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龙魂》 楔子 苏醒 北方有个终年冰雪封地的遮须国,寒冷恒久冰冻着大地。 飘着纷飞雪花的九月,猎户一行八个人,连马四口,迎着絮絮雪花,攀上高接青霄、崔巍险峻的巩额山,目的是要搜猎山中的珍禽异兽,进贡给遮须国王做为桌面上的珍馐佳肴。 各带着捕猎器械的八名猎户,在风雪中行了十数日,终于来到巩额山最陡峭凶险的鬼愁崖。 “前面就是鬼愁崖了,大家各自小心。”为首的猎户放声警告。 众人应声。 鬼愁硅下深渊莫测,陰森可怕,除了被唤为“大哥”的猎户外,其他七个人都没有从鬼愁崖上走过的经验,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崖边上,惊险地过了崖之后,立即躲进了一处山凹中蜇避风雪。 “大哥,这场大雪来得好突然,咱们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我看先找个地方歇下,等雪缓一缓再走吧?”有人对领头的猎户提议。 “也好。”领头的猎户点头道。“这场风雪来得太大了,我想‘飞龙鸟’和‘驼鹿’一定也躲在巢袕里不会出来,我知道前面有个很深很大的岩洞,干脆咱们就到那儿去歇一歇腿好了。” 一行八个人拉着四匹马往岩洞方向走去,远远地,在纷飞的大雪中看见了岩洞的洞口,突然间,四匹马怯怯地不往前进,猎户们又推又拉,那四匹马索性腰软蹄弯,跪伏在地,不走就是不走了。 猎户们打又打不起,牵又牵不动,苦得一群人束手无策。 “大哥,该怎么办?”有人张口问,风雪一下子就卷进他口里。 “我每回带来的牲畜走到这里都是这副模样,偏偏岩洞内既无猛虎又无毒蛇,也不知牲畜们怕的是什么。”为首的猎户似已司空见惯了。“就把马拴在旁边的老树旁行了,咱们尽管进洞去。” “大哥,马不敢进洞,洞里究竟有什么古怪?”有人畏惧地问道。 “听说巩额山上是妖魔鬼怪修练的地方,这岩洞内会不会……”几个猎户面面相觑。 “是啊……咱们还要进去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有些惧怕起来。 领头的猎户啐了一口。 “我独自一人进洞少说也有十回八回了,什么毒蛇猛兽也没见过,怕什么,七个大男人被几匹马给吓住,像什么话。”说完,便领头走进洞内。 一群人讪讪地笑望着,这风雪太大,似乎不进洞也不行了。 岩洞阻绝了砭骨的寒风,一群人在森幽陰暗的岩洞内生起火来,然后围在火堆旁吃着干粮充饥。 “大哥,这洞有多深?你进去过里面没有?”戴着虎皮帽的黑壮猎户指向洞内陰暗深邃的地方问。 “有一回想瞧瞧这个岩洞到底有多深,就拿着火把走进去,走了约五十步就到尽头了,尽头处除了个龙形的石雕以外,什么都没有。”领头的猎户呷了一口酒说道。 “龙形的石雕?!这可有趣了,大伙儿要不要一道进去瞧瞧?”戴虎皮帽的猎户兴致勃勃地问。 “也好,闲着也是闲着。”旁边立即有人起哄。 众人纷纷举起火把往洞内深处走,果然,约莫走了五十步远近,就看见岩壁旁有座三人高,五人宽的巨大龙形石雕,呈俯卧蜷伏状,背上有双翼,龙的头部大半藏在双翼中,蜷伏的硕大身躯上积满了厚厚的泥沙尘土。 戴虎皮帽的猎户走到石雕旁,拍了拍龙腹上的灰泥,笑说:“这龙形石雕应该年代很久远了,大伙儿瞧,鳞甲都让泥灰给遮盖住了。” “大伙儿不觉得这座石雕很古怪吗?”身后有人忽然出声问。“你们倒是说说看,谁会在这个洞里雕个龙?” “我也正纳闷着,谁有本事弄块比洞口还大的石头进来,而且还大费周章在这里雕个石龙,想干啥?”领头的猎户沉吟着。 另一个精壮的猎户抚着颔下浓密的胡子,说道:“大哥,这龙石雕倒让我想起一个流传了二百年的传说。” “噢——”领头的猎户会意,笑说:“那个传说只要是遮须国的人都知道。” “我是听老爷爷说的,传说二百年前,在位的申寰王么女纤阿公主以处子之身怀了孕,受胎二十个月才分娩,生下了一个遍身长满黑鳞的男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浓胡子的猎户“嘿嘿”笑了两声。“当时消息从宫里传出,举国哗然,大街小巷都在遥传那个男孩子非妖即怪,肯定是妖怪邪魔来转世的,甚至还有十余位道士进宫向申寰王预言,说纤阿公主所生的男孩子是亡国妖孽,若不烧死他,遮须国气数将尽。” 这个话题勾起了每个人的兴趣,不管知不知情的人都跟着胡扯起来。 戴虎皮帽的猎户插口说道:“我也听过这个传说,听说申寰王果然信了道士之言,下令烧死纤阿公主和那个孩子,啧啧,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他的外孙,申寰王也真是够狠心的了。” 浓胡子的猎户点点头,继续说:“偏偏奇怪的事就发生了,纤阿公主抱着那孩子站在火海中,大火却半点也近不了她的身,无巧不巧,皇城里的右侧宫殿竟在同时间发生了大火,火势不断朝主殿延烧,吓坏了皇宫里的皇亲国戚,那孩子是妖怪邪魔的谣言因此更是甚嚣尘上了。” “听说道士们相信是男孩子的魔力在作崇,于是强行把男孩从纤阿公主身边带开,果真如道士所料,纤阿公主没有孩子的保护,便让大火给活活烧死了。” “道士后来把孩子放进炼丹炉中,准备用火烧他九九八十一天。”浓胡子的猎户顿了顿,接着说:“烧到了第九天,孩子身上渐渐起了变化,原本还是婴孩模样慢慢变成了一条黑色小兽,背上伸出了一对黑翼,头上长出了一对角来……” “那不就和这石雕的模样相同吗?”有人猛然打断。 一时之间,洞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怔怔呆望着眼前的石雕,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传说只是传说,不可能是真的吧?”戴虎皮帽的猎户压低声音问。 “遥传嘛,怎么可能都是真的,说不定是纤阿公主秽乱宫廷,偷男人生出了野种来,皇室面子上挂不住,所以编出这套妖魔说来愚民,这种类似的传说多得很,我才不信。”领头的猎户大笑了几声。 其他的人一听,也不禁轰然大笑起来。 “说的是,以为随便编个妖魔说就能保住皇室公主的清白,嘿嘿,什么处子怀孕,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嘛。”戴虎皮帽的猎户哈哈大笑。 “可是传言说,公主未生下孩子之前便自称梦游紫泥海,遇一黑色神龙,在她梦里与她交欢,从此便有了孕。”浓胡子的猎户仍很正经地说着。“而纤阿公主生下来的孩子,背上的鳞甲不多不少正是整整八十一片。” “八十一片又怎么样?”有人不解地问。 “所有的神兽当中,唯有龙的鳞甲是八十一片,若这孩子真是神龙,那根本就和妖怪邪魔扯不上关系了。” “就算那孩子是龙,也只是龙和凡人的私生子,和神半点也扯不上边。”戴虎皮帽的猎户嗤笑着。“没听过龙性滢吗?也不知道在人间留下过多少祸患,说不定那孩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条妖龙哩,呵呵——” 众人又一阵轰笑。在轰笑声中,大家发现领头的猎户突然蹙眉凝神、不发一语,像在专注倾听着什么似的。 “大哥,你怎么了?” “嘘,你们可曾听见鼓声?” “鼓声?”众人陡然静了下来,专心细听着。 隐隐约约,每个人果然都听见了微弱、低沉、缓慢的鼓声,不知从洞内何处传来,大家脸上的神情都有一股异样的紧张,疑惑地东张西望,想找出发出鼓声的地点。 “鼓声……好像是从石雕里传出来的……”领头的猎户突然脸色发白,声音有些发颤。 每个人都呆住了,骇然地盯着石雕,心中升起一股恐怖的寒意。 一片死寂中,突然,不知何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泥土的龟裂声,众人循声搜寻,赫然间发现,龙形石雕上厚厚的泥尘剥落了,一小块一小块地掉了下来。 “大……大哥……”有人忽然发出惊怖的悚叫声。 众人如入鬼城,骇然失色,惊恐地瞪着龙形石雕上的泥尘层层剥落下来,渐渐从泥尘中露出了黑檀般的鳞甲,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异象,僵呆得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来。 “呼”地一声,龙背上的黑翼陡然掀动了起来。 “啊——”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极度的惊吓导致一群人盲目奔逃!由于退逃得太仓皇,一群人跌撞成一堆,混乱中连滚带爬、惊惶嚎叫地逃向洞口。 有人在奔逃之际惊骇地回望一眼,只见它龙头缓缓地抬起,蜷伏的身躯舒展开来,龙尾在微微地煽动着。 “我已经睡了两百年吗?” 众人听见巨龙发出了轻缓低沉的人声,从洞袕内回荡而出,冷冽得令人不寒而栗。霎时,黑龙腾身飞起,抖落积满一身的尘泥,呼啸之间飞出了洞口,前爪攫住狼狈奔逃的猎户们,锐利的爪子不留情地戳穿了猎户的肚腹,鲜血狂喷而出。 骇人的血红色眼珠幽冷地盯着滚地哀嚎的猎户们,一拨一翻间,猎户们俱都命丧在它的利爪之下,血的腥味在空气中逸泻,染红了银白的雪地。 “你们唤醒了我的记忆——” 旋风卷起了地上的积雪,暗无人声的深谷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第一章 容貌陰冷俊美、孤傲苍茫的男子,孤身一人静立在巩额山的险巅之峰,高高睥睨着层层白云覆盖下的峡谷。 他抬起双手,冷望着十指利爪,仿佛还嗅得到指缝间微微的血腥气。 龙是嗜睡、深眠的,若不是那群猎户叽叽喳喳的吵醒他,他说不定还能长长的睡上几百年,把他从炼丹炉中救出来的白胡子老头儿,送他到了巩额山上的岩洞来,促他入睡修行,好脱身进入虚空的世界,并一再叮嘱他不思不想、静静地睡去,冥冥之中的修练心能达到形体、精气变化自如的境界。 可惜,他醒了,是被二百年前的传说唤醒?抑或是时候到了?真正的原因他无法知晓,只知道体内凶残狂暴的本性也被唤醒了。 当他一降临人世,便将他视为妖魔鬼怪的遮须国人,就算已经过了两百年,而毒害过他和烧死母亲的那些臭道士们虽然也不知已魂飞何方,但他们的子子孙孙,他却一个也不打算饶恕。 无礼残酷的遮须国人该死,为了索命,他绝不留情,当利爪撕裂仇人的时候,他感到体内有股倍增的狰狞快意。 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他,他回身冷瞥一眼,看见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恭恭敬敬地跪伏在雪地上。 “龙神,小妖来见。”狐狸发出娇媚的女声。 “神?”他冷笑。“你从哪里看出我像个神?” 九尾白狐缓缓立起了身子,化成了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杏脸桃腮,秀长的凤目眼波流转,艳媚无双。 “龙本就是上界的神,与我们下界的妖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她狐媚地笑道。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不是神,我是人人口中的妖精邪魔,和你没什么差别。” 九尾狐妖艳地睨他一眼,放大胆子朝他走近。“自从山神将你送上巩额山以后,我就在等你醒来了,你整整睡了两百年。” 原来救他的老头儿是巩额山的山神。他微眯了双眼,微微勾动唇角。“山神那老头儿一定会后悔救了我。” “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九尾狐抿嘴笑道。“人类都是那样,非我族类势必要赶尽杀绝,人类要杀我时都说我会危害乡民,逼得我一躲再躲,躲到没有人的深山来修练,当他们想杀我们的时候,总会编出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好大开杀戒,可惜这回遮须国的人瞎了眼,斩妖不够竟然还想杀龙,呵呵——” “你接近我想干什么?”他始终没有丝毫表情,冷漠地看着她。 “我的名字叫猗泥,苦修了五百年才修得女身,还不知道要修多少年才能脱去狐形。”她秀长的凤眼向上微扬,有难以形容的媚色。“接近你,是因为你是上界的龙神,你自然散发出来的精气有助于我的修行,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愿意服侍你。” 他冷冷地瞅着她,不一言不笑。 “求你别赶我走,我真的愿意服侍你,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猗泥近乎讨好地跪倒在他的脚边。 他冷傲地浅笑,淡然地道:“山底下是什么地方?” “洛浦江。”猗泥起身,自然而然地偎近他,风情万情地笑起来。“江底有个水府,住着洛浦龙君,这条江全由他治理。” “这条洛浦江我要了。”他轻瞥她一眼。 猗泥微愕,震慑于他夺人心神的瞳眸中。“洛浦龙君是神界职司,守江的兵卒不少,恐怕你不容易要得到。” “我非要得到这条江不可。”他冷冷一笑。“我会让遮须国的人知道,真正的妖怪邪魔是如何惊天地、泣鬼神。” 他那份深沉威猛的魄力深深眩惑了她,她痴望着他陰冷的俊容,倾醉不已。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她想要他,想得到他。 “武星。” 他将身一腾,飞窜进洛浦江滚滚激流里,守江水的虾兵蟹将呐喊地冲向他,他怒现原形,张牙舞爪,将阻截他的虾兵蟹将全部撕成了碎片。 霎时间,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鲜血染红了江水。 他发出一声撼动江河的龙啸,决心要拿到这条洛浦江。 ※※※ 蚂蚁要到哪里去呀?搬那么大的东西不累吗?已经走了这么久,要走到哪里去呀?真好玩,啊,上梁了,蚂蚁上梁了,好厉害—— “何夫人,从卦象上来看,小姐的姻缘已不完了,不必焦急,不出半年贵府便有喜事临门……”正在替一对母女占卦的老道士被一阵纯真的笑声给打断了。 “师父、师父,快瞧啊,蚂蚁上梁了。”少女天真无邪地笑喊。 “紫霄,别老是看蚂蚁了,去替师父倒杯热茶来。”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仙衣,一脸络腮银须,别号上阳真人的老道士回眼向少女低喊。 “师父,紫霄要是背一块糖粉,肯定连路都走不动,这些蚂蚁真厉害,一点都不累呢。”紫霄一派天真地格格笑说。 那对等着占卦的何氏母女听见这番痴俊的话,都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紫霄,你没听见师父的话吗?快去倒茶来。”上阳真人转过脸去大声叱喝。 “是。”紫霄爽脆地应声,穿着素白薄纱的身影一溜烟转进内屋,轻盈巧笑声微微从内屋荡了出来。 “道长,那位小姑娘可就是声名远播的紫霄吗?”何夫人惊奇地问。 上阳真人微愕。“紫霄声名远播?这话从何说起?” “听说三日之前,那位紫霄小姑娘到药铺买丹砂,听见药铺老当家的叨念着,可怜媳妇儿生了四个千金,这胎不知道能不能生出个儿子来,紫霄小姑娘在旁边听了,竟然回答老当家的说,你的媳妇儿明日申时三刻会生个儿子,怎知这话就灵验了,昨天申时三刻药铺的小媳妇儿果真生了个儿子,如今好多人都急着想找紫霄小姑娘卜算卜算哩。” 上阳真人听了何夫人一番话,不禁在心里痛骂了紫霄好几回,叫她别乱开口说,她偏偏就是不听。 “那是紫霄胡乱说中的,万万不能做准,紫霄这孩子生来就傻呼呼的,夫人可别信一个痴儿随口胡说的玩笑话,谁知道这么巧就给她蒙中了。”老道士干笑了两声,起身准备送客。 何氏母女半信半疑地付了几个铜钱,本来是想见识见识紫霄“铁口直断”的本领,不过刚刚见到紫霄傻不隆咚地对着蚂蚁直笑,也就信了上阳真人的话了。 一送走何氏母女,上阳真人立刻拉下脸来,瞪着用双手捧着热茶,一张脸被茶烫得龇牙咧嘴的紫霄。 “师父、师父,快接过去,紫霄的手快被烫熟了。”她咬牙切齿地喊。 上阳真人气得接过茶碗,“咚”地一声重重入在桌上,气呼呼地大骂:“师父教过你几百回了,放在茶盘子上端不就不烫了吗?你难道要气死师父不成?” “师父,别气了,我下回记着了。”她一边笑,一边吹着手心。 “这句话你说过不下千百回了,有哪一回记着?” “紫霄的记性没有师父好,原来紫霄已经说过千百回了呀?师父记得好清楚,紫霄真笨。”说着说着,便又噗哧一笑。 “师父不是告诉过你,别老是这么没头没脑的笑,任谁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傻瓜,你不是不爱听人叫你傻瓜吗?那就不要老是动不动就笑个不停。”他拍着她的肩,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容也实在气不起来了。 “紫霄知道,有太多人叫紫霄傻瓜了,所以师父才带紫霄搬到这里来。”她不敢大笑,但还是偷偷抿着嘴笑。 上阳真人长叹了一声。“带你搬家,也是因为你泄漏了太多天机,师父叫你别对外人乱开口,你就是不听师父的话,总是逼得我不停带你搬家,你呀……” “咦,刚刚来的两个姐姐走了?忘了请她们喝茶,唉,紫霄的记性真差。”她全然不在意师父的唉声叹气,在她的心里,向来留不住什么愁苦烦恼,总是一笑解千愁。 上阳真人又不禁叹口长气,紫霄是他在二十年前云游时捡到的,当时在包裹里她的衣服内有块羊脂白玉,上面镌刻着她的名字。 他端详着在襁褓中的紫霄,看见她可爱的笑脸,便觉心中一暖,决定将她带在身边抚养。 当紫霄开始牙牙学语以后,他才发现她天生就有预卜吉凶祸福的本领,可惜记性差,年纪愈大愈是傻气,见了人,随随便便就把眼中看得见的预卜之象脱口说出,偏偏因为太灵验之故,总是造成村庄极大的蚤动,每每惹得四方远近的村民纷纷前来向她求助、进香。 为免紫霄泄漏太多天机,他已经带着她搬了四、五次次家了,他可不希望这回又在这座村庄闹出什么蚤动来。 “紫霄,你是不是对药铺老当家的说了些什么?”面对紫霄的“忘性”,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警告。 紫霄耸耸肩,迳自拈了块甜枣蹲下身去喂蚂蚁。 “那老爷爷愁眉苦脸的挺可怜,紫霄就把眼里瞧见的告诉他了,我说了以后,那老爷爷笑得很开心呢,这就好啦。” 上阳真人听见这话,又是一声长叹。“唉,师父老了,已经禁不得气恼了,你要是再这么气我,我很快就被你给气死了。” 紫霄忽然回过脸来,认真地瞅着他,脸上没了笑容。 上阳真人浑身一凛。“怎么,莫非你已经瞧见了师父的死期?” 紫霄摇了摇头,视线的焦点不知落在什么遥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说:“师父,紫霄看见山那头的村庄死了好多人,地上全都是红色的血呢。” 上阳真人大惊失色。“你瞧见了?你真的瞧见了?”这么说,几日前卜出的凶卦已经应验了。 紫霄突然站起来,抓住上阳真人的手往外跑,匆匆忙忙地说:“师父,紫霄看见那些血跑到你的脸上来了,快到水井旁边去,让紫霄帮你洗干净。” 上阳真人一听,吓得魂飞天外。 他惊疑地跟着紫霄奔到了井口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紫霄,你看得见究竟是什么东西杀了那些村民?” 紫霄捧着一瓢水,拼命地朝他脸上泼。“不知道,黑黝黝的一团,看不清,怎么办,师父脸上的血洗不干净,怎么办?” 上阳真人心底一凉,自己的死期真的到了,劫数难逃。他遥望笼罩着陰云惨惨的巩额山,只见黑雾弥空,杀气腾腾。 “难道巩额山生出了什么邪魔精怪吗?看样子,以我的道行只怕是难以降伏了,唉——”他轻抚着紫霄的头发,想到将和她死别在即,心中不禁万分难受,也百般不舍。“紫霄,师父不能照顾你了,将来你一个人孤苦伶仃,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去哪儿呀?师父说没有人家要紫霄这种媳妇儿,当然要带着紫霄走呀。”她仍然固执地用衣袖沾水用力擦拭师父的脸。 上阳真人心口一酸,是啊,紫霄虽然生得标致,但谁家会要一个不懂持家的痴呆媳妇,就算想安置紫霄的后半生,也没有人肯要她,万一不小心让她落入了歹人手里,也许还会让人拿来当卜卦的生财工具。 这事得好好想想,一定要妥善安排好才行,他只恨自己医治不好紫霄的痴呆,否则也不会这般难办了。 “师父,你的胡子在滴水,呵呵——”紫霄忍不住呵呵大笑。 上阳真人在心底叹息着,见紫霄眉宇间天真无邪,一点愁容也没有,在这个人世间,恐怕没有人能比更灵洁不染尘污了。 ※※※ 洛浦江底巍峨的龙君水府已经易主,武星强势入侵,守江的虾兵蟹将在他天生超凡的神力之下全成了血肉残屑,而原洛浦龙君是个老龙王,不敌武星的深沉骁勇,只得将富丽堂皇的水府拱手让给他。 不费吹灰之力得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府第,武星觉得自己体内邪恶疯狂的血液正在缓缓觉醒,郁抑了两百年的仇怨窜到了四肢百骸,一触即发。 他不知道自己半人半龙的身体里究竟拥有多少力量,但是当他夷平了洛浦江旁的村庄时,体内急遽迸发的神力好几次让他差点失控,他必须竭力收束住如乱箭暴射的神力,才能避免力量失控的痛苦。 他非常清楚的感觉到,体内源源不绝的力量逐渐苏醒过来了,几次的试验,让他明白了自己所拥有的神力原来远超过他的想像。 他斜卧在铺着毛裘的躺椅上,这种柔软舒适的感觉根本不是巩额山冷硬的岩洞所能相比的,那个山神老头儿,竟然骗他在那个冰冷的岩洞里睡了两百年,让那些烧死他母亲的臭老道们从他的利爪下逃出生天,太可恨了,他恨不得撕裂那些臭道士,来宣泄心中无垠的怨愤。 猗泥蹑手蹑脚地走近他,痴痴凝望着他出色绍杰的形貌,巩额山上的群妖们个个狰狞丑陋,与他这般狂悍傲慢的俊美相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她扭着纤腰,故作无心地靠向他的手臂,将柔软的胸脯似有若无地压向他。 “事情办好了吗?”他轻瞥了她一眼。 “办好了,我已经把老龙王和他的家眷拘禁在水府后殿了。”她睨着他,浅浅笑道。 “我要出去一趟。”他漠然起身。 “武星,你难道还想再血洗另一个村庄?”猗泥惊诧地问,担心他再这么辣手下去不知会不会招来祸患。 “遮须国的人得罪了我,两百年来的屈辱、憎恨和愤怒,我都要一一讨回来,他们既然待我无情,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了。”他冷冷地勾起唇角。 “要不要我帮忙?”她追一步上去。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他孤冷地旋过身,迳自朝外走出去。 ※※※ 黑风弥天,陰云布合,悲风飒飒,冷雾飘飘。 “孽龙来了、孽龙来了,大家快逃啊——” “敲锣呐喊声传遍了洛浦江畔的村庄,黑翼巨龙自空中俯冲而下,霎时间飞沙走石,翻土扬尘,天昏地暗。 百户村民抬头惊见巨大挺拔、来势汹汹的黑翼龙不断在村庄上空盘旋,煸动的双翼造成强烈的风漩,一时间尘沙荡荡,砖石纷纷,打得村庄有如风卷残云,村民们争相逃进预先挖空了的土丘里,吓得面色如土,骇然失措。 挖空土丘是上阳真人的主意,自从孽龙作乱的消息传进了他和紫霄所住的村庄以后,他就命村民挖空土丘以便藏身之用,想不到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团混乱中,上阳真人拉着紫霄和村民们一起躲进洞里,自己则守在洞口念诵着驱鬼逐妖咒,一边把几日来所书的符贴在洞口上方,这地灵宝五符能降伏万邪、役使鬼神,他试着用自己毕生的修行功力来抵挡黑龙的进袭。 如果作孽的是条妖龙,他的咒术和灵宝五符说不定还能有效逼退他,但来袭的若是条神龙,只怕这些符咒都奈何不了他了。 所有的村民都吓得拼命往洞里最深处躲,只有紫霄不知凶险,双眸晶亮地蹲在洞口,喜孜孜的看着上阳真人作法,她听师父说要降一条孽龙便开心得不得了,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本姓是有模样的。 