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王抢亲》 第一章 一轮红日高挂,浓紫深黄的辉芒,将林荫道上一行送嫁队伍映照得更加红光荡漾,锣鼓、哨呐的吹打声响遍整个山林。 隔着淡薄的烟尘,敖倪和桀琅两人分骑着马,立于高岗之上,倔傲地凝视着下方排场惊人的送嫁行列。 花轿内的梅丹朱轻轻拭去额上的薄汗,手腕上佩带的金环轻轻碰击着,控然微响,她抚了抚腕上的金环,缓缓贴在心口,一朵笑靥微微地在她唇边绽放。 突然间,喜乐声停了,轿子“咯”的一声被重重地放下,轿帘陡然被掀开来,陪嫁的小丫鬓惊慌失措地对着她大叫:“小姐!山魈来了,快……快逃呀……” 丹朱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小丫头已经抛下她,飞快地狂奔而去了。 “别丢下我!”丹朱惊慌失措地大喊,她一双三寸金莲,无人搀扶怎逃呀? 林中回荡着催命的马蹄声,丹朱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跨出轿子,摇摇晃晃地往前奔,奔不出几步,便踉跄地仆跌在地,她爬起来又跑,又跌,恐惧自她身后一点一点进逼,企图淹没她。 她跌跌撞撞的、软弱的、逃不出生天。 马蹄声在她身旁止住,巨大的黑影兜身罩下,她神魂未定,反射性地抬起头来,登时一阵魂摇魄荡—— 一张丑陋狰狞的鬼脸正陰寒地俯视着她,受惊过度的丹朱,只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有着长长的角、突出的眼窝、尖锐的鼻、吊垂着下颚的脸,渐渐地渐渐地,眼前黑暗一片,最后,她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微弱地低喊一声;“鬼——” 丹朱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敖倪俯身将她捞上了马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他想不到,再见丹朱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十年不见,她的下巴尖瘦了,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剔透清丽,雪藕似的手腕环,光彩流丽。 然而一见她身上的鲜红嫁衣,便有股难以忍受的愤怒在他的胸腔剧烈翻涌——她手上戴着他送的金环,却要嫁给敖仲!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十年来,他一次又一次的遭人遗弃,失去了一样又一样,几乎找不回真正的自己。 原以为能寻回仅存的希望,想不到,连这最初的情事亦背叛了他。 他是彻底被遗弃了。 然而,任何人的遗弃,他都可以作罢;但他绝不允许丹朱遗弃他—— 他一定要抢回她! 冬夜,玉屑似的雪花在夜空中飘飘扬扬地飞舞不休。 一道响亮的婴啼声自敖府中传出,划破深沉的夜幕。 敖府大厅一隅坐着一个瞎了眼的道人,他的手指立刻飞快拍算起来。 “张道人、张道人,是个儿子!”敖朴风急匆匆地奔过大厅,欣喜若狂。 张道人一听,微微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恭喜敖尚书令,今日是寅日,小少爷又出生于辰时,辰时属龙,寅属虎,小少爷的出生时日为龙虎相逢之时,是至为尊贵的吉兆。” 敖朴风四十岁才得子,张道人又说这个儿子的出生是吉兆,自然令他喜不自胜,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张道人抬起头,还待要说些什么,婴儿的啼哭声未歇,突然之间,又传出了另一声洪亮的婴啼,张道人和敖朴风两人同时一愕,尚不解发生了什么事,一名小丫头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一边连声高喊着:“老爷!二夫人又生了一小少爷,是…··双生儿呀!” “真的!”敖朴风惊喜莫名,连忙回过头来看着张道人,却见张道人的眉心渐渐地聚拢,空洞的双眼定定凝视着大厅某处。 “呀!不好……”张道人的面色凝重起来。 “什么?”敖朴风微微一凛。 “家中若有一人出生于龙辰虎日,将来天命必然尊贵无比,但是……”张道人叹了日气,摇摇头说。“如今却多了一人,这两人天性势必会相争相斗,带给敖府诸多祸事,吉兆恐成凶兆呀……” “怎……怎么会?”敖朴风一听,大惊失色。 “有一方法或许能解,就是不知道敖尚风舍不舍得。” 张道人的话给了敖朴风一线希望,忙问:“什么方法?” “将其中一位小少爷送走,越远越好。”张道人冷然说道。 敖朴风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种前所未有、令人战僳的恐惧感猛地攫住了他。 张道人看不见敖朴风灰败的脸色,仍然继续说着:“送走一人,两个儿子均能保全,若不送走,只怕两个儿子都保不住,敖尚书得快下决定,事不宜迟。” 敖朴风愣怔住,冷汗自他前额、两靥沁出,张道人是汴都城中预言灵验的星相家,尽管心中万般不舍,也无法不去遵从 他瘫倒在椅子上,浑身战栗。 再如何心痛都要作决定,两个儿了他都要保住。 北京大名府,这一年,敖倪十二岁。 春意盎然的小山丘上。 敖倪怀抱着一只大瓦罐,趴在地上翻石拨草,正在玩十几岁男孩子最爱玩的事——捕捉蟋蟀。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块大石头,嗤地一声响,一只大蟋蟀蹦跳了出来,他纵身扑上去,双手按住,然后飞快地揭开瓦罐,将蟋蟀丢了进去。 看着瓦罐里七八只硕大健壮的蟋蟀,他满意地笑了笑,正准备打道回府,听见小山后忽然传来笑语声喧。 敖倪抬头望去,看见三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孩子也在捉蟋蟀,他认得其中一对兄弟,姓柳,就住在他家的正对面。 这对兄弟平时对敖倪顶不客气,每回遇见,动不动就拿话奚落嘲笑他,他看着讨厌得很,正回身想走,那对兄弟偏巧一抬头也看见了他,名叫允仁的哥哥陰阳怪气地对弟弟允德笑道:“真是倒霉,跑到这儿来也能遇上敖倪,像鬼一样陰魂不散的。” 就是。”允德作个鬼脸,对另一个男孩子说,“我娘说,敖倪是他娘和男人胡来生出来的贱种,所以他爹才不要他。” 三个男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在敖倪背后挪偷着。“贱种、贱种,敖倪是贱种…··” 敖倪被羞辱了,气得一股热血上冲,高抬下巴,眼神凶狠地瞪视着他们。 允仁、允德两兄弟亦不甘示弱,轻蔑地回视着敖倪,当他们无意间瞥见敖倪手中的瓦罐时,三双眼睛立即不怀好意地交换着眼神,然后迅速地一蹦而起,朝敖倪扑将过去。 敖倪一个人哪里敌得过三双手的猛力袭击,三个男孩子蛮横地抢下他的瓦罐,把他死死压制在地,接着在他脸上、身上狠狠地一阵拳打脚踢。 敖倪但觉身上、腰间、脸上剧痛无比,他咬牙强忍,哼也不哼一声。 见敖倪渐渐抵受不住,男孩子们便住了手,抱着抢来的瓦罐嘻笑着扬长而去。 敖倪被殴打得眼前金星乱冒,他仰躺在地,他被殴打得眼前金星乱冒,他仰躺在地,疼得不住喘息。”、 天地苍茫,霞光映照在敖倪染着血的俊俏脸庞上,分外凄惶。 他急促地喘着气,缓缓地睁开眼睛,恬了恬受伤的唇角——疼,有血的味道。_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慢慢的坐起来,背脊一挺直,鲜血忽从鼻腔冒涌而出,他烦躁极了,拿起衣袖胡乱擦拭,直把半边脸擦得都是血,手腕上的金项圈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令他一瞬间失神怅然,突然感到无限灰心。 被这样欺辱也不是头一回的事了,从敖倪有记忆起,不管跟着娘搬到哪一个城镇,总免不了遭人冷眼对待,为什么?娘却一直不肯对地说清楚,任由旁人在他们背后说东道西,也从来不加以理会。 小孩子其实并不是真的了解“贱种”的真正涵义,只知道这是句骂人的话罢了。但敖倪已经被这句话骂得烦了,他迫不及待,只想回家找娘问个清楚,干么人人见了他老是贱种、贱种的骂个不休? 他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的疼痛狂奔回家。他抄小路,翻过一道矮墙,经过一片华丽的红墙绿瓦,此时窗内隐约传出小女孩哀哀惨惨、气若游丝的哭声,他微微一呆,忆起这小女孩打从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哭了,想不到她竟然哭了整整三天。 他不禁感到疑惑,究竟那小女孩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缓缓走近传出哭声的那扇窗,突然间,听见小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喊。 “娘——别绑了,疼啊——” 敖倪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己的伤口也在发疼。 童稚的悲凉,如微风般飘过了他的心里。 他意兴阑珊地走回家,刚进门,正在打扫庭院的奴仆秦草立即丢下扫帚,朝他迎了过来。 “少爷回来啦!”秦草堆着满脸的笑容,猛一见敖倪半边脸上全是血,当下吓得魂飞魄散,惊叫出声。“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全是血呀……” 秦草的叫嚷声惊动了敖倪的母亲秋娘。 秋娘从内室急奔而出,看见敖倪一脸一嘴的血,登时吓得脸色发白。 “倪儿,你……又和人打架了吗?”秋娘颤巍巍地拉住敖倪,怞出手绢替他擦拭唇上的血,瞥见他眼中寒碜似的目光,呆了呆,软语轻问:“怎么了?”。 敖倪别开脸,心一横,怒声质问:“娘,您干脆把实话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别人口中的贱种?是不是?” 秋娘睁大了眼睛,惶惑地看着他。“你当然不是呀,娘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你爹叫敖朴风,官拜尚书令,千万别听外人胡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连爹的模样也没见过,爹又为什么不来看我?”敖倪咄咄逼人,今天他是打定主意,非得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秋娘心口一颤,这个问题又何尝不是她心理的痛。 她爱怜地拭了拭敖倪脸上的血,柔声说道:“娘就算告诉你因由,现在的你也不会懂啊。过几年,等你大了一些再说好吗?” “别再敷衍我了!敖倪奋力挥开她的手,怒声叫着。“我已经十二岁了,没有什么事不能懂,说不定别人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娘为什么不告诉我!” 秋娘的身体微微一晃,神色黯然地望着敖倪愤恨的眸子。秦草悄悄拾起扫帚,知趣地退开了。 秋娘叹了口气,牵起敖倪的手, “好吧,你既然急着想知道,娘便告诉你。”秋娘垂下颈子,苦苦一笑。“娘是你爹的妾室,你爹原有一个元配夫人,但是她与你爹成亲了十几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你爹急着想传宗接代,所以便娶了娘为妾。” 秋娘看了敖倪一眼,见他听得专注,笑了笑又继续说:‘娘很幸运,第二年冬天便生下了一对双生儿…··” “双生儿?”敖倪扬起眉,满脸疑惑。 “是啊;双生儿,你有一个哥哥哦。”秋娘轻轻抚着他的脸,叹息着。“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 “一模一样?!”他大吃一惊,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秋娘一直不敢去想起她的另一个孩子,害怕那种揪心似的痛,如今对敖倪提起,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你的哥哥叫敖仲,你们诞生在同一个时辰,原本……是一件欣喜欢悦的事情,却因为一个张道人的预言,而不得不将你们两人分开。”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你们出生的时辰都太刚猛、、……一生都将逃不过厮杀争斗的命运。”秋娘见他仍是一脸茫然,试着解释得更明白一点。“就好像两只小老虎一样,老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两只老虎成天撕咬打斗,总有一天会两败俱伤的,这样你懂吗?” 敖倪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似懂非懂。 “所以,娘带你走也是逼不得已的,你爹命人打了一对金项圈,分别给你们兄弟一人一个佩带,你跟着娘走,而你哥哥踉着爹,为了你们两人都能平安无事,爹和娘不得不忍痛割舍呀,现下你明白了吗?” 敖倪瞥了一眼腕上的金项圈,明白了,却明白得非常不情愿,这表示,他永远得被人这么歧视下去。 秋娘拧了条手巾,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怜惜地问:“是谁打了你?怎地下手这么重。” “是对面柳家的允仁允德兄弟。”他咬着牙,冷冷地说。‘有朝一日,我绝对饶不了他们两个。” 秋娘被他眼中凌厉的光芒吓住,急忙劝阻。“别理会他们就是了,听娘的话,千万别去寻仇,行吗?” 敖倪垂下眼,闷不吭声。 老嬷嬷端了饭菜进来,张着快没牙的嘴招呼着。“夫人,小少爷,吃饭啦。” 敖倪抓起筷子扒了一口饭,嘴角的刺痛令他瑟缩了一下,忽然间,想起那个哀哭的小女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娘,这几天您有没有听见小女孩的哭声? “有啊,是梅家的小姑娘。”秋娘轻叹着。 “唉,真可怜,人间最惨,莫如女子缠足声。” “缠足?”敖倪大惑不解。“为什么她得缠足?娘和老嬷嬷为什么不缠?” 秋娘浅浅一笑。“因为梅家是极富贵的人家,一般显贵大户人家的女儿都得裹出一双秀气纤小的小脚,才能嫁个好夫君哩,娘和老嬷嬷不是大户人家那种不出门、不做事的千金小姐,自然不必缠脚。” “是吗?”敖倪皱了皱眉,低声说。一缠足一定很痛吧,真残忍……”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这样的痛哭哀号起码还得持续一个月以上,所以才有俗语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呀!”秋娘拿筷子指了指他,调侃着。“受这种酷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臭男人。” “和我有什么关系。”敖倪撇了撇嘴,嘀咕着。 秋娘轻笑了几声,“哎,真不知道将来我的儿媳妇穿尺寸的弓鞋呢。” 敖倪莫名其妙地胀红了脸,低下头一迳地猛吃饭,秋娘瞧着有趣得很,忍不住又轻笑起来。 静夜里,微弱的呜咽声飘飘忽忽地传进敖倪耳中。 敖倪翻了个身下床,两三步跑向窗台,凝神细听,怞泣声断续调瞅,凄凄地闷哭着,他听得有些不忍。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小孩呢?他自言自语。听见如此童稚的哭喊,不相干的他都听得难受万分了,她的父母亲难道就不心疼? 他倚在窗前看着满天星斗,闪烁的星星密缀在宽阔的黑幕上,一闪~闪的煞是好看,他盯着它们,一种孤寂的情绪扰乱了他年少的心。 不知何来的冲动,他悄悄跃上窗台,溜了出去,在朦胧的月色下,蹑手蹑脚地走向那道红墙绿瓦。 叩、叩、叩! 他在窗报上轻敲了三下,小女孩蓦地止住了哭,良久,听见她惊恐地低喊:谁呀,是不是鬼,走开,别来抓我……” 敖倪呆了呆,是啊,夜半敲窗,大人恐怕都会大受惊吓了,何况一个小女孩。 他急忙压低声音说:“别怕,我不是鬼,我就住在你家后面,喂,你怎么了?为什么每天哭啊?” 窗户慢慢地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双怯怯的、圆滚滚的大眼睛,正抬着泪眼,不明所以的打量着敖倪,不一会儿,大眼眨了眨,泪水滚下来,恐惧地哭着。“还说你不是鬼,你的嘴角有血……” “不是不是,这是今天被人打出来的伤,你家对面的允仁允德兄弟你认识吗?我就是被他们打伤的。”敖倪连忙解释。 “他们为什么打你?”她不信任地瞅着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男孩子都是很无聊的,老是喜欢打着人玩。”敖倪豁达地打个哈哈。 小女孩忍不住破涕为笑,把窗户全部打开来。 敖倪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流着两个可爱的发吉,清秀单薄的小脸,搭配着异常细致的五官,红肿的双眼无辜地望着他,十分惹人怜爱。 “听我娘说,你正在缠脚是吗?”敖倪笑着问。 小女孩点点头。 “让我瞧瞧行吗?我没见过什么叫缠脚。”他嘻嘻一笑。 小女孩迟疑着,抿了抿嘴,好似下着很大的决心以后才点头。 敖倪攀着窗沿纵身一跳,从窗口跳了进去,紧贴着墙就放着小女孩的床,他一跳就跳在她的床上。 小女孩看见敖倪穿着鞋在她的被子上踏一脚,情急地喊:“快把鞋脱掉,别弄脏我的床了!’ 敖倪依言脱了鞋,与她并肩坐在床上。 他低下头,看见她的脚上紧紧地缠满了白布,把一双本来就还是孩子的脚缠得极小极小,小到根本没有他的手掌大,白布上犹在渗着血,他头一回见到这种残忍的事,吓得呆了。 “噢……难怪会哭成那样,一定疼死了吧?” 敖倪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笨拙地说。 敖倪不提还好,一经提起,小女孩便又觉得疼了起来,她咬牙忍着,眼泪汪汪的。 “真可怜。”敖倪把脸凑近她的脚,闻到一股浓浓的药草味,他再仔仔细细地看,惊奇不已。“哗——针线缝得密密麻麻,你娘真够狠的,存心不让你有一点松脱的机会。” “别这样说我娘——”小女孩护着娘,辩解道。“我娘说她是为了我好。” 敖倪耸了耸肩,不以为然。“你叫什么名字?” “丹朱。”她看了他一眼,反问:“那你呢?” “我……”他顿了顿,想起自己老是被城中的男孩子大叫‘“敖倪贱种”,便不怎么想把名字告诉她,淡淡地问道:“你今年几岁?” “七岁。” “我比你大五岁,就叫我敖哥哥吧。” 丹朱毫无心机,也不觉得他是在占自己的便宜,乖巧地喊:“敖哥哥。” 敖倪少年的心温柔起来,朝她微微一笑。 “你喜欢吃些什么,明天我想办法弄来给你吃。”他笑哄着,伸手摸了摸她圆圆软软的发吉。 “真的?!”她眼睛一亮,心焉向往。“我想吃糖葫芦,最长最长的那种。” “好,明天等我。”他笑望她,满眼纵容。 ‘明天真的会来吗?丹朱仰脸问,很不放心。 “当然。”他信口开河,朗朗说道。“以后每天都来,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每天带来给你吃。” 丹朱灿烂地笑开了。 第二天,敖倪果真带来了一串一尺多长的糖葫芦,海棠果肉外里着一层薄薄的糖衣,鲜亮得就像一层薄薄的冰。 丹朱眼中闪砾着兴奋,张口就咬,但是海棠果太大颗了,她只能先咬下一角,外面凝结的糖衣碎裂开来,像一脚踩入初冬的湖面。又甜又脆的糖衣,混合了海棠果酸酸软软的滋味,无比的好吃。 “敖哥哥,这么大串我可吃不完,你替我吃一半吧。”丹朱把糖葫芦送到他的嘴边。 敖倪毫不客气地咬下一颗吃,就这么和丹朱你一颗我一颗,把整串糖葫芦三两下就吃掉了。 “今天还疼吗?”敖倪看了看她的脚。 “疼啊,不过有你陪我说笑就不觉得那么疼了,我今天都没有哭哦。”她抬头冲他一笑。 “是吗?”他有些腼腆,有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只要你不哭,要我每天来陪你说笑都没问题” 丹朱圆亮的眼睛用力地眨了几下,声音就像糖葫芦般又甜又软。“敖哥哥对我真好,不像允仁和允德那么讨厌,他们每回来我家,就只晓得欺负我。” “他们常来你家?”敖倪皱了皱眉。 “嗯,柳伯父是我爹的好友。”丹朱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偷偷告诉你幄,我娘说,将来说不定要我当允仁或允德的媳妇,可是我不喜欢他们前个人,讨厌得很。”’ 丹朱对“媳妇”这个名词似懂非懂,而敖倪也只是比她多懂那么一点而已。 “干么要当那种讨厌鬼的媳妇。”敖倪捏了捏她圆鼓鼓的发吉,壮志凌云地说。“不如当我的媳妇吧,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怎么样?” 丹朱双手掩着口,格格地笑起来。‘好,敖哥哥对我好多了,模样生得也比允仁和允德俊上千百倍,当你的媳妇自然比较好。” “那倒也是。”敖倪大言不惭,撇着嘴笑说。“将来你娘要是再提起,你就这么告诉她,知道吗?” 丹朱用力点了点头,无意间瞥见了他手腕上的金项圈,好奇地凑上去看。 “咦,好漂亮的金项圈。” 敖倪抬起手晃了几下,说:“这是我小时候戴在脖子上的,现在长大了没办法戴,只好戴在手上。” “还镶着铃裆耶,真可爱!”她藏不住倾慕的神情。 “你喜欢吗?”敖倪狡黠地一笑。“等你当了我的媳妇,我就把它送给你。” 丹朱的小脑袋忙不迭地点头。“一言为定幄!” 两个人相视一笑。 以后的每一天,敖倪总是偷偷地爬上红墙,溜进丹朱的房间,在任何人都未察觉之前又溜走,每天都认真地履行着他的誓言,时常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给丹朱。对他而言,肯和他玩在一起的小孩,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认真的放在心上,原先有些孤僻冷漠的个性,也因为丹朱的缘故而渐渐改变了。 孩子的世界洁净而单纯,敖倪和丹朱从不曾想过这样的日子会有些什么改变,他们单纯的以为,现在即是永远。 初秋的夕阳隐约透着一股凉意了。 敖倪趴在桌案上,懒洋洋地看着秋娘剪纸花。连着几天,他总觉得浑身不对劲,明明没有生病,却一直感到病怄怄的,吃不下东西、没有力气,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秋娘摸摸他的额头,疑惑地道:“奇怪,没发烧呀,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觉得累得不得了。”他撑着下巴,懒懒地说。 秋娘沉思一阵,想起了敖倪七岁时所发生的事情,不免担心起来。“难道……病的人是你哥哥?” 敖倪坐直了身子,一时没有会意过来。 “你记不记得,在你七岁时也曾经这样过,当时你不吃不喝,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哥哥生了一场大病,娘害怕你们兄弟离得不够远,所以才又从西京搬到这里来,还记得吗?” 秋娘的话,让敖倪终于明白每一次搬家的原因出自何处了。 “原来每次搬家都是为了他。”敖倪冷淡地说。 “你哥哥现在不知道怎么了?会不会病得很重呢?”秋娘愈想愈担心,敖仲出生时比敖倪瘦弱许多,也比敖倪容易生病,她愈想愈惶惶然,眼圈蓦地红了。 “娘,您想太多了,不一定和他有什么关系呀!’他不悦地说。虽然不必见面也知道唯一的哥哥是什么模样,但他打从心底就不想与这个素末谋面的哥哥有任何牵扯。 “但愿真的只是我多心…··”秋娘支住额头,神情忧心忡仲。”敖倪没来由的对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厌烦起来,一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见面的人,却不管在多远的地方都能影响到他,说不定敖仲有个风吹草动,他又得跟着娘来个举家大搬迁,这种感觉简直让他不由得心生厌恶。 