着说,“暂时没有审出她有什么问题,不过待会我们还会再审!” 霍光展开审讯记录详细地看了遍,发现记录里淳于衍只提了来宫中后看病的过程,只字不提来宫里之前曾路过霍府见过霍显的事。 霍光此时心中稍稍安定了,不过他仍是有些不放心。 “怎么了,大将军,有什么问题吗?”廷尉卿见霍光脸上表情凝重,试探性地问道。 “哦,问题倒没有”霍光说道,“不过有些细节方面,我还有些疑虑,想亲自问问淳于衍,你们现在就去把人提过来吧!” “是”廷尉卿答应着,立即安排人将暂时关押在大牢里的淳于衍提了过来。 一个身戴镣铐的中年女人被两名差役押到了廷尉府大堂中。 “报告大人,淳于衍带到!”差役说道。 差役说着把那个中年女人摁着跪在了堂下。 “你就是淳于衍?”霍光问。 “是,大人,民妇淳于衍!”淳于衍道。 淳于衍之前虽去过几次霍府给霍家的的女眷治过病,可从未见过霍光,因此她并不知道眼前坐在大堂上的这人是霍光。 霍光仔细端详了一番淳于衍,这个女人衣着不同于一般的宫女,相貌平平,文文弱弱的,说话时也有些胆怯,完全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女人为什么能下得去狠手,害死即将生产的许平君,更想不出这个女人是用什么方法害死许平君的。 不过眼下,他无心去纠结这个问题,他今天来廷尉府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想办法让案件查不出来,不了了之的。而这关键就在这个看似文弱的女人身上。 霍光舔了舔喉咙开口道:“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是谁,我霍光向来是最讲公正的人,如果你没有过错,我不会强加罪名于你,但如果你做了不轨之事,那我霍光绝不轻饶。” “是”淳于衍抬头望着霍光,点了点头,眼中的恐惧胆怯消散了不少。 “你行医多久了?”霍光问。 “民妇是个孤儿,从小跟随一个做郎中的叔父生活,也是跟他学的医,若说独立行医的话,民妇行医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时间也很久了嘛,从时间上看,你也算是位经验丰富的大夫了。而且你的医术应该很高啊,不然也不会从民间被召到宫里来做御医。” “哦,多谢大将军夸奖,民妇之前一直在家乡一带行医,后来偶然机会给太守夫人治好久治不愈的病,得到太守的大力推荐,这才进的宫。”淳于衍答道。 “嗯,那我问你,在你行医这些年来,给多少孕妇接生过,其中有没有碰到像皇后娘娘这样血崩而死的案例?”霍光问。 淳于衍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呃,民妇这些年行医,接生过的孕妇近千人,像皇后娘娘这样的血崩而死的案例极少,不过也有过两三例。” “就是说血崩并非一定是人为事故,也有可能是正常现象咯?”霍光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医学并不是万能的,它对人体的认识也并非尽善尽美,不同的人体质不同,同样一种状况,有的人能扛过去,有的人不能则不能,大夫有时也未必能完全判断正确。”淳于衍越说人越冷静,说出的话也越发显得有理。 霍光点了点头,他又问:“那敢问,你今天开给皇后娘娘的方子是专门针对皇后娘娘的病情开的,还是以前就开过?”霍光追问。 “这个方子是个老方子,已经用了有十来年了。因为有不少孕妇分娩时会出现痛苦难耐的情况,所以我特地查阅古籍同时根据行医经验开了此方。”淳于衍答道。 “嗯,那此前服用过此方的人有没有出现过血崩的情况?”霍光问道。 “没有”淳于衍十分干脆地答道。 “不过因为血崩在我行医的这些年出现的情况极少,所以,我也无法保证此方就一定没有此种风险。”淳于衍又补充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这个镇痛方子对绝大部分人都是起正面作用的,只是到了皇后这儿就起了负面作用,从而诱发了皇后娘娘的血崩,对吗?”霍光问。 “我不知道,你是大将军,怎么理解是您的事。不过,我记得您刚刚说过,如果我没有做过不对的事,您不会强加罪行于我身上,对吧?”淳于衍望着霍光冷静地说道。 霍光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的讯问就到这儿了,把她带下去吧!我去休息一下,你们继续审问别的人,注意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霍光站起来说道。 “是”廷尉卿答应着,命人把淳于衍押了下去。 第195章 雨中忏悔 随后,霍光离开了廷尉府大堂,他走向后院的一间供官吏休息的安静的房间,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闭眼休息了。 今天发生的事太过震撼,霍光感觉如同做梦一样,先是皇后死了,接着是皇帝大发雷霆,再之后就是霍显的坦白。 毒杀皇后,这是多么疯狂的事,多么疯狂的罪名啊,霍光不敢想象将来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会发生什么。 “罢了,随老天爷去吧。至少经过刚才那一番审讯,廷尉府的人应该再也没法,从淳于衍那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今夜应该能安心地睡会儿!” 霍光自我安慰着,随即不再思考什么,安心地睡去了。 等霍光再度睁眼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窗外的天空阴蒙蒙,下着大雨。 地上的雪早在昨夜就已融化,此时还能感到一股彻骨的冷。 霍光走出了休息室,回到前院的廷尉府衙门,前院的灯还是亮的,这表明审讯还在继续。 “怎么,还没审出结果来吗?”霍光瞥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一个宫女,问着旁边一夜未眠眼睛满布血丝的廷尉卿。 廷尉卿站起身引着霍光到了大堂后的走廊上,小心地汇报说:“还没有,不过今天凌晨有两人自杀了!” “哦,是吗,什么情况?”霍光皱眉质问道。 “这两人是心怀愧疚咬舌自尽的,我们没有对他们用刑。其中一人是椒房殿的宫女名叫紫藤,另一人则是试药的老太监,他们死前留下遗言,说皇后娘娘平日里对他们很好,他们愿意去阴间继续服侍皇后娘娘!”廷尉卿说道。 案件还未审出结果,就已有嫌疑人自杀,这无疑使得本就迷茫的案情更加迷雾重重,也算是廷尉府的重大失职。因此,廷尉卿说话时,不停地用眼角瞟霍光。他生怕霍光会不高兴,大发雷霆。 “算了,这案子不能再审了,再审下去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受不了而自杀!”霍光道。 “你赶紧拟个报告,就按昨天晚上我提审淳于衍时,淳于衍的说法结案。”霍光补充道。 “那皇帝那儿……” “你把报告送上来,皇帝那儿我去说!”霍光说完这句便离开了廷尉府。 坐在马车,霍光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心中回想起廷尉卿刚才说的话。 一个宫女和一个试药老太监死了,这两个人死的正恰当,正好可以堵住皇帝的嘴,让他不再审讯淳于衍,这样皇后的死因也将永远被掩盖下去。 可是事情真得能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吗?真相真得会被永远掩盖吗?他又真得能问心无愧吗?霍光心中疑虑重重。 “这两个人的死,加上许皇后和胎儿,就是四条人命。造孽啊,我霍光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我们霍家就不配永享太平富贵吗?”霍光喃喃自语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霍府,霍光刚下马车,便见到皇帝身边的太监弘恭,撑着伞正站在他家大门前。 弘恭一看到霍光,立即走过来,躬身一礼,说道: “霍大人,终于是看到您了,您刚才去哪儿了?” “哦,我刚从廷尉府回来,怎么了,弘公公,皇帝有什么旨意吗?”霍光问。 “哦,不是什么旨意,霍大人,您快进宫去看看吧,今天清早,皇帝也许是因为皇后的死悲伤过度,跑到椒房殿外的院子里淋雨呢!”弘恭说道。 看他一脸焦急,霍光便知道他说的是真。 “那你们为什么不拦着,皇帝要是病了怎么办?”霍光质问。 “拦了,可拦不住啊,皇帝说了谁要拦他,他就要将谁打入大牢,奴才们想去强行把他拉回来,可是皇帝竟发了疯似的拔剑胡乱砍人,奴才没办法,只能来找霍大人您!”弘恭无奈地说道。 “行,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霍光转身又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朝长乐宫椒房殿而去。 ……… 大雨倾盆,椒房殿外的走廊此时已经站了不少人,有太监宫女侍卫也有闻讯赶来的朝廷官员们,他们站在那里,以复杂的眼神看着皇帝刘病已在雨里发癫发狂。 “平君,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刘病已跪在雨里,一边挥着手中的天子剑,一边狂吼,他的衣服已经被大雨淋透,他的每一寸肌肤上都沾满雨,头发也胡乱地披在头上,让人看着心疼。 霍光到来引起了围观的人群的骚动。 “霍大人!” “霍大人来了!”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喊道,他们自动向两边退开,让霍光很容易地来到最前面。 霍光一脸凝重地注视着雨中的人,他眼前的不再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刘病已,也不是昨日那个不停咆哮的刘病已,而是一个痴情的疯子,一个因为结发妻子的死追悔莫及的疯子。 第196章 一起淋雨 霍光只停顿了片刻便朝雨中走去。 “霍大人” 人群中有人试图喊住霍光,也有人试图给霍光递伞,然而霍光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径直朝着刘病已走去。 大雨顺着霍光的头顶流下来,流过霍光的面颊,流进他的脖子里,然而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如往常般沉稳刚毅,没有丝毫变化。 霍光走到离刘病已两步之外方才停下脚。刘病已瞪着霍光问道:“霍大人也是来劝朕离开的吗?” “不,霍某是来陪陛下一同淋雨的!”霍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完,他把朝服撩起,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雨倾盆而下,刘病已望着一旁地上坐着的霍光呆了。 霍光刚到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他,他以为霍光和其他人一样,肯定也是来劝他想开点,不要在雨里作贱自己。 没想到霍光见到自己后,竟一句劝自己的话也没有,只是坐在雨里淋雨,一言不发。 刘病已不解地问:“大将军为何如此?” “那敢问陛下为何如此?”霍光反问。 “朕是因为心中有愧。平君是我结发妻子,我们结婚后,日子很苦,她一直无怨无悔任劳任怨。所以我当上皇帝后,第一个想做的就是立她为皇后。” “我本以为我让她做了皇后,便是给了她幸福,我们便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却不料,她还是早早地离世,还死的那么惨!朕好恨,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陪着她,保护她!”刘病已站在雨里哭着说道。 “很痛是吗?臣能理解陛下的心情!”霍光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你能理解朕的心情?难道霍大人年轻时也曾失去过深爱的人吗?”刘病已不解地问。 “哦,臣没有陛下这般幸运,臣虽结过两次婚,可没有哪一段是像陛下和皇后这般伉俪情深的!”霍光一脸温和含着笑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以这种方式作贱自己,戕害自己的身体,臣认为毫无作用,皇后娘娘并不能因此起死回生,反而会让无知者耻笑陛下的脆弱无能!” “人死当然不能复生,我也知道别人会笑我。不过,朕如果不这样做,心里会很痛苦,很难受!”刘病已道。 “既是如此,那臣霍光就陪着陛下淋雨!臣乃辅政大臣,皇后娘娘遭遇此等不幸,臣理应负有责任!” 霍光说完,闭上眼,任凭雨水冲击他的身体,他也纹丝不动。 刘病已望着如雕像一般坐在雨中的霍光,既是惊讶,又是感佩。真不愧是大将军,怪不得此人能稳坐权臣之位十多年,此等心性常人岂能比。 好了会儿,刘病已叹了口气说道: “算了,霍爱卿,朕算是服了你了,走,我们都换个地方吧!” 刘病已边说边扔下手中的剑,去拉霍光的衣服。 “陛下不打算淋雨了?”霍光温和地问道。 “嗯”刘病已答应道。 见刘病已点点头,霍光这才站了起来。 “那咱们君臣就换个地方聊?” 霍光边说,边把地上的剑捡起递给刘病已。 “嗯”刘病已接过剑,便与霍光一道朝椒房殿这边来。 椒房殿里,宫女太监们早就准备好了两个沐浴用的大木桶和热水。皇帝刘病已和霍光一到,立即在宫女服侍下沐浴,然后换上了干的衣服。 然后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又各自说了许多年轻时的往事,之后,两人都觉得困了,便都一起离开了椒房殿。霍光乘车回了家,刘病已自己则是朝着寝宫宣室殿这边来。 这是刘病已一生中少有的特殊的一天,这一天刘病已不再觉得霍光可怕,反而觉得他有些和蔼可亲了。 第197章 感同身受 因为淋了太多雨再加上伤心过度,刘病已回到宣室殿后不久便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十几天不能下床。 这期间国事几乎全交给霍光打理。而皇后之死的疑案,也在这期间审结了,结论是: 女御医淳于衍未能依据皇后许平君的状况,开具合理的镇痛药方,仍用之前的药方,致使皇后服用汤药后血崩而死。不过此过错乃无心之失,并非有意之过,所以不判死刑。同时,念在淳于衍先前救过无数病人的情况下,免其牢狱之刑,仅免掉其御医之职,逐出京城,并永远禁止她行医作为处罚。 而在狱中自尽的宫女紫藤和试药老太监,也被判定了渎职罪,不过念其已死,也不再追究。 这份结案意见,霍光也让人送了一份给卧病在床的皇帝刘病已。刘病已见廷尉卿和霍光都在上面签了字,再加上此案审案过程中还有两人自杀身亡,便也没再细究此事,点头通过了。 这一天,天朗气清,刘病已觉得身体好了些,能下床走路了,便来到长乐宫的长信殿来拜谒太后上官嫣儿。 之前刘病已病重不能下床时,上官嫣儿曾几度派人来探病,还曾派人给刘病已送药。因此刘病已身体稍好些,便想到来拜谒太后,向她表示感谢。 “陛下的病可好些了”上官嫣儿隔着纱帘问道 “哦,启禀太后,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后前些日子送的汤药,朕已经能下地走路了,相信过几日便能照常处理朝政了!”刘病已答道。 “如此甚好,皇帝的身体关系着天下万民的福祉,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哪怕是病好了些,也不应过度操劳,以免病情复发!” “谢太后关心,太后的教导朕谨记在心。”刘病已行了一礼答道。 上官嫣儿想起不久前皇后许平君的死,又说道:“听说皇帝是因为皇后的死淋了雨,才生病的。对于皇后的死,我心里也很难受,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请陛下莫要太过悲伤。” “可是最亲近最爱的人死了,难道连悲伤都不能有吗?”刘病已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上官嫣儿被刘病已的话问得一愣,随后笑着说:“最亲近、最爱的人死了,当然应该悲伤,不过不应过度。” “那先帝死时,太后难道不感到悲痛欲绝吗?”刘病已追问。 上官嫣儿已经好久没有去想自己死去丈夫了,刘弗陵死了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来没人再在她面前提刘弗陵的名字。此时被刘病已这一问,她身体不禁一颤。 三载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块最柔软的地方,虽然平时极少去触碰,但一旦触碰,那心中的心酸苦楚,便会如决堤的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而刘弗陵正是上官嫣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团扇从上官嫣儿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刘病已和上官嫣儿本人都听得无比清晰。 刘病已自觉刚才的问题十分冒犯,于是立即跪了下来,请罪道: “刘病已一时情绪激动,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冒犯了太后,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不,刘病已,你并无罪!”上官嫣儿眼中含泪说道, “你说的很对,若是最亲近最爱的人突然离去了,人是应该好好伤心一场,否则便对不住自己心。” 上官嫣儿站起身望向窗外的天空接着道,“先帝暴崩时,老实说,我一度悲伤不能自已,也想随先帝一起一了百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胆小怯懦的女人罢了。” 说到这儿,上官嫣儿原本流着泪的脸上突然嫣然一笑,说道,“刘病已,你比我好,你的平君虽然死了,可你们毕竟有孩子,每当你看到孩子时,你就会想到你的平君还活着。可是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和弗陵什么都没留下!” 她这番话极其真情,话至末了,语声哽咽,让听到的人都为之心生哀痛。刘病已心中也不禁为之感动,他觉得上官嫣儿实在可怜的很。 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其实也不过是个无所依恃的小女人,他心中某一瞬间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冲过去把这个小女人搂在怀里,好好怜惜一番。 不过他们之间还有个帘子,这道帘子以及上官嫣儿太后的名号,一起斩断了刘病已的妄念,使得他仍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 上官嫣儿似乎也察觉到殿内的空气有些异样,她知道自己是太后,也是个女人,不应该在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便又说: “好了,皇帝,回去后好好照顾你和皇后的孩子,这也是一种缅怀皇后的方式,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上官嫣儿这番话形同逐客令,刘病已知道自己该走了。他拜了一拜,说了句“刘病已谨记太后教诲!”便起身离去。 直到刘病已走了很久,上官嫣儿才掀开帘子走出来,此时她的脸上竟已满是泪痕。 第198章 疑点重重 离开长信殿后,刘病已并未走远他拐了个弯去了同在长乐宫的椒房殿。 刘病已病了十多天了,这十多天来他无一日不在回忆他和许平君的过往,无一日不在哀痛许平君的离世。 这世上女子虽多,他贵为天子,再找个女人也是轻而易举,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在无人的时候叫他呆子了,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一起举案齐眉了。 重回椒房殿,这里的景物一切如常,只是相隔了十几日刘病已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陌生得很,像是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由于没有了主人,皇子刘奭也搬到了别的宫殿,交给了奶妈抚育,所以,眼下的椒房殿除了一两个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外,什么人也没有,寂寥得很。 虽是初春,椒房殿外的花园里仍开着些耐寒的花,刘病已走到花园里时想起十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他和许平君一道在殿外散步时,许平君曾仔细把玩这些花,并伸出鼻子在花上嗅了嗅,于是便也仔细去嗅那花香。 物是人非花依旧,睹物如何不思人。刘病已正沉湎于对往事的回忆。 身后突然有人向他跪拜。 “奴才叩见陛下” 刘病已听到这声音,立即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的地上跪着一人,此人看衣着是个年轻的小太监,旁边还有把扫帚,应该是负责椒房殿洒扫的。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刘病已问道。 “奴才是椒房殿的太监,娘娘崩后,奴才被押去牢里审讯,后来无罪便被放回来了。奴才现在,被安排负责椒房殿的洒扫工作。刚见到陛下来此,所以前来行礼!”小太监答道。 “哦,原来如此,朕只不过心血来潮随便看看,你忙你的去吧!”刘病已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开花园,往走廊处走。 然而小太监的声音却把他叫住了。 “陛下,奴才有事要奏!” “哦,你有事要奏?”刘病已转过身疑惑地打量小太监,过了会儿方才开口道,“行吧,有事你就说吧!” “是,小的要奏的是皇后娘娘的死!” “皇后娘娘的死,廷尉府已经结案,有什么问题吗?”刘病已淡淡地说道。显然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小太监有什么新奇的观点。 “是的,此案虽已结案,但廷尉府的结案书把皇后娘娘的死定为无心之失,同时把罪责推给了两个已死的人身上,奴才实在不敢苟同。”小太监道。 小太监这一番话激起了刘病已的兴趣,他走近一步问道: “哦,那你又有什么想法?” “那日那碗汤药虽是试药老太监喝过的,可是把汤药端给皇后娘娘,并伺候她服用的却是淳于衍大夫。而且娘娘在服下汤药后曾猛地睁开眼,怒瞪着淳于衍斥问了一句话,那句话奴才离得太远没听清,其他宫女太监们也没听清,但我相信淳于衍大夫肯定是听清了!” “为什么?”刘病已又走近一步追问。 “因为皇后娘娘说完这句,淳于衍手中的药碗就掉落在地,摔碎了” “关于药碗摔碎的事,廷尉府的审讯记录我也看了。淳于衍解释说是因为皇后脸色难看,且吐了一大口血,她被吓到了所以才摔碎了碗……” 刘病已话未说完,小太监即抢着打断道:“不,陛下,娘娘当时的确是吐了血,不过她是先质问了一句,随后才吐血的。而她吐血的时候,淳于衍的碗已经脱手,这两者虽是电光火石之间,但还是有先后的!” “嗯”刘病已点点头,“照你这么说,淳于衍有可能是杀死皇后的凶手咯?” “是的,奴才认为,在皇后之死这件事上,淳于衍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意为之!”小太监斩钉截铁地说。 听了小太监的话,刘病已背着手踱了两步,开口道:“可正如你说的,这些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万一你记错了,淳于衍的确是因为皇后吐血受了惊吓,才致使药碗失手掉落,这岂不诬赖了人家?” 刘病已说完望向小太监,似乎是想听他的解释。 小太监脸上表情却依旧如常,沉稳地说: “陛下说得对,仅凭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是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奴才还听到一件事”小太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望了眼刘病已才又接着道, “那天皇后娘娘感觉自己要生产,所以派紫藤去太医院去找淳于衍,可淳于衍那天并不当值。于是紫藤只好托太医院的李公公,让他出宫去请淳于衍。” “可是那日在廷尉府等待审讯的时候,李公公却告诉我一个细节:他用车去宫外接淳于衍时,淳于衍半路曾在霍府停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去催促,淳于衍才从霍府出来这才入了宫,而且出来时神色有些木然。” “霍府?”刘病已一听到这个词,立即皱起了眉头,脑门上似乎一瞬间聚起了厚厚的乌云。 第199章 石沉大海 淳于衍为什么半路上要去霍府?为什么会在里面耽误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李公公催促才出来?她到底见了谁?又和他说了什么?她又为何出霍府时神色木然?难道是霍府里的人让淳于衍杀了皇后? 想到这里,刘病已的脚底板升起了浓重的寒意。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霍光面庞,这个人那一日曾陪他一起淋雨,劝他节哀顺变。他当时十分感动,觉得霍光是天下最好的臣子。而倘若,是霍光指使淳于衍杀死了许平君,那他就不单单只是天下最好的臣子,而且是天下最会演戏最会伪装的臣子。 这一瞬,刘病已只觉得冷,透骨地冷,全身如坠冰窟一般地冷。 良久,刘病已才回过神来,他对小太监叮嘱道: “此事还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算不得真,当然朕会去查实此事。在此事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和任何人提及你上面说的话,你明白吗!” “奴才明白,奴才此后定当缄口不语,除了陛下,任谁来问,奴才都不会说出一个字!” “嗯,这就好!“刘病已点点头,眉头略微舒展。 他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又问: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石,单名一个显字” “好,石显,这件事你分析地不错,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在这里扫地了,直接去宣室殿,来朕身边当差吧!” 石显原本只是想着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皇帝,没料到刘病已会有如此圣恩,立即以头点地感激地说道: “是,奴才谢陛下隆恩!” “嗯”刘病已转过身去,他再无心赏景,直接离开了椒房殿,只是离开时,脸上多了层寒霜。 离开椒房殿之后,刘病已便立即命人去召淳于衍和御膳房的李公公进宫,他要核实石显所说的内容,问清淳于衍是不是真的去过霍府,到底去霍府做了什么。 然而令刘病已郁闷的是,淳于衍和李公公这二人,一个已经离开长安石沉大海再也找不着了,另一个廷尉府结案的第二天,就自杀身亡了。 李公公和淳于衍这一死一失踪,使得石显说的那些疑点永远成了迷。 可是刘病已并不甘心,如果石显的推测是真,那许平君便是被霍家人借淳于衍的手害死的,那他就必须替她复仇。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揭开真相。而这揭开真相关键,就在于要找到当事人淳于衍。 刘病已相信淳于衍没有死,她一定躲起来了,躲到一个很隐蔽很难被发现的地方。 这再正常不过,如果许平君真的是被霍家人所害,那事成之后,霍家人肯定会给淳于衍一大笔钱让她亡命天涯。 那么该怎么找到这个淳于衍呢?又该派谁去找她呢? …… 这一日刘病已因为想这两个问题而头疼。他烦躁不安,想不出解决之法,便来高明殿来看儿子刘奭。 自从母亲许平君死后,刘病已便把刘奭搬到这儿来,交给奶妈和几名宫女太监照看。 高明殿也在长乐宫。刘奭已经快四岁了,刘病已之所以没让他继续住在椒房殿,而是给他换了地方,就是怕母亲许平君的死对他心理造成影响。 “哦,玩竹马,玩竹马,娘,我要玩竹马!” “好,竹马和竹牛娘都给你带来了,奭儿想玩哪个就玩哪个!” “那我玩竹马,娘,你玩竹牛” “好” 走到高明殿殿外时,刘病已听到殿里传来一个孩子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禁一愣。 这孩子的声音分明就是他儿子刘奭的,可这女人是谁?儿子刘奭叫她娘,难道她是平君,平君复活了? 刘病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激动快步走进殿中。 一个女人的身影立即出现在他眼前,这女子背对着刘病已,身穿一身华丽的衣裳,一头浓密的黑发直垂到腰,头发下端用红色的绸带束着,头上还插着两根金钗,活脱脱一个宫廷贵妇,从背影看很像是许平君。 女子跪在地上正在陪一个孩子玩草编的竹牛竹马,那孩子瞥见了女子身后的刘病已,立即放下手中的竹马,喊了声“父皇”便朝刘病已跑过来,殿中的其他宫女太监也都一起跪下向刘病已行礼。 刘病已此时心中都被眼前这女人占据了,他顾不上向自己跑来的儿子,而是朝女子走来,并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平君”。 就在这当头,那华服贵妇也转过身来,刘病已一瞬间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她不是许平君,而是王绮云。 王绮云入宫也快两年了,虽未得到皇帝刘病已的临幸,但由于好姐妹许平君的照顾,此时她的身份已不再是最初的家人子,而是充依了。 此时的汉宫后妃分十二等,充依列第七等,虽也不算高,但比家人子可是高了五个等级。 “臣妾见过陛下!”王绮云也向刘病已请安道。 “绮云,怎么是你?”刘病已疑问道。 还没等王绮云回答,一旁的奶妈便抢先答话道:“王娘娘是皇子殿下的干娘,以前皇后娘娘在时,王娘娘就经常来看皇子殿下。这几日皇后不在,王娘娘怕皇子殿下太孤单,所以几乎每日都来高明殿,还会做一些玩具带给殿下。” 刘病已听了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绮云,让你费心了!” “没事,我也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皇后以前对我很照顾,和她做的相比,我这些都不算什么!”王绮云说。 “嗯”刘病已点了点头,他转过头望向一旁的儿子刘奭,笑着问道:“奭儿,近来可好啊!” “嗯,奭儿一切安好。父皇,来,一起来玩竹马吧!”刘奭说着去拽刘病已的裤子。 刘病已好久没有和儿子一起玩游戏了,见儿子高兴,也便任由他拽着来到刚才地上那堆玩具的地方。 “娘,你也来”刘奭又去拽王绮云的衣服。 王绮云瞧了眼刘病已,见他没有反对,便由刘奭拉着也过来了。 刘奭玩着竹马,让刘病已和王绮云也陪着玩。这场面颇为温馨,刘病已某一瞬间竟有些恍惚,觉得他的平君并未走远,这王绮云正是许平君的化身。 刘病已陪着刘奭和王绮云一起玩了会儿竹马竹牛,便站起身要离开。 “奭儿,父皇还有国事,就不陪你了!”刘病已摸摸刘奭脑袋说道。 “哦”刘奭答应道,声音中带着些失望。 “绮云,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刘病已转头问王绮云道。 “哦,臣妾现在住在长秋殿的偏殿!”王绮云回答说。 王绮云现在的身份还只是充依,只是后宫里一个中等的宫娥,还没法独享一整座宫殿,因此只能住在长秋殿的一个偏殿里。 “嗯,你先陪奭儿玩吧,晚上朕再去找你!”刘病已道。 “哦”王绮云伏在地上答应着,心中一阵惊喜。 刘病已说晚上要来长秋殿找她,这是句很暧昧的话,用更直白的话说,就是晚上刘病已要在她房里过夜,她要侍寝了。 第200章 绮云侍寝 夜晚,二更天,长秋殿的偏殿里,王绮云仍坐在铜镜前画着妆,她把眉毛用眉笔画了又画,嘴唇也用胭脂粉涂了又涂。她已经化了两个时辰的妆了,可是皇帝刘病已还没来,所以她只能继续化妆。她心中坚信刘病已一定会来。 “娘娘,你说陛下今晚会来吗?”身边唯一的宫女青罗问道。 “会的,我相信陛下,他一定会来的!”王绮云说道。 这主仆二人正聊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刘病已终于来了。 王绮云赶紧放下手中的眉笔,起身准备迎候皇帝。 刘病已已经进了殿里了,他打量了一番这处宫殿,这处宫殿相比自己住的宣室殿和皇后住的椒房殿实在是狭小得很。除了梳妆台,衣柜和一些简单装饰品就是床了。 不过,这里的东西却摆放的非常干净整洁,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可见主人是个很贤惠人。 看到这一切,刘病已笑了,他望向王绮云赞道:“这地方虽然有点小,不过你打理很好,还有你今天的样子也很美!” 王绮云听了莞尔一笑,面若桃花。 刘病已仔细端详了番面前站着的王绮云,越看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变了,变得好看了。 几年前他初次在溪边见到王绮云时,这个女人还是个手脚都很细瘦,嘴唇和脸颊发白的、做着粗活的农家寡妇。没想到几年后,她身体变得丰韵美丽,成为一个颇有魅力的女人,只是那眼神还是一如过往般冷若寒霜,让人轻易不可接近。 于是,他一伸手将王绮云拉入自己的怀里。 王绮云早已是心如鹿撞,只是她一向冷若冰霜,故作矜持,所以表面上仍保持着镇静,此时被刘病已揽入怀里,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荡,整个人软倒在刘病已的怀里。 刘病已见王绮云如此顺从,也再不迟疑,拦腰将王绮云抱起,直接来到床上。 刘病已之所以今晚会来王绮云的住处,主要是因为他近几日心里太烦了。石显那日的告密以及淳于衍的石沉大海,让他第一次对霍光及霍家感到深深的恐惧。 堂堂一国皇后都能被霍家的人轻而易举地除去,而他这个皇帝,他们霍家若想除去应该也不难吧! 刘病已感到愤怒且害怕,不过他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急需要找个女人来发泄,不然他会疯掉。 而王绮云呢,因为克夫的事,她长期备受男人冷落,而入宫之后快两年了,刘病已一次温暖也没有给过她。她年轻的身体就如同一捆干枯的柴,渴望被燃烧。 而此刻,她已经感受刘病已身上燃烧的熊熊欲火,她根本没有考虑刘病已为什么要在今夜来她这里。她只知道,这是她渴望已久的机会,她必须要抓住机会。 两个人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彼此都得到了满足。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刘病已才醒,昨夜潮水般的发泄再加上随后充足的睡眠,此刻醒来后他的身体只觉得万分舒畅,神清气爽,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 王绮云早就醒了,她把头靠在刘病已身上,用手轻轻抚摸刘病已结实的胸膛。 昨夜的缠绵,刘病已已经完全征服了她。她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小自己两岁的男人。此刻的她,只希望一辈子这样倒在他的怀里,做他的小女人。 “我该起来了”刘病已望了眼窗户透进来的光说道。 “嗯”王绮云轻声应道。她立即起身穿衣服,然后伺候刘病已把衣服穿好。 “呃,你现在和王奉光王大侠还有没有联系?”王绮云帮刘病已系腰带时,刘病已突然问道。 “哦,还时不时有联系,伯父最近又回了长安城,怎么了?”王绮云不解地问。 “没什么,绮云,你帮我联系一下王大侠,我想见他,越快越好!”刘病已说。 王绮云不知道,刘病已为何心血来潮要见她的伯父王奉光,但既然别人想见,那就见吧。 “哦”王绮云点头答应了。 “另外,这处宫殿太狭小了,绮云,明天起你搬去高明殿吧,正好也可以帮我照看下奭儿!”刘病已又说道。 “嗯”王绮云点点头答应道 见王绮云答应了,刘病已心中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他又仔细地端详了番眼前这个女人,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帮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笑着说道:“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王绮云羞红着脸点了点头。 刘病已终于是离开这座宫殿,刘病已走后,王绮云一直在发愣,直到他走得没影儿了,王绮云才跑到宫门边,张望刘病已的身影。 她太激动了,激动到心脏都要跳出来,属于她王绮云的好运终于是来了。 谁能想到,一个曾经被左邻右舍嫌弃看不起的克夫的寡妇,竟能得到皇帝的恩宠。 王绮云情不自禁地也伸出手去,抚摸刚才被刘病已抚摸过的额角,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的微笑。 第201章 秘密任务 当天下午,王绮云便派宫女出宫给伯父王奉光送消息,告诉他刘病已要见他。 得了消息,第二天一早,王奉光便以探亲的名义进了宫,来了侄女王绮云处。王绮云立即打发人去告诉刘病已,刘病已得到消息后亲自到王绮云所住的高阳殿,来见王奉光。 “小民王奉光拜见陛下!”一见面王奉光立即跪下行礼道。 “诶,王大哥,快快请起,您教了我剑术,我岂敢受你的跪拜!”刘病已立即上前扶起王奉光。 这是自刘病已登基以来,两人第一次相见,彼此都十分激动。尤其是刘病已,他看到王奉光仍是胡子拉碴,腰胯木剑,一副游侠打扮,颇为高兴。 王奉光起身后,打量着刘病已,笑着说:“没想到啊,当年的小兄弟如今竟做了大汉皇帝!” “嗯,我也没想到啊,他们竟然让我当了皇帝!”刘病已道。 他说着,拉着王奉光一起在一旁的茶桌旁坐下。刘病已让宫女上了两杯茶,便打发他们出去了。 “两年半没见了,不知王大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刘病已问。 王奉光爽朗一笑说道:“我还不是老样子,我们游侠之人,一人一剑即可行走天下,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以四海为家!” 刘病已听后赞道:“王大哥还是像以前那样爽朗豁达啊!” “那是”王奉光说着,转过话题问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大汉皇帝当的感觉不错吧,我看民间老百姓都夸赞你是个好皇帝呢!” “王大哥开玩笑了,这当皇帝的滋味啊,只有自己才知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刘病已略带自嘲地说道。 王奉光一听,瞧了眼刘病已脸上苦涩的表情,皱眉问道:“怎么,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刘病已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王大哥,平君死了,你可知道?” “哦,这我在民间也听说了,据说皇后娘娘是难产血崩而死,这种情况,在民间也时常有发生,还望陛下节哀啊!”王奉光道。 “平君若是真是因为难产血崩而死,朕自会节哀顺变,可是……”刘病已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王奉光睁大了眼睛追问:“怎么,难道皇后的死另有隐情?” 刘病已点了点头,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开口道:“有人向我告密,说皇后生产那天,来给她接生的女御医淳于衍来宫里之前,曾半路去了霍府,并在那里待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太监催促,她才走出霍府,而出霍府时,脸色有些惊慌……” 刘病已话未说完,便被王奉光打断。 “陛下怀疑皇后的死跟霍府有关?” 刘病已走回来点了点头说道: “不过,这只是怀疑而已,朕手中没有证据!” “此事,陛下将那淳于衍抓过来拷打一番,便能知道真相,这有何难?”王奉光说。 王奉光这一番话,让刘病已面上的表情变得低落。 “前些日子我大病了一场,朝政大小事都交给了霍光,皇后之死的调查也在这期间结了案。案子一结,涉案的人都已被放了,包括淳于衍。” “大前天,我得到告密后,立即派人去寻淳于衍,可惜此人已是石沉大海,杳无踪迹。想来也是,淳于衍乃是此案关键证人,此事若真是霍家人指使的,他们又岂会让别人再找到她。” “哦,原来如此”王奉光恍然大悟道。 “那陛下今日找我来,难道是想让在下去寻淳于衍?” “嗯,王大哥猜的不错,我让绮云找你来,正是想让你帮我找淳于衍。你也知道这宫里宫外到处都是霍光的人,我若是让别人去找淳于衍,他们说不定立即就会去向霍光打报告。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可就难说了!” “左思右想之下,我想到了王大哥你。这一来,你不是霍光的人,朕用得放心;二来你是江湖游侠,又身怀武艺,出入各地也方便。怎么样,王大哥,你愿不愿意帮病已这个忙?” 刘病已说完望着王奉光,一脸真诚。 王奉光见刘病已如此谦恭,脸色也变得严肃,说道:“陛下您太客气了,我和皇后娘娘怎么得也算是认识。她是个好人,一个好妻子,我王奉光最见不得好人被害死。” “陛下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不管她淳于衍藏在哪里,我王奉光都誓要将她找出来,带着她亲自来见陛下,哪怕是踏遍天涯海角都在所不辞!” 王奉光说着还跪下来,向刘病已行了一礼。 刘病已赶紧上前扶起王奉光,说道: “好,有王大哥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注意,这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另外,在此过程中,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可通过绮云来找我,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需求!”刘病已道。 “在下谨记陛下的话,这就告辞了!”王奉光说着转身离开房间。 刘病已望着王奉光远去的身影,心中如释重负。 第202章 出征 送走了王奉光,刘病已的心病算是解了,可他并未因此而轻松,因为联合乌孙讨伐匈奴大军即将出征,还有很多事急需他这个皇帝去处理。 大军原本计划是在正月的元宵节出征的,这样可以沾沾过节的喜气。可是因为皇后许平君的死,再加上皇帝刘病已随后染病,大军出征的日子不得不推后。 到了月末,大军终于是要出征了。 这一天,旭日初升,时间不过早上辰时正刻,长安城北的洛城门外,此时已是旌旗飘扬,黑压压一片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人正是即将出征匈奴的十五万汉军。 这是时隔十九年,大汉朝再度大举对外用兵。十九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十四万汉军出征匈奴,当时检阅大军的乃是汉武大帝刘彻。不过那场战争最终以惨败告终,主将李广利在退军途中遭匈奴单于主力部队的围剿,七万汉军主力全军覆没。此事沉重地打击了狂人皇帝刘彻的心,使得大汉朝从此减缓了出征的步伐,改变国策以休养生息为主。 而十九年后,汉军再次大举出征,只是在城楼上检阅大军的人换成了刘病已和霍光。这两人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黑压压一片,一望无边的汉军都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报告陛下、大将军,出征的时间已经到了”一名侍从跑上城楼向刘病已和霍光报告到。 “嗯,所有人都到齐了吗?”霍光问。 “都到齐了,只等陛下和大将军发话呢!”侍从答道。 “嗯”刘病已答应着,望着城下鱼鳞一般的将士们,拔出了腰间的天子剑。 “汉军将士们,此战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战,虽然这次咱们是帮助乌孙打匈奴人,但帮助乌孙就是帮助咱们自己。俗话说唇亡齿寒,乌孙若被匈奴灭了,那大汉的边关危矣!” “所以,我希望诸位都能拿出百分之百的勇气和毅力去迎战敌人。凡是勇猛作战、杀敌立功的,朕必有赏,相反,凡是畏缩不前临阵脱逃的,朕必有罚!” “诸位将士可都听清楚了我的话?”刘病已问道。 “听清了,谨遵圣意!”城下的十五万大军齐声说道,声势如同海浪一般震耳欲聋。 “现在就请大将军为各路主将赐虎符和符节!”刘病已说着望向霍光。 这时,一名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装着五只铜做的老虎,这正是虎符。另有一名太监手里拿着一只红缨符节也一同走来。 “祁连将军田广明、蒲类将军赵充国、度辽将军范明友、虎牙将军田顺、前将军韩增、光禄大夫常惠,上来领命!”霍光高声说道。 霍光说完,田广明等六人一同下马,登上城楼,来到霍光和刘病已面前。 “祁连将军、赵将军、范将军、韩将军,虎牙将军,赐尔等虎符,各领一军,尔等出征后可要为国奋勇杀敌,勿忘皇恩!”霍光说完,把虎符一一从托盘中取出交到几位将军手中。 “是,臣领命!”田广明等五人皆拱手一礼道。 “常惠,封你为校尉,赐你符节,待你赶往乌孙国后要带领乌孙国残军,配合其他五路汉军,一南一北夹击匈奴,你可听清了?”霍光望着常惠说道。 “是,臣常惠定不辱使命!”常惠双膝跪地说道。他双手前举,等待着赐予符节。 霍光点了点头将符节交到常惠手中。 常惠起身后,两名太监端着八杯酒过来,刘病已和霍光各取一杯,田广明等六人也各取了一杯。 刘病已望着面前六人说道: “这一杯既是饯行酒,也是提前庆功酒,朕在这里期待着各位凯旋归来!” 刘病已说完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都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接着,田广明等六人下了城楼,重新上马,回到各自队伍的前列。 这时,出征的号角吹响了,“咕咕咕,咕咕咕”号角声,在天空中回荡。刘病已挥动天子剑指向北方,高喊道:“出征!” 随即十多万大军如长龙般向北方行进,原本喧闹壅塞不堪的城楼下慢慢变得空畅了。 刘病已和霍光望着远行的众军,都是心中感慨无限。 俗话说一战定乾坤,但凡大仗对一个国家的国运和政策走向都会产生重大影响。 当年汉高祖刘邦白登之战,十万人被冒顿单于围困白登山,半月不得突围,后来是陈平献计贿赂了冒顿单于的妻子,这才使得匈奴人的包围圈打开了一角,刘邦趁着大雾逃出升天,这才使得刚建立不久汉朝免于灭顶之灾。此战之后,汉朝不敢再与匈奴人对抗,改以和亲之策,一直到汉武帝时期。 如今又是一场大战,此战结果又会怎样呢?又会对汉朝产生怎样的影响呢?刘病已和霍光心中都在等待着答案。 …………… 大漠茫茫无际,到处都是沙,各种形状的沙,沙丘,沙海,沙山,沙谷。在这里天地浑然一体,满眼都是昏黄,偶尔能看到一两星绿色,那边是胡杨树了。这种树在大沙漠里已经生活了三千多年,它们顽强而坚韧,地下的根最长可达百米,也难怪只有这种树能在大漠里生存。 忽然,大漠出现了几点红色,仿佛燃烧着火焰。拉近了看才发现,这不是火焰,而是二十几个身着红衣的女人。 为首两个女子年纪都快五十岁了,其中一个身披红色披风,另一个则是身着一身汉地的绫罗,这两人的样貌都和中原汉人女子无异。而她们身后的一些女子则都是胡人样貌和打扮:蓝眼睛尖下巴,额头上还缀着玉珠兽骨做的首饰。 “公主,你说,汉使大人今天会不会来?”为首的二人中,那个没披披风的女子说道。 “不知道,但愿他们能早点到,赤谷城中已是人心浮动,光靠大王的威信已无法压制那些亲匈奴的氏族长老,如果汉使大人能尽快来到,情况则会有很大的好转!”身披红色披风的女子说道。 这两名女子,原来就是远嫁乌孙和亲的汉朝宗室公主刘解忧,和她的贴身侍女冯嫽。 刘解忧乃是七国之乱中造反的楚元王刘戊的后人,十九岁时被汉武帝刘彻选出嫁给乌孙大王军须靡,而小她三岁的冯嫽作为侍女,也跟着她一起来到了漠北的乌孙。 刘解忧嫁给军须靡时,军须靡已经娶了个匈奴贵族女子做老婆,并已有了个儿子。因此刘解忧嫁过来,实际上只是平妻,且并不得丈夫的宠爱,过得不开心。 不过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随后不到一年,军须靡病亡,其堂弟翁归糜被推举为乌孙大王。依照游牧民族“收继婚”的旧俗,翁归糜继承了军须靡的妻室。也即刘解忧和那名匈奴夫人又成为了翁归糜的妻子。 不同于军须靡偏爱匈奴夫人,新丈夫翁归糜则是独宠刘解忧。 翁归糜的宠爱,是刘解忧一生的幸运。他们过得很幸福,刘解忧先后为翁归糜生下三子三女,足见其夫妻的恩爱。 翁归糜之前,乌孙国虽然和汉朝也保持着友好关系,但政治上其实是更倾向于匈奴这一方的。 而翁归糜做了乌孙大王后,因为偏爱刘解忧的缘故,所以在政治上开始倾向于汉朝一方,而这引起了匈奴人严重的不满。 所以几年前,匈奴人开始联合车师国进攻乌孙,企图用武力将翁归糜赶下台,以使乌孙重新成为自己的附庸。 正因如此,刘解忧才不得不派使者前往长安请求汉廷出兵。 第203章 公主解忧 “呃,公主你看,那沙漠有一团黑点,那会不会是汉使来了!”冯嫽指着远方对刘解忧说道。 刘解忧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只见远方的天际里,在那沙漠与蓝天交汇的地方果然有一团黑点,似在蠕动。 此时匈奴和车师国的联军正在和乌孙国的军队对峙,这附近早就没了做生意的商人,除了两国负责侦察的探马外,谁还会出现在这茫茫的大沙漠里呢? “我们去看看!”刘解忧对冯嫽说完,便一甩马鞭纵马向前。冯嫽以及身后的女子也立即纵马跟了上来。 刘解忧和冯嫽都是江南人,小时候都不会骑马,不过来了以畜牧业为主产业的乌孙国后不久,刘解忧和冯嫽便都学会了骑马,如今她们的骑术已经相当好了。 这二十几位女子在沙漠里奔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来到了那团黑点的附近。 冯嫽猜的不错,那团黑点果然是汉朝使团。这汉朝使团一行共有两百余人,都骑着马,为首之人便是光禄大夫、校尉常惠。 刘解忧看到为首的常惠手中拿着的系着红色缨络的汉节,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说道:“刘解忧见过汉使大人!” 刘解忧身后的冯嫽以及二十几名乌孙国的侍女也全都翻身下马,和刘解忧一样单膝跪地行礼。 “哦,公主请起,使臣常惠见过公主!”常惠立即上前扶起公主说道。 “想不到,公主您竟然亲自来沙漠里相迎,我原以为要到赤谷城才能见到您呢!”常惠说道。 “哦,我们公主日夜盼着您来呢,所以每隔几日便要来沙漠看一次!”一旁的冯嫽插话道。 “哦,公主一番热忱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常惠赞道。 “哪里,你们一行不远万里,横渡大漠赶来乌孙,感到受宠若惊的应该是我们!”刘解忧笑着说道。 常惠想尽快赶到乌孙国都赤谷城,见到乌孙大王翁归糜,便问: “这里离赤谷城还有多远?” 哦,还有半日多的路程,只要我们加紧赶路,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赤谷城。”刘解忧道。 “嗯,那我们尽快赶路!”常惠道。 刘解忧点了点头,随后一行人开始纵马在沙漠里狂奔,直往赤谷城的方向去。 这一行人疯狂赶路,到了夜幕降临时分,终于是到了赤谷城。 刘解忧是乌孙大王的左夫人,乌孙国都的官吏和将军都认识她,由她头前带路,汉朝使团众人在赤谷城中是畅通无阻。 他们在一座围着青色布幔的房子旁停下,刘解忧介绍道:“这里就是乌孙国的官方驿站,诸位汉使远道而来辛苦了,就请现在这儿吃饭休息吧!” “大王在何处?”常惠问。 “最近边境形势紧张,不时有匈奴人进犯,大王此时应该正在王帐里和官员讨论军务。”刘解忧道。 “哦,那既是如此,其他人先行到驿站休息,我随公主去见大王如何?”常惠问道。 “哦,既然常大人有意,刘解忧恭敬不如从命!”刘解忧笑着答应道。 随即,使团众人便依正使常惠的话,在驿站里下马休息,而常惠则和刘解忧等一道直奔王帐去见大王翁归糜去了。 乌孙国的王帐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帐篷,帐篷有上五、六百个平方,四周都用白色棉布围着,屋顶则是青色的。 王帐前有几名全副武装的乌孙士兵在守卫着,刘解忧上前和其中一人用乌孙语说了一番,随后,她转过头笑着对常惠说:“常大人,我们进去吧!” 随即掀开帘子和常惠一道入内,冯嫽也跟了进去,而跟着刘解忧那那二十几个乌孙国婢女则留在了帐外。 王帐里,点着十多盏灯,十多名身穿锦缎长袍的胡人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人年纪大概五十岁上下,长得高大威猛,头发梳成数十条辫子披在肩上,坐于正中的座位上,这便是乌孙大王翁归糜。 翁归糜一见到刘解忧立即迎了上来。 “解忧,你回来了!” “嗯,大王,我回来了,你看我把我们尊贵的客人带来了!”刘解忧笑着说着退向一边。 这时翁归糜才注意到刘解忧身后还跟进来一人,这人身着一身汉朝服饰,腰挂玉佩,手执红缨节杖,一副汉人的模样。 翁归糜略做思索,忽然眼睛迸发出光来,一脸欣喜地问道。 “解忧,这莫非就是汉使?” “正是,这位便是大汉皇帝的使者,光禄大夫常惠常大人”刘解忧向丈夫及帐中乌孙国高官们介绍道。 “汉使常惠见过乌孙王殿下!”常惠边说边双手作揖向翁归糜躬身行礼。 “哪里,使者大人远道而来不必客气!”翁归糜赶紧上前扶住常惠。 “来人,在我身旁给汉使大人另设一座,另外取美酒来,今日我要好好招待我们乌孙最尊贵的客人!”翁归糜对于王帐中站着的侍女说道。 他的话落音,立即有侍女下去端来了座位和美酒。常惠座位设在翁归糜王座的左侧,乌孙以左为尊,可见其主人之盛情。 之前坐在翁归糜左侧离他最近的乃是乌孙的左大将,此人既是翁归糜同宗的亲族长辈,又是乌孙国内亲匈奴派的首领。他见常惠只是一个人来王帐,而翁归糜对他竟如此热情,心中既嫉妒又轻蔑。 “喂,汉使啊,你们大汉莫不是只派了你一人出使吧,这大汉皇帝也太小气了吧!”左大将说道。 “左大将,在汉朝皇帝的使者面前,说话还是放尊重些得好!”翁归糜不满地说。 “在下只尊重强者,至于来人是汉朝皇帝的使者,还是狗朝皇帝的使者我才不管!这是个凭实力说话的时代,我们大乌孙国怎么说也是西域首屈一指的强国,可不欢迎那些只会卖弄辞章,而实力弱小的国家派来的使者!”左大将不屑地答道。 “你……”翁归糜被左大将这一番话,激得涨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 而帐中位于左大将下座的那些亲匈奴派的官员,却是肆无忌惮地哄堂大笑。 刘解忧见这番情景,自觉面上无光,一脸尴尬。而作为汉朝使节的常惠,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淡然。 第204章 舌战乌孙 他朝左大将施了一礼说道:“左大将刚才说你只尊重强者,那敢问乌孙与匈奴孰强孰弱?” “那还用说,当然是匈奴强于乌孙啰!”对方不屑地说道。 “那汉朝与匈奴呢?” “汉朝连我乌孙都不如,又岂能与勇猛强悍的大匈奴相比呢!”左大将得意地说。 “哈哈”常惠仰头一笑问道,“敢问阁下何以见得我大汉朝不如乌孙?” “那还不简单,大汉朝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了乌孙王这不就是证明吗?只有弱者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强者嘛!” 左大将说着望向刘解忧,眼中满是得意。而刘解忧此时胸中已是怒火澎湃,几乎随时都会喷发出来。 “哦,我听说匈奴也把自己的女人送给乌孙,那依你之言,岂不是匈奴也比乌孙弱小吗?”常惠望着左大将问道。 常惠这番话叫作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左大将被驳得无话可说。 常惠看了一眼左大将,一扬手中的汉节朗声说道:“在我看来,左大将之言错得离谱。论领地,我大汉朝幅员辽阔,东南皆到大海,西至大漠,北至塞外,匈奴不及也。论人口及富庶程度,大汉朝更是数十倍于匈奴。至于军事方面嘛,我大汉朝随时可动员百万之众,谈笑间即可覆灭一国。” “唯独骑兵方面,本朝开国之初,受限于马匹短缺,所以骑兵不如匈奴精锐。然而到了孝武皇帝时期,国家全力饲养良种马匹,积极训练,骑兵也已与匈奴人不相上下。” “大将军卫青曾率万余骑兵一日长途奔袭八百里,扫荡匈奴人祭天圣地龙城,而骠骑将军霍去病更是在漠北大战中率五万骑兵,在匈奴腹地横冲直撞,纵横两千余里,斩杀匈奴人骑兵十万,俘虏匈奴百姓数十万人。如此,在下敢问,我大汉朝哪一点不比匈奴人强?” “呃,这……”左大将一时支吾不能言。 常惠轻蔑一笑,又继续说道:“此番我奉大汉天子之命率两百人使团不远万里至此,旅途劳顿,本应先休息待明日再来见大王和诸位乌孙臣工,然而在下见王心切,所以让使团众人先在驿馆休息,我随公主独自来见大王。” “当然,单看这两百人使团,我们天子的确是有些小气。实际上我汉朝十五万精锐铁骑,已出汉关,直奔匈奴腹地而去,相信不久就能横扫匈奴腹地与乌孙国军队会师。届时,匈奴诸王必定望风而逃,乌孙国便能轻而易举收复领土!” “怎么样,左大将,我大汉朝够大方吧?”常惠笑问道。 刚才常惠的一番话,让帐内乌孙一众大臣都是心惊胆颤。“十五万精锐铁骑”、“横扫匈奴腹地”,“与乌孙军队会师”,这都是多么可怕的词汇,饶是左大将如何站在匈奴一方,此时也是面如土色,吓得不轻。 若匈奴真得被汉朝打得大败,他左大将又该何去何从。 左大将回答不了常惠的话,可众人都看着他,他又不得不回答。气急之下,他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刚才一番辩论翁归糜看在眼里,他平素被左大将欺负惯了,对他极为不满。他之所以没有打断常惠和左大将的辩论,是他也想看看这位大汉的使者能力如何。 此时,左大将已被气走,翁归糜对常惠已是心悦诚服。 “大家不用管他,我们继续招待我们最尊贵的客人!”翁归糜对帐中的大臣说道。 接着,他主动上前,把常惠迎到他自己的王座上坐下,他本人则坐在之前为常惠准备的座位。 让一个使节坐在自己的王座上,这已属于过分的招待,然而帐中的乌孙大臣们刚才听了常惠和左大将的辩论后,已被大汉的雄厚实力所震撼,他们不敢再多言了。 这一晚的宴会极其尽兴,晚宴过后,常惠问起前线情况,翁归糜表示,明日一早会去前线,并邀请常惠一同前往,常惠当即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翁归糜、刘解忧以及常惠率领的汉使团一行便奔赴了车延城附近的战场前线。 车延城原是乌孙国的边境重镇,几年前被匈奴人占领,不过乌孙人也没离开,他们在离车延城不远处的谷地里驻扎下大军,与城中的匈奴军对峙,以便随时夺回失去的领地。 营帐一座接着一座,有数百座之多,车延城外的谷地里,旌旗飘扬,这里驻扎着四万乌孙国军队。 翁归糜和刘解忧,一边在前边引路,一边向常惠介绍着车延城附近的情况。 “匈奴对乌孙的入侵,是从车延城和恶师城这两个方向发起的,恶师城那一边,环境恶劣,且离国都较远,我们已经放弃了。唯有目前车延城这一路我们还死守着,因为这里实在太重要了,过了这儿后面再无险阻。要是让匈奴人完全占据了这儿,他们便可以一马平川直接杀到赤谷城。” “嗯”常惠点点头,他抬头远望飘扬着匈奴白旗的车延城,“那城中有多少匈奴人在守着呢?” “车延城中有两万多匈奴人,这些匈奴人战斗力非常强悍,车延城被占的这几年,我们先后展开了几十轮攻城或偷袭,均未能夺回车延城。”翁归糜说道。 听着翁归糜这样一讲,常惠又远眺了一番车延城。昏黄的天地间,这座城池耸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傲然挺立的巨人。城池十分坚固,城墙外是一片沙地,什么都没有。可谓是易守难攻,怪不得乌孙军队进攻多次未能成功。 三人聊着,这便来到了中军帐附近。 “我们先去中军帐休息片刻吧!”刘解忧提议道。 “嗯”翁归糜和常惠都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一起下马进了中军帐。 中军帐中,数名身着铠甲的乌孙将军在对着一张沙盘地图讨论军情,见翁归糜等来了,立即向翁归糜和刘解忧行礼。 第205章 大战在即 “大王,公主夫人!”诸将向翁归糜和刘解忧行礼道。 “诸位免礼”翁归糜说着介绍道,“这位是大汉皇帝的使者常惠大人!” “哦,见过常大人!” 这些人用的是乌孙语,常惠被扣匈奴十几年,能说匈奴话,对乌孙语也略懂一些。 “哦,不必多礼”常惠用有些生疏的乌孙话回应道。 一番寒暄之后,翁归糜问:“城中的匈奴人近期情况如何?” “哦,前些日子匈奴人两次想偷袭我们,都被我们打退了,这近半个月,不知怎么了,倒安静地很!”一名将军汇报道。 “嗯”翁归糜答应着走到沙盘前,他望着车延城的地形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一名乌孙小兵进来报告。 “报,大王,夫人,我们的探马回来了,说有紧急军情汇报!” “快让他进来” 翁归糜说完,小兵便出去了,很快一名乌孙探马便进了大帐,他准备跪下行礼,却被翁归糜止住了。 “不必行礼,有何紧急军情速速说来!” “是”探马舔了舔舌头说道,“在下几日前过车延城,向东走了一千多里,发现那里的匈奴军队调动异常活跃,一打听才知道匈奴单于正在调动大军往西边来。” “往西边来,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翁归糜问。 “这在下就不清楚了!”探马答道。 “那对方这次调动了多少人?你可打听到了?”常惠用乌孙语问。 “这个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来的是匈奴的右谷蠡王!” “右谷蠡王?”翁归糜听了心中一惊,“右谷蠡王在匈奴诸王中实力最为雄厚,麾下部众有近二十万,其中可上战场的精兵多达六、七万人,若是他来了,可不好对付!” 翁归糜此话一出,帐中的人都是面色低沉。匈奴的精锐部队要来了,决定乌孙国生死存亡的时刻就要到了,是生存还是毁灭呢,乌孙国将如何抵挡敌人呢? 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谁也没有想出好的答案。 “常大人,你昨日说汉军十五万大军已出汉关,正向匈奴腹地挺近,准备横扫匈奴与乌孙会师,此话可是真?”翁归糜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常惠问道。 常惠望着面前的沙盘地图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地说道:“汉军十五大军的确已经出关,不过,此次汉军出征兵分六路,除了我这一路不领兵之外,其他五路各领三万大军。出关之后,我与他们就断了联系,此刻他们到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汉朝的大军何时能与我们汇合了?”翁归糜问。 “是的,昨日我那番话不过是为了镇住那些亲匈奴派的人。茫茫大漠几千里,汉军任何一路想在短时间内横穿大漠,抵达乌孙,都很难。而且眼下事态紧迫,敌人兵锋正劲,就算他们能到得了乌孙,也未必能解乌孙之困。”常惠望着沙盘表情严峻地说道。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乌孙就要坐以待毙,等待右谷蠡王的大军来荡平我们乌孙吗?”翁归糜问道。 他这话既是在问常惠,也是在问场中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眼下营帐中的人都是翁归糜的亲信,他们都是亲近大汉反对匈奴的。如果,乌孙国真得没救,那他们还是否要继续坚持与汉朝的结盟、坚持与匈奴对抗呢? 每个人心里都打着小鼓,唯有常惠仍是一脸淡定。 “大王,眼下情况虽然十分危急,但也并非无计可施!”常惠道。 “哦,常大人有何妙计,速速说来,翁归糜感激不尽!”翁归糜说道。 “敢问,眼下能迅速聚集到此地的军队有多少?”常惠问。 “乌孙国中总兵力有十万,但能听命于我的只有六七万人,再减去赤谷城等城池的守卫,短时间内能聚集于此地的最多五万人!”翁归糜说道。 “五万人就五万人”常惠道,“大王眼下要做两件事,一、迅速把这五万人聚集于此,二、多派几路探马出去,打听清楚匈奴右谷蠡王部的人数、具体位置、行进方向等等。” “以上两件事做好后,大王便可以乘夜绕开车延城,急行军直奔右谷蠡王部,与其正面对决!” “常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对战右谷蠡王部?可是我们人数上处于劣势啊,而且他们可是匈奴啊,直接对战我们能赢得了他们吗?” “赢得了也要赢,赢不了也要赢,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们作战勇猛,我们还是有胜利的可能的,如果等右谷蠡王部与车延城内的匈奴人会师的话,我们必败无疑!”常惠道。 常惠说完,望着翁归糜,翁归糜皱着眉思索了一番,终究是点了点头。 第206章 恶鬼对豺狼 这一天夜已过三更,位于车延城外谷地的乌孙国营地一片静谧,偶尔有几点星火在闪动,那显然是负责夜间巡逻的人举着火把在巡视,一切从远处看似乎与平日里并无差别。 然而实际上,这只是假象,真实情况是,五万乌孙士兵正借着一点淡淡的夜色,悄悄向前行进。为了不引起车延城内的匈奴人的注意,这支部队人衔枚马裹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使用一根火把。 这一支大军,绕开了车延城后,便开始发了疯地朝两百里外的右谷蠡王部行去。到了上午巳时,这一支军队终于到达了距离右谷蠡王部数里的外的一处绿洲。 漠北的早晨总是来的很晚,此时时间虽是巳时,但太阳不过刚刚升起。 “常大人,将士们赶了一夜的路,都累了,敌人就在不远处了,我们要不要先休息会儿?”