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龙吟》 第一章 晁东国??位于东海之中,周徊八千里,岛中有座高山,名唤沃罗山,山顶终年覆雪,山峻峰奇,川急湍飞。 沃罗山孕育出数条支流,其中最大的河流便是青浦河,沿着沃罗山的峡谷一泻而下,经过河谷,到了平原,晁东国便建都在平原中央、青浦河畔的闺州城,广仁王在位,年号匡元。 匡元四年,正月初九。 伏冉灵提着画笔,正用心地在雪白色的灯笼上绘着盘龙纹。 一室中,堆满了伏冉灵所绘制的各色龙灯,为了赶在元宵节送进皇宫给帝后嫔妃赏玩,她已有三夜未曾合眼了。 刚勾勒完龙爪最后一笔,伏冉灵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爹,画完这盏灯就去睡,您别催我。”伏冉灵懒洋洋地低语,头也不抬,笔尖转向龙的眼睛。 脚步声在伏冉灵身边停下,苍老而浑厚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刺鼻的酒味。 “还有五天才是元宵节,冉灵,别把自己累坏了。” 伏冉灵蹙着眉,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伏裘一眼,嘟了嘟嘴。 “爹怎么又喝酒了?” 伏裘咧嘴一笑。“今天只喝了一点,没醉。” 伏冉灵看着伏裘那双被酒意鹏得空茫的眼,忧虑不已。 “爹,您不能成天把酒当茶喝,若是被广仁王知道,如今当朝宫廷画师已经连画笔都拿不住时,那该怎么好呢?” “怕什么,有女承衣钵,爹高兴都来不及了,这阵子你替爹作的画都得到了广仁王极高的赞赏,爹一点也不怕。”伏裘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伏冉灵轻轻放下圆笔,愣愣地看着自己刚描绘成的盘龙纹,突然间觉得身心俱疲,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来了。 不需要爹提醒,伏冉灵也知道自己有双巧手,不论作画、刺绣、描瓷、捏陶,她都无一不精。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一双巧手,在晁东国中绝对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及的。 但她心中所忧惧的,并不是自己的才能能否骗得过广仁王的眼睛这件事,而是爹夜以继日饮酒解愁的自残行为。 两年前,娘骤然病故之后,身为宫廷画师、性格温文儒雅的爹,一夕之间便彻底改变了,整个人变得嗜酒如命、脾气暴烈、愤世嫉俗,更可怕的是不再敬畏神明,甚至还以画笔亵渎神明。 爹不只一次告诉过她,说他梦见娘在地狱中受苦的景况,接着,她便发现爹时常把自己关在作画的小屋里,一关就是好几天,所绘出来的全都是地狱中的景象,形形色色的人被地狱之火所烧,在烈焰中辗转受苦。 爹的画让她怵目惊心,也感到不祥。 广仁王是位礼佛的君王,曾有一回,广仁王命爹绘一幅“九天玄女图”敬献给太后做为生辰贺礼,她没想到,爹竟将九天玄女画成了一个卖弄风情、妖冶艳丽的女人,不只如此,就连“东岳大帝”神像,也被他画成了无赖贱民的图像,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自此,但凡广仁王命绘之图,全都由她自己来完成,然后再交给爹送进宫去,不敢再让爹执画笔了。 替自己的父亲作画并不难,但伏冉灵内心所担忧的,却是伏裘这样的病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又能不能痊愈? **************************************************************************** 上月十五,元宵灯节。 伏冉灵随着伏裘进宫面圣,并将绘制完成的六十六盏龙灯一并送入宫去。 凡是稍有姿色的少女都害怕进宫,伏冉灵一样不例外,但她是聪明的,她知道用什么方法来避开这一劫。她穿着一袭赭红轻纱,云鬓斜簪,紧跟着伏裘身后缓步踏进太极殿,但见太极殿上缝纱灯火光明,宝鼎香云袅袅。 广仁王端坐在太极殿玉陛金阶之上,双手捧着一盏硕大的苍龙灯赏玩着,啧啧称奇。 “这条苍龙姿态雄健,挺胸昂首从容行进,双角高扬,眼睛灵动。伏卿能画得这般活,可见得造诣之高呀??” 伏裘和伏冉灵并坐在金阶下首,当一听见广仁王的赞叹声,伏裘立即拉着伏冉灵跪倒在金阶之下。 “多谢陛下赞赏,这些龙灯其实非臣所绘,而是出自小女冉灵之手。”伏裘恭恭敬敬地磕头说道。 伏冉灵微微蹙起了眉,爹的回话让她觉得有些不妥,待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广仁王满脸惊奇地注视着跪在金阶下的纤纤身影。 “伏姑娘不曾见过苍龙形貌,如何能画得这般生动传神呢?”他惊喜地问。 伏冉灵低垂螓首,小心拿捏说话的分寸。“回陛下的话,画龙其实不难,只要掌握九个要点,便能画得生动传神了。” “哦?哪九个要点?”广仁王目不转睛地盯着伏冉灵,她银铃般脆亮的声音和纤细柔美的模样,都让他感到万分好奇。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唇,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如此一来,画出来的能便能栩栩如生了。”伏冉灵紧盯着红绒绒的地毡,不疾不徐地说道。 “原来如此。”广仁王被伏冉灵气定神闲的姿态迷住了,他是晁东国的国王,二十四岁登基至今五年了,从没有一个女人在初见他时能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甚至还能对答如流的。 “伏姑娘,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你。”广仁王打定了主意,若伏冉灵生得够美,便要把她留在宫中纳为妃嫔。 伏冉灵毫不迟疑地抬起头,接住广仁王好奇等待的目光?? 一看见伏冉灵的容貌,广仁王失神了好一瞬,魂魄都陷进了她浓墨般深幽的眸子里。 好美的女子??三宫六院的嫔妃无一个及得上她的美,她像一朵含苞儿半放的花,迎风微展,无比娇娆、动人。 这个妃子他要定了。 广仁王神魂不属地偏了偏视线,刚想说些什么,赫然发现在伏冉灵的右眼旁有颗泪痣,不偏不倚,像颗眼泪般地挂在眼角,败坏了一张绝美的容貌。 “可惜了、可惜了……”他跺脚大叹,就这颗悲哀的泪痣,伏冉灵永不可能有进宫为妃的机会了。 广仁王大失所望,叹气着。“伏卿,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你的女儿实是绘龙的高手,把她藏在家里太可惜了。” 伏冉灵很清楚广仁王话中的可惜指的是什么,为免被广仁王看上,她费心为自己点上一颗泪痣,能让广仁王觉得可惜了当然最好,正如了她的意。 “回陛下的话,冉灵是个孝顺的女儿,说来惭愧,都是臣耽误了小女的婚事,也真的是难为她了。”伏裘恭恭敬敬地跪答。 广仁王点头微笑着,早已被伏冉灵那张娇美可人的容貌弄得浑然忘我了,只除了那颗碍眼的泪痣。 一个圆滚滚的白胖娃娃从广仁王身后的屏风蹦跳出来,扯住广仁王的衣袖嚷嚷着:“父王,孩儿要看花灯,快些、快些……” 广仁王纵声大笑,爱宠地抱起了小娃娃,起身对金阶下的伏冉灵说道:“伏姑娘,辛苦你了,这六十六盏龙灯画得十分逼真传神,朕一定会重重奖赏你,今天是元宵佳节,与肤同赴御花园赏花灯吧。” 伏冉灵心里万分不愿,在帝王家的花园赏自己绘制的花灯有什么乐趣,倒不如自己一人独处还自在得多了,但既是广仁王的邀请,她也没有开口拒绝的勇气。 广仁王领着三宫六院妃嫔和一干皇子公主同步走进御花园,伏裘和伏冉灵则在侍女的带领下尾随在后。 皇家园林果然不同凡响,园中花木争奇,峰峦叠翠,如今装饰着六十六盏龙灯,点得如银光雪浪。 伏冉灵漫步在花灯道上,欣喜地看着一盏盏耀眼灿亮的龙灯,灯映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御花园中美得恍若云烟世界。 当她沉浸在眼前的美景时,伏裘早已被园中置备的美酒吸引了去,喝他个痛快淋漓了。 伏冉灵看着园内香烟撩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侧映,时时细乐声喧,却丝毫提不起游玩耍乐的兴致,她避开妃嫔皇子们。独自一人走到石榴树下,坐在一块山子石上。 她仰头望月,天上的圆月被薄云遮住了半边脸。不知怎地,她眼中所见的太平景象竟勾起了她浓浓的愁思,一轮明月也有陰晴圆缺,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悲欢离合。 她想起了骤然病逝的娘,眼眶中隐隐泛出泪光,自娘过世以后,生活周遭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她觉得好疲惫、好疲惫。 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她不经意地瞥见天上的云雾之间骤闪过一道灿金色的巨影,她愕然地挺直了背脊,猛地眨了眨眼睛,细细再看个清楚,只见墨染般的天空除了明月星斗、浓云密雾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怔怔地出神了好一会儿,方才所看见的巨影,形貌和模样都像极了??龙。 这……怎么可能?她哑然失笑,敢情是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画龙而导致神志不清,竟然连龙的幻影都看见了。 神魂未定之际,突然间,半空中洒落了一阵细雨,她怔然抬头,雨忽儿大忽儿小,不多时,又来了一阵急雨,雨势来得又快又急,让人淬不及防,她吓得跳起来赶忙要躲雨,却不料雨又摹地止住了,一滴也不再有。 真是诡异又古怪的雨,她嘟嚷着。 隐隐约约,她听见妃嫔们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呼声,直欣喜若狂地大叫??“下的是香雨、下的是香雨呀……” 伏冉灵抬起亦被打湿的衣襟嗅了嗅,果然有股异香扑鼻,她下意识地仰头望天,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总觉得在层层云雾中会看见什么似的。 “冉灵??” 伏裘的喊声打断她的思绪,她看见父亲一手抓着画纸,颠颠倒倒地走向她。 “这不是香雨。”伏裘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满脸通红,兴奋地大叫着“爹告诉你,这不是香雨,是酒啊、是酒啊,你知道吗?” 伏冉灵无聊地皱了皱眉,真是醉言醉语。 “真的是酒啊,而且不是凡酒,是天上的酒,你闻闻,多香啊??” “什么天上的酒,爹醉疯了吧。”她耐着性子说,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爹手上拿着谁的画?” “这个??”伏裘被醉意醺浊的眼珠眨了一下,然后格格地笑个不停。“皇后要我替大太子画个像,我随手就画了……” 伏冉灵飞快地将画纸夺过来,瞥了一眼,登时吓得背脊发寒,她猜得没错,爹果然又胡画一通了,书上的人像根本不是大太子,而是面目狰狞的一只小饿鬼。 “爹!您不要命了吗?”她怵然惊叫,飞快环看四周一眼,迅速地把画纸撕个粉碎。 “本来就是个小鬼嘛,呵??”伏裘放声大笑,一边把脸埋进衣襟里狂嗅着,眼睛闪闪发光,喃喃地说道:“冉灵,确实是酒味没错,这不是凡间的酒,从天上落下来的美酒,玉液琼浆,这是爹一辈子不曾喝过的香醇佳酿呀!” 看着伏裘嗜酒如命的神态,伏冉灵的疲累和耐性都被催遇到了一个极限,她再也控制不住,奋力拉扯着伏裘的衣袖。 “爹,快回家,我不许您再喝酒了,您这个样子和疯子有什么差别。” “冉灵,你怎么不相信爹呢?”他被她拖得踉跄了一下,嘴里仍不停喊着。“真的是仙酒、仙酒没错,爹这辈子若能喝上一口仙酒,死也无憾了。” “爹,您别闹了行不行!”她大喊,父亲的疯颠惹火了她,脆弱的眼泪激迸而出。“别再这样借酒装疯了,您知不知道女儿很累,自从娘死了以后,我已经活得太累了,爹,您别再烦我了行不行啊!” 伏裘愣住,呆呆地看着她,他所熟悉的女儿是幽静、沉稳的,不曾像此刻这样失控发怒过。 伏冉灵旋过身,迫切地想避开父亲那张疑惑怔呆的神情,她已经受够了父亲的消极颓丧,他不只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她,她真的受够了。 她笔直地穿过月牙门走出御花园,快步奔出宫门。 究竟能避多远她不知道,但她只想从沉重的压力中逃出来,她一定要透透气、透透气。************************************************************************* 南海异云宫 喝得酩酊大醉的袭攸冥椎了椎醉倒在地板上的袭朔日,口齿不清地喊着“朔日,你醉死了吗?” “真那么容易死就好了……”袭朔日闭着眼睛冷笑了两声。“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滋味也比死还苦……若能醉死也好,说不定还痛快生。” 袭攸冥缓缓抬起醉眼。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死过吗?怎么就知道那种苦比死还苦?” 袭朔日恍然地笑了两声,抓起酒瓶又灌了几口。 “别忘了自己的身分。”袭攸冥起身,踉跄了一下,“就算你想死,阎王那老头肯接待你这个日逐王?” “谁想当这个神!”袭朔日咬牙切齿地,把酒瓶朝墙上甩去,低吼着。“我去请玉帝降旨,把日逐王的天职让给别人,坠入轮回也比现在好!” 袭攸冥哈哈大笑着。 “你这个忙我可帮不了。”袭攸冥扶着桌案站走,上身仍摇摇晃晃的,他知道自己这回醉得可不轻,眼前的景物全部晃悠不定,勉强只看得见袭朔日那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你想借酒浇愁可以,身为好友的我能陪你喝个大醉,但至于你想不想当日逐王这件事可就无能为力了,神不是不能谈情说爱,若你爱上的是天女或龙女,就奏请玉帝允婚,何必钻牛角尖,自寻烦恼呢?” 琉璃屏风后传出了微微的叹息声。 袭朔日咬牙不语,眉心纠结成了痛苦的线条。 袭攸冥偏过头,醉眯着眼,费力望着琉璃屏风后的纤长身影,是“她”没错,如果朔日真的是为了“她”而痛苦欲死,想来也不是没理由的了。 一阵酒气上涌,袭攸冥浑身焦热起来。 “我得走了,再不定恐怕会醉得走不出你的异云宫。” “你是该走了,省得在我的异云宫职酒后乱性。”袭朔日低声一笑。“得罪了人事小,万一轻薄了我的侍女可就事大了,上一回大醉闯下的祸事应该没忘记吧;劝你在酒醒之前还是少到处乱晃为妙。” 袭攸冥放声人笑了起来,他的确有这个坏毛病没错,喝醉酒总会管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两百年前曾醉戏文殊菩萨座前的点灯侍女,诱得侍女为他动情,被贬下凡尘,这场祸闯得不小,总让袭朔日时不时的拿来调侃他。 他醉眼迷蒙地朝外走,袭朔日仍醉卧在地上,没有送客的打算。 袭攸冥不以为意,前颠后偃地走出异云宫。 月明星稀。 袭攸冥深深吸气,脑中清醒了些,便驾起瑞雾祥云,准备回步虚宫。 度雾穿云了几万里,渐渐地,酒力在他体内发作了起来,周身仿佛烈火在烧,他燥热得受不住,拨开云雾一看,见下界有座高山河谷,他一心急着想抒解体内难耐的焦躁,索性现了本相,飞入湍急的河谷中想醒醒酒。 他醉得没有留意随手带出来的酒瓶翻落了,造成晁东国一阵不小的蚤动,也没有想到在浓云密雾中会有人不小心看见他的本相??一条灿金色的五爪巨龙! ************************************************************ 伏冉灵提着手绘的龙灯,走过一段树林子。她独自走出闺州城,走过林间小径,走了一整晚,也不知道自己打算走到哪里,茫然而无头绪,一心只想离那些烦扰的尘世越远越好。 夜很静,她静听着蛙鸣虫卿声,也听见了凉凉的流水声。 伏冉灵伫立在青浦河畔,这条大河阻断了她的去路,她已无路可走了。 她缓缓蹲下身,就着河水洗去点在脸上的泪痣,仰起头,望着天上的繁星怔忡出神,想起醉鬼似的爹,再想到自己的未来,只觉前路茫茫,非常无助。 突然间,劈空发出一阵雷轰似的巨响,她大吃一惊,循声看去,乍见青浦河水浪涌如山,波翻千层,她惊异地呆望着,远远看见翻滚的河水中放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来。 她屏住呼吸,骇然地盯着眼前精光万丈的奇异景象,不多时,滔天狂浪陡地止息了,金光乍然褪去,河面静如明镜,倒映着的圆月微漾着,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大地河流又静默了。 伏冉灵眨了眨眼,怀疑刚才的景象可会是自己的幻觉?她缓缓举高手中的龙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四下照看,赫然间,她看见了河岸的浅滩上躺着一个人。 怎会有人深夜时分躺在浅滩上?她狐疑地猜想,莫非是个不幸落水的人,被河水冲到了岸边?也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若是活人,她怎能见死不救。 她打定主意,提心吊胆地走了过去,渐渐的,她发现躺卧在浅滩上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泛着一层薄簿的金光,当她细看清楚那个人的形貌时,讶然地怔呆了,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多么俊魅慑人的一张脸孔! 但,真正让伏冉灵惊讶的不是那张俊美无暇的容貌,而是他那一头有如黄金般灿亮的乱发,以及他那一身不属于晁东国服饰的金丝甲臼。 伏冉灵的指尖无法克制地微微发颤,手中的龙灯也跟着隐隐晃动了起来,灯火忽明忽暗,将她眼中所见的映照得更为诡滴异样。 她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一探究竟,但异于寻常人的形貌却让她裹足不前,她揣测着他的身分,心头突实乱跳,在进与不进之间挣扎交战着。 龙灯晃动的光影似乎惊动了金光四射的男子,他慢慢撑起上身坐起来,偏过头,微眯看双眸盯住伏冉灵呆愣的神情,佣懒酣醉的目光紧锁住她不放,她感到一阵昏眩,肌肤泛起奇异莫名的战栗。 伏冉灵勉强镇定心神,考虑着该不该逃时,看见男子微微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令人目眩的笑,然后气定神闲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朝她走近。 她骇然心惊,被他异常高硕挺拔的身形吓住,情急地后退了一、两步,男子悠然地伸出手攫住她雪白的手腕,迷蒙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懒懒地一笑。 “你看到了什么?”他俯下头,把脸凑近她,在她耳际轻柔低语着。 伏冉灵的思绪被那双逼视的瞳眸吞噬殆尽,鼻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异香,这香气既熟悉又香甜,她隐约意识到危险不安的气氛,却无法从他魅惑的眸光中逃脱出来。 “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小美人”他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几乎贴在她的唇瓣吐息看,嗓音低沉温柔。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软弱地垂下眼睫,鼻尖嗅到的香甜气味更浓了,她屏住气息,试图从他令人迷魅的气息中捡拾破碎的意识。 “真的?”他端起她柔嫩的小脸,突然放肆地恬了恬她的唇瓣,沙哑地低问,“告诉我,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奇特的异香、醉人的声音,让她像着了魔似的,幽幽答道:“伏……冉灵。” 她才刚开口,微张的红唇迅即被他吻住了,他霸道地吮尝她的舌尖,让她连愕然惊喘的余地都没有,心魂就在这一瞬间被掠夺而去。 他的狂吻酿然欲醉,伏冉灵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了,她迷失在他浓郁醉人的馨香气息里,什么都不能想,只能无助地喘息。 “冉灵,很好听的名字。”他环抱住她,唇舌没有一刻离开过她的,残存的醉意在他体内缓缓燃烧,理智被烧毁了,情欲被催动了。 他的掌心拉住她的后脑,灼热的吻愈来愈狂炙,他全然忘了自己的身分,也全然忘了不许沾惹人间爱欲纷争的天界诫条,酒精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迷乱而堕落的一刻。 他仿佛嗅到怀中美人儿甜蜜催情的香气,引发了他难以抑遏的欲望,他深深吸取她口中甜美的幽香,饥渴地向她索求着?? “伏冉灵,我要你……” 第二章 龙灯跌坠落地,烛火烧融了龙灯的一角。 跃动的火光令伏冉灵乍然回神,发现自己亲手绘制的灯烧去了一角,她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啊,我的灯!” 蓦然间,意识清楚了,她倒怞一口气,嗅到陌生男子身上凛冽的奇异香昧,感觉自己正被陌生男子搂抱在怀,紧紧相贴到没有一丝缝隙。 她在干什么!怎能让不知什么来历的男子给轻薄玩弄了,急乱中,护卫自己的念头疾速闪过,她愤力推打着他坚实的手臂,扭头避开他灼热放肆的吻。“放开我、放开我!”袭攸冥缓缓垂眸,渺茫凝视着了火的龙灯,龙灯上彩绘的苍龙吸住了他的目光,他轻轻一挥手,火焰倏地止息,一丝星火也无。 他斜眼看伏冉灵错愕的眸子和嫣红的双颊,兴昧盎然地看着她。 “你的灯。”