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龙情》 楔子 云雾氛红的树海中,有一泓绿水静静地躺著。 湖面清澈如镜,倒映着巍峨耸峙、层峦叠峰的群山。 千顷碧水,无一波纹,倒影如画,这方景致仿佛空灵寂静了亿万年。 不过,岁月无惊的天湖此刻渐变了颜色,腥儒的血污目苍穹星星点点落下,溅红了幽静翠绿的湖水。 天湖底有条小赤龙正在潜灵养性,一嗅到难忍的腥臭气,禁不住血气上冲,纵身跃出湖面,眯起眼睛细看—— 见天湖上方半云半雾之间,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影,体形雄壮威猛,身披甲胄,肘间搁着一把降魔柞,形容颇似天界神将,但他双手中却捧着血淋淋的物体,令小赤龙大起疑窦。 他耸身上去,高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杀生扰我潜修! 身形威武,但面容却似童子的神将倏地抬眼,细细观看来人,见问话的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少年,一头赤红色的长发,衬着一身朱红色的甲胄,整个人就像一团焰焰红火。这少年有张俊美的傲慢脸孔,一双刀裁似的剑眉上挑,双目灼灼的,姿态挑衅地盯着他。 “我是护法天神韦驮。”神将微微一笑道。“不知小将在此潜修,惊扰之处多多包涵。 小赤龙微愕,原来眼前这位容颜看似孩童的神将,就是四大天王三十二将中的首将韦驮将军。 “韦驮将军失礼了,我属娑竭龙王一族,名叫朔日。”他急忙拱了拱手,不敢再无礼挑衅。 “噢——原来是观音菩萨二十八部众之一的娑竭龙王,也是护法的龙神之一。”韦驮笑点点头。问道:“此处离娑竭龙宫甚远,你怎会到此潜灵养性?” 朔日赧然一笑。 “潜灵养性的说法好听,其实我是被父亲罚到这里反省悔过的,因为数日前对龙宫甲的侍女发怒,失手打碎了天帝赐予父亲的一对琉璃盅,父亲一怒之下,便要我到此好好反省悔过。” 韦驮一听,呵呵浅笑了两声。“你这条小赤龙倒是性烈如火呀,不过既已成为佛法守护尊者,就该嗔心淡薄才是,你果然是该潜灵养性一番。” 朔日谦恭地点头,瞥见韦驮手中捧着的血红物体,好奇地问道:“韦驮将军方才降了什么魔物,为何气味如此腥臭?” “我降的是一双恶鬼罗刹,他们吃了五个修行中的比丘尼,并且捣毁禅寺中的佛典,行径嚣张,非收降不可。” 朔日剑眉紧皱了起来,原来是一双作孽的魔物,天湖染上了吃比丘尼恶鬼罗刹的血污,听了就叫人感到不舒服。 “那么,韦驮将军手中捧的是……”该不是魔物的残骸吧? “这是女罗刹腹中的婴胎。”韦驮飞下九霄,落在天湖畔,就着天湖水洗去婴孩身上的血污。 朔日好奇地跟过去看了一眼,血污净去,果然是一个白里透红的小女婴,模样甚是可爱。 韦驮苦恼地看着酣睡中的女婴,深深吐息。“恶形恶状的是她的一双父母,这腹中的女婴孩十分无辜,我不忍见这女婴未见天日就在我手中毁于无形,于是一时心软便留了下来,只是留下她以后,正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想不到竟会碰上了你。 “带回天界不行吗?”朔日在他身旁蹲下来,支着下颚问。 “当然不行,食人血肉的恶鬼罗刹绝不能带上天界。 “食人血肉的是她父母,又不是这个娃娃,她才刚出世,真可怜。”朔日看着那张红粉粉的小脸和绒毛般柔软的头发,禁不住心生爱怜。 “不如……”韦驮将小女娃放进朔日怀里,谈笑道:“你帮我个忙,将她带回娑竭龙宫抚养。” 朔日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捧抱软绵绵的小女娃,急乱地喊:“这··-··这怎么行… “你的妹妹年方八岁就因修行‘法华经”而疾速成佛,这名罗刹女娃若能交由娑竭龙王抚育,我想是最为合适的。”韦驮的神情似已打定了主意。 “这” 韦驮将身一退,腾云直上九霄,立在云端祥和地笑道:“烦劳小将转告你的父亲,就说是我韦驮的请托,请娑竭龙主好好抚育这名女娃,时时教她诵读佛法经典,如此必能化去罗刹恶鬼心中戾气,并且助她成为守护佛法之护法尊者。朔日,你与她有缘,若能渡化她,便是你的无量功德。”韦驮手持降魔件,朝朔日稽了稽首。回身纵云而去。 朔目惊愕地怔立着,他是被父亲罚到此处反省悔过的,怎会莫名其妙地惹来了这个罗刹小女娃?他低下头,看着托在双手中柔软脆弱的生命,白皙稚嫩得宛如一朵新生花蕾,神情专注得近乎呆傻起来。 他与她有缘? 什么缘?他不懂。 女娃娃嫣红的小嘴啄起来吸吮着,他看着看着,不自禁地心生爱怜,此刻的他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想着——该先教她诵念“法华经”还是“严华经”才好? 第一章 娑竭龙王宫位在伊罗山后的大海底,宫墙七重、七重拦循、七重罗网、七重行树,无数众鸟相和而鸣。 颈上戴着七彩璎珞珠饰,身穿如薄雾似紫金衣纱的少女,姿态随兴地倚坐在白莲花池旁,在她腿边仰倒着一只乌龟,四脚朝天拼命挣扎着,不管它如何费劲力气,也无法将厚重的角壳翻转过来。 少女欣赏着乌龟狼狈的挣扎,不时发出骄恣狂放的笑声。 “望月——,, 一声低沉轻唤截断了少女快意的杨笑,她倏地跳起身,迅速将乌龟翻过来,回头甜甜地一笑。 “朔日哥,你回来了。 朔日蹙眉凝睇着她良久,刚才那一幕,他全看进眼底了。 “你在干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乌龟如获大赦般急急逃命,虽然速度还是慢得好笑。 这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几回了,总是会让他看见她使坏。 望月耸了耸肩,妖魅的眸中漾着娇痴的笑,个头纤小却有着令男人咋舌的丰润柔软的身子,正习惯性地往朔日怀里腻去。 “没干什么,我在跟乌龟玩呀!”她仰脸睨着他,红唇微翘。 “是在玩乌龟吧? 望月格格轻笑。 “为什么爱欺负人的毛病总是不改?他敲了一下她的头。 “才不是欺负,我真的在跟它玩。”绝艳的脸蛋窝进他怀里,舒服地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你的玩法,龙宫里没有谁能消受得起。” 他双手抚摩着怀中雪艳细致的脸庞,温柔的轻斥声中满是疼惜。 “是谁又跟你告状了吗?”她撇嘴哼道。“是不是波叶?” “波叶?”朔日蹙了疫眉,是守护娑竭龙王宝地的波叶?想不到她自己倒是先招了。 “我不过是在龙王宝池洗了洗手而已,想不到波叶竟然责骂我脏污了宝地,我可是龙王之女呀,什么地方脏了?”她气愤不平地说。 唉,朔日在心里叹口气。波叶很清楚她的真实身分是罗刹恶鬼,其实在这个娑竭龙宫里,除了望月自己不知情以外,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因此根本没有人会将望月当成龙王之女。 “然后呢?”他不敢想像她会用什么方式“惩罚”波叶。 望月邪笑,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光芒。 “我把黑水蛇斩碎丢进宝地里,呵呵,波叶这下子就知道什么叫脏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朔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谁要波叶说我脏,我有那条黑水蛇脏吗?”她备受冤枉地大嚷。 “波叶只是尽他的职责罢了,你怎能这样恶整波叶。”他柔着眉心,叹口气说。 “宝池是龙宫之眼,你把眼睛弄污浊了,龙宫看不清凶险会是件很可怕的事,你怎能如此胡闹! “宝池有自净的法力,过几日便清澈湛然了,紧张什么。” 她埋首在他襟口嘟嚷着,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他胸上画圈圈。 朔日懊恼地低声~叹,阻止她手指顽皮的挑弄,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娃了,无法再逼自己假装忽略贴柔在他胸腹上的诱人胸脯。 他轻轻推开她,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到了该切断的时候了。 自从将望月带回龙宫以后,所有娑竭龙王一族的人都无法接纳她是罗刹鬼族的身分,父亲是因为碍于韦驮将军的请托,不得已才将她收为义女,取名望月。 他很可怜望月受排斥的处境,所以一肩担负起教化之责,教她诵读“法华经”等等佛法经典,期盼她能彻底化去心中戾气。 望月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龙女的身分,而“罗刹恶鬼”这名词她也只在经典上读过而已,根本从来没有和自己联想在一起,因此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龙宫里所有的人,会以鄙视轻蔑的眼光看她? 龙族中只有朔日哥哥待她好,她便纵情享受他对她的宠溺,至于那些轻蔑她的人,她自有办法整一整他们,好让自己畅快。 罗刹克族中的女鬼,为了诱惑男人食啖,俱都拥有似天人妖艳的形貌,这些特点在望月渐渐长成后也都出现了。 她的粉脸绝艳、眼瞳妖魁,服波流转之间,流露出来的尽是不经意的魁惑。 两人亲昵的兄妹关系渐渐起了变化,他喜欢望月绝艳无暇的容貌,喜欢她专注睇他的眼神,就连她有意无意散放出来的狡邪笑容,他都无法不喜欢,究竟是日久天长,让他对她暗生情愫?抑或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虽然他分辨不清楚,但他都明白自己再也受不住引诱了,终日在欲望和绝望之间痛苦挣扎。 名义上,他们两人的身分是兄妹,但事实上,她的真实身分是罗刹鬼。 娑竭龙王之所以收她为义女,为的也是将来能把她顺利嫁给其他族类,不必混乱娑竭龙王一族的血统,光是这一点考量,他就明白自己和她之间永远没有任何相恋的可能。 “望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朔日轻叹,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什么事?”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认真地笑问。 他起身,背对着她,低低说道:“天帝敕封我为日逐王,职司人间雷雨,并且赐给我一座巽云宫。 “巽云宫?”她抬脸,蹙眉凝望他那一头如火焰般激狂的发。 “对,在南海。”他不动。 望月跳起身,纤纤小手勾住他的颈项,开心地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搬过去那里住吗?那好哇——”太棒了,她早就不想住在龙宫里了。 朔日缓缓拉下她的手,眼神、表情都无比认真。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话一说出口,心头便狠狠一怞。 “什么?”她一下子没听懂,眨了眨如羽扇般的眼睫。 “你还是住在龙宫里,只我一个人搬到巽云宫去。”他说得更清楚一点。 望月浑身僵住,笑颜霎时间冻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激动地搂着他摇撼、大嚷。“为什么、为什么! “你是我的妹妹,哪有兄妹一天到晚黏在一起的。 他刻意疏冷语气,不能犹豫,该要了断了。 “我不管,我就喜欢一天到晚跟你黏在一起,那又怎么样! 她霸道地紧拥住他,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是跟朔日哥整日或在一起的,从前可以,为什么现在反倒不行了。 “你是要从龙宫出嫁的龙女,而我将来也会有婚配的对象,你已经不能再跟我讲在一起了。”明知这样的解释劝服不了娇蛮的她,但他还是刻意强调这一层关系,然而最深刻的原因像浓重的乌云般,冷冷遮在他的心上。 “我不管,我永远都要跟着你,我也不许有人嫁你,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她跋扈地娇嚷。 朔日被这几句话蛊惑住,定定凝望着她娇柔妩艳的绝世容颜,丰润的红唇微微掀起,令他感到一阵心施荡漾。 “不许胡说。”他定了定神,转开眼轻声斥责。 “我才没有胡说。”她霸道地搂住他的手臂。 “反正,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咖里,你休想要摆脱我。”她轻哼一声,哪管什么兄不兄妹,有谁规定兄妹就不能永远住在一起。 “你呀——”朔日撩起一绺缱绻在他胸前的长发,又气又怜地逗弄地的鼻尖。“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朔日哥,你不会摆脱我了,是不是?” 望月轻皱着娇俏的鼻尖,化嗔为喜。“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跟你一起离开这个讨厌的鬼龙宫了。” 朔日无奈地浅笑,梳掠着她柔细的长发,并不直接回应她,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今天读了法华经里的哪一卷?” “第六卷药王如来品。”她腻着声音撒娇。 “真的读了吗?”他怀疑,她向来不爱读经,老是说谎骗他。 望月得意地哼笑,早料到他不信了,于是比手划脚地背诵起来—— “佛告请比丘,道法一等无有二乘,谓无上正真道,往古来今无有两正,犹如众流四该归海会为一味……”。 朔口笑着支颐倚坐在池畔,很喜欢听她背诵经文的声音。 池中倒映着他英姿飒爽、狂野傲慢的俊容,望月半偎在他怀中,笑靥妩艳妖魁,纤纤皓腕把玩着一朵新生的白莲花。 静温迷离的白莲花池畔,飘荡着轻悠的诵经声。 朔口渴望这美好的刹那能永远留住,只要——他不是龙神,望月不是罗刹。 “朔日!” 朔日刚戴好九云冠,整妥一身紫红甲胄,正要往灵霄殿谒见天帝时,被娑竭龙王拦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住进巽云宫?”娑竭龙王深瞅着他问。 “就这几日。”他专注地望着父亲。 “你最好默默离开,不要惊动任何人。”娑竭龙王低沉而威严地说道。 朔口呆凝着琉璃地面,明白父亲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追问的必要。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毗摩阿修罗王看上了望月,我有意将望月嫁给他。” 朔日深吸一口气,怔呆住。 娑竭龙王继续说道:“望月对你的态度让我非常忧心,她对你表露出的感情已经不是正常的兄妹之情了,你最好趁搬出龙宫这个机会想办法疏远她,以后也不许每天再和她厮混,免得不小心出了事,紊乱我娑竭龙王族的血统。我不怪你把望月这个麻烦带回来,可是现在我终于找到机会能把她送出去时,你不想帮忙也千万不可阻挠,明不明白?” 朔日一运沉默,茫然呆视地面。 “可以的话,就尽早搬出龙宫位到巽云宫去,望月的事我自会安排。”娑竭龙王低语过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朔日怔然呆立,久久回不了神。 他和她之间的结局,早在他预料之中了,无论多么浓烈的依赖、羁绊,最终都要分离,这是他早就预知的了。可是为什么一旦真正面对时,才蓦然感觉到心口一阵嚎叫不出的遽痛。 他握拳透爪,浑身僵冷。终于,顿悟了什么叫绝望。 望月在龙宫内四处漫走,多日不见朔日也遍寻不着朔日,让她感到心慌慌的。龙宫内每个人见到她,除了是她所习惯的疏冷表情外,还加添了几分诡异之色,让她开始有着莫名的不安,寻不到朔日的恐慌在她心中形成了莫大的煎熬。 再找不到朔日,她就快要受不了了。 “悦叶,见到朔日哥吗?”看到采花的少女,望月扬声问道。 名叫悦叶的采花少女冷漠地摇了摇头,当她不存在似的,正眼也没有瞧她一眼,继续采着花。 这就是望月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打交道的原因,看到人人漠视、嫌恶她的举动,她就会禁不住怒不可遏。 翻了悦叶手中盛满鲜花的金盘。 “你一定知道,快说!”她怒声盘诘。 悦叶狠狠瞪着她,冷笑道:“朔日已受天帝敕封为日逐王,早就搬离龙宫住到南海巽云宫去了,这件事人人都知道,难道就只有你不知道?” 望月一怔,有点着慌。“不可能的,朔日哥说要带我一起住到巽云宫去,所以他一定还没有搬离这里。 “哼,你都要嫁给毗摩阿修罗王了,他何必多此一举带你住到巽云宫去。” 望月冷然一颤,浑身血液在悦叶的话下冻结。 “你说什么!”她用力扯住悦叶的手腕。 “别碰我!”悦叶嫌恶地尖叫,仿佛被她玷污了般。 “是谁说我要嫁给毗摩阿修罗王?是谁说的?”她发狂地喊。 “是娑竭龙王说的。”悦叶诡异地笑说,然后掰开望月的手,拾起地上金盘,悠然离去。 望月瞠着双瞳,一颗心惊惶狂跳。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把她嫁给毗摩阿修罗王? 她很清楚父亲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但是她真的不懂,父亲真的那么厌恶她,厌恶到了要把她嫁给三面六臂、浑身青黑、面目丑陋的毗摩阿修罗王? 这是为什么? 就连龙宫内唯一疼爱她、溺宠她、怜惜她的朔日哥,竟然也默默地离开了她,到底是为什么?她害怕地冷颤着。 难道朔日一点也不在乎她嫁给毗摩阿修罗王吗?他不再陪她读经?不再疼她?不再爱她了吗? 恐惧开始笼罩住她,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谜团?她不明白,很多事她都不明白。 不,她不要不明不白地接受父亲的安排,她知道自己对朔日的感情已经太深、太深,深到了逾越兄妹之间的感情。 血液中邪恶的本质蠢蠢欲动了,她不在乎父亲将会如何惩罚她,也不在乎她对朔日的感情有多么天地不容,她全心全意只要朔日一个人! 宁愿粉身碎骨,也不嫁毗摩阿修罗主,任谁都别想安排她! “在你的巽云宫里竟然有株无忧树?”冥海王袭修冥在青枝馥郁、绿叶软垂的无忧树下绕了一圈,赞叹道。 “是啊,刚住进来时看到这株无忧树,也觉得很意外。”朔日倚在树下,仰首看着结在枝头的鲜丽花果,觉得芬芳可爱极了。 无忧树的枝叶茂盛地伸展,清丽脱俗,尘埃不沾。 修冥伸手摘下一朵无忧花,用桥红的花瓣拂了拂朔日的鼻尖,轻笑道:“无忧花呀无忧花,教教日逐王无忧的法子吧,他近来可是忧虑得不得了呢。” 朔日倚在树干上,闭眸轻哼。“我哪有什么事值得忧虑?” “这口气……莫非是要我猜吗?”修冥慵懒地浅笑。 朔日眉峰微拧,神色渐冷。 “别费神瞎猜了,多无聊。”天界诸天,除了韦驮将军和娑竭龙宫里的人以外,所有的人都相信望月的身分是娑竭龙王之女,他实在不想向修冥解释这种复杂紊乱的关系。 “我当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忧虑,不过,你这几日闷闷不乐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修冥诡异地窃声低语。 朔日被道中心事,猛地回过身,背着修冥在石椅上坐下。 “喂,兄弟一场,没什么不可说的吧——”修冥故意慢条斯理地调笑。‘请你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倒像是为情所困,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不过这个人是谁呢?太令我好奇了。” “哎呀,日逐王发怒了!”修冥佯装害怕,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朔日的肩膀。 “别这么陰阳怪气的,不说就不说……” “王!王;”宫中仙吏气急败坏地奔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事?”朔日问道。 “有个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地硬闯进来,守门的小兵拦都拦不住……” 仙吏尚未禀报完,一大队混乱的人马已经直直地杀进来了。 “别拦我!放手!你们谁敢拦我! 这骄纵柔软的声音愕住了朔日,如着雷极地见到了那一抹令他无限忧愁的影子,他张口结舌,浑身蒸腾,五内混战。 修冥诧异地打量硬闯而至的少女,鬟髻飞散,身上薄薄的紫纱罗肮脏残破,一身的璎珞凌乱不整,可是模样虽然狠狈,却无损她惊人的美貌,浑身散发着妖艳的魔力。 这少女正是望月。她偷偷逃出龙宫,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在南海中的小岛上找到巽云宫,她一心只想见朔日,目中无人地直闯进来。 蓦然间,她瞧见了站在树荫下的朔日,惊喜地大喊:“朔日哥!’ 这声叫唤令朔日一震,也怔住了修冥和企图拦阻望月的每一个人。 望月挣扎地排众而出,旁若无人地飞扑进朔日怀里,双臂紧紧揽抱住他的颈项,开心地失声大哭。 “朔日哥,你不是说好要带我一起住进这里的,为什么要骗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害我千里迢迢地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找你有多辛苦,南海这么远,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 朔日听了一阵心疼,父亲不准他教导望月修司法力,也不准他带望月随便走出龙宫,没有半点法力又不曾走出龙宫一步的望月,尽管拥有罗刹飞天的本能,但要来到这几万里外的地方,的确是件极为艰苦的事。 他不自禁地紧紧拥住她,怜惜地轻抚她凌乱的发,忘了身边还呆站着许多人, 修冥朝那群发呆的小兵仙吏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一群人不敢惊动朔日,悄悄地退出了花园。 