上阳真人快速地用石灰在洞口撤出星图和八卦图,站在巽卦上问气行“步罡踏斗”,口中急急念诵招神镇邪之咒—— “天地正气,日月斗星,转元亨利贞,青龙白虎,天武奔腾,勾陈朱雀,爻卦颁行,先天主宰,一气元君,南宫勒令,五雷大尊,恭请伏虎感应天尊,青龙一闪,金鞭火焚,南宫昌帝,剑擎奔腾,葫芦发火,执怪灭精,白魈魈魍魍灭没无存,嗡、嘛、呢、叭、咪、吟、急急如律令——” 盘旋在昏沉黑雾中的武星,陰煞而寒厉的双眼瞥见了身穿法衣、头戴月牙冠,正在对他作法的老道士,那一身道袍触怒了他。 臭道士! 他震天一啸,黑翼大展,利爪倏张,朝洞口俯冲直下,霎时间旋风四起,陰云黑雾四合。 上阳真人骇然抬头,惊见他的利爪朝自己的喉咙口扑袭而来,眨眼之间,一股鲜血猛烈喷溅在洁净的石灰八卦图上。 “紫……”上阳真人颈上的鲜血泉涌而出,还来不及叫喊就死了。 武星正要挥开贴在洞口的灵宝五符,突然从洞里窜出一个瘦小的人影,他错愕地停手,冷瞟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娃。 “师父!”紫霄茫然地呆望躺在血泊中的上阳真人,眼瞳空茫呆滞。“师父,醒醒!”她推了推上阳真人的手,僵硬地傻笑着,一面拿衣袖擦拭他脸上的血。 武星微微怔住,冷睇着紫霄怪异莫名的举止。 紫霄忽然抬眼看住他,仿佛孩童般天真地凝视着他的形貌,从她的视线里,他看得出来她正认真专注地欣赏他巨大的双翼,黝黑的鳞甲、硕长的身躯和火红晶亮的双眸。 这女娃儿没病吧?她怎么能够用这种无恨无惧的眼光看着刚刚杀死她师父的怪物呢?她是不怕死还是不怕他? “原来龙是长成这种模样。”她仰望着浑身仍然充满肃杀之气的武星,微笑的面容纯净晶莹。“我虽然很高兴能看见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对师父动粗?” 高兴看见他?武星冷哼,确定这女娃儿果真有病,凡是“人”怎么可能高兴看见他。 “你怎么可以把师父弄得一身都是血,害我叫不醒师父……” “闭嘴!”这女娃儿简直吵死了,他可没情绪跟她继续瞎扯下去,正当他伸出利爪准备结束她的性命时,她居然不躲反进,伸手抓住他的一只指爪。 “原来你就是这样抓伤师父的,就算师父降不了你,你也犯不着抓伤他呀!”她的语气像在教训一只恶作剧的小动物。 武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的身形小得让他一掌就能掐碎,何来那么大的勇气敢正面与他交手,她连她的师父已经死了这回事都不甚明白,可见得她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小女娃,你是第一个面对我还能说这么多废话的人,你还想说什么废话,等一下见到你的师父以后再跟他说吧——”他一用劲,怒声大喝。“让我的毒爪来超渡你!” 利爪在触及她胸口的一刹那突然被震了开来,猛然间,他惊愕地发现神力消失了一瞬,在非他控制的情况下霍然之间变回了人形。 “啊!你居然变成了人,真有趣,你是怎么变来变去的?”紫霄完全不觉得自己身处死亡边缘,见他变成一个漂亮的男人, 不禁拍手笑道。 武星大为震惊,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杀不了她,而她竟然还拥有诡异的力量令他变回人形! 这女娃儿到底是谁? 他猛扑向她,凶狠地掐住她的脖子,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为什么变成人的模样以后,她就又震不开他了?这是什么法术? “说,你修了什么法术?为什么不怕我?”他渐渐加重手劲,这女娃儿带给他太大的威胁了,非杀了她不可。 “你是我的‘姓’呀,我干么要怕你……”她嘶声说道,痛苦得胀红了脸。 “这是什么鬼话!”他瞠目努视她。“快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姓龙……我叫龙紫霄……”她难以呼吸,声音干哑地嘶喊着。 武星愕然地松开了手,怔望着又是干呕又是咳嗽的“龙”紫霄。居然会有人姓“龙”,这种感觉真不舒服。 紫霄好不容易顺过气,从领子里拉出一块羊脂玉来,上面清清楚楚镌刻着三个字——“龙紫霄”。 “你看啊,这就是我的名字。”她对着他嫣然一笑。“我已经告诉你我叫龙紫霄了,要公平一点啊,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看着这个姓龙的女娃儿纯净的笑靥,他体内怨毒的杀气正在无形散逸当中。 “没必要告诉你。”他冷冷地说。 “说嘛,你是不是也姓龙呀?”面对他寒煞的俊容,她的笑容依然如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 “白痴。”他冷然转身。 “啊,你叫白痴!”她的双瞳中闪耀出兴奋雀跃的光芒。“以前村子里的同伴也都这么叫我哩。” “滚远一点。”他快受不了这种莫名的烦躁了,再和这个痴傻的女娃儿对话下去,他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这回饶你们不死,下回你们就没有这么好运。” 他恶狠狠地撂下话,旋即腾空一纵,化成黑龙原形冲天而去。 躲在洞里的村民们看见孽龙飞走,纷纷走出洞来,惊奇地打量着紫霄,他们都相信紫霄有降龙的法力,有能力保护他们的生命。 可是在紫霄单纯的脑海里,只缠绕着一个简简单单的烦恼,那就是万一师父醒不过来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第二章 武星仰卧在躺椅上,躁动的思绪无法平静,体内有着不可思议的不安定感。 那个自称姓“龙”的女娃儿到底是什么来历,潜藏在她瘦小身形下的又是何种力量,居然不必像她师父那样摆出一大套谱就能克住他。 只不过是一个说起话来没头没脑、像个白痴的小女娃罢了,为什么要觉得烦,觉得不安,觉得慌…… 一双细长的凤目在纱帘后窥伺,见他气息凌乱不安定,悄悄自纱帘后步出,无声无息地接近他。 “武星,你怎么了?”她在他耳畔轻问。 “现在别来烦我。”他闭上眼,看也不看她。 “我不烦你,我是来侍候你的。”她放出迷人声态,秀长的媚眼睨着他,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贴向他的胸膛。 “干什么?”他蹙眉瞥视着那双在胸膛上抚弄的手。 “让我来服侍你。”她柔软的手贴着他摩挲,慢慢往下探索。 武星不清楚自己身体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尚未发掘的秘密,然而在猗泥催情的拨弄之下,男性的本能正在迅速亢奋、胀大中,体内的血液急速掀起一波陌生的情欲狂潮,而这浪潮全部冲向身下的某一处。 猗泥不敢相信自己轻轻松松主点燃了他的欲火,从他敏感勃发的反应中可以看得出来,他显然是初识情欲。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沙哑地低喊,极力控制被她挑起的迷眩块感。 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妖娆地掀开薄裙,跨坐在他的大腿上,紧紧贴着他身上最灼热壮硕的部位蠕动着。“我在服侍你呀,我想你应该喜欢我这样碰你对不对?” 这种浑身燥热、遍体酥麻的感觉的确令人喜欢,她跨坐在他最敏感的地方不住扭动着,令他亢奋至极。 但是这种被她摆弄出来的感觉却令武星相当反感,他嫌恶地皱眉,低声喝叱:“滚下去,我可没有允许你用这种方式服侍我。” “武星,我知道你需要发泄……”她倾身贴着他的胸,不想信他有悬崖勒马的本事。“我不过是想让你舒服而已,相信我——”她不再让他有拒绝的机会,调整了位置,深深坐进他剽悍饥渴的亢奋中,她闷声喘息着,逐渐加快绿动,陶醉在迅速蔓延的块感里。 放浪的欲焰波涛将他推向了不知名的巅峰,在原始欲念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挺起腰际,失控地在她身体里激烈驰骋,狂烈的高xdx潮欲火焚至极限,他低声咆哮,完全释放出灼热的精华。 猗泥挑眉邪笑,全力吸收着有助她修练所需要的精气,就这一瞬间,她觉得遍体舒畅,仿佛凭添了十年道行。 “滚下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企图。”他的情绪异常恶劣,明知道猗泥利用自己助她修练,却还是败在情欲的逼催之下无法自控。 “武星,男人在这方面尝到了甜头以后,就很难戒得掉了。”她在他耳畔嘘气,格格轻笑着。“我说过了,我愿意服侍你,不只因为你的元神有助于我的修练,也因为我非常喜欢你,武星,助我修练耗不了你的元气,可是你却能享受销魂的情欲滋味,半点也不吃亏的呀。” 他的脸上没有怒容,也没有丝毫情绪,冷然地瞪视着她。 “以后除非我真的需要你服侍,否则不准再碰我,滚开。”他讨厌欲望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也非常不喜欢受制于她的感觉,甚至讨厌她蓄意挑逗的举止行径。 猗泥怔呆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跨下他的大腿,不管是人是妖,都逃不过她狐媚的诱惑,她就不相信武星不好女色。 “我是真心想伺候你,犯不着发这么大火呀。”她撒娇地摇着他的手,继续施展她傲人的色相。 “你为了修练成人,不惜任何代价来‘伺候’我,真是不知羞耻。”他嫌恶地冷斥。 她绝艳的脸蛋微微一僵,旋即邪气地笑了笑。“我不像你拥有天生的神力,五百年的修练中,若不是懂得如何保命,早已不知死上多少回了,更何况伺候你并不是不知羞耻,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占有你,武星……” “别说那些无聊的废话。”他丝毫不为所动,厌恶地推开她往外走。 “你去哪里?” “散心,不准你跟过来。” 她被武星眼中慑人的冷光吓得却步,不敢跟上去,怕他一怒之下真的会把她轰出水府。 武星从洛浦江面窜腾而出,凌云直上,落在巩额山巅,将身立在厚厚的冰雪原上。 他运劲重喝——“山神老头儿,快出来见我!” 山神老头儿没出现,反倒是惊动了满山怪兽,陆陆续续有些狼、狡兔、狐狸、獾、獐、麂、野豕等等山中妖怪从雪地里冒出头来,全都恭恭敬敬地来顶礼参拜。 “龙神,小妖等来见。” 武星蹙眉。“我要见的不是你们。” “龙神,山神如今不在巩额山中,所以来不得。”毛色灰黑的狡兔禀道。 “巩额山的山神不守着巩额山,跑到哪里去了?”他问。 “天未亮前,我看见山神往上界去了。”白尾狐狸说。 “上界?” “恐怕是为了参龙神而去的。”白尾狐狸又接着说。 “参我?”他疑惑。 “龙神霸占了洛浦龙君的水府,我们这些小妖都知情,山神不可能不知。”狡兔继续回禀。“龙神自己要多加留心,说不定近日内上界就会差天兵来收降你。” “收降我?”他冷哼。“正好,我的怨气还没发够,谁要来收降我,就杀他个天崩地裂也无妨。” “龙神可曾听闻过‘狮驼魔王’的名号?”满身硬毛的野豕低声问。 “没有。”武星俊美百骠悍的脸不屑地浅笑着。 野豕缓缓说道:“巩额山峰顶有个狮驼洞,洞里有个狮驼魔王,统治着这座山里的群众,听说魔王的爱妾私自出走跟了龙神您,狮驼魔王震怒不已,扬言要杀龙神泄恨,另一方面也想乘机巩固他在巩额山称王的地位。” 武星懒懒地讪笑着,原来不只有他满腔怨恨想杀人,天界、妖界也有那么多人想杀他,他仿佛是为了杀戮而生的,不管走到哪里都沾染着血腥的气息。 “猗泥是狮驼魔王的爱妾,这倒是有趣了。”他悠然低吟,无心地审视着右手尖锐森寒的利爪。“我不只是要接收他的爱妾,连这座巩额山我都打算一并接收,替我传话给狮驼魔王,有本事的话尽管来抢。”他横扫一眼雪地上的群妖们,漾起一抹陰邪的浅笑。“从现在开始,你们认清楚我就是你们的王,这座巩额山不再是狮驼魔王的了。” 半空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夹着雪片滚滚袭来,狂风过处,只见半空中来了一个丑陋狰狞的妖怪,声似雷劈般地大吼—— “你是哪条龙的私生子?竟敢在此出言无状,坏我名声!” 一群小妖悚然而惧,纷纷躲的躲,藏的藏,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武星拧眉望去,见那妖怪手持三股钢叉,一张涂金似的脸,发须红似火焰,一双镀金怪眼大似铜铃,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狮驼魔王,你没听说过强者为王吗?”武星扯唇淡笑。“我比你强,你就该俯首听命于我,废话多说无益。” 狮驼魔王一听怒不可遏。 “龙和人产下来的私生子还敢如此大言不惭,看我怎么毁掉你那张娘儿们似的面皮。”想必猗泥就是被他那张白净俊魅的脸皮勾引了去,他越思越恼,怒火中烧,受不了这种屈辱,不容分说地捻转钢叉,便朝武星当胸刺去。 武星翩然侧身,轻巧地避过那一刺。 “狮驼魔王,你在刺哪里啊,看准一点。”武星讥笑着。 “臭小子!”狮驼魔王怒吼,回身又凶猛地刺去,却依然被武星懒懒地拨开。 武星嘴角那抹胸有成竹的蔑笑令他毛骨悚然,他急恨两步,望着雪原张开血盘大口,呼的一口气,狠狠吹将出去,一阵凌厉的狂风立即从空中刮起,卷起雪原上的积雪,形成了凶恶的漩涡,风漩吹得林折树倒,整个山巅都在不住颤动,躲在林间看戏的小妖全被恶风刮到了半空中团团乱转。 武星稳稳立在强烈的风漩当中,乌黑的发丝在夹雪的狂风中飞舞着。 “果然还有点小能耐。”他淡淡地调侃,暗地里隐隐将力量逼向右爪。“这风吹得真烦人——”他奋力一挥,右爪发出青紫色的火,从强劲的风漩中划开了一道口,就在狮驼魔王惊愕之际,他腾身伸出右爪,赫然扣住狮驼魔王的头颅,一用劲,狮驼魔王的头身就在他的爪下化成了一滩血水,没入雪地里。 风止了,被卷到空中的小妖一个个掉下来,群众们看见狮驼魔王成了一滩血水的下场,惧戒慎恐惧、战战兢兢地向新任“妖王”叩头朝拜。 武星勾起嘴角,微露俊美逼人的笑容。“替我传话给山神老头儿,叫他到水府来见见我。” ※※※ 自从紫霄逼退“孽龙”那日起,所有的村民都相信紫霄有异于常人的通天本领,把紫霄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符,村民们日日在紫霄的住处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不只希望在危难来时能在紫霄身边逃过一劫,也拼命想尽办法要从紫霄口中问出灵验至极的预卜。 无忧无虑的笑容渐渐从紫霄的脸上消失了,她觉得好烦,每天家里都有好多陌生人来,她觉得自己不懂得待客之道,也弄不懂这些客人想要什么,她很想师父,不知道师父丢下她一个人到哪里去了,而她每天都要回答陌生人问的好多问题,简直是烦透了。 “紫霄姑娘,我命中有没有儿子?”三十多岁的少妇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她问,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大排的村民在排队哩。 “没有。”紫霄老实地说,少妇听了立刻放声大哭。 她觉得好烦,为什么女人都要问同一个问题,有没有儿子真的那么要紧吗?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师父不会像她一样把人弄哭,师父,你到底去哪里了?真的抛下紫霄一个人走了吗? 肝肠寸断的少妇被身后的人催促起身,随即换上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咧嘴问道:“紫霄姑娘,我的绸缎庄能不能再多开一家,若再多开一家能不能赚多一点钱?你替我看看我的财运。” 紫霄看见他的脸色发黑,知道他不久后会生场大病,师父曾经说过,她如果在人的脸上看见了血痕或是紫胀的异象,绝绝对对都不能对那个人说出来。 “我不说了,我要去找师父。”她觉得好累好累。 “你的师父已经下葬了,紫霄姑娘,我们不是已经告诉你好多回了吗?”有村民不耐烦地说着。 “什么下葬啊,师父一定是嫌紫霄太笨,所以一个人云游去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师父老是说都是捡到了紫霄,所以害他不能好好修练成仙。 她低着头,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 “你的师父已经死了,死了,你懂不懂啊?”排在最后面的村民不耐地大喊。 紫霄搔了搔头,苦恼地问:“死了的意思就是走了呀,难道不是吗?”她知道自己很笨,可是料想自己猜得应该不错。 “唉,她不会懂的,不过要说上阳真人的魂魄云游去也行,随她怎么想去吧。”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慨叹着。 “说也奇怪,傻呼呼的一个丫头居然有本事吓退孽龙,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人群中的几名妇人交头接耳地。 紫霄突然站起身,回头便走。 “紫霄姑娘,别走呀,我们还这么多人等着你算卜呢……”还在排队的村民们急忙叫唤。 “我累了,想睡了。”紫霄一脸无辜和为难,为什么这些人不肯让她休息睡觉,老是跟她说师父“死了”,“死了”跟“走了”有什么差别,她还不是一样从此都见不到师父了。 村民中有个少妇对紫霄动了恻隐之心,她扬声说道:“大家放过紫霄姑娘吧,还想问什么的不如明日再来,反正紫霄姑娘也跑不了,累坏了她对各位也没什么好处,那条孽龙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咱们还得靠紫霄姑娘来保护,让她休息吧。” 这番话合情合理,村民们一脸讪讪地离去了。 等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走光,少妇便走向紫霄,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笑说:“瞧你的头发乱的,我来帮你梳梳头。” 紫霄嘻嘻傻笑着。“这几天没有师父提醒我,我都忘记要梳头了,姐姐,谢谢你。” 傻到连梳头这种小事都记不得,将来她该怎么独自过日子?少妇一边替紫霄梳头发,不免替她担心起来。 “紫霄,到姐姐家里住好不好,你需要人照顾。”少妇一方面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另一方面其实还是贪图着紫霄不凡的本领。 紫霄认真地想了很久,摇了摇头说:“不行,我怕师父回来会找不到我。” “那么……我们就留封信给你师父,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会看到信,看了信就会来寻你回去,就这么办行吗?”少妇想法子说服她。 “好是好……可是师父说紫霄很傻笨,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久一点才能做决定,姐姐让我想久一点,好不好?”她讷讷地说。 “好,姐姐就让你想久一点。”少妇摸了摸她润滑如玉的脸蛋,她若不这么傻,其实还是个顶漂亮的姑娘呢,可惜了。 紫霄嫣然一笑。“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去睡了?” “可以,你去睡吧。” 少妇看着紫霄躺上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沉沉睡去了,可见得她并没有说谎,真的是累坏了。 紫霄的脑子虽然痴傻,常人该懂的人情世故她都不懂,但是性格单纯可爱,照顾起来不是难事,加上她又拥有通天异能,将来一定可以带来诸多好运。少妇在心里将得失祸福通盘想了一遍。 离去前,她替紫霄关好了房门才走,心中暗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说服紫霄住进她家。 ※※※ 夜色冰凝。 紫霄突然惊醒了过来,她恍恍然地起身步到后院,呆视着挂在天上的陰陰淡月,她努力回想惊醒她的梦境,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那位姐姐邀她同住的提议,这件事立刻占据她的心思。 她想起只要每一回她引起村落大蚤动以后,师父就会立刻带着搬迁,而这一次她所造成的蚤乱不亚于以前的那几次,若是师父还在,也一定会带着她找新落脚的地方。 她很烦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 一阵寒风吹落了叶上的积雪,在月光中露出匀匀新绿。 “师父,紫霄该怎么办才好?”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忧虑过,都是因为师父走了,而师父会走,全是因为那条黑色的龙。 噫,那条黑色的龙! “紫霄,到巩额山来、到巩额山来……” 紫霄愕然转过身四下张望,是谁?是谁是对她说话? 她怔怔遥望矗立在云雾间的巩额山,依稀记得师父走前的那几日,似乎也每天都对着那座大山发呆。 师父是去了那里吗?那条龙好像也是飞往那座大山呢,师父难道是被那条龙给带走的吗?刚刚迷迷糊糊听见的呼唤声是师父吗? 终于猜出师父可能的去处了,她突然觉得整颗心豁然开朗,禁不住开心不已,兴奋地决定要去那座大山找师父,反正那座大山看起来也不远,她要去找师父问一问,有个姐姐想接她同住,她到底该不该答应? 她总算不用再烦恼了,开开心心地开了篱笆门走出去,巩额山在她眼中看起来近得很,她以为只比到药铺的距离再远一点而已,所以什么东西也没带,兴高采烈地就出门找师父去了。 她独自在昏蒙的夜色中朝巩额山的方向行去,一路走一路玩,看见什么新鲜有趣的景物就停下来自顾自地玩上半天再走,肚子饿了就随手摘取路旁的野果吃,从太阳升起到日落,她才走了三十里路,到达巩额山前的第一座小山丘。 她不知道山外还有山,也不知道师父在这么多座山里的哪一座里面,转眼,天就又要黑了,她却什么也不懂,迳自走入蓊蓊郁郁、乱草拂膝的树林里,半点也不知害怕。 不知不觉,走到了连山路都不见的深山里,寒意冻得她浑身不住发颤,她也不懂得该停下来找个山洞生火取暖,一迳傻傻地直往前走,努力在杂草乱石间艰苦地爬行。 突然,远处传来悚人的狼嗥,她呆了呆,在微弱了月光下四下望了望,隐约又听见了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她不以为意地笑起来,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该如何从刺人肌肤的荆棘中走出去。 好不容易爬出一个陡坡,忽然脚底一滑,她瘦小的身子连滚带爬地翻进谷底,浑身上下被荆棘和石块刺得伤痕累累,她痛得不住吸气,勉强撑起狼狈泥泞的身体,隐隐约约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她大喜,听见水声才发觉口渴得不得了,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河边。 “有河,真是太好了,口渴好久了。”她汲水喝了几口,但是河水冷得彻骨,她虚弱的身子禁不住霎时间冰冷河水的刺激,寒意直窜上脑门,眼前猛然一阵昏黑,便晕厥了过去。 紫霄身上受伤所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引来了不少狼群,有只饿狼迫不及待地朝她的右腿张开口,准备大啖美食之际,一道黑影窜过,饿狼发出一声哀嚎,颈背立刻鲜血淋漓,被撕裂了一个大洞。 狼群受惊,吓得四散逃逸。 山林川泽的阗静之中,有双深邃冰冷的眼睛,没有温度地审视着躺在河畔伤痕累累的紫霄。 第三章 “师父……” 紫霄呓语了一整夜,嗓子都干哑掉了,苏醒时,她觉得喉咙像有火在烧似的灼痛,缓缓睁开眼,便闻到一股野兽的毛皮味,她虚弱地转动着头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小的山洞里,而她身上裹着暖和的野兽毛皮。 她怔怔地坐起身,觉得头有点昏眩,怎么努力想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唉,她太容易忘事了。 