他仍紧箍着她不放,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 伏冉灵惊愕地与他互视,脑中只翻转着刚才他挥手弄熄火焰的画面,背脊猛然窜过一道寒颤,恐惧得无法动弹。 “你……莫非是……妖怪……”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嫣红的脸蛋渐渐褪色。 袭攸冥双眉挑起,有趣地盯着他怀中饱受惊吓、瑟瑟发抖的可人儿,忍不住爆笑出声。 “妖怪怎配与我相提并论。”他仍大笑个不停,箍住她的手臂略略松了松。 “那……你究竟是谁?”她的恐惧虽然没有稍减,但面对着俊美慑人的容貌却愈来愈感到自己处境的危险。 “记住我的名字??”他轻轻抚弄着她柔软的红唇,露出一抹自醉又醉人的笑容。“袭、攸、冥,记着了吗?” “你不是晁东国的人。”她努力在他释放的魅力之下保持清醒,勉强指挥虚软的双手推拒他。“放开我,快放开我。”她凝聚最后一点力气奋力一推,终于将自己推出他强悍坚硬的胸膛。 四周一片黑,不见一丝烛火,除了淡淡的月光以外,唯一的光亮来自于他身上隐隐散发而出的淡金色光芒。 伏冉灵匆促地后退几步,不敢认真去想她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飞快地转过身拔腿就跑,惊慌地想逃离他的魔掌。 一阵风过,伏冉灵硬生生撞上一具坚硬的物体,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反弹了出去,在她摔跌下地之前,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撞上的正是袭攸冥,惊吓加上坠地的剧痛,让她止不住地放声狂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大叫,惊慌失措地瞪着他,不解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挡在她的身前、她剧烈怞息着,他若不是妖怪却是什么?真想玩弄她,她又有何能耐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袭攸冥缓缓举高手中残破的龙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错愕地回视他,不懂他为什么会对一盏破龙灯感兴趣。 他微微蹩眉,嘴角嘲弄地一瞥。“我没见过比这还丑的龙。” 伏冉灵愣了愣,听出他语中的揶揄嘲笑,不自禁地怒从中来,她在晁东国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画师了,不论画龙、描龙、绣龙、雕龙,她总能绘制出栩栩如生的龙纹画饰,想不到这盏龙灯在他眼中竟是这等难堪的评语。 “这条龙缺乏宏伟气势,俊秀有余,刚猛不足。”他在她身前蹲下,捏了捏她的下巴,依然不客气地批评着。 伏冉灵被他的话羞辱得无地自容,长期压抑隐忍在心中的愁苦,竟然在瞬息之间,就被这个不知是魔是妖的男人翻搅得无以复加,多少委屈和愤怒一下于爆发了出来。 “我心目中的龙就是这个模样,你管不着。”她气愤的朝他冲口而出,这个人若是妖怪也罢,索性把她吃了,反正这阵子她也实在活得太累了。 袭攸冥挑了挑眉,悠闲地欣赏她怒气四射的明眸。 “怎么知道龙就是这个模样?你见过?” 多么挑衅的问话!明知道不可能有“人”见过龙,他却用这种方式耍弄她! “我有没有见过龙都与你无关,倒是妖怪我不曾见过,你不如现出原形让我一饱眼福,说不定我心血来潮也替你画一张像。”她怒气冲冲地瞪视他,发了狠的挑衅。 “你张口妖怪、闭口妖怪的,不怕激怒了我,逼我一口咬断你漂亮的脖子、袭攸冥细抚她雪白的颈项,双眸紧紧锁住她的。 她无惧地看进他琥珀般的眼底,那是一双很深很深的眼睛,有丝复杂的火苗在其中缓慢燃烧,更有着朦胧的醉意。 她冷笑,怎么,逃离了醉鬼般的爹,又碰上醉醺醺的妖怪。 “一口咬断脖子最好,起码我不会死得太痛苦!”她自杀似地冲口而出,喘口气,冷笑道。“要不就快放了我,我可没力气跟你这个醉妖讨论我的龙灯。反正是豁出去了,与其遭到轻薄玩弄,不如借他之手了断残生,娘若在地狱受苦,她便陪她去吧。 袭攸冥的眼更深幽了,那丝火苗慢慢地烧着她,紧密地烧着她,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竟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他,而不是跪地求饶。 他淡淡微笑,在她眼中映照着他那双被酒精焚烧的炯炯眼眸。 “你是这么漂亮的小东西,我怎么舍得吃了你,不过,你有绝对的能力取悦我,我也不准备放你走。他在她耳畔低吟,暖暖的气息吹拂在她敏感的耳际,令她不自禁地轻轻颤抖。 他俯身吻住她,这一次,他吻得很猛烈,她惊呼出声,伸手要抗拒,但他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揽住她的腰。 “不许动。”他贴在她的唇边哑声命令。 他的声音有如一纸符咒镇住了她,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无法动弹了,就连手指头都指挥不了。 她愕然看见他轻轻一挥手,半空中突然披降下一重一重的轻纱罗帐,暗紫色的丝缎棉被层层叠叠地披复在沙地之上,轻纱当风飘扬,柔柔地拂过她仓皇绯红的脸庞,戏逗着她。 “你喜欢吗?冉灵??”他轻柔地抱起她,慢慢将她放倒在柔软的轻纱上,他的嘴唇温柔地吮吸着她颈间细嫩的肌肤,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他一件一件给褪去了,与轻纱狂乱纠缠着。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恐惧之下加速,身体虽然动弹不得,但浑身却遏止不住地轻颤着,她听见他的轻笑和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轻轻软软抚触她肌肤的那双手,他用温柔的力量抚慰着抖颤喘气的她,像抚慰受惊的小动物。 “冉灵,别怕,一点也不会痛苦……”他的唇烙印在她激狂跳动的心脏上,舌尖缓缓地在她雪色的肤上划下一道道灼热的火焰,她的眼泪成串滚下,发出呜咽般的声吟声。 月光穿透幽魅般的轻纱,她星眸半张,见到了他卸下衣物的模样,在他的皮肤上微微泛着金光,胸膛的肌肉矫健而且炫丽,令她神为之夺。 她是怎么了?明明遭到恶意的侵犯,身心却不受控制地跌人神秘妖异的情欲罗网,恍恍惚惚,竟是非当迷醉。 她无法思想,也无法呼吸,整个身子都在他的撩拨下悸动发烫着,坠人难以控制的狂潮中,四周是一片金黄的璀璨的光影,凝视着她的,是一双闪耀着强烈感情的眼睛,一滴眼泪偷偷地自她眼眶中滚了出来,心底升起又难受又浓甜的感觉。 她必定是疯了,才会像着了魔那样神志不清。 重重纱帐内弥漫着芳菲的香气,充斥着细微的喘息与难忍的声吟,他温柔地走迸她的身体里,一次比一次更深,甜美迷乱的感觉如烟如梦,引领她飞升到一处忘我的境界,也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重重纱帐外有圆月偷窥着他和她,窥视着这一场不可告人的温存。 ************************************************************** 伏冉灵一身细细的汗,半息游丝……从来都没有想过,何以一夕之间,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变成了他的人,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 她侧过脸,望着舒眉熟睡的袭攸冥,他那一头乱中有序,直铺展到腰际的淡金色长发,在晨曦掩映下,幻出柔润有如黄金般的光泽。 袭攸冥??他究竟是谁?到底预备拿她怎么办? 她的初夜毁在一名不知是何来历的男子手里,白壁有暇,意味着她的未来必然婚配无望了,她该如何面对冷酷的世界? 待字闺中的少女失了身,即使是粉身碎骨也属平常的遭遇了。 袭攸冥在破晓的晨光中苏醒,睁眼了半晌,才醒过来似的,他蓦地转过头,与她四目交接。 她紧咬着唇,长睫毛上险险悬着泪,迷茫地朝他望。 酒意已然消褪得涓滴不剩了,袭攸冥回复一切的理智,整个人惊弹了起来,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仗着八分醉意,抑或是伏冉灵勾动了他的心,他竟大胆地放纵自己的想望和情欲,不假思索地独占了她,什么都没有多想,放任欲念失控激狂,将天界凡间道德悉数抛诸脑后。 理智清醒了,懊悔欲避无从,他该如何收拾残局才好? “糟糕,当真闯下大祸了。”他苦恼地低语,眉心自责地蹙紧。 伏冉灵怔了一怔,听懂了,原来她是他无意间闯下大祸的牺牲品。她的眼泪断线地滚下来,心如刀割,羞怒不可忍。 “放开我。”她含恨地闭上眼睛,浑身哆嗦着,仍在他的施咒下动弹不得。 袭攸冥的目光落在她白皙滑腻的面容上,她的脸庞如一瓣清凉洁净的雪,冰冷沉静,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姣美玲珑的铜体,才骨般柔润的肌肤,赤裸细巧的双足,都令他目眩神迷。 他从不曾凝注眼神在任何凡间女子身上,无论怎样倾国倾城的人间美女,在他眼中只是一种短暂的生命,春残花落、红颜老死、轮回纠葛,都在他的翻掌之间仓促迅即,然而这一刻,他的目光却停驻在她纤柔美丽的姿影上,无法移开,固执地渴盼不变。 她的脸颊侧转,凝眯着他,眸中泪光点点。 “放了我。”她咬牙再说一次,红唇轻颤,像拼尽的气力一般。 “我会放了你,但是我必须先收拾自己闯下的祸事,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他的眼光一瞬也不转移,纠缠着她悲凉幽怨的目光。 “想不到妖怪也有这等良心。”她冷眼看他,嗤之以鼻。 “你错了,妖怪可没有我这样的人性。”袭攸冥微微一笑,俯身,轻托起她的脸,声音平顺低柔。“妖怪也不会像我这样对你动心、动情。” 伏冉灵顿觉恍惚怔忡,呆望着他似有若无的笑意,深深被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神态所惑。 “冉灵,我似乎是喜欢上你了,这对我来说是件很麻烦的事。他吻着她微启的唇瓣,喉中逸出深沉的叹息。 她的胸腔剧烈震动着,他缠绵的吻让她呼吸急速不稳,身体的战栗无法停止,她分不出自己对袭攸冥的感觉,是畏惧也是害怕。但肉体却恋栈着他所带给她的那种奇幻欲望,尽管如此,心灵深处传来的喊声仍惊动了她的心,不管袭攸冥究竟是什么样的身分,不管他是否真的为她动了情,她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走进他的世界。 她的思绪昏乱,想平抑自己的喘息,但眼泪还是克制不住涌上眼眶,是什么在触动着她的心。她不想明白,一点也不想明白,就连他的身分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无力承受那么多。 “你应该很清楚,最终,还是要放了我的,不是吗?”她力图镇定,只想把这一切当成是一场荒唐的事。 袭攸冥缓缓松了手,双目炯炯地凝视着她。 “你说的没错,我也该好好估量一下这一场失控所要付出的代价。”他逐渐从她身边退开,琥珀色的眼睛不再昏醉,彻底清醒了。 轻纱、罗帐、锦被须与间消失无踪,伏冉灵不再受制,迅速地从沙地上翻身而起,她急切地想穿回衣物却遍地也寻不着,一低头,却发现衣服早已经完好如初地穿在她的身上了。 袭攸冥的力量令她心惊,明知他可能有着非凡的身分,她却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去追问他,不该她知道的她什么也不想知道。 “冉灵,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实现的愿望。他交抱双臂,柔声问。 她心里想的是“幸福”,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要回我的贞躁。” 袭攸冥蹙了蹙眉,良久,才低低说道:“可以,我会让你的夫君相信你仍是处子之身。” 伏冉灵愕了愕,无法置信地盯着他看。 他低头沉思了半晌,接着说:“我会走一趟幽冥府,找判官查看你的命盘。”他俯身,探向她绝美的小脸,微微一笑。“你若有张不好的命盘,我会试着贿赂判官窜改一点点,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这是我能给你的补偿。” 伏冉灵讶然失笑,嘲弄他说:“我的这一生遇到了你,是幸还是不幸?” 他勾唇一笑,懒洋洋地接受她苛问的眼光。 “冉灵,你是唯一让我动过心的女子,但我不能要你,也不能娶你,除了给你补偿别无他法,你要是够聪明,就该懂得把握向我索讨愿望的机会,只要不违反天条,不过分窜改你的宿命,其余的要求我多少都能办得到。” “天条?”她吃了一惊,恍然明白了。“这么说来,你真的不是下界的妖怪,而是天界诸神之一了?” 袭攸冥静默地望着她,他不能再向她泄漏更多了,更何况人间有日游神、夜游神在巡行侦查,万一被撞见他与凡间女子的私情,一状告到玉帝那里,他就有苦可受了。 “是啊,你是神,我是人,只配与你露水交欢一场,哪堪再得更多?伏冉灵继续冷嘲热讽,眼神不甘地盯住他。 袭攸冥侧过脸,回避她清冷的注视,内心惊讶于她冷静坚强的性格,倒与一般女子凄惶和软弱截然不同。 这样也好,也免得哭哭啼啼与他纠缠不清,可以省掉他不少麻烦。 “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三天之后再告诉我你的心愿。”他刻意漠然。 “不必等三天,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既然提到了幽冥府,那么……”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要见我娘。” 这个要求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吟着,说:“如果你娘还未曾轮回转世,我就会带她来见你,但如果坠人六道轮回就找不到了。” 伏冉灵一听,惊喜莫名,不敢相信自己有机会能再看见早已陰阳两隔的娘亲。 “你果真办得到?”她掩不住惊再,唇畔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 “当然可以。”她明亮的笑靥让他心神一荡,他沉稳而低缓地开口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见到你娘。”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看得很深,用那种迷醉的目光轻柔地网住了她。 袭攸冥的目光让她心神慌乱,一刻也不放松的;像要把她看进心底,她的心跳在加速,怀疑他是不是会这样看着她一辈子? 突然间,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昏眩,眼前盲了片刻,再清醒时,她发现自己回到自家的小院,而袭攸冥早已失去踪影了。 一种难受的感觉从未有过的袭上她的心头,难受得隐隐发疼,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椎心似的。 伏冉灵幽幽的叹息着,最不想明白的还是明白了,心灵深处清楚地知道,他将成为她日思夜想的唯一钟情。 *************************************************************************** 东海步虚宫 从雕亮浮柱、长廊高阁内传出一阵阵隐忍不住的笑声, “太出人意表了,你居然做出这种好事来,攸冥,酒后乱性的罪名可大了,你居然会把持不住……”袭朔日笑的前伏后仰,把火红的长发晃动得像激狂的火焰。 袭攸冥盯着桌案上的棋局,寒着脸。“笑够了没有?” “就快笑够了,再等一会儿……”袭朔日仍止不住地大笑着。 “现在的我眼前一片愁云惨雾,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袭攸冥没好气地。 “喂喂喂,别把气出到我的身上。他摇手笑道,”明明提醒过你,你却还是照样犯错,情欲克制不住是犯大忌的事,你只能怪你自己,怨不了别人。“ 袭攸冥长叹一声,内心百味杂陈。 “那天确实有七、八分醉,但应不至于难以自控才对,连我自己都想不透。” “那凡间女子必然是以倾城的姿色迷惑了你,让你无法抗拒风月情浓。”袭朔日好笑地看着他,拈起一只黑子放下。 袭攸冥仰靠在花梨木椅上,双眼半合,近乎自语地说: “她迷惑我的不只是绝世姿容,她的灵心慧质超越常人,性清孤高傲世,整个人就像一首绝美的诗歌,读来纯净清寂,曲折幽微。” 看着他迷惘的神情,袭朔日恍然大悟,显然他已触犯仙家大忌了,这个现象非比寻常,他不得不慎重给袭攸冥忠告。 “明媚鲜妍能有几时,百年后仍然只是黄土一坏,再也无处寻觅,攸冥,别沾惹凡尘情爱,到最后除了空留余恨,什么都不会有。” 袭攸冥呆了呆,果真被袭朔日的冷水浇得清醒了几分。 “别紧张。”他恍然回神,漫不经心地笑笑,走了一子。“就因为我不想沾惹,才决定实现她想见亡母的心愿,也算是替我补偿心里对她的愧疚。” “阎王答应了吗?袭朔日再敬一子,将袭攸冥的白子重重困住。 “他只答应让我提借伏氏三个时辰,而且下不为例。”袭攸冥苦恼地看着艰困的棋局。 “看过她的命盘了吗?平凡还是尊贵?”袭朔日随口问。 “尊贵,非常尊贵。”他点头。 “那就好,凡间女子大抵都逃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只要她的命盘不变,你就不会有太大的祸事了。” 袭攸冥盯着大势己去的棋局,摊了摊手。“认输了。” 袭朔日得意地一笑。 袭攸冥仰着脸,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步错,悔之晚矣。” 袭朔日听出他话中的涵义,一股说不上来的忧虑突然在他脑海中隐约成形了,他猛地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袭攸冥被他吓了一跳。 “你想过没有?万一在凡间落了种,事情就不再这么单纯了。” 袭攸冥缓缓坐直了上身,心脏一瞬间失速狂跳了起来,他根本还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他豁然起身,急切地一室乱走,呼吸变得疾促而混乱,想不到一念之差,竟让他面临了空前的烦恼,此刻再要自责都嫌太迟了。 他在撞上琉璃屏风前蓦然止步,整个人呆立在惘然中。 袭朔日脑里推演着这个意外事件最坏的后果,毛发都竖直了替他紧张。 袭攸冥猛地回身,眉字间突然露出坦然无惧的神情,静静地与袭朔日对望。 他懒懒一笑。“如果……事情一定会发生,就让它来吧。” 袭朔日哑然地望着他,当事实的发展已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时,也就只能由它来了。 第三章 夜色渐浓。伏冉灵静望着窗外夜色,窗外鸟声凋瞅,摇荡的树影,晃荡着她因等待而焦躁的心。 她明白自己的焦躁从何而来,自那日与袭攸冥一夕缠绵以后,她的心绪再无一刻得以平静,当察觉自己内心想再见他一面的那种渴念时,一颗心就饱受着折磨之苦。他答应她,会带娘来见她,她于是便开始了漫长而心焦的等待,一心等着见娘,也等看见他。 整个厢房都浸染在清沁的茶香之中,她将游离的思绪拉回来,心不在焉地把煎好的茶倒进几案上的青瓷茶碗里。 “爹,喝杯茶……” 她捧着茶碗回头低唤,这才发现不久前还清醒着的爹早已经醉卧在席上鼾声大作了。 她意兴阑珊地放下茶碗,瞅着碗内淡青色的水波,悠然长叹。 小院外,传来两声狗吠,她的心一震,静等了片刻。 “托、托??”门板传来叩门声。 她惊跳起身,飞快地把门开了。 门外昂然仁立着灿金色的身影,她仰起脸,看见一脸似笑非笑的袭攸冥,她的心一跳,难掩心中那股单纯的喜悦,当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时,脸色不禁一红,匆匆偏转了视线。 蓦然间,她瞥见了立在袭攸冥身后的人影,她瞪大了眼睛,先是呆愣地不敢信,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顺过呼吸来,她怔怔然地看着那名苍白瘦弱的白衣妇人,那……分明就是娘死前最后的形貌。 “娘??”她尝试着轻唤,一开口就哽咽,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伏氏祥和地浅笑。 “冉灵,我的孩子,别哭??” 陰阳相隔的母女突然紧紧相拥,同声大哭起来。 袭攸冥靠在门边,淡然望着泪眼相对的母女俩人,再过三天,伏氏将坠入轮回,此次相见,不过是母女两人最后的一点缘分,百年九转轮回以后,彼此将不再识得彼此,又有什么纠葛。安排这次的会面,从他眼中看起来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但这就是凡人单纯的愿望。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对伏冉灵开口说道:“冉灵,你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回阳,有什么话想说就要尽快,别误了时机,一旦过了三个时辰,她就不再识得你是谁了。” 伏冉灵听见了他的提醒,心一酸,没有时间拭泪,像孩子似的挽紧伏氏的手,急切地把她往屋里拉,一面怞怞噎噎地说着:“娘,我有好多话要跟您说,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你爹呢?”伏氏慈爱地轻拍她的脸。 “爹自您走后,每天以酒代茶,没有一刻不是醉眼惺松的。”她刻意忽视娘身上的冷寒之气,努力让感觉回到娘生前时的温馨自然。 伏氏一进屋,就看见躺卧在席上不省人事的伏裘,嗔怨地摇了摇头。 “怎可如此胡来。” “您是该好好教训爹,这阵子爹太颓靡了,在广仁王面前尽惹一些麻烦让女儿来收拾。”伏冉灵试着让语调轻快,声音却忍不住沙哑哽咽了起来。 