翁归糜问。 “不,此时若是休息,没几个时辰我们是站不起来的。我们之所以一夜急行军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抢占先机,趁敌人不备,发起攻击然后速战速决。” “若是休息几个时辰,再发起攻击的话,一来我们正面的右谷蠡王部会发现我们,而有所防备;二来,车延城中的匈奴人若是发现他们对面的山谷里没有人,定会从后面追来。到时候腹背受敌,我们就完了!” 常惠说完,翁归糜和刘解忧都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常大人,我们都听你的!”翁归糜问。 “让将士们立即拿出干粮饱餐一顿。然后,我们将部队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万人的前锋部队,这一部分人以马血涂面,趁着敌人还未发现我们,发起奇袭,要给对手尽可能大的杀伤。” “第二部分三万五千人作为中军,待第一部分前锋部队锐气消耗殆尽开始败退时,这一部分投入战斗。” “第三部分为疑兵,这一部分人五千人,悬挂汉朝的赤旗,伪装作汉朝支援部队待第二部与敌人酣战之时,从侧面发起攻击,给敌人以心理上的重击,让敌人认为是真的汉朝援军来了。我相信有此三步,敌人必败,我方必胜!” 常惠的这一番安排,颇有韬略,翁归糜,刘解忧及周围的众位乌孙国将军听了,都颇感震撼,脸上也透出了欣喜。 “好,常大人的策略果然让人震撼,我翁归糜愿意听从常大人指挥!”翁归糜单膝跪地说道。 “我刘解忧也愿意听从常大人指挥!”刘解忧也单膝跪地说道。 “我们愿意听从汉使指挥!”乌孙的众位将军也一起跪下说道。 大军随即按照常惠的话拿出干粮来吃。吃完后部队分成了三股,翁归糜主动请缨担任前锋部队的领军将军。他持剑斩杀了自己坐骑并把马血用桶装起来,提到前锋部队一万将士面前。 翁归糜望着将士们开口道: “将士们,匈奴右谷蠡王部的营地就在不远处,他们正在那里做早饭,而我们就是趁其不备,向他们发起奇袭。匈奴人一向以草原上的豺狼自居,他们瞧不起我们乌孙人,而我们今天就是要做一回恶鬼,我们要打败他们,让他们不敢再轻视我们!” 说到这里,翁归糜指着一旁装着马血的桶,说道,“这是我坐骑的血,所有人,用手沾上马血,涂在脸上。待会儿,我要让匈奴人惊叹,我们是地狱的恶鬼来了,要让他们见到我们都害怕地提不动刀。” 翁归糜说着,自行走到装着马血的桶前面,用手蘸上血,在脸上眼睛上涂了六七道痕,看起来十分吓人。 随后万余名前锋部队士兵也上前,他们都效仿翁归糜,手蘸马血在脸上涂上几道痕。 就这样万余名前锋部队全部换装完毕,他们都个个面目狰狞,俨然是恶鬼的部队。 前锋部队马上就要冲锋了,刘解忧牵着自己的马走向丈夫翁归糜。 “大王,你的马已经死了,但身为前锋部队主将,你不能没有好马,你骑我这匹吧,我的马和你的马本就是同胎所生,你一定能驾驭的好它。”刘解忧一边说,一边把马缰绳递给翁归糜。 翁归糜望了眼刘解忧,又瞧了眼刘解忧身旁的这匹马。刘解忧骑的是一匹黑色的马,此马身材高大,马蹄壮硕一看就是匹好马。 对于一个身处战场的人而言,把自己骑了多年的马让给别人,便意味只考虑别人的生死而不考虑自己的生死了。 翁归糜伸出手去抚摸了下马脖子上的鬃毛,心中充满了对妻子刘解忧的爱与感动。不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这种大战将至之时,他不希望妻子看到自己落泪。 于是他忍住眼泪,只是淡淡地说道:“好,解忧,我接受你的马!” 说完,翁归糜从刘解忧手中接过将士,他熟练地翻身上马。然后走到前锋将士们的队前,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这是出发的命令,这是冲锋的命令。一万名前锋部队将士骑着马随着翁归糜,像射出去的箭一样,向不远处的右谷蠡王营地冲了过去。 刘解忧眼见大战要开始,冲着翁归糜大喊道:“大王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然而翁归糜似乎没听见一样,骑着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右谷蠡王的营地离乌孙军队不过六七里的距离。六七里的路程对于极速奔跑的马匹来说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翁归糜率领前锋部队很快便冲到了匈奴人的营地附近。他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口中还发出怪异的吼叫声,仿佛真不是人,真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一样。 还在营地里悠闲吃着早饭的右谷蠡王,突然见到这样一群人相貌如恶鬼一般的人,挥舞着大刀片子朝他们冲了过来,心中是既惊又怕。 “这些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杀到这儿?”右谷蠡王问着左右。 “我看像是乌孙人!”身旁一个匈奴将军答道。 “不可能,乌孙人就是一群缩头乌龟,他们都在两百里外的山谷里猫着呢,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右谷蠡王怒道。 “可是……”身旁的将军还想说点什么为自己的观点辩驳一番。 可是身体肥壮的右谷蠡王却一把将他推开。 “可是什么,还不快拔出你的腰刀来,跟我一起去砍了这帮不速之客!” 右谷蠡王说着,奔出了自己的营帐。 厮杀开始了。翁归糜率领的乌孙前锋部队,如同恶鬼出世一样,他们把昨夜一夜急行军的疲惫,都转化成了怒气,撒在了面前的匈奴人身上。 他们挥起刀,砍倒一个又去砍下一个,完全杀红了眼。 乌孙国这一波奇袭给匈奴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不过匈奴人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他们便发现,眼前这群脸涂得如同夜叉一样的军队虽然凶猛,但人数并不多。 “都给我杀回去,他们人数不多!”右谷蠡王命令道。 匈奴人随即展开了反扑,乌孙国前锋部队逐渐被包围,而且包围圈逐渐在缩小,形势对乌孙人越发不利。 位于后方绿洲中的常惠看到这一情况,拔出腰间的剑,指向苍穹高喊:“乌孙的将士们,随我一道冲过去,去解救你们的大王!” 随即三万五千人的中军部队,冲向了不远处的战场。 站在那里的刘解忧一心想和丈夫翁归糜一起并肩作战,可惜她的马已经让给了丈夫。如今见身为一介使臣的常惠,也带着大部队冲向敌阵,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转过身跑到侍女冯嫽旁,一把将冯嫽拉下马。 冯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解忧便已翻身上马。 “这匹马先借我一用,等仗打完了再还你!” 刘解忧说完,一甩马鞭也冲向了敌阵。 刚才正为包围翁归糜带领的前锋部队而洋洋得意的匈奴人,见到又冒出这么多敌人,阵脚顿时大乱。 包围圈很快便被冲开了个口子。乌孙的中军和前锋部队汇合在一起杀势更猛。 第207章 大胜而归 战斗进行了两个多时辰,原本人数占优的匈奴人开始顶不住了。 “大王快看,那边汉朝军队也来了!”一名将军对右谷蠡王说道。 右谷蠡王听了抬头去看,果然,从侧面涌进来一支汉朝军队,看那军旗的数量,这支军队人数不下万人。 “怎么回事,汉朝人不是都还在漠南吗,怎么跑到也到这儿来了!”右谷蠡王又惊又疑地说道。 “大王,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眼见大势已去,另一名副将劝着右谷蠡王。 “可是……”右谷蠡王碍于脸面不想走,可是手底下数名将军和亲卫一起将他扶上一匹战马,并在马屁股狠狠拍了一掌,他不得不走。 “驾”右谷蠡王甩开了鞭子,拼命朝后方逃跑,成功仓皇而逃。 而留在战场上的匈奴人,可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群龙无首,士气低落,反观乌孙人则越杀越兴奋。很快,战场上的匈奴人便被只有被残杀的份了。 这场战斗一直打到下午太阳西垂之时,地上躺的到处都是匈奴人的尸体,战场上只剩下乌孙人的身影。乌孙人笑到了最后。 乌孙大王翁归糜砍倒最后一个匈奴士兵后,还想再去砍下一个,可是举目四望,战场上还站着的,只剩下乌孙人,看不到匈奴人了。 “我们赢了”乌孙士兵们带着胜利笑容兴奋的喊道,他们纷纷扔下手中兵器,和旁边的人拥抱在了一起。 “大王,我们赢了!”刘解忧走过来笑着对翁归糜说道。 “嗯,我们赢了,我们赢了!”翁归糜笑着重复道。此刻,他终于放松了。 翁归糜扔下手中已经被砍出了十多刀裂纹的弯刀,笑着走上前抱住妻子刘解忧。 只可惜这一抱,他用的力太大,刘解忧没站稳,两人直接栽倒在地,滚了起来。 两人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滚了会儿床单,然后,刘解忧放开抱着丈夫的手,两人挨着在地上躺着休息起来。 从昨夜开始,他们先是急行军一夜,接着又是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生死恶战,此刻他们已经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 公元前71年的这次汉匈大战,就这样结束了。汉宣帝刘病已出兵十五万,兵分六路出征,结果统领大军的前五路军队皆无功而返,唯有以使者身份出使乌孙的光禄大夫常惠,指挥乌孙讨伐匈奴,取得大胜,斩敌无数,俘获包括单于父亲、公主等在内的匈奴兵将共计三万九千人。 夜晚,在早上的那片绿洲里,经过短暂休息的乌孙将士们在营地燃起了数百个篝火。 将士们围着篝火一边吃着肉,一边跳起了舞。乌孙是以游牧为主的国家,他们平日里闲暇经常跳舞,而今日他们亲自打了一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胜仗,他们更想好好跳一夜的舞。 “常大人,我想请你跳支舞可以吗?”刘解忧走到常惠面前说道。 常惠听了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翁归糜,翁归糜笑着冲他点了下头。常惠这才站起身笑着说道:“公主盛情,在下岂敢不从 只是在下不通舞艺,姿势拙劣,还请公主包容!” “哪里的话,小女子的舞艺也不甚精明,大人勿怪才是!”刘解忧谦虚地说道,说完将一只纤纤素手伸了出去。 常惠推脱不得,只好握起刘解忧的手跳起了舞。 刘解忧嫁到乌孙已有整整三十年,对于跳舞这事自然是熟门熟路。而常惠以前曾被扣押匈奴十九年,也见识过一些草原舞,此时配合着刘解忧跳舞,倒也看得过去。 翁归糜在一旁为这二人的舞蹈鼓掌叫好,其他乌孙士兵见了也纷纷为他们鼓起了掌叫好,篝火旁很快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经过这一夜的狂欢之后,乌孙军队稍作休整,便班师回国了。 回国之后又是十几天庆祝,常惠这才离开乌孙国。 离开赤谷城这一天,翁归糜本应来送别常惠的,无奈临时国中有事,脱不开身,只得安排妻子刘解忧来送别常惠。 黄沙滚滚,常惠和刘解忧二人一边骑马在沙漠里漫步,一边聊着天。而他们的随从都远远的跟在后面,并不打扰二人的说话。 汉朝以红色为尊,常惠和刘解忧这两人,一个是汉朝出使在外的使者,一个是汉朝远嫁异邦的公主,他们身上都围着红色的披风。前行时,披风被热风吹起,上下滚动,远看仿佛是沙漠里两点流动的火焰。 “常大人,这一次真是多谢您了,要不是您指挥有方,我们乌孙这一回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刘解忧道。 “啊,公主客气了,在下奉皇帝命出使乌孙,就是为了帮助乌孙打败匈奴,这是我的本分。在下很荣幸,能够和乌孙将士们一道并肩作战,并取得胜利!”常惠谦虚地说道。 “常大人越是这样说,解忧便越是心怀感激。那一日和匈奴右谷蠡王部大战的经历真是惊心动魄啊,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刘解忧感慨道。 “是吗,这也是在下生平仅有的记忆,我想我也会终生忘不了啊!”常惠也感慨说。 说完,两人都沉默。他们走了一阵,常惠又开口道:“翁归糜是个不错的人,对公主是一往情深,在下深深为公主感到高兴!” “是啊”刘解忧说道,“老实说,到乌孙的那一两年,我过得生不如死,我当时甚至想过自尽了事。万幸,军须靡死了,翁归糜继承了乌孙王位,他对我很好,所以我才有决心要好好活下去。” “眼下,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熟悉,我很喜欢这里。不过如果将来有可能,等我老了,我还想再回汉朝看一看。” “公主思乡之心,在心感佩!”常惠由衷地赞道。 他抬起头望了眼面前浩瀚的大沙漠,说道:“此处已出乌孙国境百里,公主就送到这儿吧!” “好”刘解忧停住马,望向常惠说道,“常大人到了长安之后,请代我向皇帝陛下问好!” “此话在下一定带到,也请公主替我向翁归糜大王问好。乌孙距离汉朝近万里,路途遥远,愿公主在异国多多保重。我会在心中,时时刻刻为公主和大王祈祷的。”常惠道。 “我也会为常大人祈祷!”刘解忧也笑着答道。 说完这句,常惠在马上抱拳向刘解忧行了个告别礼。 随即,他甩开马鞭朝远处的沙海奔去。他带来的两百名使团人员也跟着他一起朝沙海奔腾而去。 刘解忧则停在了原地,她望着汉朝使团渐渐远行,挥了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天边,这才猛地调转马头,带领着贴身侍女们朝赤谷城的方向骑去。 第208章 再请立后 常惠率领汉使团回京前,已将战报提前送到了长安,所以当他回京时,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接待。 这天正是早朝日,皇帝亲自在未央宫正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接见了得胜而归的常惠。 “常爱卿,你做的不错,这一次多亏你,才能大败匈奴。若没有你这一路出色的表现,那这次十五大军出征匈奴便是无功而返,朕也会成为世人的笑柄的!”刘病已望着殿下跪着的常惠称赞道。 “哦,臣只是尽力而为而已,这一番出使之所以能够取得大胜,还得多亏了解忧公主和翁归糜大王的鼎力相助” 常惠说到这里,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绢帛说道,“这里有一封翁归糜大王托我带给陛下您的信,还望您过目!” 常惠说完,太监弘恭走过来把绢帛拿给了皇帝刘病已。 刘病已展开快速看过之后,一笑说道:“常爱卿,乌孙大王在信中对你也是大加赞赏啊,他夸你有勇有谋,冷静果断,是汉朝派给乌孙的救星啊!” 说到这里,刘病已冲弘恭点了点头。弘恭立即拿出一卷事先准备好的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光禄大夫常惠率领使团不远万里出使乌孙,成功指挥乌孙军队大败匈奴右谷蠡王部,立有大功。封常惠为长罗侯,并赏赐良田百顷,黄金百金,绢帛千匹。随行人员,皆有重赏,赏赐不等。” “臣常惠叩谢圣恩!”常惠感激地说道,他从弘恭那里接过圣旨,然后站起来,回到自己的班列处。 “诸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事要奏?”刘病已问。 “臣有事要奏!”大司农魏相走出来说道。 还不等皇帝来问,魏相便开口了:“臣听说,此次出征祁连将军田广明和虎牙将军田顺这两路明明接到敌人活动的信息,却按兵不动,不敢前进,臣奏请治这二人渎职遗误战机之罪!” “嗯”刘病已点点头说道,“大军出发前,朕就说过,大军出发后,凡遇到敌人作战勇猛的,必有赏,凡遇到敌人畏缩不前的,必有罚。虽说此次大战我方算是胜了,但该罚的必须要罚,廷尉府,立即将田广明和田顺收押,要好好审一审,问问他们为什么得知敌情,却按兵不动。” “是”廷尉卿答应道。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刘病已又问。 “老臣有事要奏!” 刘病已瞧过去,原来是宗正刘德。刘病已当初第一次进宫,就是被刘德和杜延年接进宫中来的,所以他心中对刘德十分尊重。 “宗正大人,有什么事就说吧?”刘病已笑着说。 “陛下,皇后娘娘崩逝已有数月,这几个月皇帝终日为娘娘守丧,同时又牵挂前方战事,老臣心中十分感动。如今娘娘丧期已过,前方战事也以胜利结束。老臣认为,该是立新皇后的时候了。” “老大人认为立皇后之事真得这么重要?”刘病已反问。 “当然,皇后是统领后宫、母仪天下之人,早点立新皇后也能让朝廷和天下更加稳定!”刘德答道。 若是平素,刘病已听别人让他立后,他肯定会甩脸子,然而今日,常惠从乌孙凯旋而归,他心情大好,听了刘德的话一点儿也不生气。 “行,此事朕就答应了!”刘病已说着转过脸去对蔡义和霍光说,“霍大人、蔡丞相,选后之事兹事体大,就交给你们二位了,两位大人可要给朕选个好皇后哦!” “是,臣定当尽心尽力!”蔡义和霍光齐声说道。 说完,刘病已便让太监弘恭宣布了散朝。 刘病已同意立后的消息被第一时间送进了霍府。 霍禹和母亲霍显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高兴。 “娘,刘德大人这次还真神了,别人说不成的事,他一说,刘病已就答应了” “是啊,禹儿,你记得备一份大礼去一趟宗正大人的府上,替我们霍家好好谢谢他。”霍显道。 哦,这事,儿子早就计划好了,不用您操心!”霍禹说到这儿,略做停顿又说, “听说这次刘病已把选后的任务交给了蔡丞相和咱爹,看来这皇后非成君莫属了!” “那是,这长安城里的千金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我们家成君的!”霍显得意说。 “哎,咱们别在这儿讨论,还是赶紧去找你妹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霍显道。 说着这对母子便朝着霍成君的房间而来。 房间里霍成君,正在桌案前读书。她读的是《诗经》中的《子衿》一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一首女子思念男子的诗。女子思念男子,而男子却不来见她,女子心中失望难过,所以写下此诗。 霍成君读着读着,却禁不住又想起了他,此时他应该在宣室殿的桌案前阅读群臣的奏书,不对,今日是早朝日,他应该在未央宫正殿接受百官的朝见。不过,不管是哪种,他心里应该都不会想到她。 “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霍光的小女儿,是一个见过面知道名字的陌路人而已,纵使许平君不在了,他也会去召幸宫里的其他美人,而不会想到我!” 想到这里,霍成君放下书卷,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209章 兄妹情深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却被别人从外面强行推开了。 “谁?”霍成君猛然站起身问道。 “是我,你的好哥哥!”霍显边说边背着手走进了屋里。霍显也跟了进来。 “哥,娘,原来是你们啊!”霍成君镇定下来说道。 “不是我们还能有谁,成君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出来走走,娘一直怪担心你的!”霍显关心地说道。 “娘,我,我让您担心了,不过您放心我没事,我只是喜欢一个人在房间读读书而已,所以不怎么出来走动!”霍成君解释道。 “读书?”霍禹语带讥诮,“我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在读什么书!” 霍禹说着上前一步就要来拿霍成君身旁桌案上的书,可是霍成君已经抢先一步提前把书收走了藏在了身后。 这也不怪霍成君,她这首《子衿》一诗乃是言情之诗,自己背地里读一读就罢了,怎么能让外人知道呢! 霍禹扑了个空,不过也不生气。他叉着手笑着说:“成君,你也不用藏,刚才我在走廊上可都听见了。” “那首诗叫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霍禹昂着头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故作乐在其中模样。 “真是好一首借物言情的诗啊,只可惜所思之人远在深宫金銮宝殿之上,他未必能听到你的一番深情!” “你胡说什么啊?我早就没想他了”霍成君被霍禹戳穿了心事,红着脸反驳道,“我只是,只是念了一首诗而已,哪有那么多心思,你们走,我不理你了!” 见霍成君这般反应,霍禹一笑,说:“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和娘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霍成君还在生霍禹的气,所以听了他的话,仍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一旁的霍显见了开口道:“成君,你哥哥说的是真的,这次真的有好消息,而且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娘,我能有什么好消息啊?”霍成君并不相信。 霍显和霍禹相视而笑。 霍显道:“今日早朝,宗正刘德大人奏请立皇后,皇帝当场答应了,还让你爹和蔡丞相两人负责选后事宜。这一回,成君你的好运来了,皇后非你莫属!” “这……”霍成君听了一愣,支吾着说道,“可就算皇帝让爹负责选后之事,天下女子这么多,皇后也未必是我!” “这你就放心,你爹那边我去说,这一回谁要是再敢抢我女儿的皇后之位,我就跟谁死拼到底!”霍显一脸坚定地说道。 霍成君一听母亲这话,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三年了,自刘病已立许平君为后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对于霍成君而言就是座巨大的天牢,她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暗无天日,到今天她终于算是拨云见日,重见阳光了。 第一次立后,刘病已巧妙地和丙吉一起演了出故剑情深的戏,把霍成君的皇后梦击的粉碎。而这一回立后,既没有许平君,也没有外人的阻挠,霍成君成为皇后再无悬念。 几个月后,刘病已正式下诏封霍成君为皇后,待良辰吉日即举行婚礼。 ……………… 婚礼这天很快就来了。 黄昏,霍成君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四五个侍女在帮她化妆打扮。 她旁边的桌案上摆着数十个盒子,每个盒子的盖子都是打开的,里面放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珍奇珠宝。 这些都是父亲霍光,以及霍光手底下的亲信大臣们送给霍成君的结婚礼物。虽说这些年父女之间偶有矛盾,但霍成君毕竟是霍光最宠爱的孩子。霍成君如今也快二十岁了,也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作为父亲,霍光也希望霍成君能有门好亲事。 因此,霍成君成为皇后,老父亲霍光也颇感高兴,他不仅为女儿在家里重新建了座小楼,还搜罗天下珍奇,给女儿准备了丰盛的嫁妆,以便霍成君入宫后手中有足够多的钱。 “吉时已到,恭请皇后出府!” 霍府外一片喧嚷声,是宫里的人来了,刘病已派人来接皇后霍成君入宫成婚的。 按照长安的风俗,结婚当天,新郎是要亲自来新娘家迎亲的,刘病已不是常人,他是大汉皇帝,自然是不必亲自来迎的。所以是派太仆杜延年和宗正刘德来迎的。 霍成君在闺房里听到外面的喧嚷声知道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她把最后一块胭脂纸在嘴唇间抿了一下,然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哥哥霍禹早就守在房间门口。见到了霍成君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由衷地赞道: “不愧是我妹妹啊,这长安城再也找不出一个和你一样美的人了!” 霍成君嫣然一笑,并未答话。 霍禹又说:“恭喜啦成君,你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你心爱的人!” “也谢谢你,哥,虽然近些年我们老是吵架,不过我也知道你一直为我好!” 听了妹妹这一番,霍禹心中暖洋洋的,可旋即又生出许多苦涩。 如此美、如此体贴的佳人,可惜却偏偏是他亲妹妹,倘若他俩不是亲兄妹那该多好啊,这样他霍禹就可以娶她为妻,拥她入怀了。 想到这里,霍禹的眼角禁不住溢出了眼泪。 “哎,你入宫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跟家里说,就算他是皇帝,哥哥我也一样替你狠狠揍他一顿。”霍禹道。 霍成君听了这番话,感动地笑了,“哥,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你要是打了皇上,你说咱家能好吗?” “我不管,我就打,大不了,我一个人抵命就是了……”霍禹义正言辞地说道,仿佛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霍成君笑出了泪,忙打断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时辰到了,我们赶紧出去吧,爹爹还有宫里的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霍成君说完,霍禹也笑了。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朝霍府正门走来。 第210章 新婚燕尔 霍府正门外霍光和夫人都身穿锦绣新衣,在等待着女儿的到来。霍光旁边还另站着杜延年和刘德,他们是刘病已派来接新娘子的。 霍成君快到门口时,丫鬟紫苏给她盖上了红盖头。然后由丫鬟牵引着她上了杜延年带来的婚车。 新娘上车后,马车开动了,缓缓向前行进。 刘德带来由上千名宫城禁卫装扮成的仪仗队则护卫在马车前后,吹吹打打起来。另外队伍最前边,还安排了十几位童男童女在最前面负责扫街洒水,场面颇为喜庆,路过的长安百姓们都纷纷过来围观。 而霍光霍显夫妇则乘坐自己的马车跟在新娘的马车后面,大舅哥霍禹则是身着黑色锦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新娘马车的前面,看样子还颇有几分新郎官的气势。霍家其他一干人等也都跟了过来。 这一行人绕着长安城几条主街走了一圈之后,由金马门入未央宫。进入未央宫后,皇后霍成君由刘德引领着朝椒房殿而去。而包括霍家人在内的其他人则朝未央宫正殿而来。 今天是皇帝大婚的日子,皇帝大婚和普通老百姓结婚差不多,照例要摆一场丰盛的酒席宴请各路宾客的。 霍光一行进入正殿时,那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都是朝中百官,以及在京的王侯和各诸侯王的使者。这些人一见到霍光一家,便都纷纷上前来祝酒。 今天是霍光嫁女的高兴日子,只要是向他敬酒的,霍光无一不是欣然接受,并陪对方浅酌一口。 正当众人纷纷向霍光敬酒时,有太监高声诵道:“皇帝驾到!” 众人遂回过神来都回到各自的座位旁站好。 身穿红色新郎礼服的刘病已便在这时步入殿中。 他瞧了眼殿下众人,笑着说:“众卿家都落座吧,今天大家都是我的贵客!”接着他转过头对太监弘恭说:“通知御膳房,可以开宴了!” “开宴!”弘恭随即高声诵道。 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御膳房。 御膳房里,御厨们早就准备好了酒菜,就等着开宴。此时得了这声号令,立即有上千名宫女太监们进来传菜。 很快一盘盘珍馐,一壶壶美酒就被传到了正殿皇帝及诸位大臣们的面前。 刘病已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举杯说道:“今天在座诸位都是朕的贵客,朕要先敬大家一杯酒,感谢大家赏光莅临,来喝我刘病已的喜酒。” 刘病已说完,仰起脖子,一杯酒喝个干净。 接着,一旁的宫女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 “这第二杯是朕的喜酒,在座的可都要喝哦!”刘病已举杯说道。 众人也都举杯,陪着刘病已喝了喜酒。 接着,宫女又给他斟满了一杯酒。 “这第三杯,是朕邀大家一起喝,寓意是主宾同乐!” 刘病已说着举杯,殿内众人也都举杯,大家都是做出敬酒的姿势后,一杯饮尽。 “好了,三杯酒都喝了,大家都随意吃随意喝吧,若是吃喝的不尽兴,那便是不给朕的面子了”刘病已说完,殿内众人都是一笑。 随即,这些宾客们便都开动筷子吃喝起来。 刘病已则端起酒杯朝霍光夫妇走来,霍光夫妇见刘病已来了也都站起身。 “霍大人,从今以后,朕该改口叫您岳父大人了!”刘病已笑着说。 “岂敢岂敢,君臣之分大过天,霍某怎敢以岳父自居?小女成君从小娇宠惯了,还望陛下以后能多多包容她!”霍光语气谦和地说道。 “啊,这您放心,成君是个不错的姑娘,朕自当好好珍惜,绝不辜负!”刘病已说道。 “如此,臣感激不尽!”霍光发自内心感动地说,说完还向刘病已拱手一礼。 “来,小婿敬岳父岳母一杯酒!”刘病已举杯敬道。 霍光夫妇也举杯相迎。三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刘病已又走到霍光旁边座位的霍禹面前。这两人虽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之前从未面对面地说话。 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对望着,眼神却有些诡异,仿佛不是新郎和小舅子,而是多年的情敌一样。 双方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开口,气氛颇有些尴尬,一旁的霍显都能感觉到。 “中郎将大人,久违了,我敬你!”刘病已终于开口了。 “我也敬你,我亲爱的陛下!”霍禹说话时,把陛下两个字的声音特别加重了。让人听不出到底是尊重还是不尊重。 刘病已听了,并未多言,只是淡淡一笑,向霍禹举起了酒杯。 霍禹也举起酒杯与刘病已相敬。接着,两人便都一口饮尽杯中酒。 喝完酒后,刘病已转过身朝着殿内众人行了一礼说道:“诸位好好喝,朕有些头晕,就先失陪了!” 所谓的失陪往往都是酒席上的套话,就新婚之宴来说,很多新郎为了早点和新娘同房,享受洞房花烛夜,经常会以醉酒为名“失陪”。 因此,此时听了刘病已的话,众人都是一笑,没多说什么。 刘病已没再迟疑什么,他信步离开了正殿,朝宣室殿而去。 从未央宫正殿到椒房殿这条路,刘病已无比熟悉,以前许平君还在的时候,他经常一下早朝,便去椒房殿看许平君和儿子刘奭。 可是此时,他却没有直接去椒房殿,而是绕了个弯来了御花园。 “陛下,您走错了,这条路可到不了椒房殿!”小太监石显提醒道。 “知道,朕就是想来御花园散散心而已,待会儿再去椒房殿。”刘病已道。 御花园里开满了花,有各色的梅花,还有鸡冠花,蔷薇花,刘病已站在这些花前注视着,脑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亡故的许平君。 许平君是这一年正月初一病亡的,到此时差不多有一年了。 “花开兮花又谢,人去兮两不知。两不知兮良辰至,思君兮奈何天!”刘病已手拈一朵梅花,望着梅花感叹道。 他身旁小太监石显说道:“陛下又在想许皇后了吗?” “嗯”刘病已点点头道,“怎能不想呢?我们在一起五年了,许多事情至今想起仍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很难相信她不在这世间已经快一年了。” “可是,今日是您跟霍娘娘大婚的日子,您应该高兴才是,您如今这模样要是让霍娘娘或者霍大人看到了,可不好!”石显说道。 第211章 珊瑚珠钗 提到霍娘娘,刘病已想到这个女子容貌绝佳,而且人也很善良,还曾经在大街上帮自己脱困,心中不禁有一丝不忍。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红色的珊瑚珠钗,他仔细端详了一番珠钗,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说这珠钗真得能避孕吗?” “哦,当然,陛下托奴才办的事,奴才怎敢敷衍。奴才的叔叔是个商人,经常去全国各地做生意,他太太身体不好,为了避免房事中怀孕,所以他就给她弄了这个东西。听说这钗子是从海外来的,钗子里有麝香粉,人戴上它,闻多了,就不会怀孕了。”石显说道。 “那要是戴上之后,过几年再又取下来,那戴它之人还会不会怀孕?”刘病已问。 “应该会吧,只要好好调理就行。陛下您……” 石显还没问出口,便被刘病已打断。 “好了,朕知道了,石显,谢谢你帮我找来了这东西,记住这是你我间的秘密,今后不管你在哪里看到这东西,都不许说出它的秘密,知道吗?” “哦,奴才知道,陛下不让奴才开口,奴才就绝不开口!”石显跪下说道。 “嗯,很好,你起来吧,我们走吧,该去椒房殿了!” 刘病已说着离开了御花园,直奔椒房殿而去。 椒房殿中,霍成君一直坐在床边。她头上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什么都不能做,不过好在有贴身侍女紫苏在陪她说话。 “紫苏,外面现在什么时候了?”霍成君问。 “现在应该是戊时正刻了!”紫苏看了下外面的月光答道。 “原来还只是戊时正刻啊,我还以为很晚了呢!”霍成君叹了口气说。 “小姐您现在是皇后了,就不要这样心急了,皇帝总会来的!”紫苏说道。 “嗯”霍成君应了声,只好继续等待。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太监高声诵道:“皇上驾到!” 霍成君一听这声音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在了一起。 “娘娘娘娘,陛下来了”紫苏兴奋地叫道。 “知道知道,别吵了,再吵就给我出去”霍成君嗔怒道。 紫苏一听只好闭了嘴。 这时,刘病已也正好进来了。这是刘病已的第二次洞房花烛夜。第一次洞房花烛夜是在张贺的府上,这一次却是在椒房殿。 这椒房殿的布置和规模自然是比张贺府上要大很多,也气派很多。到处都张灯结彩,铜马宫灯、鹤嘴焚香炉,还有各种做工精美的珍奇饰物装饰着整座宫殿,充满了喜气。 里间的大床边,正坐着个身着红底五彩凤纹礼服的新娘,新娘还盖着盖头,刘病已知道这便是霍成君。 刘病已不由自主地又想起登基前那一夜,在霍府的后院与她相见的场景,心里只觉得这女子其实也不错。 紫苏见刘病已站在那里没动,以为他是认为自己在一旁碍事,所以向刘病已鞠了一躬,立马出去了,出去前还把鹤嘴香炉里的合欢香给点上。 刘病已已经不是第一次洞房花烛夜时那个略带青涩的少年了,他已经在大汉天子的位子上坐了三年半多了,已经是个心性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 眼见房中无人,他径直走过去,揭开了新娘霍成君头上的盖头。 霍成君原本心中忐忑紧张,如今盖头被揭了,反倒平静了。她望着刘病已,刘病已也在望着她。 几年不见,两人都变了。霍成君变得更美了,原本的端庄妩媚中又多了一分成熟美。 而刘病已呢,也成熟了不少,他的下巴上如今长了些胡子渣,是许平君死后,他故意留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未央宫的酒宴散了吗?”霍成君问。 “没有散,朕就不能来吗?”刘病已说到这儿,在霍成君身旁坐下,继续说“我是惦记着我的皇后,所以就来了!” “哦”霍成君听了莞尔一笑,脸上也不禁红了,她低着头说:“陛下,您是不是喝醉了,净说胡话!” “胡话,我可不是说胡话啊!朕虽然在未央宫喝了些酒,但还远没有到喝醉的地步!”刘病已道。 说到这里,刘病已话锋一转,说道:“朕还记得几年前,朕登基之前那一晚,我在你家后院的凉亭里见到你,当时你简直美若天仙,我还以为我撞到女鬼了!” “啊,又是天仙又是女鬼的,我倒底是什么?天仙我是不敢自夸,可是女鬼,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霍成君嘟起嘴来娇嗔道。 “可怕,你当然不可怕。你啊,若是女鬼那也是天下最好看的女鬼,能勾天下男人心的女鬼!”刘病已笑着说。 “能勾天下男人心?是吗,那我可曾勾了陛下的心?”霍成君问着,她望着刘病已,嘴角不自觉上扬,那绯红的脸颊上露出一汪浅浅的酒窝,笑靥如花。 刘病已看着面前的佳人,陶醉了,他一把把霍成君揽入怀里,开始念起了诗。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刘病已念的诗是屈原《九歌》里的名篇《山鬼》中的几句,叙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再次等待心上人,而心上人却失约没有来时的心情。 霍成君平日很爱读书,尤其爱读诗经和楚辞,一听刘病已的话,便知他在念什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霍成君也念了两句《山鬼》里的诗句。 二人这一番唱和,更增添双方此时心中的情意。 刘病已抱着霍成君在怀久久不肯松手,直到二更鼓敲响,两人这才都同时睁开眼。 “成君,今日是新婚之夜,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刘病已说着从怀里摸出了赤珊瑚钗子。霍成君一看到刘病已手中的东西就兴奋起来。 “哇,好漂亮的钗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的产物!” 霍成君边说边要去从刘病已的手中拿过钗子。可是刘病已却似改变了主意似的,紧紧握住钗子的一端,不肯撒手。 第212章 错错错! 霍成君疑惑地看向刘病已,不高兴地说道: “怎么,东西太好了,你不肯给?” 刘病已被霍成君这一问,手一哆嗦,略显迟疑地说道:“哪有,我,我是想亲自给你戴上!“ 刘病已这话既巧妙又浪漫,霍成君听了不禁心头一喜,她低下头,绯红的脸,满脸是笑答应道:“嗯” 她把头凑过去,好让刘病已能把钗子插到她发髻上。 刘病已手中拿着珊瑚钗子,慢慢靠近霍成君的头发,然而当钗子即将接触到霍成君的头发时,刘病已的手却停住了。 刘病已的手在颤抖。毕竟,这可是能让女子不孕的钗子,一旦钗子插进霍成君的头发里,她便不会怀孕。 可是若是不这样做,他又怎么对得住死去的平君。 平君被害死一案,犹如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刘病已的心头。他虽然每天仍像以前一样高坐在皇帝上位上,日理万机,然而实际上他的心里每天都在受着煎熬。 这种煎熬一方面是源于对霍光以及霍氏家族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对死去的发妻的愧疚。 迫于霍光及朝臣们的压力,他不得不娶霍成君。但他也知道,若是霍成君生下了他的儿子,那霍家的权力会进一步膨胀,甚至威胁到他的皇位。 而且,霍家还是毒害许平君的嫌疑人,在淳于衍被找到,平君死亡之谜被揭开前,他不能让霍成君怀上他的孩子,否则他便对不住平君。 “刘病已,你怎么了,你难道真得不舍得给我这钗子,你要不舍得就算了!”耳边再度传来霍成君娇嗔的声音。 刘病已听了这声音,方才回过神来,他立即说道:“没有,我怎会不舍得呢,这钗子戴在你头上正合适!” 刘病已说着,再不迟疑,直接把钗子插进了霍成君的乌发上。 “你看,成君,你好美” “是嘛,我去看看!” 霍成君说着,快步走向梳妆台,她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一看,果然这钗子和她极其相配,乌黑的长发配上红色的珊瑚钗,更显得戴它的人娇艳动人。 “谢谢你,我会一直戴着它的”霍成君放下铜镜,重新走回到刘病已身旁说道。 她把头又重新靠在刘病已的肩上,刘病已望着怀里这佳人心微微发颤。 “成君,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霍氏家族权侵朝野,又有毒害平君的嫌疑,我不可能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你要是不是霍光的女儿就好了!”刘病已心中暗自说道。 霍成君在刘病已的怀里靠了会儿,便仰着头问道: “你累了没有,想不想睡觉?” “嗯”刘病已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这便解衣睡觉。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刘病已早就经历过了,知道这一夜,身为男人他该做什么。他已经被许平君称之为呆子了,他可不想再被霍成君再称为呆子,于是待霍成君解下衣服后,刘病已主动去吻她的唇。 霍成君对这一刻的到来早就期待已久,于是也不反抗,而是很乖巧地迎合着他。 这一夜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当然,在霍成君心中,这是她永远难忘的甜蜜的回忆。 …………… 第二天,朝阳升起,刘病已醒来时,霍成君已经醒了,正在梳妆台前打扮。 今天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天,按惯例,刘病已和皇后霍成君要一起去长信殿拜见上官太后的。 刘病已一想到这一出,便也顾不得昨夜一夜风流后身体还有些疲乏,便赶紧起身穿衣服。 衣服穿好之后,刘病已下了床,来到梳妆台边,他随手捡起台上的一根蝴蝶金簪在霍成君的黑发上簪上。 霍成君原本在聚精会神地化妆,根本没注意到刘病已的到来,猛然间有人给他簪上发簪,吓了她一跳。 她猛地回过头来,见是刘病已,脸上的惊恐瞬间化作了微笑。 “哦,陛下您醒了,我还以为……” 霍成君的话未说完,便被刘病已打断。 “成君,昨夜灯光太暗,我没看清,今日我看清了,你这容貌世间少有,可谓是倾国倾城!” 霍成君听后,头微微低下,脸不自觉一红,转而瞬间又嗔怒道:“陛下,你这嘴天天净胡乱夸人!” “怎么,夸人也有错啊?”刘病已笑着反问道。 “夸人没错,只是臣妾不知你哪一句是真情,哪一句是假意,还有你在许平君面前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霍成君道。 霍成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病已一听“许平君”三个字立即愣了。许平君病故才不过一年。她可是刘病已的结发妻子啊,两人是一起过过两年苦日子的,还有过两个孩子。怎么他刘病已刚有了新欢,就只知道和新人打情骂俏,却忘了昔日的发妻了呢? 刘病已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黯淡落寞。 霍成君看到刘病已这副神情,知道他想许平君了,也后悔刚才的失言。 霍成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开口了。 “陛下,我们一起去见太后吧!” “嗯”刘病已点点头,脸上的神情略有缓和。 随后,便跟着霍成君一道朝上官太后住的长信殿而来,路上两人依旧无话。 长信殿的宫女早就在门前守着了,见这二人来,忙高声诵道:“皇上皇后驾到!” 长信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忙走出来跪迎,而上官嫣儿也走了出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二人前来。 “刘病已、霍成君拜见太后!”刘病已和霍成君二人进了长信殿后,立即向上官嫣儿屈身行礼。 “都免礼吧,皇上皇后,恭喜啊,昨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上官嫣儿立即说道。 “这是给皇后的一点心意!”上官嫣儿说着。一个宫女走上前来,手里还捧着只锦盒。 上官嫣儿拿起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 “这是南海产的珍珠,虽然算不上世间罕见但也是我私藏已久,希望你喜欢!”上官嫣儿说着,把锦盒捧给了霍成君。 这上官嫣儿是太后,从职位上说比霍成君这个皇后更尊贵,不过从辈分上看。上官嫣儿的母亲是霍成君的亲姐姐,因此霍成君算是上官嫣儿的长辈,上官嫣儿见了她得叫一声小姨。 如今,小姨大婚,做侄女的送件礼品,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于是,霍成君双手恭敬地从上官嫣儿手中接过盒子。 “成君感谢太后大礼”霍成君把端着锦盒,恭敬地向上官嫣儿又行了一礼。 上官嫣儿见了立即扶起霍成君。 “成君不必多礼。按年纪你我相仿,按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姨,以后你莫要叫我太后了,就叫我嫣儿吧,这样才不会太生分。” “成君岂敢,这样太过无礼!”霍成君回应道。 上官嫣儿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拉起霍成君的手径直要往长信殿里面来。 之前,许平君当皇后时,隔三差五便要来长信殿拜见太后,对上官嫣儿格外恭敬,不过两人之间始终隔着距离。而今霍成君做了皇后,两人之间乃是血亲的关系,自然要更亲近一些。 刘病已看出霍成君和上官嫣儿这对姨侄间有不少话要说,便说道: “太后,成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嗯,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怠慢你了!”上官嫣儿笑着说道。 说完,刘病已离开了长信殿,而霍成君和上官嫣儿则进了内殿说起了悄悄话。 第213章 霍光病危 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过去,一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这两年时间过得很快,大汉朝依旧是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居乐业。 朝廷内呢,皇帝刘病已和皇后霍成君的关系很好,刘病已隔三差五便要去椒房殿过夜。 不过奇怪的是,两年了,霍成君虽然备受宠幸,却依旧没有怀孕。 不过,霍成君也没有太过担忧,她才二十出头,还年轻,她的容貌依旧美艳动人,依旧是后宫里最美的女人,刘病已对她的宠爱是一如既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怀孕诞下龙子的,犯不着过多担忧。 作为权臣的霍光见女儿过得不错,心里也很是安慰。他已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他的两鬓这两年也生上了不少白发。世上没有不老的人,他霍光也不例外,他也已老了。 把持朝政近二十年,霍光先前一直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这两年,随着女儿霍成君当上了皇后,霍家的势力开始极速膨胀,儿子霍禹成了给事中,侄孙霍云成了领尚书事,另一个侄孙霍山也做了朝廷的谏议大夫。此外,霍家的其他亲戚也都在中央政府和地方多个部门担任要职。 可以说对于一个家族而言,该有的显贵和荣耀霍家都有了,作为家族的掌舵人,霍光也该满意了。 可是霍光却有一丝担忧,所谓盛极必衰,月满则亏,霍家的势力如今已经这么强盛了,会不会让皇帝刘病已感到不快呢?将来等他死了,刘病已会不会对霍家下手呢? 这个问题,这两年一直盘旋在霍光的脑子里,霍光一直苦思冥想,想找到让霍家和皇家长期和睦相处的万全之法。 可是还没等他想出来,他的身体已然不行了。 公元前68年春三月庚午日,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病危。 霍府内,霍光的起居室内此时已站满了人。 一家之主的霍光躺在床上,一脸憔悴,他的脸色苍白,皮肤干枯,毫无生气。他眼睛是闭着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雕塑,唯有那一两点弱不可闻的呼吸,证明这个人还有一口气,还没死。 霍光之所以不肯咽气,是皇帝女婿刘病已和女儿霍成君还没来。 对女儿霍成君,霍光没什么好说的,霍成君已经是皇后,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享之不尽的,他很放心。 不过,对于女婿刘病已,霍光则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不说出来,他死也不安心。 这时只听房间外的庭院里一片喧哗,只听有太监高声诵道:“皇帝皇后驾到!” 听了这声音,房间里的人也起了骚动,原本站在门边的人,自动往里边靠,把门口的路让出来,好让刘病已和霍成君进来。 原本像个木头一样躺着的霍光听了这声音,缓缓睁开眼,用颤巍巍的声音,对床边坐着的夫人霍显问道:“是陛下和成君来了吗?” “是,老爷”霍显抓着丈夫的手说道。 “扶我起来”霍光轻轻地说道。 “可是你的身体……”霍显望着丈夫眼中带泪,可是霍光却是用决绝的眼神瞪着她,她虽顾虑丈夫的身体,但也不得不从命。 霍显上前用力扶丈夫起来。从床上坐起来,这个动作对常人来说无比简单,但对于此时霍光来说却是无比艰难,无比痛苦。 霍光在夫人的帮助下,勉强靠着床背坐直了身子,可是刚一坐直,就不停地咳嗽,最后还吐出了口血。 “老爷”霍显哭着用手绢接住霍光吐出的血,并立即用一条新的手绢擦霍光嘴角的血。 霍光喘了口气,立即摆摆手让霍显离的远一些。他不想让皇帝和皇后看到自己吐血。 霍显含着泪退到了一边。 这时,刘病已和霍成君终于是到了屋子里。霍成君一看到病床一脸惨白的霍光,便立即扑了上来。 “爹”霍成君扑在霍光的身上哭道。 “别叫了,成君,你爹还有一口气呢!”霍光用力笑着安慰道。 霍光平素对女儿霍成君一向温和,霍成君也已习惯。只是,眼下的霍光命不久矣,他的笑也像是哭,他的安慰也更像是哀鸣。 “爹,成君不孝,来看您晚了”霍成君哭道。 自霍光病倒这些日子来,霍成君隔两三天便要来看一次,可即使这样还是晚了。 重病之人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越往后身体就越发加速恶化,以致不可收拾。 这不,前天霍成君来看霍光时,霍光身体看上去还有救,而今天来看,却像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一样。 “不晚,爹还能活着看见你,就不晚!”霍光笑着说,“成君,你先歇歇,爹想和陛下说几句话!” 霍成君听了只好退在一边,让刘病已坐在床边。 “大将军,你的病一定要好好休息,朕专门给你找了位御医来,待会儿就让他给你好好开几副药!”刘病已温声安慰道。 霍光听了微微摇了摇头说:“谢谢陛下的好意,老臣的身体,老臣自己知道怎么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到这里,刘病已一时语塞无话可说。自他登基以来,他一直觉得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这团阴影便是霍光。 长久以来,他一直想摆脱这团阴影,不过他也知道,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空有一点皇家血统的草根天子。是霍光将他扶上皇帝位的,霍光能扶他上位也能将他废了,就像废掉刘贺那样,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忍气吞声,包括霍光让他娶霍成君,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 如今,霍光即将撒手人寰,刘病已一时竟恍惚了,他并不觉得兴奋,反而觉得是怅然若失。 “老臣将不久于人世,但还有一心愿想恳求陛下答应!”霍光说道。 “岳父大人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吧,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都答应你!”刘病已说道。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霍光自知随时都可能会死,所以也不迟疑,说道:“臣跟随孝武皇帝有三十年,跟随先帝十三年,跟随陛下也有六年多。这些年来,为了大汉的社稷,臣做了不少不合圣意的事,知道陛下及诸位大臣心中对我一定有所不满,臣不求陛下及诸位大臣能原谅我,只求您能看在老臣兢兢业业辅政的份上,发誓永保霍家的一族的安全,行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病已听了霍光这话中带泪的语调,心中充满了感动。 第214章 临终相托 “霍大人说笑了,朕这个皇位是霍大人给的,朕心里对霍大人一直是心存感激的,哪来什么不满。再说成君是皇后,霍家子侄也都在朝廷任高官,霍家如今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来的危险呢?”刘病已笑着说。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臣当然知道陛下对霍家一直是照顾的,不会不满。可是,万一臣死后,有小人在陛下耳边进谗言,陛下虽一时不信,可是三人成虎听多了,也难免会有别的想法啊。所以臣临死恳求陛下答应!”霍光语声颤微含着眼泪地说道。 “既然大人这么不放心,那朕答应您便是!” 刘病已有些不高兴地说。不过,他脸上仍然维持着基本的笑容。 霍光见刘病已终于是松口答应了,心中终于是放松了。 这两年来,他一直想着如何让霍氏家族能在他死后不至于被清算。到此时,终于是得到了解决。 皇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开了金口,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帝乃九五至尊,自然会信守诺言保护霍家的周全了。 “臣谢陛下隆恩”霍光说着,挣扎地想起来屈身给刘病已行礼。 可是他身上已经没有力气,刚挪动身子便无力地瘫倒床上。 “霍大人身体虚弱,不必多礼,还是多多休息吧!”刘病已一边说一边把霍光扶着在床上躺下。 霍光看着刘病已温暖亲和的脸庞,眼角流出了泪。 “得陛下如此关怀,臣死而无憾……”霍光嘴角嗫嚅着说出这几个字,说完,人便咽了气,手也垂了下来。 一旁的霍显眼尖,立即冲了上来,拉着霍光的手摇晃着,却发现霍光的手已经是冰凉了。她又去看霍光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刘病已。 “老爷,老爷!”霍显摇着霍光的肩膀哭泣道。 霍显的哭声无疑是宣布了霍光的死亡,屋中之人也全都跟着哭嚎起来。霍禹和霍成君等都是泣不成声,连刘病已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在位六年,刘病已已然习惯了身旁有个霍光在注视着他。虽然他对霍光一直心怀畏惧,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霍光的执政下,这六年大汉朝过得相当顺利,如今霍光已逝,刘病已将独自面对王朝的一切问题,他能否还能像之前那样做得好呢,刘病已心中也没有信心。 霍光逝世的第二天,刘病已便宣布要以诸侯王之礼为霍光风光大葬,并宣布辍朝七日为霍光守丧。 刘病已的这一决定对悲痛中霍氏一族算是个安慰,不过,刘病已也清楚这一安慰不过是暂时,想要稳住霍氏一族,他必须抛出更大的甜头才行。 例如霍光留下的大司马大将军之职。 大司马大将军之职,乃是霍光留下的政治遗产中最大的最诱人的东西。 如果刘病已能把它留给霍禹,霍家人自然会高兴。这就意味着,霍禹将在霍光死后继续执掌他的权势,也即宣告着霍家的权倾天下的局面将会继续延续。 可是刘病已却并不想把它留给霍禹。 霍禹是霍光的嫡子,他性格骄傲狂妄,远不似其夫霍光那样行事稳重,举重若轻。 霍光当大司马大将军时,刘病已都觉得如鲠在喉,呼吸不畅,假如让性格骄狂的霍禹接班当了大司马大将军,刘病已那根本都不能呼吸了。他不想体验这种感觉。 可是不给霍禹,又如何去安抚羽翼遍布天下霍氏一族呢?这个问题若是处置不好,可是会危及到自己皇位的。 刘病已犯了难,不过立即便有人替他想出了主意。 这天是霍光去世的第三天,刘病已刚从霍府回来,还未脱丧服,便立即有人来拜见。 “陛下,御史大夫求见!”小太监石显通报道。 “哦,是魏大人啊,让他进来吧!”刘病已道。 石显听后,立即答应着出去了。 刘病已所说的魏大人,乃是指魏相。田延年畏罪自杀后,刘病已让扬州刺史魏相做了大司农。 魏相是个能力十足的干练之臣,很快便在大司农的位置上干得风风火火。 后来,御史大夫田广明以祁连将军的身份出征匈奴,因为得知敌情不肯出击,被定下畏敌之罪,最后于廷尉府狱中自尽。事后,刘病已便又提拔魏相做了御史大夫。 魏相很快便被石显带了进来,他也是身着一身白色丧服。 刘病已坐在宣室殿内室的椅子上,一脸疲倦。 “魏大人今日来找朕有什么事吗?”刘病已一见到魏相,便换上了笑容,语气也变得温和了。 “臣有一件小小的要事要说,呃……”魏相欲言又止,他望了望左右站着的那些宫女太监们,又补充说道,“还希望陛下能单独召见!” 刘病已微微点了下头,他转过头冲着左右的太监宫女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朕有事要与魏大人相商,有需要时再叫你们!” “是”太监宫女们齐声答应着出去了。 待所有闲杂人都走干净了,刘病已笑着问:“魏大人,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臣让陛下单独召见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魏相跪下说道,“实在是所说之事干系重大,不希望外人听到,被传扬出去!” “哦,干系重大?魏大人你起来说吧,你是我信任的人,你的话我都会认真去听!” 刘病已说完,魏相拱手一礼说道:“谢陛下圣恩,那臣就说了。”他舔了舔喉咙,抬起头望向刘病已,问道:“霍光既死,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对待霍家人?” 刘病已听后一愣,他想到魏相来找他可能是想说霍家的事,可没想到他竟问得这么直白。 “如何对待霍家人?”刘病已笑了一笑说,“此话朕听不明白,不知爱卿何意?” 刘病已揣着明白装糊涂,显然是不太想和别人聊这么敏感的话题,可魏相却不想与他绕弯子。 “陛下听不明白,那臣就说得更直白点,霍光所留下的大司马大将军之职,陛下打不打算留给霍禹?” 魏相说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刘病已的脸,仿佛一定要他做出回答。 第215章 魏相献计 “呃,这个嘛……”刘病已支吾着无法回答。 他并非有意要回避这个问题,而是他真没想好这件事。 “陛下,若您打算把大司马大将军之职留给霍禹,那只能说臣看错了陛下您,臣甘愿辞职还乡,不做这御史大夫!”魏相说道。 “怎么,您要辞职?”刘病已不敢相信地说道。 如今的朝廷中,他能称之为亲信的人唯有丙吉和魏相,论智谋,魏相远在丙吉之上,所以若魏相要辞职,这损失刘病已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臣不想辞职,可是若陛下执意要将大司马大将军之职留给霍禹,继续做霍家的傀儡的话,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臣只得告老还乡。”魏相说道。 刘病已听了魏相这话,神情稍微缓和了,可是旋即又皱起了眉头。 “魏相,你有所不知,朕当然不愿意继续做霍家的傀儡,之前霍大人还活着的时候,朕一直觉得像生活在一团阴影之中一样,哪怕是睡觉时,也觉得卧榻之侧还躺着一个人,让人毛骨悚然……” 刘病已的话未说完,便被魏相打断。 “所以陛下不能把大司马大将军之职给霍禹,否则霍氏一族会继续执掌朝政大权,陛下还要继续做傀儡天子!” “可是,倘若朕要是不给霍禹大司马大将军之职,霍家势必会生气,霍家的势力如今已遍布天下,倘若霍家生了气,做出什么举动出来,朕可不好应付啊!” 刘病已说出了心中的忧虑。魏相听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陛下勿忧,臣已替陛下想好了一策”魏相说完,略做停顿,又继续说: “陛下您想想,过去,军中除了霍大人之外,谁最有威信?” “当然是张安世张将军咯”刘病已未做思索便答道,“张将军跟随霍光多年,被视为霍光的左膀右臂,其在军中的威信仅次于霍光!” “陛下说得正是,霍光已死,如今,军中最有威信的当属车骑将军张安世!所以臣的建议是,把霍光留下的大司马大将军之职一分为二,让霍禹做大司马,而让张安世当大将军!” “这大司马之职乃汉武帝所设,名义上虽是掌管军队日常调度,位列三公中的上品,但实际上只是空有虚名的荣誉头衔。汉武帝设置大司马这个官名,只是为了表彰卫青和霍去病两人的赫赫功勋,并无实际作用。” “如今,陛下可以把这大司马的虚职给霍禹,把大将军的实职给张安世。这样的话,等于是把霍光留下的政治遗产一分为二,并把这最大的一份留给张安世。张安世为人老实本分谨小慎微,就算把大权给他,他只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而不会有什么不轨之心。” “而另一方面,张安世乃是霍光的左膀右臂,又是军中此时最有威信之人,把大将军之位给他,料想朝廷内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而霍家人也无话可说,就算他们体会到了这中间的区别,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乃借力打力之策!” 魏相刚才说话时,刘病已是连连点头,皱眉深思。 待魏相说完,刘病已笑道:“魏爱卿好计策,刚才这一番论调的确说得好,不过爱卿还漏说了一点!” “哦,漏说了一点,不知是哪一点?”魏相问道。 “那就是用此计还可以分化霍氏家族的势力,你想霍光在世时,许多亲信都不是霍氏家族的人,比如张安世、杜延年和刘德。” “如果封张安世为大将军,必会使霍氏家族对他不信任,也会让非霍氏家族的霍光亲信势力分为三派,一派继续支持霍氏家族,另一派则倒向新任大将军张安世,还有一派则保持中立。所以此计实乃一石三鸟之计!” 魏相听了大笑着说道:“陛下高论,臣佩服之至!” “嗯,哪里,还是魏大人这一计绝妙,朕只不过是就大人妙计略做延伸罢了!”刘病已说道。 此事,奏报完,魏相便退了下去,只留刘病已一人在殿中。 封霍禹为大司马,而让张安世当大将军,魏相此计的确是好计,可是此计,无疑是在向霍家释放不友好的信号,他真的做好了与霍家对抗的准备了吗? 自当皇帝以来,除了立许平君为皇后这件事之外,其他事情,刘病已都是依照霍光的意思去做,如今他终于要迈开自己的步子了,而这第一步就是要把皇权从霍家手里夺回来。 刘病已望着面前桌案上放着的那方大汉国玺,咬了咬牙,心中却仍是起伏不定。 ……… 霍光的遗体在家中停放了六天,第七天终于是风光大葬了。 此次葬礼,声势浩大,规格甚至比诸侯王还高。除了霍家准备的陪葬品之外,刘病已还以大汉朝廷的名义,下诏御赐了玉衣、梓宫、便房和黄肠题凑等葬具。 此外,皇帝刘病已和皇后霍成君亲赴墓地看霍光的棺材入土,文武百官及在京的王侯贵族们也到场为霍光送葬,这番待遇对于一个大臣而言,算是大汉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下葬完毕后,一行人原路返回。刘病已回到宣室殿中,他没有休息,而是立即让太监宣张安世进宫。 张安世毫无戒备,立即便来了。 “臣,车骑将军张安世见过陛下!”张安世一到御前立即跪下。 刘病已端详了番张安世,语气温和地说道:“张爱卿请起,爱卿今年贵庚几许啊?朕有些记不清了!” 这好端端地,刘病已召自己来不问别的,却问起了年纪,这真是有些奇怪,张安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没有想太多,立即答道: “回陛下,臣今年六十有四了!” “六十四了,啊,真是难以相信啊,我看将军行动稳健,思维敏捷,完全不像是六十四岁的人,倒像是四十四岁的人啊!” “哦,陛下缪赞了,臣的身体是朝廷的,臣愿意为朝廷肝脑涂地,竭尽余力死而后已!” 张安世这番表忠心,正合刘病已的心意,他听了只是心中微微一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第216章 小试心机 “爱卿,你刚才这番话朕听了很高兴。自朕登基以来,你和霍大人一道辅佐朕治理天下,这六年大汉天下风调雨顺,对外征战也取得了胜利,这都是你和霍大人的的功劳啊。如今霍大人驾鹤西去,朕能依靠的人也只剩你了!” 刘病已说完,神情有些落寞,看样子似乎是真的因为霍光的死,心中伤感。 不过这番话反倒加剧了张安世的紧张。 “哦,陛下这话让臣惶恐,陛下愿意用臣,臣心中便已知足,不敢贪功!”张安世说道,他把头低的更低了,以显示自己对皇帝的忠诚。 刘病已接下来还有要事要说,不想气氛这么紧张,笑着说:“张将军不必如此多礼,还是起来说话吧,朕就是想跟将军说几句体己的话,将军把心放宽些!” 张安世听了刘病已这话,心才稍稍放宽了些,他站起身拱手站着,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体己的话”。 “昔日霍大人在时,军中要务大多由他一人打理,而你从旁辅助,如今霍大人不在了,可是军中事务繁多,不可一日无人打理。朕思来想去觉得,觉得举国上下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军务了,所以朕打算让你做大将军,统领全国军队,如何?” 刘病已平静地说道,说完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然而,张安世却已被吓得再次跪在了地上。 霍光死了,这大司马大将军之位自然是该嫡子霍禹接任啊,这一点霍家人这样认为,张安世也这样认为,外人也都这样认为。