修冥虽然满腹疑团,但君子有成人之美,与其抓着朔日逼问少女的身分,倒不如知情识趣地退场。 就在修冥转身欲走时,朔日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推开望月,对着修冥大喊:“修冥,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修冥摊了摊手,无辜地笑看他们。 “这位是……我妹妹望月。”朔口若有似无地叹口气,接着又指着修冥向望月介绍。“这位是冥海王袭修冥。” 望月见修冥与朔日的气质相近,又同是四天龙之一,便心生好感。 “望月见过冥海王。”她展额一笑。 修冥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望月龙女,久闻其名,今日总算有缘相见。” “是啊,我从未出过龙宫,什么外人都没见过呢!”望月天真地笑答。 “咦!这是为什么?”修冥微怔,这位龙女从未出过龙宫,听起来倒是奇事一桩。 “不为什么,怕她离开龙宫容易出事罢了。”朔日又发挥他回避的好工夫。 “嗯。”望月凝视着朔日,怨意取代了甜笑,她娇痴地埋怨着。“朔日哥一向很疼我,只是本来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可是这回他却一声不吭地搬出龙宫,害我很伤心难过。” 朔日瞥见修冥陷入错愕中的表情,暗暗咬了咬牙,他若再不快把修冥请走,不知道望月又会说出多少无知、不该说给外人听的话来。 “修冥,你刚刚不是要回宫了吗?恕我不送了。” 修冥诡异地瞥了一眼朔日。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他微微勾起嘴角,回身走了几步,侧转过脸来,弯着俊眸笑看望月,说道:“望月龙女,希望下回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当然会,我不回龙宫了,我要永远跟朔日哥住在巽云宫里。”望月笑搂着朔日的手臂,嫣然浅笑。 “噢——”修冥点头轻笑,意味深长地朝朔日淡淡一膘,悠闲地转身离去。 “你这个傻瓜,说话没有半点分寸。修冥一走,朔日立刻责备望月。 “我说错什么了吗?”她不悦地皱眉,用力握住他的双手。“说好了要带我一起住进巽云宫的,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龙宫里?你怎么忍心见我嫁给毗摩阿修罗王?” 朔日柔着额角,无奈轻叹着,他并不像望月那般对真相无知,所以不能因为对她的恋恋不舍而陪她一头栽进无解的乱局中,他的身分,她的身分,都不能由他任性妄为。 “回去,你不能待在这里。”他寒下脸色。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她要听的可不是这句话。 “因为父亲已经决定将你嫁给毗摩阿修罗王了,何况你我是兄妹,不方便住在一起,将来天帝若有意指婚,你在这里会是一种妨碍。”他硬着心,故意激她。 望月错愕地呆望着他,心忽地直直坠落,落入暗黑不可测的深渊,在他眼中,她看见自己碎成了片片。 “我不嫁。”她眼神一黯,下已骄矜地抬起,决绝地说。“我也不离开这里,不离开你。” “这由不得你。”他冷冷地说。 望月狠命咬着唇,下唇给她咬出了血丝,添上了一抹妖异的色彩。 她不是不知道她与朔日间绝无相恋的可能,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众人所弃,她的命运她要自主,不甘心受人所缚。 “你若坚持送我走,你一定会后悔。”她认真盯着他,忽尔奸狡地一笑。 朔日冷然一颤,惊怔地俯视着如曼陀罗花般娇艳的容颜,他凝神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子,几乎可以看见隐藏在她灵魂深处凶狠肃杀的那一面。 他了解她的个性,她说到做到。 第二章 望月丢给朔日那一句威胁的话起了作用,朔田担心她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只好让她在巽云宫内先住下,安抚她一段时间再说。 他先派人送信到龙宫,让娑竭龙王明白,他之所以会留下望月,是希望能好好开导她,未免强将她嫁给毗摩阿修罗王后,激起她那蛮劣的性子,面闯出什么更令娑竭龙族难堪的事。 婆竭龙王捎来的回答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好自为之,莫让鬼族的污血秽乱了龙族。” 看着这两句触目惊心的话,朔日就已经明白父亲的暗示了,他对望月特别的爱宠、过分的保护、费神的挂心,都让父亲察觉了他内心真实的心思。 他对望月从无防备,随着难喻的因缘。一点一点被她掳获,纵使现在醒觉,却已逃不出来了。 对他而言,望月的出现满足了他对她原始的痴心和思念,但前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日子,对他身心的折磨竟一日比一日还要痛苦,他们中间是个水火不容的境界,若一跤跃进去,两人都会粉碎成灰。 他非常明白,也试图躲避,躲避着不见她,或是见了她就当作视而不见。然而越躲避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想见,恨不得就此沉沦,什么都不顾。 数不清是第几回了,他从修冥的步虚宫大醉而归。 昏晕中,他看见一个人影幽幽仁立在他的房门边,神情落寞地望着他。 怎么躲也躲不掉了…… “朔日哥,你在躲我。”望月一双灼的的眼睁不肯放过他。 朔日醉悠悠地、脚步不稳地走向她,藉着醉,迎视她过分浓烈的凝眸。 她绝艳的容颜隐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都能救伤他,在疼痛的绝望当中,竟带给他奇异的满足感,宁愿被她戕伤、由她吞噬。 “我是在躲你。”他逼近她,双臂撑在她背靠着的门板,将她困在门板与他的胸膛间,苦笑着。“我不能像你这般任性,除了躲你,还能怎么样?” 望月的红唇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扑过他怀里,一下一下地哭捶着他的胸膛。 “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住在龙宫时那样?朔日哥,你为什么要变了,变得跟每个人一样,用白眼对待我,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避着我、赶着我、躲着我,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 她的眼泪烧痛了他的心,无法抑止地疼起来。 “我不该答应韦驮将军……”他忘情地以脸颊俯贴、厮磨着她娇艳欲滴的泪颜,低哑的轻哺中满是自责。“如果不把你带回龙宫,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紧伏在他怀中,嗅闻着熟悉的男性气息,淡淡的酒气几乎将她喷醉。 这是一直守护她、疼惜她,让她感到安全信赖的厚实胸怀,她不想失去,不要失去。 “你刚刚说什么?朔日哥。”平息了激烈的情绪,她这才疑惑起他为何说出那些奇怪的话。 他刚刚说了什么?酒意令他懵懂起来,他不记得了。 “朔日哥,答应我,待我的心永远都不要变。”她仰起脸,红唇懒懒地轻摩着他的鬓角。 朔目迷眩地与她对望,看着她痴憨的神情,只觉得浑身如火一般热,残存的理智竭尽所能地拼命压抑体内沸腾翻涌的情欲。 她的红唇不安分地移到他耳畔,轻轻帼咬着他的耳珠,他浑身一颤,惊见她泛着红星的俏脸;如催情的村药般诱惑着他。 “别这样!”他用力推开她,急切地退后几步,费力压抑焚身的欲念。“我醉了,你快回房去,别待在这里! 望月茫然呆立,幽幽注视着他。 “朔日哥,以前我们在龙宫那段开心的时光,难道真的回不来了吗?” 他怔然望着她,他宁可他们之间不要有那段开心的时光,如今就不会尝到这种欲死的痛苦了。 “回不来了。”他从恍然中回神,凄苦成笑。“你是妹妹,是女人;我是你的哥哥,是个男人,你读过不少经书,应该很明白这样的身分代表的意义。也许你只是暂时离不开我,一旦分开的日子久了,你自然就会把我淡忘了,以前曾经说过的那些玩笑话,你最好别太认真。”酒意渐渐褪去,身心都泛白。 他的话让她觉得刺心。 “对你来说,从前说过的那些话都只是玩笑话吗?”她咬牙问。 朔日垂眸,无语。 她深怞口气,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她勇敢地开口。“我对你的感情不只是兄妹之情而且…… “别说了!”他倏地打断她,心头怦然乱跳。 “我一定要说。”她的指尖瑟瑟发抖,把一切都豁出去。“我对你,已不再是对哥哥的那种单纯依赖了,我心中索绕着对你的渴念,但那是对一个男人的渴念,不管我的念头有多么天地不容,但我就是不要你当我哥哥,我渴望得到你,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男人…” “闭嘴!”朔日暴喝,怒捶门板。“明天我立刻送你回龙宫,刚刚说的话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我想爱一个男人那样爱你,”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再羞耻,她都要说。“即使让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也想以女人的身分爱你一次。” 朔日怔愕住,陷入庞大的震撼中。 “就算你强行把我送回龙宫,逼我嫁给毗摩阿修罗王,我的想法永远不会变,你若非要把我送走,我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情。” 他骇然失色,惊见她微微地笑起来,容颜有着凄绝的美丽。 “有谁听见心爱女人的示爱时,会像我这样痛苦,这真是好笑,太好笑了——”醺醺大醉的朔日撞倒了步虚宫里的屏风,空茫涣散的视线盯着琉璃藻井、悲愤地狂笑出了眼泪,像要把内心的积怨一并释放。 龚修冥无奈地看着他,尽管朔日从没有明说,但他隐约明白煎熬着朔日的是怎么样的一份情感,所以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深知,根本没有任何一句安慰的言语,能抚平朔日此刻心里的痛楚。 他交叠长腿,缓缓啜了一口酒。“朔日,娑竭龙王滩道没有派人来把望月接回去?” “当然有,不过被我挡掉了。”朔日踉跄地起身,趴倒在几案上。 “为什么?” “就算强行将望月带回去也没用。”他将狂焰般的红发狠狠甩向脑后,苦笑道。“她那个刁蛮不服输的个性,谁都压制不了,就算将她强行送回去,她还是会再跑来找我,没有用的。” “那就尽快将她嫁给毗摩阿修罗王,硬留她在你身边不是办法。 “她……不是个能让人摆布的人。”他一手支着额角,一手心不在焉地转动着白玉酒杯。 “你若非要把我送走,我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情!”——他了解望月,她说到做到。 “难道你想这样日日醉生梦死吗?”修冥一脸肃然。 “我也不想……”他深叹,眼神凄苦地看着修冥。“教教我怎么做吧?” “我已经教你了,除非她嫁掉,不然就是你娶妻,没有别的方法了。 “哈——”他纵声大笑,笑声透着心灰意冷。“我不懂,为什么要把一个娇艳无双的龙女妹妹,嫁给丑陋的毗摩阿修罗王?娑竭龙王的用意何在?”修冥的指尖轻敲着几案,颇为疑惑。“若嫁与八部天龙之龙族,我想你也不至于这般不忍心了吧?” 朔日无语,冷照着玉杯中的清澈的水酒,杯中倒映着他那一双孤冷、晶透的眼睛。 “朔日,我还有一点不懂,望月毕竟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能对她动情?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修冥无法不质疑他,兄妹相恋,那是何等可憎且无耻败德的事,天界人间都不容。 “是啊!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妹妹动情,哈哈——”朔日仿佛听见极荒谬的笑话似的大笑着,玉杯中的酒激溅出来。“就是因为太清楚她不是妹妹,所以才会放纵感情盲目失控,想不到如今自食恶果了,哈哈 “等等、等等!”修冥惊愕地扯住他。 “你说望月不是妹妹,那是什么意思?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望月……是罗刹恶鬼的后代。”朔日脱口而出。 “什么!”修冥登时起身呆立,瞠眼愕视他。 朔日的唇角泛起冷嘲的笑,他紧闭双眼,不想瞒了,不想让修冥误以为他真是个无耻可憎的男人。 “她的双亲被韦驮将军诛杀……”他抓起酒壶猛灌了一口,深蹩眉头,低低说道:“当时我被罚在天湖底悔过,正巧碰见了韦驮将军,他因一时不忍而留下当时还是婴孩的望月,并说我与望月有缘,托我将望月带回龙宫教养,盼能化去她心中的恶鬼戾气。呵呵,你说我与她这是什么缘?可怕的孽缘吧!”说完,又发出一阵冷冷的轻笑。 “原来……望月不是龙女。”修冥无法置信地注视着他那双茫然的眼眸,无奈地摇头道。“非但不是龙女,还是天界难容的罗刹鬼族,你和她即便不是兄妹,也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算了,这种事用不着你替我烦恼,反正总有一天,她嫁了,我娶了,那就天下太平。”朔日强颜欢笑地应付着。 “但愿在那一天来临之前,都能平安无事。”修冥若有所指。 朔日怔住,明白修冥话中的涵义,一瞬间失魂落魄起来。望月若再那般苦苦相逼,他又怎能克制得住? “王,七天女来访。”迦那来到门外向修冥禀报。 “请她进来。” 朔日的思潮被打断,听见七天女到访,知道修冥时常和天女们聚在一起试酒品茗,便懒懒地起身想走。 “修冥,既然有天女来访,我不便再留下来,先回宫了。” “等等…” 修冥挡下朔日,还有话想对他说,却听见一阵环佩叮吟,转脸看见述那已把七天女领进来了。 “七天女,如何得暇至此?”他含笑迎了上去。 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的七天女,手捧着一口魏伯杯,抿嘴笑道:“我亲酿了些酒,想请冥海王试试新,如何?” “有何不可,天女请坐。”修冥接过七天女手中的琅琅杯,将她延请入屋。 七天女一进屋便瞧见了朔日,他那一身火红的皑甲跃动着刺目的光芒,如一道映日长虹,吸住了她的目光,她好奇地端详起他的容貌,不禁呆征了。 这红发赤甲的男人有张充满力与美的俊容,特别是他慵懒酣醉、令人失魂的眼瞳中,有抹落寞忧郁之色,深深打动了她。 “这位想必就是日逐王了?”她甜美地一笑,天帝驾前的四天龙各有特色,要认出他是日逐王并不难。 朔日漠然颔首,无心和七天女客套。修冥扯了扯朔日的手示意他坐下,有意拉拢他们认识。 “不了,我已经醉得不轻,不好在七天女面前失态,七天女,改日有机会再来品尝。”朔日不再多言,一辑而去。 七天女错愕地呆了呆。 “朔日实在太失礼了,还请七天女别介意。”修冥急忙化解尴尬。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日逐王许是喝醉了吧?”七天女娇美地浅浅笑道,饶有兴味地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为止。 这一刻,她看中了他。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望月椅坐在无忧树下,默默念诵着“心经”。 从前,只要她无法静定心神时,朔日便要她默念心经,反覆不断默念,直到心如止水为止。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天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她远眺天际,指尖轻轻摩拿着颈项上的七彩璎络,记忆缓缓倒流,回到朔日初初教她背诵心经那时。 “望月,你若背会了心经,我便送你一件礼物。”那时的朔日年少英武,总是温柔爱宠地笑看着她。 那时的她刚刚长成,聪明慧黠,很快就背会心经,拿到了朔日送她的礼物——一件七彩楼墙颈饰。 那一回,他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从些便将七彩璎珞佩戴在立颈上,不曾离过身,那真是无忧无虑、天真美好的日子呀!一切都懵懂,和朔日传依在一起读遍一卷卷的佛经时,总是无比的开心快乐。 可是现在…··把心经颠颠倒倒念了几十遍,烦乱的心境仍是无法平静,颓丧的影儿映在地上,颜色悲凉绝望。 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笑语声,抓回她飘荡的思绪,仔细一听,竟然是朔日和一女子说笑的声音。 她万分迷惑,怎么可能?她不是听错了吧? 顺着声音的方向追过去,赫然看见朔日和一名姿容娇丽、体态袅娜的女子,坐在玉石桥畔轻声谈笑,持学浅酌。 她愕然凝视着他们,脸色刷白,急切地想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七天女酿的酒香冽异常,我宫中厨子酿的酒远远比不上。”朔日温柔和煦地浅笑着。 那女子以轻纱掩嘴,格格关道:“日逐王过奖了,能得到日逐王的赞赏,比什么都令我开心。” 七天女?这姿容尊贵的女子是天帝的女儿?望月张口结舌,心头惊然一紧,意识坠入了谷底。 “日逐王,以后常到天宫走动,我酿了不少酒,等你来品尝。” 她听见七天女轻灵的笑声,双目愉悦地睨着朔日,眼中流露倾慕。 “好,七天女若不怕烦,闲暇时一定会常去拜访。” 朔日脸上过分温柔的笑容冷了望月的心,这笑容,她有多久不曾见过了,如今见到,却不是为了她。 她捏紧拳头,双目燃烧着妒意,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他们几乎同时转过头看见她,朔口刻意面无表情,七天女则是一脸愕然。 “你来这里做什么?”望月妒怒盈眶,一脸肃杀地瞪着七天女。 七天女讶然地轻捣住嘴,不解地看看朔日,又看了看望月。 七天女一听说眼前这个模样姣好的绝艳娇娃“只是”朔日的“妹妹”,暗地里松了口气。 “原来是望月龙女,有礼了。”她欠了欠身,抬眼接住望月如清敌般怨妒的眸光,不禁令她征了一怔,颇为诧异。 望月只觉得有团火在心里头烧,根本理不清紊乱的情绪,顾不得有礼无礼,只想弄清楚心底的谜团。 “你和朔日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酿酒给他喝?”她一脸寒霜,开门见山地质问七天女。 “望月!不许你对七天女如此无礼!朔日悍然喝止,眸光如尖冰般锐利,冷冷瞪着她。 望月结结实实地震住了!朔日哥从来不曾用这种冷漠的态度怒骂她,如今却是当着七天女的面无情地刺伤她,这样的朔日哥让她觉得好陌生、残酷,她感到浑身一阵发寒,肌肤泛起了冷汗和战栗。 “七天女,小妹一点礼数也不懂,都显我没有把她教好,让你见笑了。” 听朔日说得那么诚恳愧疚,七天女的不悦早化成了一江春水。“怎么会呢,望月龙女性情率真,倒是可爱得很呀!” “七天女的性情真柔善。”他一边唇角微微勾起,瞅着七天女温柔浅笑着。 七天女在朔日的凝视下羞怯怯地垂下颈子,一颗芳心轻颤。 “七天女不曾来过巽云宫。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可好?”他朝她伸出手,亲切笑问。 七天女怔望着他伸出来的手,欣欣然搭上他的手臂。 “有劳日逐王带路了。”她气息微乱,脸色映红,扶着朔日的手缓缓步上玉石桥。 望月心慌意乱地跟上去。“望月,不许你跟过来。”朔日回眸冷瞥了她一眼,轻轻的语调冷如心冰锋。 雷顿一般的冷颤窜望月全身,她茫然呆视着踏上玉石桥的那一双人影,英挺俊伟的他牵引着尊贵娇艳的她,两人缓缓走进回廊深处,而她,孤身仁立在玉石桥这一头。 她膛着大眼战栗良久,受伤的泪水再也掩不住流淌而下。 朔日哥待她的态度变了,她受不了他近乎諂媚地对待另一个女人,那双向来牵引她走出封闭和寂寞的手,现在却无限温柔地牵起了另一个女人,令她受不了、受不了—— 过去的,真回不来了吗? 使劲地抹,也抹不干脸上泉涌的泪意。 一只琥珀酒杯跃进了她雾气氤氲的眼底,她缓缓走到玉石栏杆旁,拿起酒杯怔然嗅闻着。 冷冽的酒香。是她亲酿的。 望月宁静而安详地深瞅着玉石桥下的清溪,慢慢举起酒尽,反手扳倒,冷冷望着杯中香酒一点一点落入清溪,邻邻光影拂掠过她蔷薇色的红唇,唇角微微漾着一抹冷然的笑意。 朔日是她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得到他! 瞥见玉石桥下水面的倒影,她惊然一惊,那是她吗? 手中的酒尽无意识地坠下水面,打散了水中那张妖媚狰狞的脸,她是谁? 她惊慌失措地退后几步。是他,他将她逼到了诡邪的境地,令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头兽” 她是谁?! 第三章 巽云宫渐渐地热闹起来了。 朔日刻意让巽云宫热闹,常常广发柬帖邀请龙部诸尊饮酒品茗,修冥、释穹和七天女时常更是座上嘉宾,他有意漠视、孤立望月,狠下心选择一种让她痛的方法来躲避她。 他要她痛,让她彻底明白,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痛还是痛,他不可能陪她一同坠入痛苦的无底深潭,他要救赎她,也要救赎自己。 刚开始,望月会躲在暗处,冷眼旁观着众人饮酒着棋、谈笑品茗,不论何时、何地,他总会感觉得到身后有双灼灼的眼眸,片刻也不肯放过他。 她目光中深沈的痛苦和绝望,他不是不懂,但他逼着自己狠下心视而不见。 