伏氏回过头,对着袭攸冥顶礼下拜。 “求冥海王行个方便,能否将伏袭唤醒,让我们一家人叙叙情。” 冥海王!伏冉灵转头看向他,冥海王……是他的身分? 袭攸冥不发一语,缓缓地端起几案上的茶碗,朝伏裘脸上泼洒过去。 伏裘瞬间清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神志清明地望了望四周,瞥见伏氏,他骇然爬起身来,犹不信,再用力眨眼睛。 “夫……人……”他使劲握住伏氏的手,掌心传来冰凉却有实体的触感,方知自己并非大梦一场,禁不住痛哭失声。 “见面是好事,应该欢喜,为什么哭呢?寻常人可没有这样的际遇。”伏氏从容不迫,泰然地微笑着,紧紧握往丈夫的手。 伏裘也紧紧握住伏氏的手,想起梦中常见她在地狱中受苦的情景,心一痛,涕泅纵横,哭道:“夫人,你受苦了……” 伏氏摇摇头,语带玄机。 “老爷,我没有受苦,只是等待轮回的时间太漫长了,倒是老爷你,千万莫坠入邪道,莫亵读神佛,否则将来受苦的人是老爷你呀。” “夫人如今回来了,我从此陪着你敬神礼佛。”伏裘心满意足地笑说。 母女两人对望了一眼,伏冉灵小心翼翼地说道:“爹,娘只能还阳三个时辰便要走了。” 伏裘脸色一变,目光立刻凶狠地投向袭攸冥,露出陰森森的眼神来。 “我不许任何人把夫人带走,谁都不许!”他一边说,一边紧抓往伏氏的手臂不放。 伏氏苦笑着,急忙安抚伏裘。“老爷,这回多亏冥海王的帮忙,我们一家才得以相见,别太无礼了。” 伏冉灵再也忍不住,低低地问道:“娘,冥海王是什么样的神职?” “冥海王是天帝册封的,元神是四天龙中的金龙神。” 一听见金龙神,伏冉灵呆了一呆,愕然望向袭攸冥,难怪他会对她所绘的龙形诸多意见,原来他的原形就是一条金色巨龙。 “我不管什么冥海王还是金龙神,谁都不能再把你带走。”他恶狠狠地瞪着袭攸冥,一派保护之姿。 袭攸冥毫不理会伏裘可笑的反应,迳自转过头看着窗外。 伏氏摇头苦笑,她的还阳与轮回可轮不到伏裘来决定,她以眼神示意伏冉灵暂时安抚下伏袭的情绪,然后迳自转开话题,单纯地以生前的模样与自家人细话家常,渐渐地,忘记静候在一旁的袭攸冥,也忘记时间飞快地流逝。 袭攸冥在咫尺外静望着伏冉灵,看着她在父母亲面前的软语娇嗔、一颦一笑,他漫不经心地挑着眉凝望她,思绪游移到了一个缥缈的境地。 伏冉灵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袭攸冥,目光与他交遇,她迅即低下头,掩饰心头的仓皇,一颗心醺醺然,仿佛灵魂深处都要被他看穿了一般。 她恩忖着,这三个时辰是与袭攸冥之间最后的联系了,她心中矛盾地渴望时间就此凝止,凝止在他深切迷魅的目光之中。 三个时辰匆促而且短暂,能满足的亲情很短,爱情的满足更短。 时辰一到,伏氏的神情蓦地转冷,脸色霎时变得木然,灰白,两眼空洞无神,她再也不认得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也不再记得冉灵娇喊娘亲的声音了。 伏冉灵的泪水迸出眼眶,遏抑住颤抖的哭泣。 袭攸冥在伏裘身上下了睡咒,免得伏裘疯癫起来胡乱痴缠一遍,他平静的琥珀色的瞳眸注视着伏冉灵泪痕斑斑的面容,这样的生离死别他已看得厌倦不过了,每一个凡人的生生世世都是如此,无一特别。 “再见一次死去的娘,对你有什么帮助吗?”他淡淡的问。 “纤解一点思念之苦而已。”她哽咽着。 袭攸冥不以为然地笑笑。“我认为这是单纯而无用的愿望。” 伏冉灵转向他,不悦地说道:“对你而言是无用,你是神,与天地同寿,自然不必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你们冷眼旁观红尘中的悲欢离合,怎能了解思念之苦有多么的折磨人。” 他听着,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异样之感,他当真不懂思念之苦吗?那么这几日来,对她念念不忘、错综复杂的感觉又是哪一种苦? “我爹……”她哑声问,刻意避开流窜在两人之间的敏感情愫。 “你爹醒来后会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梦,他的感情比你脆弱多了,我想这么做对他比较好。”他的嘴角微扬,轻轻说。 “能再见到我娘一面,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谢谢你。”她咬着唇。 “这是我能给你的补偿,你不需要谢我。” 这句话让她的心怦怦直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起那一夜的欢爱缠绵,她的眉眼染上娇羞,飞快地低下头来。“把你的手给我。”袭攸冥忽然说。 伏冉灵呆了呆,把手伸出去给他,他握住她的手腕,诊了诊脉。 “做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古怪的举止。 袭攸冥深吸口气,确定她未曾受孕。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他轻轻松开她的手。 “没什么,时辰已过,我必须带你娘走了。”他的声音不热不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的心紧紧一缩,随即垂下眼,泪雾在她眼眶中抖啊抖的,险险欲坠。 “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你娘?”他突然俯身看她,轻轻呢喃着。 “谁会舍不得你这个滢乱的魔神!”她惊慌地后退一步,吓得心脏几乎跳到喉咙口来。 袭攸冥不怀好意地笑起,优美的唇弯起醉人的弧度。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别浪费这个称号??” 伏冉灵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攫住了樱唇,他的唇舌深深探入她的口中,狂妄地撩拨着她,吮尝着她口中淡淡的甜蜜,他的胸膛深处传来满足的低吟,她脑中一片昏晕,狂乱而迷眩地回应着,只剩感官敏感强烈的蚤动。 她轻轻喘着气,双手拉紧他的金丝甲背,脸颊潮红一片。 袭攸冥有点讶异她的反应,没有推拒与不悦,他的心一震,立刻从她红唇中退开来,她却反而不自觉地弓起背迎向他,贪恋着他的吻。 他的心念大乱,想起幽冥判官给他看的生死文簿上所有关于伏冉灵的命盘,心中忐忑不安,开启她内心情爱之人绝对不能是他,倘若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只她没有未来,连他也没有未来了。 确定伏冉灵没有受孕,他就该尽快斩断两人之间的瓜葛,结束一切的荒唐,从此尘埃落定,待事过情迁,百年之后,她将不再记得他是谁了。 袭攸冥抓下揪住他衣襟的纤纤素手,飘然后退几大步,避开她迷蒙痴望着他的眼神,有礼而冷漠地说着:“我必须带你娘走了,将来……你会嫁给一个地位尊贵的男人,这一生从此衣食无虑。” 伏冉灵猛地一扬首,迷离的眼眸清明了。 “你安排的吗?”她逼视着他。 “是天意的安排,也是你今生的宿命。” 飘然淡逸的一句话,却深深刺痛了伏冉灵。 “我……今生不会再见到你了?”她的睫毛瑟瑟抖颤。 “来世恐怕也不会。”他感叹地浅笑,不忍看见她眼中的灰心绝望,旋身翩然走了出去。 伏冉灵脸上没了血色,怔怔的凝视袭攸冥淡金色的背影,带着娘亲的魂魄没入月光中,消失无形。 她眼眶中的泪水终是承载不住,缓缓流淌过珠玉般的面颊,滚滚而下。 这样的宿命,她可有选择的余地? ********************************************************** 伏裘的确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梦,这场梦让他心满意足了好一段时日,整整半个月以来,他滴酒不沾,每日神清气爽地赴太极殿面见广仁王。 反倒是伏冉灵,镇日郁郁寡欢,坐在窗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任凭她如何压抑,袭攸冥的影子总会乘虚而入,霸占住她的心。 原本以为伏裘总算回复了本性,当伏冉灵正庆幸自己不必再侍候一个醉鬼父亲时,广仁王突然下了令,命他父女二人进宫伴驾,并要伏裘专心恭绘一幅“五趣生死图”,好赶在清明节给皇室祭祀野鬼之用,而命伏冉灵用那一双绘龙的妙手,在御花园新砌的白玉石墙上雕绘九龙壁。 伏裘构思完“五趣生死图”的布局,一动起画笔来,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陰森恐怖,他将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只点着微弱的烛火,专注地画着在地狱中饱受折磨的罪人。 广仁王命石匠用白玉石砌成一面墙,给伏冉灵雕绘九条戏水蚊龙。 伏冉灵呆坐在白玉石墙前已有好几日了,却是一点东西也画不出来,只要她一提起笔,就会想起袭攸冥讥笑过她的话?? “我没见过比这还丑的龙。这条龙缺乏宏伟气势,俊秀有余,刚猛不足。”她还记得他对她说那些话时的轻蔑神态,以及他眼中野邪的眸光。 她痛苦地闭上眼,脑中反反复复所想的全是袭攸冥,根本什么东西都画不出来,别说九条龙了,就算只要一条,对她来说都是很大的问题。 广仁王的旨意,她偏又不能拒绝不画。 她懒懒地提起笔,将笔头浸在水缸内,轻轻摇动了几下,墨黑在清水里一圈圈蕴染开来,她伸过头去,看着自己雪白的脸、乌黑的发,在水面上漾漾飘动着,水纹粼粼,阳光刺得她几乎眯起了眼,突然一张脸从水底浮出! “啊!”她大吃一惊,整个人往后一仰,撞上一睹肉墙。 一双厚实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里,她满脸惶惑地定睛一望,竟是广仁王! 她慌张地挣扎起身,跪地叩首。“参见陛下。” 广仁王咽了一下喉头,手掌心仍残留着抱住伏冉灵的柔软触感,以及她身上散发的甜甜幽香。 “伏姑娘??”他暗咳了一下,收敛色相。“已经进宫三天了,怎么还没有开始动笔作画?” “陛下,民女身体不适……”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广仁王着实心疼不已,亲自扶她坐下,怜惜地说着。“你该早点告诉肤,朕好命御医替你诊治诊治呀。”话才一说完,便又立刻回身吩咐近身内侍??“快去抬一顶软轿把伏姑娘送回房去,再把御医请来给伏姑娘诊脉,快、快去!” 伏冉灵心想不妙,她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真要把御医请来诊脉,岂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 “陛下,不必请御医了。”她情急地喊。“民女不过是体弱人虚,不必要如此劳师动众。” “体弱人虚?”广仁王瞄了瞄细长的眼,了解地点了点头,转而吩咐内侍“命御膳房炖些补品给伏姑娘补身子,从现在开始每日一盅,不许停。” “是。”内侍人领旨,退出了御花园。 广仁王过度关怀的举动让伏冉灵感到心惊肉跳,若不是有那颗泪痣当她的护身符,她恐怕早已成为广仁王的众多嫔妃之一了。 “伏姑娘,你打算如何雕画这道九龙壁呢?说给朕听听。”广仁王贪婪而直接的盯着她看,忍不住心中赞叹,多么绝世的容颜啊!即使后宫丰艳如牡丹的瑜妃,也不及伏冉灵的十分之一之一哩,若没有那颗悲哀的泪痣碍事,他早已与她在龙床上缠绵数回不止了。 伏冉灵不着痕迹地侧过脸,躲开广仁王露骨的目光,小心谨慎地回答:“民女打算以海水为衬景,中间一条金色蟠龙居于主位,左右各画四条嘻珠的游龙,壁面再雕饰山石、云气,如此布陈,乃能衬出皇宫一派庄严肃穆。” “好、好,就依伏姑娘的意思。”广仁王盯着她半含忧郁半含愁的眸子,心神飘荡不已,弯眼笑道。“待九龙壁雕画完成后,朕一定重重有赏,你慢慢画,不急不急,朕每天都会拨空来瞧一瞧你。” 伏冉灵把头低下,心里充满了厌烦的情绪,却又不好当面表现出来。 “陛下终日躁劳国事,怎好日日来瞧民女。”她低语。 “就因为国事烦闷无聊,才要时时瞧你几眼解解闷啊。”广仁王放低声音,伸手在她柔滑的脸颊上摸了摸。 伏冉灵全身登时怞紧了,她轻轻一闪,避开了广仁王的触碰。 广仁王怔了怔,随即皱起鼻头一笑,说:“没有一个女人会选择避开朕的,你果然够特别,可是下回不能再这样了,明白吗?” 伏冉灵的脸色倏地刷自,背脊一阵一阵发麻,下回?下回他想怎么样? 广仁王低头嗅了嗅她的发丝,柔声说:“朕今晚要陪太后用膳,就不多陪你了,你若是身子乏了就别画,完成九龙壁不急在这一时片刻,朕……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伏冉灵忐忑不安地目送广仁王离去,惶惑琢磨着他话中之意,思潮起伏不定,她知道广仁王想要她,却又因为她在眼角点上的泪痣而忌讳要她,一旦秘密揭露了之后,她岂能逃出生天? “将来你会嫁给一个地位尊贵的男人,这一生从此衣食无虑。”她又想起袭攸冥的话了。地位尊贵的男人?那个人是谁? 她在正午的大太阳底下发着呆,任由着脑中胡思乱想,袭攸冥说了,这是她的宿命,这一生将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生下几个孩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全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么,他无意间闯入她的生命又算什么? 在她早就注定好的命盘上其实并不包括袭攸冥的出现,而如今,他出现过了,也在她的身心留下了痕迹,她的宿命仍然能运转如常吗? 她不相信。 早在袭攸冥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宿命已不可抗拒地悄悄改变了。 她爱上他,思念他,一日比一日深,一日比一日痛苦。 她的泪静静消下,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思绪茫然混乱理不清头绪,眼中全是陷落爱情的迷惘和傍惶。 恍若失了魂般,她缓缓提起笔,恬了恬墨盘,扬手在白玉石壁上迅速勾画着,笔尖犹如翩翩飞舞的蝴蝶,一弯一撇的,不由自主就勾出一张男人的脸,她整个人凝止在白玉石壁前,眼角悄悄地沁出了眼泪,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 “袭攸冥??”她捧着脸,呜呜的哭出声来,哽咽地对着白壁上的人说着。“为什么不干脆在我身上施个咒,好让我完完全全忘记你?为什么不肯这么做?为什么……”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慢慢提起地上装满清水的木桶,泄愤地,狠狠朝白玉石壁泼下。 袭攸冥似笑非笑的脸缓缓融进了清水里,顺着石壁往下滑,渗入青石板地。 那一片晕染开来的墨黑,就像她那一颗已成死灰的心,含糊、斑阑,什么也看不清。 第四章 整整一个月,伏裘终于把“五趣生死图”画出来了,他恭恭敬敬地献给广仁王观赏。 广仁王只看了一眼,就被伏裘那种离奇恐怖的画法震慑住了。 画面上满纸烟雾,隐约看见一些陰森可怕的面目肢体,右下角是一片猛烈盘旋的焰火,形形色色的人在火焰翻卷之中受到牛头马面的狱卒虐待,有被狱卒的钢叉卷着头发的女人,也有被长矛刺穿胸膛的男人,另外有被铁鞭怞打的,被巨石压住的,由于伏裘的笔势忱目惊心,画得太传神了,所以当广仁王在观看时,仿佛连耳际都听得见凄声惨叫一般。 广仁王被这幅“五趣生死图”吓坏了,他匆勿将图卷起交给侍者去框裱,好一会儿才镇定心神,仔细打量着伏裘。 一个月的闭门作画,伏裘看起来两眼无神,眼眶圈着黑晕,尸白的嘴唇不停抖着,整个人较先前更瘦小、更委靡,模样看起来就像刚从“五趣生死图”中走出来的受苦者一样。 广仁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受不了伏裘那副陰森诡异的模样。 “伏卿辛苦了,你就先出宫回家好好休养休养,听侯朕的宣召。” “这……小女尚未完成九龙壁,臣还是暂时住在宫里。等小女雕画完后再一道出宫。”伏裘沙哑地回话。 广仁王脸色一沉,不耐烦地喝斥着:“朕要你先回家就先回家,难道你还怕朕照顾不了你的女儿吗?” “臣照此意,陛下息怒,臣即刻回家便是。”他恭恭敬敬地起身,紧咬着牙关,慢慢步出太极殿。 伏裘并不担心女儿在宫中的安危,他甚至希望女儿能更上层楼,好接替他成为广仁王驾前的御用画师。他心中虽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道伏冉灵己身陷水深火热般的境地。 ********************************************************** 伏冉灵正在白玉石壁前绘第三条蛟龙,一听见父亲已出宫回家的消息,整个人都呆往了。 她心慌意乱地想着,广仁王遣走父亲,将她一个人留在宫中是何用意? 最近这一个月来,广仁王几乎日日来看她,偶尔碰碰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她的手,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温柔而有耐心地引逗着她说话。 皇宫内苑是敏感多心的,她的存在及广仁王对待她的百般迁就和殷勤,都让后宫妃嫔揣揣难安,每日总有二、三个妃子相偕来偷看她。 虽然妃子们惊讶于伏冉灵的美貌,但那颗泪痣在善妒的妃嫔眼中却是值得幸灾乐祸的,不再有人担心伏冉灵是否会分走她们在广仁王心中的宠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已丧失册封为妃的机会。 然而没有人能了解伏冉灵心中的恐惧,在宫中多待一日,秘密被揭穿的机会就增添一分,她一心急着想速速将九龙壁雕画完成,以求早日脱困,想不到愈心急就愈画不好,愈担心就愈出差错。 现在听见父亲被遣出宫的消息,她的整颗心都乱成一团,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将走不出这座皇宫了吗? 她心惊胆战地继续作画,脑中的恩绪虽然紊乱,仍拼了命地想着要如何摆脱广仁王纠缠的办法。 天忽地陰了,她微愕,刚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豆大的雨点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她慌忙收起画笔,一声霹雳雷响,忽然之间,大雨就倾盆而下了。 伏冉灵浴在大雨中,顷刻间淋得浑身湿透,顾不得收拾笔砚,便急急忙忙地冲进廊檐下躲雨。 她一身湿冷,怔怔望着廊外傍陀大雨,天空的云层密密叠叠,间歇地夹着几声闷雷,四下里一片陰沉,有如她黯淡的前景。 她漫不经心地拧着衣服,额前的发梢儿自滴着水,不久前才雕刻好的三条龙也浴在雨幕中,看上去影影绰绰、似幻似真。 三条不同姿态和颜色的游龙,腾跃在一片澎湃浪涛之中,神机流畅,气势磅礴,腾越跳跃的姿态,好像要震壁飞去。 她忽地抬起头,呆望着黑郁郁的密云出神,恍恍然地走出了廊檐,任由雨水滔滔地冲刷着她微仰的脸。 “这雨……是你带来的吗?你可是司雨的龙神?袭攸冥……”她喃喃地低语,然后不自禁地苦笑起来,想不到,在雨中笑着竟是这样的苦。 她发现一把伞突然遮在她的头上,她微愕,一看清楚来人,整个人都僵直了。 “怎么站在这里淋雨呢?女儿家身子单薄,这样的淋法是会生病的。广仁王笑着替她拨开额前的湿发,陡然间,他的笑容凝住了。”你眼角的泪痣呢?怎么不见了?“他疑惑地盯着伏冉灵惊怔的双眸。 伏冉灵震了震,浑身的血液全往脑部冲去,她没有预料到会被广仁王撞见这样的一幕,她僵住,与他瞠然对视,一时间心乱如麻,再要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已经太迟了。 广仁王半眯着眼睛看她,深深地看她。 “泪痣是假的?”他转念一想,全明白了。 伏冉灵低头不语,指尖已在微微发颤了。 “你胆敢欺骗朕!”广仁王怒吼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猛然在指头上用力使劲,痛得她倒怞一口气。 “陛下……息怒……”她疼得流出眼泪来了。 “你??让我哄你逗你整整一个月,你竟敢这样耍弄朕,不怕我杀了你们父女两人吗?”广仁王厉声大骂,气得脸色铁青。 伏冉灵痛得频频怞气,又一点也不敢反抗,只能闷不吭声地咬牙忍耐。 “为什么骗朕?”广仁王气愤地逼问。“你不想进宫为妃是不是?你不想成为朕的妃子是不是?” 伏冉灵闭上眼,哆嗦着,什么话都不说。 “你好不把朕放在眼里,好??”广仁王粗暴地抓住她的臂膀,猛力地朝廊檐下拖进去。 “陛下,你想干什么?她惊叫。 “我想干什么?”广仁王陰沉沉地看着她,他对她的渴想潜藏已久,瞬间猛烈地爆发开来,如洪水猛兽,挡也挡不住了。“朕要你好好地把我放在你的眼里,还有,你的心里。” 一明白广仁王的企图,伏冉灵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求你不要这样,你已经有十几位妃子了,不差民女一个人,陛下??”她挣扎着,拼命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广仁王不曾遇过全力抗拒他的女人,浑身那股兴奋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了,他凶狠地用力一拉,她站不稳,整个人摔迸他的怀里。 “朕是一国之君,你好好地服侍脱、取悦朕,要什么朕都会给你。”广仁王紧紧箍往她又湿又冷的身子,眼光凌厉地瞪着她。“不过别想逃,你是聪明的,应该知道自己逃不出朕的掌握。” 伏冉灵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如雪。 “乖乖地留在宫里让朕好好爱你,朕会封你为妃,将来就是立后也不无可能,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你这样的机会,你明不明白?”他低下头,深情地想吻她。 伏冉灵闪躲着,用力一挣,挣开了他的怀抱。 “陛下,放了民女吧,民女的身心都属于别的男人了。”她力竭声嘶地狂喊。 广仁工一听,惊愕不已。 “你……与男人私订终身?” “不,不是私订终身,而是……而是……”她嗫嚅着,怎能说得出口。 “而是什么?快说!广仁王失去耐性,大声喝问。 “那个男人不属于这个人世间,陛下是不会相信的。”她拼命摇头,根本无力解释。 广仁王哈哈大笑起来。 “不属于这个人世间,你把朕当成什么样的蠢人了吗?要说谎也编个高明点的来,快说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否则朕就当是你的一派胡言。”他咬牙切齿地。 “民女没有欺骗陛下,就算民女说出他的身分,陛下也绝对不会相信的。”她疲累地什么也不想说。 广仁王瞪着她,怀疑这又是她拒绝他的把戏,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用手陷住她的颈子,怒气腾腾地吼着:“你已犯下一条欺君之罪,还胆敢犯下第二条吗?伏冉灵,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面前耍花样,是想试试看朕对你的容忍能到什么样的限度吗?是不是!” 伏冉灵被他掐得几乎不能呼吸,脸孔渐渐胀红,她痛苦地央求着:“不是……陛下,民女已经爱上了那个男人,就算陛下封民女为后,民女也万难接受,求陛下、求陛下……” “不必求我!广仁王怒不可遏,仍然没有放松手指的力量。”你以为朕真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再不说出那个男人是谁,朕就从你父亲口中拷问出来,你或许觉得这种方式最好。“ “陛下!伏冉灵大惊,急着喊。”臣妾已非完壁之身了,陛下就算知道他是谁也没有用啊。“ “怎么会没有用。”他的手松了松,咬着牙说。“你若真心爱那个男人,朕说不定会为你作主,替你们安排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但你若不爱他,朕就立刻派人去杀了他。” “不管我爱不爱他,他是不会娶我的,陛下也杀不了他的……”她泪如雨下,呜呜的哭出声来。 “朕是一国之君,有什么人是朕杀不了的!他大为震怒。 伏冉灵退后了几步,慢慢返到了墙角边,喃喃说着:“他是金龙神冥海王,是龙神呀,陛下相信吗?” 广仁王讶然地盯往她,诧异的反应并不是出于相信,而是怀疑起她的脑子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才有可能说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伏冉灵直直地站着,魂不守舍地仰望天空。 广仁王疑惑地瞅着她,坚信她所说的话全属超乎常理的幻觉。 “伏姑娘??”他放轻了声音,带着安抚的语气说道:“你所说的话朕会想办法查证,或许这阵子你太累了,朕命人送你回房休息,顺便让御医来替你诊诊脉。” 伏冉灵呆了呆,诊脉?呵??她苦笑,想必广仁王以为她疯了吧。 “唉??”广仁王望着她叹口气。“是朕不好,把你父女二人逼得太紧了,你爹为了一幅”五趣生死图‘弄得不成人形,你又说出这些超乎常理的话,都是朕不好,你多休息几日别再画龙了,朕不逼你,朕会等你,恢复正常。“ 伏冉灵不回答,神情依旧茫茫然。 广仁王长叹一声,大踏步地走出廊熏,穿过月牙门走了。 两名侍女朝伏冉灵走过去,扶着她回廊檐后的房间。 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笑,眼睛却是失神怅惘的,莫说广仁王会以为她脑子不正常,就连她自己,也不禁要怀疑陷落情爱中的她,何时会真的疯狂了。 ********************************************************* 袭攸冥刚从龙华会赴宴回来,一踏进步虚宫,就看见迦耶坐在园中开开心心地吃果子。 他一把揪住迦耶头上的双发髻,痛得迦耶哇哇大叫。 “王,轻点轻点,疼啊!” 迦耶是袭攸冥在东海流波山上收伏的一只小顽兽,虽然已修炼成人,但模样看起来还只是像个十多岁的小孩童,由于性格顽劣,便把他带回步虚宫,取名迦耶,一边驯服他,一边让他做些巡海等等的小工作。 “迦耶,我命你好好守在伏冉灵身边,为什么突然跑回来了?”袭修冥声色俱厉地质问他。 “王,是您说有什么动静就回宫禀报的呀!迦耶柔着髻,无辜地说。 袭攸冥睁大了眼睛,急促地问:“伏冉灵出什么事了?” “晁东国的广仁王要纳她为妃了。”迦耶认真地报告。 “噢??”明知道是伏冉灵命盘注定的走向,乍闻这个消息,他仍然感到心头微微一痛,他怞口气,试图让自己镇静。“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不是你我早已知道的吗?” “王,您错了。”迦耶摇摇头,感慨万千地说着。“伏冉灵的命盘已经出现了意外,我就是看情形不妙才赶回来告诉您的。” “什么意外?”他焦灼地看着迦耶。 “唉,伏冉灵哭得像带雨梨花,对广仁王这么说??”迦耶咳了两声,学着伏冉灵哀感的语气和神情,娇怨地说着。“臣妾的身心都属于别的男人了”还说“臣妾已经爱上了那个男人,就算陛下封臣妾为后,臣妾也万难接受”,王,那个男人不是别人,就是您吧?“ 袭攸冥的心紧紧一缩,愣愣地呆坐着。 “王,您已经介入伏冉灵的命盘了,而且看样子介入得相当厉害,从我守护她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她几乎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精神也很涣散,我常听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说话的对象好像是您,光听她喊您的名字就有几十次之多,唉,真可怜,我看她爱您是爱惨了。”说着说着,迦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袭攸冥刻意淡漠的面容底下,猛然掀起了一阵疾风暴雨。 他眯起俊眸,缓缓地说道:“如无意外,三个月后晁东国的皇后会急病暴卒,而伏冉灵将会因此登上后位,并为广仁王生下继位太子,可是,意外发生了,如今伏冉灵不肯成为广仁王的妃子,那么这一切都将不会发生。” 袭攸冥越想越是心惊胆战,想不到自己一失足,竟造成难以挽救的结果,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关系到晁东国未来的国运,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王,您打算怎么办?这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万一传到了天帝耳里,您的海神之职恐怕不保了。”迦耶紧张至极,此事不只关系着袭攸冥在天界的地位,就连他自己也要间接受害了。 袭攸冥望了迦耶一眼,立刻做出决定。 “今天你留在步虚宫里,我去见见伏冉灵说完,他转身便走。 迦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叮咛着:“王,您可要把持住,对她别又轻声软语的,记得态度要凶恶一点,让她恨您总比让她爱您好呀,您得让她知道,不是被您夺走了贞躁就不能再服侍别的男人……” “说够了。”袭攸冥截断他的话,悠悠回眸,冷睇着他。 “是。”迦耶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袭攸冥垂眸沉思,恍若无神。 这一个月以来,为了冲淡伏冉灵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成天不是和四天龙厮混在一起,就是赴瀛洲与九老饮酒着棋,再不然就是和七仙女谈诗品茗,非他所愿地放纵自己去尽情玩乐。 他已深感疲累了。 他一直都是自骄、自傲、自负的,在这个循规蹈矩、戒律森严的天界之中,他一直存在得很超然自在,如今却被一个凡间女子引动了心,烦躁难安,让他大费周章地想办法忘记她。 他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凡间女子触犯天条,更不想落到谛贬下界的下场,他是司海的龙神,是天帝册封的冥海王,不愿意因为伏冉灵而毁掉这一切。 无论如何,他要将伏冉灵转偏了的命运扭转回来,否则,一旦天帝知情,他必遭卸职严惩,绝无后路可退。 第五章 伏冉灵静坐在孤衾薄被之上,凝视着自己那双被月光浸了个透的手指,明晰而且通透,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一个时辰之前,两名白头老宫女验完了她的身,带着古怪和暧昧的神色离开;她相信两名老宫女是向广仁王复命去了,一旦广仁王得知她已非处子之身,会怎么处置她、放她回家?还是一怒之下定她个欺君之罪? 伏冉灵微微一笑,此刻的她已不在意广仁王将会如何处置她了,她已过了好长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总是忧虑着深遂不可预测的未来,日日夜夜无所适从的迷茫之感就在刚才的一刹那间豁然开朗了,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望,与其幽怨自怜,不如勇敢大胆地正视心中的欲念。 她爱袭攸冥,身心都卑微地爱着他,对他如痴如醉的爱恋已经坚不可摧了,即便无缘与他相恋,她也深知今生不会再爱上另一个男人。 就算从此不会再见到袭攸冥也罢,只要这一生偶尔想起他,想起如梦如幻、若即若离的那一夜,静静咀嚼着深爱一个人的心情也就够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和他之间那一点点的回忆是她一个人的,谁也无法抢走,只是这样就够她满足了。 她不想再看见自己郁郁寡欢的脸,也不想再过黯淡而恍惚的日子,她决定用深爱袭攸冥的心情过完这一生。 伏冉灵此时心府轻快,了无睡意地下床来,窗儒里漏进淡蓝色的晨光,密雨浙沥沥地下着,她慢慢将窗子推得更开,仰望着天,换了一个角度,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雨从天空丢洒下来一样有趣。 深沉的夜色渐渐变淡了,月亮青冷地悬挂着,忽然,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她深深嗅着这股异香,她所住的宫院不植花卉,不知香气来自何处,而且这股幽香十分熟悉,像极了……袭攸冥身上的香气! 瞬间,她的双颊飞红了,手指情不自禁地紧紧按住双唇,唯恐心脏从口中狂跳出来。 她旋过身,目光惊喜地四下梭巡着,小小的斗室中并未见到袭攸冥的身影,但奇特的香气却愈来愈浓了。 她十分肯定他一定在这个房间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她欣喜地扬声问着:“袭攸冥,是你来了吗?” 隐身在桌案旁的袭攸冥没有应声,他默默凝视着伏冉灵璀璨动人的笑容,这才完全相信迦耶说的话句句属实,伏冉灵看起来的确是爱他爱惨了,甚至一点也不掩饰对他的感情。 他的思绪全被这个发现弄得更加纷乱纠结。 “袭攸冥,你是来看我的吗?娇嫩的嗓音中充满着喜悦与柔情。 他眩惑地凝望着她灿烂明亮的双眸,心魂几乎被他慑去…… “我还以为……这辈子真的见不到你了。她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支颐轻叹着。”你若不想让我看见你,不如对我说说话吧。“ 伏冉灵的脸庞浮起薄醉的光彩,那对若有所诉的眼眸含着闪烁的情意,令袭攸冥心醉神驰,难言的战栗之感在胸膛中震动着。 他仍隐着身形,从桌案旁移身到屏风前,忍不住轻叹着…… “为什么不当广仁王的妃子?”他低喃地问。 伏冉灵抬起头,寻找发出声音的方向,甜美地笑了起来。 “我已非完壁之身,这么做岂不是犯下欺君之罪。她语气轻松地说着,炽热的情意早已燃亮了她的双眸。 “我不是答应过你,会让你的夫君相信你仍是处子之身吗?他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别说了。”她蹙了蹙眉,喃喃自语地说。“我已决定不当广仁王的妃子,他相不相信我都不会在意。” “冉灵……你应该是广仁王的妃子,应该接受他的宠幸,将来,你会成为晁东国的皇后,也是未来储君之母,你不该放弃属于你今生的荣华富贵。他铁了心,残忍地把一切都说穿。 “为什么我‘应该’是广仁王的妃子?”她懂他的意思,就因为懂,一颗心便无法抑止地痛。“我的这一生该怎么过你就这么了如指掌吗?没有你的出现,我或许‘应该’就是广仁王的妃子,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有权利支配我的命运,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袭攸冥深怞口气,声音放得更冷淡了。 “介入你的生命是我犯下的最大过失,我除了尽其所能来弥补你以外,再也别无他法了,侵犯你不过是我一时的酒后乱性,并非出于情爱,你不需要为图一时欢快的我寄予任何希望,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神,无法娶一个凡间女子为妻,而你的今生则是要当一个晁东国最尊贵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最有利于她的选择?” 他的话象冰刃,从他颤抖的身体划过去,轻易将她切割成了两半,鲜血淋漓。 “可惜……我是个笨女人,你发现得太晚了。”对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屋子,她凄苦地笑了起来。 袭攸冥震动的望着她。 她摇头轻叹,幽幽的说:“就算我真的当了晃东国最尊贵的女人,这辈子我也永远不会快乐。” “为什么?”他责问,一问便后悔了,他当然知道答案。 果不其然,她看似娇羞,却勇敢的说出口了。 “因为你。”她咬了咬唇,盈盈一笑,“虽然我被心爱的男人刺伤了,但仍觉得这样的疼痛很甜蜜,袭攸冥,就算你是图一时欢快而与我云雨缠绵,我也不会怨责你,因为我已经是个陷入爱情中不可自拔的笨女人了。” 他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定定凝望着她柔美如月色般的脸庞,和她唇边一点点人性的娇痴。 他绝对相信自己有颠倒女人心绪的魔力,但让一个女人引爆他的心,却是从来不会想到过…… “龙神能娶妻吗?”她仰起脸,望着屋中一角问。 袭攸冥微愕,不由自主地答道:“可以。” “那你有妻子吗?”她又问。 他深吸口气,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这不是他来见她的目的。 “答应我,接受广仁王的册封,当他的妃子。”他转开话题,认真地试图说服她。“只要你答应,我会变出两个假宫女向广仁王复命……” “你干脆抹掉我对你的记忆岂不是更快一些。”她迅即打断他,语气充满咄咄逼人的痛苦和绝望。 “时间隔得太久,与你接触过的人也太多了,我无法将每个人的记忆都抹去,如果我觉得自己所犯下的天条还不够多,那就干脆再来一场逆天倒行,把时间转回我们相见之前岂不是更妥善吗?除非我想上刚龙台受死,那就绝对可以这么做!他烦躁得几乎要发狂了。 “我想见你。”她突然脱口而出。 袭攸冥屏住气息,她的话像一阵疾风,令他晕眩。 她垂下眼睫,轻声软语地祈求着:“我真的很想见你,让我见见你。” 袭攸冥的胸中潜然涌起强烈的渴望,他伸出手,以战栗的心情触碰着她的脸,她微微一震,迅捷地捉住他的手腕,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她仍然准确地投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头窝。 “袭攸冥,我也许只能爱你这一生一世,不要逼我忘记你,不要??”她急切地呼喊,沉溺在他炽热的心跳里,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把她紧搂在怀中,受到了极大的撼动。 “冉灵??”他慢慢地现出了身形,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他捧起她泪痕斑斑的面颊,深深望进她的眸中,低哑地问道。“何苦毁了自己这一世的幸福,爱我一生一世真有这么重要?” “嗯。”她点头,快乐地紧紧偎在他的怀里。 袭攸冥心头一热,明知是一场深刻而无望的爱恋,她仍痴心地投入一生去履行,比起她的执着,他便显得自私而蛮横多了。 他被他的深情困住,就像被冰雪困往的心情,寒冷、无助、绝望、急欲挣脱,一颗心委决不下,不确定自己究竟会不会陪她履行这一场以性命作注的爱恋。 想像着自己或许会被送上刚龙台的景象,恐惧感立刻攫住了他。 “不!”他急急推开她,不愿自己毁于一段短暂的爱情。 “虽然我不能阻止你用任何方式来爱我,但是我绝对不能爱你,我不想因此毁了我自己!”他转身逃开,化成一道淡金色的光穿墙而出,条忽不见。 伏冉灵征征地、怅惘地伫立着,不明白,为什么爱她便会毁了他? 她的双眸闪动着不知是爱是愁、似懂非懂的幽光。人与神之间的爱真是一种罪? 她不懂,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男人单纯的爱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 洗掉伏冉灵泪痣的那场雨,自开始下起就没有停止过。 晁东国的天空昏雾朦胧,雷声一阵紧过一阵,震得州城都打颤抖了。一连下了五天的豪雨,翻江倒河似的,大水满了闰州城街衢,而青浦河波涛汹涌,滚滚蔽天,一日涨三尺,眼见的就要溃堤了。 广仁王每日在太极殿上与文武大臣商讨对策,暂时无心去理会伏冉灵。 这场雨下慌了闰州城的百姓,惊惧的流言非语沸沸扬扬?? “天上的云又厚又黑,有龙尾在天空上一缕缕摇摆着。” “瞧那云缝里掣着紫色的、金黄色的闪电,好怕人。” “还有像火球似的跳着炸开,这是龙发怒呀,还不快逃!” 皇城里的人们当然也看见同样的异像,常有三三两两的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都把龙发怒的异象归咎于一个原因,那就是伏裘所绘的“五趣生死图”。 “陛下把图挂在望月亭以后,每回走过望月亭,总像听见有人惨叫的声音。” “是啊,有好几回,我也像闻到死尸腐烂的臭气。” “这画太可怕了,莫非是画师触怒了龙神。才会引来这场灾难。” 谣言很快地传进广仁王耳里,他也不免心存疑窦,密召车臣垂询此事。 “陛下,臣上观天象下察历数,这场水患若不能及早平,恐将成为晁东国覆朝之灾。” “陛下,民间纷传邪魔之妖已经滋生,定要尽快铲除,以绝近患远忧。” “陛下,伏裘是可怕的画师。” “陛下,把伏裘送去祭龙神吧。” 广仁王忆起伏裘画完“五趣生死图”后的可怖形态,又回想起伏冉灵一再声称自己是龙神的女人,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海中翻滚着,越想越觉得恐怖。 逼真的“五趣生死图”、陰森诡异的伏亵、未完成的九龙壁、自称是龙神的女人,且证实已非处子之身的伏冉灵,所有诡橘无法解释的谜团,让广仁王暗地里做下决定。 晁东国五年不曾祭龙神了,这回为解水祸,广仁王已决定拿伏裘和伏冉灵两父女供祭龙神。 ******************************************************** 步虚宫??袭攸冥宿醉未醒,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迦耶在他耳畔低唤的声音。 “王,日逐王、穹吴王、星罗王都来看您了,您醒一醒……” 袭攸冥眉心紧皱着,勉强睁开眼睛,懒懒地朝坐在几案旁的几个人投去一瞥淡淡地笑了笑。 “怎么都来了?我可不记得有送过请柬邀各位来赴宴。他半昏醉半清醒地说着。 “攸冥,你这阵子不是人醉就是人睡,搞什么!你怎么会变得这样颓靡呀!袭朔日抬起一脚踩在他的床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把脚放下去,别踩脏了我的床。他慵懒一笑,悠闲的从床上坐起来,露出他完美无暇的裸身。 “你最近是怎么啦?销声匿迹,难道每天都把自己泡在酒缸里吗?”袭武星啜饮着迦耶送上来的茶,淡然问道。 袭攸冥偏转头去,袭武星背对着他坐着,只看见袭武星披在脑后的那一头黑缎般的长发,看不见他的表情。 “武星向来不喜群聚,也不多话,这回能让他移驾到步虚宫,可见得事情真闹大了。”袭攸冥微扬唇角,轻笑道。 “事情的确闹得不小??”袭释穹在他床边坐下,一脸怜惜之情,伸手探他的额头,柔声轻责。“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叫你改改轻薄的性子你就是不听,这回又害了那位姑娘?” “释穹,拜托你离我远一点。”袭攸冥拂掉他的手,袭释穹那张比女人还俊媚的容貌实在让他颇不自在,尤其是他泛着流光的银雪色发丝,柔软飘动在颊畔时的模样,更是妖异得令人心悸。 “噢,我忘了,你不喜欢我太靠近你。”袭释穹讪讪地起身,转倚在窗台上,无聊地看着园中的白鹤。 袭攸冥按压着隐隐发胀的太阳袕,低头苦笑着。“别忘了我有见到美人就心痒难耐的劣根性,轻薄了姑娘事小,轻薄了你可就事大了。” 袭朔日翻了翻白眼,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浪费时间听这些无意义的对话,他严肃地对袭攸冥提出警告。 “攸冥,听说夜游神已经觉察到你和伏冉灵的私情,也从掌管生死簿的判官那里查证到伏冉灵那一栏的阳寿已经变成一片空白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夜游神正准备上告天帝,你打算怎么办?” 袭攸冥掀了掀眉,微微一耸肩。“夜游神也真是的,老爱扯人后腿。”他怠懒地一笑。 “我快被你的死德行气炸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袭朔日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既然你已经做好上刚龙台的万全准备了,我们这些人还穷担什么心啊,有好戏可看又为什么不看。