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腾逐日》 楔子 东亲王府正厅热闹非凡,贺客盈门,都是为了喝东王爷第十六个孩子的满月酒而来。 「恭喜王爷再添一位千金格格,真是好福气啊!」承亲王带着大福晋和四子韫骁双手拱礼迎了上去。 「哪里哪里,不敢当,坐坐坐——」 东亲王难掩喜悦之情,亲自延客入座,虽然生的是第十六个孩子,但却是东亲王最敬爱的正室福晋苦盼多年才生下来的格格,意义自是非凡。 这位刚满月的小格格虽然在王府众格格当中排行第七,不过因为是东王福晋嫡出的唯一千金,在身分地位上硬是比排在她上头的六个姊姊高了一等,满月酒的排场自然也盛大了许多。 承福晋带着韫骁离开喧哗热闹的正厅,来到东福晋歇息的偏厅看小娃娃。 「好可爱呦——」承福晋从奶娘手里抱过来,满脸喜气地笑说。「恭喜你了,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娃儿,眼睛又大又灵活,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韫骁探头望了眼额娘怀中刚满月的小女娃,小脸红扑扑的,鼻子小、嘴巴小、手也小,什么都很小,却有双圆滚滚的大眼睛。 小宝日似乎不习惯承福晋陌生的气味和怀抱,不一会儿就咿咿呀呀地哭了。 「哎哟,怕生了,快还给你们。」承福晋赶忙将小宝日交到奶娘手里。 「这孩子很粘人呢。」东福晋呵呵地笑。 「取名字了吗?」承福晋笑问。 「取了,叫宝日。」东福晋流露心满意足的微笑。「虽然生了百凤和百猊这两个儿子,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了女儿之后才总算有了圆满的感觉。」 「我能明白。」承福晋微笑点头。「我只有韫骁这个孩子,总盼望着能再生一个女儿给他作伴,可是如今韫骁都九岁了,我家王爷宠妾又多,年老色衰的我要再受孕可比登天还难,不死心都不成了呢。」 东福晋望了静静坐在一旁的韫骁一眼,抿嘴笑了笑。 「韫骁很好,不只模样俊,性情好,心思又细,比起我身边那两匹野马沉稳多了,虽说是个男孩,但温柔体贴一点也不输给女孩,老天爷给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也不算亏待你了。」 「你把韫骁说得这么好,我这个当额娘的听了真是愧不敢当呢。」承福晋嘴里说着不敢当,心里却不无得意。 「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瞧韫骁这孩子虽然只比百凤和百猊长了两、三岁,可是却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虽然他们三个孩子都是皇上毓庆宫的伴读,可是真正陪着皇上读书的只有韫骁而已,哪里像百凤和百猊,成天就只想带着皇上玩。」东福晋摇头叹气。 「他们还小呀!」承福晋掩口轻笑。 「不是年龄小不小的问题,韫骁五岁时就能右手写字、左手画画了,可是百凤和百猊呢?成天打打闹闹不说,一看见书本就睡觉,唉——」东福晋苦笑。「我的宝日若能有韫骁这样的大哥哥照顾,我也比较放心呢,偏偏百凤和百猊都还只是顽皮淘气的孩子,将来真不知道会把宝日带成什么样子?」 韫骁静静坐着,脸上微带笑容聆听东福晋对自己的赞美,规规矩矩地以口就杯慢慢喝茶,神情不亢不卑。 「韫骁确实没让我躁过一点心,他书读得好,又体贴人,这也是我家王爷偏疼他的原因,他总是说生了这么多个儿子,只有韫骁没让他失望过,有时候这孩子的贴心还会让我又心疼又感动呢。」承福晋语气中有虚荣也有骄傲。 说话间,奶娘怀中的小宝日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她连忙转到屏风后喂奶,可是小宝日并不想吃奶,一旁的侍女连忙接手过去,以为是尿布湿了想给她换尿布,可是衣襟解开后发现尿布没湿,却不知怎么就是哭个不停,接下来不管奶娘和侍女怎么摇呀哄的,都没办法止住小宝日的哭声。 「莫非是想睡觉了?」承福晋问道。 「可能是,没关系,哄一会儿就会睡了。」东福晋嘴里这么说,还是心疼地把小宝日抱进怀里轻轻拍抚。 摇哄了半天,小宝日还是没有想睡的迹象,仍然呜哇呜哇像猫般哭叫不停,韫骁见一群大人被个小娃娃弄得束手无策,心念一动,取出怀中的小短笛,放到唇边轻吹了几声嘹亮的笛音。 小宝日突然不哭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骨碌骨碌地好奇打转,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韫骁,你还真有办法呢。」东福晋喜逐颜开,惊讶地笑喊。 「没什么。」韫骁谦笑。「这短笛是我闲暇时做来玩的,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家里小弟弟小妹妹啼哭时,我也都是这么哄他们。」 「真的吗?那么我也得让人弄个短笛来哄宝日了。」东福晋微笑地看着韫骁。 「这样好了,我把短笛送给小格格,以后小格格若是再哭闹,大福晋就可以拿来哄她了。」韫骁很自然地接口。 东福晋隐隐地微笑起来,她一直就对韫骁颇有好感,而此刻他所表现出来的大方和体贴,让她对他的喜爱更加深了几分。 「谢谢你,韫骁。」东福晋开心地抱着小宝日走到韫骁面前。「宝日给你抱一抱,让你亲自把礼物送给她,好吗?」 韫骁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东福晋手中接过柔软的小身子,虽然家中弟妹不少,但他从来不曾亲手抱过任何一个弟弟妹妹,所以当一捧住初生婴儿软绵绵的身体时,让他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抱她才不会伤害了她。 「别紧张,让她紧紧靠着你就好了。」东福晋替他调整姿势。「你知道吗?她才刚到这世上,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害怕,你只要紧紧抱着她,让她感觉到你的体温,有了温暖,她就会觉得很安心了。」 韫骁静静听着东福晋温柔的话语,对这个初来到世上的新生命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你好啊,宝日。」他紧紧抱着柔软的小身子,让她偎靠着他,给她温暖,当他注视着她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时,发现她竟然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瞧,宝日喜欢你的味道呢,这可是她头一回在陌生人怀里不哭的。」东福晋促狭地笑说。 身旁的奶娘和侍女也都笑了起来。 韫骁凝望着怀中红粉粉的脸蛋,神情专注到近乎痴傻,他好奇地把玩那双好小好小的手,当小得令人心疼的手指头以微弱的力量抓住他的食指时,他的心中胀满了奇异莫名的情绪,打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娃儿。 「这是我亲手做的短笛,送给你当见面礼喔。」他非常轻柔地将短笛塞进襁褓的系带中。 「韫骁,宝日干脆给你当妹妹吧,你说好不好?」东福晋似笑非笑地打趣。 「好啊!」他没有半分犹疑,是真心喜欢她。 一屋子的人又笑了,人人都知道这是东王福晋逗着韫骁玩的,并没有人特别当真。 然而韫骁却是认真的。 他认真地把宝日当妹妹般疼爱,就连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见得能分到他对宝日十分之一的宠溺。 不知何故,在见到柔软无助、刚来到世上、倚偎着人的体温才不会感到害怕的小宝日,他心底有着切切感动,一股想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心情渐渐涌上来,淹没了心田。 自此以后,只要他一到东亲王府找百凤和百猊,就一定也会抱着宝日跟大家一块儿玩,而宝日被他抱在怀里,竟也不吵不闹,异常乖巧。 他陪着小宝日一天一天长大,陪着她学站、学走路、学说话,教会她念第一首诗。 他们的关系紧密纠缠了十八年,韫骁并不知道自己对宝日的感情会随着她年年长大而日渐加深,甚至深到不再单纯的只想要她当妹妹,而是渴望她能够成为自己的妻子。 第一章 「不论是绫罗绸缎,穿在格格身上都像天仙那么的美吶!」 云霓绸缎庄内,掌柜的捧着新布送到宝日面前,连连哈腰陪笑。 「哦?得穿你云霓绸缎庄的布才能像天仙那么美吗?我以为我已经比天仙还美了呢,就不信得靠你云霓绸缎庄的布才能成仙。」宝日挑拣着如云似雾般的丝缎,有意为难掌柜那张生意人的嘴。 坐在她身旁的柔嫣忍俊不禁,抿着嘴笑。 「格格当然比天仙还美,是小的太不会说话了,小的自己掌嘴!」掌柜的尴尬地冒出一头汗。 「得了,打肿了嘴还怎么做生意呀!我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宝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多谢格格、多谢格格。」掌柜的连忙替她们两位姑娘再续上香茶。 「掌柜的,那件嫁衣是哪家姑娘裁制的?看起来挺贵重。」宝日纤手指向吊挂在屏风后方一件红艳鲜亮的新嫁衣。 「格格好眼力,那件嫁衣是特地从苏州裁绣好了之后送过来的,苏州缎子加上独一无二的苏绣,的确十分贵重,订制这件嫁衣的人是珍兰格格。」 「珍兰格格!」宝日和柔嫣一听,愕然惊呼。 平日她们有几个私交不错的王府格格和大臣之女,常常聚在一起赏花、作诗、品茗,珍兰格格虽然也时常参与她们,但是珍兰格格过分自恋又喜怒无常的脾气很让她们消受不了,因此有时的聚会都不怎么喜欢让她参加。 「珍兰什么时候要嫁人了?」宝日附在柔嫣耳旁轻声问。 「没听说过呀!」柔嫣摇摇头。 「她那种脾气也嫁得出去?谁娶了她谁倒霉。」宝日悄声批评。 「真不知那个倒霉鬼是谁?」柔嫣吐了吐舌尖。 「不过说真的,她那件嫁衣绣制得还不错,你看那两管袖子,花边绣得缤纷华丽,又是金丝又是银线的,少说也有五、六斤重吧?」华美的嫁衣令宝日不禁赞叹起来。 「只要穿起来够美,再重也值得。」柔嫣同样羡慕地盯着嫁衣陶醉。 两人对看一眼,旋即相视而笑。 「呦,宝日、柔嫣,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听见这声惊讶的轻唤,宝日和柔嫣愕然转头望去,真是说曹躁曹躁就来了。 「珍兰格格,真巧啊!」她们面上带着微笑,心中正暗叫着「倒霉」。 「你们来这儿干么?」柳眉凤目的珍兰,一派傲然地问道。 宝日从容地站起身,扬高下巴轻瞥她一眼。 「这里是绸缎庄,我们来此当然是挑衣料的,难不成还来吃菜喝酒吗?那么我问你,你来这儿干么?」她实在讨厌珍兰仗着自己的姑母是当今皇太后而总爱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珍兰的脸色微僵,冷睨着宝日。 「我来取我的新嫁裳。」说这句话时,珍兰得意地微掀唇角。 「喔,恭喜呀,你的皇太后姑母总算把你给嫁掉了。」宝日没好气地翻白眼。 「总比你成天追着韫麒跑,可是人家却没半点想娶你的念头要强多了。」珍兰冷笑地反击回去。 宝日被她直刺到要害,一股强烈的羞辱感冲上脑门,气得她俏脸通红。 「好了好了,你们一见面总是爱斗嘴。」柔嫣连忙切入两团怒火中间。「珍兰,怎么没听说你要成亲的事呀?偷偷瞒着大家订制了那么一件华丽的嫁衣,是想让大家惊艳的吗?」 「那是我姑母特地命人绣制的。」珍兰以挑衅的眼神斜瞥着宝日。「我姑母已经为我选妥了未来的夫婿,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上门来提亲了。」 「对方是谁呀?」柔嫣好奇地问。 「承亲王府的韫骁贝勒。」珍兰嫣然一笑,悠哉地以手绢轻拭套在手腕上的翠绿玉镯子。 宝日惊愕地呆住。 「你胡说,骁大哥从来没向我提过他要跟你成亲的事!」她不肯相信,在她心中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配得上韫骁。 「他为什么要跟你提?他的婚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又是他的什么人?」珍兰冷笑两声。 宝日僵在原地,一时间接不了口。 她是韫骁什么人?虽然两人情同兄妹,但她毕竟不是他的亲妹妹,为什么会一听见他要娶珍兰就觉得受到了打击?她也不懂。 大概是觉得从小就疼爱她的骁大哥突然间被讨厌的女人给抢走了吧,她相信是这样的感觉没错,那不只是打击而已,而且是种强烈的不甘心。 「你若想嫁给骁大哥,最好先搞清楚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她走到珍兰面前,与她眼对眼的近距离对视,自信满满地挑眉一笑。「相不相信,我有办法让骁大哥拒绝跟你之间的婚事。」 「我看要搞清楚的人是你才对吧!」珍兰轻蔑地大笑起来。「你以为韫骁会因为你而违抗皇太后之命吗?」 「很难说。」宝日气定神闲地扬着下巴。「珍兰格格,你若不信,那咱们就走着瞧吧!柔嫣,咱们走。」 话一说完,她立刻拉着柔嫣快步走出云霓绸缎庄,远远拋开那张令她极端厌恶的脸孔。 「真是够讨厌了,动不动就把皇太后搬出来,她是想压死谁呀!」一走出绸缎庄,宝日就有股无名怒火想要发泄。 「骁大哥到底在想什么?居然瞒着这件婚事不告诉我,珍兰根本配不上他嘛,他要是真的娶了珍兰,我这辈子一定不再理他!」她现在满脑子只想冲到韫骁面前臭骂他一顿。 柔嫣毫无反应,像个木头人般低垂着头,任由气呼呼的宝日拉着走。 「怎么了?柔嫣,干么不说话?」走了两条街,宝日才终于注意到柔嫣的不对劲。 柔嫣沮丧地抬起头,心碎而无力地抱着宝日大哭起来。 「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宝日被她吓得手足无措。 「韫骁就要娶妻了……」 宝日暗暗一怔,搂着激切啜泣的肩膀,总算明白柔嫣的心情,原来她早就暗恋着韫骁了。 「天哪!怎么会……」这么乱哪?「柔嫣,你为什么不早说?早点让我知道你的心情,也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可是这会儿已经被珍兰捷足先登了,人家是皇太后作的主,你很难抢得赢她。」 「我知道,所以才绝望啊!」柔嫣难过得哭湿了宝日的衣襟。「我只能死了这条心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宝日拍抚着她柔声安慰,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的伤悲。 「别伤心得太早,说不定珍兰是随便唬我们的,我一定要找骁大哥问清楚这件事。」 宝日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不曾见韫骁对哪一位格格小姐感兴趣过,也不知道韫骁对妻子的要求和条件是什么,可是以她对韫骁的了解,十分肯定珍兰绝不是韫骁会喜欢的类型。 她一定要找韫骁问个清楚,婚姻大事岂可马虎随便。 天才刚亮,承亲王府大门前,两名仆役正卸下悬挂了一夜的两盏大灯笼。 一顶小轿匆匆抬到了王府大门前停下,轿帘一掀,走下了一位娇艳绝轮的贵客。 「给宝日格格请安!」两名仆役惊诧地屈膝行礼。 「四贝勒上朝了吗?」宝日边说边走进大门。 「还没吶,这时辰四贝勒应该还没醒。」仆役连忙跟上前去侍候。「宝日格格,今儿个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有急事要找四贝勒,你们忙去吧,用不着招呼我。」她朝仆役们挥挥手,径往韫骁的院落走去。 「是。」仆役楞了一楞,呆呆看着宝日快步穿过长廊的背影。 到了韫骁的房门前,宝日重重的敲门声,立即引来了韫骁的贴身侍女。 「宝日格格,您怎么会在这里?」侍女们虽然也时常见到宝日,但是这会儿天才刚亮,对于宝日的突然来访十分惊异。 「我要找韫骁,帮我叫他起来。」 「啊,奴婢不敢。」侍女们慌忙摇手,谁敢去打扰主子爷的好梦。 「那我自己来。」她不睬侍女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径自敲着门。「骁大哥,快点开门,我有事找你!」 「那个……宝日格格,您来过四爷的寝房,应该知道四爷睡觉的地方在最里间,隔着正厅、书房、床帐又拉下来,四爷大概不容易听得见您的敲门声。」侍女们轻声提醒。 「喔,这样啊。」她忘了韫骁爱静,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安安静静的,更何况睡觉。「那把门打开,我直接进去找他。」 「门没锁,可是……」 侍女们「可是让人看见了不好吧」这句话根本来不及送到宝日耳中,宝日就已经风一般地闯了进去。 「骁大哥,起来了!」宝日一路穿过正厅,绕过书房,走到床前一把掀起低垂的床帐。 睡梦中的韫骁被她吵醒,反射地抬起手遮挡钻进床帐的刺目光线。 「宝日?你怎么在我房里?」他心一跳,怀疑自己看错了。 「哇!」看见韫骁露在被子外的光裸上身,宝日失声大叫。「你干么跟六哥一样睡觉都不穿衣服的呀!」 「睡觉穿一堆衣服才奇怪吧!这么早吵我起床有什么大事吗?」韫骁大大伸个懒腰,抱着棉被翻过身继续睡,并没有打算立刻起床的意思。 「喂,当然是天大的事情啊,快点起来,我有话要问你!」宝日拚命扯他的被子。 「别拉了,我没穿裤子。」韫骁死守着身上的棉被,就怕春光外泄。 「那有什么关系,我全身上下还不是早被你看光过了。」宝日噗哧一笑,满不在乎地说。 「喂,那是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好吗?拜托别乱说话!」韫骁紧张地嘘她。「你现在十八岁了,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女生,我们两个就算再熟也要谨守分寸,你这样大剌剌地跑到我房里,我身上又连件衣服都没有,要是不小心让下人撞见传扬了出去,你可是会声名扫地的,知不知道?」 宝日不耐烦地挥挥手。 「别说教、别说教!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管他什么声名不声名的,那些跟我要问你的事情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哦,是吗?」韫骁坐起身,盘腿支颐,好笑地看着她。「你呀,每次所谓天大的、很重要的事情,其实根本比芝麻绿豆大不了多少。」 「乱讲,才不是呢!」她习惯性地拍了下韫骁表示不悦。「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你啰唆这些了,我问你,为什么要娶珍兰格格?」 「你听谁说的?」韫骁皱了皱眉。 「珍兰格格自己说的,她总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吧?」一想到珍兰骄傲得意的模样,她就气得一整夜睡不着。 「她自己说的?」韫骁挑高了眉,满脸疑惑。 「是啊,当着我和柔嫣的面说的,而且她的新嫁衣都做好了呢,你还装什么傻!」她愈说愈气,愈气就愈激动。 「等一下,你说她已经做好新嫁衣了?」韫骁坐直了身子,脸色微沉。 「用不着她说,我们也都看到了,那件嫁衣绣着戏婴图,美得很呢!」宝日没好气地轻哼。 「我不知道这桩婚事是谁替我决定的,至少目前为止,我一点都不知情。」韫骁深深望着她,想弄清楚她的神情和言语是否充满了酸溜溜的醋意。 「你不知情的意思是,你和珍兰的婚事有可能是真的?」她杏眼圆睁,不敢相信原本一直属于她一个人的骁大哥,真的要被讨人厌的珍兰给抢走了。 「有可能是我阿玛和额娘决定的,或许他们也在找机会想告诉我吧。」韫骁苦笑地耸了耸肩。 「不要娶珍兰!」她冲口而出。 「为什么?」韫骁挑眉笑问,渴望听见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因为皇太后把珍兰指配给你分明是有目的,你为什么要受他们摆布?」宝日率先想出这个理由。 韫骁有些失望,淡淡地一笑。 「一边是皇太后,一边是阿玛和额娘,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如果皇太后真的下旨,我能抗命吗?」 「不管怎么说,这都关系着你下半生的幸福,你要想办法拒绝呀,干么委屈自己娶珍兰当福晋!」宝日激动地扯住他的手。 韫骁深深看她一眼。 「如果不能娶心爱的女人当福晋,那么娶谁当福晋又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娶来摆在福晋的位置上给人看的罢了。」 宝日惊愕地呆望着他。 「这么说,你对娶珍兰当福晋这件事根本觉得无所谓喽?」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韫骁心中的想法。「我的天,你若当真娶了珍兰,柔嫣知道了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柔嫣?柔嫣又是谁?」韫骁被她乱七八糟的问话搞得一头雾水。 「我的好朋友啊,大学士明临明大人是她的阿玛。」 「喔,她干么要伤心?」他不能理解。 「骁大哥,你是明知故问的嘛!」宝日瞠大了眼睛瞪着他。「她会伤心还不是因为倾慕你的缘故,这还用问?」 「倾慕我?」韫骁轻轻一笑。 「没错。」宝日点点头,慎重地说道。「骁大哥,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要退掉与珍兰格格的这门亲事。」 「然后呢?」他注视着她。 「然后考虑柔嫣好不好?柔嫣她不论容貌、性情都比珍兰可爱温柔多了,而且柔嫣很端庄贤淑,当正室福晋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她热切地推荐好友。 「原来你是替你的好朋友说亲来的。」韫骁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 「你要这么说也行。」宝日耸肩轻笑。「骁大哥,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认识柔嫣好多年了,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我真的都没骗你,而珍兰那个人傲慢得很,脾气一来谁都别想惹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她一点都不适合你。」 「她适不适合我你又怎么会知道?」韫骁苦涩地笑。 「当然会知道,我又不是现在才认识你的,我认识你十八年了耶!」宝日一脸不敢相信他会问这句话的表情。「你这个人吶,太君子、脾气太好了,凡事又都逆来顺受,珍兰若是嫁给你一定会把你压得死死的,我可不能眼看你就要被人欺负了还袖手旁观。」 韫骁苦笑了笑。他脾气太好,凡事逆来顺受?她难道没发现,他逆来顺受的对象只有她而已。 「骁大哥,考虑一下柔嫣嘛,好不好?要不要我找个时间让你见见她?保证你见了她一定不会失望的。」她积极的想替他们牵红线。 「因为柔嫣是你的好朋友,所以你才拚命帮她。」韫骁神色淡漠,没有半点感兴趣的反应。 「没办法,看柔嫣伤心的样子,我心里也觉得好难受,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如果换作是我听见了韫麒的婚讯,我可能也会很痛苦很伤心,所以她的心情我完全能明白。」宝日微翘着唇傻笑。 再一次从宝日口中听见韫麒的名字,韫骁深深吸口气,忍耐着心中宛如撕扯般的痛苦折磨。 几年前,十五岁的宝日悄悄地对他说—— 「骁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唷!我以后长大了要嫁给韫麒,我好喜欢韫麒,这个秘密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喔,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个秘密从此成为套在他身上的枷锁,只要宝日无心一扯动,他就痛不可抑。 