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上天》 楔子 羽绒般的雪花漫天纷飞着,将天地素裹。 白茫茫的大地上走着一长列的离乡灾民,一个挨着一个,在雪地上艰难地缓缓前行。陡然间,藏匿在林间的一伙盗贼鬼魅似地冲出来袭击灾民,老老少少的灾民悉数倒地,盗贼掠夺到的战利品仅有一条细细的金手链,遂扬长而去。 纯白的雪地上溅染了殷红的鲜血,但是很快的,新飘落的雪花便将惊心动魄的血迹慢慢掩盖住。 大地仍是一片洁净的雪白,彷佛方才的杀戮不曾发生过。 这一年是清嘉庆二年的冬天,大清国运由盛渐渐转衰了。 连年的天灾人祸,使得民不聊生,许许多多的各省灾民全向天子脚下的富裕皇城涌去,寻求一线生机,然而这一年的北京城,却在一夜之间冻死了近万名灾民,显然极欲求生的灾民并未能如愿活下来。 当京城内外寺庙与道观忙着收埋尸首、超渡亡魂时,当夜大小寺庙中的「天王殿」闯进一道白影,盗走多闻天王宝幡上的一百零八颗天界明珠! 镇守的明珠被盗走了,广目天尊像手中的恶龙察觉到镇守的力量消失,率先脱逃。持国天尊像怀抱内的琵琶见赤龙脱走,也不甘寂寞,顽皮地化成人形,溜到人间玩乐去。 「天王殿」内熠熠宝光顿失,惊动了暗夜中的邪鬼们,东方一股强烈的黑气冲出湖心,窜入城中,夺走握在增长天尊像手中的宝剑。 整座皇城顿时黑气弥漫,遮盖了日月星辰。 次日,所有大小的寺庙中,由四大天王尊像手持的护国法器全部凭空消失的异象,迅速传遍了京城,造成百姓极度恐慌。 佛教有四大神将,各坐镇一方世界,守护三十三天,九山八海,祈求茫茫红尘,千秋万世风调雨顺。 东方持国天王,名多罗咤,手持琵琶。因其有听觉之毒,凡是被-听闻到声音者,必受伤害,为不伤人故,手弹琵琶避听音声也。所持琵琶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调」。 南方增长天王,名毗琉璃,横眉怒目,神态冰冷,百鬼见之皆惊,其威力在触觉,故手持出鞘宝剑,使人不能近身。所持宝剑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风」。 西方广目天王,名毗留博叉,手缠一赤龙,为诸龙之王,由于前额有一目,故称广目天,能以净天眼观察世界,护持-浮提众生。因其能镇伏龙王,故手绕赤龙为风调雨顺中之「顺」。 北方多闻天王,名毗沙门,手持宝幡,用以制伏魔众,统治诸夜叉。手持宝幡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雨」。 如今,持国天手持的琵琶、增长天手握的宝剑、广目天手绕的龙和多闻天手持的宝幡都消失不见了,是否意味着护世四天王不再护持国家「风调雨顺」? 百姓奔相走告此一异象,议论纷纷,恐怖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流窜在北京城里,挑起满城百姓畏怯的颤抖。 全城寺庙中数以千计的法器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消失的?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得不到答案。 因此人们都相信这是「天谴」,是不祥的灾兆。 第一章 这是一条通往城郊的曲折山道。 无梦手中拎着一袋药草,慢慢走在满是碎石子的小路上。 十几步路的前方走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走得很慢,有时候会停住,抬头仰望从苍郁林间撒下来的天光日影,经过一块石碑时,又停下来看上许久,一路上走走停停,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无梦。 出城时,这年轻男子就一直走在她的前面,想起安嬷嬷再三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且不可与男子说话并行的话,所以一路上她都很谨慎地与那年轻男子保持一段距离,但是那男子似乎只是出门散步,看起来漫无目的,而无梦却是要赶着把买来的药草带回去给安嬷嬷煎熬,因此那男子走得愈慢,她的心就愈急。 那男子又停下来了,这会儿吸引他的是一丛开得烂漫无比的野花。 这条山道是无梦每回进城的必经之路,吸引那男子目光的石碑和野花,她不知经过了千百次,可没有一次停下来仔细看过或是欣赏过。 反正那碑文上头写什么她也看不懂,那些野花在这条山道上开得到处都是,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些她觉得没什么的东西,那男子却感兴趣得很,她猜想那男子大概不是本地人,而且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连忙将身子闪到道旁,看见一匹高头大马在山道上疾驰着,正朝她和那名年轻男子狂冲而来。 「闪开点儿!」驾马的官差急喝着。 无梦几乎将身子贴到路旁的树干,一阵狂风扫面,马蹄扬起的碎石溅到她脸上,她疼得转过头去,意外看见前面那男子竟然不动不闪,仍静静伫立在山道中央。 「前面的快闪开!」官差狂喊。 蹄声震耳,照理那男子早该听见并闪开了才是,可他却恍若未闻,驾马的官差速度丝毫未减,直到马蹄就要踢倒那男子的前一刻才意识到不对劲,但连忙要拉转马头时已经来不及了。无梦震愕地看见那匹大马像团乌云压向那名男子,铁蹄在他身上凌乱地踩过去! 无梦大为惊骇,手心全是冷汗,胃像被人紧紧掐住,一阵阵痉挛。 「你找死啊!为什么不躲开?误了军情,你就是有十颗头颅也担待不起!」官差一面控制着受惊的马儿,一面对着倒卧在地的男子破口大骂。 那男子从地上极缓慢地坐起来,官差判断他没死,或许只是受了皮肉伤,便抛下一袋银两,连下马探看他的伤势都没有,旋即转过马头,呼啸离去。 无梦抬起虚软的双腿,朝那男子快步跑过去。 「喂,你怎样了?有事没有?」她声音发颤着。 那男子低垂着头,一手-住嘴,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没有半点回应。 「喂,你怎么样了?你──」无梦突然顿住,看见那男子蓦地呕出鲜血来,一股,又一股,从他的指缝间急速涌出。 「啊!」她惊呼,扶住他往后仰倒的身体。「你伤得很重啊!」 男子艰难地微张开眼,恍惚迷离地看着她,然后,闭上眼陷入昏迷。 「喂,你别昏过去呀!告诉我你住什么地方?你是谁?」无梦心急如焚地轻拍他苍白失血的脸。 那男子全无反应,紧闭的双眸似乎再也睁不开了。 「别开玩笑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人死在我面前过,你别吓我啊!」无梦吓得手足无措,慌乱地站起身,左顾右盼,可是望了半天,也没见山道上来个路人。 怎么办好?将他带回「育婴堂」是绝不可行的,「育婴堂」里全是女孩儿,把一个年轻男子带回去未免不妥,而且「育婴堂」位在城郊偏僻的地方,要找个大夫也不容易,所以只能把他往城里送了。 可是他身材高大,至少高出她一个头,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怎么样才能搬得动他? 看着男子的脸色愈来愈青白,无梦知道再不快点送他就医,照他嘴角溢血的速度,他一定必死无疑了。 她决定不守在原地空等,立即捡起官差丢下的银袋系在腰间,弯身将那男子拉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巨石般的重量让她用尽全部的气力,才终于能扛着他站起来往前勉强拖行。 男子的嘴就靠在她的肩头,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襟,像一朵凄美的红花在慢慢地绽放。 才走了十多步,她的力气就用尽了,整个人被男子重重地压垮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筋疲力竭地喘息着,感觉到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又湿又热地滑过她的颈际,滴在她面前的碎石地上,但贴在她背上的胸膛却似乎愈来愈冷,彷佛生命正在悄悄流失中。 无梦费力地从他身下爬出来,看着他苍白却出奇俊俏的面孔,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难忍的悲伤。 一个青春正盛的少年,难道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喂,你别死啊──」她忍不住伤心地落下泪来,轻轻握住他泛凉的手。 你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也一定想不到在死之前陪在身边的不是最爱的亲人,而会是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女吧?我想救你,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无梦惶然无助地握着他的手。他是一个陌生人,她其实可以什么都不要管的,安嬷嬷病着,她应该快点带着药包回「育婴堂」去,否则肯定会被冯姑姑骂惨,她不该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呀! 可是……要她放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躺在这里等死,她实在于心不忍。好歹也要帮他找到家人吧,否则他岂非太可怜了? 远处隐约传来达达达的蹄声,无梦讶然抬起头,看见一辆乌篷车缓缓行来,她欣喜若狂,急忙跳起身拦下乌篷车。 「老伯,求求您帮个忙,这人被马踩伤了,伤得很重,能不能帮我送他到城里看大夫?」她恳求着赶驴车的老头子。 老头子探出头打量着地上的男子。 「哎呀,吐那么多血呀!那得快着点儿,否则小命不保了。」 无梦开心得呼喊着菩萨保佑,赶忙帮老头子把那男子扛进篷车内,自己也一起跟着坐上车。 「小姑娘,他是-什么人?」老头子一边赶驴一边问。 「我不认识他,刚才见他被马撞上了,伤重成这样,总不能见死不救。」她伸手探探男子的鼻息,很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断气。 「小姑娘心眼好,好人会有好报的!」老头子边赶着驴边笑说。 无梦半点也笑不出来,她紧盯着男子青白的脸色,双手仍紧握着他的,担忧得胃隐隐在怞疼。 喂!你可要撑着点儿,让姑娘我累了这大半天,还被你的血毁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执意去向阎王爷报到,看我饶不饶你! 她在心里对那男子说着,那男子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倒像是听见了她的话似的。 还好进城的这段路不很长,很快的,乌篷车就将他们带到了「同安堂」药铺前停下。 就在无梦和老头子手忙脚乱地把男子搬下车时,忽然听见街旁有人大声嚷嚷着──「少爷!那是少爷!快过来!找到少爷了!少爷在这儿!」 不一会儿,十几名家仆没命地冲过来,一看见伤重昏迷的男子,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这么多血呀?少爷怎么了?」一名家仆怒声质问无梦。 「他是被马踩伤的。」她简单说明。 「被马踩伤?为什么会被马踩伤?」 「因为一个官差在赶路,那官差一直喊闪开、闪开,可是他却闪都不闪,所以才会被马直接撞上。他如果早点闪开,也就不会这样了。」 「对一个听不见的人喊闪开有什么屁用!」 无梦愕然怔住。听不见的人?! 「先别废话这些了!快把少爷送回府去比较要紧!」 「老头儿,这些银子给你,就当你把这乌篷车卖给我们了!」一袋银两不容分说地丢进老头子的怀里。 「快着点儿!少爷失了这么多血,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可都要完蛋了!」 十多名家仆急匆匆地将那男人安置好,由两名家仆飞快地扬鞭赶着篷车离去,其他的家仆则尾随在后。 无梦呆呆地望着渐渐远去的篷车出神。 一切恢复平静。 「咦?有这么多银子,足够买两辆篷车跟几匹好马了,果然好心有好报呀!」老头子满意地收好银袋。「小姑娘,托-的福,让我赚了不少吃酒的钱,今天不办货了,要不要跟我到『天喜楼』吃酒去?」 无梦恍恍然地摇头,忽然记起系在腰间的银袋,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还给那男人,好让他医病用,不过转念一想,看那男人家境似乎不错,光仆役就有十来个,大概也不太需要这袋银子了。 「小姑娘不去,那好吧,老头子我自个儿享受去喽!」那老头儿说罢,哼着曲晃悠悠地离开。 原来他听不见,所以才会没听见马蹄声。这个方才得知的事实凝住了无梦的思绪,她迟钝呆滞地站了许久许久,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看见从肩头到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迹已经干凝了,鼻端嗅到淡淡的腥甜气味。 吐了那么多血,内伤一定很重,他能活吗? 他是她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个耳朵听不见的人,她也才知道原来一个听不见声音的人单独在外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想着自己刚刚经历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关头,她的心就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他能不能活得下来? 如果不能,她宁愿永远不要知道答案。 ***bb***bb***bb*** 夕阳西下北京城郊「育婴堂」 「无梦,-可回来了!让-进城给安嬷嬷买个药,-是野到哪儿去了,弄到天黑了才回来!」 无梦一进门,就听见冯姑姑扯着喉咙开骂。 她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回话,把药袋往桌上一扔,乏力地往后院走去。 「无梦,我在跟-说话-没听见吗?」冯姑姑拉长了脸,一把扯住无梦的胳臂,把她整个人拉转了过来。「哎哟,-衣服上沾了什么东西?黑乌乌的,-给我说清楚,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救了人一命。」她慢吞吞地说。那人活不活得成她也不知道,但她用尽全力救他是真的。 「什么?-身上那不是血吧?!」冯姑姑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沾了血的衣裳可是洗不干净的!我的大姑娘,-到底救了什么人?白白糟蹋-那身好衣裳了!」 无梦翻了翻白眼。呵,这身缝补了无数次的衣裳是好衣裳? 「那人我不认识,不过还好有赏钱喔!」她想起官差丢下的银袋还系在她腰里,便扯下来塞给冯姑姑,反正那男人家里看起来似乎满有钱的,这袋银子就当是她的赏银吧! 「还好有赏钱,要不然谁来赔-这身好衣裳!」冯姑姑打开银袋瞧一眼,顿时眼睛一亮。「不错嘛,够咱们『育婴堂』一个月的饭菜钱了-怎么没问问那是什么人?说不定以后咱们有难还得靠人家接济呢!」 「说的好听,是要我藉救命恩人的身分去向人家勒索吧?」无梦嘀咕着。 「-说什么?」冯姑姑没听清。 「没什么。」 「快去把身子洗洗干净,顺便把丫头们统统叫出来吃饭了。」冯姑姑把银袋收进怀里,浑身透着欣喜。 无梦感到后悔,她应该把银袋先交给安嬷嬷的。 进后院前,她先绕过去瞧瞧安嬷嬷。安嬷嬷睡着了,呼吸低沈急促,不时夹着几声暗咳,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心酸的泪水。 安嬷嬷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十八年前,她的丈夫病死,独生女又嫁到遥远的南方,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守着京里一幢大房子生活着。 有天,她在河岸边看见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婴,上前察看发现尚存一息,心中怜悯疼惜不已,便把女婴救了回来,取名无梦,后来又捡到和无梦相同命运的晨星,她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民间有着可怕的溺女恶习。因为贫困人家生计不好维持,加上社会风气重陪嫁,女孩儿若没有丰厚象样的嫁妆,到了婆家便会被瞧不起,甚至还要受公婆、妯娌、小姑的气,为了女儿不受苦,不破费办嫁妆都不行,所以与其到那时候破产陪嫁,倒不如一生下女儿就忍痛溺毙,不养活算了。 见溺女陋习渐成风气,安嬷嬷便捐了全部家产创建了这间「育婴堂」,把所有贫困人家不要的女婴收到「育婴堂」里养起来,接着请来新寡的冯姑姑帮忙照顾孩子,自己则四处奔走请求大户员外捐钱,就这样一直将「育婴堂」维持到现在。 但是一个月前,安嬷嬷忽然染上了肺病,就这样一病不起,吃药也不见成效。王大夫告诉无梦,安嬷嬷的病恐怕好不了了。 无梦心很痛,看见安嬷嬷逐渐消瘦蜡黄的脸,她的心更痛。 今天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几乎死在她眼前,她都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要是最爱的安嬷嬷离开了人世,她不知道自己会难过到怎样的地步? 「无梦,-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让冯姑姑骂惨了吧?」 她怅然发呆时,看见圆润丰满的晨星紧张兮兮地朝她跑了过来。 「那没什么,一天要是没听到姑姑骂人,还真觉得浑身不对劲呢!」她打起精神,无所谓地耸肩笑笑,转身往井边走去。 「-怎么回来得那么晚?是不是偷偷溜去玩了?」晨星跟在她身后,一脸怀疑地问。 「才没有!」无梦喊冤。「我今天可做了一件大事情,累得我差点没命。」 「什么大事情?」 「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失聪的男人,他没听见身后的马蹄声,结果硬生生被马撞倒在地,还让马蹄给重重踩了几脚!」 「真的?」晨星瞪大了双眼。「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伤得很重,一直吐血,我本来想扛着他进城看大夫,可是他又高又重,我根本背他不动,幸好后来有辆乌篷车经过,赶车的老伯帮着我把他送进城去,所以我才会弄到现在才回来呀!-瞧,我身上这些都是他吐的血。」无梦指了指胸前已经干掉的褐色血渍。 「什么?!那是血呀!」晨星惊讶地倒怞一口气。 「是啊,那人吐了这么多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无梦从未如此真实地面对过生死的问题,那男人带给她的震骇太大,让她觉得人的生命如此渺小脆弱,随时都有可能在天地间化为烟尘。 「别想那些了,还是快把衣服换下来吧,万一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可他的血却还留在-身上,想起来就怪可怕的。」晨星一脸见鬼的表情。 「别诅咒人家了,说不定人家命长得很呢!」无梦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最好是这样。」晨星心中可不这么认为,一个吐了那么多血的人还能活下来,那真的是要菩萨保佑了。 「开阳、摇光,-们怎么还在洗衣裳呀!」来到井旁,无梦笑着喊。 「无梦姊,-回来啦!」坐在井边洗衣裳的两个十二、三岁小女孩儿无力地抬头苦笑。 「-们都去吃饭吧,衣服我来洗就好了。」无梦边说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丢进水盆里,仅着肚兜在井旁坐下,一边挥手把两个小女孩赶去吃饭。 「谢谢无梦姊!」小女孩如获大赦,欢天喜地地手牵着手跑出去。 「无梦,-也真是的,现在天凉,穿这样洗衣服,要是病了还得了。」晨星忙进屋去替她取了一件衣服过来。 「谢谢-了,晨星。」无梦笑着穿上。 「安嬷嬷病着,花了不少药钱,现在咱们都要当心一点儿,要是谁病了,冯姑姑肯定不理的。」晨星在她身边坐下,帮着她洗衣裳。 「安嬷嬷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我有点担心……」无梦咬住唇,不敢把「死」字说出口。 「是啊,安嬷嬷病了那么久,也吃了那么多药,却怎么好不起来?」 「王大夫说安嬷嬷得的是肺病,肺病很难医的。」 「那就麻烦了。」晨星烦恼地皱眉。「-没听冯姑姑最近都在叨念着吗?说安嬷嬷每天吃药,都快让咱们『育婴堂』断粮断炊了,要是真没钱了,见哪个不乖的丫头就要把她卖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冯姑姑那人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呢!」无梦把沾血的衣服在盆中搓了搓,看着清水渐渐染了红。「我听说原来资助咱『育婴堂』最多的丘员外,已经举家搬往江南了,『育婴堂』少了丘员外的资助,加上最近被丢弃的女婴愈来愈多,『育婴堂』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只好把大的往外送了-跟我是『育婴堂』里最大的孩子,我看第一个被卖的就是-跟我。」 「不会吧?」晨星一惊,整个人呆住。 「一定会。」无梦举着木棒捣衣,一下、一下,很用力。「既然被卖是迟早的事,只能期望冯姑姑把我们卖给好一点的人家。」 「卖人为奴吗?」 「我们这种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当然只能卖人为奴了,我想冯姑姑不至于坏到把我们卖进娼门吧?」 「无梦,离开这里我会害怕。」晨星一想到要跟从襁褓中就一起长大的好姊妹分开,她就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在『育婴堂』里做的事,跟人家家里的奴婢所做的其实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换了个地方住,换个人管,就这样而已呀,没什么好怕的。往好的地方想嘛,也许离开这里以后,可以住进豪华大宅院也说不定喔!」她安慰晨星,也是安慰自己。 「可是豪华大宅院里没有安嬷嬷和-呀!」晨星哽咽。 无梦把衣裳从水中一把提起来,呆呆地任水顺着手臂滑下。 「晨星,咱们本来是一出生就要被溺死的命运,不过安嬷嬷救了我们,让我们多活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我们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可是却可以活得很快乐,这是上天多给我们的十八年,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怔怔地盯着衣上那片确定洗不掉的血污。哎,最好的衣裳毁了。 「这么说是没错啦,可是这样的快乐会不会只有十八年而已?离开『育婴堂』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只剩下痛苦?」晨星一脸惨澹地说。「无梦,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跟-分开。」 「我也不想跟-分开呀,晨星。」无梦转过头,看着晨星凄然的面容。「未来会怎么样,我们没有人知道,不要事情还没发生就净往坏处想嘛!既然能活得下来就要勇敢走下去,再害怕也没有用啊!」 「无梦,我有-的一半勇敢就好了。」她无助得快掉泪。 无梦知道晨星的毛病,她的情绪要是往下跌,就要立刻把她拉起来,否则她会一路跌到谷底去。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啦!想太多会变胖喔!」她振作起精神,伸出湿淋淋的双手轻拧晨星圆呼呼的脸颊。 「啊──-的手好冰!」晨星尖叫地往后缩,一个重心不稳,从小凳子上跌下来,一屁股坐在湿地上。「啊──臭无梦!-害我屁股湿了啦!」 无梦见状,抱着肚子大笑。 ***bb***bb***bb*** 那夜,无梦和晨星手牵着手蜷睡在床上。 晨星梦见自己在一座豪宅大院中来回奔跑着,只有她一个人。而无梦梦见自己站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有人站在她身旁与她手牵着手,她转头望,那人不是晨星,而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 自幼在只有女人的「育婴堂」里长大的无梦,对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感到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并没有畏怯的感觉,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熟悉。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仰望着满天星光。 无梦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得到他的眸光很温柔、很温柔,就像陪伴着灿烂星光的那一轮明月,无声地高挂在夜空,用柔和幽淡的月色极尽所能地照亮黑夜,令人安心。