喉咙干得好疼,她掀开兽皮站起来,可是虚软颤抖的双膝无力支撑她的重量,她往前一倾,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啊——”她痛得叫出声,猜想自己是饿过头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紫霄,你饿了,要吃东西了,可是要到哪里找东西呢?”她嘴里一边咕噜着,一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使劲朝洞口爬去。 一抬头,看见洞口站着一个俊伟英挺的男人,她傻傻地注视着那个高大的人影,努力把那张脸左思右想了几遍,恍然大悟,霎时开心地笑起来。 “我认识你,你是那个会变成龙的人,对不对?白痴。”在这种地方遇见认识的人,紫霄真是喜出望外,开心极了。 “你才是白痴。”武星一听见她开口说话,就忍不住想发火,他该让她被狼群给吃掉才对。 “我的名字叫紫霄,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的记性比我还差呢!”她饿得浑身无力,连说话都在发抖。 “你来这里做什么?来找死的吗?”他犀利地冷眼瞪视。 “我是来找师父的,师父是不是被你带走了?带我去见他好不好?”她多说了几句话,喉咙就又烧灼似的痛起来。 这小女娃所说的话简直痴愚得可以,武星缓缓调息怒火,想来根本就是自己太高估她的本领了,她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不太有,更遑论降伏他的可能性。 他原以为她是冲着他来的,或许想找他为师父报仇,也或许是想降伏他以除害,之所以从狼群口中救下她,纯粹是视她为唯一能威胁自己的敌手,想弄清楚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娃儿,究竟拥有什么力量和足以抵御他的能耐,结果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彻底高估她的本事了,他若不出手救她,她根本无法多活个一时三刻。 多少遮须国的人死在他手里,这个小女娃当然也不能例外,就把她丢在这里好了,饿死以后自然就有狼群会来清理她的尸骸。 他转身想走,却看见紫霄气喘吁吁地站起来。 “你等等我,我好渴,也好饿,帮帮我……”她稳不住自己抖软的双腿,虚软地往前一倒,扑在他的身上。 “干什么!”他嫌恶地推开她,她却死命抱住他的右手不放。 “帮帮我,给我喝水,给我东西吃,给我师父……”她全身发颤得很厉害,像头摇尾乞怜的小动物。 武星可没有半点怜悯的心肠,他用力一甩却挣不脱她的手,她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她下意识地死拽着他不放。 “滚开!”他怒喝,狠狠甩开她。 紫霄仰跌在地上,见他要走,情急地抱住他的腿。 “帮我,我真的好饿……” 武星不理她,拖着她走了几步,见她仍顽固地不肯松手,他怒烦得五爪倏张,低头瞠目怒视着,想干脆一爪结果她的性命算了! 见她身上尘泥加上血水,狼狈肮脏到了极点,他蹙紧的眉峰略松了松,视线落进她眼底,刹那间,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净眼眸令他愣怔住,他错愕地在她眼中看见自己那张冷寒无情的面孔。 他的面容一紧,心中竟不由得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受,霎时,他陷入某种无法理解的迷障中,思索着为何对于“杀她”激不起一点执行的块感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仅止于“想”杀她,却迟迟动不了手。 抱住他小腿的瘦小身躯蠕动着,看样子似乎是想爬起身却无能为力,他不能自主地揪住她颈背上的衣领,轻轻一提,拖着她走向洛浦江。 “好痛……膝盖好痛……手好痛……”紫霄的身子在尖硬的石子地上拖着磨着,疼得她只差没有昏厥过去。 武星把她在江边丢下,看她昏昏昧昧的躺在地上,根本虚弱得连汲水喝的力气都没有。 难不成要他喂?别说笑了,她没死在他的爪下已经是她的福气,别指望他会喂她喝水吃东西。 这时草丛里跳出一只壮胖的灰兔子来,跳呀跳,跳到到了他们身旁。 “见过龙神。”灰兔变成了矮矮胖胖的老妇人,恭敬地叩头。 来得正好,替他解决了当前的麻烦。 “喂饱她。”趁他还没反悔之前,他转身疾步离去。 “是。”变成老妇人的灰兔不敢违命,立即唤来兔子兔孙帮忙救活紫霄,有的喂她喝水,有的喂她吃果子,有的找来药草替她疗伤。 传言都说龙神对人类的憎恨到了“是人必拭”的地步,而这个会让龙神下令救下的“人”必然身份特殊,众兔群们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紫霄,丝毫不敢懈怠,没有“兔”希望变成龙神爪下的一滩血水。 ※※※ “你必须立刻收手,否则大难就要来了。” 武星冷笑,视线扫向说话的白眉白须老头儿。“你去告了我的状,现在又来警告我,是何居心?” “洛浦江就在巩额山中,而你霸占了洛浦龙君的水府,身为巩额山的山神,我有职责必须向上界禀明此事。” 看见巩额山神忧心忡忡的神情,武星放浪地哈哈大笑着。 “后悔多事救了我吧,臭老头儿。” “我不后悔救你。”山神深沉地看着他,慨然长叹。“只后悔没有发现在炼丹炉中才八个月的你居然就已经懂得憎恨了,睡上两百年对你来说不是够的,你应该继续深眠下去,唯有凝神归于寂灭的境地,方能超脱一切,憎恨也自然会无形散去,可惜,你还未达到那一层境界就醒了,唉——” “到那一层境界?哼,真要到那一层境界,我的仇人都不知轮回几十回了,到那里找人泄恨。”他的性子生来偏激刚烈,两百年的深眠也无法将他冷酷和固执的个性修练于无形。 “为何要泄恨?”山神摇了摇头。“恨意若充斥在你心中,你是永远无法登上天界的。” “我为何要登上天界?”他嗤之以鼻。“当一个群妖之王更自在快活,我可不服人管。” “你不该杀人,更不该杀了那么多人……” “难道人就该杀我,就该杀我娘!”他嚣张地怒吼。 “天命不可违,有前因必有后果,你的命不也是由我救下的吗?武星,看待事物要顺其自然,你的元神是上界的神龙,真正该做的事是斩妖伏魔,而不该是身在下界为妖,更不该胡乱杀人……”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臭老头,我可不是找你来教训我的。”武星瞪眼扫向他,山神老头儿的话令他烦躁起来。 山神不理会他肃杀的眼神,继续说道:“因爱才恨,因恨才有心魔,魔随人自心所生,当心空无一物时,它就无边无涯,你要试着摒除七情,静定思维,才能去除心魔。” “闭嘴!”什么心魔心魔,他听了就烦。“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什么废话都别再说了。” “武星,我所说的都不是废话……” “我说废话就是废话。”他截断他。“回答我,我究竟是谁的私生子?” “不知道。”山神缓缓转过身。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眯起冷峻的双眸。 “我只是小小的山神,没有那么大的法力和身分去探知,不知是四海龙王、诸天龙王或是五方龙王中的哪位龙王犯戒生下了你,这种事……不是我一个小小山神能干涉的。” 武星冷笑。“世上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 山神侧头想了想。“包得大约三百年前也曾经发现宛水龙王在凡间私生一女,宛水龙王因而被送上了‘刮龙台’受死。” “宛水龙王的私生女呢?” “由天帝指配给泾河龙王的第七子了。” 武星微讶,神情陷入了沉思。 “那样的际遇算好的了,武星,我仍是那句老话,试着摒除七情,静定思维,才能去除心魔,除了登上天界,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武星岑寂半晌,冷眸一闪,勾了勾唇角,说道:“谁说我没有更好的选择,等我杀光遮须国皇宫里的人以后,领巩额山里的群妖进驻遮须国,让那些成日口口声声捉妖替天行道的人,个个俯首称我为王。” 山神大惊,吓得向后踉呛了几步。 “武星,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在凡间、妖界,你的力量确实足以称王,但是在天界,天帝驾前随便一个小小的神将就能收降你,你若是一意孤行,被天帝抓上斩妖台以后就是想活也活不成了。” “斩妖台?”他既不是妖,何惧之有? “上了斩妖台,火部众神放火煨烧,雷部众神击雷劈打,任金刚之躯亦成灰烬,你要听我的劝,不可再作孽,也不可与上界为敌。” “废话说了这么多,你的口也干了吧。”武星无意再谈,转眼对躲在角落窥视的猗泥说道:“猗泥,替我送客。”不理会山神气急败坏的神色,迳自走进内殿。 “请吧。”猗泥索然一笑,将山神推往大门。“山神老爷,您和咱们这些修练的妖怪们相处也有几百年,见我们翻身之日就要到来了,怎么不替我们开心呢?别老是这么顽固嘛。” ※※※ 遮须国即将群妖乱舞的消息,辗转从巩额山神口中传给守南天门的四大天王,再由四大天王传进天帝耳里。 天帝召来御驾前的金龙神、银龙神、赤龙神,命他们下界探察一番,若真有黑翼龙作孽危害人间,立刻擒拿送上天界。 “一条小孽龙罢了,何必劳师动众。”刚走出南天门,模样陰柔邪美释穹就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修冥微露俊魅醉人的笑容。“听说小孽龙的来历有点问题,不知道是何方何部龙王在凡间落的种。” “天帝差你降那条小孽龙,该不是顺便要警告你的吧。”英姿飒爽的朔日指着修冥的仍朗声大笑。 “我猜也是八九不离十,修冥,你那风流轻薄的性子再不改改,当心在人间生条小孽龙出来。”释穹悠哉地取笑。 修冥眯起双眸,无聊地瞪了他们两人一眼。“我是那么滢乱的人吗?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凡间落下把柄。” “跟释穹那种洁癖的性子比起来,你根本就是滢乱过了头。”朔日笑说。 修冥懒得回应朋友的责难。 “女人本来就麻烦得很,真不知道你怎么老是爱沾惹。”释穹倨傲地轻笑。 “除了言语眩的调笑,我可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别把我说得像个大滢魔似的。”修冥双手环胸,悠哉挑衅着释穹。“你自己讨厌女人,总不能要全天下的男人都跟着你一起讨厌吧,偏偏你还长了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多奇怪。” “我们跋难达多龙王一族都是这种长相,这有什么奇怪。”释穹轻嗤。 朔日灵光一闪。“说到长相,等看到黑翼龙的庐山真面目以后,说不定就能看出他是哪一个龙王的后裔了。” “这小孽龙,枉费生为龙族后裔,却和妖怪邪魔鬼混在一起,净干些杀人屠城的坏事。”修冥说。 释穹笑了笑。“看来他极需要我们的开悟了。” 三人到了遮须国,修冥聚雾收云,赫然惊见遮须国都玄英城上方妖气冲天。 “这小孽龙当真行动了。”修冥震愕不已,旋即说道:“我们必须先到皇宫保住遮须国王再说。” “妖气重得真令人受不了。”释穹蹙眉屏息,惊诧整座玄英城全部笼罩在瘴雾之中。 朔日凝神望去,看见从皇宫内射出一道黑气,漫天卷起黑风滚滚,便急嚷:“快走,晚一步只怕保不了遮须国王的命了。” 三人须臾移身到了皇城内,化成一道光直冲皇宫。 “救命——” 凄厉的惊叫声未完,便让利爪划断了喉头,鲜血溅满一地。 武星鲜血淋漓的右爪垂在身侧,狰狞诡异的嘴角勾笑着,像幽冥府的阎王,一步一步追着遮须国王索命。 血从他尖锐的指爪滴下,一滴一滴,滴在厚厚的红绒地毯上。 遮须国王受了极大的惊吓,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哭嚎着。 “将被一个身上流着相似血脉的人杀死,这种感觉很恐怖吧?”武星绽开既俊美又魔性的笑容。“我母亲被烈焰活生生烧死时都比你勇敢,你哭什么!”他踩住遮须国王的肚腹,冷煞的眼神盯着他,缓缓扬起血淋淋的右爪…… 一道灿金色的光影疾窜过来,将武星弹开了数丈。 武星瞠目瞪视来人,愕然看见三个男人傲然伫立在他面前,挡下了遮须国王的死劫。 “你们是谁?”武星有种直觉,这三个男人似乎和他是同一类人。 “来收降你的人。”修冥沉声道。 武星冷然傲视。“就凭你们?” “不必凭我们,凭我们其中一个就足够收降你了。”朔日哼笑。 释穹则闲散地四下张望,见到一地尸骸,忍不住又皱起眉头。“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把玄英城弄得像人间炼狱。” “别像山神老儿那么爱说教,要杀要剐只管动手,我等着看你们有多少收降我的能耐。”武星悍然叱喝。 “好嘴硬的孽龙。”修冥摇头淡笑。 朔日交抱双臂审视着武星,笑着对修冥和释穹说:“我看他根本还不懂得如何运用使唤法力。” “我也看出来了。”释穹耸耸肩,露出遗憾的笑容说:“好,我今天懒得动手,修冥一个人就能搞走他。” “不懂得使用法力更可怕,一旦他控制不住就不是闹着玩的了。”朔日转头对释穹说。 “先把他逼出玄英城再说,免得生灵涂炭。”修冥淡淡笑着。 武星不禁勃然大怒,他们居然在他面前赤裸裸地谈论他,根本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难堪和怒焰猛然爆发开来,怒发欲狂。 当胸中的怒气狂冲之际,突然间,他全身骨骼中隐隐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他大惊,好不容易才收束凝聚的力量此刻正猛烈地冲射开来,炙热灼烫的气流在他体内狂乱逆窜、鼓荡疾走,周身有如火焚。 “有好戏瞧了。”修冥抱臂笑道。 朔日哈哈大笑。这家伙空有摧捣群山的力量,却一点也不会用。 武星驾驭不了体内猛烈无比的热气,牙根咬得嘎吱响,胸腔痛不可抑,只觉得肌肤缓缓寸裂。 他暴喝一声,陡地乍现原形,黑翼倏然大张,冲天一飞,把美丽精致的皇宫屋顶冲破一个大洞,震得皇宫砖崩石裂,昂然飞上苍穹。 “噫,他的模样跟那伽陀罗龙王一族很像。”释穹惊异地叫声。 “别看好戏了,快追!”朔日大喊。 三人化作急烟乘风追去。 武星意绪纷乱,热血逆涌,瞬息间已被追上,团团围住。 “你想从我们手中逃脱是不可能的事,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也能免去一场无谓的厮杀。”修冥监控着武星痛苦迷乱的神色。 “听说你叫武星?”释穹说。“我看你对自己所拥有的法力认知还不到十分之一,武星,你还是别逞强了。” “以你目前的情况千万不能再动怒,否则用不着我们动手,你就会被自己体内的炙气焚成焦灰。”朔日好意提醒。 “用不着你们猫哭耗子。”武星漠视他们的警告,虽然事实确如他们所言,担这三个宛如水晶雕成的美男子让他看了就讨厌,相形之下,他们华美尊贵无比,而他自己却只是龙王和人类的私生子,身分上狠狠差了一大截。 释穹重叹口气,对武星说:“你只是误入岐途,若我们在天帝面前替你说说好话,你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别不识抬举。” “听说那伽陀罗龙王族都特别狂傲霸道,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修冥蹙眉轻笑道。 “什么那伽陀罗龙王!”武星愤然怒吼。“有什么收降我的本领只管使出来,何必废话连篇。” “啧啧啧,这家伙是真的想死啊。”朔日一脸敬佩。 “武星,执迷不悟的人是会倒大楣的。”释穹摇头皱眉。 看见武星那双怒火沸腾的眼眸,修冥懒懒地笑着。“别再激怒他了,当心他发狂就不好收拾。” 三个人其实都看得出武星迷惘混沌的心境,并无意伤害他,只想规劝他到天帝驾前认错,也许有机会保住一命。 正当他们还想劝说时,没料到武星突然发难,朝他们疾攻而来! 修冥和释穹气定神闲地闪开,交由首当其冲的朔日去应付,朔日念动咒语,顿时现出九条火龙,口内喷烟吐焰,刹那间烈焰飞腾,将武星团团困住。 火龙喷出的三昧火烧得武星灼热不堪,痛苦得发出嘶啸声,他半疯狂地从烈焰中冲出,怒从心上起,张牙舞爪疾扑向朔日,做出垂死前的一搏。 蓦然间一阵红光灿烂,朔日凌空现出原形,火红晶亮的鳞甲将九霄照耀得血红一片。 “给你个教训!”朔日暴喝,脊上的焰电齐放,击向武星的双眼,趁他不备时,前爪猛力在他背脊上狠狠一抓,硬抓下武星两片鳞甲来,伤口登时鲜血淋漓,武星痛得嚎叫出声。 龙的鳞甲若是硬生生被剜起,那种剧痛比千刀万剐还要可怕。 武星只觉得四肢百骸剧痛难当,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突然间,体内原本急速乱窜的气息倏地消失了,一双精光万丈的瞳眸渐渐地失去了光彩,终于再也支付不住,他厉声长啸,硕长的身躯穿破浓密云雾,笔直地冲坠而下,坠入巩额山崖旁的万丈深谷中。 释穹大吃一惊。“糟了,莫非朔日下手太重。” “被抓下两片鳞,就是你我也会痛昏过去。”修冥叹口气说。 朔日收回法相,忐忑不安地说:“快跟去看看好了,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可不想把他弄死。” “鳞被硬生生剜下来的痛简直生不如死,朔日,你也太狠了一点。”释穹讶异地挑着眉。 “谁叫那家伙桀鹜难驯,让他尝尝什么叫‘痛’的滋味也好。”朔日不觉得自己过分,可是干么他们都说得好像自己多么辣手似的。“你们觉得我狠,那刚刚就应该由你们来表现,为什么就光站在旁边看好戏。” “我懒得动粗。”释穹耸耸肩。 “难道我就爱降龙伏虎吗?”朔日没好气地揪起他一绺银雪色的头发。 “别抬杠了,失去看看朔日‘发狠’的结果,我们还得向天帝交差。”修冥无奈地扯住他们两个人,纵身跃下深谷。 他们在激流溪谷的上游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武星,头靠在激流畔的一块大石上,黝黑硕长的龙尾有一半掉进溪水里,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清溪。 “怎么处置他?扛回天界受审吗?”朔日问。 修冥沉吟着,一时做不了决定。“若是现在将他扛回天界,他必死无疑。” “可是不把他带回去,如何向天帝覆命?”朔日说。 “有人来了,先等等再说。”释穹微眯双眸,注视着竹林深处。 他们都隐约听见了从碧绿的竹林间传来的哼唱声,缥缈细致的歌声断断续续、颠颠倒倒地唱着不成曲调的歌。 三个人隐了身形,见一名衣衫肮脏的小姑娘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嘻嘻地笑!一手拿着绿竹子转着玩,漫步朝溪畔走来。 小姑娘不经意地看见了躺在溪畔的武星,朗若流星的双眸惊闪出异样的光彩,她兴奋开心地朝武星奔过去,银铃般的笑声格格地响不停。 “是你呀!你怎么会睡在这里?不冷吗?……”小姑娘在武星背上轻拍着,小手贴着他的黑鳞柔柔地滑过去。 “这小姑娘不怕武星!”修冥大吃了一惊。 “我以为她会被武星的原形吓得仓皇奔逃。”朔日也觉惊讶。 “是啊,真奇怪,她居然不怕他,对普通的凡人来说,武星的原形足以吓坏人的。”释穹不可思议地说。 “难不成……她是武星的朋友?!”修冥、朔日和释穹彼此对望一眼,得出一个结论。 小姑娘摸到了他的伤口,讶然地瞪着手上的鲜血。“你流血了,原来你受伤了……”她小心翼翼地检视差点足足有她十倍大的巨大身躯。 “这小姑娘身上有股超凡的气味,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看武星的眼神很单纯,不但不觉得他可怕,甚至还十分崇敬他。”修冥说。 “你的意思是……”朔日怀疑地看着他。 “我们先解决掉玄英城里的妖魔鬼怪,至于要不要抓武星嘛,就静观其变。”修冥淡然说道。 “也好,我早就这么想了。”释穹迷人地浅浅一笑。 第四章 微微颤动的黑翼、硕长的躯干慢慢幻化消失了,变成一个黑发英挺的男人,斜躺在溪畔的大石旁。 武星缓缓睁眼,看见夜色如墨,他微微抬起手,腰背处立刻袭来一阵剧痛,他倒怞一口气,不再敢稍加妄动了,静定了好一会儿,痛楚才逐渐减轻。 他枕在大石上,静静仰望着满天星斗,尽管不动,全身上下还是无一处不痛,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条火龙真没说错,只消他一个人就能收降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么安静地看着荒山的夜色,竟让他感到迷惑。 明明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可是他们的模样为什么看起来就尊贵、高洁无比,而他自己却怎么看都和妖怪没什么两样,难道是因为体内有一半人类的血液,所以才比他们弱吗? 既然已经撂倒了他,又为什么把他丢在此地?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忽然听见窣窣窸窸的拨草声,他动也没动,只将眼睛甩过去看了一眼,以他目前虚弱的程度,任何一个小妖精都能打败他。 草丛中钻出一个瘦小的人影,他不动声色,戒慎地在黑夜中盯住那团黑呼呼的人影,突然,蹒跚的人影跌了一跤。 “哎呀——” 这声音!他大吃一惊,难不成又是“她”? “果子压扁了,糟了、糟了,紫霄真是笨死了,连路都走不好,呀——用手指头捡不起来了,怎么办……”小小的人影缩成一团,很懊恼地叽叽咕咕,一边摸黑捡拾着地上已成烂泥的糊果子。 果真是“她”没错,那个自称姓“龙”的傻女娃儿。 真烦,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知道是她以后,突然觉得一把无名火直冒上来,忍不住就很想发火。 呼吸一急促,剧痛又一阵一阵地袭上来,他咬紧了牙关默不出声,闭目凝神,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敢乱动气。 好不容易痛楚减轻了一点,突然,他发觉自己嘴上被抹了软糊糊的东西,他愕然睁眼,愤然转过头,暴喝:“干什么!” “啊!你醒了!”紫霄的双瞳闪出喜悦的光芒,手上还捧着烂糊的果子,硬是送到了他的嘴边。 武星尝到了浓甜的味道,知道她拿压烂的果子给他吃,不免觉得恶心,他狠狠朝她的指尖咬下去。 “痛!”紫霄疼得缩回手,看见右手被咬的齿痕,还有从齿痕处微微沁出的血丝,直觉地放在口中恬了恬伤口。 武星冷冷地瞅着她,呸了一口,大吼着:“你离我远一点!”一动气,全身又是一阵剧痛难当。 “不行,我在喂你吃东西。”她认真地说。 “我不吃东西!”他压抑着怒气。 “你病了,要吃东西才有力气。”她又把手中不成果形的果子送到他嘴边。 他悍然挥开她的手,把她手中的果子甩到大老远的暗处。 “我不吃人类的东西,给我滚开!”他冷冷怒视地,刚刚一挥手,剧烈的痛又令他昏迷了一瞬。 紫霄侧头想了想,恍然大悟,自责地说:“对喔,你是龙,龙吃的东西可能和我们不一样……”她甜甜地一笑,兴致勃勃地说:“那么你都吃些什么呢?紫霄去找来喂你。” “我不必吃东西,你这个傻瓜到底听懂了没有,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立刻闭嘴,否则等我复元绝对会杀了你。”他冷瞥她一眼,声音冰寒得没有一丝温度。 “杀我?”她茫然地皱眉,什么“杀”呀,“死”呀的,她都很难了解意义。“是不是像你对师父那样?” “你明白最好。”他闭目凝神。 紫霄突然欣喜若狂,两眼发光。“师父果然是你带走的,好哇,给你杀吧,让紫霄早点看见师父,紫霄很想师父哩。” 这个白痴,连关乎生死的威胁都听不懂,他懒得再跟她啰唆下去,气得七窍生烟只会痛死他自己而已。 “喂,白痴……”紫霄轻轻唤。 “闭嘴,你才是白痴。”这小女娃能不能别再惹他发火了。 “是你自己说的呀,你不叫白痴吗?”她很迷惑。 武星只恨现在无力掐死她。 “我的名字叫武星,再叫我白痴我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地。 “五心?”