他、韫麒、百凤、百猊和宝日几个是一起长大的,但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宝日就特别偏爱跟韫麒玩在一块儿,可是韫麒嫌她粘人,常常像赶苍蝇似的赶她,她要是觉得被韫麒欺负了,就哭哭啼啼地跑来向他哭诉,不过眼泪擦干了之后,还是蹦蹦跳跳地跟在韫麒后头。 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宝日当成亲妹妹般照顾,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他便再远也会去弄来,韫麒欺负了她,他便耐心哄到她笑,只要她开口要什么,他没有不替她办到的。 在他的少年时期,宝日是他接触最多也最亲近的女孩儿,可是这样的心情不知何时起渐渐地改变了,当宝日还是天真年幼的小女孩时,少年的他却已有了早熟的柔情。 遥远的记忆中,宝日常常到他面前哭着抗议,而他对她总有用不完的耐性—— 「骁哥哥,他们偷偷溜出去了,都不跟我玩!」 「那我陪你玩好不好?」 「可是骁哥哥不玩斗蟋蟀,只会要我写字念诗,写字好累,一点都不好玩。」 「你喜欢玩斗蟋蟀?那我就带你去抓蟋蟀好不好?」 「好!」 小小的、柔软的双手欢天喜地的牵住他。他喜欢将她小手圈在掌心的感觉,喜欢看她笑,所以愿意宠她、纵容她。 那年她几岁?六岁?还是个奶娃娃。 而他却已经十五岁,是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了。 原以为宝日和韫麒是因为年龄较为相近的缘故,因此比较玩得起来,而他比他们早了几年长大,已不再能与他们追逐玩乐,所以宝日自然而然会把韫麒当玩耍的同伴,把他当兄长。 他耐着性子等她长大,却发现渐渐长成少女的宝日,目光依然只追逐着韫麒,和他在一起谈论最多的人也是韫麒。 直到她对他说完心中的秘密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苦等的竟是一团什么也捉不住的云雾。 尽管被强烈的不甘围困住,他却依然决心继续等待。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情感?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骁大哥!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宝日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清脆的梆子,将出神怔忡的他唤回神来。 「我劝你别乱点鸳鸯谱了,等我问清楚这件事情之前,你都不可以轻举妄动。」他抬眼凝注她。 宝日扁了扁嘴。 「你对柔嫣真的没兴趣?真的不想见见她?」她不肯放弃。 「不想。」真的不知道这丫头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好吧,不过骁大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韫骁一楞。 「你想娶谁都可以,就是珍兰不行。」她目光炯炯地盯住他。 「你的意思是,除了珍兰以外的女子都可以吗?」他无奈地叹口气,这并不是他想要听的。 「对!呃……也不是。」宝日想想不对,连忙改口。「你未来的福晋得要经我鉴识过以后才可以娶,知道吗?」 「啊,这会不会太霸道了一点?」这丫头折磨人的招数还真多。 「一点也不!」她理所当然地微笑。「你可是最疼爱我也最保护我的骁大哥耶!我可不许随随便便的一个女人就把你抢走了,好歹也得比我强才行,要不然我多没面子啊!」 「嗯,好,我明白了。」韫骁简直哭笑不得。 「真的明白了?答应我,不可以娶珍兰喔!否则的话,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她不信任地再次叮嘱外加恐吓。 韫骁挑眉审视着眼前逼他就范的玉人儿,心中溢满了柔情,如果她的反应是因为对他有感情而引发的醋意,那么要他终生成为她的俘虏,任由她差遣,他都心甘情愿。 「快答应我啦!」宝日扯住他的手猛摇。 「好,我答应。」对她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一句话,便可让珍兰永远成不了他的福晋。 御花园铺满精致石画的步道上,韫骁走在元羲帝身后,低声地说道—— 「皇上,皇太后有意将珍兰格格指配给臣。」 元羲帝站住,徐徐地回转身。 「朕知道,她意图拉拢你。」 「臣的双亲不敢得罪皇太后,虽然没有正式应承,但也不敢抗旨。」韫骁含蓄地禀明。 「娶珍兰格格也行,说不定皇太后没能成功拉拢住你,反而你能更容易探问到后党方面的动静和消息,似乎也不错。」元羲帝轻快地半开玩笑。 「可是……臣实在无意娶珍兰格格为妻。」韫骁双手环胸,有些窘迫。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希望由朕出面替你拒绝吗?」元羲帝慢慢往前走,似乎在思索。「但是皇太后的脾气是不容许被拒的。」 「也许……皇上可以将臣调派到外省一段时间,就能避开这桩婚事。」这是韫骁早已经想好的办法。 「你就这么讨厌珍兰格格呀!」元羲帝笑着握起拳,轻轻击落在他的肩胛上。「不惜请调离京,就为了避开她?」 韫骁幽微地一笑,什么也没有多说。 「这样吧,」元羲帝垂眸沉吟。「眼前刚好有桩麻烦事颇令朕头痛,正可藉此机会将你调派出京,也免得皇太后生疑。」 「臣明白,皇上命臣前往苗疆是吗?」身为皇上的左右手,韫骁不会不明白皇上头痛些什么事。 「没错。」元羲帝点头微笑。「朝廷先前派驻苗疆的大小官员个个腐败不堪,甚至有欺压苗民的举动,导致苗民忍无可忍而起事生乱,朕刚想派个信得过的人前去苗疆整顿乱局,如今看来,你是不二人选了。」 「是,臣遵旨。」 「你放心离京,朕在宫里会留意皇太后的动静,一旦她将珍兰格格改配他人,朕便立刻调你回京。」 「谢皇上。」韫骁淡笑,只觉喉间异常干涩。 为了躲开一场婚约,为了宝日孩子气的要求,他竟然得千里迢迢躲到苗疆去,想来便觉得荒谬。 然而不管他做过多少荒谬的事,也都只是为了一个人,只要能看见灿烂明亮的笑颜,再荒谬的事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第二章 夕阳西下时分,韫骁只身一人来到东亲王府。 「韫骁贝勒,您来啦!」王府里洒扫的仆役们一看见他,便立刻堆满笑脸迎了上去。 「六贝勒爷和七贝勒爷现在人在王爷的书房里,七格格在後花园的荷花池边。」不等韫骁开口,仆役们自动地禀报王子们的行踪。 「好,知道了。」韫骁解下披风交给仆役,直接往後花园的荷花池走去。 越过嶙峋假山,果然看见宝日坐在荷花池旁的凉亭里,聚精会神地埋著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神情极为专注认真。 「宝日,你在做什么?」他尽可能放低声音,却还是吓了宝日一跳。 「哎哟,好痛!」宝日发出一声痛喊,怨怪地抬眸瞪了他一眼。「骁大哥,你吓到我了,害我不小心剌伤了手!」 「刺伤手?」韫骁疑惑地走到她身边,这才看清楚她努力忙著的是什么事。「你在绣荷包?」 实在太惊奇了,韫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看,被你害得手都流血了。」她气呼呼地嘟著嘴,把冒出血珠的指尖伸出去给他看。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歉疚地探身过去,小心翼翼检视她的伤口。 「吓你的啦!这点小伤算什么。」宝日笑著怞回手。 「你呀——」他捏了下她的鼻子,在她身边坐下。「东王府的绣匠命还真好,一个荷包也要劳驾咱们七格格来绣?」 「我又不是绣给自己用的。」她低著颈子,认真配色捻线。 「那是绣给谁的?」他随口问。 「给韫麒的。」宝日仰起脸甜甜一笑。 韫骁呆怔了一瞬。 「他不缺荷包吧?」他敏感地注视著她。 「绣匠绣的荷包他当然不缺,可是就缺我绣给他的荷包。」宝日流露出少女娇羞的浅笑。 韫骁心中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把韫麒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却不知道他正为了她的一句话而准备动身离京,远赴苗强。 「韫麒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个颜色,骁大哥,你觉得呢?」 带著困扰的娇细嗓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颜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他淡淡一句话,便抚平了她因苦恼而轻蹙的眉心,就像往常他都会做的一样,不因对象是韫麒而改变。 「韫麒能像你那么想就好了,可是他那个人一定会把我绣的荷包挑剔得体无完肤。」她嘟著嘴叹气。 韫骁的心一点一点地暗沈了下来,他和韫麒一样陪著宝日长大,拥有相同的童年故事,为什么老天会安排宝日给韫麒多一点眷顾? 「你的眼中,真的只看得见韫麒一个人?」他凝视著她,眼中有著许多复杂的情感。 宝日回他一个甜美的微笑,她对韫麒的心情是他早已经知道的「秘密」,所以在他面前,她根本不需要掩藏或是伪装。 韫骁的眼瞳暗沈了,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离开她了,他的心情宛如枯槁般灰涩。 「宝日,我就要派驻苗疆了,过几日便会动身。」他低语,带著酸楚的笑意看著她。 「真的吗?」宝日放下了荷包,吃惊地盯住他。「为什么要调派到苗疆那么远的地方去?你犯了什么错吗?」 「我没犯什么错。」他怅然低笑。「派驻苗疆纯粹只是为了躲避与珍兰格格之间缠身的婚事而已。」 宝日怔怔地看著他,心底仿佛静静流淌过一道温暖的小溪。 「那要去多久?」她柔声轻问。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两、三年都说不定。」韫骁修长的十指交叉,横置在胸前。 「要那么久前!」不知为何,宝日心中隐约掠过一丝不安。 「是啊,上回离京到东北是去年的事,最久也不过离开三个月而已,可是这回就不一定了,除非皇太后立刻将珍兰格格改配他人,否则跟她有得耗了。」韫骁带著笑回答,但是眼中并无一丝笑意。 宝日怔然出神,仔细想想,从她出生到现在这么多年以来,韫骁好像总是一直在她身边陪伴著她长大,她太习惯有他的存在了,现在突然听见他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而且还要离开她那么久的时间,竞有种无法言语的失落。 一股不安的感觉在宝日心底渐渐加深,以她对韫骁的了解,韫骁会选择远避苗疆,很可能与她有关。 「骁大哥,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吗?」她抿著唇,心脏微微紧缩。 「别想太多,我是为我自己才这么做的。」他轻轻拍抚她粉嫩的脸颊,拂去她脸上的歉然不安。 「真的?」她瞅著他,不舍地笑说:「我一定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如果你有时间想我,我会很高兴,就怕你整天忙著绣荷包给韫麒,不会有空想我。」他微微牵动唇角,现出一个自嘲似的苦笑。 「不会啦,那么多荷包他一个人也用不了。」宝日娇瞠地笑了。 韫骁凝视著她娇羞的情态,有一股模糊的、愁恻的伤感悄悄笼罩了上来。 「宝日,你会等我回来吗?」 「当然会呀!就算我要嫁人了,也会等你回来喝我的喜酒!」她笑著拍拍他的肩。 规骁垂下眼眸,一颗心仿佛被她拍入深不见底的井中,而有种绝望的情绪正在缓缓升起。 到底,他的等待会有结果吗? 「骁大哥,在你离京之前,我们找一天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为你饯行,好不好?」宝日没能感受到韫骁内心的震动,兀自开心的提出计划。 韫骁静静的没有答话,只是痴看著她,因为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见不到她灿如朝阳的笑颜。 当派驻苗疆平乱的圣旨一下到承亲王府,承福晋遭受打击,哭得呼天抢地,承亲王亦是一脸灰败,而韫骁在接下圣旨後,淡淡地安慰双亲,然後便面色平静地回房打理行囊。 就在他装妥第二个书箱时,双眼红肿的宝日风一般的卷进来,一看见他就失声大哭。 「骁大哥,韫麒把我绣给他的荷包退回来了!」她把荷包抛到他的书案前,伤心地哭喊。 「为什么?」韫骁叹口气,放下手边的工作,头痛地柔了柔额角。 「他说这上头的图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畜牲不像畜牲,带出去太丢脸所以不要,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我绣得手指头都快戳成针线包了,他居然还不要……」她哭得唏哩哗啦。 韫骁拿起书案上的荷包细看,那上头确实有个疑似麒麟的图腾,不过如此相貌诡异的麒麟倒也是他不曾见过的,韫麒会嫌丑实在也不能怪他。 「好了,别哭,你又不是不知道韫麒的个性,他只是说话直了一点,不是真的要伤你的心。」他在她面前坐下,上半身倾向她,柔声安慰。 「这我知道,可是就算我真的绣得不好,他也该明白这是我的心意呀,好歹收下来也不会怎么样嘛,为什么非要退还给我不可?」她满心委屈地哭诉。 「也许……他正是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才不敢随便乱收下。」他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宝日困惑地看著他。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地一笑。「乾脆这样好了,这个荷包你绣得那么辛苦,不如转送给我好了,反正我身边正好少个荷包可用。」 「你真的要?不嫌丑?」宝日止了哭声,泪眼汪汪地看著他。 「嗯。」韫骁给她一个鼓励的笑。 「如果骁大哥不嫌弃,那就送给你好了。」她怞出手绢擦眼泪,不再哭得那么惨烈了。 「不过我有个小要求。」韫骁指著荷包上歪歪扭扭的双角,笑说。「你能不能把麒麟头上的角拿掉,改绣成一匹马送给我?」 宝日咬著红唇思忖半天,才勉强答道:「好哇,我试试看。」其实她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种功力能把麒麟变成骏马。 「多谢。」韫骁含笑轻敲一下她光洁的前额。 「万一改得更丑怎么办?你还会要吗?」先问清楚,免得白费功夫。 「当然要啊,宝日格格亲手绣的荷包,天底下只有这一个而已,怎么不要!」他的神情认真慎重,语气却调侃意味十足。 宝日一听不禁破涕为笑。 「咦?骁大哥,你装了那么多箱子干什么?」进屋到现在,她这时才发现到那些凌乱的书箱和衣箱。 「我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苗疆了,所以正在整理行李。」韫骁起身继续把书搬进箱子里,心情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你明天就要走了?这么快!」宝日感到没来由的慌张。 「是啊,我不在京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仿佛随口的一句叮咛,其中却藏著深切的情意。 「你也是。」宝日不舍地盯著他忙碌收拾的背影。「骁大哥,去苗疆你可别挑小丫头跟去侍候,最好是带上两个老嬷嬷。」 韫骁愣了一下。 「这一路折腾过去,老嬷嬷怎么受得了?别到时候她们照顾不了我,我还得照顾她们。」他摇摇头。 「你不会带身子硬朗点的老嬷嬷吗?」她声音高了起来。「万一你到苗疆水土不服,至少有经验的老人家比较能照顾你,而且她们也能弄出你平日爱吃的东西给你吃呀,反正听我的准没错啦!」 「好,知道了。」他叹口气。 「你平日惯吃的药要记得带喔!」 「嗯。」他应了声。 「苗疆那里听说毒物很多,你自己要多加留心。」 「我会。」 「还有,看见漂亮的苗女可别随便勾搭上,当心被人下蛊你就回不来了。」她故意露出狰狞的表情叮咛。 韫骁笑著点了点头,他喜欢宝日喋喋不休地叮嘱他一些琐碎的小事,不但不觉得烦,反而还感到很快活。 「还有啊……」她放柔了声音。「有空就要写信回来,告诉我你在苗疆的情形,不要让我担心。」 「你的心不是都担著韫麒吗?还有位置担著我啊?」韫骁苦涩地开她玩笑。 「讨厌,骁大哥,我是跟你说真的。」她鼓著腮帮子睨他一眼。 「好,我会铭记在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韫骁淡淡一笑。 宝日忽然沈默了下来,慢慢起身挨近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帮著他收拾书本。 韫骁转头看她,她靠得他那么近,淡淡的幽香在他鼻端萦绕,他怔然出神,有股想将她揽抱入怀的冲动。 宝日仰头望他,由於年纪渐长,她已有许久不曾靠他这么近过了,当一感觉到他暖暖的气息,便勾起了她幼年的回忆,那是一种亲密而又遥远的情绪,忽然间,她的心口难受地揪了起来。 「骁大哥……」她还想说「你一定要早点回来」,然而由远而近的笑语声,中断了她想说的话。 韫骁抬眸看向长廊,见到百凤、百猊和说麒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他注意到宝日一看见韫麒的神情立刻变得既欢喜又瞠怨,方才在他心底荡漾的似水柔情都在此刻渐渐冻结成冰。 「韫骁,你的动作还真快,行李都打理好了,咦,宝日,你也在这里!」百凤先进屋,惊讶地喊。 宝日点点头没有答腔,转过身悄悄把荷包揣进袖里。 「宝日,你这么早就来啦,我们应该没打扰你们说体己话吧?」百猊不经意地开玩笑。 「体己话没有,倒是唠叨话一大堆。」韫骁见韫麒进屋,立刻接口说,即使是玩笑话,他都不希望韫麒误会。 「不是唠叨话吧,应该又是告我一状来的准没错。」韫麒拉开椅子坐下,对著韫骁挤出一个鬼脸。 韫骁笑了笑,算是默认,宝日闷声不响的嘟著嘴,没理任何人。 「你又把宝日惹哭了是不是?」百凤轻踹了韫麒一脚。 「从实招来,你又干了什么好事?」百猊拾起右腿架在左膝上,活像青天判官似的质问韫麒。 「我只是没收下宝日绣的荷包而已,这也有罪吗?」韫麒无辜力辩。 「堂堂东亲王府的宝日格格亲手绣荷包给你,你居然胆敢不收,来人哪!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百凤不由分说便定了罪。 「没错,再不肯收,打得你屁股开花。」百猊再加重刑。 「冤枉啊,大人,这可是要两情相悦,不能屈打成招的吧?」韫麒皱眉大喊,完全没意识到这两句话又再一次让宝日受伤了。 「送礼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但韫麒没有体会送礼人的心意,确实有点欠打,不过如何惩罚就交给宝日去发落好了,总之要逗到宝日开心才算将功赎罪。」韫骁拍拍宝日微僵的背脊,直接判决。 「宝日,快呀,难得的机会,快想想怎么惩罚韫麒?」百凤和百猊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心态。 「算了,没什么好惩罚的,韫麒若是不高兴了我也不会开心。」宝日情绪低落地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口压抑著排解不掉的郁闷感。 「你就这样放过他啊,太可惜了吧!」百凤一脸扼腕的样子。 韫骁静默地凝视著宝日有气无力的神情。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别玩了。」他摊了摊手,笑说。「你们不是要给我饯行吗?酒席备好了没有?」 「走哇走哇!我早就把欢喜酒楼包下来了。」韫麒立刻接口,庆幸自己不用再接受三堂会审了。 「接下来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跟你喝酒,今天一定要跟你喝个痛快!」百凤槌了下韫骁的臂膀。 「好啊,谁怕谁!」韫骁扬唇一笑。 几个好哥儿们加上宝日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欢喜酒楼。 韫骁藉著酒意麻痹即将分离的惆怅,喝得微醺时,他迷醉的目光愈是难以自宝日身上移开,而宝日并未一直看著他,不管今夜是不是他当主角,她的眼光依然和从前一样,徘徊留连在韫麒一个人身上。 韫骁用强颜欢笑的心情应付了一整夜,直到喝得烂醉如泥。 挥别好友和宝日後,他一个人回到冷清安静的房内,翻天覆地的大吐一场,酒醒之後,神智也清醒了,他毫无睡意,静静地等待天明。 漫长等待的痛苦是如何折磨人心,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第二天一早,在出发的队伍中,宝日找到了韫骁,把答应送给他的荷包亲手送到他手上。 「把麒麟改绣成骏马实在好难喔,我一夜都没睡,就怕来不及交给你呢!」宝日一来,就嘟著嘴抱怨。 虽然这荷包是韫麒不要而转送给韫骁的,但韫骁仍为了宝日一夜没睡的心意感动不已。 「辛苦你了。」他把荷包捧在掌心,正想欣赏她绣出来的骏马是什么模样时,却被宝日慌忙伸手遮挡住。 「骁大哥,现在别看,等我走了以後你再看。」她忽然害臊起来。 「为什么?」见她脸泛红晕,他暗暗吸口长气,期待自己心动的反应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因为我怕你嫌丑。」她吐了吐舌尖。 「这是我开口向你要的,美或丑我都不会在乎,你担心什么?」他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也不是担心你不要啦,只是我会害羞嘛!」她讷讷地说道。「反正你先别看,等我走了以後你再看就是了。」 「好。」他很合作地将荷包收进袖口。 「骁大哥,你要多多保重。」她眼眶微微红了。 「我会,你也是。」他努力平静。 「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吗?」 「你昨天交代得够多了。」他有意说笑掩饰伤感。 不过宝日没有笑,他在她眉眼间看见了不能离舍的依依。 「那好吧,我先走了。对不起,我没法看著你走,因为我一定会很伤心难过。」她慢慢一步一步往後退,勉强笑了笑。 「好,我知道,你快回去吧。」他也希望她快走,否则他不敢想像自己暗涌的情绪何时会失控。 宝日轻蹙著眉心,点点头,旋即回转身飞快地奔离。 韫骁咬著牙凝望逐渐远去的身影,为了在随从下人面前掩饰心情,他低下头取出袖中的荷包来细细观看。 这一看,他顿时怔住了。 荷包上所绣的确确实实是匹骏马无疑,那是匹有著雪白毛色的骏马,扬著四蹄正在奔跑,长尾飞扬,雪白毛色闪亮耀人,奔跑中,还一面回眸凝视,那眼眸温柔无比,和骁腾奔驰,万里可横行的气势截然不同。 「四贝勒,咱们得上路了。」随行的仆从已等候许久。 韫骁咬牙点点头,只觉得有股热血在胸中翻腾澎湃。 他翻身上马,一行人随即跟著他动身上路。 杂乱的马蹄声仿佛呼应著韫骁心中翻涌的情绪,他难受的心情再也藏不住了,他狠狠挥鞭,策马冲出大批队伍,朝大道狂奔,远远将队伍抛在身後。 他知道,思念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再痛苦,也只能选择平静接受。 接下来的一个月,韫骁都在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夜以继日的赶路中度过,而少了韫骁关爱的宝日,更是将一颗心都倾向了韫麒。 宝日对韫麒的迷恋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大大方方地追逐著韫麒,当两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看出宝日对韫麒的情意时,韫麒对宝日开始变得疏远和回避。 宝日为情所困,怅然而又迷惘的心情,全部表达在寄给韫骁的信件里—— 骁大哥,最近我很难见得到韫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在躲我,他为什么躲我你知道吗?