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今天也在艰难求生》 第1章 《师尊今天也在艰难求生[穿书]》作者:今夕故年  文案:沈知弦穿书了,穿的是个炮灰师尊,  这位师尊因着嫉妒,亲手断尽徒弟灵根,终于惹得徒弟入魔,反手将之千刀万剐。  沈知弦就穿在这被剐的最后一刻,然后他重生了。  重生后的沈知弦兢兢业业地养徒弟,养着养着他发现徒弟也是重生的。  沈知弦:“……打扰了。”  等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洗白了,正准备功成身退时,  却又被小徒弟一把摁住,哑着嗓音道:“晚了,师尊。”  沈知弦:“告辞…………唔!”  后来,沈知弦明白了,有些事,只能以身赎罪才能解决。  全文偏慢热暖萌画风,不烧脑。  非常规流修真,私设满天飞,一切为剧情服务。  莫得逻辑,逻辑即作者_(:3」∠)_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知弦 ┃ 配角:微博@今夕故年 ┃ 其它:he,甜 作品简评:沈知弦穿书了,穿成一个心狠手辣残害徒弟的狠毒师尊,穿过去时恰逢原身被入魔的徒弟千刀万剐,于是他重生了。重生后的沈知弦兢兢业业地养着徒弟,可他没想到,徒弟原来也是重生的,不过幸好,他最终还是把徒弟养弯了。剧情似乎正往好结局发展,正当沈知弦以为好日子要来临时,沉寂在深渊之下的阴谋与旧事悄然浮现,千丝万缕的线索逐渐勾勒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本文文字优美,语言流畅,文风轻松暖萌,感情温和细腻,在陈旧套路中寻求新意,讲述了一个看似套路,实则剧情曲折环环相扣的新故事,给人不一样的阅读感受。温柔温润的主角,也曾有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过去,冷漠寡言的少年,心底藏着最浓烈的情感。一个个或喜或悲的故事,皆由作者娓娓道来。第1章 醒时  残月如钩,寒鸦声凄。  清云宗终岁不见天日的禁室中,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十八枚透骨长钉穿过男人的四肢、胸腹,将他清瘦的身体死死地钉在石墙上,身上鲜血淋漓了数日,已从鲜红凝结成深褐。  疼痛篡夺了他的意识,他浑浑噩噩地微垂着头,昔日昳丽夺目的面容此时毫无血色,唯有左眼下一滴殷红泪痣,犹衬出几分颓靡的美感。  像一朵盛绽到极致将要被人摧残至枯败的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师尊啊。”晏瑾缓步走至他面前,神色冰凉地讥诮道,“这千刀万剐的滋味,可还受得住?”  墙上的人对他的话置若恍闻。他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只有胸膛处轻微的起伏昭示着他的生命还未走到尽头。  ——不过也快了。  晏瑾沉了沉眉眼,修长的手指捏着面前这人弧度精致的下巴,微微一用力,就将男人逼得抬了头。  一根流云纹白锦带缀着枚温润的小白玉,系在晏瑾的手腕上,随着他动作轻轻晃动。他漠然道:“这份疼痛,算是报答师尊赐我的灵根断尽。”  不知是哪个字惊动了眼前这濒死的人,他长睫轻.颤,艰难地睁开了眼,干裂的唇间吐出一声破碎的喘.息,“晏……晏……”  口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他咳嗽起来,猩红血迹从唇边溢出,被血润泽过的喉咙终于喑哑着喊出一个名字:“晏瑾……”  眼前只能朦胧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男人干脆又闭上了眼,唇角一扯,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你要杀我了?你会后悔的……”  他喘.息着,喃喃:“你杀的是他……你要杀了他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不明所以。晏瑾神色越发冰冷,转而将手移到那脆弱的脖子上,毫不迟疑地用力掐紧。  “啊!”  再次从昏迷中被痛醒的人猝然睁大眼,眸底闪过茫然和陌生,紧接着他大概是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立刻崩溃地挣扎起来,苍白的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那浸透了血的长钉将他牢牢禁锢着,而晏瑾也不想再听他说话。  骨头碎裂折断的声音,映衬着他眼底来不及消散的错愕。  尘埃落定。  ……  疼!  仿佛被人一刀刀扒着皮片着肉抽着筋,痛感从骨头深处蔓延开来,灵魂都痛得战栗,可神智偏偏很清醒,清醒到令人绝望。  沈知弦在噩梦中挣扎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拽着锦被,痉挛般颤抖着,半晌才猛地睁开了眼,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醒过来了。  不就是睡前看了本小说么!不就是小说里那被徒弟宰了的炮灰师尊和他同名么!至于做这么个被钉在墙上千刀万剐又被活生生掐死的噩梦么!  沈知弦手肘撑着床翻身想要坐起来,却忽然愣住了。  等等。  不对。  身上还隐隐作痛,另一段被忽略的记忆呼啸而至,把他定在了原地——他确实是看了本小说没错,可他是通宵看完的,压根儿没睡觉,哪儿来的噩梦啊!  那是一本前期写得无比精彩然而结局烂尾的仙侠修真小说。  主角晏瑾是个天赋灵根的修仙天才,然而这种文里,天才主角的小时候惯常是凄惨可怜到能骗读者一缸眼泪的。  晏瑾也不例外,不过他在经历了被同门陷害被师尊嫉恨被断尽灵根等等磨难之后,彻底黑化入魔,反手把伤害过他的人都灭了,把他师尊千刀万剐后顺手也掐死了。  紧接着作者很突兀的寥寥数语——晏瑾在他师尊死后不久,知道了某件事的真相,本就黑化到心思扭曲的人彻底疯了,于某夜自戕死去——全文完——甚至真相是什么都没有写出来。  沈知弦通宵看到最后结果就看见这么个一言难尽的结局,顿时宛如吃了一坨屎般窒息。  在算了吧忘了吧和给作者寄一箱刀片的念头中反复横跳了半小时后,沈知弦决定下楼去买个早餐冷静一下,结果出门才发现电梯坏了,于是只能走楼梯下去——  可他忘了他有低血糖,一夜未眠加上腹中空空,眼前一晕,一脚踩空没站稳,就骨碌碌地滚了下去,一脑袋磕在了墙壁上。  早已过了上班时间,寂静的楼道里,没有人路过。  沈知弦这一下磕得很严重,粘腻的血流下来,洇湿了他的衬衫,血腥味扑鼻,他昏沉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呼救出声,只艰难地睁着眼,浑身上下痛得宛如被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他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一片血色迷糊中,好像有人站在他面前,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沈知弦急促地倒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来,也许是濒死前的最后一丝清明,他倒是隐约看到了面前的人……  有一双冰冷的赤色瞳。  回忆结束。  ——卧槽啊。  沈知弦咽了口口水,掐喉咙,赤瞳,他怎么就只想到了原书里晏瑾杀他师尊的场景呢?!  因为和这炮灰师尊同名,他对书里的“沈知弦”格外关注,对他死得那一段也看得格外仔细。  长钉锁身,千刀万剐,喉骨掐断。  沈知弦抿唇落地,踉踉跄跄走到不远处的铜镜前,一眼过后,他如遭雷劈,顿时觉得他还是死了算了。  镜中的年轻人,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看了二十几年的脸是差不多的,陌生是因为……这颗泪痣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好好的眼下要长一颗泪痣啊!  配上他苍白而隽秀的面容,无端端就透出一股颓靡倦丽的昳丽。  沈知弦僵着脖子看了半晌,直到一些断续含糊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挤入他脑海,才终于颓然地闭了闭眼,接受了“他穿书了”并且还穿成了一个炮灰的事实。  他消沉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准备回榻上躺一会思考人生。  原书中曾说“沈知弦”根骨不错,是个修仙的好料子,他还曾是清云宗内定的下任掌权人,只是后来某次历练受伤回来后,就多了个时不时要犯一下的心疾。  再后来,他于修仙一道上再难以长进,甚至不能长时间动用灵力,宗主之位最终只能落在他的某位师兄身上,而他退居其次,担了个长老之名,但什么都不用管。  沈知弦倚着榻边仔细想了又想,都没想起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心疾……约莫是刚穿过来,记忆还没能好好融合。  沈知弦正琢磨着,不提防两声敲门声惊得他心头一跳,还来不及问一声是谁,门就被推开了。  ——他在清云宗的地位还没有低到没有他的同意,别人能随意进出他的房间吧?!  沈知弦还在心里吐槽着呢,一抬眼,就看见了来人,顿时熄了火,好吧,这个人倒是有那么些权力随意的。  温文儒雅的男人穿着一身质朴的淡蓝色长袍,腰间缀着代表着宗主身份的玉佩,姿态沉稳地推门而入。  他大概是没想到沈知弦居然是醒着的,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瞬,沈知弦瞧见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后便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师弟醒了?”  这不是废话么。不醒着他这么睁着眼是梦游呢。  沈知弦淡淡地应了声,却没有起身——他还没有完全融合原身的记忆,有些记忆还很含糊,比如这回他为何会突犯心疾至晕过去。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很本能,比如他对宋茗——也就是面前这人,清云宗现任掌权人的态度。  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清云宗主这位子,本该是原身的。宋茗在原身眼里,大概是个好运气捡了漏的。  宋茗似乎已很习惯他的态度,只温和一笑,像是纵容着小师弟耍脾气的好师兄:“藏剑阁的事我会处理好,师弟放宽心,不必为此自责。”  他又劝慰了几句,沈知弦不知前情,听得不明所以,怕讲得越多越露出破绽来,只能含糊应了几句,然后便做出困倦懒怠的模样来。  宋茗止了声,片刻后望着他温声道:“既然困了,那师兄先走了。你小徒弟还在外头候着,我让他进来伺候你歇息。”  ——小徒弟。  沈知弦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晏瑾,那双赤瞳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觉得浑身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差点儿就开口拒绝。  然而一抬眼瞧见宋茗黑沉深邃的眼,沈知弦不知怎的,就心头一跳,有点儿不舒服的感觉,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淡淡“嗯”了一声。  淡蓝色人影缓步离去,片刻后,有人在半开的门口探进来半个脑袋,喊了声:“师尊。”第2章 崖上  ——不是晏瑾。 第3章 山洞狭窄,无处可避,晏瑾又没力气,被沈知弦得逞了,皱着眉抿紧嘴,一股温润的灵力流淌开来,润泽了干涸的灵根,稍稍缓和了惩戒鞭带来的寒意和疼痛。  沈知弦露出轻微的笑意,轻声道:“过来我看看伤口。”  ……  趁着人不注意把人摁着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沈知弦把丹药和大氅都留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下了山。  虽然有心立刻把人接下来,但这太不符合“沈知弦”的过往人设了——初来乍到,沈知弦并没有立刻大变样的打算。  一是瞧晏瑾的态度,他怕是对这个师尊寒了心了,贸然改变态度怕是只能让他更怀疑和反弹,还是徐徐图之为妙。  二是……  沈知弦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渐渐沉静下来。  这个炮灰反派的身边……并没有书中写的那般简单啊。第4章 锦带  沈知弦在认真回想原书中的内容。  原书里对“沈知弦”这条线的相关事宜并没有写得很细致,毕竟他只是一个诱导主角晏瑾黑化的炮灰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晏瑾黑化前折磨他,让他磨练出一颗冷漠的心。  原身的心疾从何而来,那场历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写。  宋茗的能力并不是弟子中最出众的,为何最终会是他当了宗主?  ……没有写。  甚至原身的师尊、清云宗上任宗主的“走火入魔”一命呜呼,仔细想想,都透着令人惊悚的疑团——沈知弦分明记得,前文里说过,前宗主状态极佳,那一场闭关升阶,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细思恐极。  看书的时候不用动脑飞快看过,只求一个爽字,这时候自个儿穿进书里来当炮灰了,才恨不得化身福尔摩斯,从那只言片语之间扒拉出前因后果。  沈知弦琢磨着事情,连脚步都慢了一瞬。  唔,对了,还有严深。  严深能成为原身徒弟并不是巧合,这约莫是宋茗推波助澜的结果——一年前,正是宋茗在试剑大会上状若无意地提点了几句,才惹得原身一时兴起,当场收了严深为徒。  严深成了晏瑾师弟之后,可没少欺负人。  他仗着原身的默许,仗着自己开朗阳光的形象,打着最受原身喜爱的徒弟的头号,明里暗里拉了不少人,给晏瑾使了许多绊子。  这次的藏剑阁一事,就是严深的手笔。就是不知道……宋茗知不知道、甚至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多半是有的,就算没有,也一定是知情的。  沈知弦又揉了揉眉心,这是他思考遇到难解疑惑时的惯常动作。  原书中原身对宋茗的态度是不冷不热,而他下午亲眼见着宋茗后,却是感觉略不舒服,说严重点,就是有些抵触。  明明他在看小说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怎么注意这个甚至死在原身被掐死之前的配角。  诶?  宋茗是怎么死的?  ……好像也没写。  原身因心疾无缘宗主之位,这才给了宋茗成为掌权人的机会。难不成宋茗担心原身有朝一日治好心疾重夺宗主之位,所以暗中提防着他?  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如今原身已经不在了,沈知弦现在只想在晏瑾那儿好好洗白,避免某个凄惨结局,对宗主一位也没甚野心……  沈知弦脚步一顿,辨别了一下方向,重新施展了障眼法,循着记忆,往藏剑阁而去。  清云宗是剑修宗门,为了激励弟子们,特意设了个藏剑阁,内藏无数长剑短剑重剑轻剑,件件珍品。  每五年一次的试剑大会结束后,取得前三名的弟子,不仅有机会能被宗主和五位长老收为亲传,更能进藏剑阁挑选一把中意的剑。  沈知弦记得,原书中有隐晦地写出晏瑾闯藏剑阁是严深故意设计的,只是怎么设计,没有详细交代。  他有个模糊的想法,站在藏剑阁不远处的树后,沉吟片刻,弯腰在地上捡起几片落叶。  藏剑阁刚被闯了一回,还没处理干净,宋茗特意派了几个弟子在这守着。身配长剑的弟子们神色严肃,谨慎地在附近巡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沈知弦捏着几片落叶,琢磨了一会,略生疏地捏了个诀,打在了落叶上,然后一松手,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悄悄等待着。  被派来看守藏剑阁的几位弟子本都一脸严肃地守着,忽然一阵风起,吹得他们忍不住眯了眯眼,立时警惕起来,四处张望。  可他们没发现什么不妥,只看到不少落叶被风吹了过来,醉汉似的在地上打转——还是一片片排着队的,整整齐齐地打着转。  滑稽又好笑。  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首先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了寂静:“这枯叶怪好笑的,被风吹得在这耍醉拳呢。”  旁边看起来要年长一点的弟子要沉稳些,他皱着眉看着变着队形打转的枯叶,捏紧了剑柄,道:“小心些,别大意。”  年轻弟子不甚在意:“我们都在这守着呢,敢闯的那个已经上思过崖了,还有谁敢来……再说了,宗主亲自来开启了全部禁制,现在的藏剑阁,可没人能轻松闯进去呢。”  之前那晏瑾能闯进去,是因为禁制只开启了一部分,如今藏剑阁禁制全开,连只蚂蚁都不能进,他就不信还有人能闯进去。  年长弟子有些迟疑,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位沈长老……他是不受宗门内任何禁制阻拦的。”  “啊?”年轻弟子诧异地叫了声,立刻获得年长弟子一个责备的白眼和一句“你小点儿声”的轻斥。他顾不得许多,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凑过去小声问:“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  其他两个弟子嗅到了宗门秘闻的气息,也兴冲冲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沈长老曾是内定的宗主,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才换成了宋宗主……嘘,这话我也就跟你们几个说过,可别传出去。”  见几个小师弟小鸡啄米似的点完头,年长弟子才又继续小声说下去:“沈长老是前宗主的亲传大弟子,极受宠爱,有点儿特权也不奇怪……”  几个凑一起小声叨比叨的弟子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说得兴起的时候,一抹白影轻飘飘的,就进了藏剑阁。  ——果然是全然不受禁制阻拦。  沈知弦感叹了声前宗主对原身的疼爱程度,脚下避过一把断剑,目光快速又细致扫视着周围。  藏剑阁一共七层,剑的品质随着楼层越高而越上等,而被允许进来选剑的弟子,能爬到几层,全看他们自己的能力。  晏瑾擅闯藏剑阁一事被众人定义为他想偷剑,可这理由荒唐得很,因为晏瑾自始至终都没打算上二楼,他的目标就在一楼,而一楼的剑……  恕沈知弦直言,这里的剑,就是些品质较好的玩具,晏瑾不可能看上这儿的玩具剑的。最重要的是,沈知弦很清楚的知道,晏瑾以后惯用的剑,并不是在这儿得到的。  一楼的剑被毁了大半,约莫是晏瑾和拦他的弟子打架时打碎的。凌乱一地,还没有收拾干净。  沈知弦找了好一会,终于在角落里一把断剑下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根缀着枚温润小玉的流云纹锦带。第5章 作戏  沈知弦指腹摩挲着这根锦带。  略微透着金色的白线绣着流云纹,流畅而精致。它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尽管是质量上等的锦缎丝线,也难免有些显旧。  这是晏瑾的东西,也不知从何而来,沈知弦只知道他对这根锦带十分看重,甚至宁愿自己受伤都不愿弄坏它。  这次八成是被严深设计偷来了扔到了藏剑阁,可能还说了些别的话,才惹得他不管不顾闯进来,不然以晏瑾的沉稳性子,不可能冒着这般大风险、这么冲动地闯藏剑阁的。  沈知弦捏着锦带,垂眸凝视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性子虽说是温吞散漫,随遇而安,但也不喜欢自己生活在一片未知的危险之中。头上悬着把不知何时会落的刀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不起来的。  等他把身边奇怪的事儿都解决干净,在晏瑾那儿好好洗白,再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美滋滋哟。  又是一阵风吹过,刚安生不久的枯叶们又排着队打起转儿来,再一次吸引了弟子们的注意力。  这群小弟子刚入宗门不久,年纪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七八岁,平时一心一意地修炼,脑海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更没想到那位“不受禁制阻拦”的沈长老真的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出了一趟。  直到沈知弦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们都还在对那一队儿傻愣愣的枯叶小声说笑着。  ……  这大晚上的折腾了几轮,回到屋里时已快天亮。  沈知弦一夜未眠……啊,大概是两夜未眠,精神上有些疲惫,倒了杯冷茶饮了,静了静心,将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件件顺清了。  手背上磕着冰碴子留下的伤并不严重,他随意处理了一下,生肌丹碾碎了敷上去,一阵冰凉过后,就好了大半,瞧着只剩些微红肿。  沈知弦瞧了瞧,抖了抖袖子,垂下来掩住了。这肤色太白了,白皙如瓷,那一点儿红肿也就格外显眼。  等到天亮透的时候,沈知弦去翻了翻原身的衣柜,略生疏地换了身新衣,又仔细整理了一番,才施施然出了屋,目的地——宗门领导人们开早会的地方。  凭心而论,宋茗剑修一道上算不得宗门第一,这个宗主倒是当得不错。  每日勤勤恳恳地开早会,批阅宗门事宜,修炼,主持各种大事,林林总总繁琐事项,他为人圆润周全,皆处理得游刃有余。  若是让原身来当这个宗主……怕还真不如他。  沈知弦眼神放空了一瞬,回忆了一下原书中对原身简单的描写,再联系脑海里单薄的记忆,勉强塑造出原身的一个性格形象。  约莫就是孤高自负的一个人——倒有点像林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不过这好像都是历练受伤有了心疾后的记忆,历练之前……不知怎的,记忆总是十分模糊,只偶尔会有几个短暂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捉不住。  暂且将这些都抛到脑后,沈知弦掐着点,在宋茗他们离开前推门而入。  开早会的厅堂并未设置禁制,只掩了门——当然也没有别的弟子敢当着宗主和几位长老一干大管事的面不得吩咐就擅入。  原身是五长老之一。  其实最开始清云宗只有四位长老的,分管人事、财政、外交以及内务,原身失了宗主之位后,前宗主为了表示保证在宗门的地位,为他特辟了一座主峰,让他成为了第五个长老。  这事儿当时还折腾得挺大,可惜前宗主还来不及为原身筹谋更多,自己就先走火入魔死了。  五长老这个身份就有些尴尬了。因着前宗主的缘故,他地位极高,上至宋茗下至各位管事明面上都对他极为尊重,可偏偏又没有个明确的实权,堪称一句身份微妙。  早几年原身还偶尔来开开会,后来心疾迟迟不能解决,原身就不耐烦这些琐事,再也未踏足过此地。  ——于是沈知弦今日出现在此的时候,连宋茗都是微微一怔。  “知弦师弟?”  沈知弦朝他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宗主”,便神情自若地在旁侧找了个位置坐下,示意他们继续。 第5章 晏瑾那件上衣方才被剥了一半,又被拽上去了——其实那件上衣破破烂烂的,也挡不住什么,隐约露出的肌肤上,新伤旧伤层层叠叠,一道道暗沉的血迹看得人心慌。  沈知弦没再强求,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给小少年留了点安全的距离之后才道:“一会儿请四长老的弟子来替你看看。”  四长老掌管内务之余兼职炼药,他底下弟子也多有会医术的,宗门里有谁受了伤多半都是找他们帮忙。  晏瑾没点头但也没拒绝,目送着人离开了,才慢慢地低头,一瓶瓶数过沈知弦留下来的药膏灵丹。  然后手心朝内,以一种抗拒的姿势往外轻轻一推,就将它们尽数推落到地。  那些玉瓶质地极佳,就这样落地也没有碎,只发出清脆的声音,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谁知道沈知弦又在玩什么把戏,他送来的东西,怎么敢用。  脸色苍白的少年冷漠地解开手里的小包袱,里头零零星星几只简陋破旧的瓷瓶,有的瓶口处都崩开了口子。  挑开瓶盖,一股虽不刺鼻但也不好闻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晏瑾褪下衣裳,面无表情地将瓷瓶一倾,倒出些许黑乎乎黏糊糊的药膏,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  严深来到时,刚好看见四长老的两个小弟子门都没进就被“请”走。  见着严深,两个小弟子眼一亮,连忙拉住他:“哎呀严师兄,你来的正好。沈长老让我们来帮晏师兄看看伤口,可晏师兄不让我们进去,他似乎伤得很严重……”  严深微笑道:“我正是担心师兄才过来……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兄的。”  “好咧!”小弟子把手中装着药和纱布的小包裹往严深手里一塞,“这是沈长老让送过来的。”  严深道了声谢,和两个小弟子告别后,提着小包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也不等里面人回应,就推门而入。  满地玉瓶狼藉一片还没收拾,晏瑾端坐在榻上,刚刚束好衣带。他似乎对严深的不请自入已经习惯,只抬眼冷淡地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严深就很讨厌他这种神情,仿佛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波澜不惊,让人恨不得立时掀下他冷静的面具,扔在地上狠狠踩碎。  他咬了咬牙,露出个虚伪的微笑:“还没恭喜师兄下思过崖——师兄向来幸运,犯下如此大错也能得师尊原谅。”  晏瑾淡淡道:“那希望师弟下次也有这般好运气。”  严深捏着小包裹的手紧了一紧,有点诧异于晏瑾居然会回他的话——以往晏瑾通常都是无视他的。  他往前一步,足尖触碰到地上的玉瓶,他低头,只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沈知弦那儿才会有的药瓶子。  小弟子们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嫉妒痛恨的情绪一下子无法遏制地涌上心头。严深弯腰捡起小玉瓶,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瓶身,道:“师兄既然不需这些药,不如赠我,正好最近我练剑常常受伤。”  晏瑾本不欲理他,然而视线在他手中玉瓶掠过时却忽然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开口:“练剑受伤是学艺不精。既然如此,下次见着师尊,我会替你向师尊要一些丹药的。”  “你!”严深的脸色瞬间就绿了。绿完之后又红,黑完之后又红——给气的。  晏瑾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变脸。以往严深和其他弟子来找他麻烦的时候,他都是冷漠以待,今天才发觉原来偶尔有点儿口舌之争还挺有意思。  在沈知弦那儿感受到的压力无形中都消散了些许。  可惜他寡默惯了,也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手腕轻翻,就做出请对方离开的姿势。  严深捏着药瓶的手越发用力,连指尖都泛了白。晏瑾今日的反应太出乎他意料了,难不成真的是师尊说了些什么吗?  他一时琢磨不透那句“替你向师尊要一些丹药”是什么意思,忍耐了片刻,终于是恨声道:“还是师兄留着用罢——听说师尊要查藏剑阁一事,师兄做错了事还是早去认错的好,也免得查到最后失了面子。”  最后一句声音又轻又缓,透着不言而喻的威胁。  他不提藏剑阁一事还好,一提晏瑾神色立刻就沉了,右手下意识想动,生生忍住,一双黑瞳里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严深冷哼一声,随手将小包袱和玉瓶往榻上一扔,也不管会不会砸到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关门声,他的脚要是缩晚那么一瞬,都要被夹着。  待到屋里恢复平静,晏瑾抚上左手腕。空荡荡的手腕上,没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护不住,他总是护不住——曾经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漆黑的眼底冰冷一片,想要变强大的心越发坚定。晏瑾盯着地上的药瓶,想起药瓶的主人,半晌才将它们一一捡起,全塞到沈知弦让人送来的小包裹里,然后随意一团,就扔到角落处。  ……  叮嘱四长老的弟子去看晏瑾,沈知弦回了屋,摸索着给周围布下了禁制,开始练习魔法……咳,术法。  记忆倒是有的,常用的小术法如清洁术什么的,多试一两次也能成功——这具身体,确实是修炼天才,可惜心疾断绝了一切可能。  沈知弦将他的长剑搁在桌上仔细端详。  清云宗里有重剑流也有轻剑流,沈知弦是轻剑流,剑法也以轻巧灵动为主,因此他的长剑霜回剑身要比一般长剑更为偏细。  大概铸造这剑的是位温润如春风的铸剑师,从剑柄到剑鞘,雕刻的纹路细致又温柔,拔剑出鞘,剑身如玉,竟也是泛着温和的暖光。  沈知弦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觉得这把剑就宛如一件精致的玉器,要是用来打架……他心念一动,用剑刃在坚硬的桌角轻轻一磕。  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如发丝断裂般轻而易举,轻微一声响,桌角落地——沈知弦看着这还没用力就削掉一截坚硬灵木的长剑,咽了口口水,谨慎地将它收回剑鞘中。  剑法仍旧存在于脑海中,得找个机会找个时间,找个隐秘些的地儿,练练剑。  他这念头刚转过脑海,门外忽然传来闷闷的叩门声,小小的,要不是他有修为在身,听力异于常人,还真容易把这声音忽略掉。  毕竟这声音实在太微弱了,仿佛风吹着树枝撞着了门。  闷闷的吧嗒声还在想,响了一小会,像是敲累了,又停着歇了一会,继续敲,实在是执着。  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轻轻松松地穿过他的禁制而不被他感知到?  沈知弦问了声“谁”,无人回应,只那吧嗒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响了起来,似乎还很生气,敲得要比之前更重更快。  沈知弦沉吟了一瞬,一只手拢在袖子里掐着个诀以防万一,另一只手猛地拉开了门。  ——没有人。  一缕清风贴着脚边吹过,拂动了他的衣摆,沈知弦似感知到了什么,反手关上门后低头一望。  一抹碧绿映入眼帘。第8章 芽芽  “芽芽?芽芽!”  沈知弦这几天真的很心累。  他觉得就算是去找晏瑾打交道,甚至和宋茗虚与委蛇,都不会这么累——至少那些都是人,能听得懂他说话的,活的,人,是可以交流的同类。  “啾!”  碧绿的小草芽从他发顶探出来,像是大梦初醒,迷迷瞪瞪地舒展着叶片,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沈知弦深吸一口气,将这颗小草芽从头顶揪下来,强忍着要将它揉吧揉吧成一团扔掉的冲动,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要太狰狞,咬着牙道:“下次能不能不要在我头顶安窝?”  他一个正常大男人,一点都不想头顶泛绿!  小草芽在他手心里分外乖巧地晃了晃叶片,无辜地“啾”了一声。  “啾啾啾,你是树头小麻雀吗……”沈知弦嘀咕着,左右望了望,将它塞到一个巴掌大的空瓷瓶里,警告道:“我要练术法了,你不许出来。”  “叽叽叽!”小草芽大概是不喜欢小麻雀的比喻,立刻换了个声音,在瓷瓶里扭来扭去,叽叽乱叫。  这头沈知弦刚掐诀起了个术,那头小草芽就扭吧着,连带着瓷瓶一起挪到了桌边,再一个扭身,就哐叽一声,一地碎瓷片。  重获自由的小草芽欢呼着叽叽叽,又踩着细细的根,摇摇晃晃地来找沈知弦,扑在他的衣摆上,非常灵活地一溜烟顺着爬上去,叶片勾着长发荡秋千。  沈知弦:“……”  他面无表情地用两只手指拈起这颗草,面无表情地开门,面无表情地掐诀——扑哧一声,门边地上被挖出来一个小泥坑。  沈知弦继续面无表情地将小草芽种下去,掩上泥土,甚至还小小地施了个术,让它不能在轻松地溜出来。  做完这一切,沈知弦虚掩了门,回屋里继续琢磨折腾去了——他最近找到了好些书籍,正求知若渴认真实践呢。  小草芽在泥坑里挣扎了一会,发现自己真的出不来了,它呆愣了一会,不敢置信地又扭了一阵,还是无济于事。  它生气起来,唧唧啾啾咕咕呱呱一通乱叫,小叶片上都沾满了泥巴,使劲地拔着自己的根。  沈知弦听着它在外头一通乱叫,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他也没想到,那天随手揪出来和晏瑾传信的小草芽,居然有这么大本事,非但没冻死在思过崖上,还自个儿扑腾着下来找到了他,不肯走了。  ——嗯,别问为什么是小草芽,因为当时的沈知弦除了脆弱的枯叶,就只能操控这棵小小的绿植。  沈知弦看了会书,实践了一会,忽然发现外头好像很久都没声音了。  这小草芽很神奇,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只要不在睡觉,就会吵闹个不停,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  这儿就连泥巴都是灵气十足,将它种在那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小家伙难不成是挣扎太厉害,把自己弄伤了?  沈知弦有点担忧,放下书卷悄悄地去门边看,这一眼,就刚好看到小草芽艰难地□□最后一条小细根,气呼呼地头也不回溜了。  它轻飘飘的一棵小草芽,顺着风一下子就飘出老远。沈知弦心下一惊,下意识不愿让它暴露在众人面前,抿了抿唇,喊了声“芽芽”,便追了出去。  小草芽是真的生气了,仗着自己小,顺着风飞得越来越快。它倒还懂得避开人群,为了不让来来往往的小弟子发现它,咻咻咻地到处钻。  这可苦了沈知弦,他在小弟子们面前端着姿态,匆匆应付过小弟子们的见礼,小草芽已在某个拐弯角唰的一下溜不见了。  沈知弦没奈何,只能沿着大致的方向找过去,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这条路有些眼熟——这不是晏瑾居处附近吗?  沈知弦作为五长老,是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座主峰的,他居于最顶,依次往下是亲传弟子和普通弟子。  亲传弟子是直接拜在沈知弦名下,能得他亲自指导的,普通弟子则只挂名于他主峰之下,统一修炼学习,没有特殊对待,平时还要帮忙做一些杂活的——清云宗里,也是要吃要喝要睡觉,要洗衣做饭,什么都要的。  潺潺流水声从不远处传来,这儿是弟子们往常打水的地方。  沈知弦没多想,抬步拐了个弯,一抬眼,愣住了。  瘦削的少年穿着身残旧到褪色的月白长衫,背对着他,正站在灵泉边打水。盛满水的木桶很沉,他一手一个提起,熟练的动作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做。  然后少年一转身,和沈知弦来了个正对望。  沈知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眼他提着的水桶——这些杂事,都是交与普通弟子做的,晏瑾堂堂亲传大弟子,怎么还要亲自动手?  正沉默对视着,一阵唧唧啾啾传来,不知所踪的小草芽从旁边草丛里钻出来,高兴地朝晏瑾扑过去。  ——什么玩意儿?!  晏瑾长久以来练就的反应能力让他动作快于思维,一抬手,整整一桶水就尽数泼在了小草芽身上,将它泼得一个激灵,水的冲击力让它整个儿扑到了地上。  泥水在小叶片上滴滴答答流下来,脏兮兮的小草芽僵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震惊极了。  沈知弦看着它懵逼的小模样,忍着笑正要说话,一声怒骂倏地传来,其态度和内容让他立时沉了脸色。  “晏瑾!你在做什么,磨磨蹭蹭的!严师兄正急着用呢——啊!你怎么弄得一团糟!你是废物吗!” 第7章 沈知弦觉得自己就是个渣男,才刚道歉完,就要告诉人家你受的冤屈我没法给你查清啦。  他迟疑着隐晦地提了一句,晏瑾便立刻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只道:“弟子一条贱命怎么样都没关系,师尊不必操心。”  沈知弦最听不得这种妄自菲薄的话,蹙着眉道:“别乱说,你很好。”  “好什么?”少年反问,眼底有淡薄的讽意,不知是在讽沈知弦还是在自嘲。  沈知弦一时语塞,他可是主角,主角好什么,主角那当然是什么都好啊!掉根头发丝也是宝呢!  沈知弦这片刻停顿,晏瑾便当他无话可说,默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要退下。  沈知弦下意识伸手拽他手臂,晏瑾一直在悄悄防备他,立时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一侧身,沈知弦便只拽到了他的衣袖。  力气没收着,连带着将他衣领都扯松了些,露出瘦削的锁骨,弧度精致,瞬间吸引了沈知弦的视线。  沈知弦:“……”他飞快地缩回手,轻咳一声作掩饰,在晏瑾无声地注视中,脱口而出,“你好……好看。”  晏瑾:“……”  晏瑾:“?”  他僵直了一瞬,下一瞬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沈知弦……沈知弦觉得老脸一红,只想钻到床底装死不出来。  他看着晏瑾走了出去,扶额,含糊地补充了一句:“晚上过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晏瑾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咻地一下就不见了。  “……再换一次药。”他慢吞吞地把话说完,叹了口气。  被逮来干活的小弟子们手脚很利索,很快收拾好了小空屋,正要过来找沈知弦复命的时候,就看见晏瑾大步从沈知弦屋里走了出来。  衣衫不整,脸色寡淡,其中一个眼尖的小弟子,轻而易举地就瞧见了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小弟子:“……啊?”  沈知弦这回拎上来的两个小弟子是刚入门不久的,正是对一切都很好奇的年纪。两人对他们师徒间的矛盾知之不多,那颗被俗世话本污染的八卦之心还活蹦乱跳着。  看着晏瑾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进了屋,两个小弟子对视了一眼,皆露出好奇的神色。第11章 对剑  藏剑阁一事果然如沈知弦猜的那样,最终不了了之。  晏瑾仍旧背着个不清不白的黑锅,连带着沈知弦也被底下小弟子们非议。  宋茗大概也是知道的,但他只作不知,甚至有意纵容。  沈知弦曾无数次当着众人驳他,丝毫不给他面子,碍于种种原因,宋茗只能选择忍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事儿就算不能动摇沈知弦的地位,恶心一下他也是好的。  于是小弟子们讨论得就越来劲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传言都有。  “沈长老好像最近很喜欢晏师兄呢。”  “我也听说了,沈长老亲自把人接上峰顶啦,据说就在沈长老屋边住着。”  “晏师兄岂不是终于熬出头要一飞冲天啦?”  这些普通弟子不能直接称沈知弦为师尊,倒是一口一个晏师兄叫得亲热,仿佛以前从来没在背后悄悄讲过晏瑾闲话,各种琐事上为难过晏瑾。  “我看八成是。说起来,严师兄好像很久没有上过峰顶了。”  “沈长老免了他每日的问安,似乎也很久没指导他剑法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  “好了,你们小点声,严师兄说不准就在这附近呢。”  有人爬高,就会有人被踩。这世上见风使舵的人向来不少,往日里这些小弟子是如何吹捧着严深的,此时便是如何表露着对晏瑾的“善意”。  严深隐在树影后,看着这群小弟子们边说边走着,很快就没了影,脸色阴沉如锅底,往日开朗的气质全然不见,手一用力,就在坚硬的树干上留下清晰的五个指印。  晏、瑾!  他咬牙切齿地将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念着,阴暗的情绪像角落里的毒蘑菇一片一片地冒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骤然拂袖,头也不回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那不是回他屋里的路,也不是往练剑场的路,更不是通向任何他该去的地方的路。  ……  处于话题中心的沈知弦很淡定,他对那些关于自己的那些闲话儿是不怎么在意的,他更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在晏瑾千疮百孔的小心心上再扎两个窟窿。  沈知弦开始费尽心思地哄人。  然而晏瑾对他简直是究极防备,每次他一出现,少年周身气势就会瞬间紧张,精神绷得紧紧的,像绷到极致的弦,碰一下就要断掉。  沈知弦觉得他在晏瑾心里的地位大概还不如那棵没良心的叛变草。  至少那棵草在被晏瑾拍飞了几次之后,现在终于得到允许,能拽着他袖子荡秋千了。  沈知弦决定使用迂回战术怀柔战略。  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嘛,再早熟也一定会有一颗柔软的心的!  沈知弦在屋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四长老近日又新练了一炉子能精粹灵根的丹药,宗门里新近了一批质量上乘的布料织云锦,五峰名下的厨子据说学了个新菜式……  不缺钱的沈长老手一挥,买买买!做做做!吃吃吃!  揣着一包灵石领命而去的小弟子明意恭恭敬敬地掩门而出,走之前悄悄地望了眼正在院子里练剑的晏瑾。  晏瑾恰好一招使尽,收剑回身,注意到这一抹视线,平静地回望过去。  “晏师兄好!”明意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立正站好,打了个招呼。  他是那天被沈知弦拎上来帮忙收拾空屋的两个入门弟子之一,另一个弟子叫明黎。大概是手脚灵活入了沈知弦的眼,两人都被破例提成了五峰名下的普通弟子,被沈知弦隔三差五使唤跑腿一下。  两个小弟子那天下山后,不惜奉献上零花钱和小零嘴,朝周围的师兄师姐们打听了一番沈知弦和晏瑾的事儿。  然后他们就懵了。  沈长老和晏师兄关系很不好?  晏师兄受那么重的伤是沈长老打的?  沈长老最喜欢的亲传弟子是严深师兄?  不对呀,他们明明感觉沈长老和晏师兄两人关系还不错呀!  至于严深师兄……虽然他们刚来不久,还没有和严师兄有太多接触,可他们天天都能见到沈长老。  看沈长老的态度,明明更看重晏师兄,每天变着花样儿给晏师兄送东西,水果要最鲜甜的,蔬菜要最新鲜的,肉要最优质的,就连一碟香软馒头都要叮嘱给捏成各种形状的。  据说是为了让晏师兄看着喜欢多吃几个。  弟子们都说沈长老阴晴不定不好惹,可他们分明觉得,沈长老还……还挺可爱的。  他也想当亲传弟子,他也想吃猪猪形状的小馒头,他正好属猪的呢!明意抱着一包灵石乖巧站在晏瑾面前,可惜他资质一般,晏师兄明玉在前,沈长老一定看不上他啦,他还不如和晏师兄打好关系呢!  也许晏师兄一高兴,就会请他吃一只猪猪小馒头。  “晏师兄要喝水吗?”  晏瑾摇摇头,生疏又客气地道了谢,视线在他怀里的灵石一掠而过,很快又收了回来,垂眸专心致志地看手中的剑。  明意便道了声“再见”,兴冲冲地走了。  他一走,四周就恢复一片寂静。小草芽去睡觉了,难得没有出来吵闹,晏瑾凝着手中的剑,眼底情绪不明。  距离前世那件事发生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可如今的沈知弦和他前世记忆中的沈知弦截然不同,各种模样的白衣师尊在他脑海里反复交替地出现,他日夜琢磨,惶恐又全然猜不透沈知弦的想法。  这几日他在这儿住得实在是煎熬,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殷红,仿佛鼻端都漂浮着血腥气,连睡梦中都是沈知弦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漫不经心地捏住他的手腕。  似乎有疼痛从灵根开始蔓延,晏瑾的神智有片刻的涣散,捏着剑柄的手猛地用力,力气之大,指尖都泛了白。  长剑出鞘时带起泠泠冷光。  明明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晏瑾抖了个剑花,竟带出来一片凛冽之感,和以往每次练剑都气势不同。  他的瞳孔已经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赤色,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冰冷又残忍的色泽刺痛着晏瑾的每一根神经。  四面八方仿佛都是沈知弦的影子,他喘息着,出手如炬,剑光如鬼魅,疯了般刺向每一个幻影。  剑招一出,剑尖颤抖,声如无月寒夜里的黑鸦嘶啼,剑光割碎枯叶,卷起一片萧索。  然而幻影无穷无尽,碎了又起,竟是杀不完斩不尽。  晏瑾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长期营养不良身材瘦削,又是早段时间才受过重伤,承不住这么霸道的剑招,不过片刻便已力竭——可他停不下来。  有什么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着,诱惑着,要将他仅剩不多的理智拖入深渊。  “杀了他……杀光这一切……就再没有什么能欺辱你、阻拦你……”  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奔涌,灵力在灵根里剧烈地冲撞,因为太过于凶猛,脆弱的灵根承受不住,隐约有了碎裂的痕迹。  “嗡!”  就在晏瑾近乎崩溃的时候,另一把长剑出鞘,如黑夜里破云而出的皎月,轻柔的剑光温和却强势地破开混沌,牢牢地架住了他挥出的长剑。  “阿瑾!”  温软柔和的剑意将狠厉凶残的剑招轻易化解,有焦急的呼喊声从遥远传来,晏瑾本能地循声望去,瞳孔里几近妖艳的赤色散去了些许。  “醒醒!阿瑾醒醒!”  又是一声呼唤。  晏瑾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用这样焦急担忧的声音呼喊他的名字,仿佛他是珍宝,磕着了碰着了也会有人疼有人忧。  他听见的从来都是谩骂嘲讽和闲言碎语,连清脆的笑声里都带着瞧不见的尖刺。  最开始他没有防备,轻而易举地被扎得心头血淋淋,后来他也学会了筑起冷漠的高墙,将自己围在里头,不至于再那般轻易受伤。  晏瑾怔怔地站着,目光有些涣散,沈知弦分不清他是在看自己还是只单纯地望着这个方向,一时迟疑未动,只试探性地再唤一声:“阿瑾?”  随着这一声呼唤,晏瑾眼底那诡异的赤色渐渐退去,随后手中长剑就哐当落地,他眉心一抽,闷声呛出一口血,脚下一软,就往前倒去。  沈知弦一惊,顾不得许多,甩手就将自己的剑往地上一插,匆匆上前一步,将力竭的少年拥入怀里,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晏瑾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是昏睡过去了,可沈知弦知道他没有,不仅没有,他还在逐渐恢复清明。 第9章 偷懒早退三人组在路口分道扬镳。  两位长老去下棋,沈知弦气定神闲地回去补觉——早上起太早,冬天又是最容易催生睡意的季节,他早就困了。  然而他今天注定不能睡个好觉。  “啾啾啾!啾啾!”  “哎!”  半睡半醒间,沈知弦被小草芽糊了一脸,痛苦地翻了个身,手胡乱一拍,将被子一提,就蒙住脸,含糊着斥责道:“芽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睡觉的时候不许吵我!”  “咕咕咕!”  小草芽灵巧地躲开他的手,蹦到他耳边,换了个声音叫,一边叫一边用小叶片扯他的发丝。  沈知弦沉迷被窝不为所动。  小草芽得不到回应,转而生气地揪住被角,猛地一扯,只听撕拉一声,轻而易举地就报废了这个月的第七条被子。  ——谁都不会猜到,这么棵看着脆弱到风吹即折的小草芽,会这么大力气。  只有杂务司的小弟子们会因为沈长老一个月换了七条被子而产生一些微妙的猜测。  小草芽扯坏了被子,轻车熟路地飞到窗边,小叶片又是轻轻一拍。  啪嗒一声,窗口大开,寒风卷携着细雪瞬间涌入室内——住的高就这点不好,风大,雪冷。  修仙之人当不惧酷暑严寒,室内便也不会有暖炉地龙之类的东西,沈知弦先是被扯开了被子,再是被寒风呼啸一脸,瞬间清醒——“芽芽!!!”  “啾!”  小草芽在他气到拔剑之前先飞快地指了指外头,然后做出垂首等待的模样,又一通唧唧啾啾。  沈知弦愣了愣:“阿瑾在外头等着?”  “啾!”小叶片点一点。  “等多久了?”  “啾啾!”好久了!  沈知弦连忙披衣而起,掐诀施术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又扒拉了一下头发,才匆匆出了门。  晏瑾正沉默着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屋檐为他遮挡了一些雪,但没奈何风大,吹着薄雪簌簌往他身上落。他在这等了不短时间,肩头铺了一层白雪。  三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当年那营养不良的瘦削少年,沈知弦每日好吃好喝喂着,灵丹妙药养着,他个子咻咻咻地飞快拔高,骨架舒展,逐渐长了肉,身姿变得颀长而匀称起来。  已然是个神情俊朗,气质昂扬的青年郎了。  沈知弦看得好唏嘘,小徒弟终于长大了,若不是晏瑾始终保持寡言淡漠的性子,他会比当年的严深更受欢迎。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晏瑾怎么就长得和他一样高了!  上个月晏瑾在闭关,他一个月没见着人,眼下一瞧,才发现昔日那瘦了吧唧的小少年居然这么高了!  沈知弦痛心疾首,啊啊啊,这才一转眼呢,徒弟就长得都要比师父健壮了!  晏瑾还在能继续长高的年纪呢!  而他……沈知弦眼神放空片刻,他记得原书中,“沈知弦”是要比晏瑾大一轮的。  俊朗沉稳的青年丝毫不知他那师尊内心的复杂情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尊。”第14章 病发  外头风冷雪大,沈知弦应了声,侧身指了指屋内:“里面说?”  晏瑾摇了摇头道:“弟子是想请示师尊,三峰的邵师兄要开论剑小会,邀请弟子去三峰参加……”  “论剑小会?”沈知弦沉吟了一瞬,这是各主峰长老门下亲传弟子们聚在一起论剑切磋的小宴会——修炼这种事,只有互相交流切磋才会有进步。  这几年来,沈知弦看着小少年一点点长大,却沉默寡言一日更胜一日,很是烦恼,生怕没把人给养黑化,又把人给养自闭了。现在难得晏瑾愿意去参加活动,他当然是满口答应。  “严深也去?”  晏瑾颔首。  沈知弦便叮嘱道:“离他远点。”  这几年他有意冷落严深,然而严深本就心术不正,背后又有人撺掇着,没少使歪脑筋为难晏瑾,被沈知弦明里暗里处理了许多次都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迟早得找个理由把他解决了,哄徒弟哄一个就够了。  晏瑾应了声是。  沈知弦对他这个能一个字解决的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性子很了解,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青年正要退下,沈知弦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人叫住了:“三长老帮我设了个阵法。你回来时顺便替我取来。”  三长老擅阵法,沈知弦就央着他给帮忙设了个暖阵——这寒风萧瑟大雪纷飞的严冬,就算他不惧严寒,也不喜欢每夜睡觉都要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等晏瑾离开,沈知弦的困意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琢磨了一瞬,便轻快地朝后山而去:“去泡会温泉好了——芽芽带上果盘酒壶,走啦!”  前宗主对原身是真的好,选的主峰是灵气最足的,地势易守难攻,后山还有一池温泉——那热气腾腾的温泉,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充盈的灵气扑面而来。  沈知弦一到冬日就格外钟情于这个温泉,隔三差五就要来泡泡。  暖玉小壶浸在温泉里,各色水果切成小块在玉碟里摆着,鲜甜的果香与清冽的酒香融合在一起,实在惬意。  小草芽一头扎进池底,又冒出来,抖抖小叶片,将水珠子全洒在了沈知弦脸上。  沈知弦朝它泼了一捧水,又将它淋了个满身湿。  一人一草玩闹了好一阵才停歇。小草芽懒洋洋地摊在岸上晒太阳,沈知弦倚着岸边,坐在一块稍高的石墩上,闭着眼想事情。  这眨眼即过的三年里,每天过的都是新剧情。  原书里,早在三年前,晏瑾就被断了灵根逐出了清云宗。没多久就得了机遇入了魔,强大起来后反手灭了所有曾伤害过他的人。  死得最惨的,便是他曾经的师尊。  不过这剧情被穿书过来的他给扭转了,如今晏瑾还活得好好的,被他养得白白嫩嫩的,也没有以前那般排斥他了……想想还挺有成就感呢。  就是不知何时这只小刺猬才能彻底放下芥蒂。  沈知弦抬手揉了揉眉心,转念又想起别的事。  不知为何,他总是无法完全融合原身的记忆,平时生活无碍,但每当他想仔细追究某些事情时,就会发现记忆里有巨大的断层。  比如前宗主的死。  他总觉得前宗主那所谓走火入魔,死得很不简单。明明闭关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一次升阶,对准备已久的前宗主来说,该是简单如水到渠成的事儿。  可偏生他就死了。  前宗主闭关前……或者说是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宋茗。  除了宋茗,再没人知道他们在那见面的短短一刻钟里发生了什么。  沈知弦深吸一口气,又揉了揉眉心,灵光倏地一闪——等等!还有剑灵啊!  他的剑灵霜回沉睡多年,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想到这点,品质上等的剑,与主人相处久了,是会催生剑灵的,而剑修的剑,永远不会离开身边。  前宗主的剑是一品灵剑,与他相伴了几百年,早就催生了剑灵,只要找到前宗主的剑,让剑灵重现当时场景,不就知道了吗?  沈知弦的笑容刚绽开了一瞬,就僵住了——等等,如他所记不错,前宗主的剑,在他走火入魔时,就被他亲手折断了!  剑都不在了,剑灵自然也消散了。  沈知弦脑子转得飞快。除了前宗主的剑,他还可以……问宋茗的剑灵啊!  剑灵只会重现真实的往事,是不会说谎的!  他深吸一口气。安稳过了这么些年,晏瑾渐渐强大了,有自保能力了,他也该琢磨着解决身边这些谜团了。  将壶中最后一点酒饮尽随手搁在岸边,沈知弦正欲站起身来,却忽然感觉一阵熟悉的眩晕——这几年来,这种眩晕感出现过不少次,那是心疾发作的前兆。  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严重过!  心脏扑腾扑腾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腔,太过激烈,都感觉到了疼痛,宛如要炸裂般的疼痛——心疾发作了!  沈知弦脸色瞬间苍白,眼前一片昏沉,什么都看不清。他想上岸,但水中阻力大,他手脚无力,手将岸边的酒壶挥落池中后才勉强扶住。  浑身痉挛,沈知弦攀附在池边,大口大口喘息着,剧痛令他近乎窒息。  小草芽察觉不对,焦急地凑过来唧唧啾啾。  但沈知弦已无暇顾及它,他的意识逐渐昏沉,手没了力气,扶不稳,整个人滑落到水中,来不及挣扎,就晕了过去。  小草芽吓了一跳,赶紧也沉下水去,想要将他捞起来。  然而水中阻力大,它又还太小,尝试了几次,都无可奈何,只能啾啾两声,破水而出,辨认了一下方向,急急忙忙朝三峰的方向飞去。  ……  三峰上,弟子们轻车熟路地聚到一起,随意坐下,各自打了个招呼,论剑小会便算开始了。  论得兴起纠结不定时,有弟子甚至当场拔剑约人切磋,以验证对错真假。  “晏师兄。”  空地上有两人切磋正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被沈知弦千叮万嘱要远离的严深趁机悄悄凑过来,熟稔道,“还未祝贺师兄闭关出来,不知……”  晏瑾淡漠地瞥他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当即就把严深望得一窒。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仿佛感受不到晏瑾的漠然,亲热道:“不知师尊近来还好?我许久未得师尊召见了。”  沈知弦没有和他断绝师徒关系,但非常疏远他,免去了他的问安,也几乎不召见他,只偶尔碰着点点头便算是见过。  ——他还不如那俩整天往山顶上跑的小弟子。  明明之前师尊最看重他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一定是晏瑾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师尊生他的气。  严深面上带着笑,内里已不知咬牙切齿问候了晏瑾多少遍。这三年来他没少给晏瑾背地里下绊子,但每次没能成功,反而是他失了师尊关照,在诸多弟子中地位越来越低。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里越发扭曲。  晏瑾从小吃苦长大,对人的情绪波动十分敏感,他察觉到严深藏在笑容下地恶意,面无表情地垂头看自己的剑,对他的话置若恍闻。  严深得不到回应,一咬牙,提着剑就大步走到了众人特意空出来的空地中间,朝晏瑾一拱手:“师兄,请赐教。”  晏瑾冷淡地望了他片刻,不起身也不应话。  僵持中,周围弟子们的讨论声渐渐就弱了,气氛尴尬起来,严深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和黯淡,似乎很委屈又不能言说:“师兄是看不上我不愿与我切磋吗?” 第11章 眼见的四长老又摸出来一把散发着古怪味道的灵药丸,沈知弦绝望地闭了闭眼,决然赴死般将它们全塞进嘴里,一边含泪咀嚼一边含糊道:“四师叔,你那儿还有没有升六阶护体护灵根的灵丹?”  “有。又要给你那徒儿?”  沈知弦艰难吞下满嘴苦涩,一口气灌了两杯水,才道:“嗯,是阿瑾。我瞧着他快要升阶了。”  “——升阶?!”四长老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这才几年呢,就六阶了?你那徒弟的天赋全然不输于你啊!”  沈知弦笑而不语。废话,那可是主角呢!他把手一摊,“四师叔给我两颗,回头划账。”  四长老笑骂了一句“就你宠徒弟”,找到灵丹递过去时,忽然顿了顿,“你的心疾……我前几日终于试出来一个方子。”  他迟疑了一瞬,“可惜只能替你缓解一二,并不能根治。你……”  沈知弦眉梢轻动,露出个松快笑容来:“这样就很好……多谢四师叔。还请您再为我多费心些,过段日子我打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话刚说完就看见四长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四师叔,我自有分寸。”沈知弦轻声道,“何况还有阿瑾在,不会出事的。”  四长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叹气道:“你那徒弟……倒还不错。行吧,随你打算,只是出去受委屈了别忘记回来。”面容端正和蔼的中年人露出慈祥包容的笑,“你师伯师叔都在。”  沈知弦微微动容,慎重又感激地应了声好。  ——明明最容易出事的点明明就在晏瑾身上啊!可这事又偏偏不能绕开他!  沈知弦内心流泪,等四长老一走,就忧愁地又钻进了被窝。第16章 升阶  晏瑾的升阶渡劫来得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  沈知弦半夜被剧烈的灵气波动惊醒,匆匆披了件衣裳,带上灵丹就去敲晏瑾的门。  这个世界的仙修分十三个境界,第六阶段是个小分水岭,主要考验修行者的心境是否稳定。只有升上六阶,才算是正是踏入了修仙的世界。  虽然沈知弦觉得以晏瑾的资质和心态,升个阶是轻而易举,但还是找四长老要了灵丹以防万一,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做得太对了。  敲了一会门没有回应,沈知弦暗觉不妙,直接推门而入,结果差点儿就被高速飞旋宛若飞刀的灵气划伤脸。  他匆匆避开,看清屋内晏瑾的情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晏瑾大概是睡梦中突然感悟升阶的,身上只穿着里衣,情形不太妙。他盘膝坐于榻上,身躯微微颤抖着。  沈知弦走近了,瞧见他一张脸忽青忽白,额头冷汗如雨下,略略蹙眉,不敢打扰他,只能坐在旁侧,替他护法。  但凡生灵,都会有七情六欲。  而各种情绪若是太过,便会成执念,成心魔——六阶这个境界,就是一道专门将心境不稳的人筛下来的门槛。  周围灵气波动越发剧烈,浓郁的灵气争相往他身上涌。晏瑾无法抗拒,只得一并容纳,脸色逐渐涨得通红。  沈知弦暗叫不妙,以晏瑾此时的境界,体内灵气海之大小,根本无法尽数容纳这么多灵气,若是强行容纳,只会毁坏灵根,撑爆他的灵气海!  他不及细想,抬手就握住了晏瑾的手腕,顾不得四长老的叮嘱,调动灵力替他阻拦外界蜂拥而至的灵气。  仿佛是整个峰顶的灵气都在往这儿聚拢,沈知弦喘息着,心头隐约浮现痛感,可他不敢停手——他这个时候要是停手了,晏瑾要被这些疯狂的灵气吞没撕碎。  他眼前有些发黑,外界的灵力在横冲直撞,晏瑾体内无法尽数容纳的灵气也在冲撞着他,叫他几乎承受不住。  “师尊!”正煎熬时,晏瑾忽地惨然失声,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声音都在颤抖,“求您放过弟子……求您……”  沈知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晃神,诧异地一抬头,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住,各种声音瞬间充斥耳中,混乱又嘈杂——  晏瑾的情绪波动太厉害,以至于牵动了四周的灵气,将沈知弦的意识也一块带入他的梦境中了。  初时的黑暗过后,便是一片素白,人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冽冽寒风声。沈知弦视线刚恢复清明,一团雪花就扑面而来。  他匆匆一躲,雪花擦着他耳朵边飞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沈知弦反应过来,心知是入了晏瑾升阶渡劫的梦境——这多半便是导致晏瑾不能安稳升阶的源头了。  他有心想弄清楚晏瑾究竟在介怀着什么,便也不急着离开,往四周一看,这里是……思过崖?晏瑾梦见了思过崖?  在晏瑾的梦境里,沈知弦就是一团空气,心念一动,便轻飘飘地往峰顶“走”。  那浅浅的小山洞里,果然蜷缩着一个瘦削的小少年。他衣衫褴褛,被冰雪掩埋了大半边身体,半睁着眼,手指颤了许久,都凝不起一丝灵气——他的灵根被冻伤了。  沈知弦愣了愣,这和他记忆中不一样,倒是符合原书剧情……不对,晏瑾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小少年脸色苍白如瓷,几乎要和白雪融作一体了。沈知弦有点心疼,毕竟是自己喜欢过的主角,也是养过好几年的徒弟。  他下意识想碰碰小少年的脸,什么都碰不到。然而小少年似有所觉,朝他这个方向略略睁大了眼,露出一点迷茫的神色。  下一瞬场景骤变,沈知弦只觉得眼前一花,满身是血的小少年倒在地上,浑身痉挛着,艰难地仰起头来看他。  “师尊……”小少年脸上是卑微又绝望的神色,声声泣血地祈求着,“求您……”  他身上全是伤口,剑气割的小刀划的,一道道血淋淋的。他痛到极致,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求您……求您放过弟子……”  沈知弦心疼得手都在颤抖,想也不想地就要将小少年抱起来,但另一个人要比他更快一步——  神色冷漠的白衣人漫不经心地几步越过他,站到小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长剑缓慢又无情地举起。  锋利的剑尖搁在少年为数不多的完好肌肤上,轻轻一点,血珠子就冒了出来。  沈知弦震惊地看着另一个“自己”,轻描淡写地挑断了少年的灵根后,像是失了兴趣,随手将剑一扔,就漠然离去,觉得整个灵魂都在颤抖,甚至连场景再度转换为思过崖都没有留意——怪不得!  原来如此!  一瞬间什么谜团都解开了,为何当初思过崖初见时,小少年会这般排斥他、甚至目露恨意,那是因为晏瑾他是重生的啊!  为何晏瑾对他芥蒂这般深,三年多了仍旧这般防备和疏远,那是因为,在晏瑾眼里,他就是前世断他灵根害他殒命的凶手啊!  沈知弦意识回笼,恍惚了一瞬才回神,一回神便见晏瑾快要撑不住了,连忙找出来灵丹喂他。  可晏瑾很不配合,在不停挣扎着,躲避着梦中的折磨。沈知弦差点儿摁不住人,好不容易才把灵丹给他喂下去。  还好找四长老要了灵丹,就算晏瑾这次升阶失败也不会太伤身。  灵丹入口即化作灵液,飞快地起着作用,四处冲撞的灵力逐渐平复下来。晏瑾的身体还在微微痉挛着,但显然已经在慢慢平静下来了。  “师尊……”沈知弦还是像三年前哄小晏瑾一样,抱着他轻柔缓慢地拍着背,闻声下意识地“嗯?”了声。  他还以为晏瑾醒了,将人略略拉开些距离才发现晏瑾仍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缀着颗汗珠。  沈知弦拈起袖子替他擦了汗,没说话,见他不颤了,只道是没事了,正要扶着他躺下,却被他猛地拽住了袖子。  “师尊……”晏瑾幽幽地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眼里弥漫着一层雾气,有些迷蒙,像是还沉浸在梦境里。他道:“您是不是要杀我了?”  沈知弦没有来得心头一跳,低头望他,一时分不清他是犹在梦中还是已经清醒了。  青年俊朗的面容上有一丝疲倦和脆弱,他眨了眨眼,那眸底的雾气就更浓了,昏昏然似乎又要睡过去一般,“师尊。”  沈知弦惊疑不定。  青年轻声道:“……太疼了,您还是一剑将弟子杀了吧。”他喘息一声,近乎呢喃,“只消一剑……就结束了……”  尾音渐渐消散,晏瑾松开手,闭了眼,引颈就戮般,是全然无防备的姿态。  他的剑就搁在床榻边。  无论是他还是沈知弦,一伸手就能摸到。  晏瑾周身的灵气渐渐平静下来,近乎弥散——那是升阶失败的迹象,因为晏瑾走不出他的梦境。  沈知弦抿了抿唇,伸手拿过长剑,握住他的手,温和又不失强势地把剑柄放在他的手心,又微微用力,让他牢牢握住。  “睁眼。”  晏瑾茫茫然地睁开了眼。  “低头看。”  晏瑾顺从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低头看剑。  沈知弦一手覆在他手上,和他一同握着剑柄,另一手握住剑鞘,略一用力,长剑出鞘半尺,泠泠剑光带起些许寒意。  “看到了吗?”沈知弦平静道,“为师赠你剑,不是让你怂着的。谁要欺负你,拔剑便是。”  话音刚落,灵气陡然间又翻涌了起来,晏瑾清晰地听见,灵气海中那禁锢着他修为的屏障,砰然碎裂。第17章 相扣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出乎彼此意料。  晏瑾不会想到,表面平静的沈知弦其实内心已经震惊成乱码,沈知弦也不会想到,他佯装镇定地前脚刚走,门刚掩上,晏瑾便将那一点儿茫然和脆弱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剑,眼底雾气逐渐散去,一抹赤红若隐若现。  又梦见了上辈子的事,他情绪起伏不定,方才睁眼时甚至有那么瞬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不知沈知弦何时进的屋,也不知沈知弦进来后做了什么……但依照方才的情形,或许沈知弦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最多是以为自己梦见了过往被欺负的事。  手背上似乎还留有沈知弦掌心的余温,他唰得一声将剑推回剑鞘,随手掷回榻边。  剑身不知碰着了什么,清脆的一声响,晏瑾下意识望过去,就望见了一个小玉瓶。  是沈知弦惯常用来装灵丹的小玉瓶,想来是方才一番折腾掉在这,忘拿了。  他将小玉瓶拾起,捏在指间晃了晃,没有声音,是空的。  有隐约一点儿药味从没盖紧的瓶口散发出来,晏瑾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就好像……他方才吃过?  他舌尖舔了舔嘴唇,尝到了一丝残留的药味,迟疑片刻,他轻轻挑开瓶盖,置于鼻端闻了闻,确定了这个猜测。  淡淡药香中,晏瑾沉默许久,才将瓶盖盖好,赤足下了榻,在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小包裹。  小包裹因极少拿出来翻动,布料还很新。晏瑾解开小包裹,将那个空玉瓶也放了进去,重新系好结,放回柜子里去。  小包裹拿起来时,传来叮当轻响,是里头一堆玉瓶相碰的声音。  清脆悦耳。  一夜过去,仿佛无事发生。  各自装傻的师徒俩继续表面和平地相处着。  晏瑾沉默寡言依旧,沈知弦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也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当什么都不知道,待他如旧——这件事拆穿了,对他弊大于利,他当然是愿意装傻到底了。  至少要装傻到解决心疾这个问题。 第13章 紧扣了老半天的手终于松开,沈知弦轻描淡写地威胁道:“阿瑾,你要是再乱折腾,为师要将你逐出师门了。”  “……”刚走出几步的晏瑾顿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过来的时候甚至带了点思考的神色。  沈知弦立刻回过神来,他这徒弟怕是不能以常理看待。他当机立断原地反悔:“说错了,重来。阿瑾,你要是再乱折腾,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师了。”  晏瑾沉默了片刻,转身去摘果子捡枯枝干柴,又顺手打了只刚被放进来,懵懵懂懂还没有摸清楚状况的大兔子。  不能使用术法,两人只得循着水声找到一处山泉。沈知弦挑了块干净的地儿,想从储物袋里拿东西,奈何没有灵力,打不开,于是也不讲究那么多,就地坐下,开始折腾那堆木头。  晏瑾自去山泉边处理兔子。  他以往做惯了这些事情,虽几年没碰,但还是很熟手,很快就将兔子处理干净,结果他将串好的兔子拎过来时,沈知弦还在愁那堆枯枝干柴。  沈知弦穿书前有煤气炉电磁炉各种便捷厨具,穿书后锦衣玉食有弟子们伺候着,也从没在这种事情上动过手,他将一堆枯枝摆得乱七八糟,轻轻碰一下,就全倒了。  见晏瑾回来,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丢下手中的枯枝,接过串着兔子的木条,就强作镇定地看晏瑾三两下熟练地摆好柴堆,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轻晃几下便点着了火。  沈知弦都不知道是该叹息晏瑾怎么什么都会,还是该惊奇晏瑾怎么还随身带着火折子,最后他选择沉默地啃晏瑾烤好的兔子。  没有调味料,味道还是差些,不过好在肉质鲜美,晏瑾烤肉技术又不错,倒也不算太难吃。  沈知弦吃了根兔子腿,又吃了块肉,便饱了,剩下大半只兔子全落了晏瑾的肚里。  吃饱喝足,阵点还是得找,早点找着早点出去,也少点儿受罪。  沈知弦无声地叹口气,他眼下这副身体可虚弱得很,别把好不容养回来的几两肉又给折腾没了,四长老要念叨个几天几夜不带停的。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见着了除山林外别的地方——他们走到悬崖边了。  沈知弦一口气走得久了,有点心悸,蹙着眉停下脚步,轻咳了几声,声音有点哑:“等等。”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他要是心疾发作起来怕是命都要没掉半条。  沈知弦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小玉瓶。好在他担心发病突然来不及翻储物袋,药都是挑出一瓶来在外头放着随时取用的。  沈知弦挑开盖子,正要倒一枚丹药出来吃,眼角忽然扫到了什么,神色一变,顾不得许多,将玉瓶一扔就去拽晏瑾:“小心——!”  一条成年壮汉手臂粗、伸展开来两三米长的灰蛇忽地从旁侧一棵树上飞窜而下,直直向晏瑾后背撞来!  沈知弦认得这种蛇,这种蛇看起来极不起眼,灰不溜丢的,喜欢盘踞在树枝上,遇着猎物时就弓身猛地窜过来——它的速度极快,力气极大,全力一撞之下,甚至能将这直径一尺的硬木树撞折!  这要是撞在晏瑾身上,没有灵力护身的晏瑾怕是要被撞出个窟窿来!  好在晏瑾反应也极快,几乎是在沈知弦出声的一瞬间就反手拔剑,听声辨位,毫不犹豫地挥出一剑——  噗嗤一声,灰蛇被拦腰断成两截,可它那强势的冲劲却也让没有灵力的晏瑾无法抵抗地连连后退了几步,甚至长剑都被震得脱了手。  悬崖边地面被余力震裂,而晏瑾后退时正巧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块上,猝不及防地就摔下了悬崖!  沈知弦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就朝他扑去,堪堪在悬崖边抓住了晏瑾的手。  晏瑾危险地吊在悬崖边,悬崖壁光滑而无处可攀,他仅靠沈知弦一只手拉着,底下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而那断成两截的灰蛇还未死透,蛇头那一截在地上不断翻滚,腥臭的血液流了一地,它滚着滚着,就滚到了沈知弦附近。  沈知弦眼角扫见它越靠越近已经暗叫不妙了,结果下一瞬,蛇身一个扭动,就将掉在一边的小玉瓶也扫向了悬崖!  一边是能止他心疾保他性命的药瓶,一边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晏瑾。  沈知弦瞳孔猛地一缩。第19章 长夜  沈知弦右手艰难地拽住晏瑾,左手紧紧扣在悬崖边,防止自己也被带落下去。  小玉瓶就在他右手边不远处噔噔噔地滚过,他只要松开抓着晏瑾的手,轻松一捞,就能将它捡回来,可他的手始终松也未松动分毫。  晏瑾倒是想替他接住,可小玉瓶擦着他指尖,就这样无情地掉下去了。  悬崖那样高,小小的玉瓶掉下去,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沈知弦咬着牙正要把人拉上来,那半截蛇身仍旧在翻滚,一个痉挛,就弹到了他拽着人的那只手上,蛇头一晃,突然张大了嘴,就要往沈知弦手臂上咬!  这张嘴要是正正合上来,沈知弦的手要也要变成两截。  沈知弦一咬牙,左手一松飞快地拽住蛇身一扯,蛇牙堪堪刺破皮肉,毒液才刚喷出来一点点,就被沈知弦扔到了悬崖下。  这一折腾,沈知弦身体刹时被带得往悬崖外移动了许多。  可他仍旧紧紧拽着晏瑾的手。  晏瑾沉默的面具终于被打破,他克制着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很紧,紧得只能喊出一声“师尊”,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灰蛇的血腥臭粘腻,熏得沈知弦头脑发昏,好半天才把人拉上来。  心头突突直跳,他闭了闭眼,忍过一瞬眩晕,也没心思和晏瑾说话,往回走了几步远离了悬崖边,倚着棵粗壮的树坐下,疲惫地舒了口气。  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的晏瑾状态倒比他还要好些,跟着快步走来,默不作声地扯了袖子替沈知弦擦拭手上的污血。  沈知弦支起一条长腿,一只手被晏瑾托着,另一只手就伸直了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头略略歪着,靠在树干上,闭了眼,呼吸有些重。  若是忽略他失了血色的唇,他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仗剑走天涯的剑客,走得累了,就在此歇歇,散漫又肆意。  可晏瑾知道,他是有点撑不住了。灰蛇突袭,沈知弦还没来得及吃药,就又是一番折腾,还被灰蛇给咬伤了。  灰蛇的毒不致命,只会让人神智昏沉。普通人会昏个两三日,沈知弦如今这情形,大概要昏个大半宿的。  “师尊,方才……为什么不松手?”  一声问将沈知弦的神智略略拉了回来,他半睁着眼,视线涣散了片刻,才聚拢在晏瑾身上。  青年半跪在他面前,神色凝重,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兽被逮住了,惴惴不安等着未知的惩罚。  沈知弦看着他那模样,忽然觉得有点想笑,轻咳一声,又忍住了。  这是个打感情牌的好时机。沈知弦垂了眼睑,怅然地叹息一声,无奈却又不得不宽容道:“你既喊为师一声师尊,为师就不会松手。”  晏瑾刹那动容,眼底闪过一道奇异的光。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道:“师尊……您先歇息,弟子在此守着。”  这正是沈知弦想要得到的回答。  虽说晏瑾所记得的前生事让他心结甚深,但本性上,他却是个爱恨分明沉稳可靠的人。  他才刚算计了沈知弦,就被沈知弦不计前嫌地救了,眼下又听了这话,必定是做不出半夜把人抛下、自个儿偷偷溜掉的事的。  沈知弦放下一半心来,在昏昏沉沉中恨恨地想,至于算计他的这笔账,等出去了再算。  晏瑾果然没有离开,虽然他确实是有过这样的念头,可当他落下悬崖却被沈知弦紧紧抓住不放的时候,这个念头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暮色沉沉,山里的夜晚有点凉,沈知弦没了灵力护体,昏睡中有些畏寒,打了个冷颤,不适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他倚树而坐,头就略略后仰靠着树干,这一动,慢慢地就往旁边倒。  晏瑾瞧见了,将手伸过去,轻轻抵在沈知弦额头边,阻住了他的倒下的趋势。  然而很快一阵凉风吹过,沈知弦又是一个寒颤。昏睡中眉心都蹙了蹙,很不高兴地又侧了侧头。  这回他几乎是半个额头都碰着晏瑾的手了,大概是掌心的温热让他觉得很舒适,他下意识地蹭了蹭,嘴里喃喃着吐出一个字:“冷……”  晏瑾察觉出一些不对来,他另一只手放下长剑,小心又谨慎地覆在了沈知弦的额头上。  微微发热。  沈知弦在发低烧。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响,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映得遍地斑驳碎影。  他迟疑了半晌,脱下外衣披在沈知弦身上,然后轻轻地揽住了沈知弦的肩头,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想为他挡点儿凉风。  年轻而滚烫的胸膛稍微驱散了沈知弦身上的些许凉意,他眉心舒展开来,头枕在晏瑾肩膀上,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就随意地搁在了晏瑾的大腿上。  沈知弦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可晏瑾却觉得被他触碰的那一块地方像是有火在烧。  炙热得不得了。  他神情僵硬地坐在树下,沈知弦就姿态亲密全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细微的呼吸声在他耳畔重重复复地响着。  晏瑾的手局促又无措地僵了半天,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搭在了白衣人清瘦的肩膀上。  沈知弦的骨架偏细,他这么一伸手,刚好能将整个肩头揽住。  肩膀往下就是腰身,腰身就更细了……那天从温泉里把人抱起来的时候,他曾揽过沈知弦的腰。  真的好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少时一剑起而风云动,夺了清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第一少年剑修的名头,至今无人能超越。  只可惜昙花一现。  青年想着想着,耳垂被沈知弦的脑袋蹭了蹭。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就觉得耳根有点儿痒,有点儿发烫。他茫然地侧了侧头,看着沈知弦的睡颜,生出来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担忧。  繁星在天边闪烁,四周寂静一片。  所幸未有妖兽来捣乱,大半夜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了。然而后半夜露水渐起的时候,湿气与寒气逼得沈知弦又开始不安起来。  湿冷的风透过衣衫侵袭着躯体,那股子寒意像是渗进了骨子里,又痛又麻,叫他难受地皱起了眉,本能地就往晏瑾怀里缩。  晏瑾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抿了抿唇,将他又揽紧了些。  他这一动作纵容了病中的人。  沈知弦在昏睡中动来动去,瑟缩了一会,仍觉得冷。原本搁在晏瑾大腿上的手,不知何时就悄悄地攀上来,拽住了晏瑾的衣襟,拨寻着他渴求的热源。  可那滚烫的热源被一层什么东西阻隔了,沈知弦很不满,喃喃了句什么,就开始费劲地拉扯着。  里衣单薄,沈知弦很快就扯松了晏瑾的领口,葱白的指尖切实触碰到胸膛,然后被那炽热的温度烫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然而下一瞬冷意被压下的舒适感又让他高兴起来,变本加厉地继续拉扯,想将整片热源都全部翻出来,想整个人靠过去。  这可不行。  晏瑾迟疑了一瞬,开始阻止。他原本是一只手揽着沈知弦的肩,一只手垂在身侧握着剑的,这下他只能放下剑,捉住沈知弦的手不让他乱动。  可是沈知弦好不容易才寻到热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弃。生病的人最是不讲道理,晏瑾越是阻拦他,他就越委屈,越委屈就越要折腾。  他折腾起来是不管不顾的,晏瑾却要分神注意着周围,还要小心着不要伤了他,各种约束之下,就被沈知弦找了个机会,将那薄薄的衣襟一扯。  轻微的撕拉一声。  沈知弦将整只手掌贴在炽热的胸膛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终于是满足了,他脑袋又蹭了蹭,最后在晏瑾颈窝处找了个好位置,额头抵着晏瑾的脖子,又沉沉睡去。  晏瑾整个人都僵住了,沈知弦冰冰冷冷的手贴在他胸口,他却感受不到一点冷意,只觉得胸口像是揣了一团火球。  要将他烧个对穿。 第15章 “……宋茗还算是个好孩子,可惜他能力不足,只能稳一时却不能走更远。我闭关前曾嘱过他,若你回来了,当以信物为证,将宗主之位交还给你。”  “……愿你此生顺遂安康,乘清云直上,无以为缚,遨游天地间。”  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很快便散作微光一片,如漫天流萤飞散,故人的音容笑貌逐渐模糊,沈知弦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撕裂般的痛,悲恸的情绪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头,叫他眼窝一酸,眼角竟落下一滴泪来。  他明明只是一个外来客,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得了这具身体。前宗主对“沈知弦”再好也罢,那也是他和原身之间的事情,怎么他现在却是……这般难过。  是原身的本能情绪在作怪吗……  沈知弦急促地喘息着,难以抑制这酸涩的悲恸感。他猛然屈膝,狠狠地跪倒在满是碎石的地上,连碎石扎伤了膝盖流出了血都顾不上。  “……再见,吾徒岁见。”  微凉的风中,屏障碎裂,人影消散,那叹息般的一声,很快也随着风被吹散。  只余个别字眼,被风吹着,送进了晏瑾耳中。  一直阻碍他的屏障终于消失,晏瑾还来不及去看沈知弦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这个名字,神色瞬时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沈知弦。  沈知弦方才在和谁说话?是谁在叫岁见?又是谁……名唤岁见?  方才被屏障隔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知弦站在那里,在和一个模糊的人影说话,可他听不见声音,只有此时屏障碎了,才被他捕捉到那足以牵动他所有心绪的字眼。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他本该过去问清楚这短短片刻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一点儿胆怯却将他的脚步钉死在原地。  僵立了半晌,他才僵硬着步子走过来,向来沉稳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他差点儿就要同手同脚。  “师尊……”他低着嗓音唤了声,沈知弦对他的靠近恍若不知,也不回应。  在晏瑾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形状较好的唇在微微颤抖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晏瑾在他身侧跟着半跪下来,于是那微弱到几乎是气声的喃喃便尽数入了他的耳。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四周景象忽然扭曲起来,灵气波动中,沉寂许久的阵法被再一次启动。第21章 再醒  “牛肉薄切,热酒一壶——来咧!”  “一笼肉包!一笼甜糕!再来一碗清汤牛肉面片!”  “小哥,劳烦来一碗梅花汤饼……”  各色各样的声音交错着响起,寒冬的早晨,冷风冽冽,说话间喷出白雾,模糊了各人的容貌。  街道的角落,蜷缩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穿着破旧而单薄的衣衫,一双鞋脏污不堪,踩在雪地里,一点儿都不保暖。  裤子早就不合身,露出半截小腿,被冻得通红。小男孩对此毫不在意,睁着一双眼四处张望着。  他的脸上脏兮兮的,只一双眼如最上成的墨玉,澄澈通透。  有个中年人买了三只大馒头,一碗汤面,吃到末了吃不下,搁下半只馒头和一口残汤。  小男孩便像发现了宝一般紧紧盯着,等中年人一走,他就飞快地从角落里窜出来,一手捡起半只馒头,另一只手端起碗就要往嘴里倒。  他这行为很快就遭到了旁人的嫌恶,那口冷掉的汤还未落肚,一个巴掌就狠狠地落了下来,将整个碗都打翻。  汤汁洒在他身上,那一小块湿掉的衣衫被寒风一吹,紧紧贴在身上,冷冷冰冰的。  “哪里来的脏东西!滚开!”  肌肉横生的壮汉骂骂咧咧着瞪了他一眼,那里面的恶意和嫌弃几乎要化成实质,刀子似的扎在男孩身上。  男孩沉默着捏紧了仅存的半块馒头,小手捏成拳头,默不作声地转身要走。  那壮汉一转眼又看见了他手里的馒头,气不打一处来,“脏东西,你手里拿着什么呢?!一铜一个的大馒头,你还敢白拿不成?!”  那明明只剩那么一小块,一口都不到。  男孩拔腿就跑,壮汉一看他要跑,立刻大步跨过来就要扯他后衣领。他最近诸事不顺,早就想找个好欺负的人磋磨一顿出出气了!  男孩瘦弱,身子又被冻得不甚灵活,才跑两步就跌倒在地,一时没爬起来,就被壮汉一步追上。  那只黝黑凶恶的手就快要拽到他后衣领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优雅地伸出来,捏住了壮汉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轻轻松松地捏住壮汉粗壮的手腕,看着没什么力气,可壮汉却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被铁钳钳住了,一动不能动。  作为这条街里最威风的刺儿头,壮汉还没有被谁这么大胆地冒犯过。  他勃然变色,气恨地转过头来,想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无知小儿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结果一转头,他只看见一位模样矜贵的白衣少年郎,笑吟吟地看过来,轻描淡写地将他的手一甩。  壮汉顿时觉得整只手都麻了,抬都抬不起来。他脸色一变,心知是遇到了狠角色,咬着牙强撑着场面叫嚣:“你谁?!报上名头来!”  白衣少年懒散地瞥他一眼,笑意不减,很好脾气地回了他一句:“江湖无名某,不值一提。”  壮汉还想在说话时,然而下一瞬他只觉浑身发麻,一时站都站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舌头仿佛肿了一圈,张口只能发出嗬嗬之声。  周围其实还有三两人在吃东西的,可都没人扶他,这壮汉在这条街上撒泼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想招惹一身脏。  白衣少年也不理他,转身几步就到了小男孩面前,朝他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没有说话。  白衣少年就笑了,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手腕儿一抖,就变出来一件大氅,灰白绒毛的领子边,看起来就软绒绒暖乎乎的。  他伸手一抖,就用大氅将小男孩整个儿裹了起来。  脖子处一圈毛绒绒将男孩大半张脸都掩住了,小男孩耳尖地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啊,是一位仙修呀。”  仙修。  那是什么?  他茫然地咀嚼这个陌生的词,身体却陡然腾空而起,他下意识要挣扎,后背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清润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乱动啦。”  白衣少年是单手抱起他的,长期营养不良的小男孩轻飘飘的,隔着大氅抱着,都觉得骨头硌手。  小男孩被他拍得僵直了身体,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个姿势让他和少年极为靠近,他一抬眼就是少年精致的侧脸和如玉的耳垂,那肤色白皙又细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矜贵惯了的。  肚子忽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长时间未进食终于让肠胃开始抗议。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羞耻得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白衣少年也听见了这声音,有点儿怜惜,抱着他快步走进一家早食铺子里,找了个吹不着风的位子坐下,利落地点了一堆吃的。  吃食做好送上来还需要时间,白衣少年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雪白的帕子,又找店家讨了一碗热水,倒水浸湿了帕子,温柔细致地替他擦拭小脸。  擦完了脸又擦擦手,最后少年手指点点,施了个小术法。普通人承不住太多灵力,他便只能用灵力凝出一团软乎乎的云朵似的小白团,让男孩抱着暖手。  吃食很快被送了上来,米稠肉香的粥,刚刚出笼的小肉包,雪白的馒头,一碟子素菜炒肉片。  很常见的吃食,他每天在这里徘徊,能见无数次。  氤氲热气飘散在眼前,他隔着这朦胧的雾气,小声地问:“你叫什么?”  ……  “知弦?知弦——!”室友爽朗的嗓音忽然响起,听起来似乎很激动,“你的配音获奖了哎!人家叫你报个名字上去呢!怎么说,你要报真名吗?”  “啊?”被吵醒的沈知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室友在说什么,“什么名字?”  室友恨铁不成钢:“你之前投稿的配音拿一等奖啦,主办方要公布获奖信息了,问你要放真名呢还是要披个小马甲啊?”  沈知弦打了个呵欠,终于想起来这么一回事。  他侧了侧头,倦倦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开启播放了一整夜的蓝牙耳机从他颈边滑落,在没电自动关机的前一刻恰恰好放完循环单曲的最后一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悠然婉转。  他便在被窝里闷闷道:“披个马甲。就叫岁见吧,年岁的岁,相见的见——替我回复去,我还要再睡一会……”  ……  各种乱糟糟的事情,纷乱错杂的回忆片段。  梦境的最后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沉沉的海,他沉溺在其中,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沈知弦醒来时,一时都分不清身处何方,视线一片涣散,看什么都是朦胧一片。  呼吸时胸腔里还带着一抽一抽的痛感,周身酸软疼痛,像是被人拆了重组了一般。他微微喘息着,忍耐着疼痛,慢慢回过神来,视线聚拢到面前一团人影上。  是四长老。  “四师叔……”出声时沈知弦才觉嗓子疼得不行,声音沙哑难听,像两片砂纸在互相打磨。  一股子铁锈味涌上喉头,他脸色发白,忍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这一咳牵动了胸腔,心脏又疼了起来,像被人整个儿掏空了一般。  四长老心疼得要命,扶着他艰难地坐起,轻轻拍着他的背,头也不回地使唤旁边呆站着的人:“去拿那灵丹水过来。”  一杯温热的水很快被送到眼前,四长老接过,小心地喂着人喝了。  灵丹水顺着喉咙往下,充沛的灵气浸润了受过重创满是斑驳伤痕的心脉,沈知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见他没什么大碍了,四长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念叨起来:“怎么突然又发病了?晏瑾来找我时白着一张脸,可要把我吓死了……我就说这事儿推了就行,做什么非得自己去试炼山走一趟?”  沈知弦听见晏瑾的名字,略略抬眼,便看见晏瑾雕塑似的杵在四长老身后,眼角熬得通红,满面倦容,像是奔波了十天半个月没合过眼的。  他那衣裳皱巴巴的,也没有换过,那衣领依旧是坏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紧紧地盯着这边,见沈知弦视线转过来,眼底略略亮了亮。  竟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电光火石之间,沈知弦转念间便落定了主意。  他慢慢地收回了视线,没有要和晏瑾说话的意思,也装作没瞧见晏瑾瞬间暗淡的眼神,缓缓地舒口气,安抚似的朝四长老一笑,哑着嗓音道:“没事。最近偷懒偷得多了,再偷懒,宋宗主怕是要生气的。”  四长老不高兴道:“他生气由得他去。一年也不见得他生气一回,多生气有助身体健康。”他话头又转回来,不允许沈知弦转移话题,“这回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心疾就发作了?”  四长老瞥了一眼晏瑾,开玩笑道:“这小子惹你生气了?”  四长老这几年和五峰来往频繁,经常见着沈知弦和晏瑾师徒俩之间的互动相处的。瞧着他们俩关系很好的样子,他还和三长老念叨过,说沈知弦以后至少有个好徒弟可倚仗了。  他知道沈知弦护徒弟护得紧,要换做平时,这么开晏瑾的玩笑,肯定会惹得沈知弦义正辞严地反驳,谁知这回沈知弦居然沉默了一会,才哑声道:“不是。”  四长老立刻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来,还想再问,沈知弦却揉了揉眉心,做出倦倦的神态:“不关阿瑾的事,是我的问题。劳烦四师叔又为我跑这么一趟了……”  他摆明了不想多说的模样。四长老转头看了眼晏瑾,结果这向来沉稳的孩子也一副呆楞样。  四长老皱起了眉,心知这两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不过他向来不是个爱刨根问底多管闲事的长辈,犹豫了片刻,还是替沈知弦把了把脉,确定他已无大碍,按捺下心底的担忧道:“多休息,药要按时吃。”  沈知弦感激地朝他点头,又道了声谢。四长老拍拍他的手背,“这么客气做什么,有不舒服的立刻派人来找师叔知道吗?”  叮嘱完沈知弦,他转头又吩咐晏瑾:“你师尊最苦吃药,你得盯着,别叫他偷偷倒了。” 第17章 沈知弦随手将书卷反过来扣在榻上,望着那盘水果,想着没听清的后半句话,蹙了蹙眉。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晏瑾的去,原来是去想法子补偿他。  晏瑾的行动力很快,不过几日,院子里就重新出现了一张崭新的白玉石桌,除了石桌,晏瑾还弄回来一张暖玉软榻,就石桌旁,大树下,方便沈知弦歇息喝茶。  沈知弦悄悄召来五峰管财务的管事,一问才知道这些晏瑾是用他这几年存的所有灵石给换的——每月里除了月钱,沈知弦还会拨许多零花钱给晏瑾,晏瑾居然都没用多少,全存着,这会儿就换回来这些。  虽然品质不是顶好的,但那已经是晏瑾能弄到最好的东西了。  沈知弦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悠悠然叹了声何必呢,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躺上软榻,卷着小被子,晒着暖阳睡大觉了。  ……不得不说晏瑾平时闷不吭声的,将他的喜好摸得倒是很清楚,这些东西布置得都很合他心意。  这日午后,暖阳和煦,正是拥被而眠的好时光。  四长老千叮万嘱他不可再操劳,静心休养,沈知弦没奈何,便只能对外说是要闭关。  实际上沈知弦现在每天都在懒洋洋地当咸鱼——他最近的新宠是晏瑾特别上贡的暖玉软榻,经常在那一躺就是大半天,醒时看看书,看着看着倦了,手里就捏着书卷,扯一扯小被子,也就睡过去了。  睡得朦朦胧胧时,手松了松,书卷就往下掉,堪堪挨着地面的时候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松接住,小心地搁在石桌上。  沈知弦半睡半醒间,倒也知道是晏瑾来了。正巧有些口渴,他便眼也不睁地使唤人:“阿瑾,水……”  晏瑾顺从地替他斟了水,扶着他坐起,将杯盏抵在他的唇边,沈知弦毫无防备地饮了一口,顿时苦得整个人清醒过来:“水呢,不要这个。”  逆徒不为所动:“四长老说这个每日都要喝。”  沈知弦深吸一口气,想摔杯子,想想最近的病弱人设,忍住了,手抬起一半,手指一蜷,就倦倦懒懒地推开晏瑾的手,故作虚弱道:“那不喝了。”  晏瑾也并不逼他喝,将杯盏搁下,扶着他靠坐着软榻,迟疑了一瞬,“师尊,那日……”  ——又来了。  一听这个开头,沈知弦就立刻知道下文——晏瑾想知道那天他见到的幻影究竟是谁,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说起来,以晏瑾冷淡的性子,这回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事,几日来反复提起几回了,虽然每次都被沈知弦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  告诉晏瑾幻影是前宗主倒不是大事,主要是那幻影说的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自己一时半会都琢磨不透,实在不能说给还不知道和他是不是一条心的晏瑾听。  依幻影所言,就算原身得了心疾,前宗主最看重的也仍旧是原身,甚至扶持宋茗当宗主都只是暂缓之计,等原身心疾好了,这位子仍是要宋茗还回来的。  不过宋茗……  沈知弦垂了垂眼睫,宋茗九成九是不愿意的,他从未和沈知弦提起过信物和归还宗主之位的事。  而依照记忆,原身也根本不知道前宗主和宋茗之间还有这么一个约定,甚至连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倒是很奇怪,这么重要的事,前宗主竟也不和原身说一声吗?  除此之外,更让沈知弦觉得怪异的是,原身自身的变化。  自那天病发之后,他又融合了一些记忆。  从那断续的记忆片段中,沈知弦才知道原身居然也有个小名儿,与他穿书前二次元的马甲一样,都叫岁见。不过这名字似乎是原身外出历练时才会用的,宗门里没几个人知道,连宋茗都不晓得。  ——这可真是太巧了吧!  沈知弦压了压心底的怪诞感,继续沉思。  原身这般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怎么有了心疾之后立刻就一蹶不振变了个人呢,修炼上一落千里不说,性子也古怪起来,成日里阴晴不定,行事莫测。  也不是全然绝了希望的事,怎么一下子就将个开朗磊落的少年郎磋磨成这个样子了?  沈知弦想得入神,发呆就发得久了。  晏瑾心里焦灼,既担忧沈知弦不回答,又畏惧听到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一时极为煎熬。  好在沈知弦想完了,也就回神了,感受到晏瑾的不安,他沉吟了一瞬,决定透露一点点,也算是安抚一下晏瑾:“那个幻影,你瞧见了?”  晏瑾精神一振,立刻回答:“看见了,那是……”  “是温宗主。宋茗之前一任的宗主。”  晏瑾这回愣了片刻才道:“也是……您的师尊?”  沈知弦颔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晏瑾好不容易得他松了口,自然是立刻追问:“温宗主……和您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起什么人?”  他的神情一改沉稳,有些急促和紧迫,一双眼紧紧地凝着沈知弦,眨也不眨。  他目光灼灼,沈知弦一时竟被望得一窒,差点儿就顺着对方的意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话到嘴边才一个激灵赶紧咽回去,抬手摸了摸鼻子,作若无其事状:“一些闲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话音刚落,就被晏瑾急促地打断了,“不是,一定不是。”他难得有这么急乱的神态,虽然瞬间过后他便冷静下来。  然而下一瞬晏瑾就一手撑在沈知弦身旁,上半身略略前倾,以一种极具压迫的姿势靠过来,一双黑瞳定定地望着沈知弦,周身气质一改平日的低调和沉稳,竟显得有些锐利和逼迫起来。  他笃定地问道:“他与师尊说了什么?”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晏瑾又欺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沈知弦被他视线逼得不自觉想向后退,奈何身在软榻,根本无处可退。  属于年轻男人强势而滚烫的气息一下将他整个人笼住,沈知弦甚至觉得对方的呼吸都尽数喷到了他的脸颊上,炙热而滚烫。  那一瞬间,他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小徒弟已经长大了。  当年那瘦巴巴才到他肩膀高、总是被同门使绊子欺负的小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已经长成了仅仅只是靠近,就能让他感受到威胁和危险的男人了。  沈知弦忽然感觉心头一悸,这种感觉与心疾发作时的悸动不同,心疾发作前那种心悸只会让他感到痛苦和煎熬,而此时这种感觉却让他……  沈知弦描述不出来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作文总是被拿来当范文的人,第一次尝到词穷的滋味。  他抬眼瞥见晏瑾还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当机立断地掏出杀手锏——眉头微蹙,侧头轻咳,就是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晏瑾果然很吃他这一套,气势瞬间收敛了许多,紧张地看着沈知弦:“师尊?您怎么了?”  沈知弦趁机推开他,揉了揉眉心,摆出倦倦的神色,“有些累……”  于是这个话题又算是被岔开了一次,晏瑾抿了抿唇,不敢再追问,强自忍耐下心中的焦虑,要扶沈知弦回屋:“天渐晚了,有些凉,师尊回屋罢。”  沈知弦不太情愿,屋里闷,他喜欢在外头吹吹凉风。可他最近几日装太过了,明明已经大好,却还要装着虚弱无比,惹得不明实情的晏瑾很担忧,怕他着凉,执意要扶他回去。  沈知弦于是闭眼装睡,一动不动,不理他。  晏瑾站在软榻边,沉默了片刻,忽然一躬身,一手穿过沈知弦的腿弯,一手揽过他的肩,就将他连人带被整个儿抱了起来!  沈知弦猝不及防被抱起,下意识就伸手环住晏瑾脖子,骤然睁眼,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愣愣地看着晏瑾健步如飞地将他抱着回了屋。  ——很好,这几日在外头睡着睡着,醒来时总是发现莫名其妙回了屋的谜团解开了。  本来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一眨眼,沈知弦就整个人落在绵软的床榻上。大概是怕沈知弦责怪他,晏瑾飞快地把人塞进被窝里,立刻就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留下一个呆愣着半晌才回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的沈知弦,捻着被角,半晌才突兀地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无奈地叹口气。  ……  沈知弦闭门不出的日子没过多久,试剑大会就开始了。  试剑大会共举办两个月,是清云宗收招新弟子的好时机。除了宗门内小弟子会参加,还有许多想要拜入清云宗的外人想报名。  沈知弦对此没什么兴趣,他不缺徒弟,也没那个心思再教什么徒弟,干脆就一直以闭关为借口没去参加,只有最后几天才去象征性地坐一阵——这架势摆的,也和宋茗没差了。  最后一天,得决出前三名。  前三名不仅可能会被长老们甚至宗主收作弟子,还可以去藏剑阁凭自己本事挑选一把剑。  今天可不能缺席了,今日连宋茗都会到场,他要是再托辞不去,也未免太不给宋茗面子了,更何况今天……  沈知弦端坐在高台之上,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弟子们的角逐。  晏瑾就紧挨着他,坐在他身侧略偏后,也沉默地看着。  已经战了大半天了,第三名早已尘埃落定,剩两位弟子还在台上打斗。  为了区分,宗门内弟子的衣服颜色要深一些,外人的则颜色较浅,沈知弦很容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眉梢略略一挑,稍微来了点兴致。  那渐渐占上上风的,是浅颜色衣裳的人。  居然还来了匹黑马。  宗门内弟子到底是受过训练的,试炼时怎么都会占点儿优势,往年能占前三之位的外来弟子都不多,今年竟来了个这么凶猛的?  宗门内弟子逐渐落了下乘,他的对手却越战越勇,最后毫无意外地夺得了魁首。  得了第二名的宗门内弟子输了也不气馁,笑着朝他贺了喜,也就下台去了,剩他一人站在台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叫好声。  接下来本该是宋茗或是哪位长老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开始大家喜闻乐见的选弟子环节,可那刚夺了第一的青年居然先开了口,语气不卑不亢。  “弟子斗胆,想拜沈长老为师。”  四周的喧闹声忽然弱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身材魁梧的青年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沈知弦。  沈知弦饮茶的动作微微一动,略一抬眼。  魁梧青年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句,四面八方各种视线瞬间就朝他投来。他神色从容地搁下手中杯盏,那轻微的吧嗒一声,在一片寂静的场上显得极为清晰。  “清云上下皆知,我已是个废人了。”他平静又坦然道,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震惊的目光,“你很好,不必蹉跎于我门下。”  沈知弦有心疾一事,确实有不少人知道,也确实被不少人可惜,不过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由他自己亲口笃定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那魁梧青年皱起了眉,显然不愿就此放弃:“弟子仰慕沈长老已久,愿拜沈长老为师。”  他话音刚落,沈知弦便明显感觉到身侧晏瑾气势一变,原本沉稳内敛的人,突然就变得凌厉而凛冽起来。  他怔愣了一瞬,不知晏瑾是怎么了,不过眼下情形,他也不好问晏瑾,只淡淡地又拒绝了一遍。  一般被反复拒绝了两次,懂事又识相地人就该收手了,毕竟越闹下去,他就相当于将其他有资本收他为徒的人越推越远。  可魁梧青年不依不饶,竟是铁了心地要拜沈知弦为师。  他手握长剑,半跪下来,沈知弦沉了眉目不说话,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距离他较近的一个小弟子见势不妙,小声道:“沈长老不收徒已久,你不如……”  这小弟子之前同他一屋住了许久,自认和他关系相熟。眼见的宋宗主和其他长老脸色都沉了,小弟子有些担心,便小声劝了句。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魁梧青年忽然就炸了,一抬手,长剑出鞘,反手就狠狠地甩向了小弟子!  小弟子对他没有防备,距离又近,根本来不及反应,噗的一声,长剑就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话音戛然而止,小弟子睁大了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那长剑势头极猛,整个穿过了小弟子,飞向他身后的其他人。  一群小弟子们大惊失色,立刻惊慌失措互相推搡起来。前头那小弟子死得凄惨,他们竟是谁也没想起来拔剑挡一挡,还是大长老铁青着脸挥袖,一股气劲阻挡了长剑的冲劲,将它打落在地。 第19章 他恨得将后槽牙磨了又磨,既恨严深行事不周,又恨沈知弦惺惺作态。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时,晏瑾已手起剑落,一缕剑气遥遥一挑,就将严深的灵根挑断了!  鲜血从他的伤口汩汩流出,很快染红了他身下的地。  严深一声惨叫几乎要破了天,他在地上翻滚,痛得神志不清语无伦次:“晏瑾!你这卑贱之人——啊!你不得好死!”  “沈知弦——沈知弦——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枉费我这般……这般敬重你!”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濒死的毒蛇,怨毒又痛恨的视线紧紧缠绕着晏瑾,嘴里吐着最恶臭的毒液,“晏瑾,你不要……你不要得意!”  “沈知弦他今日能这样对我,来日,来日也必能狠心伤你,弃你如敝履!”  他说这话时,因为痛及,声音低了下来,只有晏瑾听见了。  晏瑾眸色一深,捏着剑柄的手登时就是一紧,剑尖不自觉点了点地,沾上了严深的鲜血。  “嗡!”  原本平静的霜回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凌冽剑气陡然冒出,似乎对那鲜血很是抗拒和嫌弃。  四长老皱了皱眉:“有魔气……沈长老的霜回,对魔气最是抗拒。严深的血……”  他状似无意地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刻意压着声音,立时就被底下挨得近的,耳聪目明的小弟子们听见了,小弟子们窃窃私语了一番,俱是恍然大悟。  若说方才他们心里还有存疑,眼下这头发丝儿细的疑惑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霜回最抗拒魔气,可它乖巧地任由晏瑾使用,偏偏对严深的血反应这般大!  严深说晏瑾身上有魔气,那都是诬蔑!真正勾结魔修,心内生魔的人,是严深!  小弟子们恍然大悟,自以为是抓住了真相,又继续说起小话来。四长老见达成目的,满意地止声,优哉游哉地继续喝茶看着。  严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被断灵根散尽灵力的痛楚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瘫在地上,抽搐着,近乎晕厥。  心有不甘还企图逃跑的魁梧青年被同样废了灵力押了下去,于是这事儿明面上就算是给枉死的小弟子有了个交代,剩下的弯弯绕绕,可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处理。  有人来处理尸体和满地的鲜血,试剑大会的结幕算是完全被破坏了。见上头的宋茗和各位长老们脸色都不太好,小弟子们小声叨比了一会,也就渐渐噤了声。  宋茗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还在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瞧沈知弦今天这架势,要说他对此事一点都不知毫无防备,宋茗是不信的。  严深今天筹谋的事,宋茗当然是知道的。他冷眼旁观严深所作所为,在背后悄悄纵容着,甚至还略略助了他一把——不然那小魔修又哪能这么容易进来?  沈知弦不好对付,他也没指望今天这件事儿能将沈知弦拉下马,但晏瑾要是出了事,多少还是能影响沈知弦的地位的。而且要是真成功了,沈知弦能倚仗的徒弟,就只剩下严深……  那样以后他筹谋起来,就更方便了。  可他没想到,严深这没用的废物,居然再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几年前严深在藏剑阁一事上栽跟头之后,他就不该再信严深的!  说什么保证万无一失,全是屁话!枉费他用尽心思将人安排到沈知弦身边,本想着利用他搅混水让沈知弦身败名裂,谁知竟是一点用处也无!  今天的事,除了开头,之后种种走向,全都在宋茗意料之外。  宋茗真的很想亲自去扎严深两剑,省得回头那张嘴又吐出些什么对他不利的话,虽然每次交涉,他都没有亲自下场,但要是沈知弦真的不管不顾追查起来……  宋茗深吸一口气,正要周旋两句让沈知弦先将人带回去——只要沈知弦将人带回去了,他再暗地里动动手脚,死一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到时候人是在五峰死的,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定了定神,嘴刚张开到一半,沈知弦那边又传来了动静。  “师尊!”  “沈长老!”  “啊——”  各种惊讶慌乱地声音骤然响起,宋茗眉心一跳,转头望过去,就瞧见沈知弦气急攻心,噗地喷出一口血,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宋茗:“…………”  宋茗生生捏碎了案几的一角。第25章 结契  试剑大会的最后一日,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草草结束了。  “晕倒”的沈长老被他徒弟接了个正着。在无数震惊的视线中,晏瑾直接将人抱起,只留下一句“严深一事还请宋宗主定夺”,就匆匆离开了。  宋茗气得将另一边的桌角也给生生掰断。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吩咐先将严深关进宗门地牢里静候处置。但是这样一来,严深就不好“出意外”了,毕竟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要是出事了,他少不得要被人说闲话。  宋茗生平最恨别人说他闲话,特别是说他能力不足,比不得谁谁谁的。但凡听见了,他都会记恨在心里,日后寻了机会,是要悄无声息报复回来的。  将剩余的事交给几位长老处理后,宋茗顶着脑壳上蹦得正欢的青筋,冷着张脸拂袖离开了——不是他不想维持仁厚稳重的宗主形象,他是怕再待下去,要气得吐血!  真的是什么样的人,就教出来什么样的徒弟!  沈知弦这样狂妄自大的人,教出来的徒弟也是目中无人!  宋茗回了屋,气得掀桌,杯盏碎了一地,他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黑沉如锅底。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如今这模样了?!  沈知弦风头正盛的时候,他只能如阴沟里的老鼠暗中窥视,苦于实力相差悬殊无可筹谋,后来好不容易等到沈知弦身体出了事,他汲汲营营,百般艰辛才走到如此地步。  头几年他还算过的顺遂,端着好宗主好师兄的架子,沈知弦虽然对他冷淡,但他自觉还能掌控得住。  可自从藏剑阁一事失利后,他就觉得沈知弦又开始渐渐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透着高人一等的矜贵!  在沈知弦面前,他就算是贵为宗主,也仿佛要低他一等!  宋茗又恼又恨。满地茶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一角,冰冰凉凉的,他的神色也逐渐阴冷。  自当年做过那些事后,他就再没有退路了。  退即死,输即亡。  他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往前走。  ……  五峰,顶峰小屋内。  闻着那熟悉的苦味,沈知弦一直竟不知是该继续装晕还是该“醒”过来。  若是继续晕着,他这贴心好徒弟一定会整壶灵丹水给他灌下去,若是他“醒”过来,晏瑾也许会宽容一些,允许他只喝一半。  突然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的沈知弦,低低地“唔”了一声,做戏做全套地先动了动搁在床榻边的手,才缓缓地睁开眼来。  长睫轻颤,眼底迷迷蒙蒙还有一层雾气。沈知弦眼神空茫了好一阵,才聚焦到面前的青年身上,“阿瑾……?”  青年原本严肃而担忧的神色骤然放松了一半,露出一点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来,虽然那笑意稍纵即逝,快得叫人捉不住。  他将灵丹水搁在一旁,扶着沈知弦坐起来后,又要去把杯盏端来。  沈知弦手一抬,堪堪握住青年的手腕,轻咳一声,哑着嗓音道:“我无妨,不必喝。”  晏瑾动作顿了顿,回头望过来,显然不太赞同,但沈知弦比他更坚定,摇了摇头,半阖着眼,摆足了不愿意喝的架势。  晏瑾没办法,沈知弦醒着,他也不敢硬喂,只得问:“师尊,您感觉如何?”  心知他在问什么,沈知弦略略运转了一□□内灵力。原身在得心疾之前就已是十阶境界,灵力纯粹而磅礴,心疾只是让他不能频繁动用灵力,并没有散尽他这多年来累积的灵力。  那缕魔气被他用灵力困在角落,缓慢地被消磨着。以沈知弦如今的情况,约莫得磨个一两天。  沈知弦摇了摇头,“无妨。”  他望着晏瑾,轻声道:“阿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体内有魔气,甚至还想利用这魔气做点儿什么事。  晏瑾抿紧了唇,倏地噤了声。  “严深构陷于你,你却连一声辩驳也无——为什么?”  晏瑾对着沈知弦说不出谎来,只能一言不发。  沈知弦久久得不到回答,便叹了口气,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和无奈,干脆替他说了:“这魔气在你体内并非一两日,你察觉到不妥,却任它发展……你是想来一个当场入魔叛出师门?从此和为师一刀两断?”  “师尊,我……”不知是哪个字眼戳痛了晏瑾,他嘴唇动了动,艰难道,“我……弟子……我不是……”  可沈知弦却再不给他机会解释了。他像是心灰意冷终于放弃,眉目间俱是疲惫,半阖了眼,喃喃道:“我知你心中有志,想离开已久。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再阻拦你,过几日你收拾妥当了,便自去历练罢。”  他连“为师”的自称都不愿说了,再睁眼时,眸底平静无澜,只隐约还能瞧见一点点叹息。沈知弦道:“以后还愿不愿意回来,也随你的意了。”  晏瑾骤然睁大了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惶然地上前一步,膝盖撞到床榻边,哐好大一声响,听得沈知弦都默默替他疼,可他倒是毫无知觉一般,只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您是在赶弟子走吗?”  语气惶然而涩涩,像极了要被抛弃的小兽。  ——小刺猬就快要上钩了。  沈知弦心里头忍着笑,面上却满是惆怅和无奈,他轻声道:“天地之大,你怕是出去了便不愿再回来了。若你还愿意回来,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尊……”  沈知弦刻意顿了顿,果不其然在晏瑾眼底瞥见了一丝亮光。他温温和和地一笑,略略坐直了身体,慢吞吞地从枕侧储物袋中摸出来一张纸。  “若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尊,不如我们就结了这个契吧。”  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薄若蝉翼的一张纸,微微泛着黄,边缘凹凸不平,也不知是从哪里扯下来的一张残页,破旧不堪。  晏瑾将视线移到那张纸上,迟疑了一瞬,小心地接了过来。  这张纸保存得不是很好,上面的字都模糊了,要很仔细辨认,才能看得清上面写得什么。  “这是我偶然所得。约莫是个师徒间的契约,我寻思着,若你愿意,我们便结了吧。”  因为是残页,上面内容并不是很齐全,前半截是结契的方法,后半截寥寥几行似乎是结契的效果,大意是结契之后,彼此间不能互相伤害,若有违者,将有天惩。  最末还有一行字,模糊得太厉害,晏瑾琢磨了许久,才隐约认出几个字。  ……同心,相携不弃。  他被沈知弦的一番言辞惹得心乱如麻,下意识就顺着沈知弦的话去想。  师徒契约……师徒之间,同心相携,不可伤害彼此,好像……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晏瑾恍恍惚惚地想,这个契约,可真是太适合他们俩了。  他捏着张残页,忽然觉得前路茫然而不知该何去何从。  师尊要他离开……  明明这是他渴求已久的结果,可为什么真的由沈知弦说出来之后,他的心里却是空落落的,那么难受呢?  甚至隐约萌生起不想走的念头。  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杂草,他拼命地扒拉着,为自己找着借口——对!  岁见!  还有岁见! 第21章 生怕别人不知道写出来的原型是谁呢!  哪个儿不懂事的小弟子在这瞎写,回头被他逮着了一顿胖揍绝对没得少!  白衣人——沈知弦将折扇捏得嘎吱嘎吱响,沉着脸听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方才那几本话本子他大致翻了翻,因着“清云”的名头,他一下便认出来两主角的原型是他和晏瑾——那里头好几件小事儿,都是他和晏瑾发生过的,一点细节也不差。  不过和他想象中的宣传和谐师徒共创美好未来不同,这劳什子话本子怎么写的……  这么骚气呢?  这清云百晓生虽然没明着写,但以沈知弦多年来看小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他笔下的师尊和徒弟之间,有些扯不断理还乱的微妙情絮。  就连师徒俩对个剑都能写出个眼神缠绵一眼万年的,小徒弟给师尊送碗药、那碗里都仿佛装得是喝了情深不悔的交杯酒。  