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温柔的眼眸奇异地抚平了她惶惑不安的一颗心。 第二章 洛无天身陷梦中,四下火热有如地狱,炙火燎烧着他的身体,不管他睡着,或是醒来,都一样被巨烈的火舌包围,浑身辣辣地剧痛着。 意识朦胧中,他彷佛看见床畔伫立着一个人影,浑身散发出比月光还金黄的光芒,以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他。 「你怎么把自己的凡身搞成这副德行?」那人不可思议地摇头大叹。 洛无天惊愕地看着沐在月光中,衣饰奇异的男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得见他说话!虽然他从一出生就又聋又哑,不过上天却给了他另一个异能──只要触碰到他的人,他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心底说话的声音。 但是,眼前的男人并未触碰到他,对他说的话也确确实实是从口中发出来,并不是出自心底的声音,然而他却能够听得见男人说些什么,这正是令他惊异的地方。 『你是谁?』这句话脱口问出,洛无天又大为震惊。从他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非出于他口中,而是发自他的心。 「我是毗沙门,找你的凡身好久了,总算赶在你还没有把凡身搞坏之前找到,否则麻烦可大了。」他懒懒一笑。 洛无天震愕不已,自称毗沙门的男人竟然可以听见他心底的声音! 『我不认识你。』洛无天再次用心里的声音问他。 「待我解开你的封印以后,你就会认得了。」 洛无天正要再问时,愕然看见毗沙门双手打着一连串繁复的手印,然后伸出一指点在他的眉心间,低低念诵真言──「曩莫三满多没驮喃吠室-缚-野莎贺」。 一道灼热的光从他的眉心直刺入脑中,思绪倏地被撕裂成碎屑,他浑身毛孔张开,激射出莹亮柔和的光芒,一股淡雅清灵的气息自他体内缓缓散放出来,屋内盈满了阵阵沁凉舒适的香。 极度的澄静笼罩上来,-那间,他的意识清晰澄明,洞悉了过去未来、有形无形、凡间天界的一切。 他知道了自己是谁! 当佛陀要涅盘时,深切对他们嘱咐着:你们要守护阎浮提中东、南、西、北四方众生。 他们是欲界六天的「四大王众天」的天主,各镇护一天下。 他们是鬼神之王,统领世间一切鬼神。 他是多罗咤,受佛咐嘱,率领干闼婆及毗舍-神将,守护东方国土的护世善神,他是持国天。 「毗沙门,我们又见面了。」虽然凡身可怕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了,但是多罗咤仍不敢让灵体离开受伤过重的凡身。 「你怎么会挑了一个看起来实在很弱不禁风的凡身转世呀?」毗沙门双臂环胸,弯腰细瞧洛无天的脸。「真糟糕,还是个天聋地哑,就算解开你的封印,你的凡身还是无法听见人间的声音。多罗咤,你的运气还真好,这副凡身弱到极点了!」 多罗咤无奈地淡瞥他一眼。 「你这副身躯还要用上几十年,为何如此大意,差点搞坏了他?」 「这该怪你呀,你早该来替我解开封印的,拖到现在才来,害我的凡身白受了这么多罪。」他在心里抱怨着,一双手慢条斯理地抚过后颈和胸前的肋骨,凡有断裂的部位都在他指尖抚过之后立即愈合。 「居然怪到我头上来,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毗沙门扳高他的脸,左看右看。「你凡身这张脸会不会漂亮得太过头了呀?瞧你这一世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姑娘,难怪马蹄踹上几脚就差点没命。」 「你就不能捡几句好听的话说吗?」多罗咤懒得理会他的嘲弄。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我解开你的封印,是因为你的琵琶溜到人间去了,必须由你亲自抓他回来。」 多罗咤屈指算了算,微讶地抬眉。「这东西竟然溜了那么久!难怪皇城上方会涌进一股浓浊的妖气。」 「这股妖气不知何物所有,甚至还乘机夺走了毗琉璃的宝剑,一旦成了气候,那妖物恐怕大有危害。眼下事态棘手,我这里已查出宝幡可能落入地府,接下来除了要找回宝幡,还得找出毗琉璃的转世凡身去收伏那妖,唉,忙死我了。」毗沙门无奈地抬手-肩背。 「我懂你的意思,不想帮我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他忍不住打起大呵欠。「咱们各忙各的,就这样了。」 「你的凡身看起来实在虚弱得很,我看你得先把凡身养好了再说。还有,你的封印暂时解开了,在找到琵琶之前,记得要收敛神力,别吓坏了凡人。」 「这个我知道。」因一次重伤而耗尽体力的凡身洛无天,忍不住猛打呵欠,毗沙门的叮咛渐渐地听不清了。 「好了好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再也无力抵挡排山倒海袭来的睡意,不知毗沙门何时离开,他径自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火灼般的疼痛,他睡得很安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无天!你醒醒好不好?快醒醒呀,无天──」 「别喊了,-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听不见,喊破喉咙有什么用!」 洛守敬夫妇围在受重伤的独子身边,心疼如绞。 「就是因为他不会听又不会说,我才心急呀!」洛夫人抚着爱子苍白瘦削的俊脸,恨不得代他承受苦楚。 「-急也没用,无天打小生病不都是这样吗?大夫都说无天已经脱离险境,接下来只要好好照料就行了,-就放下心吧!」洛守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可是无天昏睡了十多天还没清醒过来,到底他的伤好了多少?还疼是不疼?我们都没法从他口中知道,要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无天可是她心头的一块肉,见他疼,她比他还要疼。 「咱无天算复元得还不错了,-要知道,能从马蹄下死里逃生的人可不多呀!」洛守敬再叹气。 「都是你养了那批没用的奴才!十几个人竟然没一个能把无天看好,才搬到京城就让他一个人落单发生意外!还好无天捡回一条命,要是无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我也不用活了!」 「好了,别再说了,成天念这些烦不烦人-!」 「我多说几句你就嫌烦,我可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呀!」 「-就这一个宝贝儿子,难道我就有好几个吗?」洛守敬动了怒。「爹跟娘也只有无天这一个宝贝孙子,-成天这样哭哭啼啼、指天骂地的,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无天真的没救了,-这不是存心想急死他们老人家吗?」 洛无天恍惚地微睁倦眼,脑海中许多混乱的记忆飞快地流窜着,他慢慢想起了毗沙门为他解开封印,而自己是持国天多罗咤的转世凡身这些事情,不只如此,他甚至察觉到四肢百骸中隐藏着不可预测的神力- 那间,他的每一-思绪都苏醒了,清醒到足以令他很快就发现异象。 他看见坐在床沿的父母亲面色凝重,他听不见两人究竟在争执些什么,打从他出生以来,他就很习惯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当有人触碰他时,他偶尔能听见他人心中说话的声音。 不过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了,无须经由触碰,他就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周遭所有人心底的声音── 无天,如果你死了,为娘的也不想活了! 再不醒来,要不要让张大夫换一帖药试试? 一样是大丫头,为什么煎药的都是我? 躺了那么多天没醒,少爷说不定活不成了! 洛无天撑床坐起,不只是床前父母亲心中的声音,他已经连远在屋外廊下的丫头玉兰和小厮平儿的心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这是持国天通心的神力,上至天界、下至地府,所有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双耳。只可惜洛无天这个凡身听觉有缺陷,让他完全听不见人间的声音。 「无天!你醒了!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洛夫人见爱子忽然坐起身,忙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心焦地比手势询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洛无天微微摇一摇头,又牵起唇角笑一笑。 洛守敬夫妇了解爱子想要表达的意思,那表示他在对他们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好,没事就好。」洛守敬松了一大口气,对洛无天比着手势说:『我去告诉爷爷奶奶,说你已经醒了。』 感谢老天爷把儿子还给我! 感激菩萨保佑,明天一定要去烧香还愿! 太好了,要抢在红云还没回来之前帮少爷喂药,气死那贱丫头! 少爷都快把血吐干了居然还能活回来,我看活回来了也不见得好,说不定会变成药罐子哩! 洛无天深深蹙眉,不敢相信平日服侍他的玉兰和替他磨墨的小厮平儿的内心话竟是如此丑陋,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将每天不可避免地听见仆婢这些真实恶毒的内心话。 若不是必须藉持国天多罗咤的神力抓回溜至人间的琵琶,他实在很想将自己封印起来,什么神力都不要有,也许能让此生多点快乐。 洛夫人轻轻拍他,他缓缓侧过脸,看见母亲忙不迭地打着手势问他『还痛不痛?』、『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 他都一一摇头,蓦然间,他忆起了一双清澄明亮的眼睛。若不是她,他的凡身很可能早就毁坏了。 『那个姑娘呢?』他抬手简单地比着手势问母亲。 『什么姑娘?』洛夫人反问。 『救我的姑娘。』他又比。 『是大异和大德他们把你带回来的,没看见什么姑娘。』洛夫人回。 洛无天轻轻叹气。『有个姑娘救了我,帮我找到她。』他比着。 『回头我找大异跟大德问一问,你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那个姑娘我会让大异跟大德他们去找一找。』洛夫人安抚着。 洛无天点点头。 记得那一天,是他们举家从江南刚搬到北京城的第三天,他对这个天子脚下的皇城极感兴趣,一早便独自出门散步,一个家仆也没带。 他悠闲地逛着一条又一条的胡同,走进热闹非凡的市街,也吃了一些与南方迥异的小吃,然后一路逛出了城。 就在他漫步在城郊山道上,欣赏满山遍野的灿烂野花时,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狂奔而来的一匹马,结果就这样被狠狠撞倒在地。陷入昏迷之前,他看见一双清澄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眸,充满了惶恐和担忧,无比慌乱地看着他。 剧烈的痛楚令他很快昏厥过去,他没有来得及看见她小巧的红唇在对他说些什么话,不过,当她握住他的手时,她内心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却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你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也一定想不到在死之前陪在身边的不是最爱的亲人,而会是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女吧?我想救你,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小姑娘。这段她在心底对他的低诉,让他倍觉温暖。 喂!你可要撑着点儿,让姑娘我累了这大半天,还被你的血毁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执意去向阎王爷报到,看我饶不饶你! 忆起这段话,洛无天不自禁地微微笑起来。 那位小姑娘不只温柔善良,还有点小倔强,可惜没有机会问一问她的名字,她救了他的凡身一命,他一定要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他慢慢搜寻脑海中片片断断的记忆,隐约记得在她心中的自言自语里,提到了安嬷嬷和「育婴堂」。 「育婴堂」,颇奇怪的名字。也许那是她住的地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育婴堂」里正忙着卸下白灯笼,安嬷嬷的丧事刚刚办完,冯姑姑领着大大小小的女娃儿忙着撤下简陋的灵堂。 平日吵闹爱玩的小女娃儿们显得异常安静,默默地整理着白幡、烧着纸钱,似乎也明白最疼爱她们的安嬷嬷已经不可能再抱着她们说说笑笑了。 她们虽然没有因为失去安嬷嬷而抱头痛哭,但是到了夜里,思念起安嬷嬷的人,便会躲在被窝里嘤嘤啜泣。 特别是无梦和晨星,她们跟着安嬷嬷最久,得到安嬷嬷的爱也最多,因此安嬷嬷的死,带给她们小小的心灵极大的震撼与打击。 夜深人静时,她们并躺在床上伤心流泪,两双手牵得更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安嬷嬷的丧事才办完不久,冯姑姑突然给无梦和晨星裁制了新衣裳,然后将她们简单打扮了一下,叫到偏厅内并排坐着。 冯姑姑一脸严肃地坐在另一头纳鞋底,不知在等什么人?窗外挤着十几颗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们的大姊姊,不知道两个大姊姊忽然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是为了什么? 十几个小丫头挤在窗子底下探头探脑,冯姑姑发现了,便立刻起身走出去挥赶她们。 「去去去!一会儿有客人来,瞧-们挤在这儿多难看呀!全部都到后院去,没叫-们一个也不准出来,听见了没有?」 小丫头们一个个低下头,乖乖地往后院躲去。 「无梦,-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晨星满脸困惑地轻轻问道。 「我想,冯姑姑大概是准备把我们两个卖掉了。」无梦淡淡说着,双手无意识地抚着新衣裳的绣花滚边。 「真的吗?」晨星惊惶地扯住无梦的衣袖。 「我看八九不离十,要不,干么要打扮我们两个?还上胭脂呢,弄得像待价而沽的货品似的,分明就是要卖人。」无梦轻哼。 「我不要!我好怕啊,无梦──」晨星知道「育婴堂」不可能养她们一辈子,可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她根本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晨星,-也知道咱们『育婴堂』愈来愈穷了,如果把我们两个卖掉,可以养活堂里十八个小妹妹,也算报答安嬷嬷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了。存着这样的想法,心里就会好过一点了。」她无奈地安慰。 晨星咬住唇,眼眶几乎溢出泪来。 「好啦,别这样嘛,-也一定不想看那些小的饿死对不对?所以咱们两个大的只好牺牲自己喽!其实换个方向想,我们这么做还挺伟大的呢,也不枉安嬷嬷疼爱我们一场,是不是?」无梦强颜欢笑着。 「无梦……」 「-们安静点儿,别像两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冯姑姑转身进来,立刻打断她们的悄悄私语。 「都要走了,让我们姊妹俩说些道别的话还不行吗?」无梦没好气地顶回去。 「很好,知道自己要走了是吗?那我就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冯姑姑冷漠地看着她们两个,眼神没有太多不舍。「一会儿来的客人是城内的大户人家,特别来给他们的少爷小姐买贴身丫鬟的,-们最好给我乖巧一点,不叫-们说话时就别多嘴,拿出最可人讨喜的样子来,听见了没?」 「听见了。」无梦和晨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答。 「-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咱『育婴堂』没法给-们什么嫁妆,一般人家也不会愿意娶不知身分来历的媳妇进门,所以要替-们寻一门好亲事是难如登天,只能把-们卖进大户人家当奴婢侍候主子了。这是-们的命,-们也别怨我心狠,要怨就怨把-们生下来却想溺死不养-们的父母亲。」 「是,当女孩儿就是命贱,这我们早就认了,怨天尤人也没多大用处。」无梦低着头玩指甲。「姑姑,反正既然要卖,就麻烦您挑个富贵点的人家卖,卖身钱尽量要得高一点,免得可惜了我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冯姑姑深深凝视着无梦,这丫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刚毅倔强,不像晨星那样凡事逆来顺受,一有个什么事情发生,她总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从不用人躁心。而晨星恰恰与她相反,胆小怕事,老是躲在无梦身后,叫她往西她不敢去东。 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说没有半点不舍是骗人的,但是她和安嬷嬷不一样,她的心硬,也比安嬷嬷狠得下心割舍。 「无梦,-能想得开是最好,要不是『育婴堂』穷到连米都买不起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希望-们离开『育婴堂』以后,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无梦抬眸望了她一眼。一直觉得冯姑姑是个严厉凶悍、冷漠寡情的人,难得听到她说出如此温情的话,倒是很感到意外。 大门传来几下重重的叩门声,冯姑姑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前去开门。 「赵大爷,快里边请!」冯姑姑迎进衣衫讲究的中年男子,在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嬷嬷。「这两个丫头是『育婴堂』最早收养来的孩子,今天都刚满十八岁,模样生得不错,十分乖巧伶俐,也很聪明听话,赵大爷瞧瞧好不好?若是看合意了,咱们再详谈。」 那位赵大爷二话不说,直接走进偏厅,一眼看见无梦和晨星,立刻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来。 「-们两个快站起来呀,还坐在那儿干么!」冯姑姑催促着她们。 无梦和晨星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这小姑娘长得真富态。」赵大爷走到晨星面前笑说。 晨星登时胀红了脸,她鲜少见过外人,尤其在这样赤裸裸的评头论足下,更觉得胆怯和恐慌。她把头垂得更低,几乎将脸蛋深深埋在胸前。 「富态点儿好哇,看起来才有福气相!赵大爷,这丫头叫晨星,个性温驯听话,很好调教的。」冯姑姑笑着猛夸。 「两个姑娘都长得不错,可是我家小姐只要一个丫鬟,先让老嬷嬷检查一下再说吧!」赵大爷对无梦和晨星都挺满意。 老嬷嬷上前来,要她们两个蹲下。 她们依言蹲下来。 无梦感觉到有人的手在挑她的头发,像在查看些什么。 「她们很爱干净的,没有人长虱子。」她听见冯姑姑这么说。 「好,站起来,把嘴巴张开,让我看看牙齿。」老嬷嬷说道。 晨星乖乖地张开嘴接受检查。 无梦心里百般不乐意,慢吞吞地微张着嘴。 「-嘴里有虫吗?张大点!」老嬷嬷瞪着无梦。 「我牙齿好得很!」无梦火了,干脆把嘴闭上。虽然她的牙齿洁白整齐,也没有一颗蛀牙,但她就是拒绝接受这种羞辱人的检查。 「这丫头脾气可真大!」老嬷嬷回头对赵大爷皱了皱眉头。 无梦感觉到冯姑姑刀似的目光狠狠朝她劈过来。 「她其实没什么脾气的,可能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育婴堂』了,难免情绪不好了些,赵大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跟个孩子计较。」冯姑姑急忙替无梦说话。 「没关系,脾气不好可以好好调教。」赵大爷朝老嬷嬷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到天井去。 老嬷嬷把门窗全部关上,然后回到无梦和晨星面前。 「两位姑娘,麻烦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了。」 「脱衣服干什么?」无梦和晨星惊愕地问。 「检查身子。」 「为什么要检查身子?」 「因为我要看看-们身上有没有长烂疮,或是有没有什么难看的疤,也得看看有没有长什么凶痣等等。」老嬷嬷不慌不忙地回答。 无梦听到这里,简直忍无可忍了。 「我和晨星身上干净得很,没长烂疮也没有什么难看的疤,信不信随便-,但是要我们脱光衣服给-检查,恕难从命!」 老嬷嬷转头看了冯姑姑一眼。 「无梦、晨星,让老嬷嬷检查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人家当然会希望买来的丫头身子上没有毛病呀!-们就顺从一下有什么关系?」冯姑姑急忙上前劝说。 晨星怯懦地看着无梦。 「我不要,-们休想要我脱衣服检查!我跟晨星是大姑娘,可不是牲畜,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检查?」无梦拉起晨星的手,气呼呼地往外走。 「无梦,-给我回来!」冯姑姑怒喝。 「要脱-自己去脱给人家检查,这种事我死也不干!」无梦豁出去,拉着晨星打开门。 「无梦!」冯姑姑怒冲冲地奔出来拉扯住她们。 无梦奋力挣扎,抵死不从的架势,让冯姑姑恼怒地揪住她的衣襟扬手就要打,晨星吓得连忙阻挡,推拉间,冯姑姑脚下突然一阵踉跄,整个人扑到无梦身上,两个人双双滚倒在地。 「姑姑!无梦!」晨星慌张地去扶她们两人。 那赵大爷和老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团意外的混乱。 「咳咳,请问一下……」 一个声音蓦地插进这团混乱中,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说话的是个蓄短须的男人,年近四十,外貌清瘦,看起来十分沈稳干练。 冯姑姑立刻站起身,狐疑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蔚丰绸缎庄』的宁总管。」 「有事吗?」来了有身分的贵客,冯姑姑立即堆起了笑。 「我来找一位姑娘。」自称宁总管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一个月前救了一名年轻男人的姑娘是不是住在这儿?」 无梦正从地上爬起来,听见那男人的问话,顿时怔愣住。 「是、是,就是她,她叫无梦!」冯姑姑把无梦拉出来。 宁总管仔细看了无梦一眼,这女孩儿模样甜美标致,清亮的双瞳中带着几分傲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无梦忐忑地问。 「是这样的,无梦姑娘,-救的人正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很感激-,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的救命之恩。」 「你家少爷还活着?!」无梦好高兴听见这个消息,幸好当时没白忙一场。 「你要报答呀?那很简单!」冯姑姑突然插口说道:「你家少爷缺不缺奴婢?把她买过去侍候你家少爷好了!要不你们绸缎庄生意做那么大,想必也缺人手,把她买去打打杂也行。」 「姑姑!」无梦不可思议地怒视着她。 「那好,我看就这样吧!」一旁的赵大爷立刻作出决定。「我们就买晨星那丫头好了,那个无梦有些麻烦,我们就不要了。」 「是吗?那太好了!赵大爷,『育婴堂』里还有十八个小丫头要养活,您能不能出高点价,也算做做好事……」冯姑姑喜孜孜地带着赵大爷到一旁谈价钱去。 无梦见晨星哭丧着脸,呆呆地与她对望,眼中有着千千万万个舍不得。 「怎么,-们两个人正要卖人为奴吗?」宁总管有些诧异地问无梦。 无梦点点头。 宁总管陷入了沈思。他受洛无天之托来这一趟,原是要送些银子过来答谢无梦的救命之恩,并邀请她过府小住几日的,不过看眼前的情况,就算他送出了银两,少爷的救命恩人还是有可能卖人为奴,这种结果必然不会是少爷想见的。 冯姑姑笑咪咪地从赵大爷手中接下了银两。 「晨星,别站在那儿发呆,快进屋去收拾包袱──」 「不用不用!」赵大爷挥手打断冯姑姑的话。「只要人跟我走就行了,我府里还缺衣裳给她穿不成吗?别带些破烂东西过府去,走啦走啦!耽搁这么多时间,连杯茶也没喝上,真是!」 说罢,便大步往外走,老嬷嬷随即拉着晨星跟上去。 「赵大爷,对不住您了!您慢走、慢走!」