如今,刘病已让他做大将军,岂不是故意要让他和霍氏一族,反目成仇互相伤害吗? 张安世虽没什么谋略,但世事还是看的明白的。他不指望霍禹仍像霍光那样敬重他,但也不想做刘病已的棋子。 “臣,臣,不能……不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另择高明!”张安世说道。 “怎么,爱卿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若有顾虑,不妨说出来听听,朕替爱卿拆解拆解!”刘病已说道。 他脸上仍是一脸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极普通的小事一样。 可张安世却觉得刘病已的语气,实在咄咄逼人得很。 “不能就是不能,臣自知能力不足,不足以应付大将军繁重的事务和责任,还请陛下理解!” “哦,理解,朕当然理解你,但你也要理解朕啊!这大将军之职,非你做不可。你要是觉得年纪大了,事情多了应付不来,你要让谁做你的辅助,尽管提,朕现在就可以准了!若有其他要求,只要合理,朕也可以现在就答应你,怎么样?” 刘病已这话,表面是让张安世说条件,实际上是把张安世的退路封死了,让他不得不答应做大将军。 情急之下,张安世脱下官帽,叩头痛哭哀求道:“陛下,臣老了,只想过几年安生日子,想乞骸骨,解甲归田返回封地,还望陛下看在臣多年辛苦的份上,恩准臣告老还乡!” 刘病已听了张安世的话,心中冷冷一笑,他明白张安世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知道皇帝想以他为矛去刺激霍家,他不想卷入皇帝和霍家的纷争中,所以提出辞官还乡的请求。 可是,刘病已也有他自己的苦衷,眼下能帮助他,把权力从霍家手中夺过来的只有张安世,他必须借用这颗棋子。因此,无论张安世说什么,怎么恳求他,他都要狠下心肠。 “告老还乡?张大人,你是在开玩笑吗?” 刘病已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张安世说道,“朕还记得刚才您还说愿意为朝廷肝脑涂地,竭尽余力死而后已,怎么,还没过几分钟呢,这说出去的话就不算数了吗?” 刘病已说话的语气虽是淡淡的,但在张安世看来却无异于咆哮,无异于指着鼻子大声斥责。张安世跪在那里只觉身体发软,四肢无力。 毫无疑问,他今天是中了刘病己的圈套,从见面第一句话开始,刘病已便已算计好了,挖好了坑,等着他跳坑。 “这,臣是说过这话,只是,只是……”张安世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刘病已却只是淡淡一笑,温声安慰道:“好啦,好啦,张将军,您放心,掖庭令大人对朕有抚育之恩,而您是掖庭令大人的亲弟弟,朕怎么会害你呢?这大将军之位,你先替朕坐着,就当朕欠你个大人情!” 说到这里,刘病已也不等张安世回话,对一旁的太监弘恭说道,“弘公公,你替朕送张将军回去,另外这大将军之印别忘了一同送到张将军的府上!” 刘病已说着把一个用黄布包裹的印玺放在了桌案上。 “是”弘恭答应着,十分小心地从桌案上拿起黄布包的印玺,抱在怀里,然后便让两个小太监架着仍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张安世一同出去了。 刘病已见张安世被架了出去,口中长长地吐了口气。 欲戴皇冠,先承其重。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必须要做很多冷血无情之事。刘病已明白,对他而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小小的序曲而已。 第217章 初次胜利 封张安世为大将军的第二天是早朝日。 之前为了给霍光办丧事,刘病已辍朝七日,很多政务都未处理,因此这一天的早朝便非常重要,许多事情要在这一天的早朝上处理,而其中最紧要的莫过于安抚刚刚失去霍光的霍氏一族了。 一上朝,刘病已便拿出一道推恩旨让太监弘恭来念。 “给事中霍禹,领尚书事霍云,谏议大夫霍山接旨!” 霍禹等三人听了立即走出来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辅政近二十载,功勋甚着,今不幸崩故,朕深感痛惜,古语有言:祖上有德,荫及子孙。朕追思霍大人之恩,特命霍光嗣子霍禹继承博陆侯之位和封国食邑,封霍山为乐平侯,食邑三千户,霍云为冠阳侯,食邑三千户,另外擢升霍禹为大司马!钦此!” 此诏书早在群臣的意料之中,因此弘恭念诏书时,文武大臣们都是一片安静,都没有说话,然而末了这一句念完,早朝上的百官却突然像是脚底下燃起了一把火似的,瞬间沸腾了。 这霍光生前的职位是大司马大将军,爵位是博陆侯,刘病已刚才的诏书把博陆侯的爵位给了霍禹,大司马之位也给了霍禹,可就偏偏没有提大将军这三个字,难道是刘病已忘了,还是他不想让霍禹做大将军呢? 霍禹等三人也是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敢相信,最重要的大将军之位居然没有封给霍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禹三人跪在那里没有接旨,于是太监弘恭提醒道:“三位霍大人,该接旨谢恩了!” “公公,这圣旨你是不是念漏了,陛下难道只是升我为大司马,难道不是大司马大将军吗?”一向毛躁的霍禹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直接问道。 听了霍禹的话,弘恭还没回答,刘病已便抢先答道: “哦,弘公公没有念错,朕是擢升你为大司马,这大司马可是朝廷里首屈一指的高官啊,掌管全国军务,地位甚至比丞相还尊贵。怎么,霍爱卿,你不想做朕的大司马?” 霍禹听了连忙说道:“不不不,臣想做大司马,只是我爹生前担任了近二十年大司马大将军,如今陛下只升我为大司马,那这大将军之位……” 霍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刘病已笑着打断了。 “哦,这大将军之位,我已任命给了张安世将军。张安世是霍大人生前最信任的人,也是军中的二把手,辅佐霍大人打理军务已有多年,我想由他做大将军是再合适不过了。” “昨夜我已将大将军之印送到了张将军的府上,只是他今日身体不适,没来上早朝,所以我暂时未宣布罢了!” 刘病已这话说的平静无波,但在霍禹听了,却犹如甩了他狠狠一个耳光似的。他的脸顿时烧得通红。 他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想发怒,却又没有底气去发怒。于是只得脸气得鼓鼓地跪在那里。 “三位霍大人,该领旨谢恩了!”弘恭再次提醒道。 “是,臣霍禹谢恩!”霍禹咬着嘴唇答应道。 霍山和霍云见霍禹答应了,也跟着答应:“臣等谢恩!” 看着霍禹三人领旨谢恩,刘病已的嘴角终于露出真正的笑容。 这是他与霍家之间第一轮交锋,他赢了。 ………… 这一天的早朝,对于霍禹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回到家,霍禹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摔起了东西。 “刘病已,你个混蛋” “还有他娘的张安世,也是混蛋!” 霍光一边骂,一边随手抓住一把椅子往地上扔。 “我爹刚死,你们便想来分我们霍家的权,你们不得好死!” 霍禹咒骂道。他的骂声引来了仆人们的围观,很快,霍显也得知了消息赶来了。 由于霍禹正在气头上,乱摔东西,众人都只敢远远地看着他,而不敢靠近。 “少爷怎么了?”霍显见霍山霍云也在人群中,忙过去问道。 “叔叔在皇帝的生气呢,今天早朝陛下只让叔叔做大司马,却没让他做大将军,叔叔在生气呢!”霍云答道。 “哦,原来是这事啊!”霍显听了心里有了底,她推开人群,走向了自己的儿子。 “禹儿,你好端端地在这儿生什么气?”霍显走过来温声问道。 霍禹和母亲霍显的关系一向不错,见母亲来了,霍禹气愤地说道:“娘,你听说了吗,刘病已他欺人太甚,他居然让张安世做了大将军,这简直就是过河拆桥,不把我们霍家当人!” 霍禹听了儿子的话,笑着劝道:“你的心思娘理解,不过陛下这么做也有道理,你爹走了,现在军中最有威信的就是张安世了,他让张安世做大将军,也算合理!“ “可是,可是爹当了二十年的大将军,这本应是咱们的位置!”霍禹道。 “哎,禹儿,话不能这么说,这天下还是他们刘家的天下,咱们霍家只是臣子,哪有什么咱们的位置别人的位置。小心,别有用心之人把你的话传出去,对咱们霍家不利啊!”霍显笑着劝道。 “可是娘,咱们就这样忍气吞声?” “什么忍气吞声,论势力,咱们霍家朝廷内外都有人,仍然是权倾天下。而且你妹妹还是中宫皇后呢,这大汉未来的天子说不定就是你的外甥呢,你怕什么?再说了,这张安世也老了,蹦哒不了几年了,等他一死,除了咱们霍家的人,谁还配当大将军呢?” 霍显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霍禹听了也不再说话,只是脸还是气呼呼的。 霍显见了,笑着拉着儿子说道:“好啦,禹儿,不要再生气了,我听说皇帝给你和霍云霍山都封了侯,一门三侯爵,还都有封地,这是大汉开国以来的第一回,连萧何周勃这些人都没有过这等荣耀,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宴,我们还是一起去庆祝吧!” “嗯”霍禹终于是被霍显的话说动了,跟着母亲去了餐厅。 …………… 这一天,霍家阖府上下都在庆祝霍禹霍云霍山三人封侯,而刘病已却为如何去面对霍成君,有些犯了难。 因为许平君的死,刘病已对整个霍家都怀有戒心,可是霍成君却是个例外。霍成君就像在一个豪华的大花园里长出来的一朵幽兰一样,自带芬芳。每个接近她的男人都会为她的优雅和才情陶醉。 刘病已原本娶她做皇后只是想顺应霍光的意思,可是结婚之后长久相处下来,刘病已才渐渐发觉,这霍成君的确是个纯情浪漫的女子,她虽是霍家人,却一点儿也不让人感到害怕。 刘病已有些喜欢上这个霍成君了,他后悔自己结婚那夜送她珊瑚钗子,他有时甚至想再送一支别的钗子给霍成君,来把那支珊瑚钗子换过来。可是,一想到许平君死时的惨状,以及极有可能是霍家人害死了许平君,刘病已便打消了换钗子的念头。 第218章 她不生气 可是即使这样,刘病已仍然觉得自己今天做得过分了。 他把外界普遍认为应该属于霍禹的大将军之位,拿走了给了张安世。 虽然,理由他说得十分充分,可是身在其中之人,必能知晓这是他故意为之。 已是晚上,霍光丧期已过,刘病已可以临幸女子了。小太监石显习惯性地过来问:“陛下,今晚您去哪里过夜?” “嗯……”刘病已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是去椒房殿吧!” 椒房殿还和以往一样,灯火通明,却十分安静。刘病已知道霍成君此刻要不是在看书,要不就是在写字。 说起来,这霍成君身上有一股魔力:没看到她时,刘病已总把她看做是霍光的女儿,是那个让他又气又恨的霍家的一份子,而一看到她,这种感觉便荡然无存,她便只是她霍成君本人,而不是任何人的女儿。 刘病已轻手轻脚地走进殿中,宫门旁站着的宫女太监们要向他行礼,都被他的手势制止住了。 刘病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悄悄走到椒房殿里面的房间。在里面房间的的一方桌案前,一身红色绫罗的霍成君正在那里对着一本书练着小篆。 刘病已走过去一看,只见那白色的绢纸上,用漂亮的小篆字体工整地写着一首诗: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好诗,好文采!”刘病已禁不住由衷地赞叹起来。 霍成君听到这声赞叹,方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一看到刘病已,立即起身行礼。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啊?” 霍成君笑着抱怨道。 “怎么,我悄悄地来你不高兴啊?”刘病已笑着说道,“我来看看我的皇后又在这儿读的什么好诗?” “哪有什么好诗?”霍成君把刚才桌上的白绢一卷收进了袖子。 刘病已一笑拿起桌上那一卷竹简,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秦末汉高祖刘邦和楚霸王项羽争霸的事。 霍成君忙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前朝太史令司马迁写的一本名叫《史记》的书,我从故丞相杨敞的夫人那里借过来的。” “嗯,皇后真是博学多才啊!”刘病已赞叹着,把书还给了霍成君。 霍成君一笑,把和刚才的白绢小心地放在书架上,这才回过身来重新面对刘病已。 刘病已想起了早上朝会没有封霍禹做大将军之事,心中有些难为情。此事散朝之后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皇后霍成君肯定有所耳闻。她会怎么想呢? “哦,早上朝会的事,你有没有听说?”刘病已主动问道。 “哦,听说了,我听说你让哥哥继承了博陆侯的爵位,还有霍云霍山也都封了侯,这样的恩宠实在太重了!”霍成君道。 “是吗,那我让张安世做大将军,你有没有听说?” “啊,这我也听说了,听说张将军生病了,没来上朝,也不知是什么病。”霍成君道。 “那朕没有让你哥哥做大将军,你不生气?”刘病已问。 “我生气干嘛?哥哥有多大本事,我岂有不清楚的,他哪有做大将军的本事,陛下让他做大司马已经是对他够恩宠的了!” “真的,你真得这样想?”刘病已望着霍成君不敢相信。 他原以为他没有让霍禹做大将军,霍成君作为霍禹的亲妹妹肯定会大发雷霆,却不料霍成君竟丝毫不生气,反倒让他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刘病已半是感动半是惭愧。他一把把霍成君揽进怀里,温柔地抚摸起来。 “成君啊成君,你若不是霍家人该多好,朕真的后悔送你这珊瑚珠钗!”刘病已心中叹息道。 霍成君靠在刘病已的怀里,见他叹气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头上的珊瑚珠钗好美,我想用别的东西跟你换,怎么样?”刘病已问。 “休想!”霍成君护住钗子,说道,“你是不是想送给宫里的其他美人?哼,你们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这是新婚之夜,你送我的,我要天天戴着它,谁来要都不给!” 霍成君说完一脸傲娇,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刘病已听了这话,却是一脸木然。要是霍成君知道这支钗子是做什么用的,她会崩溃成什么样子?刘病已不敢想。这是个巨大的谎言,一开始就错了的谎言。刘病已只希望这谎言永远不会被揭穿。 第219章 再见望之 虽说只封个大司马的官,但有一门三侯爵这样巨大的荣耀在,霍家人很快就淡忘了失去大将军之位挫败感,他们沉浸在醉生梦死里歌舞升平中,而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这两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了霍光的约束,霍禹和其他霍氏家族的子弟,肆意地享乐着。霍府的宅邸本来已经很大了,霍禹又把它扩建了一半大,新建的花园假山都是比照未央宫的花园假山而建的,而府内的家丁、侍女、姬妾的数量也成倍地增加,此外他还把霍府的大门拆了,重新修建了一个比原来大一倍的,可以未央宫的大门相匹敌的气势恢宏的新大门。 如此种种僭越之举在民间传扬开来,引起了百姓们的非议,然而皇帝刘病已却似耳聋了一样,对此不闻不问,毫无动作。 朝廷内外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霍家正是风头正劲之时,皇帝都不吭声,谁敢触这个霉头来弹劾霍家呢? 因此这两年,霍家子弟们过得很滋润,甚至在霍禹看来,这日子比霍光在时还要爽。 这一天,阳光明媚,不上早朝,霍禹照例乘着车来长安的街上寻乐子。霍禹担任的大司马虽是朝中最尊贵的官职,可是却是个虚职,并没有多少事要处理。所以只要不上朝,他便懒得去宫里上班。 霍禹乘坐的是一辆四匹马拉的装饰得极其奢华的大马车,里面可以坐十多个人,比他父亲当年的马车大一倍。 按理这种四匹马拉的马车是诸侯王才能乘坐的,霍禹只是个侯爵,最多只能坐三匹马的。 可是霍禹觉得自己乃是大司马,又是霍家眼下的掌舵人,坐三匹马的车,不足以显示自己地位,更无法与其它普通的侯爵相区别,于是便自行换上了诸侯王才能坐的四匹马的马车。反正他们霍家势大,妹妹又是皇后,谁敢有半句怨言,霍禹倒也坐的心安理得。 此时,霍禹便坐在马车,由六七名宠妾在给按摩捶肩捏腿,是快活似神仙,不亦乐乎。长安的街道上来往的人很多,可是霍禹的马车太大,过路仍有些不便。 于是与霍禹一同出行的百来名随从,便主动上前,用鞭子驱赶行人,为霍禹的马车清道。 “让开让开,大司马大人要过路,还不快让开!”一名身体强壮的随从嚷嚷道。 他甩开了鞭子将一名正在前边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小贩,打倒在地。 “你他妈的走快点,挡了大司马大人的路,我要你的命!” 随从无情的鞭子和蛮横的斥责声,并未引起周围民众的反抗。 人们只是上前,把那名被鞭子打倒在地的小贩扶起来,扶到一边去,以免继续挡路。 事实上,过去这两年里,长安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以大司马霍禹为首的霍家子弟的胡作非为。所以,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他们也都只是暗地里骂几句,当面是一句话都不敢吭的。 霍禹一行很快通过了这条街。等马车走远了,人们这才过来看刚才被打伤的小贩。只见他的一条腿上已经有一条很深的鞭痕。还有血不断从那鞭痕里流出。 “太残暴了,刚才那人是谁,简直是蛮横无理!”一名身着粗衣的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抱怨道。 “诶,小兄弟有所不知啊,那马车里坐的可是大司马博陆侯霍禹霍大人,这人是皇后的亲哥哥,皇帝的小舅子,谁敢惹啊!”一名光着胳膊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说道。 “是吗,这可是京城长安啊,难道就能随便打人!”年轻人不满地说。 “谁说不是呢,可是满朝文武都畏惧霍家的权势,谁敢说霍禹一个不字呢,哎自认倒霉吧!”中年汉子说完,周围围观的人也都纷纷附和。 这时只听身后一个清澈有力的声音说道: “谁说霍禹没人敢惹,多行不义必自毙,依我看,这霍禹离末日不远了!” 众人听了都纷纷回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披着一头长发,身穿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他手里还牵着匹马。这位公子,看样貌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在四十左右,可是其气度风雅,仪态从容,一看便知不是常人。 “这位兄弟,大话可不要乱说,小心丢了性命”中年汉子语带轻蔑地提醒道。 然而这位公子却并未生气,只是朝中年汉子拱手一礼,然后便对那年轻人说:“走吧,小陆,别耽误了正事!” “哦,是,老爷”那年轻人答应着,跟着公子离开了。 这二人走后,众人又是议论纷纷,他们都对这位公子的来历感到好奇,可是没人说的清。 宣室殿里,刘病已正在正在看竹简。他的桌案上放着厚厚一堆竹简,都是各地官员推举上来的人才的简历。 霍光死之后这两年中,表面上看,刘病已虽对霍家子弟们的种种不法僭越之举不闻不问,在外界传闻中,刘病已仿佛是个沉溺于后宫,不过问政事的庸才皇帝。 但实际上,刘病已是做了些事情的。比如他把山东史家村那帮亲戚,还有结发妻子许平君那边的亲戚子侄都封了官,虽然封的官职都不大,但这是一个信号,也即他开始真正大量培植自己的亲信了。 当然史家和许家的亲戚子侄毕竟有限,这些人中能委以重任的就更少了,想要真正在朝中大量培植自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各地推荐贤良公正之人,然后自己筛选并授予官职。 以前,霍光总揽朝政大权时,就通过这种方法,网罗了不少亲信,如今霍光已死,选拔贤才的权力落到了刘病已自己手中,他要好好利用这一权力。 “长乐,我们小时候那次跟着商队去雁门关做生意的经历,你还记不记得?” 刘病已突然放下手中的竹简,问着一旁站着的羽林郎戴长乐。 戴长乐是半年前被刘病已选入羽林军的,此前他一直在丙吉府上担任车夫。进入羽林军,仅过了三个月,刘病已又提拔戴长乐为羽林郎,随驾左右,成了刘病已的贴身侍从。 “当然记得,陛下您问这个干嘛?”戴长乐问。 “哦,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一趟咱们过邯郸城的时候,路过一条月下街,你被人用鞭子抽了,差点死在别人鞭下!” “当然记得啊,我还记得,当时一个身穿白衣身材高大的青年人救了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有点记不太清了,好像叫萧什么之的!”戴长乐摸着脑袋,思索道。 “是叫萧望之” “对对对,是叫萧望之!”戴长乐被刘病已这样一点,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嗯”刘病已点点头,他扬了扬手中竹简说道:“这个人来了,长乐,你替我走一趟,把这个萧望之请过来,朕要见他一面!” 说完,他把竹简递给戴长乐。 “是”戴长乐接过竹简退了出去。 戴长乐的办事效率很高,一天后,刘病已便见到了萧望之。 “草民萧望之见过陛下” “起来吧,萧望之” 萧望之立即站起身。 刘病已没有立即问话,而是仔细打量着来人,只见此人身材高大,一身白衣,长发披肩,仪态端正,颇有些张仪、屈原这些古代名士的风范,和前朝名臣东方朔在气度上也有几分相似。 萧望之也在打量刘病已。他见刘病已久久不说话,主动问道:“敢问陛下,臣脸上可有字吗?” “先生说笑了,先生的脸面白如玉怎么会有字呢!朕只是觉得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想确认一下罢了。”刘病已笑着说道。 当年,在邯郸城月下街发生的那段风波,萧望之早忘了。所以听了刘病已的话,萧望之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世上的人都是两只手,两只脚,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所以陛下觉得似曾相识也正常!” 萧望之这番话,刘病已觉得有趣,不过,他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于是回归正题问道: “萧望之,你姓萧,徐州兰陵人,我记得,开国丞相萧何也是徐州人,敢问萧丞相可是你的祖辈?” 第220章 论道天气 “哦,萧何丞相辅佐高祖皇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创立大汉,乃不世出的大才,在下虽也姓萧,也是徐州人,但我祖上十八代皆以务农为生,岂敢高攀萧丞相的门楣!” 刘病已点点头,又问: “萧望之,你在自荐书里自称博学多才,满腹经纶,学贯古今,那敢问,你读了什么书,做了多久的学问呢?” “哦,草民萧望之虽出生自农耕之家,但自幼好读书,从十岁起开始读《齐诗》,跟随徐州当地的大儒后仓学习十年。” “后来,又孤身来了长安太常寺学习,跟随少府夏侯胜大人学习了《尚书》、《论语》和《礼记》,又学习十年。随后草民从太常寺出来,在地方做看门小吏,工作之余,常常翻阅先秦诸子百家之书,又学习了十年!因此,草民今年三十有九,读书前后共有三十年了!” 刘病已听了点了点头,敬重地说道:“先生的学问的确很深,不过我听说,十余年前,霍大人曾面试过一批贤才,事后那一批人都被朝廷录用,任以高官,唯独你未授任何官职。这是何故啊?” “此事,草民也很纳闷,草民自认为才华在那批人中是最高的,然而霍大将军却不肯任用我。或许是有小人在旁进谗言,也或许是草民才华太高了,被大将军嫉妒了吧!” 刘病已听了萧望之末了一句笑而不语。他转换话题又问:“先生在自荐书里说,前段时间长安城大白天下了雹子,想向朕说明缘由,预防再有灾祸,朕有些好奇,这天气变化乃是上天所致,人的意志岂能改变?” “当然,陛下可能有所不知,人间的事照样可以影响天气变化!” “哦,这朕的确没听说过,你且说来听听,朕洗耳恭听!” 萧望之拱手一礼,便开始敞开说起来: “《春秋》记载昭公三年,鲁国下了大冰雹,这时季氏专权,最后赶走了鲁昭公。假如过去鲁国的国君把自然灾害看清楚了,是不会有这个灾害的。” “现在陛下下诏天下,广求贤才,这真是尧舜一样的用心啊。可是为何,京城长安仍然出现夏天下冰雹这样反常的事呢?那是好事做的不够,而坏的事又害民太深导致的缘故。” “哦,你所说的这坏的事又害民太深是指何事啊?难道朕的朝廷下达过什么伤害黎民百姓的政令吗?”刘病已不高兴地问。 萧望之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说道:“ “陛下的朝廷虽然没有下达过什么伤害黎民百姓的政令,可是陛下的臣子却有不少横行不法,伤害黎民百姓的人。” “就在前日,草民就曾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遇到大司马大人的出行队伍。长安的街道也不算窄了,可是大司马大人乘坐的那辆四匹马拉的车通行仍觉得窄了。” “所以,大司马的马车前后各有十几人手执长鞭驱赶行人。其中有一名挑担的小贩,走得慢了,竟被马鞭抽出了血。陛下您说说,这不是害民太深了吗?” “所以你认为这是朕的错了?” “不,我想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您是天下之主,若您的臣子有横行不法之人,他们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损害了百姓,虽不是您直接下的令,但其结果也和您直接下令并无二致,因为朝廷百官,乃是您选出来代替您治理百姓的人!” 刘病已听到这里,抿着嘴闭上眼,淡淡说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让我惩治大司马是吗?” “不,我所指的并非一人,而是指他背后的家族。大汉朝就像是一棵大树一样,皇家便是主干,而公卿大臣则是枝干,而黎民百姓则是树叶。枝干过于粗壮,便会折断主干,进而整棵树的生长都会受到影响。所以贤明的君主治理天下,要时常修剪枝干,把那些不按规矩生长的枝干修剪掉,这样整棵树才会茁壮成长。” 刘病已听后默不作声,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萧望之,你好大胆子,竟敢妄议朝政,讥讽朕不贤明。哼,朕要罚你,明日你便去御史大夫魏相的府上报到吧,朕会让魏大人好好惩处你!” “是”萧望之拱手深施一礼,然后退出去了,退出去时,他的嘴角还有些得意。 等萧望之走远了,一旁侍立的戴长乐才开口说道:“陛下,在下不解,您这是要用萧望之还是不用他?” 刘病已听了叹了口气道:“朕当然是要用他了,这萧望之口齿伶俐颇有些才干,只不过这人太过狂妄,还需要好好打磨一番,这也难怪霍大人当年不用他。” “哦,原来如此!”戴长乐若有所悟道。 刘病已走下坐榻,来到窗户边,透过窗格,他看见了殿外辽阔的天空。 “世人皆认为朕因为皇后的缘故,纵容霍氏家族,可谁人知道朕只不过是想当郑庄公而已啊!”刘病已望着天上的云叹息道。 戴长乐听了刘病已的叹息,十分不解问: “郑庄公什么意思啊?臣不明白!” 刘病已听了戴长乐这一问方才回过神来。 “哦,没什么意思”刘病已道,“长乐,我累了,想歇会儿,你下去吧!” “是,陛下”戴长乐答应着离开了。 戴长乐离去后,刘病已又在窗户前站着看了会儿天空,这才缓缓转过身,他刚想回里面休息会儿,一名太监来报,高明殿的王美人请他过去一趟。 这高明殿乃是王绮云和刘奭住的地方。这王美人自然是指王绮云了。 说起来,自霍成君做了皇后之后,刘病已便很少去王绮云那儿了,即使去,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去看儿子刘奭的,而不是看王绮云的。 对此王绮云也没抱怨什么,她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忍受男人的冷落,她早已习惯了。 此刻王绮云主动来找刘病已是什么事呢?刘病已猜不出,不过去一趟也无所谓,毕竟他已经好久没去王绮云那里了,去看看她也好。 “好吧,那朕便去一趟吧!”刘病已说着走出了宣室殿。 第221章 五年人再归 他乘坐马车很快便来到了高明殿。走到殿外时,刘病已便听到了孩童爽朗的读书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听这声音,刘病已笑了,儿子刘奭今年已经八岁多了,也到读书的年纪了,去年他特地任命丙吉为老师,教刘奭读书。 刘病已走进殿中时,丙吉正拿着一卷竹简摇头晃脑准备带着刘奭读。 见刘病已来了,丙吉放下竹简,立即跪倒:“丙吉见过陛下!” “丙大人请起!”刘病已立即上前扶起丙吉。 这时,刘奭也放下书卷,跪地请安道:“孩儿见过父皇!” “嗯,奭儿你也起来吧!”刘病已说道,他左瞧右瞧不见王绮云来请安,心中纳闷,便问:“奭儿,你干娘呢?” “哦,娘在里间和别人说话呢,今天来了个怪人,衣着寒酸,像是民间的叫花子,娘见了他很高兴,一直关着门和他说话,并不许别人靠近,说是只等父皇您来!”刘奭昂着头说道。 刘病已听了,眉头微皱,儿子刘奭刚才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他也不愿去深思。 不过,儿子的话中对王绮云的称呼却让刘病已很不爽。刘奭乃是他和许平君的爱情结晶,他只有一个娘,那便是许平君,怎么能叫别的女人娘呢? 不过,刘病已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挑明心头这点不快,他微微点了下头,便朝里间走去。 里间的门是关着的,刘病已敲了下门,里面传出王绮云的声音。 “是谁,陛下来了吗?” “嗯,绮云,朕来了!” 王绮云立马打开了门。 刘病已走进去,只见房间里点着蜡烛,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却有一个衣衫破旧,头发蓬乱,脸上满是皱纹,身体精瘦,皮肤黝黑而粗糙的老人坐在一把精致的黑漆木椅子上,他的腰间还别了一把木剑。 看到这把木剑,刘病已心头一颤:这人的样貌他不大认识,不过这把木剑刘病已却是熟悉的,那是教过他功夫的王奉光的剑。莫非眼前这人乃王奉光? 刘病已正疑惑,这人跪了下来,行礼道:“草民王奉光叩见陛下!” 果然是他,果然是王奉光。刘病已一时间恍惚了。 五年前,许平君死的半个月后,他曾托王绮云密召王奉光进宫,将寻找淳于衍的任务交给了他。王奉光当时立下誓言,哪怕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淳于衍,不找到淳于衍,绝不罢休。 然而从那以后,王奉光便也石沉大海,再无消息,如今这人终于是回来见自己了。 见王奉光与刘病已开始说话了,王绮云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王大哥,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模样都变了,我刚才都没认出来!”刘病已走过去扶起王奉光说道。 “啊,奉光也已是年近五旬的人了,人老了,模样变了也正常!”王奉光笑着说道。 “不,你一定是到过很多地方,风吹日晒久了,才变成这模样的!”刘病已说道。 刘病已的话没错,这四年多时间里,王奉光几乎把整个大汉朝走遍了,从雁门关到辽东,再下江南,到岭南,再到西南,再经蜀中回了关中。 这一路,王奉光不知道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挨过多少饿,睡过多少次山洞,若非他武艺高强,他早就被抢劫的歹人杀了,或是被山中的野兽吃了。 因此王奉光听了刘病已的话,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草民既已接受皇命,那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一点点风吹日晒不算什么!能得陛下挂怀,臣已知足!”王奉光含着泪说道。 刘病已点点头,他端详着王奉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奉光,五年了,你一去再无消息,此番来见朕,是不是委托你之事有眉目了?” “草民一直等着陛下这句话呢!草民已经找到了淳于衍!”王奉光笑着说道。 刘病已听了一愣,王奉光五年多没出现,他明白这淳于衍肯定是不好找,所以他刚才那一问,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寄予太大希望。却不料,王奉光却说已找到人了。 刘病已不敢相信,他仔细望着王奉光的脸,见他恭敬地站在那里,一脸严肃,便知应该不是撒谎。 “你说你找到了淳于衍,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没找到人,草民岂敢来见陛下复命!”王奉光说道。 “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可随你一同进了宫?”刘病已问,他迫切想见到这个女人,想知道许平君死亡的真相。 “哦,皇宫内外都有霍家的人,我怕走漏消息,所以就没带她进宫。我把她藏在城外一处民宅里,让两位江湖上的朋友代为看管!”王奉光道。 听了王奉光的话,刘病已点点头。是啊,自己刚才太过心急了,眼下霍家的势力仍很大,若是王奉光带着淳于衍进宫,而被霍家的人知道了,那淳于衍恐怕还没见到自己便已被灭了口。 “嗯,你的说法很对,是朕心急了。”刘病已说着转过话题问,“王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淳于衍的?” “哦,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王奉光笑着说,“我起先听说她去了山东老家,就先去了山东,可是去了山东之后却发现淳于衍根本没回来,这是假消息。” “无奈,我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得到处去寻那些会医术的女大夫,因为我想朝廷虽下令不许淳于衍行医,可她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了,一个人习惯了做某一行,便很难再更改。所以我猜想,淳于衍肯定会改名换姓打扮成另一个人,继续行医的。” “所以这些年,我就在江湖上四处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医术很好的女大夫。我先后见过上百个女大夫,终于最后在蜀地找到了淳于衍。” “你找到她时,她应该不叫淳于衍了吧?” “是,她改名换姓了,现在的名字叫骆清,而且容貌也变了,她用易容术改变了自己的容貌,还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王奉光道。 “哦,那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淳于衍?”刘病已好奇地问。 “的确,淳于衍把自己掩盖的天衣无缝,她甚至还学会了蜀地当地的方言,让人误以为她就是土生土长的蜀地人。不过有一样东西,她留下了破绽!” 第222章 再审淳于衍 “什么东西?” “孩子!”王奉光解释道,“淳于衍有两个孩子。淳于衍当初离开长安时,这两个孩子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她把自己的容貌毁了,可这两个孩子的容貌却没变,她把自己的声音变了,可这两个孩子声音却没变,仍说的是长安官话。” “所以草民便从这两个孩子入手,得知了这个叫骆清的女人就是淳于衍!” 刘病已点点头。 “嗯,王大哥,你很机智,若不是你,恐怕别人很难找到淳于衍,你替朕立了大功一件,朕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陛下缪赞了,草民不过是略尽薄智而已,岂敢贪功!” 刘病已听了,也没再说什么。 “人你先替朕好好看着,等过几日,朕去高庙祭祀时,再顺路过去看看!”刘病已道。 “是”王奉光答应着。 刘病已接着又转过头对王绮云说: “绮云,王大哥这五年辛苦了,你替朕好好招待下他吧!” 说完,刘病已就要走。王绮云见了忙在背后问:“陛下,不留下来坐会儿吗?” 刘病已停住了脚。他的确有好一段时间没在王绮云歇息了,王绮云想留他在身边待一会儿也是正常。 更何况王奉光如今又替他做成了这样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得对王绮云好一点。 不过,此刻他的心中心潮澎湃,淳于衍已被找到,那些关于许平君的记忆又一页页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去平息自己的内心。 “不了,今天我有些累,改日我一定来你这儿!”刘病已说完便离开了。 又过了两日,刘病已去高庙祭祀,祭祀完后他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来到长安城郊外的一处民房前。 王奉光早就在民房外迎候了,见皇帝车驾来了,忙跪下行礼。 刘病已下车让王奉光起了身,然后便在王奉光的引路下,带着一队护卫随从走进了这座民房。 民房很旧很简陋,刘病已走进屋内,只见房中只有一方土炕和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此外就什么都没有。 房间靠墙的一个角落里有两个汉子押着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人。 刘病已的目光很快就落在那个老妇人身上。那老妇人头发蓬乱,一半脸被头发遮住,看不见,而她另外半张脸由于角落处光太暗,也看不清,不过她那半张脸上的眼睛却特别亮。 刘病已打量着那老妇人,老妇人也在用眼睛打量刘病已,两人对视了会儿,那老妇人便不自觉地把头低下了。 “陛下,这妇人就是淳于衍。”王奉光走过来向刘病已介绍道。 这一点刘病已刚才已经猜到了,所以并未太惊讶,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命令道:“把灯点得亮一点,再把淳于衍押到前面来,朕要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 刘病已的话说完,立即有太监过去又点了几根蜡烛放在桌上,同时角落里那两个汉子也听令把老妇人押到刘病已跟前不远处。 房间里一下子亮堂了,刘病已这才看清了被头发遮住的那半边脸的确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而另外半边脸好一些,但也十分枯槁憔悴,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不过她的眼睛却十分犀利而冷静,仍像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你就是淳于衍”刘病已问道。 “不,我的名字叫骆清,我不叫淳于衍?”那老妇人用沙哑苍老的声音答道。 “哦,朕不管你是骆清还是淳于衍,朕只想知道当年许皇后死的真相!” “许皇后的死,廷尉府早就结案了,还谈着这个做甚?再说,老身不过一蜀地女医生,陛下又何必问我?” “淳于衍,陛下什么都知道,你在这里避而不答是没有用的!”王奉光在一旁冷冷地提醒道。 “哦,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还问我干嘛?”老妇人用不屑的语气说道,“皇帝乃九五至尊,杀人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来吧,陛下,你若是心里不爽,想杀人就杀吧,老妇这些年也活够了!” “朕的确心里不爽,不过,朕并非暴君,我并不想杀害无辜的人。朕问你话,是因为我不想杀那你两个孩子,只要你能把当年许皇后死亡的真相告诉我,朕可以保你两个孩子平安。”刘病已平静地说道。 “保平安?你拿什么保我的孩子平安?”老妇人愤怒地说道:“眼下的朝廷,霍光虽死,但霍家子弟仍然身居高位,霍家的党羽依旧是遍布朝廷内外,我若今日说了这秘密,难保霍家人不对我下手!” “朕说了保你孩子平安,朕就一定会做到!你要相信朕,因为你没得选择!若是你不说出真相,你的孩子今日就得死这里!”刘病已冷冷地说道。 他说话时,面带杀气,眼睛是血红色的,手抓着旁边的桌案,手指几乎要抓出血来。一旁的王奉光见了刘病已这模样也感到害怕。 “去,把她两个孩子押过来!”刘病已命令道。 他的命令下达不久,便有几名宫廷卫士把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押了进来。 这两个孩子一进屋,看到那老妇人立即叫嚷道。 “娘!娘!” “孩子,我的孩子,你们还好吗?”老妇人也回应道。她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跑向那两个孩子,可是身子却被身旁两名汉子按住,动弹不得。 “放开她,让她们母子在一起”刘病已命令道。 那两名汉子听令撤下了按在那老妇人身上的手。 那老妇人立即跑向那两个孩子,并和他们抱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刘病已才开口说道:“淳于衍,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老妇人听了刘病已的话,放开了抱着两个孩子的手。她转过身,望向刘病已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可以说,我就是淳于衍!” “能给我口水吗,故事可长着呢,我想先喝口水再说!” 第223章 真相大白 刘病已冲一旁的侍从戴长乐点了下头,戴长乐随即出去,很快端了瓢水进来。 “给你水” 淳于衍从戴长乐手中接过瓢,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很快,一瓢水竟被她喝了个干净。 “谢谢”淳于衍把瓢又递给戴长乐。 淳于衍望了眼刘病已,慢慢开口道:“从哪儿说起呢,还是从皇后死的那天说起吧!我记得皇后死的那天是个新年第一天,还是个下雪天,那天上午我在家弄饭。” “太医院的李公公来传召,说皇后娘娘要生产了,让我火速进宫。皇后娘娘要生产,这是大事,我不敢迟疑,立即便跟着他出去了。” “在半路上,我去了趟霍府……” 刘病已听了“霍府”二字打断道,“你为什么要霍府?” “去霍府是因为这之前不久,我去霍府给一位女眷出诊时,霍夫人曾拦住我说,若有一日皇后要我入宫,一定要去她府上一趟,她有东西要托我的手带给皇后。所以我便去了。” “当然,这只是部分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请霍夫人帮忙,给自己当时在掖庭当禁卫的丈夫谋个好差事!” “嗯,你所说的霍夫人,便是指已故霍大人的夫人霍显咯?” “是的,就是霍显夫人!”淳于衍答应道。 “嗯,那你去霍府见了谁?又说了什么?”刘病已又问。 “我跟霍府的护卫说要见霍夫人,他们便带我去了霍夫人的起居室,然后我便见到了霍夫人。” “至于说了什么,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不过大概的话我还记得。霍夫人先问我,是不是皇后要生了,我没多想就说是。 “她又说她的女儿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有多可怜,说她早到了结婚的年纪却不肯嫁人,原因就是因为她心里只喜欢陛下。” “接着,她跪下来求我,求我帮她除去皇后,好让她的女儿做皇后。” “你答应了?”刘病已沉着脸问道。 “我不想答应,可是霍夫人说,若我不答应,她便要杀掉我和我的两个孩子。”说到这里,淳于衍竟哭了起来。 刘病已冷眼瞧着面前这个哭泣老妇人,沉默了会儿,才又开口问:“那你是怎么杀死皇后的!” 淳于衍止住了哭,回答说:“皇后娘娘喝的那碗镇痛药,是我亲自喂给她的。这药原本并无问题,试药太监也喝过。不过,我在把药端给皇后娘娘时,悄悄在那药碗里加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 “什么药粉?”刘病已追问道。 “附子磨成的粉”淳于衍答道。 附子辛热有毒,能让妇人堕胎,刘病已对此也是略有耳闻的。所以淳于衍给出答案后,刘病已并没有再问。 真相终于是浮出水面了,然而竟是如此的简单。淳于衍仅用了一小包附子粉,就结果了许平君母子的性命,可见皇后的性命也跟常人一样,也是这般脆弱。 当然,皇后之所以能这么简单就被弄死,还得说是霍显找对了人,淳于衍身份特殊,只有她能轻而易举地,把一碗加了附子的药汤端给皇后,并让她乖乖服用。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这事早就露馅了。 刘病已不由得苦笑。笑过一阵之后,刘病已又问:“那霍大人知不知道此事,霍成君又知不知道此事?” “此事,事前霍大人不知,但事后霍大人肯定知道,因为当晚,我在廷尉府接受讯问时,霍大人也在场,是他亲自审的我,他还给了我不少暗示。我听了他的暗示就知道,只要我咬死不说,我就能活着出去。” “至于霍皇后嘛,应该不知道吧,无论事发前还是事发后,我都没见过她!” 刘病已没有说话,他沉默了,这沉默反倒让淳于衍受不了。 “陛下,实情我已告诉您了,老实说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这些年来,我东躲西藏,甚至不惜毁容,都是拜此事所赐。”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我甚至不敢闭眼,一闭眼我就看到皇后娘娘瞪着眼在质问我,问我给她喝的是什么药?我简直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如果时光还能回到从前,我宁愿死在霍夫人手里也不愿去害皇后啊!所以,我但求速死,陛下您若是想替皇后报仇,现在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刘病已听了淳于衍这一番诉苦,脸上没有任何同情,反而是冷冷一笑,说道:“放心,淳于衍,朕不会杀你。你虽然可恶,但你已经得到了报应。看你这模样,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又何必亲自动手,那样只会白白弄脏朕的手。” 刘病已接着命令道:“来人,把淳于衍母子三人关起来,好好看着,不得有闪失。若她们安全出现任何问题,朕唯你们是问!” 刘病已的话说完,立即有卫士把淳于衍及她的两个儿子押出去了。 淳于衍母子被押下去后,房间中又恢复了安静。刘病已心里觉得堵得慌,他走出了民房,到外面来呼吸新鲜空气。 刘病已望着天空上的白云,想着刚才淳于衍叙述的害死许平君的经过,眼眶中不禁涌出了泪。 “平君,放心吧,朕一定会替你报仇的,霍家,朕跟你没完!”,在心底暗暗发誓,手也握成了拳头。 见刘病已站在那儿好半天不动,一旁的太监害怕他有什么事试探性地问道:“陛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刘病已收回了视线,思索着说道:“回宫,另外派人去通知御史大夫魏相,让他速速入宫来见我!” 说完,刘病已起身离开了民房的院子,在侍从的护卫下重新回到马车里。 刘病已回到宣室殿时,魏相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刘病已把殿内宫女太监们都打发出去了,只留魏相和戴长乐在场。 殿中没有旁人,刘病已先开口道: “魏爱卿,你是否能猜到朕今天叫你来此的目的?” “哦”魏相拱手一礼道,“天子日思天下事,臣岂能猜到陛下的心思!” 刘病已一笑,说道:“罢了,魏爱卿,朕也不同你绕弯弯了。朕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商量如何剿灭霍氏一族之事!” 第224章 两记猛药 刘病已的话语平静,给魏相的震撼却不小。刘病已过去这一年虽封了不少自己的人为官,可对霍氏一族却恩宠依旧如常。今日是怎么了,皇帝突然说出这等狠话,魏相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魏相发愣,刘病已一笑说:“爱卿是不是犯迷糊了?是不是觉得朕这个决定有些意外?” 刘病已从座位上站起来踱了两步接着说,“朕其实早就想过要剪除霍氏一族的势力了,只不过朕之前想的是慢慢地进行这个过程,这样,朝廷内外便不会有太大的风波,另外也算是给了成君面子。” “不过今天,朕改变了主意,朕要尽可能快地解决霍氏一族的问题,朕不想再温水煮青蛙了!” “哦,那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相的话还未说完,刘病已便抢先给出答案。 “因为,朕今日终于弄清了许皇后死的真相,许皇后是被霍显唆使淳于衍害死的,霍光对此也知情,他虽事先未参与,但事后却掩护淳于衍逃脱罪责,让皇后娘娘枉死!朕若是放过了霍家,便是对许皇后的辜负!” “哦,臣明白了!”魏相恍然大悟道。 “你既已明白了朕之心,那就说说吧,朕该怎么做,才能尽快把霍氏家族连根拔起?” 魏相没有立即回答刘病已的话,他低头思索了片刻才说: “霍家盘根错节于朝廷已有二十年,想要除去霍氏家族,必须来两招猛药。” “这第一招,便是立太子。皇子刘奭乃是许皇后所生,又是陛下目前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今已有八岁,臣认为该立刘奭为太子了。这样,既可以告慰许皇后在天之灵,又可以敲山震虎。” “这几年,霍家人一直期盼着霍皇后能诞下龙子,然后继承太子之位,这样他们霍家的权势就更大了。如今,陛下若立刘奭为太子,等于是断了霍家人的念想。霍家人肯定气得牙痒痒!” “这第二招,陛下可以把许皇后是霍家人弄死的传言散布出去,霍家人做贼心虚,听了肯定惴惴不安,晚上睡不着觉。” “此二招使出去,霍家必有动作,陛下只要派人暗地里把霍家盯紧了,等他们一露头,陛下便可以抓住他们的把柄,将他们一网打尽。” 魏相的话,刘病已很认真地听,听到末了,刘病已用力拍了下桌子说道:“好计策,就依你之言,朕誓要将霍家一网打尽。” 这天夜里,想到即将要开始的这场剿灭霍氏的运动,刘病已兴奋地有些睡不着觉,他没有去皇后霍成君的住的椒房殿,而是来到了许久没去的高明殿。 高明殿里,灯火已经熄了,这表明住在这里的王绮云已经睡了。可刘病已并没有走的意思。 跟随皇帝来的太监石显,高声诵了声:圣上驾到!” 殿中的灯立即亮了,很快,王绮云便出来迎候圣驾了。 “臣妾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王绮云行礼道。 她身上只穿着件单衣,显然,她是刚刚在睡觉被吵醒了,还顾不得穿外衣服。 “无妨,绮云,是我打扰你了!”刘病已一边说一边伸过手去扶起王绮云。 刘病已许久没在晚上来王绮云这儿了,今夜突然来访,莫非是有什么事?王绮云心中感到疑惑。 刘病已也没解释,只是拉了拉她的手说:“走,绮云,我们里边去说!” 王绮云便随刘病已一道去了里间。到了里间之后,刘病已直接在床边坐下。王绮云拿出杯子准备给刘病已倒茶,却被刘病已阻拦。 “诶,绮云,我不想喝茶,今夜来找你,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刘病已说到这里瞅了眼王绮云一笑,接着说:“我累了,服侍我睡觉吧,我们边睡边说!” “嗯”王绮云答应着。 她走过去蹲下身,小心地帮刘病已脱掉鞋袜,接着又去帮他解腰上的御带。 王绮云这般的温顺,瞬间点燃了刘病已心中的欲火。还没等王绮云帮他解下腰带,刘病已便把她一把搂在怀里,接着便是一番狂风暴雨。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两人便十分安静地在床上依偎着。 刚才那番云雨并未消耗两人太多的精力,两人都未睡。王绮云赤着身靠在刘病已的怀里,她的背裸露在外面,很美。刘病已舍不得用被子遮住这美丽的背,他只是用手轻轻在上面抚摸着。 刘病已和王绮云都很享受这种柔情蜜意的感觉。虽说霍成君当皇后的这几年,刘病已对王绮云甚是冷落,她心中不免生恨。可是只是这一刻的柔情蜜意,便足以把过往的恨全部冲淡。 “绮云,你可知道我今晚想找你说什么?” “不知道,我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想说什么!”王绮云脸贴在刘病已的胸前,略带娇嗔地说。 “朕打算正式解决霍家专权的问题,你支不支持朕?”刘病已问。 霍氏一族专权,在朝廷内外横行不法,这事天下皆知。王绮云虽居深宫,但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只是个女人,男人怎么争,怎么斗,那是男人的事,她不关心。 “当然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王绮云柔声说道。 她忽然想到了个问题,又问道:“你既要对付霍家,那皇后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皇后?” 王绮云这个问题可把刘病已问住了。既然要对霍家动手,霍成君也是霍家人,如果霍成君出面求情甚至阻拦,那他该怎么办? 刘病已不是没有想过皇后的事,只是之前每次想到霍成君,他都主动避开了。譬如今晚他没去椒房殿,而是来了高明殿,就是想避开霍成君,换个女人,换换心情。 可是,如今王绮云竟主动问起了霍成君的问题,那他就必须认真思考这件事。 刘病已皱着眉,思索一会儿后,回答说:“若霍成君知晓大义,保持沉默,不干预朕的行动,朕不会对她怎么样,倘若她站在霍家一边,助纣为虐的话,那朕也只好下狠心,将她废了!” 王绮云原以为刘病已宠爱霍成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她怎么样,没想到刘病已却说有可能会废掉她,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王绮云沉默了。 见王绮云不说话,刘病已转换话题说道。 “我还有一个决定,你听了一定会高兴” “什么决定?” “我想册立奭儿为太子!”刘病已平静地说道。 王绮云一听这话,便激动起来。她抬起来头问道:“您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朕跟你说的岂能有假,朕明日就会颁下御旨,将此事昭告天下!” 刘病已说着,伸过手去把王绮云又摁回了自己怀里。 刘奭虽不是王绮云的孩子,可这些年,王绮云一直抚养着他,可以说他们情同母子。而且王绮云早年流过产,已经无法生育,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刘奭对于她而言,是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刘奭要被封为太子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高兴。 “那臣妾就替奭儿谢谢陛下了!”王绮云道。 “谢我?你打算怎么谢?”刘病已笑问。 王绮云被这么一问,脸羞得通红。刘病已不等她回答,又主动吻了过来。 第225章 流言可畏 刘病已没有食言,第二日,回到宣室殿,他立即找人来草拟立太子的诏书。与立太子的诏书,一同被草拟的,还有一份人事任命诏书,御史大夫魏相正式被封为丞相。 这两道诏书颁布出去,立即在朝廷内外引起了轰动,尤其是立太子的诏书。 皇后霍成君虽说尚未生子,但青春貌美,而且身体很好,将来生下龙子的可能性很大,而皇帝却决定要立前任皇后的儿子为太子,这样一来的话,霍成君将来即使生下龙子,也只能做皇子,而无法继承皇位。因此这着实是个耐人寻味的决定。 京城长安的百姓都好议论政事,很快,民间便有流言说是皇帝皇后吵架了,皇后失了宠,所以皇帝才打算立太子。 又有流言说,许皇后当年暴崩一案出现了新的疑点,有人向皇帝告发是霍家毒害了许皇后,皇帝震怒,所以才决定立太子。 这些流言很快便传到了霍家人的耳朵里,这一天夜里,霍家老小全都聚集在餐厅,一起商议近期发生的事。 “夫人,皇帝太不像话了,成君还没生下龙子,陛下就急不可耐地要太子,这不是要给成君、给咱们霍家难堪吗?”霍山最先发言。 “是啊,此事着实奇怪,成君入宫这几年与皇帝关系向来融洽,想不到皇帝会突然要立太子,真是耐人寻味!”霍云说道。 “哎,这事我也纳闷”霍显开口道,“成君的身子还好,将来指不定就生了龙子,皇帝竟然都不议论,直接下诏立太子,这也太绝情了。还不知道成君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关于这件事,最近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言说皇帝和皇后闹了矛盾,皇帝因此才要立太子的。还说我们霍家要失宠了,马上要完蛋了。”霍山开口说道。 “这些流言真让生气。虽说流言大多是杜撰的,可是人言可畏啊!我听到这些说法都恨得牙痒痒,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传这些流言,我绝不轻饶!”霍禹道。 “如果仅仅是这些还罢了,更可恶是还有流言说,许平君是被我们霍家害死的。大司马,您们可是咱们霍家领头人,你们可不能任由这种流言随意乱传啊,咱们霍家可不能背这口黑锅啊。”霍山又说。 听了霍山的话,霍家其他人都是一脸愤怒,唯有霍显神色有些慌张。 “当然,此事我定要查清楚,毒害皇后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我们霍家干的,一定是某些嫉妒我们霍家的人在栽赃!” 霍禹说着,看向一旁的母亲。见她面色铁青,忙关心地问道: “娘,您怎么了,您面色有些不好!” 霍显正发愣,被霍禹这么一问方才回过神来。 “是是是,禹儿,说得对,人言可畏,咱们不能轻饶!” 霍显的话显示刚才她有些走神,于是霍禹便很好奇了,问道:“娘,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哪有心神不宁,你胡说什么,娘好着呢!明天啊,我就进宫去见你妹妹,问问她皇帝立太子之事!” 霍显说完,不等其他人再发问,便径自离开了。霍禹等众人见霍显这情状都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 第二天,霍显便入了宫。 霍显来到椒房殿,霍成君仍在那里看书。霍显见了,十分生气地走过去,一把把霍成君手中书夺过,扔在地上。 “娘,你怎来了?”霍成君站起身,一脸惊讶地说道。 “我怎么来了?我要再不来,我们霍家都快被人骂成窝囊废了!”霍显愤怒地说道。 一听母亲这话,霍成君猜到母亲定是要来唠叨皇帝立太子之事。她怕母亲说了什么僭越的话被别人听到,便打发宫女太监们出去,只留自己和母亲霍显单独在内殿。 她直接一屁股坐在霍成君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问道:“我问你,成君,你跟皇帝之间到底怎么了,皇帝怎么突然要立太子!” “娘,我也不清楚,我跟刘病已之间好好的,啥事都没有啊,至于他立太子的事,我也不清楚,他事先也没跟我商量!再说,这事是他的私事,我也不好问!” “什么私事?成君,你怎么这么糊涂,皇帝立了许平君的孩子为太子,将来你有孩子,这个孩子便无法继承皇位,你懂吗?”霍显瞪着女儿说道。 她是真的为女儿感到着急。可是霍成君却依旧面色如常,解释道:“娘,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我现在不是还没有孩子嘛,皇帝登基已经七年了,他要立太子也是合情合理,我就算是反对也拦不住啊?” “什么合情合理?”霍显手在桌上一拍说道:“他刘病已的皇位是咱们霍家给的,你又是正宫皇后,这太子之位本就应该留给你的孩子,如今他竟然一声不吭,就把太子立了,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女儿啊,我和你爹当年积极把你送进宫里当皇后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咱们霍家的荣耀和富贵!如果你的孩子不能当上太子,那你当上这个皇后又有什么用?” 第226章 毒杀太子 霍显这一番话,让霍成君无言以对,作为权臣家族的一份子,她理应承担家庭责任。 “那母亲希望我怎么做?”霍成君问。 “除掉刘奭,这太子之位便又会是你的孩子的!”霍显说道。 她的眼神坚毅而决绝,仿佛是蓄谋已久一样。 “不,娘,你不能这么干,刘奭虽不是我的孩子,却也是病已的亲骨肉,你若要害他,女儿绝不答应!”霍成君决绝地说道。 “你……”霍显被女儿气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的母女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不过霍显并没有死心。回到家,她左思右想,考虑该怎么把刘奭弄死,想来想去终于是想到了法子。 这一天,霍显打发身边的贴身侍女王妈妈,给霍成君送了两大盒糕点。 “小姐,不好意思,上次夫人不小心冲撞了小姐,回去后,夫人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一直想来赔罪。这次府里新来了厨子,做的糕点很好吃,夫人就跟他学了几天,这不做了些枣泥糕来,差我送些到宫里来,这一盒是给小姐的,另一盒是给太子殿下的,夫人说了小姐和太子殿下都喜欢吃甜食,肯定喜欢!”王妈妈说到钱。 王妈妈说着把其中一盒盒盖打开,给霍成君看。只见那里面枣泥糕,个个都是鸡蛋大小,红彤彤,散发着诱人的香甜,让人见了食欲大开。 “嗯,看起来就不错,母亲真是好手艺”霍成君说完,伸手从盒子里拿起一块枣泥糕放在嘴里来尝。 这枣泥糕,软糯香甜,入口即化,真是回味无穷。 “哇,这味道也是相当不错,娘是用心了”霍成君说到这里,又问起了霍显来。 “娘呢,她怎么没亲自来?” “哦,夫人为了学做糕点,连续操劳了好几天,这不今天早上病倒了头有点发烧,所以不能亲自来见小姐!” “哦,原来如此,那替我问候一下娘,让她好好休息。待会儿,我让太医院差御医去霍府给娘看看!”霍成君面带担忧地说道。 “那行,那我替夫人多谢小姐关心了!”王妈妈说完,眼睛瞅着另一盒枣泥糕提醒道:“小姐,这另一盒枣泥糕是给太子的,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出门时夫人特意嘱咐的要尽快送给太子尝尝,这样口感才好,这也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嗯,知道了”霍成君随口说道,“来人,紫苏,去把这一盒枣泥糕送到高明殿去,这是给太子的!” “是”紫苏答应着,拎着桌上未开的那一盒枣泥糕便出去了。 王妈妈见霍成君果然把枣泥糕送给了太子,终于是喜笑颜开,高兴地作了揖离去了。 高明殿里,太子太傅丙吉正教太子刘奭写字。 刘奭被封为太子后,丙吉便被刘病已任命为太子太傅。太子是国家的储君,给储君做老师,是个既光荣又任重道远的事。所以,丙吉不敢马虎,他从严要求自己,也从严要求太子,力求把太子培养成一个知识渊博,明辨事理的好储君。 正在这时,殿门处响起了说话声,刚刚还专心写字的刘奭,一听到这声音,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他把笔一搁立马朝殿门处跑去。 “太子,太子!”丙吉大喊道,他试图叫回太子。 可是刘奭正是好玩的年纪,好奇心一起,岂是丙吉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能叫的住的。 丙吉见叫不住太子,只好快步去追。 刘奭已经到了殿门旁,那里的宫女太监们见他来了,忙向他行礼。 “太子殿下!” “嗯,都免礼吧!”刘奭说道。 待奴才们都起身,他又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我刚才在里边就听到了声音!” “哦,启禀太子殿下,这位是椒房殿的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紫苏,说娘娘今日吃了好吃的点心,差她来送一盒给殿下尝尝!” “点心!什么点心”刘奭还没等紫苏回答,便跑过去,揭开了盒子的盖子。 刘奭平日里的吃食都受王绮云管着,王绮云怕他吃多了甜食会坏牙齿,所以点心之类的东西,都尽量不让他吃。 此刻听说皇后娘娘送了好吃的点心给他吃,刘奭立即馋的流口水,也不顾宫廷里吃东西要太监先试吃的要求,竟打开盒盖,拿起一块枣泥糕,就要放在嘴里去吃。 这时,大殿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奭儿,不许吃!” 这声音自然是王绮云的。刘奭平日里一向极听王绮云的话。听了这声音,立马把已经塞进嘴里准备要吃的枣泥糕,又从嘴里拿了出来。 王绮云走到近旁时,刘奭已经把那枣泥糕握在手中,然后把那只手藏在背后。 王绮云瞄了眼宫女紫苏,又瞧了眼她手中拎着的点心盒子。 “拿来!” 王绮云眼睛瞄着紫苏,可手却是伸向了太子刘奭。刘奭知道,这回母亲肯定要生气了,只得乖乖把手中的枣泥糕交到了王绮云手里。 王绮云接过枣泥糕,放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冷冷一笑,然后走向紫苏。 “你,吃了它!”王绮云对紫苏命令道。 “王娘娘,这……” 这块枣泥糕是刚才刘奭从嘴里拿出来的,上面还有牙印,紫苏有些不大情愿吃别人咬过的东西,不过她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王绮云见紫苏不肯接,冷冷地质问道: “怎么,难道这枣泥糕里有毒,所以你不肯吃?” 王绮云这问题问的尖锐,紫苏立即回答道: “没有,没有,这枣泥糕,是皇后娘娘的母亲亲自做的,皇后娘娘自己还尝了一块,怎么会有毒。