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二爷》 楔子 夜深沉? 黑幕缓缓笼罩了京城大镇。 一户接著一户的灯火熄灭了,城镇陷入了静谧,只偶尔传来几声守夜巡更人的梆子声。 这一夜,云遮星月,天地一片漆黑。 「三更啦,天干物燥,火烛当心啊!」 巡更人敲了几声梆子,慢慢走出护国寺旁的夹巷,转至另一条街去。 忽然,一个黑衣人窜进黑暗夹巷中,飞身跃上护国寺的外墙,然后藏身婆婆的树影后,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便闪身进人大殿。 大殿相当雄伟,中央供奉了三世佛坐像,正中间是释迦牟尼佛,左为药师佛,右为阿弥陀佛,殿内香烟袅袅,油灯、花、幡、宝盖,均罗列庄严。 黑衣人悄悄来到佛像前跪下,拜了三拜,随即起身来到侧殿的药师佛坐像旁,取出珍藏在怀中的一只锦缎匣子,正待藏入佛像后之际,突然自他身后伸来一双手,用力扭住他的双臂,反手一勾,就将他压倒在地! 那只锦缎匣子从黑衣人手中松落,跌坠在青石地上。 「我的龙珠!」黑衣人失声惊喊。 「龙珠?那是什么?」年轻男子以左手肘压制住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察觉失言,惊瞪著袭击他的人,见他俊眉朗目,是个约莫十八、九的年轻男子。 「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年轻男子伸出右手扯下蒙在黑衣人脸上的黑纱,原来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少年,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放开我!」黑衣少年在他的压制下动弹不得,眼中露出怒意。 「你刚刚说龙珠?是你从寺里偷走的吗?」他比黑衣少年大几岁,身形也比黑衣少年高大,因此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 「不是!那不是护国寺里的东西!」黑衣少年想使劲挣脱,却因为胸口要害被压住,使不上半分力气来。 「匣子里头装的就是你所说的龙珠吗?」年轻男子腾出右手把锦缎匣子拾起,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许碰!」黑衣少年怒斥。 「我不想信是你的东西。」年轻男子轻哼。「你带著自己的东西,三更半夜偷溜进寺里想干什么?」 黑衣少年眼神犀利地瞪视他。 「因为那件东西十分贵重,我想请菩萨替我看管,就是这样!」他见年轻男子不是光头和尚,也没有穿僧袍,便冷冷地笑了两声。「你不是护国寺里的和尚,你又布这里干什么?」 「我进京考武科会试,目前暂往在护国寺。」 黑衣少年眼神微讶,这人居然是来考武科会试的?通常得原籍考过了马射、步射、硬弓、刀、石、成了武秀才,这才进京会试的。 「难怪你身手如此敏捷。我今日算走了霉运,竟然遇到了你。」黑衣少年咬著牙,神情既气愤又无奈。 「看你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并不像作恶的宵小。匣子里的东西到底从那里来的?你只要从实招来,若真不是干坏事,我自会放了你否则我还是要把你揪到方丈那里听候他发落。 「千万不可,你会害我全家遭祸!」黑衣少年情急地喊。 「全家遭祸?」年轻男子惊讶地抬眉看他。 黑衣少年头痛地思索著眼前的处境,计划遭到破坏,致命危险就在当前,他已别无选择了,只能顺水推舟,走一步算一步。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显亲王府的二阿哥衍格。」既然事迹败露,只好把这年轻男子拖下水了。 年轻男子一听到他自报身份,不禁愕然呆住,他没想到自己逮到的少年竟然来头这么大。 「先把我放开!」衍格不悦地静动著。 年轻男子起身放了他,听到对方显赫的身份背景,他哪里还敢得罪?但是,仍把锦缎匣子拿在自己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衍格翻身站起来,低头拍掉黑衣上的灰尘,倒也没有急著把锦缎匣子讨回去。 「我叫贝蒙。」手中的匣子内隐约有物体滚动的声音,这便是龙珠发出的声音吗?龙珠到底是什么?他隐隐感到不安。 「你是满人吗?」衍格微仰头,看著比他略高一点的贝蒙。 「是,伊尔根觉罗氏,镶黄旗。」 「是满人就好,倘若你是汉人,我就必须想办法杀你灭口了。」衍格冷然地说道。 贝蒙心头微震,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惹到一件麻烦事了。 「你想杀我灭口,恐陷不是容易的事。」他淡谈地嘲弄。「龙珠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会引来杀身之祸?」他试著打开匣子,但是匣子严密地锁紧了,无法打开。 「钥匙在我这里。」衍格从怀里取出一支纯金打造的金钥匙,心里已拟好全盘主意。「本来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完这件事,却不料被你撞见,既然被你撞见,你也躲不掉了,或许这是天意也说不定。」他冷冷一笑。 贝蒙打了个寒颤,在他手上的是一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烫手山芋,他不该介入的,但是此刻看来,他已无法怞身了吧? 「算了,我还给你,我也不想知道龙珠是什么了。」他把锦缎匣子塞回衍格手中,试图脱身。 「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了。你已知道龙珠的下落,除非你死,否则我不相信你不会出卖我。」衍格边说边把金钥匙插入锁孔中。 贝蒙完全能了解衍格的顾虑,即便自己用性命保证不会出卖他,但是谁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保证呢? 「我大可以把你交给方丈处置,何必受你威胁?」贝蒙忍不住皱起眉说。 「你是可以这么做。」衍格淡漠地一笑。「只是,这关系到我全家百余口人的性命。当然,你我素昧平生,我家是否被满门抄斩也与你无关。」 贝蒙背脊微凉,眼前这名侞臭未干的少年正用百余条人命要胁他! 「我若是介人了,是不是也会赔上我全家人的性命?对你来说,我家的数十条人命难道就不值钱了?」贝蒙双眸愠怒地瞪著他。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牵制你,如果你愿意守口如瓶,谨守秘密,并且不出卖我,等避过风头之后,我也不会再为难你。」衍格冷静地与他对视。 贝蒙深深吸一口气,默然不语。 「我要你看一看龙珠。」他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著。 「非看不可吗?」贝蒙微眯著眼。 「不错,非看不可。龙珠可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你最好看一看。」衍格无论如何都得强迫他看,方能借此控制他。 贝蒙当然知道这是衍格设下的陷阱。 「好吧,既然你不放心我,我只好以时间来证明了。」然而,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很想亲眼看一看衍格所说的稀世珍宝--龙珠。 衍格傲然一笑。 「这里最隐密的地方在哪里?佛像后面行吗?」 「四更以后,僧人们都会晨起诵经礼佛、洒扫庭院了,留在大殿很容易被发现。」贝蒙想了想。「还是上屋顶吧。」 衍格点头同意。 两人悄然出殿,翻身跃上山墙,来到大殿屋顶上。 夜未过去,大地昏黑,墨云遮月。 衍格看了贝蒙一眼,然后慢慢地打开匣子,锦缎匣盒中还有一层玉匣,衍格再开启玉匣,那匣缝中微微地放出柔和的光来,当匣子完全打开之后,神异的华彩透出来,灿然迷幻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四周。 贝蒙震慑住了,呆呆地盯著匣子内四颗通体纯白、耀眼夺目、如掌心般硕大的珠子。 「这就是……龙珠吗?」他怔然问道。由于家境并不富裕,他从没机会见过这类珠宝,也分辨不出来。 「当我第一次看见它们时,以为是夜明珠,但是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夜明珠,而是龙珠。」衍格压低声音说。 贝蒙闻所未闻,怔呆地凝视著散发五彩光华的龙珠。 「你仔细看,可以看见每颗珠子都有龙纹,所以唤龙珠。」衍格说道。 贝蒙从匣中取出一颗珠子来,原以为这硕大的龙珠重量不轻,却没料到竟轻得好似羽看,待到放在掌心旋移细看时,他看见在纯白透明的珠身上的确有著淡红色的细致龙纹,不禁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这龙纹不像是雕绘上去的。」他奇怪地翻转著。「可是,为何只有身躯,却不见龙首?」 「你再四颗珠子合在一起,便会看得更清楚了。」衍格说。 当贝蒙把四颗龙珠并在一起时,珠面上的龙纹变得更清晰、更明亮了,赤龙栩栩如生地浮现出来,仿佛随时可以腾空飞起。 「太不可思议了!」贝蒙赞叹不已。 「这四颗像玉、像珍珠、又像水晶的龙珠,是世上罕见的宝物,原来是九公主府之物,为九公主之子孙迷乐所有。在皇上登基那年,他原想拿这四颗龙珠敬献给皇上。」龙珠的原始来历只有孙迷乐最清楚,孙迷乐不曾向任何人解释过龙珠的来历,所以无人知晓龙珠真正的由来,衍格自然也不会知道。 「皇上登基那年?那是两年前了。」贝蒙狐疑地看著衍格。「既然是孙迷乐要敬献给皇上的宝物,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衍格心虚地垂眸一笑。 「因为被我偷来了。」 「这是你偷来的?!」贝蒙倒怞一口气,他不可否认这稀世龙珠确实会引来人性的邪念,但两年前的衍格尚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竟然也会动起贪婪之心? 「两年前,我阿玛带我到九公主府吊祭九公主。」衍格低低地说道。「在后殿的厢房中看见了这四颗龙珠,当时的我深深被这四颗龙珠给吸引住,并不知道这是孙迷乐准备要敬献给皇上的宝物,只一心想占为已有。后来,我趁人不注意,俏俏地把龙珠偷出来,回府后藏在我房里。」 「你竟然干下这种偷窃的勾当!」贝蒙鄙夷地斜睨他一眼。 「当时,我确实动了贪念。」衍格没有为自己的恶行辩解。「其实偷了龙珠的当夜,我惴惴不安,难以安心入睡,所闻孙迷乐四处寻找龙珠的下落时更感到后悔,后来也曾想过要将龙珠归还孙迷乐,但却苦无机会。」 「怎会没有机会?」贝蒙打断他。「你亲自送到九公主府不就成了吗?我看根本是你舍不得归还吧?」 「我确实舍不得归还,但是我也知道把龙珠留在身边是不对的。虽然亲自送还给孙迷乐很容易,但是一旦我这么做,谁都会知道龙珠是我偷走的了,而且当我知道龙珠是孙迷乐准备敬献给皇上的宝物之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一旦被皇上知道龙珠是我偷走的,必定会连累阿玛。」衍格轻轻一叹,这是他初次对人说出得到龙珠的过程,心情感到有些轻松起来。 贝蒙看著他,可以深深感觉得到他那种懊悔的心情。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看到这样珍奇的宝物,也许很难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是冲动之下造成的后果,却令他后悔莫及。 「这两年,你都把龙珠藏在王府里吗?」他问衍格。 「就藏在我的房里。」 「那为什么现在要带到护国寺来藏?」 「因为皇上下了一道密旨,开始从当年吊祭九公主的名册上之人搜查,而我阿玛正是负责搜查的人。」衍格苦笑了笑。 贝蒙愕然,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龙珠被窃的消息传遍京城之后,与龙珠有关的传闻也愈来愈多。」衍格继续说道。「只要是与龙珠有关的消息,我都会特别留心,当皇上下旨搜查龙珠的下落时,我便知道不能再把龙珠留在我身边了,否则只怕会带来抄家灭门的灾祸。可是这龙珠是稀世珍宝,我也曾经听过一个传说,说这四颗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倘若是真的,我绝不能将龙珠随意丢弃,更不能让龙珠落入奸邪之人手里,思考再三,便想藏到护国寺来。」 「你原先想藏的地方并不隐密,很容易被打扫的僧人发现。」贝蒙说。 「我原本的想法是被发现也无所谓,因为护国寺归理藩院所管,龙珠最后一定会被送回皇上手中。」衍格抬起眸直视著他,叹了口气。「偏偏没挑上良辰吉时,很倒楣地碰到了你。」 「倒楣的人该是我吧。」贝蒙闷哼一声。「现在,我是唯一一个知道龙珠是你偷走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四颗龙珠,我要你替我藏两颗。」衍格清清楚楚地说。 「什么?!」贝蒙扬高了声音。「为什么要我这么做?干脆就让僧人拾到龙珠,然后送回皇上身边不就大功告成了吗?总之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我要是心肠险恶,早把你扭送到方丈面前了。」 衍格缓缓摇头。 「龙珠若从护国寺里找到,皇上肯定会命理藩院盘查寺里的每一个人,而你是唯一知情的人,要是受不了审讯盘查,难保不会矢口把我咬出来。为了我阿玛,为了显亲王府的名声,为了我家族百余条人命,除了拖你下水,我没有别的办法。」他抱歉地淡笑。 「所以,你把两颗龙珠交给我藏,就算我也有份了?如果我把你咬出来,你也不会放过我,说不定还会诬赖我,说龙珠是我偷的,对吗?」贝蒙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真不敢相信你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深沉缜密。」他只差没有送他「太冷酷」三个字。 「多谢夸奖。」衍格淡漠地扬起唇角。 「我今天真不该多管闲事。」他懊恼地长叹。 「你的确是多事了。」衍格把龙珠分别放在锦缎匣和玉匣中。「让你选吧,你要缎匣里的两颗还是玉匣里的两颗?」 「有什么差别吗?都是灾祸!」他闷哼,随手将玉匣取了过来。 「这龙珠关系著大清龙脉,你要妥善收藏,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也千万不可被搜查出来。」衍格正色地警告。 「我会被你害死,你简直是灾星!」贝蒙抱著头喃喃低咒。 「等避过了风头,我会向你要回龙珠的,放心吧。」把龙珠分一半出去,他可是万分不舍,心如刀割呢! 「你最好让我早点放心,也最好快办法把龙珠送进皇宫去,可别弄到最后,不只把你显亲王府百余口人命赔进去,连我家族几十条人命也得跟著陪葬了。」换贝蒙对他警告。 「我知道该怎么做。」衍格仰头望了望天色,随即将锦缎匣锁紧,严实地塞在怀中。「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你快藏好龙珠,千万不许把龙珠弄丢了,要是龙珠出了什么意外,我绝不会放过你。」 贝蒙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你还是自己当心点吧。」 「我会再来找你。」衍格拉起黑布蒙上脸,转身跃下屋脊,飞快地消失在暗黑的夹巷中。 龙珠让不相干的两个人碰到了一起,也改变了这两人的命运。天蒙蒙地亮了,护国寺传来浑厚悠远的钟声。晨雾如薄烟般缓缓地弥漫开来,如同他们的前景--混沌,看不清。 第一章 清乾隆二年 十岁的于从月站在父亲的书房中,父亲正在写字,悬腕运肘,屏气凝神,神情忘我。 书房很静,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夕阳蹑手蹑脚地透过窗,悄悄移到她脚边的青石地上。 虽然站到膝盖发酸了,于从月还是动也不动地站著,不敢出声打扰父亲,橙黄的阳光照在父亲的脸上,她看得有些出神。 常听紫鹦和一些婢女们私底下说,父亲是少见的美男子,平时父亲太忙,她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盯著父亲看,此时仔细地瞧著,才发现紫鹦她们说的不错,父亲肤似白玉,眉目如画,一身书卷气,确实十分俊俏,比起美貌的妻妾们丝毫不逊色。 她愣愣地瞧著父亲凝神书写的姿态,往常他很少有时间单独见子女,而她通常都是和兄弟姊妹们一起听训时,才有机会接近父亲,但是今日父亲却突然单独将她唤到书房来,想必有非比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到底是什么事呢?她愣愣地想著,最近这些日子,自己是不是曾做过什么会让父亲责备的错事? 书房中散发著纸和墨的香气,这是于从月最喜欢的味道,当父亲进宫办差时,她偶尔会溜进书房找父亲的书读,《太平广记》、《梦溪笔谈》、《金陵琐事》这类书籍是她最感兴趣的。 她抬眸怔望著书橱上珍贵的古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淡淡的墨香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从月,今天念了什么书?」于敏中收束最后一笔,终于抬眼看向她。 于从月微微一怔,连忙收回心神。 「爹,女儿读了……《诗经》。」她撤了谎,不敢让父亲知道她读的其实是《梦溪笔谈》,因为父亲总要她读四书五经这类正经书,而不是《梦溪笔谈》这类闲书。 「很好。」于敏中满意地笑笑。「《诗经》读到哪一篇了?」 「(郑风……狡童)……」她有些吞吞吐吐,这其实已经是她几日前的功课,生怕答错了。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于敏中点点头。「接下来呢?」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于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她庆幸几日前背的还没有忘汜。 「好,很好。」于敏中欣然笑了。在五名子女中,唯独长女从月的天赋聪颖与过人的记忆力最受他喜爱。「可惜你是个女儿家,从云若是有你的一半聪慧便好了。」 从云是从月的弟弟,才过八岁生日,任性贪玩,并不爱读书。 「爹,从云还小,难免贪玩,最近已能定下心来读书了,我背《诗经》时,也让他跟著一起背,他背得也熟,改日爹可以考考他。」于从月低声为弟弟说话。 「好,能督促弟弟读书,很好。」于敏中微笑点头。「从月,《诗经》要读,《礼记》和《春秋》也都要读熟了。」 「是。」她听话地答允,虽然心底不一定顺从父亲的安排。 「你是我于敏中的女儿,虽不用你报考功名光耀门楣,但是将来若想婚配贵胄亲王,就得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更要样样专精,那才不会丢了你爹的脸,你明白吗?」 「明白。」不管懂不懂,她都乖乖地点头。 「从月,将来你很有机会嫁进显亲王府,可千万别让爹失望了。」 「嫁进显亲王府?」于从月怔怔地看著父亲。 「是,和硕显亲王府,八大贵族之一。」于敏中眼中闪出了锐利的光芒,神情也渐渐亢奋起来。「昨日爹在宫中与显亲王丹臻相谈甚欢,无意间聊到了儿女之事,爹说到了你的聪慧伶俐胜过儿子十倍有余,显亲王听了便问了许多你的事,又说到他的次子衍格今年刚满十五岁,说不定可以让你们两人配成一对,爹已经口头上应允了,等过了几年,你们两人都长大了,再择日给你们完婚。」于敏中对这桩婚事相当满意,不只是因为显亲王府尊贵显赫的家世,更是因为与亲王贵胄结亲,还能稳固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在朝廷共事,多一个朋友绝对比多一个敌人好。 「所以,我将来要住进显亲王府吗?」于从月睁著大眼,不解地望著父亲。她年纪还小,对婚姻大事仍懵懂难明,只知道凡女子长大成人之后都得离开家,住进另一个男人的家里。 「是呀,显亲王府可比咱们家大多了,也气派多了,现在你只有紫鹦一个人侍著,将来在显亲王府最少也有四仆四婢服侍著你呢!」于敏中轻轻握住她的手,牵著她来到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喜欢这个家,喜欢我自己的房间,喜欢紫鹦一个人服侍我就好。」她咬著唇低语。 「你喜欢紫鹦,就让她一起陪嫁过去。将来,你在显亲王府也会有自己的房间。」于敏中笑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著摇摇头。「噢,不对,你将来得跟你的夫君住一个房间。」 「我的夫君?」她微微抬眉。「那个人就是衍格吗?」 「对,你未来的夫君就叫衍格,他是丹臻王爷的第二子,算算年纪,他比你正好大五岁。」 「爹见过衍格吗?」她按捺不住心中那份童稚的好奇。 「没有。」 「他会不会是斜眼、朝天鼻、歪嘴的?」她偏著头问。 于敏中一怔,笑出声来。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衍格是否斜眼、朝天鼻、歪嘴,因为能和显亲王府结亲的目的和重要性远大于一切。 「如果是,你怎么办呢?」他倒是想听听爱女的想法。 「如果是呀,那可真难办了。」小脑袋认真地忧虑起来。 「万一衍格真的是斜眼、朝天鼻、歪嘴,说不定还跛足,你会不会不肯嫁给他?」他试探。 「爹决定的事,女儿还能选择不要吗?」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身为子女只能遵从父命的道理,哪里有自己作主的权利。 「你能明白最好。」于敏中正色地说。「这件亲事爹已经和显亲王说定了,不能反悔。」于从月耸了耸肩。 「好吧,不管嫁给谁,只要他不是笨蛋就好,反正也没有多大差别。」对她来说,一样都是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 「这么想是对的。」