冯姑姑恭恭敬敬地送走他们。 无梦忽然拔腿奔出去,看见晨星的背在怞搐着,知道她现在一定哭得不成样子了。 「晨星,我会去看-的!」她望着她的背影大声喊。「我一定会去看-的!-要勇敢──别害怕──」 老嬷嬷回头瞪了无梦一眼,一路用力推着晨星往前走,让她根本没办法好好回头看无梦一眼。 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无梦不停地深深吸气,把泪水吸回肚子里去,这是她从小到大不流泪示弱的好法子。 「宁总管,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听见冯姑姑又在那儿缠人家,不禁怒从中来。这原是她最爱的「育婴堂」,可现在安嬷嬷死了,晨星也走了,她实在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无梦姑娘您打算卖多少钱?」宁总管问着冯姑姑。 「宁总管,实不相瞒,这几年天下大乱,资助『育婴堂』的富户员外愈来愈少,可贫户丢弃的孤女却愈来愈多,我们『育婴堂』的米缸半个月里有十天是空的,根本也没办法再收下那些弃婴了,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卖掉两个大丫头。宁总管既然是代少爷报恩来的,能不能请少爷看在无梦救他一命的分上,多发善心资助『育婴堂』度过难关,我们『育婴堂』感激不尽。」冯姑姑面容愁苦地说着。 宁总管听完冯姑姑的一番话,也没多加犹豫,便自怀中取出一包银两递给她。 「这五百两银子原是我家少爷答谢无梦姑娘救命之恩的,现在我再多加五百两银子给您,算是跟您买下无梦姑娘,这样够吗?」 「够、够、够!多谢您了!」冯姑姑喜出望外,忙收下沈甸甸的一千两银子,加上卖晨星的三百两银子,足够「育婴堂」过几年的好日子了。 无梦惊愕地盯着宁总管,无法置信他的出手竟如此阔绰,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千两的身价! 「我真该庆幸自己救的是一个有钱人。」她自嘲地苦笑。 宁总管听见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笑。 「无梦姑娘,请-跟我走吧!」 「那……我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我们洛府开的是绸缎庄,不愁吃穿,所以-可以什么都不要带。」他态度温和。 「洛府?」 「是,我家少爷姓洛,叫无天。」 「无天?」无梦微讶。居然跟她的名字有一个字相同。 「是,-叫无梦,我家少爷叫无天,-又救了他一命,倒是颇有缘分。」 「好吧,看在缘分的分上,咱们就走吧!」她朝冯姑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育婴堂」。 对这个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她决定不再留恋。 第三章 在绯红的夕照中,无梦踏进了洛府。 宁总管领着无梦来到洛府内一处静僻的院落,一踏进院中,她立即嗅到阵阵清雅的花香,抬头一望,不禁呆住。 两边白墙栽植了大株桃花、杏花,底下还有小巧雅致的花圃,栽种着许多开得繁盛的娇艳鲜花,其中只有海棠、蔷薇她能辨识出来,其他完全不认得。 「这是你家少爷的住处?」无梦实在怀疑,这里明明怎么看都像极了千金小姐的闺房。 「是啊,我家少爷爱花,他听不见声音,所以对颜色特别敏感,只要色彩鲜艳的东西他都喜欢。」宁总管微笑地说。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他在山道上会看那些野花看到入神了。」她喃喃自语。 宁总管笑笑,领着她穿过花圃。 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无梦看见廊下蹲着一个丫鬟正在煎药。 「玉兰,少爷呢?」宁总管低声问那丫鬟。 「刚睡着。」玉兰淡淡瞥了无梦一眼。 「喔。」宁总管点点头,侧过脸看着无梦。「少爷还会睡上一阵子,这会儿老爷夫人可能也都还在午睡,带-去拜见他们也不方便。我看这样好了,-先进屋去等着,我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再过来。」 「万一他醒了怎么办?」无梦有些紧张。 「-念过书吗?」 「背过诗。」安嬷嬷教她和晨星背过几首唐诗,不过她觉得很奇怪,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这样你们沟通就不会有问题了。」宁总管误以为无梦识字,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只是出去交代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玉兰,请这位姑娘进屋去,记得奉茶。」他交代完后便大步离开。 玉兰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朝无梦伸出手,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无梦进屋后,发现这屋的窗子特别大,也因此光线特别明亮。她好奇地打量四周,冷不防看见靠窗的凉榻上躺卧着一个人,她的心措手不及地慌乱了一下,后来才发现那人根本熟睡着,并没有看见她。 「-是少爷的客人吗?」玉兰在她身后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不是,我是宁总管买来的奴婢。」她压低音量小小声说。 「啊?府里的奴婢够多了,为什么还要买-进来?」玉兰蹙了蹙眉,高声表达疑惑。 「嘘,-小声一点儿,那个人在睡觉。」她忍不住提醒。 「少爷听不见啦!」玉兰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又走出去。 无梦怔怔地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他就是洛无天? 救他的时候并没有时间好好细看他的容貌,现在他睡得正熟,正好让她有机会仔细看个清楚。 大概伤势还未痊愈,他的脸色苍白似雪,但无损他清俊柔美的面容,反而在他一袭白衣的衬托之下,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抹不真实的空灵幻影。 那份似男似女、似真似幻、似神似人的气质,慑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好像她只要用力吹一口气,他就会消失不见。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这闻起来不像花香的香气令她迷惑了一瞬。 洛无天在睡梦中挪动了一下身子,盖在身上的薄被缓缓滑下地,无梦蹑手蹑脚地拾起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回他身上,原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了,却还是惊醒了洛无天。 他睁开眼,与她四目相对。 无梦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心中暗求着──拜托,你还记得我吧?你最好还记得我,要不然我该怎么向你解释现在的状况啊? 洛无天微微一笑。他当然还记得,当他睁开眼,蓦然看见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时,他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谢谢。』他比了个手势。 无梦看不懂,呆呆地眨眼。 洛无天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谢谢-」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无梦认得前两个字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字,这才知道他在向她道谢。 「甭客气了。」她笑着摇手。 「贵姓芳名?」洛无天又写。 无梦只认得「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贵字和「但看古来盛名下」的名二字,猜出他大概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吧? 『我叫无梦。』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唇语对他说。 洛无天轻轻蹙眉,把笔往前一伸,示意她写给他看。 无梦一脸为难地接过笔,慢慢恬饱了墨汁,笨拙地写下名字,偏偏她的名字笔划甚多,在写「无」字时,中间四条直竖黏在一起变成了一团黑,只有底下的四个点让这个字勉强看得出来是个「无」字,而写「梦」时怕重蹈覆辙,于是把每个笔划都分得很开来写,终于写完时,她发现「梦」字比「无」字大出了两倍还多,和旁边洛无天写的一手漂亮的字比起来,她的字简直像极了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无梦放下笔,羞得满脸通红。行了吧?这是我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了,你可别再逼我写字了,除非你想羞死我! 洛无天努力忍着笑,她的字着实令他惊讶了好一会儿,光看她的字迹,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好好读过书、习过字。 但是能不能用文字沟通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必须再试试她认字的程度。 「再次多谢救命之恩,有件事我不明白,『育婴堂』是什么地方?-为何住在那里?」他快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两行字。 无梦很认真地瞪大眼睛,在有如行云流水的文字中寻找自己识得的字,可惜结果很惨,加上「育婴堂」三个字,她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只识得八个字,怎么拼凑也猜不出洛无天到底在对她说些什么话? 我知道他可能又谢我一次了,可他问了「育婴堂」什么事呢?看不懂呀……怎么办才好? 洛无天听见她心中的哀号,再看她一脸茫然苦恼的模样,大致明白了她认字的程度。很显然地,他们在文字沟通上有很大的困难,麻烦的是,她连他最简单的手势都看不懂。虽然,他大可以用神力将心音传达给她,不过,为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作罢。 就在他们两个人各自沈默,尴尬对望时,宁总管适时走进来,解救了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你们已经见过面啦!』宁总管笑着说道,并同时以手势对洛无天说。 『多谢你替我办妥这件事,她对我表达救命之恩的方式觉得满意吗?』洛无天以手势问他。 『关于这件事,我来详细告诉你。』宁总管边比着手势,边将洛无天拉到桌案前,用写的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洛无天。 无梦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安静地用笔对谈,表情有些紧张地盯紧洛无天脸上的反应。 当洛无天总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错愕地睁大了眼。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并不是来府里做客的,而走你已经把她买进府来当仆婢了?」洛无天飞快地在纸上写着。 宁总管有些抱歉地点点头。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可以买她入府为奴?」洛无天严肃地板下脸。 「总好过她被卖给别人吧?」宁总管无奈地耸肩写道。 「可是你要我如何安置她?」 「如果你希望不要太委屈她,那就把她收在你屋里侍候你,过一、两年再为她觅个好良缘,也算圆满报恩了。」 「可惜她不识字。」洛无天抚额叹气。 宁总管惊讶地回过头看无梦。 「-不是说-背过诗吗?怎么不识字呢?」 无梦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笔谈了些什么,宁总管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她怔愕了一瞬。 「我是背过几首唐诗,那几首唐诗里的每个字我都识得,不过……那几首诗以外的字我就认不得了。」无梦心虚地咬了咬唇。 宁总管恍然明白,伸手抹了抹脸苦笑。 「-识字不多,恐怕得另做安排了。」 无梦锁紧眉心,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识字不多这件事如此懊恼过,她看着宁总管回头又跟洛无天一阵笔谈,想来是在「安排」她了。 「好了,少爷同意让-跟在我身边做事,跟我走吧。」宁总管朝她招招手。 无梦迟疑地轻瞥洛无天一眼,低头跟着宁总管走出去。 身后忽然响起两下清脆的弹指声,她和宁总管同时回头,看见洛无天和煦地笑望着她,对她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少爷对-说,有困难就来找他,他会帮。」 无梦听了宁总管的解释,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她分不清他对她说这话是出自对她的同情还是真心的关怀?但是对出身「育婴堂」的女孩儿而言,这样的话语是何等的珍贵。 倘若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也能如此大方地对我,那份心才是比什么都贵重啊! 洛无天倾听到无梦的心声,怔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bb***bb***bb*** 无梦从未曾走进过绸缎庄,当她抬头看见满墙面全是五彩斑烂的美丽布疋时,情不自禁发出惊叹声。 「无梦,我暂时先把-安顿在店里,布庄里有伙计、丫头和学徒几十个人,我若一开始就让-做轻松容易的工作,怕底下的仆役会心生不服而暗地欺侮-,所以-得先从布庄里的杂事做起,等-慢慢熟悉布庄的工作以后,我再找机会把-调进布房学裁缝,-可愿意?」宁总管好声好气地与她打商量。 「我愿意。」她知道自己的境遇已经比一般的奴仆好太多了,而且能在这个宛如仙境般的地方工作,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就好,-跟我过来吧。」他客客气气地带她转进后院。 「宁总管,依我看,这间布庄全都是归你管的吧?」她发现每个人看见宁总管都毕恭毕敬的。 「-的观察力不错。」宁总管笑笑。 「那你最好把我是少爷的救命恩人这档事忘记比较好,否则你老是对我这么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怕得罪我似的,要是让底下的人看见了怕有失你的威严,现下我的身分只是你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仆婢,我觉得你应该用对待底下人的方式对待我,否则不只你不好管人,我要与人平和相处怕也不容易。」她一边环看着周遭环境,一边说道。 宁总管讶然止步,愣瞧着她那双不存私心的眼眸。这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居然肯放下对她最有利的武器,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眼下最感到头痛的难题。 「-的想法令我好生意外。」他对她另眼相看了。 「是吗?」无梦挑挑秀眉。「你见过冯姑姑,应该知道让她『调教』过的孩子很早就懂得看透人性了,何必意外。」 宁总管与她四目对望,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就在宁总管将她交给布庄里管着大小杂事的大丫头绿娘以后,她就开始过着与一般奴仆无异的生活了。 每天一早,她要扫地、抹灰,接着和绿娘两个人一起把一天几十个人要吃的菜挑、洗、切好,下午又得跟绿娘一起捣洗几十个仆役的衣裳,日落西山后还不能闲着,要把一天几十个人吃脏的碗盘刷洗干净。 做这些事情,对无梦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太苦的差事,她在「育婴堂」的时候,每天做的差不多也都是这些事,只不过更累,更辛苦一点。不过这样也好,她只要一躺上床就能立刻睡着,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别的事,连晨星离开「育婴堂」后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她都没有力气去想了。 然而,在城的另一头,晨星却有着和无梦截然不同的遭遇。 ***bb***bb***bb*** 她被赵大爷骗了!她根本不是被买去侍候小姐的,而是被卖进了奢华滢靡的「倚红楼」! 楼下大堂莺燕成群,衣香鬓影,笙歌妙舞,令人目眩神迷。 晨星独自一人坐在铺陈华丽的绣房中,老嬷嬷特地将她梳洗打扮过,要她乖乖地等买她初夜的客人进门。 楼下大堂传来拨弹琵琶和吹奏琴萧的热闹乐声,其中夹杂着男女之间的狎邪挑逗,这个奢华颓靡的世界令晨星感到惊恐无助,她逃不了,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一直哭?」 屋内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晨星骇然转身,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美少年慵懒地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是谁?」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我暂时还没有凡人的名字。」他笑咪咪地偏着头说。 「啊?」晨星傻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倚红楼」里特有的用语吗? 「-不懂没关系,我刚刚问-的问题-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直哭?」美少年眨了眨清澈的黑眸。 「因为……我被逼着要卖身了……」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晨星的泪珠不禁又串串滚落下来。 「卖身不好吗?」美少年困惑地问。 晨星一脸错愕地瞪着他。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想法竟然如此轻薄龌龊!」她泣声怒斥。 「轻薄?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更困惑。 「你到底是谁?这样捉弄我很好玩吗?」晨星委屈得直掉泪。 「-如果不喜欢这里,那就走啊!光是坐在这里哭也没有用吧?」 晨星微讶地看着他,渐渐开始觉得这个美少年很古怪了。他真的是「倚红楼」里的仆役吗?如果是,照理应该不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才对。 「进了『倚红楼』的姑娘是不可能走得出大门的,你如果是『倚红楼』里的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要走出这个大门有何难?」美少年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想走出去吗?我可以帮-呀!」 晨星更错愕了,她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是『倚红楼』的人!」她猛然起身退到墙角边。「你到底是谁?进我屋里是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美少年满脸无辜的表情。「因为看见这里有歌有舞,非常热闹好玩,所以才溜进来瞧瞧。可是大家饮酒歌舞,玩得很尽兴,-却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我听见-的哭声,觉得很奇怪,所以想问问-是不是需要人帮忙?」 「我觉得你才奇怪,莫名其妙跑进我房里,又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能相信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我不会害人,-放心,我只是偷溜出来玩,过阵子还是要回去的,若是害了人,我的主公绝不会饶了我。」他用宛如孩童般纯真的眼眸看着她。 晨星愈听愈觉得他的来历很古怪,他的每句话听起来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你真的可以帮我离开这里?」虽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分,但是他给她的感觉是无害的,甚至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离开这里就不会哭,我当然可以带-离开这里。」他再度自信满满地向她保证。 「那你可以帮我找到我的朋友吗?」她满心期待再见到无梦。 「可以呀!不过,在帮-找朋友以前,我希望-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戒慎地反问。果然还是有交换条件! 「在我出来游玩的这段时间内,我希望-能陪我,因为一个人实在有点无聊,有个人间的伴也许会比较好玩。」 虽然晨星心中尚存疑问,但是美少年清澈的双眸以及无邪的眼神实在让她难以抗拒。不管他是谁,至少感觉上对她是无加害之心的,如果可以跟着他离开,绝对比留在「倚红楼」中好上千万倍。 「真的只是陪你玩吗?你会不会要我陪你去做什么坏事?」先问清楚,免得误上贼船。 「我说了,我是绝不能做坏事的,-为什么始终不肯信呢?」他又露出无辜的表情。 「那是因为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了──」 「嘘,有人上楼来了。」美少年侧耳倾听。 晨星的心蓦然一沈。「来不及了!我完了,我走不了了!」 「放心。」美少年眨眨眼,一手揽住晨星的腰。「闭上眼睛,相信我,我一定能带-离开。」 ***bb***bb***bb*** 惨,好惨! 无梦弯腰抱着肚子坐在水井前,一早在下腹阵阵的怞痛下醒来,熟悉的闷痛感让她立刻知道自己的月事来了。 以前在「育婴堂」的时候,只要月事一来,不管是谁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躺在床上休息,其他的姊妹们就会一起帮忙把事情做完。可是现在不同了,明明下腹疼得要命,腰酸得好像要断掉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对绿娘启齿要求休息。 面对一捆捆要挑洗的菜,她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把菜分别拆开泡进冰冷的井水里慢慢洗净。 忽地,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她抬首回眸,惊讶得跳起身,睁大双眼看着拍她肩膀的人──竟然是洛无天!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太惊讶了,一时间忘记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洛无天温柔地笑望着她,伸手指了指她,接着用唇语无声地、缓慢地说了两个字──『好吗?』 无梦先是迷惘地看着他,渐渐地,脸上浮起感动的神情,慢慢点了点头。 「那你呢?伤好了吗?」她反问。 洛无天微微一笑。『好很多了,还在用药。』他慢慢地用唇语说。 无梦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怕自己的话说得太长他会听不懂。 洛无天注意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唇上也没半点血色,侧首看一眼井边五、六捆尚待清洗的菜,俊眉轻蹙了蹙,为她必须做这些事而感到心疼不已。 『太累吗?』他继续用简单的唇语问她。 无梦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只是捂了一下肚子,用唇语对他说──『肚子痛。』 『吃坏肚子?』 无梦又摇摇头。别再问了,你不会懂女人的癸水是怎么回事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洛无天听明白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黑眸,双耳微微泛红。 