沈知弦:“???”  ——他立刻马上事不宜迟地就要回去!要清理门户!要把这个沉迷瞎搞事的小弟子捉出来!要把他分配去瓜田里种瓜!  说书人讲到兴起了,胡子一抖一抖的,跌宕起伏地说道:“……徒弟本在屋里看书,听得师尊叫他,舍了书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双颊生红晕,醉眼闪微光的师尊……”  越说越离谱。  沈知弦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用折扇代替醒木,哐哐哐地敲桌子,“老先生,你就不能讲点儿积极阳光乐观向上的?”  再一次被打断,说书老头儿的胡子这回是被气得发抖,一手抓起醒木作势要扔他,气咻咻道:“你这年轻人话怎么这么多?你能你来说!”  沈知弦略略后仰避了一避,笑吟吟地纠正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说的都不对,人师徒俩好好的,哪有这么多古古怪怪,你就该宣传一下师徒间淳朴厚实的师徒情,鼓励大家尊重师道、爱护徒弟,师徒一心才能共创修真界美好未来……”  旁边听说书听得正兴起、结果被连连打断几回、已经抑制不住黑了脸的老板终于受不了了,他沉了脸,也开始哐哐哐地拍桌:“你又是谁呢?这话本子本与你无关,你怎得话这么多?”  沈知弦又轻咳了一声,敛了脸上笑容,正色道:“不才江湖无名某,本不值一提,偏不巧,你们这话本子里的小徒弟,是我一位远房表弟,我实在看不得他一片尊师之心被这般误解……”  众人被他的正经神色唬了一跳,一时间居然觉得他说得仿佛都是真的,还是说书老儿活得久看得多,愣了一瞬后立时回了神,皱着眉问他:“你姓甚名甚,有何凭证?”  沈知弦抖开折扇摇了摇,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神态间俱是潇洒风流:“旧巢知归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不才岁见,字闲,号江湖闲闲生。瞧你们讨论着,都是知道话本子里师尊徒弟是谁的。你们尽可去清云宗找那小徒弟求证,看他认不认我这个表哥。”  ——晏瑾早就不知哪儿去了,他们能找着人才怪呢。  沈知弦悠悠然地想着,满意地看着周围人露出沉思的神色,嘴边刚露出一抹笑容来,就听见哐当一声,是茶盏落地碎成一片的声音。  把谁给吓成这样了?  沈知弦回头欲看,结果一回头便感觉眼前一暗,一张他以为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心头忽地砰砰砰跳起来,这大概就是背后说人闲话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沈知弦下意识就退了一步,谁知下一瞬他就被人紧紧拽住了手腕,青年紧到发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岁见?”  突遭变故,周围的看戏群众都愣住了,一时场面寂静下来,各种惊疑的好奇的八卦的看热闹的视线交错着投过来。  晏瑾抿了抿唇,视线在那张陌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察觉到白衣人似乎有要甩手溜走的意图,他越发用力地握住那截纤细的手腕,一点儿劲都不肯松,一言不发地就将人拽着上了楼。  砰地一声响,门被撞开了。  砰地一声响,门被关上了。  沈知弦略抬了手,用力挣了挣,没挣脱,反倒被青年借势一把推到门板上抵着,一双沉如墨玉的眼紧紧盯着他,一眨不眨的。  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着。  身后是硬硬的门板,身前是青年充满着压迫性和威胁性的逼近,手腕儿还被紧紧扣住,摁在门板上不得动弹。  沈知弦眉头一皱,忽然觉得大事不妙。第27章 同行  寂静的屋里, 紧紧挨着的两个人。  这姿势实在是不妙, 完全是处于一个被压迫的位置,像一只猫儿被逼到了角落,无处可逃。  只有被人摁着欺负的份。  沈知弦估摸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 又估摸了一下晏瑾的,怂了, 决定以柔克刚——出门前,为了保证心疾不会突然发作,他请四长老帮忙封了几处灵穴。  此时他就是个花架子,拔了剑也只徒有架势没有灵力可使。  晏瑾还在盯着他, 目光滚烫, 仔仔细细地逡巡着他的面容。  沈知弦倒也不怕他认出自己来,他特意用了各种手段易了容, 就算是比他境界高的人都未必能认出他原貌, 他才不信晏瑾一眼就认出他呢。  所以晏瑾是发现了什么这么紧张?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旋即他的注意力又回归到这个尴尬的姿势上了——他又不是良家妇女, 晏瑾也非街头恶霸,弄这么个姿势干什么哦!  他再使劲挣了挣手腕,这回晏瑾松了点劲,虽然仍旧没放手,但好歹允许他的手放下来了。  沈知弦清了清嗓子, 为了万无一失,他连嗓音都做了改变,少了一丝清冷, 更偏向清爽干净的声线,“你……”  “你……”  两声“你”重合,沈知弦顿住,下巴略略一抬,示意对方先说。  晏瑾没有推辞,他的声音又紧又涩,像是三天没喝过水,一字一字偏又咬得极为清晰:“你……究竟是谁?”  “嗯?”沈知弦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他敢保证晏瑾没认出他来,容貌、姓名、声音,他都伪装得很好,晏瑾若是认出他是自个儿师尊,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得不到回应,晏瑾便又靠近了一些,滚烫的胸膛几乎要贴近过来了,呼吸间言语时的热气直往沈知弦脸上扑,“——岁见?”  “哎。”这回沈知弦倒是下意识应了声,应完后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又被加重了几分,他回过神,心底浮起一丝疑惑,晏瑾……是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晏瑾晓得这个名字?  没道理啊,这个名字原身只在少年时期外出历练时使用过,那会儿晏瑾才丁点儿大,也不知在哪,沈知弦略略回想了一下,并没有搜寻到原身与小晏瑾相识的回忆。  而在清云宗,这名字就更隐秘了,连宋茗都不知道,晏瑾更无处可知这个名儿。  沈知弦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觉得晏瑾约莫是遇见过同名的人,便放下一半心来,笑吟吟道:“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有话我们坐下好好说?”  晏瑾对他的话置若恍闻,锲而不舍地重复了最初问题:“你究竟是谁?”  这倔崽儿。  晏瑾只捉住了他一只手,他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止住了袖子里的某些躁动,轻吸了一口气,沉静道:“我名岁见,家住子虚山下无名小镇,一介普通闲人,闲着没事,出远门来走走,见见世面,算是历练。”  他真一本正经说出来,晏瑾反倒对他的话失了兴致,一缕吸如发丝的灵力不动声色地流入沈知弦体内,悄无声息地查探着。  若真是普通人,对这么细微的灵力是毫无反应的,但沈知弦不是普通人,他对灵力很熟悉,就算是被封了灵穴也感知灵敏,晏瑾的灵力一进入他体内,他立时就感受到了。  可他无法抵抗,也不能抵抗。  沈知弦干脆就当不知道了,一脸无辜地站着不动,大大方方地任他探查,算准了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晏瑾也并没有很过分,那丝灵力只在他体内略略游走了一圈便撤了回来——这名叫岁见的白衣人,体内空荡荡的,如普通人一般,全然没有灵力存在的痕迹。  一丝也无。  可是……  触碰着对方手腕的地方,他的掌心,却开始发烫起来。  像一团火在掌心里燃烧,灵识海深处那道刚结成不久的契约,在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寂静后,终于隐约有了点儿动静。  像是久旱的土地终于遇着甘霖,又像是饥饿的小刺猬终于找着了一片果林、可以背上许多小果子的那种欣喜。  晏瑾心里有了底,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压迫气息终于是松懈了些许,言辞间便略略收敛了锋利,又恢复了平素沉稳的模样:“你身无灵力,为何来这仙修地界。”  对于普通人来说,若是想去游历,凡人界自有无数大好河山任游个够,何必要来这仙修遍地走的地界?  一个不留神当了仙修们打架所殃及的池鱼,那可是有理都无处说。  沈·普通人·知弦诚恳道:“人生在世短暂数十载,怎么能因为害怕就蜗居方寸之地,止步不前?我虽因天资愚钝无法修仙,但我心向往已久,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要来见识一下的。”  晏瑾不置可否,垂眸瞥了他一眼,接着问道:“方才楼下听不仔细——你是那话本子里小徒弟的什么人?”  沈知弦:“……”  他要是知道晏瑾在这儿,他哪里会瞎扯什么晏瑾的远房表哥啊!这不是等着被现场拆穿吗!  话又说回来,晏瑾这都出门多久了,他是刺猬退化成蜗牛了吗!怎么还在这附近徘徊着呢!  沈知弦含含糊糊地瞎扯:“就……我是那位师尊门下一个弟子的……嗯,远房表哥,远了十万八千里的那种。”  瞧他真是个小机灵,他没有明着说出晏瑾的名字,就算晏瑾追究起来,他也可以强行辩解,反正晏瑾是“那位师尊”的门下弟子,其他普通小弟子,也勉强能算是在门下嘛!  沈知弦理不直气也壮地想着,等应付完这一次,他立刻就溜,绝不再叫晏瑾拽住小辫子。  他这次非要让晏瑾出去历练,本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想让晏瑾去闯一闯,看能不能闯到藏有鲛鳞的秘境里去。  之所以不想暴露身份,还非要换个面貌名字悄悄跟着来,一方面是他自个儿沉寂已久的江湖侠客中二魂在蠢蠢欲动,另一方面是怕晏瑾这坏家伙哪一天突然又抽风了,要欺师灭祖那可怎么办呢。  虽然说他们俩是结了个契约,但仅凭那一张残页……说实话沈知弦并不是很相信。  万一那是个虚假契约呢!晏瑾要真是突然黑化,鬼知道这破烂契约能不能拦得住——别忘了晏瑾还是个主角呢!  主角光环一起,这谁能顶得住啊!  沈知弦抬眼悄悄看晏瑾的神色,觉得对方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仿佛是信了他瞎扯的鬼话,他便琢磨着赶紧告辞,故作不在意地晃了晃手:“没什么事的话,不如松个手?”  晏瑾闻言果然放开了手。  沈知弦心底松了一口气,自觉要狼口逃生了,心情愉悦,很洒脱地朝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别,转身要开门出去。  可谁知手刚挨着门,刚推开来一条缝,另一只手又被捉住了。  身后传来晏瑾慢条斯理的声音:“等等。”  沈知弦心里头登时咯噔了一下。  那沉稳平静的声音继续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结伴而行,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儿意味深长地问,“你觉得如何?”  ……  如何?  一点都不如何!  明着是个疑问句,可手上扣着人的力道却切切实实是个陈述句!  沈知弦不知晏瑾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被叼进狼窝里动弹不得。  他想溜,却被这只大尾巴狼一爪子摁在窝里不许动。要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难,只要他自己说出自个儿的身份……  算了,沈知弦想,他还是继续装着罢。 第23章 晏瑾离开时,沈知弦的身体还虚弱得很,眼下虽然瞧着没事了,但晏瑾却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摸得的脉象平稳而有力,并无大碍。  晏瑾略松了口气,忍不住就想多了一些。  师尊眼下瞧见他,似乎没有很生气的模样,是不是……原谅他了?师尊怎么忽然要换个身份来?还偏巧用着这个名?  他胡思乱想着,视线略略一偏,就看见了沈知弦空荡荡的手腕上,没了惯常戴着的玉珠串儿。  想来是沈知弦伪装身份不好再戴着,故而将它取了下来。  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块地方颜色格外不同——没了玉珠串儿挡着,沈知弦手腕上的伤痕便清晰明了地尽数展示在晏瑾眼前。  这伤疤,晏瑾之前曾见过一点点,此时才完整瞧见。那是一片不规则的伤口,非刀割剑划,横亘在雪白的腕上,轻轻摸一摸,有略微的凹凸感。  晏瑾不放过一点细节地仔细端详着,这伤疤似乎是……被反复啃咬弄出来的。  师尊这样身份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狼狈的伤口?  晏瑾心底渐渐浮起疑惑来,不知怎的,他有一种直觉,这伤疤或许和沈知弦没有关系,和它有关系的……  是岁见。  岁见啊……  他在心底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尝到了一点又甜又涩又喜又悲的滋味。  复杂得很,一言难以说清。  他其实有很多记忆都混乱不全了,那些往事,在两辈子的时光交错中被碾压得破碎,只剩零丁碎片深嵌在他脑海中。  他早已不记得为什么一定要找这么一个人,只记得那些刻骨的执念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反复催促,他的生命仿佛不完整,只有找到岁见,将他整个人吃进肚子里、揉进骨血里,才算是圆满。  强行搜寻记忆让他的脑袋开始发疼,晏瑾手上忍不住用了点力气,睡梦中的沈知弦察觉不适,不安地动了动手,蹙着眉哼了一声。  握着沈知弦的那只手忽然被火烧似的滚烫起来,灵识海中的契约发出警告,用刺痛来告示他不许乱来。  晏瑾骤然回过神来,察觉到方才冒起的可怕念头,他紧紧抿着唇,眼底里全是挣扎,轻微的赤色悄无声息地浮起。  温宗主的那一声“吾徒岁见”。  师尊念出来的一句岁岁长相见。  似乎都在昭示着某些他渴求已久的真相。  其实也不需要再向谁去求证,他心底最本能最直接的反应就已经告诉了他真相,只是他彷徨着,生怕眼前一切只是镜花水月,惶恐着不敢触碰。  头疼得仿佛要炸裂成两半,晏瑾忍着疼,轻轻地将沈知弦的手放下,站起身来,往回走时,忍不住踉跄了两步。  师尊。  岁见。  晏瑾控制不住地回头望去,榻上那容貌清隽的人睡得正熟,没了醒时的散漫洒脱,睡着的他眉目间都盛满了温柔。  像满月时分,最皎洁明媚的月色。  ……  化身普通人的沈知弦这两日连着赶路确实是很疲惫了,虽然有心想防备一下晏瑾,但拗不过倦意上涌,一夜沉沉睡去,夜半里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知。  只依稀觉得手似乎被打了一下,有点儿疼,不过那也只是一瞬。  他疑惑地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隐约有点儿红,没有别的不对。  他将之归纳于半夜睡熟了手乱甩撞到床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便没再往心上放。  晏瑾非得要同行,沈知弦拒绝不得,便只能心平气和地问他:“往哪儿走?”  他自个儿是没方向的,得看晏瑾往哪走,看他能不能撞见原书中那藏着鲛鳞的秘境。  同行就同行罢,他谨慎一下,不要暴露了身份……应该,问题也不大。  说不定还能和晏瑾成为“好兄弟”,到时候找着鲛鳞了,晏瑾还能看在兄弟情上,好歹分他一点儿。  全然不知自己马甲掉了个精光的沈知弦乐观地想着。  晏瑾其实也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耐不住沈知弦一直望着他,便迟疑着说了个方向:“那……往南罢。”  沈知弦点点头,算是同意。  确定了方向,那就要准备出发了。  沈知弦这两日受够了赶路的苦,决定要选一个舒适的代步坐骑。离这小镇不远处刚好有一处专门卖各种坐骑的地方,他便决定去看看。  晏瑾当然是没有异议的,带着小草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临出小镇前,沈知弦忽然想到了什么,倒回去找了家书斋,让晏瑾在外头等着,他自个儿要进去买东西。  晏瑾想跟着,被他瞪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好在沈知弦进去了一会,很快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脸上神色有些微妙。  晏瑾只作瞧不见他的微妙神色,只轻声问:“买好了?”  听得他问,沈知弦的神色更古怪了,半晌才摇了摇头,“遇着黑心老板,不买了,走吧。”  沈知弦率先抬步往前走,晏瑾回头望了眼书斋,耳力极佳的他恰好听见了书斋老板的小声嘀咕。  “哎呀呀这一套书卖出去,可赚得很……我也不心疼了,大不了回头多去听几回说书……”  晏瑾垂了垂眼睫,回身大步跟上。  ……  买卖坐骑的地方十分热闹,各种坐骑都有,仙鹤灵猫是最常见的,温顺的有灵兔飞马,凶猛的有灵虎长蛇,甚至连乌龟飞鱼都有。  沈知弦就看中了一只飞鱼——鱼如其名,那是能在空中飞的鱼,宽厚的背,普通大小的一只,能坐两三人。  卖坐骑的人大力推销:“来嘛来买这个伐?超快超稳,还能飞,赶路时看着底下风光多热闹啊……最主要是安全!我卖了这么多年的鱼,还没听说过坠落事件的!”  沈知弦有些心动,问:“普通人也能坐?”  老板滔滔不绝的话头被截住,他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知弦,恍然大悟:“啊,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大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呢,长得可俊……能的能的!我家飞鱼又乖又听话,普通人也能坐的!”  飞鱼需要骑乘时会变大,平时就缩成拳头大小的一尾鱼儿,在一个水球里裹着。老板摸出一只水球,里头是一条海蓝色的飞鱼,他“嗨”了一声,将那水球一抛,轻喝了一声:“出来!”  那飞鱼便挣破了水球倏然变大,乖巧地在沈知弦身边浮空着,扁扁的鱼脸上两只豆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可爱。  沈知弦摸摸它的脑袋,飞鱼冲他吐出一串儿小泡泡,毫不认生地蹭了蹭他的手,两根长长的鱼须须一晃一晃的,悄悄地卷起来,戳了戳沈知弦的手,又害羞地缩回去了。  沈知弦瞧它好玩,豪爽地摸出来一袋灵石:“就它吧!”  老板今天一开张就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笑得合不拢嘴,要知道,飞鱼的价格可不低!他看着豪爽的客人,连声应好:“好咧好咧,客人大方,我再送您一张毛绒毯子!天上风大,可别吹着——客人还要点儿什么不?”  沈知弦看向晏瑾,心知他大概是没什么钱,便道:“你要买什么?尽管选就是了。”  老板热忱地看向晏瑾,晏瑾却摇了摇头,平静道:“你独自坐飞鱼不甚安全,我与你同行。”  老板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沈知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也没有强求。虽然他自信自己不会出事,因着不能动用灵力,他可是带了许多小玩意儿呢,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小半时辰后,两人一草坐上飞鱼,开始朝南而飞。  沈知弦会选飞鱼,其实就是想尝试一下修仙世界的飞机是什么样的,毕竟在现代坐飞机的时候,隔着窗看外头的云,总有种不真实感。  满心想着手握流云睥睨天下好不痛快的沈知弦,在飞鱼起飞后的半刻钟,就后悔了。  飞——太——高——风——好——大——啊!  沈知弦望了望底下,久违的恐高感又冒了出来。他的恐高其实不算很严重,譬如坐飞机,爬带着栏杆的高山之类的,只要知道周围有东西拦着自己不会掉下去,他都不会怕。  只有现在这种……  周围空荡荡的,无处可攀,仿佛随时会掉下去的,才会让他恐惧。  沈知弦有点怕,又有点后悔,不动声色地朝晏瑾那边挪了挪,抬眼望远方,目不斜视,故作镇定。  晏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想了想,指尖掐诀,轻微的“噗”一声,一个水泡似的屏障连人带鱼一起罩了起来。  凛冽狂风顿时消失,沈知弦愣了一瞬,下意识偏头看晏瑾,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晏瑾也往他这边挪了挪,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坐在他身侧,与他近在咫尺。  一转头,一抬手,就能碰到。  离得太近,沈知弦登时又有点儿不自在,轻咳一声,恰逢晏瑾也朝他望来,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害怕,朝他道了声“别怕”。  颇为安抚的语气。  沈知弦顿时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的高大形象——嗯,表哥也算是长辈,全都没了。  他又轻咳一声,决定塑造一个关爱表弟的好表哥形象,遂带着笑容亲切地问:“近年来过得可还好?”  晏瑾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实在不是很懂师尊在折腾些什么。但师尊既然问了,他也就照实说了:“挺好的,师尊待我很好,就是……”  沈知弦笑容一僵,忽然有点儿不想听他的“就是”下文,然而晏瑾并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紧接着就说了下去。  “……就是师尊身体不好,又总不爱喝药,每次喝灵丹水总爱加许多糖。四长老说这样不好,会破坏药性,可师尊总是偷偷地加。劝也劝不住……”  沈知弦:“…………”  沈知弦:“???”  让你说自个儿,谁让你偷偷吐槽师尊啦!!!  灵丹水那么难喝,还不准他悄悄加糖啦!!!  沈知弦用尽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往逆徒脑袋上敲,气恼地转过头去看风景,不搭理晏瑾了。  横竖现在有了个屏障,他自觉很安全,也不是那么恐高了。  晏瑾看着沈知弦黑乎乎的后脑勺,抿了抿唇,眼底浮现一丝浅薄的笑意,转瞬即逝。  ……  今日一路往南飞着,都没什么人烟,多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好在今早沈知弦特意去买了两个储物囊,一个给晏瑾,一个给自己。  给晏瑾的那个自然是仙修专用储物囊,能装许多东西,也能短暂地储存一下食物,买给自己的则是普通人专用,装得东西不多,不过不用灵力也能打开。  他本来是带着个品质上乘的储物囊的,里面装满各种普通人不会拥有的东西,奈何如今晏瑾与他同行,他就不好拿出来用了。  只能另买一只,做做样子。  晏瑾将早上买的糕点取出来,连着水一起,用灵力微微热了一下,才递给沈知弦。  沈知弦吃了两块,就不吃了,摸出一包零嘴来吃。 第25章 “好咧!”少年应下,转身回了后厨,不一会儿就将饭菜端了出来。  这回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瞧着二十五六左右,手上沾着些面粉。  少年朝他们笑了笑:“这是我们家厨子,常大哥。”他摆好了饭菜,熟稔又亲昵地往男人身边一凑,“常大哥又要问他们阿莲了么?”  男人局促地笑了笑,然后朝两人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道:“莲子糕还在蒸,要晚一些才能送上来。”  顿了顿,男人又迟疑着问:“冒昧问一下,两位客人是……从何而来?”  沈知弦挑了挑眉,没细说,只道:“从北而来,往南而下。”  男人眼神一亮,似乎有点激动,眼底浮起一丝希冀的光:“那,那两位一路走来时,可有见过一位名叫阿莲的少年?这么高,这么瘦的……”  他比划了一通,沈知弦摇了摇头,“未曾。”  男人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艰难地露出一点笑来,朝两人微微一躬身谢过,就转身回后厨去了。  少年同他一起出来的,此时却没有和他一块进去,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又一次失望离开,咬了咬唇,过了好一阵才进去。  沈知弦不经意间瞥见他的背影,察觉出了几分落寞与难过。  不过那都是人家的事啦,饿着肚子的沈知弦没心思理会这么多,正要落箸,门口传来脚步声和一声温婉的“店家”。  ——是那音修的声音。  沈知弦回头一望,果不其然,正是方才去帮小孩儿寻魂的音修,正款步进来,气质温婉可人。  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烛火昏暗,沈知弦和晏瑾又是坐在角落,她大概是没瞧见,随意挑了一处座位。  然后温婉的气质一敛,裙摆一撩,大刀阔斧地就往凳上一坐,甚是豪迈地伸了个懒腰,又喊了声:“有人没有?”  没了方才面对妇人和小孩的端庄秀气,这一声喊得颇为爽快利落。  少年在里头应了声“来了”,匆匆走出来,看见音修,有些不好意思:“客人,我们没有菜啦,怕是招待不了您了。”  音修失望地“啊”了一声,问:“一点点也没了?”  少年歉意地点了点头,他们本来就快打烊了,剩下的饭菜都端给方才那两位客人了,眼下除了一笼莲子糕,再没别的了。  沈知弦眼角瞥见旁边沉默着同样望向音修的晏瑾,心头一动,就搁下筷子,抬手叩了叩桌,发出一点动静来,又唤了声:“段姑娘。”  音修忽然被叫了名字,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角落里居然还坐着两个人,然后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立刻挺直了背脊端庄了坐姿,随意搁在桌上的手放下来,优雅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脸上摆出温婉的笑容来,才偏过头去。  ——啊,是方才见着的两个普通人。  她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端庄的姿态又松懈了下去,回了一声好,“你们是……”  沈知弦想着晏瑾,有意要探探她的底,笑吟吟地发出邀请:“段姑娘,我们的饭菜还未开动,若你不介意,可请这位小哥添副碗筷……”  按理来说,就算是有修为在身的女仙修,在遇见陌生人的邀请时多少也要犹豫一下的。  可这位音修不知是太饥饿了还是艺高人胆大,又或是晏瑾主角光环又开始发光,吸引了她。总之她只闻言停顿了片刻,就爽快地站起身来,笑容明媚:“既然如此,便叨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长大了,得悄悄关心一下徒媳。  ——————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折原折也、梨膏糖、江垣垣、纸白、欲揽青山入怀 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温予。 20瓶;欲揽青山入怀 10瓶;笙冉 5瓶;纸白 3瓶;青衫 2瓶;渡我、猫.depp.猫、心伤伤、庄墨羽、乖乖坐好!、作死小能手、石瑛 1瓶;  啵唧~第29章 话本  沈知弦让少年帮忙添了副碗筷, 段沅便大大方方地道了谢, 坐下来了。  唔,气度不错。  沈知弦有心要替徒弟打探消息,饭都顾不上吃, 琢磨着,就状似无意地把段沅的背景摸了个透。  段沅乃千音阁的弟子, 辈分还挺高,是三阁主的亲传弟子,今年恰满双十,于是拜别师门出来历练。  段沅抿唇一笑, 沈知弦容貌清隽, 看起来隽秀无害,谈吐也很风趣, 她戒心忍不住就降了些:“我是第一次独自出来历练……”  以前倒是试过好几次同宗门里师姐妹一起出远门, 只是那些经历……算了, 不提也罢。  千音阁要求女弟子二十岁之后方可下山历练, 她其实根本没到二十岁,今年不过十七,只是她自小长得高挑,虚报了岁数,居然也没谁察觉出来。  沈知弦心里有了点底, 干脆就着历练的话题展开来聊。他仗着自己穿书前的经历,又有一点儿原身之前的记忆,虚中有实实里带虚地一顿讲, 把段沅听得连连惊叹。  “……就是这样啦。这事儿虽算不得惊险,但也挺有趣的。”沈知弦凭着记忆里一段旧事,成功骗得段沅发出一声敬佩的赞叹,笑吟吟地低头,挑了根青菜放入口中。  段沅听沈知弦讲了这许多,对他的态度一下便转变了许多,不知不觉地就挪了挪位置,离他近了些:“我最崇敬岁大哥这样的人了!潇洒肆情,快意江湖……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晏瑾察觉她的小动作,抬眼瞥了她一眼。  段沅并未察觉,她眸里流露出浓浓的羡慕,朝沈知弦小声道:“师门里总是要求我们女弟子端庄婉约,不可大声说笑,不可粗鄙行事……”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有些失落:“我怕是永远也没法像岁大哥这样肆意了……”  沈知弦听得眉心一抽,暗道方才瞧见的果然不是错觉,这小姑娘什么温婉端庄,原来根本不是本性!人一股脑儿想着豪情壮志闯江湖呢!  这可不好,以阿瑾这个闷葫芦的性子,就该有朵柔情似水的解语花在他身边,同他相伴,替他解忧,徒媳要是只想着满腔热血闯江湖的,那岂不是要将阿瑾忽视个透底啦!  沈知弦咽下口里的菜,搁下碗筷,开始劝解:“你这样就很好,温柔解意,多讨人喜欢呀……段姑娘,容我冒昧一句,这世间大多数男子,都会偏爱你这样的。”  他绞尽脑汁地企图将段沅“带上正途”,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段沅和晏瑾脸色都同时浮现一丝古怪神色。  虽然都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捉不住。  沈知弦还待劝说,眼角瞥见了什么,一低头,登时就被堆成小山包似的菜惊了一跳,眼见的晏瑾的筷子夹着菜又伸过来了,他连忙把自己的碗一移,抬手挡了挡:“好了好了!不要夹了!我吃不下!”  晏瑾夹着菜的筷子一顿,无处可放,最终垂了垂眼睫,夹到了自己的碗里,轻声道:“岁见太瘦了,该多吃些。”  沈知弦看着那一堆儿菜就脑壳疼,拿起筷子挑了挑,小声嘀咕着:“吃不下啊……”  他的饭量本来就少,晏瑾给他夹这么多菜,他能吃下一半就算厉害了!嗯?等等?  他嘀咕着,转念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短促又轻地“啊”了一声,忽然明白了什么,晏瑾这怕不是——吃醋了?  这一直都是他在和段沅讲话,晏瑾一句话也没接,与晏瑾相关的话题也堪堪停留在最开始互通姓名那儿。  晏瑾怕不是吃醋了。  段沅不愧是疑似女主的人选啊,竟惹着闷葫芦都为她在意起来。  自觉发现了小秘密的沈知弦心领神会地“唔”了声,开始专心吃饭,不再说话,要将主场让给两人。  结果这一让,就让到了结束。  本想拖延时间让他们能好好交流的沈知弦,艰难地吃完满满一大碗饭菜,饱得只想原地躺下,结果这两只仍旧是一言不发默不吭声。  沈知弦心里长吁短叹,暗叹晏瑾这情路怕是坎坷,面上丝毫不显,只笑道:“萍水相逢难得投缘,今日饭菜简陋,还请段姑娘不要介意。”  段沅自沈知弦安静吃饭之后也没说过话,沉默着吃饭。此时听沈知弦又说话了,她复又露出笑容,立刻朝沈知弦望去:“岁大哥一番慷慨,让我免受饥饿之苦,是我该好好感谢岁大哥才是。”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约莫要在此处逗留一两日,岁大哥明天便要离开了吗?”  方才聊天时,她已知沈知弦和晏瑾俩兄弟是来游玩的。  她瞧着沈知弦身无灵力,是个普通人,便不自觉地将晏瑾也同等看待——晏瑾的修为要远高于她,气息一敛,段沅便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把他也当普通人。  她要留下来,是因为之前替小孩儿找魂魄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想探个究竟。岁大哥两人若是来游玩的……  这小镇简陋,他们怕只是落脚歇息一晚,明日就该走了。  岁大哥好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人呢!还想着明日找个好地方再与岁大哥请教些问题的……  她毕竟年纪还小,涉世不深,自小又被束缚在千音阁里,难得见这么个有意思的人,有心要好好结交一番。  不过……她悄悄瞥了眼晏瑾,岁大哥的表弟一句话也没说,却让人觉得好难相处哎。  沈知弦倒是没多想,毕竟他先入为主,一直惦记着这可能是晏瑾的未来女主角,此时又看到她悄悄望晏瑾的眼神,下意识就想歪了,立刻下决定:“不,我们也在这歇息一两日。”  他朝晏瑾望去,眼底笑意盈盈:“好吗?”  晏瑾垂眸望桌面,没说话。  段沅眼底的失望一扫而空,她美滋滋地应了声好,“那,岁大哥,我明天还来找你请教些问题。”  “好说,好说!”沈知弦笑吟吟地应下,决定等会儿提点一下晏瑾,一个大男人就该主动点嘛,连人家女孩子都主动起来了!他还这么憋闷着可不行!  一股子莲子清香传来,门帘撩动,是方才那厨子端着一笼糕点出来,小心地放在桌上:“久等了,客人们请慢用。”  沈知弦其实已经很饱了,不过这清香实在诱人,惹得他食指大动,看那小糕点也不大,于是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来吃。  筷子刚伸出去,便又听见那厨子充满期待地问段沅:“客人,您可见过一位叫阿莲的少年?”  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问沈知弦他们的说辞,段沅茫然地“哎”了一声,仔细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  厨子再一次失望地叹息出声,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撑在了身后的桌上。那里烛火不太照得到,他的神色便有些模糊,整个人的轮廓像是要融入昏暗中。  段沅瞧了他一会,忽然问:“这小镇有些偏远,来往客人也少,你或许可以去别处寻一寻。”  “常大哥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的。”回答他的却是之前端来饭菜的少年,他掀开门帘,灵活地跑出来,站到男人身前,像小兽警惕地守着自己的地盘,眼底有一丝紧张。  段沅“啊”了一声,目光仍旧没有从那常大哥身上移开,片刻后,她有些遗憾道:“我确实没见过这样一位少年,若我以后见着了,我会转告他你在这儿的。”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常大哥,他将挡在身前的小少年略略一推,往前踏了一大步:“这样也好,也好……”许是激动,他说话有些混乱起来,“我等他许多年了,他等我许多年了,该见面的,该见面了……”  他眼神逐渐放空起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念叨着念叨着就忘记了眼前的人,脚步漂浮地转身,念着阿莲这个名字,就回后厨去了。  少年被他推了一把,趔趄了一下,面上流露出一丝委屈,咬了咬唇,紧绷着一张脸站在旁边不说话。  一时沉默,沈知弦招手将饭钱给了少年,段沅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问:“岁大哥今晚何处落脚?”  啊,这倒是个问题,方才来时太饥饿,只想着吃饭,还没寻个客栈呢,这会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客栈。  见他神色,段沅立时猜着了几分,笑着道:“这小镇有些小,我走了一圈,也只瞧见一家客栈,眼下约莫还剩间空房,岁大哥可以去瞧瞧。”  ……  没有什么好选择,沈知弦最后还是在段沅所在的那间小客栈定下了最后一间房。  又要和晏瑾同屋。  沈知弦心里叹了口气,但也无可奈何,这客栈太小了,满打满算也就七八间房,住了几位同样路过歇脚的人,就满了。  段沅的房和他们的房恰好正对着,三人在门口告别,各自回屋。  门吱呀一声关上,晏瑾在桌边坐下,沈知弦吃得太饱了,在屋里踱着步子。这些简陋的房间不隔音,他说话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觉得这位段姑娘如何?”  晏瑾抿紧了唇,脑子里段沅那一声声熟稔的“岁大哥”掠过,他垂了垂眼睫。  不过见了两面,说了几句话,这“岁大哥”便喊得如此亲热! 第27章 回头等晏瑾不在,再仔细翻翻好了。  于是这件事暂且按捺下不提,两人略作休整之后,便出去吃早餐,而晏瑾在沈知弦的催促下,面无表情地开口邀了段沅一起。  然而不知怎么的,段沅今天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沈知弦瞧见了,想到昨晚紧随着就出去的晏瑾,漫不经心地开始胡想,晏瑾昨晚出去究竟做什么了?  两人交流了没有?发展到哪啦?阿瑾这个闷葫芦可不要把人家姑娘给闷坏啊……  沈知弦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段沅忽然搁下了筷子,咬了咬唇,小声地叫了声“岁大哥”。  沈知弦下意识应了声,脑海里转过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两人要坦白了。  他嚼了嚼嘴里的糕点,忽然觉得寡味起来,不愧是主角,晏瑾这么快就讨得女主角欢心啦?  “你还记得昨天见着的那个失了魂的小孩儿吗?”  “嗯?”沈知弦愣了愣,“那个哭包?”  “我觉得……他之所以会失魂,是被一些东西吓的。”段沅认真道,“我昨晚独自出去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些不对劲——这小镇里,有不该属于这阳世间的东西。”  沈知弦轻飘飘地望了眼晏瑾——独自?晏瑾人呢?  晏瑾察觉他的视线,平静地望过来,片刻后将装着最后一块糕点的碟子推到他面前。  “我不吃……”沈知弦收回视线,随意道,“鬼?”  段沅轻啊了一声,“岁大哥你不怕啊?”她还怕岁见一个普通人听见这些鬼怪之事会害怕呢,所以刚刚才犹豫着没有直说,“我觉得这镇上有个鬼……”  那个鬼他们都还见过。  段沅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儿说清楚,沈知弦已咽下口中糕点,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慢悠悠道:“昨天那个厨子?”  段沅这回是真的惊了,诧异道:“岁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沈知弦脑海中各种念头百转千回,最后却是笑吟吟地看向了晏瑾:“阿瑾说的啊。”  “我这表弟不善言辞,昨日也没来得及说,他乃清云宗门下弟子,修的剑道。”  沈知弦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为了徒弟的下半辈子的幸福鞠躬尽瘁,他努力地将话题引到晏瑾身上来,“我天资愚钝无法修仙,我表弟在清云宗倒是小有薄名,你们往后交流该有许多话可讲。”  他悄悄给晏瑾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接话,然而晏瑾不知道是看不懂他的意思还是怎得,垂眸看桌,就是不吭气。  沈知弦心底叹气。他倒是有意让两人多交流啊,奈何晏瑾这闷嘴葫芦……他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段沅恍然大悟。她昨儿瞧岁见是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还以为他表弟也是呢!却原来是位剑修,还是修为远高于她的剑修——只有修为高于她的人,她才无法探知对方境界。  不过……  段沅悄悄望了岁见一眼,又悄悄看了看晏瑾,结果后者恰好也望过来,冷淡的目光逼得她一窒,立刻转移了视线。  ——岁大哥的表弟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  ——算了算了,她还是和岁大哥说话罢!  ……  段沅要留几日的原因就是想查清楚这件事,眼下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岁大哥除外,那这事就好办多了。  一行三人重新来到了昨天那家小饭铺。  还未走近,便能闻见独属于莲子的清香,那莲子羹和莲子糕大概是这位常大哥的拿手绝活,尝过后确实是回味无穷。  连吃惯了好东西的沈知弦都觉得不错。  饭铺里没什么人,少年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边哼着小调子,边往里头喊:“常大哥,没有客人啦,你不用一直做啦……”  里头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不行呢,一会儿阿莲该来了。”  少年便不吱声了,脸上闷闷不乐的,小调子也不哼了,气鼓鼓地趴在桌上发呆。  因着三人中只有段沅是女子,容易让人降低戒心,故而沈知弦和晏瑾便在外头等着,只她一人走过去,装作要买莲子糕。  少年应了声,站起身来进后厨,不多时就捧着一包油纸包着的莲子糕出来。  段沅接过后,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我能不能见一见你们地厨子?我很喜欢吃这个莲子糕,想与他说几句话。”  少年趴回桌上,头也不抬:“常大哥忙着呢,不见人。”  连个客人都没有,忙什么?  段沅不死心地又央求了一遍,仍旧是得到拒绝的答案。她没奈何,拿着糕点走出来,朝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知弦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内厨的方向,片刻后轻快道:“无妨,那就晚些再来看看。”  他意味深长道:“有些东西,总是不能太接触阳光的嘛。”  于是这一晚,就晚到了傍晚人迹稀少时。  小饭铺准备打烊了,少年正利落地擦拭着桌子收拾着东西,抬眼见到沈知弦他们时,少年愣了愣,停住了动作:“三位客人,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啦。”  “我们要见贵厨。”经过白天再一次的探究,段沅已经确定这位厨子有猫腻了,便直截了当道:“白日不方便,此时总该能出来了吧?”  少年脸上顿时浮现警惕的神色:“你们是谁?我家常大哥很忙,不会来见你们的……”  “不,他会的。”旁边沈知弦笑吟吟地开了口,“你就告诉他,我们找着阿莲啦,他会出来的。”  少年脸色大变,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帘一动,高大健壮的男人掀帘而出,一双眼四处张望,声音里难掩激动:“阿莲来了?他在哪?”  他的身影越发得模糊了,几乎要和昏暗的四周融为一体,可他毫无知觉,在屋里寻了两圈见不着想见的人后,渴盼又紧张地朝沈知弦望了过来。  眼底是浑浊的灰黑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都是中午12点更新~  最近几天评论在抽搐,时而能见时而消失(●︿●)  ——————  谢谢小阔爱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手榴弹x1;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苏阿颂 3个;柒澜、喳喳、叽啊那个灵、樱桃饭团017、今天喜欢顾薄离吗、江垣垣、梨膏糖、谢俞小盆友 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30瓶;谢俞小盆友 25瓶;葭葭 16瓶;社会主义接班人 13瓶;彼岸有妖、考官a是我身下受 5瓶;37691521 3瓶;乖乖坐好!、顺着网线找作者、歌者 2瓶;鱼鱼、纸白、渡我、reba、卿本佳人、心伤伤、元橘、皇甫化腾、下邳汜上、猫.depp.猫 1瓶;  摁住啵啵唧~第31章 阿莲  昏暗的烛光里, 只有四道人影绰绰。  无人回答男人的问话, 只有一片寂静。片刻后,少年紧绷着脸放下抹布,就要赶人。  然而他被男人拦住了。  “常大哥?”少年迟疑着喊了声, “他们是骗你的,我把他们赶出去吧?”  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明灭烛光中,他的脸上流露出一抹颓然和伤感,往后退了几步,一条腿如若空气直接穿过凳子, 涣散了片刻, 又在凳子后重新聚拢成形。  所有人都见着了这一幕,少年瞳孔一缩, 失声:“常大哥!”  他自己大概也是感知到了什么, 低头愣愣地看了半晌, 吐出一口浊气, 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已死之人,何来将死一说。”沈知弦掸了掸衣袖,随意往旁边木凳上一坐,“鬼若不得往生,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  男人还没什么反应, 少年却先紧张地望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知弦平静道,“心有执念, 不得往生,时间久了,躲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你还是早些找个新大哥比较好。”  少年猛地后退了一步,被凳脚绊到,踉跄了一下,男人想扶,手却穿过了少年的身体——他快要撑不住了。  男人张开的手指蜷了蜷,颓然地收了回去。沉寂半晌后,他叹息一声,终于是不顾少年的出声阻拦,将盘桓心底的旧事全都说了出来。  男人的故事算不得惊心动魄,左不过是世间最常见的生离死别。  “我家与阿莲家相邻,我们俩自小一块儿长大,关系最是要好……”  又恰逢两家皆傍水而居,门前有一片荷塘,每至夏天,便是满塘碧色莲叶,衬着或含苞或盛绽的荷花,漂亮得紧。  十来岁的孩子,最爱闹腾的年纪,哪里会关注这景致美不美,对阿常来说,玩水打闹吃莲子才是正事。  天气热,他身体又健壮,平日里没什么事,便爱脱了上衣往水里泡,一泡就是一整天。  “阿莲其实最初不叫阿莲,全因他爱吃莲子,我总笑他是个莲子妖转生的。莲蓬熟时,他不能下水,便时常央我替他摘……”  与阿常不同,阿莲因是早产儿,长得瘦弱不说,冷风稍微吹一吹就要生病。初时阿常不懂事,怂恿他下水玩儿,结果当晚阿莲就发起高热来,险些没熬过去。  阿常差点儿害死他,内心愧疚,自此对阿莲言听计从,照顾着哄着,替他摘最大最甜的莲蓬。  傍晚时分,太阳刚下山不久,还有些闷热,瘦弱的少年坐在岸边,怀里抱着许多大莲蓬,小声唤他的同伴:“阿常哥哥,天黑了,快上来吧。水里凉。”  阿常听话地游到岸边,却没有上岸,看着他怀里的莲蓬,若有所思,“你成日吃,就吃不腻?”  阿莲道:“不腻呀,很好吃。我只能吃这个啦。”  他身体弱,饮食上也要很注意,不能像阿常一样什么零嘴都吃,就连莲子也要控制着,怕吃多了太凉。  阿常便沉默了,过了一会,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这儿关于莲子的吃法都太简略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出去外面学更好吃的做法。”  他双手往岸上一撑,哗啦啦地破水而出,信誓旦旦道:“我一定给你做出最好吃的来。”  阿莲抿着唇,微微笑起来,应了声好呀,便熟稔地牵起他的手,一块儿回家去了。  阿常自诩是个男子汉,男子汉么,说话得算话,于是他几年后,便收拾了行囊出远门去了。  他计划的很好,家里胞弟渐渐长大能顾家了,他此时出门去,一为谋生路,二为实现当年给阿莲的承诺,一举两得。  离开的那天,阿莲站在村口看他,怀里抱着许多只莲蓬,那是阿常临走前特意给他摘的。  “吃完了还馋的话,让我家那小弟去给你摘。”阿常叮嘱道,“你自己可不能下水着凉。”  阿莲乖巧地点头。他今年已十八岁了,但因瘦弱,瞧着还依旧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比阿常要矮许多。他小声道:“你早些回来。”  阿常“嗯”了声,没太在意:“放心啦,多则三年,少则一两年,我就会回来啦!到时候你就有口福了!”  爽朗的笑声渐渐远去,谁也不知道,这一别,就是阴阳两隔如参商。  说到后来时,鬼魂疲惫地叹气,喃喃道:“谁知道,后来那么不巧的,就碰着动乱了呢……”  二十几岁的青年,在夜色茫茫中,茫然地望向家的地方,可他没法回去,也再回不去——在他身后,一具具血尚温热的尸体,被大火尽数吞没。  那其中,也有他的。 第29章 只一眼,沈知弦便认出来他的身份,也不知这敏锐到极致的直觉是哪里来的……大概又是原身的记忆吧。  玄机楼如其名,是个专门研究天机玄学的宗派,最擅占卜一类。沈知弦记得,那时在试炼山,温宗主的幻影就曾提过一句,玄机楼曾替他算过一卦,说他命里有劫难逃。  想到温宗主,沈知弦忍不住就想了想清云宗里,不知五峰那位“沈长老”眼下如何了,有四长老帮忙遮掩,应当不会出意外罢。  他走了一会儿神,隔壁桌那位玄机楼仙修等上菜等得无聊了,打量了一会他们,瞧见了段沅的埙和晏瑾的剑,又感知到他们身上未收敛的些许灵气,自发熟地凑了过来:“道友们往这边走,是要去寻秘境的?”  听见秘境两字,沈知弦回过神来,唇角挑起笑意来,也作熟稔地回应了一句:“怎么,道友也是?”  他们一行三人,晏瑾是个闷葫芦,段沅这么多年来在许多外人面前“温婉”惯了,有时难以反应过来,一般这些事儿,都是沈知弦开口得多。  他容貌隽秀,气质矜贵,倒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中年男人“哎”了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自然。那秘境据说是个还未开启过的,藏着多少机缘啊……当然是要去试试运气的。”  他看起来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沈知弦暗自琢磨着,笑吟吟地问了几句话,就将这事儿摸了个门清。  原来这秘境在好几个月前,便在信城附近浮现了,只是一直未曾开启,四周萦绕着的浓厚灵气,昭示着它的不同寻常。  由此也吸引了好些个仙修。  众多仙修聚集在信城,翘首以待着秘境的开启,恰好信城城主是玄机楼的弟子,仔细推算了许久之后,终于推算出了秘境大概的开启时间——约莫就是最近几日。  “希望我能进去瞧瞧……”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有些意动,“据说是个很古老的秘境呢,从未出现过的,里面的东西不知有多丰富。”  并不是人人都能进秘境的,有的高等级秘境,是会挑人的,毕竟等级越高,就意味着里面好东西越多,危险越多,修为低微的人得不到秘境的认可,便不能进去。  这倒是个问题。沈知弦想着,他境界虽仍在,但灵力却是被封禁了,也不知能不能进秘境呢……  人多,菜上得慢,也不知沈知弦哪句话惹得中年男人兴起,他在得知沈知弦只是个没灵力的普通人后,一把拿过手边的签筒,就要给沈知弦算一算。  “原来你是个普通人,那可难说了。我给你算算吧?横竖给普通人算点儿小事不会太费劲。”他将签筒递过来,示意他抽三根出来,“你既能寻到这里,说不准也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机缘。”  沈知弦的视线落在中年男人手上的签筒上,这和一般的签筒不一样,筒身雕刻着极为精致的纹路,瞧着像个星象图,里头露出来的玉签也雕刻着复杂的纹路,丝丝缕缕的灵力附着于其上。  这约莫便是这位仙修的武器,也是他用来占卜的道具。  反正也是闲着,算一算也无伤大雅。沈知弦便饶有兴致地随手抽出来三根,略略瞧了眼那各不相同的纹路——好吧,看不懂。  来自玄机楼的中年男人接过玉签,搁在桌上,灵力凝练成丝状,将三根玉签串联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一顿摆弄。  不多时,中年男人便算出来了结果,他有些惊奇:“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绝佳的好卦象了——你此行,必能得偿所愿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不喜欢听点儿好话呢。虽然不知这中年男人水平如何,沈知弦听着这话还是挺高兴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道了声谢。  中年男人将玉签收了起来,仍旧是啧啧称奇:“我真的是第一次见这样好的卦象……”  他本还想说什么,小二端着吃食上桌,便中断了这场萍水相逢的短暂交流。  饭后各分散,中年男人拿着他的签筒,再一次对沈知弦的绝妙卦象表示了惊奇之后,便离开了。  三人略歇了一阵,才重新出发。主要是沈知弦在歇,晏瑾和段沅体内有灵力运转,并不觉困倦,只有此时无灵力傍身、宛如普通人的沈知弦会觉疲惫。  有了方向,三人便直奔目标而去,赶了一下午的路,总算是在天黑前到达了信城。  因着这秘境就快要开启,许多仙修们都蜂拥而至,客栈几乎家家爆满,好不容易才寻着一家,因价格昂贵还留着两间上等空房。  沈知弦听见“两间”这个数目的时候就叹气了,又要和晏瑾同屋,又没得悄悄看话本子啦!  前几日住的客栈空屋较多,三人都是各自睡一间的,沈知弦没了晏瑾盯着,每晚都在悄悄看话本,将那一套五六本小话本都看得差不多了。  意犹未尽。  真好看。  啊。  那种隐秘而微妙的,含而不露,暖如三月春风,拂面温柔的感情,真叫人欲罢不能。  心中太坦荡,他已几乎遗忘这两主角是以自己和晏瑾为蓝本创造出来的,只当做别人的故事,看到喜欢的桥段,还要反复看两遍。  沈知弦隐约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是没有关系,他已经决定这件事结束后就回去瞧瞧这位清云百晓生出新话本了没有,其他什么小事都无法阻拦他。  嗯,也不知是哪个小弟子,入得清云宗来,也不忘初心,很好。原本找出来是要罚他种瓜三个月的,现在就姑且……先罚个把月吧!  夜已深了,临睡前,沈知弦钻进被窝,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照例随口一问:“歇息吗?”  他这意思是问晏瑾要不要一同上榻休息,横竖这上等房,钱收得多,环境也不错,这榻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兄弟俩抵足而眠,在沈知弦坦荡荡的认知里,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也不必讲究太多。  依照之前几次同屋的经验,晏瑾是会选择摇头,然后在小软榻上打坐,就这样度过一夜的,所以沈知弦也没太注意,随口问完就要躺下。  然而今天不知晏瑾吃错了什么东西,他居然“嗯”了一声,便神色平静地走了过来。  沈知弦都差点儿躺下了,见晏瑾走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就看着晏瑾在榻边坐下,面色如常地对他说:“睡罢。”  沈知弦一困就容易犯迷糊,听着他的话,下意识就躺下,甚至还往里挪了挪,给晏瑾挪出更多位置来。  蜡烛噗嗤一声就灭了,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晏瑾已经躺下了,悄无声息的,平静的,一言不发的。  沈知弦好一会才适应了黑暗,然后也不知怎的,就一个激灵,方才还浓浓的睡意突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为什么师尊能看得下话本,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胸怀坦荡荡,窝边草是不可能吃的,他和徒弟一起直成扫把棍。  (在以前师尊也曾博览群书理论老司机的呢,目前这种程度的话本在他眼里连车尾气都算不上。小声比比。)  当然后来大家一起弯成榄菊蚊香,两个卷在一起都拆不开的那种。  ——————  谢谢小阔爱不及你的火箭炮x1;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宋静怡x5个、里里x1、士道x1、007x1、瓶子里的鱼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朝鹤不会熬夜x10、沃奇明亨遂便德x9、乐乐x5、木木x5、皇甫化腾x5、心伤伤x1、小风梓x1、静水流深x1、小小x1、镜花水月x1、农夫三泉x1、慕乔x1;  (づ ̄3 ̄)づ╭啾~第33章 秘境  身旁人呼吸平缓, 像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点波澜也无,反倒是惊住了发出邀请的人。  这床榻还算宽敞,两人并列躺下, 中间还余有两拳距离。沈知弦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扯了一半被子给他。  自躺下后再没说话又没动过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将一点儿被角搭在小腹上,微微偏头,轻声道:“岁见晚安。”  “晚安。”沈知弦下意识回了一句, 看着对方闭上了眼, 他强作镇定地动了动,端正了睡姿, 也闭上了眼。  睡意全没了, 他闭着眼, 怎么睡也睡不着。  在黑暗中, 瞧不见东西,其他感观便被放大了无数倍。沈知弦能清晰地感受到旁边晏瑾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暖意,让体质偏寒的他忍不住要萌生出一种靠近的冲动。  好了,冷静,睡觉罢, 晏瑾到底还是个人,这么多天没正经睡过觉,今日想好好休息一下, 也是正常的嘛。  他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把,强自定了定心神,摒除杂念酝酿睡意,躺了许久,终于是……  发现自己依旧睡不着。  想翻身,想打滚,冷,想卷被子。  奈何晏瑾就在身边不远,他要是卷被子,必定是要影响到晏瑾的。  这么久了,晏瑾该睡着了吧……沈知弦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他的动作已是轻之又轻,可还是惊动了晏瑾,低低的一声“岁见”响起时,沈知弦僵了僵,带着歉意道:“还是将你吵醒了……”  “我未睡着。”晏瑾道,昏暗中,他侧过头来,灵力汇聚双眼四周,轻而易举地将沈知弦裹紧被子的动作收入眼底。他问:“岁见觉得冷?”  “还好吧……”沈知弦含糊道,又往被窝里缩了缩。他这怕冷体质是心疾带来的,寒意由内而生,其实盖再多被子也不管用,他只是没别的法子,觉得冷就下意识想去卷被子而已。  黑暗中,他看不到晏瑾耳根渐渐红了,只听见晏瑾平静地问他:“那要抱一抱吗?”  啊?  他的声调太平静了,全然的晏瑾风格,以至于说出来这样的话后,沈知弦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抱?”  身旁人动了动,下一瞬,年轻男人靠了过来,隔着被子,飞快地将他抱了一抱,又飞快地缩了回去,然后镇定道:“就是这样,抱一抱。”  温暖的气息稍纵即逝,沈知弦努力克制住自己要伸手挽留那暖意的冲动,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明知黑暗中晏瑾应该瞧不清,还是要瞪他一眼:“你做什么呢!”  晏瑾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以前睡着冷了,就有人这么抱着我……”  以前。  沈知弦想了想,问:“是你拜入清云宗之前的事?”  “嗯。”  “亲人吗?”  “不是。”晏瑾否认得很果决,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啊。”沈知弦几乎是立时就想起了他以岁见的身份,在客栈里初见晏瑾时,对方那激动的反应。他一直都认为晏瑾是认错人了,将他认作另一个“岁见”了。  那个岁见对晏瑾来说,约莫是个用“重要”都不足以形容的人,所以到现在,晏瑾才会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  就凭晏瑾这生人勿近的冷淡态度,他眼下能得晏瑾这般平和对待,多半也是沾了那个岁见的光。  沈知弦将下巴往被窝里缩了缩,声音便有些闷:“你曾说拜入清云时孑然一身,他没有陪你吗?”  这回晏瑾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沈知弦都合上眼又开始昏昏欲睡了,才小声道:“我把他弄丢了……他把我弄丢了……”  他的声音太小,沈知弦已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中没听清,挣扎着想要问清楚:“什么……”  晏瑾道:“睡吧。”  黑暗中,他静静地凝视着沈知弦,看着他终于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可是这次我会找到他的,岁见。”他喃喃道,伸出手来,虚虚覆在沈知弦的脸上,只要略略下压一点点,他就能触碰到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可他没有。  他微微蜷起手指,就这样悬空着,想触碰又瑟缩着,目光仔细又认真地将沈知弦的面容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深深地镌刻在了脑海里。  大概是他掌心太温暖,沈知弦感受到令人舒适的暖意,动了动,就碰到了他的手,不自觉地蹭了蹭。  晏瑾的手一僵,一种荒谬的熟悉感猛然间涌上心头,叫他一瞬间无所适从,下意识就将手飞快地收了回来,神色变幻不定,望着沈知弦,呼吸不知不觉就急促了几分。  脸上的暖意突然离开,沈知弦不高兴地动了动,眉心微微蹙起,长睫轻颤。  晏瑾忍不住就屏住了呼吸,看着沈知弦只是闭着眼,迷茫地蹭了蹭被角,又平静地沉睡过去,才渐渐缓了神色,却是不敢再做什么了,指尖掐诀,就召出一团暖乎乎的小白芒来。 第31章 莫负无辜……师尊……岁见……  眼前一片猩红,上一世那染着血与破碎灵气的剑尖在脑海中反复萦绕,驱之不去,浑浑噩噩中,晏瑾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颠簸了好一阵,然后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就扔这吧,横竖是个废人了。”  “也好,走吧,回去复命……”  两个陌生声音渐渐远了,晏瑾心头巨震——这是何时的记忆?  这是,上一世被断了灵根之后?!