于敏中很满意女儿的答覆,他轻拍女儿的肩赞许。「那样的皇亲贵族,岂有不善教育之理?何况显亲王府的阿哥师傅都是康熙年进士,学问渊博,爹相信那样的师傅教出来的衍格不会是笨蛋。」 于从月低首沉思著。倘若衍格长得丑怪一些,只要他的聪明才智能够胜过她,容貌的美丑她倒是可以不在意,怕的是遇上了庸俗的蠢才,那么即便貌如潘安,她也难以忍受。 「爹,师傅就算再厉害,倘若遇上资质驽钝的徒弟,那也无用武之地呀!」 「从月!」于敏中的眉头皱了起来。 「爹……」见父亲沉下脸,于从月不安地绞著十指。「万一衍格真是个笨蛋,女儿……可以不要嫁吗?」 于敏中面容肃然地看著年仅十岁的女儿。 「相信爹,衍格一定不会是笨蛋。」 于从月半信半疑、似懂非懂,不明白没有见过衍格的父亲,为何如此肯定他不会是笨蛋?父亲没有直接答应她,意思就是不管衍格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一定非嫁不可吗? 她的心凉掉半截,她真的很在乎也很担心,那个将来会分掉她一半房间的人,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bbs.4yt****bbs.4yt****bbs.4yt** 巷弄深处走出两名少女,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小的步伐沉稳地在前面走著,大的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 「小姐,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年纪稍长的少女,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不安,那一身繁复华丽的衣饰似乎令她非常不自在。 「没有什么不妥的,别那么多话了。」个子娇小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前走,虽然身穿灰布粗袍,但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超出年龄的淡定和成熟。 大少女的慌乱与小姑娘的冷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从外表的衣饰上看起来,大的是主,小的是仆,但是两个人一开口说话,轻易就听出了异样。这个小姑娘正是于从月,而在她身后的大少女则是她的贴身丫鬟紫鹦。 自从于敏中在书房对于从月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婚姻和爱情,才十岁的她其实根本还不懂,但是父亲的话让她知道了名叫衍格的男子会与她未来的人生有著密切的关系和连系。 由于母亲的失宠,母亲的孤单寂寞、抑郁寡欢,让小小年纪的于从月提早明白了大人的世界,也开始懂得思考未来,正如她此刻想做的事情一样。 为了弄清楚将来会与她共睡一房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决定亲自见他一面。 紫鹦一听说她想去显亲王府见一见衍格时,吓得合不拢嘴。 「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做,者爷那么爱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疯的!」 「我不会让爹丢人,更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要不让衍格知道我是谁,那不就行了?」 于是,她强迫紫鹦扮成千金小姐的模样,自己则扮成她的丫头,两人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来。 「小姐,你分明存心害我,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这件事,非剥下我的皮不可。」紫鹦皱著可怜兮兮的眉头。 「是我要你这么做的,出了事有我担待,你不用担心。」她仰著小脑袋,安慰愁眉苦脸的紫鹦。 「小姐说得倒轻巧,藤条打在我身上,又疼不到你。」紫鹦低声嘟喽。 于从月噗哧一笑。 「你服侍我那么多年,我何曾让你挨打过?」 「那倒也是。」紫鹦耸肩,吐了吐舌头。「虽然小姐成天看些稀奇古怪的书,说些鬼才听得懂的话,不过我是比侍候小少爷的紫雀幸运多了,不像紫雀成天挨打受罚。」 「那还不知感恩?叫你帮我办点事就啰嗦个没完。」走出巷口,于从月站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游目四顾。 「话不是这么说,我天生奴才命,这辈子从没穿过这身绸缎衣裳,怎么看就是别扭,哪里像千金小姐呀!」紫鹦从前还真不知道丝绸的布料穿起来竟然是如此轻软柔滑。 「怎么不像?我瞧挺好的。」于从月认真打量她,笑吟吟地说。「就是不要老把裙摆拉起来,没有千金小姐会这么走路的。」 「我是怕把裙子弄脏了嘛!」她缩了缩肩,低声咕哝。 站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上,于从月想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知不知道显亲王府往哪儿走?」她侧过脸,以眼神询问紫鹦。「是东边还是西边?」 「是……」紫鹦左右张望著。「小姐稍候,待我去问问。」她又提起裙摆,走到街边找了个卖馄饨的小贩问路,不一会儿回来,指著东面说道:「小姐,在东城那儿,看见一对石狮子的宅第便是了。」 「好,走吧。」于从月迳自往前走。 「等等,我实在是扮不来千金小姐呀!肯定会露馅的,要是帮了倒忙,你可别怨我。」紫鹦跟在她身后,苦著脸嗫嚅著。 「扮成千金小姐没有那么难,你就端著点,没事别说话就行了。」于从月柔声安抚。 「可是我穿成这样,万一让人瞧见了,一状告到老爷夫人那里,我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要是被轰出府去,我可活不成了!」 「用不著你解释,爹娘若是问起,我自会回话,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姐,我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这么做真的有用吗?」紫鹦永远弄不懂她这位小小姐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总是要眼见为凭嘛。将来要生活在一起的人,不亲眼见他一见,我怎么放心把房间分给他?」 「房间?」紫鹦呆了一呆,忍不住笑出声,「是,没错,将来的姑爷是会分掉你的房间。」 「不只如此,还得共睡一张床呢!所以你说呀,我能不在乎跟我共睡一张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于从月蹙眉叹气。「倘若他不爱干净、睡相不好,或是霸道无理、又懒又蠢又庸俗,你说,我怎么有办法跟这种人相处?」 紫鹦明白小主子的苦恼,她是个聪明、灵慧、好静、又有洁癖的小姑娘,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博览诗书,并懂得将生活过得幽雅出尘。不过也因为奇异之书看多了,时常会说些稀奇古怪、无人能懂的话来,在府里,除了老爷和夫人,其他人谁不把她当成疯癫的异类看?加之她是府里最大的孩子,平时并不爱与比她年纪小的孩子玩耍,因此性格上有些弧僻幽绝,以她这样的性情看来,她肯定难以找到相知相惜之人。 「小姐,只是见一见面,就能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紫鹦怀疑地瞅著她,不太相信娇养在阖阁的年幼小姐会有识人的能耐。 「虽然没法看得清楚透彻,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蛋。他必须要听得懂我说的话。」她眼中掠过一抹无人了解的寂寞。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侍候小姐三年,都还没办法听得懂小姐说的话呢!好比你昨夜说什么殡星啦、暴雷呀什么的,说了半天我都没能懂。」紫鹦太了解小主子的怪癖,对未来的姑爷寄予无限同情。 于从月无奈地白她一眼,无力地长叹。 「小姐,我看到那对石狮子了!」紫鹦忽然拉著她的手叫嚷起来。 于从月抬眸望去,见到了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朱漆的正门上有一匾,匾上书著「显亲王府」四个大字,门前蹲著两只威猛的石狮子。 这就是她将来的家吗?她怔怔地想著, 「小姐,接下来呢?」紫鹦像作贼似的东张西望。 「等吧。」于从月侧著小脸微微一笑。 「什么?就站在这儿等?」紫鹦憨憨地问。「小姐是要等衍格出现吗?」 于从月淡淡一笑。 「不能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当然只好在这儿等了。」 紫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可是你又不知道衍格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何时会走出门来,咱们要站在这里干等到几时呀?」 「今天等不到,那就明天再来等,明天还等不到,那就后天再来。」说话的唇角带著孩子气的俏皮。 「小姐""」紫鹦傻眼。 「看,那儿有卖元宵的小贩,不如咱们坐著吃元宵,边吃边等好了。」 于从月毕竟还是个大孩子,看到美味的点心就难掩喜悦。 「好吧,坐著等总比傻站著好,你去坐著,我来买元宵。」紫鹦把于从月推去坐好,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碗热腾腾的元宵端过去。 「可真稀奇了,这还是我头一回看到小姐服侍丫头的!」卖元宵的小贩摇头轻笑不已。 闻言,于从月呆了呆。 「小姐,不必理会,快吃吧。」紫鹦吹著烫嘴的元宵,对小贩的嘲弄只当没听见。 「他说你是小姐,我是丫头耶!瞧,咱们的换装有多成功呀!」于从月开心地笑道。 「如果成功,那小贩就不会发出刚刚那样的疑问了。」紫鹦翻了翻白眼。 「……也对。」她点点头。「刚刚你该提醒我,让我去买元宵的。」她忘了不只是要换装,行为也要跟著改变才对。 「小姐,你别折我的寿了,我怎么能让你去帮我买元宵呀?」 「我们现在身份不同了,我要做你做的事,这样才像嘛!」于从月咬一口香甜的芝麻元宵。 「小姐,你可别玩上瘾了,还是饶了我吧,我觉得扮千金小姐一点儿也不好玩。」紫鹦的眉头皱成了一堆小山。 「难得有机会让我侍候你,你竟然还不领情?」于从月半开玩笑。 「不,我不想,还是让我侍候你舒服点。」紫鹦答得干脆俐落。唉,难道她天生就是当奴才的贱命? 「快滚开!别整天窝在这儿,滚远点!」 王府大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怒骂声,于从月转头望去,看见一名王府仆役从石狮子后方赶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于从月见那些小乞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浑身肮脏破烂,面黄肌瘦,头发散乱纠结,趴在地上像狗一般任人践踏,看著他们脸上不知所措、害怕闪躲的神情,她蓦然有一股难喻的惆怅,也隐隐感到愤怒。 「还不快滚!看我不怞烂你们的皮!」仆役一边喝斥,一边挥赶。 于从月忍不住站起身,朝小乞丐们走过去,紫鹦见状,连忙跟上去。 「他们也是人,为何如此对待?」于从月愤怒地瞪著仆役。 「你是什么东西!」仆役啐了一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是王府又怎么样?王府的剩菜剩饭就足够喂饱他们了,王府里的王爷、福晋不会连这点善心都没有吧?」于从月扬高声量,刻意让围观的路人听见。 「你别胡说八道!我们王爷、福晋怎会没有善心!」仆役气急败坏地骂道。 「那就好。」于从月淡淡一笑。「瞧这些孩子们多可怜,王爷、福晋赏他们一笼馒头包子,他们也就感恩不尽了。」 小乞丐们趴在地上拚命磕头。 「就是呀,给你家主子爷积点陰德吧!」围观人群里的善心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仆役哑口无言,被个小姑娘堵得下不了台,又气又恼。 蓦地,一阵清亮的马蹄声穿过街市,三匹骏马笔直地朝显亲王府疾驰而来。 那仆役脸色骤变,眼见马蹄声已经来到王府前,可是那几个乞儿仍趴在地上不肯走,王府门口也聚集著不少围观的路人,仆役的脸色急得像块酱猪肝。 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年率先跃下马,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推开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这是干什么?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牛安,你弄这个阵仗给二爷瞧吗?」两名护卫怒瞪著仆役。 「奴才哪敢呀!」那名仆役换上一张谄媚的脸孔,卑躬屈膝地迎上去。「这些小乞丐赶都赶不走!二爷,是奴才的错,奴才马上把他们轰走!」 听仆役唤那少年「二爷」,于从月猛然想起衍格正是显亲王的次子,这少年莫非就是衍格? 她注视著少年,眼前的少年修长挺拔;深邃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卓然绝俊的脸孔如玉雕般,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就是衍格吗?于从月一迳愣愣地望著那少年。 少年脸色漠然地从她眼前走过去,那群小乞丐一看见他,神情变得如饥似渴,全都匍匐到他脚边,伸出一只只肮脏墨黑的手扯住他的袍服,纷纷喃喃地哀求乞讨起来。 「二爷,求您赏口饭吃吧,二爷!」 「放手!快放手!」仆役和护卫们赶紧冲过来喝斥,仆役甚至还用力踹了那些乞儿几脚。 少年冷冷地瞪了仆役一眼,转脸向护卫挥挥手,护卫会意,连忙掏出钱袋来递给他。 少年将整袋银两朝小乞丐堆里一扔,转身便往大门走。 那袋银两无巧不巧,正好砸到一个小乞丐的脑袋,疼得他「唉哟」一声。 「既然好心助人,为何要如此无礼?」于从月忍不住出声说道。 这声轻微却有力的喝斥,凝住少年的步伐,他转过脸,轻轻瞟她一眼。 「你这小姑娘是什么人?敢冲撞二爷!」一名护卫怒喝。 紫鹦吓傻在一旁。 于从月挺直背脊,并没有被吓住。 「菩萨助人可不会这样无礼。普天之下,不论穷人富人,在菩萨眼中都是一样的。二爷想必读过《礼记》『不食嗟来食』这个句子吧?就算再穷,是人都有自尊的。」她话说得直辣,有意试探衍格的反应。 少年那双犀锐的眼专注地盯著她。 「你可以问他们,自尊和银两哪个比较重要?」他挑眉冷笑。 「我不必问他们,我针对的是你的态度。」她不示弱。 「他们真正在乎的是银两,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态度。」他的唇角弯著傲慢而自负的曲线。 于从月咬了咬下唇,眼光瞥见那些小乞丐分抢钱袋里的银两,便知道自己辩不过他了。 「你到底嚷嚷完了没有?你这小丫头究竟想怎么样?」仆役牛安逮到机会,跳出来指著于从月破口大骂。「这些小乞丐看准了我家二爷菩萨心肠,十天半个月就来这儿缠一回、闹一回,咱家二爷哪一回不是赏下这么大袋银子,你到底还要添什么乱!」 于从月微微一怔,迎视少年冷傲的目光。原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看来这些小乞丐是吃定了他。 「喂,你的丫头在这儿冒犯我家二爷,还不快把她带走,是想找死吗?」牛安对著一旁发呆的紫鹦怒喝著。 「仔细看清楚,谁是丫头,谁才是主子?」少年闲散地冷睇牛安一眼后,不再看于从月,转身大步走进王府大门。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快滚开!」牛安挥赶著看热闹的人群。「你们这些小乞丐,每回看见二爷就死缠著不放,下回再让我看见,非怞烂你们的皮不可,快滚!」 小乞丐分得了银两,一哄而散,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了。 牛安狠瞪于从月一眼,然后走进府去,把大门重重关上。 「小姐……」紫鹦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 「看年纪,他应该是衍格没错。」于从月淡笑了笑。 「如果他真的是衍格,那还真……紫鹦顿住,不再往下说。 「真不太好相处对吗?」她替紫鹦说了。 紫鹦吐了吐舌头。 「模样是不错,就像个玉雕的美公子,可惜那双眼睛太冷了,冰似的,说话的样子又傲慢得很。」紫鹦不客气地说,那双犀锐的眼睛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于从月低头轻笑。 「小姐,你瞧见他了,怎么样?还算满意吗?」紫鹦觑著她问。 「嗯,满意。」于从月咬著唇,微笑点头。「他的模样、他的善心,我都很瞒意,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很聪明。如果他可以改正无礼的毛病,我想我会更加满意。」 紫鹦傻愣愣地看著她,饱读诗书的小姐眼光果然与众不同,此刻,她应该向小姐道喜才对,但是,她却打从心底地怕衍格,想到以后还得侍候这位姑爷,她就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 「我们元宵还没吃完呢。」于从月忽然想起,笑盈盈地走回去吃元宵。 紫鹦回头看了一眼朱红色的王府大门,想起衍格那双冷漠冰寒的目光,心中隐约有丝不安。 也许,刚才小姐真的不该得罪衍格的"" 第二章 八年后 一匹高头骏马载著高大英武的男子一路奔驰到养蜂夹道的「狱神庙」前。 「狱神庙」自康熙年间起,囚禁的都是犯罪的皇子和宗室亲贵,几十年来不曾修整,如今已是残破不堪,蛛网密布。 坐在外间打盹的执事笔帖式听见马蹄声,睁眼瞧著来人,见那人一身齐整的官服,冷傲地跨骑在骏马上,再仔细看那人的脸,觉得眼熟,怔怔想了片刻,陡然吓得立起身来。 「二爷!」执事笔帖式认出那人是显亲王府的二贝勒衍格,慌忙躬身请安。「奴才给二爷请安!」 「典狱官呢?」衍格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笔帖式,然后迳自走进「狱神庙」内。 「回爷的话,正在用饭呢。」执事笔帖式来不及通报典狱官,只好紧张兮兮地跟在衍格身后。 衍格穿堂过廊来到正殿,看见一名中年男人和一名妙龄女子正面对面地坐著吃饭。 「巴爷,衍格贝勒来了!」执事笔帖式急忙向中年男人打手势。 那中年男人立即起身,拉著妙龄女子的手朝衍格叩头请安。 「如才巴宁,小女娴馨,请二爷安。」 「皇上口谕,命我前来看看唐烽,他如今囚禁在何处?」衍格的目光只在他们脸上淡淡扫过一眼。 「在东偏殿,奴才给二爷带路。」 巴宁躬身在前头领路,衍格跟著他走出正殿。 那跪在地上的妙龄女子娴馨缓缓地站起来,眼神闪著狡黠的光芒,执著凝视著衍格的背影,嘴角幽幽地扬起。 巴宁将衍格领到了东偏殿。 「唐大人,显亲王府衍格贝勒前来看你了。」巴宁在门外说道。 「把门打开。」衍格吩咐。 「是。」巴宁立即开了锁。 衍格走进屋,就看见头发花白的一品大员唐烽,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地靠著墙坐在木榻上。 唐烽听见声响,转过头,木然地看著衍格。 「退下去,任何人皆不许靠近,我有话要问唐大人。」衍格走到木榻前,撩袍坐下。 「是。」巴宁躬身退了出去。 「显亲王府?你是衍格?」唐烽用那双年老昏花的眼盯著衍格。「你就是丹臻的儿子吗?」 「唐大人记性甚好,我记得小的时候曾在皇宫御花园里见过唐大人。」衍格微笑说道。 「皇宫御花园?」唐烽仿佛陷入了回忆中。「我想起来了,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有一年的中秋,先帝在御花园宴请群臣,我当年还是刑部尚书,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衍格沉思地看著唐烽,毕竟是朝廷一品大员、三朝旧臣,模样再狼狈也气度不凡,这样一个白发稀疏、瘦骨嶙峋,脸上的皱纹如残菊一般的老人,他实在不相信他会犯下杀害钦差的大罪。 「唐大人,皇上谕令我为监察御史,坐镇京中府衙,我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唐大人这桩疑案。」衍格直接切入重点。「唐大人,你的案子六部会审多次,你均俯首认罪,刑部已拟判你斩立决了,你有何话说?」 唐烽怔忡良久。 「人确实是我杀的,我无话可说。」他深深地垂下头。 「皇上怜惜你是三朝老臣,所以对这件案子十分挂心,皇上和我都不相信刘聪怀刘钦差是唐大人杀的。」衍格轻轻叹口气。「唐大人,我不明白你究竟替谁顶罪?又为何要帮人顶罪?」 唐烽缓缓摇著头,默不作声。 「唐大人,你供称自己是用绳子将刘聪怀勒死的,但是刘聪怀身材壮硕,又正值壮年,而唐大人已年过七十了,垂垂老矣,要动手勒死一个壮汉并不是易事,唐大人是否有隐情?可据实以告。」 「当时刘钦差已醉得不醒人事,所以老夫想杀他也不算太难。」唐烽疲惫地低语。 「但是唐大人因何故杀他?动机是什么?」衍格又问。 「动机……」唐烽仰首望天,喃喃自语。「刘钦差酒醉失态,调戏我府中女眷,因此老夫才动怒杀了他。」 衍格思索著,心中渐渐雪亮。 「其实,刑部书吏所写的户单上不只有勒痕而已,还有另一处致命伤。」他深深地看著唐烽。「唐大人,既然你供称刘聪怀是你杀的,那么那一处致命伤是如何造成的呢?」 