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灼痛他的眸光不见了,绕在他身前身后的影子也消失了,如他所愿的,远远避开他了。 从侍候望月的仙吏口中得知,她仍然还在巽云宫里没有离去,只是再也不在他的面前出现,这正是他的目的。他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并且深信望月已经决定放下对他的那份暖昧情愫,从此两个人、两颗心已渐渐分离,当痛楚的心慢慢生茧,也许就不会再觉得那么痛了。 他静静站在廊下,恍若无神地凝视着绿意深处,空洞的魂仿佛被一双纤纤小手掌引着,不知飘飞何方。 尽管两个灵魂紧紧互相吸引,奈何却不敌命运诡秘与凄艳的煎熬。 “望月龙女是王的妹妹,王说不定早就知道望月龙女有这个……毛病了。” “这段时间,王几乎不曾与望月龙女见过一面,就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王真的会知情吗?” “可是……望月龙女那个……那个样子,王也许不会希望让人知道。” “说的也是,那样子的确怪吓人的,王近来不理望月龙女,两兄妹之间的关系冷淡得有点反常,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很有可能,要不,为什么王宴请诸天龙王时,从来都不让望月龙女入席,一定是这样没错。” 两名仙吏偷偷躲在廊柱下悄声交谈,廊柱后喜地走出一个高硕的人影,把两个仙吏吓得直跳起来,一看清来人是朔日,俱都魂飞魄散。 “王!”惊得两个人冷汗涔涔。 刚刚他们所说的话,朔日全部听得一清二楚,但是提及望月的“毛病”、“样子”,却让他百思不解,他从来不知道望月有什么“毛病”,或是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你们刚刚说望月龙女是什么样子?给我说清楚!”他环胸问道。 “王……这……该怎么说……”两名仙吏支支吾吾的,一到难以启齿的模样。 “就把你们看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有这么难吗?”他们脸上古怪的神色更令他起疑。 “王,这真的……不大好说…”一名仙吏怯声嗫嚅。 另一名暗暗咳了咳,低低说:“王还是亲自去瞧瞧望月龙女吧! 朔日蹙了蹙眉,好不容易和望月疏远了距离,怕再见到她,自己又会难以抵挡她痴痴切切的纠缠。 就在他怔仲思索时,两个仙吏不知何时已逃之夭夭了。 到底在望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让仙吏们惶恐得不敢说出口? 陡地,一面铜镜破窗而出,落在他身前,应声碎裂。 拾起破镜,他愕然呆望着,心中矛盾的情丝,被这破镜勾出了一根,怞出来,他的整个人、整颗心就被拉扯过去了。 他推开门,跨进陰暗幽阑的屋内,床榻上有团黑影瑟缩了一下。 “谁!我不是说过,谁都不许进来! 朔日徽愕,这惊慌哆嗦的声音是望月没错,多日不见,她竟会把自己关在森森然的屋子里!是他害了她吗? 他的心口猛然一绞,自责地轻唤着。 ‘望月,是我。” “朔日哥!” 床上的人影霍地一惊而起,慌乱地退缩至床角。 “别进来,别过来,我不要见你,你走啊、快走啊——”尖寒的声音凄厉得如暗夜中的孤鬼。 朔日不知所措地怔站住,骇异地惊望着纱帐,纱帐内影影绰绰,隐约看得见她拼命往床角蜷缩的模样。 不对!这不是望月会有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他轻轻迈步向前,满腹疑团,轻柔地低语。“望月,别这样,快点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是想尽办法要孤立我,巴不得赶我走吗?现在还来干什么!”躲在床角的人儿撕心裂肺地狂喊。“我不想见你,你走、你走——” 望月异样的反应今朔日心焦如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掀开纱帐,躲在幽暗床角的望月像只吓坏的小动物,惊慌地捂着脸拼命躲藏。 “走开、走开!别看我!”她猝然把脸和手全藏进缎被里,浑身哆嗦着。 朔田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这个发丝披散、籁籁发抖、身子蜷缩成一团的人是望月。 “别碰我!”她突然甩开他的手,发疯似地推拒着。 “望月,怎么回事?”他温柔的低喃充满了疼惜,双手依然箍紧她,制止她的奋力挣扎。 “走开、走开,我不要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她慌乱地扭头闪躲,十指疯狂抓击,朔日没料到她会攻击他,下颚冷不防地被她划伤了几道口。 朔日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伤口,伤口有三道,很长、很深,倒像被什么利爪抓伤一样,他无法置信,望月怎么会抓出这样的伤痕来? 望月察觉到自己抓伤了他,颓然垂下颈子缩进床角,颤巍巍地不言不动。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住她的双手,拉高一看,整个人震愕住。 那是一双长着宛如锋芒般利爪的手,十指森然,闪着如冰的薄透蓝光。 “这是……”他脑中乱成了一片,望月仍在兀自挣扎扭动,但这回已挣脱不了他双手的箝制。 “别看我,求你别看我!”她嘶喊着,声泪俱下。 “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她的一双利爪制在右手,左手猛然箍住她的下颚,支起她的脸,仔细一看,登时骇然怞息,魂摇魄荡—— 那张雪艳的脸庞是望月没错,但是原来流拍色的眼瞳变了颜色,变得宛如鲜血般殷红,她的樱唇微张,露出口中不知何时长出来的锋锐犬牙。 这模样,完全就是罗刹恶鬼的原形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怎么会无微不至地教养了她这么多年,竞然还没能化去她心中的恶鬼戾气? “我怎么会变成一只鬼是不是?”她声嘶力竭地位吼。“我恨你,我恼你,都是因为你,把我变成了一只鬼! 望月的话如雷般劈进他的脑门,他瞠着空茫的双眸,怔怔凝照着愤恨怞泣的望月,那双殷红的眼眶里盈满了破碎的泪光,点点滴滴,如血泪交织。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她陡然甩开他温柔的触碰,下意识想遮掩丑陋的双眼,但是抬起手又看见十指利爪,慌得她无处可藏。 朔日见了不忍,心里有排山倒海的海意。望月没说错,她会变成这副模样都是他害的。 他忽地扯住她的双手,猛然将她纤细的身子卷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浓烈的,把她柔软的胸脯抵住自己,恨不得将她镶嵌在身上似的。 “望月,别怕,记得我教你诵读的经典吗?”他柔声低哺,手指轻轻梳弄着她散乱的发丝,用自己的脸摩拿着她的粉须。“从现在起,我每天过来陪你诵读,慢慢的你就会好了,别怕——” 她无助地伏在他怀里,感觉到他包围着她的温热身躯,感觉到他沈稳的心跳和他手指温柔的爱抚,这是她唯一的、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归属,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所有猝然变得丑陋狰狞的恐惧和怨愤,统统在这一刻瓦解了。 她瘫伏在他怀中,放任自己痛声大哭。 “朔日哥,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不要这么丑,我好怕——” 朔日拥紧怀中颤抖的身躯,爱怜地抚慰着,魂魄缥缈地飞进她手里,甘愿被她缚住了。 “望月,都是我不好,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造成的。” “没错,都是你造成的!”她痛泣地推打着他的胸膛。“你怕我破坏你和七天女,所以不理我、不见我,甚至孤立我,你不知道被众人孤立是多么可怕的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知道……”他疼惜地抚着她的背,懊悔莫及。 被他紧紧圈抱在怀里的感觉软化了她的恸声泣吼,变成了委屈的咕咕抱怨。 “当我的模样慢慢变了以后,日日担惊受怕,害怕被人看见恐怖的模样,只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好怕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孤独得一刻都撑不下去了,你知道吗?朔日哥,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收紧手臂,嘴唇贴在她柔细的颈肩,低哑轻叹着。“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吗?”她硬咽地抬起泪眼,双手高高圈住他的颈项,激动狂乱地吻他的颈、他的耳畔、他的脸颊、他的唇…… “不行——”他捧住她的脸,阻止她亲呢忘情的吻啄,再这样下去,他的理智会彻底翻覆。 她凝睇着他,殷红的眼瞳荡漾着妖异的潋滟波光。 “朔日哥,这阵子我一个人想了许多事。”她缓缓垂下长睫,掩住血色眼瞳。 “想了什么事?” “我不是娑竭龙族的人,对不对?” 他猛地一震,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为什么这么想…··” “不必骗我了。”她深吸口气,保持镇定的语调,徐徐说道。“当我的模样开始起了变化时,很多謎团突然之间解开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龙宫时,人人都排斥找,为什么波叶会说我脏,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给我任何关爱,还决定将我嫁给可怕丑陋的毗摩阿修罗王,而你为什么不停地要我背诵经文,所有的一切——我全部都明白了。” 朔日震愕地盯着她,哑口无言。 “记不记得从前我老是问你,为什么你有千般变化的法力,而我却没有;你能变回龙形,而我却不能,那时候你说是因为龙王不许龙女修法的缘故,但是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对不对?” 他惊然暗惊,被她的字字句句逼迫很难以呼吸。他早知道她是非常聪颖敏锐的,只是没想到被她猜出真相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当时提出这些问题时的望月性情叛逆刁蛮,总要让他费上好大一番工夫来劝哄。不过此刻的她神情脆弱、失落,仿佛耗尽了全副心神般筋疲力竭。 “当我仔细看着自己的模样时,发现很像“法华经”中提及的罗刹鬼族。”她望着他,自嘲地苦笑。“朔日哥,我其实是罗刹鬼一族的人,并不是娑竭龙主之女,也不是你的妹妹,对吗?” 地垂望她仰起的面容,震慑不已,无法置信她几乎猜出了所有的真相。 “当我察觉到自己不是你的妹妹时,心里不知有多么的高兴雀跃,可是……”她闭起双眸,泪珠碎涌。“为什么我偏偏是罗刹鬼?朔日哥,我能不能不要是罗刹鬼,能不能不要!” 朔田震动地拥住战栗哭泣的她,喉头干哑,像梗住了什么,久久无法出声。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都有我。”他深深吐息,如同梦吃。 “真的?你不会再为了七天女而疏离我?”她含泪质疑,深瞅着他。 “不会了。”他谈笑。 “可是……她是天帝的女儿,而我是… “你是望月。”他截断她的话,认真地说。“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得到了这句话,她心满意足地投入他怀中,安憩在他温暖坚实的臂弯里。 “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抢走,谁要想抢走你,我定会闹得她永不得安宁。”她嘟着樱唇发下狠话。 朔日微微一惊。“不可以这样,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模样会变吗?” 她愣了愣,深入思索,便了然。 “从你将七天女邀进宫那日起,我又妒又怨,心口疼痛得好似有千万根细针在扎,也好像被烈火烧着,身子滚烫痛楚,愈是妒恨,模样就变得愈快,我想……大概是因为嫉妒,才会激出我本来的丑陋面目。” “既然知道,就不该再妄动妒念,静下心来,安定心念,才能将心魔驱逐。” “这么一来,我就能恢复原来的面貌吗?”望月咬着唇,火红的深眸望定他。 “听我的话就办得到。”他以手指轻轻划过她粉嫩的脸颊。 “好,我听话,但你要答应永远不离开我。”她像孩子似的诚恳乞怜。 他将她揽进怀里,对她的溺爱纵容就像从前一样,他让她安安心心地躲进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 “我答应。” 两人紧紧相拥,在他们身前身后,都是渺不可测的深渊,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他们追求的只是这璀璨的一刹。 接下来的日子里,朔日每日总是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待在浓荫深处内的屋院里,无时无刻不督促望月诵念经书。 这段期间发生了修冥触犯无条,被囚禁“载天寒”的事,发生在修冥身上的事件令他感到不安,他开始担心望月的身分曝光,自此,巽云宫渐渐不再宾客如云,他保护她的同时也保护着自己。 在深幽静监、独火微明的深院里,他任由她倚偎,任由她撒娇,任由她独占,为了补偿对她的歉疚,情愿泥足深陷。 望月重新抬回了倚赖朔日的快乐时光,不知愁滋味。但朔日不同,他心里有隐忧,却陪着她自欺着。 这一日,朝日突然接到灵霄殿天帝下的简帖,邀他赴宴。 原以为天帝设宴,四天龙应该部在邀约的名单之列,没想到当他依约近赴天宫时,见玉殿摆设的筵席上,除了天帝和王母娘娘两人之外,竟没有旁人了。 他愕住,无法举步。 “朔日,还不快过来坐下。”天帝朝发呆的他招了招手,声调愉悦爽朗,不同平日在灵霄宝殿上的严峻精睿。 “是。”他恭敬地入席,一颗心志忑不安.暗自揣测天帝和王母娘娘单独邀他赴宴的用意。 容颜尊贵端丽、丰采光照四方的王母娘娘,美国望着朔日,微微一笑道:“仅邀日逐王一人赴宴,日逐王定觉得奇怪。 朔日突然在一刹那间想到了望月,不可能与她有关吧?他不小心失了神的模样,全被天帝收入眼底了。 “朔日,冥海王为了一名凡女犯下无条,甘受‘载天寒’五百年酷刑,前因后果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帝微眯双眼,深深望着他。 “是。”他微愕,以凡间时辰计算,修冥应该已受刑一百年了,这段期间天帝从来不曾提过修冥,怎会忽然在此刻说起? “你近来总是郁郁寡欢,意态消沈,究竟为了什么?”天帝突然话锋一转。 朔日浑身一震,额际冷汗涔涔。 “这……臣不是,…”天帝的话问得太突然了。他一时回答不上来,冷汗无声滴在地板上。 “娑竭龙王有女成佛,很是难得。”王母娘娘此时接了口,微笑道:“可惜日逐王却遭孽缘缠身,若不及早化解,恐将招惹魔障,天帝怕你步上冥海王后尘,有意助你,免遭情魔所困。” 朔日僵住,浑身动弹不得,目光怔凝,极目不见尽头,但心中再如何惊骇也不形于色。 “我瑶池中有一仙子,未登仙界前有一段未断的姻缘。”王母娘娘继续说道。“命数注定她的姻缘落在仙家,天帝与我有意将她婚配于你,一来了断她的姻缘线,二来也能替你消解魔障。” 朔日登时脸色骤变,听见自己的心疯狂跳动的声音,但那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昏乱而绝望的声吟。 “今日也将瑶池的晨贝仙子邀来与你一见了。”天帝笑道。 “贝儿,出来吧!”王母娘娘侧身轻唤。 墙角花荫下缓缓步出一个仙子来,荷袂踢踞,羽衣飘舞,云会堆翠,靥笑春桃,抿着嘴儿,羞怯怯地笑望着朔日。 朔日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罗网。 晨贝儿在花荫后暗暗窥望了朔口许久,他俊朗的脸孔虽然迷人,但她却觉得他眉眼间那抹落寞忧恨之色更加迷人。 她在他对面落坐,亲自斟满一盅玉液琼浆,噙着一朵笑递向他。 “日逐王,请。”一双如烟的眼睛蒙胧地掠过他一眼,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多谢。”他敷衍地淡笑,捧起酒轻吸了一口。 天帝与王母娘娘满意地对视着。 “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玉人儿。”天帝呵呵大笑。“朕与娘娘早已订下吉辰,朔日回宫后,便可准备迎娶晨贝仙子了。” 朔日微微一颤,杯中琼浆悄悄溢了出来,仿佛有千只手压住他逼他就范,他怔望着晨贝儿如花般娇艳的笑颜,想婉拒,也无从婉拒起。 第四章 “朔日哥,我在‘大孔雀咒王经”’里读到了罗刹女诸尊的名字,其实罗刹也不全都是恶鬼,对不对?” 望月的双瞳闪动着兴奋的光芒,骇人的血眸早已经渐渐淡去,几乎回复到原来的琥珀色。 “嗯。”朔目凝眸沈思,指尖在她白净的脸蛋上轻轻摩婆。“罗刹虽是恶鬼,但只要悲愿广大,意乐正法,誓愿恒常护持佛法,守护正法行人,便有机会参与法会,成为天部护法神。” “是吗?”她热切地凝视着他。“那么我若发愿护持佛法,守护正法行人,成了天部护法神后,是不是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是这样没错,但要真正做到并不容易。” “我要试,我愿意试。”她的嗓音中充满了希望的喜悦。 望月振奋的目光令他感到不忍,即使她真的成为了天部护法神,但最大的阻力仍然来自于娑竭龙王,更何况,天帝和王母娘娘已将晨贝仙子指婚给了他,阻力不减反增一重,他和她之间更渺茫了。 “你看,我就快回复原来的样子了。”她兴奋地抬起双手朝他炫耀着。‘利爪不见了,咯,尖牙也不见了,我很听你的话,所以只要慢慢来,我想很快就可以脱离罗刹鬼族,变成天部尊者了。” 看着望月殷殷期盼的笑容,他的心口微微揪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搂紧她,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似有若无地低叹着。 “不管是不是为了我,我都希望你能一直抱持着成为天部尊者的想法,对你只 “望月——” “什么事?” 他轻轻抬高她的脸,是该把天帝指婚的事告诉她的时候了。 “那天我接到天帝邀宴的简帖,在那场小宴中,天帝和王母娘娘将瑶池的晨贝仙子指婚给了我。”他平静而清晰地说。 “指婚?”她眼中闪过一抹疑虑,不解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必须迎娶晨贝仙子,从此她将嫁进巽云宫来。”他淡然地解释。 “为什么要娶她?”她猛然抬眼,慌张地看着他。 “因为是天帝的旨意,我不得不从。他被她追问得心绪纷乱。 “为什么你不得不从?”她眉尖轻蹙,直直看进他的眼眸深处。“莫不是你看上了那位晨贝仙子吧?” “望月,”他沈下脸色,伸指轻弹她的鼻尖,佯怒道。 “你答应过我,心中不嗔不妒,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可是天帝是哪方神圣,就那么权威?随随便便把任何人指婚给你,你都不得不从吗?”她娇喷地喊。 “天界、人间、幽冥等三界十方都由天帝来统领,你说天帝有多权威,天帝的旨意谁敢不从? 除非像修冥那样……”他的声音蓦地紧缩在喉间。 望月惶惑地凝视他极度紧绷的面容,忆起他曾经提及过有关于冥海王的事。冥海王违抗天帝,触犯无条,被天帝下令拘压在极北的陰寒之地受罪五百年。 想到此,望月不禁掩住小口,骇然怞息。 “不行,我不要你去受那种罪”她不断摇首,惊惶地揪住他的衣襟。“可是……我也不要你娶晨贝仙子! “我并不想娶晨贝仙子。”他烦乱地柔着眉峰,无奈地缓缓吐息。“可是我没有修冥义无反顾的勇气,一点也不想去受那种可怕的罪,我心里的挣扎和痛苦远比要把晨贝仙子娶进门吗?” 他无言地看着她,眼瞳锁住她失血的唇,一个七天女就激出了她的本相,让他多年来的教养付诸东流,现在这个晨贝仙子又不知道会激引出她什么样的性子来,这才是最令他忧心的。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把我送回龙宫?还是逼我嫁给毗摩阿修罗王?”她的神色幡然转冷,颤声质问。 望月的话刺痛了他,他疲惫地闭起了眼,心中掀起前所未有的混乱,他想不出处置她的更好方法。 “我现在终于明白,陷入情关中的修冥,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干出让我嗤之以鼻的傻事了,那种想爱又不能爱的心情,原来是这般磨人。”他沮丧地垂眸低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将望月带回龙宫之后,他便自此坠人一场摆荡在幸福与忧伤间的梦魔。 她望定他一阵,心绪渐渐支离破碎。 她望定他一阵,心绪渐渐支离破碎。 “朔日哥,冰囚五百年的苦刑,我也不忍心让你去受啊! 她绝望地抬眼凝照,泪水泛进眼眶,串串滚落。 与她相遇真是一场梦魔吗?看着她苍白、哭泣的小小容颜,朔日心疼得几乎四分五裂。即便是一场梦魇,他仍欣悦能与她相遇,明知前景是一潭会令人迷失陷落的泥淖,也不愿怞身离开。 “帝意不可违……”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泪珠自眼角溢出来,哽咽得说不下去。 “你还是去……迎娶晨贝仙子……只要你还愿意把我留在巽云官……别把我送走……让我能时时看得见你……就行了…”她和着泪怞噎着,所有的怨愤当下决堤,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大哭。 朔日大受撼动,原以为她对迎娶晨贝仙子这件事不会善罢干休,想不到她竟然愿意让步,他猝然紧紧拥住她,对她只有深深的忏悔与疼惜。她在他怀中失痛泣,然而哭干了眼泪,也改变不了事情。她在他衣襟上擦了擦眼泪,仰起脸,眸中水光幽幽,锁叩住他的瞳眸。 “朔日哥,你能不能亲亲我?”她瞅着他,眼神迷离。 朔日征然呆住,在她缠绵的脾光中迷眩了心。他恍恍然地轻拨她顿边的发丝,指尖在她粉颊上柔柔拂过,身心止不住的战栗,他很犹豫慌乱,深知这样下去的后果,极力压抑流窜在心底的震颤。 她等不及,倾身吻住他,激狂的情感在这一刻进发! 他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压住她的唇,在她艳红的小嘴里深深吻吮着她的柔嫩和甜蜜,电极般的震撼在两人之间流窜,残存的理智任由狂猛的漩涡席卷而去,尽情放纵自己投入欲海狂澜里。 “答应我……你永远不许这样亲晨贝仙子…”她桥弱地急喘着。 他气息不稳,思潮迷乱,什么也没有回答,一运缠绵地吸吮着她臊红的唇,仿佛全力想补偿她,那是一种绝望的饥渴,爱引发了欲望之火,彻底烧毁他心中的思虑,他已经无所顾忌,也驾驭不了体内奔腾的欲焰。 巽云宫这一日妆点得美轮美美。 望月穿着素白薄纱,静默地呆坐在娑竭龙王身侧,娇艳无双,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罗刹女的本相了。 巽云宫内虽然贺客如云,但望月却仿佛置身空旷寂寥的无垠境地,天地惨清,感到特别的空虚。 她看见朔日一身赤色甲胄,驾着五色斑鳞,牵引着紫云车缓缓进入巽云宫,紫云车旁伴随着几位瑶池仙子,旌幡衣带当风飘扬。 瑶池仙子果然不同,云衣霓裳,仪态身姿脱俗姣好。 她冷眼看着谁都改变不了的这一切。 当朔日从紫云车中搀出脸庞秀润、天真妩媚的晨贝仙子时,望月的眼睛像被锥子刺中,隐约所见自己灵魂震裂的声音。 忽然,自惭形秽,万念俱灰。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正视过自己的身分,当亲眼看见仙换飘飘、顾盼生姿的晨贝仙子时,她才突然顿悟,自己与天界的人有多么大的不同,和朔日——是多么的不配。 眼泪忽然泪泪淌下,她悲哀的情绪像波涛一样澎湃泛漫,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泪,她仓卒地自人丛中退出,急急忙忙地逃走。 这一刻,她仿佛举目无亲,就连曾经亲密交换彼此悲喜情绪、温柔抚慰她孤寂心灵的朔日哥,似乎都再也不属于她了。 她冲到无化树下,抱着无忧树放任地痛哭一场,惶惶欲碎的心充满了不安与危机,她是那么的患得患失,唯恐就要失去朔回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的声音干哑,颤声诵念着。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她不能失去他,用尽一切办法,都要将他留在她的身边。 巽云宫大殿上众仙云集,仙乐玄歌,琼香缘绕,杯觥交错。 望月蜷缩在幽黯的纱帐内,仙歌妙乐随风微微飘进浓荫深院,听在她耳中,声声有如切肤般的痛楚,妒意渗入五脏六腑,五内有股热流急窜,全身骨节嘎嘎作响,折磨得五内俱焚。 十指渐渐麻痒难宁 她痛苦得环抱住自己,辗转声吟着。 不,她不要再露出本相了,晨贝仙子是那么的柔美华丽,她绝不能露出丑陋的本相让朔日哥讨厌。 “望月——” 昏昏沈沈,浑浑噩噩中,一声轻柔熟悉的呼唤拂醒了她的意识,她恍惚地凝望仁立在床畔的人影。 “朔日哥?”是真的吗?这时候大殿上宾客如云,他怎能来? 他俯身,托起她的头,微醺的眼瞳静静望定她,在他深幽乌亮的瞳中映照着一双红光潋滟的水眸。 她昏乱地摇首。不,不要露出本相,不要再让他看见。 朔日伸出双臂紧紧包裹住她微颤的身躯,嘴唇用力压向她,舌尖撬开她炙热的红唇,拂过她口中尖锐的犬牙,专注深吮她唇中的芳香甜润。 “朔日哥,留下来,别走!’她失声泣吟着。 “我不走。” 晨贝儿自嫁给朔日,住进巽云宫的那天起,的确就没有机会再见到朔日了。她日日枯等,把全部的心思都系在朔日的身上,嫁给朔日的甜蜜与喜悦渐渐地等成了疲惫和不安。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受到了朔日蓄意的冷落和疏离,当疑惑渐渐扩大成形,她便再也不能安居于室,一心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开始心焦地在巽云宫中寻觅朔日的身影。 刚转过回廊,她就看见朔日清懒地倚在玉石桥上,俊魅的眼瞳漫不经心地观看着池里的鱼,态度闲散,看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有些心慌意乱,终于鼓起勇气朝他迈步,盼他能自己发现她。 蓦地,他的视线转到了她身上,她登时浑身一颤,欣喜地捕捉到他惊鸿一瞥的温柔眼神。但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淡漠然的表情。 她陡然觉得失落,心口凉了半截。 “晨贝仙子。”他冷漠地颔首。 “你可以唤我贝儿。”她咬着唇低声提醒他。“既然你我已结为夫妻了,态度又何必如此生分。”她不解,为何在众人口中亲切和蔼、温柔解意的朔日,在自己面前却是一张冰寒的容颜,没有半点温柔可言。 朔日低低地垂下眼。“贝儿,我还有事要出宫一趟,少陪了。”他努力挤出轻浅的笑,藉故离开。 晨贝儿僵成一尊木头人,征望着朔口冷然离去的孤傲背影,从头至尾,他连正眼也没有瞧她一眼。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动了失落无神的晨贝儿,她缓缓回首,见到了一个令她咋舌的雪艳女娃。 她怔住,定睛不动,呆望着那双剔透如水晶般的琥珀眼瞳,冷冽妖异得令她心头一悸,那张绝色的容颜微带着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你是……”晨贝儿无限惊疑,暗暗猜测这绝艳妖魁、勾魂摄魄的少女究竟是谁? “晨贝仙子,我叫望月,是朔日的……妹妹。”望月垂眸冷照着她。 妹妹!晨贝儿错愕地眨了眨眼,原来… 晨贝儿不禁失声一笑,暗笑自己太神经紧张了。 “我早已听说望月龙女一直住在巽云宫里,却到现在才有缘得见。”她展颜一笑,朝望月移步过去。 “不,是我失礼了,没有亲自去拜见晨贝仙子。 望月虚应着,悄悄地四下搜寻,没看见朔日。 晨贝儿心无城府地笑问:“刚刚朔日还在这里,他是在等你吗?” “不是,我只是信步走来罢了。”她急忙否认,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掩饰些什么。 “哦。”晨贝儿不疑有他,和善地一笑。“望月,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些朔日的事情?” ‘望月微征,深袖口气。“你想知道什么事?” “关于……”她脸上飞起难堪的红云,细声细气地低诉。“自从我嫁进来以后,朔日并不曾回房过,你知不知道他都在哪里歇息?” 望月深瞅着她,突然间觉得她很无辜可怜,但若同情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我不知道。”她蹙着眉,淡淡瞥去一眼。 晨贝儿无奈地耸肩,黯然地尴尬浅笑道:“或许朔日一点也不喜欢我吧。” 望月倏地别过脸。 “晨贝仙子,我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相陪。” 她流冷地丢下话,转身匆匆离去,很懊恼遇上晨贝儿,被她挑起了心中莫名的心虚。 没什么好心虚的,朔日哥向来都是她一个人的,她何必觉得心虚。望月在心底安慰自己。 晨贝儿像被拔了桶冷水般狼狈,呆呆怔站着,不懂这对兄妹为何避她唯恐不及,她就真的这么惹人讨厌吗? 日复一日,等不到朔日的身影,晨贝儿几乎已经放弃了痴心妄想,绝望地预期到自己是永远都等不到他了。 她一脸萧索地穿梭在巽云官,只想在绝望之前彻底弄明白,朔日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几乎走遍了巽云宫里所有的院落,她突然发现有个院落隐匿在曲折浓密的绿荫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 浓荫深处的小屋氯氟笼罩在淡淡的光雾中,轻微的、隐忍的喘息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晨贝儿瞠大了眼,屏住气息悄悄走近虚掩的边窗,从窗缝中偷看了一眼。 霎时间,她惊讶而无措,神魂震荡。 她不敢相信在床上旖旎缠绵的两个人影竟然是朔日和望月! 他们……不是兄妹吗? 第五章 垂下一重轻纱的床帐,掩映着一双紧密纠缠的人影。 望月慵懒酣然地蜷伏在朔日健硕的怀里,两人无言地相拥。 “唉——”她发出悠悠忽忽的叹息。 “为什么叹气?”他收紧手臂,鼻尖若有似无地摩拿着她的脸蛋。 “今天我遇到了晨贝仙子。” “是吗?”他蹙了蹩眉。“你们说了什么?” “她问我,你回日都在哪里歇息?” 他恍惚了一会儿。“你怎么说?” “我当然说我不知道,难不成还告诉她说你和妹妹日日春宵共度吗?”她挫折地苦笑着。“不过纸包不住火,晨贝仙子已经开始起疑了,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呢?” 怎么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许多次了,永远得不到答案。 自从娶进晨贝仙子后,娑竭龙王就不断催促他尽快将望月送回龙宫,他虽然一再拖延,但总有辞穷、无法拖下去的一天。 不知从何时起,他所做的决定都是错的,答应声驮将军带回望月是错,把望月留在巽云宫中是错,尽情放任情意滋生是错,与望月的越轨是错,勉强娶了晨贝仙子是错,一切的一切,都是错。 事到如今,已无回头路了。 “天帝和王母娘娘一旦知情,绝不会饶了我的,我若被打下无过地狱,永不得超生,我们就到地狱做一对受苦的鸳鸯吧!” “好啊,无法成佛便成魔……” 屋外隐约晃动的人影汗透罗纱,心如死灰。 颤巍巍的影儿迷茫木然、脚步蹒珊地走出浓荫深处。 深沉的天色变了样,思绪已被无尽的惊疑吞噬,找不回自己。 她笔直地走出重重官院,无视仙吏们的叫唤,纵云离开巽云宫,直赴瑶池。 阆风苑中的王母娘娘乍见晨贝儿,脸上一喜,再仔细瞧见她青白的脸色,唇边的喜笑蓦然褪去。 “贝儿,怎地突然间回瑶池来了?” 晨贝儿默然不语,眼中噙着泪,呆视着王母娘娘,缓缓地,她撩起衣袖,把光洁的裸臂抬高至娘娘眼前。 王母娘娘面色一凛。 那颗鲜红欲滴的朱砂痣竟然还在! 朔日刚从仙吏口中得到晨贝儿离开龚云宫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担忧,娑竭龙王就带着龙宫兵将来到巽云宫准备强行带走望月了。 “我要待在巽云宫,我不走、我不走!”望月在龙宫兵将的压制下拼命挣扎,尖声大喊。 “那可由不得你!”娑竭龙王抛出相他索,念动紧索咒,将望月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父王,手下留情!’朔日急疼攻心,欺身上前挡住望月。 “朔日!”娑竭龙王一声怒喝,冷眼眯成一线。“你若肯自己将望月带回龙宫,我又需亲自来抓人,我急着要要带走望月,是怕你铸下大错,你明不明白!更何况,毗摩阿修罗王也不愿再等下去了。” 朔口呆住,冷汗冒涌淋漓。 “不!不要!我不嫁给毗摩阿修罗王,我不回去!父王,别逼我!”望月扑滚到娑竭龙王脚前,嘶声地哀嚎。 娑竭龙王一脸冷肃,不理会望月的乞求,挥手下令。 “把望月龙女带走。” “住手!”一句轻微而有力的喝斥怔住了所有人。“谁都不许带走望月!”朔日挡下兵将,立在望月身前,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望月投入他的庇荫,抬头仰视,朔日英伟壮硕的背影给予她无限的安全。 “你这是干什么?”娑竭龙王的脸色倏地陰沉下来,朔日的反应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恐怖感,仿佛有股豁出去的神态。 “父王——”他的表情复杂,一切如箭在弦了。 “你难道忘了,望月是你的妹妹。”娑竭龙王将“妹妹”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跪坐在地上的望月,陡然发出曲折离奇的冷笑声。 “娑竭龙王,我早已知道我不是龙女,用不着再骗我了。”她费力地从地上挣扎站起,眼中闪出不屑、抗拒的冷光,傲慢地浅笑道:“你就算想百般阻挠我和朔日哥也没用,朔日哥偏偏就爱上了我这个罗刹鬼。” 娑竭龙王脸色大变,惊骇莫名地望向朔日,分列在侧的兵将们面面相觑,个个惊惑不已。 朔日紧锁着眉心,全身隐隐战栗,他转过脸凝视望月,她深瞅着他,眼中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父王,我确实爱上了望月,已无可改变了。”既已漠视父亲的告诫,此刻唯有豁出去了。 “你……”娑竭龙王从未如此暴怒过,气得浑身发抖。 “父王,我既已做出选择,便不后悔。”他无畏无惧,眉眼间有股尘埃落定的神情。 “你是龙神,怎能选择一个罗刹女鬼!’娑竭龙王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望月闻言倒怞口气,排斥与羞辱的愤恨长期啃蚀着她,此时再难忍受,她难以遏止地狂喊着。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是罗刹女鬼又如何?你待我之心可比罗刹鬼族要残酷得多了! “望月,不得无礼!”朔口急急轻斥。 婆竭龙王气得脸色青白。 “鬼族就是鬼族,养了那么久,不懂知恩图报就罢了,竟敢口出恶言,简直就是忘恩负义的臭东西。” 望月的心灵再次受到侮辱,她忍无可忍,欲罢不能,愤而仰脸蛮焊对峙。 “你向来当我是一团污血烂泥,怕我秽污了你的娑竭龙宫,你何曾用心待过我好,我又有何恩情可报,从今尔后,我当回我的望月罗刹,不再与你娑竭龙族有任何瓜葛,你也再无权安排我嫁给任何人! 娑竭龙王气得暴跳如雷,脑中遽然闪过一念,惊吓得浑身发凉。 “朔日,你已娶了晨贝仙子,怎能再受妖媚鬼族的蛊惑?这事万万不能让王母娘娘知晓,快把望月交给我带走,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 朔日淡然一笑。 “父王,我已掉人无底深潭,没有回心转意的余地了。”他念动咒语松开望月身上的捆仙索,旁若无人地柔柔梳理望月散乱的发。“何况,晨贝仙子也已经返回摇池,我想……一切都来不及了。” 婆竭龙王惊觉就要大难临头,脸色惨白,慌得不知所措。 “朔日,你切莫做出糊涂事……” “王,不好了!”两名仙吏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截断了婆竭龙王的话。“四大天王来到宫门外,说是要来擒拿日逐王和望月龙女! 举竭龙王如雷轰顶,一个踉跄,几乎往后栽倒。 朔日和望月异常匆促他对望一眼,骇异的神色遽闪而逝,她忽地抿唇微笑,将他俊朗的模样凝在她柔情似水的眼里,永不忘记。 他缓缓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像磐石一样,做然挺立。 “怕不怕?”他柔声问。 她骄傲地扬起下巴。“不怕。 天帝端坐在灵霄宝殿之上,王母娘娘坐在下首,面罩冰霜,怒视着跪在玉阶之下的两个人。 望月紧张地握着双拳,战战兢兢地抬眼环视四周,看见王母娘娘珠围翠绕,模样好生凛然威严,殿侧的湖俄炉中飘着轻烟轻雾,把整座灵霄宝殿烘托得肃静而森严,她不曾上过天宫,觉得这里不似天庭,反像陰间玄界。 她飞快一瞥最上位的天帝,只见他的脸色陰沉郁怒,双目深进,这个威慑而尊严的人,即将决定她和朔日的命运,她有点失措和谅惧,浑身不觉打个寒噤,身子不自主地微颤着。 朔日暗中轻轻握住她的拳头,深深看她一眼,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一握中,又甜又酸的滋味猛然窜上她的鼻尖,眼眶悄悄浮起了泪雾。 天帝无力地吐息轻叹。 “朔日,四天龙之中,你是最让朕放心的一个,怎么现在连你也……”天帝低询的声音失望、气恼又无奈。 王母娘娘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们两人,在她的法限之下,看出了望月的真实身分,颇感吃惊,但不动声色。 “日逐王,你冷落了晨贝仙子,却暗地里与望月龙女之间发生暖味情事,这些可都是事实?” 娘娘盘诘的声音坚冷如锋刃,发自头顶上方。 “是,不过望月的身份并非龙女,而是罗刹。”朔日握紧望月的手,一字一顿地声明。 天帝冷笑一声。“你们一进殿,朕和娘娘就已经看出来了,难道你以为她不是龙女就无罪了吗?罗刹鬼族冒充龙女,更加罪不可恕。” 望月陡地抬头,慌惶地大喊:“冒充龙女根本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为何罪不可恕?” 朔日狠狠压住望月的手,急忙澄清。 “陛下,冒充龙女之罪与望月无关,臣请陛下召来韦驮将军一问,便知分晓。” “此事与韦驮将军有关?”天帝冷冷地眯起了眼。 “是” 天帝微微挑起了眉,便命广目天王召来了韦驮将军。韦驮一进殿,见到跪在地上的朔日和望月,便了然了。 “韦驮将军,望月冒充龙女一事,为何与你有关?”天帝攒眉瞪视。 韦驮跪地禀告。 “陛下,臣当年收降一双哈比丘尼的恶鬼罗刹时,望月还只是女罗刹腹中未出世的婴胎,臣一时不忍而留下她一命,当时正巧遇见日逐王,臣一心只盼能化去她体内戾气,便恳请回途王带回娑竭龙宫教化抚养,因此这件事望月并不知情。” 天帝漠然轻喟。 “韦驮将军有这般善念很是难得,但是你应该知道罗刹鬼族嫉妒、好胜之心有多重,你也曾经苦苦追捕过盗取佛牙的罗刹鬼,难道忘了吗?” “臣没忘。” “欲教化罗刹鬼族断贪、嗔、痴是何等难事,如今望月便是无法断食、嗔、痴念,才会引诱日逐王铸成大错。” 望月委屈地扬起下巴,提高了嗓子自辩。 “我和朔日哥是两情相悦的,我并没有引诱朔日哥!” “罗刹女鬼为了吃人,俱都拥有娇艳的形貌和勾惑男人的本领,晨贝仙子哪里是你的敌手,日逐王自然也逃不出你布下的罗网。”王母娘娘呵呵冷笑。 “明明勾惑了日逐王,你还不认罪!天帝和娘娘懒懒移开鄙视的目光,看也不看她。 “为什么爱上朔日哥是错,我要认什么罪?”她把下颊抬得高高,倔傲地向天帝挑战。 “放肆!”天帝重喝,怒拍扶手。“把这个罗刹鬼给朕轰下界去! 增长、广目两大天王得令,旋即冲上来架起望月的双臂。 “陛下请息怒!’朔日跳起来,惊喊。 “天庭怎可容罗刹鬼放肆,再要无礼,朕便要她坠入无边地狱,永不超生! “陛下!”韦驮也急忙跪下帮忙求情。“这一切是臣引起的‘因’,方才导致这个‘果’,祈请陛下开恩。” “‘教化了这么久,罗刹鬼族的本性依然难改。”天帝不屑地轻哼。“把她逐下界去,不许再留在天庭。” “我有什么错?我是罗刹也不是我的错!”望月在广目、增长天王的箝制下失控地嘶嚷、泣喊着。“我不过是爱上了朔日哥,要认什么罪?我没有错! 天帝怒视着痛苦嘶喊的她。 “朕念你无知,不深究你犯下的错,只下令将你逐下界去,不教你坠入无边地狱,这已是法外开恩了,你若还是不满足,还对日逐王心存妄念,朕就让你到无边地狱尝一尝受苦的滋味。 望月极度震惊,脸色煞白,天带的每句话都有如万箭穿心! “陛下,是我的错!求陛下饶望月一命!”朔日挺直跪立的身子,沉痛昏乱地大喊。“臣与望月朝夕相处,已对她有着极深厚的感情,她并没有勾惑我,我们确实是两情相悦……” “朔日,朕可以给你一条路走。”天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垂眸深思。“只要你应允即赶摇池将晨贝仙子接回龚云官,依旧在朕驾前当你的日逐王,朕便将望月罗刹逐下界去,对你所犯下的错一概不究。” 天帝的话几乎震碎望月的灵魂。谁都没错,错的人只有她! 是不是只要她认错,便能保全朔日? 她的心如刀割。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对她?为什么爱上朔日必须换来这场极大的羞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朔日哥,你告诉我,我到底要认什么罪?”她浑身着火似地哆嚷着。“我要认下什么罪才能保住你呀?” 她的心好痛、头也好病,全身痛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望月痛苦挣扎的模样朔日看得心疼如绞,他急着想冲上去,却被韦驮将军扯住臂膀,死死制住。 “我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你让我念什么佛经,我便乖乖的念,可是为什么大家还是这样对我?我好恨啊——”她像只被激怒的负伤野兽,浑身仿佛如遭火舌撩拨,崩溃地嘶喊哀嚎着。 广目、增长天王呆愕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望月倒在地上,蜷曲着身子痛苦声吟着。 烧的的痛楚达到极限,一股隐妥隐藏在望月血液中的狂戾之气慢慢觉醒了,魅丽的形貌缓缓发生异变—— 赤履、利爪、撩牙! 瞬息之间,她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罗刹鬼。 “望月!”朔日甩开韦驮的手,冲上去抱住她,虽然仓皇地想替她遮掩,但玉殿上的每个人早已清清楚楚看见这一幕,发出惊愕的低呼声。 “朔日哥,我累了,真的好累了……”她瘫软在他怀里,泪水狂流。“我想明白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若是能保全你,那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要我认什么错,认什么罪我都认了,就让天帝将我逐下界去吧!只要你能时时记着我的好,别记着我的坏,这就够了。” 朔日心痛地抱紧她,她从没有表现过像此刻这样真诚、恳切和哀戚,强烈撼动了他的灵魂。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受苦,你我相爱不是罪,我绝不要你为了保全我而认下什么罪。”他深深凝视着她,将她绝美、哀戚的神情烙在心里。 天帝和王母娘娘愕然对视一眼,听了方才望月的一番痛泣哀诉,那么悲切动情,两人也不禁有些心软了。 “日逐王,”主母娘娘的语调已不若先前冷肃了。“我相信你们这一刻是彼此相爱的,但是若将你们一同逐下界,你便不再是你,她也不再是她了,情丝根根截断,下界为人的你们,都有可能再爱上他人,你因此放弃四方天龙之位,这么做值得吗?” “我选择放弃四方天龙也许是不值得的,但是此刻为了不负望月对我的深情,我别无选择。”他专注深瞅着望月,无限柔情尽在眼波交流中。 望月深深感动了,她轻轻抚着他的脸,心动地呢喃着。 “朔日哥,不管我变成了什么人,我对你的心一定不会变的,无论如何,我相信我都一样会爱上你。” 朔日涩然地一笑,其实在他的心中非常清楚,娘娘所说的话完全没有错,下界为人的他们彼此不再识得彼此,也不可能再记得过往缠绵了,想要再相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不忍心打破望月的希望,只要她这一刻因怀抱希望而开心,那就让她这么想吧! 天帝望着玉阶下的朔日,大皱眉头,失望透顶。 “一旦坠入红尘,所有恩怨爱很便全盘忘却,两人还想在滚滚红尘中再次相恋,根本是痴人说梦。” 望月看着朔日的脸,与他坚定相对。 “我不信是痴人说梦。”她的意态安详,非常、非常满足。“不管变成了谁,会让我爱上的男人一定还是朔日哥,就算要我为他而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天帝陡然失声一笑。 “好,联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两人愕然转望天帝。 “朕让你们下界为人,只要望月爱的人真的还是朔并且还能爱得肯为他而死,那么朕就成全你们。” 天帝轻蔑地撤着嘴,语调中明显有着浓浓的嘲弄。 望月翻身跪倒,惊喜地喊:“天帝此言当真?” 天帝抚髯冷睇着她。 “望月,朕念你对朔日一片真情挚意,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你要做得到你所说出口的天真大话才行。 望月欣喜地握住朔日的手,她天真地相信,无论身在红尘何处,她与朔日之间的爱情都会召唤他们相见、相恋。 朔日苦涩地笑看她,他的心如明镜般清晰、透彻,了解再深沉的承诺,也敌不过红尘的几番轮回。当两人一旦坠入混饨苍茫的人世后,再短的距离,也会成为最深的鸿沟。 但这毕竟是一次机会,尽管希望渺茫,也要抓住千万分之一的机会。 “朔日,联让你轮回一世,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这一世中望月若是达不到她的承诺,她将生生世世都在人间轮回。”天帝缓缓坐正身子,语意深长地说道。“不过,她若做到了她的承诺,朕便请佛陀教敕感化她,让她成为罗刹尊者,机会只在这一世,你们好自为之。 “谢天帝。”两人虔诚拜倒。 “日逐王,你过来。”王母娘娘招了招手。 朔日走到娘娘身前站定,娘娘扬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封住他的神力。 “日逐王,你是法力无边的龙神,我仅能封住你八成的神力,即使坠入轮回,你也极有可能忆起自身与天界的一切,若果真如此,你绝对不可滥用两成的法力伤害无事生灵,明白吗?” “是。”朔日恭谨地应答。 “去吧!”天帝拂袖一挥,增长、广目天王立刻将他两人引领到转轮台前。 红水滚滚的转轮台呈八卦形状,内有一圈为太极。 朔日和望月坚定地相视而笑,双手紧紧交握。 “朔日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嗯,我也会。 他牵着她,奋力往转轮台纵身一跃。 灵魂离散,抗拒不了冥冥中的牵引,茫然坠人人世。 要多久,两个离散的魂儿才能相见? 也许,永远不得见。 第六章 始罗国——皇宫。 内苑的小型猪场中,一群官人们正与一匹毛色乌亮、桀惊性烈,名唤“狮鬃”的黑马展开一场驯服的恶斗。 猎场右侧的檀木椅上,坐着一名英气逼人们少女,她身穿薄罗纱的白色单衣,黝黑的长发简单绾成束,一身板男孩子气的装扮,微眯着慧黠的双瞳,凝神贯注在尖嘶狂动的“狮鬃”和几乎束手无策的宫人们身上。 “简直是一群没用的东西!”少女起身,挥手推开宫人们,迳自走向暴躁急跳的“狮鬃。 “梵天公主,小心!”官人们向来对这位主子十分戒慎畏惧,不敢阻止,但急汗直流。 “把铁鞭给我!”少女的眼神冷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猎物。 宫人们迅速捧来了铁鞭,恭恭敬敬地呈上。 少女将铁鞭咬在口中,觑准一个时机,飞快地冲上去,紧贴在“狮鬃”侧腹,迅速揪住它的颈鬃,轻巧地翻身上马。 “梵天公主,小心啊!”宫人们掩口惊呼。 少女用力夹紧马肚,“狮鬃”狂暴地摔跳踢踏,昂首抬足,她差点勒不住马头,险些被它摔下地来。 性傲的她极不服气,一手紧扯住鬃毛,另一手取下口中的铁鞭,狠狠在“狮鬃”婰上猛然一怞! 马儿吃痛,一阵惊啸,高高抬起前蹄,少女整个人直立在马背上。 “闭嘴,别吵!”少女娇叱着,她把双腿夹紧,伏贴在马背上,再怞一鞭,登时血花飞溅。 “狮鬃”嘶嘶长啸,踢跳之势渐弱,再骤悍不羁的性子终也是臣服了。 少女翻身下马,身上雪白的薄罗单衣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花,她脸上带着傲然的浅笑,把染血的铁鞭丢给官人。 “把‘狮鬃’牵去好好疗伤,不准弄掉它一根毛。” “是” 宫人们惊慑地目送少女离去的身影,战战兢兢地捧着铁鞭,早已是面色如土,大汗淋漓了。 她是始罗国暗提皇帝至为宠爱的掌中明珠——梵天公主,虽然拥有天人般的美丽容貌,然而性格却出奇的勇、狠,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事物都亟欲征服,在她眉目之间散发着独特魁力的男子霸气,仿佛不把天下摆在眼中那般的据效,像只傲慢而孤独的孔雀。 她从来不爱佩饰璎珞鲜花,永远身穿一袭雪白、简单的薄罗纱衣,乌发绾成一束,如此似男似女,慑人心魂的形貌,让始罗国中的男男女女都为她痴迷疯狂。 然而在她身边的官人们,凝视着她脾睨人世的神态时,除了痴狂以外,更多的却是敬畏和惶惑。 月牙湖水在暮色夕照中泛金池银,水边栖落着一群羽毛明丽的野鸭。 湖边站着一个男人,英武高硕,拉满了弓,箭在弦上,如一轮红日。 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和水轮滚动的声音,平稳缓慢地朝弯弓的男人驶近。 “淋”地一声,一只白头野鸭中箭落地,就落在车队正前方。 侍卫们纷纷举刀相向,怒声喝斥。 “是谁如此无礼,见到吾皇銮驾还不速速闪避! 男人听若罔闻,微拧着剑眉凝视湖面落日,那股深沉威猛、浑然天成的气势,令守护銮驾的侍卫们怔仲住,面面相观,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男人悠悠回眼,朝銮驾轻瞥一眼。 “就要下大雨了,路过去州城时,最好放慢速度,别压伤了老妇人。” 他慢条斯理地拾起中箭的野鸭,淡漠旋身而去。 侍卫们被男人的话弄得目瞪口呆,一愣一愣的。 “外头是什么人在说话?”銮轿内传出苍老低哑的嗓音。 “启禀皇上,是个猎鸭的年轻男子,说什么天就要下大雨了,还说路过玄州城时别压伤老妇人,也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侍卫答道。 銮轿的缨治珠帘缓缓掀起,露出一张清俊威严、双鬓斑白的天子龙颜,他便是始罗国暗提帝。 “那个男子呢?” “已走向月牙湖边了。”侍卫指向男人渐远的背影。 “天清云淡,会下大雨吗?”暗提帝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色。 “皇上,男人的话并不足以相信…·” 侍卫话还未说完,一滴落在他脸上的雨便令他呆住了,他仰头一看,雨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暗提帝和侍卫们正感骇异时,雨势骤然间急猛地下大,排山倒海似的倾了下来,像要把这车队銮驾淹没一般。 迷信的暗提帝目露精光,重声下令,声如洪钟。 “快、快去找这个男人!” “是!”侍卫们急忙冒雨冲向男人消失的月牙湖畔。 男人是刻意在这里等暗提帝的。 他生来就拥有不同于常人的异能,在他降生那一夜,他的母亲看见一条赤色巨龙盘旋烧身,不多时便生下了他,取名焰摩。 焰摩自幼聪颖过人,经史子集一览无遗、过目成诵。 不到十岁,道史经藏以致医书无不通晓,甚至拥有天生神力,箭术精准无比,能射中一里外的扬柳叶,不论猛兽、鹰驾出现,一见到焰摩便呈拜伏状,他的父母因此知道自己生出的是一个尊贵非凡的儿子,对他敬若神明。 焰摩自四岁起,就知道自己能透见每个人的过去、未来,也已透见了自己父母亲的死。在他七岁那年,当父母亲果真双双溺死于月牙湖内时,小小年纪的他便躲避了亲戚的领养,自己一人独居在月牙湖畔,从此不再与人来往。 他深知自己出身非凡,双眼能看得见人世百年间的景象,何时会发生天灾人祸他都清楚,对自己这样不凡的一生,他只觉得乏味厌倦至极,懵然不知自己来这世上一趟,究竟所为何事? 生命中仿佛有个谜团等着他去解,不知冥冥中有些什么意义,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就是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他脑中忽尔灵光一闪,一念渐渐澄明——原来,他此生有个人一定要见。 但那个人是谁?此刻的他一无所知,那人仿佛隐匿在云里雾中,总让他看不清形像,这是他今生除了自己的命运以外,唯一看不见的另一个谜团。但可确定的是那人是名女子,而且她和始罗国的暗提帝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他知道暗提帝今天会路经月牙湖,他在这里等他,为的就是想见那个人。 见到暗提帝,便能找到她。 这是他出生二十五年来,初次感受到期待的滋味,晦暗生命中的曙光终在此刻乍现了。 始罗国整整下了一个月的纷飞细雨。 梵天公主镇日无聊地枯坐在宫里,哪里也去不得,冗长沉闷的雨天让性情暴戾的她更加易怒了。 在她居住的琉璃宫后有片梧桐树林,林中有座冷宫,冷宫里大约幽禁了八个被废黜的嫔妃,也许是连绵细雨下得太久,勾起这些嫔妃悲哀栖凉的情绪,动不动就哀哭个不休。 梵天公主被这些烦人的哭声弄得厌恶透顶 “去警告那些嫔妃们,再让我听见她们的哭声。就把她们的舌头剜下来! 她拍桌怒吼,把服侍她的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 “公全息怒,奴才们这就去叫她们闭嘴。” 宫女们纷纷赶往冷宫,劝那些嫔妃们别哭,保住自己的舌头要紧。 不多久,冷宫果然寂静无声了。 梵天耐下性子铺纸画画,但是琉璃窗外的雨势缠绵不绝,落在梧桐叶上渐渐沥沥的雨声依然吵得她心烦意乱,寒梅才画了几朵便没耐性再画了。 “这烦人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丁’梵天烦闷地丢开笔,一脚踢翻陶制的笔洗。 宫女们纷纷跪下擦拭倾倒的水,对梵天的脾气早习以为常了。 “奴才知道。”性子直爽,向来最不惧畏梵天的一个小宫女妙儿,兴冲冲地接口。 “听说今日由时雨就会停了,公主再忍忍吧,过了申时就能出宫骑射了。” 梵天斜凭在案上,慵懒地看了妙儿一眼,琉璃宫里众多宫女之中,只有妙儿最能讨她欢心。 “妙儿,你未卜先知吗?怎么就知道雨会下到今日申时?” “公主真爱说笑,奴才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些话都是繁心殿里那个贵客说的呀! 妙儿格格发笑。 梵天不屑地轻哼一声。 “父王也真是迷信得太过头了,把嫔妃一个个丢进冷宫里,整日与一些方士或星相家为伍,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公主,是上请来的那个贵客看起来既不像方士也不像星相家,是个模样十分绝俊的年轻男子哦。”妙儿突然一脸娇羞地抿嘴偷笑。 “是啊,奴才也偷偷见到了,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生得那么俊俏的。”一旁的梨儿也跟着搭腔。 “他也不知道跟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听得笑逐颜开哩! “那男子生得真好看,简直不像世上凡身。” 几个官女彼此说笑推撞着,一方面也是见梵天苦闷无聊,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话题,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好给她解解闷。 梵天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支着下颚,闹闹地问。 “刚过午时。”妙儿答。 “好。”她扬唇淡笑。“本公主倒要看看,这场下了足足一个月的雨,是不是真的会在申时停。”她重新提起笔,沾了一点岫青,在那幅未完成的寒梅图上增添几许绿意。 宫女们见她总算静下了心,也跟着屏住气息,在细细的雨声中静悄悄地插花、烹茶、焚香,各自做各自的事。 当梵天聚精会神地在梅树上画完一只雀鸟,就在点上眼睛的那一刻摹然停住了笔,惊愕地抬起眼。 雨——果真停了。 陰握的天色倏忽间转晴,雨收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梵天呆愣着,画笔从指间滚开了也不自觉。 “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睁大眼睛问,不相信世上有这等巧事。 “申时了,公主。” 妙儿转头望了望天色,诧异地惊呼出声: “哎呀,雨真的停了!” 宫女们也惊讶地头靠着头,窃窃私语着。 梵天怔愕了半晌,骤然起身,退自走出琉璃宫,往繁心殿去。 “公主,添件衣服,还没穿鞋呀……” 梵天无心理会妙儿的叫唤,赤着脚,仅着一件单薄的纱罗,一身随意的装束,匆匆闯进繁心殿。 繁心殿有个男人的背影,高大、壮硕。 暗提帝和男人的谈话,因她的闯入而愕然中断。 “是梵天啊,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坐下!” 暗提帝招手唤她,满脸喜色。 男人转过身来。 梵天蓦地怔住,刹那间有种措手不及的撼动。男人一转过身,便将她的视线全都遮盖住了。 赤色甲胄,深潭似的瞳眸,激狂的火——幻觉一闪而逝! 异样的感觉窜遍她的四肢百骸。 他到底是谁? “梵天,发什么呆,快过来呀!”暗提帝爱宠地催促着。 梵天的心从来没有此刻这般软弱过。她赤着足,缓缓走到暗提帝身旁坐下,视线没有从男人的脸上移开过半刻。 “焰摩,她就是梵天公主,是我二十个子女中最至爱的一个。 不过,也是言行最骄纵的一个,都是让寡人宠坏的。” 暗提帝抚髯呵呵笑道。 焰摩。他叫焰摩。 梵无微眯着眼打量他,宫女们形容得一点没错,他果然不只生很好看,也果然不像世上凡身,谜样的双瞳深速晶透,仿佛无人可看穿。 男人捉住她大胆凝视的眼眸,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仿佛历经千年的焦虑,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缠绕在他心中的那双眼眸浓情炙热,和眼前戒慎淡漠的双眸截然不同。 是……她吗? 冥冥中想见的人真是她? 他心内有种渴求,也有种惶惑。 突然,眼前闪过一件七彩流光的樱略颈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空灵地回响 你若背会了心经,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申时雨停可是你预言的?”梵天劈头就直问,没有半点应酬之词。 陷人怔忡的焰摩骤然回神,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我只是懂得观看天象而已。”他淡然道,目光仍锁住她。 “焰摩太过谦了。”暗提帝转脸对梵天神驰地说道: “焰靡不只是弓箭名手,更有知过去卜未来的本事,方才他把始罗国立国以来不为人知的官闱秘事说得一件不差,何时下雨,何时雨停亦是精确无比,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呐。” “是吗?”梵天不以为然,她压根儿不信这类荒唐的预卜。不知为何,有种急欲征服这男人的欲望,便有心想刁难他。“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刚刚在琉璃宫里做了些什么?” 焰摩微微蹩眉,这位梵天公主虽然美如天人,但他却不喜欢她嚣张霸气的问活态度。 她真的是自己此生非见不可的那个人吗?他不禁疑惑了。 “答不出来了吗?” 梵天傲然冷笑,觉得自己轻而易举地赢了他。 “你方才在作画,画的是一幅寒梅图。不过,只差画中雀鸟的眼睛尚未点上,没说错吧?” 他有心挫她的傲气,便用更冷漠的语气来回话。 梵天脸色倏地一僵,登时有种毛骨惊然之感,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有预卜先知的能力! “焰摩又说中了?”暗提帝光看梵天的脸色就已猜出八、九分了,他啧啧摇首惊叹道: “梵天在男人面前从来面不改色,想不到焰摩有本事让梵天脸色大变,真是了不起呀! 梵天没来由的气愤起来,任谁都别想征服一向倔强倨傲的她。 “你在父王面前卖弄预卜的本领究竟有何企图?” 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斥在她的胸口,不知怎地就是想压倒他。 焰摩挑起眉,呆愕地看着咄咄逼人的梵天,无来由地感到失望。 他鲜少与人来往相处,面对如此尖锐的问话根本不善应对。 只不过,他感到异常失望,想不到苦心想找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女子。 “梵天,焰摩拥有凡人所没有的异能,说不定是上天派来辅佐始罗国治理天下的仙官,不可口出蔑语。”暗提帝轻斥道。 梵天向来对神仙道术嗤之以鼻,但暗提帝却是深信不疑。 “父王怎知他没有野心,他用这套妖法惑乱父王,说不定最大的野心是要谋夺始罗国的王位,父王不可不防啊卜’她的语气中有恫吓,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有股非要把焰摩压制到底不可的气焰。 这么与他纠缠,真是怪异又快意的感觉。 焰摩不禁冷笑,他哪来这等复杂心计,脑中唯有一个简单纯稚的念头,不过就是想见一个今生非要见到的人罢了。 可惜,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想”见的。 “公主可有一件七彩樱珞颈饰?”他莫名地只想问清楚这件事。 “谁喜欢戴那种麻烦累赘的东西,什么七彩璎珞颈饰,我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她不屑地哼道。 果然不是她?但令他疑惑的是,他能透见暗提帝的一生,却看不见她的未来。 焰摩垂眼长叹。也罢,是不是这个语气、态度蛮悍的梵天公主都无所谓了,他不想再看见她挑衅的神态。 “我来这里只是想找个人,这个人既然没有找到,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他缓缓起身,淡然说完,掉头便走。奇怪的是,想离开这里、离开她,心中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失落。 “焰摩,你别走,寡人封你为官,你尽管在宫里住下!”暗提帝气急败坏地追下龙床。 他恍若未闻,昂首阔步地走出繁心殿。 梵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种难受的感觉袭了上来,心底有个声音在急唤着要他别走。 暗提帝急转过头,向梵天怒声斥责着。 “他是父主请回来的仙官,你怎可如此狂放厥词,还不快上去向焰摩陪罪。” 梵天被父亲如此斥喝还是生平头一遭,登时气得瞠目结舌。 “父王,他既然有预卜的神力,想找人并非难事吧,若这人不在宫里,他又何必特意到此找人,分明话中有假,更何况,他找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要她陪罪,除非天塌下来。 梵天的质疑并没有错,暗提帝有点糊涂了。 他找这个人想干什么?这句话令焰摩怔然站住。 是啊!他找这个人想干什么?这个人出现在他晦暗的生命中究竟有何意义? 不,他不能走。他一定要弄清楚梵天公主,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如果是,他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来。 “皇上,我愿意留下。”他衷心而冷漠地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暗提帝大喜过望,旋即招来宫人下令。“来人,立刻将‘神霄居’整理干净。” 焰摩转而望定梵天公主,缓缓地,一字一顿。“我想找的人确实在这座宫殿里,我一定会找到她。” 梵天震住,想起方才见到他离去时的背影,竟会感到一阵揪心似的莫名疼痛?她开始鄙视自己的窝囊了。 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 突如其来的,那双含愁带恨的眼眸温柔地触动了焰摩的心。 这样的眸光他确实曾经见过。 他不禁讶然,更感到迷惑了。 他要找的人到底是她?不是? 第七章 宫墙倒耸立着一座冶炼仙丹的青铜大釜,暗提帝迷信炼丹仙术,聘来不少方士冶炼破病延年的仙丹给他服用。 青铜大釜中飘散着氖氛热气,暗提帝站在炼丹炉前,专注地看着焰摩脸上超然冷静的表情,而五名方上战战兢兢地跪在青铜大釜下,往火灰中加添木柴,个个惊惧万状,紧张莫名。 焰摩将手心中颜色血红鲜艳的丹药提成碎粉,放在鼻前嗅了嗅。 “怎么样?这丹药可有长生的功效?”暗提帝忙问。 焰摩蹩眉沉吟,缓缓说道:“是上,这丹药不仅没有长生的功效,连砝病之效也无,长期吞服甚至还可能危及性命,可以不必再炼了。” “什么!”暗提帝一听此言,勃然大怒。 跪在地上的方士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暗提帝想起自己吞服了不少这类丹药,顿时无限恐惧袭上心头。 “这些方士竟敢拿寡人的性命开玩笑,把他们全都推出去斩了!”他不由分说地怒声下令。 五名方士吓得哀声痛哭求饶,仍无法改变暗提帝的命令,一个个被侍卫架走。 焰摩对暗提帝残忍的行径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那些方士们尚有十年寿命,却因为他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而提早送命,他觉得万分愧疚。 这就是他最不顾与人相交的原因,每个接触过他的人总会莫名地改变了命运。 “皇上,请留下他们一命。”他忍不住开口替那些倒媚的方士们求情。 “他们想要寡人的命,可恶之至,寡人决不轻饶! “皇上,他们炼的丹药也并非全无用处,只不过需再加上几味石药便可炼成延年益寿的‘九转金丹’,不过炼此丹需要人力,还是请皇上留下他们的命吧!”本不想让暗提帝知道炼成“九转金丹”的真法,但为救这几条人命,他也只好说了。 暗提帝闻言,双目放出光彩,立刻命侍卫放了五名方土,回身满脸喜色地问焰摩。 “这‘九转金丹’需炼多久?” “十年。”他不假思索地说。 五名方士听了焰摩开出的时限,个个感激涕零,都庆幸自己还能多活个十年。 “十年,这……”暗提帝垮下双肩,有点歉欢。“寡人还能等十年吗?” 焰摩微掀长睫,淡淡一笑。这世上凡人不论是雄霸天下的君王,或是市非草芥小民尽皆怕死,无人例外。 “皇上当然还能等十年。”他早已透见暗提帝尚有十一年的寿命,只不过死因不是服用过量丹药,而是被皇长子密谋毒死。 暗提帝闻听此言,满怀喜悦与热望,情不自禁纵声大笑。 “好、好!焰摩,寡人的‘九转金丹’全靠你完成了,哈哈哈……” 焰摩面无表情,强压抑下对那贪婪笑声的厌恶。 是莫测因缘的牵引,方才将他留在这里,一旦他寻到了要找的人,谁也留他不住。他若走了,那“九转金丹”不管炼上十年或二十年,都是永远无法炼成的。 焰摩自从住进皇宫后的一处小别所——“神霄居”后,便在平静如死湖的宫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他神秘莫测的气质,一双眼瞳仿佛看透世事般晶冷析透,不仅通晓史诗经典,并且精于天文、地理、河图、历数及陰阳之道,加上他受命为暗提帝炼制“九转金丹”,暗提帝对他不敢怠慢,甚至礼敬有加。慢慢地,他便成了暗提帝商议要事的人,无一幸免地降服在他非凡的气势与神秘的魅力之下。 向来在宫里享受惯了被痴迷尊宠目光环绕的梵天公主,独一无二的地位硬生生地被焰摩占去,让她积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就像现在,她浸浴在热水池子中,舒懒地闭眸叹息,当水温渐凉时,却不见宫女过来加添热水。 “妙儿不是提水去了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她不悦地问。 “唉,多半又是不小心看见焰摩了。陪侍在侧的小富女撑着肘,酣然轻叹。“任谁都是这样,一看见焰摩就发呆,然后得花上半天才回得了神。” 梵天倏地瞪大眼睛——又是焰摩! “可恶!敢清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着了他的魔了!”她怒手一挥,打得浴池水花四溅。“那个鸠占鹊巢的臭男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大概是在内苑猎场的箭靶那里。”小宫女怯怯地答道。 梵天越想越气,心头如滚油燃烧,矫捷地一跃而起,随手披上薄衫,一身湿膝地冲出琉璃窗。 她果然在猎场上找到焰摩,一群莺莺燕燕将他包围住,他正弯弓搭箭,漫不经心瞄准远方的箭靶,姿态英挺迷人,连她都不由自主地移不开目光。他松开手指,咻地一声,锋利的箭稳稳射中靶心,接着便听见围着他的莺莺燕燕发出迭声惊叹。 梵天收回神,仔细一瞧,那群莺莺燕燕中有她的两个姐姐日天公主和水天公主,还有她琉璃宫中的两名宫女妙儿和梨儿。 看见一桶水躺在妙儿和梨儿的脚边,她们却直望着焰摩痴笑不迭,看到此情此景,她便按捺不住一股无名怒火。 “我在泡冷水澡,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她气愤地杀过去,大吼。 妙儿和梨儿猛然回头,吓得双膝一软, “咚咚”跪下。 焰摩、日天和水天愕然朝梵无望过去。 “一桶热水给你们抬到变成了冷水,我看你们的口水也该已经流干了吧!”梵天怒气四射的双眸从妙儿和梨儿脸上狠狠扫过去,登时令她们羞得满脸通红。 “瞧你们刚刚脸上那是什么笑,发痴得让人嗯心,从现在起三天不准你们笑,让我看见谁笑就掌谁的嘴!” “谢公主赏、…”妙地和梨儿不敢求饶,最好快快谢恩,免得愈求同得愈重。 梵天怒气未息,不悦地向两个姐姐瞟去一眼。 “两位姐姐,好久不见了。”她的眼神看似亲切却犀利,刻意避开了焰摩。 “梵天妹妹的火气真大,瞧,身上都还是湿的呢,快回去弄干吧!”日天尴尬地笑了笑,直觉梵天刚刚骂人的那些话也是冲着她们来的。 “是啊!你这模样让人瞧见了不妥,我们也该走了,有空过来坐坐。”水天扯了扯日天的衣袖,两个人手牵着手逃之夭夭了。 梵天的众位哥哥姐姐向来十分畏惧这个以任性妄为见着的么妹,日天和水天也不例外,未免她盛怒之下冒出什么难听的话,所以急忙溜之大吉。 她昂然仁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公主,你的衣服……”妙儿细声地。大胆地提醒她。 梵天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没穿穿鞋.也未着内衣,一件轻薄的衣衫湿湿地紧贴着肌肤,领口大敞,一如裸裎。 她不禁脸上一热,懊恼可恨至极,硬生生地忍下遮掩的念头,她死也不肯在焰摩面前做出那种娇羞万状的糗动作。 从来不曾在男人面前这般狼狈过的梵天,不由自主地偷观了焰摩一眼,愕然发现他居然用一种苛问谴责的眼光看她,似乎根本不把她的狼狈模样放在眼里。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觉得受辱,扬高下巴叱问。 梵天惩治宫女的嚣狂模样激怒了焰摩,他刻意地,冷眼看着她。 “你以为生为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吗?” “什么!”她愕然瞪大眼睛,怒气攻心,这正是她想骂他的话,没想到居然被他反骂了回来,忍不住就想反击回去。“你倒是能把皇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放在你的,可就是迷惑不了我!” “跟你这种不可理喻的女人说话,真是浪费唇舌。”他厌烦地丢下手中的弯弓,掉头就走。 “你说什么!”梵天整个人都快气炸了,她追着他的步子,一路狂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是父王礼遇的仙官就可以这样对我无礼吗?别以为你拥有非凡的本领,就可以随随便便把我踩在脚底下! 焰摩突然止步,懒懒回首脾脱着她,极力想挫杀她自以为是的尊严。 “想必你也没有被人打过耳光吧?”他不屑地斜脱着她。 她愣住——什么意思?还未回过神来,一记耳光便清脆地挥在她脸上! 焰摩这一记耳光打得梵天瞠眼呆住,也吓走了妙儿和梨儿的三魂七魄。 “这滋味如何?”他用冷肃的眼神通视着她。 梵天骇愕之中呆抚着热热麻麻的脸颊,耳畔一直嗡嗡作响。什么滋味?被这般公然的蔑视,除了羞辱之外,还有窘迫和难堪。 “你现在感受到什么样的滋味,受你掌掴的人就是什么样的感觉。”焰摩冷冷的语调中满含奇特的威严。 尴尬的红潮自她灼热的脸颊迅速蔓延。扩散,她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烈火一般的脾气竟然被他隐隐压制住。 焰摩专注凝望着她深受挫去的表情,那脆弱的神态引发了他柔软的情绪,突然有股冲动,想把她狠狠地抱过怀里。 明明就很受不了这个刁蛮无状的公主,却偏偏会兴起那种奇怪的想法,令他悚然而惊。他尴尬地迅速别开视线,大踏步地离去。 梵天征然盯着他的背影,初次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她沉默仁立了半晌,回过神来,看见跪伏在地上的妙儿和梨儿,挫折的眼神立刻转为凶狠尖锐。 “你们刚刚看见了什么?”瞪视她们的双瞳中充满恐吓。 “没有,公主,我们什么都没有见。妙儿和梨儿忙不迭地摇头,两个人早已被刚才发生的事件吓得半死,魂飞天外了。 “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割掉你们的舌头!”她森寒地狠瞪她们一眼,旋身步回琉璃宫。 踏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梵天这才感觉到赤裸的脚底传来阵阵僵冷的寒意,令她瑟缩了一下。 生平第一次受到男人的教训,以她狂烈的性子竟然只觉得有点惆怅,却没有气得想杀他的欲望,连她自己都感到矛盾和意外。 焰摩,这人真像是来降她的。 自从发生那次的掌掴事件之后,梵天就几乎成天骑着“狮鬃”往外跑,极少待在琉璃宫和皇宫内苑里。 她自小就独裁惯了,宫里谁见了她不是战战兢兢、戒慎畏惧的,初次被人措手不及地公然教训,带给她身心莫大的冲击。 不甘心,也不大明白为什么,总之她就一是不愿意再见到焰摩,尤其是他那双慑倒她的晶透眼瞳,和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神秘力量,仿佛所有的心思随便就能被他摸清看透,那种感觉太恐怖了。 自从焰摩来了以后,不只迷倒了宫里的营营燕燕,就连父王都好像变了个人,一向最偏爱她,连句重话也舍不得骂她的父王,竟然也一面倒的偏袒焰摩,对她的态度渐渐疏冷,甚至严厉警告她不许得罪焰摩。 他的存在与威胁带给她极大的压力,莫名其妙激起她自卫的心理。但她自卫的力量在他面前却显得那么薄弱,不堪一击。 她高高扬起马鞭,发泄似的在“狮鬃”婰上狠狠一怞,不可一世地,策骑奔驰在漫山遍野间,唯有在马背上脾脱纵横,才会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高上一等! 焰摩不必刻意想办法见宫里的人,那些公主和宫眷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在他眼前,找机会与他攀谈。 见过最后一位月天公主以后,他确定这些人都不是他想找的人了,唯一真正勾动他微妙心绪的人,便是他最不愿接受的梵天公主。 虽是被机缘牵引,冥冥中因缘际会找到了他真正想找的人——梵天,那么接下来呢?他找到了她以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他独自仁立在内苑宫墙一侧,微眯着眼睛,望向芳菲无云的天空,仿佛看见了一张朦胧的、绝艳的、酷似梵天的容颜,和两个飘飞的、极力想重叠的灵魂,扑朔迷离,疑幻疑真。 幽幽的前尘幻觉,像梵天那双纤白娇蛮的手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点在他心上,他的心怞搐似地泛疼起来。 明明梵天跋扈蛮悍的性格令他生厌,但不见她时,偏又情不自禁地悬心挂念,一面对她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他悠悠叹息,沉浸在迷蒙恍然的思绪里。 一声娇叱唤回他的神智,他转头望去,看见梵天骑着马回到皇宫内苑,她灵巧地翻身下马,发丝散乱,一身香汗淋漓。 不经意地回眸,她看见了他,双眉微扬,与他四目相望。 短短一瞬间,他心里辗转缠绵,深深瞅着她,极力搜寻那一抹幽幽幻影。 她却把下额抬得高高的,骄矜地甩过头,故作冷傲地大步离去。 他木然看着她雪白泛银的背影,一眼便看穿、目睹她心中的挣扎,他若有似无地轻轻叹息着。 是命运的捉弄。 他看得清这世上的一切,却看不见他和她的未来。在他心理,不也是挣扎得特别辛苦。 始罗国偏北地带的都城,突然之间暴雨成灾,大雨狂下了七日,雨止后,瘟疫便开始蔓延,可怕的旱灾又紧接着而来,农民百姓死伤无数。 这场古怪而可怕的灾难吓坏了百姓们,于是便传出了一首歌谣,这首歌谣辗转传进皇宫里。 暗提帝焦急地找上焰摩,让他看官吏呈给他看的那首歌谣。 焰摩低低念道:“黑潭水深色如墨,传有神龙人不识。潭上架屋育立调,龙不能神人神之。丰凶水早与疾疫,乡里旨言龙所为……”念到此,他顿住,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焰摩,依你看‘黑龙潭’若真有恶龙出没扰乱,该如何是好?”暗提帝焦的问计。 “若果真有恶龙出没,那也不是凡人能够收降的,更何况……”他淡淡一笑。 “七日暴雨和一个月的干旱是无数,暴雨过后会蔓延瘟疫是正常的,我想也许只是受灾百姓迷信的臆测罢了。” “但是这歌谣后面还说恶龙酷喜美女,已把城中不少年轻女子掳走了,也许并非是空袕来风。”暗提帝仍深信不疑。 焰摩无奈耸肩,道:“皇上若不放心,可以先派兵到‘黑龙潭’查探究竟,另外,我调几缸治瘟疫的药水,请皇上让士兵运到疫区给百姓服用,先把疫情控制住再说。” 暗提帝沉吟地点了点头。 “也好,就这么办吧!” 隔日,五百士兵运送着几十缸药水缓缓离开皇城,朝北方行进。 不到十日的工夫,便有十几名士兵狼狈、惊恐地逃回来,面如死灰地跪在德奉殿内,争先恐后地向暗提帝禀报。 “皇上,‘黑龙潭’真有蛟龙为恶! “那恶龙黑得晶亮,背上长着巨大双翼,喷云吐雾……” “皇上,那恶龙口中喷出毒烟,把其他人都变成了石头! 暗提帝闻言,惊慌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吓得团团乱转。 “这可怎么好!那恶龙生有双翼,万一飞到皇城来,把寡人变成了石头,这可怎么好?焰摩,你有何妙法?” 焰摩在一旁不为所动,通常有灾难发生,他一定会先有预感。但是这一回,他全然感觉不到任何不祥的恶兆,而且经他推算,暴雨和干旱是天意降下之灾,并非恶龙蓄意扰民的手段。 “你们亲眼看见那条恶龙吗?”他半信半疑地问。 “是,属下们亲眼所见。” “依你们看,水、旱灾和疾疫真是恶龙所为?” “这……属下们看不出来,不过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们喝过药水以后,病情都渐渐好转了。”士兵们如实相告。 焰摩垂眸沉思着,他心知肚明,这些天灾与恶龙无关,但是恶龙的来历却令他起疑。 “焰摩,你可有什么好法子降伏那条恶龙?可千万要保住寡人的性命啊!”暗提帝满脸惊疑惶惑。 “皇上放心,恶龙不会飞来皇宫危害皇上的。”他隐忍不耐之色。“更何况恶龙若真的飞来皇宫,死的也不是皇上一个人,所有的人都会死。” 暗提帝一听,勃然变色。“谁都可以死,可是寡人是一国之君,是始罗国最重要的人,怎么能死!” 焰摩微疫眉心,对暗提帝那副怕死的模样觉得异常厌憎。 “我不是神,除了有个神射的本颌以外,没有任何法力,无力降伏恶龙。”他沉下脸,不再多话。 “连神射的你都降伏不了,这可怎么好、怎么好?’暗提帝惊慌地跳起身。 黑龙为恶的消息早已迅速传遍了皇宫内苑,梵天在琉璃宫里也听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地奔进德奉殿来。 一看见暗提帝灰败的脸色,她诧异不已,疑惑地望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焰摩。 “父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梵天,始罗国就要大锅临头了呀! 暗提帝慌张失措的神色吓住了梵天,她回眸瞪了焰摩一眼。 “父王,什么大祸临头?该不是焰摩说些什么蛊惑人心的话来吓父王……” “不,是真的,‘黑龙潭’出现了恶龙,把几百名士兵都变成了石头,国中出现妖孽,这会不会是亡国的恶兆啊?”暗提帝嘶哑而尖厉地喊,眼眶噙满了恐惧混浊的泪水。 梵天才不信什么亡国之兆,她回身忿忿地指着焰摩开骂。 “焰摩,看你把我父王吓成什么样子了?都是因为你,我父王这阵子才会愈变愈古怪! 焰摩骤然拧起不悦的眉头,很受不了梵天总像只刺猥似的,一靠近她,就非得被她刺得鲜血淋漓,他气焰沉沉地转过身想走。 忽然有名侍卫飞奔过来,气急败坏地跪下高喊:“皇上,宫外有一名男子要见皇上,说有降伏恶龙的本事! “啊! 众人皆呆愣住。梵天脸上的神情尽是惊疑之色;焰摩则沉静地不发一语,静观其变。 “快、快快请进来!”暗提帝震骇的情绪立刻被兴奋取代。 焰摩狐疑地看着侍卫引领进来的男人,当他渐渐看清男人的形貌时,不禁微微愕住,一股异样的感觉窜升上来—— 这男人,他似乎曾经见过? 男人的身形、容貌陰柔俊美,身着银丝穿绣而成的绢衫,白中泛银,一派优雅从容地走进德奉殿。; “你说你有降伏恶龙的本事,可是真的?”暗提帝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难掩热切之情。 “当然是真的。”男人妖异地一笑,俊眸淡淡朝梵天瞥去一眼,然后落在焰摩脸上,饶有深意地看着他。 梵天只觉得这男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似乎有意冲着焰摩而来。她情不自禁地望向焰摩,见他默然不语,便忍不住冷瞅那个陰美的男人一眼。 “口说无凭,我们怎么知道你真有降龙的本事!”她轻蔑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一笑。“如果我没猜错,艳冠群芳的你应该就是梵天公主了。” “是又如何!”她没好气地别开脸。 男人嘴角斜扬,不以为意地浅笑着,冷不防地扬袖朝天一挥,盛暑的天轻轻缓缓地落下了鹅毛细雪。众人惊愕地抬头呆望,尽皆哗然。 细雪飘飞了半晌,男人微笑着收了袖,雪花霎时间止住,整座德奉殿前已轻轻染上一层薄白了。 暗提帝大受震撼,瞠目结舌地看着妖异俊美的男人,终于仰天狂笑。 “想不定你竟然有这等神力,真是无助我也,无助我也啊,哈哈哈———” 梵天僵硬地转过头,惊呆地看着焰摩,他的表情依然冷静漠然,看不出半点情绪,不过盯着男人的眼神泰然,似乎对他降雪的本事无动于衷。 暗提帝毫不掩饰狰狞的狂喜之色,对那男人哈哈笑说:“只要你降了恶龙,寡人立即封你为仙官,这一生享不尽荣华富贵。” 男人的嘴角闪过一丝嘲弄,慵懒地笑了笑。 “我不要当仙官,也不要任何财富。” 暗提帝呆了呆。“那么你要什么?” “我要……”男人倒转过脸,看着梵天。“梵天公主。” 暗提帝错愕,梵天大惊,焰摩则骤然变了脸色,眼神犀利地与男人对峙。 “笑话!没有人能得到我!”梵天怒斥。 男人呵呵浅笑。“梵天公主,那恶龙好美色,公主艳名远播,难道就不怕恶龙找上皇宫…·” “好!寡人答应你!”暗提帝不由分说地下令。“只要你降伏了恶龙,寡人就将梵天公主嫁给你! “父王”梵天震惊地人喊,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男人发出悦耳的轻笑声,挑衅地看着焰摩。 这男人是冲着他而来的!焰摩冷冷眯起了眼,在他那张冷淡漠然的面容下,已隐隐被激起莫名的怒火了。 “还未清教神人尊名上姓?”暗提帝拱手谦问。 “我姓袭。”男人的眼光越过暗提帝,直盯着他身后的焰摩,邪气十足地一笑。 ‘名叫释穹。” 焰摩征了怔。这名字好熟,什么时候听过? 第八章 “滚出去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梵天大发雷霆,琉璃宫内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烂的东西。 自从暗提帝一厢情愿,答应把梵天嫁给那个声称有降龙本事的男人以后,她那烈火般的性子就变得更加暴躁易怒,那双眼睛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喷着火,把每一个不小心走进她视线中的人全烧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梵天暴怒的脾气可苦了几个服侍她的宫女们,整日心惊胆战,还有着收拾不完的碎片残骸。不过,幸好的是,上回梵天被焰摩打过一个耳光教训后,几个官女虽然仍逃不了挨“骂”的命运,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挨“打”了,也总算不必再过着常常鼻青脸肿的日子。 