然而秋娘的担忧终是成真了,从汴京飞马传来了消息,敖仲终日高烧不退,病得异常厉害,消息一经传来,秋娘片刻不敢耽延,随即命秦草和老嬷嬷收拾行李家当,准备离开大名府,往更北方搬迁。 敖倪得知以后愤怒不已,充塞在胸中的怨气几乎要爆炸开来! 趁着未动身,他火速冲到丹朱的窗前,拍着窗子喊:“丹朱、丹朱,我要走了。” 窗户倏地拉了开来,出现丹朱惊诧的脸蛋。 “你去哪里?” “北方。” “为什么要走?”她扯住他的手,心慌地问。 敖倪的心酸楚地疼起来,搬迁过那么多的城镇,来来去去之间,从未令他有过一丝不舍,但是这一次完全不同,玲珑剔透的丹朱已经牵动了他的心绪。 他将手上的金环脱下来给她,匆勿地说:“你戴着,等我长大以后再回来找你。” 丹朱又圆又大的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敖倪一咬下唇,狠下心,转身走了,为了怕不舍,步子迈得更急,索性跑了起来,头也不敢回。 丹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瞪着大眼睛,怔怔地望着敖倪的背影,缓缓r她将金环套进自己莲花似的小手里,轻轻晃了晃,聆听着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敖哥哥——我会等你的——” 她的声音微弱地飘出来,消散在昏黄的夕阳里。 第二章 十年后—— 一轮红日高挂,浓紫深黄的辉芒,将林荫道上一行送嫁队伍映照得更加红光荡漾锣鼓、哨呐的吹打声响遍整个山林。 隔着淡薄的烟尘,敖倪和桀琅两人分骑着马,立于高岗之上,假傲地凝视着下方排场惊人的送嫁行列。 敖倪转脸问架琅:“你得到的消息果真没错?” “怎么?信不过我!”桀琅斜睨他一眼。 敖倪双眉挑起,牵动了右眉稍刺着的一条淡色金龙,似要腾云飞去。 “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不希望白忙一场而已。”敖倪淡淡地说。 “你放心,擎天调查得一清二楚,确实是沧州富豪梅长进嫁女儿,嫁的人正是你哥哥敖仲。” 听见敖仲的名字,敖倪的眼神倏地陰沉了下桀来。 “看见那几车的嫁妆了吗?不用猜也知道价值连城了,你抢你的新娘,至于陪嫁的珠宝全归我如何?”桀琅侧过脸,朝他一笑,连带使得脸颊上刺着的金豹纹也闪了一闪。 “随你吧。”敖倪漫不经心地应道。 一阵暖风拂掠上来,将敖倪随意披散的黑发覆在脸上,他狂烈地将发狠狠甩到脑后,冷眼望着华丽的大红花轿,缓缓地,拿起面具戴上。 “走!敖倪掉转马头,朝山岗下疾驰。 桀琅也戴上面具,用力挥上一鞭,跟了上去。 丹朱轻轻拉下盖在珠冠上的头巾,拭掉额上微微沁出的薄汗,深吸了口气。 到底还得走多久呀?她在心里低低抱怨着。 蜿蜒崎岖的山径,让本来就微晃的轿子摇动得更加厉害,几个时辰坐下来,早已令丹朱腰酸背疼了,她再也忍耐不住,试看在轿子里转动一下腰肢、活动一下手脚。 轻轻一动,她手腕上佩带的金环轻轻碰击着,铿然微响。 她抚了抚腕上的金环,缓缓贴在心口。 “敖哥哥果真应允了他的承诺,没有负我。”她吻了吻金环扣,脸颊浮起沉醉的光彩,柔情无限。 想起幼年时曾与自己有过一段短暂相处的“敖哥哥”,是除了父亲以外,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等了十年,本来还以为这辈子想再见到“敖哥哥”已是无望的事,没想到,就在半年前,“敖哥哥”竟然意外地在梅府中出现,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她手中的金环。 她心中的“敖哥哥”已然长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的模样,虽然看上去白皙赢弱了许多,但是住在海府中的三个月间,“敖哥哥”待她总是万分温柔,时常扶着她到花园散步,陪她下棋,也陪她说话谈笑。“敖哥哥”的出现,让她平淡的日子增添了不少光采。 “敖哥哥”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的就与敖尚书令前来提亲了。 丹朱的爹娘自然很高兴掌上明珠能嫁入高官名门;而她,对于嫁给“敖哥哥”的这桩婚事,当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十年来,丹朱总是在心里情深意切的呼唤着 “敖哥哥”,在她梦中愈走愈远的背影,终于回过身来,温柔地走向她,回应她的呼唤。 她仰起头,一朵笑微微地在她唇边绽放。 虽然,一股微妙的不安若有似无地侵扰着她,但她相信,这只是对嫁人敖府的不安和迷茫罢了。 对于不可测的未来,迷惆和不安是理所当然的。她这么说服自己。 轿子里闷热的空气更加引发她内心的焦虑,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企图用手绢扇出一丝凉风来。 突然间,喜乐声停了,轿子“哆”的一声被重重地放了下来。 丹朱呆了呆,以为是轿夫们走累了想稍作休息,便也不以为意,谁知轿帘陡然被掀开来,出现了陪嫁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脸,直对着她大叫:“小姐!山魁来了。快……快逃呀……,, 丹朱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小丫头已经抛下她,飞快地狂奔而去了。 她忽闻铁蹄声由远而近,达——达——以惊人的声势来了! 丹朱的膝盖发软,看见轿夫一行人个个有如惊弓之鸟,吓得觅地逃生,竟无人理会她! “别丢下我!”丹朱惊慌失措地大喊,她一双三寸金莲,无人搀扶怎逃呀?! 林中回荡着催命的马蹄声,丹朱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跨出轿子,摇摇晃晃地住前奔,奔不出几步,便踉跄地仆跌在地,她爬起来又跑,又跌,恐惧自她身后一点一点进逼,企图淹没她。 她跌跌撞撞的、软弱的,逃不出生天。 马蹄声在她身旁止住,巨大的黑影兜身罩下,她神魂未定,反射性地抬起头来,登时一阵魂摇魄荡—— 一张丑陋狰狞的露脸正陰寒地俯视着她,受惊过度的丹朱,只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长着长长的角、突出的眼窝、尖锐的鼻、吊垂着下颚的脸,渐渐地渐渐地,眼前黑暗一片,最后,她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微弱地低喊一声:“鬼——” 丹朱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敖倪俯身将她捞上了马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十年不见,她的下巴尖瘦了,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剔透清丽,雪藕似的手腕上,套着那只他送给她的金环,光彩流丽。 “为什么不摘下面具,你那个面具就算是大白天,都能吓死小姑娘。”桀琅取下面具笑说,一边靠过来望了丹朱一眼,不由得发出惊叹。“难怪你非要把她抢到手不可,原来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我只记得她十年前的样子,倒不知道她现在会这么美。”敖倪低声说,忍不住伸手轻触了触她滑腻的面颊。 桀琅猛地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嚷。“哗,你看你看,她那双纤纤小脚,只要是男人见了,、哪一个不神魂颠倒i” 敖倪横了桀琅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娘说的真没错,就是有你们这种臭男人,她才必须受这种苦。” 桀琅根本没留意他说些什么,一迳痴缠。 “喂,兄弟一场,把她的脚借我摸摸好吗?真是可爱极了——” 敖倪扯下面具,瞪了桀琅一眼,认真地警告。 “我不许你碰她,再好的兄弟也没得商量,如果你敢对她动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桀琅大笑了起来。 “撂下狠话啦!别急,碰不了她的。” 敖倪掉转马头,四下一望,扬了扬下颚提醒他。“快翻一翻那几箱嫁妆,把值钱的东西部取走,别耽搁太久了。” 桀琅自怀中怞出匕首,—一橇开七、八箱的陪嫁品,除了几件配戴的珠宝,其余值钱的东西并不多。 “咳,现在大家都学聪明了,知道这座山里有两个山魁盗贼,值钱的东西绝不会过这条山路,看来这趟买卖白做了。”桀琅唉声叹气着。 敖倪淡淡一笑。“别摆出窝囊的表情来好不好,要做大买卖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你要的‘东西’已经抢到手,现在当然会说风凉话了。”他促狭地说。 敖倪苦笑了笑。“大不了,下次的大买卖免费帮你,行了吧。” “那当然,要我一个人也干不成大买卖。”桀琅翻身上马,远远瞅他一下。“快走吧!别等人来抓了。” 敖倪把丹朱紧紧搂在怀里,和桀琅两人纵马便行。 奔驰了近半日,两个人带着丹朱回到了无忧谷。 敖倪点燃了灯,举起灯火,深深凝视着躺在床上的丹朱。 他曾经揣摩过和丹未见面的种种景象,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他凝视着她薄被外小小的容颜,秀气绝俗,眉目如画,令他深刻疼惜,然而一见她身上的鲜红嫁衣,便有股难以忍受的愤怒在他的胸腔剧烈翻涌—— 她手上戴着他送的金环,却嫁给了敖仲!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十年来,他一次又一次的遭人遗弃,失去了一样又一样,几乎找不回真正的自己。 原以为能寻回仅存的希望,想不到,连这最初的情率亦背叛了他。 他是彻底被遗弃了。 他冷眼望她,谁不好嫁,却偏偏要嫁给敖仲?嫁给那个毁了他一生的可恨家伙,几次身陷困境,哪一回不是拜敖仲所赐! 他永远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个隆冬之夜,大地刮着不寻常的狂风,几名衙役前来拘押他,将他押进了大牢,莫名其妙地让他背上了杀人的罪名,更在他的右额刺上难以磨灭的“黥刑”。 娘来探监时,他才明白,原来是敖仲在大街上驾马车失控,连续踩死了三个婴孩,踏伤了十数名路人,看见这场意外的人太多了,敖仲逃不过刑责,便和爹商议,决定由他顶罪。 当时,他浑身被熊熊怒火吞噬。民 对着娘暴怒狂喊—— “为什么要我顶罪,我不是爹的儿子吗?为什么——” “仲儿自幼体弱多病,你爹怕他受不了牢狱之苦,怕受不完十年的刑就会病死在牢里,孩子,你忍忍,你爹会想办法让刑期缩短几年,娘求求你,忍一忍……”娘哭断了柔肠,声泪俱下,语不成句。 娘痛哭着,脚步零乱颠跪地离去了。 自那一刻起,厌恶敖仲的心盈满了仇恨,因为敖仲,他得受十年的牢狱之苦,甚至还把他的脸也一并毁掉,这种委屈为什么得由他来承受?! 为了敖仲,所有至亲的人宁可将他牺牲以保全敖仲,一夕之间,他成了世上最孤单的人。 在狱中结识了桀琅,桀琅自幼无父无母,以偷窃和行抢为生,因误闯一门惨遭盗匪血洗的大户,被当场抓个正着,杀人的罪名硬是被套在他的头上,他不只受刺“黥刑”,甚至还得问斩,桀琅哪里肯为了一桩冤狱而杜送性命,便和他两个人商量逃狱。 逃狱成功之后,两个人便躲在无忧谷,戴上木刻的鬼面具打劫来往客商,不到一年,便传出了山魈之名,人人闻之色变。 当他正想办法找丹朱时,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应允了敖仲的婚事,他不知道敖仲存着什么心,只知道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原谅敖仲! 他在红融融的灯下看着丹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思中,然而任何人的遗弃,他都可以作罢;但他绝不允许丹朱遗弃他——他一定要抢回她! 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 敖倪倏地转过身,背着丹末在桌案旁坐下。 丹朱悠悠醒来,犹迷糊怔忡,不解发生了何事,陡然之间,一张鬼脸自脑中飞窜而过,她惊跳起来,眼角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她坐在案旁,垂瀑似的黑发散泻在肩背上,一手支着额,动也不动。 丹朱猛地又想起了那张鬼脸,吓得整个人缩进床角,两眼死盯着壮硕的人影,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人对峙良久,丹朱瞪得眼睛发酸,眼前的男人依然不言不动,越发让她不知所措了。” w 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开口。“你……究竟想怎么样?”话刚问完,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还抖个不住。 “为什么嫁给敖仲?” 男人的语声低沉柔和,没有一丝敌意,淡淡说来的一句话,却教丹朱听得一头雾水。 “你……问得好唐突,要我该怎么回答……”她慑嚅着。 “你见过敖仲吗?”他冷冷地问。 丹来弄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见过。” “钟情于他吗?”他的声音忽然有些火气。 丹朱一愕,这人好生无礼,竟然问这个! “为什么我得告诉你这些!”她鼓起勇气拒斥。 敖倪猛然站起身来,狠狠地握拳透爪,挣扎着该不该回头见她—— 丹朱全神戒备着,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忒是古怪,也不知何来的勇气,嗫嗫嚅嚅地问他。 “你…··。认识敖仲?” 男人不回答,是默认了。 “那么……你将我掳来,到底为了什么?是敖仲得罪了你吗?”她一口气干脆问个清楚。 “得罪?”他冷笑一声,声音冰凉透骨。“岂止是得罪这么简单,他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原谅他。” 丹朱的眼睫墓地陰暗沉郁了。“我明白了,所以你掳走了我,抢他的新娘以泄心中的怨恨。” 她的话激怒了敖倪,忍不住暴怒填膺,他缓缓地昂起头,转身,锋利的眼神定定地望向她—— 丹朱一见,眼睛如被锥于刺中,身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敖··,…”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吓一跳?”敖倪扬起嘴角,冷冷地望着她,目光闪亮怕人。“和我哥哥敖仲很像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恍恍然,与“敖哥哥”几乎一模—样的脸孔,那双眼睛却为什么似曾相识? 敖倪偏过脸,将右额上的金色纹龙略略藏起来。“丹朱,十年不见,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 丹朱陡地像被重重一击。突然间澄明清晰,渐渐省悟是怎么一回事了,眼前这双黑眼睛太熟悉,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傲哥哥”?! 丹朱的泪水泛进眼眶,渐渐浸亮乌玉般的眼瞳。 她辗转地,艰难地,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相信。“你……买给我吃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可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一串糖葫芦,你吃一半,我吃一半。”敖倪微微一笑。 丹朱的泪水串串滚落,慌乱得不知所措起来。 “我……真蠢,一看见敖仲便以为是你,什么事也没有多问他,怎么也想不到你有一个双生兄弟,这会儿……该怎么办才好,我已经和他订了亲,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 敖倪微愕,望着她纷纷跌落的眼泪,目光一瞬也不瞬。 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敖仲名分上的妻子,他在意的是她的心。原来,她对他的遗弃并不是存在的。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颚,柔声说:“十年前,你收下我的金环,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怎么能再当敖仲的妻子呢?” “可是……”她摇了摇头,垂首低泣。“你我无媒无聘,更何况,旁人只会把我们的话当成是孩提时的戏言,谁肯承认。” “我们的事何需要旁人来承认。”敖倪嗤之以鼻。 “但是··,…你不了解,我和敖仲的婚事办得极为隆重盛大,敖尚书令和沧州富豪结成亲家这件大事,汴京城中家家户户谁不知晓,而你是敖件的弟弟,我们岂能……岂能率性而为,不顾爹娘和家族的颜面。”丹朱急切而昏乱地述说,她好心焦、好慌乱,已经不能集中思考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听她三番两次提起敖仲,敖倪就忍不住怒火中烧。“谁也不知道我掳走了你,从今以后,你就和我生活在无忧谷,还管爹娘和家族的颜面干什么!” “敖哥哥…··” “我叫敖倪,以后别再叫我敖哥哥!”他烦躁地喊,真后悔十年前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否则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误会了。 “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不管怎样,我和敖仲已经有了婚约关系,若不能平和解决我于心不安,敖仲是个好人,我们不能伤害他。” “你口口声声敖仲、敖仲,叫得倒是挺亲热,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人,你和他相处过吗?”他觉得全身被愤怒充满了,简直无法忍受丹朱竟将敖仲那么当一回事地在意着。 丹朱转开股,避开他固执追索的眼瞳。 “他在我家住过三个月,是个风度翩翩、儒雅温文的佳公子,待我也极好,我一直当他是你,心情也一直从不保留,谁知道……会变成这样,你要我一下子接受这样的转变,也得给我一些时间呀!”丹来的感觉全部混淆了,仿佛坠入一场愁苦、冗长的梦魇中无法醒转。 ‘我懂了。”敖倪的心再度重创,他森冷地一笑。“三个月的相处,让你对他动了心。” “我不知道……”她不敢直视他,轻声地说。“我对他放下了三个月的感情,无论如何。…··我真的不想伤害他。” “但是你伤害了我!”敖倪捏住她的下巴,逼令她正视他。“难道真要我喊你一声嫂嫂吗?真可笑!”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这个身分已经存在了,我实在无法忽视,你能了解吗?”她便咽着,眼泪无助地滴在他的手背上。 “好个贞坚的女子。”敖倪觉得胸口的血全冷了,俊美的股冷寒地盯着她。“对我来说,什么礼教、人轮、道德,全是无聊至极的东西。在这座山里,我就是王,真没想到,你还是被你娘调教成一个知书达礼、严守礼教的无聊女子了,怪不得会喜欢上敖仲那个伪君子。” 丹朱被他的话慑住了,惊愕地进:“你怎能这样说…,, 敖倪冷冷一笑。“这已经够客气了,对你来说,敖仲是个好人?那就把我当成坏人吧,这样或许会让你好过一点。” 他放开她,转身欲走,淡漠地丢下一句话。“敖仲是好人?哼,为什么你认错了人,他却不对你说破? 丹朱愕住了!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把她和她昏乱而复杂的情绪一同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第三章 丹朱遭山魈掳走,这个消息震惊了敖、梅两府! 敖朴风全然不知是自己的儿子敖倪所为,甚至下令官府出动衙役兵了四处搜寻,敖仲还写下寻妻告示,称妻子遭盗贼山越掳走,告密寻获者定有重金悬赏,连同丹朱的绘像一起张贴在各个城镇市集。 近午前。 跟在敖倪和桀琅身边的少年石擎天自山下返回无忧谷,把这个消息一并带了回来。 桀琅听完擎天的话,忍不住露出无奈和嫌恶的表情,对敖倪埋怨着。“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没事把这个大麻烦带回无忧谷来做什么?你没忘记咱们的身分是逃犯吧,我可不想为了她白白送掉一条命。” “那就带她去领赏吧。”敖倪懒洋洋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哦!”桀琅作势大喊。“喂,擎天,快去把那个姑娘绑下山领赏去吧! 擎天自顾自堆着墙边的柴火,撇嘴笑道:“我才不去自找麻烦,绑去了那个姑娘,别说赏金额不到,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盗贼捉起来哩! 桀琅嘻嘻一笑。“说的是,咱们谁有功夫引火自焚。倒是敖倪你呀,昨晚单独另睡一屋是怎么回事?莫非小姑娘身上长着刺?” “敖大哥别是头一回出手就失手了吧?”擎天回头朝桀琅做了一个鬼脸。 敖倪已经气闷了一整夜,哪忍受得了他们的奚落,横了他们一眼,便朝丹失的房间走去,近午了,她房中一点动静也没有,让他有些疑心起来。 他敲了敲丹朱的房们,低声唤:“丹朱,你醒了吗?” 门内轻轻应了一声。 “饿不饿?出来吃点东西。”他说。 屋里安安静静,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他感到不对劲。 “我……”房甲的丹朱欲言又止。 敖倪耐不住性子,退自推门进去,猛然看见她急急将脚缩进被子里的模样。 “怎么了?”他诧异地问。 丹朱两颊排红,嗫嗫嚅嚅地。“这里…··有没有丫环?” “没有。”他答,看见她身上仍穿着艳红色的新嫁衣。 “那……随便一个女人都行……”她的下颔几乎贴到了胸口。 这里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女人了。” “什么卜’她惊呼出声,眼眶蓦地一红,急得哭了出来。“这下糟了,我……我……” 见她落泪,敖倪一阵心疼,慢慢走到床畔蹲跪下来,柔声问:“到底怎么了,跟我说清楚好吗?别净是哭呀。” 丹朱扇了扇带泪的眼睫,怯怯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轻声说:“昨晚脚疼,把鞋袜拆下来柔了柔.现在……我自己穿不回去了,鞋子穿不回去,我就连一步也走不得了!” 敖倪扬了扬眉。“什么奇怪的鞋,拆下来就穿不回去?” “缠布很难束,且自小就有丫环贴身服侍,几时缠过自己的脚,今天弄了一个早上也缠不好,可急死我了,这都要怪你,把我弄到这种鬼地方来。”她泪眼汪汪的,心里气他,也气自己。 “给我看看。”他伸手去拉她身上的被子。 “不要不要!”丹朱吓得惊慌失措,急忙紧紧捂住自己的脚,不给他看。 “为什么不要?”他耐着性子。 “我姐说,脚是女人身上最隐密的地方,不能随随便便给男人看的!”她急得满脸通红,像极力维护自己的贞躁一样。 “什么鬼话’他嗤笑一声,不理她,蛮横地扯开她身上的被子,硬是抓住她正在奋力踢蹬的两只脚,大吼着:“你别乱动行不行,难道你想一辈子不下这张床吗?” 丹未停止挣扎,不管不顾地别过脸。 当敖倪看清楚她小脚上零乱纠缠的白布帛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缠得一团乱,难怪塞不过那双小绣花鞋,为什么不叫我来帮你。”