她把手掌张开来,笑说:“你有五颗心吗?” “是文武的武,天上流星的星,你到底烦够了没有!” “噢,武、星,原来你叫武星,不叫白痴,武星比白痴好听多了。”她在他身边坐下,天真地摇晃着脑袋,剔透晶莹的大眼笑看着他。 他努力忍着发怒的冲动。 “你可不可以滚远一点?”他很委屈地用了祈使问句,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他早就把她丢到天边去了。 “要滚去哪里?”她问得一本正经。 “愈远愈好。” “不行,太远了紫霄就看不见你。”她抱着膝盖,认真地回答他。 “看我干什么?”他冷眼看她。 “你受伤了,要有人照顾呀,师父有一回闪到腰,紫霄都会在旁边陪着他,他只要一有事情就会叫我,像喝水啦,吃饭啦……”她突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这几日我老是听见有人在对我说‘紫霄,到这里来,到这里来’,一定是师父喊我来这里照顾你。” “我和普通人不一样,不需要人照顾。”他截断她啰唆烦人的话,简直是鬼话连篇。 “紫霄知道你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你是龙嘛,可是你和普通人流出来的血是一样的呀,还不是都是红色的,而且你受伤了也一样会痛的不是吗?”她盈盈地笑看他。 武星失神了一瞬,在她眼中,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她用看待一般凡人的神情看待他,他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可是……”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紫霄有时候能看见每个人将来的模样,可是都看不见你的,不过紫霄也看不见自己的,呵呵。” 又说些颠三倒四的话了。 “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安静休息。”他垂眸沉思,脑中晃过一幕幕在自己身上所发生过的事。 “好,紫霄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她抚了抚他的头发,声音轻柔地像在哄一只小动物。 武星闭目小憩,假装她是不存在的,他实在不想耗尽元气来和她动怒了,跟她相处,讥讽怒骂全然无用,必须心平气和才不至于令他元气大伤。 睡意缓缓袭来,他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了,原来,被轻软小手抚摸的感觉并不坏,说不出题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暖意融融,前所未有的安心。 月光隐约穿过树荫,投射在武星清冷俊美的脸上,紫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看得两眼发直发傻,她真喜欢看他的脸,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人物了,她支着下巴,指尖雀跃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眉毛、鼻梁,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他终于肯乖乖给她碰,不再凶巴巴地吼她了。 “武星,紫霄会好好照顾你的,不用担心喔——” 她的小手软软地滑向他的下颚,往上一溜,贴在他冷薄的嘴唇上,蓦然,她收回了手,怔怔地看着被他咬伤的指尖,心口突地一跳,一种她这一生也许都无法明白的情绪,已经在她的心底慢慢滋生了。 ※※※ “我要喝水。” 蹲在溪畔洗手洗脸的紫霄呆了一呆,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武星,脸上绽开了一朵无所保留的灿笑。 “我说要喝水,值得你这么高兴吗?”武星轻哼,这小女娃还真无聊。 “高兴。”她盈盈地笑,双手盛满了水送到他唇边。“这是你第一次开口要紫霄做事,可是别再咬我的手指头了。” 武星看着她的手心,皱了皱眉。“你的手洗干净了没?” 紫霄探头看了一眼手心,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水就都从她的指缝间流光了。 “那,我用叶子盛水给你喝。”她灵机一动,很高兴自己想出这个法子。 “叶子也要洗干净。”武星漠然地说。 “好。”她欢天喜地的冲洗手掌大的叶子,盛满了水,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武星面前。 武星就着叶缘慢慢地喝光了水,便转过头去不看她。 “还要不要?”她把头伸到他面前。 “够了。”他把眼睛闭上。 “那,要不要吃东西,溪里有鱼,我抓鱼给你吃。”这是她刚刚的新发现。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我不吃东西的,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呢?”对她除了平心静气说话没有别的方法,他可不想气死自己。 “好吧,等你想吃东西的时候再跟紫霄说喔。”她不以为仵,起身在他周围晃来晃去,看见什么新奇的就痴望了半天。 溪石上有只小螃蟹溜过紫霄的腿边,她全副精神立刻给小螃蟹吸引了去。“螃蟹、螃蟹,你要去哪里呀?你要回家吗?你家在哪里呀?横着走会不会看不见路呀?”她迳自蹲在溪畔逗弄惊慌乱逃的小螃蟹,格格笑着。 武星别过脸,不想看见她几近白痴的行径。 “武星,你看螃蟹真奇怪,是横着走的呢,螃蟹也一这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人是直着走的,对不对?”她抓住他的手臂笑问。 武星一听,微微怔住,一个莫名且模糊的念头闪过,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即使是非善恶也都是没有绝对的。 意识到紫霄仍挽着自己的手,他旋即厌烦地怞开,古怪地盯着她看,明明是很蠢的几句话,为什么值得他想那么多。 “你这辈子永远也见不到师父了,你伤心吗?”他端详着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蛋,淡漠地问。 “伤心,很伤心。”她点头,忽然不笑了。 武星静望了她好一会儿,继续问:“是我害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师父的,你为什么不恨我?” “恨?”她听不懂,爱笑的嘴角又扬了起来。“怎么恨你?紫霄不懂。” “生气你总该懂吧?!”他忍耐地。 “生气,我懂,师父老是生我的气,你也老是生我的气。”因为懂得回答他的问题,所以她开心地拍手笑着。 “你难道就不曾为了什么事情而生气过?”他怀疑地看着她。 她摇头,很困惑地反问:“没有,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气我……带走你师父?”他试着用她懂的语言。 “不气,紫霄喜欢你,也喜欢师父。”她的笑容纯真如婴孩,温暖耀人。 武星默然,眼神不可置信地凝望她。 “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对你很重要,所以才会带走他?”紫霄一本正经地低问。 重要?因为憎恨那些烧死娘的臭道士,所以满心只想杀了紫霄的师父泄恨,但其实杀不杀他真有那么重要吗? 和烧死娘的臭道士们明明没有瓜葛的人,为什么就非要杀死他不可,为了什么而执着?武星陷入了苦恼的沉思。 “没关系,你如果比我需要师父,我就把师父让给你,我不会向你要回来的。”紫霄仍然在用自己世界中的语言在对他说。 他愕然与她对望,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 “别再说了,让我静一静。”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你跟很多人一样,都不喜欢和紫霄说话。”她微露失望的表情,但随即又展开笑靥。“那我不说话了,就在你身边陪你可好?” “不要。”他瞪了她一眼。“你身上臭死了,离我远一点。 紫霄低头抓起领口的衣服嗅了嗅,憨笑着。“紫霄好多天没洗澡了,好像真的臭臭的,呵呵——” 武星闭上眼不理她。 “好吧,我到附近走走瞧瞧,你想跟我说话的时候再叫我,要我坐远一点也没关系。”紫霄说完,便起身轻哼着曲子走开。 武星忽然觉得迷惘,仿佛突然坠入了一个陌生的境界,有点措手不及。 紫霄是怎么做到无忧无虑、无愁无恨的?每个痴傻的人都像她这样吗?在她纯真的笑容里,世间的得失是非都是无。 怎么样才能笑出她那种独特纯净的笑容?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来都不曾像她那样笑过。 ※※※ 紫霄在树林间漫步闲逛,看见一块烂木头上长了许多香菇,欣喜地一朵一朵摘下来。 “香菇用火烤一定好吃极了。” 她捡来荷叶,把香菇包妥抱在怀里,抬起头从林间望出去,隐约看见一潭清澈碧绿的潭水。 她行到潭边,脱下鞋袜,把一双光洁的足踝伸进潭水中,一阵透骨冰凉的寒气猛然直冲脚心。 “哇,好冷!”她冷得缩回脚,放弃用潭水洗澡的念头了,回身之际,忽见林中有白烟袅袅升起。 “有人住在这里!”她开心地跳起来,怀抱着香茹向白烟升起处奔去。 不多久,便看见一株大树下结着一间茅草屋,她走到屋前,朗声喊:“屋里有人吗?” 门开了,走出一个魁梧健壮的大汉来,看见浑身凌乱肮脏的紫霄,以为她是个流浪的乞儿,没好气地说:“干什么,要讨吃的我可没有!” “这位大哥,我不讨吃的,我有香菇呢。”紫霄笑着把荷叶打开给他看。 “不讨吃的叫门干什么!” “我来跟你讨些热水洗洗澡,那边的潭水太冷了,我禁受不住。”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 大汉狐疑地打量着紫霄,尽管脸上脏污,头发凌乱纠结,仍隐约可以看出清秀的轮廓,看样子,她还是个挺漂亮的小女娃儿。 “小姑娘,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山里?”他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溜转。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个朋友,他在那边的溪谷,他嫌我身上臭,所以我想把身子洗干净。”她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清楚楚。 “把身子洗干净了想干什么?伺候男人吗?”大汉狞笑着。 “是啊,我不嫌我臭了就会让我靠近他。”紫霄听不懂他的滢语,迳自傻笑。 大汉呆了呆,这小姑娘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脸上那种过分天真老实的笑容愈看愈奇怪,难不成她的脑子又痴又傻? “小姑娘,你那个朋友是个男人?”他试探地问。 “是啊,他会变成人,也会变成龙喔。”她老实得很。 “真是走运了。”大汉暗暗窃笑,果然是个白痴。 “大哥,你家烧水方便吗?”她探头看了看,因不谙人情世故,所以也不觉得到人家家里要水洗澡是多么无礼的事。 “方便、方便,来小姑娘,快进来,我给你烧水洗澡。”大汉心里想,嘿嘿,今晚不愁没有人暖被了。 灶上的火正旺,大汉不消多少功夫就烧热了一桶子的水。 “大哥,我看见你脸上沾了血,你先洗洗干净。”紫霄在他脸上看见异象,不禁脱口而出。 大汉照了照镜子,自己脸上哪有沾上什么血,想她是个傻瓜,也就懒得理她的胡言乱语了。 “水烧热了,你快洗吧。”他可是迫不及待了呢。 紫霄点点头。“好久没洗澡了,身上真的好臭。”她边笑边拉起布帘,一件一件地卸下脏得像抹布的衣服。 大汉将布帘拉开一道缝,贪婪地偷窥着紫霄一寸寸裸露的雪白肌肤,他发出低低的赞叹声,真想不到,这个痴傻的女娃儿居然还是个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在纤弱娇小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更令他惊喜的,是她颈窝那块羊脂白玉,嘿嘿,真的捡到宝了。 紫霄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双滢邪的眼睛在偷窥,全然不知防备,舒舒服服地用热水洗涤头发、身上的脏污。 大汉的双眼被欲火烧得快凸出来了,紫霄才刚洗好,他就等不及地扑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湿淋淋的她。 “大哥,你干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呆傻地问。 “小姑娘,洗好了澡就来伺候我吧。”大汉被紫霄那一身细腻光滑的肌肤惹得口干舌燥、热血沸腾。 “我洗澡不是要伺候你的。”她不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天好像快黑了,我得快点回去找武星……” “你走不了了,谁叫你要自投罗网,你永远也见不到武星了。” 永远也见不到武星?紫霄呆愣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杀她,所以说她永远也见不到武星? “你想‘杀’我?”她无助地看着大汉脸上狰狞的笑容。 “小姑娘,放心,我现在只想吃掉你而已……”他伸出舌头在她颈肩上恬了一口,顺势扯下她脖子上的白玉收进怀里。 紫霄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害怕过了,她缩着肩膀,不知道该怎么抗拒,只好低声哀求他。 “你别杀我好不好?我想离开武星,我不想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第五章 武星忍着痛,慢慢动了动手脚,被剥去鳞甲的伤口稍微愈合了一点,抬抬手,屈屈腿已经不至于像先前那样痛得令他要晕厥的程度了。 如果不是那条火焰侯的龙神抓伤他,他恐怕也不会知道,当鳞甲被剥去的疼痛竟然是这种痛到令他动弹不得的地步。 黄昏已近,在似醒未醒的朦胧之间,耳畔恍惚听见“去救紫霄”的声音。他猛然清醒过来,看了看天色,不免开始觉得奇怪,也微微感到不安,紫霄明明已经去了大半日,照理说也该走回来了,难道迷了路? 他的视线扫向林荫深处,闭眸凝神,倾听着树林间细微的声响。紫霄这傻瓜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会自言自语个不停,要听见她的声音很容易。 他集中真气元神,拧眉闭目,凝聚全副心神侧耳聆听,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紫霄细微的说话声—— “……你在干什么……别乱摸我……好痛……” “痛的还在后面,别急啊,小姑娘……”回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武星猛然睁眼,缓缓地站起身,严峻地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痛过了以后,你是不是就会放我回去找武星了。” “只要你乖乖的把腿张开,我就不杀你,如果不听话,你永远都看不到武星了唷……”男人的声音急喘着。 “好,我乖,我不想永远见不到武星……” 武星握紧拳头,紧得青筋差点爆裂,好一个臭男人,敢打从爪下放生的紫霄的主意! 只要是他不杀的人,任谁也别想动。 他提气奔出一大步,登时眼前一黑,伤口痛如火炙,额上滚下斗大的汗珠来,他强忍着,极力稳住激烈的喘息,一咬牙,离地飞奔,在狂烈的彻骨奇痛中赶到了茅屋前,他几乎是直接冲破门闯进去,看见紫霄裸着雪白晶莹的胴体,双腿展露着撩人的姿态,而一个粗壮魁梧、裸露着下半身的男人就跪在她的两腿间,愕然回头惊望他。 武星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 “我看你是活腻了!”他暴喝,狠狠扬起利爪,刷地自男人背上划过去,登时鲜血狂愤而出,男人痛得整个人弹跳起来,瞪大暴突的双眼,狂叫尖呼地连滚带爬逃出门去。 从那男人怀里滚出一块白玉来,武星捡起来看了一眼,上面镌刻着龙紫霄三个字,正是紫霄贴身戴的那一块。 武星紧紧捏着那块玉,无力追上去杀死那男人,刚刚一运气,犹似利刃再在创口上划一刀那般剧痛,他一手撑着土墙,冷汗涔涔而下。 紫霄好一会儿不知如何反应,她抬眼迷迷糊糊地望了武星很久,才确定真的是武星站在她眼前,她狂喜地跳起身,热切地扑上去抱住他。 “幸好又看见你了,刚刚那个大哥说要杀紫霄,要让紫霄永远都见不到你,害紫霄一直好担心好担心啊。”她浑然不觉自己一丝不挂、大刺刺地靠在他胸前。 武星因身上的剧痛而汗如雨下,他不敢妄动,甚至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睛怒视她。 “你是怎么跑到这间茅屋里来的?”他陰森地瞪着她。 “我来洗澡,你不是嫌我臭吗?现在闻闻,已经不臭了吧。”她抬起光洁的手臂凑到他的鼻尖。 武星简直不敢想像她竟然憨愣到这种地步,更别指望她是否能明白自己曲线玲珑的胴体会对他造成什么可怕的影响了。 他深吸口气,把白玉替她系上。 “啊,我的玉。”紫霄开心地低下头,看着垂在双峰间的羊脂玉。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玉的滑落而停在她饱满的胸脯上,一阵欲火扫遍全身,他觉得喉咙愈绷愈紧,本来就乱了的气息现在变得更乱了。 紫霄看见武星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胸前,她以为他在欣赏她的玉,无意遮掩,也不觉得自己该在武星面前遮掩裸露的胴体。 “你可知道刚刚那个男人想对你做什么?”欲火快烧干他的喉咙了,连说话都沙哑干涩。 “不知道。”她耸耸肩。 “你能平安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奇迹。” “嗯,我今年二十岁了。”她点头笑道。“刚刚那位大哥说想吃我,但我知道他是骗人的,那有人会吃人的,呵呵——” 紫霄柔软丰盈的侞房因她的轻笑而微微颤动着,带给武星感官上极大的刺激,一股奇异的亢奋攻占他浑身的肌肉血脉,他觉得气息愈来愈乱,喉头不禁发出类似痛苦般的声吟。 “你很疼吗?”紫霄擦了擦他额上的冷汗,不知道他的痛苦全是因她而起。 “把衣服穿上。”他别开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用吼的。 紫霄的表情怔了一怔,然后抿着嘴笑起来。“武星,你待紫霄真好,紫霄……真高兴。” 武星斜瞟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家伙又想怎么解读他的意思了。 “是有点儿冷,紫霄穿上衣服就不怕着风寒了。”她正万分陶醉在武星的“关爱”里。 果然。武星不再理她,迳自坐在床板上盘膝冥思,目前当务之急是先疗好伤,千万不能让紫霄触发他的情欲。 更何况紫霄和猗泥不同,她根本对男女之事一概不懂,她干净得像一片洁净的初雪,不该让他污染了—— 蓦然,他失神了一瞬。呵!几时开始,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紫霄从地上拎起那堆脏兮兮的衣服,看了一眼,有点犹豫。 “好不容易才把身子洗干净,如果穿上这衣服可就又要脏了。”她叽叽咕咕地放下那堆脏衣服,光着身子在茅屋里转了转,看见墙上挂着一件厚棉袄,欣喜地取下来穿上。 “紫霄有新衣服穿了。”她把足足有她身体两倍大的棉袄裹在身上,自顾自地在武星面前转一圈。 武星闭目端坐,试着摒除欲念,在他的脑中有片洁白的雪花,他静静观想着雪花的清净,那片雪,仿佛幻成了一朵白莲,他渐渐地忘记周遭的一切,体内紊乱的杂气缓缓泄聚成一股热流,微微地在四肢百骸运行流动,恍然间,似乎脱身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一个他从未试过、到过的境界。 紫霄呆呆地望定他,良久良久,以为他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板,很轻很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 “武星,你的背借我靠一靠。”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武星盘坐如石雕,不言不语。 “他果然来救她了。”茅屋旁的大树上隐约传出修冥懒洋洋的声音。 “原来,开悟他的人是这个小姑娘。”朔日倚着枝干说。 “他的元神是正龙神,即使心志遭魔惑乱,要导回正轨当然还是比妖魔容易得多。”释穹打了个大呵欠。 “幸好没错看他,否则怎么向天帝交差。”朔日说。 “再来呢?”释穹慵懒地侧躺在枝头。“玄英城里的妖怪收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不就是抓武星上凌霄殿交差。” “不,不抓武星,我们放他一马如何?”修冥意味深长地一笑。 “愿闻其详。”朔日耸了耸那道剑眉。 “武星本性不坏,而且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伽陀罗龙王的后裔,他和我们素无冤仇,与其送他上斩妖台,还不如帮他一把更好。”修冥缓缓说道。 “我也同意。”释穹悠然一笑,说:“天帝是个软心肠的人,要说服他只消三言两语,简单得很。” 朔日轻笑不已,“别把天帝说得好像很没主见似的。” “事实胜于雄辩。”释穹带着优柔的笑。 修冥大笑。“没错,走吧,该交差去了。” ※※※ 武星背靠着墙,遥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情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由于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只要动作不大,就几乎感觉不到痛楚了。 他低下头,凝视着枕在他腿上熟睡的紫霄,指尖轻抚着她滑腻的脸颊,没想过自己竟会和一个人类依偎得如此亲密。 “武星、武星——”她喃喃梦呓着。 先前她梦中叫唤的都是“师父”,现在叫唤的却是他的名字。 如琉璃般平滑的心池微微荡漾起来,思绪飘摇,他迷糊地察觉到,自己的心原来也有软弱的时候。 紫霄悠悠张开了眼睛,一接到他的目光,如孩童般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武星不自然地把她从身上推开。 “你也该睡够了吧。” “睡够了,这么多天只有今天睡得最舒服。”她用力伸了个大懒腰,原本就宽大的棉袄往前一滑,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锁骨。 武星整个人弹跳起来,他的元气、伤势正在恢复当中,然而狂野高昂的情欲恢复的速度更快,他急切地朝外走,只想离她愈远愈好。 “武星,你要去哪里?” 她步步跟随,在他身有身后追着他的脚步。 武星走到大树下停住,烦躁地低吼:“别再跟过来了,离我远一点。” 紫霄往后退了三步,左右望了望,茫然地问:“这样可以吗?” 看见她憨愣的模样,他竟然忍不住想笑。 “再远一点。”他厌恶地发觉自己心中的念头。 “这样够远了吗?”她又后退了两步。 “再远一点。”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无辜的表情。 “不能再远了,再远紫霄就看不见你的脸了。” 