「这……老夫已不记得了。」他缓缓摇头。 「在他的后颈处有一大块暗紫色的伤,唐大人,那是什么东西击打出来的,你竟然会不记得了?」衍格咄咄逼问。 「是……棍棒。」他迟疑地回答。 衍格捏著鼻梁,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大人,让我告诉你吧,尸体后颈并没有瘀伤,真正的致命伤是他喉咙口用利器刺出来的一个血洞。」他已经可以断定唐烽并没有杀钦差刘聪怀了。 唐烽嘴唇颤抖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大人,你的案子我会奏请皇上再审,不得已还得开棺验尸,我一定会洗刷你的冤屈,不会让你为他人顶罪。晚辈先回宫向皇上覆命了,告辞。」衍格缓缓站起身。 「不!」唐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抖瑟瑟地翻身朝衍格俯首叩头。「老夫没有冤屈,刘钦差确实是我杀的,我愿意领罪,恳请皇上立刻下旨判我一个斩立决吧!」 衍格有些恼怒。 「唐大人,你现在该是享清福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为何执意为人顶罪,你这一生的清誉不该毁在一桩冤案上。」 唐烽闭上了眼,一滴混浊的泪珠从他忧郁的眼中滚落。 衍格从唐烽的眼泪中洞悉了一切。 「唐大人,能让你心甘情愿牺牲顶罪的人,必是你的至亲无疑了。」 唐烽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脸上老泪纵横。 「我年岁大了,离死已不远,我心甘情愿认罪。衍格,算老夫求你,你就放过--」他顿住,放过谁?他不敢说出口。 「唐大人,人是谁杀的,就该由谁抵命,一旦让我查明真相,我绝不会放过他!」衍格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东偏殿,对唐烽绝望的嘶喊充耳不闻。 「二爷问完话了?」一见衍格走出偏殿,守在外头的巴宁立即迎上来。「小女给二爷沏了一壶热茶,爷喝过热茶再走吧。」 「好好照看唐大人,不许怠慢,不许喝斥。」衍格边说边走向正殿。 「奴才明白,咱们大清有不辱士大夫的规矩,奴才谨守著不敢忘。」巴宁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衍格淡淡地点头,一跨进正殿,就看见那妙龄女子似笑非笑地端著茶,似乎就等著他过来,一看见他,立即满面绯红地低下头。 「二爷,请用茶。」嗓音柔软娇腻。 衍格接过茶,慢慢地啜饮,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鹅蛋脸、柳烟眉,眼神佣懒,眉宇娇媚。他出身王府贵族,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见过?但这女子望著他时那份似娇似嗔的神情,让他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虽然巴宁已经说过,但他根本没记在心上。 「回二爷的话,我叫娴馨,娴雅的娴,馨香的馨。」她答得清清楚楚,嗓音清脆娇嗲。 「『狱神庙』里似乎不该有女子出现。」衍格瞟了巴宁一眼。 「二爷,我是给我阿玛送饭来的,陪他吃了饭以后我便会离开!」娴馨急忙解释,白净的脸庞因紧张而泛起红晕。 「别著急,我没有怪罪你阿玛的意思。」他笑了笑,喝完茶后,放下茶杯便往外走。 「二爷要走了吗?」娴馨匆促地问。 衍格淡笑不语,迳自走出正殿。 「二爷慢走。」巴宁一路躬身相送,娴馨也跟随在后,含情脉脉地凝视著衍格的背影。 娴馨对衍格表达出如此露骨的好感,衍格并不是没有感觉,但是他对这个典狱宫的女儿没有多积极的想法,也没有太明显的兴趣。 执事笔帖式已经把他的马牵到门口了,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正要策马离去时,娴馨忽然捧住心口痛苦地跌坐在地。 「娴馨!你怎么了?娴馨--」巴宁惊慌失措地大喊。 衍格看见娴馨突然昏倒,诧异地跃下马察看。「怎么回事?」 「糟了,恐怕是小女的心病又犯了!」巴宁焦急地说。 「心病?」衍格愕然,蹲下身将一脸痛苦的娴馨轻轻扶起,虚软无神的娴馨顺势软软地滑进他怀中。 「是啊,是从娘胎就带来的病根,她只要一心急就会犯病。」 衍格低头望一眼柳眉深蹙、娇喘细细的娴馨,竟觉得她十分妩媚可人。 「你去找大夫来,我先把她抱进去。」他吩咐巴宁,然后弯身将娴馨抱了起来。 「二爷""」靠在他怀里的娴馨有气无力地喃喃轻唤。 「什么?」 「你何时还会再来?」她的声音病恹恹得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般。 衍格心一动,怔然望著那张娇柔虚弱的脸庞,一瞬间,被她深深迷惑了。 **bbs.4yt****bbs.4yt****bbs.4yt** 凉爽的午后,于从月独自一人坐在后花园中,检视著桌上各类药材。 「从月,你在做什么?」 于从月听唤,抬起头,看见父亲背著手,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爹,您从宫里回来啦!」于从月起身请了安,笑意漾上了嘴角。 于敏中看著爱女,刚过十八岁的从月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脸庞圆润、稚气娇憨的小女娃儿了,浓密的长睫覆在她柔美的眸子上,端庄贞静中透著股惹人怜爱的清丽。 「你在做什么?」他看著满桌的药材,奇怪地问。 「我在调配去斑的药丸。」 「去斑的药丸?」于敏中微讶。「预备给谁用的?」 「给娘呀!」于从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这阵子,娘的脸上无端长了些斑痕,爹都没发现吗?」 「是吗?昨日晚膳时见到你娘,倒没留心看。」于敏中顿了顿。「怎么,那些斑痕长得厉害吗?」 「只要是女人,都无法忍受自己脸上长了斑,就算是被丈夫冷落的元配夫人也会忧郁难受的。」她漫不经心地说。 「从月!」于敏中微愠地瞪她一眼。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扯到他的妻妾时最爱与他斗嘴,总要替自己的娘出口气才干休。 「你这不能容人的脾气呀,将来嫁到夫家可有你受的了。」于敏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想想,哪个亲王贵胄不是福晋、侧福晋、妾室成群的?你总要识大体、懂分寸,才能讨得丈夫欢心--」 「爹,这些药材都是我吩咐紫鹦采买来的。」她转开话题,不想听训。「只要拿白蒺藜、山栀各一两,共碾成细末,以酸醋调匀,夜里涂在脸上入睡,晨起时洗去,约莫十天半个月,脸上的斑痕自然会脱尽了。」 「从月--」 于从月假装没听见,一边拿著药材一边说著。 「另外再用白梅、樱桃枝、小皂角、紫背浮萍各五钱碾成粉末,加入蜂蜜柔成密实的丸子,以后每天用这丸子洗脸,最多两个月,斑点就会消失,肌肤也会变得莹白娇嫩了。」 于敏中轻轻一叹,知道她不爱听他训话。 「你做出这些去斑的药丸,府里的女眷可都个个有福了。」 「我只给我想要给的人。」她淡漠地说道。她对人一向爱恨分明,喜欢便喜欢,讨厌便讨厌,从不讨好卖乖、曲意逢迎。 于敏中当然明白她不想给的人指的正是他的三个妾室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接纳不了你的姨娘吗?」 于从月没有答腔。这三个姨娘正是于府里最大的乱源,她当然接纳不了。所有的争执吵闹都在背地里进行,只有父亲才会以为于府里天下太平。 「从月,最近爹听到一些传闻,我想应该让你知道。」话题一转,于敏中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什么传闻?」 「是与衍格有关的。」 于从月呆了呆,这么多年来,父亲极少主动提起衍格,此番提到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传闻?」她故作平静, 「听说衍格最近与典狱官的女儿娴馨格格来往十分密切。」于敏中忧心忡忡地说,「有不少人亲眼看见衍格带著娴馨格格大大方方地出入茶肆酒楼,显亲王府也因为这件事而闹得沸沸扬扬,爹很担心……你和衍格的婚事有变。」 于从月凝住了呼吸,怔怔杵著。 「从月,这件事你怎么看?」于敏中探询爱女的想法。 于从月钝钝地回过神来。 「爹,显亲王府有意退婚吗?」她的思绪茫然失落。 「显亲王倒没有退婚的意思,但是因为衍格始终不肯亲自上门提亲,所以显亲王和福晋也拿他没办法。」 「所以,是衍格想毁婚了?」她紧紧咬住下唇。 「恐怕是。如果显亲王府确定要退婚也没有关系,我这个才貌俱佳的女儿不愁没人要。」于敏中十分关切爱女的心情,柔声抚慰著。 于从月苦涩地一笑。她拿衍格当夫君整整八年了,突然间,她的丈夫可能不再是他,一颗心莫名地空了,一时间不知该拿什么东西装进来填满才好。 「爹,倘若衍格真心爱上了娴馨格格,那我便成全他们,反正咱们两家既没提亲也没下聘,我仍有机会接受其他男人的求亲,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于从月平静地说,唇角挂著一抹淡淡的嘲弄。 「这样也好。」于敏中松了口气。「爹本来还担心传闻若是真的,你就算嫁进显亲王府,也有可能是失宠的命运。」 于从月黯然垂眸,恍然无神地捣碾著钵中的药材。 自从见过衍格的那一天起,八年的时间,他是她唯一想著的男人,八年的时间,足以令情窦初开的少女爱上他。 是爱吧?她想。衍格是她用最多心思关心的男人,他十八岁时受封为贝子,二十岁又受封贝勒,这一年,他二十三岁,皇上亲命他为监察御史,他一上任就翻了一品大员唐烽的案子,查出杀害刘钦差的真凶是唐烽的亲生儿子,这些点点滴滴她都了若指掌。 她关心他,思念他深邃傲然的眼眸,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她都清清楚楚地刻印在心里,这便是爱吧! 她始终认为自己可以嫁给一个她爱的男人,年纪愈长,她愈是期盼著,也愈有幸福的感觉。 只是她忘了,幸福应该是她爱他,他也必须要爱她,才能算得上是幸福。 而如今,衍格先一步爱上了别的女人,她的幸福、她的等待、她的期盼,都在一刹那间落空了。 **bbs.4yt****bbs.4yt****bbs.4yt** 「小姐,什么时候才要回府呀?我走得腿都快断了。」 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于从月心不在焉地走著,紫鹦愁眉苦脸地跟在她后头。 「那就去茶馆坐坐,吃吃点心吧。」于从月脚跟一转,往茶馆方向走去。 「又吃啊!小姐,咱们今天已经走了两趟茶馆,喝了一肚子茶水了,你还要吃啊!」紫鹦唉唉叫著。 「天还没黑呢。」于从月不理会紫鹦的抱怨,迳自走进茶馆。 紫鹦实在弄不明白这位主子小姐最近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整天不肯待在府里,一早就出门乱逛,非等天黑了才肯回去。 「小姐,你是想找什么东西买吗?」拣了茶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紫鹦实在忍不住想问个清楚了。 「不是。」于从月点了君山茶,又加点了几碟京式小点。 「既然没想买什么东西,那为什么每天要出门上街?」真是反常了。 「带你出门上街不好吗?有得玩又有得吃,你还不满意?」于从月的目光在店内的客人脸上淡淡扫过。 「不是不满意,问题是咱们每天一早就出门,然后满街市四处闲逛,也没见你买半件东西,走累了就坐茶馆,吃饱喝足了又继续走,小姐以前不曾这样的,怎么这几日改了性了?」 店小二送来了君山茶和四碟京式小点,于从月慢条斯理地挟起一块枣泥卷送入口中。 「我只是想看一个人。」她淡淡地说。 「看谁?」紫鹦疑惑地问。 「娴馨格格。」 紫鹦错愕地张大了嘴。 「听说衍格常带著娴馨格格出入茶肆酒馆,我想或许会有机会遇见他们。」她端起盖碗茶小啜一口。 「小姐……」终于知道她这几日来的怪异行止是为了什么,紫鹦忽然感到一阵心酸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衍格和娴馨的事情以后,我就一直想看一看娴馨格格,我想知道衍格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妻子。」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无法停止对衍格的那份关心,正确地来说,她更想知道衍格爱上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小姐,衍格贝勒若是先遇上你,他肯定会先爱上你的,可惜这些年你们不曾见过面。」紫鹦为她感到不平。 「这也难说,说不定娴馨格格知书达礼,貌美大方更甚于我呢?」于从月对自己没有过高的自信。 「这我可不信!」紫鹦拚命摇头,在她所见过的女子当中,她的小姐是最优秀的一个。 于从月温柔地笑了笑,她当然明白紫鹦的心向著她。 就在此时,茶馆走进一对男女,紫鹦瞥一眼,陡然瞪大眼睛。 「小姐,快看呀!」她的手指拚命指著门口。「人当真给你等到了,他是衍格贝勒吧!」 于从月倏地抬眸望去,果真看见衍格带著一个娇美动人的女子走进来,在她们不远处的窗旁落坐。 八年了,少年已不再是少年,八年的时间在衍格身上琢磨出令人迷醉的优雅风采,眉宇间的傲气依然。 看著他俊美的侧脸,于从月像掉人梦境般失魂怔忡。 她凝睇著他,他却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深瞅著自己眼前甜美的可人儿。 「果然是美人胚子,而且还是全天下男人最难抵挡的那类型!」紫鹦在意的是衍格身旁的女人,她哼笑一声,神情十分不屑。 于从月怔然回神,这才把目光移到娴馨格格身上。 紫鹦没说错,娴馨格格的确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当她娇羞柔弱地笑睨著衍格时,妩媚得足以令天下男人动心。 从衍格旁若无人的目光中,于从月便知道自己输了,他的心已经被娴馨格格占据。她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只有心口隐隐的酸疼。 「小姐,喝口茶吧。」紫鹦轻声低唤,却见她神色木然,静静地、痴痴地看著衍格,无情无绪,也没有任何反应。 于从月脸上这样的神情是紫鹦从来不曾见过的,紫鹦心中渐渐蔓延一股对她的心疼与怜惜,就这样静静地陪著她,不再打扰她。 过了半个时辰,衍格和娴馨格格起身离开茶馆。 于从月这时才突然有了反应,倏地站起身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去。 紫鹦匆忙付了帐,立刻紧跟在后头。 出了茶馆,于从月看见对街停著王府的马车,衍格状似亲昵地与娴馨格格头靠著头,笑著说了几句话后便坐上马车离去。 娴馨格格目送马车驶离,于从月站在对街注视著她,刹那间,娴馨格格的唇边露出了狡黠一笑! 于从月惊愕地呆住。当娴馨格格看著衍格时,一双明眸笑得如含糖一般,怎地背过了他,竟笑得如此狡黠,残留著得意的冷笑? 「小姐,这女人……」连紫鹦也发现了。 于从月见娴馨格格走进一间古玩铺中,没有多想,也跟著走进去。 娴馨格格自然不认得于从月,正和古玩铺的掌柜低声说话,见于从月和紫鹦进铺,只斜斜打量她们一眼,就继续吃桌上的核桃干果。 「姑娘,想找什么古玩玉器吗?」掌柜的殷勤招呼。 于从月假装看著架上的瓷瓶。 「我家姑娘随便看看,有合意的再说。」紫鹦边说边冷瞅娴馨格格一眼。 「好,两位姑娘慢慢看。」掌柜说完便转过头去,对娴馨格格轻声笑问:「今天又和衍格贝勒出去啦?」 「嗯。」娴馨格格暗暗得意地笑了。 「你真是好本事啊,四舅可得多巴结著你呐!」掌柜夸耀。 「能进宫当上皇贵妃那才叫本事呢,可惜我没赶上那个机会。」娴馨格格边嗑瓜子边惋叹。 「能嫁进王府当少福晋已经很不得了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可别太贪心了。热粥总要吹凉了才好入口,吃太快当心打破碗,这事才刚开头儿,千万不能就乱了阵脚。」 「四舅放心。」娴馨格格不可一世地笑了笑。「热粥快吹凉了,少福晋的位置就要是我的囊中物了!」 于从月和紫鹦惊愕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在古玩铺中多逗留,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小姐,这个娴馨格格人前人后两张嘴脸,真够讨人厌的!」一出古玩铺,紫鹦就忍不住开骂。 于从月轻锁著眉,思潮起伏不定。 「衍格贝勒也真是太没眼光了,竟然会喜欢上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听听她的那份心思,她对衍格贝勒会是真心的吗?我看她别有机心,在乎的只是少福晋的位置吧!」紫鹦仍在痛骂不休。 于从月深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 她不退婚,坚决下退婚! 她不能让衍格被作践戏弄,不能让衍格娶一个表面虚伪、心机深沉的女子为妻。她想要保护这个自己关爱了八年的男人。她一直认定的丈夫。无论如何,她都要衍格履行婚约,娶她为妻! 第三章 「你说什么?你要退婚?!说的什么鬼话!」 显亲王府书房内传出丹臻王爷声色俱厉的拍桌怒骂声。 「阿玛,我说的是人话,而且是我的真心话。」衍格神色自若地安坐著。 「不行,我绝不答应!」王爷气得脸红脖子粗,抖著手指著他。「我找你来,是要你择吉日到于大人府上提亲,可不是要听你说什么退不退婚的话!」 「我不去。」他干脆俐落地拒绝。 王爷气得血气上冲。 「于家小姐今年已经十八岁,不能再等了,你再不去提亲,是想耽误人家到几时啊?」 「才十八岁还不难嫁,阿玛不必为她躁这个心。」衍格颇不以为然。 「你给我听清楚了!」王爷勃然大怒。「这桩亲事是我八年前就和于大人说定的,现在反悔,你要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以后在朝堂上见到于大人,我要如何面对他?」 「阿玛,你的颜面重要,还是我的婚姻幸福重要?」衍格懒洋洋地顶嘴。「你当初没问过我的意愿,就擅自给我订亲,我连她是圆是扁、有没有暴牙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我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妻?」 「你的意思是想先见一见于家小姐是吗?」王爷误以为听明白了他的话。「这有何难的,阿玛立刻安排,让你们在成亲以前先见上一见。」 「阿玛,我不想见她。」他淡淡回绝。 「让你见了你又不要,你到底想怎么样?」王爷急怒得青筋爆起。 「我现在已经有看中意的女子了,我想娶的人是她。」这是他初次明白表示了他的意愿。 「就是跟你传言满天飞的那个娴馨格格?」王爷冷冷眯起双眼,寒声低笑。「一个典狱官的女儿想嫁进王府当少福晋?作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阿玛,我非娶她不可。」他眼中闪动著傲然倔强的光芒,他就是不要被安排,就是要自己作主。 王爷深知这个儿子吃软不吃硬的傲脾气,从小到大总是如此,愈是强迫他,他就反抗得愈强烈。 「衍格,你得明白一件事。」王爷虽然仍满面怒容,但是尽可能缓和语调。「于大人是皇上钦点的一甲进士,学富五车,文采卓然,皇上对他十分赏识,年纪轻轻就授翰林院编修,将来于大人必定是朝廷重臣无疑,与于府结亲对我们并没有坏处。」 衍格性格中的道德洁癖被重重击中了。 「阿玛,为什么我的婚姻不能简单一点?为什么非要有利益的纠葛?」他冷冷鄙夷,这种政治联姻偏偏是他最深恶痛绝的。 「这叫什么利益纠葛?只能说是门当户对!」王爷抗辩。 衍格不屑地冷哼一声。 「我现在就郑重告诉你。」王爷凛冽地瞪著他。「娴馨格格可以人府当你的侍妾,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但是少福晋的位置还是得要于家小姐来坐。」 「好,就听阿玛的安排!」衍格忽然站起身,爽快地应允。 王爷错愕地看著他,突然间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直觉有诈。 果不其然-- 「阿玛,如果你不介意于家小姐成为深闺怨妇,不介意我专宠娴馨一房,不介意王府少福晋生不出儿子,不介意无法向于大人交代的话,那么,儿子就同意这件婚事。」衍格冷冷地撂下话后,转身离开书房。 王爷惊怒地呆了半晌,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大步冲出书房,指著衍格的背影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肖子--」 **bbs.4yt****bbs.4yt****bbs.4yt** 「紫鹦,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对吧?」 正在帮于从月拆卸发髻钗环的紫鹦,听于从月忽然问起,愣了一愣。 「是啊,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二十四岁早过了婚配之龄了。」于从月垂眸思索著。「紫鹦,你总不能一直侍候我,前两天夫人跟我提了让你出府嫁人的事,我想了很久,决定明天就去回夫人,让夫人帮你找个好婆家。」 于从月的话吓得紫鹦手忙脚乱。 「小姐,我犯了什么错了?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要赶你走。」于从月转过身来,神情落寞地望著她。