他低头帮她解开零乱的缠布。 “你昨晚凶神恶煞似的,哪里敢叫你。”她低声抱怨。 敖倪的笑意变浓,一面专注地将白布帛一层一层解开。 “你替人缠过?”她静静地望着他。 “没有啊,这是头一回。”他隐约嗅到了一阵细细甜甜的香气,奇怪地问:“哪里来的香味?” “当然是我的脚呀!”她咬住下唇,低垂着头,轻轻说。“自幼,我姐就让丫鬓每日用香屑替我细心浸润蘍洗,再洒上香粉层层里束起来,每日这么养着,自然就香喷,我滚处处为我设想,就希望我能得到夫君的宠爱……”说到这里,她顿住,发现敖倪正愣愣地盯着庄已裸露的脚出神。 她突出其来的羞红了检,正要把脚缩回去却已经被他握在掌中,她微微一颤,从未被男人触碰过的细薄皮肤,敏感得让她倒怞一口气,她看见自己雪白的小脚被他摸过的地方都变得粉红了。 敖倪万万想不到,她的脚摸起来竟然轻软得有如棉絮,肌肤柔嫩纤细得宛如婴儿.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丹来双顿晕红,扭怯地踢了踢脚,廖道:“别看了,你到底要不要替我穿鞋呀? 敖倪抬头望了她一眼,眸中跳动着细微的火花,隐隐地燃烧。 他谨慎地、轻柔地从她的脚尖一圈一圈地缠绕到足踝。 “不行,不够紧,还需要再紧一点。”她咬住棉被,轻声说。 敖倪端详她一阵,紧蹩了眉,然后拆下来,重新再裹一次。 丹朱又低嚷起来,“不对,不是这样,脚尖这里裹得太胖了……” “真罗嚷。”敖倪的耐性全用光了,他照自己的方法替她裹好,额上都沁出了薄汗。“就这样好了,反正在这里也没几个人会看你,用不着穿鞋了。 “怎么能不穿鞋?”丹朱扬声抗议。“要是几天不穿鞋,好木容易里了十年的脚很容易就会变大了。 不然怎么办,弄了这大半天,把我的火都惹上来了。”他愤然吼道。 “火?”丹朱大感委屈,怒目瞪视着他。“你火什么?我才火呢……” “你知道我火什么!”敖倪打断她,浓眉打了结,声音低哑。“我现在已经被你惹得欲火焚身了,如果告诉你我火什么,准会吓死你。” 丹来轰地红了脸,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坦白的话,毫无心理准备,惊羞得心头乱跳,耳根都发红了。 “你胡说什么呀,好轻薄无礼,十年前的你不会这样占我的便宜。”她挑起了眉毛,气得大叫。 敖倪傲慢地瞅着她。“你是我的妻子,不占你的便宜岂不是吃亏。” “呢——”她瞠目结舌,胡乱地喊着。“现在不行……我……我和敖仲的婚事还没解决……” 他俯下身,捧着她的脸微微一笑,“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有什么好解决的,你心里若还在意我,就不要去想他,我是不会放你出无忧谷的,等过了几年,敖仲也许会另行婚配,想这么多岂不是多余吗?” 丹朱抿紧了唇,幽幽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到底和敖仲相处到何种程度,不过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忘记和敖仲相处过的日子,迟早,你都是我的人。”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拦腰抱起她。 “干什么?”丹朱吓一跳,急忙攀住他的颈子。 “带你去吃饭,顺便见见无忧谷中另外两个人。”他一面说,一面抱着她走出房门。 桀琅和擎天正趴在厨房,饿着肚子等他们吃饭,大老远看见敖倪抱着丹朱走过来,两个人忍不住想取笑一番。 “哗,吃饭的架式好大!”桀琅故意大声地喊。 擎天亦不落人后地笑道:‘傲大哥真是体贴过人哪。 “新嫁衣还舍不得换下哩!’两个人嘘着。 丹朱被他们羞得满脸通红,圈着敖倪的手臂立即松开来,不敢抱他拖得太紧。 “初次见面,别要嘴皮子行吗?”敖倪将丹朱放在椅子上,抬头对桀琅和擎天说:“以后叫她丹朱就行了。” “嗅——一两个人异口同声。“敖大嫂。” 丹朱窘得不知所措。“别……别这么叫,叫我丹朱就行了。” 敖倪笑了笑,把他们介绍给丹朱。“脸上有豹纹的叫桀琅,像小白脸的叫擎天。擎天,露一下你的绝活吧!’ 擎天搓了搓手站起来,笑说:“来了娇客,自然揭露两手喽,各位等着。” 他走到灶炉前,两三下起了炉火,“嘶”地一声,一盘生肉下了锅,一阵白烟蒙蒙地蒸腾了上来,锅铲迅速在锅内翻转了几回,发出僻啪的爆响声,擎天飞快地下佐料,动作已达出神火化之境。 “真厉害——”丹朱惊愕不已,不禁发出赞叹。 “好说好说,我没别的本事,就做菜这样最行。”擎天嘻嘻一笑,用力一甩,锅子里亮晶晶的肉片全部飞了起来,在空中转过一圈,又跌回锅内,翻炒数下便上了桌。 菜刚上桌,桀琅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一边对丹朱说:“我和敖倪就靠擎天喂饱肚子了。 丹朱抿嘴一笑,挟起一块肉片吃,果然滋味美妙极了。 不一会儿,又有烙饼和一大锅汤上了桌,四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原本拘谨羞涩的丹朱,在餐桌上总是被三个大男人的对话逗得笑不可抑,这三个男人与她从小接触的文人雅士大不相同,他们不绾发,任由发丝散泻肩背,彼此率性地吃喝谈笑,全然不装模作样,更不会老是出口成章,卖弄吟诗作对的本领,让丹朱感觉异常轻松自在。 一直羞于开口的她,静静地观察眼前的三个男人。 敖倪俊美迫人,眉眼之间总染着忧郁之色,桀琅剑眉入鬓,俊朗秀逸,眼中总漾着笑,擎天看上去比自己年龄还小似的,皮肤白皙,异常俊俏,颇有些女儿气。 看着敖倪和桀琅脸上的刺纹,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敖倪为什么要在脸上纹一条龙,桀琅为什么又要在脸上纹一头豹,擎天为什么都不纹呢?” 敖倪笑望着她说:‘我和桀琅的脸上都被黥上‘囚’这个字,如果带着‘囚’字走在大街上,岂不是昭告天下我们曾经犯下杀人罪名吗?只好刺上复杂的图形盖过去,擎天没有人过牢,当然干净。” 丹朱脸色微变,惊问:“你们……杀过人?” 桀琅用肚子顶了顶敖倪。“怎么,你没对她说呀?” “没有,不想提,”敖倪淡淡地说,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桀琅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对丹来说:‘我完全是被冤枉的,敖倪呢…··倒是被陷害的,我自认倒霉就算了,不过敖倪可没有我那么轻松,那种被至亲的人陷害的痛苦,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别说了!”敖倪打断他,冷然道。“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丹朱疑惑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视线最后落在敖倪僵凝的脸上。 丹朱心中的疑虑更深了,被至亲的人陷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真的。那种痛苦岂是寻常人所能承受? 她怔怔地凝望着敖倪,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在他身上发生的是什么样的事? 擎天叹了口气。“当个山里逍遥的鬼,也强过人世间的冷酷。” 桀琅夸张地抬高了眉,拍着擎天的肩头大笑。“说得好,鬼吃人,人吃得了鬼吗?” 敖倪低低地发出一声笑,勾得额角上的龙纹震了震,似是活了起来。 他望了丹朱一眼,转脸问擎天:“你明天下山吗?” “如果有急需要的东西,我就替你跑一趟。”擎天无所谓地说。 “那就麻烦你下山替丹朱买些衣服、鞋子。”敖倪顿了顿,又说:“鞋子别买弓鞋,买软鞋就行了” “你想把我的脚放大呀?”丹朱噘噘嘴。 “什么!”桀琅反应挺大,惋惜地叫着。“太可惜了,这般楚动人的小脚就快要看不到了,我还没见过什么叫金莲步步娇哩。! 本来就不该给你看。敖倪横了他一眼。 丹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奇怪得很,她竟然不在意把缠裹多年的傲人小脚给放了,束缚的感觉一旦失去,全身都觉得很松散自在,仿佛重获新生。 午后,敖倪抱着丹朱走出石屋,带她四处看看无忧谷的景致。 走出石屋,丹朱这才发现,石屋周围栽植着一株株桃花、杏花,怒放着。 敖倪柔声说:“四间石屋是我和桀琅盖的,而那些花却是擎天种的,那小子很怪,爱花成癖。” 丹朱轻笑起来。“擎天确实是怪人,喜欢的全是女孩儿的玩意。” 极目望云,无忧谷中满眼翠绿,远山白云缠绕,轻灵的山泉和激越的瀑布秘密地穿梭其间,空气中飘散着花与青草的香气。保叩 丹朱自幼娇养深闺,从不曾迈出家门一步,更不会知道这世间有如此美丽的地方。 “敖倪,这里真美。”她轻叹着,听见谷底涧水潺潺,林间虫鸣鸟唱,内心便有着原始的感动。 “嗯。”敖倪轻笑两声。“以后,你每天都能见得到。 她笑着点头,这一刻,她没有想起任何一个人,满眼所见的只是敖倪。 而她的笑颜逐走了敖倪眉眼之间的忧郁。 他将她放在一棵矮树的树枝上,眉眼与她的眉眼对望,她的两脚悬空荡呀荡,指尖在他额角所刺的龙纹上轻轻抚摸,唇边隐隐带着笑意,眸中波光动人。 “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问。 “三年前和桀琅逃狱时,连夜逃到这里来,不小心从上坡滚下,才知道有这个地方,我们很幸运。”他的目光锁住她秋水似的双眸,鼻尖微微碰触她的鼻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这般耳鬓厮磨,渐渐惹得敖倪血脉贲张,不克自持,他缓缓地、缓缓地吻住她微启的唇瓣。 敖倪的吻缠绵而细腻,舌尖大胆地攫住 她,她生涩地承受,呼吸渐渐零乱起来,上身软绵绵地贴近他的胸膛,感觉他灼热的气息吹拂在顿边、耳际,她的思绪停止了转动,深刻地感觉到他的吻,仿佛吻进了她的心灵深处。 他无比温柔的唇从她嫣红的唇畔滑过尖小的下巴、颈项、耳垂……缓缓地,在她泛起挑花的面颊上一寸一寸滑过。 “敖倪——”她梦吃般地轻叹,乌亮的眸子凝视着他,荡荡漾漾,好似一潭深幽的漩涡。‘真正的敖哥哥就是不同,我真喜欢你这么亲我。”她的笑意微醺,轻轻将脸理进他的肩窝里。 敖倪搂着她瘦小的腰肢,言下之意,似乎敖仲也已经吻过丹朱了。 “你和敖仲的关系到底已经有多亲密了?”他胸中沸腾的热血顷刻间骤冷下来,语调难掩不悦。 丹朱仰脸看他,低声说:“敖仲是守礼的人,他牵过我的手,亲过我的脸,也……亲过我的嘴,不过一直都淡如轻烟,与你的感觉大不相同。” “别拿他与我相提并论。”他冷冷地。 “是你先问我的。”丹来咬着唇,无辜地说。“你若是事先对我说清楚,又怎会发生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地碰过我也亲过我,如今我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照理说我应该从一而终才对,不该再和你这样的。” 听见丹朱又搬出那一套轮理道德经,敖倪就烦不胜烦。 ‘看来我得快点让你变成我的人,断绝你脑子里那种从一而终的可笑念头,免得你一天到晚拿这个来烦我。” 丹朱满脸飞红,含情带愁的眼眸瞪视着他。 ‘你真坏,满脑子净想这个。” 他的唇边泛起上抹微笑,炯炯眼眸中有狂野的光芒。‘你刚刚才说喜欢我这么亲你的,我保证,和我在床上做的事会让你更喜欢。” 丹未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敖倪的话让她心脏狂跳起来,浑身感到一阵陌生的战栗。 “你……真是的,说话总是轻薄无礼,存心占我的便宜。”她又惊又羞,心慌意乱地推了他一把。想不到没推得动他,自己却被施出去的力量弹回来,整个人直往后栽。敖倪迅捷地抱住她,失声一笑。 “别这么大反应,玩笑话都说不得吗?” “这是什么玩笑?’丹朱柳眉倒竖,鼓起了腮帮子。 “知道这座谷的名字吗?”敖倪拨开她额前的刘海,淡淡笑道。“这里叫无忧谷,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是无忧无虑的,没有世间的复杂繁扰,更不会有身不由己的痛苦,活得很开心。” 丹朱了解他的意思,抿着嘴儿,遥望着远山飞瀑,漫不经心地晃动着双足。 “我喜欢这里。”她轻轻说。以后,不会有人天天绑我的脚,也不再有人成天在耳边提醒我‘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了,我从没有想过,这个世上也会有一个谁都干涉不了的地方,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机会摆脱层层束缚。” 敖倪温柔地望着她,低笑着问:“你知道擎天是怎么到无忧谷来的吗?” “怎么来的?”她眨了眨眼,大为好奇。 “前年,北方严重饥荒,擎天和他爹娘从北方南下依亲,途经此地,他的爹娘不幸染上一场急病亡故,而他奄奄一息地倒在路旁,被桀琅发现救了回来,没想到他来到无忧谷之后便立刻爱上了这里,病好之后也不走了,宁愿跟我们这两个亡命之徒在一起。 她微微一笑,静静地瞅着他,别有深意的眼神令他怦然心动。 “我也不走了。”她偎进他怀里,软语轻声地说。“现在若要我离开你嫁给敖仲,只怕半点也做不到了。 他轻轻托起她的脸、注视着彼此的眼眸。 “小时候你曾经说过,若是我当你的媳妇,你定会对我很好很好,还记得吗?”她攀着他的颈子,柔声问。 “当然记得。”他热热的唇亲吻着她的额、发梢。 “那……从今天开始,你要信守对我的承诺,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哦!”她极认真而温存地说。 他的笑意泛着掩饰不住的炽烈情感,热切地望向她,忍不住,紧紧地拥她入怀,清晰地说:“从小就相信你是我的,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也永远都不要离开我,答应我?” 丹朱点点头,眼中含着闪烁的情意,凝睬着地说:“这身嫁衣明天就要换下了,今天就当是我们成亲之日,好吗?” “当然好,就由山里的诸神诸鬼做我们的见证,从今天起,梅丹朱就是我敖倪的妻子了。” 丹朱的笑容璀璨,光采晶莹。 敖倪抱起她,朝石屋走去。 “现在天还亮着呢!’丹朱面颊桃红,柔情万缕地传偎在他怀里。 ‘何必在乎——”敖倪朗声大笑。“你别忘了,这里是无忧谷。” 一片片桃红杏白,花散如雨,轻缓地飘落在他们身上。 “真的好美呀……”丹朱伸出纤纤素手,接住一朵粉红色的桃花瓣。 敖倪抱着她走进石屋,关了门上锁。 他轻轻拆下她的白玉管,丝缎般的长发被海而下,他俯身吻她,指尖挑开她嫁衣上的鸳鸯扣,莹滑的肌肤隐约若现。 “在我眼里,你比桃花更美。”他低哑地说。 敖倪再也无法抵御体内燃烧的狂野火焰,炙热的唇印在她雪白如脂的胸前,她娇喘微微,情不自禁地迎向他,她轻轻软软的指尖探进他的衣襟里,掌心平贴在他炙热激烈的心口,听见她若有似无地声吟—— 所有的衣衫都被褪尽,只剩下她手腕上的金环,隐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轻柔地覆在她身上,嗅着幽幽散发出来的温暖芳香,进行着一场生命中最缠绵动人的仪式。 黑发纠结,身心交缠。他灼热滚烫的身体将她融化成水,晕眩般的欢愉几乎令她抵受不住,她紧紧攀附着他,战栗地声吟—— 她看见,他额角的淡色金龙陡然间飞动了起来,眼前恍似爆炸了一朵烟花,徐徐舒放,飘飞满天。 第四章 夕阳从窗外投射进来,整间石屋,都成了金黄色了。 丹朱在敖倪怀中仰起头来,轻轻说:“你看,晚霞就是我们的花烛,属于我们的洞房之夜真美。” 敖倪沉沉一笑,抱紧了她。 她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在金橙色的光亮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他笑问。 丹来盈盈一笑,把脸埋进了他的臂弯,柔声说:“敖倪,我们就这样一直到永远好吗?” 敖倪胸中一热,收紧了臂膀,嘴里却不饶人。 “果然爱极了和我在床上做的事,舍不得离开我了,对不对?” “别胡说了我是认真的。”她气得瞪他一眼。 敖倪笑起来,翻过身吻住她的唇。 门上突然响起重重的敲门声,丹末吓一跳,慌张地推开他。 “喂,敖倪。”桀琅在门外喊着。“我知道你在忙,大概不方便出来吃饭,我干脆替你把饭菜送来了。 丹朱一听,两颊倏地发烫起来。 敖倪边笑边起身,把帷幕放下,随手拉一件长衣被上去开门。 ‘你来得还真是时候。”敖倪没好气地说。 桀琅把手中丰盛的菜肴递给他,一脸坏坏的笑。“恭喜你呀,擎天还特地为你们加了菜。 “拜托你们,在丹朱面前可别胡言乱语。”敖倪认真警告。 “用不着你提醒,我们还不至于这点轻重都不分,听说后大会有个大买卖,明天一早我就和擎天下山一趟探探虚实,丹朱需要的东西就交给擎天去置办就行了,你就陪陪新夫人吧。”桀琅促狭地说。 “也好,咱们各忙各的。”敖倪一点也不客气。 桀琅失声一笑,识趣地转身离去。 敖倪把门关上,直接端着饭菜坐上床。 丹朱裹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三碟精致的菜肴,吃惊地说:“擎天做菜的本事比我家的厨子还高明,真是大材小用了。” 敖倪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耸耸肩说:“但愿不是我多心,不过擎天的性情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丹朱不解。 “过一阵子你或许就会明白了,吃饭吧!”他挟起一口菜喂她。 丹朱想起桀琅刚刚所说的“大买卖”,不免感到好奇。 “山下城镇到处流传的山魈传说,指的就是你和桀琅两个人吗?” “是啊。”他随口回答,一瞥眼,见丹朱蹩起了眉,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曾经从奴仆口中听过山魁传说……”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哦!”他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怎么传说的?说来听听。 “都说山魈是吃人的鬼,杀人掠夺,没有人性。”她压低声音。 敖倪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和桀琅除了抢过金银珠宝之外,一个人也没有杀过,世人要怎么传都无所谓,倒是你,相信吗? 丹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问:“为什么要当盗匪! 敖倪单眉扬起,轻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们三个人靠什么生活下去?更何况,世人负我们,向世人索些补偿也不为过。 丹朱心中一凛,试探地问:“你究竟是被谁给陷害的? 敖倪淡淡一笑。“你如今是我的妻子,当然什么事都不会对你隐瞒了,陷害我的人是我爹和敖仲。 丹朱大吃一惊,无法置信。敖倪索性原原本本地对她说个清楚。 ‘哦真不敢相信,敖仲竟会这么做。 丹朱大受打击,谈吐不俗、风度翩翩的敖仲曾经是她信任倾慕过的男人,没想到他的城府如此之深,对自己的亲兄弟如此不留情。 “难怪……”她怜惜地捧住他的手,歉然地说。“咋夜我净说些敖仲的好话,难怪会让你如此气恼了。” 敖倪轻轻揽她入坏。 “我不恼你,敖仲与我不同,他在我爹的羽翼下长成,受着极好的教养,而我和娘却四处颠沛流离,遭人欺辱。待人方面,我自然较敖仲冷漠得多,任何人都较容易接受他,却不容易接受我。” 她专注聆听,眼中浮起泪光似的柔情,替他感到忿忿不平。 “你爹怎能置你不顾,你毕竟是他的亲身儿子呀! 他静静凝视着她,奇怪自己一向激愤的感觉突然变得淡如轻烟了,仿佛过去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他平静地说:“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也问过我娘,也许自小就离开我爹,所以父子之间的感情异常淡薄,他会护着敖仲也是人之常情。 丹朱眉尖轻喷,望着他额角上隐约潜伏在龙纹下的“囚”字,心里便泛起欲哭的情绪,替他感到疼。 她紧紧地环抱住他,仰起头,温柔地凝望着他。“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也不容许你再受这种痛苦。” 敖倪内心澎湃激昂,灵魂深处某一种沉睡已久的感觉苏醒了,他拥紧她,嘴唇狂野地吻住她的唇。 她惊喘,任由他将自己按倒在被褥上,感觉他的双手抬起她的腿,掌心轻轻握住地那一双玲珑纤巧的玉足,她浑身止不住一阵轻颤,虚软地承受他的入侵-- 金黄色的夕阳如同花烛,缓缓燃烧,幽幽熄灭,他们在床榻上翻滚厮磨,抵死缠绵。 擎天替丹朱置办的东西,从彩头绳、衣饰、鞋袜,几乎可说是一应俱全,丹朱看得都眼花撩乱了。 敖倪拍起一盒胭脂,笑了起来。 “你连这个东西也买了?” “丹朱一定喜欢,对不对?丹朱。”擎天兴冲冲地说。 丹朱笑着点头,一边打开了胭脂盒,惊喜地低呼。“擎天选的颜色好漂亮,我很喜欢。” “我果然猜得没错。”擎天得意地说,回头又取出几件轻软的丝绸,催促着丹朱。“快去穿着看,这几件都好看得很。” 丹朱抿嘴一笑,回屋去换上,再走出来时,仿佛飘飘飞来一只嫩黄色的彩蝶,令敖倪不禁失神了一瞬。 “怎么样,美得销魂吧?”擎天掩不住得意,推了敖倪一下。 敖倪支着下颚呆望着丹朱,不去理他。 擎天做了个鬼脸,拍手笑道:“呵,今天真开心,买了这么多漂亮的东西,我去做饭了。” 丹朱望着擎天欢天喜地的背影,开始有点明白了。 “难道……难道……”当她发现以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终于看出来了。”敖倪放轻了声音说。“擎天对女孩儿用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尤其是最近愈来愈严重,我实在很担心。 “担心什么?”她茫然地问。 敖倪犹豫着,正思索该怎么说。“如果我的观察没有错,擎天对桀琅……很不一样。 “什么!”丹朱吓得跳起来,急忙问:“桀琅知道吗? 敖倪还没回答,就听见桀琅一边踏步进来,一边高声问:“知道什么? 丹朱无端红了脸,一时之间傻住了。 桀琅一看见丹朱换了装束,笑嘻嘻地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好看极了。 丹朱有些心慌,答不出话来。 “打听到什么了吗?”敖倪话锋一转,问桀琅。 桀琅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听说柳家庄的两位少爷赶赴京城应试,明天会过山,他们身边应该带着不少财物才对,怎么样,这趟干不干?” 当然干。”敖倪冷然一笑。“那两位柳家少爷小时候和我有过过节,这个仇当然要报。 “等等,”丹本惊愕,急忙追问。“你们所说的可是柳允德、柳允仁兄弟?” “没错,就是那对联手殴打过我的兄弟。”敖倪说。 丹朱深吸口气,低声说:“敖倪,明大别去好吗?” 敖倪和桀琅对望一眼。 “为什么?”敖倪平板地问。 “因为…··柳伯父与我爹交情颇深,能不能……请你们放了他们两兄弟?”她艰涩地说,视线落在桌面上,不敢直视敖倪。 “我们又不是要杀了他们,你不必替他们求这个情。·”敖倪咬着牙说。 “可是……允德、允仁是打小就认识的,与我家的渊源极深,你这么做我心里很不安。”她仍万分坚持地要求。“难道不能因为我放弃这一次吗?” 敖倪面无表情地,一瞬不瞬地瞪着她。 “这是我和桀琅生存的方式,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有所改变,你也不必太不安,除了抢他们的钱财,伤不了他们的。”敖倪的语气僵硬,没有转圆的余地。 丹朱深怞了口气,脸上有五分失望,还有五分愤怒。