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一片混沌中艰难地追溯着,可那仅仅只是一点儿碎片,他什么也捕捉不到,反倒是因一时失神,险些要被那些诡异的声音颠覆了心神。  不可以!  师尊不知何处,安危不定,他还要去找师尊,决不可折在这里!  晏瑾艰难地提剑而起,一只手握上剑刃,轻轻一划,鲜血登时流出,疼痛让他勉强抵抗住了那古怪声音的侵蚀。  沈知弦的声音从无数嘈杂中破空而来,在他脑海响起,轻柔又温和:“……为师赠你剑,不是让你怂着的。谁要欺负你,拔剑便是。”  拔剑便是!  晏瑾咬牙,在最后一丝清明都要被颠覆之前,骤然提剑——  这回使得是沈知弦教的剑法,清风明月,剑光泠泠,剑意肆意,卷起清风一片,霎时吹散了所有阴沉森冷的雾霾。  各种声音都戛然而止,最后一缕剑气落在了那颗剔透猩红的灵丹上,它在无声中骤然一震,紧接着便碎成齑粉。  晏瑾大口喘息着,支着剑单膝半跪,半阖着眼,平复着内心的动荡。  方才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各种杂乱的讯息太令人震惊,他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便也没有听见,在他灵识海的深处,响起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咔吱一声,有无形的屏障骤然裂开一道细缝。  丝丝缕缕黑气从细缝中钻出来,悄无声息地,就融入了浩瀚如汪洋的灵气海中,与那些纯粹的灵力相融在一起。  若此时晏瑾以神识内视,便能看见,那细缝后露出的,是一点剔透赤红。  和方才所见灵丹的色泽近乎一样——或者说,要更剔透,更殷红。  ……  却说沈知弦这边,他猝不及防地被白雾吞进了秘境,担心有危险,立刻摸出了从清云宗里带出来的储物囊。  因着封了灵力,他特意带出来许多简单易用的法器,只要不是遇着毁天灭地的危险,保命脱身还是不成问题的。  好在那白雾对他似乎没有恶意,卷着他落地后,便飘散于四周,与大片白雾融在了一起,不再理他。  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白雾太浓,他没有灵力,也无法用神识来探知周围,只能握着保命的法器,一步一步谨慎又防备地往前走。  脚下的路无限曼延,像是没有尽头,沈知弦走了许久,别说人了,连个活物都瞧不见,不过倒是有些什么声音,飘忽着传入耳中。  是海风卷起海浪翻滚的声音,哗啦啦的,一声接一声,从远处传来,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沈知弦凝神细听,在那海浪声中,他隐约还听见了……  悠扬清冽的歌声。  歌声隔得太远,被海风吹得断断续续,只言片语传到沈知弦耳中,沈知弦……没听懂。  这是一种神秘的、古老的语言,带着悠然的韵味,沈知弦忽然就想起了鲛人,心里一动,往前连走了几步。  前面一大团雾气忽然像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仓皇地四散开来,露出开阔的前路,一道修长的身影提剑立在前方,背影很熟悉。  沈知弦眼前一亮,在未知的环境中遇见熟人,还算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虽然这位熟人刚刚掀翻了他的马甲。  他扬声唤了声“阿瑾”,举步准备过去,前方的晏瑾听见他的呼喊,缓缓地转过身来。  沈知弦的脚步乍然顿住。  神色冷峻的青年仍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可他瞧见了……  一双冰凉赤色的眸。  作者有话要说:  紧张.jpg  想搞事,按住爪爪。  ——————  谢谢小可爱宋静怡的手榴弹x1;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不及你x1、止妄x1、若筠x1、27863188x1、陈大帅x1、宋静怡x1;  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书南凉x10、沃奇明亨遂便德x10、27863188x5、卿玖x5;春江花月夜x3、津加布雷德x1、他竟然x1、不急啦再说x1、林林林桐x1、流沙x1、乖乖坐好!x1;  谢谢评论的小阔爱们~啾咪!第35章 真假  晏瑾那一眼望过来时, 沈知弦心头一紧, 脚步立时便顿住了。  身姿修长的青年手里提着剑,淡漠地转身,看见是沈知弦, 才微微缓了缓神色,道:“师尊。”  这一声师尊喊得无比自然, 和过往没什么不同。沈知弦定了定心神,片刻后才再次抬步,缓缓地走过去,边走边道:“你也进秘境了……”  他紧紧凝视着晏瑾, 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可晏瑾就和平常一样, 除了一双眼殷红如血,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见沈知弦走过来, 晏瑾收剑回鞘, 一双殷红剔透如琉璃的眸略略转了转, 轻声道:“师尊没有受伤罢?”  “没有。”沈知弦眼角忽地瞥见他满是鲜血的手, 顿了一顿,“手怎么了?”  他极其自然地握住晏瑾的手腕,查看那上头狰狞的伤口。  晏瑾为了让自己清醒,那伤口割得不浅,整只手掌都是血, 此时已差不多凝固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沈知弦蹙了蹙眉,从怀里扯出一张帕子, 就要替晏瑾处理伤口。  正要用帕子擦拭一下周围的血迹时,晏瑾却手腕一挣,阻了沈知弦的动作,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方才不小心割的,小伤。师尊不必操心。”  沈知弦眉心蹙得更紧了,不赞同道:“这么大个伤口,等会儿碰着怎么办?”  晏瑾微微摇头,将手垂在身侧,略略蜷起手指,抬眸望远处:“不碍事。师尊,此处怪异,我们往前去看看。”  沈知弦定定地望了他一会,没动,道:“阿瑾可是还在介意我隐瞒身份的事?这事非我本意,实在是前几日见着你时,一时想岔了。”  晏瑾偏过头来看向他,神色认真,做足了恭敬有礼的弟子架势:“没关系,师尊想如何便如何。”  沈知弦微微眯了眯眼。  片刻后,他转身抬步,朝晏瑾所指的反方向而去,道:“我从那边来时,瞧见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正巧你在,一块去看看。”  他也不管晏瑾的回应,自顾自走了几步后,才听见晏瑾跟过来的动静——不远不近的,几步跟上来,走在身侧略后一些。  沈知弦捏紧了手里的一枚玉坠,不动声色地继续走。  他是原路返回,可这路和他来时,又不一样了。  浓雾逐渐散去,四周呈现出平常的山林模样,有花有草有树有石,满是泥巴的路上,甚至还有模糊的脚印——瞧起来是人的足迹,还不少。  沈知弦提得老高的心略略放下去一点点,有人就好说。  他才刚想着呢,就听见隐约人声从远处传过来了,似乎还不止一个,吵吵嚷嚷的。  沈知弦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小段路,走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六七个青年正一边蹲在路边忙忙碌碌地刨泥巴,一边大声说笑。  “哎!聚灵果!”其中一个灰袍男人忽然惊喜地大喊出声,抛下手中的木枝,小心翼翼地将一颗巴掌大小的绿草挖了出来。  那草的根部结着一枚黄橙橙的小果子,不过指头大小,他却视若珍宝,格外小心地将它摘下来,也顾不得弄干净上面沾着的泥,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他也不咀嚼,就囫囵吞下去了,然后就地盘膝坐下,消化着这颗果子。  周围人都被他那一声大喊吸引了视线,见他这般行为,不仅没有鄙夷他,反而都发出羡慕的叹息。  “这家伙可真好运气,每次都能找着好东西……”  “可不是,他这修为突飞猛进的,可叫我们看着眼热!”  “哈哈哈哈哈,是呢……哎,这儿怕是没什么东西了,我们走吧,去那边去……”  一行人没有去打扰原地打坐的青年,说说笑笑地就走远了。  那果子其实只是个一般的聚灵果,蕴含着灵气,但不多,灰袍男人略略运转了一番消化了。他睁开眼,看见周围空荡荡的,笑了声,满不在乎地拍拍衣襟的泥土,站起身来。  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一转身,准确无误地就捕捉到了沈知弦这边的动静。  “哎?”他疑惑地哎了声,像是对这里突然出现人一事而感到很吃惊,打量了他们许久才走过来,爽朗地打招呼:“你是新来的?以前未曾见过你。”  沈知弦正要接口,忽地察觉了什么,心头一惊,就硬生生地将快要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个灰袍男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是在看晏瑾。  他的话里,也只有一个“你”字,而非你们。  晏瑾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他见沈知弦不说话,便平静地回了灰袍男人的话:“嗯。”  他语气冷淡,灰袍男人也不在意,视线掠过他们,看了眼他们来时的路,颇有兴致地问:“你从那边来,可有看到什么好东西?”  “未曾。”  灰袍男人便一拍掌,邀请道:“那我们一块走吧?我的同伴都走了,一个人也无趣得很,搭个伴,我们路上还能说说话。”  这个决定晏瑾没法下,他偏头看向沈知弦,轻声问:“师尊意下如何?”  晏瑾这一句话问出口,灰袍男人登时愣住了,疑惑地往沈知弦这边看了看,不确定地问道:“你……你在和谁说话?”  他望过来时,眼底一片迷茫,沈知弦心头发凉,抿了抿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灰袍男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像是全然看不见沈知弦一般,往这边张望了半天后,疑惑地又将视线转回了晏瑾身上:“这儿……有人?”  沈知弦简直要被他问得满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晏瑾不答他的话,他皱着眉兀自疑惑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这是刚来的人吧!”  灰袍男人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吓坏自己。新来的人都这样,过段时间就能瞧见影了……哎,一块儿走吧?”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怕寂寞,执意要邀请晏瑾同行,晏瑾冷淡地看着他,他也不退缩,洋洋洒洒数着一块走的好处。  沈知弦问:“什么叫‘新来的人都这样’?过段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算小,甚至因为灰袍男人在不断地讲话,还刻意提高了声音,可灰袍男人恍若不闻,依旧说得兴起。  沈知弦扯了扯晏瑾的衣袖。  于是晏瑾重复了一遍问话,将灰袍男人的长篇大论打断了。  “嗨,刚来这儿的人,都是看不见的,得过段时间才能显露出人影。”灰袍男人挠了挠头,解释道:“或几日几月,甚至有几年的,越厉害的人,越晚能瞧见。” 第33章 他的老腰哎!  要被勒断了!  好不容易黑雾散尽,四周安定下来, 晏瑾平稳落地, 松开了手, 沈知弦才将憋住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以往电视剧里常看着的, 男主抱着个人打架,多浪漫多威风,全都是假的!被抱着的那个,明明只有“腰快断了”的感受!  沈知弦喘过这口气之后,稍稍回了神, 下意识就捏了捏身前的这晏瑾,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可他一时忘记了自己手搁着的位置,掐完之后, 便立时感觉晏瑾腰腹一僵,晏瑾冷静自持中又略带一点无奈的声音响起:“师尊,别捏了。”  沈知弦这才反应过来,手也僵了一僵,才状似无意地收回来,略略退了半步,轻咳一声:“我这不是怕你也是假的么……那几个假的,可把我追得够呛。”  他提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一半下来,虽然方才那些晏瑾们和眼前的晏瑾看起来都别无二样,但他就是知道,那些是假的,这个是真的。  昨日那个假晏瑾也是,虽然神态言辞都学得很像,可行为上难免还是有破绽——真正的晏瑾,在碰见沈知弦时,绝不会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来却一动不动的,他肯定是先一步朝沈知弦走来的。  不让沈知弦碰伤口,想来也是怕他发现那只是个捏造出来的假象,更别提他后来用隐瞒身份来试探……  沈知弦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晏瑾的手,没看见什么伤口,一点疑惑划过脑海,但很快就被“隐瞒身份”这四个大字给压下去了。  若单单只是隐瞒身份,可能还好说……可他不仅隐瞒,还给捏造了一个劳什子远房表哥的身份。  想到这,沈知弦就脑壳一抽抽的疼,只想穿回当时的自己身上,给自己脑壳狠狠地来一下冷静冷静。  他偷觑了一下晏瑾的神色,斟酌着词句:“阿瑾,这次隐瞒了身份,其实……”  其实也其实不出个所以然来,沈知弦有点卡词,停顿了片刻,干脆破罐子破摔:“……此事是我想得不妥,阿瑾不要介意,就忘了罢。”  他本以为晏瑾会生气被这般捉弄,虽然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个面瘫脸,就算是气极了也不会表现出来。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回晏瑾听了他这话,清亮的眸底居然还流露出一丝笑意来了,稍纵即逝,若不是他紧紧关注着,就要给略过了。  沈知弦有些不敢吱声,满脑子胡思乱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极反笑?  他不说话,晏瑾便接了口,语气与平常一般还是沉稳而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温和:“这段时间弟子过得很高兴,若有无意冒犯了师尊的,还请师尊见谅。”  沈知弦现在听不得师尊这两个字,一听见他就要想起这段时间他在晏瑾面前的装模作样……也不知晏瑾是何时知道、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也想不明,他也不敢问,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故作镇定道:“你不介意就好。在外边不好露了身份,你还是别唤我师尊罢。”  “好。”晏瑾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飞快地应了声,然后又轻声问:“那……弟子该如何称呼您?”  沈知弦隐约觉得晏瑾似乎发生了一点什么变化,但这感觉又不明显,很有些捉摸不透,正琢磨得起劲,也没多想,就含含糊糊回道:“和前些日子一般吧。”  这显然是让他继续喊岁见的意思了。晏瑾微微抿唇,眼底亮晶晶的,就喊了一声:“岁见。”  “嗯,在呢。”沈知弦琢磨不出什么,便不再琢磨,看了看四周的幻境,决定还是将注意力先放到这奇怪的秘境中来,“我自进秘境后……”  他长话短说简单交代了这诡异的事情经过,蹙着眉问晏瑾:“你是怎么进秘境的?可遇着什么奇怪玩意了?”  晏瑾秉承着寡默的性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一天多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你把秘境大门给劈开了才进的?”沈知弦忍不住感叹,不愧是男主啊,厉害得很,“你没瞧见那两个声音的来源吗?”  晏瑾面色如常,却不动声色地隐瞒了那赤色灵丹的事,只道:“没瞧见。一路皆雾,走着走着,便来到这了。”  沈知弦沉吟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那我们走罢,瞧瞧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转身朝来时路走去,走了一步,发觉晏瑾没跟上来,略略疑惑地回头:“怎么啦?”  晏瑾认真地问:“要牵手吗?”  沈知弦:“???”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来第一次同塌而眠时,晏瑾那一句“要抱抱吗”,震惊之下终于反应过来——  晏瑾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主动又开放了?若说同塌而眠那会,晏瑾还不知他身份,只把他当表哥,倒也还说得过去,眼下马甲都被掀了,他还敢问出这么个问题……  实在叫沈知弦吃惊。  他下意识问:“牵手做什么?”  “危险。”晏瑾道,神色认真得仿佛正在研究什么高深剑法,“怕走丢。”  他平时寡默沉稳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沈知弦一时也没想到别的,被他这么一说,居然还觉得有些道理。  这秘境这般古怪,真真假假的东西这般多,要是不牵手……谁知道一回头瞧见的那个人还是不是真的那个人啊!  可是牵手似乎也不太方便。他琢磨了片刻,手往脑袋上一摸——没摸着他想要的东西。  沈知弦以往在清云宗时是比较喜欢用发带束发的,后来下山历练,为了看着更有侠气,便换了根簪子,也忘记带两根发带……有点失策。  他略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正想着要不然扯一缕衣襟来代替算了,晏瑾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手腕一翻,一根缀着枚温润小玉的流云纹锦带便出现在他掌心。  晏瑾将锦带递给沈知弦:“用这个罢。”  这锦带有些眼熟,沈知弦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时被严深扔到藏剑阁、惹得晏瑾不管不顾擅闯被罚的那根锦带吗?  这根锦带对晏瑾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眼下也没到山穷水尽没得选择的地步,怎么就舍得拿出来了?  他接过锦带,望了两眼,便状若无意地试探:“这瞧起来有些眼熟……”  晏瑾凝视着他,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轻声道:“岁见不记得了吗?”  这话问得像是还有些别的意思,不过沈知弦没听出来,他只不经意瞥见晏瑾的神色,莫名就有了一种很对不起晏瑾的感觉,这感觉突如其来,叫他茫然了一瞬。  他立时将视线转移回锦带上,压下这种情绪,努力忽视晏瑾的灼灼目光,假装沉思片刻,恍然道:“啊,这是当年落在藏剑阁的那根锦带?这该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弄坏了怎么办……”  晏瑾低低道:“很重要。但是岁见更重要。”  沈知弦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句,莫名的就老脸一红——啊,晏瑾这是怎么回事啊!  知道的人是知道他出来历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去哪些个神秘地方学些甜言蜜语回来了!  他不敢再多说多问,连忙举了举锦带,于是两人就用那根长长的锦带互相系住了手腕,紧紧的,轻易不能解开的。  要往哪里走,沈知弦也是心里没底的,不过没关系,他身旁这人,可是这世界的男主角呢!  于是晏瑾随意找了个方向,两人便系着手腕,紧挨着一块走去了。  ……  这地方着实诡异,山山水水树木花草,看起来都正常得很,可偏偏总有些奇怪的黑气四处飘散。  两人在这走了好几天,都没找出个出路来,也没再见着人。  不知是走久了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知弦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困倦感时时上涌,有时候走着走着甚至想倒头就睡。  夜里休息时,他明明该警醒一些,可总是熬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就睡过去,还睡得格外得沉,格外得久。  今个儿清晨,晏瑾就叫了他很久,才将他叫醒。醒来也神智不甚清晰,浑身疲惫虚弱无力地靠在晏瑾怀里,好久才彻底醒过神来。  他本以为是心疾的缘故,这几日也不用晏瑾催,每日三顿准时吃四长老替他炼制的丹药,心疾倒是没有发作,只是这困倦感,日益浓重,叫他几乎撑不住。  也不知走了第几日,这天终于见着个人了。  那黑袍男人大概是刚挖完灵果灵草,手上拎着个小布囊,神情寡默,沈知弦正打算过去和他打探一番情况呢,那黑袍男人瞧见了沈知弦,脚步一顿,反倒是主动走过来了。  “你的身体很虚弱,该吃些东西了。”黑袍男人看着沈知弦,年轻的面容上全是认真,“不然你会消失的。”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沈知弦身上,话里话外完全没有提及旁边与他咫尺的晏瑾。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叫人毛骨悚然的似曾相识。  沈知弦的困意被略略压了下去,勉强打起精神来回应:“这是何意?”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低头,从手中提着的小布囊里翻了翻,翻出一枚灰扑扑的小果子,递给沈知弦:“不算很好的东西,送你罢,快些吃了补补身体。”  那也不知是什么果子,瞧着很不起眼,闻起来却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这清甜传入鼻端,沈知弦的思绪就乱了乱,神情怔怔然的,下意识就要接过那枚果子。  然而下一瞬,晏瑾就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后一带。  那果子骨碌碌的,就滚落到地上了。  黑袍男人看不见晏瑾,只能看见沈知弦仓皇后退一步,就将他的果子摔落在地。  他神色微变,觉得自己一腔好意被辜负了,有点儿生气,声音冷了几分,生硬道:“我看你身体不适,好心赠你灵果,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以后可别后悔。”  他气恼地拂袖而去,也没捡那枚果子。  沈知弦被拽了一把,恍然回神,再低头看那枚果子时,心头登时发凉——哪里有什么灰扑扑的果子!只有一团浓稠的黑气!  那气味飘上来,还隐约有点恶臭,全无方才闻着的那种清甜味道。  沈知弦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晏瑾有些担忧地握着他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沈知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一点什么,偏生困意又上涌,叫他脑子糊成一团,什么都想不到了,只疲惫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些饿了。”  这里的东西有古怪,两人并不敢乱吃,好在进秘境前沈知弦准备许多干粮和水,这几日,晏瑾能辟谷,他就啃着这些味道不怎么样的干粮。  沈知弦本也不是任性的人,在这种环境条件下,就算这些干粮再难吃个几倍,为了活命,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一吃就想呕。  “不想吃……”他恹恹地将才刚咬一口的干粮收好,勉强喝了两口水,就不肯再吃,靠在晏瑾身上,没甚精神地看着不远处的溪流。  那溪流里有许多游鱼,肥肥嫩嫩的,很没有危机感,在水面上乱翻腾,有一条傻鱼,折腾得太忘我了,就将自己翻上了岸,在岸边使劲打滚。  沈知弦瞧见了,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灰袍男子的那条烤鱼,几乎是一瞬间,强烈的想要吃烤鱼的念头就涌了上来。  他突地坐直身来,就要起身过去捡那条鱼回来烤。  晏瑾察觉他的不对劲,当机立断地将他拉住,“岁见!”  沈知弦恍若不闻,他的眼里只有烤鱼,吃不着烤鱼,他浑身难受,困意死死地折磨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要继续这么睡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永远醒不来。  能救他的,只有那条烤鱼。  他挣扎起来,要摆脱晏瑾。大概是太渴望,他爆发了最大的力气,而晏瑾因为怕伤着他,没敢太用力,结果差点儿没拉住人。  “师尊!”他厉喝一声,难得的紧张,将人拉回来紧紧得搂在怀里。  沈知弦被他喊得略路一回神,艰难地道:“我要吃那条鱼……”  晏瑾听得心头一紧,他抬眼看向岸边那条缺水太久,已蹦不太动的鱼——确切的说,那是一个鱼头骨连着一团黑气,散发着恶臭与腥味。  “那是假的,全是黑气……师尊!岁见!”  然而沈知弦已经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他眼神开始涣散,身体开始痉挛,手仓皇地四处挥动着,指尖抽搐着,像溺水之人在寻找着救命的浮木。  他一声声地喃喃着烤鱼,神情极为痛苦,片刻后,他像是痛到了极致,短促地“啊”了一声,额头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晏瑾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不让他起身,一只手摁住他两只手,没法安抚他。无可奈何之下,晏瑾咬了咬牙,略略低头,就与沈知弦额头相抵。  沈知弦的额头都是冰冰凉凉的,晏瑾微微用力抵着他不让他乱动,然后将灵力从两人相抵的地方传渡过去,轻柔地安抚着沈知弦。  这确实是有效果的,不一会儿,沈知弦渐渐平静下来,那种焦灼的难受感也缓了许多,他喘息着,眼神清明了些许,结果乍一清醒就看见了近在咫尺、晏瑾,登时一愣。  挨着太近了,鼻尖轻碰,晏瑾讲话时呵出来的热气都尽数喷洒在沈知弦的唇上,叫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第35章 不及你897446405x20瓶;黑宝儿x5瓶;念安x3瓶、墨守成规_wx3瓶;佳婷哎呀x1瓶;  (づ ̄3 ̄)づ╭啾啾~第38章 鱼骨  脸颊紧紧挨着, 温热的, 微凉的。  沈知弦苍白的面容上隐约浮现黑气,晏瑾便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扣在他脑后, 温热的唇印在他额头上,渡灵力给他, 又将黑气都吸过来,低声安抚:“没事了,我们出来了……”  干净温顺的灵力流转全身,沈知弦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暖融融的温泉, 昏昏欲睡, 好艰难才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  彻底睁开眼时, 晏瑾已恢复一贯的沉稳平静, 略带担忧地望着他。  距离太近, 沈知弦下意识动了动, 这才发现两人姿势简直是……亲密至极。  晏瑾比他要高大半个头,他被转过来抱住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抬高手搂着脖子太累,无意识就缩了下来,转而抱住晏瑾劲瘦的腰身, 抱得紧紧的,像个树袋熊一般。  沈知弦飞快地缩回手,不太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他就说晏瑾怎么搂着他搂这么紧呢,原来是自己扒拉着别人不放。  脸上微微发烫,红晕淡淡,倒叫苍白的面容带了点血色。晏瑾的手还紧紧扣在他腰间,沈知弦小声道:“放手罢。”  晏瑾仔细端详了他片刻,确认他确实是好多了,才缓缓地松了手。  结果一松手,沈知弦就觉浑身一重,双腿瞬间像是被挂了千斤坠,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然后又被晏瑾稳稳扶住。  ——他经此折腾,本就虚弱不堪,全靠方才晏瑾扣着他的腰,承了他大半重力,才站得轻松,眼下晏瑾一松手,他便有些站不住。  晏瑾这回不容他拒绝了,再次稳稳地扣住他的腰,扶着他站稳。  他这个师尊,脆弱成这样,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沈知弦抿了抿唇,正想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偏头时眼角却被一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过去,一枚指头大小的小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促使着他将那东西捡起——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玉白色鱼骨。  它没有头,修长而纤细的鱼身,每根骨刺都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点儿残缺磕碰都没有,触手温润,那质感不像是骨头,倒像是玉一般。  沈知弦翻来覆去地看了它一会,目露沉吟之色。  这些日子,在那充满黑气的地方里,他瞧见的所谓生物,大多数都是只有个骷髅头,身子是浓浓的黑气,眼下突然出现个鱼身骨头,便显得很特别。  沈知弦潜意识里觉得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摩挲了一会那片小小的扇形尾巴骨,将它收好。  四周绿意葱郁,没有黑气覆盖,这里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两人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四周。  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地方,山水泥石,花草树木,不远处一条溪流潺潺流水——和之前的景色几乎一样,只是没了黑气,更显得安和平静,安宁得仿佛世外桃源。  他们仍旧在秘境里。  “走走罢,找找段沅。”沈知弦叹口气,“这地方古怪,也不知会不会困着我们不让出去。”  晏瑾不置可否,他只微微垂头,问:“岁见还走得动吗?要背吗?抱也行。”  沈知弦险些儿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这话之前晕晕乎乎走不动的时候,晏瑾也问过,当时神智不清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清醒了,再听这么问……  怎么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突然羞涩的沈知弦微微摇了摇头,艰难地拒绝偷懒的诱惑:“不,不用了吧。”他自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不自在地动了动,“手……”  他示意晏瑾松开扣在他腰间的手。  晏瑾并没有纠结什么,顺从地松开了他的腰,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牵倒是普通的牵,沈知弦清醒着,晏瑾也没敢做太大动作,只是就这样,沈知弦也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手指。  “只是牵手而已,岁见在担心什么?”察觉到沈知弦的瑟缩,晏瑾平静地问,顿了顿,他又有点疑惑道:“还是说岁见想换一种牵法?”  他的指尖试探性地在沈知弦指间戳了戳。  这话似曾相识,他好像就这么对晏瑾说过。  另一种牵法是个什么牵法,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沈知弦低头望了望两人相握的手,忍了忍,没再拒绝,好……好么,他就当晏瑾是在担心怕他摔倒好了。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晏瑾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然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  说起来,他之前晕乎乎的时候,好像……还听见了晏瑾唱歌。  他还有些模糊记忆,记得他们走到后头,听见了远方的歌声……晏瑾那倒也算不上唱歌,就是压着嗓子,哼哼小调子,虽然很生疏僵硬,但莫名的,沈知弦就觉得很窝心。  晏瑾这般照顾他……他是不是彻底洗白啦!  沈知弦胡思乱想着,跟着晏瑾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黑气夺取了他太多生气,他此时就像个孩童蹒跚学步一般,走得极慢,走一会还要歇一会,好在晏瑾耐心足,细致地照顾着他,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  就这样一边前行一边歇息的走了两三天,沈知弦才渐渐缓过来。  这儿好东西还挺多,走在路上,时不时能见着一棵灵草几枚灵果的。沈知弦瞧着几个好的,支使着晏瑾去将它们都收集起来。  沈知弦将灵草灵玉上的泥巴抖掉,忽然想起了消失已久的小草芽,随口问了句。  “沉睡了。”晏瑾道。  自叛变到晏瑾那儿没两天,小草芽就自己团在储物囊里,陷入了沉睡。  沈知弦“唔”了声,若有所思。  那土坑里还隐约露出一截灵玉,晏瑾也一并将它挖出来,巴掌大的尧山玉,虽然沾着泥巴,也藏不住它浓郁的灵气。  方才晏瑾在挖着,沈知弦就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着什么,直到晏瑾站起身来,望了他半晌,他还在找着。  晏瑾轻声问:“岁见进秘境,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沈知弦回神,迟疑了一会,终于是将鲛鳞的事说了出来。  一时寂静,片刻后沈知弦揉了揉眉心:“算了……这地方古怪,还是赶紧找段沅去吧。”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脸上神色显然却不是很想放弃。  晏瑾沉默了一会,问:“是与岁见的心疾有关吗?”  沈知弦叹口气,算是默认了。  晏瑾没接话了,沈知弦便喊他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晏瑾忽然道:“等找到段姑娘,岁见和她一起出去吧,我留下来找鲛鳞。”  沈知弦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又听他继续问:“岁见的如愿以偿里……也包括段姑娘吗?”  沈知弦愣住了,什么东西……什么如愿以偿,段沅又怎么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玄机楼那弟子随随意意给他算的卦,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很艰难才勉强回忆起来,正要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打招呼声:“啊!又见到你们了!”  两人循声望去,皆默然了一瞬……这还真是说谁谁到,那端着个签筒哼哧哼哧跑过来的,不正是那天给沈知弦算卦的玄机楼弟子么!  他也进秘境来了。  见着认识的人,虽然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但中年男人还是挺高兴的,与他们寒暄了几句。  不知这人底细,沈知弦也不好把那些诡异的事情全盘托出,只互相问了问近况,沈知弦试探了几句,见他不像是见到什么诡异事情的样子,便问:“你还记得那日与我们同行的那位姑娘吗?你可有见到她?”  “啊?”段沅气质出色,中年男人还是有点印象的,他沉思了一会,有点不确定道,“姑娘我没见着,但我前几日见到了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少年郎。”  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挺俊俏的,和你说的那位姑娘长得……约莫有九成像,只下巴没有伤疤。年纪看起来也要小些。他们是姐弟?”  沈知弦迟疑着:“我也……不知晓。”  段沅没和他们提过有兄弟姐妹的事,他也不甚确定。  中年男人还想说什么,忽然瞥见晏瑾手里握着的灵玉,眼一亮,立刻遗忘了其他事情,兴奋道:“尧山玉!”  这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灵玉啊!  他想重新炼化他的签子们很久了!尧山玉正是他最理想的材料,可惜太珍贵太稀少太难少,他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眼下晏瑾手里这么大的一块,足够他炼化完一套签子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知弦:“这是哪里找的?”  沈知弦微微侧身,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不过应该没有了。”  尧山玉他当然也是知道的,非常难得的灵玉,一个秘境能出一块都是很好的了。  中年男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有点失望:“这样啊……”  他犹豫了一会,不舍得放弃,一咬牙,还是从自己的储物囊里翻出来两枚灵果,不太好意思道:“我想用尧山玉炼化武器已久,奈何一直找不到。这两枚灵果还算可以,不知道能不能请两位割爱……同我换一换?”  沈知弦瞥了眼他手里的两枚果子,也挺珍贵的,只是稀有程度还比不得尧山玉,不过他拿着玉石也没什么用,人在江湖飘么,随手结个善缘还是好的。  他望了晏瑾一眼,见他没什么拒绝的意思,便与中年男人换了。  那玄机楼弟子高兴得手都在抖,美滋滋地翻来覆去看灵玉,发现这品质要比他想象中更要好,他拿那两枚灵果来换,都是沈知弦他们亏大了。  可他眼下身上就只有这两枚果子还能拿的出手。他想了想,感激地朝两人微微一礼,承诺道:“我,玄机楼第二十三代弟子宿成,欠两位一个人情。”  他颇自豪地挺了挺胸,“我的水平在宗门里还算的上名号,两位若有需要,我必竭尽所能。”  沈知弦笑吟吟地虚扶他一把,算是应下了这个人情,宿成看起来是个磊落之人,不让他还这个人情,怕是会让他心里难安,反对修行有害。  宿成还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灵石,谢过他们,便要告辞。临走前,他想到什么,匆匆一回头,朝沈知弦道:“我之前同你算出来如愿以偿的那一卦是真的,你可不要放弃,你此行必有惊喜啊!”  “承你吉言。”沈知弦笑容不变地目送他远去,收回视线,显然又是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最大的主角在他身边站着呢,信一个卦象,还不如信晏瑾。  这么一打岔,沈知弦也忘了前头晏瑾问的关于如愿以偿和段沅的事,晏瑾也没有再提起,两人相携又走了一段路,断续也见着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瞧着都有些眼熟,是在信城里徘徊等待许久的,有个甚至与他们同个客栈,就住在他们旁边一间。  沈知弦惯常去打听段沅的消息,有的人摇头,有的人倒是见过,不过……怎么见的又是个少年郎?!  沈知弦蹙了蹙眉,又问了个人,这回倒是得到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消息了。  “你说的这姑娘啊,我没见着。不过方才见到了一个和你描述得很像的少年,就在那边。”修士随手给他们指出一个方向,“就两刻钟前还在那,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沈知弦谢过这个修士,修士笑眯眯地说声不客气,也就走了。  顺着修士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小会,果然是见到了一个蓝衣人,正蹲在路边,扑哧扑哧地刨坑,刨得正起劲,手边都堆了个小土包。  这背影瞧起来和段沅确实差不多……沈知弦迟疑了一会,便听那蓝衣人欢喜地“啊”了一声,从那土坑里扯出来一株带着长长根茎的灵草。 第37章 晏瑾纠正道:“那个约莫是魂。”  沈知弦:“……”  十个孩子,小十小九小八……一直数到一。  这实在不能不让沈知弦多想,人有三魂七魄,这十个孩子,其实只是一个孩子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三魂七魄吗!  谁这么残忍,要将一个小孩子的魂魄拆成这样?!  是创造了这个秘境的人吗?  沈知弦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那小九的哭声渐渐弱了,他怔愣又茫然地看了两人一会,忽然从桌底一溜烟儿钻出来,趁着沈知弦不注意,一把扑过来。  沈知弦眼疾手快地往晏瑾身后一躲,只被拽住了一截衣袖。  小九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执着道:“陪我们一起玩捉迷藏!陪我们一起逗鱼鱼笑!”  沈知弦还没来得及头疼,就被一个新出现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鱼鱼?这又是谁?”  小九眼神空洞,对他的话置若恍闻,反复念叨着:“陪我们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  念经一样的重复和带着哭嗝的哭腔,叫沈知弦头都大了一圈,迟疑地看向晏瑾。  沈知弦求助的意味太明显,晏瑾想了想,冷斥了一声:“噤声。”  也不知是他气势太冰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小九被他一声吓出来一个哭嗝,手一松,居然真的不敢哭了。  哭是不敢哭了,话倒是依旧在重复着:“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  晏瑾冷着脸又问了他几句,小九并不搭理他,只自顾自念叨,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了。  沈知弦没奈何,只能小声问:“捉迷藏要怎么玩?”  也许他就是天生与小孩合气场,晏瑾无论怎么问都得不到回应,他一问,小九立刻就停下了重复的念叨,视线移过来:“你要玩吗?你和我一起藏起来,让他找……”  沈知弦小声道:“这也许是秘境的安排?玩这么一把捉迷藏才能找到出口?”  晏瑾蹙眉:“危险。”  “这附近再无活人,能交流的就这几个孩子……几个被拆分的魂魄。也许凑齐这魂魄,就能知道全部情况了。”  未知地界,未知环境,沈知弦当然是不太想和晏瑾分开的,但没奈何,眼下这情形,或许遵从这小孩儿的话是唯一出路。  他在小声地劝,那小九也在重复念叨,晏瑾抿了抿唇,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情不愿地松了口:“那试试罢。”  终于如愿以偿的小九拉着沈知弦就要跑开藏起来的时候,晏瑾忽地伸手,拉住了沈知弦的手腕。  沈知弦被拉得一顿。  晏瑾眼神幽深,神色异常认真,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清晰,沉声道:“我会找到你的。”  “一定会的。”  直到沈知弦被小九拉着在东拐西拐,在一处林子里躲起来,他脑海里还反反复复循环着晏瑾的话。  找……找到就找到嘛!  为什么非要讲得这么……沈知弦难以描述那种感觉,非要说出来的话就是……就好像他是个什么负心人偷偷溜了要被找回来一样!  沈知弦躲在一棵树后,看着小九千叮万嘱:“你就藏在这里,我去藏那边……”  “嗯嗯。”他敷衍地点了点头,看着小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才静下心来,仔细感应方才临别是晏瑾匆匆在他体内留下的一道灵力。  他没懂晏瑾的意思,只道他留下灵力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危,此时感应到了那缕灵力,便引导着它在体内慢慢游走,边沉思着眼下该怎么办。  也不知那缕灵力触碰到了什么,忽然一点灼热从灵气海深处翻滚了一下,将沈知弦烫得回了回神。  哎?  什么东西?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了一下那隐隐约约的滚烫感——那是,之前与晏瑾结成的契约?  那滚烫感若隐若现,沈知弦凝神细感,又感觉不到了。他想了想,有意引导那缕灵力去戳那个契约。  这回果然是有效果了,那契约开始发烫,沈知弦觉得自己隐约感受到了什么,闭着眼仔细感应了一番,转向某个方向,骤然睁眼。  ——晏瑾。  契约在模糊地告诉他,晏瑾在这个方向。  所以之前晏瑾也是这样看破他的身份的吗?这契约居然还能这么用的?  沈知弦迟疑了一会,朝感应到的方向望去,有些捉摸不定该不该主动找过去。  方才那小九带着他在林子里东拐西拐好一顿绕,林子里有薄雾阵阵,不远处一片模糊,他被带了几圈,都有点记不得方向了,若契约感应是对的……  他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尝试一下,这鬼地方,早些汇合早些安心。  既下定注意,沈知弦便举步向前。  这林子树木葱郁,不算高大,树上开着淡粉色的花,瞧起来有点像桃花,隐约发散着浅淡香气,藏在雾气中,悄无声息地四处飘散。  沈知弦走着走着,本能地觉得这香气不对,但他此时已深入林中,四方皆望不见边,无处可退,便只能刻意地平缓了呼吸,减少吸入量。  前方雾气中有暗影绰绰,沈知弦停步,凝视半晌,缓缓伸手,在旁边一株矮树上折下一枝花枝,如握剑般握住,斜指地面,手腕轻抖,淡粉色的花儿略略一颤,竟带了丝杀气。  那暗影从雾气中露出了样貌,是几只弱弱的小幻鬼,灰黑半透明的身体,犹犹豫豫地在沈知弦面前试探着。  小幻鬼,鬼如其名,其实是山林间最常见最低等的生灵,于瘴气中生出,最喜欢缠着无辜路人,让他们陷入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  那几只小幻鬼犹豫了一下,终于是忍不住飘过来要缠着沈知弦了。  沈知弦眉目一冷,手下并不留情,将那缕灵力运转到那枝花枝上,轻飘飘地几下剑招——他只是没了灵力,又不是整个人废了,剑招还是能比划出来的。  晏瑾留下来的那缕灵力做不了大事,杀几只小幻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清风拂落花,花枝上的花被震碎成许多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只余一朵坚强地挺立其上,在剑招的余威中颤颤。  沈知弦轻吁一口气,花枝斜斜点地,目光清冷地看着那几只幻鬼还来不及挣扎,就破碎成雾霾一片,四散开去。  似乎有小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了,沈知弦缓步而去,那些雾气如潮水般退散,渐渐露出了前景。  是一片细沙滩。  乍一看与他们初初从海底上岸时的那一片很像,再仔细看,沈知弦却发现了不同——边缘模糊,死气沉沉,这是一处幻象。  四周似乎有小孩子笑闹的声音,沈知弦在那些模糊的幻象边缘处隐约瞧见了许多追逐笑闹的小孩子,但这热闹与他无关,也与海边沙滩上形单影只的小孩儿无关。  海浪重复着冲上岸边,卷上来许多小贝壳小螃蟹,还卷上了一条修长漂亮的小蓝鱼。  那小孩儿原本是蹲在沙滩上,呆呆地看着远处发呆的。而那小蓝鱼被卷上了岸后,懒洋洋地往前蹦跶了一下,恰好到海浪无法将它重新卷回海里的地方,恰好蹦跶到小孩儿的旁边,摊着不动了。  它的色泽实在是很漂亮,像天际与海平线交界处那迷人的蓝色,在阳光下,叫人望着了就再也睁不开眼。  小孩儿被它吸引了视线,静静地瞧了它一会,还小心翼翼地用手戳了戳它略泛着白的鱼肚子。  小蓝鱼鼓了鼓肚皮,继续一动不动。  小孩儿露出充满傻气的一点笑来,他见海浪没法冲上来,便小心地捧起这条鱼,往前走了几步,将它放回了海水里。  可没过一会,海浪又将这条鱼卷上来了,这条鱼惯例是蹦跶了几下,又一动不动了。  鱼没有水是会干死的。  小孩儿鼓了鼓脸颊,他虽然是个傻子,可这道理还是懂的,这条小蓝鱼这么漂亮,死了怎么办呀!  他再一次将小蓝鱼放回了海中。  然而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片刻之后,那条小蓝鱼,又一次,被卷了上来。  小孩儿茫然了,他看着漂亮的小蓝鱼,有点不知所措——要不然,这回放远一点?  他又一次捧起了小蓝鱼,这回他决定往水里再走远一点,让浪花没法在将小蓝鱼卷上来。  可这一会,小蓝鱼不如他愿了。  白光在小孩儿手中一闪,将小孩子闪得眼睛一晃,下意识就想捂眼睛,他两手一松,小蓝鱼就掉了下去,在堪堪要落地时,那团白光骤然拉长,变换出一个人影。  长发如瀑落地,面容昳丽到雌雄难辨的人微微弯下腰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戳了戳小孩儿的脑门,声音清冷悠然:“我要晒太阳睡觉,你不要再将我放回去了。”  他眼底是深邃的冰蓝色,将小孩儿望得一窒,然后下一瞬,这人影倏地就变回了小蓝鱼,在细沙上扑腾扑腾,选了个舒服的位置,暖洋洋地晒着太阳,一动不动了。  小孩儿呆呆地立在原地,他是这片海域出了名的傻子,他根本没法弄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垂头,又看见了小蓝鱼,它漂亮的鱼身上,沾着一点儿细沙。  鱼没有水——是要死的。  小孩儿牢牢记着这个道理,他蹲下身来,小心又小心地将这条小蓝鱼捧起来,又又又一次,将它放入了水中。  哗啦,一个海浪卷上来,将小蓝鱼拍醒。  它将尾巴杵在细沙中,不让自己被海浪卷下去,略略动了动,像是很迷茫。  身处幻象之外,连沈知弦都感受到了它的窒息感,忍不住失笑。  看嘛!熊孩子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阔爱不及你897446405的1个手榴弹;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  奶昔皆无x1、沃奇明亨遂便德x1、江昍x1、梨膏糖x1、谢云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江昍x10、闲敲棋子落灯花x3、乖乖坐好!x3、卿本佳人x1;  (づ ̄3 ̄)づ╭啾咪~第40章 鱼鱼  一人一鱼对视许久, 彼此陷入迷茫。  片刻后, 小蓝鱼拔出尾巴,蹦远了一点,再一次道:“那边玩去, 不许再过来碰我。”  小孩儿不知所措地望了一圈,才发现是鱼在讲话, 他磕巴道:“可,可是,鱼鱼没有水,是要死掉的。”  邻家阿叔打渔归来后, 曾遗憾地将几条鱼扔到沙滩上, 说了句“这鱼没了水死得快,不新鲜, 没用了”。  那几条鱼长得很漂亮, 小孩儿在阿叔他们走开后曾悄悄过去看过, 它们冷冰冰的身体躺在沙子上, 再不能动,也不能吐泡了。  一个浪潮打上来,将它们永远地吞没于海底。 第39章 这场重病仿佛一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在小孩儿的生活中悄然翻篇。  可小蓝鱼知道,这只是个假象。  人之生死,纵然是他这么个活了几万年的鲛人也没法完全改变,鲛鳞救了人,却也让小孩儿再没法长大了。  几年过去了,十几年过去了,渔村里的人看小孩儿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嫌弃变成了恐惧害怕。  称呼也从傻子变成了怪物。  被苍老的父母和健壮的弟弟赶出家门,小孩儿惶然地站在海边,找着他的小蓝鱼。十几年来,他的心智与年龄一起被定格,他隐约察觉了自己的不同寻常,可他不知所措。  小蓝鱼悄悄地游过来,叹了口气。  小蓝鱼开始变作人形。他在海边造了一间屋,给小孩儿住。  “给你取个名字吧,叫了十几年的小傻蛋了。”小蓝鱼弯腰揉了揉小家伙毛绒绒的脑袋,想了想,道:“就叫小拾罢。”  小孩儿高兴地抱住男人的腿,嗯嗯嗯地点头,软乎乎地喊:“鱼鱼!鱼鱼!”  小拾就这样在海边安了家,由小蓝鱼给照顾着。村里人对他们俩避而远之,小蓝鱼也不在意,小拾想要的东西,他总能想办法给弄到。  一人一鱼就这样安宁地生活着,直到某天鱼鱼抱回来一个昏迷的男人。  小木屋里,小蓝鱼平时化作人形睡觉的榻上,满面憔悴也掩不住俊朗的男人,静静地阖目而眠。  小拾茫然地戳了戳他的手:“鱼鱼,这是谁呀?”  化作人形的鱼鱼优雅叉腰,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个随手捡回来的可怜鬼:“不知道呢。”  小拾道:“他还没醒……他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脑子会不会也进水坏掉了呀。”  鱼鱼点头:“傻了不正好吗,刚好和你作伴。”  于是被家族算计一败涂地流落至此的殷辞还未睁眼,就先听到了一大一小在严肃讨论他脑子究竟有没有进水坏掉。  殷辞:“……”  他艰难地睁开眼,感受到体内灵力散得一干二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哑声问:“我还活着吗?”  他当然还活着,并且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得挺愉快。  成王败寇,他灵力已废,早没了再回去争夺的资格,又经此算计,心灰意冷,便干脆在这不知名小渔村里住了下来。  鱼鱼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就将照顾小孩儿的重任托付给他,然后又回了海里,开始当回一条小蓝鱼。  后来的幻象,就像个充满狗血的电视剧,沈知弦就这样看着殷辞在这里消磨时光,看着他望向鱼鱼的眼神逐渐产生变化。  叹了口气。  哎,落难的可怜鬼要爱上救他的漂亮美人鱼啦。  果不其然,某天夜里,对鱼鱼产生别样情絮的殷辞,在鱼鱼难得地留宿木屋时,终于忍不住了。  他悄悄地,在那张绝色面容上,落下了滚烫的一个吻。  然后便仓皇地,像逃跑似的,夺门而出,连回头也不敢。  于是他便也不知道,在他离开后,原本沉睡的鱼鱼长睫轻颤,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眸里,又浮现熟悉的怜悯。  鱼鱼要走了。  不管是殷辞还是小拾,都以为他说的是暂别,可鱼鱼说,他要去别的地方啦,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他本是无拘无束的一条鱼,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他想得很好,小拾有殷辞照顾,他们是普通人,更适合一起生活,他只是一条不属于这里的鱼,拥有漫长的生命,本就不该在此羁绊如此之久。  鱼鱼毫不留情地走了。  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压抑之后,殷辞疯了。  到底曾是个修士,有各种门路重拾修炼,可这回殷辞没有走旧路,他入魔了。  他带着小拾找过很多片海,找那条漂亮的小蓝鱼,找那个精致绝色的男人,找了很多年。  执念越来越深,入魔之后,他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渴望占有的**被放大了无数倍,他的眸逐渐变作殷红,小拾有时候都不敢和他说话。  不知第几年后,他们终于在一片海域边见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鱼鱼。  化作原型的鲛人正倦倦懒懒地趴在岩石边歇息。有座城爆发了疫病,他费劲心思才止住了悲剧的发生,因此耗费了大半的灵力,正倦怠着,半阖着眼,修长漂亮的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水面。  入魔已深的男人看着那一抹冰蓝,瞳孔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抬手,五指张开,一只精致的环扣浮现其上,扣身上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符纹,每一道都附着禁锢的术法。  鱼尾骤然被穿刺的疼痛让鲛人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蹙眉喘息着,猛地一回头,就撞入了一双冰冷的赤瞳中。  “我找到你了。”赤瞳男人半身浸在水里,将那禁锢的环扣彻底锁死在那漂亮的鱼尾上,沙哑着嗓音道。  鲜血从受伤的鱼尾处散溢出来,将一小片海水染得微微发红。  鲛人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着,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可沈知弦听不见了,一道剑破虚空声倏地响起,幻象顿时碎作千千万万片,男人、鱼尾、环扣、鲜血,骤然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唯有那一声“我找到你了”,还清晰地萦绕在耳边。  ——不对!  沈知弦悚然一惊,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将他抱住了。他仓促抬手,手中花枝仍未扔,他头也不回地就要出招,感受到那滚烫熟悉的气息才猛地顿住,手腕一转收势。  “阿瑾?”  晏瑾的气息有些不稳,眼底隐约浮现淡淡的赤色,不太明显。他附在沈知弦的耳边,轻声重复着方才男人说的话:“我找到你了。”  他的语气有些怪,沈知弦敏锐地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什么,偏过头去看他。  晏瑾抱得太紧,他已微微后仰了头了,可转头时嘴唇还是轻轻地从晏瑾脸颊上擦过。  柔软的触感之下,两个人齐齐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已经在尽力压缩鱼鱼的故事了,  走完秘境副本两只崽就要往前一大步辽。  ——————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宋静怡x1、沃奇明亨遂便德x1、不及你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农夫三泉x1、他竟然x1、丢丢x1;  (づ ̄3 ̄)づ╭啾~第41章 应归  沈知弦的第一个念头是假装无事发生, 第二个念头是觉得自己真是太坏啦, 做了坏事连个道歉也没有。  ……虽说是无意的。  不过他看了看晏瑾的神色,最终还是决定把这声道歉咽了下去……总觉得他要是说出口了,就要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他假装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没退成, 晏瑾的手牢牢扣在他腰间,沈知弦无奈道:“阿瑾松松手。”  晏瑾略略侧头望他, 手是略松了些,但仍旧搭在他腰间,一双眼静静地凝视着他。  沈知弦被他望得颇不自在,正要说什么, 却瞥见了他眼底一丝淡淡的赤色。沈知弦心头一紧, 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探一下才恍然想起自己没有灵力。  沈知弦这一下动作毫无掩饰, 晏瑾一下就明白了, 眼底的赤色好像又明显了一些, 他低声问:“如果我入魔了, 岁见会恨我吗?”  博览群书养出来的本能告诉沈知弦,通常一个人问出这么一句话时,他就离入魔不远了。  沈知弦心里咯噔了一下,原书中,晏瑾入魔的契机, 是在这里?  他想得入神,一时便没有回应,晏瑾见他久不说话, 一颗心逐渐下沉,从滚烫至冰冷,冷至全身都忍不住想发抖。  就在晏瑾几乎要忍受不住的时候,沈知弦才回过神来,神情随意道:“修仙修魔只是一念之间,本质其实没差,谈何恨不恨呢。”  他拍拍晏瑾的手,发现自己手里还拈着花枝,顺手就塞给晏瑾,趁势脱身,走到前头去看躲在树后偷偷看他们的小孩儿。  手上一空,旋即又被塞了花枝的晏瑾垂眸,神色不明地看着那颤颤巍巍只剩半朵的花儿半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终手腕一翻,那花枝便被他收起来了。  他抬步朝不远处的沈知弦走去,沈知弦正半蹲着和那小孩儿交流。  幻象被破,小孩儿被拆散的三魂七魄自发地聚拢过来,重新聚成一个人,不过他的魂魄因为分散得太久,不能好好融合,整个人都影影绰绰的。  “小拾?”沈知弦唤了声。  小孩儿怯怯地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一点期盼:“你,你有见到鱼鱼吗?”  “鱼鱼在哪里?”沈知弦顺着他的话,温声问道。  “鱼鱼,鱼鱼……”小拾费劲地思考了一会,才迟疑着转向某个方向,“鱼鱼在里面……进不去……”  他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魂魄叠影重重,越发晃荡:“鱼鱼……鱼鱼高不高兴?鱼鱼笑了吗?”他目光逐渐呆滞,“我给鱼鱼玩捉迷藏……鱼鱼会笑……”  沈知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着小拾的话,那处的雾气四散开来,逐渐露出一处屏障来。  小拾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被那屏障反弹跌倒,魂魄又涣散了一瞬。  沈知弦也跟着走过去,试探性地碰了碰屏障。  屏障发出一点微光。  沈知弦偏头看向晏瑾,晏瑾会意,在他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就轻车熟路地揽住他的腰,轻轻松松地穿过了屏障——这个屏障并没有什么难度,也阻不了什么人,只是小拾魂魄分散不全难以穿过罢了。  甫一过屏障,海浪声便重重传来,待眼前雾气散尽,沈知弦才看清,原来眼前竟是一片海。  无边无际,碧蓝如玉的海,映着天边浮云,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不远处一片岩石在海浪中岿然不动,最大的那块岩石上,有着冰蓝色鱼尾的鲛人正静静坐在上面,半截鱼尾藏在水下,他眺望着远方的海,时而哼起小调。