无梦见他赧然的脸色,不安地低下头,在心中喃喃揣测着,他不会是猜出来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猜出来会不会太厉害了? 洛无天正了正神色,轻轻托高她的脸,让她能清楚看见他的嘴型。『休息,别做了。』 『不行。』她有些迟疑,有点为难地摇头,她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对这位少爷身分的男人说明身处于仆婢世界的那种无奈。 下腹又一阵强烈的痉挛,无梦难受得皱紧眉头。大少爷,你在这里我得站着和你说话,连坐也不能坐,你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腰断在你面前就快点走吧,行行好让我坐一下。 洛无天听见她心里的抱怨,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非常难受。其实只要他肯出手,她可以立刻脱离疼痛的折磨,但是这样一来必然会令她对他拥有神力这件事感到恐慌害怕,即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得谨慎行事。 无意间,他看见无梦脏污的衣袖,突然想起今天来此的目的。 他把手轻放在她背上,微微使力,她就被动地跟着他离开了后院,来到色彩鲜艳灿烂的前厅。 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看见洛无天带着无梦走来,立刻恭谨地躬身行礼。 无梦不知道他把她带到前厅来是想做什么,只见他伸手指了指几疋上等丝绸锦缎,伙计们随即取下来整整齐齐摆放在他们眼前。 『选-喜欢的。』他微笑地望着她。 无梦怔怔地看着颜色柔美软滑的丝缎,又困惑地看看他。 『记得吗?我毁过-一件衣裳。』洛无天说得很慢很慢,尽可能把嘴型做清楚,让她明白他想说的话。『-选块喜欢的衣料,我让人做一件衣裳还给。』 无梦好半晌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感觉一股欣喜不停涌现。她这辈子只穿过粗布棉袍,从来不知道把上等丝绸锦缎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紫雾般光滑细致的缎面,突然间听见伙计们发出一迭连的惊呼声。 「不得了,快停手!-把缎面勾出丝来了!」 无梦心一惊,蓦地怞回手,赫见她刚才摸过的缎面上出现了一条条勾坏的花痕。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惊慌得把手藏到身后。 洛无天疑惑地拉过她的掌心细瞧,这才发现她的双手上面布满粗糙的纹路,再好的丝绸锦缎只要一经过她的手,不刮花是不可能的事。 这双手带给洛无天极强烈的震撼,她才只是十八岁的少女,为什么会有一双如此粗糙的手?他无法想象这是她曾经做过多少辛苦的事情,才造就的一双手。 「你不用还我衣裳了!这种衣裳我没办法穿!」她骤然怞回手,羞惭地转身跑回后院。 洛无天追过去,按住她的双肩,缓缓施点力道,令她转过身来。 无梦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怎么会在洛无天面前丢这么大的脸!那是什么奇怪的布啊?怎么我的手才轻轻碰一下就刮坏掉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少奶奶都穿这种衣裳吗?被侍候的人和服侍别人的奴仆难道就差那么多?不过是一块布嘛,凭什么我就碰不得! 洛无天沈静地望着她脸上淡淡的苦涩,他伸指抬高她的下巴,好让她可以读到他的唇语。 『-不必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她惊问。难道是因为她毁了一块上等绸缎,所以便不配留在绸缎庄吗? 『以后,-只服侍我一个人就够了。』他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对她「说」。 无梦茫然地眨了眨眼,怔怔看着他,费力读完他的话之后,强作镇定的脸上有着小小的讶异。 『以后,-只听我的吩咐,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懂吗?』他极缓慢地「说」着,直到确定她完全听明白为止。 无梦一双大眼定定地盯着他,在他眼中,她看到了宽厚、温柔和怜惜。 服侍他肯定是比留在这里做粗活要好的,只是,他为什么要待她这么好?就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吗? 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不得不待我好吗?其实你已经让宁总管付过一千两,这份恩情早已经还清了。我倒是希望救命恩人不是你待我好的唯一一个原因……她的耳根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泛红。 洛无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听见了她心底的问话,可惜无法回答她,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第四章 无梦万万没想到,服侍洛无天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只是学写字。 以前在「育婴堂」时,安嬷嬷时常教她和晨星背简单易懂的唐诗,安嬷嬷常说,听着她们用脆嫩的嗓音念诗是件可以令她心情愉快的事。 不过,冯姑姑分配给她们的工作已经占据了她们大部分的时间,让她们实在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去领略古诗人的爱怨情怀。 怎么也想不到,离开「育婴堂」跟随了洛无天之后,洛无天为了让她与他方便沟通,坚持要她学识字,而且要求一定要学到会读会写的程度才可以,他也命另两名婢女红云和玉兰教会她一些足够与他沟通的简单手势。 虽然洛无天对她说「以后,-只听我的吩咐,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进洛府好些天了,却不见他吩咐她做些什么事。 洛无天将她的住处安排在内屋,与其他集中住在院落外的奴婢大不相同,用膳时又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也就是说洛无天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当洛无天闲暇时,就会教她读书习字,所有的粗活她都不用做,偶尔只需要帮他磨磨墨、倒倒茶,或是陪他浇浇花,生活实在过得轻松惬意极了。 无梦觉得自己的处境实在太不像个婢女了,她知道洛无天待她好,可是这样的好却把她放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她既不算是他的朋友,也不像个服侍他的婢女,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算什么? 一个宁静的午后,书房里弥漫着优雅的墨香。 无梦的手握着笔,洛无天的手握住她,很有耐心的一笔一划教她慢慢写下适合习字的童蒙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只是从一写到十,很简单的嘛!可是奇怪得很,她怎么就是无法定下心来呢?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几乎将她圈拢在胸前的洛无天身上,尤其是在她头顶上方似有若无地流窜着他温热的气息,让她大气也不能喘,字写得心不在焉。 一个男人的手怎么能如此白净修长?他的手看起来远比我的娇贵多了,当少爷就是好命,不,应该说当男人就是比女人命好。说也奇怪,为什么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气,那是什么香?哎──糟了!昨天没洗头,他靠我那么近,会不会闻到怪味呀? 洛无天忍不住觉得好笑,她要是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这首童诗就算写上十遍她也不会记得住。就在他决定放手让她自己练习时,突然感觉到她整个人震动了一下,彷佛受了什么惊吓。 他看见她猛然抬头看向前方,不禁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可能令她受惊的罪魁祸首。 「-踢椅子做什么?突然这样会吓到人的-知不知道?」无梦反感地看着把茶盘放在桌上的红云。 红云哼了声,冷着脸不睬她,径自端了杯茶送到洛无天面前。蠢货!不吓-我没事踢椅子干么?仗着自己救了少爷一命就蹬头上脸了?别以为这样就能乌鸦变凤凰,少作春秋大梦了! 无梦背对着洛无天,因此洛无天不能从她的嘴型猜测出她对红云说了什么话,而红云是面对着洛无天的,她自以为聪明地选择不回嘴,却料想不到洛无天早已把她心底的丑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洛无天深深地看了红云一眼,见她只端茶给他,另一杯茶仍留在茶盘里转身便走了,这么做很明显地是在向他宣告主仆地位,表明了她只侍候他这个主子,而不侍候与她身分平等的无梦。 府里的奴婢在洛无天眼中大多是表面上奉承主子,暗地里嫉妒猜疑、勾心斗角的两面人,为人奴仆的心态他能体会,只要不闹出事来,即使听见了奴仆们内心刁恶刻薄的咒骂,他也会当成没听见。 但是,他对无梦的好,似乎已经让她成为被妒恨的对象了,这令他心生警戒,担心无梦免不了会因为他而成为被排挤的目标。 他头痛地柔柔眉心,顺手把面前的茶转递给无梦,自己则走到茶盘前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一口。 茶是冷的,他微讶地怔住。舌尖传来的淡淡苦涩味,甚至让他怀疑这是不是放了隔夜的茶? 他抬眸看向无梦,见她喝一口便吹一下再喝,心里还轻呼着「好香好好喝的茶」,所以她那杯茶是正常的,而他手上这杯则是红云故意给无梦喝的冷茶。 看来,他的担忧已然成真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接下来的日子,和「冷茶」类似的事件层出不穷地发生。 例如无梦喝冷茶这件事渐渐成了家常便饭,而她碗里的饭粒时常是半生不熟的,或者是她的衣裳不知何故始终晾不干,甚至于每日沐浴用的热水,只要轮到她洗的时候就恰恰好用完了。 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多到不胜枚举,可是无梦似乎毫无所觉,还以为所有奴婢喝的茶都是主子们喝剩的冷茶,而能每餐都吃到白米饭她就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所以对饭粒半生不熟并没有特别在意,除了衣裳始终晾不干令她颇为头疼以外,就算每日沐浴用的热水没半滴留给她,她也会干脆自己起火烧水,完全没感觉到自己其实是被欺侮的事实。 和府中争风吃醋、各怀鬼胎的奴仆相比,无梦爽直的个性,让洛无天觉得傻得有些可爱。她看人的眼光并不挑剔,因此,他很少在她心中听见她恶毒咒骂旁人。也许是她生来即遭遗弃的身世,让她很容易珍惜得到的东西,她用一种憨厚的眼光看待这世上丑陋的一切事物。 他很喜欢听她心底的话,那些话通常都与他有关── 『你的脾气真好,也许听不见声音也是好事,至少你听不见别人骂你;不会说话也很好,别人跟你绝对吵不起来。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有那么好的修养是不是? 『我很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有一张长得很好看的嘴,声音应该会比宁总管好听许多。你听不见我的声音是件很可惜的事,安嬷嬷说我的声音很脆亮很好听,可惜你听不见。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人?当你站在阳光底下时,我常常会以为你随时会让阳光给化了去。』 他很喜欢听这些无梦内心的独白,很喜欢她眼中的那一个自己。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窗外明亮的晨光唤醒了洛无天,他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径自穿上衣服,完全没有听见在他屋外的另一头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口角。 「无梦,-出来!」玉兰和红云气呼呼地猛敲无梦的房门。 「什么事?」无梦开了门,狐疑地看着她们。 「炉灶上烧的那壶热水呢?是不是-倒走了?」玉兰怒冲冲地质问。 「是啊,可是我又装满水放回去烧了呀!」无梦轻轻蹙眉。 「-要我们等那壶水烧开还得等上多少时间?少爷已经要醒了,-要我们拿什么去给少爷梳洗?居然也没问问那壶热水是给谁用的,敢大剌剌地拿了就用,-当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红云破口大骂。 「少爷不是那种等一下热水用就会发怒责备奴婢的人,-们犯不着这样大惊小怪。」无梦忍抑着怒气。 「哟,-才来几日,倒比我们了解少爷了!」 「还没当上主子就这个德行,要是当上了主子还不整死我们吗?」 玉兰和红云-一言、我一句地恶意嘲讽,声音大得连院落外经过的人都能听得见,无梦实在忍无可忍了。 「少爷还没醒,-们就不能轻声点儿吗?」 「都说了少爷听不见,-是聋了嚼?」玉兰一句冷话扫了回去。 「就算少爷听不见,-们也应该把他当成正常人来尊重啊!」无梦气愤地捏紧了拳头。「-们这样动不动就在少爷身前弄出大声响来,不就是故意欺负他听不见吗?」 「-怎么可以说我们欺负少爷?简直含血喷人!」红云怒斥。 「别以为自己是少爷的救命恩人就可以如此张狂,谁不知道-心里头打什么主意,还不就想着有朝一日爬到少爷侍妾的位子上吗?」玉兰尖酸刻薄地冷笑着。「别忘了-是爹娘不要的孩子,想当少爷的侍妾还不够格呢!我倒要看看-有多大本事!」 无梦的肺简直快气炸了,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有揍人的冲动。 「-给我听清楚了,在-还没当上少爷的侍妾以前,炉灶上烧的热水-最好碰也别碰,否则,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红云一手指着无梦的鼻尖撂下话。 无梦气得两眼冒火,脑中那根理智的线应声断裂,她一把扯住红云的衣领,悍然怒视着。 「本姑娘现在就告诉-,炉灶上烧的汤汤水水,只要本姑娘想用随时都可以用!还有,以后不准-们在少爷面前大呼小叫的──」 无梦的警告还未说完,就被一记结实的耳光甩偏了脸。 「凭-这粗贱的臭丫头也敢对我们说这种话!」打人的玉兰再狠推无梦一记,把她推得往后踉跄一步。「-以为有少爷当靠山是吗?可-忘了,咱洛府当家作主的是老爷和夫人,只要我们两个到老爷夫人面前随便帮-『美言』个几句,-可就有得忙了──」 两下重重的拍门声,惊住了对峙中的三个人。她们同时将视线转过去,这才发现洛无天正倚着房门看她们。 『少爷,我们马上去准备热水。』玉兰和红云迅速敛整了神色,打完了手势,随即往厨房走去。 洛无天看得出来她们刚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不知道玉兰和红云那双毒舌对无梦说了些什么,让她脸上尽是委屈受辱的表情。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前,用一个手势问她。 无梦摇摇头,并不准备把这场无聊可笑的争吵说给他听,那只会污浊了他洁净的心。不过在她的心里,可是对玉兰给她的那一巴掌耿耿于怀极了。她好气自己居然会被那个耳光打傻了,当下竟什么反应也没做,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后悔莫及。她在心里郑重发誓,下回玉兰再要敢打她耳光,她非要打回来不可! 听见她心中孩子气的誓言,洛无天忍不住觉得好笑。 『疼吗?』他以唇语对她说,轻抚她脸颊上淡淡的指印。 无梦侧首想了想,然后摇头。耳朵嗡嗡作响比脸上的痛还难受。 洛无天又笑了。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模样实在好看极了,每回你一对我笑,我的脑子就没法想其他的事情了。 淡淡的绯色掠过洛无天的双耳,他低下眸,彷佛看见胸口若有若无的悸动。 无梦注意到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走出来,急忙拉着他走回屋里,找了件外衣给他披上。 『早晨风冷,你应该穿妥衣服再出去。』她用唇语加上手势对他说。 『我好很多了。』 『真的?』她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是真的。』他点头保证。 『对了,我做了东西送你,我回房去拿。』她急急奔回房去,抱着一捆五彩绳和一本书册回来,然后搬着凳子开始爬高爬低,把那条五彩绳系在门板与他的床帐之间。 看到洛无天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神秘兮兮地一笑,走到门口轻拉垂下来的-子,那条装饰着五色流苏的五彩绳立即柔美地晃动起来。 『这五彩绳是我专为你特制的喔!』她笑盈盈地对他解释。『因为你听不见声音,我若想找你时就算敲破门你也听不见。有一回,我看见玉兰跟红云突然出现,吓到正在专心让书写字的你,想了半天,干脆编一条五彩绳梆在你房里,只要我到门口拉一拉,你看到五彩绳晃动,就知道我在找你了。』无梦对她的杰作感到很得意,觉得这个方法实在太方便了,既不会吓到他,又可以让他知道有人在叫他或是有人正要进门,好用得很。 洛无天体会到她单纯的心意,胸臆间溢满了感动。 『还有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无梦把书册递给他。 洛无天看见书册边线用洁白的绵线细细装缝着,书皮上写着「梦上天」三个字,翻开来一看,内页全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这本册子是专门给你和我说话用的。』无梦雀跃地笑说。每回她看见自己和洛无天笔谈之后的纸被当成废纸扔掉时,心里总觉得很可惜,她想把他们之间的对话都留下来,所以做了这本册子,这样一来,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就不会遗失了。 这份动人的心思让洛无天的胸口又是一阵悸动,尤其是书皮上的「梦上天」三个字。前两天教无梦写这首诗时,他意外发现自己和无梦的名字藏在诗名里,想不到无梦也发现了,还拿来用在书册封皮上。 他微笑着提起笔,在第一页空白页上写着──「无梦,-的字太丑了,要多加练习。」 无梦一看,兴奋开心的表情顿时垮下来。 「无天,你应该说这本册子做得很漂亮才对。」换她写。 洛无天笑了起来,又写──「还不错,不过册子太小了,一页只够装-写的十个字,看样子没多久就会用完了。」 无梦气嘟了脸。什么嘛!嫌我的字丑又嫌我的字太大,我已经可以把「无梦」两个字写成一样大了-! 洛无天忍不住又笑起来,翻页继续写──「我今天想出门一趟,-陪我去。」 『做什么?』她眼睛一亮,懒得写,直接用手势问他。 「不要偷懒,练习写字。」他像严格的老夫子。 无梦吐吐舌尖,慢吞吞地写着──「去哪里?」 「买书。」他笑着在她旁边写。 「买书?」她又写在他旁边。 「给-看的书,顺便找找我遗失的东西。」 无梦满脸困惑地指了指「遗」这个字,在旁边写──「什么意思?」 「不见的意思。」洛无天笑了笑。 「你不见了什么东西?」 「等找到以后再告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梦不知为何感到很不安,洛无天曾经因为听不见声音而遭到马蹄踩踏的危险,此刻走在人潮汹涌的市街,那份陰影如影随形地罩在她心上,满脑子就担心他会不会又因为听不见而遇到什么危险。 街道旁商贩云集,卖着古玩、簪花、杂货,还有琳琅满目的吃食,但是无梦却无心多看多瞧,她紧张兮兮地走在洛无天身后一步的距离暗暗护着,万一有危险近身,她就能很快地拉他躲开。 洛无天感觉得到她体贴的心意,这份打从心底的呵护并不只是主仆关系那么单纯,她是真心地关心他。 经过一个卖银饰的小摊,他停下来,拿起一支镂刻着小花的银簪看了看,侧过身便把银簪插在无梦的发髻上。 无梦动也不动地呆瞧着他付钱。这是送给我的吗?是吗? 洛无天含笑看着她,比了一个『好看』的手势。 她脸红欣喜地低下头,一颗心悸动不已。这时候我该说什么才好?谢谢吗?先说谢谢好了。 看着她用泛红的脸颊对他道了声谢,洛无天不自禁地笑了笑,心底悄悄淌过一股甜甜的暖流。 『肚子饿吗?去吃东西。』他挑眉笑问。 无梦唇角含笑地点点头。 蒸腾的白烟向上冒着,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摊子前吃馅饼、喝茶汤,往来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对他们安静却忙碌的对话方式投来异样的眼光。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没?』无梦咬了一口馅饼,边比着手势问他,不小心被馅饼里的肉汁烫痛了舌头。 『还没有。』洛无天欣赏着她脸上丰富多变的表情。 『这么多摊贩,都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吗?』什么东西那么难找? 『我找的是一件遗失的东西。』洛无天笑笑。 『你把东西遗失在这条大街上?』无梦惊讶地睁大眼。『这里每天往来那么多人,说不定早就被拾走了,恐怕找不回来了吧?』 洛无天耸耸肩,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汤。 他选择这个人潮最多的地方只是为了打探消息,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他多少都能探觉到一些意念。当然,「人」并不是他打探消息的最好来源,不属于人间的妖鬼精怪才是能提供他消息的重要对象。 『帮我一个忙。』他把脸移到她面前开口,让她看见他的嘴型。『等一下,-逢人便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明白吗?』 『好奇怪的问题。』她蹙了蹙眉。 『-问就对了。』 无梦困惑地点点头。 吃完了东西,无梦遵照洛无天的吩咐,沿途抓着人问:「请问一下,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怪事?」 问了十多个人,得到的不是白眼就是不理不睬,一直问到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那老头儿哭丧着脸对她说着── 「我是王员外府里看守库房的老奴,前几日不知何故库房里短少了整整五百两银子,可是门锁好好的,没遭破坏,官差查了也都说不像遭窃贼盗走的,王员外便怀疑是老奴监守自盗,把我轰出府来。小姑娘想知道怪事,这算不算得上一桩?」说完,唉声叹气地走了。 无梦把老头儿说的怪事慢慢转述给洛无天听,洛无天听了并没表示什么,径自又往前走。 路经一个卖书册的小摊子前,洛无天停下步子,慢慢地挑书,他没有注意到摊子下面趴睡着一只野狗,而他的一只脚正好踩在狗尾巴上。 野狗痛得「嗷嗷」狂吠,但洛无天却毫无所觉。 无梦一听见摊子底下发出的狂吠声,惊慌失措地趴下去看,当她发现狗突然狂吠是因为洛无天踩到狗的尾巴时,头皮登时一阵发麻,她忙不迭地将洛无天往后一拉,解救了狗尾巴,但那野狗并不感激,反而忽然张口要咬洛无天。 无梦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朝狗的嘴巴一拳挥过去! 这一下更激怒了发狂的野狗,直接张口就朝无梦扑咬上来,她踉跄地往后直退,却还是躲不过野狗扑咬的速度,眼睁睁地看着白森森的利齿陷入她手臂的肌理中,痛得眼前一阵昏黑。 完了!洛无天,快救我── 狗吠声突然间消失了,她勉强睁开眼睛,看见那只野狗软绵绵地倒卧在地上,瞪着洛无天「呜呜」地低叫着,而她自己则被洛无天抱在怀里。 「好一个护主心切的丫头!居然不顾自身安危,真是勇敢!」看到无梦朝野狗挥拳的路人猛点头称赞。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那野狗怎么让公子一碰就倒了?真是奇了!」卖书的小贩一头雾水地凑在他们旁边好奇地张望着,他是唯一亲眼看见洛无天只用两指就弹开野狗的人,他看那野狗像突然被怞光力气似的,趴在地上猛喘气,再也无法狂吠,心中暗暗称奇。 「哎哟,伤口咬得好深,血流不止-!」 「公子得快点带她给大夫上药去,万一是条疯狗,被咬的伤可就麻烦了。」 一堆路人挤在他们身旁七嘴八舌的。 洛无天一把将无梦横抱起,快步闪进一条小巷中,避开闲杂人等,拉开她的衣袖,仔细检查被撕裂的伤口,不忍地锁紧眉心。 无梦紧咬着牙关,强忍手臂上传来的烧灼感。好痛,痛死了,怎么会那么痛?手好像快断了似的! 『笨蛋。』洛无天用责备的眼神看她。『哪有人赤手空拳跟狗打架的?』 骂我?无梦无辜地咬了咬唇。我哪里就笨到没事去找狗打架?那只狗原要咬的人是你,我勇敢保护了你,你没谢我倒还骂我。 洛无天定定凝视她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她柔嫩的面颊。 傻瓜……他在心中低叹。 