“你根本一心只想报私仇,难道我的要求不足以影响你的决定吗?”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本来有仇就要报仇,有冤就要报冤,你是被摔在掌心养大的娇娇女,哪里懂得一生受人欺辱、尘世间个个对我冷眼相待的那种怨愤。” 敖倪冷冷的语气令丹朱打了一个寒颤,几句重话刺伤了她,她咬住嘴唇,眼圈一红,气得转身跑回石屋。 桀琅张目结舌,像盯着一只千年老鬼一样盯着敖倪看。 “你疯啦!”他忍不住骂道。“值得为了这种事气哭她吗?大不了放了他们嘛,也没什么了不起呀!” “是没什么了不起。”敖倪扬高了声音,愤怒全飞进了眼底。“我只是很生气她居然一点都不明白我! “你那种一生遭人欺辱耻笑的痛苦,恐怕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深刻体会得到,你现在要求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了解我们这种常人都无法体会的痛苦,未免太苛求她了。”桀琅忍不住资备他。 敖倪皱起眉头看他。“你也认为我应该放了他们两兄弟?” 桀琅点了点头。“起码能让丹朱知道你重视她的程度。” “我重不重视她怎能用这种事情来评断,根本就是两回事。”敖倪冷笑了两声,转身走了出去。 “你别老是那副臭脾气行不行啊!”桀琅在他身后大喊。 敖倪火气未消望了石屋一眼,逢自穿过花径,走到洞水边坐下,望着潺潺溪水怔伸出神。 为什么出口伤她?只为了她替他曾经痛恨过的人说情?还是因为他觉得她必须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不喜欢她把世俗的道德情躁套在他身上,更无法忍受她不顾他的感受,只为了一对不相干的兄弟?! 他烦躁不堪,仰倒在草地上,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静滥。 他睁眼一看,丹朱正朝他翩然走来,眼睛水汪汪的,扭怩地望着自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扶她。 丹朱顺势投入他怀里,轻轻地说:“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我不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气我自己。”他拥紧她,深深吸一口气。“就依你吧,明天不下山了。” 她惊愕地看他一眼,便咽地道:“真的……愿意?” “有点委屈,不过仔细一想,桀琅说的也没错,如果我重视你,和那对兄弟之间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他笑起来。 她抱紧他,鼻梁一阵酸楚,久久,不能出声。 深情相拥的两个人,没有留意林中深处伸出一只手来,悄悄从树丛中拨出一道缝隙,有双森森冷眸躲在暗处窥伺着他们。 没有人发现,擎天在城镇为丹朱采买衣物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天才刚亮,丹朱仍在半睡半醒之间,看见敖倪系上了面具,和桀琅两人纵马出谷,自从上一回和敖倪口角之后,她便决心不去过问他们的“买卖”。 她简单梳洗过后,绕过厨房去找擎天。 一进厨房,发现整座灶间烟雾弥漫,她好奇地凑到灶前问道:“在干么呢?” “蒸白藕,很好吃幄!”擎天在灶前抬起头来,笑吟吟地说。 擎天一笑起来,更显得女儿气重,再加上他身形纤瘦,举手投足细致款款,丹朱看得忘形,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擎天,你生得真好看,若是个姑娘必然颠倒众生了。 擎天愣了愣,没有不悦,只是淡淡一笑道: “我也觉得很可惜,从小,我就喜欢女孩儿的玩意儿,时常被我爹娘打得半死,我是他们的独生子,却无法达到他们的期望,在他们死前那一刻,最遗憾的应该是恨铁不成钢吧! 他顿住,讪讪地一笑,有些困窘地说:“我还不曾对人说过这件事,你得为我保密才行。 擎天对她说出了无人知晓的心事,她被深深感动了,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关系也能如此单纯。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密。”她握住他的手,语气恳切。 擎天露出了毫无保留的笑,与丹朱推心置腹,表情、神态都轻松了起来。“我真羡慕你,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种愿望对我来说太奢侈了,这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他透露出心底最私密的心事。 丹朱一听,心中顿时涌起许多情绪,得不到想要的感情,对擎天来说实在是件太残忍的事。 “擎天,你曾经对女孩子动心过吗?”她诚挚地问。他摇摇头,傲然一笑说:“连你这样美丽慧黠的女子都难以令我心动,其他的姑娘就更别提了。 丹朱嘟起嘴来。“说得这么直率,也不怕我伤心吗?” “这话若是敖倪对你说,只怕你才要伤心了,我与他们不同,知道这话伤不了你的心。”他轻轻一笑。 丹朱转了转眼珠子,小小声地说:“让我猜猜看你喜欢谁好吗?” 擎天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喜欢桀琅对不对?”她直说。 擎天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呐呐地回答:“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表现得真有这么明显吗?’ “别紧张”她笑着安慰他。“桀琅不知道呢!” “千万别让他知道,否则,他从此以后不会再理我了。”他的笑意隐遁,无奈地说。“我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求维持现状就行,而且我心里很清楚,桀琅爱的是女人,漂亮一点的姑娘他都喜欢招惹一下,害得人家为他意乱情迷,他便觉得快意” “什么?太风流了”她摇头蹩眉。“这样的男人真靠不住。” 擎天“嗤”地一笑,回身从蒸宠中取出白藕来,堆了一盘子给她。 ‘俄们先吃,别等他们。”擎天觉得自己与丹朱的关系不同了,态度也跟着亲热起来。 “嗯。”丹朱扶起一块藕放进口里,忍不住赞赏。“真是太好吃了! 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开心地说说笑笑。 敖倪和桀琅一回来,看见他们几乎肩并着肩谈笑着,桀琅吓呆了,随即冲过去,一把将擎天拉得老远,郑重警告。“朋友妻不可戏,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敖倪和丹朱交换了眼神,也就不以为意,四个人之中就只有桀琅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桀琅,擎天又没做什么,别太紧张了。”敖倪靠着丹朱坐下,扶起她盘中的藕来吃,丹朱倚在他的肩头,一迳抿着嘴笑。 “等有了什么还来得及紧张吗?”桀琅怪异地盯着他们看。 “我不担心擎天,我比较担心的人是你。”敖倪拿筷子指着他的鼻子。 擎天和丹朱噗啼一声,大笑了起来。 “什么话!”桀琅大声抗议。“我是那种人吗?” “谁教你素行不良,刚刚在路上对着一个小姑娘大叫‘小美人、小美人’的是谁呀?真是奇怪。”敖倪嘴角带着笑,懒洋洋地说。 桀琅一脸尴尬,转过身去掀蒸笼盖,借机转开话题。“擎天,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丹朱忍不住笑倒在敖倪怀里,突然间,敖倪怀中有个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把丹朱吓了一跳。 敖倪这才想起来,从怀中拎出一只小白猫放在丹朱怀里,笑说:“差点把它忘了,给你的。” 丹朱惊喜不已,两手抱着咪呜咪鸣叫的小白猫,掩不住满心的喜悦。 敖倪用足以令她心醉的眼神,温柔地凝视她。 桀琅和擎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着。 丹朱只觉得心中幸福满溢,多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停在她最贪恋的这一刻。 第五章 丹朱作了一个梦。 梦见敖倪时而冷肃、时而痴狂的面孔上布满了鲜血,刺金龙纹一刹间变得鲜明无比,栩栩如生。 她惊惶地哭叫,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脏腑都撕裂般地哭叫—— 猛然惊醒,她抬起被泪水湿儒的脸,急急忙翻身看敖倪。 他熟睡着,脸孔仍然完美无瑕,她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头、鼻梁、嘴唇……蓦地,无来由的恐惧感紧紧压迫住她,令她周身发冷。 这是怎么了?她战栗地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许久许久,他稳定的心跳声才平息自己的喘息。 为什么?觉得自己守不住他?是对他用情太深,所以才会时时唯恐落空? 她不懂,心为何莫名地绞痛起来。 到底怎么了? 黎明前,敖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她。 “你去哪里?”她心里一慌,紧紧抱住他不放。 “今天要和桀琅下山一趟。”他柔声说,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发丝。 “别去,今天别去。”她不放手,死命地抱紧地。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脸,轻轻问:“怎么了?” “我作了噩梦……”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含糊地低喃。“很不好的梦,你今天别出门好吗?” 他低笑了起来。“只是梦而已,你太多心了。”说着,便挪开她的手下床。 “不管是不是多心,我都不要你出门。”她担忧地扯住他的手臂,。心急如焚。 “别孩子气了。”他穿上白袍子,很慎重地对她说。“这一次是大买卖,桀琅等这个机会很久,我不能让桀琅一个人去,那样大危险,更何况,我曾经答应过他会出手帮忙。” “大买卖?”她一听更为焦虑了。“是什么样的大买卖?” “听桀琅说,江南的洪都堂官雇了十名镖师运送一大箱子的珠玉赶赴京城,准备在皇后寿辰当天作为贺寿之用,如果能抢下那一箱珠玉,将来,我和桀琅就可以不必再干盗贼的勾当了。” “十名镖师……”丹朱咬了咬唇,疑虑着。 “你和桀琅两个人应付得了吗?” 敖倪傲然一笑。“二十名镖师还不一定能让我们放在眼里,十名缥师又算得了什么,你用不着太担心了。 “我·” 丹朱还想说什么,石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哨声。 “桀琅在等我,你不必担心,再回去睡一会儿,也许你醒来以后我就已经回来了。”敖倪吻了吻她,回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鬼面具,走出了石屋。 丹末倒回床上,心情焦虑、烦躁极了,马蹄声渐渐远去,她的思绪却久久也无法安宁。 敖倪和桀琅一前一后,在山林中疾驰着,他们对地形很熟悉,穿捷径走小路,很快就看见前面官道上有一行人骑马赶路,镖旗高扬,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目标。 敖倪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要升起了,曙光已露,四下雾气茫茫。 “这几名镖师看上去有点武功,不能太轻敌,若有危险千万别拼死厮杀。”敖倪转头对桀琅说。 桀琅点点头,两个人策马奔驰上前,迅捷地掠过了缥队,回马过来,拦在镖队当路。 雾色迷蒙中,镖师们愕然望见前方立着两个人影,身穿雪白色的长袍,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手中提着亮晃晃的长剑,朝他们缓缓地、一步一步逼近。 在这样烟雾迷茫的时刻,他们的出现更显得鬼气森森。 镖师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取出兵刃应敌,一面惊恐地高声疾呼:“山魁。山魁来了!” 敖倪和桀琅对望一眼,缓缓提起长剑,剑身泛出刺目的光芒。敖倪低沉着嗓子道:“把那箱珠玉留下,想活命的现在就逃,不逃的人便休怪我们吃了你!” 那镖师早已被敖倪和桀琅的气势慑住,个个心下惊惶,手中的兵刃俱都颤动个不住。 敖倪朝桀琅使个眼色,桀琅会意,倏地自马背上跃起,飞身上前,长剑一挥一掠,电光石火之间,已将前头两名镖师手中的兵刃狠狠给荡开,剑尖飞快地自两名镖师喉口划出细细的血痕,两名镖师惊得面无人色,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桀琅发出惊人的笑声,冷飓飓的,在雾色氛氲的林间一声声迎荡开来。 其余镖师吓得脸色青白,双腿打颤,扶起瘫软在地的两个人,便飞也似的纷纷逃窜而去。 桀琅足以令人吓破胆的惊惊笑声立即转之夜,笑,忍不住叱骂:“这些人是镖师吗?我看简直是一堆脓包。” “把人吓跑本来就是我们的本意,难道你还真想厮杀一场吗?”敖倪将长剑入鞘,好笑地说。 “不过这些镖师也忒怪了,完全不抵抗,丢了东西就跑,我还没见过镖师这样护镖的。”桀琅疑惑地说。 敖倪一听,脸色微变。“该不会是陷饼?” 桀琅呆了一呆,两个人火速冲到箱子前,用力撬开大锁,赫然发现箱子里的不是珠玉,而是满满一箱子的小石头。 两个人同时震呆了。 “糟了!真的是陷讲!”桀琅愕然,死盯着那一箱小石头,仍然不敢相信。 “还犹豫什么!快跑啊!’敖倪急呼,一手扯住发愣的桀琅,跃上马背,即时奔离宫道。 两个人策马疾驰在回无忧谷的唯一山径上,太阳这时候悄悄露出了脸。 马蹄狂奔,两人驰得飞快,没有看清楚山道上布了绊马索,马儿直冲过去,猛地一阵踉跄,两个人硬生生地坠下马来,滚倒在石头遍布的山径上,冲势太强,桀琅连续翻了几滚,直直地冲向山道旁的悬崖峭壁,敖倪一见大惊失色,猛地飞奔而起,急得去扯住他的臂膀,却仍止不住跌冲的力量,连带把敖倪也拖得一路跌滚到悬崖边! 好不容易收了势,桀琅已经半个身子都挂在峭壁上了。 “桀琅,抓紧我别放手!”敖倪箍住他的手臂狂喊。 桀琅咬紧牙,反手抓住敖倪,突然间,桀琅看见树丛、岩石旁跃出几名彪形大汉,挥刀就朝敖倪的手臂砍来—— “敖倪,小心肝’桀琅大叫。 敖倪紧紧抓着桀琅,根本无力抵挡,刀锋不留情地朝敖倪砍下,溅起一道血花,剧痛猛烈袭来,敖倪眼前昏了昏,眼睁睁看着桀琅自己松开了手,一路从悬崖上朝下滚落! “桀琅——”他狂叫。 眼见桀琅在他眼前坠入万丈深渊,顿时怒发如狂,他铁青着脸,缓缓站了起来,无视于抵在他胸口上的十几柄刀锋,赤手空拳地飞扑上去,十数名彪形大汉见他疯狂的攻势,俱都被他唬了一跳,连连后退几大步。 敖倪发狠地挥出几掌,劲这凌厉之极,扫中为首的一名壮汉的腰肋,将他摔出了丈余,十数名大汉不相信敖倪受了重伤还能出手如此矫捷,当下惊得目瞪口呆,敖倪正怒气勃勃,一拳奋力未出,正好击中猛冲出来的大汉前胸,其余壮汉觑见一个空隙,一刀砍中敖倪的肩头,顿时之间血如泉涌,迅速将他的上衣染红了半边。 几下激斗,敖倪肩上、臂上的伤口飞溅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花,一朵一朵地晕染在他雪白色的衣襟上,他已痛得无法吸气,几乎站立不住。 十数名彪形大汉冷眼望着敖倪,似乎就在等他倒下,他觉得奇怪,只消再一刀就能了结他的性命,为何眼前这些人还不动手? “难道……你们想活捉我?”敖倪按住臂上的伤口,身子不住摇晃着,气虚地问道。 十数名大汉冷眼看着敖倪,不动声色。 “是谁……是谁设的圈套?”敖倪咬牙问,突然间觉得喉口一甜,“哇”他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跟随,倒在地上。 失血过多,敖倪逐渐失去了神智,在他昏迷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抢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还需要问是谁设的圈套吗? 敖倪只觉浑身渐冷,终于昏厥了过去。 丹朱慢慢踱着步,行到路口的一株大树下,坐着等敖倪回来。 阳光越来越刺眼了。 丹朱的心很慌,已经接近午时,还没见到敖倪和桀琅的人影,这样异于往常的事,更令她心焦如焚。 她急得一刻也坐不住,来来回回地在路口走来走去,引领翘望。 浓稠的阳光中,隐约看见一人一马飞快地驰来。 她的心,略地一跳,仔细看清楚,不是敖倪也不是桀琅,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她立刻背转过去,半个身子藏到了树干后。 那个陌生男子早已看见了她,一下马,便向她躬身问道:“姑娘,请问……你是梅丹朱姑娘吗?” 丹朱一惊,猛然回过身来,惊愕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 “你是谁?”她疑惑地问。 “我是衙门里的都头,姓赵,特地奉命来救你回去的。”自称赵都头的男子和蔼地说道。 丹朱一听,连忙否认。“我不是梅丹朱,你认错人了。 “梅姑娘,嗅,不,敖夫人,在下早有敖夫人的绘像,你明明就是梅丹朱,何以不承认?”赵都头狐疑地盯着她看,其实早在几日前,他就已经派人盯上无忧谷,也约略得知敖倪和丹朱不太寻常的关系。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丹本不知情,心慌意乱地转身就跑。 “敖夫人!”赵都头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敖夫人,我是来救你的,抓你的山魈已经被我们制伏了,你真的不必害怕。 丹朱大吃一惊,急问。在哪里?在哪里呀! “其中一个已经掉入悬崖峭壁,多半活不成了,另外一个受了重伤,已经送进了大牢。”赵都头冷眼观察她的反应。 丹朱一听见赵都头说敖倪和桀琅一个掉下了悬崖、一个送进了大字,顿时脸色惨白,一颗心往地底沉去。 赵都头看见丹来一脸煞白,嘴唇颤抖着,就更加坚信自己猜得没错。 “敖夫人,我送你回尚书府吧,敖家和你娘家的人都为你急得不得了,现在看见你平安无事,他们一定都很开心。”他轻轻扶住丹朱的手肘,低声催促。 丹朱只觉得脑中麻涩,耳朵里万声轰鸣,听不清那赵都头究竟说了什么,只隐隐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两条腿轻得有如棉絮,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掉下悬崖的人……是谁?”她语气不稳,直抖地问。 “两个山魁的模样那般相似,我可就不清楚是谁掉下悬崖。”赵都头冷冷地一笑。“难不成,敖夫人担心他们的安危吗?” 丹朱恍惚地抬起头,墓地,想起了擎天,急忙摇头否认。“不是,当然不是,你不是要送我到敖府吗?那就走吧! “敖夫人,我看你是受惊过度了,脸色不太好看。”赵都头不怀好意地说,远远如石屋瞥去一眼。 “不,我很好……”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引开赵都头的注意,冷不防地,听见一阵马蹄声狂啸而来,她惊愕地抬眼望去。 “嗅,是我的部属,来抓第三个山魁……”赵都头边说边回头去看。 丹朱倒怞一口气,第三个山魈难道指的是擎天! 不,不能连擎天也被抓走! 丹朱趁他不注意,拔腿就往石屋奔去,一路跑,一路高声大喊:“擎天,快逃啊——” 赵都头猝不及防,赶忙追上去,一把抓住丹朱,猛然一见五屋闪过一个人影,已火速地朝后山飞奔而去。 一队人马自他们身后赶至,赵都头气得扬声大喊:“快去追!第三个山魁已经逃了! 大队人马立即冲向石屋,赶上去追捕擎天。 一赵都头怒视着丹朱,历声喝道:“毅夫人,你这么做,只怕在敖尚书的面前无法解释了!” “我什么也不解释,我跟你走。”丹朱的神色陰暗沉郁,凄冷地说道。“还有——我还想见见你们抓到的那个山魈。” 丹末一袭素色紫衣,面色苍白地立在敖府大厅。 敖朴风、敖仲和秋娘陆陆续续闻风赶至。 “丹朱,你没事吧!敖仲靠向她,柔声轻问。 丹朱迟疑着,片刻之后,才敢治头看他,乍见一模一样的脸孔,她的心狠狠地怞痛了一下。 不过是几日之间,竟恍如隔世。 她听见自己未曾谋过面的公婆,正亲切和蔼地关心着她。 “有没有受伤?” “这几天真是苦了你了!” “不必急,先将身体养好,过几日再让你和敖仲补行婚礼。” 一句又一句的问话在厅内清晰地回荡着,丹朱只觉得耳朵嗡嗡地不断作响,喉咙却像被什么梗住了似的,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如今,她满脑子全想着敖倪的事情,几乎已到崩溃的边缘了。 “丹朱,你的脸色不太好,让娘带你去休息好吗?”敖仲温柔体贴地问。 丹朱虚弱地抬起头,费力地挤出几句话来。“敖仲,求求你,让我见见你们抓来的山魈,求求你” 敖仲脸色一僵,与赵都头交换了眼神,语气平板地对丹朱说:“山魁已经被送入大牢了,要见面并不容易,更何况,那种盗贼不见也罢,你所受的苦难道还不够多吗?” “不,我没有受苦。”丹本急切地说。眼光掠过厅内每一个人,一看见赵都头,慌忙问道:“赵都头,我只请你回答我,你们所抓住的那个山魈,额上刺着的是龙纹还是豹纹?” 这个问题对赵都头来说很容易回答,虽然他还没见过山魁的庐山真面目,但是衙役在抓到山魁之后,曾经向他回报过这个让他们均感好奇的刺纹。 赵都头没有察觉到敖仲的暗示,迳自答了。“听衙役们说,面具一解下来,看见山魁额角k刺着金色的龙纹,颇令他们感到稀奇。” 身分一经肯定,丹朱无法遏止地落下泪来,她跪倒在地,清晰、悲切地低语。“关在牢里的人是敖倪,你们……你们一定要放了他……” 厅中每一个人都像惨遭重重的一击,脸色遽然大变。 秋娘闻言更是全身发抖,急扑到丹朱身旁,泪眼婆婆地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倪儿吗?” 丹朱点点头,紧紧携住秋娘的衣袖,痛楚地呼喊。“他是您们的孩子呀,求求您们,他此刻受了重伤,一定要救他……” 秋娘面容惨变,回头望着敖朴风,痛哭失声。 “老爷,你说过,两个儿子你都要保住的,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倪儿死在牢里。” 敖朴风震惊地看了看敖件,又看了看赵都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仲儿,你可知道送进大牢的人是倪儿吗?” “不知道。”敖仲的脸色陰沉郁怒,目光凌厉地盯着丹朱。 赵都头则是听得糊里糊涂,一脸困惑。 “老爷,咱们快到大牢去看看,倪儿若真是受了重伤,一步都不能耽延的啊。”秋娘忧心忡忡地,唯恐她失踪多年的儿子遭遇不测。 “娘,我和爹去就行了。”敖仲拦着秋娘。 秋娘扶起丹朱,不放心地说:“不行,我定和你们一起去。” 丹朱挽住秋娘的手,也急着想跟着他们去见敖倪一面。 “丹朱不许去。”敖仲挥手唤来两名丫环,冷漠地吩咐着。“看好夫人,不许她走出大门一步。” 丹朱震住,望着敖仲,无限惊疑。是啊,敖仲已经看出来了,看出她对敖倪的感情了,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敖朴风带着秋娘匆匆步出大厅,赵都头随后。 敖仲嘲弄地瞟了丹朱一眼,飘逸地跟了出去,嘴角残留着一丝冷笑。 丹朱悚然一惊,背脊爬满了凉意,冷得透骨。这真是一场冗长的梦魇,为什么她还醒不过来? 第六章 丹未被敖仲软禁在东厢房里。 整日,她总是趴在窗台上,期望有个丫头、嬷嬷走过去,就能抓住机会问出个什么消息来,哪怕是匆匆忙忙的两三句话,人来人往的累积起来,自然就多了。 