奴婢只是觉得,这是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的,所以才不肯吃!” “是嘛,既然你说它没毒,那你就替太子殿下吃了它!除非你是嫌弃殿下刚才咬过它。”王绮云望着紫苏说道。 “没有,我……” 紫苏被王绮云问的一时语塞,她实在是没办法反驳王绮云的话,只好从王绮云的手里接过枣泥糕。 紫苏张开嘴,把枣泥糕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不得不说,这枣泥糕的味道真不错,吃过两小口,她便加快了咀嚼的速度,然后一口把剩下的全部吃进了肚里。 枣泥糕就这样完全被吃进了紫苏的肚里,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王绮云也在笑,她也在冲紫苏微笑。 紫苏正想开口说话,然而就在这时,一股钻心的痛从她肚子里传来,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很快便变成了痛苦的神色。 “好痛!”紫苏捂着肚子,只是轻声说出了这两个字,便倒地不起,嘴角还开始向外不停地流血。 这情形把在场宫女太监们都吓坏了,刘奭更是吓得躲到了王绮云的身后。 王绮云其实也被吓到了,这枣泥糕中有毒,她只是依据女人的第六感猜测,并不敢确定。而此时,当紫苏真正倒在她面前,她心里不禁感到害怕。 这就是后宫,一个看似柔弱却阴险无比的战场。古往今来多少阴谋阳谋都发生在这里。王绮云如今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一点。 “青萝,去,看看她还有没有气?”王绮云强装镇定命令道。 小宫女青萝听令立即走过去,俯下身,伸出手在紫苏的鼻子上探了探。 “娘娘,没气了!”青萝对王绮云说道。 “嗯”王绮云,“来人把她的尸体,抬回椒房殿去,就说她是替太子殿下试吃送来的点心,突然死掉的。另外,再去个人到宣室殿去,帮我传个信,就说太子身体有恙,让陛下尽快来一趟!” “是,娘娘!”身旁的太监宫女们一起答应道。 紫苏的尸体被抬走了,刘奭这才从王绮云的背后慢慢探出脑袋来。 “娘,那个宫女真的死了吗,那点心真的有毒吗?”刘奭问道。 “嗯”王绮云转过身来,抚摸着刘奭的脸说:“别怕,孩子,无论发生什么,娘都会保护你!你相信娘吗?” “嗯”刘奭点点头。 王绮云一把把刘奭揽在怀里,眼角竟还有泪。 第227章 拼死一搏 刘病已来到高明殿,从王绮云的口中得知刘奭刚才差点被毒死的消息后,大发雷霆。原本铲除霍氏家族,他还犹豫会不会伤害到霍成君,此刻,这点对霍成君的怜悯,也荡然无存了。 他当即派侍从去质问霍成君为何要毒害太子,而霍成君的回复只是不知道三个字。刘病已登时大怒,下令将皇后霍成君禁足在椒房殿,面壁思过,在交代毒害太子之事真相之前,不准其随意离殿,同时她每日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汇报给刘病已。 霍成君被禁足在椒房殿的消息传到霍府时,已是晚上。 霍禹得知消息后立马去找母亲霍显询问情况。 “娘,我听说毒死宫女的那盒点心是您让身边人送给成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那么回事?怎么,连你也来质问娘?”霍显十分不满地说道。 “娘,这不是质问不质问的问题,而是成君已经被皇帝禁足了,而且宫里还有流言说,皇帝正在犹豫要不要废后,要是那样的话,成君就完了!”霍禹说道。他满脸焦急,显然他是真的在为妹妹担心。 霍显听了,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微笑,却仍是缄口不语。 霍禹见了急了,催促道:“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成君是个善良的人,我不相信成君会有心去毒害太子。这里面肯定有哪个环节有问题。娘我觉得我们要把府里的下人召集起来,好好问一问,看看为什么那一盒点心里怎么就有毒!” 霍显听了儿子的话,连连发笑。 “娘,你笑什么?”霍禹不解地问。 “成君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毒害太子?你说的对,毒的确不是成君放的!” 霍显望着儿子霍禹,只见霍禹的脸上写满了疑问。霍禹是真不明白,自己的娘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越发不正常了。 也没等霍禹开口问,霍显主动说道:“因为毒是我放的!” 霍显这句话让霍禹大吃一惊。 “娘,您在说什么啊,毒怎么可能是您放的呢!” “哼,怎么不可能,禹儿,我告诉你吧,我就是要毒死太子,这样成君将来的儿子才有可能上位!” 霍显这话让霍禹更不解了。 “娘,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毒害太子那是天大的罪啊。如今皇帝让成君禁足面壁思过,就是让她说出真凶,如果成君不能说清楚是谁要害太子,那她这个皇后之位恐怕就要被废了,而且我们霍家恐怕连带着也要遭殃。” “遭殃,就遭殃呗,反正皇帝迟早要对我们下手的!” “您说什么呢,孩儿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霍禹一脸困惑地望着母亲。 霍显淡淡一笑,然后开口道:“禹儿,我跟您说件事,你可别吓到了。”霍显略做停顿接着道,“前任皇后许平君是我让淳于衍杀的!” 霍禹听了,如被闪电击中一样,呆在了那里。 霍显见儿子一脸木然,又接着补充道:“当年许皇后即将临盆,如果她再生下龙子,后位就没人撼得动了。为了让你妹妹当上皇后,所以在她临盆那天,我让女太医淳于衍想办法替我除去皇后,事后我便让那淳于衍亡命天涯了。这事你爹当年也知道。” “这几年,皇帝对我们霍家十分恭顺,我以为他并没有对此事起疑。没想到,前些日子关于此事的流言竟然又传出来了,而且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几乎跟事实一模一样。” “所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皇帝这些年一直在派人找淳于衍,而且应该已经找到淳于衍了,这流言应该就是陛下散布的。不然,凭皇帝跟许平君的夫妻情深,这流言一出,皇帝就会立即让廷尉府查实,而不会无动于衷!” “什么,这么说,那我们,我们霍家不就完了吗”霍禹听了母亲的话,一屁股坐在了旁边一把椅子上,如同丢了魂一样,不知所措。 “不,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着皇帝钝刀子割肉自然是完了。可如果我们先发制人,那可就……”霍显扶着儿子的肩膀说道。 霍禹一听,眉头一皱,惊问道:“娘难道是想让我谋反?” “谋反?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嘛!”霍显伸出手抚摸霍禹的脸劝道:“禹儿,历史是胜利者来写的,只要我们成功了,我们便可以集天下之权一身,永享富贵了。到那时,天下只会说我们是匡扶社稷的忠臣,谁还敢说我们做得不对呢!” 霍禹听了却仍是摇头道:“娘,这事太过冒险,万一弄不好,我们霍家就会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哼,冒险,这世上哪件事不冒险?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许平君是我指使淳于衍杀的,再加上毒杀太子这一条,我们霍家已经是百身难赎。除了谋反,我们别无退路!”霍显道。 见儿子无动于衷,霍显又劝道:“禹儿,娘知道对不起你,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与其等皇帝来灭咱们的族,不如先下手为强,效仿你爹当年废黜刘贺一样,先废了刘病已,这样成君也得救了!” 霍显这番话终于是打动了霍禹。他一咬牙,手握成拳头在桌案重重地锤了一下说道:“好,我就听娘的,既然没有退路,不如拼死一搏!” 第228章 山雨欲来 霍禹下定决心要谋反之后,第二天他便召集了全家人在议事厅开会。 霍山、霍云、以及霍光的几位女婿少府邓广汉、诧侯金赏、光禄勋范明友、骑都尉赵平也都来了。 见人都到齐了,霍禹把丫鬟仆人都赶了出去,然后站起来说话道:“ “今日找大家一起来,是有件事要与大家相商,这件事很重要,希望大家都认真听!” 霍禹说完,眼睛扫视着室内众人,并不说话。 霍云等不及了,问道:“大司马想商量什么快说吧,别卖关子啊?” “是啊,有什么要事就说吧!”霍山也催促道。 霍禹点点头,接着开口道:“前些日子长安城中,那个关于我们霍家指使淳于衍,毒杀了许皇后的流言,大家想必都听过了吧?” “听过了,那又怎样,那不是假消息吗?”霍云道。 “对啊,那是对咱们霍家的诬蔑,我记得大司马几日前还说,要调查是谁在造谣呢!”霍山也开口说。 “是,我是说过这话,不过,此事已不用调查了。许皇后的确是我们霍家指使淳于衍毒杀的!”霍禹平静地说道。 霍禹此话一出,房间里顿时炸了锅。霍云霍山及几位霍家的女婿都一脸惊愕,连连说不可能。 “大司马,这玩笑可开不得啊!”霍家二女婿邓广汉说道。 “是啊,毒杀皇后这可是灭族之罪,可不能随便说”范明友也说道。 “两位姐夫,毒杀皇后有多大的罪,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事就是我们霍家干的。”霍禹说到这里,瞧了眼身旁坐着的母亲霍显,用低落的语气接着说:“娘昨日已经跟我坦白了,皇后是她让淳于衍下毒害死的,她这样做是为了让成君当上皇后,这事,爹当年也知道。淳于衍就是被爹放出狱的!” 霍禹说完,室中之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霍显,而霍显却只是望着面前的桌子,一脸淡然。 “老夫人,这,大司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霍山问。 “是真的,千真万确!”霍显淡淡地说道,“当年为了让成君当上皇后,我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我这样做也是同时为了霍家的富贵荣华!淳于衍被老爷送走后,我以为就太平无事了。没想到,皇帝还是找到了淳于衍。” “哎呀,糊涂啊,老夫人,真相总有于天下的一天。如今陛下找到了淳于衍,得知了真相,这可如何是好啊!”范明友拍着桌子叹息着说道。 霍显听了范明友的话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而其他人也都是叹息连连,面如死灰。 霍禹此时再度开口道:“事到如今,叹气也没用了。大罪已铸成,眼下,我们霍家若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废黜刘病已,否则我们霍氏全族都会被陛下满门抄斩!” “废黜刘病已?”霍云睁大了眼睛说道,“这事说来简单,可不好做啊,刘病已已经在皇位上坐了七年,身边有宫廷禁卫护身,想废掉他可不容易。” “再说,张安世现在是大将军,自霍大人死后,这老小子就开始倒向皇帝,对我们霍家是不理不睬。我们想废帝可不容易!” “此事我已想过!”霍禹站起来说道,“太后乃是我姐姐的孩子,也是我们霍家的一份子,我打算让母亲去劝说太后娘娘在她的寝宫设宴邀请皇帝吃饭,然后在宴席之后设下伏兵,待刘病已入殿,伏兵立即出来,将刘病已诛杀!” “这计谋听上去不错,可是皇帝登基后,上官太后已经不再过问政事,倘若她不愿意参与你的计划,又该如何是好呢!”范明友皱着眉问道。 “倘若太后不愿参与,那我们便只好强行起兵废帝了。” “起兵废帝?”霍云睁大了眼睛问道,“这是一条路,可是皇帝什么错都没有,我们若想起兵发动政变,师出无名啊!” “理由嘛,很简单!”霍禹冷静地说道,“皇帝最近不是任命了魏相为丞相嘛,我听说魏相这个人为人严肃做事一丝不苟,从不给同僚留情面,而且管理下属极其严苛,还曾经吓得田千秋之子田安弃官而逃。” “我们就说魏相残暴,虐待下属,我们霍家打算清君之侧。那些在魏相那里吃了闭门羹的人,必定会支持我们。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以清君侧之名除掉魏相,顺带废掉刘病已!” “好计策”霍山道,“大司马果然想的周到,这魏相可是刘病已的左膀右臂,他对咱们霍家可是一肚子坏水。此人不除,霍家难安!” “对,杀了魏相,废了刘病已,这样我们霍家才能高枕无忧!”霍云也道。 霍家以霍禹、霍云、霍山这三人为主,见这三人,都同意了,其他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霍家上下都在为密谋废黜刘病已在暗暗准备。 霍显以外祖母的身份去宫里找上官嫣儿,向她说明想让她设宴邀请刘病已,然后在宴席上杀掉刘病已的计划。上官嫣儿一听这计划,立即拒绝了霍显,并表示此事万万行不得,让霍显立即打消掉这狂妄的念头。 霍显苦口婆心都说服不了上官嫣儿,便也只好作罢。她回来告诉儿子霍禹,霍禹当即决定执行第二套方案,即用武力发动政变,强行废帝。 霍禹的废帝方案是这样的:在下一个早朝日,待百官入未央宫后,由身为光禄勋的姐夫范明友率领麾下宫廷禁卫,封锁未央宫各门,而霍山和霍云负责封锁长安城各门防止有外部援兵进入皇城,而霍禹则率领听从霍家号令的羽林军和霍家私卫,进入未央宫诛杀魏相,强行废黜刘病已! 方案确定后,霍禹便开始对外称病,关起门来在家,准备政变的各项事宜。 第229章 泄密 这天夜里,刘病已独自一人在宣室殿翻阅奏章。时间已到三更天了,刘病已却依然没有睡意。明天就是早朝日了,他必须把这些奏章看完,这样才能从容应付官员们的奏对。 他正看着奏书,太监弘恭却进来报告说:“陛下,殿外有人求见!” “哦,这么晚了,是谁要求见?”刘病已问。 “是秺侯金赏!” “金赏?”刘病已重复了一遍,心中满是疑惑。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刘病已只知道他是金日磾的次子、是霍光的五女婿,其它的他便不知道,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哦,既然他要求见,就让他进来吧!”刘病已道。 刘病已等了一会儿,弘恭便领着一个人进了殿。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瘦高,面貌白皙,颧骨高凸,像是汉人,又不像是汉人。显然,这人便是金赏。 “臣金赏叩见陛下!”金赏走到离刘病已十步远停下叩头道。 “嗯,爱卿,起来吧!” “不,臣有罪,臣不敢起!”金赏低着头说道。 “哦,你又何罪,朕怎么不知道?”刘病已淡淡地说。 “霍禹要谋反,臣知情却未立即来报,请陛下治罪!”金赏又说道。 说完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显然这句话,他是纠结了很久用了很大勇气才说出来的。 刘病已并未立即答话,他仔细瞧了一番跪在地上的金赏,才开口说:“你既然知道霍禹要谋反,那你就说说看霍禹打算如何谋反,若你能如实招来,朕也可以考虑赦免你的罪过!” “是”金赏答应着,接着便开口说:“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上早朝的时间了,霍禹打算利用上早朝时,皇帝文武百官和文武百官聚集的机会发动政变!” “想在早朝期间发动政变?说详细点!”刘病已道。 “嗯,霍禹已经计划好了,等文武百官入朝以后,由范明友率军封锁未央宫各宫门。然后由霍禹自己和霍云一起率三千兵丁直入未央宫以清君侧之名诛杀丞相魏相,同时胁迫陛下退位!” “好计策,不愧是朕的大司马啊,这计谋果然不错!”刘病已说到这里,笑问, “金赏,你和范明友一样,也是霍家的女婿,你为何要把这些告诉朕呢?要知道,若是这计谋真的成功了,霍禹便可以控制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大汉天下。权势比他爹更甚,到时候你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朕实在是有些困惑啊!” “不,臣之所以来告诉陛下,是因为臣知道,霍禹这计谋根本不可能成功!” “何以见得?”刘病已追问。 “陛下登基这些年,霍家一直专横跋扈,陛下却一直充耳不闻,对霍家毕恭毕敬。 不过,臣却看得出,陛下并不是昏庸无能、胸无大志之人,陛下是想做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冲天,所以这些年才一直隐忍不发。” “如今霍禹之事,陛下纵使不知其大概,但应该也有预防,所以我相信霍禹的计谋肯定成功不了!”金赏不疾不徐地说道。 金赏这番话说的没错,刘病已这些天一直派人紧盯着霍府的一举一动,霍府内不断有人和武器进出的情况,引起了刘病已注意。 他虽不知霍禹的具体行动计划,但也猜到他可能要发动叛乱,图谋不轨。所以他已暗地里在未央宫中布置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军队,以备不测。 不过此时听了金赏的告密,刘病已仍是吓了一跳。因为如果霍禹的计划真的付诸实践的话,单凭他暗地里布置的那支军队也未必能能阻挡住霍禹的人。 “不错,金爱卿,朕的确已有准备,不过你的消息仍然很重要,你先回去吧,不要让霍家人察觉出异常,朕自有筹划!”刘病已道。 “是”金赏答应道,他又向刘病已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如释重负般地离去。 金赏离去后,刘病已立即派太监传诏让魏相入宫。 魏相很快便来了。他准备向刘病已下跪行礼,却被刘病已制止住了。 “丞相大人,最后时刻到了,霍家要谋反了!”刘病已道。 “啊,陛下得到确切消息了吗?”魏相问道。 “嗯,刚刚秺侯金赏来告密了,说霍禹打算在明日早朝开始时谋反作乱!”刘病已道。 接着他便把刚才金赏来告密说的信息告诉给了魏相。 魏相听后也是吃了一惊。 “这范明友平日见他为官也算公正,怎么也掺和进霍禹谋反之事呢!”魏相说道,“范明友是光禄勋,掌管皇城的禁卫,若他也参与了谋反,那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刘病已听见魏相这么说,心中也急了,说道: “魏大人,眼下是已是子夜时分了,离官员上朝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时间,留给我们应对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该怎么办,你可有良策?” “良策嘛……”魏相一边沉吟,一边开始思索。很快他抬起头来,望向刘病已说道:“臣有一法,可解决霍禹的叛乱,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尝试?” “丞相有什么方法,尽管说与朕听!”刘病已说道。 魏相听了立即开口道:“霍禹既然要在早朝动手,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在五更天时,趁霍家叛军还未出发,先派出大军包围霍府,在霍府之内解决战斗,等抓住了霍禹,那霍家之人便是群龙无首,自会方寸大乱。” “这一计,朕也想过。”刘病已站起身来说道, “不过,依金赏所言,霍禹手中有三千人,这些人大多是多年效忠霍家的人,训练有素,要包围霍府,并打败这些人没有六七千人,根本做不到!” “而眼下,范明友掌管宫廷禁卫,所以未央长乐二宫的卫队,我们不好调动,而城外驻扎的几支军队,军中也都有霍家的人担任将领。因此,为避免打草惊蛇,也不宜调动。而三辅地区的其它军队,仓促之间若要调动,恐怕时间会来不及。” “所以此计虽好,但朕短时间手中没有足够的士兵可用啊!” 刘病已说完满脸忧虑地望着魏相。 魏相笑着说道:“不,陛下乃是大汉天子,只要陛下愿意,随时可调集数万之众,只不过这面子上有些不大体面罢了!” 见刘病已对自己的话十分疑惑,魏相又解释道:“当年巫蛊之祸中,少傅石德建议戾太子打开监狱,放出囚徒来抵抗刘屈氂的大军之事,陛下可曾知道!” “此事朕自然清楚”刘病已说到这里,眼睛一亮,问道,“难道丞相大人是想让朕效仿爷爷戾太子放出囚徒,来包围霍府?” “正是”魏相说道,“眼下长安城各大监狱里关押的囚犯有两、三万人,陛下可下一道圣旨,表明无论是谁只要能参与平定霍氏叛乱,过往罪责一律购销。” “由臣亲自拿着圣旨去几座大监狱中打开牢门,宣读圣旨,发放给他们武器。这样陛下便可以在三更之前得到一支一两万人的军队。” “届时臣将亲自率领这支军队包围霍府,大事必可成!”魏相说着,还做出了个握拳的动作,表明他的对此事有绝对的信心。。 刘病已看魏相信心十足,也受到鼓舞。他也握紧了拳头,一脸坚毅地说道。 “好,朕现在就亲自来写圣旨,爱卿一切就依你之计了!”刘病已说道。 魏相听了也深施一礼。 第230章 叛乱失败 这天凌晨的长安城,格外安静,因为天上没有月亮,所以街道房屋都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却有一支军队在极速向城中某个方向极速前进。虽然这支军队行军中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是仍然惊醒了不少沿途的百姓。有些人好奇地捅开自家的窗户,悄悄来看窗外的情况。 “咦,媳妇,这大半夜的,咋有这么多人在街上走呢,手里还拿着兵器!”一个开小吃摊的小贩瞅着外面的街道嘀咕道。 他的婆娘一听,也在窗户上戳了个小孔朝外瞅着。 “诶是啊,你说这要是军队调动,干嘛要大晚上偷偷摸摸地走,还不点火把。” 小贩眼睛盯着窗外,也补充道: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这帮人穿的破破烂烂,根本不像是军队,更像是牢里的囚犯!” “这么多囚徒拿着武器,这不是要造反吧?哎呀,砍脑壳的,还看什么,赶紧回去睡觉去,免得惹祸上身!”他的婆娘说完便揪着丈夫的耳朵回房间睡觉去了,再不敢去瞧窗外了。 这对夫妇只是个缩影,这天晚上,不少长安的百姓都瞥见这支在夜间急急赶路的囚徒军。不过,他们都只瞧了片刻,便立即瞧出了这里的不寻常之处。 当年那场巫蛊之祸离此时也不过二十四年的时间,长安的许多百姓都是经历过的。因此看到囚徒大军拿着武器着急赶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起二十四前那场巫蛊之祸中,太子刘据为了抵抗刘屈氂的大军,打开了长安城的各大监狱,放出囚徒的事情。 如今,囚徒大军再度出现在大街上,毫无疑问,一场新的大规模政治风暴即将发生。 霍府的大门紧紧闭着,从外面看起来 ,这座巨宅,似乎和往常无数个日月一样,并没有多少奇怪之处。 然而,当你走进这座宅子时,才会发现,这一夜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因为霍府的院子里此刻全部是人,准确地说是手持刀剑的死士。 霍禹正站在会客厅里前的站着等待着。他身穿盔甲,腰挎宝剑,披着披风,一身戎装。 虽说当大司马这两年的时间里,他终日沉溺在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享乐中,不过俗话说将门虎子,作为大将军霍光的嫡子,此刻身着戎装,霍禹看起来也颇为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咚——咚,咚,咚,咚!”院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时间已经到了五更天了。 “大司马,起事时间到了!”一名亲信走过来报告道。 “嗯,人都到齐了吗?”霍禹问。 “都到齐了,只等大司马一声令下,便可全员出动!” “好,我这就来!”霍禹说着走出会客厅,走到院子中的台阶之上站定。 他用威风凛凛的目光扫了眼院中的这三千名死士,然后开口道: “诸位,大家都是受过我们霍家的恩惠的人,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我们霍家有难,急需大家相助,还望各位念在霍家昔日之恩,助在下一臂之力!” “谨听大司马调遣!”三千名死士齐声说道。 听了这雷鸣般的回应,霍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咬了咬牙,拔出腰间宝剑,指向前方高声说道: “所有人听令,刘病已昏庸无道,听信魏相的谗言,不念霍大将军昔日拥立之恩,意欲消灭霍氏一族。我霍禹身为大将军嫡子,决定要清君之侧,诛杀魏相,拨乱发正。时辰已到,大家一起出发!” 霍禹说完,三千死士即刻分作三队由霍禹、金赏和霍家二女婿邓广汉三人领着,朝大门而去。 “大将军不好了,大门推不开,好像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住了!”一名在前面开路的亲信跑过来报告道。 “什么情况?”霍禹说着快步跑去大门附近。 他用力去推门,发现根本就推不动。 “多来几个人,一起推!”霍禹愤怒地说道。 霍禹说完几十名死士立即上前,一起来推门,可是他们用尽了力气门还是推不开。 正在这时,霍府的围墙外忽然火光四起,无数根火把出现在围墙之上,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 伴随着这声喊杀声,飞进院中的是无数根羽箭。 院中的死士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然而眼下生死攸关之际,他们也不敢多想,纷纷挥动刀剑去挡那飞来的羽箭。 然而这羽箭多如雨点,虽然霍府的死士们都训练有素,抵挡过一阵之后,仍然有不少人倒下,还有很多中箭受了伤,带头的霍禹左肩上也中了一箭。 飞箭突然戛然而止了,大门也在这时“轰”的一声从外面被撞开了。魏相带着数不清的手执武器的囚徒出现在了门外。 “院中的人听者,不要再负隅顽抗了,霍禹图谋不轨,罪无可赦,人人得而诛之,其余人只要投降,可免其死罪!”魏相高喊道。 “别听魏相这个老匹夫的,兄弟们我们一起冲出去!”霍禹挥着刀高喊道。 然而他的话说完,周围的死士们都是站着原地不动。 “你们……?”霍禹见死士们不肯跟他一起突围,心中是既气又恼。 一旁站着的金赏,见死士们不肯听从霍禹的命令,心知霍家已经彻底完蛋了,便立即丢下手中的兵器,跪在魏相面前,说道:“小人金赏,恭迎丞相大人前来剿灭霍氏叛乱,愿意听候大人发落!” “嗯,金大人,你干得好,陛下会赦免你的罪的!”魏相说着,上前扶起了金赏。 金赏的背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院中的死士们也都纷纷掉下手中的刀剑,跪下来说道:“小人愿意听候丞相大人发落!” 唯有霍禹仍拿着手中的大刀站在那里。 霍禹听了金赏和魏相的对话,立即明白,此刻这变故原来是金赏告的密,大怒骂道: “金赏,你这混蛋,原来是你小子告的密,我说怎么魏相的人会来,我要杀了你这个叛徒!” 霍禹说完就要抡起手中的大刀去砍金赏。 而金赏的刀却已经丢下,他此时再想去捡起地上的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霍禹的刀已经快砍到他脑袋上了。 然而就在金赏脑袋即将落地之时,从魏相身后飞出一支羽箭,箭又快又准,直接射在了霍禹拿刀的右臂上。 大股的鲜血瞬间从那箭伤处流下,霍禹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他的刀“苍啷”一声掉落在地。 “混蛋,混蛋!”霍禹一边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边骂道。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说话时额头也在冒汗。 “霍禹,多行不义必自毙,从你决定要图谋不轨之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魏相望着霍禹一脸严肃地说道。 “成者王侯败者寇,我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金赏这个叛徒!”霍禹咬着牙忍着剧痛说道。 刚刚逃出生天的金赏,躲在了魏相身后。他听了霍禹的话,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第231章 满门抄斩 霍显一直在房中观察着前院的情况,刚才的经过她全部看在眼里,此时,她已知晓他们败了,彻底败了。 “禹儿啊,禹儿,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娘,不该让你起兵作乱!”霍显跑出来,抱住因失血过多有些站立不稳的儿子说道。 “娘,我怎能怪你呢,是孩儿自己不中用错信了金赏这个混蛋,否则,今天赢的就是咱们,哭的就是他刘病已!”霍禹说道。 魏相瞅着这对母子,面色冷峻,眼中毫无同情。 “把宅子里的所有人全部带走!”魏相说完,他身后的一众囚徒一拥而上,把霍府内的所有家眷死士们全部押走,这场政变至此算是结束了。 ………… 就在魏相领着囚徒军围剿霍府时,早朝也开始了。 文武百官大多都已到齐了,然而朝中几个关键性人物的位置却是空着的,分别是丞相魏相,大司马霍禹、太子太傅丙吉和领尚书事霍云。 这几个人的迟到,不免让人产生联想,殿中的群臣不少人都在私下小声嘀咕着,而皇帝刘病已却是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 “陛下,早朝的时间到了!”太监弘恭在一旁提醒道。 “朕知道,不过丞相和太傅大人还没来,就再等等吧!”刘病已说道。说完他便闭上眼,似在休息。 皇帝要等群臣也没办法,只好坐在席位上安静地等。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这时只听殿外有太监高喊,“丞相大人、太子太傅大人到!” 刘病已听了这声音,眼睛猛地睁开,满眼期待地望着急趋入殿的二人。 “臣见过陛下”魏相和丙吉走到殿前跪下说道。 他头发蓬乱,脸上身上都有血渍,只是不知这血渍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群臣见了魏相这模样,又叽叽喳喳小声议论起来。 “丞相大人,平叛进行的怎么样了?”刘病已问。 “报告陛下,今天凌晨臣得了命令之后,立即带着圣旨前往监狱中,释放囚犯并发放从武库取来的武器。随后城便率领这些人赶往霍府。臣到了霍府时,逆首霍禹正带着三千死士准备出门谋逆,臣命众人堵门,然后朝里面射箭些,大部分死士都已射死,其余的人包括霍禹在内都被迫向我方投了降。另外,金马门那边,我派丞相府司直萧望之带兵前去游说,范明友自知犯上作乱罪无可赦,已自杀谢罪!” “嗯,很好”刘病已点点头道,他望向太傅丙吉问道,“丙爱卿,你那边呢?” “禀陛下,臣得陛下之命后,立即赶往北军,说服了北军诸将。臣带领他们,赶往城门处,剿灭了企图封锁城门的霍云和霍山所帅的叛军。目前逆首霍云和霍山都已被羁押看管。” “嗯,丙爱卿,你也做的很好!”刘病已说到这里站起来总结道:“霍氏一族谋逆,先前是指使淳于衍毒害了许皇后,随后又企图毒害太子,他们横行不法,肆意妄为,朕念在霍大将军辅政多年,有大功于国的份上,对他们一再忍让,然而他们不思皇恩浩荡,野心膨胀,意欲谋反篡政,朕忍无可忍,遂命丞相和太傅出兵平叛。眼下叛乱已经平息,朕也可以安心了!” 刘病已说到这里,又坐回到龙椅上命令道: “魏丞相!” “臣在!” “我命你立即将霍氏一族全部拿下,押往刑场立即正法,不得延误。谁若是敢替霍家求情,一并斩首!” “是”魏相答应道。 刘病已又命令道:“廷尉卿!” “臣在”廷尉站出来答应道。 “将廷尉府全部人动员起来,即刻去查,看看这些年有多少大臣与霍家来往密切的,这些人有没有不轨的行为!” “是”廷尉战战兢兢地答应着。 “散朝!”刘病已说完,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而去。 只留下一众大臣在那里流着冷汗。 过去二十年朝中不知有多少大臣与霍家来往密切,若是要查,很多人都难逃罪责,因此大家心中都敲着小鼓。 不过,可是刘病已已下达了命令,他们也只好等待命运的审判。 ………… 车辚辚,马萧萧,长安城的大街上,囚车一眼望不到边。 由于有皇帝刘病已的指示,霍氏一族上下近千人被用囚车关着,被数千名士兵看着,押往刑场。而与霍氏一族有关的,却不在囚犯之中的只有四人:上官太后、皇后霍成君、金赏以及已经嫁给霍家子弟的张安世的孙女。 霍家那是过去二十年长安城中最显赫的家族。没想到竟也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去往刑场的路上,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驻足观看。他们议论纷纷,有替霍家感到惋惜的,更多的则是痛骂霍家横行不法的。 有许多买菜的百姓拿出自己菜篮子里买的菜,撕下菜叶子扔向霍禹和霍显等霍家的代表人物。 平日里威风不可一世的霍禹此时,如同一只精神萎靡的老虎一样坐在囚车里,任凭菜叶子和臭鸡蛋砸在身上,也无动于衷,只是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而朝中与霍家同朝为官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人来为霍家送行,他们这样做一方面是怕见了面难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嫌,怕被廷尉府认为与霍家有联系。 而皇帝刘病已呢,则是在临街的一座三层的酒楼上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囚车一辆辆从他眼前的街道上走过。 “平君,你的仇,我终于可以替你报了!”刘病已心中暗自说道。 正在这时,从后边路口突然冲出一名红衣女子。女子披头散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只脚上的鞋子还跑掉了。可是仍不顾一切地朝着囚车队伍最前边跑去。 “什么人,快拦住她!”负责押送囚犯的校尉冲着士兵们喊道。 然而这红衣女子似有无穷的力量一样,竟冲开了士兵们的阻拦,冲向霍显和霍禹的囚车。 站在楼上的刘病已仔细瞧着来人,才发现这名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竟是被下令禁足在椒房殿的霍成君。 “快去告诉下面的人,不许伤害皇后!”刘病已对身旁的太监石显说道。石显听了立即下了楼。 第232章 最后的送别 由于有石显的出面制止,那些押送囚犯的士兵们没再阻拦霍成君,她顺利地跑到了霍显车旁。 “娘,女儿无能,无法来救你!”霍成君哭着说道。 “成君,娘不怪你,你只要不怨娘就行了!”霍显说道,她的眼里也有泪。 “我怎么会怨娘呢,娘不怨女儿就行!”霍成君说着。 说完,这对母女隔着囚车栅栏抱头痛哭起来。 两人哭过一阵后,后面传来霍禹的声音。 “成君,成君!” 霍成君听到哥哥的呼唤声,忙转过身走到后面霍禹的囚车旁。 “哥,对不起!”霍成君一边把哥哥脸上挂着的几片菜叶子和鸡蛋壳捡走扔掉。 平日一直倨傲的霍禹见了妹妹,此时也是眼泪哗哗,哭成了泪人。 他拉着霍成君的手说道:“好妹妹,我和娘还有霍家的其他人就要走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毕竟是皇后,刘病已就算再无情,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不,不,我也要陪你们一起走!”霍成君哭着说道。 听了霍成君这话,霍禹竟笑了。 “傻妹妹,活着再怎么也比死了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当是为了我……”霍禹说到这里竟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哥……!!”霍成君说了这个字之后,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最后的送别,霍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隔着囚车将妹妹抱住,霍成君也抱住哥哥。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随后,霍禹主动松开了抱着霍成君的手。 他仰着脖子对着四周大声说道:“刘病已,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输了,我认了。但你要记住,成君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她是爱你的,你要是对成君不好,我霍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站在高楼上的刘病已听了,心中微微发颤,但脸上仍是面不改色。 这时,押送的士兵将霍成君从囚车旁架开,随即囚车队伍再次缓缓,向前行进。 两边围观的百姓也跟着往前走,唯有霍成君一人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霍成君这一生最重要的男人不过三人,一个是父亲霍光,此人已在两年前离去,另一个是哥哥霍禹,如今即将被押赴刑场砍头。想到自此音信两相隔,再也听不到哥哥和母亲的声音了,霍成君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好久,才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娘娘,该回去了!” 霍成君慢慢地抬起头去看,只见那人是皇帝刘病已身边的太监石显。 她点了点头,然后在石显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从大街上到椒房殿这一路,霍成君是怎么坚持着走回来了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在等她了。 “娘娘,您回来了,有位大人在等你!”见霍成君回来,几位宫女立即上来说道。 “哦”霍成君应了声,随即走进殿里。 等她的人不是她的皇帝丈夫刘病已,而是宗正刘德。 她瞅了眼刘德,见他手中还拿着卷诏书,便立即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 “让大人久等了!”霍成君走近了平静地说道。 刘德并未答话,只是朝霍成君躬身一礼,随即展开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霍成君失德,涉嫌毒害太子,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今废去其皇后之位,即日起迁居昭台宫,钦此!” 昭台宫乃是汉武帝时所筑,位于皇家狩猎场上林苑之中,周围人烟罕至,常有野兽出没。那是专门后宫的失宠的女人所建的,即所谓的冷宫。 后位被废,打入冷宫,这一切,霍成君早已预料到,因此听了废后诏书,她一点儿也不感到震惊。 “臣妾霍成君遵旨!”霍成君说着,随即又走出宫去。 宫外已经有辆马车在等着她了,那是刘德带来的,要开往昭台宫的马车。 第233章 南园祭祀 霍氏一族被灭后,刘病已又病了,而且这一次的病,比几年前那一病时间更久。 民间有传言说是是霍氏一族的冤魂在作怪,来找皇帝索命了,所以皇帝刘病已才会久病不愈。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随着刘病已身体渐渐好转,这种传言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期间朝政主要由丞相魏相打理,他的主要工作便是清算霍氏一族的同党,太仆杜延年、宗正刘德等一干昔日与霍家来往密切的官员都遭到免职或者流放。 因此朝廷内外是人心惶惶,长安城各门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因被霍氏家族牵连而遭到流放的官员及其家属。 在宣室殿修养了半年,刘病已的身体终于是好了。 这一日,刘病已走出宣室殿,他心中第一个想到事,便是要来亡妻许平君的墓园祭祀。 许平君的墓地是刘病已亲自挑选的,就在当年他和许平君一同居住的长安郊外的南园村的那个小农舍边上。因此许平君的墓园又叫南园。 刘病已在戴长乐和百余名羽林军卫士的陪同下来到了南园村。 一到南园村,刘病已便瞥见许平君墓园那高大的封土和挺立的白色大理石墓碑。 许平君是皇后,她的墓园设有士兵看守,并设有专门的祭祀官负责日常洒扫和祭祀。 一见皇帝的车驾来了,祭祀官和守陵的十几名卫兵一起跪地行礼。 “小臣见过陛下!”祭祀官说道。 “免礼,都起身吧,朕来南园就是来看看许皇后,你们都先去休息会儿吧!”刘病已道。 听了刘病已的话,祭祀官和守陵的卫兵都知趣的走远了。 刘病已走向南园墓地前那高大的墓碑。墓碑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在阳光下那墓碑上几个黑漆大字耀眼得很。 墓碑上刻着的字是:“爱妻恭哀皇后许平君之墓” 刘病已走上前,伸手去抚摸那许平君墓上的字。 时值三月,墓地封土上的草长的正绿,风一吹,那些草都摇晃着脑袋,肆意扭动自己的腰肢,仿佛是在人们展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可这更增添了扫墓人的心里的悲凉。 故剑情深今何在?唯见南园草萋萋! 刘病已一想到结发之妻许平君年纪轻轻便惨遭毒害,便心痛不已。 不过眼下毒害许平君的霍氏一族已被灭族,积压在他心中多年的愧疚也算是释然了。 刘病已站在墓碑前,凝望了许久,才命令道: “把东西都拿过来!” 戴长乐答应着,立即端来了早已准备好的祭祀用的猪头、牛头、水果还有酒。 刘病已把酒壶的盖拧开,咕噜咕噜往自己嘴里灌了半壶,然后,他把余下的酒洒在墓碑前,说了句“尚享!”便转身离开了。 祭祀完许平君,刘病已回了皇宫,他没有直接回宣室殿,而是站在未央宫最高处的一座宫殿的走廊上看风景。 站在高处,未央宫气派恢宏的景象尽收眼底,甚至是宫城之外的长安城市井的繁忙的景象他也能看到一些。 望着面前的景象,刘病已不禁想起了半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平息霍氏叛乱。 想到霍禹、霍云、霍山这些在朝堂上曾经经常见到的人,如今都化为了阴曹地府里的厉鬼,而杜延年刘德这些人也被流放到偏远地区,刘病已心中就感慨不已。 当然,他心中最意难平的还是霍成君,这个曾经陪伴了他四年多时光的女人,如今就住在上林苑的昭台宫里。因为昭台宫附近有不少猛兽出没,所以平时鲜有人去。从小娇生惯养的霍成君在那里会待的好吗? 霍成君毕竟不同于霍家其他人,她是善良的,而且从淳于衍的供词可知,她对许平君被害之事并不知情。 而毒害太子一事,她虽未开口,但从身边宫女的口供中也可得知,这盒枣泥酥是霍显进宫的,霍成君自己尝过枣泥糕,所以才派人送给太子的,因此与霍成君并无太大关系。要说有错,那霍成君的错便是她姓霍,是霍光和霍显的女儿罢了。 刘病已又想起那日霍氏家族被押去刑场的路上,霍成君与母亲和哥哥分别时的情景。脸上不禁流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哎,她大概会恨我一辈子吧!”刘病已心中暗自叹道。 刘病已望了眼旁边陪同的戴长乐,问道:“长乐,你说朕诛灭霍氏一族,这事做的对不对?” “对,对极了,陛下,您这举动堪称是英明睿智,就是秦始皇和太祖高皇帝也比不上您!”戴长乐说道。 “是吗?长乐,你想不想再回到从前,回到我们在史家村时的样子?”刘病已又问。 “史家村,那怎么可能?”戴长乐笑着说道,“陛下,现在咱们多好啊,您是大汉天子,富有天下。而我是羽林军的侍从,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回到史家村时,您只是个砍柴的,我一个赶车的,那有什么好的?” 刘病已听了璨然一笑说道:“嗯,长乐,你说的对,现在多好啊,人啊要活在当下!” 第234章 改名刘询 两人正说着,正在这时,旁边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萧望之到了!” 刘病已听了转过身答应道:“你让他去宣室殿等我,我这就回去!” 刘病已说完便与戴长乐一道朝宣室殿而去。 等刘病已回到宣室殿时,萧望之已经在那儿了。 “臣萧望之叩见陛下”见刘病已进来,萧望之立即行礼,却被刘病已拦住。 “爱卿不必行礼了,我们步入正题吧!”刘病已说着在御案前的座位上坐下。他拿起桌上一卷奏书说道:“爱卿的奏书,朕看过了。你认为朕应该停止追查霍氏一案是吗?” “是,臣是这样认为的!”萧望之道。 “朕记得一年前,你来见朕的时候,还曾建议朕要铲除霍氏,不用留情,怎么过了一年就变了吗?对那些伙同霍氏一起谋反的人,朕难道应该放弃追查吗?”刘病已问。 “非也,陛下并未怎么流血就轻而易举解决了霍家的势力,足见陛下的英明睿智。在臣看来陛下的平定霍氏的叛乱的功绩,不亚于孝文皇帝平定吕氏之乱、孝景皇帝平定七国之乱,后世定会称颂陛下的。” “不过眼下朝廷清查霍氏余党已有半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臣认为继续这样会过犹不及,有碍陛下查处霍氏余党之事的初衷。所以,臣这才冒死劝谏。” “那你认为朕查处霍氏余党的初衷是什么?”刘病已问道。 “当然是中兴大汉,天下大治!”萧望之答道。 刘病已听了一笑,萧望之这简短的奉承让刘病已听了极舒服。 “中兴大汉,天下大治,这正是朕所期望的,望之,你的建议朕同意了。” ………… 第二日的早朝,是刘病已病后的第一次早朝,刘病已一连宣布了多条命令。 “过去这半年,朕病了,朝廷也病了,在平定霍氏一族叛乱时,朕曾下令让廷尉府清查朝中与霍家来往密切的官员,此事过去这半年,廷尉府一直很尽责。” “不过昨日有人对我说,过犹不及,再查下去,恐怕会影响文武百官工作积极性。朕也认同,所以,对霍氏谋反篡权一案,以及对与霍家有关的其他人的追查,自今日起统统停止。今后,即使有新的证据或疑点出现,朕也不再追究了!”刘病已说道。 刘病已的这一番话,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刘病已说完,群臣立即跪倒,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第二条,朕今天要宣布的是,朕打算改名了,刘病已这个名字是朕寒微时所用,不符合天子的威仪,也不方便百姓们避讳。所以朕自今日起改名为询,以后朕就叫刘询了!为了庆祝朕改名字,朕决定大赦天下,同时今年各地的赋税减半。” “陛下圣明!”群臣又是一声惊呼。 “第三条”刘病已望向太监总管弘恭说道,“你来念!” “是”弘恭答应着,展开一卷诏书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霍成君无德,涉嫌谋害太子,被废已有半年,然后位不能久空。后宫美人王绮云,娴静有德,为人和善,且抚育太子已有数年,深慰朕心。今封其为皇后,为天下母。钦此!” 弘恭的诏书念完,一个身着皇后朝服头戴凤冠的红衣女人缓步步入殿中,这个女子便是王绮云。 由美人一下子荣升皇后,这是何等难得,更何况,她入宫前不过是个克死过两任夫婿家境寒微的农家寡妇。 而这一切的不可能之所以能成为现实,说到底,还得归功于许平君的死,或者说感谢霍显下的毒手,否则,刘奭怎么可能会成为她的儿子呢。 王绮云缓步走到御阶之下,这时礼官将皇后的玺绶端了过来。王绮云从礼官手中接过玺绶。文武百官又齐声下拜。 “拜见皇后娘娘!” 王绮云笑着说了声免礼,便走上御阶,在刘病已身旁坐下。 这时,弘恭又展开一卷诏书念道: “《周礼》有言:‘人伦之道首先应亲近亲人。封已故皇后许平君之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封皇后王绮云伯父王奉光为邛成侯,追封已故舅爷爷史恭为杜陵侯,封大表舅史高为乐陵侯,追封已故二表舅史曾为蒋陵哀侯,封三表舅史玄为平台侯。” “另,已故掖庭令张贺对朕有抚育之恩,追封其为阳都哀侯,大将军张安世在朝为官多年,对朕忠心耿耿,在平灭霍氏之乱中亦有功绩,封其长子张延寿为太仆,封其幼子张彭祖为阳都侯。太子太傅丙吉,擢升为御史大夫!钦此。” 诏书念毕,许广汉、王奉光、史曾等人都跪地行礼道: “臣等谢主隆恩!” 此事说罢,刘病已便让弘恭宣布了散朝,自己朝宣室殿而来。 第235章 再遇佳人 长安城外有一家名叫鸣凤阁的酒楼,此酒楼才刚兴建不久,位置不算好,装修在同地段也说不上最佳,不过生意却是极好的。 鸣凤阁之所以生意好,一方面是因为菜做的地道,而另方面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女人不错。 鸣凤阁鸣凤阁,没有凤,何来的鸣凤阁。而这凤自然是女人咯。 酒楼老板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并把她们组成一支歌舞班子,豢养在酒楼后院,并请专人来教她们歌舞。每到早中晚用餐时段,酒楼老板便会让这支歌舞班子出来给顾客们表演歌舞助兴。 男人不论贫或富,谁不爱美人,谁不爱看免费歌舞呢?所以凭借歌舞表演这一特色,这家酒楼很快便是宾客盈门,车马塞途,到后来甚至有很多人专门为了来看表演来这家酒楼吃饭。 这一天,还没到饭点,凤鸣阁就已来了不少宾客,他们大多数都没有点饭菜,只是点了壶茶,和一点水果点心在那里放着,显然他们都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看表演的。 这时,有一个衣着华服的青年人走进了酒馆,他走进酒馆之后随便瞄了眼,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便随便捡了处空桌位坐下。 这位青年人便是皇帝刘询身边的随从羽林郎戴长乐。 戴长乐一坐下,便从衣服内里摸出一个装着一百吊钱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放。酒楼的伙计们都是鬼灵精似的人,一看到沉甸甸的钱袋子,便知晓来了有钱人。立马便有个十多岁的小伙计迎上来说道:“客官要来点什么?” “我要喝酒,最好的酒,你们这里有桂花酿没有,要五年以上的!” “您问得正好,我们店正好有五年的桂花酿,您稍等,我这就给你来一壶”小伙计说着便要走,却又被戴长乐叫住了。 “诶诶诶,慢着,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听说你这儿有歌舞表演,怎么没看到人呢?”戴长乐问。 “哎,客官不要心急,还没到时间呢,待我把酒送上,歌舞表演就开始了!”小伙计说道。 戴长乐点点头,随即打发伙计赶紧去上酒。 戴长乐今天之所以出来喝酒,是因为心里太过郁闷。尽管好哥们刘询对他一向照顾,可是上一次的朝会,刘询封了自己一众亲朋好友,却单单他没封。一想到这一点,他心中郁闷得很。 “连史曾史玄那两个地里种田老农民都封侯,我戴长乐却还只是个小小的羽林郎,哎,说到底,我和皇帝毕竟只是玩伴而已,没有血缘关系!”戴长乐一边叹气,一边给自己倒酒。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酒楼的歌舞表演也在这时开始了。 戴长乐一边喝酒,一边去瞧酒楼正前方一个方形的舞台,只见那舞台一面靠墙,另外三面都被黄色的纱幔围着。透过纱幔,观众们能看见七八个妙龄少女,她们脸上围着薄纱,身着丝质单衣,在翩翩起舞,中间还有一名女子在抚弄古琴,那琴音甚是好听。 虽看不清这些舞女们的具体相貌,但他们美丽的五官轮廓,和柔弱柳枝般的腰肢,凝脂般的的肌肤,看官们却都是看的清楚的。 这些人就是为了看这群少女们的鼓舞而来的。因此,每舞一个动作,看官们都要鼓掌喝彩一次。 到后来,琴声渐高,舞女们的舞姿也在加快,台下的喝彩声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戴长乐已经在宫里当差两年多了,后宫那些嫔妃娘娘们,他也见过不少。然而这些娘娘们虽也是美人,大多是浓妆艳抹,衣着端庄华贵的,哪有像眼前这些美人这般衣着清凉,妖媚多姿的。 于是,戴长乐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歌舞,也陶醉了,之前心中的郁闷不快也渐渐消散。 歌舞进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是停歇了。这时,观众齐声鼓掌叫好。 舞台的帷幔也在这时被撤下,几名女子的倩影完全出现众看官的面前。全都是未施粉黛,娇媚可人。 “感谢诸位的盛情,我们再次感谢大家!”为首一名女子抱着琴的女子说道,说完还领着一众女子朝众人屈身行礼。 观众们又是一阵震耳的喝彩声。随后这些年轻的歌舞女们便一起退出了大堂。 戴长乐一直瞧着这几名歌舞女,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酒楼走廊的尽头,他才回过神。 回过神来之后,戴长乐才觉察出刚才那些舞女有些不大对劲。 可是究竟是哪儿不大对劲呢?他仔细琢磨了很久,方才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又过了几天,傍晚时分,凤鸣阁酒楼依旧是歌舞升平,生意火爆。舞台上的歌舞正在进行,顾客们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欣赏着歌舞,时不时还鼓掌喝彩,那喝彩声几乎要将整个楼都震塌。 这时,店里又来了七八个人,这些人穿着打扮和普通百姓无异,因此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长乐,这里这么多人,你带我来这地方干嘛?”刘询问道。 “哎,我啊是想让陛下看一个人!”戴长乐小声解释道。 见刘询一脸疑惑,戴长乐故作神秘解释道:“陛下先看一下歌舞吧,待会歌舞结束了,陛下就能看到我说的那个人!” “是吗?”刘询望向戴长乐,希望他再介绍点什么,可是戴长乐只是眼睛盯着舞台,再不多说一个字。刘询无奈,既来之则安之,他既已被戴长乐哄骗到这里来,便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看下去。 刘询于是也瞧向那舞台上。那舞台上的歌舞正进行到高潮部分,那舞女们灵巧的舞姿和纤弱无骨的身躯,很快便吸引到了刘询。 他虽是帝王,也看过不少宫廷的舞蹈,但像这种高水准的民间舞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也不禁暗暗称赞:“舞的好,舞的好,长乐,你要让朕看的,莫非就是她们啊!” 戴长乐咧嘴一笑,继续故作神秘地说:“陛下继续看就是了!” 刘询无奈只得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歌舞终于结束了。一如往常,舞台四周的纱幔被撤下,舞台中的女子们一起走到舞台前部向众人行礼。 戴长乐凑过来,指着其中一名身着绿纱的女子对刘询说:“陛下,你觉不觉得那白衣服的女子像极了一个人?” 刘询听了戴长乐的话,忙把目光转向那名白衣女子的脸上。他只认真瞧了她一眼,便一脸惊愕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这是平君!”刘询惊讶地说道。 第236章 新的宠妃 的确,这女子的太像许平君了,无论是身段还是眉目都和十五六岁时的许平君一模一样。 戴长乐听了笑着说:“平君嫂子已经故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人怎么可能是平君嫂子呢!” “那,这姑娘……”刘询嘴上说着话,眼睛仍盯着那白衣女子,只见那女子已随其他女子一起离开了舞台,顺着过道去了酒楼后院。 那白衣女子已经看不见了,可刘询的眼神仍盯着她消失的过道。 他的眼神中既带着落寞,又带着几分渴望。 戴长乐在一旁看到刘询这模样,乐了,笑着解释道:“陛下,这白衣女子我都打听清楚了,姓张,名叫倩容,今年十六岁。是个孤儿,被这酒楼的老板收养的。这酒楼的老板娘,以前是个歌舞班的班主,收养了好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哦,原来如此!” 听戴长乐说了这女子底细后,刘询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怜惜。 “想不到这女子和我一样,竟也是个孤儿!” 刘询说完,把目光又重新收了回来。他从兜里摸出一支金钗,放在桌上,说道:“长乐,待会儿,替朕把这支金钗送给这位倩容姑娘!” “是”戴长乐答应道。 接着,刘询便起身离开了这家酒楼。 酒楼外,来时坐着的马车还安静地停在那里。刘询走过去,一名身着便装的太监蹲下身去,刘询踩着他的背等上车。 可是他刚登上车,掀开车帘,却猛然发现车里竟还坐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个女子便是刘询刚才在酒楼里见过白衣女子。 刘询一时怔住了,既没有进车厢,也没做别的,只是呆呆瞧着车中的女子,不知所措。 “怎么了,奴家难道就这么让陛下讨厌吗?”张倩容问道。 “啊,不是,怎么会呢?”刘询傻笑着说道。 “既是如此,那陛下为何不进来?”张倩容笑着说道。 她这一笑,百媚横生,刘询一时竟痴迷了,就顺着她的意思坐进了车厢。 刘询坐到车厢中之后,张倩容也不拘束,直接坐到了刘询的身旁。 “陛下,听说奴家长得很像以前的许皇后,是真的吗?”张倩容笑问。 “是,是蛮像的,不过,论美貌,你可能还更美一些,还有你的舞跳的很好!”刘询如实说道。 马车在这时启动了。 张倩容一笑,说道:“那陛下就把奴家当作许皇后就行,我不求陛下的封赏,只求陛下能珍惜我就行,陛下让我往东,奴家绝不往西,奴家什么都听陛下的!” 她说着伸出白玉似的双臂灵巧地勾住刘询的脖子,然后主动去吻他。 刘询此时也不过二十六岁,哪受得了女人这般暧昧,很快便与张倩容在马车里亲热起来。 刘询把张倩容带进了宫。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不但有酷似许平君的长相,更有许平君霍成君等没有的勾引男人的心机。她像只小鸟一样,时刻不离地紧跟在刘病已身旁,很快便把刘病已迷的神幻颠倒,并成为他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 入宫两个月后,张倩容被封为婕妤。当年年末,张婕妤顺利为刘询生下一子,这便是淮阳王刘钦。 所谓母凭子贵,生了儿子后的张婕妤在后宫更加趾高气昂了,甚至有与皇后王绮云分庭抗礼的气势。 而引荐张倩容入宫的戴长乐,张倩容也没忘记感恩,在她的枕头风的强劲吹动之下,戴长乐当年就被刘询提拔为光禄大夫,七年后又被提拔为太仆,成为三公九卿之一。 ………… 冬末,再过两日就要到除夕了,这本是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时候。可椒房殿却仍是一副冷冷清清,凄凉落寞的光景。 宫女们早就想做些红纸啊红灯笼之类的,好好把椒房殿妆点一番,可是皇后王绮云不肯。宫女们也只好作罢。 “娘,你在想什么?”王绮云正站在窗前透过木窗格看窗外的天空,身后却传来少年人的声音。 听了这声音,王绮云便知道是她的儿子太子刘奭。 于是,她转过身去,便见到她身后两步外正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皮肤白皙的少年。 少年正是刘奭,他眼下快十一岁了。可由于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的缘故,他的身子骨一直很弱,只要一吹风一着凉便会生病。因此他只能终日待在椒房殿活动,而不能走出宫门。 由于很少遭到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白的像个女孩子。母亲王绮云没少为此担忧,不过刘奭自己却不以为意。 “哦,我在看天,你看这天上的大雁自由自在飞翔是多么好啊!”王绮云笑着说。 王绮云很少笑,平日待人接物多半是面无表情,因此手底下的宫女暗地里会称呼她为“冰娘娘”,不过在儿子刘奭面前,王绮云还是经常笑的。 看到母亲笑了,刘奭也笑了,他走到窗户边,也瞧了瞧天上的大雁,说道:“娘最近一时间心情不好是么?” “奭儿为什么这么说啊?” “嗯,马上新年要到了,别的宫里都是张灯结彩的,妆点的焕然一新。可咱们宫里却是……” 刘奭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了,王绮云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哎,我的确没有别的宫里的娘娘那样的好心情。” “娘不高兴是因为张婕妤吗?我听说她前不久刚为父皇生了个儿子!宫里有人说父皇可能会爱屋及乌,把张婕妤生的儿子立为太子呢!” 王绮云听了刘奭这句话,心中颇感惊讶。 她猛地转过头来,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刘奭。半晌过后,她才缓缓开口说:“你父皇太无情了,自从张倩容那小贱人进宫之后,他都大半年没来娘这儿了。不过,娘还是皇后,若是谁要想抢你的太子之位,娘绝不会继续沉默!” “嗯,放心吧,娘,等奭儿以后当了皇帝,奭儿第一个帮你杀了张婕妤那个小贱人!”刘奭气愤地说道。 王绮云咧嘴一笑,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儿子的头,笑着说:“走吧,奭儿,你吹不得风,还是回里屋吧!” 王绮云说着拉着刘奭离开了。 第237章 昌邑废人 这一年对于刘病已而言是幸福的年,新得了宠妃又得了爱子,都是令他高兴的事。不过,他心中也未必没有忧虑的事,眼下霍氏一族已除,边境也暂时无战事,他所忧虑的事情便只有千里之外的昌邑。 刘贺被废后,被打发回原地昌邑。不过鉴于他当皇帝这二十七天所做的荒唐事太多,朝廷并未保留刘贺的王爵,而是废除了昌邑国,变昌邑国为山阳郡,只从山阳郡中划出两千户的土地作为汤沐邑供给刘贺平时用度,并禁止刘贺离开自己居所。 这种做法无疑是将刘贺圈禁起来,以杜绝其有任何谋反作乱东山再起的可能。 然而,霍光的死后,当皇家与霍家形势政策渐趋紧张之时,长安城市井中却有流言说霍禹要效仿父亲霍光,废黜刘病已,重新迎立故昌邑王刘贺为帝。 此消息虽只在老百姓中传播了一阵便销声匿迹了,不过还是引起了刘病已的担忧。为此,刘病已特别任命张敞为山阳太守,负责则在暗地里监视刘贺。 说起来,这张敞还是以前刘贺当皇帝时的就认识的故人。当年,刘贺在长安城当皇帝,时冷落霍光和朝中原有的重臣,一味重用自己的狐朋狗友,惹得霍光极度郁闷和愤怒。当时,身为太仆丞的张敞曾一身孝服去劝谏,却被刘贺削夺官职,打了五十大板,并撵出京城。 没想到,时隔多年,两人竟会在昌邑相聚,而且,张敞成了当地的长官,而他刘贺成了被朝廷圈禁的“皇室贵戚”,如此身份逆转,真是让人感慨造化弄人啊。 这一日,正是除夕,张敞要去昌邑王宫拜访刘贺。 拜访之事,张敞前些日子已通过拜帖提前告知。所以马车一到王宫前,便有一名身体清瘦、穿着粗麻单衣、背部有些佝偻的小老头子在那里等候。 张敞下了马车,走近了才赫然发现这等候的人居然是刘贺本人。 刘贺一见张敞来了,立即打招呼道。 “刘贺恭迎太守大人!” “哎呀呀,殿下怎能在这儿等呢,外面天冷,还是赶快进王宫里吧!” 张敞说道,随即二人一道进了昌邑王宫。刘贺回了山东后昌邑国即被废除,不过包括昌邑王宫在内的原昌邑王的财产仍留给了他。所以,刘贺便仍住在这王宫里。 王宫虽然还是以前的王宫,可人已经不是以前人。如今刘贺的王爵已经被拿去,他的身份只是昌邑故王。所以王宫里的侍女太监们也已经走掉了大半,只剩十来个没有别的去处的人还在这里。 张敞随刘贺一道,在王宫里左兜右转,这王宫因为主人身份变化,也败落了,随处可见掉了漆生了锈的青铜器具,还有帷幔柱子门窗上也都落了不少灰,花园里甚至还长满了杂草。这哪像是住人地方,仿佛是荒废了许久了一样。 张敞见到昔日恢宏气派的王宫衰败成这个样子,不禁心生凄凉,而主人刘贺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只是在前面闷头带路。 两人很快来到了王宫的餐厅,只见厅内,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用餐的碗筷,桌旁还坐着十几号人,看模样大部分都是王宫里的宫女太监。 “太守大人来了,赶紧上菜吧!”刘贺冲着桌边人说道。 刘贺的命令一下,桌边立即有好几人站起,去了厨房。很快菜便被端了上来,有十几盘。都是些青菜豆腐,豆芽酸豆角这样的家常小菜,看不到什么美味佳肴。 张敞一见这菜,大感疑惑问道:“殿下,今日可是春节啊,怎么就吃这菜?” 刘贺听了淡淡地解释道:“让大人见笑了,我刘贺现在就是一普通庶民,有青菜豆腐吃就不错了,哪能有什么要求呢?我只要一天三顿,顿顿能有酒喝就行了,其它的,我可啥要求都没有。” 刘贺正说着,一个瘸腿的太监抱着一小坛子酒走过来,放在刘贺面前。 刘贺一看到酒,原本萎靡混沌的眼睛顿时闪出了几缕光辉。 刘贺拿起自己吃饭的碗,端起酒坛子往碗里倒了一碗酒。接着他又要给张敞的碗里倒酒,张敞连忙摆摆手说:“诶,不用不用,在下不擅长饮酒,喝不了那么多,还是用杯子吧!” 说着取来一只杯子,刘贺遂给张敞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来来来,张大人,刘贺敬您一碗酒,感谢您今日能莅临寒舍!”刘贺说着举起酒碗。 “殿下客气了,这山阳郡以前可是殿下的王国,殿下能设宴款待,那是我张敞等我荣幸啊!”张敞也举杯说道。 说完,两人碗杯一碰,刘贺仰起脖子,咕咕咕,一口将一整碗酒喝个精光。而张敞呢,只是浅酌了一口。 “呀,好酒量,殿下真是海量啊!”张敞由衷地赞道。 “嗯,谢谢太守大人夸奖,一醉解千愁,我刘贺如今值得夸赞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喝酒的本事了!”刘贺话语中带着些落寞。 张敞听了忙劝阻道:“呃,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殿下时年还不到三十岁,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刘贺给自己又斟满一碗酒,又是一口喝干,喝完酒才又开口道: “太守大人不必劝我,我刘贺年轻时年少轻狂肆意妄为,惹怒了大将军和朝廷百官,这才落得今日的下场。我记得当时,太守大人,您还劝谏过我,可我当时竟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如今这光景,都是我咎由自取。