我做错了什么吗?你来信中说你病了,当你收到我的信时,病应该好多了吧?我说你一到苗疆一定会水土不服的,果然就被我说中了吧,老嬷嬷是不是派上用场了呢?要好好保重。 韫骁提笔回信—— 宝日,别多心,韫麒应该不是存心要躲你,我离开皇上之後,皇上等於少了一臂,韫麒的地位自然变得更为重要,也许足他太忙而忽略了你,你要多多体谅他才是。 写这封信时,韫骁的心情是痛苦而且矛盾的。 骁大哥,我相信韫麒是真的在躲我了,那日怡亲王府家宴,老福晋邀我前去赴宴,韫麒见了我去,便藉口说皇上召见他而离席,事後我问七哥,七哥说皇上那天根本没有召见他,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编那个谎骗我? 为如何整治苗乱而焦头烂额的韫骁,仍得开解为爱陷入愁苦中的宝日—— 实日,我也不知道韫麒为什么要编谎骗你,但我想他一定有他的原因和理由,毕竟你们都长大了,韫麒可能也明白你们不再能成天厮混在一起,所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他其实私心的希望韫麒躲避宝日的原因是不喜欢宝日,但是因为宝日是他放在手心呵护的珍宝,又有不希望她受伤害,情愿韫麒是真心喜欢她的矛盾心情。 骁大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前几日,我额娘问我要不要嫁给韫麒时,我心中欢喜得很,却又不敢立刻点头答应,我猜想,韫麒是不是也被这么问过,所以才会有意无意避著我,也许他也觉得害躁了吧?我们都长大了,我也不能再像十岁那时候,毫无顾忌的和韫麒玩洞房花烛的游戏了。 韫骁是在误吸入瘴气而高烧不退时接到这封信,看完信,他的心当下凉到了谷底。 你和韫麒的婚事成定局了吗? 雪白的信纸只问了这一句。他找不到话来安慰宝日,因为此刻的他急需要的也是安慰。 骁大哥,你怎么了吗?怎么信里也没说说你的近况?你怎么了?怡亲王府的老福晋虽然几次问过我要不要嫁给韫麒,可是问完之後并没有下文,我也不甚明白,这种事我额娘也不好意思成天挂在嘴上问,成不成定局还不知道呢,骁大哥,你应该也会同意我嫁给韫麒的吧? 韫麒品貌俱佳,又是你自幼就倾慕的人,若嫁给韫麒你会开心幸福,骁大哥也会由衷为你感到开心。 韫骁仿佛手握著荆棘写下这几句,写完後,宇字鲜血淋漓。 骁大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来了,昨天六子跟我说,皇太后已将珍兰格格指婚给了郡王府的大贝勒,我好开心你终於要回来了,等你回来以後,我还有一桩好消息要告诉你,这里我就先卖个关子,等你回来我要亲口对你说。 这封信是韫骁来到苗疆十个月以来,唯一使他露出笑容的信。 但是宝日所说的好消息,对他而言真的是好消息吗?他渴望回京,却又害怕必须面对的残酷事实。 他直觉相信,宝日所谓的好消息便是与韫麒已成定局的亲事。当回京见到他们,他真能若无其事地向他们微笑道贺吗? 对应著宝日信中如阳光般的欣喜和愉悦,韫骁是处在痛苦的猜疑中。 他取出始终珍藏在怀中的荷包,凝视著荷包上雪色的骏马,那双柔和的目光中仿佛闪过一抹讥诮的笑,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第三章 北京城上空灰蒙蒙的布满陰云。 韫骁骑著马,身後跟随著大队仆从,一行人驰向正阳门城洞。 在离京近一年後,韫骁回到了京城。 当他风尘仆仆地回到承亲王府,刚一下马,便有一道灿烂的身影飞扑进他的怀里。 「骁大哥,你回来了!你终於回来了!」宝日像只欢喜雀跃的小鸟,圈著韫骁的颈子又跳又叫。 「你消息真灵通,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天这个时辰回到京城?」他轻轻环住她的双肩,非常喜欢这翩然飞来的惊喜。 「我没那么会算,我已经等你好几天了!」宝日仰著头,笑盈盈地看著他。「哇,骁大哥,你瘦了好多,苗疆果然不好待。」 「那是真的,倒是你,丰腴了不少。」他抚著下巴,细细打量这张思念已久的容颜。 「真的吗?」宝日捧著脸惨叫。「不要啦,我不要胖!」 「为什么不要?这样此病恹恹的样子好看。」他对她的感情深刻到早已经超越了美丑。 「可是……胖嘟嘟的新娘子真的不好看嘛,穿起大红色的嫁衣看起来会很笨重呢。」宝日嫣然一笑。 韫骁冷不防抓住她的肩,震愕地盯著她。 「吓了你一跳对不对?」宝日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羞怯地甜甜一笑。「怡王府的老福晋已经口头上向我额娘定下我了,老福晋说我是她老人家早就看中的孙媳妇,老福晋说,等办完她的大寿,就要接著办我和韫麒的婚事,所以……我和麒哥哥……算是定了吧?」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好消息?」他的心狠很坠落谷底,长长的等待和思念到了尽头,换来的竟是佳人的喜讯。 「喔,还有一个好消息,骁大哥,你额娘也帮你订下了一门亲呢!」沈醉在幸福滋味中的宝日,完全看不出韫骁的异样,继续宣布第二个好消息。 韫骁儍住,半晌无法反应。 「你的新娘很美喔,我已经帮你监定过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除了她,京城里我找不出第二个女人配当你的福晋。」 宝日的轻快神情对照出韫骁内心的沈重,他连追问未来妻子是谁的力气都仿佛丧失了。 「骁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宝日纳闷地看著他。「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新娘是谁吗?」 韫骁怔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宝日给他的苦果,为什么他要认命的吃?结果最终她还是琵琶别抱,而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是……柔嫣吧。」他不必多想便猜出答案。 「你知道?」宝日愣住了。 「宝日,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韫骁勉强笑了笑,脸上是一种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 「骁大哥……」韫骁的语气和神态,让宝日感到不知所措。 「你回去吧,我累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他拍拍她的肩,迳自大步走进王府大门。 宝日转身,哑然望著他仿佛带著苛责的背影,心口紧缩了缩。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伤害他的事。 柔嫣……是,她相信一定是柔嫣这件事伤了他。 永霓草堂。 「怎么会有男人比女人还美的呀?」不管看多少次,每次柔嫣都还是会对戏台上边歌边舞的优伶有惊为天人之感。 「我看全京城没有谁的名气能唱得比他还响亮。」宝日一边吃著糕点,一边发出由衷的赞叹。 「昨天我见过染云龙本人喔。」柔嫣喜孜孜地说。 「真的?」宝日惊喜地喊。「你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他?」 「他去买胭脂油彩,出店门时我碰巧经过看见了,天哪!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他还漂亮的男人,手脚都发软了呢。」柔嫣捧著脸,几欲晕倒状。 「跟他说话了吗?」宝日充满了兴奋好奇。 「哪有那个机会呀!」柔嫣叹口气。「他身边跟著两个凶神恶煞似的师兄弟挡著,谁也靠不过去,只能远远的看著。」 「欵,柔嫣,」宝日兴致勃勃地撑肘倾向柔嫣,神神秘秘地说。「过几日是怡王府老福晋大寿,我把染云龙请去出堂会,你觉得怎么样?」 「染云龙不出堂会的,只怕你请不动他。」柔嫣瞠目皱眉。 「看我的本事喽!」宝日自信满满地笑说。「凭我东亲王府七格格的名号,再加上优渥的赏银,我就不相信请不动他,就算一次请不动,我就请两次、三次,总要请到他点头答应为止。」 「还没嫁给人家呢,就对人家的老奶奶费心讨好成这样,要是真嫁过去还得了呀,每年不得更要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去置办寿礼?」柔嫣反对这种过分明显的讨好方式。 「没关系,我送礼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人开心的,我不会觉得筹办礼物是件麻烦事。」她甚至还觉得乐在其中。 「你开心就好了。」柔嫣耸耸肩。 「柔嫣,承王府……向你提过亲了吗?」这话宝日憋在心里好多天了,总算找到机会可以问清楚。 「还没有,虽然两府长辈都已有了默契,不过……」柔嫣顿了顿。「韫骁说他才刚从苗疆回来,还不想急著成亲,说要等过一阵子再说。」 宝日呆了一呆。她直觉韫骁根本不想娶柔嫣,就像三年前,承亲王也为他谈了一门亲事,但是他提出了一堆古怪的藉口不肯答应,就这么拖延著,结果最後不了了之。 「柔嫣,我问你……」宝日斟酌著字句,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骁大哥对你并没有感情,你怎么办?」 「没有关系,我对韫骁有感情就行了,反正韫骁从来也没有对任何女人有过感情,这点我倒不担心。」柔嫣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她已经看惯了周遭没有感情的婚姻关系,至少她认为能嫁给自己心仪倾慕的男人就是件很幸福的事了。 「那倒也是,我从来没听韫骁大哥对哪一府的格格、小姐感兴趣过。他那个人也真怪,要他娶妻就好像要他的命一样,男人不是都很爱娶三妻四妾的吗?全京城有多少女人,他怎么会连一个都看不上眼?」宝日实在搞不懂,韫骁为何能如此清心寡欲。 「愈是这样的男人,愈是让人有那种想要征服他的欲望,因为一旦征服这个男人,很可能你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柔嫣捣著唇格格轻笑。 宝日乾笑了两声,不知为何,她对柔嫣说的「征服」两个字有些反感。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从挚友口中听见「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这样的话,她竟然会感到不舒服。 怡王府老福晋的七十大寿在锣鼓喧天中热热闹闹的开场,宝日果然请来了染云龙,使得这场寿筵增色不少,不只贺客盈门,头一天堂会结束後,不但宾主尽欢,甚至宾客们还兴致不减的逗留在怡亲王府谈论称赞著,一直到深夜,怡亲王府依然热闹非凡,老福晋这位寿星也始终笑得合不拢嘴。 怡亲王府上上下下都认为宝日是这次老福晋七十大寿中最大的功臣,私底下也都认定宝日将来必定是韫麒的少福晋,因此老福晋打赏时总不会少了宝日一份,奴仆们也都以对待主子的态度侍候她。 宝日真的很开心,好多时候,她都处在一种飘飘然的晕眩中,享受著发自内心的庞大快乐。 她一直相信这样的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 老福晋的七十大寿圆满结束後,她心情愉悦地回到东亲王府。 刚进屋,她就被屋里的三个大男人吓了一大跳。 「骁大哥!」她愕然惊喊,转头又看见百凤和百猊。「六哥、七哥,你们在干么?怎么统统都待在我房里?」 「你每天天一亮就跑到怡王府去,然後弄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我们不这样也等不到你啊。」百凤叹口气说。 「等我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的表情……好奇怪。」宝日狐疑地看著他们,不明白他们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一个比一个还要凝重,尤其是韫骁,眼神深沈得吓人。 「如果……」百猊深深吸口气。「怡王府不会派人来向咱们提亲,你会怎么样?」 「为什么不会?」她失笑。 「老福晋七十大寿这几日,怡王爷因为太躁累而旧疾复犯了。」韫骁站起身,慢慢走到宝日身旁。 宝日微微一惊,仔细回想,才发现为老福晋作寿这五日,除了第一天看见怡亲王前来给老福晋磕头贺寿以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怡王爷发病这件事只有怡福晋、韫麒和贴身仆从知道,因为怡王爷不想坏了老福晋作寿的兴致,所以一直隐瞒著病情,但是韫麒觉得怡王爷的病势较先前几次来得急遽,情况可能有危险,所以……」韫骁停住,定定盯著她。 「所以怡王府因此不会派人来提亲吗?」她幽幽接口。 「可能。」韫骁避重就轻。 「没关系,我可以等。」她不以为意地笑笑。 百凤和百猊对望了一眼,似乎早已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韫麒不要你等。」韫骁的心口怞紧,选择直接告诉她实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宝日怔儍住,一颗心提了起来。 韫麒不愿娶宝日的原因跟理由像巨石般压得韫骁透不过气来,但是他又不忍心把这块巨石丢到宝日身上,因为那对宝日而言无疑是泰山压顶的沈重打击。 「怡王爷病势沈重,说不定病情一拖下来就是一年半载。」百凤无奈地开口说道。「韫麒他呢,并不希望因为这个缘故而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而我们几个也都觉得你……还是不要太执著於和韫麒的婚事上头比较好,免得……免得……」虽然这是他们一起想好的,最容易说服宝日也最能替韫麒不愿娶宝日的原因开脱的最好理由,但是百凤说著说著竞结舌起来。 「免得失望。」百猊只好替百凤说完。 「你们用不著为我担心,我情愿等,只要不是麒哥哥爱上了别人,要我等个一年中载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宝日……」百凤很著急,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万一韫麒真的爱上了别人呢?」韫骁再也忍不住,他听见自己冷酷的声音正对她残忍地说。 「他爱上谁?」宝日震惊地瞠大了眼。 「不管他到底爱上了谁,他若是迟迟不肯来提亲,你难道也要儍儍地等下去吗?」韫骁眼中有压抑的怒潮。 「那他到底爱上了谁?你们告诉我啊!如果不说,我也不必回答你们的问题!」宝日突然失控大喊,她打从心底不能接受「韫麒爱上了别人」这样的疑问,她不想正视,下意识地只想避开。 百凤和百猊深长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而韫骁凝望著她的眼神中掺杂了一丝悲哀。 「只要你们说得出来麒哥哥到底爱上了谁,我就信你们的话,如果说不出来,你们就立刻离开我的房间,不要拿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来寻我开心!」宝日忿然的神情就如同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的野兽,先虚张声势一番,再视情况决定该不该予以反击。 「算了,我不管了,让韫麒自己去解决,我们不必帮他收拾烂摊子。」百凤没好气地推著百猊和韫骁离开宝日的寝房。 宝日立刻把门关上,拒绝再听见任何可能伤害她的声音,她怕痛,她不要痛,一点点痛都是她承受不了的。 她要远离那些可能害她受伤的任何事情。 怡亲王病重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了火,渐渐地在怡王府传遍开来,到最後,老福晋自然也知道了爱子已经病入膏肓的消息。 受到如此晴天霹雳般的打击,老福晋除了四处广求名医,还和府里众女眷商议著让韫麒和宝日尽快完婚,好给怡亲王冲冲喜。 这下子,连提亲都免了,怡王府直接置办聘礼,而东王府急著物色宝日的嫁妆,两府暗地里急如星火的忙了起来。 原本那一夜过後,宝日的心神无一刻安宁,想著该不该见见韫麒问个究竟,但强烈的不安又令她迟迟不敢这么做,就在此时,两府已为了要她和韫麒成亲冲喜的事情忙昏了头,而准备当新娘的宝日,自然也被东福晋拉著选嫁妆、首饰还有华丽鲜艳的嫁衣,忙得不可开交。 韫麒贝勒和宝日格格即将大喜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知晓此事。 宝日的房间渐渐布置了起来,触目皆是喜色的红,她的心情是欢畅愉悦的,有时候会望著一箱箱属於自己的嫁妆发呆,有时候又会看著华丽的嫁衣儍笑半天,喜气洋洋的氛围让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夜的不安。 这天,她来到怡王府探望怡亲王的病,在後花园的凉亭见到了韫麒。 「麒哥哥,我来探望王爷的病,王爷今天有没有好些了?」她好些日子没见到他,发现他瘦了,也憔悴了不少。 「阿玛今天一整天都在昏睡,刚刚勉强灌下一碗汤药,神智不很清楚。」韫麒面容平淡地替她斟上一杯香茶,也慢慢地替自己斟上一杯。 「御医有什么说法没有?」她柔声问。 「阿玛的病这一年来一直时好时坏,这几日病突然又更重了一点,目光都涣散无神了,叫他也没有多大的回应,御医说,只怕阿玛的大限将至了。」韫麒眼神空洞地眺望荷花池。 「麒哥哥……」她心中难受得很,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渴望他也能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让她为他分担一点心里的悲伤。 但是韫麒并没有如她所愿将她揽抱入怀,而是面容平静地倾头凝视著她,像在思索些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阿玛的肝病是好不了的,只能一天拖过一天,不过没有人敢明白说出来而已。」他无力低喃,神情木然地转望天际。 宝日听了无比哀伤,眼眶渐渐泛红。 「你别太难过了,老福晋不是主张冲喜吗?冲冲喜也许会让老王爷的病好转起来的。」她试著安慰。 韫麒的目光调回到她脸上,唇角扬起淡淡的冷笑。 宝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忽然感到他的目光凝重得很陌生,隐隐令她心生不安。 「冲冲喜就能救回我阿玛?你怎么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韫麒冷哼。「冲喜真要这么有用,也不需要大夫治病了。」 「麒哥哥……」韫麒话中的涵义令她心惊,那一夜的不安感又回来了,她不想问,却不能不知道答案。「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成亲?」 韫麒静静望著她不发一语,不否认也就等於承认了。 「为什么……」宝日的脸色渐渐刷白,她一直觉得韫麒会与她成亲的,而且,她的新嫁衣都已经绣制好了。 「宝日,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从来没有动过娶你的念头。」韫麒看著她的目光为难而且坚定。「我知道我这么说一定会让你难以承受,但是与其将来面对长远的痛苦,倒不如现在短痛来得好。」 「你讨厌我,所以不想娶我?」她努力保持平稳的语调,但骤然进碎的心让她失去了镇定,颤抖地拚命想抹去方才听进去的每一句话。 「不能这么说,我没有讨厌过你,也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是我对你的喜欢真的就仅止於兄妹之情。」韫麒闭眸捏紧眉心,像是不忍见她绝望的神情。「宝日,请你原谅我,感情的事情实在勉强不来。」 宝日紧抿著唇,脑中一片空白,难堪得无言以对,她极力忍住情绪,不想自己在韫麒面前痛哭失声,可是眼泪硬是被逼进了眼眶中。 「我懂了。」她竭尽所能地挤出这句话,泪水顷刻间决堤。 「宝日,别这样。」韫麒懊恼地将她轻拥入怀,除了给她安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宝日埋首在他胸前放声哭泣,她一直期盼韫麒能抱一抱她,让她享受一下倚偎在他怀中的幸福感,只是万没想到愿望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 「宝日,我本来想慢慢告诉你,并不想让你如此伤心的。」他蹙眉低叹。「只是两府长辈近日以冲喜为由不断催促我跟你这门亲事,让我倍觉困扰。我这边的长辈你也知道,他们都喜欢你,所以不管我怎么说都说不通,我不想害你莫名其妙陷入这个乱局里,所以只好向你坦承我对你的心情,为了避免我们两人都受伤害,你最好也向家人说明清楚这件事比较妥当。」 「告诉我……」宝日紧紧揪著他的衣襟,她知道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答案。「你既然说喜欢我,为什么如此肯定对我的那份喜欢不是男女之情?」 「因为……」韫麒疼惜地轻抚她的发,唇边漾起迷离缥缈的笑意。「因为我知道爱上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真的!宝日的心仿佛被利剪狠狠绞过。 「你爱上了谁?」她心碎大喊。 「现在还不方便说。」他垂眸不看她。 「为什么?你信不过我吗?」她浑身似烧灼般的疼痛。 「不是信不过你。」韫麒望著她苦笑。「我想等一切都安排好之後再让她现身,免得惹出难以收拾的风波。」 「会有什么风波?反正都是要冲喜的嘛,你不想娶我,可以把握机会和她成亲呀!」明明心口大滴大滴的在淌血,她仍努力撑开一抹轻松的笑容。「我这就回去跟阿玛额娘说我不嫁你了,然後你……你就可以跟她成亲啦!」 「可惜她没有想嫁给我的意思。」韫麒的双眸忽而冷峻起来。 「什么!」宝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韫麒贝勒耶!她是疯了吗?居然会不想嫁给你?」 「我倒希望她疯了。」他无奈自嘲地一笑。「偏偏她就是太理智冷静,把我们结合之後可能的利害关系全分析得一清二楚,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她不想错到最後才觉醒,所以,她选择离开我,远远地离开。」 「为什么不会有结果?」宝日不懂他们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因为彼此身分差距的鸿沟太大太深了,谁想试图跨越,都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的语气既深沈又疲惫。 「可是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不是应该粉身碎骨也不怕的吗?」她只相信经过淬链的爱情会更坚贞、更美丽。 「我不知道她怕不怕,但是我确定她害怕我会粉身碎骨。」韫麒的嗓音出奇的温柔。「我已经明白了,选择离开我是她爱我的一种方式,为了我,她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她到底是谁?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宝日摇著他的手固执地追问,她比谁都有权利知道掳获他的心的女人究竟是谁。 「她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少女』。」韫麒把「少女」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别说废话了,不比我美,你能瞧得上眼吗?」宝日乾涩地笑说,她根本没留心他的强调,只在乎他所说的「很美很美」这几个字。 「你当然也很美,她像天然白的冬梅,你像嫣嫣红的桃花,各有各的美。」韫麒柔声说。 「说吧,她是哪个王府的格格小姐?」