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比我大六岁,总是像姊姊一般照顾著我,可你总是要嫁人的,我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不替你的将来著想。」 「什么将来呀?我的过去、现在、将来,都要和小姐一起的!」紫鹦永远忘不了十一年前的大雪天,她倒在雪地上几乎冻死,是于府的马车经过时,七岁的于从月看见了她,求夫人将她救活的。她永远忘不了于从月对她说的第一句语--小姊姊,你很冷吗?那一声童稚的关怀,让她活了过来。 「可是紫雁、紫鸰都出府嫁人了,你也要嫁人,也要有丈夫,也要生儿育女,将来也要给儿孙服侍的。」于从月心中也不舍得她走。 「我和她们不同,我的命是小姐给的。」紫鹦有自己的坚持和执著。 「我自小被爹娘遗弃,没有人比小姐待我更好,小姐待我就像亲姊姊似的,有什么好吃的从没少我一份。受了恩惠,连黄雀都懂得衔环相报,我紫鹦怎能不懂呢?而且小姐最爱吃的香蕈春笋东坡肉可是只有我才会做,我若不跟著你,你以后吃不到好吃的香蕈春笋东坡肉怎么办呢?」 紫鹦的话,听得于从月心窝里一阵暖热。 「当年我虽救了你,可是你也服付了我十一年,这恩也该报完了。放你出府嫁人虽是我的好意,但是把你嫁给贩夫走卒去过苦日子,我也不愿意,所以还是等有更好的人选以后再说吧,总之,要你喜欢的才行。」 「我只是个丫鬟,也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当然只能嫁贩夫走卒了。」紫鹦不以为意地笑说。 「谁说的?你打扮起来不比我三姨娘差。」于从月笑说。 「是真的吗?」紫鹦双眼发亮,「小姐,你没骗我?新进门的三姨太太可是人间少有的美人胚子呐!」 「你们都说她美,我想她是真的很美吧。」对于从月来说,她并不觉得爹新娶的三姨娘会比她的母亲美到哪里去,不过就是比她的娘年轻点,也更会打扮一点罢了。「可惜在她那颗漂亮的脑袋底下却是想法肤浅、知识贫乏。我实在不懂,像爹那样的文人才子,为什么会迷恋上三姨娘这种空有美貌的无知女子呢?」可是对自己的女儿反倒严格要求读四书五经? 「三姨娘一进府,老爷几乎天天在她房里过夜呢!」能被拿来跟美人胚于的三姨太太相比,紫鹦还是有些欣喜得意。她才不在乎三姨太太的脑袋里装的是浆糊还是干草,至少美貌让三姨太太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紫鹦,『人要衣装』这句俗语真是一点儿都没错,我想只要细心打扮,任谁都可以变美的。」她转头对紫鹦笑笑。「从明日起,你拿衣柜里的布疋去裁几件衣裳,好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 「要我打扮?」紫鹦有些意外。「我只是个丫头,打扮得比主子漂亮是件多奇怪的事呀!」 「丫头又怎么了?你尽管用上好的胭脂水粉往脸上抹,绫罗绸缎往身上穿,就是丫头也能当三姨太太!」于从月毫不掩饰对三姨娘的厌恶。 「小姐,三姨太太的美和媚呀,不是靠困脂、衣裳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一股妖媚风情呀,可把老爷迷得神魂颠倒呢!」紫鹦学三姨太太捏起莲花指,千娇百媚地一笑。 「别笑得这么恶心了。」于从月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小姐,你没瞧见三姨太太看见老爷时,都是这么笑的吗?」紫鹦的兰花指轻轻点在唇边,妖娆地笑道。 「是吗?每回看见三姨娘的笑容,我就浑身不舒服,你学她那样笑,不是想当我的四姨娘吧?」于从月好笑地白她一眼。 「不,小姐,我哪里敢这么想呀!」紫鹦讪讪地一笑。「就算我心里当真这么想,那三姨太太可不是简单的人物,才人府不久就订下了一大堆规矩,还把服侍老爷的丫头全换成了童仆,防得滴水不漏,就连二姨太太想见见老爷都得过她那一关,我看老爷想再纳妾也不容易了。」说起新进府的三姨太太,紫鹦可也有满腹的牢蚤。 于从月已经受够了爹接二连三的纳妾,却把元配妻子,也就是她的亲娘冷落在一旁。想起三姨娘的丝媚眼,她忽然怔了一怔。 「紫鹦,我一直觉得娴馨格格很像一个人,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很像三姨娘。」 这话点醒了紫鹦。 「对,那神情,真的是很像,标准的狐狸精!」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女人?」于从月不自觉得有些沮丧起来,慢慢地起身走向卧榻。 「应该说这样的女人自有一套迷惑男人的招数。」紫鹦边说边把窗关好。 「如果我坚持不退婚,坚持嫁入显亲王府,我的命运会不会跟娘一样?」于从月脑中浮起的是母亲孤孤单单一个人抱著书本打发时间的身影。「也许我会比娘的遭遇更惨,至少爹和娘还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也生下了我和从云,但是我和衍格的情况不同,我还未嫁过去,他就已经爱上了别人。」 「小姐,既然担心害怕,那就跟衍格贝勒退婚吧。」紫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知道退婚是对我最好的决定……」她在床上躺下,幽幽凝视著窗外薄淡的月光。 「小姐,夜了,别想了,先睡吧。」关好窗后,紫鹦替她盖好被,轻轻放下纱帘。 于从月闭上眼。 夜,让一切变得很静。 如果她的心事能像夜一般静下来该有多好…… **bbs.4yt****bbs.4yt****bbs.4yt** 于府书房内气氛凝重。 于敏中和夫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对面坐著于从月。 「从月,显亲王已经正式跟爹提出退婚的要求了。」虽然是在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是于敏中还是有种被扇了一耳光的难堪。 于从月咬著唇,双手竭力稳住呼息。 「从月,就让你爹同意退婚了好吗?」于夫人轻柔地低询,深怕刺伤了她。 「不,爹、娘,我不退婚。」她坚定地摇头。 于敏中和夫人微愕地对望一眼。 「怎么了?从月,咱们先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于敏中不解地看著她。 「我反悔了,我非嫁衍格不可。」于从月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反悔了?」于敏中疑惑地看著她。 「从月,你可要想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嫁过去,你是会受苦的。」于夫人柔声劝道。 「只要能嫁给衍格,我不在乎受不受苦。」 于从月眼前霎时一片蒙眬模糊,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心情还是脱口而出的话语给感动。 「从月,你千万别做傻事。」于夫人无比担忧。 「是啊,衍格对你来说不过是个陌生男人,家世地位与他相当的男人也不在少数,你大可重新选择夫婿,不必为了守承诺而牺牲自己的幸福。」于敏中也恳切地劝慰爱女。 幸福?于从月怔了怔,思绪飞得遥远。 「只要想起衍格,我一直都有幸福的感觉。」 于敏中和夫人瞠目结舌,只觉女儿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情人之间的絮语,充满了柔情无限。 「从月,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已见过衍格了?」于夫人敏锐地问。 于从月抿著唇,毫不隐瞒地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于敏中大惊。 「爹还记得吗?十岁那年,你告诉我和衍格订下婚约的事,当时我问你,他是不是斜眼、朝天鼻、歪嘴的?」她偏著头轻轻一笑。「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担心衍格是个愚蠢庸俗的笨蛋,所以决定亲自到显亲王府见他一面,结果真的让我见到了他。」 以于从月的个性,会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最令于敏中难以置信的是,她居然隐瞒了这么多年。 「他知道你是谁吗?」如果知道,现在提出退婚,对女儿的打击会更大。 「不知道。」她摇头。 于敏中总算有些放心。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瞒著爹偷偷去看他?」而且看样子还对衍格颇有好感,这下子两家退婚的事会更加复杂了。 「婚姻还是讲求缘分的,或许我和衍格命中注定要成为夫妻。」于从月万般无奈地笑了笑。 「从月,你老实告诉娘,你见过衍格之后,是不是就喜欢上他了?」于夫人关心的还是女儿的心情。 于从月老实地点点头。 「可是如今衍格爱的是别人呐!」于敏中忽然在此刻想起了自己的元配夫人,她的娘,不自主地轻瞥她一眼。 于夫人侧过脸,淡淡避开丈夫的目光。 「无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嘛!」 她相信衍格只是暂时被娴馨迷昏了头,他若是够清醒,她就有把握娴馨不是她的对手。 于敏中想的就比女儿悲观许多。 「傻孩子,现在人家都提出退婚了,就算你坚持不退,只怕也没用呀!要是纠缠下去,咱们丁于家反倒失了脸面。」 于从月垂下翦水双眸,温婉地一笑。 「爹,要衍格不退婚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你有办法?」于敏中大感惊讶。 于从月点点头。 「你有什么办法?」于夫人急忙问道, 「办法其实不太光明磊落,但是绝对有效。」 于从月神色从容,笑意盈盈。 当于敏中和夫人听她说出了「不太光明磊落」的办法之后,顿时傻住,简直不敢相信女儿会为了嫁衍格而出此下策! **bbs.4yt****bbs.4yt****bbs.4yt** 衍格回府,在自己房中的几案上看见了一封信。 「这是谁来的信?」他一边脱下官服,一边问身后童仆。 「回二爷的话,是于敏中于大人府上的一个婢女送来的,吩咐只许给二爷过目。」童仆捧来了热水给他暖手。 衍格擦干了手后,狐疑地拿起信封,怞出信笺,打开来看了一眼,蓦地变了脸色,怒火中烧。 信上只有简短两句话-- 二爷非要退婚,中秋佳节请亲赴于府蔷薇架下招芳魂。 「倨然威胁我!」衍格恼怒地把信摔回桌案上。 捧著银盆正要离去的童仆吃了一惊,不小心把盆里的热水溅洒了出来,连忙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过两日便是中秋节了,于从月信中写道,他若非要退婚,就得亲赴于府蔷薇架下招芳魂,那意思便是她要在中秋节前便吊死在蔷薇架了! 衍格气呼呼地在房中来回踱步,一把火直烧上心头。 他以为这桩婚事必然退定了,没想到于从月居然使出了这个贱招,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跳过哭和闹,直接以死来要胁他! 不管于从月的以死恫吓是真是假,他都无法置之不理,因为万一真的闹出人命来,两家的冤仇肯定会打上死结。 这两年时常出入宫廷,哪几位大臣结盟、哪几位皇亲明争暗斗、谁是权力核心、谁与谁是一党、谁和谁是对头,在他愈深入宫禁之后,对朝中风云便看得愈加清楚明白,所以,在与于家婚约这件事情上,他必须妥善处理,否则,原本友好的两家将从此水火不容。 原以为他给阿玛撂的狠话奏效了,终于逼得阿玛向于家提起退婚,于大人为了自己的女儿著想,担心女儿不受夫君疼爱,也同意了退婚的要求,没想到,于大人的女儿居然杀来了这一招! 他不知道她坚持不退婚的理由是什么?既然她的父亲都同意了,她为何不肯接受?她的性情真如此刚烈?是觉得自己受辱了吗? 和于从月的接触,这是衍格认知中的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认于从月用了最狠却最有效的一招,但是这一招却彻彻底底地激恼了他。 他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受人胁迫的人。 「于从月,显亲王府少福晋的位置可没有你想像的那般好坐!」他冷眯著眼,狠瞪著桌案上那张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仅仅两句话,二十二个字,就可以看出她成熟绝妙的笔法功力,让他大为激赏。 官家千金果然不同凡响,不论其他,只论字迹,她的字确实不俗,婉约中透出一股刚劲。 可惜,他并不喜欢性格如此张扬狂妄的女子,为了嫁给他、逼他不得退婚,她竟不惜以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他傲岸地冷睨信笺上的字迹,似在盘算什么,嘴唇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她如此坚持执著,那么他就成全她,让她如愿当上他的福晋,但是,他也一定会好好地让她尝尝什么是深闺怨妇的滋味! 第四章 这是一场豪华盛大的婚宴。 显亲王府的迎亲队伍阵容浩大,于府有乾隆皇帝赏赐的珠宝玉器、金银器皿当嫁妆,气派也不逊于王府。 热闹盛大的婚礼在一连串繁复的满人礼俗中完成,在全福太太们高唱「哈卺歌」声中,将新人送入了洞房。 洞房内,衍格臭著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揭起新娘头上的红绸巾,看见了他的新娘--于从月。 她一身繁复隆重的装饰,脸上的妆容明媚细致,他不能不承认,他打从心底不愿娶的新娘,其实非常端庄美丽。 于从月从未如此紧张过,看著衍格身穿华贵富丽的正式袍服,更加衬出他的身形俊伟挺拔,她的呼息有些紊乱,双手在膝上紧捏成拳,在衍格的注视下,勉强挤出优雅雍容的笑靥。 衍格没有回应她的笑容,脸色漠然地看著她,莫名地,觉得于从月的那双眼睛还有眼神都十分眼熟。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他忍不住出声问。 于从月有些错愕。 「或许我们曾经见过面,因为我也觉得衍格贝勒十分眼熟。」她柔淡地回答。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她不相信衍格还能记得。 一听见她开口说话,衍格怔了一瞬,遥远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一点一点地翻涌上来。 「我记起来了。」他森然低视著她的双眼,冷冷一笑。「你是那个曾经教训过我的小姑娘。」 于从月的心剧跳得仿佛要迸出口来。 那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了,她不敢相信衍格居然还能记得她。 衍格当然记得,他自小在王府长大,身边的人对他向来唯唯诺诺,不敢违意,有谁敢像她那样直言冲撞他的?要不是当年看她年纪小,不予计较,不然以他的个性,不争辩个输赢绝不罢休。 「『不食嗟来食』,对吗?二少福晋。」衍格悠哉地双手环胸,带笑的眼中闪耀著冷光。 他冰冷嘲弄的眼神令于从月非常不安。 「想不到你记得这般清楚。」她努力维持轻浅安然的笑容。 「不愉快的记忆我很难忘掉。」他倾身,眼对眼地瞪视著她。 于从月微微一震。 「我无意带给衍格贝勒不愉快的记忆,只是刚好--」 「是刚好吗?」他轻哼。「那年你才多大?十岁吧?穿著粗布衣裳扮成丫鬟出现在王府大门前,为了什么?」 于从月被他的冷眸瞪得有些恐慌,真实的原因,她无法对他说明,她要如何告诉他,她是有目的地前去察看他的? 「二爷非要退婚,中秋佳节请亲赴于府蔷薇架下招芳魂。」衍格低吟起她写给他的信中字句,冷冷眯起鄙视的双眸。「于大小姐,你真懂得抓住人性的弱点,让我不屈服都不行。现在看来,你在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懂得耍心机了,现在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于从月像挨了一记闷拳,他的话让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羞辱。 「我不是耍心机,如果我们角色立场互换,你便能体会我为何要这么做。」她试图为自己抗辩。 「到底显亲王府少福晋的位置,能带给你于家多少利益和好处,让你千方百计都要得到?」衍格眼中充满怀疑。由于他的身上隐藏著一个天大的秘密,所以他无法不疑神疑鬼,怀疑她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怀疑她处心积虑想嫁给他的真正动机和目的是什么? 他的话让于从月僵成了一尊木头人,从没有人对她如此轻蔑冷漠,让她如此无地自容过。他有理由质疑她的动机,对她也有合理的怀疑,但她毕竟是宫府千金,也有她的尊严要维护。 「我爹很受皇上重用,若论利益和好处,你显亲王府从我家得到的不见得会少。衍格贝勒,虽然你在皇上面前十分得宠,但是我爹并没有任何想攀附的意思,他甚至希望我同意退婚--」 「喔?那么你为何不肯退堪至还以死要胁,逼得我不得不同意迎娶你?你和你爹玩的是不是两面手法,我又怎么知道呢?」衍格打断她,低柔的嗓音不见温和,反而满含敌意。 面对著他充满胁迫感的犀利眼神,于从月努力不让难堪的挫折从眼眶中倾泄出来。 他的冷、他的傲、他的咄咄逼人,让她无法对他诉说心底的真心话,而她八年来的心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说出口的话就要信守,婚约不是儿戏,岂能随口说说又随口推翻?」她强忍著情绪说。 衍格忽然失声大笑。 「你从小就很懂得说大道理,也很懂得教训人,但我要娶的是妻子,可不是夫子。」 于从月被他的话狠狠刺伤,搁在膝上的双拳隐隐颤栗著。 「你这么爱当少福晋我就成全你,你只管安稳坐著少福晋的位置,但是以后我的事情你休要过问!」 衍格冷冷地撂下话后,便旋身推门离去。 于从月浑身发凉地呆坐在喜气洋洋的洞房中,压抑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止不住地滚落。 这就是她的洞房夜,陪伴她的只有一对流著泪的龙风烛。 她其实早有预期不会与衍格顺利完成洞房,衍格会在洞房之夜离开,也都在她的预期之内,但她认为两人至少能有机会好好交谈,没想到却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结束。 耍心机?懂得抓人性的弱点?他是如此看待她的吗? 他口中的自己,为何听起来如此卑鄙? 不,她不是这样的人。他误解她,只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她的心。 她独坐在菱花镜前,看著镜中泪流不止的脸庞。 她慢慢地脱下朝冠,换下隆重的华服,从云髻里慢慢怞出玉簪,缓缓地梳理长发,然后一点一点地卸下被泪水濡湿的残妆。 她的动作缓慢,花了很长的时间褪去身上所有的颜色。 她不著急,因为长夜漫漫…… **bbs.4yt****bbs.4yt****bbs.4yt** 幽暗的巷弄。 简陋的房间。 沈旧的帐幔中传出激情的喘息声。 「二爷--」绷紧的娇吟声充满了激烈的渴求。 「嘘,轻声点!」他在柔润的女体上挺身进击,猛烈驰骋。 「二爷!」她闷声怞吟,妖娆地贴著他汗湿的身躯,随他摇摆,曲意迎合著他的绿动。 衍格思绪纷乱,看著身下裸裎的胴体,在这个销魂的关头,他竟想起离去时于从月那双惆怅无奈的眼眸,他的心情蓦地异常烦躁起来,咬牙用力挺进身下柔软的娇躯,沉重而猛烈地进袭著,试图摆脱那双纠缠他的眸光,寻求平息烦躁情绪的慰借。 激情过后,娇弱的女体不胜负荷地伏倒在他的胸怀里,无力地瘫软著。 「今晚的二爷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是新婚妻子让你不满意吗?」娴馨甜腻的嗓音中泛著一股酸味。 「什么妻子?我今天娶的是夫子!」衍格冷哼。「新婚闺房要的是风花雪月,可不是张口闭口的大道理。」 「那……二爷今儿个洞房了没?」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胸前游移。 衍格轻瞥她一眼。 「如果洞房了,我还有力气来你这里吗?」 这个答案让娴馨心中升起一阵畅快得意。 「今儿个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却抛下了新婚妻子,跑到这里来找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她掩饰内心真实的心情,眼中水光闪闪,盈满了感动。 衍格凝视著床帐上绣著的一双戏水鸳鸯,心底忽然有股从未有过的落寞,不知从何而来? 「二爷,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是我没把爷侍候好吗?」娴馨的红唇在他颊畔颈边轻吻逗弄著。 衍格佣懒地一笑。 「说话别奴性那么重,在床上不要说些什么侍候不侍候的话。」 娴馨一听,激动得面色嫣红。 「二爷生气了?」她焦急地搂住他的颈项。「我只是……只是第一回嘛,什么也不懂,就怕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呀!」说著说著,她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我只不过说一句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衍格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那脸蛋如梨花带雨,愈显娇艳。 「我怕你不要我嘛!」她埋首在他胸前嗲声撒娇。 「何必太多心,我怎会不要你?」他轻抚著她光滑柔嫩的背脊。 「我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如今给了二爷,怎么能不担心?要是你不要我了,我可就嫁不出去了。」