妙儿、梨儿和两个小宫女这会儿又被梵天轰出琉璃宫去,几个人坐在廊下阶前,对着天空异常明亮的圆月长吁短叹着。 “公主这火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呀?从来也没这样惊天动地过,简直快累惨了。”小宫女忍不住轻声抱怨。 “我看没那么快消火,除非那个姓龚的男人降不了恶龙。”梨儿猛摇头。一边捶着酸痛不已的肩膀。 “公主向来眼高于顶,从没把男人放在眼里过,可她终究还是要嫁的呀,能嫁给降龙的神人还不好吗?真是不懂。”妙儿撑着下巴不解地说。 “唉,公主不是不懂,只是…”梨儿四下张望着,把声音压到最小、最小,说道:“那天公主发的那场大脾气里骂了好一堆人,其中骂到焰摩时最有趣了。” “我也有听到——”妙儿拍手笑说。 “公主骂焰摩说,有预卜的本领,有神射的本领,却偏偏就没有降龙的本领,真没用什么的。” “意思是说……公主比较希望能降龙的人是焰摩喽?”小官女傻乎乎地间。 “应该说公主其实心底喜欢的人是焰摩,不过她太心高气做了,老是故作姿态,就算喜欢也不会向任何人承认的。”梨儿说。 “那该怎么办?焰摩看起来也不怎么把咱们公主放在眼里似的,上回还当着咱们的面教训过公主呢卜’妙儿压低声音轻轻说。 梨儿摇指轻笑。“这就是公主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的原因了,如果说出降龙求亲那些话的人是焰摩,公主说不定还不会那么生气晴。” “原来如此,呵呵——” 一时间,几个人忘形地笑声大作。 “是谁让你们在这里嚼舌根的! 陰沉沉的人影像金钟罩一样自她们身后缓缓罩下,四个人一听见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惊得“崩哈崩略”跪了一地。 “刚刚是谁说我喜欢焰摩的?”梵天冷眼脾眼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嗓音温柔得令她们背脊发凉,像背上绑着一大块万年寒冰。 “公主……”妙儿咬着嘴唇,怯怯懦慌地说。“不用公主下令责罚,奴才们自己掌自己的嘴。”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认命地开始自掌嘴巴。 “谁要再敢胡说,我饶不了你们!’梵天咬牙警告,双眸射出两道寒光。“全部给我滚回去! 四个人如获大赦,纷纷忙不迭地奔逃回宫。 这几日,为了“降龙求亲”的事情,梵天好几次和暗提帝吵翻天。但是这回暗提帝迷信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任她如何吵闹都不为所动。 梵天简直快气疯了,她觉得自己活像狂暴的猛兽,烦躁得莫名其妙,看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顺眼,尤其是看见焰摩若无其事的神态时,就恨不得把他咬得碎尸万段,根本控制不住内心莫名翻涌的怒潮。 发生“降龙求亲”这件事,她愕然发现自己居然特别在乎的,是他的想法和他的反应。偏偏,她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一派气定神闲地在炼丹炉前指挥若定,要不就是悠悠哉哉的在荷花池边闲晃。 真气人! 她得到外头吹吹风才行,否则整个人都要被怒火烧干了,说不定……也许还能在荷花池畔看见焰摩。 唉,真烦,明明恼他恼得半死,可是心底又有股想见他的强烈渴望。 才刚转过花丛,猛然撞上一道人墙,她惊讶地抬起头。 “焰摩!”她瞪眼怪叫着,没想到才刚想着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琉璃宫外。猛然间,脑中骤闪过一个念头,她的整张粉脸不由自主地烧红了。 “你在这里站多久了?”她慌张地怒问。 焰摩的目光紧盯在她脸上,微微一笑。 “不很久。” 梵天觉得自己脸像着火了一样,他住的“神霄居”与她的琉璃宫隔着一道宫墙和一座荷花池,突然出现在她的琉璃窗外未免太奇怪了。而且,也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把妙儿她们说的话都听去了? “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她微微移开臊红的脸,平时老虎般强悍的模样在他面前倒变得像只猫似的,越来越虚软。 “我随处走走,信步走到这里。”其实他常常流连荷花池畔,目的就是为了想看她一眼,即使只能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也有种见着了的满足感。 梵天被他那双异常晶亮,像燃着两丛火焰般炙热的眸子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刚刚都听见了什么?”她故作若无其事地问,脑中却是兵荒马乱。 “什么都没听见,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吗?”他一脸无知地扬扬眉。 梵天闷咳一声,立刻端起平日骄狂的架势,下巴仰得很高。 “我没必要告诉你。”话刚说完,回神一想,不对,他连她画的雀鸟没点上眼睛这种事都知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就算他真的没听见全部的对话内容,可是他有超凡的异能,能看得见过去,知道未来,说不定早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了。 想到此,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跳出来,浑身的血液都滚沸了,不识男女滋味的心湖猛然掀起涛天巨浪。 “我不会喜欢你的!”她忽然忿忿然地大喊,受不了骄傲的自尊尽数毁在他手里,羞愤转换成了狂暴的气焰。“我根本半点也不喜欢你,想要我喜欢你,去作你的春秋大梦吧! 焰摩凝住了神色,双眉微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没什么好看的!就算你有本事看出我的心思又怎么样,我说我不会喜欢你就是不会喜欢你,听清楚了没有!”她双手插腰,狂狂地仰起头,狂傲地与他对峙,脑子里乱得像团浆糊似的,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焰摩淡淡挑眉冷笑,双眸泛着寒光。 “不会喜欢上我也好,我本来也无意忍受你的臭脾气,倒是那个叫龚释穹的男人赌上性命去阵恶龙,目的只是为了娶你,才真令我匪夷所思。”他忍不住就想浇熄她那骄狂的气焰。 梵天膛大双眼,自尊被完全打进谷底。 “很好,焰摩——”她的喉头像被什么东西梗住,眼眶不自禁地微微泛红,她狠命一跺脚,狂喊:“你根本是个大混蛋! 他愣住,呆望着梵天含泪气恼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琉璃官奔去,心下依依难舍,又觉不忿,一种无力感浸染了他全身。 明明已经感觉到梵天在心理喜欢自己喜欢得要命,却又不懂她何必硬摆出一副冷漠高傲的姿态,她若不是故作无所谓的态度,他也是会认真一点的。 两个人,又何苦伤人自伤。 自从那个名龚龚释穹的男人出现以后,一向心如止水的焰摩终也开始心神不定、忑忑不安了。 龚释穹若真降伏了“黑龙潭”里的恶龙,梵天就真的必须嫁给他吗?那男人的出现令人措手不及,也不知是何来历,降龙求亲像是对他的一种挑衅,点燃了他心中细细的妒火,渐渐地把他的心几乎都烧焦了。 他百思不解,虽然能看透所有世事,但总是看不透自己和梵天的未来,如今却竟然也看不见那个龚释穹的身分来历,这是他生命中初次对无法掌握的命运感到诡漏难测。 冷不防地,一阵绵密轻飘的雨丝细细飘下,他愕然回过神来,仰望天上一轮圆月,这才发觉自己思绪竟缥缈了如此长久。 暗提帝焦虑不安地在德奉殿内来回踱步,惴惴难宁,只要一见到从“黑龙潭”飞马回来的侍卫,便急忙追问情况。 这天,一名侍卫快马狂奔而来,跪地禀告。 “皇上,恶龙一直潜伏在潭底不现身,那位龚神人还在潭边候着,目前尚未打败恶龙。” 暗提帝一听,面露惊怖之色。等了近半个月,等来等去,得到的都还是与恶龙周旋的消息,他几乎无法镇定了。 “去把毅天将军请来,立刻调集几万兵马到‘黑龙潭’助龚神人除掉恶龙! “是! “父王,等一下。” 廊柱后闪出一个雪白绰约的身影。 “梵天,”暗提帝脸上微露不耐之色。 “你来干什么?父王此刻心烦得很,别又是来吵闹龚神人降龙求亲的事!”梵天眉间蹙满了反感与不悦,木然地望着暗提帝,从小慈祥和蔼、温柔疼惜她的父王渐渐不见了,她越来越不喜欢现在这个迷信长生、恐惧死亡,甚至为求活命到了面目可增、行事荒诞地步的父王。 看见父王狰狞冷睇她的眼神,她的心渐渐泛凉。 “父王,几万兵马若调往北方边界的黑龙潭,守卫宫廷的兵力势必锐减许多,一且南方的奴央国乘机来犯,岂不是多增加了一重危机?”她面色淡然,无情无绪地低低陈述。 “不错、不错,你说的没错,可是龚神人去了大半个月仍和恶龙缠斗,怕是他也无法降伏恶龙,唉,这是亡国的不祥之兆啊!”暗提帝的神色悲哀而癫狂,嘴唇像风中的树叶般战栗着。 梵天再也受不了这样疯癫的父亲了。 “就让我替父王去降伏那条恶龙吧!她轻轻说道,面容平静如水。 “什么!”暗提帝陡然紧握住她的肩膀,眼睛瞪得如铜铃大。“梵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口气。“我去黑龙潭,帮父王降那条恶龙。” 暗提帝讥嘲地一笑。“你没有半点神力,如何降得了恶龙,去黑龙潭只是送死而已! “父王觉得女儿姿色如何?”她谈谈笑道。 暗提帝呆愕住,梵天姿容绝色,拥有天人般撼人心魂的魁力,莫非她想…… “父主,女儿没有神力,但有美色。”她说话的神情一直平平淡淡的。“那恐龙不是喜好美色,也捉了不少年轻女子吗?就把女儿祭给它,说不定能保住父王的性命。” “梵天……”暗提帝激动地抚摸着她的脸。“想不到你肯为父正做这么大的牺牲,也不枉父王疼你一场,可是……你不怕死吗?” 她微微露出一抹心灰意冷的笑容。 “父主,谁不怕死?女儿当然也怕死,这几日思前想后,干脆选择当恶龙的女人,说不定还能因此保住一命,也能保住父王的命,这么一来,咱们父女两人都可以不死。” 暗提帝的双眼因兴奋而招摇生光,梵天得出来,此时的父王为求长生已迷了心窍,只要他能不死,死的人是谁根本已经不重要了。 “梵天,要不要再等一等,万一龚神人真无法降伏恶龙,咱们再做此打算,父王当然也希望你嫁给龚神人,总比祭给恶龙当女人好啊!他轻抚着她的面颊,终于流露出一丝她脑海中熟悉的慈父笑容。 “父王,没有关系,嫁给龚神人或是祭给恶龙,对女儿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想起焰摩,她觉得心很凉、很凉。 “梵天啊,你真是父王这么多子女中最孝顺的,这么多年来,父王没有白疼你呀!’他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摇撼着。 在父亲的怀里,梵天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反而有种透骨的寒意,父王不再是父王了。 她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感叹地一笑。 “父王是始罗国的龙头,还请父王多多保重,女儿先走了。”她悠然而冷漠地回身,步伐飞快地离去。 她很清楚再也听不见父亲慈爱的呼唤。 而自那个月圆之夜后,她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她原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谁知栽在他的手里,她心里明白,已无法再在焰摩面前那么骄矜自持了,他如一块青石般冰冷傲慢,看不清、摸不透他对她真正的感觉。 “不会喜欢上我也好,我本来也无意忍受你的臭脾气,倒是那个叫龚释穹的男人赌上性命去降恶龙,目的只是为了娶你,才真令我匪夷所思。 多么伤人的话! 她仰望陰郁的天色,悲凉地一笑,如同她万念俱灰的心情。 将“狮鬃”从猎场牵出来,她策骑驰离宫门,只想狠狠发泄心中抑郁的情绪。 焰摩仁立在青铜大釜前,心神不属地盯着熊熊炉火,方士正把研成细未的砒霜、白矾、云母倾入鼎内。 “继续维持这样的火候,等炼出丹头时再来找我。”他低声吩咐方土们,转身便离开。 在寂静的暮色中,他思绪定,开始疑惑自己每天究竟都在做些什么么蠢事?为什么要帮那个意志软弱的暗提帝炼这些永远炼不成的“九转金丹”? 他想用这个无人知晓的谎言骗暗提帝?骗炼丹的方士?还是骗他自己? 他自嘲地轻叹,拥有天赋异能的他,人间世事都在他的掌握中,逃也逃不过,避也避不开。一直觉得生命索然无味,唯独今生有个人要找的意念时时牵引着他,在茫茫人世中寻觅那一缕幽香,不至于让他的生命过得大无聊厌烦。 如今已找到了这一缕幽香,却为何觉得缥缥缈缈,掌握不住。 “就算你有本事看出我的心思又怎么样!我说我不会喜欢你就是不会喜欢你,听清楚了没有!” 为什么要如此竭尽所能的压抑自己,抗拒他? 许多感觉和情绪向来潜藏、沉淀在他心底深处,遇上梵天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挑搅翻弄,将他撩拨得心猿意马,几近失控。 他闭眸长叹,神魂禁不起折磨了,忍不止、忍不住,飞过重林密树,飞过亭台殿阁,落在琉璃宫里那一抹纤白的影儿上。 暮地,一阵异样的心悸袭向他,眼前遽闪过一个景象——浴血的梵天! 他大惊失色,旋即火速冲向琉璃窗。 “焰摩!” 梨儿、妙儿等几个宫女一见到焰摩闯进琉璃宫,惊吓错愕之余,却也个个兴奋得躁红了脸。 “梵天公主呢?”他急促地问。 “公主出宫了。” “去哪里了?快告诉我!” 焰摩焦急的神情感染了宫女们,大家面面相觑。 “公主骑着‘狮鬃’出宫,不知道会去哪里?”妙儿紧张地耸了耸肩。 “焰摩,你的脸色好吓人,难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梨儿知道他有预卜的能力,脸色都被他吓白了。 “先别张扬出去,我出去找公主。”焰摩拧起眉心,转身奔出琉璃宫。 他从内苑猎场牵出一匹黑马,一跃上马背,即时策马飞奔,疾驰出宫们,往林子奔去。 暮色暗袭而来,马蹄声单调急响在林荫道上,他心乱加麻。 奔驰过一片竹林,他远远看见了一匹跪倒在地上的黑马,仰首痛苦地嘶鸣着。 是“狮鬃”! 他一踢马腹,策马驰近,乍见倒卧在草丛中的雪白人影,震惊地翻身下马,急忙奔过去,轻柔地扶起她察着伤势。 “梵天、梵天! 他拍了拍半昏迷中的她,发现她呼吸短促微弱,除了右腿骨折以外,手腕有明显的割伤,雪白的纱衣上沾染了血迹斑斑。 梵天痛得脸色发白,她勉强睁开眼睛,暮色苍茫,她看不清背着光的那张面容,但认出了这苍哑低哺的声音,她微微一颤,豆大的泪珠忽然滚落下来。 从小到大,她不会受过如此重的伤,更不会看见过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当手腕上的割伤不断冒涌出鲜血时,她整个人变得异常惶恐、脆弱! 独自一人伤重地倒在郊野,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没有人发现她,生命也好似一点一滴的流失,被痛楚和惊惧折磨了几个时辰,让她有种就要死了的错觉,她从未如此接近过死亡,可怕的感觉潜进她的心底,彻底击溃了她。 她拼命地想求生,害怕就此死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无意识地呓语着,牙齿拼命咬着嘴唇,疼得不住吸气。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救你。”见她受此痛苦,心中爱怜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双手紧紧握住她血流不止的手腕,暗暗凝神聚力。 ‘狮鬃’……踩中兽夹……”她虚弱地解释着。 “别说了,我知道。”焰摩闭眸专注地紧握她的手腕。 梵大隐隐约约感觉到手腕上的伤比较不痛了,她低下头一看,看见割裂了约两寸的伤口居然在渐渐收缩愈合当中。 这是什么异象?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怀疑是自己痛昏了双眼才会看到幻觉,猛然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看,腕上的伤口竟不见了! “啊!”她惊骇地叫出声。“你、你、怎么会…·” “别太惊讶,我的能力最多就到此而已,若是太重的伤我也无能为力。”焰摩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轻柔地替她擦拭腕上的血迹。 梵天惊呆地直瞅着他,像个傻瓜般问道:“那个男人变出的雪花,你……可变得出?” 他微微耸肩。“那只是障眼法而已,他变出来的雪花其实并不是雪花,天地有它的规律,就算真的是神界的人也不能随意妄为。” “这么说来,他并不是真有神力,他骗了父王!”她气愤地抬起身子,不小心牵动了右腿断骨处,痛得她惊叫出声。 “别乱动,我先帮你接上断骨。”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她的断骨处。“先别喘气。”她配合地屏住呼吸,骤然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差点害她痛晕过去。 “我已经帮你接上腿骨,接下来应该就不会这么痛了,至于你的内伤必须吃药调养才会好得快。”他轻柔低沉地说,双手没有稍停,俐落地将树枝缠绑固定在她腿上。 梵天缓缓吁了口长气,软软地瘫倒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已经疼得浑身虚脱了。 “好点了吗?”他倾头轻问怀中的人儿,柔软的娇躯不由得令他心神荡漾。 她点头,当全身一松懈,这才意识到自己偎靠在他的怀里,初次与男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燥热酷红起来。 奇怪的是,他伟岸的胸膛带给她无比信赖和安全感,仿佛很自然的、很熟悉的,就像已这般倚偎在他怀中千百次。 她的心哈哈乱跳,悄悄把酡红的脸埋进他怀里,静静地不敢动,也不想动,希望他就这样搂着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焰摩抱起浑身柔若无骨的梵天,很惊讶她的反应与平时大异,平日霸气狂悍的性子像是化成了一汪水,龄牙咧嘴的猛虎模样不见了,此刻乖巧柔弱得像猫一般蜷缩在他的怀里。 他低头凝视着娇态可掬的梵天,心中围着情感的藩篱霎时间崩解了,他的心开始狂跳,极力压抑自己奔腾的思绪。 “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休想要摆脱我。” 焰摩仿佛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娇声软语,他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窜进鼻尖的幽香令他身心沸腾鼓动,难以自持。 “我送你回宫。”他沙哑低语,视线仍盯在她嫣红的娇靥上移不开,她柔嫩的朱唇几乎攫走他的意志力。 她娇弱地点点头,没有忘记她的爱马。“要把受伤的‘狮鬃’一起带回去。 “嗯。 焰摩从耽溺的边缘怞回魂来,他替“狮鬃”解开兽夹,将它的缰绳系在他骑来的那匹黑马上,然后拖着她动作轻柔地上马,温柔体贴地不弄痛她。 他让她半躺在他胸膛上,轻夹马腹,缓缓地朝皇宫的方向行去。 梵天偷偷抬起眼,目光柔和地悄望着他。 “那个男人若使障眼法欺骗父王,想必他并没有真本事降伏恶龙吧?”她情不自禁幽幽地问。 “不,那姓龚的男人绝非凡人。”他专注凝视前路。 “你怎么知道?” “凡人的出身来历绝逃不过我的眼睛,但是这个男人就像一团迷雾,让我完全无法看透。”他垂眸望她。她仓卒地移开视线,他的目光引发她心中莫名的悸动与震颤。“这么说来,他是很有可能降伏得了恶龙了?” “很有可能。” “你不也有非凡的神射本领,降伏恶龙……难道办不到吗?”渐渐地,她有意无意地泄漏出心底潜藏的心事。 焰摩怔然凝望着她朦胧娇憨的容颜,不禁迷惘了。 得不到答案,她缓缓抬起长睫,接住他执着的凝睇。 “凡间的箭并没有降龙的法力,我办不办得到也无从得知。”他轻轻地说。 梵天垂眸怔然。回宫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语。 暮色中飘出一声怅们的叹息。不知是他,还是她发出来的。 第九章 一双白净细腻的裸足,有意无意地在荷花池的水面上轻轻踢踩着,一下边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水中的鲤鱼。 少女美眸半掩,似乎在享受晚风的吹拂,她微微摇晃着粉颈,口中低吟着听不清的字句,神情专注,蕴涵着一种幽秘的美。 焰摩立在少女身后,屏住气息,不想惊扰这令人心落神摇的刹那,默默地与她共享这~刻的美好静谧。 静静细听片刻,焰摩方才听出她低吟着的是“心经”中的字句——“……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他心念一动,不知何故,一阵细微尖锐的痛楚直透五内,推心似地疼。 “梵天··” 一声沙哑动情的呼唤吓住了他自己,也将梦幻惆然的她唤回了心神。 她幽幽然回头,迷蒙的眼瞳在看见焰摩的那一瞬间清亮了。 “你偷看了我多久? 她嫣然一笑,几许狡黠的神采跃进她眼底。 “不很久。”他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问:“你怎么会吟诵心经? “心经?”梵天轻轻蹩眉,疑惑地反问。 “我刚刚只是随口哼哼曲子,怎会是吟诵心经? 焰摩愕了愕,是他听错了吗? “这几日为何不到琉璃宫看我?”她心不在焉地踢水,娇痴地埋怨。 “你能踢水,腿伤应该都好了。”他避重就轻。 “我刚刚听到消息‘…··”梵天睨着他,眼神柔柔的,却满含孩子气似的委屈。“那个姓袭的男人好像已经制住了恶龙,说不定真有可能降住它。” “是吗?”焰摩的态度看似闲适不在乎,但心底却涌起不能解释的矛盾情绪。 “万一那个姓袭的男人真降伏了恶龙,你会怎么做?”她挑衅地仰起面,进一步逼他。 焰摩征钟了一瞬。自从那日将受伤的她送回宫后,梵天原本对他蛮横的态度全都变异了,望着他的眼神多了闪闪烁烁的情意,神态多了若有似无的挑诱,言语上,总是固执而明显地试探着他。 他这一生因看透人间世事,性情傲岸冷淡,一直心如止水,情绪从未有过太大的波动,是因为遇见她,他才开始感受到许多不曾感受过的情绪——喜悦、焦虑、渴盼、驳杂的激荡,还有似乎永不会痊愈的痛楚感。 焰摩相信自己比她还要明白,只要他向她张开双臂,她必然会毫不犹疑地投入他怀里。 但他还没有弄清楚,这一生极尽所能想找到她是为了什么?为了爱吗? 他没有深刻体会过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当追寻的那一抹幽幽幻影渐渐与梵天重叠时,得偿所愿之余,他并没有仔细思量过,那种困惑的甜蜜、扑朔迷离的感觉、神秘而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不是一种爱? “如果龚释穹真的降伏了恶龙,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他毫不隐瞒地说出真心话,不管面对的是人或事,他向来超然冷静,处之泰然,少有多余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期待。 “你难道不在乎我必须嫁给他?”她咬着下唇,用急切的眼神望定他。 焰摩晶透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 “我在乎。”他沙哑低喃,声音轻得像耳语。 梵天闪动睫毛,神情瞬间从怔然到狂喜,唇角不自禁地泛起一朵灿笑,生怕他看见,忙止住。 “既然在乎,干么老是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嘟起嘴低哼了一声。 “什么是在乎的样子?”他双手环胸,淡淡一笑。“我此生不曾在乎过任何一件事,也不曾在乎过任何一个人,不知道在乎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轻浅的几句话,让梵天的心如烟花般霹雳绽放。 “我想知道你有多在乎我?”她理直气壮地问,有娇嗔的神气。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在乎一个人是种难以揣测、无法解释的心情,如何衡量得来。 “为什么不回答?” 她的态度更认真了,完全摆出一副公主的骄态来。 他端视她片刻,她那跋扈骄恣的神情令他心神一荡—— 我不管,我永远都要跟着你,我也不许有人嫁你,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这声音蓦然闯进他耳里,他浑身一震,心口像被尖针一刺,烧的般地炙痛。 “这是一种无法度量的情绪,我不会回答。” 他直来直往地说,炯炯眼眸有温存和狂野,但她分不清也看不出那双幽邃瞳眸中的深度。 她要明明白白的承诺。 “其实你根本并不在乎!”她施以刺激。 “我嫁给姓龚的男人,或是祭给恶龙当它的女人,你一定都不会在乎! “祭给恶龙?”焰摩蹙了蹩眉。 “嫁给姓龚的男人和祭给恶龙,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她愤然起身,幽怨地怒瞟他一眼,旋身便走。 焰摩哑然。她的背影有股坚强的黯然,瘦削的双肩无力软垂,整个人就像一朵快要凋谢的花。 “梵天!”他跨出几步追上她,不由自主地拉住她的手。 她顺势倒入他怀里,伸出双臂狠狠地抱住他。 “父王已经病人膏肓,他快疯了,你带我走!”她一阵嘶喊,双手死命揪紧地的衣襟。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紧缚在他的怀中,原始的情感击溃了理智,一刹那间,心跳和血液都加速,情感激荡沸腾。 恨一个人有千般因由,但爱一个人却是无从解释起的。 他轻轻托起她的脸,温热的双唇急遽地吻住她,狂野地、几近凌虐地吮吻她的红唇。 仿佛等待了千百年,所有的压抑都在这一刻惊心动魄地进发了。 在他深吮轻熔的狂吻之下,梵天怞息战栗着,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竟觉得他的吻、他的气息有点熟悉。 “好奇怪……”她急遽、微弱地喘息着,双手虚软地攀住他的颈子。 “为什么我觉得……你曾经这样吻过我 焰摩牢牢留住她的身子,无比依恋,温柔而恣意地吮摩她甜润的唇。他的感觉比她清晰多了,就像昨夜荡漾迷离的一场梦,梦中不只有吻,还有肉体和心灵执着亲昵的交缠。 他找她,是为了再续前缘?为了两人都记不清的一个前生?两人在混饨苍茫的今生互相找寻,为了彼此依靠?还是另有目的? “啊! 一个自树丛后突然发出的惊呼声,打断了他们的意乱情迷,两人霎时间回神,倏地分开来。 梵天看见误闯进来的人是妙儿,想起失控迷乱的自己全被炒儿看见了,情不自禁恼羞成怒。 “妙儿,干什么!”她咬牙怒斥,尽管眼神虚幻迷离,粉脸沾染着甜蜜的红晕,但她确实又回到了梵天公主的身分。 “公主……皇上、皇上…,··要公主到繁心殿……用、用晚膳…”妙儿从没看过如此慵懒娇艳的公主,吓得结巴,惶恐地盯着地面。 梵天呆了呆,回眸望了焰摩一眼,想起刚刚惊心动魄的拥吻,立刻燥热慌张地低下头。 “知道了,走吧。” 她推了妙儿一把,像避火似的仓皇跑掉,往繁心殿去。 焰摩望着梵天的背影,心脏仍在动荡鼓噪,眼瞳似醒似寐,心口的虚空被填满了,长久以来的痛楚感似乎也消散了。 混浊的情感初开,天地在这一刻澄明了。 梵天神不守舍地坐在繁心殿内陪会提帚用膳,心不在焉地吃着盘中菜肴,脑中不断回想着焰摩如烈火般激狂的吻,不时微露娇羞的浅笑。 她并没有留意到一名侍卫在暗提帝耳边悄语一阵,也没有发现父王注现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陰森,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想着自己和焰靡之间的事,想着该不该和他私下出走?两个人一起逃到远远的地方…… “梵天,你的脚伤都好了吗? 暗提帝的声音抓回她的神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父王。 “嗯,那就好。”暗提帝脸上带着似笑非笑、暧昧的表情。 暗提帝眼眸森森,盯得梵天浑身不对劲,她越来越不喜欢,也越来越畏惧现在的父王了。 “父王,女儿累了,想先行告退。”她起身恭敬礼毕,走出繁心殿,不想再看见愈变愈古怪的艾亲。 暗提帝瞪着梵天的背影,冷眸射出两道骇人寒光。 “梵天对焰摩说寡人病入膏育,还说要焰摩带她走,这都是真的吗?”他侧身斜睨由他派去监视梵天的侍卫。 “是,是上,公主和焰摩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不大寻常了。”侍卫低声禀告。 “龚释穹在黑龙潭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皇上,那恶龙似乎已经让龚神人束手无策了。 暗提帝冷眼眯成一线,蓦地起身,两手交握身后,在大殿上缓缓踱步,视线诡异地凝望远方。忽地,嘴角扬起一丝冷邪的笑。“梵天啊梵天,父王白疼了你一场,你真教父王失望啊! 梵天自一个迷离境界中惊醒,发现她仍浴在澡盆里,妙儿在一旁轻悄悄地加添热水。 方才,雾气氛氛之间,她仿佛见到了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前尘,扑朔迷离,疑幻疑真,似乎有个男人隐在水雾后,浑身燃着激狂的火,她看不清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经说过一段话—— 不管我变成了什么人,我对你的心一定不会变的,无论如何,我相信我都一样会爱上你。 像天际传来的袅袅回音,召唤着思绪恍然的她,缓缓起身跨出浴盆。 妙儿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穿衣、纪辔。 “我要出去,不许跟着我。”她轻声吩咐。 妙儿微愕,不敢也无力阻止,只能怔怔地望着她款款走出琉璃窗。 夜凉如水。 梵天身不由己地越过荷花池。穿过宫墙,来到“神霄居”。 里面的人似乎早已预感到她会来,门轻轻地推开,一双明澈的眼瞳中燃烧着细密的火花。 月夜下,烟迷雾锁,摇动的树影中,两人静止地对望,仿佛前尘星星记忆,两人都在等待一些事情的发生。 焰摩轻柔地拂开她颊边的发丝,指尖缓缓滑向她的颈际,摩挲着她雪嫩的颈窝,另一手攫住她的腰,蓦然将她卷入怀里,俯首压向她的双唇。 炽热的吮吻夺走了她的声息,他铁箍似的双臂几乎柔碎她的四肢百骸,两人扑倒在床帐里.她星眸半张,幽暗的纱帐缥缈荡漾,恍然若梦。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胸膛、熟悉的炙吻、灵魂回的片段渐渐重叠了—— 七彩璎珞、雪肤、幽合的床帐、红光拂耀、她倾身吻他、无邪而妖治…… 她用全部的温柔紧紧抱牢他,几乎迷眩在他纵情狂野的漩涡里。 “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她呢喃喘息着。 “好。”他炽热地凝视着她,轻缓地走进她的灵魂最深处,与她融成一体,用沙哑低响的声音向她承诺。“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 她咬着唇,酣足地微笑了,尽情彻底地舒展自己,任由他那双焚人的目光将她烧成灰烬。 天还没破晓,空中挂着几点零落的星子。 梵天带着此生从未有过的愉快心情偷偷回到琉璃宫。 她爱上了焰摩,爱上了一个愿意带她跳出皇宫桎梏的男人,她无比的兴奋,仿佛生下来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换上轻便的衣衫,将十颗硕大的明珠塞进腰中的囊袋,头一回私奔,不知道还应该带些什么东西傍身,细细思量,不打紧,焰摩会懂得照顾她的。 实在太快乐了,梵天完全没发觉琉璃宫中的异样,更没有想到妙儿、梨儿和两个小宫女被人捣住口捆绑在后院里、她脚步轻盈地走出宫,正要奔向“神霄居”与焰摩会合,想趁天末亮,众人未醒之前逃离皇城。 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树丛后闪出,挡住梵天的去路,她失了措,尚未及反应,几双手蓦地抓住她,用力掩住她的口鼻,她骇然怞息,一阵刺鼻的浓香迅即窜进她的鼻尖。 眼前顿时一黑,她惊惑得还来不及弄清真相,就晕厥过去了。 焰摩一惊而醒,身旁与他彻夜爱恋纠缠的人儿不见了,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脑海中有个诡异而又恐怖的念头翻腾着——浴血的梵天!曙光。 琉璃窗里空无一人,他的疑惧渐渐扩张,似乎有个打不开的哑谜在等着他。当他在后院看见被捆绑在树上的宫女们,心目陡地一凉。 “公主呢?”他飞快解开妙儿身上的绳索。 ‘’被一群侍卫带走了。”妙儿脸色惨白,惊慌失措。 焰摩如遭雷极,咬着牙,焦灼地整理脑中急乱的思绪,著然闪过一念—— 黑龙潭!献祭恶龙! 他紧咬的牙龈痛楚而僵硬,冷汗涔涔,转身火速奔往内苑猎场,背起弓箭袋,半疯狂地策马冲出皇宫大门。 沙尘飞扬蔽日,他背脊寒凉,策马往北方狂奔。 下令抓走梵天的一定是暗提帝,他万万没有想到,暗提帝会如此迷信到利用爱女来祭恶龙的地步。 一切他知与不知的命运都和死亡挂了勾,感觉越来越不祥。 人和马长途跋涉,疲累时便停下来饮水、休息,又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风尘仆仆地追到“黑龙潭”时已经是第四天了。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峰峦,“黑龙潭”就在山谷中,他下马奔去,见十多个潭水分布在峡谷里,水色黝然而深黑,由潭底滚滚冒出,山崖壁上镌刻着鳞甲鲜明的石龙,石龙背上有一坐佛,旁边刻着“黑龙潭”三个字。 风声飒飒,阕无人声。 他小心翼翼地朝龙崖走过去,远远看见龙崖边上有座佛沱,佛论旁停着一顶华丽鲜红的花轿,他猛地一震,情急地就要冲过去一探究竟。 突然,花轿旁闪出银白色的人影,怡然地望着他呵呵轻笑。 “你可终于来了,我还真怕你不会来。” 龚释穹! 他愕视着那双分不清善恶的勾魂笑服,奇怪的是,明明觉得应该讨厌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花轿里的可是梵天公主?”他无意与龚释穹闲聊,一心只关心梵天的情况。 “不错,是梵天公主。”龚释穹笑吟吟地掀开轿帘,焰摩清清楚楚地看见坐在轿内的果然是梵天,她一身红衣,口中塞着棉布,手脚也都被捆住,不能出声也无法动弹,双眼充满惊惑地看着他。 “梵天!”他正欲向前;但袭释穹雍容淡漠的态势令他起疑,他戒慎地一步步靠过去。不知道龚释穹想拿梵天怎么样?“你不是夸口能降伏恶龙吗?如今恶龙呢?为何把梵天捞到这里来?”他盯住他,两道眸光犀利得像刀锋。 “梵天公主自有人会将她送上门来,何用我费事。”龚释穹耸肩挑眉,呵呵一笑。“暗提帝会得将这么绝艳的女儿送给恶龙以求自保,倒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人心可测,无意难料啊!”他话中有话,转身慢条斯理地替梵天怞掉口中的棉布,解开手脚的束缚。 “焰摩!”梵天滚出花轿,踉跄地朝他奔去几步。 他正待相迎,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巨响,两人愕然转眼,惊见潭底窜出黑翼巨龙来! “恶龙来要新娘了。”龚释穹发出诡异的轻笑声。 焰摩大吃一惊,立刻扑向梵天,将她护在身后,两人同时仰头,震慑地望着鳞甲黝黑、腾身飞起的巨龙。 看到来势汹汹、身形硕大的黑翼龙,梵天这时才感到惊恐害怕,她自身后紧紧环抱住焰摩,浑身哆喷,拉扯着他软弱地疾呼。 “快,我们快逃啊!我不要死!焰摩,我也不要你死! 焰摩紧拥住她,知道他们两个人都逃不了,黑龙那双目器不停煽动着,在峡谷中卷起强烈的风漩。奇怪的是,黑龙那双血红色的幽冷眼珠盯着他看,竟让他感觉不到半点杀意。 怎么回事?明明是条恶龙,居然没有激起他心中丝毫的反感,这一切仿佛都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气氛。 “龚释穹,救救我们!”梵天激动地向他呼救。 “能救你们的人不是我。”袭释穹悦耳地轻笑着,忽地旋身飞起,银光一闪,优雅轻盈地落在黑翼龙的背上。 “武星,朔日现在是凡人,随便一碰就会死了,你可要拿捏好出手的力道。” 袭释穹对黑翼龙说的话古怪至极,焰摩不可思议地呆住了,恍恍然地感到熟悉亲切,如火光一闪而逝,脑中突然变得空洞,似乎好用来承受更多的意外。 黑翼龙突然震天一啸,黑翼大展,朝焰摩和梵天俯冲直下,利爪闪着森森然的光芒! 焰摩猛然弹起,自箭袋中怞出一技箭,拉满引瞄准黑翼龙的右眼射去! 利箭疾如闪电,穿透空气,直刺向黑翼龙的右眼! “小心!”龚释穹惊呼。 黑翼龙急忙侧转过头,虽避开了利箭,但箭尖却划破了右眼睑,细细的血丝渗进了眼眶。 “凡人有这等神力吗?”受了伤的武星禁不住暴怒起来,对着释穹咆哮。“别忘了朔田尚有两成神力,我的眼睛差点被他射瞎了! ‘别火、别火,我们是来帮他的,现下朔日认不出我们,别怪他,千万别发火。龚释穹闲散地坐在武星的背上,笑着安抚他。 “要我当使坏的那个人,亏你想得出来。”武星仍在怒声抱怨。 “你的模样才坏得有说服力呀!若是我的原形,凡人百姓只会冲着我顶礼膜拜,根本不会害怕。”袭释穹呵呵浅笑。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焰摩听得一头雾水,龚释穹和恶龙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所说的话神秘深奥,令他感到无限惊疑。 “焰摩,别发呆呀,快射瞎他的眼睛!”梵天摇撼着他,狂喊。 武星一听,受不住挑衅的易怒性子又窜起火来,他怒煽双翼,霎时间旋风四起,狂风几乎卷走身子纤瘦的梵天,焰摩急忙将她护送怀里,仓卒间,握在他手中的弯弓便被厉风卷走,不知所踪了。 失去了唯一的抵御之力,焰摩猝然捧起梵天的脸,不敢相信两人的大限已到,他深深望着她,炯炯眼眸中燃烧着炙烈的情意,带着诀别的意味。 “一起死吧!”他将她密实地包裹在自己怀里,以背相挡。 梵天的心灵震撼了,她抬起甜蜜而痛楚的泪颜,瞥见黑龙扑袭而来的利爪,她骇然失色,在这生死关头,她咬开从焰摩怀中挣脱而出,闭目张臂,以身去挡猛扑而来的森寒利抓。 “武星!”袭释穹惊喊。 武星的右眼被血染得看不清了,待他发现迎身上前的梵天时,利爪已收势不住,戳穿了梵天的左胸! “梵天——”焰摩凄厉地大喊。 鲜血自梵天模糊的左胸沸腾狂涌而出,焰摩有如五雷轰顶,紧紧用双手捂住她的伤口,震骇地看着从她伤口奔流溃决的鲜血,染湿了她的一身红衣,也染红了他的衣杉。 她的身体籁籁发抖,心魂仿佛随风飘飞、远扬,在他的怀抱中,她感受不到太多的痛楚,反而有种心满意足的快乐。 此生等的就是这一刻。 望着焰摩惊痛、哀切的神情渐渐从她眼中模糊消失,她蓦然间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不管变成了谁,会让我爱上的男人一定还是朔日哥,就算要我为他而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悠悠地、深情地笑了。 剧痛吞噬了焰摩,他的脑中像有万马奔腾,纠缠他一生的哑谜陡然揭开了!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尾声 “释穹和武星也真聪明,亏他们想得出这个法子来帮朔日。”天帝抚髯呵呵大笑。 王母娘娘纤纤指尖拨弄著照见人世景象的那一面水镜,摇首叹道:“天帝太宠驾下的四方天龙了,总是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释穹和武星先收伏黑龙潭的恶蛟龙,然后将计就计,利用凡人的弱点来帮朔日这一回,没有更改篡动任何人的宿命,所以并没有违逆无条,朕也无从处置起。”天帝低吟着,有意放他们一马,不想追究。 “但是他们杀了梵天,又救活她,不算更篡了她的宿命吗?”王母娘娘冷笑,无意轻饶。 “呵呵——”天帝笑着点点头。“朕知道武星无心伤她,只是想逼出她的反应罢了,虽然情况失控,不过最后的。目的还是达成了,当初朕说出口的话总不能反悔呀!’ 王母娘娘轻哼一声。“若没有释穹和武星的刺激和试探,我就不相信梵天真会为焰摩而死。” “娘娘,”天帝慨然摇首。“不管发生什么事,在生死关头所做的都是一瞬间的决定,朕相信梵天是真心的。” “天帝既然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好说。”娘娘不经心地拨弄水镜。 “娘娘,朕知道释穹和朔日为了俄意仙子和晨贝仙子开罪了你,他们是朕驾下神将,是朕管束不周,朕向你陪罪可好。” “天帝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这等小器之人。”娘娘轻轻唱叹。“晨贝儿已然了断姻缘线,日后若能潜心修法也好,我也知道强求而来的姻缘对她并无好处。” 天帝垂眸沈思半晌。 “不管怎么说,望月做到了她的承诺,待她历劫完这一世,就让她当个护持“法华经”的持华罗刹女尊者吧,娘娘以为如何?” 王母娘娘漠然颔首。 “就依天帝的旨意。” 天下着细雪,一对人影手挽着手,慢慢走在山道上。 “冷吗?”高硕俊朗的男人抖开大衣,将娇小纤瘦的女子裹进自己怀里。 “一点也不冷。”她孩子气地一笑,虽说不冷,却仍然偎进他怀里汲取他的温暖。 “再走过去就是波夷国了,我们就在那里找个都城住下,好吗?” “好。”她轻抚着平坦的腹部,娇柔地笑说。“再走下去,我们的孩子只怕受不了折腾了。” 他微笑着轻轻拨掉她发上的雪花。 “焰摩,我到现在仍想不透,黑翼龙怎么会和龚释穹一起救活了我?” 他笑望着她,耸耸肩说:“我也不懂,既然想不透就别想了,我们这一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想的,就像是我们孩子的名字。” 梵天抿嘴一笑。 “这是你应该想的,我才不想,何况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孩子是男的。”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就算知道什么事都别告诉我,每次满心期待的心情总是被你戳破。”她不悦地嘟起嘴。 “好吧,那么以后你也不许问我。”他捏了捏她冷凉的鼻子。 她咬了咬下唇,瞅着他,有点后悔了。孩子什么时候会摔倒、受伤,这些都要告诉我。” “不,以后我什么都不说。”他坚持。 “别这样——”她开始撒娇耍赖。 焰摩一迳由她痴缠,笑拥着她缓缓走进深速迷茫的世界。 那一日,拥着浴血的梵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他的原神是赤龙神日逐王——袭朔日。 这一世,他们为了彼此而来,在回天界前,他只想用宁静祥和、甜蜜幸福、无憾无海的心情过完此生。 因为他已确知,从今尔后,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