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鲛人转过头来,如瀑长发被风吹动,衬得他肤白如雪昳丽绝色。  沈知弦瞧见他,不知怎的,脑海里就蓦地冒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愿为他筑三千幻象,无边瀚海,浪潮卷风声,残阳与皓月,薄云并星辰……一样也都不会缺,只一点,我绝不会再让他离开。”  这声音出现得很突然,沈知弦下意识看了眼晏瑾,后者神色如常地拉着他往鲛人那边涉水而去。  他收回视线,微微蹙了蹙眉,断断续续地似乎又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这回不甚清晰,他仔细去听,也没听出什么来。  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和感受,让他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连走到鲛人面前都没反应过来。  鲛人停止了歌唱,漂亮的冰蓝色眸瞳望了沈知弦一眼,微微挑了挑眉:“心脉大损?”  他一句话便点出来这件事,晏瑾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地就跪倒在半隐半现于海水中的岩石上,膝盖磕碰到岩石时,就算有水的缓冲也好一声闷响:“求前辈赐鳞。”  沈知弦被那声闷响惊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就去拽他,眼底不自知地流露出一丝心疼。 第41章 沈知弦下意识闭了闭眼, 下一瞬一阵凉意拂过全身,如来时一般。再一睁眼, 他们就回到了信城之外。  以往这秘境吞了人, 是要悄无声息地飘走的, 可近些年来它魔气不足, 越发撑不住,这回吞的人又有点多,满当当的,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待在了原地。  秘境在那天被迫让晏瑾进去之后就关闭了, 但仍有好些个不死心的修士不愿离去,每天都在秘境四周徘徊。此时见秘境突然吐出来许多人,又乍然消失, 他们都愣住了。  片刻后,那些人立刻朝秘境里出来的人凑过去,七嘴八舌地开始打听里面的情形。  晏瑾身上气势太冰冷,满身写满了拒绝,没人敢凑过来,倒叫两人免受被围扰之苦。  在秘境里不过短短一个月,沈知弦此时再看眼前这热闹场景,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鱼鱼小拾他们的那个幻象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幻象中过了几年,外界不过眨眼一瞬。沈知弦身处幻象中时,是跟着真真切切地“过”了许多年的。  “岁大哥!晏大哥!”不远处,段沅一边朝他们招手,一边飞快地跑过来。离得近了,见着两人之间不自知的亲密距离,不由半是玩笑半是嗔道:“岁大哥也来啦?岁大哥果然惦记着晏大哥。”  沈知弦觉察出不对劲,默了一下,片刻后他试探性地问:“你们在秘境里没碰着?”  段沅想也没想地就摇摇头:“没有呢,我这些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倒是见到了那天给岁大哥算命的那人。”  她想起来那卦象,好奇地问:“那人说岁大哥此行会如愿以偿,岁大哥可遇着了什么机缘没有?”  沈知弦哑然片刻,心知是秘境在消散前混淆了众人的记忆。他无声地叹息一声,想到鲛鳞,微微点头:“算有吧。”  他既没有说下去,段沅便知他不想说。她也不是遇着什么就非要刨根问底的性子,见此也不多问,只松快道:“在秘境里呆了许久,得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  信城又挤满了修士,沈知弦他们不欲回信城听众人喧闹,横竖时间还早,他们干脆去了附近一个小镇子里歇息。  一路上顺便又交流了一番之后的行程,然后段沅很遗憾地发现他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  “我在秘境里找到了一枚灵果,这灵果要搭配另一种灵果吃才能有效果……偏生这另一种灵果离得可远。”段沅叹口气,“我还要继续往南走呢。”  沈知弦便也遗憾地叹口气:“我们却是得往西而去了……”  他脸上的伪装在秘境里全解开了,眼下只靠简单的幻术撑着,时间久了难免要被段沅察觉出破绽来。沈知弦不想暴露身份,兼之又要找不死城,只能同段沅告别了。  好歹同行了这么久,相谈甚欢,分别前总要好好吃顿散伙饭,喝杯离别酒的。  小镇客栈条件简陋,财大气粗的沈知弦找了处带着院落的空屋,用一袋子钱财来换得屋主人同意他们在这歇脚两日。  三人去外头简单吃了些饭食,买了几坛子酒,并一些小吃食,回到院落里,就着月色,开坛痛饮。  段沅一想到要离别就伤心,一伤心就一杯接一杯,借酒消离愁,消着消着,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  喝醉了的段沅一边打酒嗝,一边感慨:“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能与你们结识实在是太好啦……”  她絮絮叨叨着,沈知弦一边应着她,一边也笑吟吟地饮着酒。  这酒是镇上居民自己酿的,口感风味当然是比不得清云宗上的特制灵酒,不过此时此景之下,倒也不算太差。  晏瑾只饮了沈知弦亲手斟给他的一小杯便不饮了,沈知弦也不逼他,和段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明月如玉盘,高悬于天边,清泠泠的月光洒了满地。这酒后劲很足,沈知弦喝了一坛多,居然也觉出一点醉意来了。  而段沅早就喝得醉醺醺,捏着酒杯傻笑了。  晏瑾不动声色地揽上了身旁人的腰,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免得他喝醉了东倒西歪摔到地上去。  沈知弦倒是无知无觉,被带了一下,顺势就靠在了晏瑾肩头,半阖着眼,脸颊泛红,兴致一起,便抚掌而歌。  他的歌声向来是洒脱而肆意,充满着快意恩仇的江湖侠气,段沅听着听着就痴了,待沈知弦唱完,她哇地一声,眼底居然泛起了泪光,喝醉了也格外灵活地蹦到沈知弦面前。  “岁大哥,我……我真是……”她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吐出惊天之语,“我真是!超喜欢你的!”  说了个开头,就忍不下去了,段沅倒了杯酒,豪爽地一口灌下,像是壮了壮胆:“岁大哥真是太好啦!我,我恨不得天天和岁大哥一块儿历练……”  沈知弦被她的胡言乱语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应,转瞬又被身旁人突然迸发出来的冷意冻了一下,他醉眼朦胧地偏头看了眼晏瑾,又轻又软又带着些疑惑地唤了声:“阿瑾?”  晏瑾抬手,替他将鬓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去,沉默不语。  沈知弦被晏瑾弄得有点痒,抬手将晏瑾的手捉住。  晏瑾的手很温暖,而沈知弦虽说是得了鲛鳞,略略缓解了心疾,可偏寒体质一时还没法调理,手仍旧是冰冰凉凉的,不知觉就要黏着温暖的东西。此时感受到晏瑾手掌心的温度,他便无意识将自己的手贴过去,小螃蟹伸爪爪一样,轻轻戳着晏瑾的手掌心。  晏瑾被他戳得整颗心都柔软了,神色缓和了几分。  这边段沅越说越夸张,不知情地听着只会以为她一颗芳心一片痴情都落沈知弦身上了。  沈知弦醉酒之中觉得不妙,连忙打断:“承蒙厚爱,不过我一介普通人,真当不得你如此……今日一别,以后有缘再见,若是无缘,也就……”  话里话外都是拒绝的味道,段沅隐约觉得沈知弦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立时就急了,不管不顾地一咬牙就什么都说了出来:“岁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有个秘密,一直瞒着没说……我现在终于忍不住啦,我其实,其实才不是女孩子呀!”  他终于说出来这个秘密,心头一松,反倒是什么拘束也没了,泪光闪闪的,激动得不得了:“我小时候身子弱,经常生病,家里人说要把我当女孩子养,养到二十岁此后才能平安无事……初时在家还不觉什么,可后来他们又将我送去了千音阁……”  段沅家里人本意是想让段沅去修炼,好歹健壮一下身子不要风吹就倒,结果误打误撞机缘巧合之下,倒真的让千音阁的三阁主……也就是段沅的师尊看上了眼,收了他为亲传。  千音阁里女子居多,而女子之间的琐事本就要比男子间多,各种攀比较劲也丝毫不输于男子,段沅以三阁主亲传弟子的身份一空降,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段沅委屈得语无伦次:“她们老找我说胭脂水粉,这个色那个色的,总问我哪个好看——可那些个胭脂明明看起来都是一个色呀!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的!”  “她们还要夸我好看,一边夸一边背地里悄悄说我其实只有一张脸能看,却是个空架子——胡说!我每次考核都在前三呢……呜呜呜嗝!”  所以他真的是超级怕和同宗门的师姐师妹们交流,更怕和她们一块儿出门,那可是要从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等等好一顿捯饬,讲究得叫他头疼,为此他不得不在脸上伪出一道疤痕来,终于减轻同门师姐妹们的关注。  这次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独自出来历练的机会,又幸运地与沈知弦和晏瑾两人结识——旁得不说,单沈知弦身上那肆意洒脱的侠气,就叫他又仰慕又崇敬。  那是他从小看话本子就很喜欢很憧憬很想要成为的那种侠客啊!  他倒豆子似的说了个精光,沈知弦:“……”  沈知弦:“!!!”  沈知弦:“男孩子???”  他震惊地声音都变了调,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沅。  坐在他对面的,这么大只的漂亮小姐姐呢!为什么突然就变成男孩子了!  他一时也不知该是震惊段沅居然是个男孩子,还是该可怜段沅在一群美人窝里艰难求生,片刻后他选择看向晏瑾。  ——嗯???  ——晏瑾的女主???  晏瑾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神色微微沉了沉,低声问:“岁见很难过?”  沈知弦否认:“不是……”  他难过什么啊!难道不是应该晏瑾难过吗!好好的女主突然变成了好兄弟?这谁能撑得住啊!  他与晏瑾对视了片刻,又去看段沅,瞠口结舌地重复确认:“男……男孩子?”  段沅酒醉之下头脑不清醒,满脑子都是不能再骗岁大哥了,听见岁大哥不信他,他一急,又想不出什么证明的法子,干脆捉住了沈知弦搁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胸口搁。  “岁大哥你摸摸……我真的是男孩子呀!”  沈知弦还没从好好一个女主突然变成了男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突然就被抓住放在了那微妙的地方,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酒就醒了一半,立刻摸着烫手山芋般飞快地缩回来。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岁大哥我真的没骗你了——”  于是一个要拉着一个,一个要躲着一个,一个要护着一个,一番兵荒马乱,酒坛子都摔碎了两只。  沈知弦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转头就往晏瑾怀里躲。晏瑾护住他,替他隔开段沅,沉声道:“好了,别闹了。”  晏瑾的气势冰冷,一下就将段沅吓住了,他一直很怵晏瑾,有多仰慕沈知弦,就有多害怕晏瑾,闻言顿时一动不敢动了:“晏大哥……”  晏瑾毫不留情:“回去睡觉。”  段沅眼巴巴地看了看晏瑾,又看了看沈知弦,他的仰慕对象正躲在凶巴巴的晏大哥怀里,看也不看他。  酒醉着都还是不敢忤逆晏瑾的段沅格外委屈地一步三回头,歪歪扭扭地回房里去了。  终于解决了一个小醉鬼,晏瑾立刻将所有心神都倾注在怀里这只大醉鬼身上了,“岁见?”  沈知弦只求喝得痛快,并没有用灵力刻意压制着,此时酒劲也有点上头,迷迷糊糊地抱着晏瑾蹭了蹭:“我也要回去……”  他蹭完之后,推开晏瑾,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晏瑾看他那走路都不利索的架势,抿了抿唇,哪里敢离开太远,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到房门时,沈知弦果不其然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儿摔倒,晏瑾眼疾手快拉得他一把,将他扶着去榻上坐下。  “等一会,我打些水来。”  “嗯。”沈知弦懒洋洋地半靠半坐着,半眯着眼昏昏欲睡,根本没听清晏瑾说了些什么。  晏瑾打来水,用术法微微热了热,从储物囊里取了帕子浸湿了水,替沈知弦擦脸擦手。  沈知弦喝醉了酒,恍恍惚惚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面条,被晏瑾揉来揉去。他偏了偏头,躲过晏瑾的手,嘟囔道:“不擦了……”  于是晏瑾又放下帕子,替他斟了杯水,小心地喂他喝。  水温恰好,沈知弦就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喝完一整杯水,舔了舔嘴唇。因着喝了酒,他的唇色本就要比平时殷红些许,此时残留着水,又再添几分润泽,看得晏瑾心头火起,闭了闭眼,平息了一瞬,才又睁开。  扶着沈知弦躺下后,晏瑾声音都低哑了几分:“歇息罢。”  沈知弦喝完水,却清醒了几分,见他要走,下意识就拽住了他,软着嗓音道:“等下……别走嘛,睡不着,陪我说话。”  他忘记自己已经恢复了灵力,拽得有些用力,晏瑾对他又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膝盖撞着了床沿,不及站稳,便朝榻上倒去。  榻上还躺着个沈知弦,晏瑾反应极快地两手在他身侧一撑,没彻底将人压扁,只是这姿势一下子就微妙起来了。  沈知弦的手还拽着晏瑾的一截衣袖,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时没有回神,就这样呆呆地看着。  晏瑾低头,也静静地瞧着他。  沈知弦的眼底闪着细碎的水光,浮着一层醉意,潋潋然像是清醒又像是迷糊,唇色润泽,吐出来的热气还带着酒香,将没喝醉的晏瑾都熏得心醉。  “岁见……”  他唤了一声。  沈知弦喃喃地应了声:“啊……”他迷糊地蹙了蹙眉,忽然觉得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声音,有点像晏瑾的,又似乎不是。  他喝得醉醺醺的,脑子没转过弯来,下意识跟着重复了那个声音的话:“……亲,亲他?”沈知弦露出疑惑的神色来,睁着雾气蒙蒙的眼看着晏瑾,眼底全是迷茫,很不解为什么脑海里会出现这样的声音。  晏瑾终于是忍不住了,一股火起从胸腔涌起,充盈了他全身。他喉头动了动,下一瞬就低下头去,准确无误地覆上了那两片他觊觎已久的唇。  沈知弦霎时怔住了。  晏瑾其实也不敢太过分,只轻轻地压着,也不敢用力,谨慎地注意着沈知弦的神色,见他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才小心翼翼地咬住,伸出舌尖来,飞快地舔了一下。  甜的,软的,带着酒香。  沈知弦这回是彻底回过神来了,醉意飞得一干二净,眼底闪过错愕,他下意识要推开晏瑾,结果晏瑾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在他还来不及用力时就先抓住了他两只手,举到头顶上摁着不让他动。  沈知弦顿觉身上沉了几分,是晏瑾将小半身体压上来的缘故。  唇上微微刺痛,是晏瑾咬了咬他的唇,又吐出来一口滚烫的气息,才缓缓抬起头来。 第43章 每日睁眼瞧见的第一个人是晏瑾,说的第一句话是对晏瑾说的,晏瑾生气了他想哄着,晏瑾难过了他也觉得揪心,他见不得晏瑾受委屈,多小的委屈都不行。  他很艰难地想劝说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师尊对徒弟的,普通的,再正常不过的关爱与关怀。  可是经晏瑾提了那么一句之后,那话本子里各种场景各种隐秘的情絮都涌上了心头。  他一点点地回想着话本子里的内容,第一次将自己和晏瑾都带入去看。  然后他发现,话本子真的害人不浅。  他怕也是,要被话本子害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感情这种事上,两个崽都是幼儿园插班生。  我也是(。  所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  谢谢小阔爱江垣垣的手榴弹x3;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陌陌在吗x1、沃奇明亨遂便德x1、在家不出门x1、柒澜x1、一世迦南x1、江昍x1;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美丽的我x10;谢云x5;鹤芷x1、卿本佳人x1、37655885x1;  (づ ̄3 ̄)づ╭啾~第44章 杨州  昨夜里两人是什么时候睡的, 沈知弦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被晏瑾抱了许久,久到被暂且压下的酒劲又翻涌上来。  “睡觉啦。”他拍拍晏瑾的背。  晏瑾便松开他,将他塞进被窝里, 顿了顿,将自己也塞了进去。  沈知弦本想说什么,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点位置来, 又将被子分了他一半。  床榻不小, 被子也挺大,两人平躺着, 中间隔着半人有余。  没有人说话, 只有呼吸声微弱地此起彼伏着。  半晌后, 被子下微微动了动, 晏瑾将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覆在沈知弦的手上。  小心翼翼地,隐约带着试探地,轻轻搭在沈知弦的手上,见他没有反应, 才略微用力握住。  沈知弦闭着眼,见他没有太过分,便也只作不知, 任由他握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结果翌日醒来时,沈知弦却发现两人姿势不太妙。  他昨晚想了很多东西,想晏瑾,想清云宗,想原书,想自己,想了很久很久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就有些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是谁先动的手……  反正一觉醒来,沈知弦看着近在眼前的胸膛,倦倦然打到一半的呵欠顿住,有点傻眼。  晏瑾早已经醒了,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立时便知道了睡梦中那仿佛被火把烤的感觉来源于何处。  沈知弦若无其事地动了动,发现晏瑾的一条手臂被他枕着,另一只手就亲密而自在的地搭在他的腰间。  沈知弦默默收回自己同样抱着晏瑾腰的手——他就说呢,这一觉怎么睡得格外舒服,暖乎乎的,原来是被晏瑾抱着。  “早呀。”刚醒的嗓音微微沙哑,沈知弦推了推人,示意他将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什么时辰了?”  晏瑾报了个不太早,也不算很晚的时辰:“岁见再睡一会?”  沈知弦微微摇头,眼底还残留着一丝酒意和倦意:“想沐浴。”  这一身酒气,就算是用术法消了许多,他还是觉得难受。  晏瑾便半是揽着半是抱着地将他扶起来,沈知弦本以为他要下榻去的时候,晏瑾却又偏头,在他唇边擦过,留下一个滚烫的吻:“岁见早安。”  沈知弦下意识后仰头想避过,动了一动,又定住了,任由他的唇在自己唇边一触即分,才蹙着眉盯他:“一大早做什么呢?”  晏瑾无辜道:“书上说的……这是早起时打招呼的方式。”  沈知弦:“……”  他在晏瑾手背上拍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道,轻轻的啪一声,他道:“没事儿少看这些书,话本子呢,快拿出来。”  晏瑾迟疑了一会,不太情愿,看着沈知弦微微眯起了眼,才乖乖地从储物囊里翻出来那本话本子。  话本子落手,沈知弦随意看了两眼,便有些怔住了,这书他买回来时还很崭新,眼下却是一副被翻阅多次的情形,边边角角甚至有点儿起毛边,也不知晏瑾偷偷看了多少次。  晏瑾小声问:“应当还有其他几册,我可以看吗?”  还惦记上了。  沈知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断然拒绝:“不可以——去替我打点儿水来,我想沐浴。”  晏瑾乖乖地去替他打水了,沈知弦倚着榻边,看着那本话本子半晌,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来,随手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储物囊。  好在这话本子只是第一册 ,而第一册的内容,还不算太……教坏小孩子。   一番折腾后,沈知弦神清气爽地出门去,就看见段沅正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收拾昨夜的残局,见他出来,小心地偷觑他两眼,才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岁大哥早。”  段沅今早酒醒后也懵了,他是想和沈知弦坦白身份不假,但并不是想在那种情况下坦白啊!而且他恍恍惚惚地记起,他好像还对岁大哥做了些冒犯的事情。  “岁大哥,昨晚对不住……”他挠了挠头,道歉,“昨晚我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还作着少年打扮,没了故意的伪装,此时的他少年气十足,沈知弦听见“不太好的事情”,就想起晏瑾,想起昨晚晏瑾说的各种话,立刻打断:“没关系。你……”  正说着,晏瑾从门外回来,一股子香气立刻将宿醉醒来饥肠辘辘的两人吸引了过去。  晏瑾沉默着将买回来的吃食一样样放好,几乎都是沈知弦喜欢吃的,一件一件都放在他面前,至于段沅……嗯,没在考虑范围内。  沈知弦悄悄瞪他一眼,将吃食重新摆了摆,招呼段沅过来吃。  他待段沅态度如常,段沅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笑意重新浮现,美滋滋地过来吃早食。  餐桌闲聊是中华传统美德,沈知弦咽下一口包子,问:“你以后便要恢复男儿身了吗?你还未至及冠……”  经过昨晚的乌龙,他已经彻底对撮合晏瑾和段沅死心了,辣鸡原书,写得这般含糊,居然也一点儿都没提段沅是男孩子!怪不得后期段沅戏份这么奇怪呢,明明追随了晏瑾,却一点儿暧昧戏份都没了。  段沅沉默了一会,扬起笑脸:“算啦!我想过了,是祸躲不过,假装成女孩子真的很难过,我决定还是遵循本心,做回自己好了。”  做下这个决定,他松了口气,神色间便松快了许多:“师尊知我情形,也不强求我一定要待在宗门的,我可以四处走走……我师尊真是太好啦!”  沈知弦见他意已决,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也可,只是外头艰险重重,你要小心些便是了……”  他话说到一半,忽觉眼下一晃,低头正看见晏瑾将一只圆滚滚的大包子夹到他碗里。  他和晏瑾挨得很近,大包子落入碗中的时候,他听见晏瑾也在小声对他说:“我师尊也很好。”  晏瑾的语调里是掩不住的高兴。其实从今天早上醒来开始,沈知弦就觉得他一直在处于高兴状态,虽然表面上看着是沉稳依旧,但沈知弦就是知道他在高兴。  他还没明确答应什么呢,就这般高兴吗?  沈知弦戳起大包子咬了口,细嚼慢咽,心情复杂,还没吃一半呢,晏瑾又将一只饺子夹到他碗里。  虽然都是他爱吃的口味,但是……  “吃不下啦。不要夹啦!”沈知弦小声抱怨,“你吃你自己的,做什么老夹过来……”  他就发现晏瑾很喜欢往他碗里塞东西,之前身份还未拆穿前也是这样,可他胃口本来就比较小,每次都要吃得饱饱的。  晏瑾就小声地回他:“师尊太瘦了,四长老说要多吃些东西才行。”  不知为何,沈知弦本能就觉得四长老替晏瑾背了个锅。  他将自己的碗移走开了一些位置,不让晏瑾再往里头放东西。  那边段沅吃着吃着,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沈知弦不说话之后,他也没说话,乖乖吃东西,可旋即他就发现对面两人一直在讲悄悄话,一直在讲,小小声的!讲个不停!  他哀怨地看过来:“岁大哥,我觉得我失宠了……晏大哥,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都不说话的……”  沈知弦回过神来,见少年一脸失落,忍着笑将面前一碟大包子推过去:“你晏大哥说这包子好吃,让你多吃点呢!”  少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沈知弦作无辜状,少年又看了眼晏瑾,晏瑾一脸沉稳,什么都看不出来,郁闷的少年一筷子叉走了碟子里最后一只大包子,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小仓鼠一样。  相处的时光多快乐,分别的时候就有多难过。  段沅恋恋不舍地与他们道别,一步三回头。  沈知弦朝他挥了挥手:“别再回头啦,看着前方路好好走。保重。”  段沅便朝他抱拳拱了拱手,终于是大步大步往前走,不再回头。阳光明媚,他的背影潇洒而肆意,透着少年独有的爽朗与意气风发。  沈知弦就笑吟吟地目送他离开,终于瞧不见他身影的时候,才叹口气:“年少真好。”  这样意气风发的年纪,他也曾有过,不管是穿书前的他自己,还是这书里的原身,都是有过的。  那是一个什么都愿意去看一看,什么都愿意去闯一闯的年纪。  与段沅分别后,两人又坐上了飞鱼。飞鱼久久未曾出来过,每天都缩小待在水泡里委屈地直吐泡,早就待不住了,此时一放出来,立刻就背着两人冲上云霄。  照旧是半透明的屏障,挡了烈日大风。  飞着飞着,晏瑾忽然问起来沈知弦少年时期历练的事儿。  这是原身的记忆,就算原书中的原身后来干了很多坏事,此时沈知弦也没法理所当然地将原身过去的一切都占为己有。他含糊道:“太久远啦,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他反过来问晏瑾,若无其事地道:“以前对你很好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啦?”  沈知弦自以为掩饰得很明显,可那试探的意味,晏瑾一听便全知晓了。  他在秘境中,被那殷红灵丹刺激得其实恢复了一些记忆,他知道自己不是断去灵根后立即重生的,上一世在断去灵根后,他还活着,还发生了很多事……  晏瑾思绪万千,他隐约觉察出某段时间的沈知弦是有古怪的,但又说不出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的沈知弦后来怎么样啦?  那古怪是和心疾有关吗?  心疾……是当年那些事导致的吗?  当年沈知弦……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疑团在他脑海中盘桓,晏瑾舒了舒眉心,偏头望向沈知弦,低声道:“他现在,应当也很好。”  沈知弦抿了抿唇,很想继续问晏瑾以前的事,原书中是直接从晏瑾进清云宗受苦开始写的,对他的前尘往事只一笔带过,大意是过得很艰难,但究竟是过得怎样艰难,原书中并未细提。  这样艰难得往事,叫晏瑾再反复想起来,沈知弦又于心不忍,他只能住了嘴,忍着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努力忽略过这一茬。  晏瑾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再提,过了一会,他往沈知弦那边凑了凑,小声地问:“岁见,我……可以抱抱你吗?” 第45章 晏瑾浑身都在散发着冷气,沈知弦从他怀里脱身出来,摸出一把银子给他们,漫不经心地笑着:“让让。”  那几位少年姑娘却不接银子,只推推搡搡地阻拦在他们面前,温言软语地笑着劝他们留下。  这一番耽搁,沈知弦也没留意底下的婉转曲子是何时停的,只听得轻盈的脚步声悠悠然地从楼道传来,尔后面前这几位姑娘少年就倏地化作轻烟一缕,没入后头那人身上。  粉裙袅娜的桃花儿提着裙摆,轻盈地走过来,泛着粉意的眼角微微一挑,就朝着沈知弦笑了笑,当真是娇弱可怜楚楚动人:“岁公子,好久不见。”  沈知弦下意识想抖开折扇,一摸腰间,发现折扇落在屋里没有拿,他便只能抬手屈指抵唇,作若无其事状:“姑娘怕是认错人了。还请让让。”  桃花儿盈盈含笑地望着他,一步也不让,只道:“岁公子风采,桃花儿不敢忘。当年若不是岁公子仗义出手,桃花儿便要被那纨绔子弟欺辱了……”  她将旧事掀开来讲,沈知弦敏锐地察觉到晏瑾扣在他腰间的手一紧,没奈何地叹了口气,愁苦道:“你一只几百岁的画皮妖,我就算不出手,你也有一百个法子安然脱身……”  腰间被勒得有些疼了,沈知弦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地掐了一把晏瑾的手:“再说了,我当时心思,不过是替天出道为民除害……”  桃花儿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晏瑾,似乎是明了了什么,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了,她幽幽道:“岁公子当年不告而别,桃花儿心甚念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当举杯共饮,诉一诉衷情。”  沈知弦:“……”  原身年少无知闯的祸,为什么要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他来背锅!  作者有话要说: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引用自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  ——————  谢谢小阔爱们的手榴弹:江垣垣x2个;不及你897446405x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莫辞x11;沃奇明亨遂便德x3个;江昍x1、不及你897446405x1、38402525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柒澜 10瓶;大木子味滴大木子 3瓶;didudidu 1瓶;  (づ ̄3 ̄)づ╭啾咪~第46章 旧事  当年的岁见会与画皮妖结识, 也算是因缘巧合。  岁见出来历练时, 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少年意气风发,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更兼之在宗门里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修炼了这么些年, 难得见到这等繁华喧闹的地方……  那想要凑热闹的心思就更压不住了。  恰逢当时落脚的城是沿河而建,宽敞的河面上坐落着好几座精致的画舫, 灯火通明,四处缀着花灯彩缎,各色美人凭栏而望,种种风情迷人眼。  岁见本着见识一下的心思, 随意挑了艘画舫进去。  那时的岁见还不懂太多蹊跷, 进的是个挂着花灯儿的画舫,于是一进去, 就被一众人缠了个寸步难行。  本色容貌太出众, 他是略作了修饰的, 虽说清隽依旧, 但至少不会叫人一眼就首先注意到他的容貌。  可他气质却是没刻意掩藏,普通凡人看不透他的幻术,首先便被他矜贵的气质给折服了。那些个姑娘少年们都觉得他是个大客人,纷纷涌过来,竭尽全力要吸引他的目光。  岁见置身于一片胭脂水粉香中, 被熏得险些儿立时告辞。  ——之所以没告辞,是被画舫窗边的动静给吸引了。  窗边那一桌坐着几个衣着华丽富贵逼人的年轻公子哥,正调戏着一位来陪客的姑娘, 言辞不甚客气,手也不甚老实。  那粉衫姑娘身陷狼窝,无处可避,柳眉微蹙,软声拒绝:“奴来时,可是说过只唱曲儿的。”  其中一个纨绔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拉了她一把,就将她拉了个踉跄,摔到了自个儿大腿上坐下。  粉衫姑娘欲挣扎脱身,却被摁着不许动:“你算个什么东西?爷来这里,就是找乐子的,爷有的是钱,你敢拒绝……”  那双手不太老实地乱动起来,粉衫姑娘娇滴滴粉若桃花的面容冷了一瞬,片刻后竟微微笑起来,轻声问:“客人是执意如此了?”  这位纨绔公子哥大概是身份不低,平时放纵惯了无所拘束的,此时被几个同伴一顿起哄,头脑发热,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潜藏的危险,仍旧笑得放浪:“你好好陪爷,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兜头泼了一脸茶水。茶水顺着他额头眼角往下滴,几片茶叶贴在他脸颊上,狼狈又滑稽。  “谁!”纨绔公子哥勃然大怒,冰凉的茶水没能将他泼清醒,反倒如火上浇油,将他的怒火尽数挑了起来,他倏地将粉衫姑娘推到一边,站起身来,满目含怒:“谁敢泼老子!”  岁见扯了旁边一段彩绸,使了个巧劲,将一端卷上了粉衫姑娘的手腕,轻轻一扯,便将那粉衫姑娘拉离了狼窝。  那纨绔公子哥看清了是个隽秀少年在坏他好事,冷哼一声,就要破口大骂,然而下一瞬他只觉得嘴巴一烫,再骂出来的声音就变成了鸭子乱叫。  他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张了张口:“嘎嘎嘎——嘎嘎!”  周围人在愣了一瞬之后,立刻爆发出大笑来。  岁见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悄无声息地带着粉衫姑娘离开了。  画舫中四处都有空房,便于忍耐不住的客人进去行事。岁见随意推开一间空房,握着彩绸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粉衫姑娘便娇娇弱弱地被他甩进屋里去了。  “公子好生粗鲁。”粉衫姑娘扶着桌椅站稳,系在手上的彩绸不仅没拿下来,反而是又缠了一圈,色彩艳丽的绸缎,衬得她肤如凝脂,她似嗔似怨道:“将奴的手缠得发疼。”  岁见反手掩上了门,对她娇弱可怜的神态视若无睹,只温声问:“你方才想对那男人做什么?”  粉衫姑娘静了一瞬,掩唇轻笑,声音娇弱:“奴一介软弱女子,还能做什么?”  岁见瞧了她一眼,便也跟着轻笑,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长剑,轻轻弹了弹剑穗上系着的白玉。那玉撞着剑柄,一声轻响,他道:“我虽瞧不出你是个什么妖,但你若是有害人之心,我还是能拔剑斩一斩的。”  粉衫姑娘神色僵了一瞬,片刻后睁大明眸,无辜道:“奴只是看他喝醉了不太冷静,想让他去河里凉快凉快……”  这便是少年岁见和画皮妖的初次交锋。  表面上岁见是救了位险些被欺负的姑娘,实际上他却是救了那出言不逊的纨绔公子哥一命——那会儿画皮妖手上一团妖气都蓄势待发了,岁见要是晚出手那么一瞬,这位公子哥当真要做一会河中野鸭。  回忆匆匆结束,沈知弦回过神来,对面神态娇弱可怜的桃花儿一如记忆中,那张粉嫩小嘴也如当年——  “岁公子当年不告而别,可叫奴难过。承蒙岁公子相救,奴本想以身相许,不求富贵恩宠,只求能长伴公子身边,斟茶研磨,便是为奴为婢也使得。”  也如当年那般……令人头疼。  少年岁见本担心她是个妖,心生歹念要害人,才插手了这件事,结果就惹上了个麻烦。  他在这城里待了三日,这画皮妖就缠了他三日,变换了各种容貌性情甚至性别来缠着他,话里话外都脱不开“以身相许”四个字,听得他只觉脑袋都大了一圈,终于是受不了了,第四天一大早天还未亮透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没想到许多年之后,沈知弦会在这里又见到她。  画皮妖自己能变换万千,一双眼也能看破许多幻术,方才她抬头一瞥的时候,沈知弦就知道自己那简单的幻术被看破了。  桃花儿还在讲个不停,沈知弦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好了,别说了,我家小徒弟要生气了。”  身旁这小刺猬散发出来的冷气都要将他冻着了,那一身刺悄悄地都竖起来了,画皮妖再继续念叨下去,沈知弦毫不怀疑她要被小刺猬扎一身窟窿。  画皮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瑾,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这个话题,笑意盈盈道:“许久未见,总该叙叙旧的。岁公子和这位……”她顿了顿。  沈知弦只道了个“晏”字,便没说话,画皮妖柔情潋滟的眸眨了眨,从善如流:“岁公子和晏公子且进屋一叙罢。”  沈知弦无可奈何地回了屋,坐回原位,随手将之前落下的折扇捡回手里捏着把玩。  这回晏瑾就紧紧地挨着他坐,一条手臂还搭在他腰间,无声地宣告着主权。  桃花儿动作熟稔又优雅矜持地替他们斟酒。  沈知弦凑到晏瑾耳边,小声道:“画皮妖能变换千百种样貌,最擅模仿,你若是好奇,可激她给你变一变。”  虽说是压低了声音,但沈知弦也没太防着对面那画皮妖,毕竟妖怪么,耳聪目明本就异于常人,怎么可能听不见他这小声嘀咕的。  桃花儿果然听见了,她搁下酒壶,纤纤素手抚上面容,幽幽笑道:“晏公子喜欢哪一种?”  晏瑾垂眸看酒盏,没说话。  桃花儿也不介意他的冷漠,她站起身来,推门召人送来笔墨纸砚,在桌案上铺开,轻车熟路地研墨作画。  她画得很快,手飞快地点墨落笔,不多时便画好了。搁下笔,她将一张近乎等人身的纸拈了起来。  沈知弦瞥了一眼,只依稀看见是个盛装美人儿,便被画皮妖抬手召出来的雾气遮蔽了视线。  画皮妖换容貌,就像是普通人换衣衫,自然是要遮挡一二的。  片刻后,雾气散去,之前那娇弱可怜的桃花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雍容富贵的盛装美人。  眉间点着牡丹花钿,唇边是得体矜贵的笑容,十足的端庄,盛装美人盈盈一礼,端庄道:“牡丹儿见过两位公子。这容貌,可尚能入两位公子的眼?”  沈知弦笑吟吟地饮了口酒,晏瑾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画皮妖见两人没反应,眼珠子一转,又铺开了新的一张纸。  美人有千千万万种,画皮妖只要有笔有纸,便能模仿着换出千千万万种面容姿态来。  她提笔落墨,不多时,又换了四五张各具风情的美人脸,每张脸都对应着一个花名。  沈知弦笑吟吟依旧,慢悠悠地啜着酒,晏瑾干脆已经不看她了,专心替沈知弦斟酒。沈知弦酒盏一空,晏瑾便又替他斟上一杯。  画皮妖:“……”  岁公子白长了一副好容貌,却揣着一颗石头心,她是多年前就知道的,可万万没想到,他徒弟和他也是一个德行。  好生没趣,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师徒。  她蹙着眉,沉吟了片刻,再次提笔。  这回是一袭绯衣的红妆美人儿,桃花眼里潋滟秋波,盛满着妩媚,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  绯衣美人儿抚了抚自己的脸,确认换妥当了,勾唇轻笑着望过来,叫人见了便要目不转睛。  她的声音像是裹了蜜糖,蜜糖里又藏着毒药,听得人不自觉就要融在她的软媚之中,为她神魂颠倒,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她拿一双桃花眼觑着晏瑾,诱惑道:“晏公子好生没趣,我这副面容虽算不得天下第一,但也算得上绝色了,晏公子就这般冷心冷肺,望也不肯望我一眼么?”  这般不解风情的人,画皮妖这么多年来也只见过两人,晏瑾是第二位,他的前一位便是少年岁见。  画皮妖琢磨了一会,觉得或许是晏瑾还不懂风月尚未开窍的缘故,若是晏瑾开了窍,懂了其中快乐,也许……  她莲步微动,提着裙摆走过来,往晏瑾身旁凑:“我这画舫虽不如对面热闹,但也算是个风月之地,有些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晏公子可要看一看试一试?”  她手腕儿一翻,一叠薄册子便凭空出现在她手上,再一晃,薄册子翻开了一页,那上头绘着的东西散作光芒点点,浮于半空,渐渐幻作会动的图像,隐约还有微妙的声音传来。  晏瑾终于有些反应了,他略带些疑惑地看向那些图像,然而刚看清那些个小人的模样,沈知弦便一杯清酒泼过去,将那些画面都尽数泼散了。  “……莫要带坏我徒弟。阿瑾,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画皮妖“咦”了一声:“岁公子当年看得可不少呢,怎么现在就……”  “我……”沈知弦刚张了张口,晏瑾便偏头看他,眼眸澄澈。  沈知弦的否认便如行云流水般脱口而出:“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画皮妖掩唇轻笑,眸光流转,像是拽住了沈知弦的小辫子,沈知弦越在意,她就越是用这些话来逗趣晏瑾。  她久经风月,一双眼看过世人百态,沈知弦和晏瑾两人修为再高又如何,在这等风月之事上,他们两人就是一张白纸,纯白无瑕,叫画皮妖一眼就能看透。  画皮妖一直往晏瑾身边凑,沈知弦看着她那波涛汹涌就皱眉,抬手护着晏瑾不让画皮妖碰,三番几次后,他终于受不了了,顺手解下晏瑾的长剑往案几上一拍,冷声道:“你若是再孟浪,我便要拔剑了。” 第47章 晏瑾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仔细回忆起今日在画舫匆匆一瞥就被沈知弦泼散的画面,两条长腿压着沈知弦挣扎着想要踢他的腿,一只手将沈知弦两只清瘦的手腕儿捏住,举在头顶摁着,另一只手就在他腰间小腹上反复徘徊游离。  沈知弦彻底绷不住了,浑身都在颤抖,难以遏制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他威胁道:“阿瑾……你要造反了!好了,不许再戳了!再戳我明天一天都不会同你说话……呀!”  这和那画面中似乎相同又似乎哪里不一样。  那画面里两个人也是一上一下的,衣衫半褪,躺在下方的人神色迷离,像是很享受,又像是隐忍着什么。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晏瑾并不知道,他还来不及看明白,那画面就被沈知弦泼散了。  昏暗的光线丝毫不妨碍他将沈知弦的情形尽数收入眼底。身下这人隽秀的面容绯红,眼角都被逼出点儿泪花来,眼底微微湿润,呼吸声一声颤过一声。  晏瑾觉得心底像是起了一片火海,热腾腾地燃烧着,席卷了全身,要把他、把沈知弦一块儿燃烧殆尽。  沈知弦的手终于挣扎出来了,他努力地平复着呼吸,眉眼犹自残余着笑意,将晏瑾作乱的手摁住,语调不稳道:“谁教你这么做的……”  “小册子……”  “嗯?”  他喃喃地太小声,沈知弦没听清,疑惑地嗯了声,晏瑾却道:“不能看小册子,那我可以看岁见的话本子吗?”  他从沈知弦的反应中,敏锐地察觉到那小册子和话本子或许都是相似的东西,沈知弦越不想给他看,他就越想看。  大概这就是……晏瑾迟来的少年青春期的好奇与叛逆?  沈知弦:“……”  沈知弦这才知道晏瑾在说画皮妖的那小册子,自觉决不能养歪小徒弟的他断然拒绝:“不可以。”  晏瑾被摁住的手动了动:“岁见……”  “撒娇也没有用,阿瑾,你是个大孩子了,要听话——手不许乱动!听到没有——!”  晏瑾会听话吗?  或许白日清醒时会,但眼下却是绝对不会。  漆黑的夜里,那些个隐秘的心思,都毫无遮拦地尽数展露宣泄出来,肆无忌惮的。  晏瑾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了沈知弦的禁锢,故技重施。  这回他是铁了心要沈知弦松口,胡闹得越发厉害,沈知弦不用灵力根本拦不住他,在他的胸膛与床榻之间窄小的空间里挣扎躲闪着,被他挠痒痒挠得难以控制地直笑,笑得眼圈儿都红了,一滴泪缀在眼角,湿润润的。  沈知弦本来是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同意的,可晏瑾究竟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又与心上人这般接近……  沈知弦感觉有个不太和谐的滚烫抵着他,背脊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虽说是愿意与晏瑾亲密接触,但到底还没能一步到位就直接到那种地步。好在晏瑾从来没接触了解过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懂,只凭着本能蹭了蹭,再没有太大的动作。  在事情发展得更难以控制之前,沈知弦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弃车保帅:“好了好了……别闹了,看看看,给你看还不成么……”  他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一把晏瑾,“明天就给你,不许再闹了。”  晏瑾停住了手,不知何时开始,心头那把火转移到了小腹上,烧得他也有点儿难受起来,要挨着沈知弦才能稍微舒服一点。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一时不明所以,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沈知弦又难得松了口,他也不愿意错过,只能将脑袋埋在沈知弦颈窝处拱了拱,小声哼哼:“要现在……”  沈知弦原本没反应的,都要被拱出火来了。他再咬咬牙,努力忽视那微妙的存在,屈服了:“你松手,让我起来。”  晏瑾乖乖地松手,翻身坐起,弹指点燃蜡烛,又拥着沈知弦也坐起身来。  沈知弦似乎还有点儿犹豫,晏瑾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大有不拿出来就要继续胡闹的意思。  沈知弦被他望得没奈何,磨磨蹭蹭地翻出来藏着话本子的储物袋,慢吞吞地一顿翻找,将三本话本子放到晏瑾手上,其中有一本还是不久之前刚从晏瑾那儿没收回来的。  整套话本子当然不止三本,可这话本子里的内容是循序渐进的,后面那两本……沈知弦自己看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想想要是晏瑾看了……  嘶。  沈知弦觉得脸在发烫。  见晏瑾似乎还想说什么,沈知弦色厉内荏:“不许再想别的!再闹我真的要生气了!”  晏瑾小声地应了声好,将话本子谨慎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储物囊里,眼底藏着小欣喜,像是终于得了糖吃的小孩子,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了许多。  这么一闹,睡意都没了,沈知弦也不想躺下了,靠在晏瑾怀里说闲话,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画皮妖。  “画皮妖有百般绝色,岁见不动心吗?”  “动什么心嘛。”沈知弦漫不经心,“皮囊最不可求,任谁百年后都是白骨一具……嗯,当然道理是这么说,我还是喜欢漂亮的,毕竟要善待自己的眼睛。”  他偏头看晏瑾,视线从晏瑾的眉眼一直滑到晏瑾的唇。  晏瑾的容貌是那种偏硬朗的风格,长眉如剑,双眸沉黑,唇色偏淡,总是微微抿着,不说话时,整个人瞧起来内敛而冷峻。不过偶尔他也会流露出强势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就要服从。  沈知弦就很喜欢他这种调调,虽然寡言少语,但一举一动都叫人安心。  用不正经小话本的不正经话来讲,就是强势冷酷又禁欲,叫人忍不住想撩拨他,打碎他冷漠的面具,看他能露出别的什么表情来。  沈知弦将晏瑾看得耳根都有些红了,才微微一笑,一本正经地夸道:“我们阿瑾要比她好看许多。”  被沈知弦拿来与画皮妖对比,晏瑾并未生气,他垂了垂眼睫,看见沈知弦笑吟吟的模样,听见沈知弦说“我们阿瑾”,他喉咙有点发紧,没有说话。  沈知弦想起方才被胡闹的仇,有心要报复回去,便继续好整以暇地调戏道:“看过阿瑾,就再没别的人能入眼……唔!”  晏瑾忽然抬手,扣在他的后脑勺上,偏头便压了上去。  大概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又或者说,男人都是经不起激的。以往晏瑾的亲近都只停留在表面,这回他终于是打破了束缚,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双唇相碰了。  沈知弦被他扣着脑袋不许乱动,微微仰着头,承受了一个短暂却滚烫的吻,急匆匆推开他时,胸腔里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又胡闹!”沈知弦努力平复着过分欢快的心跳,没什么威慑力地轻斥一声,声音有点软,他自己也听出来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转过头去不看晏瑾。  又亏了又亏了,晏瑾没逗着,反倒自己吃了亏。  晏瑾被他斥了也不恼,看着沈知弦微微泛红的脸颊,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是。”  “……嗯?”  晏瑾却是没再说话了,从背后环着沈知弦,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一声接一声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响起,沈知弦都分辨不出脸上的热意是自发的,还被晏瑾呵出来的热气给弄得。  他忍耐了一会,觉得不仅是脸颊在发烫,背上与晏瑾的胸膛紧紧挨着的地方也在发烫,烫得他觉得有点承受不住。  沈知弦扒拉开晏瑾的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随意地趿拉着鞋子,假装镇定地往窗边走:“有些热,吹会儿风。”  半掩的窗被重新推开,吱呀一声。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来,沈知弦拍拍脸颊,觉得清醒了不少。  他漫不经心地朝外看去,月光照得地上碎影斑驳,竹林间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晏瑾没有跟过来,沈知弦站了一会,觉得冷静许多了,轻舒了口气,打算回去睡觉。正抬手想将大开的窗拉回来一点,不远处一点什么动静却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沈知弦动作一顿,片刻后诧异地微微倾身向窗外:“……那是什么?”  一团浓厚的乌云,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不知何时就悄无声息地罩在了不远处的天空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中午12点更新。  ——————  感谢名单截止至30号17点,网页后台崩了进不去,在app看不到qwq,没有感谢到的小阔爱明天补么么啾!  谢谢小阔爱贾津津的手榴弹x1;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江昍x3、33503273x3、衔禅x1、一口吞个柚子x1、很懒的鱼仙菇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噗略噗略x12、美丽的我x10、柒澜x10、瑜丸x1、卿本佳人x1;  么么啾(づ ̄3 ̄)づ╭第48章 锈锁  那黑云里仿佛藏满了魑魅魍魉, 透着股不祥的气息, 浮在半空中,突然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下去, 瞬间不见了影。  天空恢复晴朗,平静如常, 如无事发生,然而沈知弦的心却是一沉,不安的情绪浮现,让他怔了一瞬。  竹林隔着, 沈知弦看不清那边有什么, 只依稀辨别出那还是府上地界。  他招手让晏瑾过来,晏瑾取了他的外衣, 过去给他披上:“怎么了?”  “我觉得那边不对劲。”沈知弦微微蹙眉, 为着心底的不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那团诡异的黑云莫名地让他在意。  可那黑云到底诡异在哪里, 沈知弦也说不出来,只本能地觉得不妙。他推开晏瑾,略略退后了一步,手往窗沿一撑,就轻松地翻出窗外去:“去瞧瞧吗?”  虽是疑问句, 但他话音落下时已朝着那边走了两步,显然是非去不可。晏瑾二话不说也跟着翻窗而出,紧紧跟在他身后。  穿过竹林, 是一个小花园,大概是废置许久的,无人打理,以至于枯叶满地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两人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没发现任何人——这么晚了,那些巡逻的护卫,并不会走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越往那边走,沈知弦心底的不安就越强烈。夜色沉沉,四周寂静无声,惨白的月光落在两旁布满灰尘的嶙峋假山上,无端森然。  正悄无声息地走着,忽然一声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两人立时停住了脚步——那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似乎有人将要转过弯来了。  沈知弦眼角瞥见身旁高大的假山里有一处凹陷,当机立断地拉着晏瑾躲进去。  小凹陷很浅,但那恰好是月光照不着的地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里头有人。  位置狭窄,两人不得不紧挨着。晏瑾在外侧,沈知弦怕他躲不好要被发现,勾着他的腰将他往里带了带。  这下两人挨得更近了,身高体型的差异让沈知弦的举动看起来仿佛是在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很热情的那种。  然而反应迟钝的当事人之一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只发现晏瑾太高了,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不得不扒拉着对方,凑过去踮起脚尖来往外看。  视线擦过晏瑾的脸颊,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拐过弯来的人。  ——是那位邀他们入府的孟夫人。  这座府邸的主人——也就是流连画舫的那年轻男人,姓孟,单字云,是一位富商。  他父母前几年为山匪所害,孟云在为他们的丧事奔波时认识了一位同样父母双亡的女子,几番来往之后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那女子,便是如今的孟夫人。  孟云经商的本事不错,为人也算可以,唯有一点,就是他极其热爱流连花丛,闲了就爱往烟花之地跑,还要学那些个文人才子,没事就倚栏吟诗,给美人们填词谱曲……虽然画舫里的美人们从来不会吟唱他的作品。  这些都是沈知弦状若无意地从孟府管事嘴里打听出来的,他对孟云的为人行事不做评价,他只好奇,这位敢上画舫找人的孟夫人,这大半夜的,独自一人来这里做什么?  她来的方向正是黑云出现的地方,沈知弦悄悄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十分疲惫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  孟夫人……似乎藏着小秘密呢。  孟夫人很快走不见了影,沈知弦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的动静了,才推推晏瑾:“出去罢。”  从黑暗狭窄的小凹陷里出去了,就着浅淡的月光,沈知弦才发现晏瑾的耳根子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个透,像是要滴出血来。 第49章 虽说他只去不挂花灯的画舫,寻欢作乐也只局限于欣赏画舫里姑娘们弹唱几曲,胡诌几首诗词。偶尔喝醉了在画舫留宿,也从不让姑娘们服侍,在别人眼里已经算是很对得起孟夫人了。  然而沈知弦仍是觉得难受。他向来是认为感情的付出该是一对一平等而忠贞的,孟云这种行为,实在叫他膈应。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也不了解人家夫妻间相处的真实情形,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若非为了不死城的消息,他是根本不打算掺和进来的。  眼下既然孟夫人拒见他们,那神秘小院也暂无头绪……沈知弦看见孟云微微皱眉大步走来,不用多思考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先开口请辞。  孟云本来就是想劝他们离开的,见他们这么主动,立刻喜笑颜开,防备的神色也少了些许,忙不迭地挥手让下人送上厚礼:“此事是我夫妇莽撞,打扰两位了,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孟府最不缺的就是钱,沈知弦最不缺的也是钱,这点儿东西在他们眼里还真的就是“薄礼”。  沈知弦没有接受,他客气疏远地推拒了,也没多停留,就与晏瑾携手离开。  刚走出孟府,沈知弦便毫不迟疑地拐道重回画舫。  画舫白日里是不营业的,然而沈知弦才不管那些个小厮的百般阻拦呢,意气风发的少年岁见重出江湖,他召唤出了他的召唤兽晏瑾:“去把他们都关屋里去。”  晏瑾二话不说,随手扯了旁边的长长锦缎,就将前来阻拦的小厮们以不会伤到他们、但也容不得他们轻易挣脱的方式捆成一溜儿,如沈知弦所言,全给关屋里去了。  随着吱呀一声关门声,小厮们哎哟哎呦的叫唤声立时便小了许多。  沈知弦满意地点点头,举步准备上二楼找妖,路过一间雅间时,一阵幽香忽地传入鼻端。  他反应极快,拽着晏瑾就是疾退几步。  刚站稳,那雅间里便传来一声轻笑,随意披着件薄纱外衣的画皮妖娉婷袅娜地走出来,桃花眼儿一眨,朝沈知弦送了个秋波:“两位去孟府共度了一夜良宵还不够,欺负我这儿的人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业就很长!(理不直气也壮jpg)  最近更新真得太难了,什么都不能写,有时候写完了想想又怂得删掉。  我是个没有感情的鸽了呀。偷偷抹泪。  ——————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  江昍x1、卿本佳人x1、棉花球x1、衔禅x1、4hf+sio2x1、柒澜x1、你爸爸我x1、沃奇明亨遂便德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呵呵x46、葭葭x5、梦醒@时分^o^x5、农夫三泉x3、衔禅x2、猫.depp.猫x1、念安x1、卿本佳人x1、瑜丸x1;  么么啾~(づ ̄3 ̄)づ第49章 画眉  画皮妖能变换千百张脸, 沈知弦本以为要找着她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谁知她就自个儿撞上门来了。  他想也不想,就将画皮妖重新堵进雅间里,画皮妖一边掩唇笑一边作害羞状:“岁公子不要这么着急嘛, 也让奴好好准备一下……”  她笑意盈盈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道气势凛然的无形剑气挨着她的耳边嗖的一声钉到了门板上。  几根青丝飘飘然落地。  剑光微微一闪, 是晏瑾沉默着将抽出来半掌长的剑身重新收入剑鞘。  画皮妖在一瞬间端正了站姿,矜持有礼地替沈知弦推开了门:“岁公子,晏公子,请。”  隔壁屋被捆起来的小厮们终于被迟来的同伴解救出来了, 过来送茶水时还有点儿怂两人, 一边怂一边颤巍巍地斟茶,斟完了就忙不迭地退下去了。  沈知弦直奔主题:“昨儿你说的不死城, 是个什么地方?”  画皮妖昨天就感觉他们对不死城似乎很在意, 今天听着岁见又重新提起, 眼珠子一转, 偏生不答,只笑盈盈地道:“那位孟夫人可是正儿八经从不死城出来的人,怎么,你们没从她那儿套出什么话来?”  她这态度,像是对孟夫人不太在意, 开起玩笑来毫不避讳:“这位孟夫人,还真是对孟云忠贞不渝呢。连两位也都不……”  晏瑾默不作声地解下长剑,轻轻搁在桌案上, 拇指抵着剑柄,稍一用力,剑便能出鞘。  “咳,不死城嘛,不是什么好地方啦。明面上看着很不错,实际上却是个牢笼……进去了可就难出来了。”画皮妖抬袖掩唇,轻咳一声,道:“两位若是打算去不死城,还请慎重。”  “怎么说?”  提起不死城,画皮妖脸上柔媚的笑容都淡了许多,简洁道:“离开那儿,据说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画皮妖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开漂浮着的茶叶,悠悠然地啜了口茶:“我也不知道呢,我只知道我百年前见着那位孟夫人时,她还只是一只小画眉鸟——唔,尾羽仿佛是带点儿红艳的,还挺好看。”  沈知弦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来昨夜从小院里艰难钻出来的小毛啾,可惜它那会儿身上沾满了泥巴,他也没有留意那小家伙的尾羽是什么颜色。  那院子里有古怪,能从那儿出来的小毛啾,想来身份也是不简单的,就不知道它和孟夫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引灵符与锈锁,夜半出没的孟夫人,死里逃生的小毛啾,可进难出的不死城。  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它们牵连在了一起。  沈知弦觉得自己隐约摸索到了一点头绪,但一时半会仍旧是捉摸不透,没法求证。  他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着漂浮在热水上的茶叶舒展开来,轻声问:“百年前,这般久了……那小画眉,也就是孟夫人,当年是个什么情形?”  他是想问详细的,画皮妖却是笑了笑,就轻避重道:“那只小画眉,是画舫里一位专门唱戏儿的姑娘养的鸟儿……我每日里要见无数人,又过了那么久,此时是连那位姑娘长得什么样都忘记了,哪还记得一只小鸟儿呢?”  