这么断断续续的,她听到不少片段的消息。 “二少爷现在西厢房养伤。”小丫头寿儿告诉她。 “二少爷还在昏迷中哩。”一个老嬷嬷说。 “听说是老爷向府台大人求情,才能让二少爷暂时回府疗伤,伤好了之后,还得关进大牢。”老园丁说。 丹朱得到这些三言两语的消息,知道敖倪活了下来,只是虽然两人身处在同一幢宅哪里,却是无法相见。她不怪敖仲派人看住她,陰错阳差的事件发生,敖件也算受害者之一,是她误导了他的感情,无端将他卷进了漩涡,心虚自责之余,只希望自己的柔顺能化解他心中的怒气,能够对她和敖倪不予追究。 虽然这样想太过一厢情愿,但她总期盼敖仲能善待敖倪。 白花花的阳光自窗榻泻下,她仰起头,将手臂伸出窗外,缓缓地浸到了阳光里去,她轻轻摇动手腕,聆听金环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远远地,她看见了小丫环寿儿从前廊走了过去,急忙招手叫唤:“寿儿,寿儿,你来一下好吗?” 寿儿是打从心底同情这个少夫人的,她左右望了一下,便飞快地奔到丹朱的窗前来。 “少夫人要问二少爷的事吗?”不等丹朱问,她便抢先说了。“二少爷今天有点反应了,大夫说这两天就会清醒。 “是吗?”丹朱终于放下了心,幽幽地一笑。 “我得赶紧走,被大少爷看见可不得了。”寿儿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丹朱紧绷的情绪得到了一些平复,整整三天以来,无一刻不思念敖倪、不担忧他的伤势,一颗心凄凄惶惶地悬吊着,日夜承受着波涛汹涌般的折磨。 没有什么比知道敖倪还活着更为珍贵了。 然而该怎么样,才能平静地让敖仲知道,她无法失去敖倪的心情呢? 宁静的午后,丹朱倚着窗台,眼神迷茫地望着柳树下的莲花池,阵阵淡雅的幽香随风飘来,暖风阵阵,吹在她的睫毛上,吹进她的耳朵里,她只幻想着是敖倪用他宽阔温暖的胞膜覆住她,温柔地拥住她。 恍愧间,她仿佛看见敖倪自柳树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她。 “敖倪——”她惊喜交集,梦吃般地轻喊出声。 “刹那间,“敖倪”的脸色由陰沉转为铁青。丹朱惊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她浑身紧张起来,看着敖仲怒气冲冲地推们而入。 “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满脑子就想着别的男人!”敖仲怒吼着,苍白的脸上隐约责起青白的筋络。 丹米仓卒地退进墙角、远远避着他。 “敖仲,你听我说,我和你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误会,打从一开始,我就将你误认为敖倪,这件事,我想你的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她的语调客气得近乎生疏。 “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破,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他看着丹朱,低哑地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 丹朱一阵心慌,酷肖的脸孔对她诉说着动人的话语,紊乱了她的心绪,几乎混淆了她的感觉,太恐怖了。 “敖仲,我只爱敖倪一个人。”她镇定着,平静而清晰地说。 “但是我们早有婚约在先,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至于你爱的人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他的声音淡漠地。 “不,我就是要找你谈这件事,”丹未觉得心神恍惚,几乎不能集中思考。“我和敖倪已有夫妻之实了,你要这样的妻子做什么?休了我吧!” “我木会休了你的。”敖件森冷地一笑。“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妻子,谁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包括敖倪;更何况,敖倪伤愈之后又会被押回大牢,你想等他多久呢?” 丹朱无法置信地看着他。这男人,那么无情。那么可恶,冷静地看着敖倪为地下地狱,依旧神态从容、面不改色,狠心若此。 “该被送进大牢的人是你,你怎能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丹朱怒火中烧,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令她倾慕过的敖仲。 “听说过我和敖倪出生时的预言吧!”敖仲兀自冷冷地笑着。“可怕而且真实的预言。” 丹朱一凛,听敖仲徐徐说道:“打从娘胎起,我们兄弟就开始附和着命运生存了,刚出生时,我瘦小尾弱,终日为病痛所苦,差点活不下来,可是.敖倪却健康壮硕、活蹦乱跳的。我猜想。在娘胎里时,敖倪就已经在克我了,可惜他并没有得逞,直到现在,我当然更不可能被他抢走任何一样东西,包括你在内。” 丹朱听得匪夷所思,沉浸在不能理解的困惑之中。 “我不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必须尊重我,不能勉强我。”她费力地说服着。 敖仲僵冷地一笑,眼中已有不耐之色。“当初提亲之时,你的表现可是一点也不勉强。” “我说过了,那是因为我误以为你是敖倪呀!”她情急地喊。 “那么…·。·”敖仲的眼光寒冷如刀剑,令她背脊发麻。“你现在一样可以把我误以为是敖倪没有关系。” “你在说什么啊!”她愕然,怔怔地看着他。 敖仲冷哼一声,眼底有着残忍的快意。‘我们的脸孔几乎一模一样,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对你而言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丹朱语气强硬,目光直视着他。“敖倪的心便与你的心大不相同——他的心是热的,你的心是冷的;他的血是热的,你的血是冷的。” 一向儒雅斯文的敖仲,被她彻底激怒了! 他猛扑向她,用力抓住她的双手,狠狠将她摔在床上。 “你来试试我身上的血究竟是热的还是冷的!”他突然变得声色俱厉,粗暴地将她的手脚压制住。 丹朱拼命想甩开他,嘶声地大叫:“放开我 敖仲扳住她的脸,霸道地强吻她,一双手紧紧箍住她的两只脚,强硬地分开。 “住手!住手,”她惊慌失措,紧闭着眼,死命踢蹬着。 “看着我,丹朱,为什么不敢看我,我要让你知道我比敖倪更好!”他大吼,两手扯开她的中衣,跪在她的两腿之间—— 丹朱奋力朝他脸上抓去,指甲锋利地划过秘的脸,倏地抓出三道血痕,他松了松手,丹,朱更是拼死地挣扎,用力怞出右脚狠狠朝他腰间踹去。 敖仲痛叫一声,抱着腰翻倒在地上,瞬间,令他疼得冷汗涔涔了。 丹本知道自己踢中了他的要害,这一下非同小可,吓得她急忙奔出去求救。 她一路奔出后花园,逢人便大喊:“大少爷受伤了、大少爷受伤了! 她的喊声震动了敖家府邪,引起一阵不小的蚤动,丫头、仆人吓得纷纷赶到东厢房去一探究竟。 丹朱抓住这个难得的大好机会,飞快地朝西厢房狂奔过去,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她一定要见见敖倪! 赶到西厢房,丹朱连门也没敲就冲了进去。 房里只有秋娘一个人守着,她看见昏睡中的敖倪,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她飞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轻抚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地低唤,“敖、倪、你现在怎么样醒一醒啊……” 秋娘被丹朱的举动吓住了,惊讶地低呼出声:“丹朱……你……你这是怎么了…,, 丹朱回眸望她,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凝噎。 “我和敖倪已是夫妻了,不能再嫁给敖仲,求求您,成全我们。” “怎么会这样?”秋娘震惊地看着她,张口结舌。 丹朱轻轻撩开衣袖,露出腕上的金环,秋娘一看见那只金环,惊讶不已。 “这只金环难道是倪儿弄丢的那一只吗?” “是。”丹朱低低地说。“不过不是敖倪弄丢的,而是他在十二岁那年送给我的,他说要娶我当媳妇,让我戴着这只金环等他,没想到竟然会陰错阳差,无意间让我遇上了敖仲,把他当成了敖倪,轻率地应允了婚事,敖倪得到消息之后,气愤得掳走了我,这才知道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秋娘踉跄了一步,整个人都怔呆了。 “你……和倪儿已经成了夫妻?”她颤声问。 丹朱抿着嘴,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好啊!”秋娘已然方寸大乱,失措地喊。“这下子,该怎么向交代,老爷一定会气疯的、仲儿……仲儿又岂会罢休……” “我当然不会善罢干休!”敖件大声咆哮,蹬开房门冲了进来,脸色灰败,扬起手就要去抓丹朱。 丹朱惊叫,闪避着。 “仲儿,你冷静一点!”秋娘大喊,伸手拦住激动的敖仲。 敖仲拂升秋娘的手,大声地一直问到她脸上。“是你的宝贝儿子干的好事,你当然会叫我冷静! 秋娘听见这样的顶撞,心痛得要碎了。 “仲儿,你这是什么态度!”她扯住他的手,轻斥着。 敖仲推开她,嚣张而无礼地嚷道:“从小,我眼中就只有大娘这个娘,而你这个娘尽可以让给敖倪没有关系,我告诉你,梅丹朱我是娶定了,有本事,你去找爹替敖倪要媳妇吧! 秋娘怔住,似被撕裂般的剧痛,她全身战栗,看着敖仲半疯似地拖走了嘶声哭叫的丹朱,瘫坐在椅子上,绝望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丹朱凭窗而立,低怄地,仰望着晶莹而冷漠的圆月,她强迫自己相信,无忧谷中美好的短暂辰光已经回不来了。 缓缓回眸,她看见敖仲赤红着眼、敞露着白皙的前胸,带着微醺的醉意,脚步凌乱地转过莲花池,朝她走来。 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她下定了决心,回过身,缓缓在床沿坐下,低首敛眉,神色淡然地,等着他进来。 敖仲推开门,看见她邪异莫名的举止,微微一怔。 她抬起手,轻轻解开领口的盘扣,顺势,—一解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错愕地。 “我想敖倪。”她褪下了外衣,声音平静无波。“我很想敖倪,满脑子无一刻不想他,你既然来了,就代替他,解我的相思之苦吧!” 敖仲震住,瞪着眼睛看她,咬着牙说:“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不过,既然是你的要求,我就成全你。” 他上前抱住她,俯下头激烈地狂吻她的唇,她没有半点抵抗,反而热烈地反应着,把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轻端微微,迭声低呼:“敖倪,我好想你,敖倪,这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闭嘴!”敖仲暴怒如狂,举起手,狠狠给她一个耳光。“你给我闭嘴!” 丹朱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一片尖呜,她尝到了血的味道,扬起头,颤栗地喊:“是你说要代替他的!” 敖仲因内心受伤而怒不可遏,他斜眼看她,嘶嘶冷笑。“丹朱,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真聪明。” 她恬了恬唇角的鲜血,定定地看着他,剧烈喘息着。 敖仲的脸变换了数种颜色,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我敖仲的妻子,就该做敖夫人该做的事,从明天开始,把脚缠起来,别以为你想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说完,愤恨地掉过头,大踏步地走出东厢房。 丹朱虚脱地软倒在枕上,双手蒙住了脸,低低啜泣起来。 “敖倪,这一回我赢了,可是下一回呢?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她听见了“托、托”的叩门声。 “是谁?”她定了定神,疑惑地问。 来人是秋娘,迳自开了们走进来,抬眼里着她,眼中盛满了忧伤。 丹朱迅速理了理衣服,秋娘的出现令她直接联想到了敖倪。 她的心一慌,忐忑不安地间:“敖倪怎么了吗?” “他醒了,想见你。”秋娘叹了口气,说。 “走吧,你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谢谢……娘。”丹朱轻声说。不管嫁给敖仲还是敖倪,她都是自己的婆婆。 秋娘淡淡一笑。“也罢,既然木已成舟,我自然不会加以阻拦,但是……老爷和仲儿那一关都不好过呀” 丹朱低头不语,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安安静静地跟在秋娘身后。 两个人穿过后花园,走在清寒的月色下。 秋娘喟叹着。‘我真没有想到,十几年的分离,让我们一家人之间形同陌路,感情竟是如此淡薄。” 丹朱望着秋娘哀伤的背影,想起敖仲愤恨而不甘的眼神,自己也陷入了这样凄楚的情绪之中。 “那个预言如同符咒,影响了敖府里的每一个人。”丹朱意味深长地低叹。“太在意了并不是件好事,我觉得……敖仲就是太在意了,他始终害怕敖倪会克死他,所以极尽所能的保护自己,唯恐……被敖倪夺走一切,甚至是他的生命。” 秋娘转过身,惶惶然地握住她的手,泪如雨下。“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我担心仲儿会愈陷愈深,该怎么办才好?” 丹朱陷入了沉思,遥望见西厢房,心中有无限凄怆在辗转,怎么办才好?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去想那些事,她只想快点见到敖倪。 她加快了步子,喃喃地低语着:“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无法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她匆匆跨进西厢房的门槛,站住,看见敖倪斜倚在床沿,脸色空前的苍白、惟淬,唯独那双深沉似潭的黑瞳,在乍见她的那一刹那,点燃了眸中的火焰。 她的视线模糊,酸楚的情绪剧烈翻涌,泪倾如雨,她飞扑向他,投进他的怀里,无法遏止地哭起来。 “别哭,我还没死。”敖倪圈住她,把脸深深埋进她幽香的发丝里。 听见他的声音,丹朱心理有说不尽的欢喜。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的?桀琅死了吗?”她吸了吸鼻子,便咽地问道。 敖倪的目光涣散,望着半空,轻轻地说:“我亲眼看见他掉下了悬崖,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丹朱在他怀中抖瑟了一下。 “对了,擎天呢?”敖倪猛然想起。 “他已经逃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她不安地看着他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 秋娘忧心冲忡地看着痴痴依恋的两个人,不忍心见他们受到丝毫苦楚,也不忍心见敖倪的感情再次被焚毁。 “倪儿,你们逃吧——”秋娘的声音紧绷着,颤巍巍地说。 “娘不能再让他们把你送到大牢里去,这一回,你爹虽然动用了与知府的交情,才得以把你送回家来疗伤。但是,逃狱再加上盗匪这两桩罪名,十年的牢狱之灾定然无法避免,你爹也不能保你平安无事,你们还是快逃吧! “娘——”敖倪惊愕地看着她。 “后果自有娘来承担,你们不必担心。” “这怎么行!”敖倪犹豫着,进退两难。 秋娘叹口气,正色地说道:“倪儿,娘不能让你拥有公平的对待,但是最起码的保护,娘还能做得到,你爹和仲儿不会对娘怎么样的,尽管放心。衙役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府里没有戒备,要走就得趁现在,迟了,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 敖倪和丹朱对望了一眼。 “走吧!”丹朱毅然地说。“再不走是会后悔的,你不能入牢,而我也不能嫁给敖仲,逃离这里是唯一的方法。” 敖倪瞥了一眼秋娘,不忍让她背负放走囚犯的罪名,但是,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 “傻孩子。”秋娘爱怜地望着敖倪“‘娘已经失去一个孩子的爱了,怎经得起再失去一个,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敖倪心中一阵怆恻,无奈、艰辛地点了点头。 秋娘命忠仆秦草连夜驾马车送他们出城。 漆黑的天幕点缀着满天星斗,夜色深沉,只见群山材木黑蜡蝗的剪影中,贴着一辆马车的剪影。 秦草驾着马车,敖倪和丹朱躲在装满药材的车厢中。 丹朱靠在敖倪没有受伤的手臂上,忍不住住轻笑着。“等我们下了马车,浑身都是药味了。” 敖倪的唇边涌出笑意。“就算车里不放药材,我的身上也全是药味啊。” 丹朱凝视着他的侧脸,把耳朵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对这个世界她一无所求,只求能像现在这样,直到永远。 “我们一定逃得了,一定可以的。”她轻缓地说,十分坚信。 “嗯。”敖倪拥紧她,温柔地说。“我们一起到役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 马蹄声单调急响,尽管前路茫茫,但是他们深信——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第七章 翌晨,敖仲震怒的吼声惊动了敖家府邪。 整日忙于朝政的敖朴风全然不知内情,一听闻敖倪和丹朱偕同逃出府的消息,既惊且愕,无法置信。 父子两人找到后花园里的秋娘,见她意态安详地喂着池中的锦鲤,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敖朴风怒声质问:“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倪儿还在待罪之中,而我又是朝中大臣,一旦传出这种丑事,我的官位还能保得住吗?” “娘这般宠溺敖倪,也不怕毁了咱们一大家的人!”敖仲亦遏不住暴怒。 秋娘极缓慢地转过头,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要不,拿我去顶罪吧——” 敖朴风呆了呆,惊望着她。 秋娘叹气似地笑起来。 “有什么祸事自有我们母子来承担,上一回狠心过一次,这一回再狠心一次也不妨呀!” 敖朴风震住了,陌生而冷淡的几句话,说得他心虚不已,冷汗淌了下来。 敖仲早已被怒火吞噬了,为了自己都不明白的因由,理智尽失,只觉得自己彻底被命运得罪了。 “我不会放过他们!”敖仲飞快地瞟过秋娘一眼,眼神寒冷如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他们!” “仲儿,算了。”敖朴风涩然说道。 敖仲惊疑地看了他一眼。 敖朴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他是你的弟弟,也曾替你入过牢,我看就别追究他们了,爹再替你物色一门亲事……” “哈哈……”敖仲陡地发出曲折离奇的笑声,表情复杂地。“爹,你以为咱们家出了这种叔嫂私奔的丑事,还会有达官贵人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吗?” 敖朴风顿时怔住,秋娘的眉尖蹩紧了,她没有替敖仲想到这一层。 敖仲止了笑,急速地、傲慢地,转身走了。 他抛下一句简单而坚决的话。“我一定要把丹朱抓回来!” 秦草送敖倪和丹朱出了西城门后,替他们买了两匹马代步,然后赶在天亮之前驾着马车回敖府。 敖倪和丹朱刻意避开官道,选静僻的山路走。 行了半日,已罕见人烟了。 丹朱唤了敖倪一声,担心地问:“你的伤口疼吗?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 “不必了。”敖倪回头看她,笑了笑。“走远一点再说。” “不知道娘会不会有事”她很忧虑,害怕这一走,不知道会给秋娘带来多大的麻烦? 敖倪抬起头,目光流向远方。 “我们不能回头了。”他微微一笑,笑里有着细细的悲哀。“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无益。 “是啊,只希望爹能念及夫妻之情,别让娘太难堪才好。”她哺哺地说。 敖倪没有接口,在野鸟啾啾声中、忽然看见前方的山径两旁栽满了杏花累累: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回头唤她。“看见了吗?” “嗯,好美呀!’丹朱发出惊喜的叹息声,忽然轻笑了两声,问他:“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擎天?”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厉害!”她的脸庞飞起了灿烂的笑。“擎天不知到哪里去了?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路上再慢慢打听他的消息。”他说。经过一株杏花树下,他抬起手,折下一技来,回身递给她。 她拈在手里,嗅了嗅,对着他嫣然一笑。 暖风徐徐吹来,暮然间,落花如雪,轻轻飘过她纤纤手指、飘过她随意论起的发、飘过她春意盎然的笑靥…… 他屏息,凝视着她,贪婪地,想把她的美丽刻印在心里,永不忘记。 两人越行越深,太阳慢慢地西沉了,如一面紫红色的圆镜,与娇烧的晚霞抵死缠绵。 走了整整一日,终于在昏黄的暮色中,见到了一座素淡古朴的禅院。 丹朱吁了口气。“总算有地方可以休息了。” “先到禅寺借住一夜吧。”敖倪回答。 两个人下马,走到禅院们前,敖倪提起门环,用力敲了几下。 木门“呀”他一声响,走出一个光头和尚来。 敖倪躬身说道:“请师父行个方便,留我们夫妻二人借宿一宵明早便走。” 和尚端详着他们两个人,见敖倪魁梧伟岸,俊眉朗目,眼神却过分锐利,额角刺着明显的金色纹龙,如此不同于一般人的模样,令那和尚不禁皱起头,沉吟考虑着。 丹朱怕和尚不敢收留,低声央求着。“师父,我们赶路到此,天已经黑了,这里又没有旁的人家,还请师父务必行个方便。 和尚见丹朱容貌娇美,说话轻声细语,颇有大家闺秀的仪态。 “也罢。”和尚合什,”道。“两位施主请进。” 丹朱松了口气,和敖倪尾随着和尚进去。 和尚引着两人穿过大殿,越过一个幽朴的庭园,丹朱见园中竟有一座莲花池,不禁欣喜地对敖倪说:“你瞧,这里也有莲花池,在府里,我总是看着莲花地想你呢……” 丹失旁若无人地说着,敖倪忍不住笑了笑,和尚脸色木然,假装没有听见。 和尚打开东侧一间厢房,道:“两位施主就在这间房暂住吧。 “多谢师父。”敖倪作揖道谢,眼角瞥见对面厢房亮着烛火,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对面住着一位穷书生,在寺里寄往很久了。”和尚平淡地说道。“两位施主明天就会离开本寺,大可不必理会他。 和尚说完,礼貌且淡漠地揖了揖,转身跨步出门。 敖倪挑起了眉,与丹朱对望了一眼。 “这掸寺有点古怪,一般禅寺的和尚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和尚不知在怕些什么,连壶热茶也不给我们。”敖倪在床边坐下,压低声音说。 丹朱自小就很少出门,当然不会知道一般的禅寺会怎么样款待外客,倒是第一次投宿寺庙,让她感觉新奇不已。 她见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而桌上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火,别无他物。 “先替你换换药吧,等会儿再去跟那个和尚讨壶热茶。”丹朱盈盈笑着,从包袱里取出秋娘为他们准备好的几罐伤药来。 敖倪让丹朱替自己拆下棚带,重新上药。 丹朱是第一次看见他的伤口,心疼不已。“伤得好深啊,赶了一天的路,伤口似乎又有些裂开了,很疼吧。” 敖倪确实一直强忍着痛楚,但是丹朱的存在,却能使他忘记伤口的疼痛。 他轻轻揽她入怀,半开玩笑地说:“你别担心,我从小是被欺负大的,向来都是几个人打我一个,身上什么时候不带点伤,这种痛早就已经习惯了,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不是也被我吓坏了吗?” 丹朱甜甜地一笑。“对呀,我还大叫:‘鬼呀!别来抓我,”’ 敖倪紧紧抱着她,掌心托起她莹亮的面颊,深深地深深地吻住她动人的红唇,舌尖缓慢地恬着、吸吮着,直到她发出虚软的声吟。 当她发现他轻轻扯开她的绸衫,正在解她身上的小衣时,立刻从他怀中挣扎起来,双颊染了胭脂般的晕红,羞怯怯地阻止他。 “不行,你受了伤,何况这里又是禅院。”她说得又快又急,微带着慵懒的鼻音。 敖倪苦笑了笑,替她拉上衣服,熟练地扣好鸳鸯扣。 他拥着她躺下来,嘴唇附在她的耳际,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们有很是的时间,我们还有一生一世。” 丹朱有一刹那的悸动,千丝万缕的柔情引得她心里又甜又软,她将自己理进地宽阔坚实的臂弯中,占有地环住他的腰。 奔波了一日的劳累,两个人都在这样舒适平静的情绪里,沉沉睡去。 五更天 朦朦胧胧间,细微的马蹄声自远而近,敖倪素来警醒,察觉到这个意外的声音,马上一跃而起,凝神细听。 丹朱仍睡得深沉。 半明半昧中,敖倪安静地下床,动作轻柔无声。 他悄悄推开房门出去,循着声响走到了大殿旁,隐隐约约听见了和尚说话的声音。 “——施主几日前才取走香油钱,寺内已经一文不剩了。” “‘难道这几日没有人上山奉献吗?”一个陰恻恻的声音问道。 “本寺地处偏僻,信徒本来就不多,施主别再为难我这个穷寺庙了。” 听到这里,敖倪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只是一个偷吃香油钱的小贼,虽然是“同行”,但他和桀琅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干这种无耻的勾当,没想到这个小贼竟然卑劣到打劫一座穷寺庙,存心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和尚。 侧隐之心油然而生。 他自大殿旁走了出去,半眯着眼,上下打量那个樟头鼠目的小贼。 “你是谁?”小贼惊见敖倪出现,一手慌张地拔出腰间的短刀。 敖倪扬起单眉,震动了额角的龙纹,他淡淡一笑。“我是来教训你的人。 “好大的口气!”小贼大喝,随即目现凶光,扬刀朝他便刺。 敖倪出手迅如闪电,劈手夺下小贼的短刀,小贼见情势不妙,慌忙要后退之际,敖倪早已朝他的下巴打了上去! 只听得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小贼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子向后一仰,跌出了三四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敖倪大步跨过去,把小贼从地上揪起来,朝他面门又狠狠补上一拳,登时鼻血喷出,吓坏了一旁的和尚。 和尚从没有见过这般血淋淋的撕打,早已受惊过度,他见敖倪没有停手的意思,急忙上前惊慌地阻止。 “施王,别再打了,冉打下去恐出人命啊!’ 敖倪停了手,看小贼面目红肿,满口鲜血,火气也顿时消了大半,他用力摔开他,低头缓缓擦拭拳头沾上的鲜血。 “师父,对付这种无耻之徒、太客气是没有用的。”敖倪的口气十分不佳。 和尚皱了皱眉,伸手扶起狼狈的小贼,两目祥和平淡,轻叹道:“盼你能改过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怫,走吧!” 小贼戒慎地瞟了敖倪一眼。 敖倪冷笑着。“要不是这个和尚,我早就把你打死了,你可要记得他的恩惠,别再来偷吃香油钱了。” 小贼垂首抱胸、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禅寺。 “师父,这种小贼是最难觉悟的,放走他,总有一天会变成大贼。”敖倪嗤之以鼻地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大贼。 “多谢施主出手相助。”和尚双手合什。神情丝毫不以为意,一瞥见他肩膀上的绷带掺出了血丝,摇头说道:“施主的伤因此又更重了,为了这样一个区区小贼,未免得不偿失啊!” 敖倪一听,怔住,和尚古怪的话提醒了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懊悔不已,放走了那个小贼,等于送给敖仲一个通风报信的人,果然是得不偿失。 他急忙别过和尚,匆匆回到东厢房,把丹朱唤醒。 “我们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他飞快地说,一面收拾好包袱。 丹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跟着他奔出厢房,在朦胧天光里步出禅院大门。 上马前,敖倪塞给和尚一块银子,没空和他多说,便匆匆把丹朱扶上马背,即时飞奔。 和尚双手合什,伫立在禅院门前目送他们离去。 清晨的空气异常的凉薄。 他们没有人知道,狼狈下山的小贼,遇上了四名问话的官差,他费劲地叙述自己被打伤的经过,口沫横飞地说自己是被一个脸上纹着飞龙的男人给打伤的。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敖倪和丹朱离开禅寺不到两个时辰,所走的路已经愈来愈荒僻,一路上尽是崎岖乱石、荆棘丛生,两匹马的腿上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任凭他们如何鞭策,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这样不行。”敖倪见情况不对,骤下决定。“把马丢下吧,我们不能跟这两匹马一起耗在这里。” 丹朱不假思考地点点头,立刻下马跟着敖倪步行。 虽然丹朱穿的不是弓鞋,但走起路来仍如弱柳扶风,娇嫩的小脚怎经得起崎岖乱石的折磨,一跛一踬地走了几里路,便已疼得难受。 敖倪别无他法,只好背起她慢慢地走。 她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小小声地问:“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我这么麻烦。”她的声音轻如耳语。 “女人本来就麻烦。”敖倪沉沉地一笑。 她娇唤着。“你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都不会比我更麻烦,对不对?” “因为你是梅丹朱,再麻烦我也心甘情愿啊他抿嘴微笑,温柔地说。“只要你不后悔跟我受这种苦就行了。” 她的心中被喜悦充塞,依依地伏在他的背上,顽皮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甜甜地说:“我爱敖倪,这辈子矢志不渝哦!” 敖倪的唇角泛漫起一抹笑意,缓缓坠入一种甜蜜而温馨的幸福里。 情到浓时,即便是置身地狱,也宛若天堂。 行到一处溪水畔,丹朱用丝帕沾水洗脸,敖倪见溪水清澈,还有不少鱼在溪底游动着。 ‘要不要吃烤鱼?”他兴致勃勃地说。 丹朱眼睛一亮,兴奋地点了点头。 敖倪削尖了一根长竹子,从溪里刺了三、四条鱼上来。 “敢不敢杀鱼?”敖倪站在溪水中高声问。 丹朱急忙摇了摇头。 “那……会不会弄柴火?” 丹朱又摇摇头。 敖倪夸张地抬了抬眉,忍不住大笑了两声,运自上岸堆柴起火,把鱼鳞内脏都清洗干净;然后把鱼串起来,放到柴堆上烤。 丹朱没有野炊过的经验,兴致高昂地看着他,频频问着:“你怎么会叉鱼?鱼得烤多久才会熟?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定只有饿肚子的分了。” “傻瓜。”他拍拍她红润的脸颊,双眸晶亮清朗,温柔地凝视她。 突然间,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来势快疾。 敖倪一惊,侧耳听去,蹄声自下游传来,就在他怔仲之间,四匹马已经远远在望了。 “快走!” 敖倪拉起丹未就跑,马背上的官差早已经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个人弯弓搭箭,对准敖倪的后心,飓飓两箭,一箭从敖倪手臂旁飞掠过去,敖倪大惊,生怕伤了丹朱,急忙一把将她楼进怀里,只一瞬间,另一箭已疾插入他的肩背! 敖倪只感到一阵剧痛钻心,隆略一声,和丹朱同时摔倒在地上。 “敖倪——”丹来尖锐地大叫,看见箭尖深入他的肩头数寸,所有的血液一刹间被怞空了。 四匹马如飞一般地冲到他们身旁,四名官差迅捷地滚下马来,强硬地捉住丹朱的双臂;奋力将她拖走。 丹朱凄厉地狂叫,当她看见官差凶残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紧紧攫住了她,她挣扎地扑滚在一名官差的脚旁,肝胆棋催地喊:“放了他 “你放心,我们只奉命捉你,会放了他的,只要他能在这荒山活下去。”一名官差不带感情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 丹朱屏住呼吸,惊恐地瞪视着他们,敖倪正挣扎着站起来,浑身浴血,一名官差自腰袋中取出一包白粉,扬手一挥,朝敖倪的脸上泼洒过去。 敖倪急急捂住眼睛,发出恐怖痛楚的惨叫声,发疯似地滚倒在地上! “不!不要——” 丹朱嘶声地哀号,感觉自己被撕成了碎片,她用尽气力挣扎向前,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构不到痛苦翻滚的敖倪。 四名官差将她紧紧绑上马背,留下一阵冷笑,策马扬长而去。 丹朱只觉一阵地暗天昏,天地在一刹那间毁灭殆尽了。而她,已经变成了碎片,再也合不拢。 灼灿的阳光突然之间向她兜头倾下,她来不及逃避,倏地失去知觉。 剧烈的疼! 敖倪不住地颤抖、哆嗦着,这种突袭而来的疼痛,像一把利钻,陡地一下,从他的眼睛钻起,直插入他的五脏六腑,一下、一下,疼得脑袋几乎要炸开…… 眼睛里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他只觉得双目滚烫、烧的,勉强爬到了溪水边,狂乱地将脸浸入溪水中,剧痛却无法稍止,他发狂地滚进水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他! 灰黑、炭黑、浓黑、墨里—— 痛苦征服了他,最后一丝微光,在他生命中冉冉隐褪。 第八章 是人间?还是鬼域? 敖倪没命地朝前狂奔,眼前有山、有水、有树、有人,却全是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幽黑模糊,耳畔呼啸的不知是风,抑是人声,恍若坠入一幅泼墨丹青中,怎么逃也逃不出来。 突然,天地间一下子全黑尽了,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 他的脚下忽地踩空,整个人重重地直往下坠,猛然间,他从痛楚中惊醒,眼前仍是一片墨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抬起手摸了摸眼睛,指尖触到了层层包里的布。 “你醒了吗?” 他听见了一个柔和的声音,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你是……普渡寺的和尚?”他沙哑地开口。 “贫僧正是明善。” 敖倪觉得双目干涩、痛楚,见不到一丝光影,隐约知道了最坏的结果。 他干笑了两声,强装镇定地问:“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明善和尚沉吟着,低声说:“虽然……施主及时用溪水将石灰洗掉,不过,眼睛已经烧伤了,复明的机会恐怕不大。” 敖倪只觉天地变色,万念俱灰。 “施主所受的伤极重,能留下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施主切莫心灰志堕,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事。”明善劝慰着。 敖倪的思想麻木了,心也麻木了,这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噩梦,他将再也看不见丹朱那桃花似的容颜…·· “厨房熬了些白粥,我替你端些过来。”明善说完、随即开了门走出去。 敖倪只依稀记得,自己的魂魄在黑暗中飘飘荡荡,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丹朱现在怎么样了? 在这种黑暗、静溢的氛围中,对丹朱的想念变得更加深刻、痛苦。 到底为什么?他们的爱恋得不到善终? 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是明善和尚端来了热粥,坐到了他的床沿,一匙一匙地喂他。 “师父,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敖倪歉然说道。 明善笑了笑。“事情的发生都有前因后果,你会有现在的遭遇,起因是为了替我解围,我岂是有恩不报的出家人。” 敖倪苦苦一笑。“不知道我昏迷了几日?” “十多天,将近半个月了。”。“师父是怎么救我回来的!”他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我看见官差绑着与你同行的那个姑娘从官道上经过,猜想你大概出事了:所以循着小路去找你,本来是抱着收尸的打算,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明善半开玩笑地说。 “我运气挺好。”他自嘲着。 “你身上原有两处旧伤,又增添一道箭伤,再加上眼睛被灼瞎,能活得下来,也真的算是奇迹一桩了。” 敖倪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忽然听见,非常细微的,滴落在屋瓦上的雨滴声。 他抬起头,侧耳倾听。“师父,下雨了吗?” “嗯,只是细细的雨丝而已。”明善微笑着说。施主虽然失去了双目,耳力却变得更为灵敏了。” 他微微一怔,细雨的声音?真的只是细雨的声音? 他顿觉耳朵真的变得敏锐了,不但听得见雨下,也似乎听见了遥远的泪下,这些水滴声,应该是丹朱的泪吧? 丹来无法进食,夜木能成寐,敖倪痛嚎的叫声日日夜夜不断在她耳边回荡,她整日蜷身缩在床角里,独自咀嚼这种绝望般的痛苦,谁也不理不应。 唯有见到敖仲时,毫无生气的她会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双眼闪着骇人的精光。毗牙咧齿地扑到他身上,疯狂地与他撕咬拼斗。 敖仲被她心中猛烈的恨意慑住,一接二连三与杀气腾腾的她正面搏斗,已将他累得筋疲力尽了。 他索性不去理她,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等,他准备拿时间和耐性跟她耗,他会慢慢地等,等到她心中的恨意磨钩的那一天。 敖府的家丑在洋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敖朴风也因无法对敖倪逃狱的事情向府衙做出交代,而被削去了官职。 所有家仆都被下令不准接近丹朱,在府中也不准提起二少爷的名字,整座敖府都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丹朱自然不会知道那些事,她整日不吃不喝,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神志总是含含糊糊的。 她觉得自己像片桔黄的叶子,没有重量,飘来荡去,清醒一点时,偶尔会看见秋娘那张盛满哀伤的脸,命令丫环勉强用银匙撬开她的嘴,喂她吃东西。 尽管秋娘如此卖力,丹来却根本无法进食,吃了什么全都吐得一干二净。 丹朱迅速而惊人地消瘦下来,脸色日益苍白,嘴唇泛紫。 秋娘心中有种奇异莫名的感觉,她想法子避人耳目,暗地里命秦草去请来郎中替丹朱诊治。 果然如秋娘所料,丹朱有孕了! 秋娘暗暗藏下这个消息,也命秦草千万要守口如瓶。 她摇撼着意识不清的丹朱,急着将她唤醒,不断地在她耳畔杂乱反覆地叫唤:“丹来,你醒醒,你有孩子了,听见了吗?快点乖乖地吃药,别把孩子害死了,这是你和倪儿的孩子吧,你可千万要让孩子活下来呀! 丹朱的灵魂游离着,四肢百骸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敖倪若死了,她还有什么依托,一颗心也无处着落。 不知过了多少个晨昏,被不知名的痛楚持续侵蚀,浑身蒸腾发热着,总会有一双温柔绵软的手,轻轻抚慰着她,昏昏沉沉中,她不断听见秋娘惶急的声音,重复地叫唤着她,终于,听清楚了秋娘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奋力挣扎,努力将自己从梦中唤醒。 丹朱恍恍然地睁开眼,离魂乍合,好一会儿,她才看清楚在枕畔俯视她的那张脸。 ‘娘——”她虚弱地、费力地开口“我有孩子了,” 秋娘潸然泪下,回身捧起一碗汤药,递到了丹朱的唇边。 “你乖乖地……乖乖地吃药,先把孩子保住,听话。” 丹朱吃力地支起上身,缓缓地,一口一口将那碗汤药喝光。 秋娘汉然,软语劝慰。“大夫说,你现在的身子很虚弱,不好好调养的话,怕会保不住这个孩子,你现在必须放宽心怀,什么事都别再多想了,眼前最要紧的是这个孩子的命。” 丹东倒回枕上,气促人虚,微喘着。“敖倪……死了吗?娘,您若听见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或许倪儿还没死,”秋娘轻轻握着她的手,满怀着希望说。 “他受了重伤,又让石灰灼了眼睛,在荒山上,能活得下来吗?”丹朱垂下眼睫,颤抖着,泪如雨下。“敖仲如此心残,我恨他、我恨他……” 秋娘忙按住她的肩,极力安抚着。“丹朱,你现在千万别动气,先静静听我说,你有孕的消息目前只有我和秦草知道,这个消息绝对不能泄漏出去,你自己更要谨记在心,明白吗?” 丹朱悚然一惊,冷静了下来。 这个孩子是敖倪留给她的,想尽办法、拼了命也要保住他。 秋娘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想到一个可以安置你的好办法,你只能先在府中忍一忍,反正前几个月还能够瞒骗过去,这段时间之内,我会设法安顿你。 丹朱虚弱地仰起头,蹩眉凝视着她,哽咽地问:“娘,您自己呢?敖仲有没有为难您?” “除了对我冷言冷语之外,他也不敢过分为难我。”她拍抚着丹来的手背,无奈地笑了笑。“这几日府里出了大事,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我们这里,只管放心吧! “什么大事?”丹朱被动地问。 秋娘慢条斯理地说:“老爷被削去了官职,一旦没有了朝廷的俸禄,这一大家子的人该靠什么来过活,仲儿近日正忙着遣散府里的仆役,说不定,汴京也会待不住了。 “因为我们的缘故吗?”丹朱叹息地合上眼。 “这一切都与你们无关,这些事也都不该你来烦你只要将身子养好就行,如果我们真的必须搬出此地,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秋娘慎重地说。 丹朱茫然地望着她,半晌,才醒过来似的,完全听懂秋娘的意思了。 怀着敖倪的孩子,敖仲肯定不会善待她们母子,只有离开敖府,她和孩子才能安全,在搬迁的过程中,或者她可以趁乱逃走。 的确,这对丹朱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现会。 心口被剜去大部分的虚空,已经有一小部分开始填满了,在她体内孕育的生命,让她对活下去再度燃起希望。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敖朴风果然决定举家迁出对京城。 敖仲差遣着留下来的五名奴仆,将府里带不足的贵重家具全部搬到大门前,—一贴上红签变卖。 接连着几日,奴仆们忙得不可开交,府里乱糟糟的一片, 当秋娘正在丹朱房里商议该怎么趁乱逃走时,突然听见仆人奔来传报,说是丹朱居住在汴京城的姨表妹前来探望她。 丹朱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汴京城有一个姨表妹。 当仆人将姨表妹领进屋时,丹朱狐疑地看着清秀婉约的“她”,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见过。 “表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姨表妹”一开口,丹朱整个人惊跳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双手掩着口,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你!’丹朱忘情地扑上去抱住“她”,惊喜不已。“擎天!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还好吗?” 擎天端详着她苍白瘦削的脸蛋,带着一丝怜惜的意味。“看样子,我是比你好多了。” 丹朱把门重重锁好,拉着擎天坐下,忙替秋娘和擎天介绍。“娘,这位是敖倪的好朋友,叫石擎天。” “敖夫人。”擎天深深作揖。 秋娘见丹朱欣喜若狂的模样,还以为“她”真的是丹来的姨表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是里扮女装的男人。 ‘’你··、·‘·你是个男人”’秋娘无法置信,刚才她还亲眼见到丹朱无所顾忌地抱住他哩! 擎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丹朱仔细打量着擎天的装扮,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个男人。 “你扮起姑娘来还真像呢!’丹朱细声笑问:“怎么会想到扮女装来找我?” “不扮女装进得来吗?”擎天的表情微窘。 “桀琅死都不肯扮女装,所以只好由我一个人单枪匹马进来了。” “桀琅!’一听见桀琅还活着,丹朱不禁喜出望外。“你们是怎么遇见的?快说给我听。” “自从出事之后,我时常偷偷溜回无忧谷,不过一直见不到你们的踪影,约莫十天前,桀琅回到无忧谷来,我们就这样见面了。”擎天顿了顿,又说。“我们到汴京城试着打听敖倪和你的消息,这才知道你被抓回敖府,可是敖倪的消息却非常纷乱,只打听出他失踪了,是真的吗?” 提起敖倪,丹朱的心口紧紧一窒,她深吸一口气,低语:“我情愿他是失踪了,失踪……起码还有一个活着的希望。” “什么意思?”擎天瞪大了眼睛。“难道敖倪 丹朱泫然欲泣。“我当然希望他没死,就算是希望不大。擎天,我还是拜托你和桀琅去寻一寻他,行吗?