武星面容一紧,眼瞳深幽地瞅着她那双如小鹿般无辜的大眼,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忽然不受控制,愤然地走向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本能已经控制了他的行为,他猛然抓住她的双肩往前一扯,惩戒似地吻上她微启的红唇。 武星粗鲁地推开她,他不相信自己连克制情欲的能力都没有,他厌恶在这方面遭女人摆布。 猗泥看了看一脸迷惘困惑的紫霄,再看看明明欲火如焚,却故作冷然的武星,娇媚地笑了起来。 “武星,你曾经尝过那种销魂的滋味,知道自己忍不了多久的,又何必浪费力气呢。”她展露滢荡的笑靥,双手勾住他的颈项,丰满的侞房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柔弄着。 “你……”紫霄意外地伸手过来,拉扯着猗泥挂在武星颈子上的手臂,固执地想把她从他身上拉开。“你、你别碰武星……别碰他……” 猗泥嫌恶地瞪了紫霄一眼,猛然挥手将她推跌在地上,刹那之间,一只大掌凌厉地扣住猗泥的颈项,拇指的利爪按住她的颈动脉。 猗泥惊骇地看着武星,没料到他会她出手。 “不想死就滚远一点!”他陰冷地瞪着她。 猗泥瞪大惊恐的双眼。“你为什么……” “我不想再多听一句废话。”他蹙眉,加重指尖的力道。 “不,我不想死。”她惊声尖呼。 “滚。”他缓缓松开手,不看她。“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猗泥难堪地往后退步,怨毒地瞪了紫霄一眼,不甘愿地缓缓退入密林里,消失了身形。 武星瞥见紫霄愣傻的表情,真不知道为什么接二连三做出连自己都不解的事情来,从她出现在他身边开始,他的思绪和行为就都全盘失控,他明显察觉到自己变了,但究竟是什么地方改变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以前有生存的目的,就是一心要杀光遮须国的人,在巩额山当个群妖之王,可是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连自己该何去何从都不知道。 “武……武星……你……在想什么?”紫霄垂着脸,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声音轻如耳语。 陷入沉思中的武星回过神来,斜睨了她一眼。 “不关你的事。”他大步走进茅屋。 紫霄抿着嘴,慢吞吞地跟进去,看他在床上盘腿坐下,两手分置双膝,掌心朝上,双目微合,正身端坐。 她不也吵他,觉得肚子饿了,便往炉灶旁寻吃的,看见地上有包荷叶,才想起荷叶里有她摘来的香菇,她起了火,一边烤香菇,一边偷眼看着武星。 她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好想知道他为什么吃起她的嘴? 奇怪,想到这件事,她整个人又好像发烧起来了,渐渐觉得口干舌燥,心脏也怦怦地急跳个不停。 她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噜咕噜地灌下好几大口,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给我水。”武星蓦然出声,着实吓了她好大一跳。 “好、好……”她舀起水,一路捧着走过去,可是奇怪,她的手怎么抖个不停,把水瓢里的水都给溅出去了。 “你干什么?”武星把水瓢接过去,奇怪地看着她。 “不、不……不知道。”她的脑子好像又在发热了,糊得像一团烂泥。 武星慢条斯理地喝着水,视线落在她那张烧红的小脸蛋上,觉得她整个人都变得很古怪。 “怎么不说话,你的话不是挺多的吗?”他直直看进她的眼底。 她眨了眨小鹿般的眼睛,一团烂泥似的脑袋已经让她失去正常的反应了。“武、武星……刚、刚……那、个人……是谁?” “讲话干么结结巴巴的。”他皱了皱眉。 “我、我也……不知道……好、好奇怪……”她痴痴傻笑着望了望他,旋即又垂下颈子看着地板。 “哪里奇怪?” “紫、紫、紫霄……大、大概病了……”她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哪里不舒服?”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发、发烧……”紫霄摸着脸,嗫嗫嚅嚅地低语。“靠近武、武、武星……就发、发烧……” “是吗?”他深瞅着她。 紫霄点点头。“不、不舒服……连、连说话……都、都不清楚……”她揪着胸前的棉袄,忘记说连喘气不顺了。 武星悠然地凝视着她,长长久久。 “放心,你没病。”武星的唇角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跟我在一起久了,你的病自然会好。” “真、真、真的吗?”她茫然抬眼接住他的眸光时,脑子里像着了大火,将她残存的意识烧得片甲不留。 以紫霄觉得自己的病情更加重的同时,愕然看见武星的脸上,仿佛微微露出一抹她从未见过的笑意。 第六章 “带你去一个我睡了两百年的地方。”武星仰望缠绕着薄雾的积雪山顶,淡淡地对紫霄说。 “哗,两百年,武星真能睡。”紫霄吃惊地捣着嘴。“紫霄今年二十岁,两百年……就算十个二十岁哩,武星,那个时候紫霄在哪里呀?” “我不知道。”他把视线调望过来,停在她的脸上。 “那、那、那……”一与武星四目相对,她迅速把头低下,开始结巴。 从那天起,紫霄只要一看见武星的眼睛,就会立刻脑袋发烧、说话结巴,不对着武星看或是光盯着地面看时就又好了。 “那个地方很冷。”他知道她的毛病,便转过脸,慢慢往前走。 紫霄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说:“没关系,跟武星在一起紫霄不怕冷。” 他微微倾过头望着她,她又飞快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杂草碎石。 第一次,他心中升起了想与她相伴的念头,是因为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平静的缘故吗? 他缓缓朝她伸出手,紫霄微讶,呆看着朝她伸过来的那只手,那是一只长有利爪,却修长白净的手,她的双眼发光,开心得一颗心像要炸开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把发热的手心怯怯地放在他手上。 “武、武、武星……” “烦死了,你的结巴到底什么时候会好?”他握住她热呼呼的小手,半带强迫似地拉着她走。 “不、不知道……是、是不是……武、武星的口水……害、害我结巴的……” 他瞟她一眼,不准备向无知的她解释些什么,对于彼此间萌生的异样情愫,其实连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更别指望能解释得让痴傻的她明白了。 “那、那里远吗?”紫霄侧头看他。“你、你不是能飞的吗……用飞、飞、飞的过去……岂不是快得多。” “等我的伤好了再说。” 紫霄似懂非懂地点头。“以、以后我们……就、就、就住那里是、是吗?” “也许吧。”他还没有想过以后。 武星不爱说话,偏偏紫霄连结巴了都还爱说个不停,叽叽喳喳讲的都是些无聊的话,最令他烦的是她总爱跟途中遇见的鸟兽亲切地打招呼,兴奋热情得令他烦不胜烦。 两人走到了一大片草地,紫霄看到一丛鲜花盛绽着,开心地松开武星的手,奔跳过去嗅着鲜花的芬芳。 武星则走到树荫下坐着闭目养神。 天骤然下起雨来,紫霄急忙拿衣袖挡雨,慌慌张张地躲到树荫下。 “惨了,下雨了。”她坐在离武星约一步的距离,抱着双膝,苦着一张脸,很担心棉袄湿了就没得换了。 密雨唤来了冷雾,山林间很快就弥漫着湿冷的雾气。 “好冷喔,武星,你冷不冷?” 他微微开眼,斜睨着她,见她缩得像一团小球,冷得直打哆嗦。 “过来。”他朝她伸长手臂。 她乖乖地像小狗一样爬过去,茫然不解地望着他。 他微蹙双眉,不耐烦地干脆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大腿上,把她的小脑袋压进自己怀里。 她窝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这一刻,她觉得武星的怀抱就是她的天地,那么宽、那么广、那么无边无际。 “好舒服,武星身上好暖好舒服。”她的脸颊熨贴着他的胸膛,全身有说不出来的舒服和安心。 “结巴怎么突然好了。”他淡淡地问。 “不知道。”她格格地直笑。“跟武星在一起,发生好多紫霄一辈子都没碰过的事,好多事都是紫霄不知道的。” 他漫不经心地抚摸她的头发,不吭声。 “紫霄的眼睛看得见很多事情喔,像谁要娶谁家的媳妇啦、生几个儿子千金这些这一早就能瞧得见哩。”她得意地仰头笑着说。“有时候,我不小心看见村人的脸上变黑或是变紫了就会去告诉师父,然后师父就会准备做超渡法会,能赚几个铜钱呢。” 从她意外将他震回人形,并使他瞬间失去神力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她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了,可惜痴愚的她并不明白。 “可是紫霄看不见自己,怎么用力想看都看不见……”她在他怀里完全放松,微微垂着眼,呢呢哝哝地说。“紫霄也看不见武星,好想知道武星的事情,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黑若深潭的眼眸凝视着她昏昏欲睡的容颜,双臂一紧,将她密密实实地圈抱在怀里,原来,全心全意拥抱一个人时,心境会是如此温暖祥和。 “武星,你待紫霄真好……”她安然憩息在他怀里,娇叹着。“紫霄喜欢武星,好喜欢……” ※※※ 武星凝气于指,爪指立即放出青紫色的火焰。 这几日,他体内的气息渐趋平稳,不再像狂风怒潮般难以自制,也不再微一运劲就使全身炙热,如堕火窖般痛苦了。 和紫霄相处这几日来,才发觉原来日子也能过得如此随意而优悠,时间无声,岁月无痕,感到如在岩洞中深眠时的宁静。 曾经,利爪染满了浓稠血腥,双目充满杀意的那段时日仿佛一场梦境,醒或未醒,他自己也觉得迷惘。 忽地,微微的血腥气打乱了他的沉思。 血的气味! 他蓦地站起身,寒下神色搜寻气味传来的方向,是人血的气味,其间还隐约有着妖气和浓重的生人气。 他忽然感到不安,紫霄到哪里去了?在他陷入冥思之时,她究竟跑到哪里摘果子去了? 血的气味愈来愈浓,一瞬间,他似乎嗅到一丝属于紫霄的味道。 一阵心悸,他猛然腾身追向气味的来源。 急速飞窜过一片浓密的竹林,赫然看见紫霄躺在竹林间,一身血污狼籍。 他如遭电殛地一震,全身隐隐战栗着,被紫霄浑身的鲜血慑住,凝滞了好一会儿,才恍若无神地缓缓蹲下身去,抬起她冰凉的小脸蛋,一股深沉的痛,从他的胸腔骨髓断续传出。 她的喉咙已经被咬断了,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周遭,他的心仿佛也被狠咬了一口,血肉模糊。 死了吗?紫霄死了吗? 他沉痛而震栗地凝视着她苍白似雪的脸庞,小鹿般可爱无辜的眼睛呆滞了,纯净的笑靥也消失了,喋喋不休的小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他从没有想过她会“死”,这么突然,什么准备也没有,他忘了她也是个脆弱的凡人,如同命丧在他利爪下的凡人一样,死得很快,让人措手不及。 紫霄,是谁杀了你? “紫霄喜欢武星,好喜欢……” 他把娇小纤瘦的她轻轻抱起,让她的头枕在他的颈窝,她的一只手软软地垂了下来,难言的悲怆涌上心口,喉际一阵酸楚,眼眶薄薄泛起了热雾。 是谁杀了你?紫霄——到底是谁杀了你? “武星身上好暖好舒服……” 他抱着她怔立着,一颗心已成了血窟窿,不能思、不能想,也不知何去何从,他不动如山,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渐渐地,想起了他先前嗅闻到的妖气和生人气,会是那些人杀了紫霄吗? 他怔望着月夜下的竹影,怀抱着紫霄缓缓举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步入迷蒙的深山。 他心已冷,怀中娇小的身躯也渐渐冰冷了。 “没关系,跟武星在一起紫霄不怕冷……” ※※※ 星月如眉,薄淡的月光之下,有二、三十名壮汉坐在树林里休息,围着簧火取暖煮食,压低声音交谈着。 “那个傻女娃儿死了大半日了,怎不见孽龙现身?” “到底那妖女的话可不可靠?” “大概是可靠,否则那条孽龙早就翻遍整座山了,还能这么静悄悄的,更何况重伤的李猎户也说孽龙为了救白痴女而差点杀死他,想来是真有其事了。” “想不到那条孽龙为非作恶,血洗玄英城,居然肯善待那个白痴女,倒也算得上奇事一桩。” “只有白痴分辨不出是非善恶,把条孽龙当成了好人,哼!” “孽龙可能真受了重伤,否则李猎户怎么可能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小命。” “妖女也说孽龙十分钟爱那个白痴女,看来是真的了。” 一大群壮汉一边喝酒,一边讽嘲笑骂。 不知哪里吹来了一阵陰冷的怪风,朝火堆旋扫过去,轰地一下,火势突然烧得半天高。 “你们——口中的妖女是谁?” 幽暗的林中传来声吟似的叹息声,冷冽的嗓音吓得一群壮汉遍体生寒。 “是谁!”壮汉纷纷惊跳而起,齐声喝问。 清冷微弱的月色下,缓缓走出一名高大俊挺的黑衣男子,面色苍峻,双眸闪出犀利冷光,一一向壮汉脸上横扫过去。 众人隐约看见黑衣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小的少女,当一看清浑身血迹斑斑的少女,个个壮汉登时傻了眼,认出黑衣男子的身分来! 霎时之间,壮汉们吓得魂飞魄散、血色尽失。 “孽龙来了,快杀了他!”其中一名壮汉高声大喝。 众人纷纷举刀冲向武星,吼声震天。 武星文风不动,将气凝至右爪,猛力一扫,登时烈焰狂燃,青紫色的火焰将壮汉们烧得连连后退,仓皇欲逃,武星无声无息地窜至他们身后,阻绝他们的退路。 “不想死的人就回答我的话。”武星冷冷轻瞥每一张脸。 众人面面相观,吓得冷汗淋漓,每个人都相信他能在眨眼之间杀光他们。 “是谁杀了紫霄?”武星咬牙问。 “是……妖女和她的同伴,不是我们……”有人害怕武星寻仇,便急急招供。“那个妖女是谁?” “是……是个极冷艳的女子。”另一人见武星并无杀气,大着胆子回答。 武星微拧双眉,静望着跃动的火光。 “那妖女领着两名同伴杀了那个傻女娃儿以后,就不见踪影了。” 不想死的人都开始说话了。 “是那妖女把……你伤重的消息散布到邻近村落去,说现在要杀你很容易就能得手。” “谁知道那妖女会把……这女娃儿杀死,我们并不想杀她。” “够了,滚!”武星咬牙狂吼。“趁我还无意杀人,你们都快滚!” 众人不敢相信能从武星手中死里逃生,战战兢兢地胡乱收拾起随身刀棒,深怕武星反悔,个个惊慌地火速逃窜。 武星寂然伫立在火堆旁,嘴角悲哀地挂上一朵嘲弄的笑。 他放走猗泥,猗泥却狠毒地杀死紫霄,在凡间、在妖界,他的力量足以称王,但紫霄的生命在一瞬间消亡他竟无法遏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的心被说不出来的矛盾困惑着,他该相信什么?什么才是值得他相信的? “山神老头儿,你在哪里?你来告诉我——”他抱紧紫霄冰冷的身体,遥望如勾新月,眼中的空洞深不可测。 月光下缓缓走出一个白眉白须的老人。 “武星,如今验证了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是不是?”山神慨然叹道。“看见你放走了那些上山来杀你的猎户们,我就知道当初没有救错了你,你的心其实已经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吗?”他陷入沉思。“不,我什么都不明白,很多事都颠倒逆行了,和我心中所想的永远背道而驰。” “我了解你的心情,你原想杀死你脑中设想的仇人,结果天帝派下三位龙神前来阻止你,当你伤重时悟出了道理,一片心如明镜,想带紫霄共同生活时,紫霄却突然意外命丧,而你曾经所想要统御的妖界,紫霄却是惨死在妖邪的手里。”山神摇首叹息。“一定发生的事就一定会来,但是不管如何发生,终会过去,武星,该把这小姑娘葬了,还有事情要等着你去做。” “我还有什么事可做,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他的神色凄冷漠然。 “你会知道的,日后你自然会明白。”山神饶有深意地一笑。 武星的面容淡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的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山神瞥了他一眼。 “杀了猗泥。”他森幽地低语。 山神浅笑道:“当今世上,人妖不分,人有好人坏人,妖精也有善恶之分,能替天行道是好事,以你的本领绝对能收伏作孽的妖精。” “我没想那么多。”他毫不动容。 “你该想想了。” ※※※ 武星将紫霄葬在鬼愁崖上的岩洞旁,他取下她颈上的羊脂玉,注视着白玉上沾了血渍的“龙紫霄”三个字,心中又是一阵悸痛,这样的痛楚何时才能减轻? 猗泥,我饶不了你! 他把玉挂上自己的颈项,缓缓步下鬼愁崖。 见有妖精洞府,他便昂然闯入,找不到猗泥就离去,并不为难艰苦修练中老实小妖。 “谁!你是谁!” 正在吸食人血的毒蜘蛛见洞府翩然走进一名冷魅的黑衣男子,嘶声怒吼着。 武星如入无人之境,冷眼扫过挂在墙上干瘪的人体,洞内毒蜘蛛腥臭的妖气再加上人体腐败的气味,令他几乎难以忍受。 “猗泥在哪里?”他厌恶地瞪着毒蜘蛛手中光裸的少女,看来少女已被毒蜘蛛吸干血了,没有半点生气。 “猗泥?”毒蜘蛛摔开怀中少女,狰狞地大笑。“那只见风转舵的滢狐很快就找到新主子了,你身上没有妖气,到底是谁?” “为什么吸人血?”武星不答反问。 “用这种方式修练才容易达到目的,问什么笨问题,小子,你到底是谁?”毒蜘蛛怪笑着。 武星优雅而沉敛地走向他,迅雷不及掩耳,从容地叩住他的头骨,像捏碎一团雪花似地轻松干掉了他,一只死不瞑目的毒蜘蛛,便在武星脚边迅速化成了一滩黑水。 “如果干掉讨人厌的妖精也算替天行道的话——”他转身,傲岸而轻蔑地哼笑着。 “你是谁!” 一声凄厉的嘶喊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武星又干掉一个讨厌的蜈蚣精,只因为那条蜈蚣精烹煮人肉的馋相令他作呕,在搜寻猗泥的同时,他接二连三地杀掉行事恶毒得让他无法容忍的妖魔,是因为紫霄的缘故,他已经懂得开始珍惜人命,但是即使收伏再多吃人的魔怪,却也换不回紫霄的生命了。 搜遍了大半座的巩额山,终于让他找到了猗泥。 “武星,别杀我——” 猗泥从青面僚牙的魔怪身上弹起,惊惶狂乱地奔逃。 武星气定神闲地解决了与青面魔怪的一场恶斗,勾着冷邪的唇角,一步一步追着猗泥。 猗泥吓得魂飞魄散,满山遍野地逃命。 “你太坏了,我真后悔没有先杀了你。”他如影随形地追着她。 “武星,那只是一个命贱的人类,凭什么要为了她而杀我,我真心喜欢你,那个白痴懂得什么——”她一面哀求,一面忙着奔逃。 “闭嘴!”他喝叱,右掌疾扫向她,一阵暴风倏地将她卷倒在地。“你不过是想利用我修行。” “不、不是,我真心喜欢你!”她踉跄地爬起来,嚣张地朝武星大吼。“我不甘心、我不甘——” 真正不甘心的人是他——猛烈的怒意冲向武星的脑门,冒出青焰的利爪狠狠朝她的心口戳进去! 猗泥惨叫一声,浑身痉挛,不住抖动着,蓦地间原形毕露,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命丧在他爪下,五百年的道行至此付诸东流了。 他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猗泥,你虽然修得了女身,变成的却是一个陰险恶毒的女人,你恶意杀死纯真似雪的紫霄,这样的人心怎可留。 他恍恍地地转身,一颗心又空了,茫然想了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在山中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日夜,无意间走到了洛浦江边,仰起头,赫然看见江对岸静静伫立着三个人影。 是那三条龙! 武星疑惑地,心起暗涌,难道他们又是来收降他的? 修冥看出他的疑虑,朗声说道—— “武星,我等带来天帝玉旨,宣你上界受封。” “受什么封?”自己不是该上斩妖台的吗? “受封为天帝驾下,听天帝调遣的龙神。”修冥继续说。 “为什么?”他半分也不信。 “因为你的元神本就是上界的天龙,又属那伽陀罗龙王一族,天帝当然不会让你流落在凡间。”修冥解释得更清楚。 武星微愕,头一回知晓自己的出身,胸腔不禁感到一股热血翻涌。 “虽然你危害了不少遮须国人的性命,但天帝让人因果不应由你来承担,何况近日来你的所作所为颇得天帝嘉许,所以你就别犹豫了,跟我们一起走吧。”修冥鼓励他。 他做了什么事值得嘉许?谁又能替他承担因果?武星不解。 “走吧,我想你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朔日催促着。 “不错。”释穹挑眉淡笑道。“到天界司职,地位可比洛浦龙王高出许多了,一条洛浦江应该满足不了你吧,是不是,武星。” 武星倨傲地回视他们,平静的面容下正掀起万丈波涛。 “与我们为友,会比与我们为敌好,你千万要想清楚。”朔日剑眉微扬。 “你的无边法力只会用两成,难道你不想学会用另外潜藏的八成法力?”释穹说,把所有能威逼利诱的法子全都用上了。 修冥笑望着他,等他回答。 “好,我跟你们去。”武星昂起头,尊傲地浅浅一笑,眼底有着无奈的坚决。 “我也很想弄清楚自己的出身和来历。” ※※※ “紫霄的精灵魂魄都招回来了吗?” 巩额山上的岩洞前,伫立着一个外形俊美、发色漆黑如墨的男子,沉声询问身边须发皆白的山神老头儿。 “都招回来了,摩多龙王。”山神恭敬垂首答道。 “很好。”被唤为摩多龙王的男人摊开手掌,在他掌心中有颗招魂珠,口中低低诵念着咒文。 不多时,半空冉冉出现了一身霞裳缟袂,云鬓风发的美丽少女,飘飘然朝他们行来,一双星眸流盼,巧笑嫣然,仙袂飘飘,似欲乘风飞去。 美绝天人的少女不言不语,在微风中静静伫立,唇角一直挂着撼动人心的笑,但美眸却呆滞无神。 摩多龙王伸出食指,按在她的眉心间又速速念段咒文。 “紫霄,想起来了吗?”摩多龙王盯着她眼睛问。“想起你是谁了吗?” 少女眨了眨眼,眸中霎时充满了神采,晶莹擢褶。 “我已经想起来了,摩多龙王。”她崇敬地仰望着他,恍惚之间,仿佛眼中望着的人变成了武星。 “你做得非常好,武星已经受封为天界正神了。”摩多龙王轻轻抚着她的头。 “真的吗?”紫霄惊喜地低呼,很高兴替龙王达成了心愿,却也不解为何有丝哀愁悄悄潜入了她的心。 “当初施了法将你投身在命该早夭的女婴,原以为你的智慧足可洞悉自己的未来,可惜女婴的智慧与记忆力与你差距太远,反倒妨碍了你的心智,差点让原先的计划功亏一篑。”摩多龙王轻拍她的脸,语气仍是赞赏有加。“幸好靠山神从旁助你,总算一步一步将你引向武星,虽然投身在比常人痴傻的女子身上,不过你灵洁的元神依然还是打动了武星,实在功不可没。” “只要能达成龙王心愿,紫霄就很开心了。”她兴奋地接受主人的赞美。 紫霄的模样看起来的确是很开心,可是摩多龙王也看出那双原本单纯慧黠的美眸中,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和淡淡的愁思。 “紫霄,和武星想处这阵子以来,觉得武星怎么样?”摩多龙王十分关心这个他在凡间意外生出来的儿子,不过现在也很关心紫霄对他的反应。 “武星很好,非常好……”说到武星,她便嗫嚅地低下头来。 “喜欢武星吗?” “喜、喜欢……”她的脸庞染上淡淡红晕。 “武星也喜欢你吗?” 紫霄红着脸摇头,轻轻说:“我不知道。” “恐怕不只有喜欢而已。”山神微笑地接口。“当紫霄的肉体死亡之后,武星的反应相当沉痛,表现出对紫霄恋恋不舍的感情,小神相信武星是非常喜欢紫霄才对。” 感动和欣喜的情绪一涌而上,充塞在紫霄的心头,她突然好想见武星,好想见他。 “紫霄,我现在必须要你听清楚,在没有我的允许之前,都不能让武星知道你的存在。”摩多龙王狠狠泼她一盆冷水,郑重地说。“接下来我也许将会受到天帝的责罚,所有因生下武星而必须负担的因果都将由我来承受,暂时,都不要让武星知道我曾经命你和山神导引他这件事,就让他认定我是个无情的父亲也好,这样当我受刑之时,他才不会背负太多亲情的痛苦。” 紫霄的喜悦僵在脸上,呆呆地问着:“龙王,我都不都再见武星吗?” “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摩多龙王坚定地说。“更何况,如今的你,只是我跟前栽养成精的一朵水仙花,并未列入仙班,有什么身分去接近已是天帝驾前正龙神的武星,他目前的职司需要安定的心神,你不可去打扰他。” 紫霄掩不住失落的情绪,整个人呆呆傻傻地望着摩多龙王。 “你现在立刻回水仙台专心修练,等你列入仙班,在长生录上注了名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看见武星,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听清楚了。”她的视线呆呆地落在地面,方才收拢的精灵魂魄仿佛又四散而去,不知飞向何方了。 第七章 受封为上界正神的武星,终于在凌霄宝殿上见到自己的生父——属那伽陀罗一族的摩多龙王。 摩多龙王有一头漆黑的发,外形俊美,眼角飞扬,魔魅惑人,武星的模样酷似摩多龙王,看上去父子两人的年纪相若,但武星却比摩多龙王多了些人味。 “摩龙,你可知自己在凡间私生了一子?”天帝端坐在凌霄宝殿上低询。 “臣……不知道。”摩多龙王凝视着武星,眼神漠然,不露半点关爱之情。 武星心一冷,视线从淡漠的摩多龙王脸上调转至碧玉石板,垂眸不语。 “你总该知道自己犯下什么诫!”天帝冷哼一声。 “臣知道。” “你也一定明白武星危害遮须国的这一切因果,都该由你来背负吧?” “臣明白,请天帝责罚。”摩多的脸色并没有求饶的迹象。 天帝望了望武星微僵的面容,轻轻一叹。“摩多,将你打下界历劫四十九世再回来,有无异议。” “没有。”摩多龙王跪下磕了个头。“臣谢天帝不杀之恩。” 武星怔了怔,历劫四十九世的刑罚是轻还是重?他担忧地望着摩多龙王,难掩对他的那一份父子亲情。 多闻、广目天王随即将摩多龙王押出凌霄殿,摩多龙王只在出殿前一刻回首轻瞥武星一眼,那一眼中有着极复杂的情绪,有隐隐的放心,有尘埃落定的笑意。 武星目送他走远,怔忡出神。 “武星,受封为天界正神之后,需要谨守天界诫律,破了戒,就会和摩多龙王一样下凡历劫,这——你都明白了?” 天帝威严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唤回了他的心神。 “臣明白。”他平静地答。 “你现在心里想什么?” “臣……什么都没想。” “很好,放下万绿,摆脱是非。”天帝点头称许,眯着眼看他。“若你犯了戒,就算能瞒过天地神佛,却瞒不过你自己。” 武星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想起了紫霄。 紫霄的魂魄如今飘落何方? ※※※ 在天帝驾前当差,身分除了是天帝驾下的守护神将,最重要的差使居然是“降妖伏魔”。 武星日日与修冥、朔日和释穹相处,不过由于性子孤傲不多话,总是和修冥他们十分疏离,也不太爱与天界的神将打交道。 他一人独来独往,来去自在悠游,在天界不知年月,无春无秋,寒暑无侵,生命不灭不生,地增不减。 一回,有只修练成精的凶暴水怪在东海聚集了群妖作乱,位于东海中的晁东国因而灾难连连,不少晁东国人民葬身水怪肚腹,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四天龙领旨下界收妖,见东海龙宫遭水怪占据,晁东国中恶气遮漫,也都感到异常吃惊,四个人颇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收降了这群妖孽。 东海这场妖祸让天帝心有所感,人间江河湖泊凡有水处,虽然都有龙神管辖支配,但应有法力更强之龙王镇守统御,遂册封驾下四天龙为王,赐姓袭,统管天地人间、四海水域。 一日,天帝聚集文武仙卿于凌霄宝殿,伟旨宣读—— “敕封金龙神袭修冥为冥海王,执掌东海,赐一座步虚宫,侍女、使吏各三名;赤龙神袭朔日为日逐王,执掌司雨,赐一座巽云宫,侍女、仙吏各三名;银龙神袭释穹为穹吴王,执掌天河,赐一座梭罗宫,侍女、仙吏各三名;黑龙神袭武星为星罗王,执掌人间江河,赐一座夭明宫,侍女、仙吏各三名;尔等永修厥职,毋忝新纶。” 四天龙各领封敕,正果了本位。 ※※※ 夭明寄宫位于北海中的冰岛上,武星不喜群聚,夭明宫僻静的住所正合他意。 自从受封为执掌人间江河的星罗王以后,各江水湖泊大大小小的龙王就纷纷向夭明宫送来邀请函,设下酒宴款待武星。 武星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凝神,漫不经心地听着仙吏唱念请柬上的名字。太无聊了,他一点也没有兴趣跟这些人应酬。 当仙吏念到“洛浦龙君”的名字时,武星微微睁开深邃双眸,仙吏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旋即住口,静等他吩咐。 洛浦龙君——武星沉吟着,那个曾遭他占据水府并软禁过的老龙王,居然也送来了请柬邀他赴宴。 “留下洛浦龙君的请柬,把其他的全部退回去。”他懒懒吩咐。 “是。”仙吏留下洛浦龙君的请柬,捧起其他的回身走出去。 武星起身整了整衣冠,回想大闹洛浦江时,让老龙王吃了不少苦头,也是该赴宴向老龙王致歉的时候了。 御风驾云来到了巩额山上,才刚一落脚,山神便立即前来接驾。 “小神恭迎星罗王。” 武星耸了耸眉,淡淡一笑。“山神老头儿,这些年不见,你可安好?” “多谢星罗王关心,算算时日,大概……有一百二十年不见了。” “一百二十年?”武星微讶,在天界不知年月,不知道下界已过了那么多年。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感叹,不经意又想起了紫霄,在悠悠岁月里,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起她的声音形貌,但一回到巩额山,思念的浪潮便压抑不住了。 “星罗王的受洛浦龙君之邀而来的吗?”山神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是啊。”武星强行克制了杂念。“不如你陪我一同前去?” “好,能与星罗王同行,是小神的荣幸。”山神抚髯颔首。 “我能有今天的际遇,最该感谢的人是你。”武星幽幽一叹。 “小神曾经说过,一定发生的事就一定会来,但是不管如何,一切终会过去,引导星罗王的人其实不只小神一个人而已。”山神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 “还有谁?”武星敏感地接口问。 “这……星罗王自会知道是谁,小神不能妄言,走吧,星罗王。” 武星发现山神知道不少有关于他的事情,正想逼问,身后的树丛忽有异声传来,他警觉地急速冲过去拨开树丛,乍见一个白影子闪身逸去,他正要放手去捉,山神立即扯住他的手臂,急唤“星罗王,别理会一个小小的妖精,咱们还是先赴宴去比较要紧。” 武星嗅到树丛中隐约传来淡雅的香气,回头瞥了山神一眼。 “你知道刚刚躲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的是个小妖精?”他明明嗅到了花的清香,并没有半点妖气。 “不瞒星罗王,刚刚躲在那里的是水仙花精,很乖巧玲珑,并不是邪妖。” 水仙花精?武星半信半疑地看着山神,不过,方才鼻尖嗅到的其实是水仙花的香气没有错。 “星罗王,瞧,洛浦龙君差人来请你了。”山神朝山谷方向指去,引开他的注意力。 武星顺着山神的视线,见有兵卒十数人必恭必敬地候在那里。 “有请星罗王。” “走吧,星罗王,莫让洛浦龙君久候了。”山神催促着。 武星暂时忘记追查水仙花精的身分,与山神一同赴宴。 洛浦江的龙君水府里,美姬歌舞,跳筹交错。 武星虽然身在洛浦江把酒欢饮,但脑中昏昏沉沉,心思浮浮荡荡,强烈思念如花少女的情绪细啮着心胸,酒方过三巡,众人仍在欢饮时,他已耐不住急躁的心绪,迫切地起身告辞。 “星罗王,多留一会儿。”老龙王极力挽留。 “我一向不喜欢饮酒赴宴,老龙王,你和山神老儿继续,我不多留了。”武星迳自走出水府,他急着想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纵身离开洛浦江时,巩额山正浴在血红的晚霞中,他没有多想,绕到了巩额山上的岩洞前,找到当初下葬紫霄的地方。 紫霄的墓旁杂草丛生,长得几乎有半人高,把紫霄的墓都淹没了。 他怔然呆站了许久,镌刻着“龙紫霄”的白玉压在他的心口上,仿佛像块烙铁,烙得他的心炙痛不已。 原以为这种思念的痛楚应该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消淡,但是没想到回到此处,想起墓中的人儿,心仍有如怞搐般地剧痛。 一百二十年仿佛没有改变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他缓缓走进岩洞,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周的岩壁,蓦地,岩洞深处掠过一道白影,他失神了一瞬,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凝神望进岩洞最深幽、也是曾经睡了两百年的地方,没想到果真看见一个白影子蜷缩成一团,躲在陰暗的角落里。 “是谁躲在那里?”他倏地朝白影子逼近。 白影子蒙着头忽然窜身而起,迅疾地朝洞外冲去。 武星的速度更快,伸手攫住白影子的后颈,另一手扳起脸来看了一眼,刹那间,他浑身剧烈地一震,那张脸攫去了他的心魂,他无法置信地看着“她”—— “紫霄!” 他惊瞪着那张与紫霄一模一样的脸,尽管岩洞内深幽陰暗,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绝对错认不了那张思念已久的脸庞。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地轻抚“她”柔润的脸庞,那双大眼睛盈盈地含笑带怯地望着他,他不敢相信,上下左右端详着,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武星怔了怔,捏住“她”后颈的手用力一抬,将“她”的脸抬高到贴近自己。 “不对,你是那个水仙花精。”他心神不定,视线一瞬不瞬盯着那张粉嫩的娇颜。“说,为什么要变成紫霄的模样?” 紫霄微愕,看来武星不信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早已魂断在他眼前的紫霄,摩多龙王曾叮嘱过她,没有命令,不许让武星知道她的存在。 “快说,为什么变成紫霄的样子躲在这里?”武星怒视着她苍茫的双瞳,恶狠狠地逼问。 我在这个岩洞里想了你一百二十年,渴望再见你一面,渴望再和你说说话,但是见了面却不敢相认——紫霄心里在呐喊。 如果……她眨了眨灵动慧黠的大眼,如果……就让武星认定她是变成紫霄模样的小花精,是不是就不算违背摩多龙王的命令? 紫霄痴望着他,成为四方天龙的武星变得不一样了,束着九云冠,身穿黑檀甲胄,有着不同以往的慑人气势。 “我……是水仙花精……”一见武星,她早已心魂俱醉,如果这样就能无所顾忌地靠近他,她愿意不相认。“你葬她的时候我见过。”她仰望他,眸中波光潋滟,跃动着奇异的光影。 连柔细的嗓音都极像——武星怔忡地凝视着她,唯一分辨得出不像的地方,是那双紫霄大眼中所欠缺的灵黠,以及笑容中的多情和挑惑。 “你喜欢紫霄?”她柔声轻问,替自己问。 “你变成紫霄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有什么居心?”他不回答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抚着她脸颊的手,刻意放冷了声调。 “我没有居心——”唯一的居心是想多看你一会儿,多听一会儿你的声音。“紫霄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女人,觉得她还不难看,便幻成她的模样来玩玩。”她嫣然一笑,不自然地拂了拂身上软绸般的白衣。 武星无法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他信了她,因为他的确不曾见过如此高洁脱尘的紫霄,啮人心肺的感觉回来了,眼前的紫霄如真似幻,把他的心拨乱了。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他勉强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想多听她说话的声音,多看一会儿娇美的容貌。 “这里是无人的岩洞,只要山神不管,任谁都可以来的,我才没有躲。”她的确不是躲,只是像傻瓜一样留恋在这里想念他。 她有着紫霄所没有的伶牙俐齿,武星收慑心神,起了怀疑之心。 “你变成紫霄的模样,躲在这个岩洞里,果真没有企图?”他冷寒地逼问,眼中却燃烧着隐隐烈火。 她仰头痴痴凝视着他的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你难道不是想借机亲近我,好助你修练?”他好心地“提醒”她。 “这倒是个好法子。”她圆睁了双眸,格格笑出声。“如果我变成了紫霄是不是就能亲近你?” 武星凝然痴望着她的笑容,仿佛一瞬间失了魂。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如你就唤我紫霄好了,我也挺喜欢这个名字。”她很用心把“紫霄”从自己身上怞离,像地上陰暗的影子,用冷眼来看待“她”。 “为什么躲在草丛后偷看我?”他捧起她的脸。 “因为……我想看看……星罗王……”她的眼睫轻颤,不由自主说出了心中的话,随即轻巧地解释着:“常听山神提起星罗王,所以……慕名已久了。” 武星贪婪发看着她脸上每一寸肌肤,她身上娇柔的香气迷离了他的思绪,和紫霄相处的记忆仿佛鲜明如昨,对她的思念再也忍受不了一丝折磨了,一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紫霄在他心中占有的分量,竟然足以彻底惑乱他的意志。 紫霄静静打量他迷惘的神情,痴望着他眼底的挣扎,下意识地抬起衣袖拭了拭他额上的细汗。 “你喜欢紫霄?你想她?”问这话时,她的整颗心都在狂烈震动,她了解长久思念一个人的痛苦,不自禁地轻轻握住他的手,环向她的纤腰,把额头靠在他的心窝上。“那就把我当成她吧——” 武星猛地一震,瞥见她发丝下雪白无瑕的颈项,若有似无的幽香撩拨着他,他霎时忘了呼吸,心脏停顿了一瞬,意志被彻底摧毁了。 她的模样分明就是紫霄,那几日,他抱着紫霄漫无目的行走在山林间时,她就是这样靠在他怀里。 “紫霄——”他猛然抱住她,紧紧地将她柔入胸膛,强烈的思念一触即发。 紫霄喜欢武星,好喜欢…… 反覆在他心底呢喃的这句魔咒,此刻叹息般地拂荡在他耳际,抚弹成夺人心神的乐音。 他迷惑了,是水仙花精,还是紫霄?是一个人,抑是两个人?他已分不清了。 如今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甜净可人的容颜,是他唯一放在心底的女人,他怎能抗拒得了。 他埋进她柔细温香的颈窝,猛然吻上她丰美的红唇…… 温软芳香的女体是全然驯服的,她任他肆意抚弄,醺然闭起水眸,双臂慵懒地挂在他颈上,享受他指尖带来的微妙战栗感。 “紫霄、紫霄……” 她不由自主地轻颤,娇喘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武星……”神智濒临涣散的边缘,她不自禁地失声声吟。 “怎么知道我叫武星?”他疯狂吻啄着她甜润的红唇…… 她的意识被他烈火般的炙吻烧成灰烬了,明明听见他的问话,却无法清醒地挤出半个字来回答他。 她无助地紧紧圈住他的颈项,娇小的身躯仿佛再也无力承受他激越狂妄的进击,她浑身渐渐怞紧,引发他咆哮般地声吟,就在他猛然奔洒的刹那,她崩溃地弓身挺起,两人一同融入欲火烈焰中,焚成灰烬。 ※※※ 欲潮淹没了冰寒寂冷的岩洞,岩洞内轮回着无止无休的旖旎缠绵。 武星从来没有想像过紫霄展现狂浪诱人的模样,原来是如此的令人屏息,如此的勾魂摄魄。 紫霄枕伏在他的胸膛上,不断用鼻尖、嘴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颈项,还有他系在颈子上的白玉牌,喉咙发出细细碎碎的嘤咛声。 他一手轻抚着她如丝般光滑的背脊,另一手抚掠过她洁白细致的面颊,停在她颈边的沉移稳跃动的脉搏上。 “她”不是紫霄,紫霄早已经没有脉搏了,和他欢爱的只是一个变成紫霄模样的水仙花精而已,他暗自提醒自己。 “知道水仙花吗?”她趴在他的心口,把玩着垂在他胸前的那块白玉。 “不知道。” “看过水仙花吗?” “没看过。” “‘得水则不枯’的特性,是‘水仙’名字的由来,世人都称我为水中仙子。”她的声调呢呢喃喃,手指在他心口上画圈圈。 武星并不在乎也不关心她的身分,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纾解思念之苦的替身而已,而她只是另一个猗泥,亲近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替自身修练找一条捷径罢了。 不过,她相当聪明,找到了他的弱点,所以能比任何人都容易亲近他。 “龙掌水……”紫霄继续喃喃自语。“你执掌人间江河,而我这个水仙花遇上了你,是不是一种缘分呢?” 武星猛然翻过身压住她,想漠视她的话,但一看见她的脸,冷漠的情绪便悄悄流泄,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意乱情迷。 “紫霄,你跟我之间的缘分太短了。”他撩人地恬吻她的唇,心中只对着他想说话的人说。 “武星……”她醺然娇叹,迷眩在他深沉浓烈的吻里。 武星微微抬起头,凝睨她良久,淡然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紫霄咬了咬唇,把脸蛋轻贴在他的俊容上,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今天躲在树丛里偷听见的,我听见山神唤你星罗王,谁都知道星罗王的名字叫武星呀。”她嫣然一笑。 “是吗?”他的神情失落,缓缓把挂在他颈上的手臂拉下来。 “怎么了?”她无辜地瞅着他。 武星起身穿上衣服,居高临下俯视着一丝不挂的胴体,即使洞内幽暗,也掩不住晶莹如玉的美,偏偏她只是一个拥有紫霄容貌的小花精,在她脑中永远不会有他与紫霄相处的记忆。 他的心微微泛着冷。 “你今天也该要够本了,下次还想要,就到夭明宫来找我,这里的石地又硬又冷,不是翻去覆雨的好地方。”他刻意冷淡,语带讥刺地说。 娇美的小脸蛋飞上一抹红云,她屈起双腿并拢,收进怀里,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把一张羞红的脸藏了起来。 武星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她只是一个变成紫霄模样利用他来修练的小妖精而已,不值得他多浪费一分感情,彼此能充分得到满足就够了。 “想见我,就到夭明宫来。”他淡淡抛下一句,转身走出岩洞,飞身而去。 洞内的人儿抱住双腿,整个人蜷曲成一小团,良久良久,忍不住嘤嘤地啜泣出声。 第八章 武星不耐烦地在夭明宫内来回踱步,脾气暴躁得连侍女和仙吏们都不敢靠近,服侍武星那么久以来,他们以为武星的性情就像这座冰岛一样冷,谁都没有见武星有过如此鲜明的情绪。 然而,武星的烦躁全是那个水仙小妖精引起的,连他自己都料想不到,自那日从岩洞回到夭明宫以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她来了。 他分不清自己想念的是她那张酷似紫霄的脸,还是想念令他疯狂的胴体,心底就是有莫名的迫切,想要再见她一面。 他在脑中揣想着,难道自己错估她了吗?那个水仙小妖精,到底来还是不来?她和猗泥要的不同吗?如果勾引他是为了自身修练,没有道理过了这么久还不来找他。 他蹙着眉心,回想岩洞里那一段狂浪的缠绵,体仙的欲望就完全苏醒了。那个水仙小妖精除了拥有紫霄的面貌以外,确实有其动人心处,尤其亭亭立在他眼前时的风姿,神骨清绝,有着娟娟不染尘的韵致。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会烦躁得想发狂。 “王……”一名仙吏紧张地垂手轻喊。 “什么事?” “穹吴王和日逐王有急事邀你到步虚宫一趟。” “知道了。”他不耐地挥了挥手。 仙吏急速地退下去。 他支颈沉思着,释穹和朔日急着找他到步虚宫,想必是为了修冥闯下的祸事,去赴约也好,省得他待在宫里想些事情来折磨自己。 不多久前,他就曾听朔日提起过,说修冥一时酒后乱性,与晁东国一名凡间女子有了私情,而修冥似乎也认真了,才把自己折腾得苦不堪言,这回找他大概是想一同想办法,看如何能帮修冥瞒天过海的吧。 他不懂什么是“爱情”,不屑去懂,也懒得去懂,当紫霄的生命从他眼前措手不及地消逝时,他就不愿去懂那种缥缈无用的感情了。 和人类女子的爱情能维持多久?他嗤笑着。修冥将来必然也会尝到他所尝过的痛苦,虽然他不是很明白,那种像被剜掉龙鳞般的椎心之痛,是不是就等于爱情。 他至今仍然还不明白。 步虚宫内一团混乱,宿醉的修冥,硬是被他们给吵醒,没好气地接待他们。 一段时日没见到修冥,武星想不到他整个人竟然会变得那么颓丧消沉,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无法想像修冥居然会被“爱情”这两个字整得不成人形。 看到修冥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他心口的烦躁非但没有得到平息,反而还更变本加厉起来。 因为心底那块禁忌之地被触动了,紫霄那张无邪的笑脸忽然得到释放,不断出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好烦,比来到步虚宫之前更烦。 他根本不懂该用什么方式劝慰修冥,只知道自己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极为伤人,他真的没办法再在步虚宫里多待一刻,自己的痛苦都无法摆平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帮修冥。 自从那个水仙妖精出现以后,他平静已久的心湖猛然揿起巨浪,连日来的烦躁不知从何解释起,不得不相信“女人”和“爱情”都是沾惹不得的。 回到夭明宫,他隐约看见转角的宫墙旁露出一截衣角,在浓密的桂花树下轻轻飘场。 “是谁鬼鬼崇崇躲在那里?”他的烦躁转移成怒火,愤然大吼。 墙角慢慢走出一个身穿轻薄白纱的少女,幽幽怯怯地抬起眼望向他,即使树荫浓密深幽,白净娇美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 他震了震,愕然喊出声:“紫霄!”不,她不是紫霄,是那个水仙花精。 紫霄杵在那里,呆愣愣地对着他笑,不管山神如何劝阻她,她就是无法压抑前来见他的冲动,一见到他,所有的不安和焦躁都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武星缓步走向她,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我不会驾云,所以来得晚了。”这是实话,她的法力不及他的千分之一,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来到这里。“不过我来得也够久了,一直等在这里,我看见你出门,可是你没看见我。” “你躲在这里我怎么看得见?