话刚说完,她就瞧见晏瑾微微动了动手,咽了口口水,连忙又哎了声:“好嘛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那只小画眉当时已经能化形啦,我偶尔会看见她化了人形,装作是画舫里的姑娘,与一位客人颇为亲近……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画皮妖回忆着,有些失神。那会儿恰逢不死城来了人,她曾从一位死去的老妖那听过些关于不死城的事儿,对不死城没什么好感,避之唯恐不及,见着人一来,忙不迭地就躲着跑路了,哪里顾得上那只小画眉。  只依稀记得……  沈知弦将茶杯随手搁回案几上,清脆的磕碰声将画皮妖从遥远的回忆中拉扯回来,面容娇媚的美人儿恍然回神,带着丝不确定:“嗯,似乎那只小画眉还闹过什么事来着,不过我那时候忙着跑路呢,没太留意。”  画皮妖站起身来,半是埋怨半是嗔怒道:“晏公子这般凶,岁公子你也不管管他……”她轻嗔了一句,竟也不再管两人,袅袅娜娜地便走出门去了。  ……  沈知弦与晏瑾两人暂且在杨州住了下来。  画皮妖那儿是再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孟夫人那边一直托病不出,孟云也不知是洗心革面了还是浪子回头了,一连数日都闭门不出,画舫也没再去过,只名下店铺遇着事了不得已时,才去走一圈。  据说是在悉心照顾自己夫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知弦和晏瑾某日夜里悄悄隐了身形摸进孟府去看那只小毛啾。  那只小毛啾怕死得很,沈知弦让它在小山洞里躲着,它就真的一直在那里躲着。  今天傍晚刚好下了场雨,空气间还湿润润的。小毛啾大概是趁机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污泥都洗掉了,露出原本的模样,正在假山旁张着翅膀蹦跶,一张小鸟嘴里叽叽咕咕。  似乎是在唱着什么小曲儿。  沈知弦悄悄地走过去,朝晏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细细听它在唱什么。  惨淡的月光下,它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圈,尾羽上一点儿红艳便毫无遮掩地落入两人眼中。  “描眉束簪两恩爱,应许长相守……郎啊……”小毛啾似乎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翅膀尖微微一勾,“莫负卿卿心啊……”  清丽婉转,竟是个女声。  这音色还很熟悉。  虽然孟夫人统共就与他们说过几句话,但沈知弦对声音很敏锐,还是立刻发现了这小毛啾发出来的女声,和孟夫人的音色极为相似——尾羽绯红的小画眉,与百年前小画眉鸟化作人形后容貌相同的孟夫人。  沈知弦飞快地思索着,抽丝剥茧地分析着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那小画眉鸟唱够了这一段,忽然又换了个腔调。  “郎啊郎……凭的无情!”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尖利,带着气恨与绝望,小画眉鸟摇摇晃晃又转了一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在追着什么,“莫走,莫走啊……快回来陪我罢!”  最后一声尾音陡然上扬,沈知弦听着它那幽怨凄厉的喊声,硬生生打了个颤,拉着晏瑾就走:“走罢,这只画眉鸟怕也是不正常了。”  他约莫是琢磨出一点什么来了,心里打定主意,也不急着去打扰这只独自唱戏的画眉鸟,拉着晏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孟府  他们走得匆忙,便也没有发现,那画眉鸟唱着唱着,便开始啜泣起来,嘤嘤啼啼的,仍旧是凄婉女声。  惨白月色照在它身上,在地上投射出一团影子,却并非小小一团的毛啾影子。  那是……一道人影。  宽袖长袍,身姿袅娜,纤细的手腕伸了出来,五指微张,茫然而徒劳地试图挽留着什么。  那夜过后,沈知弦开始有目的地四处探查,近则就在杨州城内,远则去至附近的几座小山头上,好不容易才逮着了一只神色匆忙准备跑路的黄鼠狼。  沈知弦将它逮住,问:“往哪儿跑呢?”  若说杨州城里凡人众多,没有妖怪的存在,那还能理解,可没道理这么远的山头里,也全无妖怪生存的痕迹。  天地间灵气充沛,开了灵识的小妖怪数不胜数,怎么这里就仿佛绝迹了一般?  他们俩是剑修,灵气凛冽,黄鼠狼感受到了两人身上的威压,瑟瑟发抖:“哎呀哎呀,仙君们饶了我吧,我可从来没有害过人,甚至连小鸡崽都没有偷吃过……我真的是一只善良的黄鼠狼哇!”  沈知弦随手掐了个诀,将它困在原地:“逃命似的做什么……这附近怎么这么少妖?”  黄鼠狼撞着了屏障,走不得,着急地原地转圈圈:“可不就是逃命么……杨州城里有怪物,时不时就要捉我们小妖怪去打牙祭,我再不走,就要被捉去吃掉了!”  沈知弦心念一动,示意它继续说下去。  黄鼠狼苦着脸:“这几年,杨州城里出现了个恐怖的怪物,隔一段时间就会吸引许多游魂和小妖怪过去……那些被吸引过去的都回不来了!它们一定都是被吃掉了!”  它眼底流露出恐惧,身体发着抖,哀求道:“这附近的妖怪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剩下的妖怪都走掉了,我也不想在这待着了,谁知道哪一天就要被捉去吃掉了呢?我真的没有做过坏事,仙君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沈知弦将屏障解开,它慌慌张张地朝两人拜了一拜,算是谢过饶命之恩,便忙不迭地跑远了。  看着它匆忙离开的背影,沈知弦眼底闪过一抹沉思,偏头看向晏瑾,轻声道:“阿瑾,可能要准备打架啦。”  沈知弦开始研究阵法。  他是打定主意要先把孟府里那个诡异的小院子解决掉的。经过这几天的四处查探,他基本上已经能确定,那院子里有个魔物,隔段时间就要利用引灵符,引来许多妖怪游魂吞噬掉。  那魔物疯狂吞噬,或许是为了增强自身力量,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沈知弦是不会允许它在这继续存在下去的了。  当引灵符再也没法引来小妖怪和游魂之后,谁知道那魔物又会做出点什么事儿来呢?  晏瑾初出江湖,资历尚浅,总要折腾一番的嘛,这一遭为民除害,也算是历练了。  阵法是为了防止小院里的魔气四溢伤害普通人,就布置在孟府四周,遮掩隐蔽着不叫人察觉。  沈知弦对阵法只懂皮毛,倒是晏瑾,当初在清云宗,因着试炼山一事,去学习过阵法……主角的金手指光环就是学什么会什么,在阵法一事上,晏瑾反倒是出力更多。  一番忙乱终于布好阵,就又过了好几天。沈知弦捉着晏瑾一块儿夜观天象,琢磨许久,终于算出来一个时刻——就在明晚子时,月光最微弱,天地灵气最稀薄的时刻。  或许也会是那魔物最虚弱的时刻。  两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最终打定了主意,往画舫而去。  好歹那画皮妖也是个活了几百年的妖了,打不得架,保命的本事总该有点的,孟府里不仅有怪物,还有许多普通人,虽然他们已经设下阵法,但以防万一……有个免费的劳动力还是使唤一下嘛。  快至画舫时,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位娉婷女子,带着面纱,手里拿着一卷长画轴,正快步离开。 第51章 可她仍旧无法满足,无法快乐。  曾经她希望能嫁给孟云,如今她希望孟云能彻底属于她。  “为什么总是去那些地方……你一直都这样。”孟夫人终于拽住了剩下的那半卷画卷,那画里的女子也被火光燎没了半个身子,孟夫人紧紧地拽着画卷,痛苦难过又绝望,“与我一起到画里去不好吗?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永世安宁,再不会分开……”  虽然摒弃了妖身,但孟夫人还是能感受到画舫里那位桃花儿不是常人,她的画里有莫名的力量,所以孟夫人才会去求画,求得画了,再配上在不死城学到的东西,将两人一同困在画里并不是难事,可惜……半路杀出来个绊脚石,功亏一篑,将这一切都毁了。  孟夫人发出凄厉嘶哑的喊声,那半张画卷陡然发亮,一团光芒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孟夫人身形逐渐缩小,最后被吞没入画里。  孟云从震惊中回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到底是几年夫妻,情谊不浅,他暂时抛却了恐惧,不顾沈知弦两人的阻拦,扑过去要捡那半张画。  可那半张画已经燃烧起来了,一团小小的鸟影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同没入火光中。  孟云扑过去,火烧着手了也不管,飞快地拍打着画卷,想要灭火,可那画卷本就沾了酒液,很快就燃烧殆尽只剩灰烬一片了。风一吹,灰烬被吹得飞起来,轻烟中隐约浮现孟夫人的身影,还有一只小鸟儿,若隐若现地漂浮在半空,静悄悄地看着他。  “卿……卿卿?”孟云茫然地伸手想触碰那影子,又是一阵风吹过,将那影子也彻底吹散了。  “人呢?我夫人呢?”孟云茫然了片刻,猛地转头质问。  沈知弦正要说话,手中霜回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他脸色微微一变,当机立断朝晏瑾道:“将他送出去,府上若还有人也一并送走。”  他遥遥地往那小院方向望去,神色略有凝重:“那东西要出来了。”  这魔物本事如何,无人知底细,沈知弦是打算自己先去看看,让晏瑾将人先送出去的,然而晏瑾也不太愿意,被他皱着眉又吩咐了一次,才不情不愿地拎着挣扎不停的孟云出府去。  沈知弦提气纵身,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那小院前,那锁已经崩裂落地了,那上边残留的符纹还在发挥着作用,沈知弦二话不说一剑将它碎作齑粉。  四周涌动的灵气陡然一滞。  那木门摇摇欲坠,沈知弦一脚踹开,掐了个诀护着自己,就闯了进去。  里面乌烟瘴气,遍地尸骸,大多数是一些小妖怪的,一团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黑气在地上游走,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发出嘶哑的吼叫声,可怖至极。  这大概便是和孟夫人做交易的魔物了,沈知弦见它周身魔气翻滚,不敢小觑,谨慎地盯着它。  沈知弦之前就猜测孟夫人是将自己的妖身与人身分离了,那画眉鸟其实就是她的本体,想到那小画眉是从院子里爬出来的……多半是孟夫人与这魔物做了什么交易罢,她替魔物寻找食物,魔物则替她控制妖身。  霜回兴奋得不得了,不久前才惊动过一次的剑灵又有了清醒的迹象,沈知弦握着剑,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剑招随心而出,就斜斜地朝那黑气刺去。  剑气凛冽,那魔物似乎也察觉到了厉害,骤然向后疾退,发出咕噜咕噜热水滚沸冒泡的声音。  这是沈知弦穿书以来第一次实战,纵然脑海里有许多记忆,平素里也与晏瑾练过剑,但那到底不同,他本以为这次自己要生疏好一阵才能适应,可谁知拔剑出鞘后剑招行云流水,竟是一点儿陌生感也无。  沈知弦心头浮起一丝疑惑,但很快他就被这团魔物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魔物也不知什么,实力不弱,甚至可以说是很强大,沈知弦受心疾困扰已久,虽然境界仍在,但灵力跟不上,与它战了一会,竟然也不分上下。  却说晏瑾将孟云带出府,怕他擅闯丧命又担心他吵闹惊动他人,只能飞快地将他拎去画舫扔给画皮妖,旋即便又飞快地赶回来。  进府前,他将原本设在孟府四周的阵法给启动了,这下无人能再能随意进出孟府。  这一耽搁,就过了一刻钟。晏瑾循着契约的感应,找到沈知弦时,一人一魔物战得正酣,他二话不说,拔剑也加入战局。  他们俩本就同出一门,又心意相通,联手对敌时几乎不用思考,沈知弦剑尖一抖,晏瑾就知道他要出什么招,毫不迟疑地就在可能的破绽处出剑断魔物后路。  魔物被他们俩联手这么一打,登时有些受不住。这两日月色微弱灵气稀薄,按照惯例,那只小画眉鸟本该过来替它寻食的,可眼下那小妖也不知去了哪,反倒来了两个凶得很的小崽子,打断了它的进补。  它怒上心头,心知自己重伤未愈,再打下去怕是要吃亏。它嘶哑地吼叫一声,黑气陡然变大,无形的气劲将四周的骸骨都尽数吸了过来。  那些骸骨里其实还有一些灵气的,只是它以前嫌弃啃着硌牙,此时没法子,才不得不将它们都嚼吧嚼吧吞下,压榨着最后的灵气。  沈知弦察觉一点不妙,厉喝一声:“快退!”但是已经迟了,咯吱咯吱将所有骸骨都啃下肚的魔物陡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张牙舞爪地就朝两人扑来!  那气势太足,只一瞬,沈知弦就知道此时的他们俩是没法全身而退的——这是什么东西!这般强大!  晏瑾就在身侧,沈知弦若是退后了,那魔物就要伤着晏瑾。  沈知弦一咬牙,将灵力汇聚在剑上,厉声让晏瑾退后,自己则准备与它正面对碰,可电石火光之间,晏瑾不仅没听他的话,反倒是上前一步,长剑挥出,带着决然凛冽的气势,率先拦住了那魔物!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碰,整个小院顿时像是被碾压了一般,砖墙纷纷碎裂,四周院墙皆被夷为平地,余威波及外头的花草树木,那几棵槐树连根拔起轰然倒地,露出底下无数森然白骨。  晏瑾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光凭他一人,根本无法抵抗爆发状态的魔物。沈知弦一手抵在他后背,将灵力传渡过去。  灵力甫一传去晏瑾的体内,沈知弦就感受到了晏瑾此时的状态不太妙,气血翻涌,经脉逆行,俨然是受了重伤。他心头一紧,长剑划出半圆,与晏瑾一起,将那魔物重重地击退一步。  那魔物方才是强行提升自己的,持续时间很短,虽说是伤了晏瑾,可它自己也没讨得了好,这几年疯狂进补好不容易养多了一点的黑气被晏瑾一剑劈没了一半,几年功夫尽数白费。  它恼怒不已,却也是不敢再拖延,趁着两人没注意,飞快地遁入地里,一瞬就不见了影,只余一声不甘又痛恨的怒吼在土里闷闷的:“无知小儿!坏吾好事!”  声音嘶哑嘲哳,极为难听。  沈知弦简直要被它气笑了,这魔物怕不是个地鼠,还会打洞呢!  然而晏瑾受了伤,他也不放心抛下晏瑾去追那魔物,只能暂且压下心思,掐诀起屏障护法,扶着晏瑾就地坐下,立刻助他调息体内混乱的灵力。  晏瑾受伤不轻,调息了好一会,才喘息一声,咳出一口血,略舒了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他倚着沈知弦而坐,神情疲惫,是难得的虚弱姿态。沈知弦还想再传渡些灵力给他,被他拒绝了,哑声道:“我没事。岁见可还好?”  虽说沈知弦得了半片鲛鳞暂且护着心脉,但到底还存隐忧,晏瑾反倒更担心方才这一番打斗,会不会让沈知弦心疾发作。  沈知弦心底有滚烫热流淌过,朝他笑了笑,眼底泛起温情,轻声道:“我很好。”他半抱着晏瑾歇了一会,扶着晏瑾站起来:“此处混乱,魔气犹存,不适疗伤,我们先回画舫去吧。”  孟府外的阵法还在,只有一处小破绽,大概是方才魔物逃窜出去时破坏的。沈知弦顺手给补了,防止里面残留的魔气窜出来,才慢慢回画舫去。  画舫里,画皮妖正应付着彻底崩溃的孟云,连两人回来也无暇顾及,只悄悄递了个眼色让他们快走。  两人便悄悄地避开孟云,寻了处空房进去。  ……  那魔物逃了没再回来,杨州就这般平和了好几日。  孟云大概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气质大变,颓然了不少,胡子拉碴的。  他那孟府已经没法进去也没法住人了,好在他还有别的住处,画皮妖劝他重新布置新家,将一众下人们都安置好,努力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  晏瑾闭门疗伤,沈知弦独自去处理孟府诸多后续事情。  院子边那几株槐树全都倒了,一夜之间尽数枯败,叶落满地,根茎枯萎,沈知弦看见了那树根深坑里,全是妖怪的残骸,夹杂着许多残缺的木符,叹了口气。  槐树是木中之鬼,阴气极重,是招鬼栖魂之树,用槐树来引灵,事半功倍。  若说那画眉鸟,也算是个可怜妖,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了无数生灵,如今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也不算过分了。  因为是枉死,又被魔物镇压了许久,那些残骸上多少都附着怨气,沈知弦怕生后患,一把火将它们烧了个干净,替它们念了安魂往生咒,又将那些魔气尽数消灭,前前后后忙活了五六日,才算是结束。  离开画舫的那天是个阴天,画舫白天不营业,姑娘少年们都自回自房里休息,只有画皮妖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婉转的小曲儿。  台下一个听众也无。  沈知弦驻足听她唱。  “……堂鼓声未满,扰你清梦一晌,醒后听戏言。卸妆问铜镜,长调短叹一场,落幕各分散,哪个爱我真容颜……”  画皮妖又换了一张娇丽面容,拈着长长的衣袖,捏着兰花指,唱得正入迷。画皮妖始终不愿意去不死城,她说那是个虚无缥缈让人沉溺在虚幻之中的地方,她更情愿在这有声有色的尘世间活着。  就算有朝一日死去,也算是快乐圆满。  沈知弦没有打扰她,驻足听她唱了一会,悄无声息地与晏瑾相携离开。  ……  离开了杨州,两人并没有急着去找不死城。  经孟府一事,沈知弦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明面上晏瑾是出来历练的,可实际上,这一路都没遇着什么生死攸关的大波折。  晏瑾虽然是每天都有勤奋修炼,但到底还是不够——实战经验太少,真要与人对战起来,是要吃亏的。  沈知弦一锤定音:“不死城先不急,找几处秘境闯一闯。”听画眉鸟和画皮妖的意思,这不死城并不是什么简单地方,他们还是先提一提自身实力的好。  这个世界的仙修分十三个境界,沈知弦在患心疾之前就达到了第十阶,堪称天才,只是后来灵力无法运转,无法进一步修炼。  而晏瑾也丝毫不逊色,早段时间他才刚升了一阶,此时只比沈知弦低一阶,灵力纯粹而充盈,只等实战来磨练。  像之前藏着上古鲛人那般的秘境难寻,一般的小秘境倒是很多,两人一连去了几个,沈知弦有境界而灵力不足,便吸收精粹灵气,晏瑾则去与秘境里凶猛的妖兽打架,在实战中进步飞快。  秘境里环境艰苦,好在两人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就这般修炼了小半年,两人的修为都有了质一般的飞跃。  好不容易又从一个秘境里出来了,沈知弦看着左右没有外人,不太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笑吟吟道:“可算出来了,辟谷许久,馋得紧。一会儿寻个大城镇好好吃一顿……”  晏瑾眼底带笑,嗯了一声,便开始辨认方向。  他们从秘境里出来时,是落脚在一处偏僻地的,绕了两个弯才走上正道。  可谁知两人才走了一刻钟不到,路旁林子里就突然蹦出来五六个少年郎,刷刷刷地拔剑,将他们围了个结结实实。  沈知弦神色微妙地看着他们,看他们这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经典打劫台词给搬出来了。  两人驻足不动,那为首的少年郎便率先发难:“大胆狂徒!害人无数!今日我们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剑尖齐抖,就朝两人攻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的更新!  “堂鼓声未满……哪个爱我真容颜。”出自hita的歌《昔言》。  ——————  谢谢小可爱俞佑烤鱿鱼的火箭炮x1;  谢谢小可爱们的手榴弹:要有梦想、给我笑一笑 1个;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真巧、「空白」、衔禅、江垣垣、柒澜、豆浆家的豆沙包、007、贾津津、沃奇明亨遂便德、30881711 1个;  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  可爱晕了?o? 11瓶;月山、三日月、schr 10瓶;我爱学习,努力学习! 5瓶;万里卓然乘云涛、塞博、杨柳依依 3瓶;机智小鸡翅、虞、傻妮子、无玥、倾尽、卿本佳人、绅士不打伞、酒柒、朝朝又暮暮 1瓶;  (づ ̄3 ̄)づ╭第51章 事起  在秘境里闭关了小半年, 一出来被人堵个正着, 实在是莫名其妙。  沈知弦随意一拂袖,无形的气劲将少年们的剑都打歪了,哐哐当当地撞在一起。  少年们被逼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四处散开了一点,才避免了互相误伤的惨案发生。  沈知弦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好好说话, 我可不喜欢被人拿剑指着。”  那几位少年们显然没料到对手这么厉害,狼狈地定住身形后,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小心谨慎地围拢过来, 神色警惕地看着两人。  为首的蓝衣少年剑尖斜斜指地, 视线掠过沈知弦,目标明确地望向晏瑾:“你可是晏瑾?” 第53章 “手?!”  “那伤口是徒手弄的?”  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这又是新的讯息,那日死去的男人浑身血液精气都被吸了个干净,胸口破了个大洞,当时在场的仙修前辈们查探了很久,都没能分辨出是什么武器伤的,这凶手竟是……徒手杀人的?  扶着阿蔺的少年很不敢置信:“这如何能做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你要试试吗?”阿蔺偏头望着少年,幽幽地笑了笑,仿佛是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喝水般的随意。  少年愣了一下,“试什——”  他的话没能说完了,因为下一瞬他只觉手腕被阿蔺师弟捏得死紧,像是被冰冷铁钳牢牢扣住,随后就是胸膛处一凉。  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景辞、凌星耀、21727612 1个;  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  阿远 40瓶;卿如故 30瓶;陌惹狮子王、冷却如陌路 10瓶;木一何 5瓶;只有学习。 3瓶;倾尽 1瓶;  (づ ̄3 ̄)づ╭第52章 扑朔  惊变突起, 谁都没有想到阿蔺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少年与他挨得太近,对他又全无防备,这一招穿心, 避无可避。  沈知弦两人离得远,也没有留意他们这边在做什么, 听见奇怪的动静才望过去,只瞧见一只手穿透了少年的胸膛,又猛地缩了回去。  那场景极为可怖。  余渊先反映过来,厉声喊了声少年的名字, 疾行两步过来就要捉住行凶的阿蔺。  余渊有所顾忌, 没有拔剑,阿蔺就没有那么多拘束了, 他的脸色惨白依旧, 唇一勾, 却露出来一个充满邪气的笑容, 血淋淋的手弓指成爪,就朝余渊抓来。  目睹了他这一爪能穿心的功力,余渊不敢掉以轻心,手一抬,连剑带鞘一隔, 挡住了阿蔺的攻势。  阿蔺见一招不成,并不恋战,二话不说, 转身便跑。  除了余渊和阿蔺,其他几位弟子都围着那被重伤的少年,神色着急地给他渡灵力,想为他止血,可这一招掏心太致命,少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头痉挛着呕出一口带着泡沫的血,就睁大着眼再无声息。  沈知弦只一眼就判断这少年是没救了,他一转眼看见那阿蔺要逃,下意识就要追过去,谁知眼前一闪,余渊却是横剑拦在了他面前:“你要做什么?”  余渊显然已经听到师弟们在喊他,告诉他少年不行了,突逢此变故,他压力陡增,捏着剑柄的手青筋蹦起,仔细看甚至还有一些颤抖。  他当然知道沈知弦是想去追阿蔺,他也想去追,想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师弟们都在这里,晏瑾他们也在这里,他不能放心地独自去追,更不能让师弟们去追。  ……至于晏瑾两人,谁知道他们一去还会不会回来。  只这么一耽搁,阿蔺已跑没了影。沈知弦遥遥望了眼,没见着人了,便也停下了脚步,视线移向一旁混乱的少年们,叹息了声,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怜悯:“不追了,你还是先看看你的师弟们吧。”  余渊见两人确实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咬牙,收剑入鞘,快步走到重伤少年面前,单膝跪下,他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便也没有注意到,沈知弦在他转身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弹了弹指尖。  路边正巧长着一丛草,一缕轻风拂过,一片半指长的小草叶便被折断,晃晃悠悠地飘起来一点,贴着地,就悄无声息地朝着阿蔺消失的方向而去。  余渊的手在重伤少年逐渐冰冷的颈脖间停顿了很久,一动不动。  其余三位弟子原本还在一声声唤着重伤少年的名字,见余渊神色,慢慢地就止了声。  与重伤少年关系最好的小弟子眼眶都红了:“渊师兄,他……”  余渊收回了手,神色黯淡,摇了摇头:“传信师门吧。林师弟,劳烦生火。”  他们师门里的人,追求无拘无束,死后也不喜困于地底,更喜欢一把火烧尽,自由于天地间。  等他们处理好少年的后事,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少年们眼眶都红红的,谁都没想到这第一次历练,就会出这般大的篓子,一行七人,眼下竟然就少了俩。  余渊稍微冷静下来了,才开始仔细思忖,他首先就想到了昨晚的阿蔺,曾因为吃坏了肚子,独自离开过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显而易见的虚弱了许多。  阿蔺平日里是出了名的胆小,别说是杀人了,他连打个小妖怪都要怂怂的,而方才那出手狠辣的阿蔺……  他宁愿相信那不是阿蔺或者是被谁夺舍了。  余渊将猜测与大家说了说,少年们都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秦皱眉:“若那不是阿蔺师弟,真正的阿蔺师弟又在哪里呢?若是被夺舍……我们不过小宗门子弟,谁要这般大费周章地来夺舍?”  然而夺舍可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是做足了准备,失败率也极高,阿蔺与他们同行了许久,平日里根本看不出异常,被夺舍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余渊显然也是知道这点,他与林秦对望了一眼,迟疑道:“我想回昨晚那林子里瞧一眼。”  于是众人又匆匆忙忙地往回赶,沈知弦叹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慢悠悠地跟着。  余渊说要回林子里看看,不过是想看看昨夜阿蔺去过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妥,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那行凶的“阿蔺”这般凶残,少年们其实对阿蔺还活着的期望很低的,可谁知等他们回到了林子里,居然真的见到了那微胖的胆小少年。  “阿蔺?”余渊错愕地脱口而出,他差点儿就快步走过去了,想到方才的事情才硬生生止住脚步,警惕地看着缩在树后只露出来一个脑袋的少年,只作寻常道:“躲在那里作什么,快出来。”  少年紧张地伸出半个脑袋,听声音里都带着沮丧:“渊师兄,你,你能不能先给我扔套衣服来……”  他伸出手臂晃了晃,肉嘟嘟的手臂光溜溜的,不见衣袖,他又飞快地缩回去:“我没衣服了……”  好一番折腾,阿蔺才从树后转出来。  余渊的衣服对他来说有点紧,他穿得很难受,龇牙咧嘴地将系带又扯松了些,才喘过气来:“啊,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他胆子小,昨晚出去小解也没敢走太远,周围黑漆漆的,月光惨淡,他哆哆嗦嗦地刚解开裤带,就觉得脑袋一疼,然后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身上,温柔又温暖——嗯?他的衣服呢?!  被扒的只剩一条亵裤的阿蔺吓得跳了起来,只觉得自己是见了鬼,忙不迭地就往众人歇息的地方跑,谁知跑过去,人早就走光了。  阿蔺傻眼了,他只以为师兄们与他玩闹,找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才终于接受了他被扔下了的事实。  他有点不知所措,身上只有一条亵裤,储物囊也不知被谁拿走了,他在这犹豫了许久,都没有勇气离开,好在就在他彻底崩溃前,他终于又听到了渊师兄的声音。  阿蔺嘟嘟嚷嚷地说完,才发现众人都没有说话,他后知后觉地看了周围一圈,发现大家神色都不对,他疑惑道:“章师兄呢?怎么不见他?”  章师兄便是那死去的少年。  余渊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有自责和悲伤:“章师弟被害死了。”  他简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阿蔺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整个人都开始发颤,每个字音都在抖:“章,章师兄……穿心……两个月前……”  他说得含糊,众人却是一下就听明白了——两个月前阿蔺撞见的那桩事,那死去的普通男人,也是穿心而亡!  而那凶手,正是被许多仙修前辈们盖棺定论的晏瑾!  沈知弦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聚拢过来了,他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阿蔺仔细打量了一遍,才慢悠悠道:“方才出事时,我们俩可站得远远的,鞭长莫及啊。”  林秦紧紧盯着晏瑾,眼里从未消散过的怀疑越发浓烈,他缓缓道:“可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否会有同伙呢?”  ……  关于阿蔺的事,少年们是避着沈知弦两人悄悄讨论的,沈知弦也懒得去打探他们的想法,面对他们时不时飘过来的充满猜疑和防备的视线,只作不知。  那日在林子里找到阿蔺之后,少年们刚开始是怀疑了一番,最后还是阿蔺差点儿哭出来,嘟嘟嚷嚷说了许多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事,才勉强打消了大家的怀疑——至少表面看起来,少年们是恢复了融洽。  不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阿蔺落单的几率大了很多,有时候他和其他几位少年聊天,说不上几句,那几位少年就会装作不经意地转了话题,找别的借口,不动声色地就离他远了。  阿蔺再一次被师兄们找借口避开后,茫然地站在原地,拳头捏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渐渐安静了下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和大家一起说笑逗趣了。  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沈知弦默默地将他们的表现都收入眼底。他其实也能理解少年们的心情,但是理解归理解,他还是忍不住想叹气,看吧,人总是这样偏心的,之前说那害人的晏瑾是有人假扮陷害,少年们是一百个不相信,眼下换成了他们的师弟……  他们倒是连夺舍的可能性都好好分析了一遍,费尽心思地寻找着还有什么理由证明阿蔺的清白。  到底是出过人命,这群少年们看起来就是风浪经历得少,处事没经验,遭此变故,心里大概都是有些惊慌的,想事情也许也有些偏颇,沈知弦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多管闲事一下。  他找了个机会同余渊委婉地提点了几句,恰巧被过来找余渊的林秦听见了。  这几日,这位瘦削少年对他们的敌意是越发强烈,时时提醒着大家不要与他们过多交流,这下子听见了沈知弦的话,登时炸了,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谁要你们假好心!你们说不准就是幕后黑手……”  他恨恨道:“都怪你们,若不是你们……”他还想说什么,被余渊拽了拽衣袖,才不甘心地止了口,气哼哼地哼了声,转身往一旁走。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对余渊道:“渊师兄不要信他,他就是没安好心!”  余渊应了,叹了口气,果真没再和沈知弦他们说话,沉默着走远了几步。  沈知弦忽然感觉一丝杀气,立刻偏头望晏瑾,恰好望见他眼底还来不及掩饰的一抹杀意。  “怎么啦?”他借着袖子的遮掩,与晏瑾五指相扣,不动声色地将一团蓄势待发的灵力压了下来。  “他们骂你。”晏瑾的声音有点紧,他冷硬地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怎么敢骂你……”  沈知弦笑了笑,扣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满不在意道:“毕竟我们在他们眼里,可是坏人呢。防备些也是应该的。”  “可你什么都没有做!”  晏瑾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握着沈知弦的手有一瞬间用力,然后又立刻回神松了力道,他轻声道:“不管这件事了,我们去找不死城好不好?”  沈知弦看着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微微沉吟:“这事显然是有人在诬陷你,拖一日找出真相,你就得多背一日的黑锅,流言传多了,总有人会彻底当真……”  晏瑾道:“我没有关系。”  沈知弦:“………………”  他迟疑了片刻,字斟句酌道:“阿瑾,你是不是想自己悄悄解决这件事情?”  沈知弦讲得很委婉,实际上他更想直接问晏瑾是不是打算自己悄悄地去将乱传言的人一锅端掉——超暴力的那种。  托契约的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晏瑾心里的杀意,像煮沸的水,咕噜咕噜的翻滚个不停。  晏瑾不说话了。  沈知弦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他认真道:“不可以,这件事有很多解决方式,那是最糟糕的方式……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和我说知不知道?不许自己悄悄搞事情。”  修仙之人杀孽太重是要有报应的,他不希望晏瑾搭上自己的前程性命,虽然知道晏瑾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八成不会真正出事,但……他也不愿意看见晏瑾遭受什么苦难。  晏瑾垂了垂眼睫,轻声道:“可我不想让他们的话脏了你的耳朵。”  沈知弦抿了抿唇,偏头看见少年们都没有留意这边,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身抱了抱晏瑾,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讲得很快,不过片刻,就松开晏瑾,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  晏瑾眼微微发亮,他想了想,小声问:“每天都可以吗?”  “不可以。”沈知弦假装镇定,感受到契约传来的杀意如潮水般退散,他忍不住放柔了嗓音,哄小孩似的:“要看你乖不乖。” 第55章 “师尊对不起……”晏瑾抿了抿唇,反手将沈知弦的手握在手心,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岁见对不起……”  “你要是还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许离开。”晏瑾闷声道,声音里尽是不安和难过,像害怕失去最珍贵宝物的小孩子,小心翼翼地惶恐着:“你要是悄悄离开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沈知弦被他那种情绪窒了一下,心尖儿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刺刺得疼,几乎是立刻就后悔方才说的那句玩笑话。  他侧身抱了抱晏瑾,蹭了蹭晏瑾的脸颊,在晏瑾耳边笨拙地小声哄道:“嗯嗯嗯不走,我开玩笑的……我们阿瑾那么好看,我也不舍得走的。”  他怕晏瑾还要想更多,又拍拍晏瑾的背,轻咳一声,松开手,将自己的储物囊摸了出来,解开禁制,将里面的各种小法器晃了晃:“看,我从清云宗里带出来的小玩意儿,阿瑾来瞧瞧,有没有想要的,拿去耍着玩儿。”  这些都是沈知弦出门前,担心自己封了灵力遇着危险,而准备的小法器,奇形怪状什么都有,从七阶到十一阶,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个……  沈知弦掏啊掏,掏出来一个黑黝黝极不起眼的用不知名材质制造的碗:“这好像是个挺不错的防御性法器吧,阿瑾收着,以后谁不长眼找你打架,你把他扣碗里——嗯?你在翻什么???”  晏瑾从储物囊里捡出一本落单已久的话本子,神情无辜:“我想要这个……”  沈知弦:“……”  他将黑黝黝的碗往晏瑾怀里一塞,忙不迭将话本子抢回来,连连拒绝:“这个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这本写得不好,是要教坏人的。”  晏瑾的手还没握热那本话本子,就被抢了回去,他望了望话本子,又望了望沈知弦,隐约可见恋恋不舍,他企图软化沈知弦:“岁见不让看,我就不看,我只是想让它们几本书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  沈知弦将话本子卷起来,没好气地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敲:“那你叫师尊。”  晏瑾乖乖叫:“师尊。”  沈知弦遂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毫不留情地就将话本子重新收好,笑吟吟道:“叫了师尊就要听师尊的话,不让看就是不让看……”  晏瑾:“……”  两人就着话本的话题又拉扯了好一阵,硬生生将这禁室当做了清云宗五峰上的小屋,丝毫没有被关禁起来的紧张和不甘,笑闹着随意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轻微如风拂落叶的吱呀声响起,沈知弦和晏瑾声音动作一顿,同时敏锐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师尊”,紧接着禁室的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小口子。  慢慢地,慢慢地,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直直地站在门口,僵直地将脑袋转向了两人。  空白的一张脸上,什么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不我没有快乐)  从幼儿园毕业了,为搬砖而奔波,最近更新时间不太稳,努力日更,被生活捏住后颈jpg。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阔爱们:茗宿、长白风雪如初、ming、柒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们:  景辞 20瓶;ming 5瓶;濂溪 3瓶;只有学习。 2瓶;coco、迷路的小朋友、南风 1瓶;  (づ ̄3 ̄)づ╭啵唧~第54章 傀儡  琼玉门这场道侣大典的两位主角, 一个是琼玉真人的弟子薛冯之, 另一个则是琦玉真人的弟子连茹。  两人都是很早就拜入师门,自小一块儿修炼,感情深厚, 有这么一场这场道侣大典是水到渠成。  离道侣大典还有一日多的时间,薛冯之在自个儿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 平日的沉稳尽数不见,毛躁得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他灌了一杯冷茶,勉强压了压心底的躁动。  快了,快了, 很快就能见到阿茹了……再往后他们就能日夜相守, 从此一体,永不分离。  他还在念叨着心上人, 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他回过神:“谁?”  是个颇耳熟的声音, 像是哪个小师妹:“薛师兄薛师兄!”  声音很急切, 薛冯之一边去开门,一边扬声:“怎么了?”  门一开,小师妹神色焦急而惶恐:“薛师兄!连师姐那边好像遇着麻烦了!”  提及连茹,薛冯之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发生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急急跨出门去,“这时候还能出什么麻烦, 要紧吗?”  小师妹神情慌乱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方才我刚好路过连师姐的房间, 就听见里面连师姐忽然尖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连师姐没开门,只一叠声让我来请薛师兄过去。”  薛冯之这会儿也认出来这小师妹是谁了,是连茹曾夸赞过天赋的一个小师妹。他被小师妹催得急,出事的又是连茹,不疑有他,道了声谢,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小师妹只跟着他走了几步,见他全然没有留意自己,便渐渐地缓了脚步,最终立在原地不动了。  她目光幽幽地看着薛冯之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嘴角一扯,露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她抬目望四周,大概是仔细辨认了一番,又换了个方向而去。  却说薛冯之一路往连茹那儿去,一路上撞见了许多人,都来不及打招呼,只急急忙忙赶过去。  连茹的房门紧闭着,他连着敲了几下,又唤了几声连茹的名字,都没有人应。  薛冯之一咬牙,推了推门——没推动,里头落了门闩,连茹应该是在屋里的。  可她为什么不回应?  薛冯之不及多想,灵力涌动,直接震碎了门闩,推开门,大步走近屋里去——“阿茹?”  侧身坐在床榻上的女子像是发呆中被乍然惊醒,恍惚着转过头来:“冯之?你怎么来了?”  薛冯之看她看着挺正常,没什么大事的样子,高高提起的心放下来一半,打起笑容来:“你那小师妹过来说你遇着麻烦了,要找我,怎么啦这是?”  他打量了一下连茹的面容,觉得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他担忧道:“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差?”  连茹微微动了动,将身子转正来。  不知是否薛冯之的错觉,他觉得连茹动作很僵硬,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我心口有点疼……”连茹抬手捂住胸口,脸色越发苍白,仔细瞧瞧,这苍白里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薛冯之察觉出一点不妙来,他上前两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连茹:“怎么无端端的心头疼?”  “就是疼啊……”连茹咬着唇,凄凄然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抓住衣领,狠狠一扯!  撕拉一声,是锦帛碎裂的声音,薛冯之错愕之下还来不及转头避开,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连茹摇摇欲坠的身体,薛冯之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抱,薛冯之才觉怀里人轻飘飘的,好像就剩下一具骨架般,全无生气,而那胸膛处……  空荡荡的一个大洞。  透过那个洞,甚至还能瞧见他托在连茹背后的手。  “阿茹!阿茹!”  他颤着声大喊,灵力不要命地渡过去,但连茹的身体一瞬间就冰冷下来了,眼眸空洞洞灰蒙蒙的,显然是死去已久,一缕黑气从她指尖,趁着薛冯之不注意,悄悄地就溜走了。  薛冯之僵直着面对着面前的这一切,眼底全是不可置信。乍逢惊变,大喜之下陡变大悲,他无法承受,灵力混乱着冲荡着筋脉,叫他嘴一张,喷出一口血来。  “呵……”  一声带着嘲讽的低沉笑声从屏风后传来,薛冯之转头望去,恰好看见一张他曾在幻象石里见过的面容,紧接着,那黑衣人轻轻一跃,就从大开的窗户里跃了出去,几个起落,就不见了影。  正此时,被小师妹同样以“连茹出事了”为理由引来的琦玉真人并一众弟子恰好赶到,于是刚站稳,大家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恨意满满地怒吼:“晏瑾——!”  琦玉真人脸色大变,一把扣住旁边弟子的手腕,厉声道:“速请掌门去禁室!”  ……  禁室里,仍旧是寂静一片,只有那没有五官的黑衣人在说着话。  没有嘴巴,黑衣人的声音像是从腹部发出来的,闷闷沉沉的,虽然不太好听,但能明显地感受到他在学晏瑾的腔调和语气。  “师尊,好久不见。”  沈知弦微微眯了眯眼:“我只有一个徒儿,你是哪里来的怪物,也敢随口乱叫?”  黑衣人不理他的话,自顾自闷声道:“师尊,徒儿来救你了……”  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路来。  沈知弦略略一感应,发现这禁室的禁制,虽然还没被完全解开,但那关联着通讯的禁制,却是被断掉了——也就是说,他们就算是现在暴力拆了这禁制,也不会被别人知道。  沈知弦心念微动,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那黑衣人就仿佛听到了什么讯号,忽然转身,把腿就跑!  他看起来木头人一般木讷,跑起来却很快,又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几下就没了影。  沈知弦轻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握着晏瑾的手,就着晏瑾的手将他的长剑一拔,冷冽的剑气将禁制破开一道口子,他衣袂猎猎,飞快地追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琼玉真人便带着人来到了禁室,看着破烂不堪的禁制,琼玉真人脸色难看到极点,咬牙切齿地逼出来两个字:“——晏瑾!”  他厉声:“此仇不共戴天,我琼玉门,与你势不两立!”  禁室里的动静,沈知弦两人并不知道,他们俩追着黑衣人,跟着他东拐西绕,不知不觉中,竟然就绕着小路离开了琼玉门的地盘,追到了一处颇为偏僻的地方。  沈知弦隐约觉得不对劲了,他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阿瑾劈他!”  晏瑾对沈知弦的命令从来都是动作快过思考,沈知弦一出声,他便毫不迟疑地拔剑,以足以碎裂巨石的力道朝不远处的黑衣人狠狠一劈!  那不远不近始终超过他们三丈距离的黑衣人骤然停住了,片刻后哗然碎成齑粉。  沈知弦:“……”  这一劈……也劈太狠了点。  他几步走过去,鼻端隐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沈知弦神色微微凝重了些,半蹲下身,折下一片草叶。  原本碧油油的草叶,此时覆盖了一层细碎的粉末,和早些日子追踪“阿蔺”的那片叶子上沾染的灰烬一般,出自同一样东西。  “傀儡木……”沈知弦咬了咬牙,“怕是上当了,调虎离山。”  有人用傀儡木捏了假人来骗他们离开琼玉门,那么琼玉门必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或许又有什么新祸事要被栽赃到他们头上……  沈知弦正要说什么,晏瑾忽然神色一凝,抬手悬空一抓,一缕手指粗细、从往黑黝黝的泥巴里拱的黑气就被抓了起来,像离了水的鱼,死命地挣扎着。  沈知弦想也不想地掐诀弹在黑气身上:“溯本归源!”  一道微弱的白芒被融入黑气中,晏瑾松了手,那黑气便一溜烟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了。  他们也是巧,那黑气的源头就在不远处,不过一刻钟就找着了——黑气刚欢快地扑到了那顶着晏瑾面容的黑衣人身上,沈知弦直直地就和这黑衣人对了个正着。  沈知弦道:“阿瑾再劈一次!等等,劈小力点儿——”  黑衣人听见他的声音,浑身一震,顿时转身就跑,速度要比方才更快了。  然而他再快,也快不过晏瑾的剑。  晏瑾一剑阻了他去路,两剑逼他转了身,第三剑……沈知弦劈手夺了他的剑,毫不留情地朝黑衣人脸上一劈:“不敢见人的鼠辈,怎敢顶着这张面容!” 第57章 沈知弦见他不说话,干脆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一缕灵力渡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查过他每一寸脉络。  最终,在隐秘的深处,沈知弦感受到了一缕魔气。  那缕魔气很微弱,小小的一缕,小鱼苗似的,在晏瑾经脉里游来游去,调皮得很,沈知弦操控着自己那缕灵力,追着它就跑。  追了许久,那魔气大概是累了,停下来不跑了,反过来纠缠沈知弦的灵力,绕着沈知弦的一缕灵力上转来转去,片刻后还小心翼翼地,卷着沈知弦那缕灵力,灵活地打了个转。  绕完了又飞快地溜远了点,似乎很高兴,不住地动来动去。  沈知弦被它逗得差点儿笑出来。但很快又发现了一点什么——为什么,他在这缕魔气上,感受到了一些很熟悉的气息?  他带着一丝疑惑,悄悄地往魔气那儿凑,魔气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欢快地摇晃了一会,带着他的灵力往晏瑾的灵气海里走。  越靠近晏瑾的灵气海,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发明显,沈知弦本以为是契约的缘故,渐渐的又感觉不对,这儿仿佛是……有个禁制。  沈知弦的灵力在晏瑾的灵气海前驻足不前,片刻后不顾小魔气摇头摆尾地招呼,慢慢地收了回来。  ——为什么晏瑾的灵气海里会有禁制?  ——为什么那禁制……熟悉的仿佛是他曾经亲手立下的?  沈知弦缓缓抬眸,与晏瑾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狗子我们单挑吧的火箭炮x1;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我胖但是我可爱呀x1、清清清和x1;  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  green 20瓶;忘羡 5瓶;桀骜不驯. 3瓶;琼安、小捷 1瓶;  (づ ̄3 ̄)づ╭啾~第56章 秘密  沈知弦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觉得, 晏瑾身上全是小秘密。  他可以很肯定, 自他穿书以后,从没在晏瑾身上设过禁制,而在之前原身的记忆里, 他也不记得有这么个禁制的存在。  沈知弦沉默着,一个荒谬的想法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他和晏瑾, 也许并不是那么几年前拜师才认识的。  在更久更久以前,在那些含糊不清的记忆里,他们……不,也许该说是原身, 就已经和晏瑾认识了, 或许还成有过什么交集。  沈知弦觉得心里一窒,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无法抑制地又要想起晏瑾曾提过的“很好的人”。  沈知弦不是一个喜欢沉溺过往的人, 也不喜欢追根究底别人的过去, 所以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太纠结晏瑾身上的旧事, 晏瑾以前过的日子已经很难过啦, 以后就对他好一些,让他开开心心的嘛。  可是现在,沈知弦觉得心里有一根小刺在偷偷冒头,扎得他有点难受。  沈知弦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吃醋了,在刚和晏瑾正式确定关系之后的不久, 他终于是尝到了醋的味道,酸溜溜的,里头还泡着几颗大柠檬的那种。  因为方才严深自爆的缘故, 周围萦绕着一股魔物独有的腥臭味,闻久了令人作呕。沈知弦略略收回视线,故作轻松道:“这儿太臭了,我们换个地方。”  晏瑾小声应了声好。  两人也没有特意找路,就随意地挑了个方向走,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处矮矮的小山坡上。  沈知弦干脆就在最高处盘膝席地而坐:“就这儿吧。”  今夜天色不错,月色明净,星辰闪烁,矮矮的小山坡下有一小丛看着像是满天星的小花儿,在微风中摇晃着。  晏瑾在沈知弦身边坐下,默不作声。  沈知弦道:“其实我在清云宗的时候就想在崖边这么坐着。”他轻轻笑了笑,坦然道:“可惜我看着那不见底的悬崖心里慌,也不敢叫你瞧见,怕失了师尊的威严。”  晏瑾抿了抿唇。其实这几年里,作为唯一能随意出入沈知弦所居之处的弟子,他早就习惯沈知弦各种随意懒散的模样了,甚至初醒时不修边幅的样子也看过不少,对于沈知弦来说,威严这种东西,早就……  他没敢将这实话说出来,只道:“师尊若是想,以后……”  以后回了清云宗我再陪你。  他倏地顿住,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心里有些涩然和忐忑。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  见晏瑾连岁见都不叫了,仿佛叫这个名字是要怕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沈知弦眨了眨眼,只当是没听出来晏瑾的不安,若无其事地接上下一句:“好呀。以后陪我。”  晏瑾眼底微微发亮,背脊忍不住挺直了一点。  沈知弦微微低头,看着那从小花,轻声问:“在来清云宗之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空气中一片可怕的寂静,半晌后晏瑾艰难开口:“是。”  他顿了一顿,偏头看沈知弦:“师尊不记得了,是吗?”  虽是问句,但他语气很笃定,沈知弦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还要做出镇定的神色,淡淡道:“大概是心疾之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  就算是记得,那也是原身也不是他……沈知弦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等等——  沈知弦骤然想起来一件事,原身当年出去历练时,是用的“岁见”的名字,而晏瑾当年似乎也曾认识一个叫“岁见”的人……  既然晏瑾说他们俩以前曾见过,难不成,晏瑾认识的岁见,就是原身?  各种念头转来转去,乱七八糟的。沈知弦示意晏瑾继续往下说。  晏瑾定了定神,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年纪小,长得瘦弱,时常受人欺负……”  晏瑾是在一个小村庄里出生的,他的童年时期,实在是过得很煎熬的,自他有记忆起,他便是受万人唾弃的存在,懵懂的小晏瑾从别人嫌恶的话语中,隐约知道了自己受嫌弃的原因。  他一生下来,便是父母双亡。母亲是难产而死,父亲是去打水时失足滑落湖中淹死,后来不知是谁给他批了个命,说他是天生命里带煞,是要克死身边所有人,带来许多祸事的。  再后来,他就被赶出了村子,四处颠簸流离。因着营养不良,他长得太瘦小,去到哪儿都是被欺负的份,直到后来,他被历练路过的岁见救下带着一起走。  他讲得轻描淡写,略过了许多事情,但沈知弦多少都能猜到他当年的艰辛,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后来路过一个镇子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百姓们都很仇视我,当时的师尊没有法子,只能带着我离开。再后来,我们就走散了。”  他止了话头,思绪不可抑制地飘远。  那个镇子里有两个小孩打架,打得狠了,其中一个胖胖壮壮的不小心把另一个推倒了,那小孩头磕在路边小台阶边边上,登时头破血流哇哇大哭。  他们在小巷角落里,是个死胡同,没谁路过,推倒人的那小孩儿一看满地血,登时慌了,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等那哭声都弱了,才慌慌张张地跑出找大人。  等大人们来到的时候,那摔倒的小孩儿已经是出气多过进气,奄奄一息,话都说不出来了,送去医馆了不过一刻钟,就一命呜呼。  他爹娘又气又急,连声问是谁干的,那推人的小孩儿不敢承认,结结巴巴嗫嚅了一会,忽然一指医馆对面一家小面铺里正吃着面条的另一个小孩儿:“是他!是他们俩打架!”  莫名被扣了个锅的小晏瑾茫然地咽下一口面条,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就看见那小孩儿直直指着他,一口咬定:“就是他!他是外边来的小孩!是他害死了大宏!”  大宏就是那死掉的小孩儿。  众人目光一瞬间都汇聚在了小晏瑾身上,充满敌意。  这个小镇是个很小很偏僻的小镇,各家各户各自在镇子外圈着一块地,自给自足,很少出远门,平时也很少外来人路过,过于封闭的环境让镇子里的人都比较蒙昧,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就会十分排外。  此时听着自己镇里的小孩这般信誓旦旦的指认,又看着晏瑾很面生,这群百姓们也不分辨什么,就围拢过来,虎视眈眈的。  大宏他爹是个彪形大汉,一撸袖子就要过来抓小晏瑾。  岁见脸色微沉,筷子一转,灵巧地隔开男人的手,将他震得退后几步:“只凭他一言之词,如何就认定是我们的过错?”  那小孩儿见大家似乎都信了他,眼珠子一转,随即又大声嚷嚷:“他们是一伙的!一伙的!是他们一块儿打死了大宏!”  后来的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岁见怎么辩驳,这群百姓们都充耳不闻,一口咬死就是他们害死了大宏,大宏他娘一边哭一边喊:“天杀的!我们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儿啊!一直过得好好的,都是你们这些外来人召来的祸!一来就出事!”  乱哄哄的一群人朝两人挤过来,岁见到后来干脆也放弃辩驳了,一言不发护着小晏瑾往外走。  他们不说话,众人也不肯放过他们,有人抓起路旁不知谁隔着的扁担就朝两人挥去,有人抓着石块就朝两人扔,岁见不好向普通人动手,将小晏瑾护在怀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小镇里脱身。  小晏瑾被岁见牢牢护在怀里,一点儿伤都没受着,倒是听见了几声扁担打在岁见身上的声音,他拽紧了岁见的衣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  不能自己保护自己。  也不能……保护自己看重的人。  一根刺就此在心底埋下,在血肉里生根,时不时就要扎得他钻心的疼。  这事儿就仿佛是一个开端,接下来他们一路都很不顺畅,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有的还挺棘手。  好几次岁见为了护着小晏瑾,差点儿受伤。  小晏瑾想起曾经听村里人说过自己是天生命里带煞的话,沉默了。  他不愿意承认这是他的命数,但又不可否认,他如今,就是岁见的拖累。  小晏瑾内心痛苦而饱受煎熬,岁见对他越好,他就越难受,直到后来,又经历了那些事……  “阿瑾?阿瑾?”  沈知弦轻柔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拽出来,晏瑾乍然回神,涩然地应了一声:“师尊。”  沈知弦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歉意:“对不起,这些事……我真的记不得了。”  就算是还记得,那也是原身的事,与他全无关系。对晏瑾好的是原身,晏瑾惦念的也是原身,他只是一个因不明原因误闯入这个世界的局外人,占据了这具身体,顶替了这许多身份。  他不应该瞒着晏瑾的,可这些话难以启齿,无从开口。  晏瑾低声道:“没有关系,我记得就好。”  沈知弦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两人坐了许久,也说了许多话。  虽然沈知弦是感觉谜团越说越多。他仍未能得知晏瑾那禁制是怎么来的,他问过,晏瑾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这禁制,晏瑾也是刚知道不久。  沈知弦隐晦地问:“假如我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你会后悔吗?”  晏瑾凝视着他,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知弦心情复杂。  他突然很想什么都不管也不顾了,他想立刻找到不死城,找到溯魂草,融合鲛鳞,将心疾彻底医治好,看能不能恢复以前的记忆,好知道当初的原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叫晏瑾念念不忘如此之久。  晏瑾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自昨夜之后就不再叫岁见了,只一口一个师尊,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很坚定起来:“师尊,我们先去不死城好不好。”  