哎,眼下,我除了借酒浇愁,长醉不醒,还能做什么呢?” 刘贺说到末了,几乎要落下眼泪。他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自斟自饮。 张敞见了也不免感动,他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殿下眼下虽不济,但也不必如此消沉嘛。有空闲时间,到院子里看看花看看草,看看飞鸟走兽也是好的嘛!” 说到这里,张敞话头一转,又开口道:“说到这飞鸟走兽啊,我到山阳郡做太守的这些日子,倒有些小观察,我发现这里的猫头鹰很多,似乎是其它地方的猫头鹰都飞到昌邑这儿来了。” 第238章 蒙骗过关 刘贺此时已喝下三四碗酒了,脸也有些微微发红,听张敞说起猫头鹰的事,他也来了兴致说道: “嗯,我也有同感,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好像没看见过猫头鹰,回到昌邑后,好像天天都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就是不知道这些鸟儿躲在那里,如果知道,捉一两只来养着玩倒也不错!” “这便是了,殿下就应该多看看,多玩玩,不要唉声叹气,这样对身体不好!我听说殿下往日喜欢玩斗鸡,赶明儿我送几只斗鸡给殿下解解闷!” 张敞说着,向刘贺举起了酒杯,刘贺便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这时旁边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劝道:“父王,您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刘贺一听,眉头一皱,怒斥道:“谁要你过来的,大人喝酒你这小屁孩插什么嘴,打扰了太守大人的雅兴你担待得起吗?还不快给大人道歉!” 那小女孩被刘贺命令着,只好过来给张敞道歉。 “大人,对不起!”小女孩哭着说道。 “哭哭哭,哭什么哭?还不快滚,再不滚,我可要打屁股了”刘贺怒道。 小女孩被刘贺的斥责声吓坏了,她哭得更厉害了,不过她也惧怕父亲打屁股,所以立即用手臂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让太守大人看笑话了!”小女孩走后,刘贺致歉道。 “哦,没事,这小女孩是殿下孩子吗?”张敞问道。 “啊,正是,她名字叫持辔,她的母亲是严延年的女儿,前几年故去了。”刘贺介绍说。 “哦,原来是殿下与严大人女儿的孩子啊。说起来这严大人和我也算旧相识,想不到,殿下与严大人竟也是姻亲。”张贺叹道。 “是啊,持辔的母亲是个好女人,严大人也是个好岳父,只可惜我刘贺不成气候,让他们白白为我操了那么多心!一想到这些,我刘贺真是无地自容!” 刘贺说到这里,竟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敞见了,忙举杯相劝。 “男儿有泪不轻弹,殿下何必如此啊,来,还是先喝杯酒吧,千言万语都在酒里!” 刘贺听了眼眶含泪点了点头。 “太守大人说得对,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今天我刘贺非得喝个大醉不可!”刘贺说着又给自己斟满了酒。 他一仰脖子,一碗酒就又被他喝个精光。 张敞端起酒杯,又是浅酌了一口。张敞正思量着下一步该问些什么时,耳边竟传来呼呼呼的鼾声。 原来就他刚才喝酒的这极短的时间里,刘贺已经醉倒在饭桌上,呼呼大睡起来。嘴角还流出哈喇子,鼻子里还流出了鼻涕。 张敞无法确定这刘贺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于是凑到他耳边喊他的名字。 “殿下,殿下” 张敞喊了几遍,可刘贺除了往自己脸上又多吐了几口口水之外,并无其它反应。 见刘贺睡觉时这鼻涕口水流的满脸都是的模样,张敞叹了口气说道:“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想不到昔日威风凛凛的大汉天子,如今也成了这模样。” 说完,他摇了摇头,面露微笑,走出了昌邑王宫。 直到,张敞走了很久,刘贺才从桌子上爬起来,他从衣服内里拿出手绢抹去了脸上的鼻涕和口水。 一个衣着锦绣的女子走了过来,笑着说: “王爷,您刚才演的可真神,要是我,我都要被您感动地落泪!” “是吗,但愿刚才这场戏能骗过张敞!”刘贺望着外面的荒草丛生的花园说道。 “王爷,您说这张敞真的是皇帝派过来监视您的吗,您都被废了那么多年了,皇帝他为什么还要怀疑你?”女子问道。 “我哪知道,不过直觉告诉我,这张敞八成就是卧底。不然,我一个被废的皇帝,地方官恨不得离我远远的,怎么会三天两头来对我嘘寒问暖!”刘贺思索着说道。 “王爷果然是聪明,烟岚佩服之至!”女子说道。说到这里,她望了眼桌上菜问道:“王爷您饿吗,我帮你热下菜吧,刚才您和太守大人光顾着喝酒,这桌上的菜你们可是一筷子都没动啊!” “热什么菜,让厨房我一桌新的菜过来,什么海参鹿茸熊掌全部给我上上来了,本王已经好久没有吃上好菜了。” “是”女子答应着下去了。 女子走后,刘贺望着一旁空了大半的酒坛子,自嘲地喃喃自语道:“这些年,我为了苟活一条命容易吗?” 说完,他眼含热泪,举起酒坛子咕噜咕噜把余下的酒一股脑灌进了肚子里。 正如刘贺所料,张敞今日前来的确是来试探他的。当晚回去,张敞便写了封密奏给皇帝刘询。 不久之后,张敞便收到了皇帝刘询的召令,命他立即入京奏对。 宣室殿中只有刘询张敞和几个太监,刘询望着数年未见的张敞问道: “张敞,你前些日子写的密奏朕认真看过了,你能确定这刘贺真的已经没有争帝王之心吗?” “是,臣确定,臣在山阳郡为太守已有三年多,刘贺平日的吃穿用度乃至一言一行,都在我的监视中。臣确定这三年多刘贺没有做过任何僭越的事,没有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位官员来往过!”张敞答道。 “不过仅凭这一些表面的东西,还尚不足以他说明这人内心没有再争帝位的想法。若是朝中再有不轨之人联络他密谋造反,他说不定就接受了。”刘询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思忖着说道。 “是,陛下的顾虑,臣也认同。所以近段时间臣时常主动登门拜谒刘贺,臣发现刘贺如今是嗜酒如命,醉生梦死,每顿饭必饮一坛子酒,每顿饭必喝得烂醉。” “他的王宫里东西锈了他也不管,花园里长满了杂草,他也不让人修剪,奴婢们没大没小,他也不问。他只关心自己每天有没有酒喝,有酒喝就够了。所以臣认为这个人已经不足为虑。” 张敞说到这里从衣袖中掏出一卷画轴说道,“这是臣前几日,去刘贺府上做客回来后,画的一幅画,请陛下过目。” 张敞说完,太监石显过去把画呈给了刘询。 刘询拿到画后展开一看,只见画上画的是一个形容枯槁,背部还有些驼背的中年人,正趴在桌上睡觉,嘴边还流着口水。他身体精瘦,脸上额头上皱纹横生,头发也是乱糟糟,就如同一个小老头。 然而,他的一双手却紧紧抱着一个酒坛子,哪怕睡着了也不放。显然这就是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 第239章 西疆乱起 刘询看过图后,十分惊诧地问道:“这难道就是刘贺?” “回陛下,这人正是刘贺”张敞说道。 刘病已听了嘴角露出了微笑,说道:“想不到刘贺竟成了这副模样。张敞,你说的不错,如此刘贺,即使别人把帝位给他,他也未必敢坐,朕根本无需担忧。” “张敞,你回去吧,回去后就不用再替朕监视刘贺了!”刘询说道。 张敞一听,立即跪下说道: “陛下,臣斗胆恳请给臣换个地方,这山阳郡太清闲了,臣是个闲不住的人,实在不想继续在山阳郡待了!” “你是嫌地方上为官清闲,想到长安来做官吗?可是眼下朝廷里一时也没有合适的空缺的职位安排你啊!”刘询犯了难说道。 “哦,不,陛下想错了,臣不是想回中央做官,而是希望陛下能把我换到渤海、胶东国为官。我在山阳郡时听说渤海、胶东国两地盗贼横行,人民苦不堪言,而当地官员又不能约束他们。我张敞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打击盗匪的能力还能引以为豪,正适合渤海胶东二地。所以请陛下恩准!”张敞解释道。 张敞说完,刘询乐了。渤海胶东二地盗贼横行之事,已屡有官员向他上奏。尤其是胶东,此地乃是汉景帝之子刘寄的封国,目前在位的是刘寄的曾孙刘音。刘音年少不更事,主政的太后王氏专喜游猎,政务益弛,对盗匪和民怨不闻不问。 刘询也想找个能干的人来治理胶东,正愁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治理此地,却不料这张敞竟主动来请缨。 “好,渤海朕已派了龚遂为太守,爱卿你就去做胶东国相吧!胶东国王太后为人骄横,之前几任胶东国相都惧怕她,对她的骄横行为不敢管束。” “所以,朕赐爱卿宝剑一把,黄金三十两,你去了胶东国后,务必要劝善惩恶,严明赏罚,无论是谁,胆敢违法横行,爱卿可便宜行事,切不可留情。总之,务必要恢复胶东国的太平安宁!” 刘询说完,立即有太监捧着一把鎏金宝剑和三十两黄金过来。 “是,臣叩谢圣恩”张敞跪地谢恩,接过宝剑和黄金。 张敞走了,刘询对刘贺的担忧算是的解除了。一年后,汉宣帝正式下旨封刘贺为海昏侯,封地为豫章郡海昏县。同年四月,刘贺前往海昏就国,四年后在国内郁郁而终。 汉废帝刘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直至两千年后,南昌郊外的一处工地上,海昏侯墓被意外发掘,大量的陪葬品和历史文物的出土,才让这位汉朝废帝重新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 刘贺走了,可刘询并未得安宁,就在他降旨封刘贺为海昏侯那一年,安静了多年的西北边陲突然间竟因为一件小事热闹起来。 公元前六十三年,汉宣帝刘询任命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为特使,奉命巡视河西走廊附近的西羌诸部落。 西羌部落中最强大的先零羌首领杨玉面见义渠安国时表示,眼下的定居区牧草不丰盛,请求将定居区从湟水南面迁往湟水北面。义渠安国未奏请朝廷当即许诺,答应杨玉的请求。杨玉大喜,随即带领先零羌部众开始渡过湟水北进。其它羌族部落眼见先零羌向北迁徙,便争先恐后向北迁徙。 湟水北岸毗邻汉朝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各地的守官,见西羌诸部落蜂拥渡河,有的甚至开始骚扰河西一带的汉朝百姓,十分惊慌,立即向朝廷告急。 奏书一送达朝廷,立即引发朝臣们一片热议。这不,还不等刘询主动传诏,便有一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已是深夜,宣室殿的灯火还是亮的,刘询一边看着手边的两卷奏书,一边瞧着对面不远处放着的一幅巨型屏风地图。地图中河西走廊,及其附近湟水流域的山川地理形势一目了然。 湟水以南广袤的草原和戈壁是西羌诸部落的定居区,湟水以北有一小片长条形的谷地则是汉朝和羌人部落的缓冲地带,再往北便是汉朝的河西四郡:威武、张掖、酒泉和敦煌。 此四郡皆是汉武帝时期从匈奴人手中夺来的。因为土地狭长,连接汉朝内地与西域,又被称为河西走廊。 “陛下,后将军赵充国求见”石显试探着小声说道。 “嗯,让他进来吧” 刘询说完,石显立即出去请赵充国。很快,赵充国便进了殿中。赵充国现年74岁,是三朝老将,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白须飘飘,然而他的眼神依然炯炯如火,走路依旧是稳健如常,完全不像是年过古稀的样子。 “臣赵充国见过陛下!”赵充国一见到刘询便立即下跪行礼。 可刘询怎敢让老将军跪,立即说道:“老将军请起,您年事已高,以后见朕就不用再跪了。” “臣谢陛下隆恩”赵充国起身,立即说明来意:“老臣深夜打扰是为了河西守军的奏书。臣以为,此次事端非同小可,依臣看羌族诸部落此番来势汹汹,恐有反叛之意!还请陛下速速调兵遣将,平息叛乱。” “哦,老将军认为此番羌族部落要作乱?不过光禄大夫义渠安国的奏书,朕刚刚也收到了,他对此做出了解释,您也看看吧!” 刘询说着把手中其中一卷奏书递给了石显,石显又转交到了赵充国手中。 赵充国迅速读完了奏书,然后把奏书还给了石显,一脸气愤地说道:“义渠安国误国,未经上奏擅自答应羌人的条件,这才引发了这次的纷争,陛下当斩之!” 刘询听了忙安抚道:“老将军息怒,斩不斩义渠安国,朕自会考虑,朕想问你的是咱们该如何应对羌人的行动?” “回陛下,眼下羌人已有行动,想要一纸诏书再让羌人们退回到湟水以南已不现实。不过,眼下正值盛夏,地面干燥炎热,此时出兵时机不当,而且调动大军也尚需时间。所以,臣以为,眼下应先下诏书安抚,以拖延时间,同时加强河西四郡的守备,以防止羌人的进攻。待冬去春来之际,朝廷再发大军进驻湟水,恩威并施,到时候羌人自会乖乖归降!” 赵充国说完,刘询点了点头,说道:“老将军的意见,朕已知悉,不过对外用兵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虽然近几年国家安定,国库里攒了点底子,但也不能随意挥霍。所以要不要对西羌用兵,朕还要与丞相和御史大夫们一起慎重地商量一番,之后再做决定。今天,老将军还是先回去吧!” 第240章 事态恶化 “是,臣先告退了!”赵充国见刘询并未当场答应,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失落。不过刘询是天子,说话一言九鼎,赵充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退下去了。 赵充国走后,刘询坐在椅子上,闭眼思索了片刻,觉得要不要动兵,他仍拿不准。便对石显说道:“传我令,让丞相魏相和御史大夫丙吉速速来见我!” 魏相和丙吉都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人,朝政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人传给他们。就包括这次河西守军的上奏,以及义渠安国的上奏,他们都已知晓大概内容。 他们都已预料到皇帝刘询会向他们询问此事的意见,所以都事先做足了准备。 所以此时,宫里有人宣他们进宫,他们立即不慌不忙来了。 “臣魏相、臣丙吉叩见陛下!”魏相和丙吉一进宫,便立即跪下行礼。 “丞相和御史大夫请起,这么晚找你们来,是为了西羌的事,二位看看这两份奏书”刘询说着示意石显把西河守军和义渠安国的奏书一齐给魏相和丙吉看。 魏相和丙吉早已了解了奏书的大概内容,不过此时皇帝让他们看,他们也都翻着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魏相先开口道:“此事,臣觉得,还是要慎重处理,恩威并施。羌人部落们争先恐后到湟水以北来放牧,是因为义渠安国未经朝廷允许私下承诺的缘故。”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臣以应当派义渠安国再度前往羌人部落说明白,朝廷不同意他们在湟水以北定居,要求他们在半年内撤回湟水以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实在是说服不了,那也便只得动兵了!这就叫做先礼后兵!” “丙大人呢,您的意见呢?”刘询转过头望向丙吉。 “老臣的意见和丞相相同,臣也认为应当先派义渠安国前往西羌部落间,说清楚明白朝廷的态度。” “毕竟,朝廷和西羌诸部落和平共处了这么多年,老臣相信大部分羌人的部落都是爱好和平,愿意听从朝廷政令的。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者也。和平解决此次争端再好不过!”丙吉道。 听了丙吉的话,刘询点点头说:“嗯,两位爱卿的意见我都听过了,既然你们都认为该让闯祸的义渠安国再走一趟,那就让他再去一次吧!兵者,国之大事。朕也希望能不动刀兵,就能解决此次事端。” 刘询既已做出决定,不久,由光禄大夫义渠安国率领的两百人安抚使团便从长安出发朝着河西走廊而去。 …………… 夜沉沉,湟水河谷的草原上一座大帐篷里,歌舞升平,喜气洋洋,这一天是汉使义渠安国招待西羌诸部落的日子。数十名西羌部落的首领,都兴冲冲地赶来参加汉使的招待会。 当然,此次冲突的始作俑者先零部落首领杨玉以及与他亲近部落首领们并未参加此次招待会。 招待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除了歌舞,吃饭便是喝酒。这些生活在湟水河畔的西羌部落首领们酒量都不错,喝了几个小时的酒到此时,才方显醉态。 “来来来,喝,我义渠安国再敬大家一杯!”义渠安国举起酒杯说道。 “喝”场下的西羌部落首领们也都举杯相敬。 双方一起饮酒,不过义渠安国却只是小酌了一口,而西羌部落首领们却是实打实地将一杯喝个精光。 接着便有好几个羌族首领醉倒在桌案上,而其他人呢也都是摇头晃脑,一脸醉态。 义渠安国眼见此情况,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他此次出使,皇帝给他的命令虽是让他安抚西羌诸部落,向他们说明,上次先零部落北渡湟水是他私下承诺的,朝廷并未答应,让各部落再自行退回湟水南岸去。 可是义渠安国却并不想这样做,这些可恶的羌人,害的自己奔波劳顿,还要当众承认错误,若不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他咽不下这口气。 “时候到了,动手!”义渠安国将手中酒杯扔在地上说道。 义渠安国话声刚落,帐篷两侧的篷布瞬间豁开了一个口子,数十名士兵手拿着剑从口子里冲了出来。立即冲到了那些羌族部落首领们的身旁。 刚才还是醉眼惺忪的首领们,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士兵们,立即被吓得醉意全无。 “你们想干什么?”他们质问着靠近的士兵,然而他们得到的回应却只是刺过来的冷森森的剑。 赴宴的几十名西羌部落首领们很快都被杀死了。 这时,一名下属过来问道:“大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下一步?”义渠安国努了努嘴说道:“把这些人的脑袋割下来送回各部落,让各部落知道咱们大汉朝天威震慑于大汉朝的天威,下一步就等着他们自行撤退了!” “可是……”下属还想争辩什么,可见义渠安国那高傲的神情,便知道,再问也是多余,只好奉命了。 诸部落首领的首级被送回各部落后,当即让各部落是一片惊恐。 不过惊恐之后,这些部落们没有像义渠安国预想的那样,自行南撤,而是一股脑来到先零部落首领杨玉面前表示臣服。 杨玉对于其他部落主动归顺臣服,是来者不拒,欣然接受,并送厚礼作为赏赐。杨玉这番礼遇被传扬开来,吸引来更多人的部落来投靠,包括许多不属于羌人的部落也向他投名归顺。 如此,杨玉手底下很快便聚集起了十多万部众,士兵也有六七万人。势力的迅速壮大,让杨玉的野心也膨胀了。 这一天,他在自己的营地设下祭坛,召集上百名各部落首领一起来盟誓。 “伟大的长生天,伟大的羌人祖先们,我先零部首领杨玉在此与诸部落首领一同盟誓。从今天起,羌人各部落之间往昔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再无纷争。为了对抗汉朝的无礼统治,我们将联合在一起,共谋独立!” 杨玉说完,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一个大酒坛子里。 而其他部落首领们也纷纷效仿杨玉,将自己的小指割开,将血滴进酒坛子里。 众人的血滴进酒坛子里之后,随即便有下人端来一百来个陶碗。 陶碗被放在地上,酒坛子里的酒被倒在这些陶碗里,各部落首领各端起一碗酒说道:“喝了这碗酒,从今天起,羌人各部便团结一心,再无纷争!” 说完众人一齐喝干了碗中的酒,并将空酒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第241章 老将出征 羌人各部落结盟反叛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城。刘询得知消息后,一边骂着再度闯祸的义渠安国,一边命人急召后将军赵充国进宫。 赵充国很快便到了。 上一次,赵充国说义渠安国可杀,汉朝要调兵遣将准备对付羌人的反叛时,刘询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是按照魏相和丙吉这两个文臣的意见行事。 因此此时,再见到赵充国,刘询有些不好意思。 “赵将军,上次朕没有听您的意见,这才导致河西的事态愈发严重,朕心中实在是愧疚啊!”一开口,刘询先致歉道。 “陛下言重了,陛下希望以外交平息争端,避免刀兵,这是人之常情,并非陛下的错,陛下无需愧疚!”赵充国说道。 “那依老将军之见,眼下朝廷该如何应对此事?”刘询问道。 “眼下事情已然明了,羌人反心已现,朝廷必须该出兵惩治了,否则其它臣服于汉朝的边远民族见了也会对汉朝产生轻蔑的态度。” 刘询听了赵充国的话点点头,说道:“老将军说的有理,那该派谁领兵作战最合适呢,将军可有推荐之人?” 赵充国听了一本正经地说:“推荐之人在下没有,不过要说谁最合适派去平定西羌之乱,臣心中却有一人?” 赵充国这话说的前后矛盾,刘询听了也有点被弄糊涂了,问道:“哦,不知老将军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谁?莫非有何难处,将军不肯推荐?” 赵充国笑了笑,捋着花白胡子说:“老臣心中之人并非旁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区区在下!” 刘询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赵充国自己想领兵平叛,却又不好自己推荐自己,只好在这儿跟刘询拐弯抹角。 “那敢问老将军为何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刘询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赵充国皱了皱眉头,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没有认真思量过。 不过,赵充国也并不困扰,直接壮着胆子说道:“反正,最合适的就是我,至于理由嘛太多了,老臣这一下子也说不上来,总之我觉得我就是最合适的,陛下您决断吧!” 看着赵充国一脸的诚恳,刘询片刻无语,过了一会儿,刘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好吧,朕就派你为将,那结合目前情况,老将军要带多少兵,何时出兵为宜?” “回陛下,臣只要一万精兵即可,至于何时出兵,臣打算即刻出发赶往河西的金城,到了金城之后,看清楚具体敌情再进兵前线!” “一万精兵?”刘询有些不大高兴,地说:“此战关系到河西乃至整个关陇之地的安危,老将军可不能信口开河啊!对方如今联合了上百个部族,势力不可小觑。” “老臣绝非信口开河,羌戎不过是小敌,违反天意背叛朝廷,消灭他们无需调动太多兵力。陛下可以放心把任务交给臣,臣用不了多久自会把捷报送给陛下!”赵充国道。 见赵充国如此信心满满,刘询心中的怀疑也略微消减了。他思量了一番后说道:“好,就依老将军之言,你速去金城,朕会在那里给你准备一万精兵,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赵充国听刘询答应了他的出兵请求,心中大喜,立即跪下行礼道: “是,臣谢陛下恩准!” 这一次君臣会面的时间是公元前61年的春天。 这次会面后不久,赵充国便带领亲兵数十名离开长安。他们到达河西地区的金城,在那里他们停留了两个多月,一边收集敌人的情报,一边等待皇帝刘询指派的一万精锐骑兵和粮草后勤集结。 大军集结完毕后,正是春夏之交,老将赵充国领着一万汉军离开金城,朝南面的湟水谷地开拔,大汉平西羌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赵充国领军很快便到了黄河边上。为了防止被羌人截击,赵充国在夜间派遣三支小分队骑马衔枚先行渡河,渡河后,在河对岸建立营寨和防御工事。到了天明,营寨和防御工事全都完工,于是大部队这才放心渡河。 汉军刚抵达河对岸的营地后,便有上百名羌人骑兵前来,营地附近的山头挑衅。军中诸将都义愤填膺,纷纷请命要求率军迎敌,却被老成持重的赵充国一口回绝。 赵充国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说道:“我军兵马刚渡河,已略有倦意,不可追击羌骑。这些羌骑都是骁勇的骑兵,想要制服住他们并不容易。而万一他们是诱兵,我们追击敌军却误入对方的包围圈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们打仗以消灭敌人为目的,切不可因为贪图小利而置自身于险地!” 赵充国说完,诸将都心服口服。于是大军随即在营地休息,同时大量派遣骑兵探马在附近侦查。 到了傍晚,侦查的探马都回了营地复命,赵充国听了他们汇报大喜,对麾下诸将说道:“我就知道羌人不善用兵。前面的四望峡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羌人居然没有派出骑兵把守。敌人如此,有何惧之?传我将令,待会早点吃晚饭,待夜色降临,全军极速前进,由四望峡过,直上落都山!” 赵充国命令很快便在全军得到执行。当夜,一万汉军骑兵即摸黑穿过狭长的四望峡,一路竟无一名羌人骑兵阻拦。 到了凌晨,汉军终于穿过了险地四望峡,登上了落都山。 顺利到达落都山之后,赵充国命令军队停止前进,就在落都山扎下大营。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赵充国每天做的事便是带领麾下的军队在营地中操练,并无什么作战计划。每日都有千余名羌人骑兵在营地附近骚扰挑衅,可赵充国却是充耳不闻,禁止士兵出营。 赵充国这种闭营不出的策略,传到西羌部落里。很快便有流言说赵充国老了,害怕和羌人作战,更害怕输,其麾下的汉军也不过是纸老虎花架子。 这话如同瘟疫一样在西羌诸部落中传播开来,一时间西羌各部落都放松了警惕,不再枕戈待旦。 第242章 放虎归山 而这正中赵充国的下怀,赵充国之所以率军抵达落都山之后,便扎营不动,原因在于他知道如果他立即率兵继续前进的话,西羌诸部落肯定都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共同对抗汉军。 那样的话,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汉军能否打赢还是两说,即使赢了,也是惨败,伤亡惨重。 所以赵充国按兵不动,只是每天白天忙着训练军队,晚上犒劳士兵大吃大喝。 这一日,十几名在营寨附近巡逻的士兵抓到了一名敌军密探,便把他立即押到赵充国的主帅大帐。 “报告赵将军,在营地附近抓到一个羌人探马!” 一名士兵说着,和几名同伴一道,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羌人推到赵充国面前按着跪下。 “你们做的很好,我会让人给你们记功的,你们先下去吧!” 赵充国说完,几名士兵立即离去。 士兵们离去后,帐中便只剩老将赵充国和几名他手底下的校尉,以及这名羌人俘虏了。 赵充国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羌人俘虏,发现此人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他的衣着虽比不上汉地的富户子弟,但比较之其它羌人的衣着却讲究很多。而且他脖子上还有一个纯金做成的狼头饰物,显然这东西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佩戴他的人一定身份特殊。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赵充国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啰嗦!”羌人俘虏昂着脑袋说道。 赵充国听了捋着白胡须,哈哈一笑,说道:“你既不肯说出你的名字,那你可知我是谁?” “当然知道,看你这白胡子白头发,你肯定就是汉军的后将军赵充国了”羌人俘虏说道,他头仍是昂着的,眼睛偏向一边。 “眼光不错,老夫正是赵充国,年轻人,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派你来做什么?” “谁派我来的我不想说,不过派我来做什么,我也不瞒你,首领让我来看看为什么汉军到了落都山之后便不再前进了,是不是军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粮草后勤补给出了什么问题。”羌人俘虏回答道。 这一阵对答,让他警戒之心逐渐放下,原本昂着的脑袋也恢复了正常。 “那你又打探到了什么?”赵充国淡然地问道。 “我运气不好,刚摸进你们营寨附近,就被你们巡逻的士兵们发现了。不过,眼下我却看清楚了两点,一是汉军营地内没发生内乱,二是,赵将军您身体健康,没有卧病不起。”羌人俘虏说道。 赵充国一听又是捋须大笑,说道:“你说的很对,赵某我身体好得很,随时可以上阵杀敌。” 说到这里,赵充国转过头对身后几名校尉说道:“你们把他押上跟我走!”说着他大步流星朝帐外走。 “去哪儿?”羌人俘虏以为是要拉他去砍头疑惑地问道。 “去带你看看我军的粮草和武器装备!”赵充国答道。 随即,赵充国便领着这名羌人俘虏在营地里转悠,一边转悠还一边详细地介绍。羌人俘虏越听对汉军越是佩服,同时心中也越是疑惑。 赵充国明知他是羌人的俘虏,为何还要带他看这些东西,是想让他在死之前看个明白吗?若是这样便还算合理。 这样一想,羌人俘虏便安心听着赵充国的各种介绍。 几人看过一阵之后,有些饿了,于是他们又回到帅帐,赵充国命人端来酒肉,好酒好肉款待这名羌人俘虏。对方心中认定赵充国不久就会杀掉自己,所以对对方送来的酒肉也不客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与赵充国及几位将校敬酒,一点儿也不生份。 吃饱喝足之后,赵充国笑着命令道:“来人,替我送这位羌人兄弟出营!” 羌人俘虏听了心中十分疑惑,他原本以为这顿酒肉招待之后,汉人必是要拉他去砍头的,却不料赵充国竟派人送他走。 “赵将军,您,您不杀我了?”羌人俘虏疑惑地问道。 “杀你,我杀你干嘛?杀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赵充国笑着反问道。 “那您既然不打算杀我,刚才为何又带我去看了你们的粮草,还有那么多军中机密呢?”对方问道。 “因为我想让你把我们汉军真实情况带回你们的部落。我赵充国沙场征战数十年,从无败绩,此次征讨西羌变乱,在下是胸有成竹。” “不过,汉朝与羌人牧民们相安无事几十年,此番事端,完全是先零部首领杨玉和义渠安国的错。我不想造成太大的杀戮,所以并未急着进攻。” “我希望你回去能帮我传句话:我们汉军此次出征目的是要惩处为首作乱先零部落,至于其它跟随的部落只要向汉军重新归顺,汉军可以既往不咎。”赵充国一脸严肃地说道。 羌人俘虏听了赵充国的话,十分佩服,说道:“既然将军把自己的这番心思告诉了在下,在下也不瞒着将军,我乃罕部落首领糜当儿之弟雕库。此番是我擅自出来侦查敌情的。被俘之后,我本以为必死,却不料赵将军您心怀仁义,对在下网开一面。您放心,待我回去,我定会向哥哥说明将军的良苦用心,哥哥生性善良,他一定会做出英明的决定的!” “好,那就多谢雕库兄弟了!”赵充国说着,向雕库深施了一礼。 接着,雕库便一转身,在几名汉军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赵充国的帅帐。 雕库走后,赵充国重新回到帅位上坐着闭眼休息,身边一位校尉上前来问道:“将军,你觉得刚才雕库的话可信吗,罕部落真得会来主动投诚吗?” 听了下属的话,赵充国微微睁开满是皱褶的眼睛说道:“罕部落会不会主动来投诚我不知道,不过只要雕库将今天他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他的同胞,我相信西羌诸部落内部肯定会生出分歧,到时候肯定会有部落来投靠我军的!” “那,赵将军,我们就这样在这儿一直等着他们来投降吗?”校尉又问。 这个问题问到了赵充国的难处,他领军打仗数十年,对战局形势他是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的,不过这作战的时机却是连他也拿不准的。 赵充国眉头一皱,背着手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再等个七八天吧,若是那时候,还不见西羌诸部落有人来归降,那我们便只能出兵,先在战场上一决胜负了!” 第243章 战而胜之 两人正说着,黑夜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驶入营门。赵充国和校尉们都都警觉地走出营帐,只见为首一名骑马之人身穿朝服,手执红缨汉节。 赵充国明白这是长安的朝廷派来的使者到了,立即跪倒。 那使者见了赵充国也不啰嗦,从衣袖中拿 出一卷诏书,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将军赵充国领兵出河西,为何停驻落都山,迟迟不进军,朕实在不明,烦请赵将军解释解释。” “另外,考虑到西羌诸部落已经结盟,实力强大,且听闻匈奴有意联合西羌两面夹击河西,为了保证此次西羌之乱能迅速平定,朕已听从了辛武贤的建议,任命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辛武贤为破羌将军,这二人和右曹中郎将赵昂一道领兵六万,向河西进发。旬月即将兵临湟水,望君好自为之,勿负圣恩!钦此!” “臣,接旨”赵充国说着,双手平举从使者手中接过了圣旨。 使者接着说:“赵充国,这里还有好几封奏书是大臣们写给陛下的,陛下让我一道带过来交给你看看!” 说罢,一名士兵从使者身后转出来,他手里抱着数卷奏书。 赵充国从使者手中接过奏书,使者随即上马,领着随从离开了营寨。 使者离去后,赵充国重新回到自己的帅帐。他把皇帝转交过来的那些奏书,一卷卷翻开,快速阅读。 这不读则已,一读反倒把赵充国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些奏书都是朝廷三公九卿级别的高官弹劾他的,无一不是指责他停军落都山逡巡不前的,甚至有人还在奏书中要求皇帝派使者罢免赵充国的官职就地正法。 所以这些奏书读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赵充国额头上竟渗出了冷汗。 赵充国原计划是继续在落都山停留几天,同时派使者前往羌人中较强的且一直摇摆不定的罕部落游说,只要罕部落归顺的话,会对西羌诸部落产生更大的心理冲击,那样话效果会最佳,出兵进攻的效果更好。 然而眼下皇帝使者的话及转交给他的大臣的奏书,却在告诉他,如果再拖下去,皇帝刘询对他的耐心也将消耗殆尽,到时候纵使他的计划进展顺利,朝廷也会中途换将,把他撤回长安。 “怎么了,将军,这些奏书里说了什么?”一名亲信校尉小声问道。 “没什么,都是些弹劾本将的”赵充国说着站起身叹道:“我本来还想在此地多停留几日等待罕部落来降,看来是没机会了,我们必须马上进军!” “这是陛下意思吗?”亲信校尉问道。 “嗯”赵充国点点头道,“朝中的大臣们不了解战场形势,他们听说我军扎营不前,便纷纷向皇帝上书弹劾我,皇帝对本将虽信任,然而三人成虎,进谏的人多了,难免也会动摇。” “那将军就请下命令吧,无论将军让我做什么,我都绝对听从!”校尉说道。 他望着座位后面的河西形势图,沉默着,一脸严肃。半晌之后,赵充国终于是开口了。 “传我将令,全军立即整理行装,一刻钟之后全军集合开拔!” “是”校尉答应着出去了。 当夜,赵充国所部一万余汉军趁着夜色朝南方极速行进,天明之前,汉军便已抵达先零羌的营地附近。 先零羌首领杨玉这些日子一直不断派探马打探赵充国所部汉军的动态,当他们发现汉军每天只是在营寨里操练,对外界骚扰充耳不闻时,便放下警惕,每日只是和一帮其他部落首领们一起吃吃喝喝。 而他手底下的士兵,见首领如此放松,便也无心警戒,每天晚上的巡逻也只是走个形式。所以当汉军抵达先零羌营寨附近时,先零羌的士兵竟未发现他们。 “全军将士听令,敌人就在前方给我全力冲锋,有谁敢畏缩不前,我赵充国会亲自砍了他!”赵充国说完。 他麾下的一万多名汉军将士如同饿了多日的猎犬一样,一窝蜂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敌人冲将过去。全无防备的先零部落,见到如此来势汹汹的汉军部队,如同见到见到神兵天降一般,都无心恋战,纷纷四散奔逃。 汉军一路追击,斩杀先零部落叛军无数。先零部落民众毫无抵抗,争先往湟水南岸渡河,不少人都淹死在河中。 一直到对方少数残兵败将逃到湟水南岸,赵充国率领的汉军才停止攻击。 “将军,我们要不要追击?”校尉问道。 “不必了,穷寇勿追。对西羌之人习性我十分了解,咱们任他们跑,他们会溃不成军。咱们若是把他们追急了,他们反而会调转头来拼命咬你一口,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赵充国望着湟水河两岸遍布的羌兵尸体,沉默了片刻,接着命令道,“传我将令,就地扎营,暂时休息两天,等待罕部落来降,若是过两天罕部落还不来降,那我们就一鼓作气进攻罕部落!”赵充国道。 赵充国所料不错,就在先零部落被击败的第二天,罕部落首领糜当儿果然率领亲信数人亲自来降。 随后的几个月,赵充国在湟水北岸一边屯田,一边继续对西羌诸部落发起劝降行动。西羌诸部落除为首造反的先零羌之外,半数以上的部落都已归降赵充国。 到了次年春天,许延寿、辛武贤等率领的六万大军也到达了湟水北岸,他们对仍在苟延残喘负隅顽抗的先零羌等部落发起了猛攻。先零羌首领杨玉、犹非被斩。西羌之乱被彻底平定。 公元前六十年,取得胜利的赵充国许延寿等诸将正式班师回朝,汉宣帝刘询分封羌族各部首领爵位,并在金城设置属国,以安置投降的羌人。 第244章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当汉军在湟水前线大败先零羌的捷报传入京城长安时,正是夜里三更,长安城门已经关闭。按照大汉朝祖制,和平时期,城门一旦关闭,便不再开启,除了一种情况——前线有战报传回。 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前线捷报,湟水大捷!” 伴随这声音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到城门边的。 正昏昏欲睡的守城官兵们听到这声音,立即便明白是前线送战报的士兵来了,他们随即打开城门,放送信的士兵入城。 传信的士兵纵马入城,也不顾这是深夜,长安的市民百官都在睡觉,一边骑马一边高喊: “前线捷报,湟水大捷!” 一个灯亮了,两个灯亮了,,一个又一个灯亮了,从城门边的街道口一直穿过金马门直达未央宫深处。 皇帝刘询正在宣室殿的内室里睡觉,忽然被外面的嘈杂的叫喊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从床上坐起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这一夜值夜的太监是太监总管弘恭,他赶紧过来答话道:“回陛下,奴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刚才还挺安静的,不怎么地,一下子便吵嚷地很!” 刘询听了弘恭的话,立即披衣起身,他从内室走出来,走到殿门边透过殿门旁木窗的窗格,刘询隐隐约约能看到有许多火光在晃动。 怎么回事,在深更半夜地宣室殿外怎么会有这么多火光在晃动,难道是有人要造反? 刘询皱起了眉头,心中既疑惑又惶恐。不过,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伸出手去,用力推开了殿门。 殿门被推开了,殿外的一切尽在刘询眼前:有数百名士兵手执火把在挥舞着,这些人都是未央宫值夜的禁卫,他们一边挥舞手中的火把一边高喊:“前线捷报,湟水大捷!” 刘询正发怔,一名背插红色令旗的传信兵走上前来,在刘询面前单膝跪地说道:“报告陛下,前线捷报,湟水大捷!” 说完,他将一个装着捷报的竹筒双手托着,向前呈上。 跟随而来的太监总管弘恭立即走上前去把竹筒接过拿给刘询。刘询没接竹筒,而是直接对弘恭命令道:“念,大声念!” “是”弘恭答应着,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用羊皮写的报捷书,开始念道:“臣强弩将军许延寿、破羌将军辛武贤,右曹中郎将赵昂奏上:臣等于日前与先零羌等部叛军相遇,与之大战,敌军大溃,臣等率军一路追击从湟水北岸追至湟水南岸,敌军或战死或投降,死者不下万人,投降者有数万人,马牛羊等牲畜数十万头,敌军首领犹非亦被我军射杀。其首级正派人送往京城。特此汇报!” 刘询听完诏书后,心潮澎湃。 此次平西羌之战是他当皇帝以来的第二次对外战争。前一次大战时,霍光亦有参与,而且那场大战,战场决胜的是乌孙军队,十五万汉军无功而返,让他心中好不遗憾。 而此番战事完全是他一人坐镇中央调度指挥。可以说,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胜利。他刘询终于也有一份自己的文治武功了! 刘询情不自禁望向远方的天空,只见东方的夜空上,有五颗星星在闪烁,仿佛一条闪烁着的游龙一样。 刘询灵机一动说道:“好,这仗打的好,前线将士们干得好,传我令,给每一位参战的将士做一条织锦护臂,护臂的图案就以今日的天象为主题——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护臂做好后立即送往前线。将来班师回朝时,我希望每位将士都能戴着这条护臂回来。至于封赏,待会长安,再细细封赏,朕绝不会亏待有功的将士们。” “是,谢陛下隆恩。”送信的士兵答应着离开了。 刘询说完,禁卫们又挥舞起火把欢呼起来。 就在西羌之乱完全平息之际,匈奴内部发生变乱,掌管天山南麓的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当时驻防在鄯善国,担任卫司马的郑吉率军护送日逐王去往长安。路上,日逐王部众多有逃亡,郑吉派人追上,将这些逃亡的匈奴人一一斩杀,日逐王这才顺利抵达长安。 日逐王投降后,天山南麓完全掌控在了汉朝手中。皇帝刘询于是下诏封郑吉为安远侯,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城)建立西域都护府,并任命郑吉为西域都护。 郑吉成了第一任西域都护,这标志着西域地区正式成为中原王朝的统治区域的一部分。 第245章 昔年旧事 平定了西羌,设定了西域都护府,大汉朝的西部疆域就此终于是恢复太平安定。 刘询一下子完成了两大武功,便把工作的重心转向了治理国内从中央到地方的吏治问题。 这一天,他在看奏章时,突然看到一则奇怪的奏书,奏书是牢里一位犯人写的。 刘询做了皇帝后,广开言路,牢里的犯人也能向皇帝上书,不过按理这种囚犯的上书,一般在丞相府这一关就会处理掉,根本不会上送到皇帝这儿。 而今,这封奏书竟到了他的御案上,显然这封奏书内容不一般,丞相府无法决断。 刘询带着好奇心打开了奏书,一看,原来写奏书的犯人名叫王则,是一名年近五旬的中年妇人。原来这名妇人,乃是长安城中某大户人家的奴婢,因为偷了主家的东西,而被主家告了官,送进了监狱。 不过这封奏书的主要内容却不是说这件事,却是说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昔年往事,这件往事竟还与刘询自己相关。 刘询惊骇之余,立即让人将写奏书的王则传来。 不久便有一个手脚戴着镣铐的妇人被带到了宣室殿。 “陛下,人带来了”太监说道。 刘询打量了一眼这个妇人,只见这个妇人头一直低着,也不说话,便说道:“来人,把她身上的镣铐全部去掉!” 立即有太监上去取下了王则身上的镣铐。王则跪在地上,揉了揉刚才被镣铐锁住的手腕,然后抬起头去瞧不远处端坐的刘询。 此时的刘询年过三十,头戴冠冕,下巴上留着寸须,一脸刚毅,天子之威油然而生,王则看过一眼,当她发现刘询也在看着她时,便立即把目光收回,头又低了回去。 刘询问道:“王则,你上奏书说二十多年前,你在监狱中曾抚育过朕,此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陛下,那是巫蛊之祸发生后,老妇当时因为受家人牵连被关在郡邸狱的女囚牢中,恰好陛下当时也进了监狱。陛下当时不过一几个月大的婴儿,需要人照顾,所以我便被安排去照顾陛下了。”王则低着头身体颤抖地说道。 “嗯,那你这番话可有其他人能证明?”刘询问道。 “能,御史大夫丙吉大人便能证明,当时那所监狱的负责人便是他,是他安排民妇去照顾陛下的!”王则说道。 刘询听了王则的话,心中一惊。 丙吉可是他的亲信大臣啊,两人在刘询当皇帝之前便认识,近些年来,两人隔几日便要见一次,可是丙吉却从未说过这一档子事。 于是,刘询立即下令:“来人,传御史大夫丙吉来见我!” 不久,丙吉便匆匆赶来了宣室殿。丙吉到了之后,见地上还跪着一人颇感奇怪,他仔细瞧了王则一眼,觉得这人似乎多年前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刘询却没有给丙吉太多的回忆的时间,他直接问道: “丙爱卿,旁边这妇人说她当年在郡邸狱当囚犯,您当时是监狱负责人,曾安排她照顾我,可有此事?” 听了刘询的话,丙吉又瞧了眼旁边跪着的妇人,这才想起这妇人是谁,登时大怒,斥责道: “王则,昔日我命你好好照顾陛下,你却敷衍不好好做,陛下的饿了你也不喂奶,陛下裤子尿湿了,你也不换洗。如今你竟还有脸来向陛下邀功?” 丙吉这一骂,骂的句句属实,王则听了脸如同挨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地通红,然而却又无法反驳,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身子不停地颤抖。 丙吉接着又对刘询说道:“这妇人当年,我命她照顾陛下,可她却说她没这义务,一点儿也不尽心,所以,她只照顾了十几天,我便换了别人。” “那您之后换了谁,当年有谁照顾过朕?” “当年照顾陛下有好几个女囚,先是渭城人胡组,随后是这妇人,再之后便是淮阳人郭征卿,胡组和郭征卿这二人都很称职,多亏了这二人的悉心照料,陛下才能在狱中健康无恙地成长!”丙吉答道。 刘询对幼年的记忆仅限于去了史家村之后的事。而去史家村之前的那几年,他是怎么成长的,他完全没有印象,张贺也没有告诉他。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他在去史家村之前,就一直是在掖庭中抚育长大的,却不料竟还有一段在监狱中成长的历史。 第246章 感念旧恩 如今听了丙吉的话,他知道有这么一段事,便立即想进一步弄清楚当时的情况。 “来人,替我传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征卿来见朕!”刘询命令道。 命令下达几天后,刘询终于看到了当年这两位恩人。 这两位女囚在刘彻晚年大赦天下之后,便出了狱,嫁作人妇。如今都是做了奶奶的人了,都是一脸老态龙钟,显然都是受尽了生活的苦。 刘询一见她们便问道:“你们二位便是渭城人胡组,和淮阳人郭征卿?” “正是,老妇见过陛下!”两人齐声说道。 “我听丙吉大人说,当年他做廷尉右监时曾安排你们去照顾一个婴儿,可有此事?”刘询问道。 “是,此事虽已过多年,老妇仍铭记于心。当年老妇年刚二十,入狱不久,便被监狱长官丙吉大安排去照顾一位婴儿。丙大人专门给我找了间干净的牢房,那婴儿当时还不到半岁,身体十分瘦弱,丙大人每天都会来看我们,还会买一些营养品来,说是给我补奶水。”胡组答道。 “是啊,老妇也有印象,当年那婴儿名叫刘病已,就是当今圣上您,这名字还是丙大人给取的呢。我照顾圣上一段时间后,天下大赦,我要出狱了,可是圣上那时还小,还离不开我,于是丙大人又拿出钱让我留下来,继续照顾圣上!”郭征卿也答道。 刘询听了点点头,心中充满了感动。通过这二人的描述,他总算是了解到了当年的一些实情。 当年他不过一个被投入监牢的婴儿,若是没有这些人的照顾,他恐怕在狱中就已经死掉了,那样的话,又怎会有今日的君临天下呢? 他更感激一个人,一个安排了这一切的人却又一直缄默不肯开口的人——当年监狱的负责人丙吉。 若不是这个人的精心安排,这些女囚又怎会认真去照顾他,又怎能照顾的好他?更可贵的是,他当皇帝也已有十多年了,丙吉身为朝中重臣经常来见他一起商讨国事,却只字不提当年救命之恩,此种高风亮节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怎能不让人泪流满面呢? 刘询又想起初次与丙吉相见时,他还不过一个市井卖酒郎,而当时身为光禄大夫兼大将军长史的丙吉,竟亲自造访他和许平君的农家小院,并且临走时还给经济上正拮据的他一百贯钱的“巨款”。 当时刘询心中还纳闷,堂堂光禄大夫丙吉为何要来看一介平民的自己。 如今他才明白,原来他和丙吉早在他幼年时就认识,而且对方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闭着眼,想到往昔的种种,刘询的眼眶流下了两行清泪。许久,他终于睁开眼说道:“ 来人,替朕拟诏。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朕低微时,御史大夫丙吉对朕有旧恩,他的德行很美,朕深表感激。现封丙吉为博阳侯,食邑一千三百户。渭城人胡组和淮阳人郭征卿对朕亦有抚育之恩人,她们皆已年老,赏黄金百金,召他们子孙入羽林军为郎,至于奴婢王则,虽也抚育过朕,但未尽心力,免其牢狱之刑,赐钱十万。” 这道诏书下达数年后,丞相魏相病故,御史大夫丙吉接任丞相,而他空出的御史大夫之位则由萧望之接任。 ………… 这一天,在三辅之一的左冯翊的高陵县某村道上,安静的午后突然响起了争吵声。原来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庄稼汉正在争吵,他们旁边还站着一头牛,在用无辜的眼神瞅着这争吵的二人,似乎他们二人的争吵是和这头牛有关。 他们的争吵声,很快吸引来正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其他农户。他们都停下手中的活,来看热闹,还有些在屋里织布的妇女听了这争吵声,也围过来凑热闹。 “呃,这两人为什么吵啊?” “不知道啊,我也刚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在吵!” “诶,我可听说了,这两人其实是一家的兄弟……” “啊?同一家的兄弟也吵架啊,这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这事自古有之,有啥稀奇的!” 围观的百姓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完全没有发觉有辆装饰高雅的马车在向他们这边靠近。 “你们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那么多老百姓围在那里!”左冯翊太守韩延寿在马车里命令道。 韩延寿的命令一下,很快便有差役跑向那群围观的人。 一番交流之后,随从又跑到马车旁向韩延寿报告说:“大人,问清楚了,前面是有两兄弟在吵架,所以才有不少人在围观!” “哦,兄弟间吵架?我要去看看”韩延寿说着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让开让开,太守大人到!”七八名衙役在前方一边高声嚷着,一边为韩延寿开道。 围观的百姓们一听太守大人到,立即向两边分开,把中间的路让出来,韩延寿很容易地走到那争吵的两兄弟面前不远处。 韩延寿上下打量着兄弟二人,二人也注意到韩延寿的到来,可是他们仍是争吵个不停。 “听说你们二位是兄弟,兄弟二人为何要吵呢?” “我们吵关你什么事?”其中一个长得壮的不屑说道。 “大胆,当着太守大人面竟敢如此无礼,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一名为首的衙役说着,提起碗口大的拳头,便要走上前去揍那说话的人。 这些差役个个长得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那两兄弟见了,立即吓得跪了下来,求饶道: “大老爷,饶命啊,小人知错了,求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小人计较啊!” “那敢问二位为何在此争吵啊?”韩延寿问道。 “回大老爷,我们俩是亲兄弟,我叫徐二牛,他叫徐大虎,这头牛是我爹两个月前病死之前留给我们俩人共有的。” “按理昨天这牛在哥哥田地上耕种了一天,今天就该为我耕地,可是这徐大虎竟以他家的地没耕完为由,拒绝把耕牛还给我,我气不过,所以就跟他吵起来了!”其中胖的那个人说道。 “不对,大老爷别听他的,这耕牛前天在他家地头上耕种的时候被用的太狠了,弄伤了腿,所以昨天来我家后根本就没干活,我还买药给它包扎。所以今天,这牛理应还在我家!”哥哥徐大虎说道。 韩延寿听了,仔细去瞧了瞧一旁站着的牛,见这只牛一条腿上的确绑着绷带,而且牛浑身瘦骨嶙峋,背上有不少鞭痕,眼睛里充满着哀愁,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显然这段日子,它被这两兄弟折磨的不轻。 第247章 化解民争 “你们的话我大概听明白了”韩延寿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是说这头牛是你们兄弟俩共有的,不过前天弟弟徐二牛耕地时把牛弄伤了,所以昨天哥哥徐大虎就没用上牛,今天还这牛还应该由徐大虎来用,是吗?” “对,今天这牛理应在我这儿!”徐大虎说道。 “大老爷别听他的,这牛咱说好了,一人一天,昨天他没用牛那是他的事,今天这牛就应该归我!”弟弟徐二牛说道。 “凭啥归你,你把牛弄伤了,我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呢,你还敢有脸说归你!”哥哥徐大虎说着,攥紧拳头,站起来要去打弟弟。 弟弟徐二牛见了也不示弱,也攥紧了拳头站起来要来打哥哥,眼见这对兄弟俩又要打架,一旁的衙役立即大声呵斥道:“大胆,在太守大人面前,还敢造次,小心我们把你俩按在地上每人各打五十大板!” 打五十大板,这可不是好受的。一听衙役们说对他们打板子,刚才要打架的两兄弟瞬间又老实了,他们再度跪下来,恳求道:“小人一时冲动,还请大老爷饶命,不要打我们板子啊!” 韩延寿听了这兄弟俩的对话却是脸色一沉,他让俩兄弟站起来,苦着脸说道:“你们俩兄弟本是一奶同胞的手足,是最亲近的人,如今竟为了一头牛而争吵,说到底是我这个太守的错,是我这个父母官没做好,教化得不够。我有错,是我的失职!” 说着韩延寿还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我失职啊,我有错啊,我教化得不够啊!”韩延寿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说。 周围的百姓们都看呆了,一同跟随而来的衙役们也看呆了,其中一个衙役走过来试探地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韩延寿停下扇自己耳光的手,说:“我心里难受,在我的辖区,竟发生亲兄弟为了一头牛而争吵的事,我太惭愧了,我愧对圣上,愧对左冯翊的百万黎民百姓啊!” 说到这里,韩延寿手摸着脑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来人,快送我去县里的官舍,我头晕的很,应该是病了!”韩延寿说道。 手下的衙役们见了,不敢怠慢,立即上前把韩延寿扶回马车上。 “呃,大老爷,大老爷!”徐大虎和徐二牛见韩延寿要走,在后面喊道。可韩延寿竟似没听见一样,只是径直上了马车。 接着,马车吱呀一声启动了,开始朝着高陵县官舍的方向行去。 徐大虎和徐二牛这两兄弟还指望着太守韩延寿来替他们解决争端呢,不想这韩延寿竟突然犯病了,撇下他们走了。 他们面面相觑,也无心再吵了,只是叹了口气拉着牛离开了。 韩延寿一回到高陵县的官方官舍,便倒在床上养起来病,并且一连十多日不出门,这可急坏了高陵县的县令。 韩延寿是来他的县巡视民情的,因为他的县内一点居民冲突导致韩延寿气病了,他这个县令可是脸上无光啊。 因此高陵县令每天都要上门来探病,还主动请了大夫来帮韩延寿治病,可是韩延寿的病一天天过去就是治不好。 思来想去,一时急火攻心,于是高陵县县令也病倒了。 太守病倒了,县令也病倒了,两位官家大老爷都病倒了,原因竟是因为两个种田的庄稼汉兄弟俩因为一头牛产生的争执,此故事一时间在高陵县,甚至在整个三辅地区(京兆府、左冯翊和右扶风三府合称为三辅)民间,都传的沸沸扬扬。 事件的始作俑者徐大虎和徐二牛兄弟俩终于是忍受不了。这段日子里,他们太煎熬了,每天都在忍受精神上的折磨。 他们都是目不识丁,没受过教育的庄稼汉,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教化的威力。 韩延寿可是左冯翊的太守,是两千石的高官,竟因为他们二人的一点小冲突,而病倒了,而且多日一病不起。这让他们每天每天都在受着良心上的谴责。 每天他们出门都能感觉周围左邻右舍异样的眼光,都仿佛能听见周围邻居在背后议论说“快看快看,就是那两个人让咱们的太守大人病倒的!” 此种滋味不仅是这兄弟二人感受到了,他们的家人也感受到了。 于是这一天,这两兄弟的家人凑在一起,商量决定要这两兄弟牵着牛,亲自来向韩延寿赔罪,直到韩延寿病好为止。 ……… 午后,高陵县的官舍前,原本是一片安静,此时却突然响起一片哭声,哭声立即吸引来了官舍的差役。 他们跑出来看才发现,发出哭声的原来是那对因为牛而争执的兄弟——徐大虎和徐二牛。 “太守大老爷,俺们知错了,您的病快快好起来吧”哥哥徐大虎哭道 “大老爷,我们再也不吵了,再也不争了,我们向您来赔罪了!”弟弟徐二牛也说道。 “你们在这儿哭闹什么,还不快起来,惊扰了太守大人养病,你们担待的起吗?”差役斥道。 “不,太守大人不原谅俺,俺就不起来!” “对,俺们就是想让太守大老爷原谅俺们,否则俺俩就不起来!”这两兄弟决绝地说道。 差役们见这两兄弟态度坚决也没法,立即跑回馆舍中向卧病在床的韩延寿报告。 过了一会儿,卧病多日的韩延寿果然出来了。 他一出现,那两兄弟哭得更厉害了。 此时官舍附近来来了不少老百姓,人们都已听说太守韩延寿为了徐家兄弟的事害了病,他们都想知道此事最终会如何收场。 韩延寿看了眼围观的百姓,笑着走过来问道:“徐大虎、徐二牛,你们别哭了,我来问你们,你们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 “嗯,俺们真的知道错了,俺们是亲兄弟本应该互相爱护,不应该为了一点小事而争吵,坏了本地风气!”徐大虎答道。 “那你们以后要是再因为牛起争端,又该怎么办啊?”韩延寿又问。 “不会了,太守大老爷,俺们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俺们觉得,俺俩既然是因为牛起的争端,想要永远解决争端再简单不过,咱们把牛送给太守大老爷,就不会有争端了!”徐二牛摸着脑袋笑着说。说着他还把牛从身后牵了出来。 “大老爷,您看,牛在这儿,给您送来了!”徐二牛说着把牛缰绳递了出去。 韩延寿看了眼这只牛,却没有接徐二牛递过来的牛缰绳,而是捋着胡子笑着说:“当今圣上,心系百姓,重视农桑,多次下诏要地方官促进农耕。我若收了你们的牛,岂不是与圣上意思相违背?你们都是农户,没了耕牛这地里的庄稼又该如何耕种呢?” 徐大虎和徐二牛兄弟俩一听这话,都面面相觑。他们把牛牵来送给韩延寿,原本是想来赔罪的,却没想到反倒会给韩延寿带来麻烦,而且没有了耕牛以后又该如何种地,这事他们确实没考虑过。 韩延寿见徐家兄弟俩面露尴尬,笑着说道:“二位也不必烦恼,本太守自有妙法,能让你们兄弟俩永不再为牛的事争吵!” 韩延寿说到这里,也没给兄弟二人卖关子,他拍了拍手,一名衙役从官舍的马厩里牵了只牛走了出来。 “你看,你们兄弟二人只有一头牛,自然会争吵不休了。如今本太守自掏腰包买一只牛送与哥哥徐大虎,而你们原有的那只牛则归弟弟徐二牛独有。从今以后你们兄弟各用各自的耕牛,要永远和睦,切不可再吵,明白吗?” “明白,小的明白,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徐家兄弟二人都跪下来,一边磕着头,一边感激涕零地说道。 “好啦,都回去吧,好好劳作生活吧,本官也该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 韩延寿说着迈着大步又走进官舍之中,仿佛从来没有病过一样。而他身后,则传来围观的老百姓一声声拍手叫好声。 韩延寿听了这些叫好声,脸上露出了一抹明显的微笑。 第248章 萧韩斗法 韩延年对徐家兄弟二人的争端处理可谓巧妙至极,一时间传遍整个关中,于是下至黎民百姓上至朝廷百官都对韩延年赞不绝口。 不过这片称赞声中,却有一人对此事颇感不快,如鲠在喉。此人便是御史大夫萧望之。 萧望之与韩延年之间并无过节,而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萧望之在当上御史大夫之前,所担任的官职正是如今韩延年的左冯翊太守。 萧望之调去当御史大夫之后,左冯翊太守的位置便空出来了,刘询便让时任东郡太守的韩延年担任左冯翊太守。 萧望之之前担任了三年左冯翊太守,然而却是政绩平平,民间百姓对他评价也只是一般般而已。而今,韩延年担任左冯翊太守不到两年时间,民间百姓便对其称颂有加,朝中百官也把称为治世良臣,这让他的前任萧望之心中颇感不爽。 萧府中,萧望之一个人站在庭院中池塘里的荷花,默然无语。 这时,萧府的管家走过来试探地问道:“老爷,您在想什么,我看您在这儿站很久了。” “哦,没想什么,只是在琢磨一个问题!”萧望之没有等管家继续问就开口道:“你说这世上有圣人吗?” “圣人?”管家一愣然后笑着说,“圣人这东西只存在于古书里,这世上哪有圣人,如果有,他也早就被折腾死了,哪能活到现在!” “那如果真有某个人,老百姓都称他为圣人,那又该如何说?”萧望之又问。 “如果别人都称他为圣人,那说明这个人是非常可怕,非常擅长包装演戏的人!”管家答道。 “嗯,不错,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我若让他继续这么嚣张,将来这朝廷哪还有我萧望之的立足之地!”萧望之望着荷塘自语道。 说完,他用严肃的口吻命令道:“去,通知长史大人,让他速速去查一查这个韩延寿的过往底细,我就不信这韩延寿真的就是圣人!” 萧望之派人查自己老底的事很快便有人告知了韩延寿。 “这个萧望之凭什么要来查我?”韩延寿背着手一边自语,一边在房中走来走去。 “大人,这您还不想不明白吗?您在左冯翊太守的位置上干得太好了,所以让这位萧御史嫉妒了呗!”一旁一位亲信说道。 “嗯,你说的有理,想不到啊,我韩延寿一心忠心为民,居然会遭此横祸!”韩延寿叹着气道。 “那,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那萧望之来查我们的底?”亲信问道。 “不,他可以查我,我韩延寿难道就不能查他吗,他萧望之之前不也做过三年左冯翊太守吗,去把太守府前几年的账簿都好好查查,我就不信他萧望之就是手脚干净的!”韩延寿说道。 韩延寿这便算是和萧望之杠上了。两人都在互相找对方的黑材料。 这两人的工作效率都很快。不久,萧望之便查出韩延寿之前在东郡做太守时放钱官钱千万的事,而韩延寿也查出萧望之在左冯翊太守的位置上放钱百万的事。 萧望之写好弹劾韩延寿的奏书后,立即去丞相府拜会丞相丙吉。丙吉在会客室热情招待了萧望之。 丙吉让下人端上茶之后,便让下人下去了。 萧望之并没有去端茶来喝,而是从衣袖内里摸出一本奏书递给丙吉说道:“丞相大人,萧某今日来找你,是想让大人看一份奏书!” 丙吉疑惑地从萧望之手中接过奏书,他展开来认真去读。 萧望之则在旁边介绍道:“这韩延寿是个道貌岸然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表面上他爱民如子,为了百姓一点争端,不惜自扇耳光装病。然而实际上,这人却是个违法乱纪,目无尊上之徒。” “我已查出他在东郡做太守的时候,私放官钱千万,而且还经常乘坐四匹马拉的马车,上千人随行,大搞出行排场。当然我所列举的只是他部分罪证,我相信只要继续挖,还能查出他不少僭越之举!” 丙吉此时已看完奏书,他面色一沉问道:“那萧大人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向陛下弹劾韩延寿咯!”萧望之说着,望着丙吉接着道,“放钱千万这可不是小事,可绝不能放了他,我来就是想请丞相大人在这份奏书也签上大名,这样有你我二人的签名,相信陛下定会严惩韩延寿这小人!” “嗯”丙吉点了点头道,“萧大人的想法我已了解,不过,我劝大人还是放了韩延寿一马吧。” 丙吉的话完全出乎萧望之意料,萧望之不解地问:“丞相这是何意,为何袒护小人?” “萧大人误会了,韩延寿是君子还是小人,在下并不清楚。不过,他在颖川郡做太守时,政绩考核天下第一,后来去东郡做太守时,政绩考核又是天下第一,像这样的人,对咱们大汉朝还是有些用处的,若是被朝廷杀掉岂不可惜!” “那丞相的意思是要纵容包庇小人?”萧望之愤怒地问道。 “不,在下认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韩延寿或许有许多做错的地方,不过他还不该死!”丙吉望着萧望之劝道。 “该不该死,那还不由您说的算,只有圣上才能决定!”萧望之说完,收回奏书,推开门,气呼呼地走了。 萧望之走后,丙吉一直站在那里望着门外雨发呆。 许久之后,丞相府司直繁延年才从不知什么地方走了出来。 “丞相大人,这萧望之太目中无人了,竟然在大人面前大发脾气!” 丙吉叹了口气道:“哎,他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陛下对他的倚重,比高皇帝对萧何的倚重更甚一筹,我却偏偏不依他的想法来做,他有脾气是正常的!” “诶,那您刚才为什么不在他那奏书上签字呢?这样也不至于得罪萧望之这伪君子啊!”繁延年又说。 “得不得罪萧望之我不在乎,我都活了这一大把岁数了,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是丞相,是百官之首,他又能奈我何。