到他出事的那个地方去寻一寻,说不定他是活着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擎天急得站起身。 丹朱垂下颈子,语音轻颤,娓娓诉说着。 当擎天一听到敖倪被石灰弄得有可能的瞎了眼睛,惊怒得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大骂:“敖倪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看桀琅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敖仲!” 秋娘震颤了一下,低下头,默不作声。 “擎天,你们带我走。”丹朱哀恳着。“再过三天,我们就要离开沐京搬往南方了,我不想跟着敖仲,我不想到南方去,更何况我已有敖倪的孩子了,求求你们带我走。” “你有孩子了?”擎天没有心理准备,吃了一惊。丹朱带着怯怯的喜悦,点点头。 擎天握住她的手,笃定而慎重地说:“好,等你们离府之后,我和桀琅再想办法劫走你。” 当下,丹朱放下心来,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桀琅和擎天的身上。 擎天走后,秋娘忍不住细问起擎天和桀琅的身分。 丹朱一五一十地说出他们与敖倪结交的经过,谈起擎天时,丹朱更不避讳地说着:“擎天和我是交情很深的朋友,就像姐妹那样。” 敖倪坐在莲花池畔,仰首望着天,如一尊泥塑雕像,仿佛亘久不曾动过。 他试着用耳朵去听眼睛看不到的事物,虫鸣。鸟叫、风声、钟声,还有明善的颂经声。 听见明善颂经的声音,他就知道已经天亮了,白天或是黑夜,对此刻的地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失去光亮的日子,时间似乎也过得特别慢。 注定的了。他这一生注定逃不过这无止无尽、无边无际的黑暗了。 现在,他看不见任何人,看不见任何颜色,行动、取物,总要小心翼翼地摸索,连走路,都必须带着戒慎和恐惧。 这样的他,能给丹朱什么幸福? 枯叶飘然落下,柔柔地拂过他的侧脸,掉落在他的腿上,他伸手摸索着,找到并放在掌心轻轻抚触,他不曾这样全神贯注触碰过一片落叶,突然之间,空虚和迷惆自心底升起,泛没开来。 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凝神细听,有好几个人,可是既不是明善,也不是寄住在寺里那个畏畏缩缩的穷书生,但脚步声听起来却十分熟悉。 “敖倪,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陡然发出来的喊声令敖倪战保了一下,是擎天! 他整个人直弹起来,转身就跑,但是他的眼睛看不见,无法辨识方位,迎面撞上院中的大树,他反射地扯住树干稳住自己,眨眼间,脚步声已飞快地奔到了他身旁。 ‘傲倪,为什么要跑?”桀琅抓住他大喊。 他一听见是桀琅的声音,立刻迅速地抬起头来,摸索着声音的方向,语气激动。“桀琅,你没有死” “嗯,一个姑娘救了我,可是你怎么……” 桀琅用力扳正他的肩膀,无意间碰到他的肩伤,痛得他倒怞一口气,桀琅陡然放开手,再看见他眼睛缠着层层白布,无法相信他会被折磨到这种程度,早已是惊怒得目皆尽裂,气愤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敖倪!”擎天在他身前身后打量着,担忧地追问:“你的眼睛……还有身上的伤…··” 敖倪咬紧牙,无意识地挥开他们的手,冷冷地自嘲。“瞎了一双眼睛算什么,我还能活着已经是命大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敖仲的眼睛挖出来给你!”桀琅何止想挖敖仲的眼睛而已,他根本就打算把敖仲剁成十八块。 “不,不必,我要他的眼睛干什么?要了他的眼睛就能使我复明吗?”敖倪烦躁地推开他们,慢慢摸索到墙边,一步一步慢慢地扶着墙回房。“你们走吧,我在这里很好,这里安安静静的,非常适合我,你们谁都不要再来烦我了。” 桀琅和擎天惊愕不已,一路跟着敖倪进房。 “难道你不打算再见丹朱 了?”擎天焦急地问。 “我现在这样能‘见’得到她吗?与其这样,相见还不如不见,”敖倪淡然地说,表情很平静。 “何必这么灰心丧志……” 桀琅才说了一句话,就立刻被敖倪打断。 “我已经没有保护她的能力了,就让她留在敖府吧,她自幼娇生惯养,哪有照顾我的能力,何必因为一段感情而变成她一辈子的负担。 “可是……丹朱有你的孩子了,你知道吗?擎天正色地说。 敖倪猛然一震,心脏倏地狂跳起来,良久,才怔怔地问:“你们见过她?” “我见过。”擎天回答,叹了口气。“丹朱瘦了很多,她一心只想离开敖府,还央求我们带她走。” 桀琅观察着敖倪的反应,接口说:“是啊,我们已经决定明天去带走丹朱。”_ ‘带走她?”敖倪一愕,不明白他们想如何带走丹朱。 “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爹已经被朝廷削去了官职,明天全家都要迁往南方了。”擎天低低说。 “所以——”桀琅说。“我们商量的结果,打算明天在半路上劫走丹朱,我们一起走吧!” 敖倪不言不动,他们看不见他的眼睛,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情绪来。 “就算你看不见了,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照顾不了你一个人吗?”桀琅已经渐渐失去耐心。 擎天接着说:“丹朱很渴望见你,我想现在的你就算缺了手或是断了腿,在她眼中,你依然是完整无缺的,无需有这种顾虑。” 桀琅看敖倪仍是一脸犹豫挣扎,脾气忍不住暴躁了起来。 “你再这副陰阳怪气的模样,我可真的要痛骂你一顿了,跟你交了几年的朋友,现在才知道你的心胸竟然这般宽阔,连妻子、小孩都可以让给别人,换成了我,绝不肯让自己的小孩去喊人家一声爹!” 敖倪猛地抬起头,眉心紧蹩,开始有反应了。 擎天用手肘撞了撞桀琅,示意他再继续刺激敖倪。 桀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们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们两个都觉得丹朱很可怜,就算是五花大绑,也要把你绑到她的身边去。” 敖倪呆了呆,唇边忍不住涌起微笑。 “想不到我的哥儿们居然都倒戈了,你们想绑我,我还有能力抵抗吗?”他的笑声虽然暗哑,却已然透着一丝轻快。 桀琅和擎天终于放松地笑了。 “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桀琅把敖倪推到床上坐下,伸手就去脱他的衣服。 “不用看了,明善每天都会替我换药。” “对付这种外伤那个和尚会有什么经验,给我治才能好得快。”桀琅不理会他,和擎天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拆下他身上所有的绷带。 当伤口一出现,擎天忍不住惊呼出声。“老天爷——” “怎么了?”敖倪看不见自己的伤,根本不知道伤口愈合的情况。 “你这个箭伤造成的窟窿就快化脓了。”桀琅边替他换上随身带着的金创药。“和尚用这种普通伤药治你,我看半年也好不了。” “对了,你掉下悬崖以后是谁救了你?”敖倪问。 “一个名叫卓相思的姑娘。”桀琅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了,半开玩笑地说。“是她豢养的豹发现了我,那头豹或许以为我是它的同类也说不定。” “应该伤得不重吧?”敖倪关心地问。 “断了一条腿,你说重不重?” 敖倪笑着调侃他。“救你的是个姑娘,看来应该艳福不浅了,这不是正合你的意吗?” “卓相思不同于一般的姑娘,所以,我不打算放走她。”桀琅的语气有难得的认真。 敖倪微微一惊,桀琅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得确实是动情了,他看不见擎天的表情,不过从擎天默不吭声的反应中,多少也能感受得到一点端倪。 桀琅丝毫没有察觉异状,继续说着;“卓相思打算去找她多年未见的舅舅,我答应陪她去,所以,等你们的事情安置妥当以后,我会陪她去一趟东北。” 敖倪感到一阵错愕,这样的发展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们下山以后,你就能见到卓相思了。”桀琅突然冒出这句话来。、_。 敖倪惊诧不已。“你说什么?卓姑娘跟着你吗?” “是啊,我让她在城里的酒馆等我们。”桀琅边替他穿上衣服,边说。 敖倪再也忍不住了。“擎天,你已经见过那个卓姑娘了?” “是啊!”擎天淡淡地道。“是个极美的姑娘,只可惜冷得像块敲不破的千年寒冰,桀琅真是的,也不嫌累。” 敖倪听见桀琅没好气地回嘴。“你真的很奇怪,自从看见卓相思以后就成天陰阳怪气的,不会是你也爱上她了吧?” ‘胡扯什么!”擎天明显不悦,却依然气定神闲地。“就算她美若天仙,我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喜欢她。” “那好,省得兄弟两个变成了情敌。”桀琅似乎松了口气似的。 敖倪只觉得一阵昏眩,他很明白擎天对桀琅异样的感情,只有他和擎天知道谁才是狭路相逢的情敌。 第九章 一大清早,敖府上下每一个人都开始忙了起来。 敖府大门外停了八辆马车,其中四辆马车驮负着细软物件,分成几十箱装运。 秋娘和丹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敖朴风独自架一辆马车,而敖仲则陪着大娘坐上另一辆。 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城,沿路上,街道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讥讽挖苦,有的掩口份笑,最津津乐道的,就是敖倪和丹朱叔嫂情奔的丑事,连累敖尚书令丢掉官位,一夕间从高官显贵降为一介平民。 敖朴风经历这场重大的打击,短短几日便老了十岁似的,整个人佝凄了,变得更苍老而憔悴。 他绝望地回想起张道人所说过的话,果然—一实现了。 马车队缓缓驶出了南城门。 一路的震荡颠簸,让丹朱一直维持在紧张和不安的情绪当中,马车一出城,她显得更紧张了,下意识地握住了秋娘的手。 秋娘温柔地拍抚她的肩。“别太担心,他们一定会来接你。 “娘,您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丹朱不舍地。 “老爷和大娘的年纪都大了,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她轻叹着。“以前,倪儿是我的精神寄托,如今没有了寄托,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可是你不同,孩子是你现在最重要的重心,不管找不找得到倪儿,你都得好好的把孩子养大。” 丹朱点了点头,一股例然的心酸涌了上来。秋娘自腰间取出一只绣着鸳鸯的荷包塞进了丹朱的手里,带着命令的口吻:你只身一人无力谋生,需要用钱时,把这些变卖掉,这些珍珠应该够让你把孩子养大了。” 丹朱吃惊地打开荷包看了一眼,荷包里满是晶莹灿亮的珍珠。 “快收好,千万不能掉了。”秋娘将荷包袋紧紧系在丹朱的腰间。 “娘,这……”丹朱正待说什么,平稳行进中的马车突然间停顿了。 秋娘和丹朱对望了一眼,机警地步下马车,抬头望去,尘沙飞扬中,她们还没有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道人影倏地飞向丹朱,奴仆齐声惊呼,眼睁睁看着丹朱被一个男子凌空抱走! 丹朱一阵昏眩,只感觉到身子一轻,旋即被抱在一双有力的臂膀中,在耀眼的阳光之下,她看清楚了抱住她的人原来就是桀琅,她惊喜地叫出声: “桀琅,是你” 桀琅微微一笑,仍抱着她疾奔出一段路,这才把她放下来。 丹朱一站定,感觉有人扶住了她,她转过头,愕然看见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姑娘,正盈盈笑望着她。 “相思,你陪丹朱在这里等着,我还没收拾敖仲。”桀琅眼中闪着寒森森的光,掉头就要奔回马车队。 “等一等!”卓相思扯住他,忙着阻止。“你不是答应敖倪不为准他吗? 丹朱听见敖倪的名字,心口猛地一窒,惊问:“你们找到敖倪了吗?敖倪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我要他们在酒馆里等。”桀琅柔声对丹朱说。“你再一会儿就见得到他了,不过先得等我收拾完敖仲以后再说。 “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怎么不守信用。”卓相思蹩眉轻斥着。 “答应归答应,不狠狠痛打敖件一顿,怎能消我心头之火。”桀琅咬牙切齿地。“相思,我也算是被害者,现在是替我自己报仇,怎么能说我不守信用,我可以不弄瞎敖仲的眼睛,可是我一定要他尝尝断一条腿的痛苦。 桀琅和相思正在斗嘴,敖仲已经带着几名男仆追上来了。 “哈”’桀琅大笑着。 “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能怪我了。” 敖仲一行人奔到了约十步之遥后止步,与他们对望着。 “你是谁?为何抢我的夫人!”敖仲怒声大喝。 “你的夫人?”桀琅大声纵笑了起来。“小爷我是你亲兄弟的拜把兄弟,据我所知,是你冒充敖倪拐走丹朱,丹朱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丹朱是你的夫人,别笑死我了!” 敖仲的脸色陡然发青,心中不禁又酸又怒。 “就凭你和这几个家丁也敢来追小爷,真是自不量力。”桀琅邪邪地狞笑着。“小爷我今天可是烦躁得很,要逃命的就快逃,否则打死人可不偿命。” 几个家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敖仲是个文弱书生,自知敌不过桀琅,硬是捺下高傲的性子,冷冷地问:“你究竟想怎么样?把丹朱强行带走对你有什么好处?” 桀琅冷冷一笑,反问:“你硬是把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留在身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可不想跟一个盗贼聊这些事,你要的不过是钱吧,只要你把丹朱还回来,要多少只管开口。”敖仲半眯着眼看他,语带嘲讽。 桀琅顿时勃然大怒,一个箭步窜上去,狠狠将敖仲击倒在地,众家丁急忙冲上来抢救敖仲,桀琅身手矫捷,迅速摔开几名家丁,猛地揪起敖仲的衣襟,正想再补一拳时,横来一只手挡开了他,他抬起头,看见阻止他的人是擎天! “桀琅,别打了!”擎天一把扯住他,往后拉开了一大步,朝后面努了努嘴。“敖倪请你放过他! 敖件瞥见远远立着的人影,一张脸陡然变色! 丹朱急促地转身,乍见敖倪,持续灼痛心脏的渴盼霎时间消散了,泪光迷离中,她飞扑向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来抱住他。“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着你——” 敖倪紧紧拥住她,久久,没有出声,长久以来,努力抑压下来的想念澎湃激昂了起来。 敖仲从地上爬起来,这一切对他来说是如此碑不及防,他连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把丹朱抢过来了,他更万万料想不到,敖倪竟然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马车载辅声隐隐传来,敖朴风和秋娘连忙赶过来一探究竟,当秋娘从众人中寻到敖倪时,欣喜地叫唤着:“倪儿——” 敖倪轻轻松开丹未,微仰起头来,敖朴风和秋娘惊见他眼睛上缠里着白布,忽喜忽悲的情绪,让秋娘不禁痛哭失声。 因为失明的缘故,敖倪很自然地偏侧着头,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丹朱和秋娘的低泣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缓缓地开口说:“我已经累了,也已经不想再争夺任何东西了,敖仲,我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你,只要你把丹未还我。” 敖仲不吭气,狠咬着牙,咬得牙龈都发痛了。 敖倪无奈地叹口气,嘲弄地说:“其实我根本可以不必对你说这些话,按照我以往对付敌人的惯例,你弄瞎我、弄伤我,我只需要—一索讨回来就行,何必浪费力气跟你说这些。” 敖仲一凛,戒备地盯着桀琅和擎天。 “不过,你我共同拥有同样的双亲,所以,我可以给你谈条件的机会。”敖倪淡然地说。“桀琅已经准备好索你的一双眼睛和一条腿了,但是,只要你从此不再与我为敌,并且把丹朱还给我,你就能全身而退,否则,下一到你也许就会命丧荒野了,我会如此善待你,纯粹是不希望爹娘晚景凄凉,我不愿意夺走他们最后的希望,敖仲,你能明白吗?” 敖倪纷一番话,让敖朴风大恸,秋娘更是泣不成声。 敖倪看不见敖仲挑衅的表情,可是桀琅却看得清二楚,他粗暴地揪住敖仲的前襟,忿很地低吼:“我看你是很想享受一下孤身一人在荒山那种半死不活的痛苦,既然这样,就让小爷好生侍候你!” 桀琅露出狰狞的表情,怞出腰间的匕首,作势要往他的眼睛刺去,敖仲惊叫一声,吓得厉声狂喊:我答应你——” 桀琅冷冷地推开他。 敖仲羞惭交加,沉默地、逃避地。急速地,转身奔过马车车厢里去。 秋娘急忙奔上几步,轻轻握住敖倪的手。 “倪儿,你的眼睛……还疼吗?”她哽咽地,万分怜惜。 “我现在还好。”敖倪的语气轻柔、安抚着。 “我有丹朱照顾,娘不必太躁心,尽管和爹安心到南方去吧,我也会带着丹朱往北方走,我想,分开远一点,会对我们一家人都好。” 秋娘紧紧握住他的手,落泪纷纷。 这样的分离,令敖倪有着深深的疲倦和痛楚。 “我们快走吧!”他试着拨开秋娘的手,匆匆转过身,揽着丹朱快步走开。 擎天、桀琅和卓相思立刻跟了上去。 丹朱边走边回头望,眼中泛起泪雾,秋娘不舍的身影在她眼前由清晰而模糊了,敖倪揽住她肩膀的掌心逐渐加重力道,几乎就要捏痛她。 她仰起头,深切地凝视着他的脸,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却看见哀戚的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逝。 她张开双臂环往他的腰,依恋地靠在他的手臂上,是真真实实的敖倪失而复得了,剜空了的心终于在此刻填得满满。 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她一心只想和他携手相依过尽这茫茫的一生。 敖倪、丹朱、桀琅、卓相思、擎天一行人住进了永安镇上的酒楼。 吃晚饭时,擎天却不出来吃,一个人窝在房间里。 “我看擎天最近是愈来愈怪了,真搞不懂他是怎么回事?”桀琅忍不住低低抱怨着。 丹朱静静地替敖倪挟菜,尽管和敖倪两个人心知肚明,也绝对不敢说破。 “也许是……擎天看见我们各有意中人,唯他一人形单影只,所以心情落寞吧!”丹朱试着替他解释。 “桀琅才不是我的意中人。”相思冷淡地开口。 敖倪和丹朱都吃了一惊。 “怎么?你们不是一对的吗? 敖倪失笑道。“难道是桀琅自己一厢情愿?”’ 桀琅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说:“反正她这辈子离不开我了,是不是她的意中人都无所谓。” “这是什么意思?”丹朱不明白,转头望了相思一眼,她却冷冷淡淡地,没有什么反应。 “桀琅,我真想不到你的品行糟到这种地步。”敖倪突然说。 “喂,没事干么骂人。”这下换桀琅不明白了。 “你该不是对相思用强了吧?!”敖倪直接冲口而出。 桀琅整个人跳了起来,尴尬地大叫:“别胡扯了!我是那种人吗?” 丹朱情不自禁地掩口轻笑着,转脸见相思的表情有点茫然,似乎听不懂什么叫“用强”。 “那就奇怪了。”敖倪把脸偏向丹朱,故意问:“丹朱,如果你不喜欢一个男人,会不会一辈子不想离开他” “当然不会”’丹来很认真地回 “你们都误会了。”相思轻轻说,语气不带一点感情。“因为桀琅弄死了我的豹儿,所以他答应要代替豹儿保护我的安全。 “就是这样了,目前我的身分无异只是一只豹的替身罢了。”桀琅无可奈何地补充,显然心里并不希望只是这么单纯。 “原来如此。”敖倪忍不往低笑了两声。“桀琅这下惨了。 桀琅瞅着相思,然后倾身向她,加重语气说:“我的确很惨。 相思不看他,脸上没有表情,心不在焉地喝着汤。 “相思,你没有亲人吗?”丹朱温柔地问。 “没有”。 “出了什么事吗?”丹朱关心地。 相思蹙着眉,不悦地。“我不想告诉你。 丹朱微微一呆,相思冷漠的反应让她意识到自己也许问错了话,慌得连声道歉。“相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触你的伤心事。 “丹朱,相思的个性向来就是这样,你不必挂怀。”桀琅轻轻说。 桀琅的体贴适时化解了丹朱的尴尬,他自顾自地笑说:“相思确实没有亲人了,反正她这辈子也打算不嫁人,所以要我陪她一辈子也行。” “呢,不嫁人?”敖倪和丹朱都吓了一跳。 “是啊,我娘说了,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男人对女人总是见异思迁,而女人却得费尽千辛万苦来百般讨好一个男人,结果赔上一生还落得一场空。”相思冷冷地说。 相思难得说这么多话,但是每句话都有如刀锋般锐利,吓住了丹朱。 丹朱无措地望了一眼敖倪,敖倪若无其事的,全然不为所动,仔细一思量,便忍不住地笑了。 ‘不,敖倪是好男人。”丹朱安静地笑着说。 “敖倪自十二岁起就只爱我一个人,十年来都不曾改变,以后也一定是如此。” 敖倪虽然看不见,却能精准地抓住丹朱的目光,深深地、长久地凝视着她。 相思第一次以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人,假若不是亲眼目睹,她绝不可能相信世上有敖倪这样专情的男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你这种好运气。”相思幽幽地说。“我若是你,也会嫁给敖倪这样的男人。 此话一出,惊住了在场的三个人,敖倪微愕,丹朱吃惊,桀琅则是如遭电击般地直跳了起来。 “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敖倪!”桀琅气急败坏地嚷。 “像你这种急躁轻浮的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了,喜欢上敖倪也总比喜欢上你强。”相思再次发出惊人之语。 丹朱不知道相思究竟是不是说玩笑话,莫名地感到心慌起来。 敖倪伸出手,轻轻抓住丹朱,站起身来笑了笑。“我跟丹朱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吧。 丹朱挽着敖倪的手回房,隐约还听见桀琅焦虑地追问相思自己哪里不好,而相思总是漫不经心的,一迳地爱理不睬。 一回房,丹朱就不安地问:‘相思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你呀? 敖倪失声一笑。“不可能的,她怎么会喜欢一个瞎子。” “很难说啊——”她坐到他面前,幽幽地叹了口气。“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呢,好不舒服。” “你吃醋了。”他努力忍着笑。 “好像是。”丹朱正经八百地回答,将脸轻轻贴上他的胸膛,占有地环住他的腰。“不管是真是假,听见有人说喜欢你,我心里就讨厌得不得了。” 