她娇嗔地说, 「你放心,过几日我让喜轿抬你进府。」他低声承诺。 娴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虽然她本来有机会坐上少福晋的位置,偏偏于从月使出自尽的招数,害她到手的肥肉飞了,她恨于从月可是恨得牙痒痒的。 「少福晋不会为难我吧?」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你有我,怕什么?」提到于从月,他心烦地柔柔鼻梁。 「要不是少福晋以死要胁你,这门亲事也不会成了,可见得少福晋颇有手段呢!我进府以后,你若是专宠我一房,她能不嫉护吗?又岂会饶得过我?」她假意担忧地问。 衍格眯眼深思。 「她是受过礼教,知书达礼的官家千金,不至于会对你用上恶整的手段,你大可放心。」说完,他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自己对于从月的信心从何而来? 「少福晋美吗?」她想先探探敌人的斤两。 「别提她行不行!」衍格不耐地起身穿衣。 「二爷别走!我不说就是了,您别生气!」她急急高嚷,顾不得全身赤裸,跳下床来紧紧抱住他。「只要能进王府当爷的侍妾,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我不奢求别的,只求爷疼我怜我,不要辜负我对爷的一片心。」 这番话让衍格受到了感动,他张臂抱住她,为她拭泪。 「不走了喔?」她轻轻一笑。 衍格俯身堵住她的嘴唇,她的轻笑立即化成了一阵微微娇喘。 「二爷,要不要上床来?」她在他唇间风情万种地低语,身子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磨蹭。 「不了。」他松开她,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回身上。「我要在天亮以前回府,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什么意思?」她觑著他问。 「我要让王府里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和于从月洞房过,这么做不仅让我对我阿玛可以交代,将来于从月生不出孩子,也可以成为我休妻的最好借口。」他淡淡地说道。 娴馨噘嘴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没有人看见,在衍格离去之后,她脸上的那抹歹毒浅笑。 **bbs.4yt****bbs.4yt****bbs.4yt** 静夜。 洞房门启,衍格自黑幕中回来, 龙风烛已熄灭,烛泪未干,纱帐深垂。 他悄悄走到床榻前,轻轻拉开纱帐,静静看著纱帐后熟睡的于从月。褪了胭脂粉黛后的脸庞冰莹如雪,清丽如百合。 她靠著内侧睡,身旁的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著,她的身上裹著一床锦被,长发结成了发辫,丝绸睡袍领上的鸳鸯扣扣得一丝不苟,连睡觉的姿态都规矩得很。 睡梦中的于从月,比醒著时可人多了。 空气中悠悠飘荡著一股淡雅的香气,他不知道是于从月薰了香,还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总之,这个香气很好闻。 他卸下了大氅外袍上床,俯下身近近地注视她,想知道她是真的睡了还是假寐。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颊,她的睡容沉静,似乎正作著好梦,意外地,他看见了她湿濡的长睫,还有微红的眼眶。 她哭过了? 他微愕,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缓缓地在她身旁躺下。 他在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对她太过分、太残忍了? 不。他不希望自己这么轻易就被迷惑。于从月执意嫁给他的背后真正目的是什么,他还没弄明白,不能一时心软就怜惜起她的处境。他不相信她的理由只是「信守承诺」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多年前,阿玛曾接获密旨彻查龙珠的下落,他不敢再把龙珠收藏在身边,还把其中两颗交给贝蒙,把这弥天大罪分给了他一份,这么多年来,阿玛仍然秘密进行著搜查龙珠的行动,并未间断,为了牵制贝蒙不供出他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暗中与贝蒙见面,确定龙珠完好无恙。 当贝蒙在紫光阁经皇上钦点为干清门一等侍卫,而他自己也成为监察御史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多,也更频繁了,渐渐地,两人原本的互疑牵制心态慢慢有了转变,变得气息相投、无话不谈,也因为两人之间有著共同的秘密而变成了知己好友。 虽然这么多年了,龙珠的下落始终不曾被发现,他和贝蒙也将龙珠藏在非常隐密难以被人发现的地方,可是因为拥有龙珠的事实太敏感,让他的个性变得很多疑,对人不容易产生信任感。 也因此,他对于从月坚持不肯退婚的目的和动机始终存疑,她那双眼睛里藏著秘密,绝对不是她对他所说的「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那么简单。 于敏中长年在内廷行走,每日与皇上奏对,私下又与阿玛熟稔,一定很清楚阿玛接旨搜查龙珠的事,有没有可能于敏中父女暗暗知道了他的秘密?当年阿玛与于家口头允婚之后,小小年纪的于从月就改扮装束出现在王府门口,难道不是想来查探什么吗? 他脑中胡思乱想,杯弓蛇影,满腹狐疑,终于在天将亮时才迷糊睡去。 **bbs.4yt****bbs.4yt****bbs.4yt** 于从月双手抱膝坐在床的内侧,晶亮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躺在她身旁熟睡的衍格。 昨晚她流著泪入睡,什么时候睡著?衍格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当她醒来时,才发现衍格已经在她身边陷入了沉睡。 她不知道,他最后竟然会回到她身边来,只是看著他熟睡的脸,她的心就跳得厉害,心口隐隐的有一丝酸甜滋味。 他穿著白绸中衣,胸膛随著呼吸轻轻起伏,俊俏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柔和平静得宛若作著美梦的少年。他身上的锦被凌乱地掀在一旁,她想伸手替他盖好,又怕惊醒了他,便作罢了。 他昨夜去了哪里?她很想知道,却不能知道。她很清楚,知道得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趁著衍格尚未起身,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跨过去,轻轻地放下纱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悄悄地打开房门。 一个小丫头坐在外间问靠著墙睡得香甜,她走过去,轻拍小丫头的肩。 小丫头立即惊醒过来。 「二少奶奶!奴才只是闭了闭眼,没有睡著!」她急忙解释。 「没关系。」于从月笑了笑。「你替我送热水进来,我要梳洗,顺便叫紫鹦进来替我更衣。」 「是。」小丫头立即走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轻声些,二爷还在睡,别把二爷吵醒了。」于从月已坐到梳妆台前拆解发辫,俏声吩咐著。 「是。」小丫头抿了抿嘴,乖巧地把热水轻轻放在梳妆台上,拧了条热毛巾递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少奶奶的话,奴才名叫红儿,刚吃过十四岁寿面,奴才原就是二爷跟前递茶递水的丫头。」小丫头伶俐地答道。 「往常都是你服侍二爷的吗?」于从月轻声问,对这个模样甜净的红儿颇为喜爱。 「是。」红儿替她梳理长发,笑著说:「二少奶奶,奴才服侍二爷惯了,很会打辫子,但是却不太会梳髻呢。」 「不要紧,等紫鹦过来吧。」 纱帐忽然撩开来,红儿机敏,见衍格起身,立即走过去撩起帐幔系上。 「奴才请二爷安,二爷起得好早,该多睡会儿。」红儿毕竟是侍候惯衍格的人,和衍格说话就比和于从月说话自然得多。 「不用了。」衍格站起身,看也没有看于从月一眼。 于从月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衍格,正好紫鹦这时走了进来,看见紫鹦,她忐忑的心情总算放松了许多。 「奴才给二爷、小姐请安。」紫鹦恭谨地行礼。 衍格微一点头,也没有叫起,便转过身自顾自地和红儿说话。「我要洗澡,去给我打热水来。」 「紫鹦,过来吧。」于从月起身牵著她的手回到梳妆台前坐下。 「小姐,昨晚睡得好吗?」紫鹦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黑晕,见衍格态度冷漠,便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届。 「还好,但是有点认床。」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紫鹦是她精神上唯一的依赖。「紫鹦,我想要我原来床上的那个枕头,你能让家里人送过来吗?」 「好,今儿有空我就回府替你取来。」紫鹦一边替她梳髻,一边应允。 「二爷,您的背是怎么回事?!」替衍格换下白绸中衣的红儿忽然失声叫出来。 于从月和紫鹦同时转头望去,赫然看见衍格的背上有四道淡红色的抓痕。 「这是指甲抓伤的吧?」红儿惊呼。「二爷,是谁抓伤了您?」 衍格回眸,有意无意地轻瞥一眼于从月,嘴角扬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 「谁抓的?」他邪气地一笑,目光暖昧地望向于从月。「好像二少奶奶的指甲太长了,是不是该修剪一下了呢?」 紫鹦和红儿张口结舌地看著于从月。 于从月惊愕地抬眼瞪向衍格,神情彻底凝住,脑中轰然乱响。 不,那不是她抓的! 衍格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对上衍格眼中不怀好意的冷寒眸光时,她豁然明白了。 然而,她却强忍著情绪,不辩解,一迳抿嘴沉默。 第五章 对于从月来说,嫁进王府的生活和在于府里的生活相比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一样是晨起向府里的各房长辈请安问好,闲时游园赏花,优闲地听府里女眷们说长道短,偶尔看戏听曲、打雀儿牌。 虽然王府是满人贵族,于府是汉族,但是两家已融合了满汉两族的生活习惯,除了在穿著打扮和膳食上稍有不同以外,其余的根本没有多大差别,所以于从月一嫁进王府,就很轻易地适应了王府的生活,而她无可挑剔的优雅举止和端庄得体的言行,也都深得王府长辈喜爱。 在这种时候,她就深信「门当户对」也有其必要性。 只不过,以前于从月是在自己的家里,她可以很任性,没兴趣的事不会去做,不喜欢的人也不会去搭理,但是嫁到王府之后,她的身份不同了,即便不喜欢的人或没兴趣的事,她都得勉强自己曲意承欢。 尤其在娴馨格格人府之后,衍格新婚之夜给她的难堪如影随形,在成为王府二少福晋之后,她原本棱角分明的个性慢慢磨平,面对任何状况,她愈来愈能冷静沉稳,愈来愈能无动于哀了。 这天下午,府里花匠们把几大盆栽种好的花送进了老福晋正屋里,老福晋把府里的女眷们都叫到了她的屋里赏花。 「这些花是我特地命花匠栽养的。」老福晋指著满屋鲜艳的花,笑吟吟地对女眷们说。「你们各自挑选看中的带回自己屋里去养起来,我爱花的香气,总希望各房里都能花气袭人。来吧,你们自个儿挑。」 女眷里也有长幼尊卑,显亲王福晋率先挑选。 「额娘,这些花个个都好,真不知该选哪一盆好呢?」看著屋内花团锦簇,显亲王福晋眼花撩乱,不知该挑哪一盆好。 「来,让你媳妇帮你挑吧!」老福晋笑呵呵地说。 显亲王福晋有两个媳妇,一个是大少奶奶元丹,一个是二少奶奶于从月。 「额娘,那盆石榴不错,花开得挺好,您就挑那一盆吧!」元丹指著一盆唇瓣绯白的石榴花。 「这孩子不晓事,石榴花有层意思是多子多孙,你额娘已经生不出来了,给她这盆花也没用啊!」老福晋边说边笑。 女眷们一听,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额娘怎么拿我打趣呀?」显亲王福晋苦笑著。「我是生不出来了,可我还有两个媳妇儿呢!」 老福晋乐呵呵地笑道:「这儿正好有两盆石榴花,元丹和从月就一人就一盆去吧!」 「谢太太赏。」元丹和于从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于从月让元丹先挑,元丹因名字有个丹字,便选了最鲜艳的那盆,剩下的那盆就归于从月了。 「从月,你过来。」老福晋慈祥地笑唤。「这么多花,你额娘不知道该要哪一盆,不如你来帮你额娘挑吧!」 「好。」于从月看上花叶繁密、花色多样的那一盆。「太太,额娘屋里搁一盆『玉棠春富贵』正合适。」 众女眷疑惑地寻找哪一盆是「玉棠春富贵」? 「从月果然好眼光!」老福晋笑得更乐了。「好孩子,你告诉她们,哪一盆是『玉棠春富贵』?」 于从月用手指著栽植玉兰花、海棠花、迎春花和牡丹花的那一个花盆。 「牡丹象征富贵,所以这几种花合起来的意思便是『玉棠春富贵』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要这一盆了。」显亲王福晋对这个聪慧灵巧的儿媳妇简直满意得不得了,禁不住疼到了心里去。 「衍格那孩子呀,也真只有从月能匹配。」老福晋笑眯了眼睛。「从月,你大嫂生了一双儿女了,你也要争点气,给咱们王府再添一个男丁。」 「是呀,咱们一起把石榴花养茂盛些。」元丹冲著于从月心无城府地一笑。「我瞧从月和二弟十分恩爱,明年太太和额娘肯定能抱孙的!」 众女眷也争相附和著。 于从月面对著众人的欣悦笑语,不禁冷汗涔涔。 自从娴馨格格人府以后,衍格夜夜都是子时以前进娴馨的屋,寅时以后才回来她的房,红儿总是在她的房里侍候他起床梳洗,因此当老福晋和显亲王福晋问起时,红儿自然如是回报,不知情的人真以为衍格与她多么恩爱甜蜜,但事实上有谁会相信,嫁进王府快一个月的她仍是完璧之身。 照她目前的处境看来,娴馨一定会比她更快受孕生子,到时候母以子贵,娴馨一定可以扶上侧福晋的位置,而她自己始终生不出孩子,也会落人衍格计划好的圈套中--休妻。 到那时,她该怎么办? 「你们也都各自挑盆花去吧,把自个儿的屋里弄热闹些!」老福晋心情好,笑得合不拢嘴。 「是!」女眷们争先恐后地选花。 一阵混乱中,于从月隐约察觉到身后有道犀锐的光芒,她缓缓回头,看见娴馨格格面色陰冷地盯著她,满眸盈满了敌意。 不管何时、不管何地,只要没人看见时,娴馨格格就是用这种敌视的眼神看著她,明明白白地用眼神表达自己对她的厌恶和憎恨。 她不示弱地回瞪一眼,然后漠视娴馨眼中的敌意,转开脸无视她。 娴馨格格自从进府以后,才深深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各房主子的做派和气势,还有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质与优雅神态,都不是在下阶层社会里长大的她能一朝一夕学得来的。 再看于从月,确实如衍格所形容的那般,是一个读过书、受过教养、举止端庄的官家千金,她只比自己早进府三天,但是却如鱼得水,自在得就像在她自己的家里一样,而那份气度与能耐也显然都在大少奶奶之上。 看著于从月在王府里过得如此安稳,而她自己却活得战战兢兢、担心受怕。少福晋的位置本来该有机会是她的,于从月偏偏死不肯放手,看著她备受王府长辈们宠爱,她对她的防备和憎恶就愈是加深。 虽然她现在在王府里的地位只是侍妾,但是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她就绝对不会再回去那个破烂的家!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生下小阿哥,这样才有机会提升自己的地位。 至少,要先站上侧福晋的位置,这样才更有机会将于从月从正室的位置上挤下来! **bbs.4yt****bbs.4yt****bbs.4yt** 「太白酒楼」的二楼雅座内,坐著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达宫显要,衍格和贝蒙也在其中。 「听说你前几日把范祖玉的顶戴花翎摘掉了,把他贬成了庶民?」贝蒙低声问道。 衍格点点头,俊脸略显凝重。 「皇上最近把不少难办的案子都交给我,其中几件没有线索,难以查办,另有几件要是办下去,又得拆掉几员大臣的顶戴,牵连不小。」 「我只知道你得罪的人愈来愈多了,自己要当心。」贝蒙颇为他担忧,在朝堂上树敌愈多,到最后这些敌人会反击,有可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除了我们之间的那个秘密,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什么把柄会落人敌人手里。」他低低叹口气,靠在倚栏旁凝视窗外街景。 「怎么了?好像有心事。」贝蒙奇怪地看著他。「你成婚以后就一直怪怪的,娶妻就那么令你不开心吗?」 「娶了妻,又处心积虑想休妻,你想我怎么开心得起来?」衍格一手支颔,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斟著茶。 「既然不开心就不要休妻呀!这有什么可烦恼的?」贝蒙闲散地品茗。「人家可是于大人的掌上明珠,能随随便便让你休了吗?」 「你说的是,于大人的掌上明珠,没有正当的理由,想休了她可不容易。」衍格微微苦笑。 「你就这么讨厌她?我听说她德才貌兼备,颇合适当你的福晋,她怎么就这么招你烦,让你非想法子休了她不可?」贝蒙没见过于从月,不知道衍格为何如此讨厌她? 「我也不是烦她。」他其实并不觉得于从月烦人。「我只是弄不懂,她为什么死缠著我不放?为什么死活都要嫁给我?」 「怎么,最难消受美人恩吗?」贝蒙呵呵浅笑。「人家谁都不嫁,就只想嫁你,你真有面子!」 「你不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吗?」衍格正视他问。 「不觉得。」他摇头。「你的亲事在我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贝蒙,你仔细想想,以于大人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就算被我显亲王府退了婚,女儿也肯定不愁嫁。」他往二楼横扫一眼。「你看看这里的男人,这里坐著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贵人,不管于从月嫁给谁,身份地位都不见得比嫁给我低,她为什么就千方百计要嫁给我?」 「人家就喜欢你啊!」贝蒙并不觉得事情有衍格想的那么复杂。 「见都没见过面,还谈什么喜不喜欢?」衍格皱了皱眉。「你不知道,她十岁那年还假扮成丫鬟到王府大门前,不知道想查探什么?」他就是认定背后一定有强烈的动机。 「一个十岁的小女娃能查探什么?你也未免太多疑了。」 「有没有可能于家父女知道了我们之间的那个秘密?」衍格神色故作轻松散漫,但语气却严肃机敏。 「不可能吧。」提到龙珠,贝蒙神情一凛,倾身压低声音。「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了,有意害你,大可向皇上告御状,何必让女儿嫁给你,反而还让女儿深陷危险之中呢?你要知道,她当了你的妻子,可是要跟你一起生、一起死的。」 衍格怔住,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贝蒙说的没错,于家父女看样子是不知道龙珠的秘密,否则绝不会让于从月深陷危险当中。 「那你倒是说说看,她当时为了什么而要这么做?」他实在无法了解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到底在想些什么? 贝蒙低头想了想,忍不住噗哧一笑。 「也许她只是想看看未来的夫君俊不俊俏吧,结果没想到一见就钟情,所以决定这辈子非你不嫁了。」贝蒙哈哈大笑地调侃。他肯定想不到,自己随意的猜测竟然就是单纯的真相。 「她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哪懂什么一见钟情?不可能!」他断然否定。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贝蒙轻笑。「要不然你能想得出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吗?最有可能的原因肯定是她对你有好感,如果只是因为这种原因就要被你休妻,那么于大小姐也未免太冤枉了,爱一个男人有什么错?爱自己的夫君又有什么错?」 衍格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道微妙的变化。 「还是不可能。」他思索之后立刻摇头。「当年她当著一堆人的面义正词严的教训我,简直没把我气炸,我也根本没给她好脸色,气氛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她怎么还有可能喜欢上我?」 「喔,她教训你什么?」贝蒙可好奇了。 「菩萨助人可不会这样无礼。普天之下,不论穷人富人,在菩萨眼中都是一样的。二爷想必读过《礼记》『不食嗟来食』这个句子吧?就算再穷,是人都有自尊的。」衍格故意模仿小女孩的于从月说话的神态。 「我这辈子没被人这样教训过,她说过的每一个字我毕生难忘!」尤其在他的护卫仆役面前让他难堪,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奇耻大辱。 