无梦微微一怔,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他在骂她「傻瓜」的声音?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洛无天破例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而现在,他又要再为她破例一次。 他的指尖柔柔拂过她的双眼,她立刻感到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浑身的力气像被怞光了似的,完全没有了知觉。 『睡一下,不会痛了。』他抬高她的手臂,掌心在她的伤口上缓缓拂过,原本的咬痕迅速愈合了。 他知道,等她醒来后,他必须花上好大一番功夫解释伤口消失的事,但眼下他却顾不了这许多。 他无法见她为了自己受苦,一点点的痛他都不希望她尝到。 第五章 阳光,鸟叫声,把无梦从好梦中唤醒。 她眨了眨惺忪睡眼,还停留在甜甜的睡意中似醒未醒。 当意识渐渐清醒时,她霍地抬起手臂怔怔呆看着。为什么手不痛? 她拉开衣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竟然一点伤都没有。 不会吧?明明被野狗咬了呀!难道是作梦? 她怔怔地回想被狗咬伤之前曾经发生的事,记得她和洛无天一同出门,洛无天还买了支银簪送给她…… 对了,银簪呢?她摸了摸头发,发现银簪不见了,急忙一骨碌地从床上跃起身,四下寻找,结果在梳妆台上看见银簪好好地躺在上头。 她拿起银簪珍惜地轻抚着,慢慢将一头长发梳起后,斜斜地把银簪簪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甜甜地一笑。 有银簪,表示昨天发生的事并不是梦,她和洛无天曾在小摊子上吃了馅饼、喝了茶汤。她还记得洛无天一路要她找人问有没有怪事发生,后来有个老头儿跟她讲了一件怪事,接着,他们经过一摊卖书的小贩,洛无天一脚踩到狗尾巴,她一心想护着不知发生何事的洛无天,然后就被野狗咬了,被咬之后发生的事她就一概记不清了。 无梦忍不住再仔仔细细地看一次自己的手臂,明明伤得还挺深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痊愈,甚至连个疤也没有? 「没有错,我确实被咬了,不可能连个疤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她愈想愈不对劲,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往外奔,直接朝洛无天的房间奔去。 到了门口,她使劲拉了拉五彩绳。 半晌,洛无天拉开房门,看见她,和斜插在她发上的银簪,温柔地笑了笑。 『昨天我是不是被狗咬了?』她忙不迭地比手势问他。 洛无天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那伤呢?怎么一点儿伤都没有?』她把衣袖拉高,惊疑地问。 「外面是哪个丫头?有什么事进来说,站在门口万一少爷着了风怎么得了。」 冷不防听见这冷漠的声音,无梦微讶地探头看了一下,发现洛夫人正端坐在洛无天的房里。 「无梦给夫人请安。」她动作飞快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进屋行礼。 洛夫人仔细端详着无梦,在无梦进府的第一天,宁总管就已经带这丫头去见过她了,当时她对这个救了儿子一命的丫头充满了感激之情,一再叮嘱宁总管要好好善待她,原以为这份恩情就这样算还了,却没想到无天竟悄悄将她接回身边当他的贴身婢女。她深知儿子的脾气,怕这个无梦丫头会仗着救命恩人的身分对心软的无天予取予求,更说不定还有攀上枝头变凤凰的野心,于是暗地里把玉兰和红云找来详问一番,结果从玉兰和红云口中听见的无梦简直太轻薄无状,让她不得不亲自走一趟训一训她,也顺便要她死了当凤凰的野心。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冷冷地盯着无梦。 「现在?」无梦困惑地看了看天色。「我才刚起来,没留意现在是什么时辰。」 「都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竟睡到这会儿才起来,难道不用侍候少爷吗?」洛夫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火气。 『她身子正好不舒服,是我允许她多睡一会儿的。』洛无天插进来对洛夫人比着手势说。 「她的身子每天都不舒服吗?你是少爷,怎可如此纵容一个丫头。」洛夫人皱眉怨道。 『我是待她好,但并没有纵容。』他轻描淡写地解释。 「这还不算纵容?」洛夫人打定主意给无梦一个下马威。「一个婢女睡得比主子还迟,还可以跟主子同桌吃饭、同桌写字,天底下有这样的主子,奴婢吗?实在太不象话了!」 『那些都是我吩咐她做的,不能怪她。』 「你还在帮她说话!」洛夫人动怒了。「再不严加管教这个丫头,当心日后她爬到你这个主子头上去!」 无梦被怒气冲冲的洛夫人吓住了,一时弄不懂先前对她感激涕零,握着她的手千恩万谢的那个温柔的洛夫人怎么会突然变了脸,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娘不必动气,也不用多心。』洛无天不以为然地劝哄。 「不是娘多心,虽然这丫头救过你一命,但救命之恩跟买她为奴是两件事,既然她已经是咱洛府的奴婢了,就应该谨守奴婢的本分,怎么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要是连这点分寸都拿捏不好,就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娘也迟早会撵走她的,否则将来府里的奴婢们都有样学样还得了!」洛夫人这番话看起来是对洛无天说,但实际上是说给无梦听的。 无梦当然听得懂洛夫人的警告,虽然她不很清楚自己的行为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既然洛夫人已经出言训斥了,要她妥协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只要不给洛无天增加麻烦就好。 「夫人请消气,奴婢若有做事欠缺周全的地方,一定会诚心改过。明日起奴婢会早点起床侍候少爷,也不会再跟少爷同桌吃饭、同桌写字了。不知奴婢还有什么地方做不好的,请夫人教诲。」无梦的态度诚恳恭谨。 洛夫人讶然盯着无梦,虽然她是妥协了,但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发现一丝退缩怯懦或是认错的神情,而自己所坚持的主仆分际,在无梦心中似乎只是无所谓的东西,所以她可以完全不在乎,轻而易举就选择妥协。 显而易见,无梦不认为自己有错绝非是好现象,很可能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出不同于一般主仆的关系来了。 这个发现令洛夫人大为紧张,无梦虽然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但她绝不容许他们之间发展出什么暧昧关系来,她必须遏阻一切可能的发生。 「我决定把无梦拨到我的房里去侍候我。」洛夫人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无梦,把东西收一收跟我走。」 无梦呆住,错愕地看着洛无天。 『不行。』洛无天冷静地拒绝母亲,他早已洞悉母亲意欲为何了。『我知道娘在想什么,总之,不行,她不能走。』 洛无天平静的坚持让洛夫人感到不安,因为儿子的不能听、不能言,让她学会了如何观察他的眼神和表情来猜测他内心可能的想法,此刻宝贝儿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让她深觉大事不妙。 「无天,你要想清楚,她可是『育婴堂』出身,让宁总管买回府里为奴的丫头呀!」洛夫人字字句句都说得极慢,就是要提醒无天,无梦弃婴的身分是连给他收房为妾都绝无可能的事。 无梦闻言呆住。「育婴堂」出身的又怎么了?那也不是我能选择的呀!玉兰、红云她们这么讽刺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夫人也如此在意? 『娘不必说了,您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他转过身不再看洛夫人,让她知道他不想再听,也不希望她再说出任何刺伤无梦的话来。 「你都知道,可你能做得到吗?」洛夫人急切地走到洛无天面前,试探地问。 洛无天垂眸淡笑。 『娘且回去歇着,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他丢下一句颇值得玩味的话。 洛夫人愈看儿子的表情,就愈察觉到麻烦大了。为免夜长梦多,她当下决定,很多事要提前处理了。 「不管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就是不可任性胡来。」她正色警告他,转头严厉地瞪了无梦一眼后离去。 听到母亲在心里作下的决定,洛无天面色微微一沈。他看着始终站在一旁发呆的无梦,听不见她常在心中习惯的喃喃自语,可见得她确实一直在发呆,他很担心她是不是被母亲那番尖锐的话刺伤了。 他在无梦眼前弹弹指,她立刻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我娘说的话-别放在心上。』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眸。 『什么话?』她一时没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你娘说了那么多话,你要我别放在心上的是哪一句? 「关于-出身『育婴堂』的话。」他提笔在「梦上天」的册子上写下来给她看。 无梦恍然明白,笑着点头,在他的那行字旁边写下──「好,听你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他比完手势,笑着轻拍她的脸颊。 她忽然想起手臂被咬伤的事,没有忘记要找他问个清楚。 『我的伤怎么不见了?』她拉起衣袖,在他面前晃了晃白净无瑕的手臂。 『多大夫的医术好,我当初伤得那么重都让他医好了,-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正经八百地对她说明。 「多大夫?」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半信半疑地在册子上写下来问他。 洛无天认真地点头。 『有人姓多呀?』无梦失声一笑。真是天下怪姓无奇不有。 洛无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慢慢提笔写下──「他叫多罗咤。」 『多罗什么?』无梦看不懂「咤」那个字。 「那个字与栅栏的栅同音。」他含笑写下来。 『喔,多罗咤,这神医连名字都不凡,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普通人。』无梦有趣地笑起来。 『这神医当真如此厉害?居然可以药到伤除,半点疤痕都不留?』 洛无天淡笑不答。他正在让她慢慢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他很喜欢她听见「多罗咤」这个名字时的反应。 『你带我去见见他可好?我想亲眼看看神医不凡的医术。』她热切地央求。 「等我找到遗失的东西以后再说吧。」他在册子上写下这句话,转移无梦的注意力。 『遗,我现在看得懂这个字了!』她得意地指着。 洛无天轻轻扶一扶她发上的银簪,给了她一个赞许的微笑。 ***bb***bb***bb*** 连着几天,无梦都陪着洛无天出门,他同样要她找路人问相同的问题──你知道最近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无梦心里对洛无天寻找失物的方式感到奇怪,不过和他一起出门的喜悦冲淡了她内心的怪异感,虽然她总是走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但是愉快的心情老是不受控制地往上飞扬。只要跟他在一起,再丑的东西入了眼都觉得美上了几分。 她的开心和愉悦,洛无天都看在眼里也听在心底,他愈来愈能感觉到无梦对自己的情愫已经与日俱增了,只是无梦自己似乎不太明白,这些令她感到愉快开心的甜蜜心情,原因来自于她对他的喜欢,其实早已经超过主仆情分的极限了。 他也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把她当成救命恩人那样单纯地喜欢着,无梦自然自在的性情、真实动人的内心世界、为他编制五彩绳和「梦上天」书册的心意、还有为他挡下野狗攻击的那种不顾一切,一点一滴渐渐攻陷了他的心,他对她的喜欢,已经明显到连母亲都看出来了。 他愈来愈习惯她的陪伴,愈来愈喜欢看见她的存在,但是他对她的喜欢愈来愈深时,来自父母亲的压力自然就会愈大。父母亲为了破坏他和无梦所作出的决定,将会成为接下来最令他头疼的事。 「这位大娘,您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怪事?」无梦拍了拍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问着今天已经问了几十次的问题。 「有,我昨天看见鬼了!」那中年妇人脸色发白地直点头。 「啊?」无梦没料到会问来这样的答案。 「昨天夜里,我看到一个白净俊俏的少年,带着一个姑娘走在房顶上。」中年妇人睁大双眼叙述着。 无梦心中暗忖,这样就说见鬼也未免太牵强了,说不定只是武艺高强的少年在教师妹练轻功呢!不过这番猜测连她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的怀疑很快被中年妇人接下来的话给推翻了。 「我正瞧着奇怪,这两个人深更半夜在人家的房顶上做什么?」那中年妇人继续说着。「我躲在暗处偷看,看见那少年忽地整个人没入房顶,不一会儿功夫,又从房顶穿出来,手里多了好几件绸缎衣裳。我瞧得很清楚,那少年没敲砖翻瓦,就那么钻了下去又穿了出来!姑娘,-说我看见的是不是鬼穿墙?」 听见「鬼穿墙」三个字,无梦也不禁一阵发悚。 「也许是小偷也说不定,大娘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她只找到这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我也希望不是见鬼,见鬼可是会倒楣的。」 「后来呢?」 「后来那姑娘从少年偷来的衣裳里头挑了一件玫瑰紫的穿上,和那少年说说笑笑地跳下房顶走了。」那中年妇人说完,古怪地看了无梦一眼。「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多谢大娘了。」无梦笑着点头走开,把中年妇人的奇遇转述给洛无天听。 洛无天拢紧了双眉。前几天盗王员外库房银两的人,和那中年妇人口中的偷衣少年应该都是「他」的杰作,不过他身边怎么会多了个姑娘?这姑娘若是凡间女子,那小子可就太胡作非为了。 『我一直不懂,你要我问的怪事到底和你遗失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无梦困惑地用手势加唇语问。 『我很难向-解释,等那个东西现身以后,-就会比较容易明白了。』 『是吗?听起来神秘兮兮的。』她满腹纳闷。 洛无天笑笑,随手买下一支糖葫芦给她,她喜孜孜地咬下一颗,享受着又甜又酸的滋味。 『你也吃。』她把糖葫芦伸到他嘴边。 洛无天凝视着她,深邃的目光令她莫名地红了脸。为什么一直看我?她的心有些无措。该不是怕吃到我的口水吧? 洛无天噗哧一声笑出来,低首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果。 就这样,你吃一颗、我吃一颗,两个人漫无目的地一边走一边吃,在若有似无的暧昧中,把一支长长的糖葫芦分着吃完。 远远一阵喜乐声传来,一列迎亲队伍穿街而过,吹吹打打一派喜庆,看热闹的人潮全涌了上来,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洛无天和无梦差点被人群挤开来,他将她护在臂弯里,被人潮挤得寸步难行。迎亲队伍前方忽然放起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无梦-起双耳直往他怀里躲,他双手轻轻圈住她,在人群的推挤中,两人下意识地紧紧相拥着。 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无梦初次体会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异。洛无天的外表看起来不像一般男子那样壮硕魁梧,原以为他身子瘦弱,但被他环抱着,才惊觉到他的臂膀和胸膛是那样结实有力。明明他比她高出许多许多,但彼此拥抱时,两人的身躯却能出乎意料的完美契合。 她在他怀中抬首,悄悄睨他一眼,发现他专注地盯着她瞧,目光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像要把她看穿,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脸颊飞上淡淡的红云。 虽然听不见喜洋洋的乐声和鞭炮声,但洛无天还是从鞭炮炸开后的气味里嗅到了喜乐的气氛。在薄淡的白烟中,他看见了无梦羞怯的红颜,这是他头一回看见如此娇怯害羞的无梦,她凝睇他的眼神有忐忑不安,也燃烧着莫名的渴望。 他抱着我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是有心的该怎么办?无意的又该怎么办?他是怎么看我的呢?是把我当成救命恩人?还是婢女?还是…… 洛无天收紧手臂,将她再抱紧一点,希望给她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 听着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无梦彷佛听见在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一扇门渐渐开启了。 迎亲队伍走远了,街上看热闹的人潮也逐渐散去,洛无天不得不放开柔软迷人的娇躯,转而牵住她的手并肩同行。 无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让洛无天牵着手逛市集,虽然他始终不曾将她视为婢女过,但在他们之间仍有一道主仆的距离,而此刻,洛无天跨过来了,她整颗心被欣喜填满,决心抛开顾忌与他双手相握。 就在他们伫足笔墨摊前挑选毛笔时,有人赫然伸出手抓住无梦的肩膀。 「臭丫头!-把晨星藏到哪儿去了?」 听见晨星的名字,无梦大吃一惊,回头定眼瞧着抓住她的人──竟是那日买走晨星的那位赵大爷! 「快把晨星交出来,否则拿-去顶替!」赵大爷凶狠地喊道。 「赵大爷?!」她惊疑地看着他。「我不懂你说什么?晨星怎么了?」 「装得还挺像的嘛!晨星会失踪,-根本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还跟本大爷装什么蒜!」 「晨星失踪?!」她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慌乱中反抓住他质问。「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失踪?失踪到哪儿去了?」 赵大爷-眼审析着,看无梦慌张失措的神情不像是演戏,看样子她的确不知道晨星离奇失踪的事。 「本大爷告诉-,晨星她逃了!至于她是怎么逃走的,到现在我们都还百思不解。明明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也没人看见晨星下楼来,怎么她就像变把戏似地忽一下不见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怎么会这样?」无梦心急如焚,她无法想象胆小的晨星会逃到哪儿去。「你们该不会虐待她吧?一定是她受不了虐待才会逃走的!」 「臭丫头,-懂个屁!」他粗暴地揪住她的衣领,狠眼瞪视着她。「告诉-,本大爷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买那丫头的,居然半分钱都还没替我赚回来就逃了!-不是她的好姊妹吗?走,跟我回『倚红楼』去,-来替她偿这笔债!」 「什么『倚红楼』?放开我!放手!」她厌恶地推打着。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伸过来拍在赵大爷肩上。 「你是谁?」他猛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年轻俊美的脸庞。 洛无天掌心轻轻施力,那赵大爷的脸色骤然大变,揪住无梦的手随即松脱开来,神色骇然地看着洛无天,扭曲的表情像正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无梦疑惑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洛无天,不明白他为何只轻拍赵大爷一掌,就能令他吓得脸色发白,大冒冷汗。 「公子,快放手,有话好说!」赵大爷惨白的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洛无天挑眉淡淡一笑。 突然间,无梦听见一个清晰的「咯剌」声,那赵大爷顿时发出一声痛嚎,抱着洛无天握过的肩膀惶然地跪倒在地,颤颤地喘着气。 无梦满脸讶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洛无天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开,不去理会已经被他折断肩骨的赵大爷。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无梦一边走一边急切地追问。 『不要问。』他把食指伸在唇上。 无梦一脸迷惑地被他拉着走,走了几步,她反手扯住他。 『我要去找晨星,她失踪了,我很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心焦如焚,满脑子就挂心着晨星的安危。 『她没事,-放心。』他安抚着她。 『你怎么知道?』 洛无天暂时无法告诉她他是如何知道的。 『对她来说,「倚红楼」会比任何地方都可怕,如今她逃走了,至少算是脱离了危险,-不必太担心。』 『「倚红楼」到底是什么地方?』无梦满目疑惑。 『女子卖身的地方。』 『什么?!』她吃惊地大叫出声。『冯姑姑居然把晨星卖到妓院!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洛无天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如果当时宁总管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无梦也会和她的姊妹有相同的命运。 『我猜,她会来找。』他笃定地对她说。 『可是她又不知道我人在哪儿,怎么来找呀?她的个性那么胆小怕事,一个人流落在外头不知道会怎么样?在没找到她之前,我一刻都不能安心。』她头痛地抚着额。 洛无天不忍心看见无梦如此心慌忧虑的模样。 『我会帮-找到人。』他当下作出决定。 无梦感动莫名地望着他,他的一句话令她安心了不少。 『到这里来一下。』她低着头,拉着他的手快步转进小巷弄里。 洛无天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解地看着她。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她看看四下无人,面色绯红地对他提出要求,心中暗暗祈求着:拜托你千万不要拒绝我,让我相信你刚才抱我、牵我的手都不是戏弄我而已。 一双手轻轻捧高她的脸庞,他深深凝视着她,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缠绕住他的,他如她所愿地拥住她,甚至低首俯探下来,嘴唇轻轻拂过她的唇瓣。 这个超出要求的举动,让无梦的小脸如野火燎原般地烧红了。 『还希望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照办。』他的脸靠得她很近很近,让她刚好可以读到他的唇语。 『暂时……没有了。』脸红心跳的无梦,被吹拂在脸上的温热气息迷得昏头转向。 『就这样?』他的指尖轻抚她泛着红泽的面颊,放肆欣赏她脸红娇羞的动人模样。 『什么就这样啊?你已经多做了我没让你做的事了!』她娇嗔地戳了戳他的胸膛。 『-不喜欢?』他微微蹙眉。 无梦脸红地摇头。 『真的不喜欢?』他认真地怀疑。 『不。』她失声一笑。『喜欢。』 洛无天满意地扬高了薄唇,再次收拢手臂,将她的脸轻轻按压在他的心口,让她静静聆听他的心跳。 如果她仔细地倾听,便能听到他为她心动的声音。 第六章 夜幕低垂,黑夜如水,笼罩着城镇,弥漫着大地。 镰形的新月下,「天宁寺」的塔顶上,坐着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男人。 他是脱离洛无天凡身的灵体,持国天多罗咤。 墨色斗篷将他浑身泛出的七色霞光遮盖住,他俯瞰着沈睡中的大镇,注视着深夜中的细微动静。 