只是这韩延寿实在可惜,他未必是萧望之的对手啊!”丙吉叹道。 第249章 延寿被斩 离开丞相府之后,萧望之立即进宫去见皇帝刘询。刘询正好也有事要找他,立即宣他进宣室殿。 “萧望之,你今日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份弹劾你的奏书,你好好看看吧!”刘询说着把一卷竹简扔在了地上。 萧望之立即上去捡起,展开一看原来是韩延寿弹劾他的。 “萧望之,韩延寿弹劾你在左冯翊太守的位置上私放官钱百万,还找到了证据,你作何解释?” “陛下,这是完全是对臣的诬告。数月前,有人向我举报说韩延寿在东郡当太守时,违法私放官钱,于是我便派人去东郡查访。这韩延寿不知是怎么知道我在查他,所以为了打击报复,他便编排了这份奏书。臣乃御史大夫,督察百官乃臣之责,却不料竟遭人忌恨报复。陛下英明,还望陛下能还臣一个清白啊!” 萧望之说着跪下来,从衣服里拿出之前给丙吉看过的奏书,说道:“臣这里有关于韩延寿贪赃枉法的调查书,韩延寿在东郡期间私放官钱千万,而且行为多有僭越,还请陛下过目!” 萧望之说完,太监石显立即上前取了他手中的奏书,递给刘询。 刘询之前听了萧望之的话,已对这韩延寿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如今看完萧望之的奏书后勃然大怒,说道: “来人,把萧大人写的这份奏书送给廷尉府,让他们查查这韩延寿犯罪情况到底属不属实,另外公平起见,把这份韩延寿弹劾萧大人的奏书也送给廷尉府,让他们按照奏书上说的查查,看看韩延寿对萧大人的举报到底是不是诬告!” “是”刘询说完,便把两份奏书交给了石显。石显立即赶往廷尉府,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了廷尉卿。 由于有皇帝的亲自指示,廷尉府不敢怠慢,立即展开了调查。 半月后,调查结果出炉,韩延寿对萧望之的弹劾全部为假,而萧望之对韩延寿的弹劾全部属实。 刘询看了廷尉府的奏报后立即下诏:韩延寿贪污受贿、诬告上官,情节严重,将其革职即刻押往刑场斩首。 韩延寿满心以为自己那一封奏疏是证据确凿,有理有据。皇帝刘询看了后应该会惩处萧望之,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革职斩首的诏书。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那封弹劾萧望之的奏书明明是证据确凿,如何就成了诬告上官,情节严重呢? 韩延寿心中充满着疑问,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去争辩了。一副镣铐已经将他的脑袋和手脚全部锁住,他被十几名士兵押着朝长安东市的刑场走去。 去往刑场的路上,百姓听说太守韩延寿被判斩刑,也是悲愤不已,纷纷携酒来送韩延寿。 死到临头,韩延寿也是慷慨激昂,凡是向他敬酒之人,韩延寿是来者不拒,一碗接一碗,一饮而尽,一连喝下数十碗。 送到刑场,韩延寿准备跪下受刑。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韩延寿转过头去看,只见原来是之前为了争夺耕牛而发生争吵的徐大虎徐二牛兄弟俩。 在围观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两兄弟带着酒走韩延寿面前。 “太守大老爷,先前你为了解决我们兄弟二人的争端,自掏腰包买了头牛,如今您要走,我们说什么也要来送您一程!”哥哥徐大虎说道。 待哥哥说完,弟弟徐二牛把一壶酒打开,倒了一碗递给韩延寿说道:“大老爷,这是上好桂花酿,咱们兄弟俩把家里所有的钱凑起来才买了这半壶酒,你闻闻看这酒香着呢!” 听了这兄弟俩的话,韩延寿感动地热泪盈眶,他伸出脖子嗅了嗅那碗酒,果然是桂花酿,香气扑鼻。 “好酒,好酒,我韩延年临死前能喝到这么好的酒,死也值了!”说完,韩延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韩延寿已喝完饯行酒,可这徐家兄弟俩还恋恋不舍不肯走。 一旁行刑的屠夫催促道:“行啦行啦,酒都喝过了,该走啦!” 徐家兄弟俩只好悻悻离开了。可他们还没走回围观的人群中,便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响。韩延寿的血在空中溅起数米高,而他的头颅已滚落在地。 周围围观的百姓们见此情形都是掩面叹息,仿佛死的是自己的一位亲人一样。 ………… 一代名臣韩延寿的死,对老百姓震撼极大,对官场亦是如此。 韩延寿明明也举报了萧望之,而且也列举出了证据,可为何廷尉府在查证后却说这些举报是假,是对上官的诬陷呢?毫无疑问,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后面操纵着这一切,而这只手便是萧望之。 朝中百官第一次见识到了萧望之的威力,连丞相丙吉都对他害怕起来。 为了应对萧望之的威胁,丙吉只得更加谨小慎微,生怕会被皇帝或同僚们挑出毛病。 这一日没有早朝,皇帝刘询召丙吉和萧望之闲聊。 因为皇帝只说是闲聊,所以丙、萧二人都未做准备匆匆进了宫。 等到了宣室殿之后,他们才看到皇帝刘询正在一张汉匈边界图前比划着。 见他们二人来了,刘询转过身笑着说:“两位爱卿来的正好,本来是想找你们随便聊聊古代贤王的治国之道,没想到刚刚边关送来急报,说匈奴人最近在右北平方向活动频频,所以今天就改聊军事!” 刘询说完随手把一卷奏书递给一旁的太监石显,石显立即把奏书转交给丙吉和萧望之传阅。 奏书不长,两人很快便看完了奏书。刘询笑问:“怎么样,望之,你怎么看匈奴人的举动?” 自从搞掉了韩延寿之后,朝中百官对萧望之是毕恭毕敬,每天来萧府上拜访的官员是络绎不绝,车马塞途。 萧望之终日忙于应酬,根本就没有时间了解边关的事,因此此时刘询让他说说自己看法,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脑袋空空。 不过,皇帝在问自己,萧望之也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来回应,他必须回答。 “呃”萧望之略作沉吟,便开口说,“这个匈奴嘛,和我们汉朝是宿敌,从高皇帝时,便开始打仗了。白登之战,高皇帝惊险突围。此后便定下和亲之策,再后来武帝刘彻让卫青霍去病北征大败匈奴,所以就没再和亲,再后来李广利出征全军覆没,再后来………” 萧望之还没说完,刘询已经听得不耐烦了,打断道:“好了,好了,望之,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找你来说话,你总是这般没头绪,你先想想,理理头绪再说吧。” 第250章 丙吉问牛 刘询说着又把头转向丙吉问道:“丞相大人,你说说看吧,你对这封奏书有何看法?” “嗯,陛下既然让臣说,那臣就说了,匈奴人在右北平一带活动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不过匈奴人只是在长城边上晃悠,却并未攻击右北平一带任何一座城,可见匈奴人并无攻城之意。” “而且我听说,近些年匈奴内部矛盾重重:虚闾权渠单于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图乌丝和稽侯珊,都被各自的部下拥护为单于。这两部单于之间屡有攻伐,互有胜负,不过谁都无法将对方彻底消灭,这种情况下,他们内乱尚且无法平息,又怎敢与强大的汉朝再起冲突呢!”丙吉说道。 “嗯,听了丞相大人的话,朕这颗心总算安定下来了,望之你得多向丞相大人学学。边关之事,事关朝廷和百姓安危,身为御史大夫,不可不熟知啊!”刘询笑着说道。 “是”萧望之惭愧地笑着答应道。 随后,君臣三人闲聊了些朝廷中琐碎事,刘询便让丙萧二人离去了。 丙吉又坐上了自家的马车,晃晃悠悠朝丞相府行去。 时间正是下午,丙吉坐在马车里,一会儿就睡着了。正睡着,马车忽然戛然而止,丙吉的头撞到车壁也醒了。 “怎么回事,怎么停车了?”丙吉问道。 “回老爷,前面有一群人在打架斗殴,他们打的正厉害,所以不得不停!”车夫说道。 丙吉听了,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跟他们说这是丞相丙吉坐的马车,让他们赶紧散了!” “是”马车夫答应着,接着他便扯开了嗓子冲那群打架斗殴的人喊道:“喂,前面的人听着,这是丞相丙吉大人坐的马车,你们还不赶快散了,若是耽误了丞相大人的行程,把你们统统抓到官府去打板子!” 马车夫这番话果然起了作用,那群打架斗殴的人一听是丞相的马车立马散了,另找别处斗殴去了。 于是丙吉的马车又吱吱地向前行去,丙吉坐在车里眼睛迷蒙,又要睡去。 走了一会儿,丙吉猛然睁开眼问,“车夫,我好像听到牛叫了,外面路上是不是有农夫在赶牛啊?” “诶,老爷,你太神了,刚才路上恰好有个农夫赶着牛刚过去!”车夫答道。 丙吉听了,掀开车帘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老农民正赶着一头牛往前走,那牛步履蹒跚,一面走,一面不停地喘气。 “停下车”丙吉命令道。 马车夫听令把马车停下,丙吉掀开车帘对骑马跟随在旁的丞相府司直繁延寿说道: “繁延寿,你去问问那个农民,问下他赶着牛走了多少里路了,为什么他的牛会不停地喘气!” 繁延寿听了颇为不解,问道:“丞相,我听说古时候孔子遇到马厩失火,孔子只问有没有人受伤,而不问马或者其它物品是否有损失。如今,大人对刚才那群打架斗殴者视而不见,现在看到一头牛吐舌喘息,却特意停车询问,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呢?” 丙吉听了,一脸严肃地说道:“你错了,丞相是国家百官之首,他所关心的应该是事关国家社稷安危和民生福祉的大事,对于一般的小事,就没有必要去亲自关心过问。刚才遇到的那群人打架斗殴,乃是地方治安问题,应该由长安县令和京兆尹去处理。” “而问牛则不同,现在还是春天,照理天气还不应该太热。如果那牛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而喘气,那今年的天气恐怕就有些反常了,农事就会受到影响。农事事关国计民生,那是我身为丞相应该担忧的事情,所以我才停车命你前去询问!” 丙吉这一番道理说得是精辟有理,繁延寿听了是心服口服,赞道:“丞相大人心忧民生,晚生感佩,晚生这就去替大人问去!” 繁延寿说完打马而去,丙吉便坐在车上耐心地等。 很快,繁延寿便打马回来,复命道:“大人,问清楚了,那农夫说他的那头牛是头病牛,而且已经走了好几十里路,所以累得直喘气!” “嗯,这我就放心了!”丙吉说完,放下车帘。 马车这才又朝丞相府晃晃悠悠而去。 ………… 就在丞相丙吉坐着马车晃晃悠悠问牛的时候,萧望之这边已经回了府,他一回府便把自己关在起居室里大发雷霆。 今天在宣室殿的奏对,丙吉是大出风头,而他是大出洋相,尽管刘询并没有过度责备他什么,只是让他多向丙吉学习关心边事。可这话在萧望之听来,如同脸上挨了上百个巴掌一样。 以至现在回来,萧望之仍然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隐隐生疼。 “老爷,要不要喝点茶?”一位侍女端着茶盘走过来,好心地问道。 “喝什么茶,滚!”萧望之大怒道。 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赶紧退了出去,离开房间时眼睛里还有泪。 萧望之刚才这番怒气并不是冲着侍女的,而是对丞相丙吉的。不过萧府的下人们不知道,他们眼见小丫鬟无缘由地挨了顿骂,被吓哭了,便都在一边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这时只见一个衣袂飘飘的年轻公子走过来,对萧望之说道:“父亲何故发这么大的火啊?” 萧望之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自己的儿子萧育,便也没隐瞒,说道:“哎,今天和丞相一起进宫议事,陛下提起右北平一带匈奴人的军事骚扰,问我们的意见,我支吾不能言,而那丙吉却对答如流,条理清晰,陛下虽未责备我,但却大大地夸奖了一番丙吉,还说让我多跟丙吉学习。你说这不骂我罚我还难受吗?” “父亲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我还以为是陛下处罚了父亲呢!”萧育一笑说道。 “让我生气的并非只有这个,你说这丙吉都七十好几人了,怎么头脑还那么清晰,反观你爹我还不到五十,就已头脑昏昏,言不及意了。照这样下去,你爹我一辈子都难做丞相啊!” “父亲大人原来是想做丞相啊。父亲千万不要气馁,父亲今日不过一时疏忽才在奏对上输给了丙吉,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萧育劝道, “依我看,陛下最宠幸的臣子乃是父亲您而不是丙吉,这丙吉完全是因为资历老才被皇帝立为丞相的,等丙吉一死,这丞相之位定是爹爹的!” “以前我也这样想,我觉得这丙吉活不了几年了,可是今天这一看,他神志比我还清晰,看样子再活个十年都没问题。十年之后,国家肯定又有新的才子出现,到时候,自然是新人上位,而你爹爹我只能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萧望之叹道。 萧育一听又笑着说道:“爹爹既然不愿意等,那就主动出击,给丞相大人找找错。丞相大人年事已高,陛下不是不知,只是碍于情面和资历,仍留他在职。丞相若犯了错误,陛下自然不会再留他。” 萧望之听了儿子这番话,茅塞顿开,点头赞道:“嗯,不错,育儿,你这建议道不失为一道良策。只要能揪出丞相大人的错,纵使陛下不撤他丞相之职,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宠信他了。你先下去吧,让爹好好筹划筹划!” 第251章 望之遭弃 萧育点了点头,向父亲作了一揖,出去了。萧望之见萧育走了,关上房门,他来到桌案前,展开一卷空白的奏章,提起毛笔开始写起了奏书。 奏书并不长,写完后,萧望之又仔细读了一遍非常满意,这便让人递交尚书台。 这封奏书经尚书台呈送给皇帝刘询,刘询展开,读起来: “近些年,各地百姓贫困,盗贼不停,这是因为二千石的官员大多数才能低下,不能胜任其职的缘故,而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三公。因为三公不是合适的人,所以日月星三光不亮。今年初始,日月少光,罪在臣等朝中重臣,请陛下治臣等之罪……” 刘询读到这里,把奏书往地上一扔,再也读不下去了。 “这个萧望之太自大了,什么两千石的官员大多数才能低下,还有三公不是合适的人,所以日月星三光不亮。这是他身为御史大夫该说的话吗?他说这话,究竟藏着什么祸心?又想把丞相大人置于何地?”刘询一边骂着一边在殿中踱着步。 骂完一阵,他的气稍稍平息,对侍立在一旁的太监石显说道:“你替朕走一趟去告诉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恽、御史中丞王忠,让他们四个一起去御史大夫府问一问,问一问那萧望之,问问他写这道奏疏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石显从地上捡起奏书迅速退了出去。 很快杨恽、王忠等四人得了皇帝的口谕后一起来到萧府。 因为四人是奉了皇命来的,萧府的下人不敢怠慢,把四人迎到会客厅,而萧望之已经在那里等候四人的到来了。 “诸位大人莅临萧府,未曾远迎,还请见谅!”一见面,萧望之立即笑着欢迎道。 “来人,给四位大人上茶,要上最好的茶!”萧望之对下人吩咐道。 “萧大人,茶就不必了,我们今天是可不是来喝茶的!”杨恽站起来先开口道。 “陛下命我们来问问萧大人,这份奏书是什么意思!” 杨恽说完,望向御史中丞王忠,王忠立即从衣袖里拿出一卷奏书递给萧望之。 萧望之接过展开来看,才发现这原来就是前几天他上的那份奏书。 他原本以为,凭借皇帝刘询对他的宠信,看到奏书立即就会派人去责问丞相丙吉,没想到刘询责问的人却是他。 “萧大人可看清了,这封奏书可还有印象,陛下派我们这四人来此是来问问萧大人:这两千石的官员大多才能低下是什么意思,这三光不明是什么意思,这三公不是合适又是什么意思?”杨恽说道。 萧望之心中本就恼火,听了杨恽这话就更来气,不过因为还有好几位同僚在场,他也不好发作。 于是,他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把帽子摘了放在一旁,喝了口茶顺了口气,慢慢开口道: “三光不明这是天象,诸位的眼力应该都还好吧,这外面的太阳没有往年那么亮了,诸位不会看不出来吧?” “至于两千石官员大多不称职,这也不用我来说吧,诸位都是朝中贤臣,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如果官员都很称职,那各地怎么会有盗匪层出不穷呢?” “至于这最后一点三公不合适,诸位听听就罢了,我萧某也不过就是发发牢骚,不必当真!” “哦,萧大人有何牢骚,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吧,我们也好回去向皇帝复命!”杨恽又说。 “我说了不必当真,杨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萧望之愤怒地说道。 “你这奏书陛下已经看过了,当不当真可不由您说得算,陛下说了您这道奏书明显是在含沙射影诋毁丞相,要你对此好好解释!” “解释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我萧望之没什么好说的!”萧望之说完,一卷衣袖气愤地离开了会客室,徒留一顶帽子在桌上。 杨恽等四人眼见萧望之拂袖离去,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之后,他们才也悻悻离开。 四人离开萧府后立即赶往宫中,向皇帝刘询,报告今日质询萧望之的情况。 刘询听完后火冒三丈,当着四人的面怒骂道: “这个萧望之太让朕失望了,朕平日对他是信任有加,然而他却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此番竟然无端欺负起丙丞相了,他以为朕眼瞎看不出来!哼,这次,朕若不给他个教训,他那倨傲狂妄的臭脾气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 说到这里,刘询转过身来说道:“杨恽,你再替朕去跑一趟萧府,替朕传个话。” “是”杨恽走上前等待着皇帝要传的话。 刘询略做思索说道: “你见了萧望之就说:有司上奏说你对待朝廷使者不礼貌,且对丞相无礼,圣上听不到你廉洁的名声,只听说你为人傲慢不谦逊,没有辅政为百官表率的姿态。你不深思自己所犯的错误,在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圣上不忍心从重处罚你,因此派光禄勋杨恽传达圣令,降你的职让你作太子太傅,授给你太傅之印。你把原御史大夫印绶交还给杨恽即可,不必进宫谢恩,可直接到太子处任职。希望你自此能掌握为官的道理,明白孝道,亲附结交正直之士,竭尽忠诚不要再有过失,你也不要有什么辩白,这已经是圣上念及你往日的功劳,对你的最宽待处理了。圣上要说的就这些了,愿你好自为之!” 刘询说完,太监石显端着一方印玺走过来。 刘询把印玺递给杨恽说道,“这是太子太傅印玺,朕刚才的话,爱卿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臣这就去萧府传话!”杨恽答应着接过印玺,离开了宣室殿。 公元前五十五年春,御史大夫萧望之因上书天象触怒了皇帝刘询,被贬为太子太傅,而原太子太傅黄霸则被提拔为御史大夫。 几个月后,丞相丙吉病死,刚坐上御史大夫之位不久黄霸,顺理成章成了丞相。而御史大夫则由霍光时期的老臣杜延年接任。 由此,汉宣帝时期的宠臣萧望之被弃用,直至宣帝刘询驾崩,萧望之再未重返朝政核心。 第252章 祥瑞丞相 新丞相黄霸和萧望之同是长信少府夏侯霸的学生,萧望之年纪比黄霸小,不过拜师却比黄霸要早,说起来萧望之算是黄霸的师兄。 然而,这对同门师兄弟却是性格完全不同,萧望之志大才高心气傲,而黄霸则是相貌平平,才干平平,脾气也随和,是个标准的老实好人。 这样的老实人按理说在官场很难混出头的。因此五十岁前,黄霸一直是碌碌无为在地方担任小吏,还几度被罢官。而之后,黄霸之所以能飞黄腾达,一方面是遇到了贵人夏侯霸,另一方面便是同门师兄萧望之的衬托。 萧望之的妄狂自大衬托出黄霸的谦虚恭敬,因此刘询这才把黄霸从太子太傅的位置提拔为御史大夫,之后又提拔为丞相。 当上丞相,老实人黄霸这便算是开了外挂,走向人生巅峰了。 不过,当了一段时间丞相后,黄霸却发现,自己的才干太过平庸,很难应付丞相之位所要处理的各方面事务。 这一天没有早朝,黄霸刚起来不久,便有宫里的太监传他去宫里。“老实丞相”黄霸不敢怠慢,立即乘车赶往宫中。 一到宣室殿,黄霸发现刘询面前放着一堆奏书,便知道今天是免不了受到皇帝的一番训斥了。 “黄丞相你来的正好,这些都是尚书台送来的奏书,尚书台说丞相府看过了,可这上些有不少都没有丞相府的意见,丞相府真的都看过了吗?” 刘询说到这里,随手捡起一份奏书,展开冲着黄霸又说道:“还有这些,黄河今年水灾泛滥,河南、河间等地上奏说灾情严重,请求中央拨款,而丞相府的意见只有一个’准’字。然而河南河间等地到底有多少百姓受灾,到底需拨款多少?需拨付物资多少?这些款项和物资从哪里来,丞相府可曾认真思考过?” “这,臣没有!”黄霸老实地回答道。 刘询没去瞧他,而是继续问道: “还有除了河南、河间等地其它地方是否也受水灾影响,是否也有百姓需要援助,丞相府可曾调查?” “这,臣,臣也没有,臣一时失察,还请陛下治罪!”黄霸跪下磕头请罪道。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身体也在不停地发抖。 黄霸此时也已年过七旬,刘询看了黄霸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平静地说道:“黄丞相,把这些奏书都拿回去吧,好好看看,看明白了再交上了。你年事已高,若有需要,朕可以多安排几个人进丞相府做你的助手,帮你处理些朝政上的杂事!” “是”黄霸说着抱着太监送过来的奏书就要离开,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住脚,转过身来。 刘询见黄霸突然转过身,十分好奇问道:“丞相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啊,是,陛下。”黄霸脸上挤出笑容说道, “是这样,臣今日起的早,在花园里散步,忽然见到花园里的花上都乘着满满的露水,臣十分好奇,凑过去一闻发现那些露水不是一般的露水,芳香无比,而且蘸上一点放嘴里尝,那露水竟是甜的。始知这不是一般的露水,乃是甘露。” “是吗?丞相家里真的发现甘露了吗?”刘询面露惊喜问道。 “当然,臣怎敢欺瞒陛下,真的是有甘露降临。陛下若不信,待会回去,臣便让仆人送一瓶到宫里呈给陛下!”黄霸一脸诚恳地说道。 刘询听了笑着说道:“丞相言重了,朕怎会不相信了丞相呢?天降甘露,这是国家兴旺的征兆啊!如此幸事,朕怎能不庆祝呢?朕决定了,改年号为甘露,明年为甘露元年,同时大赦天下!” “哦,那臣便替天下万民感谢陛下隆恩!”黄霸再度向刘询深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黄霸这一天的经历堪称惊险,他先是因为公务上的疏忽被刘询狠狠批评了一顿,随后又声称在家中发现甘露的说法,让刘询又喜上心头,算是化险为夷,成功又挽回了在皇帝心中的良好形象。 此事很快便传扬出去,长安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们给黄霸取了个外号叫“祥瑞丞相”。 不过黄霸自己对这个外号倒一点儿也不在乎。毕竟祥瑞也是政绩之一嘛,能发现祥瑞,自己在刘询那里印象就不会太糟。 就在黄霸在丞相的位置上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通过发现祥瑞来粉饰自己时,另一个人却也到了长安,并成为整个长安街头巷尾谈论的焦点,此人便是新任京兆尹张敞。 张敞此前在胶东国担任国相多年,盗贼横行风纪败坏的胶东国,在他的治理下,变得百姓安泰,海晏河清。 而长安城则相反,自从隽不疑、赵广汉这两位狠人京兆尹离世后,流氓盗匪等黑恶势力是死灰复燃,而且越发的猖獗,搅得帝都百姓生活不得安宁。 之后一连几任京兆尹都政绩不佳,因此,刘询思来想去,特地把张敞从胶东国召到了长安,任命他为京兆尹,并嘱咐他一定要严厉打击盗匪地痞流氓这些黑恶势力,还帝都百姓一个太平长安。 长安那是鱼龙混杂,高官显贵云集之地,这里的流氓地痞多,而且背后多有高官显贵在撑腰,所以这里的扫黑除恶工作相比其它地方要难的多,张敞对此是心知肚明。 不过,这一点却根本难不倒他张敞。张敞最擅长的就是扫黑除恶。他决心一定要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好好秀一把,好让天下人知道他张敞的本事。 这一天天刚亮,京兆府的后衙里,张敞和夫人便醒了,他们一如往常一样来到梳妆台边,张夫人坐下,而张敞则站在她身后,张敞捡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开始给夫人梳理乱发。 这二人都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他们结婚已经三十多年了,不过他们的夫妻感情却一如当年新婚时那般好。 张敞虽然相貌猥琐,却对夫人格外体贴,就比如这替夫人梳头的事,张敞就做的特别地好,甚至比府上的丫鬟婆子们都梳的好。张敞耐心地梳着夫人的头发,梳好之后,很熟练地把头发绾成个发髻。 然后接着,他又给夫人的脸上铺水粉。张夫人那张已经憔悴发黄的脸,铺上胭脂水粉之后,又变得光彩照人了。 第253章 张敞画眉 张夫人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笑了赞道:“老爷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自己来涂胭脂水粉,估计都没有老爷涂的好。” “那是,我张敞是什么人啊?”张敞笑着自夸道,“我这人向来是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就要把它做好,再说这是我夫人的脸,我当然得把她画的光彩照人,艳丽如花!” 张夫人听了丈夫这般自夸,也没反驳,只是抿嘴一笑,接着又问:“呃,老爷,此番皇帝命你做京兆尹让你扫除长安的地痞恶霸,你打算怎么做啊,这长安城多少王侯高官在里面,说不定这些地痞恶霸后面就有这些王侯高官们撑腰呢!” “呵,怕什么,我张敞生平最爱干的活就是扫黑除恶抓强盗,皇帝让我来做这个京兆尹是找对人,只要我张敞出马,保管让那些地痞恶霸统统伏法!”张敞说道。 张敞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根眉笔,开始给夫人画细细长长的柳眉,他这画眉的手法一气呵成,自然而不违和,让人完全看不出这眉毛究竟是画的,还以为是它原本就如此。 “你啊,说的那么信誓旦旦,你以为这抓恶霸有画眉毛那么容易啊?”张夫人说道。 “这抓恶霸当然比画眉毛难,不过也没有人们想得那么难。只要你用对了法子,自然不在话下。放心吧,我张敞在地方上跟强盗恶霸斗了那么多年,如今不过换个地方,还怕了他们不成?”张敞笑道。 张敞这番话终于让夫人安了心。化好妆后,两人一同吃过早饭,张敞也不在衙署待着了,穿着一身便装直接去街上转悠去了。 长安的街巷还和以前一样繁华,张敞已经好几年没回长安了,他四处闲逛,哪儿哪儿都觉得新鲜。 转悠了大半天,走到一条小巷子口,忽见一家两层的小酒楼里,坐满了三教九流的人,都在兴致勃勃谈笑风生。张敞见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一脸淡然地走了进去。 张敞走上酒楼二楼,那里已坐满了人,没有空桌子了。 他四下扫了一眼,见靠窗的一个桌子上虽坐了两个人,但还有两个空位,便走过去,直接在其中一个空位上坐下。 那桌上的两人原本在说话,见桌上来了个衣着朴素的陌生人,都有些不大自在。 张敞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装作没看见,只是冲着不远处招呼小二。 “来了,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笑着跑过来问道。 “哦,我第一次到长安,也不知道吃什么好,你们这儿有什么好酒好菜都上上来吧,另外多给我些碗筷,我还有客人!”张敞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小锭金子。 同桌的两人一看到金子,眼睛瞬间亮了。原本见张敞相貌猥琐,衣着朴素,以为他是哪家打杂的仆人或马夫,却不料此人如此阔绰。脸上原本的不自在瞬间消失,改以羡慕的神情。 很快酒菜都端来了,九盘香喷喷的菜肴,再加上美酒摆了满满一桌,直让同桌的两人看得流口水。 张敞一笑说道:“二位兄弟,可愿意赏光陪在下小酌几杯再吃几口小菜啊,在下一人在外,实在是吃不完这多菜啊!”他一边说一边将碗筷递上。 那二人原本就馋的不行,听了张敞的话也不推辞,立马笑着答应道:“大爷既然热情相邀,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说完,立即接过碗筷,疯狂地吃起来。 张敞一见,笑着又给这两人和自己斟酒。 “二位兄弟,萍水相逢都是缘分,为了这缘分,大家一起干了这杯酒吧!”张敞举杯劝酒道。 “啊,正是正是,都是缘分,都是缘分!”那两人答话道,接着便一口将杯中的美酒喝干。 一杯酒喝干,三人这便算是熟了,张敞叹了口气说:“二位兄弟应该都是长安本地人吧,我张三刚才山东胶东来京城,想在京城长安做一点小买卖,不过听说长安的治安很糟,经常有歹人出没,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啊?” “哦,张老哥,这事你问我们可算是问对人了,我们从小就在这长安城中长大,对这长安城的情况是了如指掌。这长安城歹人呢倒是有多少,不过只要你把保护费交齐了,保管你什么事都没有!”其中一人说道。 “哦,保护费?要交给谁?”张敞问。 “自然是各街区的负责人了!”另一人答道 “各街区的负责人?这是朝廷任命的官吗?”张敞边问,边给两人又倒上一杯酒。 “当然不是,朝廷哪管的这鸡毛蒜皮的事啊。简单跟你说吧,咱们长安城各个街道巷子都被十几个老大分了,这些人下面还有成百上千个小弟,帮他们管理各个街区,倘若你要是在他们负责的街区做生意,自然是要向他们交保护费的了!”两人喝了一口杯中酒说道。 “哦,原来如此,那敢问咱们所在的这片街区归谁管呢,若是小弟想在这一带做生意,又该将保护费交给谁呢?”张敞十分恭敬地问道。 “哦,咱这片是归孙老大管,他的真名叫孙二,在长安城中的众老大中也算是有些名头的。前面那条街中间最大的那所宅子就是孙老大的宅子,你要,想在这一带做生意,给他交点钱保管你畅通无阻!”一人说道。 “哦,原来如此,那我就听二位的,明日就去会会这位孙老大!”张敞笑着说道。 第二天上午,孙老大的宅邸果然收到一份请柬,请柬做的很精美,打开一看原来是京兆尹张敞派人送来的,是邀他晚上去章台街某家院子里,一起的喝酒聊天的邀帖。 这章台街乃是长安城的歌舞妓馆聚集地,是长安的达官贵人们经常去潇洒放松的地方。 京兆尹既然来了邀帖,请客的地方又是章台街这种娱乐场所,孙老大也没犹豫,立即答应了邀约。 这天夜里,孙老大便领着几个随从来到了张敞约定的地方。 到了地方之后,孙老大报上名号,老板娘立即引着孙老大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里张敞独自一人悠然坐着,一边品着茶,一边嗑着瓜子。 见孙老大来,张敞立即站起来迎上来握住孙老大的手说:“久闻兄台大名,今日特地设宴相邀,感谢兄台赏脸莅临啊!” “诶,京兆尹大人太客气了,大人相邀,孙某岂能不来啊!”孙老大也客气地回应道。 “老板娘,把你这儿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姑娘都给我叫上来!”张敞道。 老板娘答应着出去了。 很快美酒和佳人都上来了。张敞和孙老大二人便一边品着美酒,一面由佳人伺候着,聊起了天。 第254章 用计扫黑 “我听说孙老大可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下刚在京兆尹的位子上上任,还有好些事情要得兄弟多多指点呢!”张敞笑道。 孙老大喝了酒,又有美人在侧,听了张敞的话,不禁骄傲起来:“诶,大人客气了。不过,非是我自夸,我孙老大在长安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在长安城不管是黑道白道的谁见了不得叫我一声老大!” 张敞等的就是孙老大这话,他微微一笑说道:“哦,是吗,这长安城可是天子脚下,兄弟真有那么大能耐?” “那还有假,我在附近这一带做老大已经有十来年了,谁要敢不交保护费,俺就让他待不下去。不管他是王侯还是将相,见了我都得低头。谁要是交钱,俺就保他平安无事。俺手底下几十号人呢,都是身强体健的好手,谁敢不从我就打谁,就是官府来了,也得给我几分面子。”孙老大自信的说。 “哦,原来如此”张敞笑道,只是笑容慢慢从他脸上褪去,一股严肃而凶悍的神情慢慢在他脸上浮现。 “孙二”张敞突然怒拍桌子说道,“你好大胆子,竟然为恶一方十余年,欺凌百姓,强行向平民百姓勒索钱财,还美其名曰保护费,你身犯不可饶恕之罪,罪当问斩,你可知罪?” 张敞说完,从房间的床后面突然跳出五六名腰胯宝刀健壮汉子,这些汉子一跳出来便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刀,刀光对着孙老大。 孙老大原本还沉浸在美酒佳人之中,此时见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人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知罪,小人全都知罪,只求大人宽宏大量,饶小人一命啊!”孙老大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道。 “饶命,哼,你这种为恶一方,嚣张跋扈恶霸也值得饶命吗?”张敞恶狠狠地说。 “大人啊,俺知道错了,只要大人愿意饶我一命,无论让小人做什么都行,只求大人能发发慈悲!”孙老大说完,又继续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了头。 “你这人也配本大人发慈悲?”张敞摸了摸胡子,语气一转变得缓和,“不过,你若是愿意为我做一桩事,我倒可以留你一条狗命!” 孙老大一听张敞同意不杀他,立即转危为喜,表忠心道:“放心,只要大人不杀小人,我这条命便是大人的,大人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绝不推辞!” “好”张敞得意一笑说道,“放心,我既然要说留你一条命,就绝不会食言。你不用上什么刀山,也不用下什么火海。我只要你以你名义发一份请帖出去,把长安地面上的大大小小的恶霸地痞们,全都请到醉仙楼吃酒席就行。” “哦,这倒不是难事,只是,小人该以什么名义呢,若是没个由头,恐怕别人疑心不来啊!”孙老大思索着说。 “这不用你烦忧,名义我已想好了。我任命你为长安东市的里长,负责维护东市片区的治安。你就以获封官职为名义设宴相邀,那些人必会赴宴!”张敞一脸严肃地说道。 “哦,即是如此,那小人就听大人的吩咐!”孙老大深鞠一躬说道。 这天回去后,孙老大便让手底下的人把他从张敞那里得了个里长的官职的事,散布出去,随后他又开始给长安城地界上的恶霸地痞们写邀帖,邀他们参加他的新官庆祝宴。邀帖一共发出去将近五百份,都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几天后,孙老大的新官庆祝宴如约开始了。 由于宾客众多,醉仙楼酒家整个全被孙老大包下来。主人孙老大身穿锦服胸口还戴着红花,站在大门旁笑脸欢迎着来赴会的同们。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获邀参加宴会的人便全都到齐了,酒菜也全部都上了桌,孙老大回到酒楼宣布开席,众人立即开动筷子吃起了菜。 “来来来,今天,我孙老大当了官了高兴,不管是酒还是菜都给我敞开了喝敞开了吃,若是吃喝得不尽兴,那便是不给我孙老大面子!”孙老大举杯对着众人说道。说完便把一杯酒饮尽。 “放心吧,孙老大面子咱们怎能不给呢,今天我们弟兄都要吃撑了再回去!”有人这样答话道,众人也纷纷起哄。 这顿酒宴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一众宾客们吃饱喝足之后,都挺着肚子晃晃悠悠朝酒楼外走。 可是不想,他们刚一走出酒楼,就立即被一大群官府衙役围住了。 “所有人,通通站好,一个都不许跑,逃跑者杀无赦!”衙役们手拿利刃喝道。 宾客们见此情形是一头雾水,他们本能地想掉头跑,可是他们刚才都已吃得酒足饭饱大腹便便,哪有力气再跑。 于是,他们只好一个个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等着衙役们一个个把他们押走。 直到宴席所有的来客都已被押上囚车运走,京兆尹张敞才和孙老大一起走出来。 “干的不错,孙二,等回去了给你记功!”张敞说道。 孙老大今日已经见识到了张敞的雷霆手段,此时哪敢再要功啊,连忙摆摆手说道:“大人说笑了,小的能为大人效力那是小的的荣幸,哪敢贪功啊!” 张敞听了孙老大的话,脸上得意一笑,却没多说话。 借着孙老大的帮忙,张敞一举把长安街面上的大小恶霸地痞一锅端了。 自从,治安混乱的长安城终于是太平了。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平日受够了这些恶霸地痞欺压的商人们,都纷纷称赞京兆尹张敞是贤明的父母官。 一时间,张敞成了朝廷内外谈论夸赞的名人。 张敞对自己的这番政绩和名声也颇为满意。他自幼勤奋好学,精明干练,以他之才本可以在朝廷有一番作为,然而他天生相貌猥琐,再加上性格耿直,得罪了霍光等朝廷权贵,这才这使得这些年他绝大部分时间一直在地方为官,极少在中央,而与他同龄的杨恽和萧望之这些人却已都是朝中的顶级官僚了。张敞心中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这一回,张敞相信凭借在天子脚下扫除地痞恶霸这一政绩,自己定能升任三公九卿。 第255章 戏弄丞相 张敞本以为升职成为三公九卿,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等了好几个月,都不见皇帝刘询的升迁圣旨,心中不免产生怨气。 这一日,张敞和好友杨恽一道出门郊游散心,路过一片树林时,忽见树上有一群形貌怪异,有着长尾巴的鸟儿。 杨恽便开口问:“张兄,你看,那树上的鸟儿你可曾可见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凤凰?” 张敞听了一笑,说道:“这哪是什么凤凰啊,这就是河雀而已!” “啊,河雀?张兄你确定?”杨恽仍有些不大相信地说。 “当然,这就是河雀。杨兄一直在朝中为官,所以不知道这长安之外地界上的东西。我常年在地方做官,这种鸟儿在胶东并不少见,也不知怎么地,这鸟儿竟飞到长安来了!”张敞说道。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是见到了什么祥瑞呢!”杨恽笑着解释道。 张敞听了杨恽提到“祥瑞”两个字,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说道:“我听说新任丞相黄霸喜欢祥瑞,前些日子还在自家的院子发现甘露,可有此事!” “那是,能力不足,只好用祥瑞来掩饰呗。若不是因为能时不时发现祥瑞,黄霸那丞相早就被皇帝给罢免了!”杨恽随口答道。 “是吗,我张敞生平最讨厌没有能力专于阿谀奉承之人,丞相既然这么喜欢祥瑞,那我便送他一些祥瑞罢了!”张敞说道。 杨恽听了张敞这话,颇为不解问道:“张兄,你想做什么?” “你好好看戏就行了,看我如何来戏弄戏弄咱们这位新丞相!”张敞自信地说道。 张敞和杨恽说要戏弄丞相黄霸,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当晚回去他便命下人抓了一群河雀过来养在自己院子里的笼子里。 这群河雀在张敞的京兆府衙中养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凌晨,张敞命下人偷偷在黄霸家的院子的屋顶上撒了一大把谷子,同时把这群河雀从鸟笼里放出。 由于黄霸家的宅子和京兆府衙门的后院是相邻的,这群在长安城罕见的河雀从鸟笼中放出后很快便飞到了黄霸家的屋顶上。 第二天一早,黄霸是被管家吵醒的。 “老爷,老爷,出大事儿了,咱家屋顶上来神鸟了”管家一边敲着黄霸起居室的门一边嚷嚷道。 因为老爷黄霸有给皇帝上报祥瑞的喜好,所以,黄府中的这些下人们每天都是睁大了眼睛,看哪里有疑似祥瑞的东西。 所以这天,管家早起后发现院子屋顶上这些平日罕见的河雀时,立即上报给了黄霸。 半迷糊状态的黄霸一听说有神鸟,立即清醒了。他立即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跟着管家一道,朝发现“神鸟”的屋子走去。 黄霸跟着管家来到前院的一处房子前,只见那屋顶上,果然飞着十几只有着长尾巴的奇怪的鸟儿。 “管家,你可知这是什么鸟?”黄霸不认识这种鸟,问着管家。 “老爷,这就是神鸟啊,小人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管家说道。 黄霸听了管家的话盯着那些鸟儿仔细瞧了会儿,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种鸟,这才开口赞道:“真的是神鸟啊!来人,上屋顶抓几只神鸟下来,再找几只笼子来,我要亲自带着神鸟去见陛下,向陛下报告这件喜讯!” 黄霸命令下达后,全府的下人都被集中起来去抓“神鸟”。 虽说神鸟会飞不好抓,不过丞相府中也有两个抓鸟的好手,他们爬上屋顶,成功抓了五只神鸟装进了笼子。 黄霸得到五只神鸟之后欣喜若狂,当即提着鸟笼就去了宫里面见皇帝刘询。 刘询听说黄霸要见他,立即召见。 黄霸进了宣室殿后,立即跪下行礼。 “臣丞相黄霸,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吧!”刘询抬眼看了眼黄霸,眼睛却不自觉地转向了一旁的鸟笼子。 “黄丞相,你来见朕为何还带着鸟笼子啊?”刘询一脸困惑地问道。 “哦,陛下,臣今日来见陛下,就是为了这笼中之物啊!”黄霸说着指着笼子里的五只鸟说,“陛下请看,这笼中之鸟,您可认识?” 刘询听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来仔细瞧了瞧笼子里的鸟,过了一会儿终于是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朕虽从小在民间长大,可是这种鸟倒是的确未曾见过,既不像麻雀,又不像斑鸠,尾巴还挺长的……” 说到这里,刘询抬起头望着黄霸问道,“丞相,你就别跟朕卖关子,说说看,这到底是什么鸟?” “陛下不认识这是正常,因为臣虽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鸟,不过臣的管家却告诉臣这是神鸟!”黄霸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吗,这是神鸟……??”刘询皱着眉头问道。 黄霸见刘询话中带着些不信,主动介绍道:“这鸟是今天早晨飞到臣家中某阁楼屋顶上的,是臣的管家第一个发现它们的,据他说他发现它们时,这些鸟儿还有五彩的光环的,仿佛太阳的光辉一样,因为见到人受了惊吓,所以才光辉消失了!” 刘询听了黄霸的话也点点头,赞道: “如此说来,这鸟倒的确算是神鸟啊!” 二人正说话,此时,小太监忽然进来通报说:“启禀陛下,京兆尹张敞在宫门外,说有急事请求陛下立即召见!” 刘询刚见了黄霸带来的神鸟心中正高兴,此时听说张敞要见他,想也没想便说:“行,让他进来吧!” 黄霸听说皇帝要见张敞本想回避,可又想到张敞如今可是朝廷内外的名人,这个张敞请求皇帝立即召见,会说什么事呢?黄霸心中颇为好奇,所以也没说要走,仍站在那里。 张敞很快便来了。待他行完礼起身,刘询笑问:“爱卿急着见朕有什么要事吗?” “要事倒没有,臣今日来见陛下是为了来讨自己的东西的!”张敞说着眼睛瞥向一旁站着的黄霸,脸带笑意。 刘询眉头一皱问:“向朕讨东西?讨什么东西?朕何时曾借了爱卿的东西了?” 张敞听了刘询的话笑着解释道:“陛下误会了,在下今日来讨东西,非是向陛下讨东西,而是向丞相大人!”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黄霸,听到这里,终于是开口了:“张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黄霸可没借过你东西,你莫要胡说!” “诶,丞相大人休要生气,在下的话可并非胡说,您借的东西就在您身旁,还说没借吗?”张敞笑道。 黄霸听后,瞅了瞅自己身旁,除了那装着神鸟的笼子外,什么都没有。 “张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几只神鸟是您的吗?”黄霸一脸轻蔑地问道。 “神鸟不神鸟,张某不知道,不过这五只河雀的确是在下的!”张敞一脸严肃的答道。 第256章 五日京兆 刘询听了张敞的话好奇地问:“张爱卿,你说这几只鸟是河雀,你这话可有依据?” “当然,陛下,此鸟在长安及周边很罕见,可是在胶东却很常见,臣先前在胶东国担任国相时,府衙附近的树上就有不少这种鸟儿。所以前些日子,臣同光禄勋杨大人在长安郊外踏青的时候,偶见这种鸟儿,非常惊喜,于是派人捉了一些放在院子养着。” “昨夜大风,鸟笼被吹开,臣养在院子中的河雀皆飞散。臣原以为这些河雀就此飞散,再无相见的可能,不过后来听说下人说它们飞到了丞相家屋顶上,丞相大人还捉了几只带进了宫,所以特来相讨!”张敞不疾不徐把经过简略地跟皇帝刘询讲了一遍。 刘询听后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朕孤陋寡闻了,错把河雀当成了神鸟!” 黄霸之前听张敞的话已是恼火,如今听了刘询的话脸上更是无光,他明白,这回他是洋相出大了。 不过,他毕竟是丞相,仍极力想在皇帝面前找补回自己的颜面,于是争辩道:“胡说,张敞,这明明是神鸟,我府中有人亲眼看到它们身披五彩光环,怎么可能是河雀,你休要欺瞒陛下!” 黄霸说完,怒气冲冲瞪着张敞,张敞正要回嘴,刘询开口缓和气氛说道:“好啦好啦,黄丞相,朕知道你一心想为朕寻找祥瑞,忠心可表。不过,河雀就是河雀,张敞既然已经把此事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你也不用再争辩了,把这几只河雀物归原主吧!” “这……”黄霸望了眼刘询,见刘询一脸温和的笑着看着他,无可奈何,只得低下头,答应道,“是,臣谨遵圣命!” 说完,黄霸便一甩袖子气呼呼地离开了,徒留那只装着五只河雀的笼子还在原地。 这一天的遭遇对于黄霸来说是极大的羞辱,他兴高采烈地去给皇帝送祥瑞。结果却半路杀出个混蛋张敞,不仅这祥瑞没送成,反而在皇帝面前颜面扫地。 回去的路上,黄霸把此事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才发觉这一切都是张敞设的局,自己完完全全是被张敞给戏弄了。因此,黄霸心中的气是可想而知的。 不过作为一个从底层小吏爬上丞相之位的官场老江湖,黄霸并没有立即发作,他忍住了愤怒,暗地里让自己亲信的官员搜集张敞的黑材料。 三个月后,朝中数十名官员一同发难,上奏弹劾张敞,其罪名包括帮妻子画眉有违教化,经常去章台街溜达光顾,有违官员之德,私交地痞恶霸孙老大,滥用官钱等等。 刘询看了奏书之后,认为闺中之事乃张敞的私事,别人无权干涉,至于其它的罪,也说不上什么大错,便扣下不表态。 刘询的态度,算是让张敞躲过了一劫。不过张敞被多人弹劾的事,还是在民间不胫而走。 民间谣言纷纷,许多人说张敞不久就会被皇帝罢官。张敞本人对这种传言是漠不关心,依旧是每天照常上班办公。 这一天,张敞命衙署的捕快们外出去调查一个案子,随后便去街上溜达了。 张敞走后,捕快们准备动身出去查案,其中一名叫徐顺的捕头却出言劝阻道:“呃,兄弟们别着急着走啊,你们有没有听到大街小巷的流言啊,张敞触怒了丞相,已被多人弹劾,马上就要被撤职了,咱们还替他卖命干嘛啊?” “可是徐捕头,传言毕竟是传言啊,要是张大人仍在京兆尹的位置上高枕无忧,咱要是不听他吩咐,他要是发起怒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一名小捕快说出了反对的话。 其余的人一听这名小捕快的话也都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张大人那可是个恩怨分明,锱铢必较的人,惹恼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眼见众人的意见与自己相左,徐捕头也不争辩,他从身后悠悠地拿出一壶酒说: “愿意听俺的话就听,不愿意听拉倒,反正俺是坚信这张敞用不了五天就会被撤职,与其听一个要被撤职的大人的命令出去破案,不如在这里躺着喝酒呢!” 其他捕快听了徐顺的话,都是面面相觑,他们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执行张敞的命令最妥当。 眼见众人都走了,徐顺一脸不屑地说道:“哼,都是些没出息的胆小鬼,一个当不了几天的京兆尹有什么好怕的!” 徐顺说着扒开手中酒坛子的封盖。他伸出鼻子在那酒坛子口上嗅了一嗅,立即一脸陶醉地说道:“好酒,好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天非喝个痛快不可!” 等张敞在长安的街上晃悠了一大圈之后,回到衙门时,京兆府衙门大堂里只有一个醉汉靠着桌案喝得不省人事。 张敞远远见到这名醉汉身着捕头的衣服,十分惊讶,于是走过去定睛细瞧。这一瞧便认出了这醉汉乃是下属捕头徐顺,张敞登时大怒,大声道:“好你个徐顺,我不是让你出去查案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酒?” 可这徐顺仍在醉梦中,听了张敞的呵斥,他抬了抬脑袋,抱着酒坛子嘴里嘟囔着“好酒,好酒”,接着又睡过去了。 后院里整理文件的书吏听到张敞的呵斥声,急忙赶过来。张敞见到书吏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今日不是吩咐捕快们都出去查案吗,怎么这徐捕头却在衙门里醉的不省人事?” “大人,我之前也问了徐顺,问他怎么今天不出去查案,他说大人您最多最多五天就会从京兆尹的位置上被免职,没必要再听您的命令!小人想劝他,可是他竟要对臣拳脚相加,所以小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书吏瞅着张敞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张敞听了书吏的话,并没有暴怒,反而是一脸平静,点了点头,说道:“我已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先下去吧!” “是”书吏答应着立即出去又回后院了。 “来人”张敞冲着前门大喊道。 在门口驻守的几名衙役听了立即小跑着来到大堂。 “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绑起来关进牢里,我要让他知道我这五日京兆的手段!”张敞一边说脸上露出阴森的冷笑。 ………… 晚上的京兆府大牢,虽然亮着数十盏灯,但显得昏暗不明。 一个中年汉子被两名狱卒从牢里拖了出来,拖到了一间审讯室里。 他人刚进审讯室,双手和双脚便被绑在了行刑架上,动弹不得。 这名中年汉子便是捕头徐顺,他的酒此时已经醒了。 一名身强体壮满脸横肉的牢头走过来,手里拎着条又粗又沉的皮鞭子。 牢头瞅了眼徐顺,嘴角毫无表情地一笑,接着便甩开了鞭子在徐顺身上狠狠抽了起来。 “啊!救命啊!”惨叫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恐怖的鞭声。可想而知这是多么残酷的刑罚。 张敞一直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踱步,直到听了二十多声惨叫声之后,他才缓步走进审讯室里。他在徐顺周围来回踱了几圈,用眼睛仔细上下瞅了瞅浑身血痕累累的徐顺。 随后,张敞嘴角带笑问道:“怎么样,小子,我这五日京兆的手段如何?” “哎呀,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不听您的吩咐了,只求大人您大人大量,能饶我一命!”徐顺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道。 “饶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张敞轻蔑一笑说道,“告诉你,别说我张敞是五日京兆,就算我是半日京兆,我也照样能让你生不如死!” 张敞又踱了几步,接着他对那手执鞭子牢头说道:“再抽他二十鞭子,之后再把他送出去!” “是,大人!”牢头答应着。 张敞随即转过身,背着手悠然离开了审讯室,身后则又传来徐顺惨叫连连的声音。 第257章 老死边地 二十鞭打完后,徐顺被狱卒送出了监牢。而他的家人早就在牢外等着了。见徐顺被拖出来,立即把他接回了家,同时寻了一名大夫来家里看病。 不过,徐顺受的鞭伤太重了,虽然回了家后得了大夫的救治和家人的悉心照料,但仍在两天后死了。 徐顺家人对徐顺的死非常愤怒,他们认为丈夫是因为得罪了上官张敞,所以被张敞抓进狱中活活打死的。 因此徐家人抬着徐顺的尸体来御史大夫府上告状。此时,杜延年已死,接替他担任御史大夫的是素有贤名、被后世称为“汉朝包青天”的于定国。于定国听了徐家人的叙述后,立即写奏书上奏弹劾张敞。 皇帝刘询虽爱张敞之才,但鉴于此事乃是人命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好再包庇张敞,于是下令将张敞免官下狱。 张敞在狱中待了几个月,后来家人缴纳了一定的赎金,得到了廷尉府的同意后,才把张敞从狱中暂时保释了出来。 暂时逃过一劫的张敞,离开了长安,回到河东农村老家,和家人一道过着闲居的生活。 这一日,张敞正和夫人正在闺房中画眉,忽然院门外一阵喧哗,张敞的儿子起身走过去看,原来是十几名衣着锦绣的朝廷使者。 “天子使者到,请张敞出来接旨!”那使者高声诵道。 这声大而洪亮几乎传遍了整座房子,张敞一家全都走出来看。 “老爷,这该不会是皇帝派人来要你命的吧!”张夫人问丈夫道。 “是啊,爹,您的命案之前一直没结案呢!朝廷这回肯定是要赐死您了,爹您赶快从后门走吧!”张敞的儿子张璜劝道。说着还拉着他的衣袖准备朝后门走。 “糊涂”张敞甩开儿子的手说道,“天子使者在此,我岂能不去迎接?” 说完张敞大踏步走向院门,他打开院门恭迎使者。 “草民张敞,恭迎天子使者圣驾!”张敞跪地十分恭敬地说道。 使者见张敞这恭敬的模样十分满意。他从袖中取出圣旨,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张敞无故虐待下属致其丧命,本该以命抵命。然而,张敞为官数十年,素有贤名,且其多次上书劝谏,于国有功。朕念其功劳,免其死罪。如今冀州盗贼猖獗,朕特命尔为冀州太守,望尔戴罪立功,清除盗匪,早日让冀州百姓过上太平安定的日子。钦此!” “草民张敞接旨!”张敞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诏书,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所谓身有一技之长,不怕家中断粮。张敞最大的长处就抓捕盗匪,只要他所到之处,盗匪必然如同秋天的落叶般被扫的一干二净。因此,只要天下有任何一地不得安宁,他张敞就永远有用武之地,而皇帝刘询便不会杀他。 使者传完诏之后,未做停留便离开了。而张家其他人此时已是互相拥抱着庆祝。 张璜见父亲一脸气定神闲,毫无惊讶之色,问道:“爹,您是不是早就猜到使者不是奉命来赐您死?” “当然!”张敞捋着胡须自信地答道,“陛下若真想杀我派几个衙役便可,何须派使者,此番肯定是皇帝要用我了!再说我张敞可是天下公认的扫黑专家,只要天下还有盗匪恶霸地痞流氓的存在,就有我张敞存在的价值,所以皇帝是不会让我死的,还会继续让我为官!” 张璜说完,对父亲张敞是心服口服,佩服地五体投地。 张敞随后立即动身带着一家老小赶赴冀州担任太守。张敞一到冀州任上,立即采取雷霆行动,在并不长的时间内,将辖地大小恶霸通通消灭,多年来治安混乱冀州,一时变得太平安定,路不拾遗。 在冀州干出政绩的张敞,心中还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返长安官复原职,然而,这远离长安的冀州却最终成了他的埋骨之地。直至其老病而死,张敞再未收到朝廷的调任诏书。 后来太子刘奭即位成为汉元帝时,三辅地区治安又变得混乱不堪,刘奭想起了张敞这位曾经的打黑名臣,想把他重新调回京城委以重任,张敞死讯却也在这时传到京城,刘奭无奈只得撤回了对张敞的任命诏书。 …………… 自从萧望之被贬、丙吉死后,朝政便是乱糟糟,新丞相黄霸治理繁杂事物时,有些手忙脚乱漏洞百出,因此只能时不时寻些祥瑞之类的东西来哄皇帝刘询开心。 当然,刘询并不是傻子,他之所以留黄霸继续做丞相,一方面是因为此人比较听话,唯刘询的命令是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汉朝经过刘询十几年的精心治理,已是国泰民安。国家整体无大事,因此丞相能力稍差一些,也无所谓。 这一天,正是秋高气爽,刘询心情大好。他决定要给自己放一天假,去上林苑行猎。 这是刘询当皇帝这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去上林苑打猎。因此此次行猎,刘询带了不少人,除了两千多羽林军护卫外,太监石显、弘恭二人以及太仆戴长乐,太傅萧望之都随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着锦绣的狩猎装来到上林苑。 上林苑是皇家狩猎场,老百姓是不能进入的。这里草木茂盛,各种奇珍异兽都有出没,仿佛一个原始的大森林。 刘询一行人进入上林苑后,不久便发现了一头小鹿出现在不远处,刘询当即雄心大发,从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准备去射。 不料,纵身一跃跳入了前方的灌木林中。 “好家伙,哪里跑,朕非得抓到你!”刘询顿时大怒,挥动马鞭打马追赶而去。而身边人见皇帝刘询去追猎物,不敢犹豫,也立即打马追随而去。 刘询骑的是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它一个纵越可相当于普通的马两个纵越的距离。很快追了一阵,随从们便被刘询甩到身后,看不到影儿了。可是刘询追捕猎物心切,哪可能管别人有没有跟上,他只管追逐那只鹿。 鹿从刘询的视野里消失了。 刘询停下马四处搜寻鹿的踪迹,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就在刘询心中懊恼打算放弃时,突然,他的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丝竹之声。 刘询被丝竹之声所吸引,不自觉地朝右前方前进。他只走了不一会儿,便看到他刚才追逐的那只鹿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而远方数百米外,一座高大雄伟的宫殿赫然矗立在那里。 “我说这个小东西跑哪儿去了,原来是跑这儿来听别人吹笛啊!”刘询心中自语道,他又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宫殿,暗自喃喃道,“奇怪,这里怎么有座如此恢宏气派的宫殿,到底是谁住在里面,又是谁在里面吹笛呢?” 第258章 重见成君 刘询正纳闷着,笛声停止了,随即响起了一个女子的歌声,那声音如歌如泣,如缕如烟,绵延不绝,歌声中有一股淡淡的忧伤,让人闻之心生忧伤。 刘询听了会儿才听出这歌声唱的是《诗经》一首写女子被丈夫抛弃的诗歌《卫风?氓》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听着歌声,刘询看见不远处那只小鹿竟也流泪不禁感叹:“多么优美的歌声啊,连小鹿都听得流了泪,何况人乎?” 刘询正感叹着,忽然从身后飞出一支羽箭正好射在那小鹿的腹部,那小鹿“啾”地悲鸣了一声,随后倒地。刘询愤怒地转过头去看,迎接他的却是戴长乐的笑脸。 “陛下,恭喜啊,这鹿终于让您给抓住了!”戴长乐说道。 “我没有射中那只鹿,射中鹿的是长乐你!”刘询语气生硬地说道。 说完,刘询也不理会戴长乐,径直走向那只鹿,只见小鹿倒在地上,腹部的伤口处不停地向外流血。 此时,随从一行人也都赶了来,刘询对亲信太监石显说:“把御医叫来,朕要救活这只小鹿!” “是”石显答应着退下了。 众人对刘询刚才的命令是一头雾水。刘询今天出门可是来狩猎的,怎么反倒救起了猎物? 刘询并不理会众人脸上的疑惑,他问道:“可有谁知道这座宫殿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在里面唱歌?” “启禀陛下,此宫乃是昭台殿,当年被废的霍娘娘就住在这里,我听说霍娘娘被废后开始对音律感兴趣,经常在这里吹奏乐器或唱歌。”太监总管弘恭答道。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她!”听了弘恭的话,刘询心头微动。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霍成君了,甚至几乎忘掉了世间还有这么一号人在活着。如今听弘恭说起霍娘娘,刘询不禁想起当年陪伴了他四年的那个倩影,那个有倾城之貌,见他时眼睛总闪着光辉的女子。 十多年前,刘询平定了霍氏的叛乱后,就把霍成君废黜安置在了昭台宫。 此后,他一直忙于治理自己的国家,再未想过往昔的事,他甚至不知道昭台宫具体在什么地方。 如今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无意中到了这昭台宫附近,还听到了这美妙的歌声。当年的恩怨早已过去,刘询说什么也要去见见霍成君,看看这些年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打定主意后,刘询打着马慢慢走向那远处的宫殿。其他的人见了,也都跟在后面,不敢靠近打扰。 走到宫殿大门附近时,刘询下了马车,径直走上了宫殿的台阶。 虽是白天,但昭台殿的大门是关着的, “咚咚咚”刘询敲响了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再敲不停地敲。 许久,宫殿里的歌声终于戛然而止了,有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问道:“门外是谁啊,这里不见客!” “敢问霍成君霍娘娘可在里面,我是大汉天子刘询!”刘询答道。 这话说出之后,很快门便打开了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里。 “奴婢青岚恭迎陛下!”中年女人用不太熟练的动作行礼道。 “免礼”刘询说道。 “敢问霍娘娘在不在这里!”刘询迫不及待地问道。 “娘娘在内殿,您陛下随我来!”青岚说着领着刘询朝里边走去。 而石显、弘恭等一众随从都只在殿外站着不敢入内。 刘询跟着青岚穿过两道珠帘这便进了一间内室,内室中在梳妆台前赫然坐着一名身着素色粗绸的女子。女子正在对着铜镜把一根金钗钗簪上自己的头发上。她的头发宛如一道黑色的瀑布,一直垂到坐着的凳子下面。 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支笛子和一张古琴。看到此物,刘询的耳朵里瞬间又回荡起之前听到的笛声。 他一步步慢慢走近这名女子,尽量不发出声音。 那女子似乎是突然感觉到刘询的靠近似的,她猛地转过身,站起来,这便正好与刘询的目光相对。 两人目光相碰,女子想躲开,可是却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成君,果然是你!”刘询说道。 听到刘询叫她的名字,眼泪瞬间从霍成君的眼中流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霍成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走上前扑倒在刘询的怀里。刘询也紧紧抱住怀中佳人,眼睛也湿润了。 过了许久,他们才放开抱着对方的手,互相打量起对方来。 十多年没见了,刘询老了,显而易见的老了,他下巴上的胡子变长了,不像十几年前那样只是一小撮胡渣,而是一捋山羊胡子。他的皮肤也变得粗糙,脸变得油腻,由一个年轻的帅小伙变成了位中年大叔。如今的他虽只有三十来岁,看起来却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一样。 而霍成君呢,霍成君没老,她仍是那么青春靓丽。昭台宫虽是冷宫,人烟罕至。但也有个好处,这里四周都是大森林,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安静清幽,有丰富的野果野菜可以就地取材来吃。 霍成君在这里生活十多年,年岁虽然增长了,但却并没有老多少,还像当年那么美,只是衣着朴素了点而已。 饶是刘询如今后宫美人无数,又有宠妃张婕妤在侧,可是又有谁能比眼前的霍成君更美呢! “陛下胖了,也憔悴了,这些年国事应该很繁重吧?”霍成君笑着问道。 “是啊,朕憔悴了,也老了,可成君你还和当年一样,一样美!”刘询望着霍成君赞道。 霍成君听了,嫣然一笑,脸上现出两只酒窝。 “成君,这些年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刘询问道。 “过得很好啊,不愁吃不愁穿,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我每天就是看看书,然后弹弹琴吹吹笛之类的,有时候还会学着织布。