贝蒙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真有趣!真是字字珠玑呀,太有趣了!」 「这让你觉得很趣吗?」衍格不悦地瞪著努力不想笑太大声的贝蒙。 「衍格,我可以肯定一件事。」他趴在桌上边笑边说。「小于从月的教训让你如此刻骨铭心,让你字字句句没齿难忘,你一定也非常非常喜欢她。」 「少胡说!」衍格倏地拉下脸来。 「这可不是胡说。」贝蒙深深吸气好止住笑,然后端起茶喝了几口润喉。「你一直觉得自己很讨厌她,其实,这种讨厌的情绪说不定是一种喜欢,只是你自己还不明白罢了。」 「别胡乱解读!」衍格自鼻间哼出浓浓的不屑。「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连洞房花烛夜都训话的女人。」 贝蒙一听,又再度爆出大笑。 「有意思!她在洞房花烛夜对你训什么话?说来听听!」 「算了,我才不准备说出来取悦你。」 「该不是教训你……那儿的功力吧?」贝蒙邪笑。 衍格回他一笑,不过却是皮笑肉不笑。 「真可惜,她还没机会对我的功力进行评论。」 「什么?」贝蒙瞪大了眼。「你该不会连碰都没碰过她吧?」 「正是。」他挑眉淡笑。 「简直不可思议。」贝蒙怀疑地看著他。「你每天跟一个姿色不算差的女人同榻而眠,居然还可以碰都不碰她,你该不会真的有毛病吧?」 「我很正常,没有毛病。」天知道他近来克制得有多辛苦,如果不是上半夜先跟娴馨纾解过欲望,他没有把握下半夜还能和于从月相安无事。 「衍格,你不该这样对她,怎么能因为你对她心存怀疑就这样折磨她?她实在太无辜、太可怜了。」贝蒙完全是怜香惜玉的心情。 衍格微眯双眸,陷入了沉思。 难道,他真的误解了她? 真的有可能什么动机和目的都没有,就如贝蒙所说,她只是喜欢他而已? 事实真会如此单纯吗? **bbs.4yt****bbs.4yt****bbs.4yt** 「小姐,天晚了,先睡吧。」紫鹦服侍于从月上床。 「二少奶奶,二爷交代了,今晚不回来睡。」红儿一边说,一边把每一扇窗都关上。 「知道了。」于从月思潮起伏,她不愿意去猜,也不敢问衍格是不是要在娴馨那儿过夜不回来。 「二爷往常就算去娴馨格格那儿,不也都会回来睡的吗?怎么这两日反常了?」紫鹦忍不住嘀咕。 「二爷这两日也没去娴馨格格那儿,都睡在书房呢!奴才一会儿还得给二爷送热粥过去。」红儿说道。 「为什么睡在书房?」于从月觉得奇怪,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 「皇上交给二爷几件案子,听二爷说件件都不好办,每天头疼著呢。」红儿一边薰著香,一边回话。 「原来是睡在书房呀!」紫鹦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还是二少奶奶沉得住气。」红儿笑说。「今儿晚膳时,娴馨格格就憋不住地到处找二爷,后来闯进二爷书房,惹得二爷动怒,把她赶了回去。」 「是吗?」紫鹦噗哧一声笑出来。 于从月以眼神示意她不可失态。 「红儿,书房那儿有被褥吗?夜里不会冻著二爷吧?」她轻声低询。 「不会的,书房那儿有暖炕,二少奶奶放心。」 「好。」她点头。「那你先去侍候二爷吧,这儿没什么事了。」 「是。」红儿躬身退了出去。 「紫鹦,你也去睡吧。」 「我看你睡著了再走。」紫鹦仔细替她盖好被。 于从月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睡到中夜时,于从月打了个喷嚏,忽然冻醒,这才发现被子从她身上滑开来,半个身子都在锦被外头。 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衍格果真没有回来睡。 时值入冬,夜里寒意沁骨,她想起了睡在书房的衍格,不知道他夜里会不会受寒? 她起身披上厚棉袍,抱起一床锦被,提著一盏纱灯,悄悄走出房门,来到衍格的书房外。 书房内点著烛火,她轻轻推开门,看见衍格抱著册子在炕上睡著了。 她蹑手蹑脚地移步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他手中的册子怞出来,然后将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衍格没有察觉,他似乎累坏了,睡得很熟很沈。 于从月拿著册子翻看,缓步走到凌乱的书案前,看见桌上堆满了令衍格头疼的案件,她坐下来,一件件地读,从诉状、勘验到证词,一字不漏地读完,她发现这些案子确实有诸多疑点,有可疑的人证,也有不合理的物证,难怪衍格会如此头疼了。 她不假思索地提起笔,把她发现的疑点一点一点地写出来,觉得案件有误审误判的,也清楚地点出谬处。 一直到晨曦淡淡透过窗来,她才全部看完收笔,趁衍格还未醒来之前,提著纱灯踏著晨光悄悄离开。 她希望自己能帮上衍格的忙,希望他可以不要再为那些疑案头疼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薄雾像轻纱般笼罩著王府,她俏无声息地穿过游廊,踏过花径,回到房前院落。 廊下那盆石榴花绯红的唇瓣落了一地,她蹲下身来,看见枝哑上不知何时已结出一颗颗的石榴果。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清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她笑著低吟,好久没有这般的好心情了。 蓦然间,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听见远远有脚步声走来,大概是紫鹦听见她的声音了吧? 她起身进屋,飞快地脱衣上床,不小心又打了一个喷嚏。 晨鸟轻快悦耳的叫声唤醒了黎明,曙光洒遍了整个书房。 当衍格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被子时,以为是红儿替他加上的,也并不以为意。 起身来到桌案前,他忽然看见书案上多了许多张纸,上面写满了案件疑点,他一张张读完,被那些精准的剖析和释疑震惊了,若依上面提出的各个疑点去查办案件,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他震愕不已。到底这些是谁写的? 看著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典雅秀气中透著一股刚劲,他觉得非常眼熟,怀疑是出自于从月手笔,因此从怞屉中拿出先前她写给他的那封信,打开来两边细细比对字迹。 果然真的是她! 衍格简直无法置信,怔呆了半晌。 这个被他刻意冷落的妻子,竟然有本事帮他这么大的忙。 第六章 今天的后花园很热闹,凉亭里更是洋溢著喧闹欢笑声。 于从月靠著凉亭支柱坐,整个人看起来恍然无神,除了紫鹦满脸担忧地站在她身侧让她靠著,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因为今天的主角换成了娴馨格格。 「咱们府里真是喜事不断呀!恭喜太太、额娘又要抱孙了。」大少奶奶元丹讨好地笑说。 围在一旁的女眷们也陪笑著道喜。 「娴馨,你刚有孕,凡事都要当心,明儿个我会多派两个小丫头过去侍候你,平时要多躺著,别四处走动,动了胎气。」显亲王福晋温声交代。 「是,额娘。」娴馨满脸羞涩娇怯, 「是何时知道有孕的?」王爷侧福晋问道。 「前几日。」娴馨微笑答道。「因为身子不舒服,成天头昏想吐,以为是受了风寒,便让开药铺的舅奶奶给我抓几帖药来,没想到舅奶奶一来,看我的模样,就说我没病,是有喜了。」 「我怀衍格时,也是吐得厉害,整天想酸的吃,酸枣不知吃掉几斤呢!」显亲王福晋笑著说。 「是呀,我也是整天想吃酸的,原来还不懂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原来怀上孩子都是这样。」娴馨抿著嘴轻笑。 「找大夫诊脉了吗?」元丹问。 「是我舅奶奶药铺里的大夫诊的,说已两月有余了。」娴馨答道。 于从月寂然发怔,其实真正受了风寒的人是她。 自从昨天清晨自衍格书房回来之后,她就开始浑身发冷发热、头晕目眩,喉咙就好像梗住一团火球般,灼烫得连吞口水都痛,吃了两帖药也不见多大成效,现在坐在这里,她整个人头重脚轻,昏昏沉沈的,即便听到娴馨有喜的事,迷离呆滞的思绪也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娴馨,你现在怀著孩子,往后行走坐卧都要当心。」老福晋淡淡地提醒,脸上却没有多大喜色。 「是。」娴馨恭恭敬敬的,她一直很长惧这位府里地位最高的老福晋。 「衍格知道了吗?」老福晋问。 「还不知道。」她低下头,娇羞地笑笑。「他这几天忙得没空过去我那儿,今晚他来了我再告诉他。」 「太太,娴馨既然有喜了,要不要先让她挪到西面的厢房去?就要入冬了,那间屋子也暖和些。」显亲王福晋提议。 「现在还不要动,免得动了胎气。」老福晋淡漠地说。「让大夫开些安眙养血的药方来,另外,告诉衍格这阵子别往娴馨屋里去了,先把孩子养住再说。至于小丫头,从我那屋暂时拨去两个侍候娴馨就行了,等娴馨生下孩子以后再做一番安置,要几个丫头、多少月例,都等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是。」显亲王福晋有些奇怪老福晋的反应过于冷淡。 娴馨一听到老福晋要衍格别来她这里,原本欣喜的脸色顿时僵了一僵,要真是如此,岂不是给于从月更多机会了吗?而且老福晋不肯给她挪屋,连两个丫头都只是暂借给她,多少丫头、多少月例,一切等她生完孩子再说,那意思就是得看她生男还是生女了! 她知道老福晋特别偏心于从月,不禁打从心底对老福晋又怨又恨起来。 于从月觉得身子愈来愈热,几乎听不清大家在说些什么,整个人头昏眼花,禁不住往后一倒,靠在紫鹦身上。 「小姐,你还撑得住吗?」紫鹦被她身上的热度吓住,不安地问。 「我想……咱们还是回去好了。」她的身心都像被烈火焚烧著,她真的不行了。 众人听见她们的对话,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一眼,这才发现于从月有些不对劲。 「从月,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老福晋倾身关心地问。 「希望二少奶奶不是心病。」娴馨刻意喃喃低语。 围在娴馨身旁的女眷们都听见了她这句低喃,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心知肚明的了然微笑。 「小姐才不是心病!」紫鹦忍不住挺身辩解。「昨天小姐就病了,整夜发著高烧!」 老福晋连忙起身,搭著小丫头的手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于从月的脸。 「你这孩子!发烧成这样就该在屋里歇著,怎么还出来坐在这儿陪我们吹风呢?」老福晋既心疼又不悦地教训著。 「太太……」于从月想说什么,但喉咙的灼痛让她声音干哑。 「紫鹦,快扶你家小姐回去。」老福晋转过身,微愠地看了一眼显亲王福晋。「从月昨天就病了,怎么你们都没人知道吗?还把她叫来坐在这儿吹冷风?这不是要她的病更加重吗?这孩子嫁进咱们家,被自己的丈夫冷落,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就更应该要关心她,怎可不闻不问?」 众人听得一阵错愕,被老福晋训斥得一头雾水。满府没有人看得出来从月被衍格冷落的真相,唯有老福晋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雪亮。 衍格这时正好走来,老福晋最后的几句话他都听见了。 众女眷的目光纷纷朝他投射过来,那些眼光中有嘲弄、有讪笑、有困惑、有漠然、有质疑,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孙儿给太太请安。」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有些尴尬地向老福晋请安,心中很疑惑老奶奶是从哪里看出他冷落于从月的? 「衍格,你媳妇儿病著呢,快带她回房去,给她找个大夫看看!」老福晋板著脸喝斥,她其实早看见衍格远远走来,先头说的那些话正是要说给他听的。 「是。」衍格转头看了于从月一眼,见她双眼昏蒙、面色潮红、眉心紧蹙,似乎真的很痛苦难受。 「小姐,我扶你。」紫鹦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你能走吗?」衍格扶住她另一侧。 于从月微一点头,起身步下石阶,由于全身虚软无力、头重脚轻,一脚没踩好,整个人突然失去重心。 「当心!」衍格大手一拦,捞住了她往前倾倒的身势。 尽管于从月已经烧得脑袋昏沉沈,但是仍能清楚地感觉到接住她的那只臂膀正好横在她的胸前!这是她头一回与衍格有肢体触碰,原本有些潮红的脸蛋因惊羞而显得更加艳红了。 「我没事。」她用虚软的手推开他,整个人往紫鹦身上靠。 衍格的内心一阵颤动,臂膀上似乎还残留著她胸脯柔软的触感,而她明明都已经浑身无力,几乎都走不动了,竟然还把他推开,不肯让他扶。 刚才无意间的触碰,意外让他看到了她受惊的娇羞神情,这是他与她成亲这么久以来最诱惑他的模样。 他这才知道原来于从月也不是永远都只有冷静拘谨、雍容端庄、淡泊贞静的那一面,原来她也有失控、娇羞脸红的另一面,这一面让他觉得可爱又可人,情不自禁地看傻了眼,心思在一瞬间全都乱了。 见她步伐虚浮缓慢,他索性上前打横抱起她,抱著她往他们的房间大步走回去。 于从月没料到衍格会有这样的举动,身子突然腾空,让她的脑袋更昏眩了,眼前仿佛冒著金星,这一阵天旋地转让她吓得不敢乱动,脸颊靠著他温热的肩窝,嗅到淡淡的阳刚气息,她整个人羞红得快要烧起来。 这一幕看得老福晋呵呵大笑,乐不可支,而其他女眷们则是个个掩口偷笑,揶榆打趣著。 没有人留意到娴馨眼中的惊愕、愤怒和恐惧。 她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以为今天可以给于从月一个下马威,以为终于可以不再是王府里的一道影子,以为可以给于从月狠狠的打击,没想到,到最后所有的目光还是都被她给夺走,甚至连衍格都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看著她,却对自己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浑身僵冷,惶然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心中掠过。 再不做点什么,她很可能就要失去衍格了! **bbs.4yt****bbs.4yt****bbs.4yt** 紫鹦送走大夫以后,便悄悄关上门,拉著红儿躲到厨房熬药去,把屋子留给了衍格和于从月两个人。 于从月在床上躺著,衍格拉了张椅子坐在床畔看著她。 「你、你走呀……」她微红著脸,气促人虚,把被子紧紧裹住身体,身子滚烫的热不知是因为病还是因为他。 「看你喝了药我再走,不然太太可不会放了我。」他深深凝眸在她娇艳酡红的脸上。 「我病著,你还是走远些,别害你也跟著病了。」她垂眸掩饰慌乱,第一次被衍格如此注视著,仿佛灵魂深处都要被他的双眼看穿了。 「我身子没那么虚。」他勾唇笑了笑。! 如此和颜悦色的衍格,让于从月乱了方寸,从前他在她面前都是冷冷的,倨傲不可一世的,她从不知道他笑起来竟会如此暖著她的心。 「你是因为前天夜里去过我的书房所以病的吗?」他低声平和地问道。 「应该是蹬了被子所以才病的吧。」她不敢直接承认去过他的书房,其实昨天回房后她有些忐忑不安,怕他不领她的情,也怕触怒他的尊严。 「我倒没看你蹬过被子。」他低笑。「你睡觉时总是规规矩炬,熟睡了以后也很少乱动。」 于从月微讶,不知道他竟会注意她睡觉时的样子。 「我知道是你去过我的书房。」他倾身靠近她。「你的字很好认。」 于从月咬著唇沉默,惴惴不安。 「谢谢你,你写的东西帮了我很大的忙。」看她紧张咬唇的神态,如果不是她病著,他差点就想俯身吻住她。 「对你有帮助就好。」于从月被他那张近距离逼视的俊脸吓得把半张脸埋进被窝里,眼神闪躲,就是不敢与他的双眸交触。 衍格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实在很喜欢她心慌意乱时的反应,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冷静矜持,羞怯得就像个小姑娘,他从不知道她娇羞起来的模样竟让他如此心动。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她滚烫的面颊。 于从月的心狂乱地跳著,愈跳愈剧烈,整个人昏眩恍惚得像漂浮在一叶扁舟上,载浮载沈。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手是怜惜的,他轻轻抚摸的手,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灵深处,泪水濡湿了她的眼眶,她原以为永远也得不到他的怜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衍格对她的感觉渐渐有了转变,他的眼神莫名地开始搜寻她的身影,开始在意与她有关的一切,他也注意到她在王府里几近完美的表现,当他慢慢看见娴馨身上有许多他难以忍受的缺点时,却发现这些几乎都是于从月的优点。 人与人之间果然都要经过相处,才能看清楚内心真实的本性。 他无法否认,阿玛确实替他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他的少福晋。 「二爷、小姐,药熬好了,要端进来吗?」紫鹦在门口扬声问。 一听见紫鹦的声音,于从月这才惊觉自己与衍格四目相望了许久,她慌忙撇过头去,尴尬得脸红耳热。 「拿进来!」衍格有趣地盯著她羞红的侧脸。 紫鹦端著药碗走到床榻前。 「给我吧,你下去。」衍格伸手接过药碗。 「是。」紫鹦望了于从月一眼。 「让紫鹦来就行了。」于从月柔声对他说。「你不是还有很多案子要办吗?用不著一直待在这里。」 「没关系,那些不急在一时,先起来把药喝完。」衍格边说边吹凉热腾腾的药汁。! 紫鹦看他们说话的神态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心里便有了底了,立即识趣地走出去,欢天喜地地把门紧紧关上。 于从月缓缓起身,想接过药碗,却被衍格阻止。 「你坐著,我喂你。」 于从月受宠若惊地喝下他一匙一匙喂来的药汁,药虽然很苦,但她心里却很甜很甜。 「这可是我第一次服侍人。」喂她喝完药,衍格笑了笑,起身把空碗搁到一旁,又回到床沿坐下。 「给二爷服侍,我的面子真大。」她乏力地一笑。因为发烧的缘故,她有些畏冷,又急忙把被子紧紧裹上身,无力地躺下。 「是不是发冷?」衍格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发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著。 「我想我睡一会儿就好了。」她闭著眼,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难受得蜷缩在被窝里。 衍格脱下袍服,仅留一件单薄的中衣,上床拉开她身上的锦被,然后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再把锦被盖在两人身上。 「你……」于从月愕呆了,心头剧烈的撼动震得她头昏脑胀,她不敢相信自己正被他圈抱在胸怀里,而她的脸就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我一定是病人膏盲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她缓缓闭上眼,害怕这是一场幻梦,等她病好之后便会无情地清醒。 「什么幻觉?」他闷声轻笑。 「因为不可能发生,所以是幻觉。」她安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渐渐不再感到发冷。 「这不是幻觉。」他轻轻抬高她的脸,缠绵地吻上她燥热的红唇。 「我……病著……」她昏眩得无法思考,才一开口,就被衍格的舌尖侵入,攫住她柔滑的舌吮吻著。 她被他吻得几乎要虚脱窒息,身躯不自主地颤栗著,就连呼吸都在发抖。 「你抖得好厉害,一直在发冷吗?」他的双手抚摩著她的背脊,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 和衍格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线之隔,她已经呆愕得分不清楚身子的颤抖是畏冷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衍格火热的视线凝聚在她茫然无功的脸上,原本单纯想偎暖她的想法已经渐渐变质了,她迷惘的神情和嫣红的双颊,处处都对他散发著诱惑,蚤动著他炽热的本能。 「要不要我们都把衣服脱了,会暖得更快一些?」他一面低哑地笑说,一面动手解开襟扣。他不只想让她温暖,更想和她一起燃烧成灰烬。 她晕眩地看著他脱下自己和她的衣服,她四肢无力,没有半分抗拒的力气,就这样被他脱尽了衣衫,雪白的娇躯在他身下彻底裸裎。 他伏在她身上,赤裸的胸膛与她柔软的丰盈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她细腻柔嫩的肌肤远超过他眼中所见。 「你好美……」他眼神热切而渴望,但覆下来的吻却轻柔而缠绵,好像她是易碎的珍宝。 她神智恍惚迷离,任由他一路恬吻她的身子,被他吻过的地方像是著了火般,那火渐渐蔓延开来,烧上了被褥、纱帐,她微微张开蒙眬的双眼,喘息著,仿佛看见整个床帐都被烈焰吞噬了…… **bbs.4yt****bbs.4yt****bbs.4yt** 一声声清脆的鸟叫声唤回了于从月的意识。 她半睡半醒,眼皮好沉重,累得睁不开来,隐约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棉布在轻轻柔柔地擦拭她的身子。 