听着是个商量的疑问句,可由晏瑾说出来却带着一点儿强势:“师尊的心疾不能拖太久。”  “严深背后八成有人,除了宋茗,我觉得他可能还勾结了什么魔物……你还记得当初试剑大会上,严深找来的那个陷害你的魔修吗?还有这次,严深肯定是遇着什么了……” 第59章 秃和尚却忽地沉默了,只一下一下地揉着猫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后才慢慢道:“其实我挺后悔的,不该算那三卦的。”  他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第一次算,毁了一个小孩儿;第二次算,毁了我唯一的挚友,第三次算,毁了整个世界。”  秃和尚一路都是笑眯眯的,突然这么严肃起来,沈知弦愣了愣,仔细想他的话,又觉得荒唐得不得了:“……毁了整个世界?”  沈知弦还想细问,秃和尚却又笑开来了,插科打诨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任沈知弦再如何试探,都绝口不提这件事。  沈知弦见状,倒也没有再追问,只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中午在城镇里一处酒楼里用饭。  秃和尚试探道:“这个饭钱……”  沈知弦睨了他一眼,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  秃和尚立刻就笑了,轻车熟路地喊来小二:“三笼肉包——啊不,四笼!”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我好久没有吃过肉包了呢,连馒头我都快吃不起了……那个,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们的,不如给你们算个卦吧?”  “连馒头都吃不起……我看你变起馒头花儿来是一点都不心疼。”  秃和尚只当听不出沈知弦话里的揶揄,冲沈知弦挤眉弄眼:“你们要算命伐?算大的是算不来了,我看着你们俩很是般配,不如算个桃花缘?”  桃花,姻缘。  两人没有掩饰彼此之间的亲密关系,秃和尚也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太看得开,对他们的关系是见怪不怪,反而还很高兴地要给他们算桃花缘。  沈知弦看了他一眼,横竖吃食还没上来,他也想看这秃和尚葫芦里卖什么药,便没有拒绝,只笑吟吟地啜了口茶。  他还以为秃和尚算卦和玄机楼一样,要抽个签什么的呢,谁知秃和尚什么也没拿出来,只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掐指算啊算,嘴里小声地嘀咕着,念念有词了半天,又再看一看两人的面容。  看样子是在算面向。  沈知弦还顶着一张幻术捏造出来的脸呢。不过他没提,他倒想看看秃和尚能算出个什么来。  秃和尚念叨了半天,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露出高兴的神色,大声道:“好啊!真好!”  他这一声音量不小,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了。秃和尚冲周围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两位都是很难见的好面相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面向……”  这话似曾相识,很久以前,在进鲛人秘境之前,萍水相逢的那位玄机楼弟子宿成,替沈知弦解签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沈知弦抽的签,是难得的好卦象,解出来是“得偿所愿”。  沈知弦走了走神,得偿所愿啊……说起来,似乎还挺准?  秘境里,他得了鲛鳞,出秘境后,咳咳……还逮住了一只小刺猬,再不用再担心哪天就要莫名其妙被炮灰掉。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得偿所愿,还挺准。  见沈知弦走神不搭理他,秃和尚握着拳,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强行吸引他的注意力,严肃道:“咳咳咳,听我说,你们这是天定的桃花缘,是受上天护佑的,只要你们互相信任互相扶持,同心相携,不离不弃……”  “一派胡言。”  秃和尚还没有唠叨完,旁边一声冰冷冷的嗓音却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  秃和尚一听这声音,立刻就卡壳了,“不离不弃”重复了两声,再憋不出下一句来,只得懊恼地叹口气,小声嘟囔:“怎么又撞见这杀神……”  他无可奈何地冲沈知弦摊了摊手,做了个表示歉意的姿势,转过身去看那说话的人。  沈知弦也望了过去。  坐在他们隔壁桌的,是个身着月白色修身长袍的男人,剑眉黑瞳,薄唇紧抿,不带一点儿人气,整个人就像是在极寒之地凿出来的一块冰,周身气势冰冷到骇人的地步。  他这冰冷的气场又和晏瑾不同,晏瑾其实看着也冷,只是他的冷漠比较内敛,平常不爆发的时候,没有这男人这般冷得锐气逼人。  沈知弦这才发现,他周围,除了自己这一桌,再没别人。  男人转头望来时,右手不自觉地抚了抚左手腕上绕着的一根长鞭。  这长鞭通体绯红,鞭柄上绘着重重叠叠的火云纹,像是有一团团烈火在上头燃烧,看起来和他本人气场完全不符。  秃和尚一看见他那根鞭,就怂得一个冷颤,忙不迭站起身来,换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你你你你好好说话,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你你你别动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要有梦想的3个火箭炮;  谢谢小可爱要有梦想的2个手榴弹;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要有梦想x2;衔禅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要有梦想x10、山中老人x10;鈈楠x9;123x2、nostalgiax2、初稚x2;洛青澜x1;  (づ ̄3 ̄)づ╭mua~第58章 前奏  秃和尚躲到了沈知弦的另一边, 隔着沈知弦和晏瑾两人, 他似乎安心了很多,大声嚷嚷:“谌洌,我跟你说, 我这回可没做错什么,你不能动手!”  被称作谌洌的冰冷男人冷淡地看着他, 眼底凝着厚厚的冰霜,冷冷地问:“司绯在何处?”  秃和尚梗着脖子驳他:“我说你这孩子,没事儿老和我们家阿绯作对干嘛呢,我们家阿绯好着呢!”  谌洌盯了他半晌, 才朝沈知弦他们微微一颔首, 冷淡道:“方才所言非指两位,实是此人惯常胡言乱语, 不辨是非。”  这话的意思是说, 他那一句“一派胡言”, 针对的只是秃和尚, 和沈知弦两人无关。  沈知弦对他针对秃和尚没有意见,那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但是他对谌洌打断秃和尚的话很有意见……他正听得高兴呢!  沈知弦也淡了神色:“敢问这位是……”  谌洌大概是冷傲惯了,方才那么长的一句解释已经是难得,此时只冷淡道:“明州, 谌洌。”便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走过沈知弦这一桌时,他又看了眼秃和尚, 眼底流露出极大的痛恨之色:“迟早有一日,我会将那罪恶之处尽数毁去。”  秃和尚冲他龇牙咧嘴:“也没招你惹你的,老追着人打做什么呢?”  “藏污纳垢,本就为天下所不容。”  等他离开后,秃和尚才轻嗤一声,嘟囔道:“毛头小子。”  “这是谁?”  “明州隐世宗门里出来的人,成日端着个架子要惩恶扬善除尽天下污秽事呢。”秃和尚虽然是笑着在说话,话里却有轻微的讽意,讽意里又似乎卷着一缕淡如轻烟的叹息,“他说不死城是世间最藏污纳垢的地方,迟早要把那儿给毁了。”  沈知弦垂了垂眸:“不死城千妖百鬼魔物横生……看起来确实如此。他说的那位司绯……是不死城的人?”  “是不死城城主。”秃和尚轻笑一声,“这世间呢,有太多事情表里不一,看起来是这样,可实际上……”  他止了声,摇着头,笑着又叹了声。  沈知弦追问:“实际上什么?”  恰此时,酒楼小二吆喝着“来喽”,端着四笼肉包子上桌,秃和尚登时就双眼放光,搓了搓手,也不顾新鲜包子烫得慌,一手一只包子,就抓上了:“……实际上就像秃和尚一样,表现上看起来很爱吃馒头,可实际上更爱吃肉包子啊!”  他垂涎地看着两包子,深吸一口气,面有陶醉:“啊,真香啊!我爱包子,啊!”  沈知弦知他刻意转移话题,没问下去,只道:“你总念叨着馒头,我还以为你只吃馒头呢。”  “要是有钱,谁愿意天天吃馒头呢?肉包才是真美味嘛!”秃和尚已经一口咬掉半只肉包了,飞快地嚼吧嚼吧,含糊道:“主要是没钱……一文钱难倒秃和尚……”  沈知弦微微捏了捏眉心。  ……  自酒楼一见之后,谌洌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周围。  秃和尚叫苦不迭:“这家伙,八成是想跟着我们去不死城呢。”他唉声叹气,“阿绯才刚将不死城隐蔽起来,万一又被他找着了……阿绯要把我给削秃。”  “你本来就是个秃脑袋了,有何担心。”  秃和尚欲言又止,半晌后小声道:“谌洌嫉恶如仇,他以前曾经历过一些事儿,对妖魔鬼怪尤其痛恨,一见着妖魔鬼怪就动手,什么也不管,没个分寸,你们以后见着他了躲着点儿,这冰块儿发起疯来,没人拦得住。”  沈知弦若有所思:“他嫉恶如仇痛恨妖魔鬼怪,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秃和尚骤然噤声,片刻后若无其事地顾左右而言他:“哎呀,我们这是走哪里去了,等一等,我认个路……”  沈知弦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在意有所指,打着些什么坏主意呢?”  “没有没有,我老实人。”秃和尚连声否认,一双小眼睛费劲地眯着,掐指算着,寻找着正确的方向,“走,这边。”  一行人又走了七八日,有时候撞着谌洌了,秃和尚便插科打诨地说着笑,带着他们兜来转去,将谌洌撇开了才继续赶路。  刚开始,秃和尚是个话唠,什么都说,一张嘴就没停过,侃天侃地,啃着馒头吹牛皮,后来渐渐的,越走,他就开始逐渐沉默了下来,有时候骑着灵猫,拽着猫猫脖颈上的一缕绒毛,能发呆好久,沈知弦要连声唤几声,他才能回过神来。  沈知弦心底浮起一点怪异的感觉:“你怎么了?”  秃和尚又沉默了许久,半晌后偏过头来,不答反问:“我有个问题……”  “嗯?”  沈知弦往后仰了仰,舒服地靠在晏瑾怀里。晏瑾稳稳地扣住他的腰,将他牢牢护着。  将灵猫让给秃和尚之后,他们干脆是去重新买了一匹更健壮更大只一点的、能双骑的飞马,沈知弦偷懒,与晏瑾同骑,缩在晏瑾怀里,让他支着屏障挡风,自己优哉游哉地歇着。  秃和尚缓慢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有朝一日,你所爱之人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你会厌恶他吗?”  他这话,是对着两人说的,没有加称呼,沈知弦一时也分不清他是在问谁,只是这话听着……  为什么这么心虚呢。  沈知弦轻咳一声,问:“什么叫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比如变坏啦,入个魔什么的。”  这秃和尚平时老提算命,偶尔神神叨叨的,沈知弦还以为他看出自己的什么不妥来了,可这么一听,又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倒像是在说……晏瑾?  晏瑾体内有魔气,在入魔的边缘反复横跳,沈知弦是知道的,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看法,魔修和仙修只是不同的修炼方式罢了,沈知弦对魔修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作恶多端的魔修只是少部分。  就算是晏瑾入魔,只要他不毁天灭地的,沈知弦就不会在意。  他道:“不会。”  秃和尚追问:“那万一他入魔了要毁天灭地的呢?你会抛弃他吗?”  沈知弦这下确定秃和尚是在问他话了,他闭嘴不言,打量了一番秃和尚,才狐疑道:“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举这种例子?”  “哎呀你别管,你就说说嘛。”秃和尚转过头去,东看西看,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那小眼神悄悄地就忍不住瞥过来。  沈知弦直觉他有鬼,但也没猜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只道:“我们阿瑾很乖,入魔也不会毁天灭地的。”  他偏头看身后的晏瑾,晏瑾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一点,低低唤了声师尊,隐隐带着担忧。  沈知弦道:“入魔就入魔,仙魔本无卑贱之分,虽然确实是有部分魔物魔修作恶多端,但那也只是少部分。更多的魔修只是被刻意的恶毒化了……说实在的,仙修心肠坏的也不少,只是披着个伪善的壳子自诩正义罢了。” 第61章 岁见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几分。  ……  一路同行许久,小晏瑾从一开始的局促和拘束,渐渐放开了些,越发依赖岁见了。  正值寒冬,寒风凛冽,岁见有修为在身不怕,小晏瑾晚上却是冷得睡不着,裹着厚厚的被子都仍旧瑟瑟发抖。  岁见看他实在是冷得不行,想了想,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过来。”  小晏瑾茫然地看着他,没懂什么意思。  岁见干脆将他整个儿捉进自己暖乎乎的被窝里,盖紧了被子。  他的被窝里很暖,一下就驱散了小晏瑾身上的寒意。  没有点蜡烛的房间里,只有隐约昏暗的一点儿光,从糊着薄薄窗纸的窗外透进来。  岁见的眼眸里明亮得像盛满了月光:“要是还冷,就抱抱你。”  小晏瑾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缩在被窝里,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句:“岁见哥哥,我还冷。”  岁见便将他抱进了怀里,见他许久睡不着,还哼着小调哄他睡。  小晏瑾渐渐地睡熟了,岁见止了声,一时还不困,思绪渐渐飘远。  岁见离开宗门时已经在九阶停滞许久了,迟迟摸不到十阶的门槛,所以才打算出来历练一番,有时候修炼也是很讲究机缘和心境的嘛。  不过眼下身边多了个小晏瑾,他又改变了主意。  岁见在得到小晏瑾的允许后,曾替他看过根骨,毫无疑问,十分惊喜——岁见在清云宗里已是默认的天纵奇才,而小晏瑾的根骨全然不逊色于他。  若是好好修炼,未来成就,绝不会低。  岁见心里有了想法,他想带小晏瑾回清云宗去。  他与小晏瑾提了这事,小晏瑾懵懵懂懂地想了一会,眼里渐渐有了光,亮晶晶的。  小晏瑾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带他回清云宗好了。岁见想,师尊已经不收徒了,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收呀,他虚长小晏瑾一轮岁数,修为还不错,尚能教导一二。  等以后……他们就是同门啦。  岁见闭上眼,心满意足地睡去。  岁见的主意打得很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好事多磋磨,就在岁见打算往回走,争取早日回到清云宗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毁去了所有美好的设想。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小可爱白雪千堆1个火箭炮;  蟹蟹小可爱们的地雷:音司 3个;珊姗来迟 2个;算个命吧、山中老人、衔禅 1个;  蟹蟹小可爱们的营养液:  kysa 37瓶;jjnb 30瓶;柒月 5瓶;可爱晕了?o? 3瓶;纳木错仙女 1瓶;  (づ ̄3 ̄)づ╭啵唧~第60章 踏入  意外一旦起了头, 就没完没了了。  最开始, 是路过一个小镇子时,小晏瑾被诬蔑害死了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儿其实是打架时不慎被推倒在地,脑袋磕着石阶流血太多死的, 同他打架的那个小孩为了不被大人责骂,情急之下, 脱口指认旁边的小晏瑾是凶手。  小晏瑾努力辩驳,但没人肯听他的,这小镇里的人蒙昧而排外,偏执地认为这是岁见和小晏瑾这外来者带来的祸事, 要找他们俩算账。  小晏瑾被岁见护在怀里, 一点儿伤都没有,只是离开小镇后, 他看见岁见白皙的手背上, 有一道显眼的红痕。  小晏瑾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平时他自己受委屈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可眼下岁见因为他受委屈了,他难受得眼眶都红了。  岁见看他神色不对,还以为他受伤了,打量了他一番,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  小晏瑾红着眼摇了摇头, 小声道:“对不起……”  岁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算在了自己头上,他好笑地牵住小家伙的手, 漫不经心道:“不要总是把别人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小晏瑾嗫嚅了一下,这个道理他也懂,可是这次一起受委屈的人是岁见……他想起来自己从小被戳着脊梁骨骂祸星的事儿,一根藏了很久的刺突然冒出头来,狠狠地扎了他一下。  “岁见哥哥,其实我……”他犹豫了很久,想将一切坦白,但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他很怕,怕岁见知道了他不祥的命数之后,也会憎恶他厌弃他。  岁见是第一个对他表示善意的人,他很不舍得岁见离开,尝过温暖滋味的人,再回去刻骨的冰寒世界里,太残忍了。  看着岁见疑惑的眼神,小晏瑾将话头咽了下去,只摇了摇头,拽紧了他的袖子:“我,我只是害怕。”  岁见不疑有他,笑吟吟地拉着他走,一边走一边道:“没什么好怕的啦,我在呢……”  再贪恋一小会,一小会就好。小晏瑾想。只一小会,足以他铭记此生。  这一小会,在小晏瑾的反复挣扎中,变成了一大会,又渐渐的,越拖越久。  岁见的性格被养得很好,少年洒脱而肆意,虽说许多事都看得通透,但偶尔也会意气风发一把,去到好玩的地方,见着有趣的东西,就会带着小晏瑾一同去玩闹一番,没有丝毫架子。  小晏瑾觉得他就像夜里的泠泠月光,穿透所有黑暗,温柔地包容着他。  他几乎要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了。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道利刃,残忍地将这平和的一切再次划破。  那是小晏瑾第一次见到魔物,丑陋肮脏的魔物有着狰狞的面容,嚣张地吞噬着弱小的妖鬼,发出来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这不知是从哪儿跑出来的魔物,看起来很凶狠,岁见一敛之前的散漫神色,整个人紧绷起来。他将小晏瑾藏在一处角落里,千叮万嘱让他不要出来,然后独自提剑去迎战那魔物。  那魔物看起来很凶,实际上也确实很凶,至少超过了岁见之前所曾遇见过的魔物。他神色凝重,与那魔物战着,一来一往打了许久,竟是谁都没占上风。  小晏瑾紧张又担忧地看着,想去帮忙,然而又无能为力,只能蜷缩在这里。不甘从心底浮起,丝丝缕缕地拽住了他的心脏,那根时隐时现的刺又冒出头来。  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就好了。他咬着牙想。  不过好在还是岁见要更厉害些,那魔物渐渐不支,节节败退,然而就在岁见要一鼓作气把他灭了的时候,一只小魔物攀上了小晏瑾的身。  冰凉滑腻的感觉让小晏瑾下意识就叫了声,虽然他立刻就捂住了嘴,但一直分神关注这边的岁见还是听见了,他微微一偏头,就看见了那团黑气要上小晏瑾的身。  小晏瑾无修为在身,要是沾染了魔物,小命难保。岁见一咬牙,隔开魔物,反手一剑朝黑气劈去。  他离小晏瑾还有点距离,那黑气感受到危险,不管不顾地往小晏瑾身上扑,剑气将它劈散之前,它的一缕小触须已经钻进小晏瑾身体里了。  小晏瑾的脸色瞬间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而这边的大魔物见岁见分神,立刻趁机一击。  小晏瑾咬牙忍痛中看见这一幕,瞳孔猛地放大,哑着声喊:“岁见哥哥——”  岁见没回头,硬生生受了一下,冲过去将小晏瑾抱起后,才反手拼尽全力一剑将魔物重创,巨大的反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狠狠地撞在墙上。  魔物几乎要被劈成了两半,它发出愤怒的咆哮,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转身跑了。  岁见力竭,又抱着小晏瑾,看着魔物离开也没法追。方才受了魔物那一下,他此时是气血翻涌,喘息片刻,偏口咳出一口血来。  小晏瑾的情形已经不太好了,那缕魔气在他体内肆虐,小晏瑾的灵根血脉没有灵力护着,被那魔气搅和得一塌糊涂,他喘着粗气,视线不自觉被地上一抹殷红吸引,瞳孔逐渐发红。  “岁见哥哥……”他断断续续道,自我厌恶的情绪在心底发酵,被魔气引诱着放大了无数倍,他捏紧了拳头,“对不起,我……我是个天生的祸害……”  岁见抱着他在原地坐下,握住他的手,仅剩不多的灵力渡过去,替他驱逐魔气:“胡说什么。”  小晏瑾浑身都在疼,但身体再疼,也抵不过心里那根刺逐渐长大扎根的疼,他痛苦地喃喃:“不要救我不要救我,我没有用,我是个废物,注定是要带来许多祸害的……”  村里人说是他害死了爹娘,怕他以后还要带来更多祸事,把他赶走了,而现在,他又三番几次连累岁见……  小晏瑾挣扎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岁见远远的,他宁愿自己孤独的死去,也不愿意连累岁见一同受罪。  岁见一边抱着他,一边艰难地将那魔气逼出来了:“阿瑾不许胡闹。”  然而逼走了魔气,小晏瑾也不见好,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经过这魔气的激发,而苏醒了。  岁见察觉不妙,微微缓过气后,再一次探视小晏瑾体内。  这回的发现惊人,他在小晏瑾体内,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灵丹的气息——可这灵丹,是充满魔气的。  是一颗属于魔修的灵丹。  岁见震惊之下,继续探视,百般寻找之后,才瞧见了那颗小小的灵丹。  红豆大小的灵丹藏在血脉里,缓慢地运转着,因着小晏瑾体内没有灵力,灵丹被唤醒后,只能疯狂地从小晏瑾的血脉里汲取着生机来维持活力。  再这么汲取下去,小晏瑾要整个人都被它吸干。  岁见只迟疑了片刻,小晏瑾就晕过去了。他看着小家伙苍白的脸,一咬牙,灵力凝结成诀,将那枚灵丹整个儿封印起来了。  灵丹还很脆弱,被封印起来后,暂且没法吸取生机。岁见给小晏瑾把了把脉,感觉他恢复正常了,才缓缓地舒了口气,抱着小家伙坐在原地,安静地等他醒来。  这一次意外,从表面上看,似乎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小晏瑾不知道自己体内有什么,岁见也没有与小晏瑾细说。岁见隐约有个猜测,小晏瑾也许是……天生魔体。  这种情况很稀少,但也不是没有,天生魔体之人,是注定无法修仙的,他们生来只有两条路,一是被逐渐苏醒的灵丹吸尽生机而死,二是入魔道,成为魔修。  岁见倒也不是痛恨一切妖魔,他只厌恶那些为非作歹的妖魔。小晏瑾乖乖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他便待小晏瑾一切如初,没有丝毫不同,甚至关怀更甚。  可小晏瑾开始沉默起来。原本他就很少说话,眼下更沉默了,还经常发呆,岁见担忧地问过几次,他都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而自从出现了一个魔物之后,其他魔物就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岁见两人身边。  岁见皱了皱眉,隐约感觉不同寻常。他怎么觉得这些魔物……是专门堵着他们来的呢?  魔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纵然是岁见,也有点吃不消了,更何况他还要护着一个小晏瑾。  又消灭了一个强劲的魔物之后,小晏瑾体内的灵丹,再一次被那魔气给激醒了。  这回激醒的时机很不巧,恰逢几个仙修追着魔物而来,魔物没逮着,却与魔化的小晏瑾撞了个正着。  起初他们以为小晏瑾也是魔物,二话不说提剑拔刀就冲上来,被岁见一一拦下后,一个胡子拉碴的刀修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包庇魔物!”  岁见将小晏瑾护在身后,淡淡道:“魔物已死,他非魔物。”  刀修横刀,怒目而视:“屁!你看他那模样,哪有正常人红眼睛的?他就是个魔物!快快把他交出来,让我等斩妖除魔匡扶道义!”  小晏瑾面上萦绕着一股黑气,一双眼红得仿佛能滴血,他几乎要被体内四处游走的魔气折磨到崩溃,抱着岁见的手痉挛着。  岁见心急如焚,面上还要强作镇定地与面前几位仙修周旋。那几位仙修见他始终不肯把人交出来,脸色越来越差,态度越来越差。  他们看岁见年纪小,又看不透他的修为,只以为他是空有口舌而无实力,那刀修喝了声“少和他废话”,便率先提刀砍来。 第63章 岁见精神为之一振:“阿瑾,你瞧,那边有光。”  小晏瑾没有回应,他又昏迷过去了,呼吸微弱。  岁见一咬牙,快步走过去,不远处光芒很微弱,偶尔有丁点儿比较亮的,就像是……月光落在水面上?  在黑暗里呆得太久,一点点微弱的光芒也让眼睛很难受。岁见只看了一会就忍不住闭了闭眼,运转灵力在眼睛四周略略运转了一圈,便重新睁开眼。  此处荒芜,只有妖魔无灵气,他的灵力消耗了许多,实在没有这么多灵力可以挥霍了。  待略微适应了光亮之后,他快步走过去。  见着光亮,他本以为是走到这黑域的边缘了,可谁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面前是一片……  平静无澜的海域。  说是大海或许不算准确,但岁见极目而望,并没有看见这一片汪洋的尽头。此处无风,水面便无波无澜,平静如死水,沉沉不见底。  半轮残月斜斜挂在这片海域上方,只照亮了岸边一丈之地,冰冷的月色隐约透着一股森然,隐没在光与暗交界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大片大片的堆在那里,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脚边有几颗白色的小石子,大小长短不一,岁见没多想,扑通扑通将它们踢下去,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那几枚石子就悄无声息地沉了底,只荡开一圈圈涟漪,黑沉沉的。  岁见一时发愁。  回头路走不得了,眼前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他还没来得想出个所以然来,那水面忽然震荡起来,一圈圈涟漪从远处荡开,撞散在岸边,远处无风而起浪,一团水花翻卷起来,咕噜咕噜的,泛着危险的气息。  岁见警惕地望着,谨慎地后退了两步。  那一大团水花很快就炸开了,一条形容凶猛的四爪恶蛟从水底冲出来,咆哮了一声,震得起七八条水柱,哗啦啦落下,脚下的地仿佛都震了几下。  岁见神色微变。  四爪恶蛟,十二阶妖兽,比他要高了近乎三阶。  他背着小晏瑾,悄无声息地要隐没回黑暗中,但那恶蛟在水面上盘旋了一会,忽然哼了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骤然转过头来,一眼就望见了还来不及躲起来的岁见。  它浑圆的瞳孔陡然变细,尖利如针,声音沉闷:“食物?”  尾巴一甩,拍起水花阵阵,它飞快地腾飞过来,看模样是十分兴奋,竖瞳里充满着贪婪:“美味……”  岁见只来得及将小晏瑾放下,霜回出鞘,电石火光之间,就与那恶蛟利爪狠狠相撞!  那恶蛟没料到这看起来弱弱小小的仙修居然能拦住它一爪子,愤怒地咆哮起来,蛟身扭曲,一尾巴朝岁见甩来!  这一甩,充满着十三阶妖兽的力量,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粉身碎骨化作飞烟。  岁见不敢小瞧它,将仅剩不多的灵力都调动起来,极力引着它远离小晏瑾所在之处。  岁见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天资聪颖,天赋惊人,在师门里从小就是备受瞩目的天才,修炼如有神助,进步飞快,同龄之中几乎无人能敌。  出来历练后,为了进步,他也曾跨阶去挑战过高阶妖兽,也有过生死拼搏,但从没有试过像这次一般……  胜利的希望渺茫近无。  理智告诉他该避战,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也不一定能从这恶蛟爪下全身而退,别说是此时灵力几乎耗尽的自己了。  可他不能退。  他退了,小晏瑾怎么办?  体内的灵丹疯狂运转,从血脉灵根里压榨着最后的灵力,疼痛如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骨头。痛感迅速蔓延全身,岁见握着霜回的手都在颤抖,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才保持清醒,与恶蛟一战。  那恶蛟在此处算是强大,称霸惯了,许多年都没正儿八经地打过架,此时被岁见三番几次地阻拦,它勃然大怒:“吾不食你!拦吾作甚!”  仙修恶臭,它向来是不喜欢吃的,只有逼不得已时才会考虑一二,它眼下只想吃岸上那个天生魔体的小玩意儿,天生魔体千百年难得一见,若是吃了他,它就能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说不准还能挣脱束缚,离开这困了它数百年的破地方!  岁见咬紧牙关,拼死不让它过去伤小晏瑾。他与恶蛟对撞了几次,虽然用了技巧卸去了一点力道,但在强大的实力面前,技巧微小而不值一提,他被恶蛟撞得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来。  “……这上古秘法,能瞬涨修为,只是效用短暂,且后患无穷。我徒可千万不能用。”  几年前师尊曾说过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岁见眼前血色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却是越发清醒。  清醒到他能一点不错地将那秘法的法诀打出来。  最后一个法诀落下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发烫,筋脉在一瞬间被强行扩张,灵丹运转到几乎成幻影,灵力争先恐后地从灵力海中翻涌出来,极致的疼痛中,岁见感觉自己久久不得破的壁垒被打碎了——  他升阶了!  十阶——十一阶——十二阶——  连跨三阶,他还能战!  岁见几乎要与霜回合为一体了,长剑发出清啸,千千万万道剑气凝聚着杀气,形成一把巨大的剑,朝恶蛟刺去!  恶蛟察觉到危险,腾飞闪避,欲躲回海底,但它快不过岁见的剑气,只来得及避开要害,那巨剑骤然穿透了它的尾巴,炸开一朵腥臭的血花!  岁见心念一动,那巨剑一击过后,余威犹在,反身一削,竟是将那恶蛟一只爪子给硬生生削断了!  “嗷——啊——”  恶蛟痛及,水上水下来回翻滚,激起巨浪阵阵,它怒上心头,也不想躲了,见那巨剑消散,它复又冲上水面,巨大的蛟龙脑袋微垂,竖瞳紧盯着岁见,充满怨恨:“不杀你,难消吾心头之恨!”  岁见一剑之后,体内力量被抽空了大半,他剧烈地喘息着,拦在恶蛟身前,死死地盯着它。  恶蛟断爪处汩汩然冒着血,它全然不顾,沉哑的嗓音里全是恶意:“天生魔体,食之大补。前儿那半魔吃得吾作呕,今日难得美味,吾先杀你再食他——谁敢动吾食!”  巨大的脑袋骤然偏向一旁,那光与黑暗的交汇处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忽然就扑到了昏迷中毫无防备的小晏瑾身上!  ——是一具森然冰冷的白骨。  ——那一堆堆的,全是恶蛟吃剩的妖魔骨头,那白骨,便是其中一具。  一团黑气萦绕在骨头间,操控着白骨,动作僵硬地掐住了小晏瑾的脖子!  岁见心头巨震,想也不想地就折身返去,一剑出而剑气生,凛冽剑气挑飞了白骨。白骨落在不远处,骤然碎作一地骨头。  而岁见终于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支着剑才勉强没倒下。  恶蛟见状,居然也不管他,只趁机甩尾卷起水花,一束水流猛地卷起小晏瑾,就要将他往海里带。  岁见眼前一片发黑,几乎要看不清东西了,凭着本能,在小晏瑾被卷过他身边的时候,一把将人抱住,死死地搂在怀里。  水流便连着他一起卷入了海底。  哗啦一声落水声,耳膜鼓胀,巨大的压力瞬间压迫而来,霜回剑灵在他们身边支起一个单薄的屏障,勉强护着两人。  但霜回剑灵与岁见为一体,岁见重伤,霜回剑灵也大受影响,那屏障只支撑了一小会,便猝然碎裂。  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森冷的月光逐渐远离,他们在不断地下沉,要沉到那冰冷的海底炼狱里——岁见一手揽着小晏瑾,拼命地往上游着,胸腔里只剩最后一口气,窒息感让他几乎要崩溃。  小晏瑾的气息也是越来越弱,岁见微微偏过头,摸索着固定住小晏瑾的脸,毫不犹豫地覆上他冰冷的唇,将那一口气渡了过去。  哗啦一声泼水声,岁见在彻底崩溃前终于浮上了水面,他大口喘息着,强忍着疲惫,努力挥动着几乎要动弹不得的手,将小晏瑾送上了岸。  小晏瑾是上了岸了,可他自己攀附着岸边,急促地喘息着,竟是没力气爬上去了。  危险的气息陡然逼近,霜回剑震声长鸣,剑灵护主心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那危险的源头狠狠一劈!  恶蛟那一爪刚刺进岁见的胸膛里,旋即就又被劈断了,它离奇地愤怒,一张口,竟是要不管不顾地将岁见整个儿吞下!  电石火光之间,不远处的黑暗骤然被划开,刺眼的光芒倾泻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出现,见此情景,目眦尽裂,一剑将那恶蛟劈了个头身分离,长臂一身,将岁见从水里抱了起来。  “岁见!徒儿!”  岁见痛得神志不清,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听见了自家师尊熟悉的声音,心下松了一瞬,下一刻,他手指痉挛着拽住温宗主的衣袖:“师尊,阿瑾……带……带着一起……阿瑾……”  鲜血从他唇边涌出,他浑身上下狼狈得紧,胸口几乎被恶蛟对穿,血色染红了他大半个身,他只含糊地说出来几个字,便被鲜血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若金纸,气息奄奄。  温宗主心急如焚,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指尖连点几处大穴,但毫无用处,他一边渡着灵力,一边给岁见喂保命的灵丹,但灵丹甫一入口,就连着鲜血一起被呛吐出来。  他红了眼,抱起近乎晕厥的岁见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他也没有留意到脚边还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小孩子。  更没有留意,他方才正正踩着的那几块白骨上,一团冰冷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岁见的脚踝,顺着一路往上,借着血色和昏暗的遮掩,一头扎进了鲜血淋淋的伤口里。  岁见原本拽着温宗主衣袖的手猛地一僵,下一瞬失去所有力气,软软地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没过12点!  ——————  谢谢小阔爱山中老人的2个手榴弹;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空白」、紫夜妖城、wahx 1个;  谢谢小阔爱木易画的60瓶营养液;  (づ ̄3 ̄)づ╭啾~第62章 局中  纷纷杂杂的记忆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 卷起那些被遗忘许久的陈年往事, 沈知弦浑浑噩噩中,觉得自己重活了一世。  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从回忆的幻境中脱身时,整个人都恍惚失神着, 半晌猛然提剑一挥,剑气掠过花丛, 折断了花朵无数,遍地狼藉。  沈知弦喘息一声,微微定了定神,心头泛起“原来如此”的荒谬感。  枉费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穿书而来的局外人, 原来全是假的!  他才是在真切不过的本尊!  温宗主在那片诡异海域中, 将他救回去的同时,也将那依附在白骨上的半魔魂魄给带走了。  彼时他身受重伤, 在濒死边缘挣扎, 只剩一口气吊着, 还没回到清云宗呢, 半路上就被那半魔魂魄给趁机夺舍。  而与此同时,霜回剑灵受主人影响,又在与恶蛟一战中元气大伤,也陷入了沉睡,真相就此被掩藏。  温宗主连着四长老一块, 拼尽全力,耗费灵丹灵药无数,才勉强将人保住, 可温宗主还没来得高兴太久,便隐约觉得不对劲。  半魔夺舍后,并没能全盘接受岁见的记忆,它只含含糊糊知道零星一点近期的记忆,对岁见的往事知之不多。  它是半人半魔,身份极为卑贱,是属于不被妖魔认可、也不被人类接受的异类,而通常这种在底层汲汲营营的人,都很容易动些歪脑筋。  这半魔之前一个不慎被恶蛟生生吞吃了血肉,只剩得残魂一缕,不甘地游离,好不容易夺舍了一具这么优秀的身体,自然是想霸住不放的。  为了不在温宗主等人面前露出马脚,半魔便假意称自己受伤过重,失去了记忆,一时居然也将众人哄过去了。  只是它到底不是岁见,岁见的天赋可不仅仅只体现在身体灵根上的,半魔只是一个平庸的半魔,勉强顶着岁见的壳子,很快就被知徒甚深的温宗主察觉不对。 第65章 他微微偏头避开一片雪花,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长街上。  这和普通城镇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砖瓦房,红灯笼,青石街,若说有不同的,那便是此处的居民,皆是非人。  寒风萧瑟中,几个裹着厚厚棉袄的小妖怪崽崽笑闹着从沈知弦身边跑过,藏不住的兔耳朵在风里一晃一晃的,毛绒绒的,很是可爱。  这是……在不死城里?  沈知弦打量着四周,旁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树妖艰难地抽起来自己的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将根茎塞回土里去:“哎哟哟,一个新来的年轻人。”  沈知弦转头看它,老树妖树干上有一张干枯皱巴的老人脸,正愉快地哼着五音不全的曲子,见沈知弦望过来,老树妖哎呀一声,慈祥道:“在这儿还住得惯?”  沈知弦脸色流露出一点疑惑,佯装不解:“这儿……是什么地方?”  他面上的茫然恰好好处的真实,老树妖不疑有他,道:“这儿是不死城呢,我们也叫它无忧城,在这儿你不会有烦恼,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  恰此时,又路过了几只妖魔,老树妖愉快地同他们打招呼,沈知弦趁机套话,发现这儿的妖魔鬼怪,居然都不认识司绯,更别提秃和尚了。  沈知弦觉得匪夷所思,这儿的非人仿佛不懂烦恼是什么,每个脸上都是带笑的,似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这怎么可能呢,纵然是刚出生的婴儿,也会哭笑吵闹耍脾气啊!  他还注意到,这儿随处可见忘归花的雕纹,门边屋檐下,总是会雕刻着忘归花的纹路,那花纹里流动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沈知弦仔细感应了一下,觉得有点熟悉——这与方才司绯指尖花流泻出来的月光极为相似。  八成是那位司绯的手笔。  不死城应该是和那所谓的荒原有点关系的,看司绯的态度,沈知弦觉得不死城很大可能才是这荒原最后一处防线。  数千年来,那封印禁制早就裂痕无数,大妖魔们无法穿过这些裂缝,但许多小妖魔却是能从那儿逃离出来的。  司绯在此建不死城,大概就是为了处理掉这些逃出来的小妖魔们。  沈知弦心中猜测无数,面上神色不显,正要同这老树妖告别,老树妖忽然哎哟了一声,抖了抖树身,抖落许多枯叶:“是谁砸我哟!”  它抽出一根树根,捡起旁边一块骨碌碌滚过来的石头。  那石头上以红绳系着一卷小纸,树根不甚灵活地拆开来,看了半晌,默默将纸递给沈知弦:“我不识字,你来看。”  沈知弦接过纸和石块,展开纸张,那上头第一句话便是“沈仙师亲启”。  他微微凝了神色,继续往下看。  纸张小小的,但很长,卷成一卷。看这措辞风格,像是秃和尚写的,洋洋洒洒前半段都是表达歉意,只最后一段小心翼翼地提了提晏瑾。  纸上说,荒原被封印了数千年,里头妖魔鬼怪无数,难以管教,之所以将晏瑾送去荒原,是因为晏瑾天生魔体,只有他才有本事镇得住场子。  就像是将一只狮子送进一片森林里,让他统领整片森林,不让里头各种野兽放肆作乱。  咔擦一声,老树妖瑟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那块硬硬的石头在沈知弦手里被捏成粉末,簌簌落下。  沈知弦继续讲最后一点儿纸卷展开,那上头还说,荒原的封印禁制撑不住了,开始大片大片地碎裂了,无数妖魔逃逸出去,还请沈仙师出手相助,斩妖除魔。  至于晏瑾如今在哪儿,他们已经……不知道了。  看到最后,沈知弦的脸色沉得仿佛下着暴雨的阴天,老树妖本来还好奇着呢,看着他这浑身阴冷的气息,求生欲旺盛地闭了嘴,睁着双昏花老眼目送着沈知弦离开。  眼见的沈知弦的背影消失,老树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正昏昏欲睡,一声哎哟声又把它惊醒了。  “糟了糟了,忘记解开法诀了啊!”一个秃和尚从它面前焦急跑过,胖胖的手还在不停地掐算着什么,片刻后他手指一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一推算,还有转机……”  他慢下脚步,晃悠悠地走开了。  老树妖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摇一晃地走远,这回是彻底闭上眼睡过去了。  却说沈知弦这边。  沈知弦心里其实是恨极了司绯他们的作为,手指捏紧了纸卷,恨不得撕碎了全糊他们脸上去。可他找不着司绯他们,也找不着晏瑾。  他倒是打过契约的主意,可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催动契约时,只能隐约感受到晏瑾安全无恙,并不能感知到他的位置。  也幸好还能感受到晏瑾没受伤,不然沈知弦现在就会忍不住把不死城掀翻。  要不然……他先回清云宗去。  晏瑾若无大碍,又还惦记着他的话,打听得他的消息,必定是会回清云宗的。  也省得他们两边互相寻找,互相错过。  等他与晏瑾见着面了,再来携手处理这种种事情,没见着晏瑾,他心里总是不安。  沈知弦沉吟犹豫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纸卷,摸着摸着忽然觉得手感有些奇怪。  他抬手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卷尾一角,轻轻地扯起来一张贴附其上,薄薄的纸。  这掀起来的纸不过半个巴掌大,薄薄的一张,看着很脆弱,似乎是碰一下就会破,但实际上捏起来手感极为坚韧。  只是那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沈知弦仔细地摩挲过这张纸,一点儿熟悉的气息在纸上流转,让他一瞬间回忆起温宗主来。  他皱了皱眉,仔细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有温宗主的气息,确切而言,是温宗主的剑的气息。  温宗主早在数年前就升阶失败身殒了,他的剑也早就碎裂了,时隔多年,怎么会在这儿感受到他和他的剑的气息?  沈知弦心头谜团越滚越大,当时温宗主身殒时,他还被夺舍着,对此一无所知,温宗主一应后事都是宋茗并几位长老一起处理的,若是要知道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少不得回清云宗问个清楚。  沈知弦定了定心神,终于是打定了主意,暂且撇下不死城的种种,开始往清云宗赶。  一路上果如纸条所说,妖魔鬼怪多了许多,隔三差五就要出现几只。沈知弦虽然赶着路,见着妖魔鬼怪作乱,倒也会停下来处理一番。  这日,沈知弦一边琢磨着那张无字纸,一边赶路,路过一片林子时,又看见了一位仙修正在被几只魔物围攻,捉襟见肘好不狼狈。  他三两下将魔物斩杀,那仙修转过身来道谢时,沈知弦咦了声:“宿成仙师?”  这不是之前曾萍水相逢见过两面,还给他算过一卦的玄机楼弟子宿成吗?  沈知弦还顶着岁见的面容,宿成愣了一下,很快就认出他来了,高兴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后又很诧异:“原来你也是仙修吗?”  沈知弦微微带笑,温和道:“当时有难言之隐,不得不隐藏身份,还请不要生气。”  宿成摆了摆手,笑道:“哎呀我懂我懂,也不是什么大事,生什么气呢,我还要感谢你救我一命。”他抱拳,深深一礼。  沈知弦侧身避让了半礼,笑了笑,便揭过了这个话题。又见他风尘仆仆,沈知弦便多问了几句。  宿成道:“近日妖魔横行,隐约有妖魔复盛之象,我虽非大能,斩几个小妖小魔,还是可以的。”  两人匆匆交流了两句,各有要事,便各自要分别,转身时,宿成一眼瞥见沈知弦手里那张纸,诧异之下脱口而出:“天命纸?”  沈知弦倏地偏头看他。  宿成自知失礼,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歉然道:“很抱歉……我是突然看见了本门失传已久的天命纸,一时震惊……能否问一问,这纸是从何而来?”  沈知弦心念一动,大方地将那纸递过去:“是他人所赠。你认得这张纸?”  宿成小心翼翼地捏住这张薄纸,翻来覆去看了看,震惊之色越发明显,他笃定道:“这确实就是天命纸!这上头还有那位师叔的气息!”  沈知弦顺着他的话问:“你的师叔?”  宿成猛地住了嘴,自觉失言,有些懊恼,但话已经出口了,面前又是刚刚才出手救过他的人,他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小声道:“也不算是师叔了,那位前辈很久之前就已经被逐出了玄机楼……我们宗门里,只有他能用得了天命纸。”  他住了口,露出不愿多说的为难神色,沈知弦也不为难他,只道:“那你可知,这纸上有何蹊跷?”  “天命纸能推过去未来,需天赋极高者才可驾驭。这上头有法诀,我是无法彻底解开了,但让上面的内容显示出来,我还是能做到的。”宿成显然是对自己这方面的实力很自信,他问:“可要试一试?”  沈知弦做了个有劳的手势。  宿成应了声好,一番复杂作为,法诀打在天命纸上,果然那上头逐渐就浮现出一个图像。  宿成是个老实人,见隐约有图像浮现了,便立刻抬头目视前方,避嫌地一眼都不看:“好了。”  沈知弦看着那图案,轻吸一口凉气,面上不动声色地向宿成道谢,宿成摆摆手表示不客气,两人便互相道别告辞,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等走了一段路,沈知弦才摊开手,那张显现了图案的纸正躺在他的手心上,上面绘着一把剑,隐约还有灵气流动。  是温宗主的剑。  并着一缕残破的剑灵。  作者有话要说:  攻下章出来。  周日出门去,下周四才回来。大概短小几天(也可能会咕,如果中午12点没更就是咕了qwq)  存稿箱,你是个成熟的箱了,你要学会自己写更新了!(忍泪)  ——————  谢谢小阔爱要有梦想的3个火箭炮;  谢谢小阔爱要有梦想的3个手榴弹;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要有梦想x5;柒澜x1、帅cx1、衔禅x1;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寻颜 43瓶;晨曦 20瓶;达达 16瓶;月半兔丶 5瓶;水清莲、杳声晚 2瓶;nanxi、夏宜南川 1瓶;  (づ ̄3 ̄)づ╭么唧~第64章 重返  沈知弦最近很暴躁。  一是斩妖除魔打架打多了, 难免受影响;二是晏瑾迟迟无讯息, 契约也感应不到,他心里不安;三是……  那日他尝试着与温宗主的残破剑灵交流,隐约看到了一个画面。  约莫是温宗主在闭关时走火入魔的场景, 他在画面里瞧见了半截人影。  那人提着剑,将温宗主设下护身凝神的阵法,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毁去了。  毕竟只是一缕断剑残灵,画面一闪而过,便没了。  沈知弦捏紧了拳,心头发凉——这半截剑, 他认得, 那是宋茗的佩剑。  温宗主的陨落果然和宋茗有关!  若说以前还只是隐约怀疑,现在沈知弦几乎是认定了宋茗的居心不良。  宋茗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弟子, 是沈知弦被夺舍之后, 温宗主看他端正勤勉, 才将他收为徒弟, 又将宗主之位传给他,只想让他多照看一下沈知弦。  可谁知……  温宗主怕是到了最后一刻,才看清宋茗温雅面孔下的狼子野心蛇蝎心肠。  沈知弦披星戴月地赶路了好些日子,回清云宗时,夜色刚浓。他对清云宗各处禁制熟稔得很, 温宗主又是特意给开过后门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就入了宗门。  他也没先回自己峰上, 他先去了试炼山后山。 第67章 小草芽唧唧啾啾地叫唤着,不太情愿地从沈知弦的发梢尾荡下来,绕着花枝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碧绿细碎的光芒落在花枝上、泥土上,渐渐相融。  那花枝便在土里扎根,越长越高大,不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株茁壮的桃花树,上面桃花满枝头,盛绽的、半绽的、含苞的,轻风吹过,便纷纷扬扬落了一片,迷乱了沈知弦的眼。  沈知弦怔了,半晌才看着像是累瘫了坐在地上扑哧扑哧直喘气的小草芽,叹道:“……小草芽真厉害。”  小草芽听见自己被夸了,一个激灵立刻又站起身来,得意地叉腰,扭了扭。  沈知弦被它洋洋得意的姿态惹得发笑,心头松快了许多,干脆拉着晏瑾在花树下席地而坐,打趣道:“这算不算是花前月下啦?唔,好像没有月。”  这景象很美好,他一时也不想再思考那些烦恼的事情,只笑吟吟开着玩笑,珍惜着片刻欢愉。  晏瑾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岁见想要,就会有。”  他指间掐诀,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沈知弦隐约感觉有一处屏障平地而起,将他们连同花树一起笼罩在内。  四周景色顿时朦胧了许多,随后一点一点的,有星辰般的小亮光,逐渐浮现在半空中,轻风拂过,吹散了黑暗,吹起了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泠泠月光洒下,沈知弦微微仰着头,眉眼间不自觉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他抬手接住一缕月光,叹道:“阿瑾长大了,会哄人开心了。”  他望着明月,晏瑾望着他,专注地像在看稀世珍宝:“那岁见开心了吗?”  “开心。”  沈知弦笑吟吟地回道,他望了一会明月,转头想与晏瑾说话,可晏瑾和他离得太近了,他一转过去,就险些擦过晏瑾的唇。  他略略后仰,想避开一些,可晏瑾随后就将手扣在他后脑勺上,让他动弹不得。  晏瑾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沈知弦立刻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要是平时也无妨,沈知弦也会随他去,可现在……  沈知弦眼角瞥见小草芽腰也不叉了,草叶子也不晃了,仿佛是在专心致志地关注着这边,他无奈道:“……小草芽看着呢。”  晏瑾一只手托着他后脑勺,另一只手向后一伸,原本见沈知弦熟睡着想替他披上、后来又被随手扔到小榻上的一件外衣,就被无形的力量捡起飘过来,被晏瑾一把抓在手上,微微一扬。  衣袍带起来的风卷落了一朵盛绽的桃花,它从枝头飘落下来,落到一半的时候散开了,其中一片花瓣就落在沈知弦发上,因着晏瑾将外衣兜头拢住两人,那花瓣又被带得继续飘落下来。  恰恰好落到沈知弦唇边的时候,晏瑾微微倾身,将它咬住了,同时,也噙住了另一朵桃花。  被拢在衣衫下,沈知弦复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仰着头,眼底有浅淡的错愕,很快又化作了温柔的笑意,默然无声地承受着一切。  炽热、呼吸、桃花香。  是他此时所拥有的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小草芽:???歪???  存稿y了,存稿箱要咕了。不是我想咕的,是存稿箱它真的没电自动关闭了。  周四回国很晚,大概周五更。第66章 解衣  沈知弦醒来时, 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 细碎光芒地落了他满身,沈知弦倦懒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那暖玉小软榻上, 眼前无花无月,更不见那与他相拥私语一夜的人。  他怔怔然地躺了一会, 直到一缕阳光落入他眼底,让他不适地眨了眨眼,才彻底回神。  ……人呢?  沈知弦翻身坐起,那株被小草芽催生的桃树不见踪影, 可不知是否他的错觉, 他总感觉鼻端隐约飘浮着一点儿淡淡的桃花香。  “阿瑾?”他提声唤了声,翻身下榻, 连凌乱的衣衫也没顾得上整理, 匆忙地推门入屋, 查探一圈, 又退了出来,四处寻望。  然而崖边只有清风徐徐,无人回应。  沈知弦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了,他倚着树干,望着面前这清冷的一切, 忽然失笑,叹息着摇了摇头。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吗?  那么真实的亲吻,那么真实的温暖, 只是他梦里的一场遐想吗?  这周围,一点儿晏瑾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沈知弦揉了揉眉心,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用宗门里的联络方式,将好久不见的小弟子明意给唤了上来。  明意这会儿恰巧早课结束,回屋里拾掇了一顿,正准备去练剑,接到讯息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好半晌才猛地跳起来,脑袋砰地一下撞到床柱子,他哎哟叫唤一声,将旁的小弟子吓了一跳。  “明意师兄?怎么了?”  明意揉着脑袋,手忙脚乱地将撞歪的发髻重新绑好,急急忙忙地就推开门冲出去:“沈长老闭关结束啦!”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跑没了影。  小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犹在晃动的门板,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沈长老出关了?!”他剑都顾不上取,忙不迭地也跑了出去。  明意匆忙赶上峰顶的时候,沈知弦刚将衣襟皱褶抚平,明意掩不住面上喜色,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  沈知弦颔首,示意明意不必多礼,随口问了几句宗门里的情形。  他有意问宋茗和晏瑾的事情,明意老老实实地讲了个干净:“您闭关之后,晏师兄便出去游历,至今未归。早些时候,外头有些不好的流言,说晏师兄……害了许多人,几个小宗门来闹过几次事了。”  那些流言刚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他才不相信晏师兄会做出这种事来呢,可对方来势汹汹,连幻象石都掏出来了,种种证据稳稳地指向晏瑾,叫人难以反驳。  “宋宗主来了五峰好几次了,但您都没有出关……”  晏瑾惹了事,不知何处,身为他师尊的沈知弦又在闭关不出,宋茗没办法,只能发出追令,让晏瑾速速回来,同时安抚了一下小宗门来人的情绪,让他们耐心等待,承诺一定会弄清事实,给大家一个交代。  沈知弦略略听了一会,心里有了点底:“最近那几个小宗门还闹事吗?”  明意摇了摇头:“没有,最近妖魔鬼怪肆虐横行,他们宗门也饱受其害,大多数人都回宗门去了,晏师兄这件事反到少人提及了。”  沈知弦嗯了声,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严深死了的缘故。  没了严深,宋茗身处清云宗内无法脱身,也没法将手伸得这么长再去惹是生非。没了新的受害者,那几个小宗门到底不敢太惹着清云宗,故而也没有闹得太大。  宋茗大概要怄死了,他本来是想借晏瑾逼沈知弦出现,可如今屡屡失策且不说,现在还骑虎难下,照宋茗的性子,只要沈知弦和晏瑾还隐藏在背后不出现,他就不会放手大胆地将所有事情摆上桌面来讲。  若是之前,沈知弦或许还会暗中谋划,缓而不乱地将宋茗解决,但现在沈知弦心里窝着难灭的火气,也没耐心再纠结太多了,他只想用最短的时间让宋茗付出代价。  沈知弦淡了淡神色,没再问话,只让明意在这儿收拾一下,自己准备下山去。  然而刚走一步,明意就犹豫着唤了他一声。  沈知弦回头,明意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摸了摸鬓边,就兔子似的跑了。  沈知弦愣了愣,下意识抬手。这一摸,他便摸着了一朵柔软,别在他鬓边发丝间,有柔柔嫩嫩的……  一朵桃花。  半绽的桃花被沈知弦捏在指尖,花蕊里犹自带着滴露珠,沈知弦轻轻一晃,它就滴落下来了,顺着沈知弦白皙的指尖一路滑下,留下一点儿浅淡的蜿蜒水痕。  是昨夜的桃花。  昨夜一切,也许并不只单纯是他臆想出来的梦境。  沈知弦眉心舒展开来,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唇边带起不自知的笑意。他将这朵桃花虚虚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缕独属于晏瑾的温暖。  ……  近日妖魔鬼怪肆虐横行,身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清云宗难免是要身先士卒去斩妖除魔的。  事关妖魔,非同小可,宗门里许多大弟子都被派出去历练了。宗门里也是一番布置,各种琐事多了许多,今日的议事会便解散的晚了。  沈知弦进来时,小管事还在清算派出去的弟子数目。他在一众各色意味不明的视线中面不改色地在自己位子上坐下,略略一颔首,让小管事继续说。  小管事犹豫了一下,在宋茗的示意下,最终还是噤了声。  宋茗一瞬不瞬地望过来,不放过沈知弦脸色任何一点表情,缓声道:“师弟终于出关了。”  沈知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过去,没接他的话头,只道:“宋宗主还是先让管事将话说完罢,等会儿我有正事要说。”  宋茗看着他唇边的笑容,心头就是一跳。藏在他身体里的半魔感受到沈知弦的气息,有些躁动不安起来,被宋茗强行压制住了。  沈知弦悄无声息就回来了,可他身为宗主,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收不到,如沈知弦离开时一般。  满宗门的禁制,都拦不住沈知弦。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用力捏紧,宋茗咬了咬牙,忍住心头痛恨。温宗主实在是太看重沈知弦了,若非当年他算计了那些事,这宗主之位,他是连一点点儿都摸不着边。  当年沈知弦重伤归来,心疾难愈,温宗主悄悄找到宋茗,提出想让他接手宗主之位的时候,宋茗是心头狂喜,大有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感,险些压不住脸上的喜意。  可随后温宗主的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阴冷深渊之中。  温宗主与他说,他只是暂任宗主,等沈知弦心疾好了,这宗主之位,还是要归还于沈知弦的。  宋茗心头冷热交杂,欣喜与恨意互相交缠,叫他整颗心都几乎要爆炸。  他假装沉稳地答应了温宗主所有要求,表示了一切以沈知弦为重的决心,终于骗得温宗主在大众面前定下了他的身份。  原本宋茗还没有那么多恶念的,他算计了沈知弦一次,得了这暂代的位子,本想着好歹算是入了温宗主的眼了,自己再勤勉认真努力一点,说不得温宗主能改变主意。  可后来温宗主仍旧是一心扑在沈知弦身上,纵宋茗做的再好,也没法扭转他的心意。  恶意在心底堆积,宋茗看着沈知弦在温宗主的照顾下,像是一天更比一天好了,他终于忍不住了。  ——早就习惯了被众人追捧尊重高高在上的感觉,宋茗是绝不可能再将这位子拱手让人的,只要温宗主不在了,沈知弦的心疾就不会好,也不会再与他抢夺宗主之位。  只要温宗主不在了,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之间的所有约定——  “师尊曾将宗门托于我,只是因着我的心疾,才劳累师兄替我担这重任许久。此次闭关出来,我心疾已无碍,倒不好再叫师兄劳累了。”小管事早已经清算完人数退下了,沈知弦接了话,慢条斯理道:“近日事情繁忙,正好让我接手,也免得师兄日夜操劳,头发都白了几分。”  宋茗猝然站起身来,动作之急促,险些儿撞翻了面前的茶盏。  