袭武星呵呵冷笑。 “攸冥,你不是玩真的吧?为了一个凡间女子被送上刚龙台根本不值得呀。”袭释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心里在骂着他“大白痴”。 “值不值得都无所谓了,伏冉灵为了爱我情愿舍弃当晁东国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她的命盘一片空白,我该如何去想值不值得这回事,是我自己自作自受,怪不了谁。他的神情心灰意冷。 “蠢女人。”袭释穹不屑地冷哼。 “我看她不是爱你,是根本为了想报复你而毁了你。”袭武星面无表憎,残忍地说着。 “我最讨厌死缠烂打的女人了。”袭释穹妖魅的双眸透出厌恶的神色。 “求求你们别再出口伤人好吗?”袭朔日焦急地制止他们。“我们是来商量怎么帮攸冥度过难关的,别这样冷嘲热讽。” “我不用你们帮忙,没有必要把大家都拖下水。”袭攸冥断然拒绝。 “说的是。袭武星不屑地讪笑。”我最讨厌这种哀艳万分、玉石俱焚的爱情戏码了,要帮这个忙也让我觉得恶心,我走了。“他冷淡地说完,旋过身,笔直地走出大门,留下黑发上闪动着的奇特流光。 “武星!袭朔日和袭释穹大喊着。 “别喊他!”袭攸冥出声喝止,整个人跃下床,抓起薄衣随意披在全裸的身躯上,他头痛欲裂,温怒地拍桌低吼着: “你们也走,快走!” “攸冥,我们是为了你好,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袭朔日揪住他的薄衫,强迫他听进去。“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天帝知情之前溜进幽冥界的司房里改掉伏冉灵的生死簿,攸冥,我绝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送上剐龙台。” 袭攸冥微眯着眼看他,乏力的问:“你想怎么改?” “你静静听我说,七日前我接到天帝敕旨,命我雷擎电行,向晁东国连施暴雨十五日,每日降十尺十寸大雨,晁东国已经难逃水患成灾的命运了。这几日因水患丧命的人多,幽冥府也较平日忙乱,我们正可以趁乱溜进司房,至于伏冉灵的阳寿要怎么改就由你自己决定。”袭朔日郑重而谨慎的说。 袭释穹听得两眼发光,兴奋地接口道:“就这么办吧,我也和你们一道去,人多好办事。” “办这件事得偷偷摸摸,人多才会坏事,你别去。袭朔日阻止他。 “老兄,难道你们想以真面目潜入幽冥府吗?别逗了,万一被发现,那就不是一条龙上剐龙台,而是两条龙了。”袭释穹嗤地一声笑,“我有个更万无一失的计划,我们三个人分别变成牛头马面和幽魂,忙乱中才不容易被人识破。” 袭朔日点点头,转头看着袭攸冥。 袭攸冥一直默默听着,这个提议对他是个大诱惑,他沉思了半晌,终于点头答应了。 “也好,就这么办吧。” ******************************************************** 陰风枫枫,黑雾漫漫。 袭攸冥所变幻成的幽魂与袭朔日、袭释穹变成的牛头马面,混在一群吆喝喧哗的牛头马面中,悄梢行过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的背陰山,避开追魂太尉和勾司人的耳目,偷偷潜进森罗殿后的司房里,逐一查看生死文簿。 袭攸冥检阅到了晁东国,急忙找出伏冉灵那一栏,果然,除伏冉灵三个字以外全部是一片空白。 “想清楚了没有?”袭朔日压低声音,问。“你打算给她什么样的命盘?” 袭攸冥怔了怔,抬头望定他,犹豫不决。 “到现在还没想清楚?没时间了!”守在司房门口的袭释穹急着说。 “她说这一生不想嫁人,但一个女子孤独终老十分可怜。袭攸冥低低说道。 “要不安排几个义子给她也行,让他晚年有靠。袭朔日提议。 袭攸冥蹙着眉,认真思索着。 “也好。就这么办吧。”他刚提起笔想写,突然问,有行铅灰色的字体从雪白的纸面上隐隐浮了出来,由浅渐黑。 袭攸冥愕然一怔,细细读来,竟是?? “伏冉灵,庚西年三月初三申时寿终,年一十九岁。” 袭攸冥大惊,揪往袭朔日的衣衫急问。 “今天不就是三月初三吗?” “未时过去了,此刻恐怕已经是申时……”袭朔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住。 刹那问,袭攸冥的脸上失了血色,不假思索,反身便冲出司房。 “你想干什么!别太冲动!”袭朔日和袭释穹大叫,两个人奋力制住他。 “她不能死!袭攸冥急欲挣脱。 “你胡说什么!她早晚都会死的!袭朔日对着他吼叫。”你现在就算救下她一条命,她也不过只能再多活个几十年,最后仍是一死,接下来呢?你要如何收拾残局?如果再比现在更乱,老实说我们也帮不了你了!袭释穹忍不住大骂起来。 “你们不明白??”袭攸冥发狠地挣开他们两个人,深深怞口气,低哑地说。“她能多活几年,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 “你是傻瓜吗!多活几年能有多重要,随便一眨眼就过了。袭朔日嗤鼻笑道。 “我相信你所面对的不比我聪明。袭攸冥推开他,冷静而决绝的朝外走去,一边丢下话??”别跟过来,我不要你们帮忙,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不想把大家都拉下水。“ 袭朔日和袭释穹愕然的对望着,只能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雾纷纷的险地之中。 一切如谜。 第六章 已经接近申时了。 一行人在急风密雨中抬着两顶金碧雕饰的轿子及几箱猪羊牲礼,喧喧嚷嚷,万分艰难地朝青浦河口行去。 两顶轿子中分别绑着伏裘和伏冉灵父女两人。 狂风掀开了伏冉灵的轿帘,她仰起了脸,呆看着轿子外灰重的天色,大雨做了重重的帘幕,除了雨声,她也隐隐听见了青浦河闷啸的声音。 今晨,天未亮,她被七、八名宫女喊起,在诡异莫测的气氛中被强迫沐浴、更衣下上妆。 沐浴于香草清水之间时,她再也忍不住焦虑地追问??“做什么?莫非要我侍寝?” “虽说是侍龙寝,可你侍的却是青浦河的龙哪。宫女们发出尖锐的笑声,眼神幸灾乐祸地瞧着她。 伏冉灵瞬间明白了她的命运,原来,广仁王拿她当血祭龙神的祭品。 走到这一步,远在她的想像之外,面临死亡的恐惧利爪般地攫住她,令她不寒而栗。 当宫女压迫似地替她穿上艳红、花团锦簇的新嫁衣,并绑缚在花轿之上时,他惊惧的情绪竟莫名地静定了下来。 也许是出自于一种出嫁的心理,恐惧感如雪花般稍纵即逝,模糊而热切的渴望取代了一切,即便无缘同袭攸冥相守一生,她也满心渴盼着他能见到她今生最美的模样。 自与他相遇、倾心爱上他开始,她的命运就脱轨了,从晁东国母仪天下的地位落到了血祭龙神的下场,这莫非是上天给他的责罚? 爱他,便会毁了他。袭攸冥曾痛苦地这么告诉过她。 她的爱让他痛苦了?但她不要他痛苦,为了所爱的人能快乐,她甘愿忍受不去爱他的刑罚,若能牺牲她的生命来保全他在天界的神职与地位,她也心甘情愿。 只有她自己心底明白,他是她这一生昼思夜想的唯一钟情。 锣鼓喧天;六名身着雪白舞衣的舞者,在大雨中跳着“祭神舞”。 两名壮汉将伏冉灵从轿中扛了出来,雨点重重地落在她全身每一个地方,她一无抗拒,任由雨水击打着。 她偏过脸,看见父亲同样也被两名壮汉扛在肩头,与她并列在青浦河口的堤岸上,父亲脸上的神情交织着恐怖、悲痛与惊骇,令她不忍卒睹,她不害怕自己将死的命运,但看见父亲与她相同的遭遇时,却让她感到伤痛欲绝。 她甚至不敢再看父亲一眼。 锣鼓声骤止,舞者迅速地退开来。 伏冉灵被雨水打得眼睛都张不开,索性闭上眼,她知道,时辰到了。 耳际听得滔滔浪响,浴在雨中,她彻底地舒展自己,安详恬静地微笑着,静听着雨声的缠绵。 完成一场燃烧生命的爱怨痴狂,她笃定而且无悔。 “申时到??”主祭者高喊。 伏冉灵的身子被抛出了堤岸,抛向滔滔滚滚的浪潮,她访佛轻如一片飞鸿,漂浮在江浪之上,被激流卷得载浮载沉。 好冷好冷啊?? 她缓缓地被拖人冰冷深沉的河底,黑暗吞噬掉了一切,没有月;也没有星,这一生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消失了,最后残存着的是袭攸冥那张似笑非笑的容貌。 她凄绝地一笑,历经几次的轮回以后,他是否还会想起她? 只期盼他能在永恒的岁月中,偶尔想起曾有一个名唤伏冉灵的少女,用她的生命来爱过他,便够了。 ********************************************************** 太迟了! 袭攸冥赶到青浦河口时已过了申时,堤岸上只剩下两顶空轿子,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他来得太迟了。 如五雷轰顶,一种无法想像的痛楚劈面而来。 青浦河隆隆的声响,震动着他的心肺,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千万片,失落的狂乱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纵身跃下云端,念动避水咒,飞身冲进激流里,疯狂地在青浦河里搜寻伏冉灵。 “冉灵、冉灵??” 他拼尽力气,声嘶力竭,然而找遍了整条青浦河,就是找不到伏冉灵。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将永永远远失去她时,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炙痛。 太阳深深地,沉进幽暗的河底,他跪倒在湿湿软软的浅滩上,张开嘴,用力喘息着,一阵阵碎裂的声音细细地往他耳里钻,不可思议的痛楚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除了疼痛,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冉灵??” 他沉痛地大喊,风雨中回荡着他对她的歉疚。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自他脑中飞掠而过,他从泥地上惊跳起身,猛然间想起了司职人间江河的袭武星。 他急纵云头,御风乘云,径赴袭武星的住处??天明宫。 无论如何,他非要把伏冉灵找回来。 ********************************************************** 天明宫 “冥海王稍停,待小的先行禀报星罗王……”天明宫守门的小兵气急败坏地阻挡着袭攸冥。 袭攸冥毫不理会,迳行硬闯而入。 “武星、武星,你在哪里?”他蛮横地大喊。 前殿、大厅俱不见袭武星的人影,袭攸冥笔直地闯进内室,霍然撞开内室的房门,屋内传出一声娇媚的惊呼,他看见妩媚而火艳的美人嗣体,正浪荡地与袭武垦狂野纠缠着。 “王,小的……拦阻不及……”尾随袭攸冥的守门小兵目睹春意盎然的这一幕,结结巴巴的,早已吓白了脸。 “滚下去!袭武星怒喝,挑着眉,与袭攸冥冷冷对望。 袭攸冥斜倚在门边,耐着性子看他套上单衣。 “留在这里。”袭武星冷魅地一笑,低头吻了吻床榻上风情万种的绝艳美人。“不许穿衣服,乖乖等我回来。” 若不是亲眼看见,袭攸冥根本不相信袭武星竟会如此尽情纵欲。 “那女子是什么身分?”行经花架下,袭攸冥随口问道。 “小妖精罢了。”袭武星冷哼两声。“什么事劳你大驾光临?不可能是专程为了盘查小妖精的身分而来的吧?” 袭攸冥胸腔一阵怞痛,他吸口气,咬牙说道:“你应该知道晁东国拿伏冉灵供祭你的事?” “当然知道。”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只伏冉灵,连她父亲伏裘也一并供祭给我了,愚昧的晁东国王,根本供祭错了人,应该供祭给司管雷雨朔日才对。” 袭攸冥微愕,没料到伏裘也命丧青浦河底。 “把伏冉灵交给我。”他幽幽低语。 “她已经死了,你要她干什么?”袭武星冷傲而轻蔑地哼笑着。 “那是我的事,你必定是把伏冉灵的身体藏起来了,快把她交给我。”袭攸冥的语气中满是肃杀之气。 “攸冥,你当真动了情吗?”袭武星呵呵浅笑。“她死了不是正好,你再无后顾之忧了,还要她的身体干什么?” “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他重喝。 “伏冉灵是祭给我的供品,我不会告诉你的。”袭武星诡异地弯眉笑道。 “武星,别逼我发火!袭攸冥震怒地揪住他,由齿缝中威吓。”我现在烦躁得很,最好别逼我失去自控的能力。“ “威胁我也没有用,我劝你还是趁早忘记这回事,趁早忘记伏冉灵这个人,才不至于惹火烧身,是朋友才给你忠告,别不识抬举。”他不屑地皱了皱眉,转身穿过花架,准备回房。 “快把伏冉灵交给我,否则掀翻了青浦河,我都一定要找到她。”袭攸冥暴怒狂喊,愤恨的烈焰冲上他的脑门,焚毁所有的理智。 袭武垦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攸冥,你想自毁前程,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他嘲弄着,“我说过,我最讨厌那种玉石俱焚的爱情戏码,你却非要跳下去不可,‘爱情’真可怕,居然把你变成一个幼稚不怕死的家伙,哈哈??” 袭武星纵声狂笑,转身走回寝房,钻进小妖精的温柔乡。 袭攸冥像身陷绝境的困兽,被他夹杂着讽刺的挑衅彻底激怒了,从前的他也是嗤情笑爱的,从不相信自己会有丧失理智的一刻,更没想到,让他丧失理智的人会是伏冉灵。 他以为自己对生离死别早已无动于衷了,但伏冉灵的死却像骤然袭来的烈火,燥天炽地,把他的一颗心烧成了灰烬。 他浑身的血液被掏空了,理智尽失,怒发如狂,唯一盘踞在他脑中的意念,就是要找到伏冉灵。 他发疯似地狂奔出天明宫,飞空而去。 一阵金光划破长空,顷刻间,云气弥漫、天地晦暗,披着金灿鳞甲的巨龙在云中乍现,他长啸一声,自云雾中朝青浦河俯冲而下。 顿时,浪如山倒,波涛横生,河水暴涨了几尺。 袭攸冥直冲入河底,翻了两滚,奋力一摆尾,“轰”地一声巨响,河堤终于塌陷了,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汹涌地漫向闰州城。 瞬息间,他腾身飞出青浦河,念动止水咒,凶猛的河水在闰州城外陡然收了势,河水泼泼狂滚,一旦他收了咒语,整座闰州城便会让大水淹没。 他绕雾盘云,昂首长啸,雄居在昏沉黑雾中,一切行动只为要回伏冉灵,他毫不后悔。 袭武星在黑雾中现身了,神情怒不可遏。 袭攸冥回复人形,冷望着他。“把伏冉灵还给我,否则我就用你的青浦河水淹掉闰州城。” “你简直疯了!”袭武星怒斥,一头黑发飞舞在阐黑的夜空中。 “我只能这样威胁你,别无他法。”袭攸冥灿金色的头发正与袭武星形成强烈的对比。 “要我还给你也行,我只是可怜你日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境。”袭武星自齿间漏出寒森森的话。 “多谢星罗王的怜悯,如果你肯把伏冉灵还给我,我会更加感谢你。”袭攸冥冷悌着他。 袭武星瞪视着袭攸冥,双脑深邃。 “好,我把伏冉灵交给你,把河水退了吧!袭武星扬手一挥,云端缓缓降下一只水晶棺来。 袭攸冥暗念着咒语。 决堤的河水渐渐退去,崩塌的堤岸回复了原样,依旧如先前一般完好如初。 “为了一个凡间女子的尸首,竟然值得你掀翻青浦河?”袭武星摇头惊叹,满脸讪笑之色。 袭攸冥垂眸孤立,面容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攸冥,你完了,你真的完了。”他飘忽地说着,缓缓回身离去。 袭攸冥征立了半晌,直到袭武星嘲弄的背影走远,他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掀开水晶棺盖,看见一身鲜红嫁衣的伏冉灵静静地躺在里面,柳眉弯弯,容颜纤纤,脸色与生前无异,显得无比宁静祥和。 他的喉头梗住,胸中有股热流急速翻涌着,他从不知道,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竟是如此撼动着他的心。 直到失去了她,才发现她在他心中深情刻骨、无可取代的地位。 他轻柔地将她抱起,吻了吻她冰凉的额。 即使粉身碎骨,他也要她活过来。 “冉灵,我要你活过来,我要你??”- ************************************************ 东海海底祭赛宫 袭攸冥将伏冉灵安置在枣色的缎被上,寝殿亮如白圆,魅丽的光影,将伏冉灵苍白的脸庞映照如生。 他盘腿坐在她的身侧,凝神闭目,缓缓在体内运气,约莫半个时辰,从口中吐出一颗金光闪烁的五彩金丹来。他扳开她的唇,将金丹放在她口中,慢慢俯身擒住她的红唇,呼口气,将金丹送入她的咽喉,径至丹田。 不多时,伏冉灵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鼻息如游丝,舒缓而且微弱。 “冉灵??”他轻唤,能触到她的鼻息,一切都是值得的了。她的灵魂牢台,慢慢地、慢慢地苏醒了,她勉强睁开眼睛,迷茫四顾,前尘幽幽如梦。“吁??”她发出一下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冉灵,睁眼看我。”他低低轻唤,掌心捧着她逐渐温热的面庞。 伏冉灵勉强凝聚模糊的视线,当她看清那张令她心醉神迷的脸,泪水纷纷自眼角滚落。 “我死了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才见得到你。”她抬手圈住他的颈项,用尽全力攀住他,不能遏止地哭起来。 他心痛地拥她入怀。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曾经对你承诺过,要让你今生圆满幸福,从今以后,只要你想见我就能见到我,我永远不会再躲着你,也会好好的爱你。”他拥紧她,低头轻吮她脸颊上的泪珠。 伏冉灵震动地抬起脸看他,懵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副心思都放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中,害怕他所说的动人话语到头来只是一场梦,她狠狠地抱紧他,唯恐一眨眼,就又失去了他。 “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痴迷地凝视着他的双眸。 “你已死过一次,而我救活了你,就是这么简单。”他摩挲着她的头发,轻轻低喃。 “为什么救我?”她的心跳得愈来愈剧烈,依稀想起自己曾走在一条暗黑、陰寒的路上,四周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她惊恐地搂紧他的胸膛,将自己密密实实地贴在他怀里。“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跟着许多不认识的人一直向前走着,我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大地都是黑沉沉的,无边无际,只觉得好黑、好冷、好孤单,然后,有双手从天降下,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原来就是你救了我……”她呜咽地泣诉着。 “幸好你还在黄泉路上,若是进了幽冥地府,我要救你就没有这么容易了。”他温柔地抚慰着她的惊悸与哭泣。 这真的不是梦,她是活生生的感觉到被他拥抱的滋味,她真的没死。 “你不是说,我爱你便会毁了你吗?”她静静伏在他炽热的胸怀里,让他独特醉人的气息紧紧将她包围住,觉得好暖和、好平安。 “不是你毁了我,是我自己毁了我自己,与你无关。”他轻轻拨弄她的发丝,笑得俊魅迷人。 “为什么?我死了就死了,你不是正好少掉一个大麻烦,为什么还要救我?”她仍执着地追问。 “别老是问为什么,如果我能知道为什么,那一切就都好办了。他笑着贴向她的红唇,沙哑地低语。”我舍不得看你这样的美人儿死,非常非常舍不得,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不只如此,你还爱我。”她凝视着他,认真强调。 他轻笑着,额头贴着她的额,鼻尖贴着她的鼻尖。 “你真的不再躲我?”她不放心地问。 “嗯。”他吻了吻她的唇。 “你真的会好好爱我?”她贴在他唇上轻笑着。 “嗯。”他深深吻上她,舌尖在她唇中贪婪地吮吻掠夺,他慵懒低吟着。“从今天起,你会拥有我的爱五百年……" “什么意思?”她的心神迷离,一时无法听懂。 “我的内丹,凡人只要闻一闻就能添百年寿命,如今你吞下我的内丹,便能多活五百年,这样明白了吗?”他一路恬吻到她雪白柔滑的香肩,温热的气息在她的头窝流转着。 突然间,伏冉灵睁大了双眼,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你的内丹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这么做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很紧张,紧张得心口泛疼。 “失去一点法力而已,别担心。”他意态闲闲地抚摸着她的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说得虽然轻松,但五百年的修为得来却是艰苦不易的。 “可是……”她蹙眉咬唇,怀疑他失去的真只有一点法力?或许怕她自疚,才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 “别可是了,只要我觉得是值得的就行,今后,你只要吃上一餐就能久久不饥,身体也不会受病痛之苦了。”他把忧虑不安的她温柔地圈在双臂之间。 “攸冥……”她感动得埋进他怀里,楚楚柔情俱被他牵动了。 “一颗内丹留下你五百年,我认为是值得的。”他的指尖梭巡着她绝色的姿容,缓缓游移过她湿润的唇瓣,深深的,用他饥渴的唇复上她的。 她在他炽热的狂吻中啜泣出声,终于,她可以真真实实、完完全全的拥有他的爱了,她何其有幸,能刻骨爱他五百年,也能得到他五百年的爱。 “你的身体热起来了……”他低喃,双手漫不经心地沿着她雪滑的肩,轻滑向她柔软丰盈的胸脯。 她的肌肤窜过一阵战栗。 “我要你更热,我要确定你的生命是我给予的……”他的双手灵巧地解开她的领铜,探进她的衣襟内,她惊怞一口气,发现他的手掌复在她雪白的侞房上,轻轻抚弄着。 “攸冥……”她不自觉地娇吟出声,一阵阵醺然的感觉烧热了她的五脏六肺,她热得像要融在他的怀里一般。 他托起她的下颚,唇舌挑逗品尝着她,摄人她馨香的气息。 “这一回,你是心甘情愿把身心都交付给我了,冉灵,为什么你能让我发狂,让我无法约束自己的行为。他奋力一扯,她那一身繁花似锦的嫁衣就翩然落地,宛如一片红色的花海。 沉积许久的爱欲情狂瞬间爆发开来,他撕开她最后一件小衣,倾身恬吻啃咬着她丰挺的酥胸,双手疯狂分开她纤纫的足踝,悍然复上她滚烫的娇躯。 她如遭电极地一震,嘤咛声吟着,不禁弓起曲线诱人的背脊,仿佛向神献祭的少女,在他怀中轻轻战栗着。 他的男性欲望猛烈地刺穿她,她屏住呼吸,让甜美、灼热的渴望充满她的体内,尽管他狂猛炙烈的占有方式和第一次截然不同,但同样都能让她每一寸肌肤、血脉震颤、疯狂。 他失控得有如脱缰野马,蹂躏着她娇弱细致的身驱,将她领进激情狂野的漩涡中,甜蜜而纵情地折磨着她的感官。 “攸冥……”她无法自己的惊呼出声,意识逐渐粉碎,恍若由高耸的云端跌坠而下。 他痴迷地凝望着她迷离娇媚的神情,她散放出来的甜美气息,缓缓地、缓缓地渗入他的血脉里?? 第七章 好安静,静寂得无有人声。 伏冉灵悠悠醒来,怀疑世上怎会有如此安静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猛然撑起身四下张望,不见袭攸冥在她身畔,她心慌地掀开被想下床,瞥见自己光裸着身子,再进一步看见丰润的胸前和雪白大腿上的吻痕,脸颊嗖地飞起一抹红云。 昨天真的不是一场梦。 她掀开重重纱帐,裹着薄被缓缓下床来。 “攸冥,你在哪里?”她一边叫唤,一边好奇地打量自己身处的所在。 一旦看清楚眼前的景物后,她整个人惊呆住,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黄金砌的墙、琉璃造的藻井、玛瑙铺的地,白玉瓶中插着几枝弯弯曲折的珊瑚树,有股奇香从几案上的心盟里寥寥飘来。 是仙境吗?她怔坐着,不敢稍动。 “你醒了。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条地转身,看见袭攸冥提着一只食盒进来,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醒来才对。”他倾身,在她耳衅轻柔地低语,一面欣赏着她发髻松垂,娇怯可人的模样。 伏冉灵微愕,想起昨夜一场火热而浓烈的缠绵,顿时整个脸庞绯红烧透。 “你去哪儿了?”她羞赫而甜蜜地垂下脸。 “我命巡海的夜叉去办些事,顺便找些吃的来。”他轻轻啄吻了她一下。 她不自禁地漾起软软甜甜的笑容,想起从今以后能拥有他的爱五百年,她就感到无比的开心满足。 然而其中隐藏的危机只有袭攸冥一个人最清楚,她能无忧无虑,但他不能。 “你应该饿了吧?他打开食盒,取出热菜和鲜果。 看到食物,伏冉灵才发现自己真的饿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边吃边问。 “东海海底的祭赛宫。”他支着下颚,悠闲地看着她吃。 “这是你住的地方?”她想起他是海神的身分,惊喜地睁大眼睛。 “不是,这是大约一千年以前,被一位老仙翁弃置的宫殿。”他拿起一颗红桃,咬上一口。 “老仙翁如今人呢?”仿佛听着神话,她眸中闪看好奇的光。 “住到一处仙山去了。”他耸耸肩,一边吃桃,一边懒懒地解释。“他不喜欢海底的冷清,所以就把这座祭赛宫让给我。” “原来是这样,我们现在真的在东海海底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遭遇,感觉好奇妙。”她的双瞳充满兴奋和愉快,虽然最大的原因在于能与袭攸冥厮守的欢悦。 “别太天真了。”他漫不经心地泼她冷水,“你除了这座祭赛宫能走动以外,哪里也去不得。” 她抿嘴望着他,多少明白原因何在,袭攸冥为了她,必然承受了无法想像的强大压力。 “攸冥,告诉我多一点,我想知道更多更多和你有关的事。”她靠向他,轻轻倚在他的肩头。 袭攸冥吸口气,低低说道:“东海为我司管,这座祭赛宫建于海底的一道岩缝之间,天庭地府无人知晓,日游神、夜游神也管不到这里来,所以是目前安置你最好的地方。” 她急切地摇头,间:“我想知道你今后会怎么样?” “我很好,虽然朔日知道这个地方,不过他不会泄漏的,噢,对了,朔日是雷雨神,晁东国的雨灾就是他干的好事,广仁王太愚蠢,把你献祭错了神。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说到祭神,伏冉灵立刻想起了伏裘。 “攸冥,你可知道我爹如今怎么样了?” 袭攸冥脸色微变。 “你爹如今在幽冥府中等待轮回。他轻描淡写地说,然而事实上,伏裘因生前亵读神佛,在地狱中饱受苦刑,永世不得轮回超生,但他不打算把真相告诉她,免得再让她痛苦一次。 “原来,我爹已在等待轮回了,而我的娘如今也已转世为人,不再是我的娘了。她悠悠叹息着,缓缓抬起手,极温存地抚着他完美无暇的脸庞,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攸冥,告诉我,你会陪我五百年。“ 这句话似火般烙上袭攸冥的心口。 他迅捷地捆住她的纤腰,将她狠狠带进他怀里,他当然也想陪她五百年,就怕他逆转乾坤,屡犯天条的结果会是一场空。 他痛苦地抱紧她,忽而猛烈地吻上她的唇,又紧又狠地圈捆住,生怕一放手,她便成了幻象消融不见。 “你嘴里有桃子的味道,好甜??”她的声吟中混合着轻笑,舌尖贪婪地品尝他口中香甜的滋昧,微颤地喘息着。 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他用尽全力抓牢她,深邃莫名的担忧转化成沸腾的欲海,掀起激越的火焰狂潮。 他抱起她,两个人滚倒在床榻上,像两头没有未来的困兽,竭尽所能的交缠厮磨着。 “冉灵、冉灵……”他埋首在她雪嫩的酥胸前,如饥似渴地吭尝珍珠般的侞尖,拖着她一道堕入难以控制的情潮中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他以灵魂低诉。 她醉人地笑着,极力伸展自己,迎向他,只想与一起烧融。 ****************************************************** 重重纱帐内春色无边。 迦耶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立在纱帐外,在撩人的喘息声吟声中,脸红耳热地低声唤着。 “王,我是迦耶,有急事禀告。” “出去等着。” 听见袭攸冥充满情欲的慵懒声调,不懂男女情爱的迦耶也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他暗咳了两声。“王,我能等,只怕日逐王没那个耐性等。” 纱帐内静默了片刻。 袭攸冥掀开纱帐下床,漠然地穿上衣服。 迦耶抓住这个机会,偷偷瞧了纱帐内一眼,就在纱帐掩落的惊鸿一瞥中,他看见了令他屏息的画面,神色酣醉、面颊桃红的伏冉灵,抚媚娇软地趴在凌乱的缎被上,双目微合,撩人遐思,虽然曾经奉袭攸冥之命暗中守护过她,但印象中的她全然不似现在这般娇艳诱人。 袭攸冥拍了一下迦耶的脸,吓得他彻底回过神来。 “朔日人在哪里?” “在……在外面的回廊……”迦耶尴尬的红透了脸。 “你待在这里,别吵她睡,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袭攸冥淡淡地吩咐完,立即旋身而出。 见袭攸冥走远,迦耶双手支着下巴生了下来,眼睛盯着层层纱幔,想像着帐中动人的绝色容颜,魂儿缥缥渺渺,什么是七情六欲?在他脑中对情爱已经万分好奇,兴起了无穷的幻想。 啊!将来,他会不会遇上一个比伏冉灵还美的姑娘? ********************************************** 袭攸冥到了回廊,见袭朔日倚在白玉柱上等着他,神色早已显得不甚耐烦了。 “你果然在这里。”袭朔日一副‘终于找到你’的表情,大松一口气。 袭攸冥坐在白玉雕成的栏杆上,淡笑不语。 “你的‘事迹’传遍了天庭,这会儿是无人不知,知无不晓了。”袭朔日半讽半笑地斜睨着他。 “是吗?”他的表情波澜不兴。 “幽冥府拘不到伏冉灵的魂魄,便立刻敌表上奏天帝,天帝从日、夜游神回报中得悉前困后果,大力震怒,随即遣将到步虚宫擒拿你,却没想到扑空一场,天帝认为你畏罪逃躲了起来,下令四大天王和五方揭谛一定要擒住你治罪,我问你,你现在究竟有什么打算?”袭朔日忧心忡忡地,身为他的好友,他都快急疯了。 袭攸冥凝望着远方,默默地没有接口。 “四大大王和五方揭谛今天没有擒到你,明天没有擒到你,难保后天不会逮住你,你不如自行向天帝请罪,说不定罪责还会轻一点。袭朔日拼命替他想开脱的办法。 “我的事你就别太躁心了。”袭攸冥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浅浅的微笑。“当心被我连累,惹上不白之冤。” “别老是说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少惹我发火了,要不是事关你的生死,我才懒得趟这浑水。” 袭攸冥轻笑了两声,他了解朔日的脾气,要他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也办得到。 “一个人陷落情爱当中,是无法用理性来面对诡橘的变化。”他看了袭朔目一眼,悠悠叹道。“旁观者或许嗤笑爱恋中的人愚昧可怜,但唯有身陷恋情中的人才了解怎么做方能对得起自己的心。” 一番话让袭朔日征呆住,不禁心有戚戚焉,就如同他所面对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体会。 袭攸冥吁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死,让我刹那间明白自己对她的爱有多么浓烈,足以令我为她九死一生,奇怪吧?我舍不得她死,舍不得她的雪肤花貌一夕之间凋谢,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会这么做。” “不只你自己不信,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袭朔日哼了哼。 袭攸冥倚着自玉柱低头苦笑。 “要不要……猜猜看我的下场?”他忽然间。 “下场?”袭朔日古怪地盯着他看,认真思索起来。“依我看,你所犯的错并非罪大恶极,应该不至于死路一条,最多是革除冥海王之职,或者贬下尘凡,历劫几世再回天界。” “你的猜测倒让我获益匪浅。他淡淡勾起嘴角,垂眸凝思。 “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若是一再躲避天帝擒拿,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袭朔日严重地提醒他。 “我知道。”他茫然凝望着地面。 “你以自身的内丹救活伏冉灵,如今她已在生死簿上除了名,不属幽冥府管了,今后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就安置在祭赛宫里,我已经命迦耶好好照顾她了。”他感叹地笑了笑,自嘲道:“付出一颗五百年的内丹才救回伏冉灵,总要多给我几天的时间和她相处才不会太浪费嘛。”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袭朔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袭攸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别急,你先回去吧,在四大天王和五方揭谛找到我之前,我会自己上凌霄宝殿向天帝请罪。”他翩然转过身,悠哉地离去。 袭朔日错愕地盯着他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将生死置之于度外?完全没有一点懊丧、苦恼或悔恨的表情? 是什么力量让袭攸冥变得无所畏惧? ********************************************************* 迦耶煮了一壶香茶,却遍寻不着袭攸冥和伏冉灵,行经花园前的那扇门时,听见门内笑声飘来。 他推开两扇门,看见袭攸冥坐在碧玉石椅上,悠闲地瞅着笑语盈盈的伏冉灵,她正倚在朱栏上,伸着纤纤如玉的手指,指向朱栏内的一朵奇花。 “那叫什么?”她回头问袭攸冥。 “海棠红。” “那株青葱色的呢?”她再往旁边一指。 “碧砂兰。”他极有耐心地回答,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全部答完整座园子里的奇花异卉了。 “碧砂兰?真好听的名字。”她回身坐在他的腿上,懒懒地偎进他怀里,喃喃自语着。“绣墩草、九秋菊、千叶桃,这些花草真美。” “都不及你美。”他把脸埋迸她的头窝,轻恬着她珠玉般的耳垂,引发她格格的笑声。 眼前耳鬓厮目的迤逦画面让迦耶一阵目眩神迷,俊魅的男人挑逗着绝色的女人,无边春色薰红了他的脸,他捧着茶盘傻站着,目瞪口呆。 “迦耶,你不觉得自己看太久了吗?”埋首在伏冉灵锁骨间的袭攸冥出声提醒,朝他投去淡然的一瞥。 迦耶霎时回神,手忙脚乱的把茶盘放上碧玉茶几。 “王,我送茶来了。”他僵直地盯着石板地,不敢再乱看。 伏冉灵羞得满脸徘红,手足无措地离开袭攸冥的怀抱,不自在地低下头轻嗅茶香,掩饰羞窘的表情。 “迦耶,辛苦你了,茶好香啊。”她衷心赞道。 “伏姑娘若是喜欢喝,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煮给你喝。”迦耶倾慕地讨好她。 袭攸冥对着迦耶挑了挑眉。“你对我怎么没有这般用心过?”嗓音陰沈得好似冥府判官。 “这……”迦耶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挤出几句话来对答。“王不是一向都不爱喝我煮的茶吗?我怎敢对王不用心,王下令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都不敢违抗呀。” 袭攸冥淡淡地一笑,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审视着迦耶。 这个小羹龙,分明是一脸情豆初开的模样,骗得了准。 “把冉灵托给你照顾妥当吗?”袭攸冥微眯双眸,目光犀利地紧盯着迦耶。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托给迦耶照顾?”伏冉灵错愕地望向袭攸冥。“我若有事离开祭赛宫,只有迦耶能保护你的安全,你别多心。”袭攸冥轻描淡写地解释。 “噢??”伏冉灵了解地点了点头,好心地替迦耶解围。“迦耶年纪还小,别要求他做太多事了。” 迦耶感激地朝她投去一瞥。 “年纪小?”袭攸冥冷哼了两声,“迦耶只是变成人的模样看起来像个小孩童罢了,事实上他可是个年纪有你十倍大的小羹龙。” “真的!伏冉灵大吃一惊,好奇地审视着迦耶,兴奋得两眼发光。”我没见过羹龙长什么模样,迦耶,你能不能现形让我瞧瞧,好不好?“ “好哇!”迦耶被她兴奋的灿亮明眸冲昏了头,马上一口答应,旋即感到一道咄咄逼人的眸光箭般地射向他,他立刻闭上嘴,噤若寒蝉。 “怎么了?”她留意到了袭攸冥眼中的不悦和温火,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便小小声他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 袭攸冥一句话也没有接口,默默辍饮着香茶,伏冉灵一头雾水,迦耶则是冷汗涔涔,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迦耶,你可以退下了。”袭陷冥终于下了一道命令。 “是。”迦耶如获大赦,袭攸冥那双锐利的眼睛瞪得他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特赦令一下,他随即飞也似的奔出花园。 伏冉灵看着迦耶畏畏缩缩的背影,不禁同情起他来了。 “攸冥,你对迦耶太严厉了,我觉得迦耶很可怜。”她给自己斟满香茶,喝了几口。 “被我收伏就要听命于我,没什么好可怜的。”他悠然地辍着茶。 “但我看起来就觉得你在欺侮一个小孩儿。”她嘟嚷着。 “你又来了。”他不耐地斜睬着她。“我说过迦耶的年龄比你多上十倍都不止,如果把他丢在荒山野岭,他生存的能力绝对比你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她无话可反驳,微一耸肩,不以为意地说。“谁叫迦耶长得那么可爱,挺让我喜欢……” 袭攸冥猛然托起她的下颚,冷然盯住她,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独占欲。 “你喜欢的男人只能是我。” 伏冉灵怔了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蝴蝶一般地飞扑进他的怀里,紧密地圈住他的颈子。 “攸冥,我好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爱极了。她献上红唇,拼命亲着他的颊畔,笑不可遏。 “我自己却一点也不喜欢。”他低喃,闭上眼享受她醉人的吻。 “现在是什么时辰?在这里,昼夜彻亮,根木分不清黑夜或是白昼。”她柔嫩的脸颊摩挲着他的颈窝,轻叹着。 “何必在乎昼夜,没有时间的约束,不是自在许多吗?”他捧着她的脸蛋,深遂地凝视着,琥珀色的瞳眸幽幽暗暗,深不可测。 袭攸冥苍凉落寞的眼神令她感到隐隐不安。 “攸冥??”她轻唤。 “怎么样?”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随时会失去你?她清楚说出心底深处的困惑,一问出口,禁不住感到一种针刺般的痛楚。 “你想太多了。他搂紧她柔软的身躯,轻抚着她的背。 “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她梦吃似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无论如何用力抱紧你都觉得不够,我就是一直无法放心。” 袭攸冥把脸埋进她浓密的发间,不让她看见他痛苦的表情,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温柔平静地抚慰她。 “冉灵,既然我们都选择爱,就要有愿赌服输的勇气,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总有相聚相守的一日。” 伏冉灵听着,泪水静静淌下,湿透了他的金丝甲胃,他的手臂箍得她发疼,他的话,让她的心粉碎成灰了。 这一夜,爆发的情欲取代了绝望和不安,炽烈的缠绵仿佛宣告一场祭典的结束,时间无多了,两个人不想停,也不能停,只想彼此紧紧缠住,直到永远。 袭攸冥从深沈的疲惫中苏醒过来,即使在沈沈的睡梦中,伏冉灵也极力圈抱住他,深怕失去。 他凝视着安然憩息在他怀中的清艳容颜,将要离别的憾恨和痛楚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百感交煎。 该来的想逃也逃不过。 他长长久久地凝视着她,压抑心中的悲伤憾恨,无声无息地松开她的手臂,下床穿戴好紫金冠、金丝青,忍不住,回首凝望?? 宁谧祥和的睡容牵扯着他,再不能延宕了,他咬牙把心一横,翩然走了出去,坚定地走出祭赛宫。 只有他自己明白,最大的赌局开始了。 第八章 一道焰焰金光冲出东海,惊动了正在东海口寻搜袭攸冥的增长、广日天王。 “是冥海王!广日天王指着那道刺目金光惊叫道。 “快追!增长天王提着青光宝剑,与广日天王急急纵云追去。 当发现袭攸冥前去的方向时,两大天王不觉惊愕,对望了一眼。 “冥海王直拜天庭?”广日天工张口结舌。 “祷此大错,冥海王逃都不及,这……有可能吗?”增长天王亦不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金光径上九霄,不偏不倚,就落在南天门前。 守在南大门前的多文天王和持国天卫乍见金光来势快疾,急忙纷纷持刀仗剑,挡在南天门外,当一看清来人,俱都呆愣住了,满脸不信追捕整整七日夜的袭攸冥,竟然会亲自送上门来。 袭攸冥傲然凝立着,一身胃甲灿亮鲜明,似黄金映火,沈稳英挺,有股精光慑人的气势。 “冥海王,我等奉天帝圣旨擒拿你,你可知罪?增长天王持令高喊。 “我正是为请罪而来,四天王请旨去吧。袭攸冥浅笑,意态从容。 四大天王面面相觑,这不是他们预料中的状况,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绑袭攸冥上殿才好。 增长天王收起青光宝剑,笑道:“冥海王既是自行请罪,我等当然也应以礼相待,冥海王,请。” 袭攸冥微微颔首,随着四大天王走进南天门,在凌霄宝殿外候旨宣诏。 天帝垂帘驾坐在凌霄宝殿之上,一听四大天王启奏,脸色骤变。 “宣他进来。” 袭攸冥走入凌霄宝殿,朝上礼毕,躬身说道:“臣犯下天条,今到此向天帝请罪,请天帝责法。” 天帝威慑的目光陰冷地盯住袭攸冥。 “你是朕御笔钦命的海龙神,是朕亲封的冥海王,明知天界诫条,竟然还明知故犯,令朕太失望了。” 袭攸冥咬紧牙关,望见天帝眼中对他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睨视,他把忧疑的心思掩藏起来,缓缓跪地求惩。 “臣知罪无可恕,请陛下降罪。”他深知天帝的脾气,天帝能接受请罪,却不能接受求饶。 天帝抚髦冷笑。 “增长天王,冥海王究竟犯下几道天诫,好好奏与朕知晓。” 增长天王跪地禀告。 “冥海王与凡间女子伏冉灵有段云雨私情,并擅改伏冉灵个人命盘,以至于牵连伏裘、晁东国广仁王、萧王后及皇太子诸多人等之命定阳寿,七日前显露金龙真身,并私用法力掀起青浦河涛天巨浪,险险漫淹闰州城,造成晁东国人民惊吓不安,甚至以自身内丹转伏冉灵还阳,强销伏冉灵在生死簿上的死籍,致使伏冉灵于天府、地府俱无名号。” 