有美得像冬梅的格格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印象有谁美得像冬侮? 「她不是格格,她的身分是连娼妓都瞧不起的优伶。」韫麒神情平和地说。 宝日骇然失色,瞠眼直瞪著他,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姿清雅灵洁的影子来。 但是……不可能!那个人是个美少年,不是美少女! 「她是染云龙。」 韫麒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整个人惊跳起来,无法置信地狂喊—— 「他是男的!」 「我保证她是女的。」他低叹。 「你保证?」宝日倒怞一口凉气。 「奶奶寿辰的五天堂会中,我跟她夜夜都在一起。」韫麒顿了一顿。「而且是裸裎相对。」他刻意强调,他要宝日对他死绝了心。 宝日震惊得无法回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老天,她到底做了什么?她把染云龙重金礼聘到怡亲王府出堂会,结果竟然送到她恋慕多年的韫麒床上,还让韫麒爱上了她? 这么蠢的事居然是她干的?她居然亲手挖了一个坑让自己跳进去! 她又哭又笑了起来,转身踉跄了一下,碰翻了桌上茶水。 「宝日!」说麒急忙伸手扶她。 「恕我打扰了,告辞!」她挥开他的手,愤然奔离凉亭,不顾身後韫麒错愕地叫喊,迫不及待逃开这个恶梦。 是,这是恶梦! 她浑身冰凉,天地仿佛在一瞬间坍塌了,她崩溃地拔足狂奔。 这一定是恶梦! 她要醒过来!谁来救救她—— 第四章 「格格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捧著饭菜从宝日寝房走出来的侍女白梅,一听见这熟悉的低沈嗓音,拾眼望向伫立在院中的高大身影,不胜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四爷来了,奴才给四爷请安。」白梅微微蹲身行礼,心下暗忖著,这阵子先是怡亲王病故,不多久元羲帝又骤然驾崩,朝政局势一片混乱,全要倚赖四位新册封的摄政王理政,眼前这位刚受封为安亲王的四爷,夜以继日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每日拨空前来探望宝日格格,虽说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安亲王也特别疼爱宝日格格,但是这份关爱之情已经深厚到连下人奴仆们都觉得大有问题的程度。 「这些都是格格平日喜欢吃的菜吗?」韫骁静静打量著盘中菜色,每道菜都称得上是极品佳肴。 「是呀。」白梅的注意力从韫骁身上拉了回来,一看见那些动也不曾动过的美食佳肴,眉头立刻皱成了一堆小山。「四爷,这些菜确实都是格格平时最爱吃的,以前只要有道乾烧大虾,格格那餐饭就会吃得特别多也特别开心,可是这阵子格格却一口都不肯再吃,即使烧得再香再大的虾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拿起筷子吃了,再这么下去,万一格格饿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我们这些下人们还想活命吗?四爷,您说奴才们该怎么办才好呀!」 白梅愈说愈急切,眼神充满了恐惧。 韫骁蹙眉深深吸口气,看见宝日为了韫麒如此折磨身心,他总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压抑住心底翻涌的妒意。 「把这些菜都撤下去,另外熬一些清粥再弄一些腌渍酱菜送上来,我来盯著你家格格吃饭。」 「是!奴才替大夥儿多谢四爷了!」有人肯帮忙接下苦差事,白梅乐得喜逐颜开,欢天喜地衔命而去。 韫骁哪里是帮那些下人们,他要帮的人是他自己。 「宝日,我进来了。」他轻敲房门。 「谁都不许进来!」 房内传出沙哑的回应,浓重的鼻音令韫骁低叹口气,他不理会宝日的拒绝,迳自推开门进去。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我谁都不想见!」 一个靠枕从床榻内飞出来,往韫骁的方向砸去。 韫骁没有躲避,伸手轻轻松松接下了靠枕,视线落到斜倚在床榻上娇弱无助的玉人儿身上。 一看见那张憔悴悲伤、楚楚可怜的容颜,那份哀恸仿佛穿透了他的胸膛,引起莫名的痛楚。 认识宝日十八年了,她总是以明艳亮丽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樱唇倾吐的尽是些天真烂漫的话,盈盈大眼不知忧愁,然而眼前长发披泻、毫无妆扮的颓丧模样,却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 「宝日,为什么要折磨自己?」看她消瘦得那么迅速,其实他内心真正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宝日蜷缩著身子,手捧著一卷书册,黯然读著。 「宝日,茶不喝饭不吃饿坏了你自己,心疼了关心你的人,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把情绪怞离,以兄长的口吻训斥她。 「不要对我说教!」宝日扭紧了手中的书册,任性地放声泣喊。「我干了蠢事,我恨我自己,我心里很难受,我根本就不想吃东西,我一吃就全部吐出来,那还浪费力气吃它干什么!」 「告诉我,你干的蠢事真的严重到要你这样折磨自己吗?」他大步走到床榻旁坐下,定定注视著她。 「当然严重!我是个大笨蛋,竟然把染云龙请进了东亲王府,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抢走了韫麒,我把自己的未婚夫拱手送给了别人,这还不够蠢吗?我被退了婚,有什么脸见人,折磨自己算得了什么,我根本丢脸丢到连活都不想活了!」宝日怒捶床杨,扯著哭哑的嗓子痛骂自己。 「宝日,这世上不是只有韫麒一个男人……」 「可是我跟他青梅竹马,小时候他就娶过我了,我这一生认定的男人就只有他一个!」她的嗓音严重哽咽。 「那是游戏,宝日。」韫骁发出一声无奈的低叹。「你不会不知道那是小时候大夥儿起哄闹著玩的吧?如果那时候闹的人是你跟我,难道你这一生也会只认定我一个男人吗?」 宝日微微一怔。 「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疼我、怜我、宠我的大哥哥,我从没想那么多。」宝日死命摇著头,她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死心塌地喜欢著韫麒,认定自己将来要嫁的人便是他,怎知一个染云龙的出现,彻底击碎了她的梦。 「事到如今,你只能强迫自己面对现实,你和韫麒之间并没有夫妻的缘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嫁,并不是非要嫁他不可!」韫骁的安慰中多了几分怒责的意味。 「骁大哥,谢谢你的劝慰。」这阵子,类似的安慰话语她已经听得够多了,但是此刻她浑身是伤,再轻柔的抚慰对她来说都仍是一种难忍的刺痛。「你想说什么我都是知道的,可是情关真的好难过,我现在觉得很痛苦很痛苦,怕自己根本过不了这一关。」 韫骁怔然听著,宝日的痛苦不就是这阵子他的痛苦。 「时间是最好的药。」他垂眸低叹。「虽然这段时间你觉得很痛苦,可是只要咬牙撑过去,将来的日子才有幸福可言。」 「咬牙撑过去之後,真的会有幸福吗?我已经不相信命运的捉弄了。」她悲哀地望著他,难以控制地恸哭起来。 「宝日,命运对你的捉弄也许有它的道理,你不能轻言放弃。」韫骁握住她的双肩,加重语气说道。「你放弃自己,对你的阿玛和额娘是何等残忍的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忍耐熬过去,让大家陪你撑过这段最痛苦的时间,好吗?」 看著宝日始终没有表情的脸庞,他就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劝慰对她来说根本只是废话,她不可能听得进去。 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四爷、格格,奴才送清粥小菜来了。」白梅在门外低语。 「端进来。」韫骁抢在宝日回斥之前开口说道。 「我不要吃,拿走!」宝日烦躁地瞪著白梅大嚷。 「乖,听话,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爱你的人想。」韫骁示意白梅端到宝日面一刚来。 宝日瞪著白粥看,活像逼她吃毒药的神情。 「听我的话,乖乖张口吃饭,就算你没有胃口也要勉强吃一点。」韫骁叹口气。「你要知道,你的每一口都是为了你的阿玛和额娘吃的,不是为你自己。」 宝日牵动了一下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情绪的微笑。 「好,你赢了,我吃就是。」她极为缓慢地端起粥,像个被迫吃药的孩子似的,敷衍地喝了几口便放下。「好了,我听你的话吃了,骁大哥,你回去吧,我好累,想休息了。」 韫骁静静垂眸凝视著她,她黑瀑般的长发流散在她的肩臂上,衬著她苍白的脸色,更加显得她纤弱无依,北平日天真稚气的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娇媚之气,令他心头为之一悸。 她的心一直紧系在韫麒身上,如今这颗心饱受情伤,无助地飘泊不定,他该适时伸出手去抓住这颗心,捧入怀中温柔呵护,即使伤得再重,他都愿意倾尽心力替她疗伤止痛。 只要这颗心愿意落入他怀里安憩,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休息吧,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他起身替她拉好被子。 「骁大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的。」宝日惨然一笑。 「说什么傻话,从小到大,我让你还过什么东西了吗?」他轻拍她的肩,怜爱地微笑。 宝日不动不笑,目光怔望著吊挂在衣架上的鲜艳嫁衣,眼中有一种很深的悔恨,韫骁知道,她悔的是把染云龙送到心上人身边,恨的是抓不住爱情的自己。 「有些缘分注定要失去,宝日,你要学会放下,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男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他轻柔地拨开落在她眉眼上的发丝,另一手轻轻取下她手中的书册。 「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也许在我发现这个男人之前就已经死了呢?」她落寞苦涩的一笑。 「不会,这男人一定会在你死之前出现。」韫骁深深注视著她,双手下意识地抚平被她扭绉了的书册。 「骁大哥,你人真的很好,很懂得怎么安慰人。」她幽幽地微笑,似乎愿意接受他的说法了。 「我先走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吧。」他见她闭上了眼睛,便轻轻卸下床幔。 当他把书册搁上桌案之前,书页上一段字句跃进他眼底——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至此,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後,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韫骁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宝日竟然在读《霍小玉传》! 此时此刻,这篇小说必然会让宝日感到心有戚戚,而霍小玉最後为情而死的凄美遭遇也一定会引发宝日心中强烈的共鸣。 他蓦地焦虑烦躁起来,当一个念头飞快闪过脑际,他浑身一凛,一股寒意直窜上背脊。 不行!绝不可以!他必须断绝她轻贱生命的所有念头! 睡不著。 宝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时恍惚地以为睡著了,却又清楚地听见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她很想睡,可是又睡不著,这阵子,她已经被难以入眠的痛苦折磨得快要发狂了。 她挣扎著坐起身子,赤著脚在屋内烦躁地来回踱步,一抬头,看见墙上挂著她不许任何人取下来的新嫁衣,她僵立住,久久不能移动,空白的思绪慢慢被似血般鲜红的颜色填满。 「宝日,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从来没有动过娶你的念头。」 韫麒的声音总是在她耳际萦绕不去,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撕成两半。 缓缓的,她伸手取下了那件沈重华美的嫁衣,无意识地穿上身,轻轻拉开门走出去。 夜很静、风很大,她赤著脚走在冰凉的砖地上,慢慢地走过石子砌成的小径,最後停在泛著湿意的泥地上。 院中有口井,她恍若无神地走到了水井边,弯腰朝井中看。 井很深,井底的水看起来也是很深很深的黑,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在水中微微轻晃,偶尔掠过一抹灿烂嫁衣上亮眼的鲜红。 「我对你的喜欢就仅止於兄妹之情。」 我不要——她恍惚地呆望著井底的自己出神,慢慢地揪紧了胸口的衣襟,从十岁那年起,她就一直相信自己今生是他的妻。 「宝日,请你原谅我,感情的事情实在勉强不来。」 她深深吸气,蓦然攀倒在井边,泪水无声地滔滔倾流。 为什么勉强?这么多年来,两人在一起的感觉不是很开心很愉快吗?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么开心快乐,为什么要对她说勉强? 「奶奶寿辰的五天堂会中,我跟她夜夜都在一起。」 她被重重伐伤了,这是她有生以来,受过最重最痛的伤,而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 有什么比被自己背叛更悲哀痛苦的? 这一生她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不曾失去过什么、不曾输掉过什么,此刻却要认清自己失去韫麒的事实,输掉了爱情的凄惨,她觉得好痛,痛彻了心肺,她再也不想忍受这种被撕裂成两半的剧烈痛楚,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绕著水井打转,无声地啜泣,如果死可以令她解脱这种痛苦,那就死吧! 当这个意念在她脑中清晰成形的刹那,猛然间被一道惊人的力量攫住了身子,她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骇然失神了好一瞬,才发觉自己被圈困在坚实温暖的狭小空间里,似铁一般的强劲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筋骨。 这是怎么回事?她被密密实实地捆绑住,下意识地拚命挣扎却半分也动弹不得,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呆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见急切而愤怒的声音,宝日绷紧的神经立即松懈了下来,也停止了挣扎和抗拒。 这是值得信赖的、不会伤害她的声音。 「骁大哥?」她怔然静止不动,好半天才察觉到她的脸贴靠的部位竟是韫骁的胸膛。 宝日不曾被人以这种方式紧紧拥抱过,强烈的男性气息、结实纠结的肌理、强而有力的双臂,渐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初次意识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奇妙的不同。 「你不准有儍念头,知道吗?」他拥紧她,带著颤栗。「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了的,你要勇敢撑下去,不准想死,有没有听见?」 宝日恍恍然地盯著韫骁,她在他眼中看见了深切的悲伤和恐惧,也在他眼中看见了无神的自己。 蓦然间,她忽觉浑身一阵虚脱,软软地瘫倒在他怀中,心脏狂跳,不住颤栗。 「不可以想死!宝日,绝对不可以!」韫骁用尽全力紧紧抱住她,以额头抵著她的前额,深深恳求著。 宝日望著那双痛楚惊悸的眼眸,这是一个既熟悉又温暖的拥抱,她不禁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这是她可以倚靠的胸膛,她放任自己尽情地痛哭一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之後,神智才逐渐回到现实。 「我一直没走。」韫骁柔柔轻抚她的发丝,想到刚才差点失去她的情景,他就感到一阵阵惊悸。 「一直没走?」宝日诧然。 「我看见你在读的书,心里一直觉得不安。」他眉头紧锁。「在这种时候,你不该读霍小玉的,我担心你会不会被书中的情绪感染而做出儍事,所以就近留在百猊的院落过夜,没想到我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我没法睡。」宝日神情凄然地一笑。「我也很想进入梦中暂时忘掉痛苦,我也想听你的话慢慢熬过去,可是怎么样都睡不著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把这件嫁衣丢了。」韫骁恳切地望著她。 宝日的身子颤栗了一下。 「你不丢掉它,这辈子休想睡个好觉。」他握住她的双肩,轻轻摇晃。 宝日咬著唇点点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骁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太久没出房门的宝日,一大早就被韫骁强迫地拖出王府,不由分说地推进了马车。 「等一下就知道了。」韫骁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 「我不舒服,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她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见到她。 「不会太远,用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他坚持。 马车飞快地驶向大街。 「我不要,我不去,我要下车!」她不悦地伸手想拉开车门。 韫骁迅即握住她的手,阻止她轻举妄动。 「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一定要带你去这个地方。」他丝毫不妥协。 「到底是什么地方非要我去不可?」她娇声怒问。 「去了就知道。」他将她的手牵得死紧。 宝日挣脱不了韫骁的箝制,只能满脸瞠怒地瞪著他,自从前几日被他发现她寻死的意图之後,他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变得很异样。 马车并没有奔驰太久,就在一处简陋的民宅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刚走下马车,宝日就听见从宅子内传出隐隐约约的悲哭声,不禁蹙眉问道。 「跟我进去。」韫骁并没有回答她,迳自牵著她的手走进民宅。 一踏进院子,宝日便感到气氛异常奇怪,院中围满了一堆人,有人在哭、有人在叹息、有人在摇头。 「怎么回事?」她莫名其妙地瞪了韫骁一眼。「有人死了吗?」 「嗯。」韫骁拉著她挤进人群中。 「你带我来看死人干什么?」她惊慌地不肯跟上前,但是敌不过韫骁的力气,硬是被推人人群,挤到了最一刚面。 「你看,那姑娘是投井死的。」韫骁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臂,嘴唇附在她耳畔轻声说。 「投井?」宝日浑身一震,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平躺在地上的尸身瞥去一眼,当地一看见那张浮肿变形、白得发紫的脸孔,猛然受惊,回身扑进韫骁怀里,晕眩得直作呕。 「我不要看、不要看,快点带我走!」她吓得面色发白,浑身不住颤栗。 「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儍孩子,你怎么就忍心撇下亲娘呀!我的儿——」 宝日听见这声凄厉的、肝肠寸断的哭喊,整颗心也跟著揪痛起来。 「骁大哥,带我走,快点带我走!我受不了这个!」她不自禁哭喊出声,再也不忍心听见一个母亲丧女的绝望悲嚎。 韫骁拉开披风罩住她,将她搂在怀中快步坐上马车离开。 宝日靠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她哭的不是那位投井寻死的姑娘,而是为她自己而哭。 「宝日,对不起、对不起,吓著你了。」韫骁爱怜地抚慰怀中瘦弱的娇躯,宛如疼惜一个脆弱无助的婴孩。 宝日摇头哭得哽咽,无法言语,一直到返回王府,她的情绪依然没能从震惊骇然中平复过来。 「对不起,我真正的用意并不是要把你吓成这样的。」他只是希望让她亲眼看看这个投井的悲剧,阻绝她企图寻死的念头。 「我明白。」宝日坐直了身子,泪汪汪地凝望著他。「骁大哥,你不用对我抱歉,我才应该要感谢你才对。」 「你能明白就好了。」他轻声叹息。 「我明白。」她自嘲地苦笑了笑。「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投井死了以後会变那么丑、那么可怕,还好你在当时阻止了我,我一点也不想要那种丑陋可怕的死法,若是被认识我的人看见了多丢人。」 「傻瓜。」韫骁笑著捏了下她的俏鼻。「死得丑不丑倒还是其次,反正死了以後你的魂魄也不会有知觉了,还管得了什么美不美丑不丑的。我其实真心希望的是能让你看见失去爱女的双亲是怎么样的悲痛欲绝,你今天也看见了,那位投井而死的姑娘她的娘有多么悲伤哀恸,你不会希望你额娘也有和她相同的遭遇吧?」 泪水模糊了宝日的视线,她咬著唇轻轻摇头。韫骁说得没错,死的人虽然一了百了了,但是却把痛苦残酷的留给至亲的人,这么做的确是太自私了。 「骁大哥,我真的明白了,谢谢你。」 「以後不准再有这种儍念头了,答应我好吗?」他对她仍不放心。 「好,我一定答应你。」宝日点头应允,混合著叹息。 宝日躲在府里治疗情伤,不敢现身人群,只要一想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可能会用同情、怜悯或是嘲弄的目光看她,她就更把自己藏匿起来,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而韫骁在她疗伤这段时间中,就像是她的止痛药,当他陪在她的身边时,总会有办法适时减轻她的痛楚。 就在韫骁陪著她出席柔嫣办的茶宴,做为她勇敢跨出疗伤之路的第一步时,猝不及防地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染云龙死了! 所有的人在传诵这件事的震惊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宝日,只有她知道染云龙是韫麒的心上人。 她和韫麒的婚事表面上搁置下来的原因与染云龙无关,也不是为了韫麒私底下对她说的那番话而令两府长辈打退堂鼓,而是因为怡亲王爷骤逝之故,怡王府接下来忙著办理怡亲王的丧礼,东王府也默默的停下喜事的筹办,他们的婚事暂且搁置了下来。 也因此,染云龙的死在宝日心中掀起一阵汹涌狂潮,而另一个因染云龙之死而大受震撼的人是韫骁。 茶宴後,韫骁送她回府,暗中观察著宝日对染云龙之死的反应,一路上,宝日心事重重、神魂不定,他担心她会对自己和韫麒之间的婚事重燃希望。 