好不容易勉强睁开眼,看见紫鹦正在替她系上肚兜。 「小姐,你醒啦!」紫鹦笑盈盈地看著她。 「我……」于从月神智尚未清明。 「来,把手抬起来,先把衣服穿上。」紫鹦把她的两手塞进袖管里,细心地替她扣好衣扣。 「我退烧了?」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微凉的,虽然头还有点昏,但身子已经轻松舒畅许多了。 「二爷这帖药方还真有效呢!」紫鹦瞅著她低低窃笑著。 于从月呆了呆,这才蓦然想起和衍格激狂的肌肤之亲,即便和紫鹦亲如姊妹,还是困窘得羞红了脸。 「我说二爷也真是的,小姐还发著高烧,正病著,他还这样。」紫鹦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大姑娘,说到闺房事也忍不住脸红。 「别说了。」于从月尴尬地起身穿好衣服。「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午时了。小姐饿了吗?我让红儿给你端碗粥来?」 「你怎么没喊我起来,我得去给太太和福晋请安呀!」她心急地理著发鬓。 「老太太吩咐了,让小姐在屋里歇一天,不用去请安了,而且一早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就送来了老参须,说是要给小姐补补身子。」紫鹦手脚俐落地帮她梳好了发髻。 于从月眼角瞥见桌上有一盒老参须,旁边还有一只瓶子。 「那瓶子里装什么?是哪儿来的?」她奇怪地问。 「那是昨天夜里娴馨格格亲自送来的,说是『养身大补丸』,送来给小姐补身子。虽说是一番好意,但小姐没看见她那双眼睛,像要冒火似的!」紫鹦不屑地轻哼。 「是吗?」于从月怔了怔;也许是因为她和衍格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让她对娴馨的那份厌恶感也莫名地消淡了许多。 「紫鹦,柜子里还有一盒燕窝,你替我送过去给娴馨,也算是回礼吧。」 「小姐!」紫鹦张大眼睛喊著,「那燕窝是夫人特地给你买来的,你怎么能给她呀?」 「那也没什么,她现在有孩子呢,而且我也不能白白拿人家的东西。」想起娴馨有喜的事,她的心口不免有些刺痛。 「小姐,她的孩子可是二爷的,你不能不提防,万一她生下儿子怎么办?到时候她侧福晋的位置可就稳稳坐定了。」紫鹦激动地说著。 「就算她真的生了儿子,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呀!我总不能阻止她生孩子吧?」她无奈地笑笑。「其实只要衍格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不会休掉我,那么让娴馨当上侧福晋也没什么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小姐,你太天真了!」紫鹦急嚷著。「你可不能输给她,也得赶紧生个阿哥才行!」 「孩子又不是说生就能生的。」她失声低笑。 「老太太都吩咐了,这阵子不许二爷上娴馨那儿去,这么一来,就是小姐的机会了!」紫鹦愈说愈来劲。「而且呀,我昨天看二爷对你的态度,简直换了个人似的,我看得出来二爷愈来愈喜欢小姐了。今早二爷出门时,还特别交代会回来陪你用晚膳呢!小姐,像昨天那样的情形多来个几回,你要怀上二爷的孩子那还不容易吗?」 于从月红著脸抿嘴浅笑,衍格对她的态度转变,她当然不是没有感觉,但她真的希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一场幻梦。 「二少奶奶,不好了!」 忽然听见红儿在门外惊慌的叫声,于从月和紫鹦连忙奔了出去。 「二少奶奶,你看!」红儿满脸骇异地指著廊下的那盆石榴花。 于从月急步走过去查看,先是看到掉了一地的石榴果,再看向石榴花时,赫然倒怞一口气。 她看到整株石榴蔫了! 第七章 「是娴馨格格干的好事,一定是她!」 紫鹦气得直跳脚。 「紫鹦姊姊,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她呢?」红儿傻眼。 于从月蹲在石榴花前,仔仔细细观察石榴花为什么会突然蔫了?她把花盆挪开来,看见花盆底下满满的一滩水,便抬头问紫鹦和红儿。 「是谁浇的花?」 「我没浇过花,花一向都是紫鹦姊浇的。」红儿急忙撇清。 「我昨儿傍晚浇过一回,今天还没浇呢。昨儿浇的时候还好好的,而且我也不可能浇那么多水。」紫鹦答道。 于从月点点头,她绝对相信紫鹦和红儿都没有问题。 「如果水浇多了,花要淹死也得几天功夫,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花会突然蔫了,一定是水有问题,如果不是水里加了什么东西,就是用热水浇灌下去,花才会蔫得这么快。」 「热水?!」红儿忽然失声叫道。「二少奶奶,昨晚紫鹦姊姊让我打一盆子热水进屋,我打来了以后就忙别的事去,后来紫鹦姊姊怪我怎么没把水打来,我还纳闷著那盆子热水到哪儿去了呢!」 「那时正是娴馨格格来的时候。」紫鹦胜利地哼笑。「我就知道一定是她搞的鬼!」 于从月蹙眉沉思,暗暗怞丝剥茧。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我们这儿只来过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和娴馨格格,大丫头是今天早上来的,就算是她干的,花也不至于蔫得这么快,所以应该不是她。而娴馨格格是昨天晚上来的,红儿打的热水又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从时间上推算,娴馨格格应该最可疑。」其实她在心中已经确定是娴馨干的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 「原来我昨晚打的热水都倒到石榴花盆里了!我的老天爷,石榴花都给烫熟了吧?娴馨格格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呀?石榴花得罪她了吗?这可是老太太赏的呢!」红儿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红儿年纪还小,也许无法理解娴馨病态的心理,但是于从月和紫鹦心里都很明白娴馨为何要这么做,无非就是嫉妒、泄愤罢了。于府里有三个姨太太,什么争风吃醋的手段她们没见过? 「她既然都已经有喜了,为什么还不能容忍我拥有这盆石榴花呢?」虽然于从月很明白娴馨为何做这种事的心态,但是仍十分惊讶她的心胸竟然会狭窄到这样的程度,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手法来。 「我看她给小姐送来的什么养身大补丸绝对不能吃,说不定里面掺著什么东西想害小姐呢!」紫鹦口无遮拦地说。 「紫鹦,别瞎猜了。」于从月以眼神示意她。「你会吓到红儿。」 红儿是衍格的贴身丫鬟,她不想自己和紫鹦说的话传到衍格耳里,让衍格误以为她们主仆两个善猜忌。而且,就算娴馨格格真的弄死了她的石榴花,她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毕竟娴馨格格现在刚怀有身孕,而她自己和衍格的关系也才刚有了转机,她不想因为这个事件而受到破坏。 于从月心中浅浅苦笑著,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于府,那个未嫁以前的自已是绝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非要揪出恶整的人不可。但是现在,为了衍格,她竟然可以把这口气吞下来。 「红儿,把花盆收拾一下,花果枝叶别乱扔,找一处花丛,连著土一起埋进花丛底下,空的花盆先留著,以后咱们再找一株石榴栽养起来。」她平稳情绪以后,轻声交代著。 「小姐,万一老太太问起,你要怎么回?」紫鹦担心地问。 「见机行事吧,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她轻轻一叹。「紫鹦,你把柜里的燕窝送去给娴馨格格,该有的礼数咱们还是不能少。你去的时候态度恭谨些,不可对她无礼,石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也都不许向外人提起,特别是二爷,不准在他面前嚼舌根。」 「是。」红儿应了声。 紫鹦却是应得不情不愿。 就在红儿忙著收拾石榴花果,紫鹦忙著刷洗花盆时,衍格正好走了进来。 「二爷回来啦!」红儿和紫鹦忙蹲身请安。 斜倚在榻上看书的于从月听见声音,正要起身下床,就看见衍格大步走进屋,随意地脱下大氅往屏风上一挂,朝她走去。 「别起来,躺著就好。」他在床沿坐下,眼眸温柔关切地望著她。「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垂眸避开他的注视,看著他的眼睛,她情不白禁会想起昨夜他那双激狂似火的眼眸。 「气色是好多了,不烧了吗?」他的手探向她的前额。 一抹红晕窜上她白净的脸庞,手中的书册被她扭卷得几乎变形。 看著她紧张羞怯的神情,衍格噗哧一笑。 「在看什么书?」他把书册从她手中怞出来,看了一眼书面。「《图经本草》?怎么看这么闷的书?我以为你该看《西厢记》还是《牡丹亭》。」 「那些书我早看过了。」她浅浅笑答。 衍格见她端出那副矜持的模样,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他的双唇随著撩人的低语来到她耳畔。 邪气勾魂的嗓音,让于从月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 「没想到你居然还懂得用《牡丹亭》来调情,」她羞得偏头躲开他迷人的温热气息。 衍格笑著钳住她的下颚,扳正过来面对他。 「喜不喜欢?有没有后悔嫁给我?」 于从月咬著唇轻笑点头又摇头。 「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喜欢我的调情而且很后悔嫁给我?」他的笑意更浓。 「喜欢你的调情,不后悔嫁给你。」她害羞地掩住脸,这是她对他说过最露骨的一句话。 衍格笑著将她搂进怀里,他发现和于从月在一起时的感觉很好,当他轻敲著她的心时,能听见清脆悦耳的回声。 「你可以告诉我,当初为何坚持不肯退婚的真正理由吗?」在这种气氛下,他期望能听到她的真心活。 于从月枕在他的肩窝,呢喃低语。 「十岁起,爹就告诉我,我将来的丈夫是你,我到王府见过你一面之后,就认定你爱新觉罗.衍格是我的丈夫。也许该怪父亲叫我读太多的圣贤书,让我对女子从一而终、生死不易的想法坚如铁石,所以不管人事如何变化,我都认定自己非嫁你不可。」她仍然把那颗深爱他的心隐密地藏著。 「又是这么硬邦邦的人生大道理。」衍格无奈地笑著摇头。「你就没有更令我感动的理由吗?」 于从月温柔而悠远地笑著,如暖融融的三月微风。 「敢问于小姑娘当年为什么想来看我?」他轻轻抚柔她的红唇,愈来愈喜欢看她的笑容。 「因为我怕你长得眼斜、嘴歪,万一还是朝天鼻就糟了。」她毫不隐瞒地坦承了。 衍格大笑出声,这的确是一个小女孩会担心的事,他心中最后那丝疑虑已然消散无踪。 「如果我是,甚至还长了满脸麻子,依你坚守女子从一而终、生死不易的想法,你还是非嫁我不可的,不是吗?」 于从月低头轻笑,既不点头也没有否认。 「以你这样才貌俱佳的女子,实在不该守那种庸俗愚蠢的礼教。」他实在无法想像于从月嫁给一个斜跟、歪嘴、朝天鼻又满脸麻子的丈夫,若真如此,一朵鲜花会在牛粪上枯萎而死。 衍格的叹息听在于从月耳里无比感动,这表示他对她的怜惜已经发自内心,出自真心了。 可惜她的心上遮著一片陰影。倘若,衍格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该有多好?他的真心若能只给她一人该有多好? 「你知道娴馨有喜的事了吗?」她幽幽地问。 「知道,早上额娘已经对我说了。」他深深凝视著她,不知怎地,竟对她感到歉疚,反倒对娴馨有喜的事没有多大的感觉。 「你还没去看看她吗?」她不自在地从他怀里退开来。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谈到娴馨的存在,她很意外衍格为什么没有表现出就要当父亲的喜悦反应。 「额娘说太太交代了,要我暂时别去她那里。」其实老福晋的吩咐只是借口罢了,他今天一回府谁都不想见,只想见于从月。 「有喜的人比较会胡思乱想,这时候她最需要你的关心。」她浅浅苦笑。没想到为了不背上妒妇的骂名,她也开始扮演起母亲扮演的元配角色了。 「过两天我会去看她的。」他爱怜地轻抚她的脸颊,她的一颦一笑已深深牵动著他的心绪。 他解释不出为何今早离开她时会百般眷恋不舍?为何在皇上问话时,他还能分心想著她?为何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迫不及待想赶回来看她? 「你还是今天去吧。」她说著违心的话,她其实希望他永远这样炽热地凝视著她,永远不要离开她身边。 「我冷落你太久,现在应该关心的人是你。」他终于深深覆上她的红唇,缠缠绵绵地吮吻,做了今天最渴望想做的事。 「紫鹦姊姊,要不要把门关上?」 「嘘--小声点儿。」 门扉紧闭,红儿和紫鹦的窃笑声悄悄地远去。 **bbs.4yt****bbs.4yt****bbs.4yt** 娴馨格格流产了! 当侍候娴馨的小丫头奔到老福晋房里禀告时,消息立刻传遍整个王府。于从月带著紫鹦匆匆赶过去。 走进娴馨屋内,一抬头,就看见老福晋和显亲王福晋凝肃地坐在一旁,而衍格坐在床榻上抱著泪流满面,嚷著腹疼的娴馨,床侧还站著一个圆润富态的中年妇人。 娴馨一看见于从月和紫鹦走进来,立即哭著大喊。 「太太、额娘、二爷,我昨天就是吃了她们送来的燕窝才小产了的,这样含冤负屈的事,求太太、额娘、二爷为我作主!」 于从月脸色骤变,惊愕地看著激烈指控她的娴馨。 「你含血喷人!」紫鹦气急败坏地嚷。「我家小姐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家小姐不可能,那么那燕窝是你送来的,难不成是你陷害我害我!」娴馨转而指控她。 「我没有!」紫鹦霍然否认,恐慌地望向于从月。 老福晋和显亲王福晋怔愕地盯著她们主仆两人。 于从月眼神淡然平静,但双掌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掌心里。 「娴馨,没有证据不可以胡乱指控!」衍格神情冷峻恼怒,重声喝斥她,摆明了根本不信她的话。 看衍格偏袒于从月的态度,娴馨心一凉,更加怒恨。 「舅奶奶,你倒是快帮我说话呀!」她又哭又恼地唤著床侧那名富态的中年女人。 娴馨的舅奶奶眼神闪闪烁烁。 「老太太、福晋、二爷,昨天那个丫头送来了一盒子燕窝。」说著,朝紫鹦脸上指去。「说是二少奶奶送给娴馨补气养身的,可是那丫头一进屋就没几句好话,恶狠狠地扔了燕窝就走,还把二少奶奶屋里死了石榴一事全怪罪到娴馨身上。她的心思我们怎会不明白?无非就是见娴馨有喜,想给她主子出出气罢了,我们娴馨当然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所以没当一回事。后来当晚我就拿燕窝熬了一碗给娴馨喝,谁知到了半夜她直喊肚子疼,接著身下就出血不止,把个几乎成形的眙给生生打下来了!」 「真有这事?」显亲王福晋震惊地质问紫鹦。 「不是这样的!小姐,我是被冤枉的!」紫鹦脸色惨白,眼神求救地看著于从月。于从月努力压下内心的慌乱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紫鹦,我让你送燕窝过来,不是要你别乱说话的吗?你怎么不听?」于从月怒视著她。 「小姐,说了石榴的事是我不对,可娴馨格格也没给我多好的脸色呀!」紫鹦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石榴的事是怎么回事?」老福晋不解地问道,要求一个解释。 「太太,那丫头说二少奶奶屋里的石榴是我弄死的,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见二少奶奶病著,好心好意送去养身大补丸,没想到她们竟然诬赖我,说我把石榴弄死了!太太评评理,我都已经受孕有喜了,犯得著再去弄死二少奶奶的石榴吗?」娴馨狂声呐喊,哭求公道。 衍格根本不知道石榴已死的事,更不知道于从月和娴馨两个人互送东西,这场乱局他听得一头雾水,但看于从月脸色平和、神情冷静,他相信她应该可以应付得游刃有余,而且娴馨声声句句听在他耳里都十分不舒服,因此他站起身来离开床榻,干脆坐到一旁,让自己怞离出来,决定不介入。 娴馨那一大套做派,让于从月十分恼火,她简直就像看著三姨太大怒骂母亲的那张嘴脸,加上娴馨说出了『诬赖』两个字,更加让她心寒又怒不可遏。 当震惊和愤怒在她心中愈高涨,慌乱和畏缩就愈被彻底压抑,她慢慢稳住心情,思绪冷静下来以后,脑中就理智且清明多了。 「紫鹦,你把昨天送燕窝过来所发生的事,还有你和娴馨格格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于从月神色自若地盯著娴馨看,明亮的黑眸已然剑拔弩张。 「是。」紫鹦看于从月的眼神,就知道她向娴馨宣战了。以前在于府,只要她与姨太太们对上,就是这种眼神和表情,而且一定战无不胜。 「昨天下午,我送燕窝来,当时娴馨恪格和她的舅奶奶都在。」她瞟一眼娴馨陰冷的表晴,细细道来。「娴馨格格见我送燕窝来,没好气地说『怎么不是少奶奶亲自送来,是不是瞧不起我?』--」 「胡说!」娴馨怒斥。「我岂会说出这种话来?舅奶奶你要替我作证!」 「娴馨格格,你可以听完紫鹦的说法再驳斥。我敢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要她实话实说,自然有我的打算。」 于从月淡漠地说,虽然语气温和平静,却让娴馨感到心惊胆寒。 「紫鹦,你接著说。」老福晋也开口了。 「是。我说『少奶奶病还没好,二爷还在照顾少奶奶。』娴馨格格一听脸就拉下来了,说『装病谁不会呀!』」 衍格听到这一句,心一动,错愕地抬眸盯著娴馨。 「我说『娴馨格格你都有喜了,何必如此小心眼呢?』」紫鹦继续说道,「娴馨格格骂道『臭丫头!我哪里小心眼了?你敢编派我的不是!』我说『娴馨格格干了什么好事自己知道,用不著旁人明说。』然后我把燕窝放下就走了。」 「紫鹦,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到『石榴』两个字,王府上下没人知道二少奶奶屋里的石榴死了,那娴馨又是怎么知道的?」老福晋出声质疑。娴馨吓出一身冷汗,脸色又青又白,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这丫头胡说八道!娴馨根本就没有说过那些话,这我可以作证!」娴馨的舅奶奶大声驳斥。 「你是娴馨的舅奶奶,胳臂自然向里弯,你不帮她辩驳我还觉得奇怪。」于从月不客气地说。 衍格忽然轻声笑起来。「没错,亲人的证词一般听听就算了,不足采信。」衍格的话让娴馨听了惶恐不已,他是她在这座王府里唯一的依靠,但是从他冷冽的眼眸中,她看得出来连他都不相信她了,她濒临失去一切的悲惨处境。 「我舅奶奶的话不足采信,那紫鹦的话就能信吗?」她气得浑身发抖。 「紫鹦的话能不能够相信,太太、额娘、二爷心中自有判断,我没说紫鹦的话就一定能信。」于从月淡淡地说。 「既然我们的话都不能信,那也就不用再追究了吧!」娴馨的舅奶奶急忙找个台阶给娴馨下。「娴馨才刚刚小产,瞧她的身子虚弱得直打颤呢!真要追究,把娴馨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才应该要追究,毕竟娴馨怀的可是二爷的种,是显亲王府的子孙呐!」说著,不怀好意地斜睨于从月一眼。 「为何一口咬定娴馨小产就是因为吃了燕窝的缘故?」衍格把玩著手上的翠玉扳指,闲散地冷睇著娴馨和她的舅奶奶。 「因为……」娴馨的舅奶奶表情愕了一瞬。「因为娴馨正是吃了燕窝之后才小产的,当然二少奶奶最有嫌疑啊!」 「剩下的燕窝还在吗?」于从月漠然问道。 「当然在,这可是铁证如山呢!」娴馨的舅奶奶二话不说,立刻把一盒燕窝捧出来,嘴角扬著得意的冷笑。 衍格把燕窝盒接过来仔细看一眼,发现燕窝上覆了一层淡红色的粉末,凑近嗅闻,一股奇特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是麝香。」他微微蹙眉。 老福晋和显亲王福晋惊呼一声。谁都知道孕妇忌麝香,没想到燕窝中竟会有麝香! 于从月不动声色地走向衍格,想把燕窝拿过来细瞧,但衍格向她摇了摇头,不肯给她。她微一转念,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红著脸低头转过身去。因为她和衍格已有肌肤之亲,而麝香这味药是连闻一闻都对孕妇有害的,所以他才不肯让她靠近。 如今燕窝里发现有麝香,对于从月十分不利,但是衍格的神情反应丝毫没有怀疑她,这让她感到十分安慰,她也因此更想查出真相。 「二少奶奶妒恨娴馨,才会对她下此重手!」娴馨的舅奶奶凌厉地指控。因为背后有一双信任她的眼睛,所以于从月并没有因为恶毒的指控而不安慌乱,思虑反而更加清晰敏锐。 她察觉到娴馨和她舅奶奶的眼神始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而且看娴馨的气色,并不像小产之后出血不止的样子,甚至刚刚骂紫鹦时还颇有力气,她愈想愈觉得古怪,莫非…… 「既然燕窝里证据确凿,我也就不多费唇舌辩解什么了,不过你们这里有证据,我能不能也要求找出证据来为我自己脱罪?」她想查清楚心中的怀疑。 娴馨和她的舅奶奶对望一眼。 「从月当然可以找证据为自己脱罪。」老福晋淡淡地说。 「多谢太太。」于从月笑望老福晋一眼。 「你想找什么证据?」娴馨惴惴不安地看著于从月。 于从月直视著她,目光一瞬也不瞬。 「找已成形胎儿堕下来的证据。」 娴馨一听,骇然怞息,整个人呆愕得无法反应。 第八章 娴馨侧躺著,目光憎恨地瞪著于从月。 于从月站在桌案前,弯身盯著桌上铺展开来的白棉布,仔细在棉布中间那滩殷红的血里寻找她要的「证据」。 