「好小子,莫不是害怕被我察觉行踪,所以不敢使用法力?」等候了大半夜,并未发现任何异象,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就在这时,五里外黑沉沉的屋顶上,有一方空气晃动了一下。 多罗咤立即察觉,心想这小子还是沈不住气了,要是他乖乖地不用法力,想找到他就得费上好一番功夫,不过只要他一动用法力,可就难逃他的法眼了。 他倏地飞身而起,寒光般地疾掠出去。 「玩够了没有?」他轻轻按住白净俊俏的美少年。 肩上背着蓝布袋的美少年,猝不及防地听见这声音,熟悉、柔和、能震散他的魂魄。 「主公──」他双膝发软,无力地在屋瓦上跪下。 「你还没回答我,玩够了没有?」多罗咤拍拍他的头,音调平和似水。 「玩够了。」琵琶幻化成的美少年不情愿地点头。 「在宝幡上遗失的明珠尚未寻回归位前,我原可以纵容你在人间游玩一阵,但是你却没管好自己,接二连三在人间做出坏事来,逼我不得不现身收你。」 「主公,我没有做坏事,我也不敢做坏事!」美少年无辜辩白。 「你盗了王员外库房的五百两银子。」他提醒。 「那王员外为富不仁,我拿走的那五百两银子也是他昧着良心赚来的。」美少年又急忙解释。 多罗咤挑眉。「你拿人间的银两做什么?」 美少年惴惴不安地偷瞥他的主公一眼,不敢明说。 「是给那位叫晨星的姑娘对吗?」多罗咤一猜就中。 俊秀的面容上频冒冷汗,自知不可再瞒骗,只好点头坦承。 「那姑娘现在何处?」晨星果然是让这小子带走的。 「在一座荒废的宅院里。」 「你肩上的背袋里装了什么?」多罗咤看见了那个蓝色背袋。「你是不是又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他不敢迟疑地打开背袋,把袋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当多罗咤一看清那袋里装的竟然都是些珍奇的金银首饰时,不禁大为动怒。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偷来的?」 「从一个官府夫人的首饰箱里拿的,那官府夫人的首饰有好几大箱,我只拿了几件而已。」他天真得不觉自己犯了什么错。 「这不是你拿多跟少的问题,而是你做的每件事都有可能惹出麻烦来。只要你动手了,就算只拿一件也算是偷。」多罗咤头疼地抚额大叹。「你对人间毫无所知,糊里糊涂做了这些事,难道晨星那姑娘不曾对你起疑吗?」 「她觉得我法术高强,以为我曾习过道术,但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分。」 多罗咤愈听愈头痛。 「她不知道当然最好,但是你自己应该要知道自己的身分才对,你怎么会与凡间女子牵扯出这么复杂的关系来?打从一开始,你根本就不应该让她遇见你!」 「主公,一开始我确实也没那个打算,不过碰巧在『倚红楼』看见她哭得可怜,我实在不忍心见她哭得那样悲切,所以便出手相救。」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做错这件事。 「然后呢?」多罗咤叹口气,「我没有说你救她是错的,但是你应该在救了她之后,帮她找一个投靠之处,而不是为她弄银两又偷衣裳地来讨她的欢心。你可曾想过,在你讨了她欢心以后呢?等你必须回归原位时,这些因你而生的关系你该如何切断?」他愈说愈恼火。 琵琶幻化成的美少年低头困惑着。 他是真的没有想太多,初到人间,他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趣,遇到晨星以后,更觉得有她陪伴远比单独一个人的感觉要愉快多了。他很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说她亲身遭遇的故事,当他听见她说自己很羡慕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每天都可以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时,为了达成她的愿望,他就去弄了些银子来给她。晨星一看到银子的反应果真惊喜欲狂,还对他说要拿去给无梦赎身,看她开心的模样他也觉得很开心。后来他又从一个千金小姐的闺房内拿了几件漂亮衣裳给她,晨星虽然欣喜不已,但却不贪心,只挑了一件穿。 他从没有和凡人相处的经验,对人间的七情六欲,茫昧的他一无所知,和晨星在一起的感觉就只是很单纯的觉得开心愉快而已,他并不知道这样有什么不好?也听不懂主公说的,有什么「关系」必须要切断? 「你不能再待在人间了,我要你立刻回归本位。」多罗咤冷然说道。 「是。」白净的脸庞增添了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愁苦。「在我归位前,能否请主公先容我办完一件事。」 「什么事?」 「我先前答应过晨星要帮她找到她的朋友,恳请主公让我履行完对她的承诺后再回去。」不知为何,他的心有些微微不适。 「她的朋友是否名叫无梦?」 「主公连这个也知道?」 「你先带我去找那位晨星姑娘。」多罗咤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等我确定她对你的离去会有何反应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清秀的俊容不解地怔愣着。 「我相信你尚且不懂『情』是什么,但是晨星与你不同,」多罗咤深深望着他半晌。「她只是凡间女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主公没说错,当晨星听见他就要离去时的反应,眼泪便扑簌簌地滚滚而落,彷佛迷乱得不知所措。 「我被主公逮住了,不回去已不行-不是想找-的朋友吗?我的主公可以帮-这个忙。」他很想象平时那样和她说笑,但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晨星怯怯地瞟了多罗咤一眼,觉得他的模样看起来比那美少年更不像普通人,眼神淡静平和,墨色斗篷之下的身躯,朦胧地放射出一种祥和的光芒。 「你说你要回去了,是要回哪里去?」她不安地揪紧衣角,无限眷恋地望着美少年。「可以告诉我吗?日后我也好去找你。」 「告诉-也没用,今日一别,此生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他无奈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为什么?」她的一颗心惶惶悬在半空。 「因为他不是凡人。」多罗咤淡然插口。晨星的依恋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了,如今唯有直接说破实情,才有可能令她死心。 「不是凡人?」晨星愣愣地重复,傻了似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倘若不是凡人,那是什么?」 「他是一个成精的玉琵琶。」多罗咤仍是淡淡的语气。 一时间,晨星如五雷震顶,表情迟钝。 「什么?成精的玉琵琶?这……怎么可能?」她一动也不动地僵站着。眼前纯洁天真的俊美少年、总是逗她开心的大孩子,怎么会是成精的玉琵琶?她不愿相信!她一点儿也不愿意相信! 玉琵琶秀净的脸上刻意漠然,见她滚滚奔流的泪水,瑟瑟抖动的长睫,七情如天地初开,混沌不明。 「不可再想。」多罗咤察觉他的意动,轻轻压下他的头。 晨星心下凄凄惶惶,原想逃离「倚红楼」以后要去投靠无梦,谁知她会渐渐喜欢上那张简单明亮的孩子气的笑颜。他为她所做的每件事,都让她对未来有了一份美好的憧憬,心想着若他也喜欢自己,或许可以就这样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也不错。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婚配的,若能嫁给心里喜欢的人,那该有多幸福美满?怎知,还没让他明白她对他的心意,竟给一句「他不是凡人」击碎了她的梦,随水成尘。 「晨星姑娘,玉琵琶已擅离职守太久,待他与-了结这段尘缘后,便要回归本位了。」多罗咤柔和地说道。 「当真不能让我知道你要回哪里去?」她落泪纷纷,依依不舍地看着玉琵琶,但他一眼都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地面。 「-无须知道。」多罗咤代玉琵琶回答。「晨星姑娘,他并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对他的眷恋只会使他为难。」 「可是……」 「晨星,」玉琵琶轻轻唤住她,露出她熟悉的笑容来。「再笑一笑吧。」 晨星怔住,一阵酸楚狠狠冲上咽喉,泪水更是不断淌下,无法如他所愿再笑一笑。 「不要再哭了嘛,因为不想见-哭泣,所以才救了-,现在要道别了,我也希望看-笑啊!」他自己也努力地笑了,灿然如阳光。 晨星终于相信他不是凡人了,他果真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这是此生不再相见的离别,他如何还能笑得一派轻松淡然?还能那样的毫不在乎? 「我没办法,我真的笑不出来了……」她泪如雨下地痴痴望着他,实在没办法做到同他那样的无情。 「你得走了。」多罗咤决定斩断晨星的痛苦。 见玉琵琶仍迟迟不动,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朝玉琵琶面上一弹,口里念着真言咒语──「-地梨致-瑟咤罗罗罗钵罗末驮那莎诃」。 那美少年化成一道光冲天面出,似白练,又像银河。 朦胧间,晨星似乎看见光影中有月白色的玉琵琶一闪而逝,很快便消失了。 她双膝软倒,跌坐在地,怔怔地仰望星河,似乎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多罗咤缓缓蹲下。晨星痛苦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他实在无法把这样恍惚绝望的她带到无梦面前,她必须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能因玉琵琶一时的游戏人间而毁掉未来。 「忘记他吧。」他轻抚她的头,在她耳旁低低施咒。 晨星沉沉睡去了。 一觉醒来,她便会忘记这一切,忘记那个灿然明亮的笑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晨星!」 「无梦──」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欣喜若狂地抱在一起,激动地互诉离开「育婴堂」后的遭遇。 「看到-好端端的没事,我就放心了!」无梦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 「还好洛少爷找到我,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晨星到现在仍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无梦朝洛无天投去感激的一瞥。 洛无天微微一笑,默默看着闲聊起来的两姊妹。 「你不知道那赵大爷多凶恶,才到『倚红楼』没几天就逼着我卖身了!」晨星委屈地骂道。 「还好-机警逃出来了。对了,是谁救了-的?」无梦拉着她的手问。 「是谁救了我……」晨星侧着头陷入沈思。「我记得好像有人救了我,可是那个人是谁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无梦误以为晨星是因为受惊过度,所以才会记不清细节,便不想再逼她回忆那些可怕的片段。 「反正逃出来了就好,现在-跟着我,谁也不能再欺负-了。」 「说什么大话呀!」晨星悄悄瞥了坐在另一侧的洛无天一眼。「-不是洛少爷的丫鬟吗?他能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 「他一定会同意!」无梦信誓旦旦地保证。 晨星感觉到无梦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得不一样,在无梦说了进洛府以后发生的事,她才知道原来洛少爷就是她曾经救过的那个听不见的男人,也才恍然了解,原来这小妮子情窦初开了。 「洛少爷对-是真心的吗?」这种身分上太悬殊的差距,让晨星很担心万一无梦自己一头栽进去,而洛无天却没有拉她起来时该怎么好。 「他没有明说过,我也不太清楚。」虽然他抱了她、牵了她的手,还亲了她,但他从不曾明白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承诺,这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让她很难受。她也曾经想过不要奢望太多,只要能每天待在他身边就好。 「无梦,-别忘了,我们是弃儿。」她残酷地提醒。 「我知道,什么都不求,得到什么便是什么,得到了欣喜,没得到也不会太痛苦。」这是她们从小互相鼓励对方的话。 「所以……」晨星希望她倘若没得到洛无天也不要太痛苦。 「我明白-想说什么,-放心,我不会作遥不可及的梦。安嬷嬷给我取的名字真好,无梦无梦,连梦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恶梦和美梦可言?」她神情轻松得很,虽然内心还是会有一丝丝期待。 在一旁默默坐了很久的洛无天,读着她们的唇语,听着她们的心底话,感受到她们对自己身世的无可奈何和彷徨无助。 凡间,人与人总是喜欢用各式各样无形的枷锁锁住彼此,但这些枷锁是锁不住洛无天的,他在找机会让无梦知道,人间的枷锁锁不住他,只要他想给,没人能拘管得了。 这夜,晨星宿在无梦房里,两人——说了一夜的话。 天将明时,晨星已睡了,但无梦仍很清醒,她披衣起身,静静来到前庭。 清晨时的花香特别馥郁芬芳,她呆呆看着花叶上晶莹的露珠,因过于饱满而悄悄滑落,渗入泥地里。 好奇怪,找到晨星以后,她的心情仍然是虚虚浮浮的。不知道为什么,和晨星深谈了之后,她的心更觉得飘浮无依了。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想的人竟然都是洛无天,她的心烦乱得不知该如何排遣才好? 她呆呆地望着薄日东升,幽然长叹。 前院的门慢慢推开来了,她看见玉兰和红云提着热水相偕进院,急忙闪身躲到廊下,不想撞见她们。 「-有没有告诉夫人那件事?」 她听见玉兰悄声问红云。 「-说无梦把她朋友弄进来那件事吗?」 两人边走边说,进了偏厅。 无梦悄悄藏身在偏厅外,倒想听听她们在碎嘴些什么。 「是啊,无梦也太离谱了,自个儿得少爷宠,还把朋友也拉进来讨好处,脸皮可真够厚的!」红云冷哼。 「我看少爷这屋得改名叫『育婴堂』了,怎么净收留些低贱丫头进来!」玉兰啐了一口。 无梦听到这里,气得正想回嘴,又听见红云说道:「别急,-没瞧夫人比咱们还着急呀,多怕她的宝贝儿子被那无梦给吃了,风风火火地赶着去沈府提亲呢!」 听到「提亲」两个字,无梦的心跌跌撞撞地掉进谷底。 「人家沈翩翩可是宫府千金,嫁给少爷是堂堂正正的少奶奶,『育婴堂』出身的无梦想拿什么跟人家比呀!」 「到时候新少奶奶进门,人家的身分地位马上就把她给压下去了,等咱们讨好了新少奶奶,让少奶奶去给咱们出出气,羞辱羞辱她也好,看她还敢不敢摆出少爷救命恩人的臭架子来!」 无梦怔忡呆立着,恍恍惚惚,无法集中思考,对玉兰和红霎的冷嘲热讽全没了感觉,满脑子只绕在「提亲」、「新少奶奶」上打转。 有人忽然扯住她的手,她震愕回神,看见抓住她的人竟是洛无天! 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进他的屋里,关上门,看着她的眼睛。 『把刚才听见的忘记。』他飞快地比着手势。 无梦脑子里纷纷乱乱的,想的仍然只有「提亲」和「新少奶奶」。 『少爷指的是提亲的事吗?』她慌乱地说着,压不下心底奔涌的妒意。『少爷要成亲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为什么要我忘记?对了,少爷为什么没早告诉我?我应该恭喜少爷才对!』 那沈翩翩生得什么模样?她美吗?官府千金想必受过良好的教养,一定认得很多字,说不定还会写诗词文章,也许还可能精通琴棋书画,这一切的一切都跟洛无天十分匹配,而沈翩翩会的我没有一样会,就连名字写起来、听起来都比我的无梦美,我甚至连个姓都没有…… 『不要乱想,看着我!』洛无天抬高她的脸,试图阻止她贬低自己。 但是没用,她虽然被迫看着他,心里仍在喃喃呓语着。他的求亲对象如此门当户对,一个官府千全绝对可以与他平起平坐,我是什么?一个连雪跟云两个字都还搞不清楚的丫鬟!玉兰和红云说的没错,我真是太天真了,还傻里傻气地猜测洛无天的心意。明明没有梦的人,有什么资格作白日梦?洛无天就要成亲了,我拿什么跟沈翩翩比?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无梦! 宛如空谷中响亮的回音传入了无梦耳中,她惊愕地回过神来,骇异地四下张望,接着不可思议地盯着洛无天的嘴唇。 『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吗?』她不确定地问,但随即推翻了这个猜测,洛无天无法开口说话,怎么可能叫得出她的名字?不过,那宛若空谷回音的声音她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见过? 洛无天低低一叹,总算阻断她的胡思乱想了。 『好好听我说。』他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转移视线,必须得正视着他。『我不会娶沈翩翩。』 我不会娶沈翩翩。无梦从他的唇语中读到了这句话,我是不是看错了?我可能看错了,洛无天说的话可能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定多读了一个「不」字,事实上洛无天说的是「我会娶沈翩翩」吧?她根本完全对自己失去信心了。 洛无天叹口气,他一直以为无梦够有勇气、够坚强,却没想到她的心远比他所想象的要脆弱很多,只听见沈翩翩的名字,居然就让她沮丧成这副模样。 『该怎么对-说好呢?』他实在是头痛了,只好把说不出口的,用行动来证明了。 他俯身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手掌轻轻托起她的后脑,吻住她的红唇。 无梦仓皇无措地任他紧搂着,这个吻和上一次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同,她可以感觉到他灼热的唇瓣和湿润的舌尖,正慵懒徐缓地与她软嫩的唇舌缠绵,一点一滴地夺去她的呼息。 热吻迅速恍惚了她的神智,她彻底融化在他的怀里,脑海中的思绪被炽火焚成灰烬,再也不能思考。 他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吻,恋恋不舍地轻啄,急喘的气息交织在两人之间,没有人发现房中的五彩绳已经晃动了许久。 怎么回事?少爷怎么没来开门? 奇怪,都这会儿了,应该醒了呀! 当洛无天隐隐约约听见了屋外玉兰和红云在心底狐疑纳闷的声音时,蓦地放开了无梦,也就在这时,玉兰和红云推开门走进来,目睹了无梦瘫软在他怀中迷离娇喘的一幕。 两人结结实实被眼前的景象吓怔住。 洛无天朝两张错愕呆怔的脸挥了一挥,示意她们出去。 玉兰和红云慌张地转身离开,关上房门,急急忙忙地往洛夫人那屋奔去。 『看着我。』他抬高无梦的下颚,注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不用在意沈翩翩,她与我今生都不会有任何牵扯。』 无梦恍恍惚惚地,还没有从夺去她呼吸的热吻中回过神来。 『-明白我的话了吗?』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被他吻得红肿的唇,慢慢地把刚才对她说的话再说一遍。 无梦明白了,她呆愣愣地瞧着他,强迫自己压下满心的激动,怀疑他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不相信我?』他无奈地叹气。『都吻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能让-明白我的心意吗?』 无梦的脸蓦地胀红了。 『你无法违抗父母的命令。』她黯然咬唇。 『没有人能命令我。』他淡淡一笑。 无梦凝视他,仍然是怀疑的目光。 洛无天含笑转过身,提起笔在「梦上天」册页上写下「洛无梦」三个字。 无梦深怞一口气,难以自禁地掩住唇,激动得眼眶泛起了泪花。 她没有姓氏,如今洛无天给了她一个姓,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承诺。 『这样好吗?』他笑问。 『不好。』她眨了眨泪眼。『好像成了你的妹妹。』 他的笑容加深了,轻轻揽住她的腰,在她额际印下一个吻。 『-放心,今生的我没有妹妹,-只能当我的妻子。』 第七章 这天一早,洛氏夫妇两人分别读着洛无天写给他们看的一封信,一边读着,表情渐渐转为蹙眉,全部读完后,两人的表情震愕地僵凝住,彷佛不能置信。 「为了无梦和晨星那两个丫头,你居然要把玉兰跟红云撵走?」洛守敬气得把信摔在桌上。 洛夫人的反应也很吃惊,但约略猜得出无天会这么做,必然和她们时常到她跟前密告他和无梦之间的事情有关。 「无天,玉兰跟红云服侍你三年多了,她们没犯什么大错,为什么要把她们赶走呢?」洛夫人心中乱了方寸。要是玉兰和红云离开了,无梦岂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眼看大婚之日就要来临,万一无天和无梦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他们如何向沈府交代才好? 洛无天对父母亲的唇语非常熟悉,读来毫不费力,对他们心底的盘算和忧虑也听得清清楚楚。 『玉兰跟红云对无梦有敌意,且十分轻视她的出身,这样浅薄无知的丫头我不想留在身边。』他慢条斯理地打着手语。 「你要什么丫头服侍你我都不管,可是拒绝和沈家联姻又是怎么回事?」洛守敬气呼呼地拍了拍躺在桌上的纸。 『原因我也写得很明白。』洛无天无意再多加解释。 「没有相处过,所以拒绝,这算什么理由?有哪一对夫妻是相处过后才成婚的?我跟你娘也是洞房花烛夜才初次见面的啊!」洛守敬完全不接受。 『爹娘莫非忘了,儿子与常人不同。』他苦涩地笑。 「你的终身大事爹娘当然会帮你谨慎挑选对象。」洛夫人连忙说道:「沈府千金自幼读书习字,诗词歌赋都难不倒她,能有这样的条件,爹娘才敢放心替你订下这门亲事啊!」 「关于你聋哑的事,爹娘当然征询过沈家的意思,沈大人曾经在咱绸缎庄见过你一面,对你留下极好的印象,他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就代表他不在乎你聋哑这件事呀!」洛守敬对自己的儿子有绝对的信心。 『他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洛无天神色平和。『我要自己选择能听见我说话的人与我共度此生。』 洛氏夫妇一头雾水地交换了个眼色。当玉兰和红云把他们拥吻的事说给洛夫人听时,她就已经担心会有这种事发生了,果然无天还是抢在前往沈府提亲之前拒绝了这门亲。 「难道那个无梦丫头就能听见你说话吗?」洛夫人满脸愁云的问。 『我会愿意让她听见。』洛无天淡淡一笑。 听儿子净说些古古怪怪的话,洛守敬终于忍不住动了气。 「明天一早到沈府下聘的礼都准备好了,现在由不得你不愿意,沈府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不准退!」 『爹是要逼我就范?』面无表情的洛无天,眼底有着不悦。 洛守敬对聋哑的独子向来疼宠有加,只要他不愿意做的事从不勉强他做,但是现在面对的可不是小事,而是洛府独子的婚姻大事,不能等闲视之。 与官宦世家的沈府结亲,怎么看都是他们洛府高攀了人家,若不是沈大人不介意无天天生聋哑,这门亲说什么也是结不上的。如今亲也提了,聘礼也择日要下了,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毁了这门亲事,将来再要找着比沈府更好的可是难上加难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他铁了心不让步。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明日一早你要与我同赴沈府下聘。」他不由分说地命令。 『我不会去。』洛无天的脸色依旧沈静从容。 「你非去不可!」洛守敬气得狠狠拍桌。 「无天,爹娘帮你订的这门亲事真的不差,那沈府千金是个美人胚子,端庄又文雅,绝对比你喜欢的无梦好上千倍万倍,你实在没道理推拒。」洛夫人焦急地柔声劝说。「总之,咱们各退一步,这件婚事你先答应下来,等大婚之后,要是你还真心喜欢无梦,爹娘便同意让你纳她为妾如何?」 『要就娶无梦为妻,绝不纳她为妾。』洛无天完全不妥协。 「你非要娶那个无梦是吗?」洛守敬气得脸色铁青。「就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洛家给她的也已经够多了,没道理连洛少奶奶的位置也要捧着送上去!她要是当真贪得无厌,我马上把她撵出洛家大门!」 洛夫人心一惊,来不及阻止丈夫说出重话,连忙看向无天,果见他双眼中透出一股陌生慑人的寒意。 「无天,这些事咱们以后再慢慢商量好吗?」洛夫人从未见儿子生气过,眼前面色冷凝、眼神冰寒的无天让她看了心惊肉跳。 