「你在想什么?」他们慢慢走到後花园,在赏月亭中面对面坐下。 「我……没什么。」她低垂著头玩弄衣摆上的流苏。 「真的没什么吗?」他盯著她。 「韫麒……现在怎么样?」她隐忍许久,终於问。 「很惨,不说话也不理人,我从来没有看他这么惨过。」他的视线没有移开过她的脸。 「你说过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宝日咬著唇抬眸轻瞥他一眼。「他会好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你……还对他怀抱希望吗?」他看出了她眼中错综复杂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没有对阿玛和额娘提过退婚的事,我想韫麒也没来得及提吧。」 「你的意思是……」韫骁的一颗心骤然沈落谷底,一片凉寒。 「如果没有染云龙,韫麒不见得会跟我退婚。」她鼓足了勇气喊出来。 宝日迸出的这两句话将韫骁理智的堤防溃散了。 「但是染云龙毕竟出现了。」他再也无法平心静气。 「也死了。」她嘶哑地低喊。 「这且不管,重点是韫麒爱的是她,所以不能娶你。」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奴尝佩。 「没关系,我会等,时间久了,韫麒就会好了,我们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她的唇边漾起薄弱的笑意。 韫骁握得死紧的拳头猛暴地怒击在石桌上,狠狠地震翻了石桌,摔碎了一地茶碗,满地狼藉。 宝日从没见过韫骁发这么大的脾气,整个人吓儍了,骇异地惊瞪著他,眼神仿佛在看著一个陌生人。 「你就这么爱韫麒?即使他根本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当他的妻子吗?」他的包容度已经被她逼到一个极限,怒潮倏地爆发,再也收束不住。 宝日从没见韫骁这样子过,真的吓坏了,慌乱地旋身想逃。 韫骁一把将她抓回来,愤怒地箍紧骇然失措的小身子。 「你想等,你愿意等,可是我却不想再等了!」他捏住她尖瘦的下巴,逼迫她正视他的双眼。 「我已经受够这一场乱局了,宝日,你被韫麒弄瘟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我要带你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韫麒,这辈子都不让你再见到他!」 一个剧烈的翻转吓得宝日骇然尖叫,她惊慌地想稳住身子,昏眩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被韫骁打横抱在怀里,快步往外奔去,迅捷地跃上马背,策马狂奔出王府大门。 「骁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慌乱无措地大喊。 「去一个只有你跟我的地方,我要你眼中只看得见我一个人。」 第五章 一匹黝黑发亮的骏马,在暮色中展蹄若飞,疾驰过荒野和小村庄。 韫骁纵马疾驰,晚风拂面如绵,夕阳是深深浅浅的紫红,若不是宝日叽叽喳喳的过多抱怨,这绝对是醺然欲醉的浪漫美景,可惜…… 「骁大哥,天快黑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带我出门也要跟我阿玛额娘说一声啊,今晚赶不回去的话,我额娘一定会担心死的。」 韫骁两眼直视前方,一路上完全不理宝日说些什么,眼眸中跳动著两团火焰,熊熊燃烧。 「骁大哥,我的腰好酸、背好痛——」 饀骁面无表情。 「骁大哥,你停一停好不好?我的屁股颠得痛死了!」她生气大喊。 「是该让你痛一痛,刚好可以省下我打你屁股的力气。」韫骁一开口就充满了火气,被她点燃的怒焰一时半刻还无法消除得了。 「骁大哥才不会舍得打我的屁股,你是何方的妖魔鬼怪,变成了骁大哥的模样来欺负我!」宝日气呼呼地拍著他的胸膛骂道。 「你听清楚,我就是你喊了十八年的骁大哥,如假包换!」他对她发泄似的咆哮出来。 「你不是!」宝日揪扯著他的衣襟,死命地喊叫。「骁大哥不会对我发脾气,不会凶我、不会骂我!」 「从现在开始他会了!」他愤然怒喝。「因为他发现从前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居然把苦苦守候长大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为情受苦的大笨蛋!」 宝日睁大眼呆愕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眸,她几乎会认不出这个怒火腾腾的男人就是她相处了十八年的骁大哥。 骑马奔驰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尤其韫骁又以惊人的速度策马狂奔,宝日一边要用力抱紧他免得坠马,一边又迎著风与他声嘶力竭地对吼,很快就体力不济瘫靠在他的怀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她虚脱地问著已经问了不下百次的问题。 「不知道。」韫骁永远只给这个答案。 宝日从他怀中缓缓抬起头来,仰望著他策马驰骋的专注神情,他咬著牙,气势像极了进入狩猎状态的猛兽,汗滴在他的脸上闪闪生光,在紫红色的夕阳中看起来无比慑人。 「去一个只有你跟我的地方,我要你眼中只看得见我一个人。」 想起韫骁说话时烈火般的神情,宝日除了惊讶也被撼动了,她真的没有见过那种模样的韫骁,既熟悉又陌生,明明已经相识了十八年,却忽然间有种初次见面似的奇妙感受。 韫骁意欲为何,其实宝日并不会太担心,因为她十分相信韫骁不可能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骁大哥,你在气我对韫麒还不死心是吗?」她在他怀中挪动著身子,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多谢你还在乎我生什么气。」他自嘲地轻哼。 「不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好不好?」她像受了满腹委屈的小女孩似的,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卖弄可怜相。 「该说的好话我都说尽了,结果你听进去了吗?你觉得我还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你比较好呢?」韫骁气恼又无奈地说。 宝日低头委屈地噙住眼泪,无言以对。 天色逐渐黑暗,韫骁策马奔驰了几个时辰之後,终於在一个小镇口让马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宝日好奇地望了望小镇内稀疏微弱的灯光。 「找水喝、找东西吃的地方。」韫骁抱著宝日翻身下马,拉著马缰慢慢走进村庄。 由於已过了掌灯时分,沿路做买卖的店铺都关门歇息了,整座小镇显得异常冷清。 「还要走多久?我的腰快断掉了,背也好痛喔——」四肢酸软的宝日抱著他的手臂,一脸痛不欲生的的表情。 「我正在找地方休息,忍耐一点。」韫骁远远看见了写著「客店」的帘子,便牵著她的手走过去。 「客倌住店吗?请进请进。」正在上门板的店小二发现有客人上门,连忙招呼。 韫骁把马交给店小二,带著宝日走进客店。 「两位客倌,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从内堂踅出来,见两人虽然一身尘土,略显狼狈,然而衣著却极为华丽。 「住店,给我们两间上房。」 「不要,一间就好了。」宝日立即反应。 韫骁眼中闪过一抹极快的微妙变化。 「宝日,一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你考虑清楚。」他微眯著眼看她。 「用不著考虑,我一个人睡在陌生的地方会害怕。」 韫骁听了心中暗笑,原来她压根儿就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上头。 「好吧,掌柜的,一间上房。」他示意掌柜的带领他们到房间去。 「要不要也来些酒菜?」上楼时,掌柜的殷勤询问。 「要、当然要!我快饿死了!」宝日飞快地点头。 「本店还有些刚蒸好的大馒头,要不要先给姑娘送上来?」掌柜的堆起了满脸的笑。 「行,另外我还要葱烧海参、醋椒活鱼、清炒鳝糊、酱香蟹,再来个四色乾果,汤品不要了,来壶碧螺春就行,骁大哥,你呢?你想吃什么?」宝日每点一道菜,掌柜的嘴就张大一点,全部一点完,掌柜的表情已是目瞪口呆了。 「刚才这位姑娘点的你都不必理会,只管送大馒头和贵店最好的几样菜来便行。」韫骁用力握住她的手,制止她即时的抱怨。「掌柜的,另外再来一壶热茶,温一盅酒送到我们房里。」 「是、是,马上就来。」 待掌柜的一离开,宝日立刻板起脸嘟起了嘴。 「为什么不让我点想吃的菜?」她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这里只是小镇上的小客店,不是京城的欢喜酒楼,不会有你想要吃的东西。」韫骁无奈地瞥她一眼。 宝日呆了呆,视线慢慢环顾著房内粗糙的陈设、褪色的床帐和卧榻,心口有些发凉,不敢相信自己今晚必须睡在那么简陋的一张床上。 「客倌,酒菜送来了!」门板上响了两下敲门声,随即走进来一个捧著大托盘的店小二,一边飞快地端菜上桌,一边还有意无意地偷瞄著韫骁和宝日。 「你可以下去了,过会儿再送热水进来。」韫骁挥了挥手。 「是。」店小二出去,仔细的关上了门。 宝日看著一桌子黑黑糊糊的菜色,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不是很饿了吗?吃吧。」韫骁拿起一颗大馒头,剥一半给她。 「骁大哥,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不是在处罚我?」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委屈得直想掉泪。 「我处罚你等於处罚我自己一样,我何苦这么做?」韫骁轻笑,慢慢替她斟满一杯茶。 宝日听不出韫骁这句话最深一层的涵义。 「所以我才不懂啊!」她仍陷在身心俱疲的挫败感中。「既然不是处罚我,为什么你要带我到这种奇怪的地方来?现在我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七八糟还严重打结,可是身边没半个侍女跟著,谁能来帮我梳头?谁能来替我打理?为什么我浑身酸痛成这样还得睡那张看起来硬邦邦的床?为什么我饿得快昏倒了却得吃这种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菜?为什么嘛——」 「为什么……」他淡淡一笑。「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告诉过我了?」宝日愕然呆住。 「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只有你跟我的地方。」他的眼神凝睇著她,声音轻柔得宛如梦呓。 宝日怔了一阵子,满脸迷惘,仍然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到一个「只有你跟我的地方」?平时,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多得是,这种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然後呢?」她愈想愈迷糊。 「让你忘记韫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啊,在我狼狈成这模样时,脑子里只想填饱肚子好好休息,的确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韫麒了。」她自嘲地苦笑。「如果可以用这种方式忘记一个人,那倒也新鲜极了,这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吗?」 「我不会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式让你忘记韫麒,我只是希望在你的眼中能看见除了韫麒之外的另一个男人。」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几近是告白了,他不知道宝日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勇敢地对他笑了笑。「你想带我看遍这世上的男子吗?骁大哥,你说得没错,这世上的确不是只有韫麒这一个男人而已,也许我的双眼被他占据太久了,久到让我迷失了自己。」 果然,她并没有听懂自己的告白。韫骁既无奈又好笑地喝乾了一杯酒。 宝日耸肩笑笑,也试著咬了一口手上的馒头,不知道是不是肚子太饿的缘故,竞觉得馒头的滋味无比香甜,几口馒头人肚,她腹中更是饥肠辘辘起来,再也顾不得眼前的菜肴多么缺乏色相,拿起筷子挟了就吃。 「味道没有想像中难吃吧?」看她吃得津津有味,韫骁有趣地笑问。 「可能是我肚子太饿了。」要不是这里不是王府,否则她一定会把煮出这种菜色的厨子揪出来臭骂一顿。 两人好不容易填饱了肚子,宝日站起来转身就倒卧在床上,然後发出一声长长的、舒畅的叹息。 「终於可以躺下来了,天哪!我可怜的背、可怜的腰、可怜的腿——」她的声音愈来愈微弱。 「宝日,先别睡,等热水来了把身子擦乾净以後再睡。」韫骁定到床边拍了拍她似睡似醒的脸。 「你叫热水快点来呀,我真的好困了。」她模糊地咕哝两字,侧翻过身子继续任由自己睡去。 店小二适时的送来了热水,放下後,动作俐落地将桌上的杯碗收拾乾净。 「小二。」韫骁自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去替我找一把没人用过的梳子,再找一件素雅乾净的衣裳,明天一早送来给我,办得好了,这锭银子便会赏给你。」 「是,小的遵命。」店小二一见银子,眼睛立刻发亮,积极的办事去。 韫骁转过身,看见宝日已经是熟睡状态,凝视著沈睡中的娇美容颜,他不禁深深一叹,动手替她脱下马甲和绣工繁复的衣裙,只留下贴身的素色单衣。 他瞅著眼前柔美娇弱的曲线,心湖一波波荡起涟漪,浑身开始燥热起来。 占有她!这是得到宝日最快的方式。 不行!宝日信赖他,他不想让宝日因此恨他,要得到宝日的身体,必须先得到她的心。 「宝日,你就睡得这么放心吗?难道不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他拧乾热毛巾,举止轻柔地替她擦拭脸蛋。 「不会的……」睡梦中的宝日恍惚地微微睁眼,随即又闭眸睡去。「你是骁大哥啊……」 韫骁涩然苦笑。 「笨蛋,我是男人。」 晨曦透过窗棂,微微照了进来。 宝日下意识地埋进被子里,躲开已经把她吵醒的阳光,这一动,隐约感到颈窝间传来坚实温热的触感。 她倏地睁开眼,这才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枕在韫骁的臂弯入睡。 天哪!她和韫骁睡在同一张床上!好半天,她都失了神似的呆著。 然後,她拉高被子小心翼翼察看,当看见自己和韫骁身上都规规炬炬的穿著衣服时,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至少这表示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太荒唐的事。 放心检查了之後,她悄悄抬起头,偷看一眼仍在熟睡中的韫骁,这一看,不禁看呆住了。 记忆中,她见过不少次清晨时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韫骁,就连他半裸的模样都见过不少次,可是为什么今天衣著街称完整的韫骁,会看起来比平常的他特别令人著迷? 听著韫骁轻浅均匀的呼吸声,她极其轻柔地撑起上身,仔仔细细看清楚他静韫放松的五宫。 明明是一张熟悉的脸,但是宝日此刻才发觉自己平时似乎不曾仔细观察过韫骁的五官,她知道她的骁大哥是个英武俊伟的男人,可是却不知道他的眉毛如此浓密修长,不知道他温柔的双眼有浓翘的长睫毛衬托著,不知道他的鼻梁如此高挺,不知道他的薄唇如此引人遐思。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看他看得痴儍住,无法相信自己现在凝视著的是认识了十八年的男人。 韫骁侧转过身,手臂无意识地搭在她的腰上,她不禁倒怞一口气,一颗心突突乱跳,耳朵也莫名其妙发热起来。 「你已经醒了?」韫骁微微睁开眼,伸了一个懒腰。 听见他微沈而慵懒的嗓音,宝日的心跳跳得更快了,她一手压在心口,对自己奇怪的反应充满了惶惑不解。 「怎么了?在想什么?」韫骁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没、没有,只是一起床看见我们两个同榻而眠了一夜,感觉有点……不太习惯。」她不自在地抱住膝盖。 「我们只是在同一张床上各自睡觉而已,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不用太担心了。」韫骁低沈地笑起来。 「我当然信得过你,欵,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啦!」宝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紧张得有些语无轮次,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好像经过了一夜,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既然不是担心『那个』,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事了。」韫骁掀被下床,伸长手臂活动一下筋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不会传出损害你名声的谣言,这点你也大可以放心。」 宝日困惑地看著他用脸盆架上的冷水洗脸,洗好之後将扭乾的毛巾平整地挂在架子上,接下来慢条斯理地著衣。 看韫骁穿衣服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是她此刻才意外的发现,他的身形体格十分瘦削修长,穿起袍子来格外好看,她奇怪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过呢?这些简简单单的日常动作,竞让她看得有些出神了。 韫骁察觉了她的注视,回过头来,看她像傻子似的呆著。 「在发什么呆?」他忍不住好笑地问。 宝日蓦然回神,看见韫骁终於露出了她认得的、熟悉的笑容。 「骁大哥,我一直以为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比和六哥、七哥在一起的感觉还要亲一些,可是我今天看著你,却觉得你和我平时见到的骁大哥不大一样,好像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骁大哥。」 韫骁一震,怔怔望著她迷惘的神情,内心有著忍不住的惊喜。 「谢谢你终於看见我了。」他语气平稳,极力压抑著激动的情绪。 「你的话好奇怪,什么叫『我终於看见你了』?我不是一直都看得见你吗?」她不解地瞠大了眼睛。 「你是一直看得见我没错,不过你以前是以兄长的角度看我。」 「现在难道就不是吗?」她呆呆地眨眼。 「现在终於肯用看男人的眼光看我了。」他深邃的黑眸带著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在我心中是兄长也是男人呀!什么角度啊眼光什么的,我听不懂?」她的脑袋迷糊成一团。 「我会让你懂的。」他无限温柔地凝视著她。 宝日恍恍然地回望,明明这温柔的目光她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是此刻心口却晃荡得厉害,连喘息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门上传来的两下敲门声,打断了流动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微妙热流。 「客倌,您要的东西小的都给您找来了,您看看合不合用,不合用小的再去给您换换。」店小二捧著一件珍珠色的女用绸衣和一把玳瑁制的长梳子进来,放在桌面上,随即又转出去捧来一盆热水。 韫骁看了看,还觉得满意,便赏了店小二一锭银子。 「小的谢赏。」店小二开心地把银子收进腰袋里,弯著腰退出去。 宝日一看见梳子,欣喜若狂地跳下床,拿起梳子坐到妆台前梳理著凌乱纠结的长发。不过她平时让侍女服侍惯了,根本不懂得如何梳理,结果发髻拆了下来又梳不开,搞了半天比没梳理前还乱,最宝贝的头发还扯掉了不少,她心疼得半死,愈梳愈气,最後忍不住大哭起来。 「丑死了啦!我的头发完蛋了——」 韫骁哈哈大笑,接下她手中的梳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整理梳开一头乱发。 「你的性子就是太急躁了,慢慢来才不会把事情搞砸。」他用梳子配合著手指,慢慢的,一遍又一遍的为她梳理柔细浓密的发。 「骁大哥,你帮女人梳过头吗?」宝日闭上眼,享受著他指尖爬梳抚掠的触感,舒服得全身像要融化。 「没有,你是第一个。」他看著发丝缓缓从指间穿过。 「为什么你好像很熟练似的?」她专心享受他温柔的侍候。 「因为我很用心在帮你梳头。」他的声调低沈迷离,手指也慵懒了。 宝日缓缓睁开眼,为了这句话而感动莫名。 「骁大哥,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也最疼我的男人。」她伤感地低叹。 「很荣幸。」他涩然一笑,可惜宝日没感受到他也是最爱她的男人。 「骁大哥,我常在想……」她微偏著头思索。「如果有一天你娶了妻子,从此以後被另一个女人独占了,再不会理我了,我一定会恨透那个独占了你的女人,我这种想法很可怕对吗?」 「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至少在你的心里,我还占有了一席之地,不是一个对你而言可有可无的人。」韫骁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她对他的情感,有些失措,还有感动。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宝日咬著下唇,犹疑地看他一眼。「骁大哥,你对我很了解,应该知道我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只要是我的东西我便不许任何人抢走。当韫麒被染云龙抢走,我就彻底疯了,成天只想死,我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你也被别人抢走了,我该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件事终有一天会发生,她已经开始苦恼害怕了。 「你放心,我不会被任何女人抢走。」他的目光柔和地凝注在她闪出乌亮光泽的长发上。 「我知道这只是你安慰我的话罢了。」她勉强牵唇一笑。「你和柔嫣的婚事定下了,迟早都会娶她的。」 「我不会娶她。」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们两方长辈都明定暗许了,你不娶也不行吧?」她愕然转身看他。 「谁也不能勉强我去做我不肯做的事,如果我要娶妻,早几年就能娶妻纳妾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他挑起一根缠绕在梳子上的发丝,绕在指尖玩弄。 