为什么不直接进宫找我?”他箝起她绝美的小脸,咬牙说道。 她耸耸肩。“宫门那里有守门的小兵……” “你来找我,谁敢不让你进来。” “我未列仙班,哪里能在天界来去自如,若是光明正大来找你,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如今的身分是星罗王,天帝不会容许你随便胡来。”她闪着灿烂眼珠,微笑地痴望着他。 武星端起她的脸,专注审视着她,在她眼中无所保留地表现出对他全心全意的热情。“你不只模样变得像紫霄,就连举止神态都很像,我不得不佩服你比猗泥的手段高明。” “什么手段?”她眨了眨眼。 “折磨我的手段。”他猛然吻上她呆愕的双唇,粗暴地深深探吮,把娇小的她狠狠压在宫墙上。 “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折磨……”她在他密雨般的狂吻里寻找呼吸的缝隙。“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折磨你的念头……” “随你怎么说。”他热切的吻从她的耳际滑下她的颈肩,一路印下他火热的烙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小把戏,一定是从山神那里听说了我和紫霄的事,你看准了我对她的想念,所以想让我等得要发狂对不对。” 她搂紧他,埋首在他的肩上颤抖地喘息,意识模糊了。“武星……你真的这么想我?” “我想的是紫霄,不是你。” 她怞气惊喘,浑身难以自制地战栗,痴痴凝望眼前令她失魂的人,她轻抚着他紧绷的下颚,迷乱地送上红唇,狂炙地攫住他的唇舌。 他才不希罕虚无缥缈的爱情,强烈感受并触摸得到的肉体情欲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浓密的桂花树荫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屏障下春光灼灼,无法无天,只有一声销魂荡魄的幽会。 ※※※ 夭明宫里的侍女仙吏们不知道为什么星罗王的寝室日日花香缭绕,而纱帐内夜夜传出销魂蚀骨的呢哝声。 曾有一回,修冥为救因祭龙神而死于青浦河的女子伏冉灵,心急如焚地闯进夭明宫,霍然看见他和紫霄激切缠绵的一幕,守门的小兵也将一场狂野的春光尽收眼底,从此夭明宫内没人人不知道武星和未列仙班的小妖精恣情纵欲。 这天朔日和释穹相偕到夭明宫来,光等侍女传唤武星就等了大半日,等得朔日火冒三丈。 “武星到底在房里干什么?”朔日怒吼。 “这……”侍女吞吞吐吐地。“王的房里……还有别人。” “谁?”朔日明些错愕,武星会让什么样的“客人”登堂入室。 “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女子。”侍女压低声音说,眉眼间有明显的怨妒。 朔日和释穹对望一眼,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关在心里久唤不出,在干些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真头痛,修冥为了一个伏冉灵弄得生不如死,武星竟还敢在宫里明目张胆的纵欲。”释穹没好气地抱怨。 朔日转过脸对侍女警告。“不许把星罗王的事情传扬出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听见什么?”武星走进大厅,懒洋洋地问。 侍女一见武星走出来,立刻慌张地退出大厅,害怕武星责怪她多嘴。 “武星,你到底跟谁在房里?”朔日瞪着他。 “一个小花精,怎么,天帝让你来审问我的吗?”武星支着下颚,懒懒地说。 “未列仙班的小花精吗?”释穹愕然低呼。 “当然,就因为她未列仙班,不伏天界所管,所以我也不怕你们审问。”他从容地淡笑。 “我能不能求求你,修冥才刚囚进载天寒,天帝怒气未息,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让天帝知道你如此放纵。”朔日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武星,你该收敛一点了,趁早把小花精送走,虽然没有人会想来盘查你的夭明宫,可是你若再继续放纵下去,不可能永远神鬼不觉。”释穹的语气强硬多了。 “那是我的事。”他们的劝诫武星并不领情,和“紫霄”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他登上天界以来最愉悦的时光。 朔日恼怒地大骂:“你现在不是在巩额山称霸的妖王了,怎可再胡作非为?” “一个修冥为了女子甘愿被囚载天寒五百年,而你却和一个小花精厮混在一起不肯听劝,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干什么!”释穹冷笑两声,起身拂袖而去。 “释穹,等等我!”朔日追上去,回头又对武星补上一句话。“你有瞒天过海的本事最好,可别连累我和释穹。” 武星漠然望着他们盛怒离去的背影,连自己都迷惑了。到底,他在贪恋着什么?现在所狂恋着的,是早已埋藏在心底的紫霄,还是在他怀中绽放的拥有紫霄形貌的水仙花精? ※※※ 娇美的可人儿躺在武星臂弯中幽幽轻叹。 “不满意什么?”他合着眼,轻轻问。 “我想了很久,我还是不能再留在夭明宫里了。”柔细的嗓音里充满了不安。 “为什么?”他懒洋洋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因为……你是天帝册封的星罗王,凡事要守规矩,我们不能无所顾忌对吗?”她的指尖缓缓拂过他的薄唇,在此尽欢之际,脑中总会不由自主浮起摩多龙王的叮咛。 “你不需要烦恼那些事。” 她抬起身子,不悦地睨着他。“你除了看着我,或是与我合而为一时,才能看见你真实的样子,可是你只要一闭上眼,态度就立刻变得冷若冰霜。”她希望他爱人类的紫霄,也希望他能爱元神是水仙的紫霄。 “你要我说几次,留下你是因为你有紫霄的模样,你以为你能期待什么?”他冷瞥她一眼,旋即又把眼睛闭上。 紫霄咬着唇瓣,深深感到失落,万一武星只爱人类那个痴傻的紫霄,却不爱其实真实身分是水仙的紫霄时,她情何以堪,很想求证武星是否也同等的爱着此刻的她,但摩多龙王的话又在耳际响起,她渴望知道却不敢多问。 她又柔顺地窝回他怀里,似有若无地叹息着。 “武星,我真的得走了。” “回巩额山吗?” “……”她咬着唇不答,伸手抚摸挂在他颈上的白玉牌。“能不能把这个……送给我。” “这是紫霄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怎么能送给你?”他淡漠地回答。 “你看我浑身上下哪一点不像紫霄?送给我有什么关系。”她嘟着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你够像,但像归像,你还是水仙花精,并不是紫霄。” 武星的话加深了她的担忧,万一事实真如她所想的,她该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是紫霄,你会不会爱我?”她再也忍不住了。 武星错愕地望着她,她问出了这几日极度困扰他的问题,他早已经反反覆覆问过自己无数次了,就因为迷恋她的情绪愈深,愈让他感到困惑。 “算了,不要回答我。”她躲进他怀里,不也听他的答案,她怕自己克制不住而招认出来,她真宁愿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龙紫霄,永远不懂得烦恼。 “你成天和我这个小花精厮混在一起,不怕天帝知道了要责骂你?”她什么都不再想,撒娇地用鼻尖磨蹭他的胸膛。 “我喜欢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碍着谁了。”他闭眸沉思,一边享受着她在胸膛上施予的刺激。 “可是……冥海王与凡间女子相恋也没有碍着谁呀,为什么就要受罚?” “那是修冥累犯太多天条的结果,不全是因为和凡女相恋这么简单。”他微微拧起眉心,嗓音在她挑逗的吮吻之下变得沙哑。 “听说你的父亲摩多龙王也遭天帝责罚,下凡历劫四十九世。”她勾起他的颈项,停止了挑逗,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摩多龙王若知道她不听他的话执意接近武星不知会有多么震怒? “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他漫不经心地抚着她柔嫩的脸蛋。 “摩多龙王为了你受此磨难,真可怜。”她幽幽轻叹,唉,从前在水仙阁时,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烦恼。 他默然半晌,慵懒地冷笑道:“谁要他在凡间生下我,我只是他一时欲念下的私生子,既然无情无爱就不该生我。” “不是这样的——”她下意识护起主人,匆匆驳斥。“听说摩多龙王无意间见到纤阿公主便动了情,他也想不到一夜欢爱竟然就让纤阿公主受了孕……” 武星错愕地截断她的话。“你是从哪里‘听说’来的?” “我……”她突然住了口,糟了,摩多龙王就是要让武星不必谅解他,她居然还多事地辩驳起来,不禁懊恼话说得太快了。 武星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异样,他扣紧她的肩膀。“快说!” 她眼神无辜地瞅着他,别再问下去了,她什么都不能也不该说的。 “不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光看我。”他犀利地瞪视。 “好吧。”她无奈地长叹,只有先供出部分事实来。“我……其实是摩多龙王养的一株水仙花。” 武星震愕地瞠目看她,森寒的眸光令她心头一慑。 她紧张地轻咳两声。“所以,摩多龙王的事情我多少都略知一二。” 他不动如山,不发一语,只用那双凌厉的眼睛审讯她。 “就、就只是这样……没别的了……”她不安地挪动身子,战战兢兢地想从他身上离开,他却狠狠箍住她的纤腰,力道大得像要搂断她。 “真的没别的了?”他一把横抱起她,用力丢到床上,整个人重重地压制住她。“你一定还瞒了我很多事,最好现在统统说出来。” “摩多龙王没有下令,我不能说……”她陡地倒怞口气,昏眩地娇吟出声,因为他正用撩人的方式柔弄她坚挺的酥胸。 “我是他儿子,现在由我来替他下令,把你知道的全部说给我听。”他恬着她的耳垂,轻柔地在她耳畔催促。 “摩多龙王很爱你……”她压抑着喘息,脑中软弱地无力思考。 “我不要听那种看不到也抓不到的事。”他攫住她的唇瓣疯狂吻吮,爱太虚无缥缈了,他根本不信。 “他真的很爱你……”她贴在他唇上,喘着气说。“从你一出生,他就开始保护你了……” 他僵住,缓缓从她唇上移开,怀疑地看着眼瞳酣醉,神色迷蒙的可人儿。 “继续说。” 紫霄醺红着脸,一回想起自己所说的话,吓得整个人惊跳起来,武星压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钉死在床上。 “你最好一五一十说清楚,否则我会用我的方法逼你说出来。”他冷然地说,危险的气息隐隐漫布在空气里。 “我若说了,摩多龙王绝不会饶恕我的,武星,别逼我。”她的思绪已经一团混乱了。 “你跟摩多龙王有如此密切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不追问你,就算你现在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知道事实真相,你以为到那个时候,我有可能原谅你吗?” 危险的气息愈来愈浓了,如果摩多龙王和武星两个人让她选择,她会愿意选择触怒摩多龙王,也不想触怒武星。 她深吸口气,缓缓地开始说起——“你被道士放进炼丹炉中火烧时,是摩多龙王请巩额山山神去救你的……” 武星微讶,慢慢起身端坐,怔怔然地直视前方,目光仿佛在凝望着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那伽陀罗龙王一族生性狂暴好斗,自远古以来便是兴风作浪的恶龙。”她仔细观察着武星的神情,将绣枕紧紧抱在怀里,轻轻说道。“后来虽让菩萨收伏,受封为天龙,但本性依然难改,摩多龙王担心自己的法力只能让你睡两百年,两百年后一旦你醒了,怕狂暴好斗的本性会给你惹来大祸。” 武星低眉沉思,静静听着。 “当时,摩多龙王栽养着我,我每日见他愁眉不展,心里也很担心,渐渐问出他的心事以后,便下定决心报答龙王待我的恩情。”她愈说愈小声。 武星盯着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摩多龙王推算出你即将苏醒的时日,于是把我带往凡间,借助法力,将我托生在遮须国中的一户人家,设法让我去亲近你、化解你的戾气,所以……”她玩着绣枕上的花,声音轻得像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所以你就是龙紫霄。”他忽然诡异地勾唇一笑。 她畏怯地点点头,武星的神情陰寒得令她毛骨悚然。 “龙紫霄已经死了。”他轻冷低语。 “人的肉体确实已经死了,可是元神是我,我是不会死的,是因为有我才有龙紫霄呀。”她讨好似地对着他笑。 “你们的模样虽然相同,但是紫霄又痴又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对我的感情真挚单纯;而你是个很正常、很聪明,也很懂得利用我的水仙花精。”他的神情淡漠,眼神却锐利。 她猛然抬头,肌肤泛起一阵战栗,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利用”两个字。 “你不相信我是龙紫甭吗?我真的是呀,那块刻着龙紫霄三个字的玉牌就是摩多龙王给我的,是真的。”她情急地再三强调。 “为什么当初在岩洞时不说呢?”他黑檀般的双瞳中透出比寒冰更刺骨的犀冷。“你和摩多龙王这间的关系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我?” “因为摩多龙王不希望让你知道太多实情,怕你因此背负太多亲情的痛苦,所以吩咐我和山神都不许将暗助你的事情让你知道。”她委屈地咬着唇,嗫嗫地说。“虽然摩多龙王承诺过我,会想办法让我的名字登上花神名册,正式升格为水仙花神列入仙班,不过,我早就想报答龙王的恩情,所以即便龙王要我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从前,她的世界只有一个水仙阁那么大,最重要的人就是细心栽养她的摩多龙王,若不是一心一意想报答龙王栽养的恩情,也不会有机会经历红尘这个大千世界,更没有机会能爱上武星了。 在水仙阁的日子里,她确实迷恋着摩多龙王,即使龙王要她赴汤蹈火她也肯去做,不过现在不同了,如今能教她粉身碎骨的人却是武星。 可惜此刻的武星领会不到她的心情,听见她肯为了父亲粉身碎骨,理智全被焚毁。 “为什么要用人类的身分接近我?”他的不悦在升高中。 “摩多龙王希望能用人类原始纯真的心来感化你,紫霄那颗无邪的心不就打动了你,让你狂暴的心得到平静?” “那又如何,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虚幻。”他嗤笑。 “那曾经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不是虚幻,而且龙紫霄也真的是我。”她攀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喊。 他疏离地挥开她的手。 “你只是为了摩多龙王才这么做的,并不是为了我,你想报答摩多龙王的恩情已经圆满报答过了,还刻意接近我干什么?” “接近你是因为我无法一时一刻不想你,现在向你全盘托出,我都不知道摩多龙王会不会气我不听他的话,万一他知道我爱上你,不知道会不会更生气。”她一把环住他的颈项,热切地低语。 “你的心变得可真快。”他推开她。 “什么意思?”她不懂。 “想你、爱你——”他冷哼。“你曾经对摩多龙王说过这些话吗?”他很气自己这么在意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没有。”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正经八百地说着。“摩多龙王是细心栽植我的恩人,我想没都没有想过,虽然在见到你之前,满脑子里确实都只有摩多龙王一个人,可是见到你以后,才发现那种感觉是不同的。” 武星莫明其妙跟自己的父亲吃起醋来,根本没有用心去体会她所谓的不同。 “你把对摩多龙王的爱意转移到我身上,是因为我是摩多龙王的儿子,而且比他容易勾引上手,是不是?”他没好气地冷斥。 “当然不是。”她被他的指责震傻了眼,事情哪有像他说的那么复杂。“我爱上你,你也爱我,我对摩多龙王只是很崇敬很崇敬而已,跟勾不勾引没有关系呀!”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他暴蹂地怒喝。 “你不用说,我也能够感觉得到。”她露出羞怯的笑。 “少自作多情了。”一想到和紫霄相处的那段时日全部是她为了报恩而设计的,心口就像被火鞭怞了一下。 “我知道。”她眼神黯然了,心事重重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精,连个‘仙’的地位都没有,更别提能不能封‘神’了,想跟你在一起是太自作多情了,我先前一直不敢坦城告诉你,是怕摩多龙王受劫回来以后会发我脾气,龙王说我只是个小花精罢了,和龙神的身分差距悬殊,怎配与你谈什么感情。” 那些天界的身分、地位,配与不配根本对武星来说毫无意义,他满脑子在意的是紫霄肯为了父亲之命,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件事,他与她的相遇原来不是天意也不是缘分,一切只是紫霄奉命行事。 能兴出这样的念头需要动用多深的感情才能够办得到? 他曾经以为紫霄纯净的心只独占着他一个人,无法容忍纯真而热情的仰望早被父亲享受过,毫不保留的爱慕之情也早已给过父亲,她曾经用自己的生命来让他领悟了人命存在的价值,因此而深受感动,可是这一切却都是她为了报答父亲而预先设计的。 尴尬、失落和恼怒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让他对自己的父亲妒恨了起来。 紫霄不明白武星的脸色为何震怒不已,看上去十分骇人。 “龙王说的没错,我不该把事实告诉你……”她不知道武星因何震怒,也不知道摩多龙王护卫孩子的一片心意怎会演变成了现在复杂的局面。 武星忽地愤然扯下颈上的玉,扔向紫霄的胸口。“我不想看见你了,带着这块玉立刻给我滚出夭明宫。” 紫霄吓了一跳,怔然看他。 “武星,我怕给你带来麻烦,本来就打算离开你一阵子……” “那就快滚!”他自牙缝迸出。 武星的脾气一向都不好,乍然听见她所说的事情难免惹他生气,也许过阵子想通了气也就消了,别放在心上紫霄暗暗安慰自己。 “武星,别发那么大的火?好吧,你要我滚我就滚,等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便再来。”她好脾气地笑说。 紫霄那种凡事都云淡风清的模样简直让他又爱又恨。 “你别再来了!”在他的失落感还没恢复之前,他都不想见到她。 “我若不来你会想我。”她抿嘴浅笑。 “谁会想你,别老是自作多情了!”他的怒吼声几乎揿掉整座屋宇。 紫霄缩着双肩,被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吓怔住,武星这次的脾气大得惊人,她再不走可能屋子都会被他震垮了。 “我走、我走,我现在立刻就走,等你气消了以后再说。”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从边门溜出去,送她走的是一阵轰然的碎裂声。 紫霄呆了呆,不安地回头望一眼,武星生那么大的气是为了谁?为了摩多龙王还是为了她?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垂头丧气地从夭明宫一道隐门走出去,抬头遥望水仙阁的方向,是该回水仙阁了,她已违背摩多龙的命令,该怎么收拾才好? 从前,她没有那么多烦恼的,现在烦恼却一一接踵而至。 “紫霄啊紫霄,好好想一个法子来解决烦恼,一定有法子的。”她只能这样先安慰自己。 第九章 北方有座大山,名唤巫坛山,摩多龙王的宫殿就建在这座巫坛山上。 菩萨自收伏摩手龙王以后,便在巫坛山上开一眼般若泉,要摩多龙王时时饮泉,好平静狂暴的心,以期心静如水。 一日,摩多龙王在巫坛山一处清溪旁看见一株才刚开花的野生水仙,清雅灵秀的花瓣十分惹人怜爱,便移植到了宫里的琉璃盏中,用般若泉水栽养,等到花开之时,摩多龙王会宴请群仙来观赏这株水仙花。 水仙花得到大佛恩泽的滋养,便渐渐有了灵性,化成了风姿高洁、慧眼灵心的少女,摩多龙王喜爱异常,在般若泉上方盖了一座水仙阁给她居住,并给了她一个名字——龙紫霄。 紫霄从夭明宫回到水仙阁,从下凡投生人身一直到此刻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凝望着孕育她的般若泉水,仿佛作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已人事全非。 回想这阵子与武星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既使人陶醉又使人甜蜜,虽然不知道这种无法无天,缱绻缠绵的日子能过多久,但每一刻与他相处的时光,她都会非常非常珍惜。 才刚离开夭明宫,就无止无休地想起武星来了,她细抿着嘴,暗骂自己没用,可是又忍不住低低轻笑起来,她好喜欢武星,喜欢看他孤傲的黑眸中闪动着欲火,也喜欢他那双过分浓烈的凝眸,总能令她意乱情迷。 “紫霄,你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什么?” 紫霄吓了好大一跳,抬头看去,原来是摩多龙王的夫人。 “没什么,许久不见夫人,夫人可安好?”紫霄端正地欠身行礼。 “龙王受罚下界历劫去了,我们怎能安好。”夫人口气不佳,提着壶汲般若泉水,绷着脸对她说:“我看你倒是心情大好,笑得还挺开心的,我还以为龙王下界历劫以后,你这个备受宠幸的水仙花也忠心地跟去受难了,否则怎么会这么长的时日都没回到你的水仙阁来。” 紫霄心虚地垂下颈子,因为摩多龙王太疼惜紫霄,所以他的夫人向来都对她怨妒交织,没有半点好感,紫霄默然低头不语,免得多说多错。 “这么长的时间都到哪里去了?”夫人没好气地问。 “都在完成龙王交代的事情。”她避重就轻,反正细节多说无益。 “听说帮袭武星登上天界也有你一份功劳,用这种方式争宠,你这个花精是厉害多了,等龙王一回来,你开口要求什么愿望,龙王能不答应吗?”夫人冷笑两声,捧着水壶走出水仙阁。 紫霄皱了皱鼻尖,她可一点也没有想争什么宠,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谁厉害,夫人的话真让她一头雾水,不过,龙王若是能答应她的愿望,她想跟武星在一起,真希望龙王愿意把她让给武星。 这一百多年来多彩多姿的经历,让她有了心中最想要的世界雏形,她憧憬地想像着日后能生活在夭明宫里,日日夜夜都能看见武星,甚至能陪着武星走遍人间江河的情景,想得心都醉了。 虽然不久前的她还只是个养在琉璃盏中供群仙欣赏的小花精,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修练了一身仙骨,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一定有机会列入仙班,正式受封为花神,到那个时候,就有足够的身分能和武星平起平坐了。 她单纯地期望着那一天的来临。 ※※※ 般若泉是佛经语,亦是最高智慧泉之意。 紫霄盘膝坐在般若泉上,打着手印,心中默念偈语,有幸得到般若泉水的滋养助练,让她的心灵更加明净通透。 水仙阁很难得来了客人,紫霄细看一眼,是个很漂亮的小仙妇。 “我是梭罗宫的织布侍女云雀儿,听说这里有般若泉,便好奇地来瞧瞧,你是……” “我叫龙紫霄,你爱瞧便瞧,想瞧多久都没关系。”紫霄起身,身上薄纱般的衣裳让泉水湿了个透,肌肤若陷若现,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你这个人真有趣,想不到水仙阁里藏着这么美的仙子。”云雀儿轻轻一笑。 紫霄耸耸肩,也笑了,因为很高兴云雀儿说她是仙子。 “云雀儿……我好像没见过你。”其实仙界的人她见过的少之又少。 “龙王夫人把我从梭罗宫请来替她织一匹云锦,从前我也不曾来过。” “梭罗宫是什么地方?”似乎很耳熟。 “梭罗宫是穹吴王住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穹吴王!”紫霄轻呼,眼睛一亮。“我知道,是武星的朋友。” “你……直呼星罗王的名字?”云雀儿讶异地睁圆了眼睛。 “因为……”她吐了吐舌尖,心里暗骂自己太心直口快了。 “噢,我知道,星罗王是摩多龙王之子,你跟他自己是很熟稔了。”云雀儿恍然大悟地笑说。 紫霄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很喜欢从别人口中听见武星的名字。 “我们王和星罗王虽然是朋友,不过两个人的性情倒是截然不同。”云雀儿捂着嘴笑说。 “怎么不同?”她的眼睛灿灿发亮,几日来见不到武星,能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也许还能聊慰思念之苦。 “我们穹吴王半点不近女色,可是星罗王和小妖精鬼混得倒很光明正大。” “我听说……好像不是小‘妖’精。”她想提醒云雀儿,她是小花精不是小妖精才对。 “不管是不是小妖精,反正应该都不是天界长生录上注名的人。” 紫霄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确实还没有机会能在长生录上注名。 云雀儿接着说。“听说星罗王最近放纵得连侍女都能随意躺上他的床,穹吴王那日很担心地对我们说,星罗王若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一旦传进天帝耳里,不只星罗王会遭到一顿申诫,就连他和日逐王也可能有麻烦……” 紫霄只听到“放纵得连侍女都能随意躺上他的床”这句,就脑中一凝,以下云雀儿还说了什么都没听见了。 云雀儿说了大半天,见紫霄呆呆地没什么反应,转而问道:“紫霄,你住在这个水仙阁里吗?” 她连问了好几次,紫霄才猛然回过神来,愣愣地点一下头。 “是不是我打扰你了?”云雀儿见她神色古怪,尴尬地问。 紫霄呆呆地摇头,她的神思已经飘往远方,突然急切地想见武星,云雀儿的话她听不懂,她想自己去问他,他一定能解释得让她明白。 她陡地跳起身,神思恍惚地奔出水仙阁。 云雀儿大愕,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路大喊着:“紫霄,你怎么了!” 见紫霄根本没有回头理会她,一迳急奔出宫门,往巫坛山下狂奔,云雀儿简直吓坏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云雀儿发现紫霄正用极快的速度往北方疾奔,索性驾云追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喝问:“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跑去哪里?” “我要去夭明宫。”紫霄慌乱地说。 云雀儿呆了呆,不免疑惑起来。“为什么不驾云去?” “我还不会驾云。” 紫霄古怪的反应已经引起云雀儿的好奇心,究竟她气急败坏的冲向夭明宫是为了什么? “那……我驾云带你去好不好?”云雀儿讨好似地对紫霄说。 “好。”她立刻忙不迭地点头。 紫霄身子轻灵,云雀儿带她驾云并不吃力,两人须臾间便到了夭明宫。 一到夭明宫,紫霄便什么也不理地直冲了进去,守门的小兵拼命拦阻,她也仿佛听不见,云雀儿满腹疑惑,悄悄地跟着紫霄和小兵身后想探一探究竟。 紫霄准确地朝武星的寝房奔去,砰然推开门,乍见三个侍女衣衫单薄,全挤在武星的床上格格笑闹,纤纤玉手各自在武星衣衫大敞的胸膛上抚弄着。 紫霄惊望着这一幕,整个人冻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 云雀儿从紫霄的肩膀望过去,也不禁大感吃惊,眼前这种景象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在梭罗宫里。 “谁呀!”三个侍女从来没有面对面看过紫霄,纷纷愤怒地娇嚷起来。 守门的小兵急忙禀明。“王,这女子不知是谁,根本不听小的劝阻……” “把这两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一起请出去。”武星面无表情地吩咐,连转过头看紫霄一眼都没有。 守门的小兵正要上前拉紫霄,紫霄却猛然挥开小兵,笔直地走向榻前,伸手就去拨开那些武星胸膛上的小手。 “你们不要碰武星,他是我的。”她用力把一名侍女扯下床,侍女们先是错愕,然后也不甘示弱地和紫霄拉扯起来。 “这话哪轮得到你说。”侍女们不客气地反过来制住她。 “他真的是我的,你们别碰他!”紫霄挣扎大喊,一双大眼凝注在全无反应的武星身上。“武星、武星——” “别在这里胡喊了,快点赶走她呀!”侍女们气愤地跺脚骂守门小兵。 “武星是我的,你们都别碰他,武星——”紫霄在侍女和小兵的压制下喊着。 这一场蚤动把宫里的三名仙吏也给引来了,刹那间一阵兵荒马乱,所有的人全拉扯成一堆,云雀儿见情况不对,也跟着加进去。 “紫霄,你别在这里闹,我先带你走。”云雀儿急急想从混乱中救出她来。 “武星,你为什么不理我,武星——”紫霄像个孩子般地朝他伸出手,仿佛渴求他的拥抱和轻哄。 武星漠视眼前的混乱,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他其实也没有料到紫霄会忽然从正大门硬闯进来,向所有的人宣示“他是她的”,那极力抢夺的模样,似乎好久好久以前了曾经看过。 他的心底隐然起了阵阵蚤动,那个时候,他有了与她相伴一生的念头,这一刻这个念头更深了,像烙印般的清晰。只不过目前他无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什么狂放的演出,他心中自有另一番打算。 紫霄见武星自始自终都对她不理不睬、无动于衷,眼眶蓦地涌出委屈的泪水,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掉,从她有生命以来一次都不曾落过泪,这一哭,吓住了她自己,也怔住了武星。 因落泪而显得茫然无措的紫霄,一任脸庞挂满泪水,呆愕地摸了摸,惶惶然地望着武星,云雀儿急忙怞丝绢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在侍女、仙吏们的拉扯之下,硬是把紫霄给拖出夭明宫。 被迫离开夭明宫的那一刻,紫霄禁不住地放声大哭,听着她的哭声,武星渐渐心神动荡,眼中迷茫的眷顾投向可人儿离去的方向,日后也许不需再费神臆测、惴惴不安了。 侍女们又回到武星身边,撒娇地搂抱着他。 他懒懒地拂开她们的手,漫不经心地低问:“把‘她’带走的那个侍女很眼熟,知道她是谁吗?” “好像是梭罗宫的织布侍女。”一名侍女答。 “梭罗宫——”武星微微蹙眉,饶有深意地浅浅一笑。 ※※※ 云雀儿万万没想到自己弄来一个大麻烦,不得已,只好把拼命哭个不停的紫霄带回梭罗宫。 释穹愕然地打量着这位娇客,耐性十足地询问脸上满是斑斑泪痕的紫霄,总算在哀切无助的啼哭中问出了些许真相。 “原来谣传中的小妖精就是你呀。”真令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一身灵秀,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少女,根本没有半点妖气。 “我是小花精,不是小妖精。”她怞怞噎噎地自辩。 “反正长生录上没有你的名字,妖精和花精意思其实是差不多的。”虽然残酷,但是他还是必须强调这一个事实。 “穹吴王,武星不肯理我也不许我再进夭明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泪珠纷纷,心慌意乱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这……我也不清楚武星为什么不理你,恐怕得把武星找来问问才知道,可是他的脾气傲慢古怪,我不见得能请得动他。” 坐在旁边的云雀儿也点了点头,说:“是啊,星罗王好像只来过梭罗宫一回,非常难请得动。” “武星不怪,他很好,他需要我,穹吴王,请你一定要帮我,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好怕武星真的不理我,他若是不再理我,我该怎么办?”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无助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释穹愕然呆视着她,没有半点羞怯和矜持的小花精,却有着最真诚的反应和一颗不染尘的心,倘若她是真心爱着武星,那么这份爱意对武星对而言将何其珍贵。 “能把武星看成天界凡尘间的唯一完人,大概也只有你是他的绝配了,我若不肯帮这个忙似乎说不过去。”他摇首轻叹,修冥才刚刚因犯诫被囚进载天寒,他可不希望武星在这个时候又凑上一脚。 “穹吴王,你什么时候会把武星找来?”紫霄满眼期盼。 “别这么急,你先在梭罗宫住下,这件事我自然会安排。”释穹柔声安抚她。 “是啊,紫霄,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来,若有机会请来星罗王,一定让你出来见他。”云雀儿从旁相劝。 紫霄踌躇地点了点头,跟着云雀儿往小跨院住下。 释穹随即差人送请贴到夭明宫和巽云宫,邀武星和朔日一同到梭罗宫来。 紫示忐忑不安地住在梭罗宫中,宫里有个圆圆胖胖的小悉达常来陪紫霄说笑解闷,云雀儿也时常找她帮忙做些小杂事,好分散她的注意力,否则只要她一想到武星,就会不分何时何地哭起来。 终于到了释穹宴请武星和朔日的这一天,紫霄一听见悉达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便心急如焚地朝月洞门奔去,悄悄躲在蔷薇花架下,远望着白玉桥上的亭台。 亭台上坐着三个男人,一看见武星真的前来赴宴,她惊喜地捂着嘴,开心得要跳起来。 “难得今天武星一请就来,让我这个主人受宠若惊。”释穹一边替他们斟茶,一边悠然轻笑着。 “别说你吃惊,就连我也吓一大跳。”朔日附和。 就是嘛,武星才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怪。紫霄好整以暇地躲在花丛后盯着武星的身影傻笑。 “今天请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武星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今天邀你们来梭罗宫,主要是请你们来赏一朵奇花。” “赏花?!”朔日古怪地看着释穹,“你什么时候有这种雅兴了。” 躲在花丛后的紫霄也呆了一呆,赏花,是指她吗? 武星没有接口,视线淡淡地朝着蔷薇花丛瞥去一眼。 朔日留意到武星的目光,也顺着望过去,疑惑地问:“赏蔷薇花吗?蔷薇花都快凋谢了,有什么好赏的?” “当然不是,我请你们赏的是一朵水仙花,我猜武星这阵子以来,对水仙花似乎颇感兴趣。”释穹暧昧地一笑,低下头浅酌香茗。 最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朔日,他扬高双眉,不可思议地瞪着武星。 “对水仙花感兴趣?这跟你的形象太不合了。”朔日忍着笑说。 紫霄皱了皱眉尖,武星对水仙花感兴趣为什么不行? “释穹,你还真是个有心人。”武星深瞅着蔷薇花丛,哼笑。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朔日受不了了。 释穹轻笑不已,扬声唤道:“水仙花出来吧,武星早就知道你躲在那里了。” 紫霄紧张得心头突突乱跳,有一点羞怯,却有更多的喜悦,她探了头热情地望了武星一眼,绽开毫无芥蒂的笑容。 朔日错愕地低呼:“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你的记忆力不错。”释穹笑笑,一边留心武星的反应。 武星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镶金玉杯,对喜孜孜朝他走来的紫霄视若无睹。 “武星——”紫霄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眼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朔日惊诧地看了看紫霄,又看了看武星,这两个人看似亲密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尤其是紫霄的反应更令他大惑不解。 “武星,你想我吗?我很想你,你那天赶我走,我心里好难受。”紫霄也不在乎有客人在场,似乎根本没有把旁人放在眼底,满眼只看得见武星一个。 当事人没脸红,在一旁听的释穹和朔日反倒尴尬不已,两个人暗咳了几声。 “朔日,跟我去内殿,我们不便留下来打扰人家。”释穹拉着朔日往外走。 他们的行动并没有打断紫霄的倾吐,她仍自顾自地对武星说话。 “武星,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令你生气?告诉我好吗?那天不理我并不是当真的吧?” 武星放下玉杯,淡然斜睨着她,明知道她的心灵明净纯真,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面对如此晶莹剔透的人儿,根本就没有心存怀疑的余地。 “武星——”紫霄环住他的颈子,习惯性地摩挲着他,带着浓浓的妒意说:“能不能别让那些侍女像我这样碰你,能不能不要?” 想不到她也懂得嫉妒——武星忍着一丝窃喜,忍不住也想让她尝尝那种难以忍受的醋意,那滋味他可是忍受了好几天哩。 他故意把她的手扯下来,冷淡地起身走出亭子。 “武星,你怎么还不理我?”紫霄心慌地拉住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你怎么了?是气我先前骗了你吗?可是没办法呀,我得听摩多龙王的话,武星,你相信我,别不理我——” “摩多龙王如果命你永远不得与我相见,你难道也听命吗?”他故意冷漠地拂开她的手。 “不、不行,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见你,所以才违背了摩多龙王的命令呀,武星——”不管紫霄怎么不死心地扑上来想要所要抱他,他就是会挥手挡开,她颓然放弃了,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扑簌地掉下来,然后开始崩溃地哭泣,口中不断泣喊他的名字。 武星愕然,紫霄的眼泪有震荡云山海月的力量,也彻底震碎了他心中无聊莫名的妒意,他伸长手臂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不自禁地轻轻一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紫霄会哭泣。” 紫霄紧紧抱住他,终于放心他不再不理她了,可是一放心以后,却反而哭得更凶起来,她在他胸膛上擦着眼泪,怞怞噎噎地低泣。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会哭,可是这几天,我根本就难受得控制不住,我一点也不喜欢哭,你不知道,哭起来实在太累太辛苦了。”熟悉的气息窜入她的鼻尖,充分安心的感觉渐渐止住她的泪水。 武星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发了沉沉的轻笑声。 “你笑了?”她抬起湿濡的眼睫,愕然地盯着他唇角的笑。“为什么我哭你反而笑,以前你不笑的。” 他懒得回答,俯首覆住她的唇瓣。 “武星……以后我去夭明宫……你不会再赶我了吧……”他的吻让她整颗心都飞起来,开心地在他的吮吻中格格笑着,模模糊糊地在他唇中问个不停。“我喜欢武星……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他更加重深吻,与她的唇舌激切纠缠,堵住一大堆他根本懒得回答的问题。 躲在月洞门外偷听的两个人彼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脸不可思议。 “你猜武星会怎么处置小花精?” “不知道,会不会想办法在长生录上替好注名?” “没那么容易,要天帝答应才行。” “惨了,又有事要忙了……” 朔日和释穹躲在蔷薇花架下无声地讨论着。 尾声 “夫人,这位就是星罗王袭武星,也就是摩多龙王的儿子。”紫霄挽着武星的手,笑吟吟地介绍。 摩多龙王夫人以及三位龙女正襟危坐,招待着巫坛山的稀客,心里各自揣测着武星前来巫坛山的真正用意。 “这三位是……星罗王的妹妹。”夫人略带尴尬介绍自己的女儿。 “夫人,三位妹妹。”武星贪颔了颔首,很有耐性地寒暄。 “星罗王来此纯粹只是想拜访我们吗?”夫人开门见山地问。 “我来是想告诉夫人,紫霄从现在开始移居夭明宫。”武星无视于眼前四个女人,目光只停留在紧张雀跃的紫霄身上。 夫人微怔。“我不能答应你。” 武星把视线调转过去,看着夫人。“我只是礼貌性地告诉你一声,事实上并无意徵求你的同意。” “不可以,紫霄一直是属于龙王的,龙王回来以后若是见不到紫霄,我该如何交代。”夫人望向紫霄,瞪眼警告。“紫霄,你难道敢不经龙王同意就迁出水仙阁?你忘了龙王是如何疼爱你的吗?” “夫人,我……”紫霄嗫嗫地垂下头来。 “我是摩多龙王之子,想必父亲应该是不会介意把紫霄让给我才对,其实父亲也早有此意了,只是他的心意只有我和紫霄两个人明白,夫人是不会明白的。”他淡淡地一笑。 夫人与三个龙女面面相觑。 “我只明白紫霄是龙王的心爱之物,你若想要,等龙王回来以后再说。”夫人仍很坚持。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武星牵着紫霄的手站起身,不再准备谈下去。“好了,我已经听紫霄的建议先把这件事告诉过你了,等龙王回来以后,请你跟他说紫霄以后都住在夭明宫里就行了。”说完,便牵着紫霄的手往外走。 “不可以!紫霄,你给我回来!”夫人对着武星和紫霄离去的背影狂嚷。 紫霄不安地看着夫人瞠目切齿的反应。“怎么办?夫人好生气,本来我还以为她会喜欢我离开水仙阁呢。” “想回去吗?我立刻送你回去。”武星作势拉着她回过身。 “没有、没有……”她紧张地抱住他的胳臂,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手臂上。“我只是和夫人担心的事情一样,怕摩多龙王回来以后,会……气我不告而别。” “有什么好担心,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已经生出个龙孙给他了。” “讨厌——”她羞得捶了他一记,忍不住甜甜傻笑着。 武星柔了柔她的头,轻哄似地说着:“朔日和释穹有意请百花仙子收你为徒,你先到薄命岩的红颜洞随百花仙子修行一段时日,等功成圆满之后,我会禀明天帝,让你永远跟在我身边,当个星罗王夫人,你愿不愿意?” “愿意。”她满足地仰望着他。 “忍耐一阵子,应该不会太久。”他吻了吻她的额。 “嗯。”她格格轻笑,眼中闪耀着万丈霞光。 ※※※ 五百多年后—— 素日不爱赴宴的武星,破天荒在夭明宫内设下仙筵,宴请的对象是天界各部天龙,最主要是目的是祝贺摩多龙五劫满返回天界。 夭明宫内难得来了不少宾客,一身洁白轻纱的紫霄开心地穿梭在宾客间,献上她精心酿制的“百花酿”。 四方天龙正围着摩多龙王闲谈着,武星则闷声不响地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凝望着紫霄翩翩飞舞的姿影。 “平日看得还不够吗?拜托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朔日扯唇嘲弄着武星。 “紫霄变得伶俐许多,武星,她跟着你的确没有错。”摩多龙王深深望着武星,微微一笑。 武星还不太习惯与生身父亲对话,低着头淡笑不语。在外形上他们极为酷似,不过倒像兄弟而不像父子。 “摩多龙王一直默默照顾武星,能想到用紫霄纯净的心灵来影响武星,这点令我十分佩服。”修冥认真地说。 摩多龙王轻笑着。“换了别人,只怕都没有紫霄那份能耐。” “一点也没错。”释穹夸张地扬眉说道。“紫霄简直把武星当成天地间唯一完人来崇拜,直是到了让人傻眼的地步。” “没错没错,这就是紫霄,从前她也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过现在全让武星给抢了,到底还是儿子有能耐抢得走。”摩多龙王呵呵笑道。 武星尴尬地瞥他一眼。“你不生气我强行从水内阁中带走紫霄?” 摩多龙王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当我决定把紫霄送下凡间时,她就已经是你的了,更何况紫霄敢违我命令,执意与你相见,我连阻挡你们的余力都没有,看见紫霄在百花仙子身边为了列入仙班而努力,我也无气可生了。” 武星的心湖微漾,首次与自己的父亲深长地对视,也许紫霄说的没有错,摩多龙王真的很爱他,只是他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紫霄倩影娉婷地走向群聚谈天的龙王们,各个龙王都对她酿制的“百花酿”赞赏有加起来。 “不简单呢,紫霄,百花仙子的拿手绝活都给你学来了。”朔日笑道。 “真的吗?我真怕酿得不够好喝。”紫霄开心地耸肩轻笑。 “真的很好喝。”释穹轻啜一口香冽异常的百花酿,微微一笑道:“紫霄尽管放心,你已经给足武星面子了。” “穹吴王这么说,那我就真的放心了。”紫霄漾着羞怯的微笑。 “紫霄,听说百花仙子非常喜爱你,已经有意奏请天帝让你在长生录上注名,从此位列仙班了。”摩多龙王拍抚着她的头,像赞赏一个好孩子那般。 “真的!”紫霄欣喜若狂,转身挽住武星的手喜孜孜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红颜洞,住进夭明宫来?” “等我向天帝求下这个婚姻便行。”武星凝视着她,唇角微扬。 “什么时候去求?”她忘情地嚷着,毕竟五百年来只能每隔一段时间才能见武星一面,这种等待的苦她早就受怕了。 “这么久都已经等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吧。”摩多龙王忍不住取笑。 一旁的修冥、朔日和释穹听了,也不禁低笑出声。 “当然急了,为了这一天,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每次和武星见面的时间都那么短,常常话都没有说完就得走了……”紫霄正经八百、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糟了,紫霄姑娘又要开始大作爱的文章,我们还是留给武星一个人听好了。”修冥一手拉着朔日,一手拉着释穹,急着闪人。 “看来我也不太方便听了,你们小俩口慢慢说吧。”摩多龙王也识趣地闪开。 武星轻轻将紫霄拥进怀里,靠在她的耳畔低低呢喃着。“别急,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记得要快些喔。”紫霄格格地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