你看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我自己织的布,然后自己做的。” 听了霍成君的话,刘询点点头,他明白她说的都是实话,若非如此恬静闲适无忧无虑的生活,又怎会让霍成君容颜依旧呢? “听起来你这生活过得还蛮有趣的,怪不得你还像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老!”刘询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诶,成君,刚才那笛声还有那歌声可是你发出的,真好听!” “好听吗,那是我新作的曲子,你要是喜欢听,我弹给你听!”霍成君说着,取来桌上的古琴坐着弹了起来。 琴声悠悠响起,连绵不绝,刘询坐在那里听了不禁陶醉。 第259章 昨日重现 见刘询喜欢听,霍成君弹完一曲又弹了一曲,不觉间时间已是中午。 霍成君放下琴说:“到中午了,陛下饿了吧,臣妾去给陛下做几个小菜!” “嗯”刘询点点头。 随后,霍成君便去另外一处房间忙活去了,不久便弄好了三菜一汤,端了上来。 “这里附近都是森林,没有什么采买的地方,这些食材都是就近取的材。酒也没有,陛下就暂且将就一顿吧!”菜端上后,霍成君先致歉道。 “哪里,朕今日能吃上成君做的菜,那是朕的运气,朕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说是将就” 刘询说着,伸出鼻子在几盆菜上嗅了嗅,立即赞道:“嗯,好香啊,只闻这菜香就可以猜到主人厨艺之精湛,看来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说完,刘询伸出筷子随手夹了些菜吃了几口,果然是美味可口。 这时,霍成君拿过一只碗盛了一碗汤递给刘询。 “来,陛下尝尝这汤,看看味道怎么样?”霍成君说道。 “嗯”刘询点点头接过碗,喝了一口,感觉这汤实在是鲜美无比。刘询平日在宫中可谓是尝尽了世间珍馐美味,可从未尝过这样美味的汤。于是笑着问道:“成君,这是什么汤?” “这是乌鸡山药汤,都是就地取材,怎么样,味道还行吧?”霍成君问。 “岂止是还行!”刘询道,“简直是人间美味,成君,想不到曾经的皇后娘娘如今竟变成厨神了!” 刘询这一番皇后娘娘的称呼让霍成君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霍家被灭的一幕幕如幻灯片般在霍成君的脑海里闪现。霍成君眼中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 刘询也发觉了霍成君脸上神情的变化,他自觉刚才说话有些不妥,于是致歉道:“成君,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让你回忆起一些不开心的往事!” “没事”霍成君嫣然一笑说道,“陛下,我没事,你快点吃吧,吃完我好收拾碗碟!” “成君,你不吃吗,你没吃多少啊!”刘询关切地说道。 “哦,我平时口味就不大好,所以吃得不多,你不用顾及我,能吃就多吃点吧!”霍成君解释道。 “嗯”刘询答应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桌,几盘小菜,此情此景,不禁让刘询想起昔年寒微时在南园村和许平君一起生活的场景,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在大汉天子的位置上稳坐多年,那种寻常百姓家吃饭的场景,他再未体验过,而今竟然在这座冷宫里昨日重现。 刘询停下筷子,望着霍成君心中不禁有些恍惚,他觉得面前对坐的人仿佛不是霍成君,而是已死的发妻许平君。 “你怎么又不吃了,是觉得我哪道菜做的不好,还是咋的。小女子的厨艺有限,可做不出宫里的美味珍馐!”霍成君美眉微皱,有些生气地说。 见美人生气了,刘询忙解释:“成君,你别误会,我没有那意思,我只是觉得,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感觉很温馨!” 听刘询这么一说,霍成君低下头,满面羞红,说道:“快吃,莫要说那些好听的俏皮话!” 刘询听了只好开动筷子继续吃起来。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吃完后,霍成君开始收拾碗碟,刘询很想帮霍成君,可是终究顾虑太多,只是坐着。 待收拾完碗碟之后,霍成君又回到桌旁陪刘询坐着。 房间其实并不算小,可是刘询和霍成君两人相对而坐仍觉得拘束。 十几年未见了,霍成君想主动聊些什么,可是聊什么呢,聊刘询身边的宠妃还是聊朝政,但好像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女人该谈的。 而刘询呢,他想说些什么又怕哪一句话说的不好,又勾起了当年霍家的旧事,让霍成君不开心,所以也不说话。 于是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对坐。沉默了好一会儿,霍成君终于开口了:“陛下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会儿,睡个午觉?” “哦,好”刘询答应道。 随后,霍成君便去铺床,而刘询也跟在她后面。 “臣妾的床简陋,陛下暂且在这儿将就休息会儿吧!”床铺好后,霍成君对刘询说道。 说完霍成君便要转身走,可是却被刘询一把抓住她的手。 “成君,你别走,陪我!”刘询从身后抱住霍成君恳求道。 眼泪从霍成君的眼里流出。刘询是她爱的人,是她的丈夫,可也是灭了霍氏家族的人,是她的仇敌。 当年被废之后,她已决心不再见刘询。今日招待他也不过是看在往昔夫妻的情分上前。可是让她服侍他,陪他睡觉,她是万万不肯的。 于是,霍成君拼命挣扎,想从刘询的手中挣脱出去。可是她越挣扎,对方抱的就越紧。最后,刘询干脆把她抱到床上开始吻她。当刘询温暖的唇接触到霍成君的面颊时,她的防线终于是崩溃了。 十几年的孤单寂寞便在这一瞬释放了。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霍成君软软地靠在刘询的怀里。她脸上洋溢着喜悦,身体也重现出青春的活力,仿佛是在一瞬之间又变回到了当初那个美貌灵动的霍大小姐。 刘询看见怀中的佳人终于被再次自己征服,十分得意。 “成君,这些年苦了你了,让你一个人独自在这冷宫里受苦!”刘询手抚在霍成君的背上说道。 “这没什么,这儿挺好的,自由自在的。你若是让我留在宫里,我反倒可能早就死了。”霍成君道。 “可这儿毕竟太荒僻冷清了,等我回去,我写个诏书给你换个好点儿的地方住!”刘询说道。 “你想把我换到哪儿?”霍成君问。 “我还没认真考虑,不过肯定是比这儿热闹繁华的地方,到时候你买东西也方便,我来看你也方便!”刘询说道。 “哦,那随你吧,你是大汉皇帝,我住哪儿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霍成君说道。 “知道就好!”刘询轻轻一笑,手轻轻捋着霍成君光滑的后背上的长发。 过了会儿,刘询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成君,当年那支珊瑚钗子还在不在?” “在啊,怎么,你又想把它要去赏给新来的宠妃啊?我就是为了防你这一手才没戴的!” “怎么会?朕又不是那种穷奢极欲的人,哪来那么多宠妃?”刘询说着伸手刮了下霍成君的鼻子。 “我本想拿一根更好的来跟你换,你既不肯,那也只好随你。只是那东西虽好看,但戴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所以你尽量少戴它,听明白了吗?” 刘询这话说的神神叨叨的,似乎另有隐情,却又什么也没说清楚。霍成君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轻声应了声。 刘询在床上又睡一两个时辰,等到夕阳西下之时,他才穿衣离开了昭台宫。 回到宫中后不久,刘询便颁下诏书将霍成君由昭台宫迁往云林馆。 第260章 惹人妒忌 云林馆临近未央宫,刘询一有空闲便去那里和霍成君相会,甚至过夜。这样,一个月中竟有五六个晚上是在霍成君那里度过的。 刘询的这一变化立即引起了其后宫诸位嫔妃们注意,尤其是宠冠后宫的张婕妤。 这一日,张婕妤正在昭阳殿的梳妆台前梳头,亲信太监弥恒走来报告道: “打听清楚了,婕妤娘娘,陛下刚刚又出宫去了,听说又是要去云林馆!” 张婕妤一听,原本平静地脸上立即怒气横生,她把手中梳头的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扔,愤愤地说道:“想不到啊,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居然能把陛下迷成这个样子!”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弥恒试探地问道。 “怎么办?”张婕妤重复了这个词,站起了身,她踱了几步,没有回答弥恒的话,而是问道,“椒房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皇后娘娘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仍是在花园里摆弄那些花。” 皇后王绮云向来不怎么得皇帝宠幸,因此为了排解心中烦恼,这十年来,她终日只是埋头于养花园里的花,对其他事都是毫无兴趣。 张婕妤曾在刘询面前告过王绮云的状,说她玩物丧志,对打理后宫不上心,不配母仪天下。而刘询对此却是不以为然,说皇后有她的苦衷,他十分理解她。 见刘询偏袒王绮云,张婕妤自知无法轻易撼动王绮云的后位,也就暂时不了了之。 不过这口气一直留在张倩容心中。此时听太监弥恒的话,张婕妤冷笑着说:“皇后娘娘真是好心性啊,前皇后重新得宠了,她还一心埋头种花!” “娘娘,您现在跟皇后娘娘置气有什么用,无论霍成君得不得皇帝宠幸,都对皇后没多大影响,可对于娘娘您来说则不同了!”弥恒进一步说道。 “你说得对,可是怎么把这霍成君除去,我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张婕妤柳眉微蹙无奈地说道。 “娘娘既然没法子,那奴才有一计可除去霍成君,不知娘娘愿不愿意听!”弥恒说道。 “你有法子?弥恒你快说来,莫要绕弯子!”张婕妤催促道。 “是”弥恒答应了一声,私下瞅了一眼,随即走到张婕妤身旁凑在她的耳朵旁,小声嘀咕着。 弥恒嘀咕了好半天,才从张婕妤的身旁退下。 张婕妤脸上布满了笑意,说道:“想不到,陛下对霍成君倒真是狠心啊,我还以为陛下是有多喜欢她呢!” “是啊,奴才当初从石显公公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不过石公公说此事千真万确,要奴才一定要守口如瓶,奴才这才相信此事为真,才敢来告诉娘娘您!” 张婕妤听了弥恒的话先是一笑,随即笑容消失变为一脸严肃。 “你是我的人此事宫里的人都知道,这石公公为何要告诉你呢?”张婕妤思忖着说道。 “当然是想让你去告诉霍成君这个秘密”弥恒答道。 “不错,可石显为何要让霍成君死呢?她死对石显有什么好处?”张婕妤皱眉思索道。 “这臣也不清楚,不过听说石显和椒房殿的小太监王德来往密切,据说王德还认石显做了干爹!”弥恒说道。 “这就对了。石显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透露给你,就是想让我去见霍成君,通过我的口把这个秘密告诉她。这样做对石显并没有好处,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已经是王绮云的人了,此番是受了王绮云的指使。王绮云想让我当出头鸟,除去霍成君!我说呢,皇后娘娘怎么这么淡定呢,原来她还有这一手!”张婕妤满面笑容说道。 “那娘娘您可不能顺她的意啊!”弥恒道。 张婕妤摇摇头说:“不,这一回我是非去不可,这个霍成君对我影响太大,皇后娘娘大概是猜到我肯定会去,所以才会把消息主动透露给我!” ………… 夜幕降临,云林馆灯火在摇曳,灯火之下,一个画着淡妆的美丽女子在纸上写着字。 这个女子便是霍成君。昨日刘询已经来过,按理今日他不会再来,于是她便随便在书架上找了本书抄写起来。 抄了会儿字,霍成君停下笔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叹了口气道:“哎,若是还在昭台宫就好,我一个人无人打扰倒生活得自在,如今他又出现了,把我迁到这云林馆中来,反倒让我牵肠挂肚,心神不宁了!” 霍成君正叹着气,丫鬟青岚过来请示道:“娘娘,外面有位宫里的娘娘来了,说要见你!” “宫里的娘娘?是皇后吗?”霍成君边问,脑海里不禁出现皇后王绮云的面容。 霍成君以前也是见过王绮云的,当时王绮云还只是个美人。霍成君只记得这个人很低调,话不多,也不怎么会奉承人。 她怎么会来?难道是刘询近期时不时来云林馆,她吃醋了,亦或是刘询对她有什么要求,要通过皇后来传话? “不知道,对方没透露太多信息,只说是宫里来的!”青岚说道。 “既是如此就带她进来了吧!”霍成君想也没想说道。 “嗯”青岚点点头出去了。 不久一个身段婀娜戴着黑纱斗笠的女子便由青岚引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你们都出去吧”女子对身后两个丫鬟说道。 两个小丫鬟答应着离开了。霍成君也冲青岚点了点头,于是她也离开了。 房间里一下子便只剩霍成君和戴黑纱斗笠的女子两个人。 第261章 含恨而终 “敢问阁下是谁?”霍成君问。 女子并未立即回答,只是一笑,拿下头上戴着的斗笠。 斗笠落下,一张俏丽妩媚的脸出现在霍成君的眼帘,霍成君看到这张脸后捂着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几乎要从椅子上跌倒。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人?”女子说着莞尔一笑,这笑容既妩媚风情万种,又让人害怕不寒而栗。 “他们都说我很像已死的恭哀皇后许平君,可惜我不是,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张倩容,是皇帝最宠爱的婕妤娘娘,记住了吗?”张倩容一边在屋中踱起了小碎步,一边说道。 刘询身边有个张婕妤最得皇帝宠爱,此事,霍成君幽居昭台宫时便已听说了,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人。 霍成君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女子,只见她长得虽像许平君,但比许平君更妖媚更风情万种,更懂得打扮,更有心机。因此,细看之下,此人又不像许平君。 “百闻不如一见,婕妤娘娘果然美貌,难怪陛下最宠爱娘娘!”霍成君礼貌性地恭维道。 “能得到霍皇后的夸奖,倩容很感激,不过我今日来此,并非是来向霍皇后炫耀美貌的,而是有事相告!”张婕妤说道。 她的嘴角一直带着微笑,而这微笑却让霍成君隐隐觉得不安。 “在下如今不过一个被废黜的女人,婕妤娘娘莫要再称呼我为皇后了。既然此来有事相告,那就请婕妤娘娘直说吧!”霍成君道。 “嗯”张婕妤点点头,接着朱唇轻启开口说:“敢问陛下是否曾送给娘娘一支红色珊瑚钗子呢?” 一听张婕妤的问题,霍成君眉头立即皱起,赤珊瑚珠钗是新婚夜,刘询送她的,她一直当作定情信物保存。当初做皇后时,霍成君一直戴着它未曾脱下。 而被废之后,因为恨刘询灭了霍氏一族,所以她取下钗子放在一个锦盒里未再佩戴,不过自从上次与刘询在昭台殿再度相逢,她每天都会把那钗子从锦盒里拿出来把玩一番,才放回去。 没想到此时,这张婕妤竟主动来问起它,再联系到之前刘询也问起了这支钗子,还说要拿别的钗子来换,霍成君自然而然就想到肯定是张婕妤想得到这支钗子,所以之前刘询才会问。 想通了这一点,霍成君一笑说道:“是有这支钗子又怎样,你想要它,可惜它对我来说太宝贵,我不会给任何人的!” 听了霍成君的回答,张婕妤仰头连声冷笑。她这冷笑让霍成君觉得困惑,觉得摸不着头脑,难道张婕妤不是来讨钗子的? “霍成君,你真是蠢得可以,我来可不是找你要钗子,而是想告诉你关于这钗子的秘密的!”张倩容道。 “秘密,什么秘密?”霍成君不解地问。 “一个为什么这些年你无法怀孕的秘密!”张婕妤笑着走近了一步说道。 “无法怀孕的秘密”听了张婕妤的话,霍成君心中突突跳个不停。 是的,当年她在汉宫当皇后前后也有四年多时间,那期间她和刘询之间上床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她从未怀孕,而此番二度重逢后,刘询一个月也有好几次在她这里过夜,可她的肚子仍旧没有变化。 她从未想过怀孕的事情,可如今张婕妤这一说,她倒是认真思量起来。是啊,她为什么不曾怀孕呢?难道是她身体有恙,不能怀孕呢? “想不明白吧,我来告诉你吧!”张倩容盯着霍成君的脸满脸笑意地说道,“秘密就在皇帝送你那根珊瑚钗子上。这支钗子是宫里的石公公帮皇帝找的,是从海外商人那里淘来的,据石公公说这钗子里有麝香粉,佩戴它的人会终生不孕。” 张婕妤的话虽不长,但在霍成君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这珊瑚钗子可是新婚之夜,刘询送她的东西,她一直把它当做定情之物珍藏。若它真的能让佩戴它的人不孕,那就太可怕,太可怕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这钗子真的能让人无法怀孕?”霍成君不敢相信地问。 “是的,千真万确,而且陛下也知道它的作用,所以他才会送你这东西!”张倩容含着笑说,“怎么样,很震惊吧,陛下心里根本就不爱你,一点儿也不,你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颗棋子而已,一个帮他坐稳皇位的棋子而已!” 张婕妤的话句句诛心,瞬间,霍成君只觉得地动山摇,几乎站立不稳。 家族被灭后,霍成君之所以没有自杀,而是在冷宫里坚强地活着,靠的就是对刘询的爱,或者说是坚信刘询是喜欢过她的。而此刻,这一点仅存的信念瓦解崩塌了。 霍成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仿佛是丢了魂一样。 张婕妤看到霍成君这模样,心中充满着得意和满足。她再未多言,转过身,离开了云林馆。 张婕妤走了很久之后,霍成君才回过神来,她用尽力气站起身走向梳妆台。 她拉开那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黑漆锦盒,刘询送她的那支珊瑚钗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霍成君凝望那钗子,满眼都是泪水。 许久,霍成君伸出手从锦盒中取出钗子,用钗子的尖端对准的胸口,用力刺了进去,然后她的身体便如一片秋天的红叶一般,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第262章 西域突变 霍成君死了,消息直到深夜才传到宫里,刘询得知霍成君是用他送给她的那根珊瑚钗子自杀的之后,满脸惊愕。 他没有勇气去追问霍成君死亡的细节,也没有勇气去看她的尸体,只是沉默了良久良久,才下令让太常府的人把霍成君就葬在离云林馆不远处的昆吾亭东。 霍成君死后,刘询只悲伤过一阵,不过并没有悲伤太久,便继续投入到国事治理之中。 这一年,西域又乱了,匈奴分裂为南匈奴和北匈奴两部后,南匈奴迁往临近汉朝的草原,与汉朝保持和睦,而势力更强大的北匈奴则抓进机会向西域渗透。曾经与汉朝有联盟关系的乌孙国成为北匈奴渗透势力的重点。 此时的乌孙国,曾与汉朝并肩作战的大王翁归糜已经在公元前60年过世,新任大王乃是军须靡之子、翁归糜的侄子、拥有匈奴血统的泥糜,这便是“狂王”。 而年满六十岁的刘解忧则继续依照收继婚的陋俗,又嫁给了泥糜,并于当年生下一子,名叫鸱靡。 汉朝政府对乌孙没有按照盟约,立刘解忧和翁归糜之子元贵糜为乌孙大王十分愤怒,汉朝与乌孙间的联盟关系逐渐瓦解。 时间到了公元前54年,随着匈奴对乌孙的势力渗透,刘解忧在乌孙的状况愈发堪忧。 这一年,汉使魏和意和副使任昌率领使团护送在长安学习的乌孙世子回国。“狂王”泥糜照例要举办盛大的酒宴欢迎汉使的到来。 在酒宴开始之前,刘解忧来到汉使下榻之处会见魏和意和任昌。 “使臣魏和意,副使任昌见过公主”魏和意和任昌见到刘解忧后立即行礼道。 “嗯,刘解忧也见过二位大人!”刘解忧边说边欠身一礼,算是还礼。 “我此次来见二位使者大人,不只是为了欢迎二位的到来,而且还是想与二位共谋一件大事”刘解忧眼睛瞟了瞟四周,说道。 “公主有何事相商,但讲无妨,这里除了我们二位并无他人!”魏和意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狂王’泥糜骄横跋扈,且与匈奴亲近,与汉朝疏远,如此不符合汉朝联合乌孙挟制匈奴的战略。所以我希望能借二位使者之力除去泥糜,不知道二位使者意下如何?”刘解忧说完望向魏和意和任昌。 魏和意和任昌对视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难以抉择。 “二位大人不认同解忧的想法吗?”刘解忧见魏和意和任昌不说话,问道。 “呃,若能除去泥糜,另立公主和翁归糜之子元贵糜为乌孙大王,那对汉朝来说自然是好事,只是泥糜如今已是乌孙大王,除掉他,兹事体大,依在下看要不要先写奏书奏明朝廷,再做打算啊?”任昌道。 “我也知道兹事体大,可是乌孙离汉朝万里之遥,且不说朝廷讨论要时间,只说这一来一去路上就要耗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二位使者想必也已离开乌孙国了,我一人孤掌难鸣,诛杀泥糜之事也只能作罢。”刘解忧说完,脸色变得黯淡,神情低落。 魏和意和任昌见了,脸上都有惭愧之色。他们二人此趟来本是简单地送乌孙世子回国,是例行出使,却不料,解忧公主竟有事相托。 两人都是热血之人,见公主情绪低落,也不禁热血上涌,说道:“公主莫要烦恼,公主既有此求,我们俩必定支持,只是要除去泥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不得手,反倒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性命,弄巧成拙!” “是啊,公主,泥糜手下可有不少人,要杀他绝非易事啊!”任昌说道。 刘解忧见魏和意和任昌都同意她除去泥糜的想法,脸上重现笑容说道:“来找二位之前,我已有了除去泥糜的计划,此计划虽然冒险,但却是很容易实现!” 魏和意和任昌听了都望向刘解忧,刘解忧不等二人来问,便主动解释道:“二位使臣护送世子来乌孙,待会儿,泥糜定会设接风宴招待二位使者的。二位使者是贵客,泥糜肯定会让两位坐自己旁边。泥糜向来嗜酒如命,宴席上定会喝个烂醉。等泥糜喝醉了,两位使者便可抽刀砍杀泥糜。” “只要泥糜一死,二位可谎称是奉了大汉皇帝的命令诛杀残暴无道的泥糜,其余人皆无罪。而同一时间,我带领乌孙国中亲近汉朝的人占领赤谷城,控制乌孙朝廷,选出新的乌孙大王。到时候,泥糜手下那些士兵还有乌孙国的官吏也不敢反对什么。而乌孙国又将重新归顺大汉。” 魏和意和任昌听了都是一脸兴奋。 “嗯,公主这个计划不错,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魏和意道。 任昌也跟着向刘解忧拱手一礼。 招待汉使的接风宴很快便在王帐中开始了,如刘解忧所言,泥糜自己坐正北方中间的位置,而魏和意和任昌都坐他左手边旁边的位置,与他挨着。 宴席上魏和意和任昌都不断地向泥糜敬酒,而泥糜对敬酒向来是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一个时辰后,泥糜已是喝的醉醺醺,有些意识不清了。 魏和意瞧了瞧泥糜,又去瞧任昌,发现任昌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撞,便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人都是点了点头。 这时,坐在离泥糜更近的魏和意给自己的酒杯里倒满酒,然后起身离座走到泥糜前方施了一礼说道:“大王已有醉意,就让外臣再敬大王最后一杯酒吧!” 泥糜听了点了点头,让身旁服侍的乌孙婢女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拿起酒杯正喝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然后只见面前剑光一闪。从小习惯了砍砍杀杀的泥糜一见到剑光,本能地往后一躲。 泥糜这一闪躲速度极快,使得魏和意的剑只伤到了他的手臂,并未伤其要害。 “混蛋,你们这群汉人要干什么?想造反不成!”泥糜大怒道一边喊一边躲,魏和意则是挥剑追砍。 帐中其他人眼见这一幕,都是坐在座位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而那些负责倒酒的乌孙的侍女们则被突如其来的刺杀场面吓哭了,都捂着脸,惊叫着四处躲避。 “来人,有人有造反,护驾,快护驾!”泥糜大喊,随即有三名乌孙士兵持刀进帐与魏和意相搏斗。魏和意将此三人通通砍死。可“狂王”泥糜也趁此机会成功溜出了王帐。 任昌见此情形起身要冲出去追,却被魏和意拦住。 “呃,你留下看住这里,我带几十个人去追狂王!” 魏和意是正使,他的话对于任昌来说便是命令。因此,任昌听了魏和意的话只得留下来。 魏和意于是立即持剑出去,身后有二三十名使团士兵也跟着他出去了。 泥糜是聪明人,他知道汉使此次宴席上搞暗杀绝不可能是单打独斗,在国都赤谷城中肯定有他的同党。因此泥糜一出营帐,便立即带领十几名亲信一道骑马狂奔逃出了城。 第263章 再起波澜 魏和意带着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狂王泥糜的下落,便认定泥糜肯定已经逃出城去了。于是便与刘解忧一起集结城中支持自己的人在城中各门守卫。 这一边刘解忧和汉使魏和意等人刚组织起人马驻防赤谷城各门,那边狂王泥糜已经聚拢起自己的人马,让儿子细沈瘦统领着向赤谷城发起了进攻。 魏和意统领赤谷城中的军队,依靠着赤谷城坚固的城防打退了细沈瘦数次进攻。进攻不利,细沈瘦不甘心就此撤兵,于是便在赤谷城外挖出了数道战壕,将赤谷城团团包围,想把城中守军完全困死。 魏和意和刘解忧一面坚守城池不出,一面派使者前往安远城,向西域都护郑吉发信求援。 郑吉得报后,立即向长安朝廷写了奏书,得到允许发兵救援的回复后。郑吉才带领五千精锐骑兵赶往赤谷城救援。 此时时间乃是公元前53年的4月。在郑吉所率汉军铁骑的猛烈攻击之下,细沈瘦军大败,伤亡惨重,只得领残兵退走。 赤谷城解围之后,朝廷派出了中郎将张遵和车骑将军长史张翁为使者出使乌孙国。 张遵依照朝廷的意思,将魏和意和任昌以未得朝廷旨意,擅自谋害友邦君主的罪名,抓捕收监,押回长安处斩。同时,他派人送黄金二十斤和医药一同赶往狂王泥糜的营地,向泥糜致歉,缓和双边关系。 而质问刘解忧的工作则留给了使臣张翁。 “禀告大人,解忧公主来了!”一名汉军士兵进帐向张翁汇报道。 “嗯,让她进来吧!”张翁望了望手中拿着的汉节说道。 士兵立即退出去了,很快帐篷又被掀开,此时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锦缎的老妇人,老妇人头顶的发髻虽是黝黑,可仔细去看两鬓却已有不少银发。 张翁盯着刘解忧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就是刘解忧?” “正是刘解忧见过汉使!” “在下张翁,奉天子之命来调查乌孙大王遭刺杀之事!”张翁扬了扬手中的符节说道。 说完,不等刘解忧回应,他面色一沉,冷冷问道:“刘解忧,此番魏和意刺杀乌孙大王乃是你的主意,是也不是?” “是,是我建议魏大人趁着宴会刺杀狂王的,因为我认为这是除去狂王,让乌孙重归大汉怀抱的绝好契机!” “绝好契机?刘解忧,你很会强词夺理嘛!”张翁吹了吹胡子说道, “倘若当时魏和意真的把乌孙王杀了也就罢了,可惜如今刺杀失败,乌孙王安然无恙,而你刘解忧和汉使魏和意任昌勾结刺杀乌孙王却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乌孙王前不久还派了使者前往长安,向皇帝陛下讨说法,并扬言若汉廷给不出个满意的说法,他绝不罢休。你说此事我该如何去处置呢?” “如何去处置那是你的事,我只知道我刘解忧一心只为大汉朝,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刘解忧面不改色的说道。 “问心无愧?好个问心无愧,你敢说你刺杀乌孙王没有点私心?”张翁瞪着刘解忧说道,“我可听说了,你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元贵糜当乌孙王。对于之前元贵糜输给泥糜,没有做上乌孙王你很失望。所以这几年你一直在等待时机,是也不是?” “我刘解忧对天发誓,我没有此意,此番刺杀狂王,乃是因他凶狠残暴,与汉朝为敌!”刘解忧说道。 “信口雌黄!”张翁瞪着眼说道。 “来人,将刘解忧收监,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她承认自己的罪行为止!”张翁命令道。 随即便有几名士兵来押刘解忧,刘解忧心中既悲愤又无奈。此时赤谷城已完全被汉军控制,汉使张翁乃是这座城实质意义上的控制者,她也无可奈何。 刘解忧甩开士兵的手独自向前帐外走去。 刘解忧走后,有亲信凑过来说道:“大人,这刘解忧毕竟是和亲的公主,您羁押她,会不会有风险?” “风险,有何风险?我奉命查办此事,她死不认罪,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张翁答道。 张翁拘禁了刘解忧是想通过让她认罪,平息乌孙王泥糜的愤怒,好建立功勋,完成出使的使命。不想,被拘禁中的刘解忧写了封陈情信,并通过城中的乌孙亲信送了出去。 刘解忧把远赴乌孙和亲的这将近五十年的心酸和苦楚,一股脑写在陈情信中,并再三严明此次联合汉使魏和意、任昌刺杀狂王泥糜乃是出于汉朝利益考虑,绝无己私。 最终,刘解忧的这封陈情信在一个多月后,被送到长安未央宫刘询的面前。刘询读完信之后感动地泪流满面,并当即派出急使前往乌孙,释放刘解忧,并将先前羁押刘解忧的张翁押送京城长安斩首。 同时,刘询还下令以破羌将军辛武贤为帅领兵三万出塞进攻乌孙,诛杀狂王泥糜。 然而辛武贤领着大军尚未出玉门关,乌孙国的形势又发生突变:翁归糜之子乌就屠领兵偷袭了狂王泥糜所部的驻地,并成功一举诛杀了泥糜。如此一来,乌孙大王的位置便又空缺了出来。 诛杀了泥糜的乌就屠一下子人气暴涨,成为下一任乌孙大王的最有力的人选。只要他进入赤谷城,乌就屠便会顺理成章地被乌孙百姓拥戴为乌孙王。 然而乌就屠虽是翁归糜之子,但并非刘解忧所生,而是翁归糜和一名匈奴女子所生。 继续立匈奴女子生的人为乌孙大王,显然不符合汉朝的利益,因此占领赤谷城的汉军并未有撤军的意思,而是加固城防整军备战,与此同时,率领三万大军出征的辛武贤也继续向大漠进发。 然而,面对汉军几个月后即将到来的消息,乌就屠却并未领会,他率领麾下军队在赤谷城附近扎营,构筑作战工事。显然,他并不想因为竞争对手有汉军支持,就放弃唾手可得的乌孙大王之位。 如若事情就这样发展,乌孙境内势必会有一场血战,到时候乌孙百姓们又会生灵涂炭。 情势危急,刘解忧派贴身侍女冯嫽为使者出使乌就屠的营地。 刘解忧之所以会派冯嫽为使者,乃是因为冯嫽的丈夫右大将和乌就屠往日关系不错,而这在乌孙国内并不是秘密。 若是派别人为使,说不定还没见到乌就屠就被其手下给杀了,而派冯嫽为使,乌就屠会顾及与右大将的关系,亲自接见她。 而且冯嫽素来口才颇好,连刘解忧都自叹不如。此前,冯嫽也替乌孙出使过西域一些小国,口碑极佳,在西域百姓中得了冯夫人的美名。因此刘解忧相信,此番派冯嫽出使,必能止兵息战,破解乌孙当前的困局。 第264章 化解危机 冯嫽得到刘解忧的命令后,立即出城,未带任何护卫,一人一马来到乌就屠的营寨前。 这一天正是阴云密布,守营门的士兵看到有人靠近,立即手持武器走上前呵斥道:“你是谁?不许靠近!” “我是右大将之妻冯嫽,有事要与你们大王相商,请帮忙通报!”冯嫽大声说道。 她的声音高亢而嘹亮,足可以让营寨中大部分士兵都听见。 那几名士兵听了用乌孙语互相耳语几句。随即便有一名士兵转身跑步进了营寨。而其他士兵仍然手执武器,阻止冯嫽靠近。 冯嫽在马上静静地坐着,她知道刚才那名士兵是进去通报的,她现在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待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刚才进去的士兵才跑步出来。 他走到冯嫽附近大声说道:“大王同意与你见面,请下马随我来吧!” 冯嫽点了下头,翻身下马,她牵着马跟着那名士兵走进了营寨。 冯嫽被带到一处装饰豪华的大帐篷。帐篷的帘子被掀开,冯嫽走进了帐篷中。 帐篷中坐着好几个人,其中正前方中间一个铺着虎皮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乌孙壮汉。壮汉头发披着,还身上穿着兽皮做的甲胄,额头上还箍着一个兽骨雕成的狼头。 壮汉的面前还生着一只火炉子,上面有一只野兔在烤。 冯嫽扫了眼帐篷内的情景,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在这壮汉身上,这人她认识,正是乌就屠。 “冯夫人,听说你要见我商量事情,说吧,有什么事!”乌就屠一边烤着野兔一边说道。 “不错,感谢大王肯相见,我的确有事要与大王相商!” 冯嫽说道,接着她的目光扫向帐中另外几名身穿甲胄的人说道,“我要与大王商量的是事关乌孙和平安危的大事,外人不便在此地,还请大王体谅!” 冯嫽此话一出,帐中几名身穿甲胄的人都登时大怒,站起了骂道:“你这老娘们,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难道是想挑拨离间不成?” 其中一人边说还手按剑柄走上前去,似乎是要将冯嫽强行轰出大帐。 乌就屠见了连忙制止道:“诶,不得对冯夫人无礼!” “可是大王,这老娘们目中无人,想耍阴谋!” “此处乃是我的营地,她一个又老又弱的女子能耍什么阴谋。你们先出去吧,她既然要单独见我才肯说,那就随她的意,我倒想听听她到底有什么话好说。”乌就屠说道。 “这……”那几人想再说什么,可是见乌就屠一脸漠然,只是在那儿烤野兔,也便只好不高兴地退下了。 待众人都走了,乌就屠才开口道:“我不喜欢别人站着跟我说话,夫人还是先请就坐吧!” 乌就屠边说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冯嫽见了,便在临近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这时,火炉上的野兔烤的正香,乌就屠撕下两只兔腿,扔了一只到冯嫽面前,说道:“尝尝这只野兔烤的怎么样,这里不比城里,能招待贵客的也就只有这个。” 说完他自己拿起另一只兔腿啃起来。 冯嫽见了,也没客气,拿起兔腿吃起来。她这一趟来这儿也花了将近半日的功夫,肚子刚好饿了,而这乌就屠烤的兔腿火候正好,正是酥脆娇嫩,十分可口,冯嫽吃的津津有味。 一只兔腿吃完,乌就屠舔了舔手指头,悠然开口道:“夫人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奉了公主的意思?” “大王果然聪明,我今日前来正是奉了解忧公主的命令而来!”冯嫽答道。 “公主是希望我向她投降吗?”乌就屠问,他的眼睛望着冯嫽,目光中似乎带着浓浓的寒意。 “不,公主是希望促成你与汉朝讲和!”冯嫽迎着乌就屠的目光答道。 冯嫽看似柔弱,其目光却坚毅无比,两人目光相撞,反倒是乌就屠落了下风。他转过头去继续去瞧他炉子上的兔子,又问道:“这二者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大王的势力虽强,但与汉朝相比如同麻雀和苍鹰,汉朝幅员辽阔,军队百万,财力雄厚,西域原来是匈奴人的领地,如今也成了汉朝人的领土,汉朝在安远城设置了西域都护府,常年驻扎数万精兵。大王的实力莫说与汉朝相比,就算与这汉朝的西域都护府相比,也是比不过的。” “嗯”乌就屠点了点头。 冯嫽又继续说:“如今赤谷城已被汉军占领背后有西域都护府作为强援,而且汉朝的破羌将军辛武贤正率领三万大军朝乌孙这边赶来。一旦辛武贤将军赶到乌孙,大王您想您还有活路吗?” 乌就屠听了冯嫽这话,脸色很难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我们乌孙以游牧为生,去哪儿不能活。” “大王言下之意是想说,去投靠匈奴咯。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您觉得匈奴人会容忍一支乌孙军队在自家的牧场上繁衍生息吗?”冯嫽问道。 “那你究竟想说什么?大不了就是战死沙场罢了,我乌就屠怕他个鸟!”乌就屠愤怒地说道。 “大王误会了。我来就是来给大王指一条生路的。大王若能听从我的建议,保准大王非但不用死,还可以北面称王,与汉朝成为朋友。”冯嫽说道。 “哦,竟有这等好事,那就说来听听吧!”乌就屠脸上怒气瞬间消失,他打起精神,在等待冯嫽接下来的话。 “大王您想想,汉朝为什么要打你?”冯嫽问道。 “因为我的母亲是匈奴人,汉朝方面希望由公主生的儿子元贵糜去继承乌孙王的位置,所以这个矛盾是天生的,不可调和!”乌就屠说道,说话时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凄凉。 冯嫽注意到乌就屠脸上的表情,她微微一笑说道:“大王说的不错,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改变不了的。所以公主有个想法,她想建议汉朝皇帝把乌孙一分为二,让元贵糜统治其中一部,让大王统治另一部,就如同南北匈奴一样。这样便可以息兵言和,对乌孙百姓是好事,大王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当然前提是大王必须向汉朝皇帝投降。” 冯嫽说话时,乌就屠一直认真听着,等到她说完,乌就屠终于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建议倒是听起来不错,只是不知大汉皇帝会不会听从公主的建议?” “这您放心,大汉朝向来以和为贵,除非不得已,不会轻易用兵,还请大王不要怀疑,速速派出使者赶赴长安递交降书吧!”冯嫽劝道。 “好,那我就听从夫人的建议,向汉朝请降!”乌就屠下定决心说道。 随后,乌就屠让人在一张羊皮上写好了降书,派出使者赶往长安。同时,刘解忧也写信给正在向大漠行军的辛武贤,告诉他乌就屠要向汉朝投降的事,让他暂时扎营,停止前进。 乌就屠的请降信抵达长安后,第一时间被送给了皇帝刘询,刘询看过信后召丞相黄霸和御史大夫于定国一起讨论,随后下达诏书:按照解忧公主的建议,将乌孙国一分为二,解忧公主之子元贵糜为大乌孙王,得六万户百姓,而乌就屠则为小乌孙王,得四万户百姓,两位乌孙王地位平等,不分尊卑,同受汉朝的册封。 此诏书送达乌孙后,得到两方认可,乌孙的危机就此结束。 结束了危机之后,刘解忧也已是心力憔悴,这场风波前后持续了三年之久,期间她一度被细沈瘦围困在赤谷城,又一度被张翁关在狱中,可谓经历了诸多磨难。 此刻,她已年近七旬,心爱的丈夫翁归糜早已过世,仇人狂王泥糜也已死去,儿子元贵糜已做了大乌孙王,乌孙国也已恢复了太平。她对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呢?要说有,唯一便是对故乡的思念了。 公元前51年夏,远嫁乌孙和亲五十年的解忧公主向皇帝刘询上书请求归国,得到刘询的首肯。 三个月后,刘解忧携三名孙子孙女一同穿过漫漫黄沙抵达汉朝的阳关,由在此等候的后将军常惠(赵充国死后,常惠接任后将军之职)率领亲兵卫队护送到长安。 当年出塞和亲时,刘解忧还是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如今重归汉地之时却已是个满头银发、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走路的老人。这真是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皇帝刘询对刘解忧也是仰慕已久,等刘解忧祖孙到达长安城郊之后,刘询亲自到城门处迎候,并引导他们进入长安未央宫。 未央宫中早已排出盛宴招待这位远离故国多年的女人。 次日,刘询下诏以皇家公主的级别在长安郊外赐予公主宅邸、良田、奴婢和俸禄,朝见礼仪也比照皇家亲生的公主。 解忧公主自此便在长安附近住下了,两年后,刘解忧因老病与世长辞,享年72岁。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当年陪同刘解忧去乌孙和亲的贴身侍女冯嫽,并未随刘解忧一道回国,她留在了乌孙国,辅佐刘解忧的儿子当上大乌孙王的元贵糜治理国家,最后老死在乌孙的土地上。 第265章 匈奴来朝 两位乌孙王同时受册封,标志着大汉对乌孙已经形成了实质性的控制,乌孙完全成为了汉朝的附属国和强有力的盟友。 就在乌孙国政局突变之际,匈奴内部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动乱。匈奴这场祸乱从公元前58年开始,先后有七个单于被拥立。这七个匈奴单于间混战不休。到了公元前52年,七个单于中有五人已死,只剩下北匈奴的郅支单于和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郅支单于在兼并了其它匈奴残余势力后,势力大增,同时对弟弟呼韩邪单于发动了多次战争。 南匈奴实力不如北匈奴强大,又无力招架北匈奴的连番进攻。只得向南边的汉朝寻求援助。 汉宣帝刘询得到南匈奴的求援信后,立即召集大臣商议。最终刘询采纳了太子太傅萧望之的建议,决定出兵帮助南匈奴,通过扶持南匈奴来对抗强大且极具野心的北匈奴。 这一年,汉军调集重兵陈兵边界,并派大军从西域进攻北匈奴。北匈奴无力同时对南匈奴和汉朝两路发动战争,只得引兵退走。南匈奴因此转危为安。 为了答谢汉朝对自己的支持,公元前52年,南匈奴呼韩邪单率部众到五原塞,向汉朝请求归顺,并表示愿意奉上匈奴国的珍宝,希望入长安朝见大汉皇帝。 刘询听闻消息后大喜,与群臣商议后决定接受难呼韩邪单于的归顺,并确定呼韩邪单于在次年春天正月初一正式入长安拜见。汉朝方面将以天子之下诸侯王之上的礼节迎接呼韩邪单于。 次年春天,呼韩邪单于果然如期来到长安。 大汉开国以来虽有不少少数民族的首领来过长安,可是北方强敌匈奴单于来长安可是第一次。因此,呼韩邪单于一行两百余人到达长安后,长安的百姓们争相前来观看,他们都想知道威武雄壮的大匈奴单于到底长什么样。 由于围观的人太多,呼韩邪单于一行一时间进退不得,为此,刘询不得不派出数千名羽林军护卫前去引导,呼韩邪单于一行这才得以顺利抵达未央宫。 进入未央宫后,刘询亲自在正殿台阶之下迎接呼韩邪单于一行。 呼韩邪单于一见刘询,当即依匈奴之礼,单膝跪地向刘询致意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亲自降阶相迎,臣不胜感激!” 刘询见状立即上前扶起呼韩邪说道:“爱卿不远万里赶来长安朝见,朕又岂能不降阶相迎?” 说完,刘询即拉起呼韩邪的手一道登上台阶,步入未央宫。 未央宫正殿中,文武百官早已到齐,皇后王绮云、宠妃张婕妤以及太子刘奭、淮阳王刘钦等也来了。 待刘询拉着呼韩邪单于的手入殿,殿中之人皆跪伏在地行礼。 “平身吧,诸位,都入座吧!”刘询一甩袖子笑着说道。 殿中众人遂都谢恩起身,各自在自己的坐席上入座。 呼韩邪单于的座位设在刘询的左侧,而刘询的右侧则坐着太子刘奭和淮阳王刘钦。刘询引着呼韩邪入了座,随后自己登上殿中的御阶,在龙椅上坐好。 “可以开宴了!”刘询对身旁侍立的太监总管弘恭说道。 “开宴!”弘恭高声诵道,这声音经过数十名太监的传诵,直接传到了御膳房。 随即千余名宫女和太监便端着一盘盘珍馐美味和一壶壶美酒朝未央宫而来。 酒菜上桌,众人先是吃了几口,又一起饮了几杯酒,随即开始闲聊起来。 “爱卿此次入长安,可有什么新奇的发现吗?”刘询笑问呼韩邪。 “哦,要说这新奇之处,那是太多了,就比如说我们匈奴人一直生活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住的都是帐篷,而你们汉朝人,则住是在房子里。臣此次入长安,一路上住了半个多月房子,说实话臣有点喜欢住房子了。”呼韩邪如实答道。 “不同地方不同气候,生活方式亦有不同,不管是住帐篷还是住房子都是人类融入自然的一种方式,只要住得舒坦即可,管他住在哪里。”刘询说道。 “除此之外,单于可还有其它意想不到的见闻,不妨说来听听,权当一乐。”刘询又问。 “哦,陛下让臣说,臣便信口胡言了。说实话,此次来长安之前,臣还有些小的担心。臣有意归顺,陛下也诚心接纳,可毕竟匈奴与汉朝为敌一百五十年,臣担心长安的百姓会怨恨臣等一行。然而出乎臣意料的是,臣等一行人到了长安之后,百姓们是夹道欢迎。他们把臣等一行团团围住,仿佛是看演员表演一样,这让臣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呼韩邪如实说道。 “爱卿莫要奇怪,百姓们可不只是在欢迎你呼韩邪,而是在欢迎和平,汉匈之间这一百五十年征战不休,你们到了长安,这便算是汉匈之间真正和平了,所以百姓才会欢迎你!这恰恰说明了百姓们渴望和平,反对战争啊!”刘询笑道。 “陛下果然英明睿智,臣深感佩服!”呼韩邪奉承道。 听了呼韩邪这位匈奴单于的奉承,刘询心中也颇为得意,借着酒意,刘询指着身旁的皇后和宠妃说道:“还忘了向大单于介绍朕的女人,这位是朕的皇后王皇后,这位则是朕的爱妃张婕妤!” 呼韩邪连忙躬身一礼,说道:“外臣见过两位娘娘!” 王绮云和张倩容也都颔首回了一礼。 刘询又指着太子刘奭和淮阳王刘钦说道:“这是朕的两个儿子,太子刘奭和淮阳王刘钦!” “奭儿,钦儿,还不赶快向大单于行礼!”刘询转过头对两个儿子命令道。 “是”刘奭和刘钦答应着都离座向呼韩邪躬身行了一礼。 呼韩邪打量了一番刘询的这两个宝贝儿子,只见一个个高俊雅,皮肤白皙,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而另一个则是身高体健,相貌魁梧,仿佛一个初入沙场的青年将军。 呼韩邪用赞许的语调说道:“陛下真是好福气啊,这两位皇子都是一表人才,一个外表儒雅,一个外表刚毅,有此二兄弟一文一武,相互配合,陛下千秋之后,大汉朝必将延续陛下的繁荣昌盛啊!” 呼韩邪这话依旧是在奉承,不过听了呼韩邪这奉承,刘询却不自主地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于是问道: “那爱卿觉得,这大汉的江山将来是以文治国好还是以武治国更佳呢?” 刘询此问让呼韩邪、王皇后和张婕妤都是心头一紧,刘询明着是在问治国方略,可实际上却是在问继承人的问题。 随着儿子们渐渐长大,刘询对长子的刘奭的不满渐渐增多,对次子刘钦的喜爱却是与日俱增。不过他极少主动提及这一问题。今日在呼韩邪面前问此问题,实属酒后妄语。 而呼韩邪这些年能在匈奴内斗中脱颖而出,成为南匈奴的首领,证明此人并非泛泛之辈,对于如何在权力场上和稀泥,置身事外,他是了然于心的。 “以文治国还是以武治国,此乃大汉之国策,陛下盖世英明,自有谋略,臣不过一荒蛮之地的首领,目不识丁,不习教化,岂敢随意谈论!” 刘询听了呼韩邪的话一笑,没再继续问这个话题。主宾之间又恢复了和谐融洽的氛围。 这日的宴会举行了两个多时辰便散了。刘询在宣室殿附近找了间宫殿,留呼韩邪在未央宫小住,两人每餐都要同桌吃饭,畅谈古今,仿佛是两个相见恨晚的朋友一样。 第266章 匈奴来朝2 又过了几日,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刘询邀呼韩邪一同赴上林苑打猎,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刘奭和刘钦以及一众羽林军护卫。 众人一到上林苑,刘询便将所带的羽林军分为四队,刘奭和刘钦各领一队,刘询和呼韩邪亦各领一队。 同时,刘询还约定以正午之前为狩猎时间,狩猎时间截止,四队集合,所获猎物多者胜出。除去皇帝刘询的队伍之外,另外三支队伍中,猎物最多者可获赐龙纹金腰带一条,蜀锦蟒袍一件。 说好比赛规则后,四队随即散开,各自狩猎去了。 此次狩猎比赛说是四队,其实也就是两队。皇帝刘询的队伍不参加奖品的竞争,而呼韩邪这个人精虽然是骑马狩猎的高手,但为了奉承刘奭和刘钦,自然也不会抢这个风头。 因此实际上,参与竞争腰带和蟒袍的,便只是太子刘奭和淮阳王刘钦了。 刘钦早就被封为淮阳王,可刘询却迟迟不让他到封国淮阳就国。因此,刘奭心中对这个弟弟早就心怀不满。 而刘钦自恃深得父皇刘询的宠爱,而且母亲也是刘询的宠妃,向来对哥哥刘奭心中轻视,大有与太子争夺帝位之心。 因此,此番狩猎比赛伊始,刘奭和刘钦二人就迫不及待领着手下人出发,以便打得更多的猎物,在父皇刘询面前挣得面子。 “大王,看前面有一只豹子!”一名士兵指着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说道。 “好眼力,本王今日一定要旗开得胜了,赢了父皇的奖励!”刘钦说着,挽弓搭箭一射,箭射中了豹子的腿。那只豹子嘶鸣一声,猛地往丛林中一蹿,很快就不见了。 “死畜牲,你都中了本王一箭,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刘钦说着打马也跟着朝丛林的方向冲去。 刘钦打马跟着猎物在灌木丛中左突右蹿。走了一段时间,刘钦一时竟跟丢了猎物,他停下马四处搜寻猎物。 刘钦搜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成功在丛林之间发现了豹子留下的斑斑血迹。 刘钦顿时大喜,他下马提着弓顺着血迹去搜寻,果然在一棵灌木后发现了那只豹子。它正趴在那里,喘息着,显然腿上的箭伤以及刚才的亡命奔波,让它一时精疲力竭,它急需要休息。 “看你往哪儿躲!”刘钦笑着心中暗自说道。 随即他搭起弓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便要去射那只豹子。正在这时刘钦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黄色的轮廓,这个黄色轮廓正好在那只受伤的豹子背后。 刘钦心头一惊定睛去看,原来这个黄色轮廓竟是太子刘奭。刘奭是追逐一只野兔到这里来的。他刚好就在那只受伤的豹子背后十多米外,不过他并未发现这只豹子,只顾着指挥手下的人去追逐那只野兔。 要不要射这一这只豹子,刘钦的心中产生了犹豫。如果射,那么箭一旦射偏一点,都可能射中刘奭,可如果不射,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个误杀刘奭的好机会。 恶毒的念头在刘钦心中泛起,他犹豫了一番之后,终于是拉紧了弓弦,将箭头对准的方向从豹子的脖子偏向太子刘奭的脑袋。 刘钦的嘴角露出了狞笑,他不同于哥哥刘奭,他可是个文武双全之人,他的箭百发百中,没有猎物可以逃脱他的箭,只要他想让他死。 刘钦拉着弓弦的手松开,随即箭离弦向前方迅速飞出。 刘钦闭上了眼,他在等待,等待哥哥刘奭中箭惨叫倒地的声音。 然而过了几秒,这声音却迟迟没有出现,刘钦睁开眼,朝刚才射箭的方向去瞧,只见那箭正射在一株高大的灌木树干上。上面还有一一块黄色的碎布,而不远处太子刘奭正捂着自的袖子,他的衣袖已破,是被一支利箭划破的。 原来,刚才就在刘钦用箭射自己的哥哥时,那只受伤的豹子也感受到了杀气,它突然跃起往前一蹿,消失在前方的灌木丛中。不过它这突然间的一蹿,却吓到了太子刘奭,刘奭本能地向后一躲,他这一躲,不但躲过了豹子,更躲过了刘钦射出的必中的羽箭。 “什么人!?”刘奭抓着自己被割破的衣袖惊叫道。跟随其左右的羽林军也立即围过来,将刘奭包在中间严加保护。 “不好意思,让大哥受惊了!” 一个声音从后方不远处响起。 刘奭及其身边众人听到这声音,都转过头去看,只见淮阳王刘钦提着弓踏着灌木丛走过来。 “原来是你,刚才那箭是你射的?!”刘奭瞪大了双眼,怒问道。 “嗯,不错,刚才这豹子之前中了我一箭,我一路追击它到了这儿。之前那一箭我本以为可以结果了这畜牲,没想到竟射偏了,让这个畜牲跑出来惊扰了大哥。”刘钦笑着说道。 “刚才那箭真的是射那只豹子的吗?我看未必吧,要不是刚才那豹子出现,惊扰了我,刚才那箭就不是割破本太子的袖子这么简单了!”刘奭说道。 “哦,本王的箭割破了太子的袖子吗?那本王这里向太子殿下赔罪,待回头,本王送几匹上好的布料到太子殿下处,重新做件衣服就行,何必大惊小怪!”刘钦向刘奭深鞠了一躬,一脸恭敬地说道。 “大惊小怪?刘钦你这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想射死本太子!”刘奭怒道。 “诶,话可不能乱说,本王对太子哥哥一向敬重,怎会有此害人之心呢!哥哥要是因为受了伤心中有火想发泄的话,你朝弟弟身上射一箭,愚弟绝无怨言!”刘钦说道。 “你………”刘奭怒瞪着弟弟刘钦,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儿,刘奭才说道:“刘钦,你记住,本太子不会忘了今日这一箭!” 刘奭说着从身后的树上拔出了箭,折成两段,扔在地上,然后一甩袖子,领着手下的人气呼呼地走了。 刘钦望着地上的断箭,脸上只是淡淡一笑,接着便又去追那豹子去了。 这一厢刘奭和刘钦兄弟俩大吵了一架,那一厢,刘询和呼韩邪一起狩猎也出了问题。 论骑射和狩猎的本事,马背上长大的呼韩邪肯定是比刘询更胜一筹的。不过,为了讨好刘询,呼韩邪故意紧跟在刘询后面,看到猎物,也不贪功,总是让刘询先射了,射不中他再射。 而刘询呢,作为东道主,他急于在呼韩邪面前展现大汉天子的威风,因此,一看到猎物,刘询丝毫不犹豫,立即搭箭去射,也不考虑呼韩邪的动作为何总比他慢半拍。 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可是刘询得到的猎物却并不多,只有两只野兔。这显然不能让刘询满意,于是他驱马继续朝丛林深处走去。 这时,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条棕灰色的尾巴在微微摇动,刘询定睛去看原来是一只狼。 刘询大喜立即搭箭去射,却由于距离太远,没射中,狼受了惊吓,立即往前方的丛林蹿去。 刘询打马在后面紧紧跟随,到了某棵树旁边时,忽然马嚎叫一声,向一侧栽倒,刘询也随即随马一起坠落在地上。 呼韩邪和羽林军卫士原本都在后面跟着,怕打扰刘询狩猎的雅兴,见刘询坠马,立即跑过来扶刘询。 刘询被扶起后,呼韩邪仔细瞧了瞧坠马的地方,才发现地上赫然有几个铁蒺藜似的东西,似乎是猎人用来捕猎用的,而刘询的坐骑的前蹄上正有一个这样的铁蒺藜。 第267章 匈奴来朝3 “陛下,您的马应该是不小心踩到这个受伤栽倒的,这才导致了您坠马。”呼韩邪手中拿着一个铁蒺藜说道。 刘询一只手按着自己摔疼的腰,另一手从呼韩邪的手中接过铁蒺藜。 “哦,这是什么东西?”刘询瞧着手中的东西问道。 “这叫铁蒺藜,是猎人打猎用的,一些有经验的猎手,会在一些隐蔽的地方投放这种东西,然后他们会把猎物故意驱赶到这里。让猎物踩到铁蒺藜,这样猎物就逃不掉了!”呼韩邪说道。 “原来如此,想必刚才那只狼应该是知道这里有这东西才引我至此吧,这些狼太聪明了!”刘询叹道。 “上林苑可是皇家御苑,是不准外人进来狩猎的。陛下,要不要让廷尉府去查查看,到底是谁私自进了上林苑,还留下这些东西!”一位跟随的羽林军郎官建议道。 “不了,不就几个铁蒺藜,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搞得百姓不得安宁。”刘询摆摆手说道。 刘询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可是他的腰却是确确实实摔倒了,这腰上的痛断断续续,一直到他死的时候,都没好。 因为坠马伤到了腰,坐骑伤了人也伤了,这一日的狩猎活动到此便结束了,刘询被几个侍从扶着回到集合地休息,并把捕到的猎物烤了作为中餐。 这时,刘奭和刘钦两兄弟也回来了,两人还在为之前的误伤事件争吵,为了平息冲突,刘询不得不给他们二人各赐一条龙纹金腰带作为赏赐。 简单吃过中饭后,刘询便带着一行人又回了皇宫。 呼韩邪在长安又住了几日,便告别刘询重返草原。 临行前,刘询又是赏赐给他一大堆钱粮和布匹,并亲自送出了长安城。 “你我虽是不同民族之人,但此番相处,你我已有了深厚的友谊。今日一别,不知将来何时能再见啊!”城门前,刘询叹道。 “此番朝见,君臣之份已定。陛下只需保重身体,只要时机合适,臣必会再度来长安朝见,届时你我君臣便可再度相见,陛下勿忧!”呼韩邪说道。 刘询听了点点头,又感叹说:“朕的臣子虽多,不过像你这样深得朕心,又对朕处处恭敬的人却少之又少。只可惜啊,你是匈奴的单于,如果你不是匈奴单于,而是一普通匈奴人,朕一定要把你留身边,做朕的金日磾!” 呼韩邪听后单膝跪地下拜道:“金日磾乃汉武帝时之贤臣,陛下拿金日磾与臣相比,实在让臣受宠若惊。臣深受陛下之宠幸,深感荣幸。此番回草原,臣必将告诫臣民要永远与大汉朝和睦相处,同时也将日日为陛下祈祷,祈求陛下长寿万年,以报陛下之恩。” “如此甚好,此乃汉匈百姓之福!”刘询满意地点点头。 “古话说,送君十里,此处出城已有十里,陛下请止步吧!”呼韩邪说道。 “嗯,那就祝诸君一路好走!”刘询双手抱拳说道。 “一路好走”呼韩邪重复了一遍,随即上马,其随从也跟着上马。 呼韩邪一行人渐行渐远,刘询才带着跟随送行的臣子们返回了城中。 直到离开长安城很远,一名匈奴贵族才凑过来问呼韩邪道:“大单于,您觉得这位汉朝天子如何?咱们匈奴真的要臣服于他吗?” “当然,汉朝皇帝是个不错的人,聪明睿智,臣子们都对他十分服从,而且对我们也不错,比我们匈奴内部那几个王爷好多了!”呼韩邪说道。 呼韩邪说完,却又独自叹了口气。 匈奴贵族十分奇怪问道:“既然大单于这么看好汉朝皇帝,又为何叹气呢?” “我叹气不是为汉朝皇帝,而是为了汉朝皇帝的那两个儿子。”呼韩邪说道。 “哦,这又为何?大汉皇帝的太子相貌儒雅,一看就是学富五车饱读圣贤书的大学问家,而次子淮阳王刚毅果决,勇猛有胆识,大单于为何为他们叹气呢?” 呼韩邪听了下属的话,却是摇摇头说道:“不,你只看到了表象,没看出内在。此二人一个空读了一肚子书,却不知道该怎么样结合实际去用,而且性格懦弱,是个空有好皮囊的绣花枕头。而另一个傲慢自大,明明无谋却又怀不轨之心,比之其兄更不如。当今的大汉皇帝一旦故去,此二子无一人可延续大汉眼下繁荣鼎盛的局面。” “哦,那依大单于之见,大汉朝将来岂不危险?”匈奴贵族又问。 “那就要看你说的这个将来是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了。若是一百年,那自然是危险,若是十年二十年,那不用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至少二、三十年内,大汉朝强盛而匈奴弱小的局面不会改变。而二、三十年后,你我都已行将就木,自有下一代人接我们的班,那时匈奴与汉朝之间是战是和,他们自有他们的决断,我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呼韩邪笑着说。 “大单于这番分析可谓鞭辟入里醍醐灌顶啊,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安心做大汉的臣子,享受太平盛世吧!” “对,要享受太平盛世!” 呼韩邪笑着答应道,他一甩马鞭,朝着前方驰骋而去。而他的那些匈奴贵族们见状,也纷纷甩开马鞭跟了上来。 第268章 画图麒麟 呼韩邪一行顺利离开了长安后,刘询也没闲着。 为了进一步统一儒家学说,加强思想统治。这一年春末,刘询召集包括萧望之、刘向、韦玄成、薛广德、施雠、梁丘临、林尊、周堪、张山拊等儒学名人二十三人一起在未央宫的石渠阁开会,讨论包括《易》、《尚书》、?《诗》、?《礼》、《春秋》在内的四书五经等经典着作,解释和学说上的差异,并由皇帝刘询亲自裁定评判。此次学术会议史称“石渠阁会议”。 石渠阁会议其目的旨在通过讨论差异,消除各家之间的分歧,确立一个统一的经学标准,即统一儒家经典的解释。 石渠阁大讨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石渠议奏》一书。 经会议讨论后,四书五经中的《易》增立“梁丘”,《书》增立“大小夏侯”,《春秋》增立“谷梁”等部分。同时朝廷还增设了多位博士,进一步推动了经学的发展和统一。 石渠阁会议不仅对汉代经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对整个汉代以后的儒学思想和政治统治思想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匈奴来朝和石渠阁会议的成功召开,使得汉宣帝刘询的声望达到顶点。这一年刘询刚好四十岁,正值壮年,不过刘询却自觉有一丝未老先衰,大限将至之感。 站在未央宫最高的宫殿的走廊上,望着下面气势恢宏连绵不断的汉宫,以及远处皇城之外,那数不清的繁华热闹的长安街市,刘询自觉,自己这十几年的辛苦操劳,每天夙兴夜寐看奏章指点天下事没有白费。他的文治武功不输于汉文帝、汉景帝和汉武帝,他可以在心底呐喊说自己无愧于大汉列祖列宗。 可是倘若就这样死去,刘询又觉得心底好像又缺了点什么,可是缺了点什么呢?刘询自己又说不出。 正在这时,或许是长时间操劳的缘故,刘询却突然觉得头脑发晕,紧接着便是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等刘询再度醒来时,他人已经躺在宣室殿的御床上。刘询睁开眼,只见床边站了不少人,有皇后王绮云和太子刘奭,还有宠妃张婕妤和淮阳王刘钦。此外太监总管弘恭和内者令石显也在场,新任丞相于定国(黄霸这一年已经故去)也在一旁侍立着。 站在床边的皇后王绮云,最先发现刘询醒了开口道: “陛下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朕这是怎么了?”刘询不解地问道,他此时的脑袋还有些沉,对自己晕倒之事完全不记得了。 “陛下您昨天晕倒了,昏睡了一天一夜,这可真把我们吓到了!”张婕妤插话道,她脸上满是愁苦和担忧,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娇媚无比,让人心生怜爱。 “阿容,莫要担忧,朕没事!”刘询扶着床坐起来说道。说完还伸出手在张婕妤的额头抚了抚。 张婕妤那原本忧郁的脸上瞬间阴转晴,绽放出灿烂笑容。 一旁的王绮云见了,心中难免吃醋,不过,刘询刚刚醒来,她也不想多想,于是强压心中那点醋意说道:“陛下刚刚苏醒,还需要多休息,御医说了,陛下是因为操劳过度才晕倒了。如今匈奴已经归顺,国泰民安,陛下您也应该稍事休息了,那些日常的政务不重要的事,就交给丞相和太子去处理吧!” “对啊,父皇您该适当休息了,有些日常琐事交给儿臣来处理就行,儿臣也不小了,也该历练历练了!”刘奭在一旁也说道。 王绮云和刘奭这对母子这番一唱一和,既是对刘询的关心,也是在借机增强太子的权力。 刘询对此心如明镜,不过刘奭的确年纪不小了,此时已是二十四岁的人了,也该得到历练了。 于是,刘询点点头说道:“于定国,近来朕身体抱恙,朝政就交给你和太子了,太子没什么经验,对朝政一无所知,你要好好教他。朝政上的小事,你们自己处理即可,不过,朝政上的大事,还必须告诉朕,由朕亲自裁定方可,知道吗!” “臣领旨!”丞相于定国跪下说道。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刘奭也跪下来说道。他的头虽是低着的,然而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 参与朝政,便意味着将来刘询百年之后,继承皇位希望更大了,刘奭的得意可想而知。 而张婕妤和刘钦这对母子的脸色则不免黯淡。 刘询注意到床边几人的脸上神情的变化,不过他并没有顾及太多,而是继续说道:“石显和弘恭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顺便替朕传太仆卿戴长乐来,朕有话对他说!” 不久戴长乐赶到,跪下行礼。刘询听到老伙计的声音十分高兴,说道:“长乐,你来了,快平身吧,朕有件事要交给你!” 待戴长乐起身,刘询接着说道:“自呼韩邪单于走后,朕就一直有个想法,不过当时心中有所顾虑,而后又忙于石渠阁群儒大会的事,所以这一想法便耽搁了下来。此次身体抱恙提醒了朕,世事无常,人的生老病死不过旦夕之间的事,纵使天子也不能例外,所以心中一旦有想法就要去做,否则恐会空留遗憾,死不瞑目。” 戴长乐一听,立即躬身一礼道: “陛下有何想法,但讲无妨,臣必当效死命,替陛下完成夙愿!” “好,有你这句话,朕便可以安心地说了。”刘询略作停顿又接着说: “朕自幼饱受苦难,长于寒微,恰逢昭帝暴崩,刘贺又昏聩,朕才得以登上帝位。即位之初,朝政大权皆掌于大将军霍光之手,朕不过是一傀儡而已,直至霍光死,霍禹一党谋反,霍家被诛,朕才真正放开手脚,治理朝政。如今四海安定,西羌,西域皆为大汉之领土,匈奴,乌孙皆向大汉俯首称臣。想当年,汉武帝穷其一生,攻打匈奴,然而至死,匈奴依旧雄踞北方,仍然是中原王朝心头大患。然而如今,此事竟在朕的手上一举解决。朕心中也是颇为骄傲。论文治武功,朕自问还算得上是一明君。朕之所取得这样的功绩,与诸位大臣悉心辅政不无关系。” “长乐,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死后,孝武皇帝为他修建了座祁连山似的陵寝,来纪念他的功劳。朕也想效仿孝武皇帝一样,选出那些为朕、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为他们作画,并在宫里寻一间宫殿安放,以表彰他们的功绩。长乐,此事朕便交给你了,一定要注意保密,在事情完成之前,不可外泄。你是朕的亲信,相信你一定能替朕做好此事。” “是,陛下放心,臣定会让陛下满意!”戴长乐答应道。 此事,戴长乐的确没有让他的好兄弟刘询失望。一个月后,十一幅功臣图画好。 刘询命人将汉武帝时建造的、用于珍藏皇帝珍贵典籍的未央宫的麒麟阁,重新修葺装饰一新之后,将十一幅功臣图做成屏风,立在麒麟阁中。 这十一副功臣图画的依次是: 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大司马、大将军、富平侯张安世, 大司马、侍中、龙额侯韩增,后将军、少府、营平侯赵充国, 丞相、高平侯魏相,丞相、博阳侯丙吉, 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宗正、阳城侯刘德, 少府梁丘贺,太子太傅、关内侯萧望之,典属国、关内侯苏武。 