「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了,骁大哥,你难道不曾对谁动心过吗?为什么一直不肯娶妻呢?」正常的男人真会如此清心寡欲?她实在不相信,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隐疾。 「我不肯娶妻是为了一个人。」既然她与韫麒的婚事告吹,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宝日的心跳了一下,原来韫骁真有心上人! 「为谁?」 韫骁深瞅著她,那炯炯的目光令她一阵慌乱。 「你。」 宝日愕然惊跳了起来,她没往深处想,只一迳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阻碍韫骁娶妻的一颗石头。 「骁大哥,我虽然很自私,不希望有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可是我没有权利阻止你拥有幸福的婚姻,如果我让你有了误解,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急切昏乱地低喊。「如果你因为我而不娶妻,我的罪恶感会很深很深的,这世上不会有人因为一个黏人的小妹妹而放弃娶妻……」 「这世上的确不会有人因为一个黏人的小妹妹而放弃娶妻。」他淡淡截断她的话。 「那你是……为什么?」她怔住。 「对我而言,你并不是一个小妹妹。」他微微抬眉,轻松地一笑。 宝日屏住呼吸,听见自己胸腔传来震耳的心跳声。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第六章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韫骁这句赤裸裸的表白对宝日来说太突然了,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蓦然承受了情感上惊心动魄的冲击。 「骁大哥,这是玩笑话对吗?」她怔忡退却了一步,神情僵硬地做不出适当的反应。 「当然不是,这是埋藏在我心里很多年很多年的话。」他认真盯著她,面容严肃。 「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心脏狂跳,全然不知所措,多年来与他相处的记忆片断迅速在脑中飞掠而过,他对她的耐心、忍让、关爱、体贴和温柔,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我的话吓到你了吗?」他凝视著她,眼中满是柔情。 宝日的心情的确受到了剧烈的震荡,脑子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驰。 「骁大哥,我一直当你是兄长,这种感觉一时半刻还没法子改变过来。一她无措地扭绞著十指。「所以你……必须给我时间想清楚……」 「那当然,我会给你时间重新了解我。」他的唇畔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宝日悄悄地睨他一眼,默默地咬著唇,两人不动,静止著,关系已经渐渐起了变化,她发现原本单纯轻快的愉悦关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不安、烦恼和许许多多分不清是什么的异样情绪。 「换好衣服我们就走吧。」韫骁低声开口,把绸缎衫子递给她。 「要去哪里?」宝日愣愣地接下衣服。 「你要我回答多少次呢?」韫骁无力地笑了笑。「自然是去一个只有你跟我的地方啊。」 「等一等,你不是应该带我回家了吗?」她的反应立即而且错愕。 「暂时还不会。」他耸肩。 「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宝日睁大双眼,惊慌地抗议。「我要是再不回家,我额娘肯定会担心死的,更何况我们匆匆忙忙地出来,什么都没有准备,我不要这种漫无目的、没有把握的感觉,我想舒舒服服待在我的房间里,穿我想穿的衣服、吃我想吃的菜、睡我想睡的床,我要回家!」 「我会带你回家的,不过不是现在。」韫骁平静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她急急高嚷。 「我不知道。」他也很想知道宝日得费上多少时间才能彻底忘掉韫麒,或者说他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征服她的心。 宝日惶惶然地盯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么做是掳人的行为,不肯放我回家就等於是软禁了我,你对我做出这种事与掳人的强盗有什么差别?」她不可置信地喊。「就算你总有一天会带我回京,可是回京之後见到我阿玛和额娘,你要如何向他们交代掳走我的这件事?」 「那是我的问题,到时候我会有解决的办法。」事实上,把宝日掳出东王府的举动是他临时起意的,对她所提出来的质疑并没有答案也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赢得宝日的心,要他做什么都值得。 「原本我还可以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情跟你说说笑笑,可是你才刚对我说过……那样的话,我的心乱得很,怎么还能像往常那样无所顾忌地跟你在一起?」她焦躁地在房中不停绕圈子。 「我很高兴你的心乱了,如果你对我说的话表现得无动於哀,我的想法或许就不同了。」他非但不介意她的反应,神情反倒有些雀跃。 韫骁的话把宝日的思绪翻搅得更乱,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当他是兄长时,成天爱黏著他说心事,现在听了他的表白之後,倒有了急欲逃开的心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弄得明白。 「我一定要回京去,这样才能够冷静厘清我的心情,你让我回去好不好?我要静一静,好好想一想。」从没有体会过热恋滋味的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矛盾带来的痛苦。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带你远远离开韫麒,不再让你有机会见到他。」韫骁微眯著眼,清楚地说。 「你怎么能这样!你凭什么把我困在你身边?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要回家,你不带我回去,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回去!」她气得跺脚,转身打开房门。 「宝日!」他伸手拉她。 「不要拉我!」她用力甩脱。 「宝日,不要闹脾气,你一个人是回不去的!」他牢牢箝住她的小手。 「用不著你管!」她气恼地推打他的胸膛。「你已经不是骁大哥了,你是一个胡作非为、莫名其妙的大坏蛋!」 「宝日!」韫骁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狂乱挣扎的娇躯。「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讨厌到留在我身边一时一刻都不愿意?讨厌到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宝日在他怀中困难地喘息著,圈住她身躯的那双臂膀,几乎要将她拦腰拧断,但是在这种充满威胁占有的可怕力量中,她却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韫骁的怀抱,对宝日而言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厚实的胸膛、炽热的体温和淡淡的男性阳刚气息,是她成长过程中最令她安心的屏障,她停止了抗拒,伸出双臂揽抱住他,完全不想离开如此温暖的紧密拥抱。 「宝日?」韫骁微讶地低下头,呆望著埋首在他胸前的小脑袋,一股无法言说的满足感立即涌上心头,他喜欢这种被她依赖、被她需要的感觉。 「骁大哥,我不会讨厌你:水远都不会。」她仰起脸,眼眶泛红。「对不起,我刚才太失态了,我不该说你是大坏蛋,对不起……」 「你并没有错,不要说对不起,我会等你亲口对我说呵喜欢我j。」他闭眸紧拥著她叹息。 宝日的心跳蓦然加快,燥热的感觉直烧到耳根,仍然不习惯从韫骁的口中听见如此直接赤裸的话。 她忽然想起韫骁曾对她说过—— 「这世上不是只有韫麒一个男人!」 「你想等,你愿意等,可是我却不想再等了!」 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恻然的酸楚与感动,骁大哥等了她多少年?他总是用令人心碎的温柔眼神凝视著她,她却从来不曾发现。 这样的男人,她为何要躲?为何要逃?为何要抗拒? 「骁大哥,我们走吧!」她望著他,缓缓绽开笑靥。 韫骁愕然一怔,不敢置信地审视她的双眸,想求证她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够认真? 「骁大哥,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好害怕的。」她伏在他胸前,眼中闪出盈盈泪光。「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大坏蛋,骁大哥绝对是唯一的好人,负了我的男人也永远不会是你。」 「宝日——」韫骁发出如同叹息一般的呼唤。 「骁大哥,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你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宝口深深吸一口气,用最温柔最动情的声音对他说著。「我要忘记韫麒,我想忘记韫麒,帮我忘记韫麒。」 宝日的话带给韫骁难以言喻的狂喜,这意味著他从此不必再担忧对她的情感付出不会有结果,也不必再对她的爱意有所保留,终於,他能确确实实拥有她,放心去爱了。 「好,既然都听我的,那么现在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的眼角藏不住满溢的喜悦。 「什么事?」她秀眉轻蹙。 「从现在开始别叫我骁大哥了。」 「那要叫什么?叫你的名字吗?」她羞涩地低下头。 「嗯,试著叫叫看。」他像个孩子般恳求著。 「喂——骁——」她觉得耳朵开始发热。 「自然一点,再一次好不好?」他不甚满意。 宝日娇羞地轻笑著。 「韫、骁。」 「再一次?」他央求。 「韫骁。」 他笑了,像个稚气的孩子。 今天以前,对宝日的爱再深切,也只是如云似雾般迷惘,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切切实实的爱情。 「韫骁!你看——」 宝日满脸惊喜地遥指满山天天灼灼的桃花,明眸灿灿。 「我从没看过这么多这么多的花,真是太美了——」她兴高采烈地奔向满山遍野热闹盛绽的桃花。 韫骁嘴角噙著笑,欣赏的是北嫣红桃花更美的宝日。 「我好想把这些花都带回去喔,真是太美了!」她在盛开的桃花丛中又蹦又跳,最後仰面卧倒,陶醉地闭上双眼。 「别给我出难题了,我可搬不动这么多花。」韫骁喜欢看她开心大笑的模样,仿佛心中再多的烦恼和忧郁都会在她娇美的笑靥中一一化解。 「那好吧,就陪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再走。」她摘下一朵桃花放到鼻端嗅了嗅,格格轻笑起来。 韫骁走到她身边坐下,俯视著微泛桃红的脸颊,和她唇边怎么也止不住的甜美笑容。 「如果没有跟你出来这一赵,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她由衷赞叹。 韫骁的视线不由自主盯住她嫣红湿润的唇办,心跳慢慢加快、加重,他想吻她,虽然这个念头在他脑中曾经出现过千万次,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对她心动到无法克制的地步。 宝日忽然睁开眼,迎向他凝视的目光。 「你这样看我……我有点……发晕了……」她的双颊更加酡红,奇妙的是,她喜欢被他这样深深注视,脑袋好像慢慢变得空白了,只留下局促不安的、既陌生又期待的感觉。 「你也可以看我呀!」韫骁倾近她的脸庞,让她正对著他的专注与激情。「宝日,你很少正视过我,现在,你用心看著我,好吗?」 他的嗓音低沈暗哑,温柔得令她的心悸动不已。 「你的眼睫毛好长,鼻梁也好挺。」她出神地轻抚他的脸,目光随著她的指尖慢慢游走。「韫骁,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有双很美的眼睛,好像要把人的魂魄勾走似的。」 「真的吗?」他的笑意泛著掩盖不住的炽烈浓情。「那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想知道我能不能把你的魂儿给勾走?」 她看见紧锁住自己的那双阗黑眼瞳闪动著耀眼的光华,痴痴切切凝望著她,眼底有种诱惑,像两坛香醇浓烈的美酒佳酿,使人迷醉,她慢慢跌了进去,一瞬间心醉神驰。 「真的,我的魂儿已经被你勾走了。」她恍然微笑。 这句话对韫骁而言仿佛是一剂催情药,他低头亲吻她的前额、她的鼻尖,最後落在她微启的樱唇上。 宝日屏住气息,思绪迷离得宛如整个人都要融化。 是眼前的景物太动人?还是韫骁的情意太醉人了?她毫不保留地张开双臂,青涩地探出舌尖回应他的吻,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宝日的回应给韫骁带来莫大的喜悦和意外,他温柔缠绵地吻著她,像品尝著世上最甜美、最珍贵的果实。 这一吻,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了变化,有一些东西结束了,有一些感觉正在开始…… 当韫骁和宝日陷溺在桃花林中时,京城的承亲王府和东亲王府,却被这两个突然失踪的人搞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尤其是东亲王府,莫名其妙弄丢了一个七格格,全府上上下下都快急疯了,弄丢主子的下人们更是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追究下来人头保不住。 在百凤和百猊的严厉警告下,没有人敢将宝日格格失踪的消息让东王爷和大福晋知道,一律以宝日格格偷溜到嫁往科尔沁的大姊家治疗情伤瞒骗过去,暗中再追查宝日格格失踪的真相。 「韫骁和宝日两个人同时一起失踪,你想,把宝日带走的人不会就是韫骁吧?」百凤压低声音说,和百猊并肩定出皇宫。 「那天,我责问过白梅,白梅说因为和宝日在赏月亭说话的人是韫骁,所以她们几个仆婢才会放心的走远一点,接下来在赏月亭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百猊双臂环抱,垂眸沈思著。 「你不是查问过府里所有的下人吗?」百凤不耐烦地挥开前来请安问候的各部官员们。 「我是查问过啦!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看见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看见是谁掳走了宝日。」百猊无奈耸肩。「最後是有问到一个马房的小厮说他好像看见一个男人抱著一个女人骑马离去,不过因为距离太远而看不清两个人的长相,只隐约听见女子的叫声似乎很像宝日格格。」 「照这么看来,我推断那个把宝日掳走的男人八成就是韫骁了。」百凤笃定的说。 「如果带走宝日的人是韫骁,我倒是没那么担心,比较担心的是两府的交情会不会因此而破裂,毕竟这关系到宝日的声誉。」百猊烦恼地说。 「韫骁为什么要掳走宝日?我真的搞不懂他这么做是何用意?」百凤困惑地支著额角。 「我原来也不明白,不过,当韫麒告诉我,韫骁对宝日有超越兄妹之情的爱意时,我当下就明白了。」百猊挑眉浅笑著。 百凤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平日冷静沈稳的韫骁会做出这种惊人的举动,也实在令他感到意外。 「韫骁那性子也真是闷透了,既然喜欢宝日,那就前来提亲啊,何必等到即将失去宝日的最後一刻,才干出这场惊天动地的事。」 「你没忘记宝日是如何迷恋韫麒的吗?」百猊习惯性地拾高了眉。「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也对,宝日眼中除了韫麒,谁都看不见。」百凤蹙眉深思良久,缓缓露出笑容来。「真亏得韫骁能耐住性子对待宝日,看来咱们家宝日是得来这么一下子才能够清醒了。」 百猊闻言大笑起来。 离开桃花林後,韫骁和宝日共乘一骑,一路游山玩水似的漫步闲走,时走时停,偶尔并躺在如茵的草地上仰望流云,看著云聚、云散、云的追逐和纠缠,到了溪涧,两人便像兴奋的孩子跳下水捉鱼捉虾。 一开始,宝日总是会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或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渐渐地,她不再问了,天明时,她欢天喜地的和韫骁跨越谷底的潺潺涧水,陶醉於林间的鸟鸣虫唱,月亮一升起,再偏僻的荒山旅店她都能入睡,即使找不到落脚处必须夜宿星空下,她也都不再有怨言。 很多时候,她总是枕在他的臂弯,像只欢欣愉悦的小鸟般,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韫骁,你看!那树上有猴子在跳来跳去耶!」 「韫骁,你看你看!那座山的形状像什么?很像青蛙对不对?好有趣喔!」 「韫骁,你看!那竹林里有条小径,你猜那条小径通往哪里?」 在不知名的美丽山水间,她总是用激越的情绪呼唤他的名字。 离开京城短短数日,韫骁尝到了人生中最极致的幸福,享受著生命中最甜美的时光。 「那边有块石碑,上面写著『宛来镇』,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韫骁轻声对怀里已经累了的小鸟说道。 「好啊。」宝日专心把玩著他修长的手指,一下子让自己的手心贴住他的手心比对著大小,一下子又让自己的纤指穿过他有力的长指,有时候十指轻勾,有时候重重交握。 「我的手好玩吗?」他俯首笑问。 「好玩呀,哇,你的手比我的脸还大呢!」她打开他的手,伸展在自己的脸蛋前方,惊讶地低呼。 韫骁沈沈地笑著,以鼻尖轻轻摩挲著她的耳际。 「你的手长得既好看又好玩。」她笑著缩了缩肩。「虽然和我的手比起来大很多,可是握在一起时又觉得很契合,感觉真是奇妙。」 「真的吗?」韫骁审视著她觉得奇妙的契合度。「我以前倒是没有听人这么说过。」 「以前没有,以後也不许有。」宝日蓦地回眸,凌厉地睨他一眼。 「你真是又跋扈又任性。」韫骁笑著轻敲一下她的头。 「是你喜欢的。」她骄傲地嘟起红唇。 「是,没错,我认栽。」他搂紧臂弯中的小人儿,半点没有认栽的苦恼,反而还颇为陶醉。 「韫骁,你看前面!这个镇看起来挺热闹的,是个大镇呢!」宝日指向写著「宛来镇」的牌楼,雀跃地喊。 韫骁抬眸望去,的确看见镇上的主要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比起先前他们投宿过的小村庄要热闹多了。 「那里有间布庄,我们去做几件新衣服,再买两件御寒保暖的斗篷。」此时已是深秋即将入冬之际,韫骁担心宝日受寒,早有添购保暖衣物的考虑。 「好啊。」有新衣服可换,宝日当然没有异议。 不过,走进布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宝日就迫不及待想走人了。 原因就出在布庄老板娘身上,那老板娘长得像极了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妲己,一看见韫骁上门,脸上立刻挂起风情万种的媚笑,腰肢款摆地迎上来。 「客倌,挑布吗?」那双漾著春意的眼眸,肆无忌惮地在韫骁身上打转。 「我要做几件冬衣,明天能赶得及给我吗?」韫骁的反应没有宝日敏锐,自顾自地挑选布正花色。 「明天就要?」狐媚的老板娘靠近韫骁,妖娆地笑睨著他。「客倌就这么急著要吗?偏巧咱家布庄掌柜的病死了,布庄就只留下我这么个小寡妇支撑,没人帮我的忙,客倌,再多给两天行不行?」 「不行!」宝日横身过来,站在韫骁和风蚤少妇中间,不悦地回绝。「韫骁,我们别做衣服了,买她店里现成的不就好啦?」 原来她不只是狐媚老板娘,还是风流俏寡妇,宝日反感得只想立刻走人。 「那好吧,宝日,你自己挑两件喜欢的。」韫骁笑笑,眼中只看得见宝日,对老板娘有意无意的挑逗浑然未觉。 宝日的双眼死盯著春意盎然的老板娘,看也没看就随手指了两件。 「哟,小姑娘的品味真特殊。」老板娘掩口娇笑。 「宝日,你真要挑这两件吗?」连韫骁都讶异地蹙起眉头。 宝日没好气地瞥一眼自己胡乱挑中的衣服,这才发现方才随手乱指居然选中了俗艳的大花色,恼羞成怒的红云迅速飞上她的俏颊,原本就不悦的情绪立刻转成了无名怒火。 「算了,这布庄的衣裳太难看,没一件是我看得上眼的,韫骁,我们走!」再多看一眼那双蓄意勾引韫骁的美眸,她的肺肯定会气炸。 「可是……」 「可是什么!」她气得只差没对韫骁喊出「难道你就那么愿意被这风流寡妇勾引」这句话? 「小姑娘急什么,人家公子还没挑呀!」风蚤老板娘的纤纤玉指轻搭在韫骁臂上,狐媚的美眸始终好奇地打量著他。「公子这身衣裳绣工精细,必然出自名匠巧手,小店怕拿不出此等货色来供公子挑选呢。」 「我用下著太华贵的衣物,简单点的衣袍就可以了。」韫骁淡淡回应。 「你别跟她说那么多话行不行?随便挑个两件就走了吧!」宝日气呼呼地推开搭在韫骁臂上的玉手。 老板娘纤腰一扭,转到了韫骁身後。 「公子长身玉立,高瘦挺拔,小店还真没有你能穿的尺寸,让我先给公子量一量身。」 宝日愕然惊见她居然用自己的双手在韫骁肩背上北量著,看到那双雪白玉手在韫骁身上摸来摸去,忍了许久的怒气沸腾地炸开了! 「再动手动脚,本格格要你好看!」她狠很地挥开那双不安分的手。 「本格格?」老板娘满目疑惑。 韫骁一听宝日露了馅,当下以最快的速度挑了两件斗篷、两件棉袍,丢出一锭银子便拖著宝日快步离开布庄。 「这小镇不大,你那句『本格格』很快就会传遍了。」他拍了下她的头,轻声责备。 「我倒要问你了,为什么要让那只蚤狐狸在你身上乱摸乱碰的?」她忿忿地往前走,气话全部出笼。 「她在帮我量身啊!」他茫然不解。 「她是在占你的便宜!」她抡起粉拳捶了他一记。 「不是吧。」他回想著自己到底什么地方被占了便宜。 「你该自己躲开她的,居然还要我亲自动手,你是存心气我的吗?」 「我为何要气你?」他不可思议地愣住,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噢,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宝日蓦地排红了脸。 「以後不许再这样了!」她嘟起红唇。 韫骁笑吟吟地端凝著她。 「听见了吗?再让我瞧见女人这么碰你,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宝日快被自己打翻醋坛子的酸味呛晕了。 韫骁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你到底听见了没呀!」她娇瞠地跺脚。 「你吃醋生气的样子好可爱。」他轻笑,伸臂将她圈在怀里。 「什么嘛——」她的脸更红了。 「真的,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他的前额轻靠著她,陶醉在她为他吃醋嫉妒的满足感中。 「我不理你了!」她羞窘不已。 「好可爱,再说一次。」他在她耳畔柔声轻喃。 「讨厌,我真的不理你了!」她咬住唇,费力忍住笑意。 「真的好可爱,再说一次好不好?」 听著韫骁孩子气的甜蜜呢喃,宝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心头溢满了柔情。 