敖倪轻抚着她的脸,柔声说:“相思只是拿我来气气桀琅而已,根本不是认真的,更何况我都已经瞎了,有谁会找这种麻烦,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喜欢自讨苦吃吗? “你才不是‘苦’,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她仰起头,在他颊畔印上一个吻。 “你不苦?”他勾起唇角,带着一丝受挫的微笑。“我却很苦。” 丹朱愕然。“为什么?” “看不见你的模样,光是想吻你就有困难。”他笑了笑,笑容却很勉强。 丹朱听了这话,鼻梁一阵酸楚,眼前泛起泪雾。 她轻轻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 “你哭了?”他的指尖缓缓拭去她的眼泪。 ‘是啊,你‘看见’我哭了。 丹朱再移动他的指尖,从她的鼻梁慢慢滑下,停在半张的湿润的嘴唇上,她细细地、亲吻着他的指尖。 “你仔细地看着我。”她起身,远远退开一步,轻柔地褪下外衣。“你看见我在做什么吗? 敖倪侧耳凝听,听见案率的声音,当会意过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时,心口不禁怦地一动。 他倒怞一口气。“你在脱衣服。 她解开贴身小衣,任它飘然落地,然后用一种轻忽而温存的语调问.“现在又看到了了什么? 敖倪停住了呼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恍若出现了迷蒙的影子,若即若离,他集中注意力,影子渐渐地渐渐地清晰了,他仿佛看见了丹朱晶莹洁白的胭体,在黑幕中一团明亮。 “我看见了——”他低哑地说,呼吸变得浊重,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朝前方伸出手,丹朱慢慢地走向他,抓住他,贴在她激烈狂跳着的心口上。 “你好烫。”他的指尖滑向她柔软而丰盈的侞房。 她喘息着,缓缓贴近他,两腿分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急切地揭褪他的长衫,红唇轻轻软软地吻住他。 敖倪的欲望已被丹朱尽告挑起了,他的双手抚摸着她光裸的背,渐渐下滑,握住她的腰肢紧紧贴问自己。 丹朱觉得全身都着了火,不由自主地抵着他缓缓扭动。 敖倪感到一阵短暂的昏眩,他已想她太久了,情欲很快被刺激到一个临界点,他猛烈而快速地深入她,听见她发出蚀人的声吟---极欢之时,丹朱紧紧抱着他喘息低泣。“看见了吗? 他浑身毛孔张开,像片雪花化在她温暖的身体里面。 第十章 离开永安镇,敖倪和桀琅等一行人继续往北走。 敖倪和丹朱共乘一骑,擎天、桀琅和相思各自骑着马,前后相随。 一路上,敖倪和丹朱如胶似漆,紧紧相拥着,两个人看上去宛如一个人。 桀琅则是不改他的脾气,净是喜欢逗着相思调情开玩笑,惹得擎天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五内俱焚,而相思的脸上却是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走了约莫两日,行经一处榆林,丹来突然看见四、五丈外的一棵榆树下,哦伏着一团灰黑色的物体。 “你们看!”丹朱扬手指过去,奇怪地问: “是人还是动物?看得清吗?” “很像动物。”桀琅猜测着。 “我觉得是人,而且还是一个小孩。”擎天的距离较近,看得较清楚,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小孩?”丹朱四下回望,惊慌地说。“这里杳无人烟,不会是死了吧。 擎天一踢马肚,纵马过去一看究竟,果然是个少年,蜷缩在树旁一动也不动。他立刻跳下马,伸手翻过那少年的肩膀,伸手探了探鼻息。 “怎么样,还活着吗?”桀琅也跟了过来。 擎天点了点头。“还活着,不过身体冰冷。 他见这少年最多十四、五岁,面色青黄肮脏,头发杂乱纠结,不知在这座榆林里倒了多久,单薄褴楼的衣衫吃了夜雾朝露,大半都已经透湿了。 擎天不禁可怜起这个少年来,他脱下身上的长袍,仔细地将他密密地裹好,然后轻轻抱着他上了马背。 这小男孩很可怜,救活他吧?”擎天抬头看了桀琅一眼,似乎征询着他的意见。 “那是当然的,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桀琅耸耸肩,开玩笑说。“当初你不也是这样给我救活过来的。 擎天微微一笑。 “你总算是笑了。”桀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这几天总是陰阳怪气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 擎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下头不答腔,一手抱紧昏迷中的少年,纵马回到敖倪和丹朱身旁。 桀琅不知道自己又说措了什么话,对擎天的心情,他根本是一窍不通的。 丹朱探头望着擎天怀里的少年,心下恻然,对敖倪说着:“擎天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不知是什么缘故,倒在这片荒凉的榆林里。” “身上有伤吗?”敖倪偏过头去问擎天。 “看样子是没有。” “那就是饿昏的了,我们快找落脚的地方,先喂那孩子喝点热汤,说不定很快就会醒了。”敖倪说。 “那就快走吧。”擎天扬鞭疾驰出去。 三匹马立即紧跟在后。 日落前,他们赶到了一个市镇,住进一家酒楼里。 丹朱从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肉汤,擎天则撬开那孩子紧咬的牙关,让丹朱一匙一匙硬灌了下去,一碗肉汤喂完,阎青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不过仍然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着。 相思推了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大盆热水。 “先把湿衣服换下比较好。”相思说完,把热水放下就转身离开。 “是啊,相思说的没错,快把他的湿衣服换掉,用热水替他擦擦身体,可能会让他舒服一点。”丹朱提醒着、端起空碗往外走。“全交给你了,他是个男孩子,我可帮不上忙。” 擎天笑了笑,看着丹来走出去,关上房门。 他先拧倏热毛巾替男孩子擦脸,当脸上的脏污拭净以后,他才愕然发现这男孩子长得异常俊美,苍白的脸孔经过热毛巾的擦洗,泛着粉嫩的红晕。 他轻笑出声,每回敖倪和桀琅都说,这个世上恐怕找不到比他更漂亮的男人,现在可给他找到了。 他伸手去解他衣上扣子,将半湿半干的破烂衣服尽皆除下,当地正诧异地看见一身羊脂般的雪色肌肤时,目光一扫,看见了刚刚才发育的、纤小微贲的胸脯,他当场震住了,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去,然后看见了两腿间那一处神秘之地。 他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周身像触电般地掠过一阵颤栗,是个女孩子! 他从不曾见过少女的裸体,整个人呆住了无法动弹,一颗心不自禁地怦怦乱跳,下腹涌起一种他从不知道的感觉,好似轰地燃起一股烈焰,摔不及防地;狠狠烧痛了他。 昏迷中的少女怞搐了一下,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慢慢地闪开,迷迷蒙蒙地看见了擎天,声吟地低喊:“姐姐、姐姐,救我……” 擎天整个人弹跳了起来,一张脸胀得通红,僵直地回过身想去叫丹朱,却不料少女惊慌地扯住他的衣角,哭喊着:“别丢下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擎天被她扯住,一时间手足无措,急忙想掰开她的手,少女却像在溺水中抓到了浮木一般,死命地抱住他不放。 混乱挣扎之间,少女的意识逐渐清楚了,当她发现手心触到的是一片平坦的胸膛时,倏地放开了手,头一低,赫然看见自己是净祼的,霎时间又惊又羞,扬手便在擎天右颊上挥了一记耳光。 “你无耻!”她大骂擎天,一边羞赧地拉起被子遮掩身体。 火辣辣的一掌打得擎天莫名其妙,他错愕地揣着左颊,也不知该怎么反应,当下急着大叫丹朱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正好与迎面而来的丹朱撞了个满怀。 “怎么回事?”丹朱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脸绯红的擎天。 “弄错了,是个女孩子。”擎天的表情既尴尬又懊恼,匆促地把丹朱推进房里。“她以为我想占她便宜,还打了我一耳光,你快进去安抚一下。” 丹朱听了,忍不住噗妹一笑,她还没见擎天这样羞涩忸怩过。 她带着笑意进房,少女抬起头来,看见巧笑嫣然的丹朱,原来的戒备之心便淡去了许多。 “你们是谁?”她呐呐地问。 “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丹未在床沿坐下,笑吟吟地说。“如果不是我们救了你,这会儿,你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少女泪光闪闪地望着丹朱,硬咽地说:“多谢姐姐出手相救,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丹朱默默地注视着她,见她的摸样十分韶秀,眼瞳漆黑如担墨一点,娇俏可爱极了,她柔声轻问:“你别怕,我们也不要你报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姓杜——”少女怞怞噎噎地。“叫若若,今年十六岁。” “若老,怎么会昏倒在榆林呢?” “我被继父卖进罗府当侍妾,几天前逃了出来,没有东西好吃,便饿昏了。 “真可怜。”丹朱喟然一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既然你孤身一人,要不要跟着我们呢?” “你们?”杜若若眨了眨眼睛看她。 丹朱点点头,恬淡一笑。“我叫梅丹朱,刚刚被你打了一耳光的人叫五擎天,一会儿石你看见我的相公,他叫敖倪。还会见到一个高硕的男人,叫桀琅,还有一个姑娘叫卓相思,我们都打算到北方去,你要不要当我们的同伴呢?” 杜若若从小到大,不曾遇到过如此温柔和善的对待,她痴痴地滴着眼泪,忽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磕着头。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服侍姐姐。”她呜咽地说。” “别这样”丹朱轻笑了两声,急忙把她扶起来。“先把你弄于净以后,再带你去见见他们。” 杜若若羞怯地点了点头,让丹朱替她梳洗干净,一切打扮妥当之后,丹朱牵着若若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 除了敖倪之外,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不相信眼前这个标致的小姑娘,居然是原先救回来的那个肮脏的小男孩。 “哗!’桀琅抬着眉,惊呼。“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相思冷冷地瞟了桀琅一眼。 丹朱—一为大家介绍,介绍到擎天时,若若的脸红得有如秋日的晚霞,害羞得抬不起头来。 “擎天以为你是男孩子,所以冒犯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丹朱抵声替擎天解释。 桀琅嘻嘻一笑,道:“若若,怎么可以不放在心上,姑娘家的名节关系重大,得叫擎天负责到底才行。” 擎天霍地站起来,僵直地掉头走开。 “桀琅,别再这样玩世不恭了。”敖倪略带着责备的意味。 “我又说错话了吗?”桀琅无奈地大城。“明明是玩笑话,何必认真呢?以前你们都不会这样,这几天都吃错药了是不是?” 敖悦和丹朱同时叹了口气,其中的原因怎么能明说,说出来不把桀琅吓疯了才怪,他们都知道擎天的痛苦,但是这个忙却无从帮起。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桀琅的玩笑话所引发出来的结果,间接地伤害了杜若若,擎天掉头就走的反应刺伤了她,她觉得心口微微地微微地刺痛着。 杜若若加入了他们一行人的行列,六个人继续朝北方出发。 在若若的眼中,敖倪和丹未就像一对神仙眷侣,不管途经什么样的地点或是风景,丹朱总会细心地描述给敖倪听。 丹朱会努力地形容天空的颜色、山的颜色、水的颜色,敖倪则会很用心地倾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甚至,丹朱会旁若无人地亲吻敖倪,神情总是那么愉悦,笑容总是那么甜,在他们细微的小动作中,总是充满着浓烈的爱意 而若若也发现,桀琅性烈如火,说起话来邪气得很,卓相思却正好相反,极少开口说话,时常看起来都像魂飞天外似的,对周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有的人里面,若若最不敢观察的人就是擎天了,要是不小心与他目光一触,便急急忙地避开,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总是有着羞赧而又不安的情绪,在她心里一迳扰乱着。 秋高气爽的这一日,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十渡桥”。 踏上十渡桥,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风景震撼住了。 滔滔的拒马河,仿佛穿过失时的群山,朝他们奔腾而来,他们跨过十渡桥,沿着弯曲的河道走,越往前走,河道的弯曲也越大,走到了一段拐弯处,竟然看见一大片淡红色的沙滩,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闪发光着。 这一大片沙滩和澄澈的河水,深深吸引住他们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跌入这片稀有的美景中。 “这里真是太美了。”丹朱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柔声地对敖倪说着“这里的沙滩是淡红色的,河水是碧绿色的,现在是暮秋,树林的颜色好多彩,有黄灿灿的茅草,还有鲜红色的枣树,好美的地方!” “嗯,我也看见了。”敖倪牵起她的手,神秘地、轻轻地说。 “你们看前面。”桀琅高声喊着。“两岸河边有好多农舍,敖倪,你一定想不到,这里的农舍都是用山之砌成的,很像我们在无忧谷所盖的屋子,擎天,你说像不像?” “很像,真的很像。”擎天幽幽的回答。微醺般的眼神遥望着前方的山坡,叹息地说。“敖倪,前面的山坡上满是柿子、枣子和山里红,看上去山外有山、水前有水,我从没有想过,还会有比无忧谷更美的地方,这里就是了。” 丹朱挽着敖倪的手,仰着头,近乎祈求地问他:“敖倪,我们别再走了好不好,就在这里住下好吗?” “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们就住下。”敖倪毫不考虑地。 丹朱欣喜不已,转头—一询问。“桀琅,擎天、相思、若若,你们觉得怎么样?愿不愿意在这里住下呢?” 擎天点点头。“这里我也很喜欢。” “我一定是跟着丹朱姐姐的。”若若细声细语地说。 “我没有理由和你们住在这里。”相思仍是惯常的冷淡语调。“更何况,我还得到北方找我的舅舅。” 只剩桀琅了,除了敖倪,每个人都把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桀琅目光炯炯地瞅着相思,清清楚楚地说:“我陪相思去找她的舅舅,将来有机会,再回十渡来找你们。” 丹朱小心翼翼地望了擎天一眼,擎天却遥望着远山,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就这样吧!”桀琅摊了摊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们就此分道扬镖,你们往东走,我们往北走,过一阵子,或许我会回来找你们。” “也好。”敖倪耸了耸肩说。 桀琅走向敖倪,抱了抱他,回过身,也抱了抱擎天。 “后会有期了。 桀琅朝他们挥着手,带着相思策马驰向河道的北方。 “我们也走吧。”丹朱声音轻场,迫切地想建立新的生活。 于是,四个人继续顺着河道朝东走。 途经一座极大的庄园,他们发现这座庄园闲置已久,似乎没有人居住。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的庄主养鹿发了财,举家迁到汴京城去了。 丹朱从秋娘给她的荷包里取出十颗珍珠,买下了这座庄园,又拿出十颗珍珠买下二十头梅花鹿饲养。 擎天则在庄园四周栽满了红梅。 丹朱一直以为四个人能永远相互扶持,永远相处在一起,没想到一个事件的发生,让他们的新生活变了调。 若若爱上了擎天,一日比一日爱得深切。 擎天隐约发现了若若的爱意,便有意无意地躲避她的眼神、她的感情、她的关怀,甚至她的声音。 若若的爱变得痛苦而绝望。 这一夜,月光似隐若现,丹朱倚偎着敖倪,坐在屋前的溪水畔,静静相拥着。 夜深的时候,他们同时听见若若细微的嗓泣声。 “我去看看。”丹朱不放心,从敖倪怀里起身,转身进屋去。 敖倪蹩着眉,独坐在黑暗中。突然,有脚步声走向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擎天吗?”敖倪倾听着。 “嗯。”他有气无力地应。 敖倪听见擎天回答的声音似乎相当痛苦。 “怎么了?”敖倪试着找到他的方向,、轻轻问:“若若为什么哭了?” 擎天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垂下头去。“我现在简直是烦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怎么能懂我的痛苦。” .“为什么不懂。”敖倪安蹩眉,好笑地。“你的痛苦我一定懂,可是我的痛苦你不一定能懂。” “我是一个不正常的男人。”擎天长叹。 “你只是一个搞不清楚自己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男人罢了,其实也不算太不正常。”敖倪笑了笑。 “这样还不正常吗?”擎天瞪了敖倪一眼,虽然敖倪看不见。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若若哭了?”敖倪岔开话题问。 “因为……若老说她喜欢我。” “噢!”敖倪不由得杨高声音。“你怎么回答?” “没有回答。”他苦笑了笑。 敖倪沉思着,缓缓地说:“我曾经仔细想过,你被桀琅救起来时只有十四岁,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对桀琅有异样的情愫应该是崇拜的心理在作祟,如果当时救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同样爱上我呢?” 擎天无端红了脸,敖倪的话问得太坦白了,他呐呐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会回答不知道,可见得我的猜测没有错了。”敖倪放轻了声音说。“再问你一个问题,要老实回答我,听丹朱说,你看过若若一丝不挂的模样,是不是?” “是啊,惊鸿一瞥”他小声地。 “那…··有没有特别的反应呢?”敖倪追根究低地问。“例如全身发热?某个部分起了变化?或是想扑到若若身上去?” 擎天被问得尴尬不已,半晌没有回答。 敖倪认真地说:“我看不见你的表情,你最好老实回答我。” “是有全身发热的感觉,其他的就没有了。”他轻轻说,其实当时的感觉似乎比全身发热还要更厉害些。 敖倪沉吟着,说:“这表示你对女孩子不是全然没有反应的,只是对桀琅莫名的情愫,让你无法厘清自己感情的方向而已。” “可是,我对相思却有很深的敌意,岂不是莫名其妙?”擎天反问。 敖倪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是妒嫉造成的敌意。可就真的难办了” 擎天仰头望着天,夜空悬着上弦月,泛着薄薄的光芒。 “我决定去找桀琅,,擎天忽然说。“我一定要弄清楚,如果再这样继续迷惑下去,我这辈子肯定完了。” “难道不能先试着和若若在一起吗?” “不行,若若看着我的目光让我觉得害怕,我也不能让她陪我陷入不能自拔的困境里,若是爱一个人变成了一种刑罚,岂不残酷。”擎天带着伤感地说着。 敖倪有些吃惊,擎天的想法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敏锐,他渴望着、急切地想发掘自己感情的真相。 “万一你发现爱的人依然是桀琅时,你该怎么办?”敖倪正色地问。 擎天惊悸地震动了一下,像个迷失在浓雾中,找不到出路的孩子。 “也许就不会回来了。”他的声音轻如耳语。 敖倪许久都不出声,慢慢地,他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静静地说:“我们等你回来” 第二天清晨,丹朱看见擎天留下的两三行字,虽然敖倪已经告诉她擎天将要离开的消息,仍免不了感到心凉。 若若容颜苍白,漆黑的眼瞳里有着心碎的痕迹,丹朱正试着想安慰她,忽然之间,她的神情变了,眉端唇角,涌起了一股不顾一切的决心。 她抬起头,坦率地、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去找擎天。” 丹朱惊奇地望着若若,这个十六岁的姑娘,眼中闪烁的情意的灼灿似火,如此虔诚坚贞地追求她所想要的…… 丹朱微微地笑着,这双黑眼睛太熟悉了,曾经,她也有着这样一双不顾一切的眼睛,闪熠着人间最美的光华。 “敖倪,下雪了哦!” 黎明时,丹朱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轻软的初雪,正安安静静地飘落在一株株红梅树上。 敖倪的脸理在她的发间,似醒非醒,懒懒地应着。‘夜里,我就已经听见下雪的声音了。” 丹朱格格地笑。“骗人。 “没有骗你,我真的听见了,而且,我也听见红梅开了。”敖倪轻抚着她的脸,懒洋洋地吻着她的唇。 丹朱紧偎在他怀里,虚软地回应他热切的吻。 肚子里的小生命动了一下,丹朱轻笑着。“孩子也醒了,最近动得好厉害,让我不能好好的睡。 “是不是快生了,若若不在身边实在很不方便。”敖倪对丹朱即将要分娩感到十分忧虑。 “没有关系,隔壁的老嬷嬷会来帮我,你用不着太担心。”她低语,带着任性的娇憨。“我反而很高兴你看不见我生孩子的丑模样哩,将来,你也不会看见我变老的样子,在你心里,我永远都像你记忆中的模样,不必担心你会不会看见比我更美的姑娘。 敖倪又好气又好笑。“可怕的女人心。 “可怕的是臭男人。”她皱着鼻子,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 他忍不住笑起来,宠溺地让她偎。 “若若不知怎么样了?”她叹息地。“擎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桀琅和相思也没有捎来消息,都到哪里去了呢?” 敖倪怠懒地微笑着。“找到他们所爱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 雪融。吉祥的红梅花瓣飘飞满天,像下着一场红色的飞雪。 在这冬天与春日交界的时分,丹朱生下了一对双生儿。 老嬷嬷抱着一双小婴孩送到敖倪的手上,欢天喜地的嚷着。“丹朱生了双生儿,一男一女,是个好兆头呢,取名字了吗?” 敖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婴孩柔嫩细腻的脸蛋,这是他这一生中,感觉最幸福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