此十一人除了梁丘贺和苏武之外,几乎囊括汉宣帝刘询在位中前期的所有高官,可谓含金量十足。因此,刘询对这份名单也十分满意。 功臣图在麒麟阁中悬挂之后,刘询焚香沐浴更衣,然后亲自率众文武大臣同来拜谒这十一幅功臣图。 第269章 杨恽被杀 麒麟阁功臣图之事圆满完成之后,戴长乐成为了朝中的红人。一时间不少官员都来上门拜谒巴结戴长乐,戴长乐俨然成了萧望之之后,刘询身边又一位亲信宠臣。 这一天戴长乐照例乘坐马车出门溜达。戴长乐是朝廷的太仆,又是皇帝的宠臣,因此他乘坐的马车极尽奢华,以黄金做车骨架,以蜀锦为帘布,里面还装饰着宝石美玉,还有上好的檀香熏香,真可谓是富丽堂皇穷奢极欲。 当然,既有香车哪能没有美女,此时已年过四旬的戴长乐早已娶妻生子,妾室也有好几个,不过这些还不够,他的府上还藏着几十名年轻妖艳的美姬。 这些美姬既有才又有貌,无聊时给他跳跳舞唱唱歌,兴致来时,陪主人睡一觉一同云雨巫山也是有的。 戴长乐每次出门,马车里总会带上四五名美姬做伴服侍,今日也不例外。 此时戴长乐坐在马车里,两个美姬为他捶背,一名美姬为他捶腿,左右还各有一名美姬伺候他喝酒吃水果,此等享受,纵使是天子刘询也要赞叹羡慕。 戴长乐颇为得意,一边喝着身旁一位绿衣美姬递来的葡萄酒,一边悠然说道:“昔年啊,我戴长乐不过是一赶车的马夫的儿子。记得十三岁那年,我与陛下一同跟着我爹所在的商队在外游历时,路过邯郸城。” “当时啊,我和陛下聊将来想做什么,我说我戴长乐这一生的梦想,就是要做全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可是我连全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听了戴长乐的问题,给他捶腿的红衣美姬说道:“那戴大人,全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到底是什么样的?您现在可知道吗” “当然,你们想,这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人是谁啊?”戴长乐问。 “那当然是皇帝了”身旁的美姬一边说一边把一瓣橘子塞到戴长乐的嘴边。 戴长乐把嘴边的橘子吃掉,过几分钟才笑着说道:“对,所以这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自然就是给皇帝驾马车的人了!” “给皇帝赶马车的人又是谁啊?是宫里的羽林军卫士吗?” 戴长乐听了一笑,对身边的美姬们说道:“你们啊太没见识了,你想本大人如今的官职叫什么名字啊,太仆!太仆管车管马,管道路交通,这不就是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吗?” 一众美姬听了都是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太仆说的不错,戴大人就是天下最厉害最优秀的马夫!” 戴长乐听了美姬们的话心中十分得意,他把身边女子小蛮腰一搂,又是连吻了好几下。 正当戴长乐正在马车里和美女们暧昧亲热时,马车却“嘎吱”一声停了。这声音让戴长乐颇觉扫兴,他松开怀中搂着的美人,冲着车夫斥问道:“怎么驾的车,干嘛停车?” 车夫受了斥责,隔着车帘,解释道:“回老爷,有马车挡路,我过不去!” 戴长乐一听,更加恼怒了,说道:“你去告诉对方,这是太仆大人的马车,叫他识相的赶紧一边去!” “是”马车答应着,很快便和对方对话起来。 戴长乐原以为,车夫把他的话一传,对方肯定能走,自己的马车也能继续前进,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开动。于是他等的不耐烦了,掀开车帘去看却只见车夫正好回到马车上。 “怎么回事?对方不肯让路吗?你没跟他说这是太仆戴大人的马车吗?”戴长乐问。 “回老爷,跟他说了,对方说了,整个朝廷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老爷您,别人的车他可以让,老爷您的车他绝对不让!”车夫战战兢兢地说道。 戴长乐听了,眉头倒竖,瞪大了眼睛,瞧向了对面挡路的马车,只见那马车装饰也十分豪华,显然那马车的主人身份也不一般,非富即贵。 不过,那马车里到底坐的是谁,竟然不给他戴长乐面子。戴长乐正困惑,对面的马车车帘被掀开,马车里的人探出脑袋也朝戴长乐这边看过来。 戴长乐一瞧,对面这人他熟悉,非是别人,乃是光禄勋杨恽。 这杨恽乃是前丞相杨敞之子,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他的外公司马迁写的《史记》原本私藏在杨家的,后经杨恽整理公之于众,才得以广为流传。可见杨恽才华之高。 不过,才高者必恃才傲物,这杨恽也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他瞧不起那些没有才能却通过关系爬上高位的人。而这戴长乐就是典型。 戴长乐不过一山东乡下马夫之子,凭借着和皇帝刘询是发小的关系,以及推荐了张婕妤,才得以当上“九卿”之一的太仆之职,并非有什么才能。 而且此次皇帝还把画功臣图于麒麟阁之事交给戴长乐,让戴长乐在朝廷百官中赚足了人气。 不过,戴长乐越是春风得意,杨恽就越是瞧不起他。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光禄勋杨大人,杨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戴长乐先打招呼道。 “在下无事在街上随便逛逛罢了,戴大人你这又要是去哪儿,还让车夫下车来赶人,是有什么急事还是马车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杨恽一边说,一边拿目光去瞅戴长乐身后的马车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名妙龄女子的罗裙。 戴长乐似乎也觉察到杨恽在瞅马车厢里面的情况,身子挪了挪试图挡住杨恽的视线。 “杨大人说笑了,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哪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戴长乐说着,不等杨恽再说,又开口道,“我还有事,就不陪杨大人聊了,还请杨大人往边上靠一靠,好让我的马车过去!” 杨恽一听笑了,略带讥讽地说道:“要想让我杨某给你戴长乐让道也可以,你把车帘完全掀开,证明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那我杨某乖乖给你让道。否则,你戴大人反应该向我让路才是!” 戴长乐一听,脸色顿时煞白,可是话已经说出去,对方借他的话反将了他一军,让他一时下不来台。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让车夫把车靠边,给杨恽让道。 杨恽得了便宜,还不忘挖苦一两句。 “多谢戴大人,要是朝廷中的无能却依靠关系窃居高位之辈,都能像大人这样,有自知之明乖乖让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杨恽说完拱手一揖,然后放下车帘,他的马车随即驶过戴长乐的马车,然后扬长而去。 杨恽走后,戴长乐仍坐在车头发着呆,他的脸色煞白,脸部肌肉僵硬,不发一言,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 这时一名美姬走过来拉着他的肩膀,娇声娇气地说道:“大人,你在这儿发啥愣呢,我们该走了!” “滚,都给我滚一边去!”戴长乐把身旁的女子甩开在地上,愤怒地咆哮道。 女子还有车中其它的女子,见此情形都是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躲到马车的角落里。 而戴长乐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吹着胡子,对车夫命令道: “驾车,回府!” 车夫不敢怠慢,只好调转车头,又原路返回了。 戴长乐一回到自己家里,便大发雷霆,对着家中的下人和女眷们发脾气,同时把家中的茶杯茶碗、椅子凳子通通砸个稀烂,以发泄自己的愤怒。 然而这些似乎还不够,戴长乐的脸色仍是难看的很。正当下人们不知如何应付戴长乐的怒气时,一名高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向戴长乐作了一揖。 这人原来是戴府上的门客常明。戴长乐当上太仆之后,自知自己没啥文化,是个土包子出身,为了在官场上混的开,也为了得到京城的高官王侯们的认可,便开始在府中大量豢养门客,此时他府中的门客已有好几百号人,其中便以这常明最为足智多谋。 戴长乐一看是门客常明来了,便也没发脾气,而是说道:“常明,你来的正好,正好替我出出主意解解气!” “大人因何事生气,尽管说来听听,小人愿为大人分忧!”常明诚恳地说道。 “嗯,我之所以生气都是因为光禄勋杨恽,那厮自恃是官僚世家出身,一直就看不起我,今天竟然故意挡我的道,还当街巧言讥讽,让我下不来台,此仇不报,我戴长乐誓不为人!”戴长乐愤愤地说道。 “那大人准备如何报仇?”常明问道。 “我正是不知,所以才问你,怎么,你也想不出法子吗?”戴长乐反问。 “其实想教训杨恽,根本不需要法子,杨恽才华虽高,不过性格高傲,清高得很,在这方面,比之太傅萧望之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杨恽还有个臭毛病,他那张嘴口无遮拦,喜欢到处批评同僚,甚至批评皇帝的政策,因此朝中他得罪的人可不少。大人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只要您写一封奏书,弹劾杨恽,再放出风声,其它官员必群起而攻之,到时候陛下就算不治他的罪,也会罢他的职。” 常明说完,戴长乐点点头,面带笑意赞同道:“不错,不错,你这分析的有理,既然这杨恽早就成了众矢之的,我又何愁出不了这口恶气!” 戴长乐说罢,就让常明代他写弹劾杨恽的奏书。 很快奏书递上,如常明所料,其他朝中大臣听闻之后,亦一拥而上弹劾杨恽。其中有人举报杨恽在给安定太守孙会宗写的《报孙会宗书》中对皇帝和朝政多有怨言。 皇帝刘询平日对杨恽那张嘴也有不满,只不过考虑此人品行还算端正,且是前丞相杨敞之子,所以对他一直宽容,此时见弹劾他的奏书如滔滔洪水般络绎不绝,便也不再心慈手软,下令廷尉府搜查杨府。 搜查杨府的人找出了杨恽写给好友孙会宗的《报孙会宗书》,书中内容果然如举报人所言,充满对皇帝对朝政的不满和抱怨。刘询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杨恽立即拉到东市,斩首示众。 此消息一出,天下震动,文武百官对刘询更加畏惧,没人再敢批评朝政。而杨恽一案的发起人,戴长乐则是更加风光无限,在朝中的势力更加强大,来巴结逢迎他的人络绎不绝。 第270章 毁我汉家天下者,必太子也! 杨恽的死引起了太子刘奭的不满,刘奭素来仁慈,从小跟从诸位老师学习儒家经典,颇有些当年戾太子刘据的风骨。 在刘奭看来,身为大汉天子,当以仁孝治国,对待大臣要宽厚,不能滥施刑罚。父皇刘询当皇帝以来,先是在霍氏一案中,杀人甚多,株连太广,而后又先后杀了赵广汉、盖宽饶、韩延寿等一干名臣,如今竟连大学问家杨恽也被杀,而且是因为私底下抱怨皇帝获罪,此举完全背离了儒家仁孝治国的方略,是有失为君之道的。 刘奭如今已经参与朝政治理,所以无论从太子的身份还是儿子的身份,他自认为都有责任来劝一劝父皇刘询,避免他在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这一天,退朝之后,刘奭特地来宣室殿见刘询。 “儿臣见过父皇!”刘奭先跪下行礼道。 刘询正在看丞相府今日送来的奏书,听了这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眼刘奭,说道:“起来吧,太子!” 待刘奭起身,刘询仔细端详了番刘奭问道:“太子今天来有什么事?看模样你最近瘦了不少,可是和于丞相一起处理奏章太过操劳了,若是这样就休息几天吧!” “非也,劳父皇记挂,儿臣身体好得很,处理奏章也不算辛劳,跟父皇日理万机相比还差的远呢!可能最近胃口稍微差了点,人瘦了,调理段时间,胃口好了,就会好一点!”刘奭回答道。 刘询听了儿子的话,想到什么又微微皱眉说道:“是吗?朕怎么听说,太子的爱妾司马良娣不久前病故,太子因为思念良娣,终日不思茶饭,甚至夜不能寐。奭儿,你可是国家储君。你的身体既是你自己的,也是国家的。若是因为一个女子,就自毁身体,那可不好,明白了吗?” “哦,儿臣明白”刘奭说道。 “你明白就好,你要时刻明白自己的身份,儿女情长虽好,可对于帝王家来说,该放就放,若是陷入情网太深,只会耽误了正事!”刘询又补充道。 “是,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刘奭诚恳地答应道。 刘奭回答之后,想起今天来此的目的又主动开口道:“儿臣今日来见父皇,其实是有事想劝劝父皇!” “哦,有事要劝朕?什么事啊?”刘询听儿子要来劝自己,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 “父皇杀杨恽,儿臣认为不妥,杨恽并无大罪,不过是私下里抱怨了几句罢了,何至于死罪。况且杨恽乃前丞相杨敞之子,世代为官,满腹经纶,杀此人会寒了天下官员们的心,也会寒了天下儒士们的心,更不利于父皇以仁孝治国的光辉形象!”刘奭平静地说道。 听了儿子的话,刘询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你的意思是朕应该听之任之,任由那杨恽私下里骂朕,把你父皇说得一无是处?”刘询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不,儿臣的意思是,父皇可以处罚杨恽,比如罚没他一个月的俸禄即可,不应处死罪。包括之前的韩延寿、盖宽饶,他们也不该是死罪,人命大过天,身为天子处罚臣子时一定要三思,万不可因为一时动怒,而要人性命!”刘奭答道。 刘奭说话时,为了表示对父皇刘询的尊重同时也是畏惧,头是略低着,因此他完全看不到刘询脸上的表情。 刘询脸色很难看,不过他仍强压着怒火问道:“太子以为对臣子宽仁待之,就能掌控朝廷治理好天下吗?不,错了,错得离谱。如果把这天下比作一艘大船的话,百姓就是船上的乘客,皇帝就是船长,臣子们就是船上的船工,船工犯错,船长若不严加处罚,就无法立威信,没有威信,他的命令就无法得到执行,这艘船他也就开不好。开不好船,百姓们就会再找个人来开船。所以杀几个犯错的臣子,树立威信,这对天下百姓是有好处,只要对天下百姓有好处,那就够了。” “可是大汉以仁孝立国,作为天子应当以身作则。国君仁孝,那臣子百姓也必会行仁孝,社会也能和谐安定。倘若天子不行仁义,肆意妄杀,那官员和百姓们必定上行下效,去偷去抢,为恶为盗……” 刘奭还没说完,刘询已经听不下去了,打断说: “太子的意思难道是说,盗匪的存在是因为朕的原因吗?朕告诉你,大汉以仁孝立国,可不能以仁孝治国。有善必有恶,治国的原则在于恩威并施,惩恶扬善。” “朝廷的权力好比一块饼,饼只有一块,皇帝进一寸,臣子少一寸,相反,皇帝若是退了,臣子就会进一寸,若是皇权太弱,臣子的权力太大,皇帝就会成为傀儡,政权甚至会被推翻。” “所以,身为天子,你要学会驾驭群臣,要学会杀鸡儆猴,学会以力打力,以免臣子的权力过大。太心慈手软,可做不好皇帝。你可明白?”刘询问道。 “儿臣只知古之贤王皆以仁义治国,而天下大治,从来没听说过通过杀臣子来治国的!”刘奭仍倔强地说道。 刘询苦口婆心,满以为会说服太子,却不料这刘奭却是一门心思认定了孔孟的儒家之学,无法接受父亲刘询的以王霸之道治国的理念。 刘询不由得心头大怒,拍着桌案,涨红着脸咆哮道: “逆子,逆子……” 刘询连说了好几个逆子,随后,便感觉到一股热腾腾的暖流从心底直窜上喉咙,接着便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父皇!”刘奭见刘询吐血,立即想上前来查看情况,却被太监总管弘恭劝阻。 “太子殿下还是先回去吧,陛下这里有老奴呢!” 刘奭听了弘恭这话,想到刚才和刘询的争执,也觉得此刻自己不应再呆在这儿,于是深施一礼,说了声“父皇多保重,儿臣先告辞了!”便离去了。 刘询没有回应刘奭的话,他一直冷眼望着刘奭,直到他离开宣室殿,才喘着气开口道:“太子过于沉溺儒家那套学说,将来,毁我汉家者,必太子也!” 第271章 为君之道 说完,刘询又是连连咳嗽。弘恭见了十分担忧地说:“陛下,您别说了,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重龙体啊!” “嗯”刘询应了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弘恭上前来,十分贴心地帮他捶背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刘询终于不再咳了,脸色也恢复正常了。 “好了,弘公公,谢谢你,朕好多了!”刘询睁开眼说道,“替我去一趟,叫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傅来见我!” “是”弘恭答应着立即出去了。 不久,王绮云和萧望之便来了宣室殿。 两人行了礼之后,刘询开口道:“皇后,朕当初把太子交到你手里,是因为觉得你性格娴静懂礼数,可以抚育好太子,可是太子今日却公开来顶撞我,朕实在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太子的,身为人子难道能公开顶撞父亲吗?” “臣妾有罪,臣妾没有教育好太子,求陛下责罚”王绮云跪在地上请罪道。 刘询听了王绮云的请罪,没有回应,而是转过脸,望向萧望之质问道: “还有你,望之,朕当年贬你作太子太傅,并非是想放弃你,相反,朕很欣赏你的学识和才干,所以才把帝王之师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你,可是你呢,你都教了太子些什么?” 萧望之第一次见到皇帝发这么大的火,也跪下来磕头说道:“臣萧望之有负圣恩,请陛下治罪!” 刘询见以往狂傲的萧望之今日也如此虔诚恭顺,气顿时消去了大半,平静地说道:“望之,太子如此朕不怪你。太子从小好学,熟读儒学经典,为人谦和仁孝,这是好事。不过,他对孔孟仁爱之道实在是太过深信了,若他将来真做了天子,太过善良,可是驾驭不好群臣的。” “宋襄公讲仁义,可最后身死国灭,而齐桓公晋文公,包括咱们大汉的高皇帝,他们个个都名垂后世,可有哪一个手上没有沾染过臣子们的血!我的意思,望之你可明白?”刘询望着萧望之问道。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太子不仅要学会仁君之道,同时要学会明君的治世驭人之道!” “不错,不错,知我者望之也!”刘询笑着赞道,接着又说, “望之,我知道你师从夏侯胜,学的是《齐诗》、《尚书》、《论语》那套知识。不过从今以后,我希望你能多教教太子荀子、李斯还有韩非子他们的学说。尤其是秦相李斯的作品,我觉得对帝王之家的人来说,很有必要去学。” “是,臣遵旨,臣必竭尽智力教授太子法家治国的思想精髓!”萧望之叩首道。 “嗯”刘询答应着,又转过头对王绮云说:“听说太子因为爱妾司马良娣死了,近来茶不思饭不想,皇后,太子年岁已经不小了,该是时候给太子选个太子妃了!” “是,陛下既然说了,待会儿回去,臣妾即着手操办此事!”王绮云答道。 “嗯,注意咯,这选太子妃可不是小事。太子性情柔弱,选太子妃要选那种聪慧文静的女子,性格不能太弱也不能强势。同时要尽量从民间女子中选,民间女子都是吃过苦头的,更懂得珍惜富贵,身上也没有娇贵之气!” “臣妾记住了,太子是臣妾唯一的孩子,臣妾一定会给自己的孩子选一个好妻子!”王绮云答应道。 “嗯,如此朕就放心了,你们回去吧,去做各自的事吧,朕累了!”刘询说道。 说完,他便站起身在太监们的搀扶下向内殿走去。 王绮云和萧望之见了,微微屈身行了一礼,便也离开了。 第272章 太子选妃 选太子妃,这是王绮云早就想做的事,只是刘奭之前不肯,所以王绮云就没强求。如今,刘询主动说起此事,刘奭不敢不依,王绮云便顺理成章开始着手此事。 由皇后王绮云亲自颁发的选太子妃的诏书一经发出,便立即在民间引起了轰动。 大汉王朝已经多少年没有公开选过太子妃了,汉昭帝刘弗陵和当今皇帝刘询都没有做过太子,因此也没有太子妃。因此这次选太子妃,那是数十载未有之事。 更重要的是,此次选妃不看对方出身门第,只看重女子的相貌和品德,这就意味着每个女子都有机会。 这是一飞升天的机会,一旦做了太子妃,将来还有可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那样的话整个家族好几代人都会跟着兴旺发达。 因此诏书发出后,很快便有数千份记录女子身份信息的名帖被送到长安。这些名帖到了长安后,会交由宗正府的属官进行梳理,最后梳理出五十人名单,交给皇后王绮云亲自筛选。 经过此次筛选,最终会选出五人,这五人则由太子刘奭亲自验看,并从中挑选出一人作为太子妃,而这五人中剩下的四位,也会被纳入太子府,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则只是普通的媵妾而已。 公开挑选太子妃的诏书发出去两个月后,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宗正府共收到一万多份名帖,他们埋头苦干,精挑细选,最终挑选出五十人进行第二轮筛选。 按照朝廷之前宣布的挑选流程,凡是进入第二轮筛选的女子都要到长安宗正府报到,以便第二轮筛选过程中,皇后王绮云能够随时见到这些人。 这一天,宗正府里热热闹闹,充满了年轻女子的欢声笑语。这些女子都是成功入选了第二轮筛选的人。 他们在等待宫里的画师给他们画画像。画像会和身份信息名帖一起被送到皇后王绮云处,以供其筛选。 其中,一棵柳树下站着两个小姑娘,一个高个子穿着精致的紫色绫罗裙,另一个个子中等,脸圆圆的,穿着绿色绫罗裙。 两人都还没被画师叫名字,等得不耐烦,便闲聊了起来。 其中,那个圆脸绿衣姑娘先开口道:“呃,你叫什么名字,你这身衣服真漂亮!” 一旁长脸高个子女孩听了对方的问题,答道: “我叫傅瑶,今年15岁,我是上官太后身边的女官,是太后娘娘让我来参加此次选妃活动的,这衣服还是太后让人给我定制的,你呢?” 傅瑶说到这里时,一脸得意和满足,显然,太后娘娘的女官这一标签让她很骄傲。 “我叫王政君,今年18岁,我家就是一普通地方小吏的,我本来不愿意来,可是我爹爹却坚持要我来参加这选太子妃的活动,所以我才来的!”圆脸姑娘说道。 她说到这儿,话题一转,又问起高个子姑娘道:“傅姑娘,你真的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身啊?那参加此次选妃活动,那你可是能轻松胜出的!” “哪有,太后娘娘说了,此次活动全由皇后负责,她不参与其中。而且选妃的诏书上说了,此次活动所有人,不论出身门第,皆一视同仁!” “哦,原来如此,不过,看妹妹的身段气质和样貌,就算没有太后支持,妹妹也能成功进入下一轮!”王政君说道。 王政君这话夸的傅瑶心花怒放,她甜甜一笑说道:“哪里,姐姐这样貌也不错,在民间也算万里挑一,姐姐肯定也能入选下一轮!” 对于傅瑶的话,王政君只是笑而不答,因为她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能成功在这一轮胜出。 这不仅仅因为,她出身民间,无权无势,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已经嫁过两回的女子。 第一任丈夫姓许也是个商人之子,可惜成婚之前,未婚夫便已暴毙。 第一段婚姻无疾而终后不久,已经在封国中就国的东平王刘宇听说王政君的美貌,下聘礼纳王政君为妾。 然而,就在王政君开开心心,一心等着进王府的时候,东平王竟也暴毙而死。 一连克死了两任丈夫,而且第二任克死的还是朝廷的王爷,这不仅吓坏了王政君,也吓坏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私下去找精通占卜的人来算命,对方告诉他,此女贵不可言,将来家族兴旺便指望此女。 王政君的父亲对此信以为真,恰逢皇后下懿旨为太子选妃,他便典卖了所有家当,支持女儿参加此次太子妃的选聘。 不过,王政君却和父亲不同,她不相信那些占卜之人的鬼话,她来长安纯粹是被父亲逼得不行了,来完成任务的。 反正她已经来了,到时候第二轮结果出来后,她不在名单里,自然就可以正正当当地回去了,也算是完成了父亲的任务。 王政君正想着,前面有宗正府的属官在喊名字:“下一个画画像的,王政君!” “姐姐,在叫你名字呢,该你了!”傅瑶推了把正在发愣的王政君。 王政君答应了一声,赶忙朝前走去。前方一间大堂里,两名宗正府的官员正坐着,王政君走上前,向他们深深行了个礼。 “民女王政君见过二位大人!”王政君十分礼貌地说道。 “嗯”其中一人瞧了眼王政君点了点头,他从面前多份名帖中翻出一张,打开瞧了一眼,问道:“你叫王政君,今年18岁,魏郡元城县人,父亲名叫王禁?” “是,正是如此!”王政君答应道。 “嗯,去吧,去里面第二间房,画师在里面等你,顺便把这个匣子交给他!”那人说道,同时把一个装画轴用的画匣子递给王政君。 王政君伸手接过画匣子,然后顺着旁边的过道走了进去。 她走进了第二间房,里面果然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宫廷画师正坐在桌案前,桌案上还放着一张空白的纸和毛笔,以及几个已经被腊封好的画匣子。 王政君颔首一礼走了进来,她把自己画匣子打开,放在画师的桌案上,十分恭敬地说道:“小女王政君,这是我的画匣子,拜托大人了!” 那画师瞧了眼那画匣子,只见黑漆漆的木匣子里竟闪着幽幽的金光,原来这匣子里竟放着一锭金子。 画师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也恭敬地颔首回了一礼,说道:“在下宫廷画师毛延寿,姑娘请坐!”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垫子。 王政君便在垫子上坐好,毛延寿便开始给她作画了。 由于有黄金的贿赂,这幅画,毛延寿画的很用心,原本就是美人的王政君经毛延寿这一画,竟成了绝色佳人,栩栩如生。 过了大半个时辰,这幅画才画好。毛延寿停下笔,看了看面前的杰作,笑着说:“可以了姑娘,毛某已经竭尽平生所学之技艺,姑娘的容貌已是无与伦比,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王政君笑着又是颔首一礼说道:“小女多谢毛大人!” 说完才起身走了出来。 第273章 红色琉璃裙 这天的画画像的事进行的很顺利,次日一众姑娘们的画像便和她们的身份信息名帖一起被送到了椒房殿,交由皇后筛选。 皇后王绮云对此事很重视,画像和名帖一到,便立即和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一道,一张张地翻阅起来。 翻到某一张时,王绮云停下手说道:“咦,这个叫傅瑶的丫头倒是长得不错,把她的名帖翻出来给我!” 一旁的宫女青竹立即把一张名帖递给她。 王绮云看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说道:“原来是上官太后推荐的人,她老人家不好好待在长信殿守寡,竟也凑起了这份热闹。好吧,本宫就卖她个面子,把这个人也选出来吧!” “是”宫女青竹答应着,把傅瑶的画像卷起和身份名帖一起放在另一张桌上。 忙活了半天,这一堆画像终于看完,王绮云只觉身心俱疲。她伸了伸懒腰,问着宫女青竹:“诶,现在选出几个人了?人数是够了吗?” 青竹走到另一张桌前数了数,答道:“娘娘,已经选出四个,还差一个人! “还差一个人?”王绮云听了这话微微皱眉,眼前这堆画她都已看过,符合她心意的都已挑出去了,剩下的都是样貌平平或是有些美中不足的。要再从中挑出一人,又该挑谁呢? “嗯,你们把名帖给我吧,这些画把我眼睛都看花了,实在不知道挑谁好,我还是直接看名帖吧!”王绮云命令道。 一旁的太监听了立即把名帖抱过来,一张张递给王绮云过目。 看到某一张名帖时,王绮云眉头一皱,笑着说:“这个叫王政君的丫头挺有意思的,居然是个克死了两位未婚夫的女孩!” “娘娘,这种克夫的女人居然也妄想一步登天成为太子妃,实在不知道宗正府是怎么做的筛选!”宫女青竹评论道。 王绮云冷冷一笑,反驳道:“你这话就说的不对,本宫也是克死过两任丈夫的女人,不照样做了中宫皇后。这丫头不过是死了两个未婚夫而已,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如何不能竞争太子妃?” 宫女青竹听了王绮云的话,顿时脸色一沉,跪下求饶道:“娘娘饶命,青竹知错了,青竹再也不敢瞎说了!” 看见宫女瑟瑟发抖的样子,王绮云脸色变得柔和,说道:“好啦,好啦,本宫不怪你,你起来吧。你去替本宫走一趟,去宗正府把这个叫王政君的丫头带来见我,我倒很想见见她。” “是”青竹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不久,王绮云便见到了这个和曾经的自己有着类似命运的女孩。 “抬起头来,王政君,让本宫看看你的脸!”王绮云望着跪在面前不远处低着头的王政君说道。 “嗯”王政君轻声应了一声,抬起了头。 王绮云仔细瞧了一番王政君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王政君,你这模样挺好嘛,很有母仪天下之像,宫廷画师把你画的太妖媚了,我都差点把你漏了!”王绮云说道。 听了皇后的话王政君微微一笑说道:“谢谢皇后娘娘的赞誉,小女子实不敢当!” “看你名帖上的写的,你订过两次婚,不过,两次都还没到结婚,未婚夫就已经死了,是吗?”王绮云问道。 “是,小女子死过两任未婚夫,对于他们的死我也很伤心。当地人都说是我命不好,所以克死了他们。不过,一位占卜师却告诉我父亲,是我命太贵,他们配不上我,所以才死的,小女子虽不信占卜,但父亲还是让我来参加太子妃的选秀!”王政君低着头平静地说道。 “嗯,无妨,姑娘,本宫和你一样也是结过两次婚,死过两任丈夫的克夫的女人,因此本宫对于将来的儿媳妇以前有没有结过婚,死没死过未婚夫,并不在意!我只要对方规规矩矩地,对长辈尊敬,对太子体贴,对其他人友善,能和睦相处就行,我说的这几点,你能做到吗?”王绮云望着王政君问道。 “能,小女子能做到!”王政君小声答应道。 “嗯,不错,是个好丫头,本宫喜欢。来人,把前年陛下赏赐的那件红色琉璃裙拿过来!”王绮云命令道。 随即,一名小宫女把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艳欲滴的宫装长裙捧了过来。 “这件琉璃裙乃西域车师国进贡之物,是陛下赏给本宫的,本宫已经是人老珠黄的人了,穿这个已经不合适了。所以,本宫今天把它送给你,就算作今日的见面礼!”王绮云对王政君说道。 随即小宫女把红色琉璃裙捧给王政君,王政君十分小心地接过琉璃裙,心中充满了对皇后的感激。 “谢皇后娘娘恩典,小女子当永世不忘娘娘之恩!”王政君说道。 “嗯,你走吧,小丫头,好好休息,准备好随时进宫见太子吧,能不能做上太子妃,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王绮云说道。 王政君听了点点头,她低头又行了个万福,这才由太监领着退出了椒房殿。 次日,公开征聘太子妃第二轮筛选结果便公布了,傅瑶和王政君都在五人名单中。 凡是第二轮筛选出的姑娘,最低也能做太子的媵妾,如果运气爆棚还能成为太子妃。 因此第二轮名单出来后,胜出的姑娘们都是喜极而泣,而王政君却是除外。 头一日进椒房殿见了皇后之后,她便已知道自己这一轮已经胜出了。 第274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那些落选者们都是垂头丧气收拾包袱离开长安,各自返回自己的家,而胜选的人呢则是留下来安心等待着下一次太子的召见。 过了几日,太子宫果然派来传话,让胜选的五位姑娘过去。 这五人都知道这一趟过去,就是要选谁做太子妃了,便都各自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登上太子宫派来的马车,朝太子宫而去。 太子宫里,太子刘奭正歪着身子斜坐在榻上,手里还拿着卷书在看。 这次选太子妃,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主意,是父皇刘询硬要选的。之后事情的推进,他也一点儿没参与,都是母后王绮云在后面跟进的。 这当然不是刘奭不喜欢女人,而是他不喜欢被父母强压着娶亲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不过眼下不自在也没折,这公开选聘太子妃的活动已经进行过两轮了,即将成为他女人的五个女孩都已选好,不过,这最后一步选出哪一位做太子妃,还需要他这位太子亲自去挑。所以,今天刘奭必须出面不可。 为防止刘奭不配合,王绮云今天一早就来太子宫了。她知道儿子的性格,刘奭虽不喜欢选太子妃,不过,只要她这位母后在旁监督着,他还是会照做的。 “奭儿,马上那几位姑娘就来了,你要坐好了,打起精神!”看到儿子一副爱理不理懒洋洋的样子,一旁的王绮云提醒道。 “知道了,母后,不就是看一眼,选个人吗,儿臣保证照做!”刘奭答应道。 “这事可不那么简单,你这是要选太子妃,也就是选你将来的正妻,这可是要替你掌管整个后宅的人,这人一旦选好了,可没法再换了。”王绮云好心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母后,不就是选个太子妃让父皇和母后安心吗,儿臣知道了!”刘奭不耐烦地答应道。 见刘奭语气如此不耐烦,王绮云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于是,她沉默着,静静等待着那几个女孩子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太监走进来报告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参选太子妃的那个五个姑娘来了!” “哦,快领她们过来吧!”王绮云笑着说道。 “是”太监答应着出去了。 很快,太监便领着五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娉娉袅袅地走过来,这个姑娘无一不是精心打扮,穿着靓丽。 其中有四个姑娘穿的都是颜色淡雅的绸缎裙,唯有最左边一人穿着红艳似火的有点异域风情的琉璃裙,颇为惹人注目,这人便是王政君。 “娘娘,太子,人带到了!”太监回话道。 王绮云听了,望向太子,刘奭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目光。 他把手里拿着的书卷放下,抬起头去看,只见面前五步之外站着的五位佳人,她们个个都长的青春靓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又瞧了一遍,目光却最终落在最左边那个身着红色琉璃裙的女子,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的裙子实在是太亮眼了,刘奭不得不多看她几眼。 只见这姑娘身长六尺,肤白如脂,圆圆的脸上有两颗大而明亮的眼睛,脸颊上还有浅浅的酒窝,很是醉人。 王政君见刘奭在看自己,强忍住忐忑的心情,冲对方嫣然一笑,而刘奭也礼貌地回了一笑。 这二人的隔空微笑被一旁的王绮云看在眼里。 她也嘴角含笑,对太监说道:“好啦,人太子已经看过了,你带她们下去吧,结果待会儿再公布!” “是”太监答应着,领着这五位姑娘再度离开了。 等着她们都走了,王绮云才开口问道:“奭儿,刚才那五位,你打算选哪个做太子妃啊?” “呃……”刘奭沉吟着,试图去回想刚才那五个女孩的模样,却发现,除了那个身穿红色琉璃裙的女孩,送给他的甜甜的微笑之外,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于是,刘奭只好答道:“就那个穿红裙子的吧,我觉得那姑娘人应该不错!” “嗯,好,那母后就依你的意思了!”王绮云说着,伸手招呼一旁的贴身宫女青竹过来。 青竹探下身,王绮云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便点点头出去了。 太子宫的花园里,五个姑娘还沉浸在刚才面见太子的兴奋中。 “诶,王姐姐刚才太子好像看了我一眼,太子殿下真是温文尔雅,一看就是满腹经纶之人,要是能给他做太子妃,就太好了!”傅瑶笑着说道。她的脸上充满着青春期少女的纯情。 “我,我,没有看清太子的脸!”王政君支吾着说道。 她这并非说谎,刚才虽然她和太子对视了几秒,可是她太紧张了,此刻太子到底长啥模样,她全忘了。 “啊,难道,太子没有看你啊?”傅瑶惊问道。 “没,没有……”王政君不想撒谎,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嘴不自觉地撒了谎。 “太子看都没看你,那你肯定当不成太子妃了!”另外三个女孩听了,齐声笑道。 王政君听了别人的笑话,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脸颊也泛起了微红。 是的,她撒了谎,刚才太子不但看了她,还和她对视了几秒,他们还互送了对方一个微笑。 虽然,她不明白太子送她微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至少是善意,证明太子不讨厌她。 不过,王政君不想把这点秘密说出来,哪怕是被其他女孩子嘲笑,她也不后悔。 正在这时,刚才领着他们来此的太监和皇后身边的宫女青竹一同走了过来。 五个女孩立即停止了欢声笑语,她们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太监扫视了眼面前的五个姑娘,清咳了一声,才开口道:“刚才太子殿下已经选出了心目中太子妃,这人就是……” 太监说到这里,停住了话语,他的目光再次从面前的姑娘身上扫了一遍,最终停在了王政君的身上,才接着开口道:“这人就是王政君王姑娘!王姑娘,恭喜啦,从今天起您就是太子妃了。太子妃娘娘跟我来吧,皇后娘娘还有好多事要交待你呢!其他人原地待命,待会儿会有人领你们去你们的住处的!” 太监说完,现场一片哗然,太子看都没看一眼的王政君居然被选上了太子妃,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不过结果已经宣布,其他几位姑娘除了面面相觑,口中小声说“不可能”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而王政君则是一脸微笑,这是胜利者的微笑,是藐视一切、舍我其谁的微笑。 太监和宫女青竹朝她颔首一礼做了个请的姿势,她便在这二人的引领下再次走向了太子宫的内宅,而这一次她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 王政君被册立为太子妃,不久便在皇帝皇后的见证下与太子刘奭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当年,王政君生下为刘奭生下长子,刘询亲自为其取名为刘骜。 第275章 老臣问计 太子刘奭生了儿子,但并未打消父皇刘询对他能否接任皇帝的疑虑。 刘询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之前呼韩邪单于来长安一同狩猎时,刘询坠马留下的腰伤愈发严重了。再加上刘询最近头痛地厉害,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刘询便无法下床,只能躺在床上养病。 刘询的身体愈发不好,继承人的问题自然成了朝野热议的话题,虽然刘询早就立了长子刘奭为太子,可刘奭经常让父皇刘询生气,且生母许平君早死,养母王绮云又不得宠。 而与之相对的是,淮阳王刘钦虽已成年,却仍因刘询的宠爱迟迟未就国,且其母张婕妤又是刘询身边最受宠的女人。 两相比较,刘钦虽然不是太子,但也有很大的继承皇位的可能。 如此情况便使得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太子继承大位,此派以太子太傅萧望之、太子少傅周堪为主,同时背后还有皇后王绮云,以及太监石显的支持,参加这派的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臣。 而另一派则支持淮阳王刘钦即位,此派以朝中红人太仆戴长乐为主,背后还有张婕妤的支持,参与这派的多是年轻的少壮官员。 看阵容,太子派似乎更强大,然而实际上,这两派却是势均力敌的。底层出身的戴长乐对于拉拢逢迎这种事非常擅长,在他的拉拢下,淮阳王刘钦派很快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这股势力时不时就会上书诋毁太子,指出太子近期的不当行为。 皇孙刘骜出生后,刘询本已确定要让刘奭做继承人,可是看多了诋毁刘奭的诏书,刘询也不禁动摇起来。 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好了,确定继承人之事迫在眉睫,到底要不要废刘奭,立刘钦为太子,刘询心中拿不定主意。 这一天,刘询在卧榻上看完奏章后,没有去用午膳,而是让太监传后将军常惠来见他。 很快,常惠到了,刘询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宫女都离开,独留自己和常惠二人在房中。 常惠此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须发皆白,然而步履却依旧十分稳健,精神状态也是相当的好,岁月流逝只不过让他的头发变了颜色而已,似乎丝毫没对他身体产生太大影响。 刘询见常惠如此状态,不禁笑着感叹道:“老爱卿古稀之龄依旧如此健康,真是让人羡慕啊,反观朕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暮气沉沉,常年卧病在床,哎……” 见刘询如此感伤,常惠忙劝道:“陛下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近来身体虽有不适,精心调理即可痊愈,宫里的御医医术都很高明,相信陛下不久便可恢复如常。” 此时已是冬天,殿中正中放着两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刘询里面穿着厚厚的蟒袍,外面还披上了厚厚的黑狐皮披风,足见其身体之孱弱,而刘询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清楚的。 所以听了常惠的话,刘询摆摆手无奈地说:“朕的身体朕清楚,能不能熬过年末的冬天都是问题,痊愈是不可能痊愈的!”说到这里,不等常惠再来劝,刘询转过话题说道: “常爱卿,今日找你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件要事”刘询边说,边咳了两声。 常惠听了,立即躬身深施一礼道:“陛下有何事要与臣商量,尽管说来,臣愿为陛下分忧!” “嗯”刘询笑着点点头,旋即眉头又皱了起来,“朕要找你商量的是继承人的问题,太子懦弱,且行事心慈手软,朕若把这天下交给他,恐怕他管不住手下的臣子,淮阳王刘钦和朕性格最相似,相貌也最像朕,朕这几个儿子中,朕最中意的就是他,若把这天下交给他,朕便可放心。” “可是废掉太子,另立刘钦,势必会引起朝廷的动乱,如此又违背了朕的初衷。朕拿不定主意,所以来找老爱卿你问问,老爱卿怎么看这件事?” “陛下,这后继之事事关国家安定,臣不过一武将,不敢多言,陛下何不召几位文臣来问问?”常惠道。 刘询听了摇摇头,叹气道:“如今朝中群臣为这继承人之事已经分作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淮阳王,朕若是找他们来问,必会有所偏颇,朕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找老爱卿来问的。老爱卿为人公正,足智多谋,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淮阳王的人,相信定能对此事有个公正的评判。” “谢陛下夸赞,那老臣便如实说一说心中所想!”常惠说道。 刘询冲着常惠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于是常惠又开口说道:“立嫡立长这是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古人为何要立嫡呢,这是嫡庶尊卑有分,又为何要立长呢,这是因为尊敬年长的,方能知孝悌。而嫡庶尊卑有分,遵守孝悌,乃社会正常运行的道德基础,所以只有立嫡立长,社会才能安定啊!” “当然古往今来,也有不少非嫡非长的皇子继承皇位,就拿本朝来说,孝文皇帝乃高皇帝第四子,孝武皇帝乃孝景帝第十子,孝昭皇帝乃武帝幼子,他们都继承了皇位。不过他们被认定为继承人时,嫡长子无一不是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根本无法继承皇位,所以他们才成了继承人。” “而今太子虽懦弱,但并无错,陛下若不放心太子,选几位精明干练忠直之臣在旁辅佐即可,为何要换掉太子呢?” “若换掉太子,另立淮阳王,太子心中必然不满,到时候兄弟相争骨肉相残,天下必然动荡。陛下二十多年来,励精图治,好不容易让天下重归繁荣,又怎甘心让它再毁于一旦。老臣一番肺腑之言,还望陛下能三思啊!” 常惠话说完,刘询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刘询方才叹气说道:“你说的道理,朕明白,只是如此,便对不住钦儿了!” “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圆满,愿陛下能以天下苍生为重,忍痛割爱!”常惠一脸诚恳地恳请道。 刘询点了点头,说道:“老爱卿的话,朕记住了。老爱卿请回吧,今日多谢老爱卿点拨,朕知道怎么做了!” “是,臣愿陛下龙体早日安康!”常惠说完跪下再次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告辞。 第276章 不肯就国 几日后,天气转好,卧病在床数月的刘询在张婕妤的搀扶下来到御花园散步,刘询想起几日前常惠的话,随口说道:“阿容,钦儿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回封地就国了!” 张婕妤一听,脸色立时一变,问道:“陛下好端端地怎会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最近又有什么小人,在陛下那里,说了钦儿的坏话?钦儿一向对陛下孝顺,未曾做过任何不妥之事,陛下可要明鉴啊!” “阿容,别多想,哪有什么小人说钦儿的坏话” 刘询安慰道,“只是,作为藩王,成年之后,应当回国就藩此乃大汉朝之惯例,我虽喜爱钦儿,但也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朝臣又会怎么看我!” “可淮阳国远在河南,距离长安千里,钦儿自幼生在长安,习惯了长安的繁华,习惯了待在陛下和臣妾身边,如今让他独自前往淮阳,他肯定不愿意,况且,臣妾就钦儿这一个孩子,如今你让他离开臣妾,臣妾哪受得了!” 张婕妤说到末了,竟手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刘询最怕女人哭,更何况哭的是自己的爱妃。 他立即安慰道:“阿容,别哭啦,朕也不想让钦儿离开,可是孩子大了,他就应该学会成长学会独立,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应该要忍痛割爱,这也是对钦儿的爱!” 刘询望着爱妃苦口婆心地劝道,可是张婕妤却明白,此时若是答应了刘询的话,刘钦便再无争夺大位的可能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反驳道: “陛下口口声声说爱钦儿,说钦儿是最像你的孩子,可是却又狠心把他送到千里之外去,臣妾看不到陛下的爱,只能看到陛下的狠心!” “你……” 刘询本以为自己一番苦口婆心能说服爱妃,却不料张婕妤竟如此不领情,反倒出言相讥,登时气得脸涨得通红,心也砰砰砰地剧烈乱跳起来。 他甩开张婕妤的手,捂着胸口怒斥道: “你不想让钦儿就国,不就是想觊觎太子之位吗?告诉你,朕心意已定,太子之位非奭儿不可,朕一定要把钦儿送到淮阳国去,一定!” 张婕妤没料到刘询会生这么大的气,也吓到了,连忙跪下来含着眼泪请罪道: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想送钦儿走,臣妾不敢阻拦,只是眼下陛下身体尚在病中,钦儿应当在陛下身旁尽孝道才是,待陛下身体痊愈,再送钦儿去淮阳也不迟啊!” 张婕妤的话听起来虽然合情理,但实际上,却还是在打着争储的算盘。 眼下,刘询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连今年的冬天都熬不过,作为枕边人,张婕妤自然是看得出来。 只要刘钦留下来,倘若刘询突发变故,蹬腿殡了天,刘钦还可以一争皇位。若是刘询身体好了,要求刘钦离京就国,到时候再哭闹一番也不迟。 刘询对张婕妤这点小算盘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张婕妤这个理由说得合情合理,自己病重,作为最爱的儿子,刘钦若是不在身边陪着,恐怕会留下遗憾。 想到这里,刘询又是进退两难,心乱如麻。 大汉的未来将何去何从,万一自己死后,刘奭和刘钦这对亲兄弟兵戎相见,自相残杀,又该怎么办?如何避免惨剧的发生呢? 这些问题在刘询的心中纠结着,他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得厉害,紧接着便是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刘询这一病又是大半个月卧床不起,时间很快便到了隆冬,刘询自知身体已经无法痊愈,这个冬天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死期,便挣扎着拖着病体,强行要下床去麒麟阁看看。 麒麟阁里放着十一幅功臣图,这些功臣图不单单只是功臣图而已,更是他坎坷而辉煌的一生的写照。 这些人大部分都已死去化作一抔之土,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追忆,追忆他们的往事,追忆往昔似水流年。 宠妃张婕妤试图劝阻他下床,不过架不住刘询强烈要求,还是让刘询去了。 这一天正是大雪天,病怏怏的刘询身披极厚的狐狸皮大氅坐在轿中,由太监们的抬着直奔麒麟阁而去。 到了麒麟阁,刘询下了轿,不待太监宫女来扶,便自行朝悬挂功臣图的地方快步行去。 这里他太熟悉了,自从功臣图在麒麟阁悬挂好之后,刘询几度来这里观看。 不过这大半年来,由于病势日沉,他一次也没来过这里。这是他这大半年来第一次麒麟阁,也极有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来麒麟阁。 刘询步入麒麟阁内殿,那十一幅大半个人高的功臣图画像镶嵌在木架子中,如同一面面屏风一样,立在那里,栩栩如生。 刘询先从最后一幅看过去,一边看,一边品评。 “这是关内侯、典属国苏武,滞留在匈奴十九年,不辱君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刘询对追随而来的张婕妤和太监宫女们说道。 说完,刘询又看向旁边的屏风,这张屏风上画的是个身材高大,身穿朝服,样貌倨傲不羁的中年人。刘询一见此人笑的更厉害了,指着屏风对众人说:“这是望之,太子的老师,你们应该都认识!” 包括张婕妤在内的随行众人都点点头。 刘询接着又向前几步,走到第三幅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是一个手持《易经》的中年学者,刘询一见便指着介绍说:“这是少府梁丘贺,《易》学的开创者,是位大学问家啊!” 之后刘询又走到第四副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也是名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上穿的是宗正的官服,刘询见了摇摇头说:“阳城侯刘德,我登基那年他是宗正有迎立之功,可惜啊,临死前上书为儿子脱罪,有失大臣之体啊!” 之后,刘询又上前几步走到第五副屏风前,这副屏风画的是个身材高大清瘦的中年人,神态安详平静,眉宇间有温和的谦谦居子之风。刘询笑着说:“这是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是杜佗的父亲,当年朕能登基为帝也有此人的一份功劳!” 之后,刘询又走向下一幅屏风,这一幅屏风上画的是一位个子偏矮,身体略胖身穿丞相朝服的老者,此人虽年老但面容慈祥双眼炯炯有神,隔着画仿佛也能感觉到有光芒在他眼里闪动。 刘询望着画中人,脸上原有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也慢慢变得严肃。 “这是丞相、博阳侯丙吉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这一生!”刘询说罢,原本因病而干枯的眼眶一时竟湿润了。 “朕刚出生不久,便遭遇了巫蛊之祸,爷爷戾太子被逼起兵自卫,兵败后,全家被诛,当时仍在襁褓中的我也被投入了监狱,幸得监狱负责人丙吉丙大人热心照顾,朕才能一步步化险为夷活下来。” “朕这条命是丙大人给的,可他后来在朝为官,却一个字都不肯提当年的事。此等高风亮节,朕终生难忘,也终身难报!” 刘询说完闭上眼,让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回忆了会儿往事,才慢慢再度睁眼。 第277章 天人感应 他接着往前迈步,只见前面这幅屏风上画的是位中等身材,眼睛明亮的中年人,此人身穿一身文官朝服,表情严肃,眉头微皱,一副胸有韬略的样子。 “这是魏相,除去霍氏一族的叛乱的守功,若是没他,朕恐怕要一辈子做霍氏家族的傀儡!”刘询道。 “是,陛下说的是”太监石显笑着答应道。 刘询又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看向下一副屏风,这幅屏风画的是一名身穿铠甲和披风腰胯宝刀,一身戎装的武将,此人须发皆白,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自信与淡然,丝毫没有老态,目光炯炯如火。 刘询笑着说:“这是赵充国将军,赵将军戎马一生,几无败绩,平西羌的首功当属赵将军!” “是,正是如此”石显应声道。 刘询又往前走,下一幅屏风上画的则是位身材高大健壮,一身戎装武将,不过与上一幅图不同,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俨然是个纯粹的军旅之人。 “这是前将军韩增,韩将军韩王信之后,将门世家出身,此人除了带兵打仗外不会干别的,实在是无趣得很!”刘询平静地说道。 前面还有两幅屏风,刘询没停留,又继续走向下一幅屏风。 这幅屏风上画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老人,他身穿大将军朝服,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似乎身上这件朝服让他很不舒服一样。 “这是贺老的弟弟,张安世张将军,若不是他的帮助,我也不可能顺利铲除霍氏一族,不过此人胆小怯懦,畏畏缩缩,朕不喜欢!” 刘询说道,略做停留,又走向下一幅屏风,也是最后一幅屏风。 这幅屏风上画的也是位身穿大将军朝服的老人,不过不同于张安世,此人身材魁梧,五官庄重,眉宇间隐隐有一股英气,眼神平淡无奇,然而仔细看却又含着一股睥睨天下雄心。 刘询站在画像前,仔细端详了,久久才开口:“这是霍大将军,是国家的柱石,若没霍大将军,大汉朝哪有今日的强盛;若没有霍大将军的鼎力支持,朕这辈子都只是长安市井里的一个卖酒郎,怎会成为大汉天子。大将军对于朕、对于大汉朝皆有再造之恩,请受朕一拜!” 刘询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屈身作揖。 正在这时一阵冷风携着寒意,吹了进来,室内的帷幔都被吹得四处摆动,殿中点着的数十根蜡烛,也都在一瞬间被冷风吹灭,原本灯火明亮的麒麟阁霎那间,竟变得暗如黑夜。 这一瞬间的变化,让刘询和随行的人都惊愕不已。 “快点蜡烛,快点蜡烛!”慌乱中,石显高喊道。 刘询正不知所措,忽然耳边响起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 “刘病已,刘病已,是我,是我霍光在这里,没想到你竟有脸来拜我!” 刘询听了这声音,满脸惊愕地望向面前屏风画。 只见那画上原本纹丝不动的画像,此时脸上的五官竟动了。 “刘病已,是我霍光把你扶上皇帝宝座的,我对你恩深似海,而你呢,我临死前,恳求你答应保全霍氏一族,你答应了之后又为何杀我满门,灭我全族?” “霍大将军,听朕解释,听朕解释,朕对大将军一直是感恩在心,从无怨言,是霍禹谋反,朕不得已,才灭霍氏一族!” “什么叫不得已?你明明可以制止霍禹犯错,你却欲擒故纵,以便借此来灭我全族,是也不是?”霍光一边说一边瞪视着刘询,眼里充满着怒火。 霍光的目光让刘询感到畏惧,刘询语声颤抖地解释道: “不是,我无此心,大将军误会了,是霍显毒害了平君,又毒害了太子,所以朕不得不杀,不得不杀!” 此时从黑暗里又冒出一人出来,他走向刘询,在五步之外停下,说道:“爹,你别听他胡说,刘病已,你还记得我吗,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爹对你恩重如山,可我爹一死,你便借张安世来夺我家之权。你说说究竟是我们霍家对不住你,还是你刘病已对不住我们霍家?” 霍禹一边说一边朝刘询走来,他的目光里充满着恨意。 “大司马谋反作乱,咎由自取,怪不得朕,朕无愧于你!”刘询义正言辞地说道。 刘询虽这样说,可是霍禹的目光让他害怕,他只得步步后退。 可是退到某处,刘询却感觉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女人的脚。 刘询猛地转过身来看,只见身后竟站着一个光着脚的、身着红衣头发披散的美丽女子。 他认真细瞧那女子的面容,却发现此人竟是死去数年的霍成君。 刘询认出了霍成君,他的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站在那里的霍成君却只是对他一笑,这笑既非冷笑,又非暖心安慰,而是充满着复杂与苦涩。 刘询冲她打招呼道:“成君,是你?” “对,是我”霍成君望着刘询含着泪说道, “刘病已,不对,应该叫刘询,你好狠心,你好狠心,你骗了我的幸福,骗了我一辈子,我本该有的孩子,你却一根珊瑚钗子夺走了他,你夺走了我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力,你好狠心,你好狠心!” “成君,朕知道,朕对不起你,可是朕也没办法,朕不想永远做你们霍家的傀儡,朕不想落得个和平君一样的下场,你要理解朕,你要理解……” 刘询还没解释完,便被霍成君打断。 “理解?我理解你,可谁来理解我呢?是你骗了我,骗了我一辈子,骗的我家破人亡,刘病已,我恨你,我现在就要用你送我的东西来取你性命!” 霍成君说罢,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那支珊瑚钗子,她举起钗子朝刘询步步走来。 刘询吓得瘫坐在地上,他一边后退一边乞求道:“不要,成君,原谅我,是朕对不起你,原谅我!” 可是霍成君,仍是满眼凄楚地望着刘询,步步紧逼。 刘询只得拼命往后退,可是他越退,却发觉身体越发僵硬,退让不得。 霍成君已经走到跟前,她举起手中的珊瑚钗子。霍光和霍禹的声音一起响起。 “快动手!”二人催促道。 接着,霍成君的手一挥而下,手中的钗子正朝刘询的胸口刺去。 “不要!!!” 刘询奋力高喊道。 他猛地坐起,可四周却除了床帐和暗淡的烛光之外什么都没有。 第278章 皇帝疯了 “陛下,您终于醒了,您怎么了?” 刘询的耳边响起一个俏丽的声音,他转过头一看,身旁竟坐起一个身穿单衣仍年轻貌美的女子,此人却并非是霍成君,而是另外一个人。 “你,你是谁,为什么睡在朕的旁边,这是大逆不道之罪你知道吗?”刘询质问道。 “陛下,你在开玩笑吗,我是阿容啊,是您最爱的婕妤娘娘啊,您,您这又是在发什么疯?”张婕妤笑着对刘询说道。 “不,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来人,内者令石显何在?”刘询大喊道。 石显当时正在殿外值夜,听了刘询的呼唤立即赶进寝殿。 “陛下,奴才在此,不知陛下召奴才来何事?”石显跪在地上说道。 “石公公,朕记得朕明明是在麒麟阁看画,怎么到这儿了!”刘询问道。 “陛下,这是宣室殿,您的寝宫啊。您忘了吗?昨日你在麒麟阁看画时,晕倒了,多亏御医救治及时,你才脱离了危险啊。” “那,她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刘询指着张婕妤问道。 “哎呀,陛下您是在跟奴才开玩笑吗?这是婕妤娘娘啊,您后宫最受宠的妃子,您怎会不认识她呢?”石显说道。 “婕妤娘娘,朕后宫最受宠的妃子?” 刘询口中重复着这句话,眼睛又把张婕妤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几番,之后使劲地摇摇头道:“不,不,朕没有婕妤娘娘,朕没有婕妤娘娘!” 说着刘询翻身下床,准备要走。 张婕妤忙拉着他的衣袖,劝阻道:“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儿,您真是要把臣妾的心给搅碎了!” 见张婕妤拦着他不让他走,刘询眉头一皱,瞪着张婕妤问道: “你敢拦朕,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 “臣妾的心是陛下的,臣妾的的命是陛下的,陛下执意若要让臣妾死,臣妾绝不敢苟活!” 张婕妤哭着说道,她的手死死地拽着刘询的衣袖,大有誓死不肯放手的意思。 刘询见她这模样,没有暴怒,反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凑近一步,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着张婕妤的脸,然后一脸惊讶地说:“你,你是平君?” “不,臣妾不是许皇后,臣妾是阿容啊,陛下,臣妾是陪伴了您十八年的阿容啊,难道,您都忘了吗?”张婕妤泪眼汪汪地问道。 刘询对张婕妤的话似乎没听见一样,他的身子突然往后一缩,张大了嘴巴,指着张婕妤说道:“不对,你不是平君,你若是平君,该叫我呆子才对,而不应该叫我陛下!” 刘询话说到这里,张婕妤以为他认出了自己,脸上重现笑颜,她刚要张口说话,刘询却又一脸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对了,你是成君,你是成君,对不对?” 张婕妤一听,又是使劲地摇摇头。刘询皱起了眉,思索着说:“不对,你也不是成君,你若是成君,你该恨我入骨,离我离得远远的才对,而不应该拦我。” 说到这里,刘询眉头紧锁,他仔细盯着瞧着张婕妤,面色逐渐变得严峻且冷漠。 “你到底是谁,说,你到底是谁?”刘询猛地伸出双手掐住张婕妤的脖子,厉声问道。 “救命,救命”张婕妤只说了两声救命,之后就说不出话来。她的脖子被刘询掐住,而且越掐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无法说话呼救,只能手脚用力提着床沿和旁边的座椅来求救。 石显见了这突然的一幕,也吓到了,他想上前把刘询拉开,又自觉力气太小,恐怕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伤了张婕妤,只得打开门朝外面大喊“来人啊,陛下犯病了,快来人啊,陛下犯病了!” 还没等石显叫来足够的救兵,刘询却突然脸色又恢复如常。 他猛地松开掐着张婕妤脖子的手,跳下床穿上鞋,朝殿外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看不到人。 等石显带着十几名太监宫女赶来救驾时,寝殿内已是寂静无声。 皇帝刘询已不见人影,而张婕妤则躺在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如同一个死人。 “娘娘,娘娘!”石显蹲下来,一边拉着张婕妤的衣袖一边大声呼唤道。 “石公公,我,我没事”张婕妤用力说道。她刚才被刘询掐的太狠,以致到现在仍是惊魂未定,说话也有些不太利索。 石显一听张婕妤说话了,知道她还活着,立即扶她起来在床沿上坐下。 此时正是冬天,雪刚化,天寒地冻,张婕妤只觉得全身都冰冰凉凉的,毫无温度,仿佛是人已经死了,来到阴间了一样。 一位宫女见张婕妤脸色煞白,且抖得厉害,便好心地给她披了件外衣,并递过一杯热茶。 张婕妤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身体瞬间暖了,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石显见张婕妤脸色好转,方才开口问道:“娘娘,您在这儿,陛下呢?” “陛下,陛下他,好像发了疯一样,穿着单衣独自一人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张婕妤说道。 石显刚才已经目睹了皇帝的不正常的举止,因此对张婕妤的话,他便并不怀疑。 “你们几个把娘娘送回昭阳殿,我去把陛下的情况告诉皇后娘娘和丞相,其他人立即出去找陛下,就算把整个皇城都找遍了也要把陛下给找回来!”石显一脸沉着地命令道。 “是”众人纷纷答应道。随即按照石显的安排,各自去忙各自的去了。 这一夜,整个皇宫的禁卫都出动了众人一起在皇城寻找刘询的下落。最终天亮时找到了刘询。当时他正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呼呼大睡。 众人一起把刘询抬回了宣室殿,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