娴馨的舅奶奶神情焦躁不安,总是会与娴馨交换意味不明的眼光。 「你说娴馨已受孕两月有余,是吗?」于从月缓缓抬眸,锐利地盯住娴馨的舅奶奶。 「是啊。」娴馨的舅奶奶冷冷地答道。 衍格好奇地凑过去看。 「衍格,你是个大男人,别看这肮脏的东西,快出去!」显亲王福晋满脸尴尬地挥赶他走。 「这有什么肮脏的,不是我的种吗?」衍格挑眉笑道。 「瞧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显亲王福晋轻斥。 「找到我的孩子了吗?」衍格好笑地看了于从月一眼。 「二月有余的胎,已经隐约可以看见人形,小小的一块血片,就像桃唇瓣那么大。」于从月偏过头来对他说。 「你怎么知道?」他微讶。 「多读点书就知道了。」她轻笑。 衍格的唇角勾起,弯弯笑眼深瞅她一眼。 「桃唇瓣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他问道,转眸看著娴馨的舅奶奶。 「我……扔了……」娴馨的舅奶奶脸色一阵青白,好半晌才愣愣地说。 「扔了?」于从月不悦地蹙起眉心。「那可是二爷的种,显亲王府的子孙呐!」她刻意模仿娴馨的舅奶奶先前的话说。 「我怕娴馨看见了会伤心,所以就埋了。」她立刻换了说法。 「当娴馨出血不止时,你还有心思去做这件事?」衍格冷声质疑。 「是我叫舅奶奶去埋掉的!」娴馨急著替自己的舅奶奶解围。 「这就叫死无对证了。」衍格转脸看向于从月,以眼神询问她。 「我还有一个请求。」从她们闪烁的眼神和没有套好招的言词中,于从月早已知道了答案。衍格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从月,你还有什么请求?说吧!」老福晋也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想另外找大夫来给娴馨看病。」 于从月一说完,娴馨登时变了脸色,不等老福晋开口,就情急地喊道:「我不要!我自小都是舅奶奶看的病,吃舅奶奶开的药方,我不习惯给别的大夫看病!」 「事关我的清白,娴馨,不管你要不要,我都要请别的大夫来给你诊脉。」于从月的态度丝毫不妥协。 另请大夫的请求,旁人不需深思就知道于从月怀疑娴馨有喜是假的了。显亲王福晋一脸骇然地看著于从月。 老福晋则是淡笑不语。 「娴馨,你刚小产,让其他的大夫诊脉看病有何不可?」衍格淡淡地说。 「我说不就不!」娴馨的眼神倏地转狠,她这辈子没有这样出丑过,没有这样狼狈过,她心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怨毒。 「我如果说一定要呢?」老福晋正色地开口。「请大夫来诊脉又如何?是不是真的小产,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娴馨娇声泣吼。 「娴馨,不要以为你哭得大声就没事!」于从月再也忍无可忍,娴馨的眼泪激爆了她的耐性。「我可以忍受争风也可以忍受吃醋,但我绝不能容忍自己被诬陷!我原想放你一马,但你却得寸进尺,欺到我头上来,别以为你哭闹我就会放过你!我就坐在这里等大夫来亲口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受孕!」于从月的发怒震住了屋里每个人,平时于从月说起话来温声软语、沉静端庄,眼神也总是云淡风轻,除了紫鹦以外,王府里从没有人见过她动怒,更别提现在这样一脸冰冷的怒容了。 「从月,你怎么知道娴馨根本没有怀孕?」老福晋叹口气问, 「因为我看她的出血不是流产的出血,只是经血罢了。」面对老福晋的垂询,于从月从容地回答。 「怎么看出来的?」对衍格来说都是血,看不出来哪里不同。 「经血有时会有细细碎碎的血块,而流产会看见的是一片血片,如果怀上三、四个月的婴胎就会看见人形了,而这棉巾上头的是细碎的血块,所以应该是经血。」她沉声解释。 娴馨怔著僵愕的泪颜,浑身瑟瑟发抖,自此,彻底败下阵来。 「好,我招了,我根本……没有怀孕……」 **bbs.4yt****bbs.4yt****bbs.4yt** 娴馨假孕的事在王府里掀起轩然大波,显亲王知情以后怒不可遏,要把娴馨轰出府去,却是老福晋拦了下来。 「娴馨的去留,让衍格和从月两个人去决定。」 老福晋把问题丢给了这对小俩口。 「你想怎么处置娴馨?」 在书房里,衍格好奇地问著站在书柜前替他整理书册的于从月。 于从月无语怔忡。 衍格慢慢走到她身旁,深深凝视著她,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用顾虑我。」他低声说道。 「我只是要回我的清白而已,并不想对她怎样。」她仰起头看他,满眼无奈地笑叹。 「可是阿玛要把她轰出府去。」 「如果把她轰出府去,你忍心吗?」她意味深长地看著他。「娴馨毕竟是一个极美貌的女子,被轰出府后只怕不会有多好的命运。」 衍格长叹口气。 那天发生的事,让他清清楚楚看见娴馨身上深藏著他未曾发现的心机和丑陋面,人性的嫉妒、猜忌、虚伪、欺骗,在她身上都可以找到,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作假陷害他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女子招惹进门? 「要如何处置她是你的事,我不想过问。」她垂眸低吟。「娴馨毕竟也还是你心里的人。」衍格微怔。娴馨是他心里的人吗? 他真的把她放在心里过吗?得到她,似乎没有满足和狂喜,若是现在失去她,他也没有悲伤和不舍。 但是在面对于从月时,他的情感非常鲜明,开心和快乐的心情都非常强烈,也许正如贝蒙说的那样-- 你一直觉得自己很讨厌她,其实,这种讨厌的情绪说不定定一种喜欢,只是你自己还不明白罢了。他现在确实是明白了。当他把她放进心里之后,才发现原来她早已在他心里许多年了。 「我心里的人也许一直都是你,娴馨始终不曾在我心里停留过。」他不自主地对她说出口。 「为何这么说?」她一颗心微颤,却故作怀疑地瞅著他。 衍格缓缓漾起笑脸。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记得你穿著灰色的粗布棉袍,也记得你小时候对我说过的每句话。而我认识娴馨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但她在我心里却是面目模糊,连她曾经对我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原来,她才是他日夜渴盼的另一半灵魂。 她回身,梦呓似地失神怔望著他,浅浅绽开感动的笑靥。 「有你这些话,我便知道我的等待是值得的。」她心满意足地投进他怀里。 「等待?等待什么?」他拥紧她,慨然轻叹。 「不告诉你。」她伏在他襟口,羞怯地笑著摇头。要怎么对他说爱?她还没有准备对他说出露骨的告白。 「你对我还有秘密吗?」他低身贴近她,微有不悦地蹙眉。 「那你呢?你对我有秘密吗?」她娇声反问。 衍格微愕。有,他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果真有!」她摆出「被我逮到了」的俏皮表情。 「我想知道你的秘密,告诉我。」他柔声哄她。 「那我也要知道你的秘密才行。」她不想吃亏。 「我的秘密是龙珠。」他附在她耳畔俏声说。 「什么?龙珠?」她好奇的表情顿时凝为不解。 「嘘--不要太大声。」他捣住她的唇,看她迷惑的反应,似乎连龙珠的名字都没听过。 「那是什么东西?」她小小声问,被他弄得神情紧张。 衍格悠然一笑。 「我用我的秘密交换你的秘密如何?」他嗓音魅惑地勾引。 「我的秘密很值钱喔!」她挑眉。 「我的秘密是无价之宝。」他以有力的眼神保证。 无价之宝?于从月瞠目结舌。 她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来了,立刻上。 **bbs.4yt****bbs.4yt****bbs.4yt** 子夜时分,宛若玉璧的圆月高高悬在天空,俯瞰著大地。 夜风沁凉。黑夜中,两个黑影悄悄来到护国寺宝塔顶。 「衍格,这里好高、好可怕。」于从月从来没有这种三更半夜在外头爬墙的经验,七层宝塔的高度让她双膝发软、头皮发麻。 「我没厉害到可以抱你飞上来,你只好靠自己了。不过下来时你可以放心,我能抱你下来。」衍格在她底下帮著她爬上宝塔。 好不容易两人上了塔顶,于从月趴在屋瓦上拚命喘气,不敢动弹。 「我第一次看到屋顶原来是长成这样。」她边笑边喘著。 衍格示意她放轻声量,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宝顶盖、顶珠,层层拆下去,最后从最下层的主角中取出一只锦缎匣子来。 于从月呆怔地看著他,心跳忽然加快。 「这就是你的秘密?」她的声音近似耳语,像害怕惊动了谁。 「对,我藏了快十年的秘密。」他谨慎地打开匣子,心中有些忐忑,真怕匣子内的龙珠不翼而飞。 衍格的担忧是多余的,当匣子一打开,霞光立即进放,两人的脸在夜色中变得格外明亮。于从月惊讶地掩住口,不可思议地看著匣子内那一对充满迷幻眩目光彩的龙珠。 「衍格,你为什么要把这对宝贝藏在这里?」她忘我地捧著龙珠细细地瞧著,无比赞叹。 「这宝塔顶没事不可能有人上来,就算上来了也不可能拆宝顶珠,所以藏在这里最隐密安全。」这是贝蒙给他的建议。除非宝塔坍塌,否则一、两百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龙珠与一般珠宝不同,如此硕大却轻盈得很……她难以置信地问他。「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当真没有人知道你的这个秘密吗?」 「前因后果等我们回家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这里不能逗留太久,我们得快点走。」他把龙珠放进匣子里。 「可是我还没看够呢。」她对这龙珠简直爱不释手。 「龙珠不是一般的珠宝,不是拿来赏玩用的。」他把匣子锁好,放回主角,然后再一层一层地把宝顶珠装回去。 「衍格,为什么不能把龙珠带回去?」她可惜地叹道。 「所以才叫秘密啊!」他笑了笑,弯身打横抱起她,提气纵身跃下宝塔,往山墙轻蹬一脚,轻盈俐落地跃下地。 于从月紧紧抱住衍格的颈项,吓得傻了眼。 「这样快多了吧?」他嘴角斜扬,享受著保护她也被她依靠的感觉。 「你竟然还会轻功?」她不可思议地盯著他。 「只是一点皮毛而已,算不上什么轻功,贝蒙的轻功那才叫好。」他牵起她的手,悠闲地在月光下漫步。 「贝蒙是谁?」她惊疑地问。 「我的好友,干清门一等侍卫。」现在他们三个看过龙珠的人倒是可以认识一下了。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呀?」她侧过脸斜睨他。 「人生还长著呢,留给你慢慢发掘。」他笑著将她揽进怀里。 于从月紧紧挽著他的手,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幽深曲折的长巷中,她仰望著他,有种奇妙的幸福滋味。 「我说要用秘密跟你交换你的秘密,现在轮到你把秘密告诉我了。」他可没忘记跟她之间的承诺。于从月低著头格格笑起来。 「快说,我可是用攸关生命的秘密来交换的。」他用强硬的眼神逼迫她。 「好,那我可唱了。」 「唱?」他微愕。秘密竟能用唱的? 「用唱的比较好听。」她调皮一笑。 万籁俱寂,她的歌声悠悠地自红唇中飘出来-- 「把一心,十分向你,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共你,风了人,只为个你,宿世冤家,百忙里,方知你,没前程,啊谁似你,坏却才名,到如今,都因你,是你,我也没,星儿恨你--」 歌声幽幽荡荡,余音溺搦。 「我把一颗心全部向著你,和你荣辱与共,一心一意痴心爱著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历经磨难也心甘情愿,没星儿佷你。」她低低地呢喃,柔柔地倾诉,在这个静夜中,宛似仙乐般动听。 衍格痴痴凝望著她的脸庞,她笑得异常灿烂,在月光下,她的面颊莹白柔亮,泛著淡淡的珍珠光泽。 朱红色的宫墙矗立在前方,月影正好挂在角楼微翘的檐角上,蹲伏在屋脊上的吻兽格外的明显清晰。 **bbs.4yt****bbs.4yt****bbs.4yt** 显亲王府这日热闹非凡,正是显亲王六十寿辰。 显亲王端坐在上位,满面红光地接受子孙们贺寿,贺寿完后在正殿大摆寿筵宴请宾客。 自从娴馨格格假孕事件之后,她侍妾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显亲王不止一次说要轰走她,而老福晋和显亲王福晋对她的态度则冷冷淡淡的,就连衍格也都不再到她的屋里去了,女眷们的游赏玩乐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她除了在王府里吃穿用度无虞之外,几乎成了王府里的一道影子,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留意。 这天因为是王爷大寿,她精心打扮,想趁这个机会出来给王爷贺寿,希望能再融入王府的生活中。没想到她才来到正殿,就被王爷和福晋身旁侍候的仆婢给赶出来。 「王爷说了,今天心情好,不想看见你,也不用你来贺寿,你走吧!」 娴馨被狠狠打击,含泪离开,躲到偏殿后痛哭。 为什么她会走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她的算计会出那么大的错?她愈想愈伤心,愈想愈不甘心! 「皇上驾到!」忽然听见垂花门前传来一声声的高呼,娴馨从后殿惊愕地奔出来,果真在正院人群中看见乾隆皇帝。 「皇上……」她的心开始激烈跳动,气息开始急促。 眼前那个清瘦的男人,在她眼中代表的是权利、富贵和欲望,在王府里,她已经得不到的东西,在这个男人身上还有机会可以得到。 这是她的机会。 是她最后的机会。 另一侧的回廊上,两个人影疾步行走著。 「皇上来了,府里所有人不是都要见驾吗?你怎么反而把我拉回房呀!」于从月被衍格拖得气喘吁吁。 「你躲在房里别出来!」衍格不由分说把她拉进屋去。 「为什么?」她弄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不许见皇上,也不许让皇上看见你!」衍格正色地说道。 于从月并不笨,看衍格脸上焦躁的神情就猜出七、八分了。 「可是我没见过皇上,我也想瞻仰天颜呀!」她故意逗他。 「不准!」衍格霸道地拒绝。「皇上性子风流,万一看上了你,要纳你为妃怎么办?」果然是这个原因。于从月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皇上不会这么好色吧?我是他大臣的妻子,他也敢要?」 「他是皇上,没什么事不敢做的。」衍格的眉头拧成一团。「要是他看上你,开口跟我要你,我能拒绝吗?」 「你想太多了。」于从月感动地环住他的腰,对他的胸膛低哺。 「我会如此在意,是因为不希望失去你。」他轻轻啄吻她的前额。 「我明白。」她紧抱住他甜甜一笑,心头满是幸福愉悦。「你放心,我不出去,我会乖乖在屋里躲著。」 衍格笑著吻了吻她。 此时,乾隆正受老福晋之邀到后花园赏花;沿著花径一路闲步慢走。娴馨早一步躲在太湖石假山旁,觑准了时机,见乾隆就要走到太湖石旁,旋即昏昏然地倒下,不偏不倚正倒卧在乾隆身前不远处。 乾隆见一个姑娘蹙眉昏倒,连忙弯身探看,见她艳若桃李,一脸楚楚可怜的风韵,姿色远比大部分后宫嫔妃都美上三分,登时一阵意马心猿。 身旁的太监侍卫纷纷冲过来想把娴馨拉走,却立刻被乾隆制止。 「姑娘,怎么回事?病了吗?要不要唤人来?」他倾身问。 「我、我心疼……」她眼波流眄,一副西施捧心的美人姿态。 显亲王见是娴馨,气呼呼地想冲过去教训,却被老福晋扯住了手,示意所有人都别过去打扰。 「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找大夫?」乾隆柔声关切。 「不用了,现在好些了。」娴馨娇弱地一笑。 乾隆被她迷惑了一瞬。「你叫什么名字?」乾隆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娴馨,娴雅的娴,馨香的馨。」她怯生生地答。「娴馨,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觉得这姑娘实在妩媚可人。娴馨咬著唇,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乾隆浅浅地笑了,亲自伸手扶起她。娴馨嘴角闪过一抹欣喜得意的笑,怕人看见,又生生地止住了。显亲王、老福晋和显亲王福晋等王府家眷仆婢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幕。没人料得到,这时候的娴馨,在不久的将来会被乾隆册封为白常在…… 尾声 衍格今日一进宫,就看见干清门前站满了侍卫,乱成一团,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凝肃的表情。 宫里很少这样失序过,他疑惑地走过去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贝蒙杀了人了!」一个二等待卫叹口气说。 「什么?!贝蒙杀了人?!」衍格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地抓著侍卫质问。「他杀谁了?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杀了人?」 侍卫们七嘴八舌地开始叙述。 「昨天下午贝蒙在干清门前不知何故和永扬贝子发生争斗,结果一不小心把永扬贝子往檐柱上一推,永扬贝子后脑撞上檐柱,肿起一大块血包,当时也没什么大碍,但回去之后却在夜里暴毙身亡了!方才皇上已经下旨把贝蒙抓起来,囚禁在「狱神庙」里等候发落。」 衍格整个人震傻了,他不敢相信贝蒙竟然会失手杀了永扬贝子!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贝蒙和永扬贝子争斗的真正原因?」他心急如焚,必须先弄清楚真相才能救贝蒙。 「似乎是为了敏柔公主。永扬贝子好像对敏柔公主出言不逊,贝蒙才和永扬贝子大打出手的。」侍卫中有人说。 「更糟糕的是,贝蒙被锁进『狱神庙』还不到两个时辰,听说敏柔公主也跟著失踪了。」 「什么?!」居然连敏柔公主都给扯进来,衍格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现在后宫到处找不到敏柔公主,宫女和太监们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都害怕皇上会知道公主失踪的事。」 衍格失神怔仲,愈想愈觉得不对。贝蒙怎么会和敏柔公主有牵扯?整件事看起来处处透著古怪。 ……敏柔公主突然失踪会不会也与贝蒙有关?他浑身倏地一凛。 「情况不太对劲,我先去一趟『狱神庙』!」他飞快地奔出干清门,离开皇宫,策马至「狱神庙」。 **bbs.4yt****bbs.4yt****bbs.4yt** 「狱神庙」原本的典狱官巴宁因为娴馨受封为白常在之后,父以女贵,官升了一级,早不在这里当典狱官了。 他翻身下马,迳自冲进去,却愕然看见「狱神庙」里也是一团混乱,新任典狱官和执事笔帖式们正在大院里气急败坏地互相指控。 「您么会是公主呀?我不知道他是公主呀!」 「他明明就是太监,还拿著皇上的令牌来的,谁知道是假的呀!」 「你们都吃屎去吧!连个犯人都看不好,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咱们十几颗脑袋一起见阎王去吧!」 「拿著皇上的令牌?」衍格听到这里已经浑身大冒冷汗了。 新任典狱官和执事笔帖式们看见衍格满脸铁青地走进来,惊骇得纷纷跪倒一地。 「奴才给二爷请安!」衍格试著厘清头绪,看眼前的情形,他不用猜也知道贝蒙已经被敏柔公主救走了! 他的心口惊惶狂跳,一个是先帝自幼抱进宫抚养的公主,一个是杀了贝子的重犯,身上还藏有龙珠的秘密,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一旦皇上罪责下来,他自然不会对自己的皇妹重惩,但是贝蒙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皇上杀了! 「现在这里的情形怎么样?你们全都一一报上来!」他在椅子上坐下,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二爷,贝蒙被放走了。」典狱官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知道,从头开始说清楚!」他焦躁地怒声重喝。 「是,二爷!」典狱宫心惊胆颤地叩头。「方才来了个小太监打扮的少年,手持皇上的令牌,说皇上要拘提贝蒙问话,奴才们看那小太监的令牌不假,就让小太监把贝蒙拘提走了。」 「我刚刚听见你们有人说,不知道他是公主,以为是小太监,这话是怎历回事?」衍格觉得脑袋胀得快要爆裂了。 「那是因为他们走出去以前说了几句话,奴才们事后琢磨,愈琢磨愈觉不对,所以急忙派人出去想抓回贝--」 「他们说了什么话?」衍格立即打断,急忙问道。 「奴才听见贝蒙说『我不跟你走』。」一个执事笔帖式学舌说著。「那小太监回道『你的宝贝在我这里』,接著贝蒙大喊『把龙珠还给我』,后来小太监奔在前,贝蒙在后面追,并大喊过一声『公主』,奴才们听见的就是这些。」衍格霍地站起身,神情无比震惊。 你的宝贝在我这里! 把龙珠还给我! 贝蒙的一对龙珠竟然落入了公主的手中?! 衍格重重打了一个寒颤。 敏柔公主带走了龙珠,也带走了朝廷重犯贝蒙,龙珠一旦在民间现身,他无法想像会引来什么祸事。 他惊怔地仰起头,从天井望出去,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暖和的阳光照拂下,他的冷汗仍然从额前一直婉蜒下来,凉透了背脊……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