「你愈来愈不像骁大哥了。」 「我当然不是你的骁大哥,我是爱你的男人。」 第七章 咻! 一枝削得锐利的竹箭射中了藏在车丛内的野兔。 「哇!射中了!真的射中了!」躲在韫骁身後的宝口惊喜地跳起来,抱著他的手臂开心大叫。 「好了,终於有东西可以吃了,」韫骁走到草丛拎起野兔,剥皮清理了内脏後,便放到火堆上烤。 「一整天都只吃野果乾粮,看到肉都快馋死了!」宝日坐在火堆前忍不住吞口水。 韫骁自己也没料到,离开「宛来镇」之後便进入一大片森林,结果走了一整天都走不出去,一路上也没有看见半户人家,眼看天就要黑了,逼不得已只好手制一把简单的短弓,射只野兔充饥。 「韫骁,你好厉害,用这把小小的弓就能射中野兔,真了不起。」宝日两眼闪闪发亮,露出崇拜的眼神。 「你这么说可不是捧我,若我连只野兔都猎不到,还称得上是满族八旗子弟吗?」韫骁一边专心烤兔肉,一边低笑著。 「可是你是随手做一把短弓就办到了呀,这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吧!」她偏就是要捧他,尤其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几乎觉得韫骁是无所不能的。 「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做这些小东西了吧?」他笑看她。「当在你襁褓中时,我不是就已经把亲手做的短笛送给你了?」 「那短笛收在柜子里头呢。」她挽著他的手,甜甜一笑。「韫骁,你做的这把短弓送给我好不好?」 「这是随便做的,而且只能使用一次,留著它干什么?」他撕下一块刚烤好的鲜美冤肉,吹凉了送进她口中。 「我就是想留著嘛,这短弓很可爱呀!」她咀嚼著兔肉,笑嘻嘻地说。 「你要喜欢,回京以後我做漂亮一点的给你。」他微微一笑,继续喂她。 宝日听到「回京」两个字,怔怔望著跳跃的火焰出神。 「宝日,你想家了吗?」韫骁注意到地安静下来,小心地探问。 「不会。」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很喜欢现在的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每天都有发现不完的新鲜事,而且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很平静,一想到回去之後无法避免要面对的事,我就一点也不想回家了。」 「你是说……和说麒之间尚未明言退婚的事吗?」提到韫麒的名字,他的情绪仍免不了会紧绷一下。 宝日点点头,沈默地将他的手包覆在自己的双掌之中。 「如果……回京後,我立刻向你阿玛提亲,你肯嫁给我吗?」他隐忍了许久,终於吐露心意。 宝日对著他嫣然一笑,坠入一种甜蜜而温馨的喜悦里。 曾为了韫麒负心而辗转哀泣、悲痛欲绝的日子,已经离得好遥远好遥远了,这 一刻,是她感觉最幸福的刹那,也在这一刻,她想到了柔嫣。 当她思及柔嫣将可能为她而受到伤害时,她的心便惶惶不安。 「柔嫣……怎么办?」她靠著他的肩,敛住了笑容。 「和柔嫣的婚约我从来不曾应允过,也没有送过订礼,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她是那么的喜欢你,也一心一意想嫁给你,刚开始我知道她对你的心意,还一直想办法把你们两个人凑成一对,而如今……」她苦恼地捧著头叹气。 「你怕得罪了她?」他轻声问。 「柔嫣是我的闺中好友,我若是这么做形同背叛了她,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她沮丧地叹气,环抱双臂。「好烦呐,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这么复杂?又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柔嫣的事情让我来处理。」他拍拍她的头。 「不要。」她摇头,缓缓偎向他的肩窝。…逗是我跟柔嫣的事,我应该自己跟她说的。」 韫骁感觉到了她的不安,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 宝日埋首在他结实的拥抱中,这段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对她而言是一场美丽的意外,如果韫骁没有掳走她,她很可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水远将自己囚禁在幽谷中流失生命。 但是她走出来了,韫骁将她从囚笼中救了出来,让她清楚看见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有双深邃眼眸、温暖笑容的男人是谁。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但她确信自己很想跟著他不顾一切浪迹天涯,两人就这么天长地久的过下去。 「韫骁,乾脆我们别回去了好不好?」她勾住他的颈子笑说,语气带著任性的娇憨。 韫骁心底掠过一丝悸动,他轻轻托起她莹亮的面颊,深深的吻住她柔软的红唇,舌尖轻缓地恬吮她的唇办,直到她发出虚软的叹息。 「韫骁……」她颤抖而迷眩地攀上他的後颈,指尖抚柔著他的发根,轻拂过他的耳际。 绵长炽热的吻渐渐催动了两人情欲,虽然他们也曾拥抱、亲吻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韫骁怕自己把持不住,总是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吻得太深入,不要去触碰贴靠向他的温香娇躯。 此时此刻,他依然竭尽所能地压抑体内隐隐窜烧的欲焰,但是宝日却渐渐动了情,她的双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胸膛上游栘,鼻子摩挲著他的颈窝,火热的红唇甚至吮嚼著他的耳朵,一路慢慢舔吻下来…… 「宝日!」他倏地握住她的肩膀推开,努力调匀紊乱的气息,她若再继续下去,必定会令他失控。 「怎么了?」宝日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微泛潮红的脸庞上写满了迷惘和困惑。 「今天我们要在野地里过夜,早点休息吧。」他起身在草地铺上斗篷,示意她躺下睡觉,自己则坐在火堆前添加枯枝,维持火势畅旺。 宝日并没有听他的话躺下,她只觉得体内有股难以平息的蚤动,情不自禁地自他身後抱住他。 「韫骁……我……我想……」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感到自己脸颊发烫,好像有一把无形的火,缓缓烧过她的脸、她的耳朵,接著逐渐往下,烧过她的胸脯、她的下腹,烧得她浑身燥热得难受。 韫骁心神荡漾,被贴在背上的柔软胸脯撩拨得血脉贲张。 「别胡思乱想了,快点休息。」他将宝日按倒在斗篷上,强迫她入睡。 「可是夜里好冷,你过来陪我一起睡。三这阵子,她很依赖他,必须有他的体温才能睡得著。 韫骁低叹,回过身与她面对面躺下。 宝日倏地钻进他怀里,感受著他的气息和体温亲密地穿透过衣衫,熨著她的肌肤毛孔,渗入了四肢百骸。 「韫骁,你的身子也好热喔!」她的脸贴在他滚烫的颈侧,发现他的脉搏跳得又快又激烈。 「快点睡,不要一直说话。」他发出似声吟的叹息,拉起斗篷盖在两人身上。 「可是我也一直在发热,你摸摸,我是不是病了?」她抓著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额头,然後栘到颊畔,最後落在她的心口。「我的心也跳得好快好快,有点不能喘息了。」 隔著衣衫,韫骁仍可以感觉到掌心下诱人的饱满,一把炽热欲火倏地窜烧他全身,他像被烫伤似的怞回手,痛苦地闭眸,极力对抗体内灼热的欲望。 「你怎么了?韫骁,难道你也病了吗?」见他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宝日不禁有些著急起来。 「我们都没有生病,你只要乖乖躺著不要乱动,也不要再乱摸我,我们很快就会好了。」他平躺著仰望天上繁星,不敢多看一眼那张酡红的甜美娇颜,否则,他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对她做出蹏矩的行为来。 「是吗?」她怔怔眨眼,乖乖听话不再乱动。 「宝日,我之所以把你掳走,是因为你已被韫麒搅乱了心绪,迷乱得看不见自己的心,也看不见身边有很多比韫麒更爱你的人,像你的阿玛、额娘,还有百凤和百猊。」韫骁爱怜地轻抚她的头发。 「我知道,还有一个你。」她枕在他的颈窝甜甜笑说。 韫骁微微一笑。 「我掳走你的最终目的是希望你能爱上我,虽然我渴望你能完完全全属於我,但我不会用占有你的身子来达到目的,你能了解吗?」他解释著自己为何要与她保持距离。 宝日这下子才恍然明白了,原来刚刚两人若再这么耳鬓厮磨下去,身子便要给他占去了,虽然她完全不了解男人会如何占有女人的身子,却忍不住开始幻想起韫骁会用什么方式占有她?想得脸红耳热,心跳加快。 「我愿意呀!」她圈住他的颈项,凝视著他温柔宠爱的目光。「我愿意完完全全属於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韫骁的心蓦地沸腾起来,像等了一生,才等到了这些话。 「宝日,说你已经爱上我了。」他猛然将她紧紧拥人怀中,用力得几乎将她柔入自己体内,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我已经爱上你了,而且好爱你好爱你好爱你!」她用最虔诚的心对他倾诉,每一个「爱你」都是甜蜜而微醺、芬芳而香醇的。 韫骁深深悸动,火热而猛烈地吻住她,吞噬她娇弱的细喘,眼眶中有种热热暖暖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要夺眶而出。 温热的泪无声无息地落在宝日颊上。 「韫骁?」她捧住他的脸,怔仲地看著他眼中因感动而滴下的泪,像珍珠一般,震撼了她。 「是上天的垂怜吗?我想不到能从你口中得到这句话。」他顶著她的额心,浓密的长睫微微湿濡,泛著水光的黑瞳饱含著得偿所愿的笑意。 宝日从不知道男人的泪水能这么美,美得令她感到酸楚,美得令她泫然欲泣。 她轻轻解开衣衫,抬起他的手,贴在她激烈狂跳的心口上。 「我是你的,韫骁。」她用一种温存的眼神望定他。「我是你的。」 韫骁停住了呼吸,痴醉地凝视著暴露在月光下的莹白肌肤,这已经是一个男人能忍受的极限了。 他吻住她,这回的吻不再轻柔得像初雪,而是狂烈的、充满激情的渴望,此刻他脑中什么也容不下,只想拥有完整的宝日。 宝日在他炽烈的吻下不自觉地颤抖,她双手急切地解褪他身上的衣物,采取主动,想奉献自己去证明她的爱。 韫骁再也无法抵御体内燃烧的烈焰,炙热的唇开始探索令他疯狂的矫美胴体,嗅著幽幽散发出来的温暖芳香。 「宝日,说你会嫁给我。」他握住她的纤腰紧紧贴向火热滚烫的下身,黑瞳因欲望而蒙胧。 「我一定会嫁给你!」她著迷地抚摸他汗湿的脸。 韫骁发出满足的轻叹,温柔地进入她甜美的禁地。 初解人事的宝日,痛楚始终不曾停止过,但是每一次的痛楚都是一种真实的拥有,每一次的痛楚对她都是疯狂的喜悦。 「宝日,你在发烧!」 韫骁带著宝日离开森林之後,便察觉到怀中一直昏睡的宝日不太对劲,伸手一摸,才发现她的肌肤滚烫吓人。 「嗯,这回好像是真的发烧了,因为我头好痛,浑身又没半点力气。」她虚弱地睁开眼,勉强对他笑笑。 「难道是昨夜的缘故?」他很懊恼不该在荒山野地与她彻夜缠绵,结果害她生病受凉。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後悔,真的。」她偎在他怀里,呼吸有些浅促。 「可是我後悔,我不该没有预想到後果。」一想到没把她照顾好,他就自责不已。 「真的没关系,带我去镇上找个大夫抓药就行了,你别太担心。」她用浓重的鼻音安抚他。 「问题是,下一个城镇在哪里?有多远?你的身子能撑多久?」看著她惨白的小脸和殷红的唇色,他的情绪开始焦虑起来。 「你冷静一点。」她微微一咳。「我们慢慢去找……」 韫骁如何冷静得下来,他立刻掉转马头,往回奔进森林。 「为什么要回头?」她微微蹙眉,喘息短促。 「我们回去宛来镇。」他抱紧怀中的小身子,抿著双唇专注地策马疾驰。「往前走不知要走多远才会遇上城镇,至少回头快马加鞭半天便能给你找到大夫,我岂能冒险再往前行。」 「反正……我已是你的人,生死都交到你手中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她不知不觉地昏沈睡去。 韫骁见她再度昏睡,心急如焚,火速驾马亡命似地飞驰在林间。 「韫骁——我好冷——」她在他怀中喃喃呓语,忍不住哆嗦发抖。 「宝日,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他异常焦虑地怞下马鞭,马儿疯狂疾奔。 到了宛来镇已是黄昏,宝日的病情显得更加恶化。 韫骁带著她住进客栈,请来了大夫医治。 一整夜,她都在发烧昏迷,无意识地说著呓语,她会喊他的名字,也会哭喊著她的额娘。 他守在她的床头,照顾她喝水吃药,彻夜未眠。 宝日的这场病,让他知道应该是回去的时候到了。 发烧昏睡了几天,宝日总算恍惚地醒过来了,她看见韫骁坐在床头闭眸支颐,醒来一看见他,她有种重见亲人的感受,鼻头酸酸的,心头暖暖的。 她才一动,韫骁便立刻察觉,起身探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前额。 「还好烧退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乾哑的嗓音透著愉悦。 「喉咙还有点痛,感觉没什么力气,不过比较清醒了,精神也好多了。」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韫骁悬挂了几天的心终於可以放下来了。 「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做来给你吃。」他吻了吻她的眉心。 宝日摇摇头,看著他微微笑起来。 「想吃你。」 韫骁微愕,挑眉轻笑著。 「不错嘛,有力气说笑了。」 「其实我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她深深望著他。「不过你倒是要多吃点东西,才几天你就瘦了。」 「我瘦不瘦并不重要,只要你的病赶快好起来就好了。」他轻轻说,替她把被子拉好。 「韫骁,这几天有没有吓坏你?」宝日握住他的手轻贴在自己的颊畔,望著他娇羞地一笑。 「有一点。」他怜爱地拨弄她额前的发丝。「我害你生了病,心里很烦恼不知该如何向你阿玛和额娘交代才好。」 「不必跟他们交代呀,他们又不会知道我生病的事,用不著担那种心。」她耸肩轻笑。 韫骁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其实……一进宛来镇,我就已经请人快马送信给百凤了。」 宝日怔了怔。 「为什么写信给我六哥?」她迟疑地问。 「我写信告诉他你的近况,并且说过两天我们就会动身回京了,请他们不用挂念。」 「我不想这么快回去!」不知怎么地,她对回京感到不安。 「我们已经出来二十多天,真的也该回去了,我若再不把你还给你的阿玛和额娘,只怕他们饶不了我了。」韫骁握住她的手,柔声地劝。 「可是回去以後我就不能这样时时刻刻都看得见你了,而且每天晚上也得自己一个人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如此大胆的话,不禁羞得红了脸。 韫骁见宝日满脸娇羞的模样,一股甜甜的感觉滑过心头。 「宝日,把你掳出王府已经是我做过最过分任性的事情了,我把朝政全丢给说麒、百凤和百猊他们,这阵子想必把他们搞得一团混乱,我真的也该回去理一理政事了,不能就这样丢著什么都不管。」 「他们有三个人替你分担,而且他们能力强著呢,乱不到哪里去的。」宝日反过来想说服他,反正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回去。 「你不能这么说,宝日。」韫骁面色严肃地说道。「摄政王是先帝交付给我的职责,我有辅佐小皇帝的一份责任,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也不能对不起韫麒、百凤和百猊他们。」 「看吧,还没回去呢,你就变回骁大哥了。」宝日咬著唇,愀然不乐。 韫骁愕然一怔,忽然间明白了她真正烦恼的是什么了,她在害伯回京之後两人的关系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也可能会失去一部分的自由,或者会有家人和朋友介入,影响他们已经幸福甜蜜的关系。 「宝日,听我说,不管到哪里,我都不会想再当回你的骁大哥。你放心,一回京,我立刻便向你阿玛提亲,请求他将你嫁给我。」他捧起她担忧的小脸,认真给她承诺。 宝日咬著唇,好半天才点头同意。她之所以这么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从前的韫骁实在太会掩饰情绪,是个冷静、沈稳、内敛、顾全大局的人,所以他深爱她的心情,才会一直没有人看得出来。 而这回离京之後,无所顾忌对她表达爱意的韫骁有了多种她从未见过的面貌,偶尔见得到他那股成熟男人闲适的魅力,偶尔又会看见他孩子气的模样,令她万分倾心著迷,她喜欢这样的韫骁,一点也不希望他变回从前那个样子。 「你说的喔,回京之後立刻来我家提亲,立刻喔!」她不放心的强调。 「好,立刻。」他重重允诺。 「你如果爽约,当心我这辈子……」 「都不再理我是吗?」他替她接下去说。 宝日笑倒在他怀里。 宝日在「宛来镇」才刚养好了病,百凤和百猊就浩浩荡荡来接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百凤交抱双臂,微眯著眼审视韫骁和宝日两个人,隐约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 「没怎么样呀,我的病已经好了,不用担心。」宝日亲昵地挽著韫骁的手臂,笑吟吟地说。 百猊也观察到韫骁和宝日之间关系的改变,从前宝日也常拉著韫骁的手,但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把柔软的胸脯压在韫骁的手臂上,而这两个人对这种亲密的举止表现得十分自然,可以想见,他们之间已有了赊矩的关系。 「你们两个在一起了?」百猊挑高了眉问。 「七哥,你怎么知道?」宝日诧异极了。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吗?」百凤大笑。 「朝中有事没有?」韫骁淡淡一笑,移开话题。 「我看你这阵子沈醉在温柔乡,恐怕连皇宫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吧?」百猊笑著调侃。 「韫骁,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会做出诱拐我妹的事情。」百凤哼笑,要不是知己好友,他拳头早就挥出去了。 「六哥,干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诱拐,韫骁根本没有诱拐我!」宝日站出来替情人出头。 「韫骁!」百凤和百况异口同声喊。「怎么,什么时候改的口?」 「我爱怎么叫是我的事,要你们罗嗉!」她俏脸一红,羞怯地转开。 「好了,既然你们都看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回京之後,我会亲自到府上对令妹提亲。」韫骁忍不住笑说。 「你自己的亲事都没有解决,怎么来我们家提亲?」百凤摇头低叹。 「是啊,要不是我们把宝日失踪的事情压下来,我们东亲王府早和你们承亲王府闹翻了。」百况接口。 「六哥、七哥,你们怎么把这件事情压下来的?」宝日很好奇。 「我们说你到科尔沁的大姊家散心了,并没有把你的失踪和韫骁扯在一起。」百凤说。 「亏你们想得出来!」宝日拍著手笑。 「笑什么,我们每天忙著找你,累得都快疯了,你还笑得出来!」百猊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瓜。 「对不起嘛!那现在怎么办?」她摸了摸被百猊敲痛的头。 「还能怎么办,我们两个先把你接走,过两天韫骁再自行回京,反正你们两个得错开来,不能一道回去。」百凤摊了摊手说。 「什么啊!」宝日不情不愿地嘟起嘴,因为前後这么算起来,她至少得六天看不到韫骁。 「宝日,」韫骁把她牵到一旁,柔声对她说。「你先跟百凤和百猊回去,等我回京之後,立刻会到东王府看你。」 「立刻喔,立刻。」她抬起纤纤玉指轻点他的鼻尖。 「会啦,你们先走。」他笑著把宝日推到百凤和百猊身边。 「记得想我。」她踮起脚尖,红唇在他耳畔轻喃。 「没看见你的时候,我会看著你给我的荷包想你。」他在她颊畔飞快吻啄了一下。 宝日甜甜地笑开了。她知道,那个她绣给他的荷包,他都珍藏在怀里。 「好了,快点走好吗?反正几天後就又见面了,别这么拖拖拉拉的。」百凤把宝日一把抱上马车。 「喂,你是怎么让我妹忘记韫麒的?」百猊用手肘撞了韫骁一下。 「凭我的魅力吧。」韫骁挑眉耸肩。 「哇,那地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魅力?」百猊斜睨他一眼。 「这就是我弄不明白的地方了。」韫骁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弄清楚这个谜。」 第八章 宝日一回到东王府,整座王府顿时欢天喜地热闹起来,大夥儿都很高兴,用不著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东福晋一看到爱女回来,便心疼地搂在怀里轻声责备著。 「我的宝日,你怎么偷溜到科尔沁去也没跟额娘说,如此胆大妄为,你可知道额娘有多担心吗?」东福晋捧著宝日的脸细细打量。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窝在东福晋的怀里儍笑。 「幸亏你好好的回来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对得起阿玛跟额娘吗?」脸色严峻的东王爷斥骂著。 「阿玛、额娘,对不起,我不回不敢了!」她低下头忏侮。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人家怡亲王府因为什么原因暂时缓下你和韫麒的婚事,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会弄到怀疑人家韫麒不想娶你,还大老远跑到科尔沁治疗什么情伤的地步,你这么做不是存心给咱们王府闹笑话吗?」东王爷敲著桌案,咳声叹气。 「是啊,再不可这么孩子气了,知道吗?这阵子怡福晋和老福晋时常来关心你,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东福晋细声斥责。 其实发生在宝日身上的许多事情,东王爷和福晋完全是被蒙在鼓里,就连宝日曾经为了韫麒不吃不喝,意图寻死的事都毫不知情,上自百凤、百猊,下至马房小厮,统统噤若寒蝉,不敢让爱女心切的东王爷和福晋知道,因此夫妻两人才会认为宝日这么做全是在闹孩子脾气。 「我才不是闹笑话,人家韫麒是真的不想娶我,他不喜欢我!」当宝日说这些话时已没有一丝伤痛,不过是在对双亲阐述事实。 「胡说,这阵子韫麒常来府里走动,也很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东王爷压根儿不信。 「是吗?」真奇怪,现在听到韫麒的名字,她的心湖竟无波无澜。 「是啊,老福晋更是想你呢,总是吩咐我,你要是回来了,就到怡王府陪她说话解闷。」东福晋也笑说。 「好,我知道了。」不管她和韫麒之间怎么样了,她仍然打从心底喜欢老福晋,不会因此而疏远她。 「这回出远门散心也好,瞧你回来以後气色好多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说给额娘听听。」