增长天王才刚奏完,忽听得南天门外一阵吵嚷,两道一红一白的人影无礼地闯进凌霄宝殿。 袭攸冥扬首望去,闯进凌霄殿的竟是袭朔日和袭释穹! 他惊愕地望着他们两个人,袭朔日和袭释穹俯伏在他身侧,替他求情。 “启奏陛下,冥海王所作所为虽有不当之处,然却是无心之过,臣等求天帝放攸冥一条生路。” “朕以为冥海王不是无心之过,而是蓄意为之,可知青浦河一旦淹没闰州城,将死多少无辜百姓?怎可如此恣意妄为!”天帝愤然怒喝。“谁都不许求情,冥海王犯下天条,合该死罪!” 袭攸冥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黑网已朝他头上缓缓罩下。 “死罪”!他??赌输了。 “陛下!袭朔日和袭释穹双双惊愕地抬起头,朔日更是急急说道。”冥海王罪不至死,求陛下给冥海王以功抵罪的机会。“ 不等天帝思考,袭释穹又立即抢白:“启奏陛下,如今整个晁东国上上下下俱陷入一片空前的恐慌当中,多数百姓都亲眼看见冥海王金龙元神怒掀青浦河的景象,举国上下沸沸扬扬传颂着恶兆之说,百姓们害怕是国之将亡的凶讯,惶惶不可终日,深怕厄运随时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晁东国百姓的情绪,陛下,祸既然是冥海王闯出来的,就该由冥海王自己去收拾。袭朔日接口。 “是啊,陛下。”袭释穹紧接着又说。“就命冥海王再显一次金龙元神,到晁东国太极殿上盘旋个几回、吐些五色缤纷的祥云绕梁,如此一来,晁东国百姓方能安心,并信为国运昌隆的吉兆。” 两个人一搭一唱果然有些效果,消减了天帝大半火气。 “真想不到,晁东国的百姓还能助你解脱死罪。天帝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袭攸冥,冷冷一笑。”不过,你最好别忘了,脱去死罪,你依然活罪难逃。“ 袭攸冥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一迳沈默。 天帝犀利地注视着他,他的双眸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孤傲的光芒,此刻,像雄伟傲岸的征战者丢盔弃甲后的悲凉和落寞。 四天龙均是天帝御笔亲封的,每一个也都是天帝极力赏识的爱将;正因如此,袭攸冥明知天诫而故犯才更令天帝大为震怒,若说要处死袭攸冥,天帝心中亦有不忍,眼前既然有此台阶可下,他也就愿意顺水推舟了。 “朕要看见满意的结果方能决定能否免掉你的死罪。现在着你即刻下界安抚晁东国民心。”天帝厉声传旨。 袭攸冥躬身谢恩。 袭朔日和袭释穹也终于松了口气。三个人一道走出凌霄宝殿。 “要不是多亏了我和释穹的机智加上三寸不烂之舌,十个袭攸冥只怕也都死光了。袭朔日摇头叹道。 袭攸冥浅笑着,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 “两位的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 “我可不要你报答。袭释穹吓得连连摇手。”除非我得犯下天条才用得上你的报答,这我可不要,多麻烦呀。“ “别再废话连篇了,攸冥,快点将功抵罪去吧。”袭朔日催促着。“办这事不需要多少时间,我和释穹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袭攸冥点点头,尽管非常厌恶这种制造神龙显圣的假象,但此时此刻,他非得勉强自己去做不可了。 ************************************************* 当广仁王密召重臣在太极殿商讨如何化解晁东国的危机厄运时,突然从空中降下一条金色巨龙,在五色祥云中绕着金銮殿飞舞了几回,留下满殿庭浓郁的异香,便在广仁王及众大臣惊呆的目光中腾空飞去。 袭攸冥刻意施法,让皇宫中的百花不分节气一一齐绽放,争奇斗艳,整整三个月不凋不谢。 此举果然奏效,吉兆之说让广仁王欣喜若狂,很快的就如潮水般在闰州城中传扬开来了。 袭攸冥回到凌霄宝殿向天帝复命,见殿上除了坐着袭朔日和袭释穹,另一厢还立着幽冥府冥司秦广王,他微愕,内心忐忑不安,不知天帝接下来将准备如何惩处他,。 虽然袭攸冥已做好卸除神职及谪贬下界的心理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天帝一开口便是要他交出伏冉灵。 他大惊,冲口而出:“陛下,伏冉灵吞下臣的内丹,早已非凡胎之身了,岂能再入幽冥地府?” “岂能?”天帝呵呵冷笑。“你又岂能擅自增添凡人阳寿?幽冥地府启表上奏此事,朕也需要给冥司一个交代。” “臣既然已决心付出代价,就绝对不把伏冉灵交给幽冥府。”袭攸冥的语气铿然坚决。 “你以为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天帝寒下脸,冷冷瞥视他。“你所犯下的诸多天条,以为随随便便安定一下晁东国民心就算是付出代价了吗?” 冥司秦广王转向袭攸冥,语带奚落,幽幽说道:“冥海王,天有神而地有鬼,陰阳轮转乃自然之数,不能易也,你恃自身法力修为,寂灭伏冉灵之轮回,紊乱陰阳,冒读仙家法条,分明欺天罔上。” “陛下,臣不敢这么想。”袭攸冥僵立着,额上沁出冷汗。 凌霄殿里的气氛沈重且压抑,天帝以冷峻的目光逼迫拷问着袭攸冥,袭朔日和袭释穹两人如坐针毡,都深怕秦广王的一席话会再次惹得天帝动怒。 “你给了伏冉灵多少年阳寿?”天帝果然怒气腾腾。 袭攸冥犹疑了半晌,才缓缓答道:“五百年。” 天帝鼻哼一声,怒气四射的双眼眯成了一直线。 “你当真决心要为伏冉灵的五百年阳寿付出代价?” “是。”袭攸冥毫不犹豫。 “很好,你既然不肯交出伏冉灵,非要自己来付出代价,朕就好好成全你,你给了伏冉灵多少年阳寿,朕给你的惩治就是多少年。” 袭攸冥猛然扬首,脸色瞬间惨自。 “冥海王,就用你付出的五百年来抵罪。”天帝骤然令下。 袭朔日和袭释穹惊跳起身,疾呼“陛下三思”。 天帝面无表情,缓缓地传下旨意?? “北方有处极陰之地,名曰‘载天寒’,冰山互古不化寸草不生,着将冥海王打下凡,拘压冰山受罪五百年。” 天帝传旨的声音仿佛平地惊雷,让袭攸冥无处逃遁仅存的期望彻底燃成灰烬,他心中非常明白,这个惩治已是天帝所能给他最宽厚的恩宠了。 他倔傲地不肯求情,直视着天帝冷漠冰寒的双眼,他咬紧牙关叩谢恩典,回眸之间,他看见了天帝眼中一闪而逝的柔和光芒,心念一动,预知自己的赌注并未输声。 他冷静了下来,在绝望中生起了一丝希望。 **************************************************** 袭攸冥为了避免伏冉灵被四大天王及五方揭谛发现,便封往了祭赛宫的大门,并念动真言,隐密地将她藏在祭赛宫中。 伏冉灵完全不知道袭攸冥已被天帝拘压在极北的冰山底下,她以为他顶多像平时那样,离开个一时片刻便会回来。 她安静地坐在花架下煮茶、赏花,仔细将飘落的花瓣一片片拾进瓷盘里,不让落花成泥。 在这个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祭赛宫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她无法计算到底等待了多少时间,直到茶凉、心慌。神魂不定。 她走出花园,一路叫喊“迦耶”的名字,平日只要她一叫唤,迦耶便会立刻现身,但此刻却无论她怎么呼喊也唤不出来。 她忐忑不安地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愈等愈是心慌意乱,每一个时刻都是那么的迂缓难熬,她直觉感到不对劲。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笼上心头,脑海中忽然想起了袭攸冥日前说过的话。 “冉灵,既然我们都选择爱,就要有愿赌服输的勇气,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总有相聚相守的一日。” 她这才猛然省悟袭攸冥这些话中的真正涵义,倏然明白了他所决意面对的严苛处境了。 狂猛袭来的剧痛震裂了她的魂魄,一颗心顷刻坠入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垫,彻底地支离破碎了。 “伏姑娘,你怎么了?” 迦耶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见她脸色苍白似雪,急忙扶住她颤抖的双肩。 “攸冥人呢?”伏冉灵反手抓住他,指尖深深陷入他的手臂。 迦耶脸色微变,变得和她一样白。 “伏姑娘,王……他……” “他死了?”她的脑中一阵轰然巨响,呼吸和心跳停煞,几乎昏厥。 “没有,王还活着,但是……恐怕现在的他是生不如死了。”迦耶哽咽地说着,禁不住泪如雨下。 “‘生不如死?”她梗住,浑身抖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帝将他拘压在极北方的一座万年冰山底下,受罚期限是五百年。”迦耶哭着继续说。 尖锐的痛楚终于溃决了,伏冉灵环抱往颤抖的自己,泪水疯狂滚落。 “攸冥!”她痛哭嘶喊,戳破虚空。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响离开她?怎么能一个人躺在寒冷的冰山下? “带我去……带我去……”她硬咽不能成声,虚软地摇撼着他。 “不行。迦耶扶着几乎软倒的她坐下,安抚着。”伏姑娘,你要冷静一点,王命我好好照顾你,我怎能让你去冒那么大的险。“ “迦耶……我求你……求你……”她力竭声嘶,紧紧揪扯着他的衣襟,狂乱地摇头哭泣。“我不能……不能在这儿枯等五百年……我不能……” “伏姑娘……”迦耶震动地看着她,她那双盈盈然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凄楚与哀求,他深深地被她打动,眼眶湿润起来。 “迦耶,我真的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去找攸冥,求你带我去……”她摇着他的手臂恳求着。 “伏姑娘,不是我不肯带你去,而是‘载天寒’位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极北之地,就连我都无法一天、二天,或是十天半个月能到得了,又何况是你。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安抚着。 “你难道无法御风驾云?”她掐紧他的手,咽着泪问道。 迦耶惭愧地低下头,面有难色。 “这……我小小法力只能腾云罢了,还称不上驾云,王还曾经笑我腾云慢得像老牛拖车,而你又是凡骨凡胎,以我的法力实在也载不动你。” 伏冉灵闻言怔了怔,慢慢地深吸一口气,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没关系,迦耶,只要你肯把我带出东海,我慢慢走,总会走得到你所说的‘载天寒’。” “慢慢走?”迦耶惊喊,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你可知道从这里到‘载天寒’有几十万里的路,慢慢走得走上几十年啊!” “总比在这里苦苦的傻等好吧?伏冉灵含泪微笑,缓缓地,不容质疑地说着。”攸冥因我而受罪,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去陪他,一定要去。“ “可是……”迦耶犹豫不决,带着一个弱女子,在前往“载天寒”的途中会遇上什么凶险都难以预料,他可没有冒险的勇气。 “迦耶,你一日不答应,我就一日一日的求下去,非要求到你答应为止。”她的眼瞳清澈明亮,有股不能撼动的决心。 迦耶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头痛极了。 “好吧,我答应你。他柔了柔太阳袕,几乎可以想见袭攸冥痛斥他的可怕表情了。”不过,你也得先答应我一件事。“他急忙把话说在前头。 “你说。” “如果我们能幸运到达‘载天寒’,你见到王的时候,千万要说是你逼我带你去的,别害我挨他的骂。”他无辜地嘟着嘴。 “那当然,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出卖你。”只要迦耶肯帮她,要她交换什么条件都行。 迦耶咬了咬唇,深深叹口气,一脸豁出去的悲壮表情,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黑色的丹丸来交给她。 “把这颗丹丸含在口中,从现在开始闭上眼睛,紧紧拉住我的手不许放开,也不许说话,无论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都不要出声也不要理会,一旦出声,你就会窒息在海水里,千千万万要记住。” 伏冉灵专注地听着,点点头,然后把丹丸慎重地放进口里。 迦耶握住她的手,再一次郑重叮瞩她。 “伏姑娘,把眼睛闭上,等我说可以睁开了才能睁开。” 她顺从地闭上眼。 突然间,她觉得整个身子一轻,由迦耶领着,缓缓往上飘升,仿佛浸入了凝结的海水中,水波凉凉的、柔柔的拍拂着她的身子,她的耳鼓充盈着海水流动的声音,如梦如幻。 她恬静安适地微笑着,感觉恍若回到“祭龙神”时,在青浦河幽游漂荡的那一刻,没有畏惧,只有丰盈的幸福感。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不悔不惧,死生相随。 “伏姑娘,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迦耶的声音唤醒了她,她睁眼,听见波涛拍击着海岸的声音,发现自己站在岸边散乱的石块上,天上挂着一轮璀璨的明月。 她恍然失神了一瞬,忽然明白老仙翁何以放弃华丽的祭赛官不住了,因为祭赛宫里看不见日升月落,看不见人世间最美的景象。 “迦耶,北方在哪里?她缓缓眸,问。 迦耶仰起头,朝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指去。 “我们走吧。”她的眼眸清亮、虔诚,静静地微笑。 迦耶怔忡地看着一身莹莹白衣的伏冉灵,在深幽的夜色中微微泛着亮,痴心地追随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美得眩目。 第九章 “载天寒”是处寒荒之地,亘古无人烟,是个无情无爱的苍凉世界。 袭攸冥就受压在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塔之下,少了五百年的内丹护体,他觉得全身每个部分都像散开来了一样,身体仿佛根本不存在,不过,原以为这样的刑罚必定痛苦万分,然而除了极度疲累的感觉以外,倒没有感到无法忍受的痛楚。 他的思绪虚无膘渺,昏昏欲睡,一种倦极思睡的感觉。 难道,就这样躺五百年吗?他痛苦地自问。 让伏冉灵守在祭赛宫五百年,对她而言必然更是苦不堪言,当初救活她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不该恋眷她的容颜,不该恋眷对她的爱,不该害怕在永恒的生命里失去她,更不该救活她来饱受思念之苦。与她相约了要活下去,只要她活着,仍然可能有希望。 但五百年的漫长等待,她能否承受? 思念和不安化成了庞大的力量,在他体内蠢蠢挣动,他的魂魄多么渴望能挣脱躯体,飞去寻她、拥她入怀。思念愈深,惆怅愈深。 “攸冥,你在这里吗?” 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袭朔日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他凝聚心神,努力将心音传入袭朔日耳里。 “我在这里。” “释穹已经讨救兵去了,你别担心。”袭朔日喊着。 “我不担心我自己,我只请你代我照顾伏冉灵。他费力地把心音传送出去。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不过伏冉灵已经和迦耶在前往这里的路上了。” 袭攸冥的声音听起来惊愕不已。“迦耶怎么能跟着冉灵胡来!” “别怪伏冉灵也别怪迦耶,怪只怪‘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你会落到这种下场,不也因为如此吗?怪谁呢。”袭朔日笑着说风凉话。 “这个地方太陰寒了,冉灵肉骨凡胎,怎么撑得住。”他轻轻一叹。 “你不是把一颗内丹给她吞下了,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点冷对现在的她来说应该还没有问题。” “一般的冷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载天寒’不同,这里自混炖初开至今不曾化过一块寒冰,如此至陰至寒的地方,绝不是她能忍受的。袭攸冥幽幽低语。 袭朔日环顾四周,满眼所见的全是万年冰川、冰山和冰原,他绝对相信袭攸冥所说的话。 “朔日。”袭攸冥清清楚楚地说道。“你和释穹别对冉灵伸出援手,以她和迦耶的能耐,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到得了这里,无论如何,我希望一路上的艰辛跋涉能让她知难而退。” “万一遇上凶险呢?” “迦耶对我忠心耿耿,誓死也会保护冉灵,然而以冉灵的个性,却一定不忍见迦耶受到伤害,如此一来,也好断了她想到‘载天寒’来的念头。袭攸冥顿了顿,继续说:”我也希望你和释穹别再插手我和伏冉灵的事,万一你们因此被我连累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袭朔日静默了会儿,忽然轻笑两声。 “你放心,我和释穹不会‘过度’插手了,以后会怎么发展,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很抱歉,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老兄,你欠我们的人情可多了,最好牢牢记在心里,将来好一笔一笔讨回来。”袭朔日爽朗地大笑着。 “我的异云宫里有点事,先走???”袭朔日化作一道红光腾上九霄,径回异云宫。 袭攸冥心中有股无法言喻的感动,他了解朔日和释穹都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自从他闯下祸事开始,他们便已插上两把刀了,这会儿,只怕两把刀会插得更深一些。 沈重的疲累感又深深袭向他,思绪益发缥缈涣散了,他无法自控地,滑进一场沈静的梦,一点也动弹不得。 他仿佛看见伏冉灵柔美轻盈的身影,袅袅亭亭,飘带掀飞,好似向他走来一般,慧黠的双眼闪着笑,把一双纤纤玉手递进他的掌心。 他微微一笑,安静地卧眠在世间最酷寒的地方。 ******************************************************* 伏冉灵在迦耶的引领带路下,骑马越过叠翠的苍山,穿过洪水激流,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坚定地往北方行去。 数个月圆月缺,光陰捻指,已到了秋分时节。 这一日,日色西落,迦耶拉着马,护着伏冉灵艰辛地翻过一座白虎崖,在一条清澈的溪流旁歇下。 迦耶牵马喝水,四下望一望,回身对伏冉灵说道:“伏姑娘,半里外有处枣梅林,我去摘些果子来给你吃,很快就回来。” “好,你自己小心。伏冉灵点点头,不一会儿,迦耶的身影便没入昏蒙的山月中。 她坐在溪畔的枫树下,红叶轻飘飘地坠落在她的肩上,她静静与山水对坐,远望落霞孤惊,痴倒在这片美景中。 和迦耶已经走了快半年的光景,远方复盖着皑皑白雪的高山为何不见近一些?她在心里问自己,也在问袭攸冥。听迦耶说,“载天寒”在许多座这样的高山以外,攸冥,要走多少年才走得到“载天寒”呢? 她走到溪畔,汲水洗面,凝望倒映波光中的脸庞,悠悠一叹。 突然一阵狂风扫过,卷起漫天尘土,这阵风来得怪异,伏冉灵警觉地起身,抬眼四下望去,愕然惊见一头雪色白虎高高踞立在对岸的大石上,一双碧眼闪着幽幽冷光,不怀好意地瞪视着她。 一路上,她遇到过的毒蛇猛兽也不算少,迦耶总有办法保护她,逢凶化吉。但这一回的情况不太一样,这头雪色白虎碧眼中透露出不寻常的幽光,与一般猛兽的凶残兽性不同,这种感觉令她遍体生寒。 白虎突然咆哮一声,吓得伏冉灵魂飞魄散。 完了!迦耶,快回来救我!她惊恐得连连后退,转身就跑。 白虎猛地纵身一跳,呼啸一声跳过溪流,朝伏冉灵呲牙例嘴地扑上去,铁钩似的利爪扑向她的背,刹那间,她就被白虎按压在地了。 “迦耶??”她惊恐地嘶喊,只觉得右肩一阵难忍的巨痛。 蓦地,踩在她肩上的利爪移开了,剧涌渐渐消失,她愕然地翻过身,赫然看见自虎变成了人形,面目苍白狰狞,诡异的碧眼直勾勾地盯住她,嘴角微微咧开,露出森寒齿光。 “真有趣,除了仙、妖,我还不曾碰过受不了伤的人,特别还是女人,有趣、太有趣了??”白虎仰头狂笑,笑声可怕邪凄。 伏冉灵吓得血色尽失,受不了伤的女人?什么意思?她惊慌地摸了摸被利爪撕裂的右肩,果然真的一点伤痕都没有。 她怔怔地呆愣住,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袭攸冥那颗内丹的缘故吗? “我终于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女人了。白虎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伸出双手狠狠掐在她的肩上,笑声令她毛骨悚然。”你这样的女人真是少见,当我月影洞的夫人正合适。“ 伏冉灵奋力挣离白虚的箝制,灵机一动,大喊着:“不许碰我,我是冥海王的女人,量你也没有胆子敢要我!” 白虎果然大吃一惊,顾忌地退开了一步。 伏冉灵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要拖延到迦耶回来救她。 “金龙神冥海王……”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半晌,忽地失声一笑。“不对,我想起来了,冥海王早被天帝压在”载天寒“,就算你是他的女人又怎么样,五百年内他也无法保护得了你,呵呵??” 伏冉灵冷汗如雨,眼看白虎的一双大掌又来抓她,忽然一道疾风飞窜过来,白虎快然退开几步,摆出备战姿势,这才看清阻挡他的人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眉目清秀,却杀气腾腾地瞪视着他。 “迦耶!伏冉灵惊喜地躲到他身后。 迦耶的个子虽然不比伏冉灵高,但护着她的姿态宛若一个魁梧雄伟的大男人。 “冥海王的女人由我来保护。”迦耶昂首怒视着白虎。 “就凭你?”白虎与他冷冷对峙,突然爆出嘲讽的大笑来。“你才多大呀?一百岁?两百岁?侞臭未乾的小娃娃。” 迦耶又羞又怒,兀自强忍着,他估量白虎的道行不浅,万万不可轻敌,也不敢妄动。 “我看得见你的原形,小羹龙,你是打不过我的,不如乖乖把冥海王的女人交出来,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不死。”白虎挑衅着,一张诡异苍白的脸皮笑肉不笑。 “哼,我死都不会把她交给你。迦耶冷哼,全神戒备着白虎的偷袭。 白虎的眼神陡然一变,恼羞成怒了! 他猛然间弹跳起来,凌空变回原形,一声震天的咆哮,以极快的速度向迦耶凶猛地扑过去! 迦耶一个翻滚,却不及闪过锐利的虎爪,一爪划过迦耶的手臂,立即抓出一道半寸深的血痕来。 伏冉灵一见迦耶洒在地上的鲜血,脑中一阵昏眩,恐惧感猛地攫住她,浑身止不住战栗不已,她怕迦耶会死,怕他敌不过白虎凶猛的攻击,光想到迦耶也许会“死”,就令她感到万分惊惶。 白虎恬了恬爪子上的血,绿黝黝的眼珠发出妖里妖气的光芒,迦耶乍然现出独脚羹龙的原形,苍灰色的身子上染着鲜血,他却像全然不觉身上受了伤似的,朝白虎疾扑而上! 白虎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在闪身的一刹那间,张开口朝迦耶狠命一咬,迦耶的侧腹瞬间被咬开了一个洞,血如泉涌。 “迦耶!”伏冉灵骇然惊叫。 白虎不让迦耶有任何反击的机会,狞恶地张大了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在向他扑过去之际,四爪箕张,锐利的虎爪闪闪生着光。 伏冉灵惊骇地要扑上去护住迦耶,突然间,凌空一道银光落下,如喷白电,伴随着一句淡如微风的声音?? “实在是看不下去,你这只白虎未免想女人想疯了。” 白虎紧张得弓起了身子,如临大敌,而伏冉灵则在闪神之际,看见九霄云雾间俯冲下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张开自玉般的利爪,精准地攫住白虎的头背,刹那间便击断白虎的脊骨,白虎从此再无张牙舞爪之能了。 “迦耶,你现在怎么样?伏冉灵急急奔到他身旁,心忧如焚。 迦耶回复人形,身上虽然血流如注,却并不特别感到痛楚。 “伏姑娘,你别担心,我还不会这么容易死,这点伤过几天就好了,还多亏了穹吴王出手相救。” 白玉银龙收回本相,对七窍喷红、奄奄待毙的白虎视若无睹,迳自优雅飘然地走向他们。 伏冉灵不曾见过袭释穹,一时被他银雪色的长发给眩惑了,天界的龙神果然个个超凡绝俗,俊魅慑人,袭释穹虽然比袭攸冥少了一点潇洒风流的味道,但眼波流转间却多了一份妖异的气息,也多了一点醉人的温柔。 袭释穹在神魂未定的两人面前蹲下,悦耳地轻笑着。 “迦耶,你这副模样要给让攸冥看见了,不被他狠狠剥掉一层皮才怪。” “穹吴王,求求您可别出卖我,我已经够尽心尽力了,瞧,我差点把命也给赔上了。迦耶紧张兮兮地央求他。 “你被攸冥驯得真服贴啊,怕他怕成这样。袭释穹忍不住取笑。 “穹吴王别这么说,王平日待我也是极好的。”迦耶认真地解释起来。 袭释穹笑了笑,见伏冉灵忧心忡忡地审视着迦耶的伤势,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你的伤很重吗?我看看。” “穹吴王能医好迦耶吗?”伏冉灵忧虑地问。 袭释穹微扬唇角,淡淡一笑,伸手柔了柔迦耶的头发。“这小子用不着我医,他自己就有复元愈合的能力了。” “是啊,伏姑娘真的不必担心我。”迦耶又强调一次,心里却十分喜欢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我发现你还真需要我们来担心。”袭释穹摇摇头,露出一抹温柔的魁笑。“以为你这一路上降妖除魔不成问题,想不到我和朔日高估你了,如果不是心血来潮晃过来看看你们,这会儿你恐怕已成虎妖的点心,伏姑娘则成了虎妖的夫人了。” “多谢穹吴王的心血来潮,迦耶善良可爱,命不该绝。”伏冉灵弯身道谢。 袭释穹深深看了伏冉灵一眼,突然明白袭攸冥无法抗拒她的原因了,她眉尖眼底的典雅细致、清艳绝色,的确容易惹男人怜爱,也容易令男人动情。 他暗暗提醒自己,前车之鉴,要引以为诫呀。 “你们……走了快半年才走到这里?”袭释穹皱眉,疑惑地问。 “是啊。”迦耶点头。 “照这样的速度,二十年也走不到‘载天寒’。”袭释穹满脸不可思议。 “没关系,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了,只要能走得到‘载天寒’,多少年都没关系。伏冉灵低喃地说着,眼中盈满着深深的无奈。 袭释穹被这份无奈勾动了悲天悯人的心肠,也陪着她无奈地一叹。 “伏姑娘,我带你去‘载天寒’,愿不愿意?”就算此举会惹得袭攸冥发怒,他也决定这么做了。 伏冉灵又惊又喜,一时间不敢相信。 “我当然愿意。”她眼睛一亮,屏息地间。“可是迦耶说,我是肉骨凡胎,驾云载我就如同扛座大山一样重。” “不错,以迦耶的法力确实办不到。袭释穹点头,轻柔地浅笑道。”但对我来说则是轻而易举,泰山在我手中轻如芥子,我既然遣得动泰山,又怎会载不动你,放心好了。“ 一听袭释穹肯拔刀相助,迦耶兴奋得跳了起来。 “伏姑娘,穹吴王法力无边,我的粗浅道行怎配与他相提并论,只消一盏茶的工夫,你就能轻轻松松到达‘载天寒’了。” 伏冉灵欣喜若狂,脸色微微泛红,眼睛水汪汪的。 袭释穹伸手扶起她,回身吩咐迦耶。 “迦耶,你回步虚宫守着,伏姑娘由我和朔日照顾就行。” 迦耶一听要和伏冉灵分开,便发急。 “穹吴王,我可以照料伏姑娘吃住……” 袭释穹悠然打断他。“载天寒‘渺无人烟,寸草不生,飞鸟不至,想找个吃食得跑上百里外,以你驾云的速度,百里足可以让你跑上大半天了,你打算如何觅食?” 迦耶咬着唇,无言以对。 “伏姑娘的食住问题就由我和朔日照应,比你要来得轻松容易多了,你就回步虚宫好好潜心修行,再说,人家恩恩爱爱的一对伴侣,说起话来甜甜蜜蜜、缠绵徘恻,你夹在人家中间不觉得太碍事了吗?袭释穹索性挑明了说。 迦耶的心受伤了,穹吴王说得没错,尽管自己暗地里恋慕着伏冉灵,但他永远只有远观的分而已。 “迦耶,真对不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伏冉灵自觉过意不去,低声道歉。 迦耶潇洒地摇摇头,笑道:“这是王的交代,再辛苦也要完成,伏姑娘,你终于能见到王了,自己要好好保重。” “嗯。”伏冉灵没有兄弟姐妹,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和迦耶培养出姐弟般的感情,突然要和他分开,心中也觉得十分不舍。 “伏姑娘,走吧。” 袭释穹抓住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像拈片羽毛般地抱起她,她紧张得浑身僵硬,丝毫不敢乱动。 “害怕就闭上眼睛。他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她的情绪。 袭释穹抱着她踏上样云,倏忽间飞向九霄。 伏冉灵听见风刮过耳际的呼啸声,感觉浓云雾气拂掠过她的脸庞,她没有闭眼,清清楚楚地将山水云雾都看进眼底。 她看见覆满皑皑自云的高山在云雾下飞掠而过了,远远的天边弥漫着一片莹莹亮光,她瞬间屏任了呼吸,知道自己思念的人就在那个地方。 一股思念的酸楚在她心中奔涌激荡起来,那个熠熠发光、雪白晶莹的美丽世界,竟然是囚禁着她心爱男人的地方。 *************************************************************** 袭释穹轻盈地落在一块平坦的冰原上,将伏冉灵轻轻放下地。 “你从这里往前走,攸冥就在第一座冰塔之内。”他柔声对她说。 “穹吴王,你呢?”她诧异回望。 “你们许久未见,我就不打扰你们说情话了。”他挑眉一笑,转身腾上祥云,霎时间不见了锐气银光。 伏冉灵独立在茫茫冰原上,喘息愈来愈剧,她真的到了“载天寒”了,却仍觉恍然似梦,这样的事她已经作了千百次,而这回,是真的了。 她放眼望去,看到了这一生中所见过最壮丽的景色,眼前冰川、冰塔遍布,山势磅礴,雪光山色在阳光辉映下闪着宝蓝色光彩,寒光耀眼,宛如幻境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光滑的冰坪,笔直地走向第一座高耸壮观的冰塔。 当她站在极度晶莹透明的冰塔前面时,发现冰塔十分平滑晶莹,甚至几近透明,恍若一座巨大纯净的水晶塔。 她沿着平滑的冰缘绕了半圈,全神贯注地盯着透明坚冰之内闪动的光影,赫然问,她看见了冰塔深处有个影绰可见的影子,她恍然而惊,凝神细看,发现躺卧在其中的果然真是袭攸冥。 她的心痛如刀割,眼中猛然泛起了泪雾,让原就看不清晰的人影更加模糊了,温热的泪水滑过冰凉的面颊,未滴下就已凝成了霜。 “攸冥??”她甜蜜又酸楚地轻唤,泪珠流离,无法遏抑。 “冉灵!”一声细微的叫唤隐隐传进她的心中,她清清楚楚地从心里听见袭攸冥喃喃低唤她的声音。“冉灵,真的是你?” 伏冉灵见他被凝结在透澈的坚冰之中,直觉以为他必然是痛苦难当的,一颗心也不禁痛得无法自抑。 “攸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痛苦吗?冷吗?”她的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我一点也不痛苦,也不冷,别为我躁那些心。”他冷淡地说。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你为什么偏要坚持到这里来?”他漠然地打断她,刻意让她听清楚他的不悦。“此地至陰至寒,你的身子绝对承受不住,而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量能照顾你,为什么非要给我添麻烦不可?” 袭攸冥的责怪像道火鞭,怞痛了她的心。 “我现在的身体不一样了,你用不着担心我。”她笑了笑,轻快地解释着。“载天寒虽然是酷寒之地,但我其实并不觉得冷;身体受了伤也能迅速愈合,感觉不到痛楚了,我现在的身体变得不怕冷、不怕冻、不怕饥、不怕饿,这都是你那颗内丹的功劳。” “是谁带你来的?朔日还是释穹?”他冷冷地问。 伏冉灵咬着唇,不吭声。 “以你和迦耶的能耐不可能这么快走到这里,到底是谁带你来的?” “总之我就是来了,谁带我来的都不重要。”她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吗?在来这里之前,我和迦耶遇上了一只很厉害的白虎精,把迦耶咬得伤势不轻,我都吓坏了……” “朔日和释穹在不在这里?”他再度截断她的滔滔自语。 “不在。”她抿着唇。 “你跟他们回去,我不要你留在这里。他的语调冷硬。 “我不要,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我要留在这里陪你。”她拂掉面颊上凝成冰屑的泪水,急切而固执地说。 “你受不了这里的陰寒,快跟他们回祭赛宫去。” “我不要,祭赛宫中没有你的日子很寂寞,明明是两个寂寞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非要分开不可呢?”她挫败地喊。 “难道你想在这里冻成一块冰吗?现在的我根本无法给你任何一点温暖,你明不明白!冰塔深层传出来的强烈音波震得她的心脏发疼。 她感觉得出袭攸冥悲哀的愤怒,心揪扯般地痛。 “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变成一块冰,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她坚决、冷静、顽强。 袭攸冥的情绪激昂波动了起来,这对必须以平静样和的心来受冰封之刑的他而言,是种极大的折磨和痛苦。 “攸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她倚在平沿的冰上,极小心、极温柔地说。“能和你静静相守,就算只有一天都很幸福,若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祭赛宫,活上一千年我也不要,我要的是你,不是拥有用不完的时间和寂寞。” “你在这里无事可做,会无聊得发狂。” “不,不会。”她清晰地说。“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可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静静与你对坐,感觉着你的声音,感觉着你的存在,每天和你静望日升月落,绝对不会无聊。” 襄攸冥激狂的心绪奇异地被她抚平了,前未有过的幸福感,缓缓浸没了他。 突然间,她发出惊奇的呼声“攸冥,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座绿色的大山!” “那是幻影,两个时辰以后就会不见了。”他淡淡轻笑。 她微微一怔,发现袭攸冥的语气回复了她所熟悉的温柔,不再那么冷漠淡然了,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绽开了一朵笑。 “是吗?好美的幻影。”她开心地赞叹着。 “‘载天寒’几乎每天都有奇特的景致可以欣赏,你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得见。”他喃喃低语的声音,如春风般柔柔地拂过她的心湖,泛起微微的细浪。 “每天都能看得见吗?”她抱着双膝,背靠着冰塔,欣赏悬浮在空中的奇妙山景。“以后,我每天看见了什么,都说给你听。” ******************************************* “载天寒”的白日特别长,黑夜极短,有时候甚至没有黑夜,只有淡淡的有如晨曦般的明灰色天空。 伏冉灵在“载天寒”待了两日,至陰的寒冷便渐渐侵入她的体内,她开始觉得冷,也开始感到寒气逼人了。 刺骨的冷意一寸寸侵蚀她原来仍温热的指尖和耳朵,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真的如袭攸冥所说,正在一点一点地冻成了冰。 还好,袭释穹及时出现,带给了她活命的法宝??一张白虎皮制成的大麾和一截枝叶茂密、结满红桃的桃树。 “伏姑娘,这些仙桃给你充饥,饿了吃上一颗,三日夜便能不饥不渴。”袭释穹把桃树放在地上,然后拉开那张白虎皮大麾准备给她披上。 “这个……”她错愕不已。 “就是那只欺负你的白虎精怪呀。”袭释穹笑着把白虎皮大麾往她身上一披。“那只白虎好歹也修炼了八百年,这么死了没点贡献怎么行。” 伏冉灵忍不住失声一笑,有八百年道行的白虎皮果真不同凡响,既轻又暖,才刚裹上身,她十指指尖就渐渐暖红起来,再一会儿,连掌心都暖烘烘了。 “伏姑娘,这只白虎非同一般白虎,所制成的麾衣应该能够抵挡得住此地的陰寒之气。”袭释穹淡然地解释。 “太好了,穹吴王,你又救了我一命。”她开心得几乎差点要欢呼出声。 “我喜欢‘救人一命’这句话,我也喜欢被人感激。”袭释穹俊美的笑颜如春风般和煦。 袭攸冥的声音轻轻从塔心传了出来。 “释穹,冉灵在‘载天寒’的事,天帝知情吗?” “天帝耳目众多,当然知道,不过天帝这回却不动声色,看样子似乎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袭释穹扬眉浅笑。 “天帝真的肯不追究?”袭攸冥半信半疑。 “也许是下令冰封你五百年的苦刑,让他对你心软了,这谁知道呢?” 袭攸冥默不作声,若不是赌上了天帝的“心软”,他早不知上过剐龙台几回了,又怎敢冒险请下死罪,就因天帝的心软,他方有一条活路。 “伏姑娘,你当真要留在此地不走?”袭释穹轻声问伏冉灵。 “是啊,我留下来陪攸冥。”她愉悦地笑着。 袭释穹点点头,从腰袋中取出一粒如珍珠般的雪白珠玉,放进她手心。 “伏姑娘,有困难时就对着珠玉叫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刻赶来帮你了。” “谢谢。”伏冉灵回报他一双感激不己的眼神。 袭释穹笑了笑,优雅地转过身,腾云而去。 “攸冥,你的朋友真讲义气。”伏冉灵拉紧身上的白虎大麾,备受感动。 “除了袭武星以外。”他淡漠地轻哼。 “就是那个把我藏起来的黑龙神?”她忍不住对袭武星感到好奇起来。 “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为友,倒喜欢与人为敌,性格很极端,据说他在未受天帝册封以前是条穷凶极恶的孽龙,现在即使封为黑龙神,也改不掉他冰冷残酷的本性。” 他懒洋洋他说。 “他把我藏起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怕你找到我而铸成大错,我觉得他的心其实也有好的一面,也不见得真有那么坏。”伏冉灵替他申辩。 “或许是吧。”他慵懒自若。 “攸冥,阳光出现了。”伏冉灵惊喜地叫出声。“横在冰川那一端的薄雾被染成了金黄色,你知道吗?就像你身上闪闪的金色鳞片似的。” 袭攸冥微笑不语,他合着眼,揣想着那一片璀璨的阳光,把她的面容映照得多么莹亮。 变幻无常的奇景的确是多得令伏冉灵畏叹不已,她总是新奇地、兴奋地、叹为观止地向袭攸冥述说着?? “这几天夜里,天边殷红如火,像火烧云一样,好美啊!” “攸冥,今天很奇怪,天空出现好多冰塔重叠的影子,冰塔忽然之间变多、变密了,真奇怪。” 这些诡丽的奇景,袭攸冥云来雾去早已看厌了,所以总是静静听着她说,他喜欢享受她说活时温柔的情调。 伏冉灵仍在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阳光从那边的冰山照过来,把这一排冰塔照出了重重叠叠的影子,然后反射到了天上,攸冥,这简直太玄奇了,我现在能在天上看得见这座冰塔的虚影呢。”她愈说愈兴奋了。 “是吗?”袭攸冥一点也不以为怪。 “载天寒”里处处是冰柱、冰塔,一层一层的照射下就会出现奇幻的虚影,有时候,你还能看见所有冰塔的虚影都是倒吊过来的,那种景象更有趣。“ 伏冉灵膜拜着眼前的美景,忽然间突发奇想,她跑进不远处的一个冰洞内,敲下一块万年凝滴而成的坚硬冰柱回来,她握住冰柱粗的一端,用锋利的另一端在冰塔上刻划了几下。 “啊,真的可以。她像发现宝物般兴奋,开心地继续在冰上击打着。 “你在干什么?”袭攸冥听见冰与冰敲击的声音,奇怪地问。 “找点事做。她的笑声神秘的、喜孜孜的。 “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吗?除了雕冰,你也没什么事能做的了。” “好,算你神通广大,那么你猜猜我准备雕些什么?”她嘟起盈满笑意的红唇,冰尖依然继续在她手中飞舞着。 “雕……我的脸,你想每天能亲我一回。”他故意说。 伏冉灵格格笑出声音来。 “你的建议挺好,雕出一张你的脸来亲亲也不错,不过你猜错了,这回我要雕的东西,你绝对不会再嫌丑了。” 袭攸冥微愕,了然于心。 他静静听着冰与冰敲击出来的清脆声响,混合着缠绵的爱意,清晰地,一声一声地震动了他的心。 伏冉灵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只知道身体里有股沸腾的情绪急欲抒发,她无法停止,以惊人之势在冰塔上雕出了一条凌厉洒脱的巨龙,刻完最后一对眼珠,她整个人瘫坐了下来,怔怔地欣赏自己前所未有的杰作。 一抹紫金色的光斜斜照过来,穿过无数冰山和冰川,泛出一片柔淡的黄金色,她回身仰望天空,一时失了神,她战粟地、欲哭欲笑地低呼?? “攸冥,我看见你飞起来了。” 一条苍劲有力的巨龙飞动在紫气云雾之间,缥缈虚无,灵动飘逸,仿佛真是袭攸冥自由自在、恣意行走于大地间的模样。 光彩璀璨的苍穹,晶莹闪沼的大地,庇护着一场无怨悔的爱情。 时间在日与夜里流失和寂灭,对倾心相守的袭攸冥和伏冉灵而言,无从体会时间过了一刹那,还是三天,或是三年。 岁月在全心全意的等待中缓缓逝去。 ****************************************************** 两百八十八年后某朝,自灵山欲返回南海普陀岩的观音菩萨,无意间看见了飞舞在半云半雾间的巨龙虚像,疑问身旁的大弟子惠岸行者。 “‘载天寒’上的飞龙虚影从何而来?” “据闻,约二百八十年前,金龙神冥海王犯下天条,遭天帝冰封于‘载天寒’,与冥海王有私情的凡间女子甘心情愿陪伴身侧,飞龙虚影是那女子雕在冰塔上,借‘载天寒’奇特的光影映照出来的。”惠岸答道。 “这女子对待冥海王之心必然虔诚坚贞,所雕出来的龙是我不曾见过的超凡绝俗,这女子颇有些仙风灵骨。”观音菩萨微俯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疼惜。 “她的仙风灵骨应该出于冥海王给她服下的内丹。”惠岸说。 “原来冥海王将自身内丹与她服下,如此一来,天府、地府俱容不得她,五百年后魂魄四散,岂不可怜。”皎洁无暇的面容微露悲悯之色。 “冥海王自然打算再以内丹给她喂服了,怎会由她魂魄四散。”惠岸肯定地推断。 “嗯。”宝冠璎珞,华丽庄严的慈善眼眉亲切地一笑。“明日去凌霄宝殿,我与天帝说一说此事,冰封两百八十年之刑该已足够了,四海不能无主,冥海王应回本位才是正果,那女子仙骨超凡,倾得我心,晁东国南境内有条涧水,名曰湛,就与那女子在天界长生录上注名,掌湛水当个水神,不堕轮回罢。” 惠岸应声。 观音菩萨素衣薄裙,足踏着五彩祥云转回南海普陀岩,腰间的砌香环佩发出睁棕的声响,清脆悦耳,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