洛无天缓缓闭上眼,再睁开,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看看他,明明是一桩喜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不从我,要是任由他这样下去,这门亲还结得成吗?要他成个家他就抵死不从,将来咱们的绸缎庄还得靠他来承继呢,要我怎么放心呀!」洛守敬气极,唉声叹气着。 「老爷,看样子,无天是真的很喜欢无梦。这可真是麻烦了,一个『育婴堂』出身的丫鬟,要怎么扶上正室呀?」洛夫人的心绪乱成一团。 「什么扶上正室?这个问题连想都不用去想!」洛守敬低喝。 「可是……你没瞧见无天已经生气了吗?」她很是不安。 「他生气,我这个当爹的比他更生气!」他忿忿地敲桌。 「可是……」她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你什么时候见无天生过气?这可是我头一回看见他生气的样子呀!」 洛守敬呆了一呆,两人怔忡对望。 ***bb***bb***bb*** 「无梦,走慢点,-要上哪儿去呀?」晨星在无梦身后追着她跑。 「去散散心。」无梦盲目地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在看到正厅前摆满了裹着红绸巾的金银器皿、彩缎、酒果,知道是将要送往沈府下聘的聘礼时,她就什么也无法想了。那些喜气的红刺得她双目发痛,也令她感到惊悸,她惶惶然地往外走,只想离那些刺目的红愈远愈好。 「无梦,慢点!-到底要去哪儿呀?」晨星追得气喘吁吁。 聘礼都备好了,一下了聘,这桩亲事就算订下来了,沈翩翩嫁进洛府成为新少奶奶是早晚的事,那么她呢?洛无天要将她摆放到什么样的位置上?她能心甘情愿当他的侍妾吗? 如果她和洛无天之间永远维持着暧昧关系或许还能令她好过一点,但是偏偏这层暧昧薄膜已经戳破了,他们从原来的主仆关系跨进了一个新的、混沌不明的关系里。当情苗滋生,她渐渐懂得了爱,也渐渐懂得了妒忌,便开始有了独占洛无天的念头,开始对一切患得患失,她的一颗心摆荡在幸福和不安之间,充满了苦恼和焦虑,她很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梦,-停一下嘛!」晨星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担心地看着她。「-到底怎么了?跟我说好不好?」 无梦深深吸口气,捧着头狂乱地摇着。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晨星,-说我应该怎么办?」 「-倒是把话说清楚呀!这么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无梦呆呆地看着她。「-看见正厅前院那些聘礼了吗?」 「都快把院子摆满了,当然看见了。」晨星似乎有点明白了。 「听说,他们明天就要去沈府下聘了。」她幽幽叹气。 「无梦,-应该心里有数才对。」晨星深深地看她。 「什么?」无梦迷惑不解地问。 「-正在作一个太奢侈的梦。」晨星直接点醒她。 无梦无语怔忡。是,她正在作一个太奢侈的梦。在遇见洛无天以前,她根本不会去作这种梦,她的梦都是平庸而简单,无欲无求的。可是现在,她心中多了许多、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幻想洛无天会为了她而退婚,然后迎娶她为妻。真是好笑,她竟然会有这般的痴心妄想。 「洛少爷可曾对-说过要收-为妾?」 无梦摇摇头。「但他说过,要我不用在意沈翩翩,还说他今生不会和她有任何牵扯。」 「那是什么意思?」晨星皱起眉。「娶不娶沈翩翩、纳不纳-为妾,直说不就行了,干么拐着弯说话?」 「也许他认为这样说就够明白了。」无梦苦涩地笑了笑。 「根本一点儿也不明白。」 「算了,没说明白也好,万一他真的跟我说要纳我为妾,我可能还得好好想一想。」她笑得更苦涩。 「-要想什么?」 「我想我会吃醋、会妒忌、会不能忍受和另一个女子共事一夫。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与另一个女子和平共处,我想,与其不能全部拥有,索性什么也不要。」无梦说得豪气,心里却有一股深沈的悲哀。 「-当真这么想?」晨星怔望着她。 「是。」她重重地点头。光是与玉兰和红云之间的磨擦就够她难以忍受的了,她更无法想象要是未来的生活里都将要和另一个女子进行一场冗长的战争,那种折磨有多痛苦可怕。 「-真舍得放弃?」晨星仔细看她,似乎怀疑她的决心。 「晨星,我问-,-觉得洛无天喜欢我什么地方?」她认真地问。 晨星侧头想了想。「他喜欢-的善良、讲义气、乐观、爽朗、坦率,还有-很懂得为别人着想,很会照顾人。」 「-说的是-对我的喜欢吧?」无梦好笑地瞅她一眼。「我觉得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我喜欢-的地方洛少爷肯定也会喜欢的呀!」晨星握住她的手,诚挚地说。「虽然-不是大美女,但也绝对是个小美人,何况-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说对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好像终于醒悟了似的,给自己找到一个摧毁自信的理由。「晨星,-觉得洛无天不是在报恩吧?」 「洛家大少爷以身相许,这样的报恩方式也不错呀,当时-救他还真是救对了呢!」晨星半开玩笑。 「可是这种报答我不想要,我希望他是真心喜欢我。」她的心闷得好难受。 「无梦,其实我可以感觉得出来洛少爷是真的很喜欢-,他看-的眼神很温柔,和看其他丫鬟的眼神都不一样,而且他总是对着-笑,-人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这算是很喜欢-的吧?」晨星阐述着进洛府以来的观察心得。 「真的吗?」她咬了咬唇,并没有恢复多少自信心。「现在他也许比较喜欢我,那是因为他还没有与沈翩翩一起生活过吧?一旦沈翩翩嫁进来了,他就会开始有了比较的对象。我既不会诗词歌赋,又不是名门之后,若他转而爱上沈翩翩,到那时候,我的地位岂不更加难堪?」她才刚刚懂得什么是爱,但爱是虚幻的、无法测量的东西,她弄不清洛无天对她的爱意到底有多深?多重? 「-对自己就这么没有把握?」晨星抓着她的双肩晃了晃。 「我也不清楚,我觉得现在的我好像对什么都没有把握。」她轻轻叹口气。「晨星,-没有爱过一个人,也许没办法体会我现在的感受。」 晨星的心不明所以地悸痛了一下。她没有爱过人吗?脑海中彷佛闪过一道模糊的人影,有着阳光般明亮的笑容…… 「晨星,-看!」 无梦的惊呼声将她从迷惑中唤醒。 「我没看错吧?-看,那个人是不是冯姑姑?」无梦指着前面一个头上包着花巾的妇人。 晨星吓一跳,抬眼看去,惊讶得目瞪口呆。 那妇人的确是曾经照顾过她们,也同时狠心将她们卖掉的冯姑姑。令她们不敢相信的是,冯姑姑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样,身上穿的一件花布棉袍破旧得不成样子,怀中抱着一个蓝布包,弯腰驼背、畏畏缩缩地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无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忙追上去。 「冯姑姑!」 那妇人听见叫唤声,脚步蓦地停住,旋即低下头加快步伐急匆匆地往前走,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 「冯姑姑!」无梦一把扯住那妇人的手,不能置信地盯着她。「-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育婴堂』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见躲不过了,索性仰起憔悴的脸瞪向无梦,忽然瞥见跟在无梦身边的晨星,惊诧地睁大双眼。 「晨星!-怎么会跟无梦在一起?」她气冲冲地用力推了晨星一把。「-这个死丫头!咱们『育婴堂』被-害惨了,-知不知道呀!」 晨星瞠目结舌地看着冯姑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姑姑,『育婴堂』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无梦激动地直问。 「还不都是晨星那死丫头害的!前几天赵大爷带了几个粗汉硬闯进『育婴堂』来,说晨星偷走银子跑了,他不只要把买她的银子讨回去,还要我赔偿他的损失!那几个粗汉到我房里翻箱倒柜,把我身边所有的银两都抢走了还嫌不够,又把『育婴堂』里的小丫头也一起绑走了,说要替晨星抵债!-这个死丫头,看-干的什么好事,-把我们都给害惨了!」冯姑姑愈骂愈气,愈气愈恨,拿起蓝布包劈头就给晨星一顿打。 晨星简直吓傻了,她在暴雨般的攻击下惊惶失措地辩驳着:「赵大爷是胡说的!我根本没有偷『倚红楼』的钱,我没有!」 「冯姑姑,-住手!」无梦挡在晨星身前,拦下冯姑姑失控的打骂。「发生这种事-怎么可以怪晨星!那赵大爷是谁找来的?引狼入室的人分明是-!害惨『育婴堂』的罪魁祸首也是-!-凭什么责怪晨星!」 冯姑姑神情遽变,浑身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快告诉我,开阳跟摇光她们被绑到哪儿去了?」无梦心急如焚,怒声问。 冯姑姑脸色灰败地摇摇头。 「无梦……」晨星惨白着脸,几乎快要哭出来。「她们该不会被赵大爷绑到『倚红楼』去了吧?」 无梦心乱如麻,就凭她跟晨星两个人,要如何闯进「倚红楼」那个可怕的毒蛇窟救人?就算闯得进去,还不给「倚红楼」里的毒蛇一口一个吞吃下去?自身都保不了了,哪里还能救人? 她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唯一能想到的求救对象是洛无天。 「走,去找洛无天,或许他有法子帮咱们救人!」她拉起晨星的手回头就走,根本顾不得冯姑姑。 ***bb***bb***bb*** 当无梦和晨星急急奔回洛府后,却在大门前硬生生被四、五名仆役给拦了下来。 「干什么?别挡路,我有急事要找少爷!」无梦冷扫他们一眼。 「无梦姑娘,我们奉了老爷和夫人之命在这儿等。」 「等我做什么?」她微愕。 「老爷和夫人说了,少爷成亲之日在即,为免少爷的亲事节外生枝,所以请无梦姑娘和晨星姑娘离开洛府。这儿有五百两银子,是老爷和夫人给-们的盘缠。老爷和夫人希望-们走得愈远愈好,永远别再回来了。」仆役面无表情地直述。 逐客令来得太突然了,晨星万分惊讶地望着无梦。 无梦木然盯着仆役手上的银两,强作镇定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了的痛楚。她一直知道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然而在洛老爷和夫人的眼中,竟连她这一粒沙也容不得了。 「要我走,也得等我见过少爷以后再走。」她哑声说。 「不,老爷和夫人不准-再见少爷。夫人要我们对-说,感激-救过少爷一命,但是-对少爷的救命之恩并不能与少爷的婚事混在一起谈,老爷和夫人衷心希望-能拿着钱离开,不要使大家为难。」 无梦觉得身心像被一阵大浪冲过,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她不想再听老爷和夫人说些什么了,她只想听洛无天一个人说的话,她要听听他怎么说? 「让我见少爷一面,见他一面后我就会走,让我见他!」她再也顾不了许多,一心想闯进去。 「无梦姑娘!」仆役们挡住她的去路,一步一步地逼退她。「若是-不肯听劝,老爷和夫人命我们即使动粗也要将-们赶离此地。」 无梦和晨星被仆役们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眼看洛府大门离自己愈来愈远,冒涌的泪珠蓦然滚出无梦的眼眶,汩汩地滑落她的面颊。 「好,我走就是。」她无法再忍受这种难堪的屈辱,深吸一口气,默默收下银两,牵着晨星的手转身就走。 「无梦,-不是真的要走吧?-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晨星气急败坏地在她身边嚷嚷。 无梦擦了擦眼泪,颤声低语着。「如果洛无天在意我,他便会来寻我,倘若他不来寻,我便明白了,苦苦纠缠也没意思,不是吗?」 「可是……-收下老爷和夫人的银两了……」 「银两当然要收,万一洛无天真的不来找我,我们两个身无分文该怎么办?有钱在身,要救开阳和摇光她们也才好想法子呀!」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努力压抑着心底翻江倒海般的痛楚。 仆役们的视线没有一刻从她们身上移开,无梦走得很慢、很慢,慢得连她自己都怀疑到底有没有移步?她的神情恍惚,外表看似平静,心底却在发出撕心的-喊── 无天──我不想离开你!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你!你会不会来找我?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吗?无天── 「无梦。」晨星不安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她。「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无梦,别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无梦脑中响起。她震愕地呆住,讶异地左右张望,这是她第三次听见这个声音了! 「晨星,-有没有听见有人唤我的声音?」 「没有哇,我没听见。」 看晨星茫然的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见这个声音。无梦感到困惑,难道这个声音只有她听得见? 无梦,停下来! 声音再度在她脑海中浮现,无梦惊骇不已,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好看见洛无天霍地拉开大门,推开仆役们的阻挡,笔直地朝她们走过来。 「无梦,是洛少爷来了,-有救了!」晨星兴奋地低喊。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谁的声音?为什么晨星听不见,我却听得见?无梦讶愕地望着洛无天,见到他的欣喜之情已被迷惑她的奇异声音给取代。 那是我的声音,无梦,是我在对-说话。洛无天微微一笑,子夜般的黑眸紧紧锁住她。 无梦震惊地睁大双眸,看着他朝自己慢慢走近。他明明没有张口,为何会有声音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脑际? 那是我用心音在对-说话。他在她面前站定,解答她的疑惑。 等等,他为什么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我可以听见-心里的声音。洛无天的目光专注得像要穿透她。 备感震惊的无梦瞠大眼眸看着他,狠狠倒怞一口气。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骇异地摇头,这已经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了。 虽然我自幼聋哑,不过我一直可以听见每个人心底的声音,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让别人听见我的心音,这是我拥有的异能,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你一直都可以听见我在心底说的话?无梦脑子里所有的血液都在往下沈。 洛无天点点头。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隐隐有些恼怒。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那会使我困扰。洛无天察觉到她脸色有异。 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我心里想什么你都完完全全清楚是吗?无梦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是。虽然感觉到她的怒意,但他已经不得不承认了。 一想到自己的心事和秘密早就毫无保留地被他窥探光,无梦就感到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赤裸裸地被人看光了身子,让她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彻彻底底地侵犯了! 她不断回想和他相处之时,曾经在心里说过些什么话?难怪他常常不明所以地忽然发笑,老天,那可能是因为听见我说了什么不知羞耻的话才发笑的!她愈想愈气、愈想愈委屈、愈想愈沮丧、愈想愈恼羞成怒……原来他早八百年前就清楚她对他的心意了,却还始终冷眼旁观着她对他的意乱情迷,另一边则忙着给沈家提亲下聘,因为他早就笃定自己翻不出他的掌心了! 洛无天愈听清她内心狂乱的呓语,就愈惊讶她竟然会用这种扭曲的角度来看待这场误解。 「你早应该告诉我你有偷窥人心的异能,为什么要看我出丑?你简直是在羞辱我!」她难忍愤怒,不满地冲着他大喊。 我并没有羞辱-的意思。他没想到无梦的反应会如此气愤强烈,内心急躁地狂跳,连忙握住她的手想解释。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反正现在我心里想什么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也就用不着再对你多说什么了!洛无天,你羞辱我也羞辱得够彻底了!」从看到聘礼后受到了刺激,然后听见「育婴堂」那些小丫头被绑走的震惊,接着又饱受难堪地被仆役们驱离,到现在听见他身怀异能的震撼与羞辱,所有的情绪全部一涌而上,排山倒海地朝她淹没过来,瞬间瓦解了她的理智,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无梦,-完全误解我对-的感觉了!-不可以那样想-自己,我更没有任何想要羞辱-的念头── 「不要再用那种奇怪的声音对我说话!」她用力-住耳朵,却仍然无法拒绝他的声音强行入侵她的脑海。 我一定要-冷静听我说!我不让人知道我有异能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过平静的生活,这也是一开始我不让-知道的原因──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原因跟理由,我只知道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她拒绝他的声音继续占据她的脑中,泣不成声地喊。「你现在说什么我一句都不想听,你也不能强迫我非听不可!我喜欢的是那个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洛无天,他不会伤害我,你这个什么都听得见的洛无天让我觉得好害怕也好可怕!我不要这样的洛无天,你把从前那个洛无天还给我!」她奋力甩开他。 洛无天震愕地松开手,怔然看着无梦愤然奔离。 从头到尾都对他们诡异的对话和争吵看得莫名其妙的晨星,见无梦忽然大哭着跑走,吓得连忙追上去。 他的异能,竟让她觉得好可怕也好害怕?他把秘密对唯一的一个凡人说出口了,然而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洛无天颓然呆站着,眼看无梦渐渐从他的眼前消失,他的双足却沉重得一步也移不开。 第八章 仆婢们来回穿梭忙着修饰新房。 工人们忙着粉刷白墙。 丫头们洒扫庭院。 宁总管指挥着小厮,把自绸缎庄搬运过来的上好布疋结上红绸布。 街上的裱画匠正要把裱褙好的新婚燕尔图、石榴多子图搬进新房。 洛夫人仔细清点着聘礼的数量,玉兰在她身后把她的吩咐一一记下。 洛无天站在天井中,俊容笼罩寒霜,冷眼看着这一切,沈郁的双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名仆役来到洛夫人身旁,悄俏低语了几句。 五百两就打发了,早知道用钱就可以打发那两个丫头,老早就该把她们打发走才对!洛夫人在心中暗暗冷嘲。 太好了,那两个臭丫头终于走了!玉兰心下暗自窃喜。就这么几分能耐也敢跟人斗,现下看谁斗赢了谁! 一直被洛无天强行压抑的怒潮在他的血管里不停滚沸,再也隐藏不住了! 他扬掌一挥,平地骤然卷起一阵狂风,满院子结着红绸巾的聘礼霎时被掀翻,许多金银器皿被风吹出墙去,酒坛砸在白墙上,碎了一地,浓烈的酒香四溢。突来的狂风吓得婢女们惊叫连连,纷纷散开,仆役们仓皇地护住洛夫人躲避怪风。 洛无天倏地转身回房,经过呆若木鸡的裱画匠时,他怀中抱着的两幅画像突然被虚空中袭来的巨手夺走似地疾掠向半空,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重重坠地,两幅画框碎成了四片。 裱画匠吓得没命奔逃,洛夫人和仆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发生的惨象──散乱的彩缎布疋、流淌一地的美酒、飞散的糕果碎屑,满目疮痍。 众人震讶地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刚才那阵激烈的狂风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猜想得到蓄意毁坏这一切的人会是洛无天。 洛无天回到院落,当他从花圃前走过,满庭院的花霎时纷纷绽放,极尽所能地献出最甜美浓郁的芬芳。 一进屋,洛无天发泄似地狠狠甩上门,觉得体内的怒火仍然没有释放完,他双掌一挥,屋内所有开启的窗扇全部轰地一声关上,风劲扫过那条系在门与床帐间的五彩绳,鲜艳的流苏微微飘动着。 他的心口掠过一阵刺痛。 无梦,这样的我真令-觉得可怕吗? 五彩绳幽幽静止了,彷佛无言地望着他。他的心情痛苦而狂乱,也许他不该太早让她知道他的异能。凡人可以接受他的聋哑,但却不能接受他拥有读人心的异能,这点竟连无梦也不例外。光是他能够用心音与她沟通都令她感到可怕了,倘若让她知道他所拥有的神力时,又将会如何看他? 他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以为与她已经是心灵相契了,他相信她必能接受他的一切。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她的反应强烈地刺伤了他,她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彷佛他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妖魔。 难道,她宁可什么也不知道吗?也许……他根本什么也不该让她知道。 他怔怔地盯着那条五彩绳,内心渴望着它能晃动一下,这种焦灼和渴盼的心情他从未有过。 无梦是单纯的。她的身世单纯、心思单纯,她对他的感情,也是单纯到近乎愚蠢的。而令他倾心动情的,又正是她的单纯。 他与单纯的无梦不同,他是持国天多罗咤的转世凡身,当封印解开后,他清楚地知道他这一世必须守护的对象是天下芸芸苍生。再过两个月,当今圣上将宣他入朝,他所肩负的责任,她能明白吗?若是不能,她便不是他此生的梦,他只能放手让她走。 他怔然独坐着,周遭是一片静默的死寂。 这样的静寂他早就是习惯的了,但是没见到无梦在他身边出现的寂寞,竟让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瞥见桌案上「梦上天」的书册,他情不自禁地一页页翻开来,朴拙的字迹立刻跃入他眼底── 「无梦,-的字太丑了,要多加练习。」 「无天,你应该说这本册子做得很漂亮才对。」 …… 「多大夫?」 「他叫多罗咤。」 『多罗什么?』 「那个字与栅栏的栅同音。」 想起与无梦生活上相处的点点滴滴,再看到他所写下的「洛无梦」三个字,他的心头紧紧一缩,蓦地将书册合起来,丢在一旁,起身打开门来到院中。 满院的鲜花争奇斗艳,因他刻意释放出神力而开得灿烂癫狂,在寂然中静静怒放。 迷离无形的花香扑鼻而来,他深深嗅着令人迷醉的甜香,尝试着从这一刻开始忘记无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五百两银子就要赎走那些丫头,-的钱会不会太大了些呀!」赵大爷掀眉瞪眼地冲着无梦喊道,「我这「倚红楼」里的损失可不是五百两银子就能摆平的!再说了,上回-身边那个臭小子捏断我的肩骨,这笔帐本大爷还没好好跟-算呢!」 无梦眼神轻蔑地回瞪赵大爷,在她身后则躲着畏畏缩缩的晨星。 「我全部财产就这么多了。赵大爷,你绑来的那些丫头只有十一、二岁,最大的也才十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对你『倚红楼』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吧?」既然敢进「倚红楼」来要人,无梦除了豁出去也没其他的法子了。「别以为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就可以随便绑人了,告到官府去你也一样有罪。」 赵大爷捧着裹上伤布的手臂哈哈大笑。 「无梦姑娘,-大概是没打听清楚吧?要是没有官府包庇,我赵大爷能在这儿开『倚红楼』吗?以前养-们『育婴堂』的刘大人和张大人都已经辞官回乡了,-们『育婴堂』早就没了靠山!这年头世道乱糟糟的,-以为还有谁管得了-们『育婴堂』的事!」 无梦握紧了湿冷的手心。 