东福晋欣悦地笑望著她。 「也没什么啦!」她想起了韫骁,笑意忍不住逸出红唇。 「笑了不是?还说没什么。」东福晋倾身耳语。「到底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快点说给额娘听!」 宝日怯怯地瞟一眼东王爷,犹豫著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韫骁的事,想来想去,既然迟早都要说,早说晚说都一样,倒不如赶在韫骁前来提亲之前说个清楚,也免得吓坏了两位老人家。 「阿玛、额娘,」她咽了下口水,嗓音微微轻扬。「咱们能不能跟怡王府解除婚约?」 「你说什么?」东王爷和福晋惊愕地喊。 宝日深吸口气,平静地说道:「我想清楚了,我不嫁韫麒了。」 东王爷和福晋无法置信地盯著她看,根本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从小到大,宝日一心一意要嫁的便是韫麒,他们无法想像有一天会从宝日嘴里说出「不嫁韫麒」这句话来。 「宝日,你在跟阿玛、额娘开玩笑吗?」东王爷怀疑得很。 「我是认真的。」她郑重地回答。 「不嫁韫麒,那你想嫁给谁?」东王爷沈下脸色。「别告诉我你在科尔沁看上了什么男人!」 东福晋一脸忧心地望著宝日。 「我是看上了一个男人。」她怯怯地低下头,随即又抬起眼直视双亲,挺直背脊。 「谁?」夫妻俩惊愕地同声喊。 「韫骁。」 「什么!」东王爷拍桌大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以前口口声声喊著要嫁给韫麒,好不容易阿玛和额娘给你攀来了这门亲,现在你又反悔说要嫁给韫骁,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任由你这么三心两意的!」 对东福晋来说,听到宝日想嫁的男人是韫骁,她心中倒有一丝欢悦,他们两人一起长大,韫骁对宝日的体贴和照顾她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如果把宝日交给他,她一定能放心,只是宝日一颗心全在韫麒身上,她虽然觉得不能得韫骁为婿是件很惋惜的事,但也只能帮著宝日遂她所愿。 「宝日,你不是都把韫骁当成大哥哥的吗?为什么会突然想嫁给他?」如今宝日突然间改变心意,令她大感困惑,不管怎样,都得问问清楚才行。 「因为我爱上他了。」她清脆地说。 「胡闹!一会儿爱这个,一会儿爱那个,你简直是胡闹!」东王爷气得重声咆哮。「咱们跟怡王府的婚约早就谈定了,现在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你是想咱们跟怡王府因此撕破脸吗?」 「那你们去问问韫麒,他是不是也根本不想娶我?」宝日跳起来喊。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福晋听得头都昏了。「你们一开始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他不想娶你,你又不想嫁他了?」 「既然我们彼此都不爱对方,那就用不著成这个亲了呀!」宝日接著喊。 「来人哪,把六爷、七爷给我叫过来!」东王爷大声一吼,下人们纷纷惊慌地忙不迭连声叫喊六、七爷。 当东亲王府为了宝日想退婚的事开堂夜审时,城西的承亲王府也因为失踪多日的韫骁刚回来就表明要娶宝日这件事而吵得天翻地覆。 「宝日格格和韫麒的婚事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你要去提亲,是准备让阿玛一口气把两府都得罪了吗?不,不只怡、东两府,我连大学士明大人那里也难以交代呀!」承亲王愈想愈惊慌,不断地在屋内徘徊。 「韫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承福晋也气急败坏地骂起来。「替你挑选的你不要,问你喜欢谁你也从不说,偏偏等人家怡亲王府订下了宝日格格,你才说要提亲,这不是分明让你阿玛为难吗?」 韫骁快马加鞭赶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风尘仆仆地上了战场,刚说完「要上东王府提亲」一句,双亲便狠狠杀将过来。 「韫骁,你这个性是怎么一回事?人家到了二十七岁的年纪,早已经妻妾成群了,你怎么连娶个妻子都这么费事啊,存心想累死你阿玛吗?」承亲王愤愤地一跺脚。 承福晋也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娘把你的模样生得也够俊的,你从小到大也都很乖巧,没什么事情可让额娘躁心的,怎么大了以後,额娘反要为了你的亲事累得焦头烂额?柔嫣有什么不好,你却偏要去抢人家怡亲王府订下的人?」 「柔嫣是没有什么不好,可惜我无法喜欢她。」韫骁伸直长腿,疲累地一叹。 「人家是明大人的女儿,背景、环境不差,人也生得漂亮,性情又温柔,为什么你不喜欢?」承亲王实在受下了儿子的怪毛病。 「我喜欢的人是宝日,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这辈子都不会改变,除了宝日,我不会娶任何女人当我的福晋。」他实在懒得再招架,只想赶快洗个热水澡然後睡觉去。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的婚事都成定局了!」承福晋无奈地说。 「阿玛、额娘,你们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不用阿玛费心。」他起身,决定结束这场战事。 「你用不著处理,这件事从今以後都不许再提了,你只能娶柔嫣,别的念头都别妄想!」承亲王果决地命令。 「阿玛,我一定要娶宝日,无论如何一定要。」韫骁坚定地说完,转过身自顾自的定出厅堂。 「韫骁!你给我回来!韫骁——」 承亲王指著韫骁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韫骁不再理会,因为他必须养精蓄锐,等明天另一场仗开打。 「王爷,请将宝日嫁给晚辈。」 韫骁天一亮,便单枪匹马来到东亲王府,面见东亲王和福晋。 「韫骁,你不该提出这种要求让我们为难。」东王爷板著一张脸,没给他好脸色。 「晚辈明白。」韫骁恭谨地说。「如果怡王府退了这门亲事,晚辈恳求王爷、福晋将宝日嫁给我。」 东亲王和福晋若有所思地对望一眼,昨夜他们找来百凤和百猊询问过此事,从他们口中得知韫麒确实一直都有退婚的念头,不过由於老福晋坚决不同意,韫麒也不敢违逆老奶奶的意思,加上戴著热孝,所以和宝日的婚事就这么不情不愿的搁置了下来。 「如果怡王府老福晋不肯同意退婚,坚持要宝日当她的孙媳妇,那事情可就难办了。」东王爷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是啊,韫骁,我和王爷从小看著你长大,都很喜欢你的才气和品性,如果宝日嫁给你,我们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但是麻烦就出在你提亲提得太晚了。」东福晋诚挚地说道。 「一开始,晚辈知道宝日喜欢韫麒,便没有争夺之心,当我知道韫麒另有所爱时,才决定要赢得宝日的心,虽然这一切都太晚了一点,但是晚辈会尽最大的努力,希望照顾宝日一辈子。」 韫骁一番真情挚意,让东亲王和福晋听了动容,私底下,他们也曾见过韫麒和宝日的相处,但韫骁眸中深重的情意,却是他们不曾在韫麒眼中看过的。 「如果老福晋肯退婚,我们自然不会阻挡你跟宝日成亲。」东亲王郑重而严肃地说。 「多谢王爷、福晋成全。」韫骁躬身行礼,心中狂喜不已。 「韫骁,你来了!」 宝日刚起床,便听说韫骁来访,兴奋地随意梳洗一下就飞奔到前厅来,一看见韫骁,欣喜若狂地飞扑到他怀里。 「来得快不快?」分别数日,他脸上难掩重逢後的喜悦。 「还算快。」她满意地圈抱住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咳咳!」东亲王重咳了两声。「看清楚这儿是什么地方,这么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韫骁随即松开宝日,宝日抿著嘴偷笑,目光仍肆无忌惮地痴看著他。 「一会儿到我房里,我有好多话对你说。」她旁若无人的靠在他肩上,甜蜜地笑著。 两人眉目传情,根本没看见东亲王和福晋两张目瞪口呆的脸。 就在此时,一名仆役匆匆奔进来,大声禀报。 「启禀王爷、福晋,怡王府老福晋、怡福晋和毅亲王一同来访。」 「什么!怎么突然来了!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东王爷和福晋闻言惊跳起来,赶忙走出厅堂迎接。 韫骁深深看著略显不安的宝日,给她一个鼓励的笑,牵起她的手一同走出去。 「听说宝日回来了,怎么没去瞧瞧我老人家呀?」老福晋笑吟吟地缓步徐行而来,韫麒则在一旁搀扶著。 「老福晋吉祥!」宝日连忙上前屈膝行礼,行礼完後便悄悄退回韫骁身边。 「宝日,怎么几日不见就生分了?过来呀,韫麒在这儿。」老福晋亲热地招喊她。 宝日淡淡看了韫麒一眼,韫麒无奈地朝她耸耸肩。 「老祖宗,我站这儿就行了。」她不由自主地往韫骁靠近一步。 「你们两个怎么了?拌嘴了吗?」老福晋觉著不对劲,往常宝日只要看见韫麒,自然就会靠在他的身边,而今天的宝臼却冷淡得反常。 「老祖宗,这些孩子打小一块儿玩闹到大,偶尔拌个嘴也没什么的,这外头风大,老祖宗请进屋来坐坐。」东王爷和福晋紧张得背脊发凉,赶忙延客人屋,避免尴尬。 韫麒扶著老福晋进屋,一行人随後。 「我今天可是专程来看宝日的,宝日别闹别扭了,快过来陪……」老福晋转身刚要坐下,就看见韫骁和宝日的手指勾牵著,她惊愕不已,气恼地直指韫骁,怒声谴责。「韫骁,你在做什么!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韫骁和宝日倏地分开手,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东王爷和福晋也吓白了脸,韫麒则是满脸无奈地闭眸一叹。 「老福晋……」韫骁待要解释,就被韫麒伸手制止。 「奶奶,孙儿跟您提过无数次退婚的要求,可是您偏偏不答应,现在韫骁和宝日两情相悦,却因为我的从中阻碍而不能成婚,说起来是孙儿对不起他们。」韫麒神色平静地说。 「什么两情相悦!奶奶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宝日喜欢的人是谁都看不出来,你这是什么毛病,老婆快被人拐走了,你还帮著人家说话!」老福晋气得猛敲拐杖。 「老祖宗,我以前是喜欢韫麒,但我现在爱的人是韫骁,我想嫁给韫骁。」宝日鼓足了勇气喊。 「什么?宝日,你说什么?」老福晋大受打击,不肯相信地看著宝日。「你从前不是这么对老祖宗说的,你怎么会变了呢?告诉老祖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老祖宗会为你作主。」 看著老福晋受伤震愕的神情,宝日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祖宗,对不起……」她像小女孩似的啜泣著。「我跟辍麒没有缘分,请老祖宗答应退掉这门亲事……」 「不可能!」老福晋指著韫骁大骂。「韫骁,定是你横刀夺爱,满京城谁人不知宝日是我的孙媳妇,你居然还胆敢来抢,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奶奶,不是这样,韫骁没有抢,是孙儿自己不想娶宝日。」韫麒急急插口。 「你住口,婚姻大事全凭长辈作主!」老福晋怒瞪著韫麒,气得两手发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把宝日给我娶进门来!」 「老祖宗……」宝日泣喊。 「老福晋息怒、千万息怒……」东王爷和福晋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会儿百凤和百猊闻讯也赶来了,一冲进来,还没弄清楚这片混乱的状况,随即又听见仆人大声传报——「承亲王、承福晋驾到!」 韫骁倒怞一口气,无法想像这时候阿玛和额娘会添出什么乱来。 「来得正好,我倒要看看承亲王要如何向我交代!」老福晋怒哼一声。 承亲王和福晋风一般地闯进来,他们没料到怡王府的老福晋也在场,怔了怔,连忙躬身行礼。 「老福晋吉祥!」 「我此刻可是一点也不吉祥!」老福晋没好气地哼了哼。 承亲王和福晋惴惴不安地对看一眼,发现所有的视线全都拢聚在他们两人身上,一看到韫骁,猛然惊觉,想必他们夫妻俩来得太晚了。 「韫骁,你……你难道真的……」承亲王脸色发青,胸腔急远起伏著。 「阿玛,我要娶宝日的心意向来都是真的。」韫骁抬起不颚,沈稳地应付这场苦战。 「老福晋,您别理会韫骁的胡言乱语,这孩子实在太不知轻重了。」承福晋惶恐不已。 「承福晋,韫骁深爱宝日,一心一意想娶宝日为妻,怎能说他是胡言乱语?」韫麒忍不住插口。 韫骁和宝日感激地朝韫麒瞥去一眼。 「韫麒,你给我闭嘴。」老福晋怒拍扶手。 「我也觉得奇怪,韫麒既然不想娶宝日,你们为什么非要逼著他娶宝日不可?」百凤不以为然地轻哼。 「百凤,这里有你这个小辈说话的余地吗?」东王爷怒斥。 「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婚事不能退?为什么不许韫骁娶宝日?总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吧!」百猊也加入战局。 老福晋、承亲王和承福晋的脸上,掠过一抹尴尬复杂的神情。 「不就是为了面子吗?」韫麒冷冷一笑。 老福晋一听,恼羞成怒,怡福晋见老太大气得面色发白,吓慌了,连忙扯著韫麒的袖子要他别再多话。 韫麒的眼神始终空空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 就在东福晋和承福晋极力安抚老太太时,外头又急匆匆的跑进一名仆役来报——「启禀王爷、福晋,明大人有事求见!」 众人一听大学士明临也来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糟了,莫非明大人也听到了风声,特地跑来这儿兴师问罪?」最著慌的莫过於承亲王和承福晋了。 宝日远远看见明大人带著夫人和柔嫣疾步走来,看见柔嫣的一刹那,她忽然有了强烈的罪恶感,悄悄地躲到韫骁身後,不敢抬头看柔嫣一眼,却仍可以感觉到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目光。 「承王爷,咱们就开门见山的说吧,韫骁和柔嫣的亲事究竟还算不算数?」明大人一来,劈头就声色俱厉地质问。 「这……这个……这件事能不能回我府上再谈?」承亲王面色尴尬至极,这场面混乱得令他方寸大乱,因为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得罪人。 「今日一早,我得知韫骁已经回来,特地到贵府拜访,想不到会听见贵府侍卫谈论韫骁前来东王府提亲的事,承王爷,既然大家都在场,何不就在这儿谈个清楚明白。」当明大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此刻压抑的愠怒。 「报骁,你和明大人的千金仍有婚约,为什么还敢来提亲?」东王爷不悦地斥责。 「这桩婚事并非出自我的意愿,全是由长辈决定的、晚辈已一再推拒过,只可惜,我们这些生在王府的阿哥、格格们,并没有选择良配佳偶的权利。」韫骁无视於长辈们凝聚在他身上的谴责眼神,迳自泰然自若的回答。 而他的答覆却赢来百凤、百猊和认麒激赏的目光。 「身为贵族子弟,婚姻免不了就是家族与家族势力的结合,当然就得顾全大局,韫骁,你明白这个道理,却为何任性妄为?」老福晋冷冷训斥。 「东亲王府和承亲王府,两府势力的结合并无不安,韫骁和宝日也算门当户对不是吗?」韫麒淡淡一笑。 老福晋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东王爷和承亲王交换了眼神,有默契的选择沈默,以不变应万变。 倒是柔嫣沈不住气了,她冲向韫骁,把宝日从他身後扯出来。 「为什么躲我?」柔嫣颤声质问。 「柔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被自责感压得好难受,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试图想去挽她的手。 「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柔嫣狠狠挥开她的触碰。「你既然想自己嫁给韫骁,当初就不该把我跟他撮合在一起,然後现在再来把他抢走,你说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不会存心背叛你,可是……当我发现原来我是爱著韫骁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真的,柔嫣,我不是存心要背叛你的!」她颤栗地哭喊,心虚得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就算你哭死了我也不会难受,宝日,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柔嫣的语调尖锐高扬,嘶喊完便掉转身,疾步奔出王府。 明夫人惊诧地去追爱女,而明大人则满脸凝重地瞪视著宝日。 宝日望著柔嫣的背影痛哭失声,她们曾经是很亲密的好朋友,她不想失去柔嫣,可是却也清楚明白她确实已经失去她了。 「柔嫣,你生病啦!」 「嗯,我不能出去,可定我好想吃糖葫芦。」 「那我去买给你吃。」 她买了一串很长很长的糖葫芦,怕被柔嫣她娘看见,便悄悄藏在怀里带去给柔嫣,当她兴冲冲地把糖葫芦从怀里拿出来时,裹在枣子外头的糖衣早就化去了,沾了她一身黏乎乎的糖水。 两人抱著哈哈大笑起来,一块儿把没有糖衣的酸涩枣子给吃掉。 那年,两人十四岁,好天真烂漫的时光。 以後再也回不来了。 她再也无法介意旁人的目光,无法抑止地哭泣著。 韫骁不知该如何安慰宝日,深刻感觉得到她无法言说的痛苦,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揽抱入怀,让她靠在他怀中尽情地痛哭一场。 看著两人紧紧相拥,大厅蓦然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心思各异,全都陷入一种矛盾的思绪里。 尾声 怡王府老福晋点头同意退婚了。 但是宝日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快乐,她把自己的婚事搁下来,从此绝口不提,即使身边所有的人都求著她,要她尽快与韫骁完婚,她都不肯点头同意,只随意收拾几件重要的衣物,便到承亲王府住了下来,她不要婚礼、不要嫁衣、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肯要。 大家都知道,柔嫣对她的恨意是她心头的一块伤疤,她开始对嫁给韫骁产生了恐惧,她开始害怕看见艳红的嫁衣,即便柔嫣後来另觅良缘,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她心中的伤疤却始终不能痊愈。 「她快乐吗?」 宝日藏身在石柱後,偷偷望著柔嫣的家,不放心地问站在她身後的韫骁。 「应该快乐吧,你看她抱著孩子的模样,笑得很满足。」韫骁叹口气,回答了不下百次这个问题。 而宝日总是不相信他的话。 「我觉得她不快乐,抱著孩子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可是她的眼睛有时候没有笑。」她看得出来,她就是知道自己看得出来。 「你不要罪恶感太深了,柔嫣已经开始过她的人生,你也要试著去过自己的人生,不要每天过得患得患失,你会把自己弄病的。」他真的很心疼宝日总是被背叛柔嫣的罪恶感压得透不过气来,好像柔嫣幸福快乐了,她才有那个权利去享受幸福快乐。 「我知道、我知道。」她转身抱住他的腰,刻意绽出一朵灿烂的笑。「我不会把自己弄病的,你放心。」 「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了?你每隔几天就要来偷看柔嫣,事情都过了一年多了,你还是无法释怀。」看她这样折磨自己,他比谁都难受。 宝日靠在他怀里,思绪缥缈,流向远方。 「韫骁,我很想念你掳我出府的那段日子,很想念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这辈子还能拥有那种幸福吗?」 「当然能。」他爱怜地拥紧她。 宝日笑了笑,她知道韫骁永远用笃定的语气给她建立信心。 「宝日,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他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我怀孕了?」宝日蓦然仰起头,惊愕地喊出声。「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怀孕了吗?」 「我问你,上回你的月事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回……」她扳著手指算,算了半天也算不出来。 「你上回月事来的时候碰巧遇上中秋,还记得吗?」他轻笑。 宝日想起来了,中秋那夜,韫骁喝得微醺,缠著要了她一整夜,却因为她月事来的缘故,把被褥弄得一场糊涂。 而接下来的三个月当中,她的月事确实没有再来过。 「我真的怀孕了?」她的手压在心口,感觉到胸腔沸腾的情绪。 「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我们的婚礼就一定要办。」 「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呀!」她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我们的孩于生下来是要承袭我的爵位,我不能让你无名无分。」他捧起她的脸,逼她同意。 宝日咬著唇,默然不语。 「宝日,看著我,答应我。」他蹙眉凝视她。 「不要逼我好不好?」她激动了起来。「我们能不能别在世俗上面钻牛角尖?能不能像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那样,不在意身在何方,不在意时光,不在意人人怎么看我们,什么都不要在意好不好?」 「好,你平静下来,不要激动。」他柔声安抚她。 宝日证实怀孕了,受孕约有两个月余。 她专心待产,而韫骁也不再对她提起有关婚礼的事情。 不过对承亲王和承福晋而言,承亲王府的长孙出世代表的意义极为重大,王爷和福晋怎么可能不给宝日任何名分。偏偏宝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管任何人轮番对宝日进行劝说开解,她就是充耳不闻,专心一意地等待孩子出世。 大雪纷飞的一个早晨,有人送来了一只精致的木盒。 宝日好奇地打开来,映入眼中的竟是一件艳亮华美的新嫁衣,盒中还有一张纸笺—— 宝日,这件嫁衣是我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穿上它嫁给韫骁吧,我说永远不原谅你是为了气你的,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下次来看我时,不要再躲在石柱後面,进来陪我喝杯茶吧。 柔嫣 宝日的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将嫁衣拉取出来。 嫁衣上绣的是一幅百子图,她轻抚著红绸上用各色彩线绣成的小娃娃,有翻筋斗的、有踢毽子的、有放爆竹的,还有摘花戏雀的,她颤抖地抚著熠熠发亮的小娃娃,眼泪纷纷坠落,直到泪水浸透她的衣袖。 一种纡解的快乐和幸福,自心底缓缓升起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