「那你明说好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她们走?」 「好,-想谈条件,我就认真跟-谈。」赵大爷-起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她。「我赵大爷并不是地痞流氓,要不是晨星偷逃,-的朋友又弄伤我,也不会把我惹毛了,非得把『育婴堂』掀翻不可。反正我从-冯姑姑那里已经得了些银子,这五百两我可以不要,不过-跟晨星得留下来,如果-同意了,我立刻放那些丫头走。」 无梦的心一阵急跳,知道这是赵大爷愿意给的「最大恩惠」了。 「赵大爷,晨星爱哭得很,会给你『倚红楼』招来晦气的。不如这样好了,只要你放晨星跟那些丫头们走,我便心甘情愿留下来。」她面无表情地与赵大爷对视。 「无梦,-在说什么呀!要留当然是我留,怎么可以只留-一个人下来?」晨星着急地跳脚。 「-真的心甘情愿?」赵大爷半信半疑地盯着无梦。 「是。」无梦眼神坚定。 「我得先问清楚了,-可还是处子之身?」赵大爷直截了当地问。 「我当然是。」无梦不自禁地红了脸。 「好,能待在『倚红楼』的姑娘最要紧的就是心甘情颐,像晨星那样哭哭啼啼又成天想逃的也麻烦,咱们这桩买卖就这样成交了!」 「无梦!」晨星震惊地大喊。 「别说了。」无梦深深地看着她。「把开阳和摇光她们带走,『育婴堂』就别回去了,-找个地方带她们住下来,好好照顾她们。」 晨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去去去,别在我『倚红楼』里哭哭啼啼的!」赵大爷啐了一口,回头朝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艳姑娘使了个眼色。 「跟我来吧。」那姑娘立刻上前牵起无梦的手。「好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打扮起来一定艳冠群芳呢!我的名字叫牡丹,以后-可以叫我牡丹姊。」 「无梦!」晨星朝她离去的背影哭喊着。 「快走吧。」无梦回眸,给了她一个淡淡的苦笑。 随着牡丹姑娘来到「倚红楼」的二楼,她坚持留在窗旁看着楼下的动静,直到确定晨星把开阳那几个丫头全部带离「倚红楼」以后,她才倚着窗幽幽叹口气。 「-看起来心事重重呢。」牡丹蹙眉审视着她。 无梦默然不语,神情冷淡。 「唉,既然走到这一步了,-还是看开点吧!」牡丹笑叹着,将她领到一间装饰华丽的大房间内。「这儿以后就是-的『闺房』了,刚来的头几天-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学着适应就行了。」 「那……什么时候要我做?」无梦不安地瞅了她一眼。 「赵大爷自会安排。」牡丹神秘地笑了笑。「记住,别想逃,-也看到晨星逃走的下场了,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听明白了吗?」说着,瞧见无梦发髻上的银簪,取下来啧啧地摇着头。「-这银簪太素净了,不好看,回头我让嬷嬷拿些漂亮的簪子过来给-挑。」 「还给我!」她心急地把银簪抢回来,紧握在掌心。 牡丹挑眉冷笑,开门离去。 无梦彷佛筋疲力竭般地躺在俗艳的床上,闻着浓艳的脂粉香气,征征然地出神。 静默了许久,所有的心情和思绪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她摩挲着银簪,想着洛无天送她银簪那一天的情景,眼前慢慢浮起了泪雾。 那一场情绪失控的激烈争吵,让她只要回想起来就万分痛苦难受。 明明生气洛无天隐瞒她有读心的异能,可是为什么在吵完架以后却觉得后悔?明明受辱的人是自己,还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出那么无情的话来?那一场争吵并没有让她的气愤因此得到宣泄,反而还被后悔的情绪深深击溃。 当晨星听她说完前因后果之后,表情不可思议地责怪了她一顿,怪她没有好好听洛无天说话,只一个人拚命地对他大发脾气。 「就算-的心事统统被洛无天读光了又怎么样?他至少是-一心一意、自始至终都喜欢的人呀!更何况他并没有在听过-的心事之后疏远-,反而还更接近-,这不就表示他全盘接受了-对他的感情吗?」 认真想想晨星的话之后,才发现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被洛无天读光了心事又怎样?他不是别人,他是她心底最在意、最喜欢的人啊! 而且再仔细想想,那天洛无天一直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她一直不给他机会说,还在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地对他说出重话── 我喜欢的是那个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洛无天,他不会伤害我,你这个什么都听得见的洛无天让我觉得好害怕也好可怕!我不要这样的洛无天,你把从前那个洛无天还给我! 现在冷静下来之后,才惊觉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么伤人。她肯定重重地刺伤了他,他一定会觉得她是个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的女人。她根本已经用力把洛无天推给沈翩翩了,现在就算有再多的后悔也都挽回不了了。 她的心痛得好难受,而眼前的路仍然要走。她必须设法把落入魔掌的小妹妹们救出来,然而没有了洛无天在她身边,她所走的每一条路似乎不管怎么走都只有通往地狱一途。 如果真的失去了洛无天,不管她身在何处,每一处都是地狱,或许当情火将她的身心都烧成灰烬时,她才能够不再感到痛楚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自从那日洛府突然狂风大作,掀翻了所有的聘礼之后,洛府内上上下下都在暗地里谈论这桩怪事,而亲眼目睹异象的裱画匠,也在逃离洛府之后绘声绘影地传说这件奇闻。 洛老爷和夫人不死心地继续置办聘礼,但在深夜时,聘礼又一次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被发现散落在一里外的小山丘上。 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吓坏了洛老爷和夫人,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与沈府联姻遭到了诅咒,所以到沈府下聘的事因而延宕了下来。 而洛无天在赶走玉兰和红云,且无梦和晨星也离开之后,便不要任何婢女的侍候,总是门窗紧闭地关在房里,整座院落静悄悄得吓人,只有前院的花圃开得异常热闹灿烂。 洛无天是初次体会到思念一个人有多么痛苦难耐,习惯是一种坏事,一旦习惯有人陪伴,就会对孤独感到更难以忍受,现在的他正是如此。 屋里有无梦练习时写的字、有她与他留下的笔谈、有她走动过的痕迹、有她留下对他的心意……每想一次发生时的情景,他的思念就深一层,当思念时时刻刻积累到无法再压抑时,他就焦灼得快要疯掉。 他不想再忍受了,他渴望再看见无梦,不管用心、用唇还是用笔,他都渴望能够再跟她说说话。就算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可怕,他也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她不再怕他,只要她愿意回到他身边,他愿意为她做一个单纯的傻瓜。 他拉开门,毫不迟疑地往外走,没有听见身后仆婢们慌张失措的叫喊声,走出大门后,果决地往街心走去。 守候在洛府大门前已经好几日的晨星,一看见洛无天终于出现,连忙追在他身后拚命喊着── 「洛少爷!洛少爷!」 但是洛无天听不见她的喊声,他的心绪无比狂乱,脑海中只不断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最快找到无梦。 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凡人是十分困难的事,凡人的气很弱,并不好找,反倒是妖魔精怪的妖气或是仙界的灵气要好找得多。虽然慢慢找,还是有办法找到无梦,但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慢慢找,他已经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闭上双眼,摊开两掌,十指大张,停止了呼息,把声音传到神力所及的每一个人脑海之中── 谁知道无梦人在哪里? 从距离他最近的路人开始,神力的影响渐渐往外扩散开来,空气逐渐变得凝滞黏稠,在脑海中听见洛无天声音的人,脸上都同时出现了骇异不已的神情,纷纷惊慌得四下乱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相互交头接耳起来,一问之下,惊疑地发现每个人脑海中所听到的声音,都是相同的一句话时,人群里顿时引起一阵极大的恐慌和蚤动。 洛无天不理会人群的慌乱不安,神力宛如布满触角的虫,透过十指伸到每个人的思绪意念中,搜索着他想要的答案── 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无梦是谁? 是撞邪了吗? 谁是无梦? 大白日见鬼了! 无梦是什么人? 谁在找无梦? 洛少爷,那是你的声音吗?无梦人在「倚红楼」呀! 洛无天赫然睁开眼睛,从众多人群中探到了晨星的意念,找到了他要的答案。 他迅速转过身,往「倚红楼」的方向疾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哟,好俊的少爷!可是来看我桂花的?」浓施粉黛的女子斜倚在楼上台边娇笑着。 「着什么急呀,『倚红楼』还没开门纳客呢,天黑了再来吧!」另一个女子艳媚地格格笑道。 洛无天没有听见这些调笑声,他直接往「倚红楼」紧闭的大门走去。 「这位爷,您晚点儿再来,这会儿姑娘们还在梳妆打扮呢!」守门的小厮忙上来挡。 洛无天没理会,仍然执意往大门走,守门的小厮心想这爷怪得很,反正门关着他也闯不进去,就没再多加拦阻,不料就在他走到大门前时,大门竟「砰」地一声无人自开了。 守门的小厮看傻了眼,呆呆地看着洛无天旁若无人地走进「倚红楼」。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倚红楼」的保镳见洛无天神色古怪,连忙一拥而上,想把正走上楼的洛无天给拦下来。 洛无天心烦地一挥掌,众保镳蓦地从他身边摔跌出去,一时间哀叫连连。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惊慌地从各自的房间里奔出来探个究竟,却没想到硬闯进来、不费吹灰之力打倒数名保镳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位斯文俊美的公子爷。 无梦在哪里?洛无天随手抓住一个姑娘,用心音问她。 那姑娘满脸困惑地盯着他的嘴,怔怔地朝楼上角落指了指。 洛无天穿过一群妖娆艳女,笔直走向角落的房间。 一个老嬷嬷正在帮无梦梳妆,无梦两眼空洞无神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神情呆滞得像个木偶傀儡。 无梦! 又是这个声音,洛无天的声音!她蓦地转过身来,无法置信地盯着站在门口凝视着她的洛无天。 是幻觉吧?这不可能走真的!我一定是看错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极力想确定眼前的是幻影还是真实? 不是幻觉,真的是我。洛无天跨步来到她的面前,用力将她揽进怀里。 无梦被一双臂膀紧紧地搂住,紧得令她几乎不能喘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实实地相信是他,真的是洛无天来了! 连日来压抑在心底的懊恼和后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泄漏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你说了那么残忍的话,你为什么还愿意来找我?」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泪眼蒙-地看着他。 因为我很想。他简单的一句话,将她从悔恨不已的牢笼里释放出来了。 「对不起,如果我伤了你,真的、真的对不起!」她眼中泛满了泪,心痛得无法克制,情不自禁地抬高双臂环住他的颈项,紧紧拥抱他。 洛无天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对她说过「爱」这个字,但是此刻感觉着他强烈的心跳,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也感觉得到他心中对她藏着的爱意有多深。 跟我回去吧,无梦。洛无天深深埋首在她的颈畔,嗅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将失而复得的梦拥紧。 「你的婚事呢?」 『吹了。』他以唇语说着。 「啊?」她愣了愣。 洛无天挑眉一笑。『我用我的方式摆平了。』 「真的?」她难以想象他是用什么方式摆平的。 『-跟我回去,我自然还会用我的方式来解决-的问题。』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 「好。」她漾出浅浅的笑,决心信赖他。「我们走。」 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冲上楼,更多的保镳手持棍棒冲了进来,将洛无天和无梦团团围住。 「无梦,-不是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留在『倚红楼』的吗?-最好给我弄清楚了,-现在可是『倚红楼』里的姑娘,哪能容-说走就走!」赵大爷从保镳后头闪身出来,陰沉沉地瞪着他们。 洛无天缓缓侧过脸,眸光冷冽地扫过赵大爷的脸。 「你!」赵大爷陡然认出他来,像突然撞见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不就是捏断我肩骨的那个人!」 无梦微微一惊,往洛无天怀里缩了一缩,洛无天气定神闲地笑笑,手臂定定地环在无梦的腰上。 「来人哪!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别让这个男人跑了!」赵大爷厉声咆哮。 众保镳们扬棍冲上前,洛无天搂着无梦的腰后退一步,那些保镳手中的棍棒突然一一弹开来,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怎么回事?你们在搞什么?」赵大爷怒气冲冲地吼。 众保镳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步,连无梦也大感不可思议地看着洛无天。 地板上忽然间发出了奇怪的吱吱咯咯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诡异地盯住地板,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木板正一点一点地被人撬起来的声音。 突然,一片木板「砰」地一声弹开来,不偏不倚地打中一个保镳的脸。众人大惊失色,骇然地看着第二片木板正慢慢地往上翘起来,一副随时都准备弹开的态势…… 这间「倚红楼」我看了非常讨厌,拆光了它好不好?洛无天的声音回绕在无梦的脑际。 无梦听得惊愕不已,根本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时,那第二片翘起来的木板就又「啪」地一声弹出去,击中另一名保镳的头!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第三片木板又吱咯翘起来了,这下子没人敢再逗留,全部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没命地往楼下狂冲。 洛无天神色自若地一把横抱起吓呆的无梦,从楼台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一楼大门前。 「倚红楼」内四处响起吱吱咯咯的声音,木板一片片弹飞,屋梁一根根垮下,就看见赵大爷、花容失色的姑娘们和众保镳抱着头从屋内往外逃出大门。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幢华丽的「倚红楼」就这么轰然一声全垮了,转瞬间成了一堆废墟残骸。 当所有人都被「倚红楼」莫名其妙倒塌的异象吓呆时,洛无天抱着无梦远离看异象的人群,来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墙角。 「『倚红楼』真是你拆的?」无梦无法置信地看着他悠然自得的笑容。 我有些常人没有的力量。他坦承。 无梦简直是吓傻了,若不是早已经知道他拥有另一项读心的异能,今天亲眼所见的异象肯定也会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你到底还有什么异能?干脆一次统统告诉我,免得我次次饱受惊吓。」 别担心,不会再有了,我要是还有更多异能,那我就是神了。他笑着捏捏她的下巴。 「真的?我不信,看你笑得那么神秘兮兮的,肯定还有鬼。」她决定不轻易相信他,这样万一以后又听见他有什么奇怪的异能还可以挺得住。 「-还是觉得我很可怕吗?」他眼神忧郁地望着她。 「不会,那时候说的是气话。」无梦想也没想地摇摇头,羞怯地一笑。「而且呀,就算你真的是鬼我也认了,谁教我就是喜欢你。」 洛无天笑开了,不疾不徐地低首吻住她的唇瓣,给了她一个浓烈得让她此生无法脱身的热吻。 尾声 倚红楼瞬间倒塌、街上至少百千人「听」到找寻无梦的异声、洛府内无法解释的怪事,这些奇闻在城中成了最轰动的讨论话题,在众人蛛丝马迹地拼凑下,找出了一个最有可能引起异象发生的人,而这个对象直指洛府的少爷──洛无天。 尽管洛无天始终没有承认,但那些令人惊奇的异象,仍然在城中沸沸扬扬地传开来,甚至传到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不知不觉中,人们开始给了洛无天「奇人」的称号,与另三位奇人合起来并称为「四大奇人」。 爱子突然之间变成了拥有异能的「奇人」,洛氏夫妇不只开心不起来,心情甚至还显得格外沉重。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爱子拥有什么惊世异能,只希望他平平凡凡地娶妻生子,然后单纯地继承绸缎庄的家业就好了,但是爱子却在一夕之间突然变成了「四大奇人」之一,还得到朝廷圣上的关切,这令他们夫妻两个忧心不已,深怕唯一的独子会离他们愈来愈远了。 相较洛氏夫妇的忧虑,洛府上下仆役在传说着少爷主子的异能时,却是心生敬畏之心的,他们几乎是把洛无天当成神人般地尊敬着。 面对府里内外议论纷纷的传闻,洛无天完全一概不予理会。他径自将晨星以及其他「育婴堂」里的小丫头们一一安置在府里照顾,对于娶无梦为妻这件事,为了不想父母亲从中阻挠,也避免重面子的父母亲不至于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于是在暗地里,他悄悄地做了一番安排。 这天,无梦被洛氏夫妇唤到正厅前,看见厅堂上不只坐了洛氏夫妇,还坐着另一对两鬓虽已花白,但气质却极为高贵儒雅的老夫妻。 「无梦,-快过来,这位是尚书大人,快过来拜见夏大人。」洛夫人柔声轻唤着。 无梦对洛夫人突然一反常态的温和态度感到不安,看见夏大人夫妻凝视她的眸光异常柔和亲切,也令她感到困惑不解。 她才蹲身请了安,夏夫人便起身将她扶起,激动得眼中泛着泪光。 「无梦,-叫无梦是吗?」夏夫人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问。 「是。」不知怎地,夏夫人的眸光让她想起了安嬷嬷。 「我能不能问问-,在-左腹下方是不是有两颗痣,而且是刚好相靠在一起的?」夏夫人语带紧张地问。 无梦诧异地点点头,这个隐私除了过世的安嬷嬷、晨星,还有不久之前共度初夜的洛无天知道,除此之外就没有旁人知道了,夏夫人是如何得知的? 「我可以看一看-身上的痣吗?」夏夫人颤声问。 无梦犹疑了一下,便点点头,与夏夫人来到屏风后,解开衣衫给她瞧。 「没有错,没有错!」夏夫人的泪水忽然夺出眼眶,哽咽地握着她的手轻喊。「孩子,是-,我终于找着-了!」 无梦万分惊诧,一时间弄不清怎么回事? 「无梦,-是我的孩子!-出生才十天的时候,老爷正好来京赴任,船行到入京之前遇上了贼人,贼人抢劫了钱财,还把初生的-扔进了河里,后来无论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本以为-已经命丧鱼腹,怎么知道-竟让人拾去,还长得如此亭亭玉立了……」夏夫人牵着她的手回到厅前,泪流不止地叙述着。 「夫人,-看清了?无梦真是咱们的女儿?」夏大人难掩激动的神情。 「是,我看清了,没有错,我看得清清楚楚。」 无梦太震惊了,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相信夏大人和夏夫人真是她的亲生父母了。 「可是……您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痣?」她强自镇定地问。 「是洛少爷告诉我们的,起先我们还半信半疑,方才亲眼所见,这才真的相信-还活在人间。」夏夫人不停擦拭着喜悦的泪水。 是洛无天?难道……他用他的异能替她找到了父母亲?是真的吗?夏大人和夏夫人真的是她的亲生父母? 原来,她并不是被爹娘弃养的,她有真心怜惜她的亲生爹娘,这个发现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无梦被夏夫人无限爱怜地抱在怀里,她的心彻底被夏夫人满满的母爱淹没,暖洋洋地在她怀中也化成了一汪泪水。 ***bb***bb***bb*** 夏尚书夫妇真的是我的父母亲吗? 床畔纱帘深垂,床帐中,侧躺在洛无天怀中的无梦在心底幽幽叹问。 是啊,-喜欢他们吗?洛无天伸手拨开她颊畔的一绺发。 「喜欢,太喜欢了,这一切简直像在作梦。」她在他怀中转过身来,既欣喜又犹不可信似的。 洛无天微微一笑。事实上,夏尚书夫妇并非无梦的亲生父母,不过夏夫人曾经失去一个刚出生十天就夭折的独生女,十几年来饱受失去爱女的痛苦。为了与无梦在最顺利的情况下成婚,他一直在帮无梦找一对适合她的父母亲,而夏尚书夫妇的身分与曾经失去爱女的遭遇完全符合了他的需要,他于是擅改了他们脑中的记忆,把无梦身上有两颗痣的记忆强行加入他们脑中,让他们相信已死的爱女身上有着两颗痣,而这个女儿就是无梦。 但他并不准备告诉无梦这个事实,现在的无梦完全沈浸在找回亲生父母的喜悦当中,他要她相信夏尚书夫妇确实是她的亲生父母,他希望她能体会今生不曾拥有过的亲子之情。 「我爹娘说,明天要接我回家,怎么办呢?」她很苦恼就要离开洛无天,但又希望有机会能够陪陪爹娘,承欢膝下。 洛无天笑了笑-是应该跟他们回家呀! 「你怎么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样子?」她仰起脸嗔他一眼。 反正再过不久,我还是会把-娶回来,他轻抚她柔嫩的脸蛋。 「无天,你真的好厉害喔!」她眼中满是敬佩。「居然能把我的亲生父母找到,我们之间的麻烦因为他们的出现就都迎刃而解了,你真的真的好厉害喔!」 洛无天挑眉轻笑,享受着她的崇拜和赞美。 「你爹娘对我的父母简直是满意极了,尤其是你娘,她从来没有对我这样和颜悦色过。还有玉兰跟红云,现在即便在其他房碰见了,她们也都不敢在我面前抬起头来了。」- 这几日回尚书府去好好享受天轮之乐,刚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办。他正色对她说。 「你有什么事情要办?」她疑惑地看着他。 过两日皇上会有诏书来宣召我入宫。他屈指算过,另两位「奇人」已经入宫了。 「皇上宣你入宫做什么?」她不解地蹙眉。 近几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皇上想借重我的奇才辅佐他治理朝政。虽然这皇帝不是一位明君,而且昏昧得很,但护世是他此生的责任,他无法推托。 他既有异能,现在又被皇上延揽入宫,万一被皇上相中了,要他当什么公主驸马爷的,那可怎么办?她又忘了,在心底惶惶然地自语- 又在胡思乱想了。他边摇首边以眼神责备她。 啊!笨蛋,我又忘了他什么都听得见!她懊恼地咬着唇。 洛无天忍俊不禁,低头覆住她的唇瓣,以舌尖缓缓恬开她咬住下唇的贝齿,探入她口中放肆地索吻。 他们狂野地需索着对方的吻,热切地脱卸彼此身上的束缚,喘息着贴上对方肌肤上炽人的体温。 夜色深寂。 床帐内的人影合而为一。 他听不见她撩人的娇喘,却能清楚听见她心灵深处的吟哦…… 【全书完】 编注: (一)关于四大天王之西方广目天王──弼尔雅&善月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894【叱咤风云之一】《可喜娘》。 (二)关于四大天王之北方多闻天王──弗灵武&观娣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914【叱咤风云之二】《丑奴儿》。 (三)关于四大天王之南方增长天王的爱情故事,敬请期待花蝶近期【叱咤风云之四】《君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