各种震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定,宋茗强自定了定心神,勉强带起一点笑容:“恭喜师弟心疾无碍,师弟才刚刚出关,想来还需要好好歇息一阵……”  他心头一片混乱,沈知弦的心疾他也是了解过的,当年的温宗主都没法治好,他本以为这辈子沈知弦都该是一个无所作为的废人了,怎么突然就——!  他被沈知弦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话来转移,只反复道:“师弟是真的无碍了?宗门里无大事,师弟也不必逞强……”  哗啦一声,是沈知弦挥袖卷起冷风如刃,狠厉地扑向宋茗面前,这劲头,俨然是十阶鼎盛期才能用出来的架势!  宋茗为人处世圆滑,修行天赋上却实在是单薄,这么多年来,汲汲营营于这位子,对修行一事更是有所忽略,此时也不过是十一阶的修为,甚至还未至巅峰。  沈知弦这一击劲头十足,宋茗只觉周身被冰封般寒冷,竟有一丝瑟缩,下意识就用尽全力要去抵抗,然而那风刃只到他面前,险些削了他的眉毛便猝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飘忽不定的人影。  “幻象石!”有较年长的管事失声叫起来,“是温宗主!”  温宗主的幻象几乎是和宋茗面对面贴着,宋茗一瞬间想起昨夜里见着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温宗主”,凉意从头皮渗至脚底,手里蓄着的灵力下意识就挥了出去,要打散这张面容。  可他的灵力被一道屏障拦住了,这屏障还顺势将他的灵力反弹回去了,宋茗猝不及防,往后狠狠一撞,撞在椅背上,哐当一声响。  沈知弦微微一抬手,手中的幻象石便连带着温宗主的幻象漂浮在半空。 第69章 ——————  悄咪咪放小伙伴的新文《天下第一剑》by算个命吧  文案:  #要做就做天下第一剑!#  #其实不努力就得魂飞魄散:)#  ——  万里死后得了机缘,得到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不过天下并没有白吃的午餐。  因为魂魄不稳,而甘愿将重生机会让给他的少年只有一个心愿。  “我要你拜师缙云,做这天下第一剑。”  那时万里不知道,死者的夙愿,即应允便是生死之咒。  ——  得了肉身后,万里前世这个文弱书生没办法,被迫拿起了自己活命的武器。  众师弟:大师兄起早贪黑地练剑,太勤奋了!实属我辈楷模!  万里:不……  大家:万师兄天赋又高又勤奋!  万里:不!你们不懂!  ——要么练剑,要么死  ——话不多说,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ps:1师徒文。是个不正经轻松升级流,男主天赋异禀。  2有金手指,也有打脸。  ——————  感谢小阔爱江垣垣的火箭炮x1;  感谢小可爱衔禅的地雷x2;  感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长长案 5瓶;墨寒 4瓶;吢丕、从没胖过的钱包 3瓶;鹅 鹅 鹅、我在坑底等待你回来 1瓶;  (づ ̄3 ̄)づ╭啾~第68章 寻觅  晏瑾是个极其坚韧的人。  他小时候被百般欺凌时没有崩溃, 独自面对无数妖魔鬼怪时没有崩溃, 甚至灵根断尽再次被迫入荒原成魔时,也都没有崩溃。  晏瑾唯一崩溃的时刻,是宋茗浑身是血地苟伏在他脚边, 对他说出所有真相的那一刻。  当时清云宗已被宋茗折腾得剩个空架子,晏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曾让他受尽屈辱的宗门毁了个干净, 只剩下一个宋茗,垂死挣扎于他脚边。  宋茗从晏瑾身上感受到了杀意。他浑身颤抖着,伤口上鲜血汩汩流下,狼狈又可笑, 可他没法逃脱, 在晏瑾面前,他不堪一击。  然而他不甘心。  他看着晏瑾, 恐惧、疼痛、恨意和不甘交杂着, 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极为狰狞, 他古怪地笑了笑, 这笑容竟隐约透出一丝嘲讽,一口污血咳落在地,他嘶哑着嗓音道:“晏瑾,你还记得你杀过谁吗?”  晏瑾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宋茗, 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只不值一提的蝼蚁,殷红的眸底没有什么情绪。  入魔之后, 晏瑾手里沾染了太多鲜血,有妖魔鬼怪,有仙修人类,数不胜数,若说有什么记住了的,那该是……  他的师尊。  那直接造成他如今模样的师尊。  那断了他灵根,毁了他所有希望的人。  ——不,那个人根本不配当他的师尊!他的师尊不该是这样的!  晏瑾眼底殷红加深,之前在荒原边缘被宋茗带回来时,他受魔气侵染得太严重,记忆混乱了许久,直到后来他入魔了,才渐渐恢复记忆,彻底回想起那曾拥抱过他的人。  他的岁见啊。  他的岁见去哪里了?他的岁见为什么不见了……  他找了那么久,找过了那么多地方,问过那么多人,却再也找不回来的人,到底去哪里了?  岁见那么厉害,他在荒原里都能活下去,岁见也一定可以的——  “你怕是不知道,沈知弦曾化名岁见出去历练,回来时命都没了——哦,也不算没命,毕竟半魔夺了他的舍,好歹算是替他活多了几年。”  “听闻你近年来一直在找人,就不知道你找的这个岁见,和沈知弦有没有关系了哈哈哈哈哈——”  剑光一闪,宋茗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捂着肩头血淋淋的伤口满地打滚,一截手臂被削飞到不远处,被一团黑气包裹着,很快就剩下白骨几截。  晏瑾眸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握着长剑的手因为太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凛冽冰冷的杀意从他身上冒出来,几乎要把宋茗冻碎成冰渣:“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血根本止不住,宋茗想来也是觉得自己命不长了,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只捂着伤口倒着气,报复似的大笑着,“晏瑾,你成了魔尊了,你威风了,你把沈知弦杀了,你把岁见杀了——哈哈哈哈哈——”  充满恶意的笑声戛然而止,宋茗根本看不清晏瑾的剑是怎样挥动的,他只觉得整个人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像雾一般漂浮在半空中,四周血色一片,一阵风吹过,他的意识就飘散了。  汲汲营营了一辈子,手上沾了师尊师弟无数人的命,宋茗最终的下场,不过是灰飞烟灭而已。  然而掩藏真相的薄纸一旦被戳穿一个小孔,剩下的就藏不了多久了。  “你要杀我了?你会后悔的……”  “你杀的是他……你要杀了他了……”  沈知弦死前说的话陡然在脑海中冒出来,晏瑾瞳孔猛然紧缩,整个人如坠冰窖,连呼吸出来的每一缕气息,都浸透着痛苦和绝望。  ——晏瑾疯了。  清云宗已是废墟一片,晏瑾在原本属于禁室的位置里徒手刨着土,十指鲜血淋漓,他望也不望身侧长剑一眼,颤着手拨开一块块碎石泥团,最终在不起眼的石块下翻到残破衣袂一角。  那衣袂不过巴掌大,浸透了鲜血,因为时间太久远,那血渍已成了黑褐色,整片衣袂干硬干硬的,似乎用力一点,就要碎作飞灰。  晏瑾跪在断壁残垣前,捧着这隐约带着沈知弦气息的衣角,怔怔然地看了半晌,喉头一甜,呕出来一口鲜血,恰落在那衣角上。  那脆弱的衣角如何承受得住魔尊的一口血,悄无声息地就融在了晏瑾的血里,一滴滴的,在晏瑾的指缝间滴落,一丝念想都不留给他。  ……  那从荒原而来的魔尊晏瑾疯了似的在整个修仙界肆虐,他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无论妖魔鬼怪亦或是各宗门派的仙修,只要撞上了晏瑾,皆成他剑下亡魂。  一时之间,仙修界混乱不已,仙修们一边要奋力斩杀从荒原里逃出来的各种妖魔,一边要提防晏瑾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实在是苦不堪言。  仙修界迎来了第二次劫难,第一次是千百年前的千妖万魔大动乱,那次好歹还有好几位大能镇压着,将妖魔们驱去荒原,而这次,修仙界安稳了太久,竟是无人能压制晏瑾一二。  这情况维持了近一年,整个仙修界近乎毁灭。  直到晏瑾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不死城。  ——传闻不死城里有溯魂草,能溯回光阴,修魂固魄。  ——这是晏瑾最后的希望了。  满身狼狈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长明灯,灯里无烛,只有一枚碎骨,裹着朦胧幽光,隐约瞧着是个人影。  只是这人影虚弱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  “岁见,别怕呀,我找到你了……我会找回你的。”男人低声喃喃,声音里压抑着绝望。  不死城这地方原本是为了守护荒原封印禁制而存在的,荒原的封印禁制彻底破碎之后,这座神秘的不死城也被城主司绯悄无声息地藏匿起来,晏瑾也是万分艰辛,才找到这地方。  溯魂草对不死城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存在,然而司绯也不知想了什么,居然也没多阻拦,就将溯魂草拱手相让。  晏瑾离开后,他周围一片忘归花倏地凋零,司绯捂着唇,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闷声咳出两口血来。  他不太在意地将沾染了血迹的帕子随手一抛,帕子在半空中燃起了火,烧成了灰烬,随风尽散去。  秃和尚从阴影处转出来,担忧地看着绯衣少年:“没了溯魂草,你还能压得住忘归花吗?”  “不给溯魂草,我首先压不住的,该是那个杀神。”司绯道,“你听到他刚刚说的话了?”  秃和尚噤声,方才的场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区区一人死了,你就要拉整个世界陪葬吗?”绯衣少年站在花丛里,平静问。  晏瑾比少年神色更平静,不过这平静里有着毁天灭地的狠意:“有何不可?”  无形的杀气让晏瑾周身一圈忘归花都凋零枯败,秃和尚打了个颤:“压不住压不住……”  他念念叨叨了一会,忽然叹息一声,半眯着的小眼睛里有一丝惆怅:“我这辈子,统共算了三次大卦。”  第一卦,算的是晏瑾。  秃和尚第一次见晏瑾时,他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孩儿。彼时秃和尚也是年轻气盛,不懂收敛,恰逢路过见着小晏瑾,窥见他面相,想也不想地就算了一卦,留下了“天生祸星”之言。  这一卦,毁了一个初生的无辜稚儿。  第二卦,算的是清云宗温宗主。  他与温宗主历练时相识,算是挚友,他一时兴起,曾替温宗主算了一卦,结果令人震惊——那是一个昭示着死亡的卦象。  这个卦象没能瞒住温宗主,温宗主也没能逃开这个卦象所示的命运。夜深人静之时,秃和尚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没有算这个卦,温宗主也许就不会这么坦然地将一切都交付给徒弟,反倒忽略了自己,受了算计,死也不得安稳。  这一卦,毁了他唯一的挚友。  “第三卦……”秃和尚沉重地叹气,“千不该万不该,在晏瑾入魔时,又替他算了一卦。”  第三卦算完后,他将晏瑾天生祸星必危害天下的命数传了出去,本意是想让众仙修们联手,一起压制晏瑾和荒原众妖魔,可谁曾想,天生魔体这般强大,而众仙修们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团结,晏瑾一路打杀至今,竟是完全不受压制。  这一卦,他毁了整个修仙界。  ——不,也许还有救。  秃和尚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来闲置许久的本命武器——一叠厚厚的天命纸。  ……  修仙界众人发现,那恐怖大魔头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毫无防备地,突然就不见影了。 第71章 岁见只觉天旋地转,下意识就抬手环住身上人的颈,下一刻,柔软温热覆了上来,滚烫的气息渡了过来,他微微睁大了眼,感觉很新奇,循着本能就去回应对方。  然而晏瑾是典型的出手即怂,岁见一回应他,他立刻就回过神来了,浑身一僵,眼底闪过挣扎,片刻后他猝然起身,狼狈地丢下一句“对不起”,竟是转身就夺门而出!  岁见是第一次看见晏瑾如此仓促,待晏瑾身影消失,他舔了舔唇,忽然觉得很有趣。  岁见没收了两只毛绒绒的所有画册,两只毛绒绒敢怒不敢言,委屈巴巴地将存货上交,转头就在角落里抱团嘤嘤嘤,待晏瑾望过来时,又要抬头挺胸装作一点都不心痛、为岁见做出贡献是它们的无上荣耀的模样。  两只毛绒绒胆小如此,晏瑾同样也是怂,他不敢阻止,只能望着岁见,神情复杂。  果不其然,画册为岁见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岁见虽然没了记忆,没了修为,但那敢于尝试新事物的性子倒是没变,这儿又没有别的人,岁见有什么新心思,也只能逮着晏瑾试验。  很长一段时间里,晏瑾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甜蜜又痛苦。  偶尔他也会按捺不住心里隐秘的心思,只是刚一抬头,望见岁见隽秀的面容,他立刻就会偃旗息鼓。  不可以啊。  岁见那么好,他怎么可以亵渎神仙呢。  他在犹豫挣扎,神仙倒是不管不顾,全凭兴致行事,洒脱得很,隐约有几分少年时的模样。  晏瑾觉得他快要憋疯了。  然而真正让他疯掉的是某个夜晚。  岁见趁着他出去取灵药,联合两只毛绒绒,把他埋在院子里的几坛子灵酒,哼哧哼哧地刨了出来,喝了个尽兴。  两只毛绒绒自觉闯了祸,老远感受到晏瑾的气息,逃也似的溜走了,剩下半醉的岁见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三大坛子酒——其中一坛倾倒着,显然已经被喝光了。  “这坛好喝……”瞥见晏瑾回来了,岁见心虚地将那空坛子戳了戳,决定先发制人:“我是想给你留一点的,但这也不能怪我,是酒先动的手,它自个儿倒我杯子里的,这谁受得住嘛……”  因着醉意,岁见的眼底朦朦胧胧地闪着微光,唇色沾着酒液,带着几分润泽,格外诱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摇摇欲坠。  晏瑾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接他入怀。  岁见顺势揽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他倒也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喝得太多了,怕晏瑾责备,机智地转移话题:“我喝醉了,我好困,我想睡觉了……”  方才喝时还不觉得,此时站起来,吹了吹凉风,岁见忽然就觉得醉意上涌,叫他浑身发热,头脑都不甚清醒,抱着晏瑾不肯撒手:“抱我进去。”  再后来的事情,大概就是水到渠成、烈火干柴,这种情形下,再忍下去,晏瑾大概要比岁见还要先一步原地死亡。  一人在无意识地引诱。  一人藏着压抑许久的情。  沉积许久的欲念一旦翻涌上来,是铺天盖地无法控制的,而岁见对他又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无论晏瑾做什么他都接受,只抱着晏瑾迷糊着哼哼唧唧。  晏瑾眼底闪着疯狂的光泽,艰难地维持着一丝清醒,克制着自己不要太冲动伤到怀里的人,再多的,他是没法想了。  岁见软得像只雪白的猫儿,任由晏瑾搓扁捏圆,白皙的肌肤漫上醉人的红晕,他半阖着眼,视线涣散着,晕乎乎地抬手环着晏瑾的脖颈,只觉身在云端,飘忽不定,唯有身上人是真实可依靠的。  情动之时,他有片刻的清醒,忽然微微仰头,在极致的欢愉中,凑到晏瑾耳边,颤着声道:“阿瑾,喜欢你呀……”  晏瑾再也受不住,抱着他,弃械缴枪。  ……  哗啦一声,仿佛是破水声。  沈知弦从回忆幻象中强行脱身,脸色微红。不知何时,晏瑾已经抱着他起身,两人以格外亲密的姿势坐在软榻上相拥着。  沈知弦恼羞成怒地用额头撞了一下晏瑾,力气还不小,撞完了他自个儿都觉得额头发疼:“你不安好心。”  晏瑾嗯了声,没有反驳。  他无法拒绝沈知弦的要求,但他也知道沈知弦脸皮薄,看到这些记忆必定是忍不住要脱离幻象的。  沈知弦现在好好的站在他面前,灵动而充满生气,他便不想再让沈知弦知道后来的那些艰难。  他的岁见那么好,不该承受那么多痛苦。  然而沈知弦不允许晏瑾转移话题,他倒也没有再强行进入晏瑾的记忆幻象中,只微微歪着头猜测:“后来我还是撑不下去了,对吗?”  到底是没有骸骨的支撑,光凭灵力捏造出来虚无的一具躯体,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他上一世后来大概就是撑不住了,要消散了,于是晏瑾才想了别的法子,让他重生。  晏瑾低声道:“溯魂草成熟了,它除了有修魂固魄的作用,更能溯回光阴……”  他、司绯、秃和尚,三个人,以生命为代价,将整个世界的时间齿轮逆转,将一切都回溯到错误还没有完全发生的时刻。  其中艰辛,常人无法想象,然而不必再与沈知弦提。  晏瑾不说,沈知弦其实也能猜到一二,他心中酸涩,方才的羞恼早就抛掷脑后,他伸手回抱着晏瑾,凑过去轻吻晏瑾的唇角:“都过去啦……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的。”  他想了想,又问:“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溯魂草只有一株,是小草芽。那为何前些日子我在不死城又见着了一株……”  “溯魂草在前世成熟时便生了魂灵,也不知它有了什么机缘,能与我们一同溯回重生,那不死城里的一株,约莫是它……”晏瑾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他沉吟片刻,给出一个含糊的说法:“是它其中一缕魂灵。”  沈知弦恍然,轻啊了一声,笑吟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小草芽那么黏糊你,原来是你将它养大的……那你又是怎么来这儿的?你在山上吗?昨日醒来都找不着你。”  晏瑾摇了摇头:“我在此处只是一个幻象,大概是契约之类的缘故,我才能从荒原投影而来。”  这是他刚发现的契约新功能。他如今人还在荒原,暂且未能脱身,只是心中始终惦记着沈知弦。  大概是思念与执念太强烈,契约不断地发热至滚烫,然后他便无师自通了这个秘术,能让自己投影至沈知弦这里,甚至可以与沈知弦接触。  不过这秘术效果时间很短,只能在夜间维持一小段时间,等曦光初透,这秘术便要消散了。  沈知弦抬手,捏了捏晏瑾的脸颊,惊叹道:“这契约还真厉害,阿瑾的幻象很真实。”  他正打算问一问这秘术怎么施展,好让他也能投影去晏瑾那儿看看,然而话还没出口,他便感觉外头设下的禁制疯狂颤动起来——有人闯过了他布下的禁制。  “师侄啊——小沈啊——啊,是你回来了吗——”  四长老才刚回清云宗,便听见了沈知弦出关、心疾痊愈的事情,他震惊之下,都等不及到明早,就匆匆忙忙地避开人,赶来了五峰。  他是悄悄来的,也没有让小弟子们去传讯,孤身就上了山。他心心念念着要找沈知弦求证,太急切了,甚至等不及打个招呼,就直接闯进了沈知弦的禁制里。  然后他傻眼了。  沈知弦正坐在晏瑾腿上,侧着身子。两个脑袋挨得很近,晏瑾的手揽着沈知弦的腰,沈知弦的手环着晏瑾的脖子,两个人看起来亲密得很。  四长老觉得自己正在寸寸石化,风一吹,就要被吹散了。  他僵硬地退后了一步,强作镇定:“师侄,师侄徒弟,晚上好。你们忙,我先走……”  作者有话要说:  瑾崽,一个日天日地日空气的真男人(bushi  更晚了呜呜呜,家里来客人,很晚才走。  ——————  谢谢小阔爱要有梦想的手榴弹x2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007、道方方qaq、七七七七yt、点书秋 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卿如故 30瓶;清蒸辉夜姬、点书秋 5瓶;鹅 鹅 鹅、夏宜南川 1瓶;  (づ ̄3 ̄)づ╭啾啾啾~第70章 七十  沈知弦轻咳一声,倒也没有太惊慌, 他镇定地从晏瑾身上下来, 神色如常地同四长老打招呼:“师叔晚上好。”  四长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瑾, 欲言又止。  沈知弦道:“师叔不认得我们了?”  四长老神色木然:“你……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连今夜过来是为了什么都差点儿忘了,满脑子就只有沈知弦与晏瑾两人亲密相拥的画面——小师侄和小师侄徒弟出门一趟, 这都发生什么了?!  沈知弦偏头想了想, 委婉道:“大概是, 道侣之间的正常行为?”  四长老:“……”  四长老:“???”  四长老呆滞得无法回神。  沈知弦贴心地留给他接受的时间, 自去取了茶具等物,在旁边小玉桌上泡起了茶。  沈知弦这儿无一次品, 上等灵茶叶在滚烫热水中舒展开来,淡淡的茶香终于唤醒了四长老,他长舒了口气, 抹了把脸:“这事儿你们该好好斟酌。”  沈知弦抿茶的动作一顿。  晏瑾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拳。  四长老道:“虽然我们清云宗不会干预弟子们的私事, 但是你们这么没名没分的一块儿也不好, 若是想好了, 就该好好选个日子定下来……”  四长老回过神后,越说越得劲:“宗门里很久没有热闹事了, 趁着这机会, 好好热闹热闹……”  沈知弦望了晏瑾一眼,哭笑不得,眼见四长老说得双眼发亮,他只能出声打断:“师叔, 这件事我们会好好准备的。您深夜过来,是有何要事吗?”  四长老意犹未尽地住了口,终于想起来正事,他犹豫了一下,在昏暗的夜色中,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沈知弦,慎重地问:“是你回来了吗?小岁见?”  ——四长老果然是知道自己曾被夺舍一事的。  沈知弦心头一松,毫不迟疑地点头:“师叔,是我。”  他站起身来,微微敛了敛神色,恭敬地朝四长老深深鞠了一躬,感激道:“师尊与师叔当年辛苦,晚辈不敢再忘。”  这神情姿态,绝不可能是那夺舍的怪物能做出来的。就连几年前沈知弦性情有变时,也不大一样。  四长老不说话了。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夜色里,他眼底逐渐泛起水光,他抬起手来,端起茶杯,也顾不得茶水滚烫,咕嘟一下一饮而尽,压了压心底的激动,好半天才哽出来一句话:“温师兄若是知道了,该多高兴……”  当年沈知弦出事时,他被温师兄拽着一块儿救人,见多了温师兄愁眉不展叹息不已的情形。  沈知弦是难得的天才,被夺舍了,他自个儿也惋惜过许久,也曾拼力去救治。只是后来温师兄去了,那夺舍的半魔没了压制,行事越发乖张,他没法子,只能暗自琢磨,守着那点儿微渺的希望。  终于,他真正的小师侄回来了……  只可惜,温师兄再见不着这一幕了。  他伸手扶起沈知弦,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人各自坐定。沈知弦真实的经历听起来太匪夷所思,若非他是当事人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他自已都难以相信。  他也不愿四长老担忧太多,便捡着轻松的事儿略略解释了一番,只道是这趟下山,找着了鲛鳞治好了心疾,彻底将那夺舍的半魔给驱走了。  四长老问了几句,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没事了,先是舒了口气,尔后又皱了皱眉:“这么说,你们是一路同行,未曾分开过?”  沈知弦颔首:“大致是。” 第73章 这难度也不小, 妖魔鬼怪们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谁都不服气谁, 而仙修们向来也是看不惯这些妖魔们放荡粗鄙的模样, 两相嫌弃之下……  沈知弦叹了口气。  两盆散沙似的仙修们和妖魔们,想要融合在一起,还很困难啊。  他思绪飞散,又想到了晏瑾。  这段时间, 晏瑾一直留在荒原里。他虽说是天生魔体,但他灵丹才刚被解开禁制,状态还不太稳定,有时难以控制,容易伤人伤己,于是他干脆暂留在荒原,一边淬炼自身,一边收服荒原里剩余的妖魔鬼怪们。  这事儿他上辈子就做过,轻车熟路得很。这些妖魔鬼怪们反而没有仙修们这么多心眼,要制服它们很简单,打就完事了,而打架这种事,晏瑾最是擅长。  荒原里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的,就是那片黑漆漆的海域。晏瑾就守在海域边,见一个打一个,把那群妖魔们揍得嗷嗷叫,又狼狈得缩回荒原里去。  荒原里晏瑾揍妖魔们是揍得鸡飞狗跳,外头仙修和妖魔也是打得热火朝天。  沈知弦琢磨着,隐约有了一点想法。  ……  而宋茗这边。  外头一片混乱,都不是宋茗首要烦恼的事情。  他现在最痛恨又最烦恼的,是沈知弦开始明里暗里压他的权了。  宋茗是温宗主亲自定为下任宗主的,其中种种私密的约定,因为涉及了沈知弦,并没有公之于众,故而众人看在温宗主的面上,对宋茗还算尊敬。  然而宋茗行事再周全圆滑,也掩饰不住他在修行一道是个菜鸡的事实,在实力为尊的清云宗,宋茗坐着这个位子,其实也挺艰难的。  只是众人碍于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接任宗主之位,才勉强忍下,这一忍,就忍了好些年,直到现在恢复正常的沈知弦站出来了,他们才开始动起心思来。  这段时间,宋茗一边防备着沈知弦,一边又要自己的心腹们想办法排挤沈知弦,那暂且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半魔逮着机会就冒出来,催促着他快点将沈知弦的躯体弄来。  宋茗几方压力之下,很是焦头烂额,忍不住朝半魔斥了几句。  半魔嘲弄道:“你可真是个废物。枉你长了沈知弦这么多岁数,掌控了清云宗那么久,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到……”  宋茗冷笑道:“你能,你倒是从我身体里出去,自己附沈知弦的身去,我还省事。”  半魔飘出一缕黑气来,在烛光中,影影绰绰的,它沉默了一会,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我倒有个法子……”  那缕黑气飘到宋茗耳边,一溜烟就钻了进去。  宋茗打了个冷颤,神色带起一丝犹豫:“这……真的可行?”  半魔声音充满着诱惑:“怎么不行了?只要你将尾巴收拾干净,没有人会知道你做过的事……众人只会知道是荒原里的妖魔在作恶。”  宋茗脸色变换不定,半晌,才一咬牙,应道:“好。”  半魔发出嚣张难听的笑声,一头撞进他身体里,不见了。  不过宋茗的计划尚未实施,掌管人事的二长老便一脸沉重地过来告知他:“前些日子去北边的那十八位大弟子,都折了。”  宋茗一愣。  二长老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清云宗的弟子都折了这许多,其余小宗门更是吃不消,再这么下去……仙修界情形堪忧啊。”  十八位大弟子,这不是小事,二长老向来沉稳中立,宋茗下意识就信了他。不过一时宋茗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法子,便道:“此事还需仔细斟酌,明日请大家一起商议。”  二长老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临走前,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道:“近日议事堂正修缮着,宗主明日且到听松堂去。”  宋茗脑子里还想着沈知弦,没细想,应了声好,二长老眼底闪过一缕幽光,慢慢地走了。  宋茗第二日是走了一段路才想起议事堂正修缮着,在半路拐道去听松堂的。  离听松堂越近,宋茗心底就越有些怪异感。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宋茗不明所以,皱着眉忍了忍这一阵心悸,才快步走到听松堂。  听松堂也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这儿的布置大概是好几年没变过了,一点儿冷香漫入鼻端,宋茗隐约觉得此处些许眼熟——可他分明没来过这里。  四周一片寂静,宋茗踏入堂中,正疑惑着怎么没有人,一抬眼,心头忽地发冷。  ——不对!  他来过这里!  这是温宗主惯用的议事堂,他当年不过一介小弟子,无权入内,只有那一天……  只有那一天!  温宗主交代他宗主之位和沈知弦一事的那天!  宋茗脚步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就关了起来,室内光线一瞬间暗了许多,那坐在高位上的人影却是由模糊至清晰。  “宋茗。”温和的男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回荡,显出几分幽然,“今日唤你过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与你说。”  这一句话,与数年前一模一样。  冷香越发浓郁起来。  宋茗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他猛然睁大了眼,三两步就冲到那那人面前,失声:“温宗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震惊和恐惧交错了,让他神色看起来很怪异。  温儒俊雅的男人仿佛看不到他的怪异,只温和道:“当年我曾与你约定,由你暂任宗主之位,若我徒沈知弦心疾愈了,你便将宗主之位交还与他。眼下他已无大碍,为何你还坐着这位子?”  宋茗想也不想地就反驳:“你我何曾有这般约定!”  温宗主被他这么一喝,顿了顿,缓慢道:“当年你信誓旦旦地保证,如今是翻脸不认了?”  宋茗神色狰狞,他顾不得思考这儿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温宗主,堆积了许多年的愤恨和不甘让他有些丧失理智,他怒道:“凭什么!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沈知弦他凭什么要夺走我这一切!”  “你太不公!偏心至此!”宋茗厉声道,“我百般努力,于你眼中什么都不是,沈知弦算个什么,他只是个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近乎声嘶力竭,眼前人影恍惚中一会儿变成了沈知弦,一会儿又变成了温宗主,但无论是哪个人,都叫他无法抑制地痛恨。  或许曾经他是感激温宗主的,但在一次次的努力被人忽视和否认之后,这感激就变成了恨。  这宗主之位本不属于他,只是他暂代的久了,渐渐地也就想占为己有了。  门忽然被叩响,明明声音不大,落在宋茗耳中却如雷鸣。他猝然回头,那门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小弟子恭敬地站在门口:“……温宗主闭关了。”  宋茗听见自己平静地声音:“好,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平和如常,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兴奋与紧张攥住了他整颗心脏,他压了压翻滚的情绪,大步大步地朝外走去。  四周场景如湖面水波般漾起涟漪,渐渐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致幻的冷香萦绕在四周,侵蚀着宋茗的意识。于是这本该是很诡异的场景,宋茗是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  宋茗正站在一扇门前。  闭关准备升阶渡劫的温宗主就在这屋里面。  他眼底流露出犹豫和挣扎,片刻后还是渐渐变得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便带上了慌张:“宗主!宗主!师弟出事了!”  闭关之中当不理任何事,但宋茗知道,沈知弦就是温宗主的软肋。  果不其然,那门开了,温宗主盘膝坐在榻上,神色紧绷:“怎么?”  宋茗张口便道:“师弟他忽然发狂,伤了好多人!”  怕温宗主不信,他一把撩开袖子,露出一道狰狞的剑伤,那上边还滴着血,宋茗沉重道:“师弟伤了许多人后,突然又开始自残,我本欲阻拦,奈何实在不是师弟的对手……”  他跪了下来:“宗主,请您出关救救师弟!”  那段时间夺舍沈知弦的半魔情绪确实是很不稳定,经常发狂,而宋茗又总是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温宗主既然能选他暂任宗主,自然是信了他这性子的。  爱徒心切的温宗主想也不想地就站起身来往外走,强行从入定里脱身,体内灵力翻滚,他忍不住呛了一口血,踉跄了两步。  宋茗落在身后,温宗主便回头,正想让宋茗带路,眼底却印见了一缕冰冷的剑光——  “哐!”  冰冷的剑意和杀气从宋茗面前一劈而过,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落在地面时,深深的一道剑痕。  宋茗陡然醒神,才发现自己仍旧在听松堂门口站着,根本都未曾进去。  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宋茗缓缓转过身。  然后他看见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手提长剑的四长老。四长老是使重剑的,他的重剑抵在地面,隐约能见地表被戳了一个洞,剑身上萦绕着的剑气,和方才劈他的,一模一样。  其余几位长老也在,还有大大小小许多管事,不管是他的心腹,还是温宗主时期的旧人,都在。  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看着他,视线里都是不敢置信。  四长老咬牙切齿,一把提起重剑:“宋茗!忘恩负义的小人!温师兄这般信任你,你却做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来!”  被重剑指着,宋茗的心反倒是平静下来了,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没看到沈知弦,他古怪地笑了笑:“我那好师弟呢?怎么不出现?”  四周沉默一片。宋茗不再掩饰,眼底的轻蔑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下来:“枉费你们自诩厉害聪明,还不是被我戏弄于鼓掌之中。这位子我坐了这么些年,想轻易夺去?”他倏地厉声:“不可能!”  天色忽地暗了下来,宋茗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手指飞快地掐诀,一道屏障隔开四长老的剑,他一边施法,一边急急后退,想退到听松堂里去。  然后他只觉腰部一疼,仿佛要折断了一般,难以抑制地就朝前扑去,要不是他反应快,飞快地一扭身避开,他此时身上就要多个大血窟窿。  他愤然一回头,只看见沈知弦优雅地收回脚,掸了掸衣摆,像是掸去了什么脏东西,淡淡地看着他:“还想进来?太脏。”  宋茗只觉得脑海里最后的那根称作理智的弦彻底的断掉了。  他的手在发颤,一双眼喷着火,伪装了许多年的彬彬有礼温儒姿态彻底被撕开,他恨声道:“脏?那我就彻底脏给你们看!”  法诀被完整地打出来,黑气瞬间从宋茗所在之地冒出来,丝丝缕缕,很快就弥漫成一大片,半魔从他身上冒出个头来,同他一起狞笑。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也不是整片天都暗,只是众人所站之处,仰头俱是黑漆漆一片,远处倒是亮着,只是那光亮仿佛很遥远,可望不可即。  妖鬼横行,万魔喧嚣。  那黑气里藏着的是无数妖魔鬼怪,席卷过花草树木,绿意立即枯残一片,了无生机,众人纷纷避让,四位长老拔剑结阵,无形屏障挡了挡来势汹汹的妖魔。  只是这阵也只能抵挡一瞬,很快,那些妖魔就冲破了屏障,与众人厮杀在一起。  宋茗脚底是法诀落下的地方,也是与荒原连通的地方——他将荒原的妖魔鬼怪召过来了。  数不尽的妖魔鬼怪从那连通处接二连三地涌出来,众人拼尽全力去杀,也杀不尽,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很容易就让人产生恐惧的心理。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声:“沈宗主救救我们!”  这一声沈宗主,喊得是谁,不言而喻。  宋茗浑身裹在黑气里,连眉心都团着黑气,他听见这话,怒不可遏,正要反驳,却听见一声轻笑。  他下意识转头,才发现沈知弦居然并没有加入战斗中,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些妖魔萦绕在他身侧,却不扑上去,反倒像是很恭敬地在点头哈腰。  宋茗怒道:“废物!废物!给我杀了他!”  他身上的半魔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叫嚣着要往沈知弦身上扑。  然而那些个妖魔却仍旧不动,发出怪异的声音,似乎正在表达着什么。 第75章 沈知弦抬手,轻轻摩挲过画册首页的画像。  与晏瑾一般的身形,与晏瑾一般的气质,只是那脸上,带着半张面具的,将他半张脸遮挡得结结实实,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巴,与微微抿着的唇。  沈知弦的指尖在那唇上停驻了片刻,微微露出笑来,抬手将画册合上:“我要一本这个。”  “啊?”年轻姑娘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问了一遍:“要这魔物的,还是要仙修们的?”  “要这个。”沈知弦点了点画着晏瑾的画册,大方地放下一颗上品灵石。  年轻姑娘没接灵石,先是手脚利落地替他选了本新画册,用纸包好递给沈知弦,好奇道:“公子怎么会想着买这个……几乎都没有仙修们买这本的呢。”  沈知弦温和笑着将画册接过:“因为榜首很帅,我很喜欢。”  被目瞪口呆的年轻姑娘目送着出了书斋门,天色也差不多暗了。后日才开始集会,沈知弦想了想,还是决定自个儿再住一晚,明天再去玄机楼。  玄机楼那群人,他可是印象深刻,上至掌门,下至小弟子,最是喜欢逮着人算命,还尽喜欢替他算姻缘,他实在是遭不住这份热情。  先去定了客栈房间,沈知弦便去吃晚饭,吃完了也懒得再去街上闲走了,打算直接回房里歇息去。  甫一推开门,他就察觉不妙,极为迅速地侧身一避——没避过,晏瑾实在是太懂他了,正正拦截在他的躲避路线上,将他抱了个满怀,反手又关紧了门。  沈知弦笑着唤了声阿瑾,问:“怎么来啦?”  虽然是问句,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晏瑾懂他,他也很懂晏瑾,那一夜晏瑾不回话,他就猜到这小徒弟要想法子来找他了。  晏瑾抱着他在床榻边坐下,闷闷不乐地将脑袋搁在沈知弦肩头:“我若不来,又要好久见不着岁见了。”  沈知弦抱着他轻车熟路哄了两句,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冲冲地翻出来那美人榜给晏瑾看:“我觉得这画师水平还不够,画不出阿瑾三分姿色,太敷衍了。”  “而且这才一个姿势,全然体现不出阿瑾的俊俏,就该多画几个样子……哎呀,这画师见不到阿瑾真面目,作品到底是差了些。”  晏瑾只轻轻瞥了一眼,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弦:“岁见画。”  “嗯?”  “岁见若想画,我什么姿势都可以摆给岁见看。”低沉的嗓音充满诱惑,晏瑾偏头,嘴唇几乎要碰着沈知弦的耳垂了,“若是看不够,岁见甚至可以摸一摸……”  沈知弦实在是受不了他这腔调说话,被他喷了一耳朵的热气,浑身都忍不住要发软,没好气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下意识就回道:“我想看你不穿衣服呢,你也给看吗……”  大抵是距离容易产生美,小别容易让人生出些旖旎心思,这一年来,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前世的岁见又回来了——是那个时不时就喜欢撩拨晏瑾的岁见。  后来是怎么煽风点火闹起来的,沈知弦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最后关头晏瑾突然停了手。  沈知弦好歹是个正常的大男人,该有的反应全都有。这回两人闹得格外厉害,沈知弦迷蒙之中,都下定决心要给晏瑾了,几乎是无限纵容着晏瑾的一举一动。  结果晏瑾原地刹车。  沈知弦气得想咬他,面色泛着红,微微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给什么弄的,他咬着牙恨声道:“你给不给?”  晏瑾显然也是很难受,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额头滑落,可他手撑在沈知弦身侧,就是不碰他,摇了摇头,艰难道:“这儿不好,会委屈你……”  沈知弦得不到满足,简直要崩溃了,声音又气又软:“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委屈个什么劲……上一世也没见你讲究这么多呀!”  之前两人一直是一人真身一人幻影,再亲昵也没法做到最后一步,这回好不容易两人是重逢了,彼此都是真实的,沈知弦也就没刻意忍着了。  ……横竖两人上一世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这种事情,沈知弦选择随心所欲。  只要他高兴,只要晏瑾高兴,怎么都可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先喊停的居然是晏瑾。  沈知弦气得浑身都在冒火,恨不得拔剑砍他,忍了又忍,最后一脚将晏瑾揣了下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呜呜呜。  九月一啦,开学快乐。我也想开学呜呜呜。  ——————  谢谢小阔爱的西木野妮可1个火箭炮;  谢谢小阔爱们的手榴弹:江垣垣、墨浅 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地雷:洛子无、、28282223 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28282223 20瓶;木未 13瓶;南玖 5瓶;38289402、血染江山的婳 1瓶;  (づ ̄3 ̄)づ╭啾~第73章 猫儿  沈知弦第二日上玄机楼的时候,仍旧是一肚子火气。  能灭火的人提着裤子就跑了——虽然跑前还是替沈知弦略略解决了一下, 但沈知弦仍旧没能得到完全满足。他想起来在现代时曾听过的一个词, 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恨恨地骂了一句。  晏瑾这个小作精!都给惯成什么样了!  下次再见,一根手指头都不许他碰!  他脸上笑容是惯常的温和, 但要是熟悉他的人见了,就能隐约看出来一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玄机楼主名唤邬悬, 他与沈知弦倒是不算太熟, 但常年接触神神道道的人总是比较细心敏锐, 他感受到沈知弦身上有一点儿不同寻常, 试探性地问:“沈宗主是遇着什么事了?”  沈知弦矜贵得体地微笑摇头:“无甚大事。只是昨日来的途中见着了一只狼崽儿,凶得很, 咬了一口就跑了。”  邬悬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没接着问,引着他与其他人见面。  这次的小集会气氛要比上一次严肃得多。邬悬神色有些凝重, 将绘制的卦象摆在众人面前:“师门规矩卦不二算, 本君前些日子算了这一卦, 今日不便再算一次——诸位请瞧一瞧这结果罢。”  他将卦象解释了一番, 最终只叹息着落下一个“大凶”的结论:“若无机遇,此行甚是危险。”  “再艰难也是要去的。我们这些老家伙, 该护着小辈们。”略显圆润的药宗宗主薛慈摸了摸下巴, 笑呵呵道:“我们药宗什么不多,灵丹妙药倒是不少。各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便是了。”  其余几位与会者,包括沈知弦在内, 都各自表了态。虽说邬悬开门见山的就表示了危险重重,不过也没有谁表现出不同意的。  毕竟事关整个修仙界的安危,他们处于上层的宗门,总不能退缩,这事情早解决了也早安心。  那些逃逸的妖魔鬼怪们也不是各自分散的,它们在被众仙修们追杀了一段时间后,学乖了,开始抱团起来。  据各宗门各种手段的探查,最终是确定了一个最可能藏匿着大部分魔物的地点。  众人一顿推敲,决定给这些妖魔来个釜底抽薪大围剿——就算不能尽数将它们除去,也要尽可能将那处地方暂时封印起来。  带得太多人去,反而容易惊动妖魔们。众人一番商议,最终决定就由着他们在场的人去打头阵,后续再安排清理与接应的弟子们跟上。  在场的几乎都是各宗门的宗主,年纪较大的老狐狸们了,只有千音阁来的是位年轻的大弟子连琴,瞧着大概与沈知弦差不多大,怀里抱着张古琴,在一众前辈面前也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据闻千音阁阁主身体抱恙,连琴则是千音阁内定的下一任阁主,掌权已久,资质也是整个仙修界里数一数二的优秀,他代替千音阁阁主来此集会,也是正常。  邬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知弦,感叹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要被年轻人们追上啦。”  事不宜迟,众人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剩余事宜,一群人过去太引人注目,独自行走又没个照应,最后众人分作两组行事。  一组在前打头阵,一组在后引着各宗门弟子。  沈知弦与玄机楼邬悬、药宗薛慈以及千音阁连琴分得一组,是要先一步出发的。  各种事情敲定后,众人分头行事。然而沈知弦几人刚走到山脚下,便迎面而来一位黑衣青年。  看见这人,沈知弦眉心就不自觉地抽了抽,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忍不住飙升。  那黑衣青年径直拦在几人面前,视线从沈知弦开始移到邬悬神身上,神色微微一动,似有些迟疑:“玄机楼主?”  他的气质沉冷,修为内敛,邬悬一时竟也不能看破他的境界,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黑衣青年气质沉冷,闻言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函:“明州谌家应约而来。”  邬悬将那信函展开仔细看了看,确认了它的真实性,他微蹙的眉头略略松开,带起一点笑容:“此处人多,还请借一步说话。”  五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交流了一番。  明州有许多隐世大宗,实力相当强大,只是他们习惯避世不出,只有宗族里小辈偶尔会出来历练。  邬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他们发过去邀约信函的,心里也没抱太大希望,前几日见明州无人来,他便没再放在心上,谁知眼下居然见着了人。  不过邬悬也没有被这信函冲昏头脑,他谨慎地询问青年的身份,青年意会了他的怀疑,二话不说,掏出来一块雕刻精致玉佩。  玉佩上灵气精纯,约莫是宗族世家里证明身份的物件。  邬悬道了声冒犯,伸手取过玉佩仔细看了。在场众人中,多少都知道明州隐世宗族,但只有邬悬对他们比较有研究。  那玉佩确实是真的,是明州谌家独有的标志。  邬悬笑容里带起了几分真心,当下长话短说重新商议一番,最终青年谌晏得以加入。  沈知弦睨着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还谌晏呢。  他们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谌洌与明州谌家有关系,也不知道晏瑾是用了什么法子弄来这么个玉佩,装作是谌家的人。  晏瑾改容换貌装作谌家人,沈知弦也不拆穿他,只作不认识,也不同他讲话。一路上众人各自骑着坐骑赶路,晏瑾便有意无意地凑到沈知弦身边。  沈知弦只当看不见,笑吟吟地同连琴讲话。  晏瑾抿了抿唇,望向连琴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流露出一点儿危险的意味。连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然而他偏头望去时,却又只看见这沉默的青年正目视前方,身板坐得端正,像是从未曾望过来一般。  就这般走了几日,连总是笑呵呵的、人如其名满目慈祥的药宗宗主薛慈都觉得不太对了。  他们虽然表面上是接纳了晏瑾同行,但实际上还是会对他抱有防备的,毕竟明州的这些个大宗族隐世不出许久,揣着什么心思谁都不知道,只是这青年……  是不是对他们沈宗主太关注了点?  再一次看见青年下意识就选择在沈知弦身边坐下后,邬悬不动声色地笑道:“谌君之前与沈宗主相识?”  “不认识。”  “久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邬悬笑眯眯地喝了口茶,打趣了几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略略休息了一番,众人又开始赶路。  出茶楼的时候,沈知弦不知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最后,而晏瑾自然而然地也慢了脚步。  一抹绿意悄悄地从晏瑾袖子里钻出来,飞快地跳到了沈知弦的袖子上,又轻车熟路地攀爬到沈知弦肩头,唧唧啾啾地叫。  前头几人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来看,薛慈一看见小草芽眼就亮了亮,他是药宗出身,对灵植极为看重,虽然不认得小草芽是何品种,但一眼就能看出它不同寻常:“这是沈君养的小灵植?”  沈知弦笑吟吟的,晏瑾不说话,他便不否认:“看着有趣便养着了。”  灵植开窍虽然稀罕,但也不是没有,不过像沈知弦一样养了当小灵宠的倒是很少见。薛慈又瞧了它几眼,感受到小草芽身上蓬勃的灵气,有些心动:“不知老夫能否近观一下?” 第77章 “什么?”  晏瑾抬手,指尖在那些划痕上悬空描了几处,依稀勾勒出一个场景:“这是荒原外那片黑海域,这些不规则的圆团,大概是魔物们。”  沈知弦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居然还真有点儿像。他奇道:“魔物们挠出来这么个图,有什么意思?”  “黑海域两岸,一岸是荒原深处,一岸通外界。荒原的封印禁制是易进难出,常有小妖魔误入而无法出去,只能在黑海域附近徘徊,有的会企图涉海而过。”  晏瑾淡淡道:“荒原深处的魔物们常常会守在黑海域边缘,捉海里的小妖魔吃。”  沈知弦“啊”了声,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前走。  这回走了一小会,又是一扇石门映入眼帘。  “没有路了,推门瞧瞧?”  沈知弦伸手刚要碰那门,晏瑾却伸手抱住他,低声道:“我来。”  位置逼仄,两人要换位置很艰难,沈知弦正想说不用了,他又不是弱不禁风,晏瑾就已经扣着他的腰,迫他转身,两人胸膛紧贴胸膛的换了个位。  沈知弦:“……”  他手下意识地抵在石壁上站稳,一抬眼,晏瑾已将手覆在了石门上,用力一推——  “尊上,那个秃头的和尚又来啦!非要见您!您见不见?”  眼前突得又是黑暗一片,朦朦胧胧中,沈知弦感觉自己像是靠在了一个人怀里,那人温暖的手正在他身上仔细擦拭着,动作轻柔。  “不见。”  “可,可他说,事关公子……”  身上那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沈知弦又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躺在软软的被窝里,身上盖了被子。  被窝里藏了小暖炉,很暖,但那温度到底比不上人切实的温度。沈知弦缩在被窝里,觉得又冷又饿——最主要还是饥饿,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可怕的饥饿感了,饿得他仿佛要晕厥过去,胃里火烧火燎般的痛。  正是这饥饿,让沈知弦回过神来——他这是陷入幻境中了。  尊上、秃和尚、公子。  这三个称呼很容易让沈知弦联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沈知弦不确定晏瑾是否也陷入了幻境,他挣扎着要清醒过来,但饥饿感让他浑身都没有力气,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法睁开,只能听见秃和尚的声音响起:“溯魂草被你用心头血润养了许多年,约莫也快熟了,我倒有个法子……”  翻找东西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仿佛在翻书的声音:“……他魂魄弱,我可送他至书中小世界里养着。待溯魂草完全成熟,再回天溯命。只是想要溯魂草彻底成熟,你怕是……得奉上自己这条命。”  秃和尚说得婉转,但结合他前一句,“奉上这条命”是个什么奉法,沈知弦大概也能猜出。  沈知弦觉得心跳声陡然变大起来,一声声的,震得心房都要炸裂——怪不得晏瑾从来不肯详细说重生的事,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能与晏瑾真正意义上的心意相通,本以为是契约的原因,如今他才知道,溯魂草是晏瑾用心血养出来的,而他是溯魂草救回来的。  他们早就心血相融,如若一体了。  沈知弦在幻象里的晏瑾说出“好”字之前,就拼尽全力动了一动。他一动,整个幻象就支离破碎,眼前一晃,沈知弦又回到了石门前。  身边真正的晏瑾,手还覆在石门上,半阖着眼,似乎还在幻境中,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紧绷。  位置太窄了,沈知弦艰难地抱着他,将他的手收了回来,拍拍他的脸:“阿瑾,醒一醒。”  晏瑾没有睁眼,嘴唇颤了颤,却是吐出来一个充满悲凉的“好”字。  沈知弦怔了怔,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小草芽忽然从他袖子里钻了出来,两片草叶对着晏瑾的脸就啪啪啪几下抽打。  沈知弦:“……”  小草芽可不是什么普通小草芽,前几年还在清云宗的时候,这家伙为了喊他起床,可是扯坏过他无数锦被的!  沈知弦提溜起小草芽往旁边一放:“……不许打脸。”  小草芽傲娇地哼了一声,飘在一旁,唧唧啾啾地唤了两声。  不过它方才拍打那几下倒是很有效果,晏瑾神色渐渐恢复清明,看见沈知弦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才道:“岁见。”  隐约有点儿失而复得的意味。  沈知弦睨着他,忽然问:“你方才看见什么了?上一世的事儿?”  晏瑾嗯了一声,看着仍旧没有详细说的打算,沈知弦在心里默默记了他一笔,决定回头得空了再和晏瑾一件件一桩桩算一算。  晏瑾比他高,挡在门前。沈知弦扒拉着他,略略垫着脚往门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模糊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那石门忽然轰隆隆的,自己关上了,将那危险的气息也一并隔绝在另一头。  晏瑾再伸手推时,是再也推不动了。  石壁小路中越发逼仄了起来,沈知弦偏头一望,发现那两边石壁正开始往中间并拢。  两人同时伸手抵住,那合拢的速度慢了一瞬,但还是缓缓地在动。沈知弦皱眉:“这是逼我们往回走?”  这儿本就狭窄,再慢一会,他们俩都要变成肉饼。沈知弦果断地转身,牵着晏瑾的手,往回走了一步:“先走再说——”  他们在石壁小路走了不短距离才到石门这儿的,沈知弦本还担心他们来不及出去,甚至都运起了灵力,谁知话音未落,抬起的脚刚刚落下,眼前就又变了个样。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石室里。  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的石室里虽然昏暗,但好歹是有了光——几枚残留的夜明珠镶嵌在石壁顶,零零散散的,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薛慈和连琴两人站在不远处,好像正在琢磨着什么,听见他们这边动静,都纷纷转过头来,然后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沈知弦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沈知弦:“……”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却是没松开:“方才突然觉得很饿,伸手一抓,只以为抓了只大鸡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旧出门嘤,下一更周五。  ——————  谢谢小阔爱江垣垣的手榴弹1个;  谢谢小阔爱没掉尾巴的雪纳瑞的地雷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安诺 10瓶;从没胖过的钱包 4瓶;rmgi 2瓶;缨络阑珊 1瓶;  (づ ̄3 ̄)づ╭第75章 泪妖  晏·大鸡腿·瑾并没有说话,只有在沈知弦松开他的手时, 才垂了垂眸, 掩饰了眸底的一丝不痛快。  淡淡的殷红闪过,很快又被他压制了下去。  沈知弦松开手后, 也跳过这个话题不再多谈。他走到薛慈两人旁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是刚进来?”  薛慈与连琴对望了一眼, 纷纷摇头。  薛慈道:“我进来好一阵了, 刚进来时是一片黑暗, 后来走过了一条很狭窄的小路, 石壁顶有夜明珠,路尽头有扇石门……”  正常人都会想着推开石门看后面有什么, 薛慈却没有,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感受到石门后有强烈的危险气息, 他犹疑了一会, 最终还是没有碰那石门, 而是略略推后了一步。  这一步退后, 他脚下就绊到了一颗不知从哪儿来的夜明珠。  薛慈反应很快,立刻就扶了一把石壁站稳, 正想说着这夜明珠怎么悄无声息地就从石壁顶掉下来了, 一抬眼却是看见了一只形容狰狞的妖兽,正从石门钻出半个身子,垂涎欲滴地看着他。  那妖兽扭动这下半截身体,眼看着要穿石门而出。  此处地势狭窄, 功夫不好施展,薛慈只迟疑了片刻,转身就跑。  他用了灵力,跑起来很快,可那妖兽也很快,它咆哮一声,就从石门上扑下来了,四肢落地,就朝着薛慈追去。  腥臭的妖兽气息仿佛就喷洒在薛慈的后颈,有湿湿黏黏的液体滴落,薛慈想到那可能妖兽的口水,恶心得不得了,跑得越发快了。  可他一快,那妖兽也跟着快。薛慈抽空往后头看了眼,明明那妖兽离他还有很长距离的,可等他一转过头,那种妖兽与他近在咫尺、粗重的呼吸都喷在他后颈的感觉,就立刻又出现了。  “后来我跑出了那小路,那妖兽仍旧在追。面前黑暗一片,用术法也无法照明,我脚下一空,就掉入一片水域里了……”薛慈越说越皱眉,“掉下水里后,我立刻意识不妙,转身又要上岸,但却再找不着岸边。岸上的妖兽没再追,水里却有许多别的东西……”  术法打出去仿佛泥石入海毫无动静,那些东西追得很紧,薛慈顾不了许多,只能拼命往前游。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有一线光明,他循着光明而去,也不知游了多久,才忽然醒过神来——身后好像没动静了?  这一醒神,他就觉自己不断下沉,无论如何挣扎都浮不上水面,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他刚掐了个避水诀护着自己,下一瞬足尖点到实地,黑暗和水流无声无息地消失得一干二净,一道光芒落入他眼底,叫他不由自主闭了闭眼,才睁开。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维持着一个弯腰的姿势,正伸手准备捡地上的夜明珠。身边传来吱呀一声,一扇歪歪斜斜的石门被推开,连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看着像是随时要把琴砸出去。  沈知弦听得微微一愣,下意识抬头望了眼他们原本面对的方向,又回头望了眼他和晏瑾过来的方向。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扇石门。  连琴冷静道:“不止。”他环视四周一圈,淡淡道:“一共七扇门。”  七扇门,有三扇被推开了,而他们就分别从这三扇门出来。连琴抱着无弦琴,沉吟片刻才道:“门后是一条小路,很狭窄,两边石壁有壁画,但被划乱看不清晰……”  连琴同样没有选择推石门,但他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后,选择的是退远几步,用武器和术法直接砸开了门。  这一下不得了,他仿佛是捅了妖兽窝,狭窄的小路上立时布满了黑气,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争先恐后地从石门后涌出来。  连琴显然也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形,他边战边退,战得兴起时,满目妖魔骤然消失,他一错眼,就发现面前又是一扇门,推开后,就看见了薛慈正捡起一枚夜明珠。  他们的经历看起来都很刺激,沈知弦想起方才那烧心烧胃的饥饿感,忽然觉得也不算什么了。  幻象涉及前世以及晏瑾的身份,他没有说出来,只道:“我们正巧进来时就落在一处,走过小路后也见着了一扇门,推开后什么也没有,只忽觉非常饥饿……后来石壁合拢,我们决定往回走,只走了一步,就来到了这儿。”  沈知弦略略将石壁上的刻画讲了一遍,因着晏瑾此时还伪装着明州谌氏,他也不好直接将晏瑾讲的那些关于荒原魔物觅食的事提出来,只能隐晦地往那边引了引。  ——所以方才一见面时沈知弦所说的“大鸡腿”,原来并非是玩笑话吗?  薛连两人的关注点却是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薛慈甚至是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们这边的修仙宗门到底和明州那边联系不深,隔阂犹在,这一路看着谌家小子频频朝沈知弦献殷勤,薛慈就已经快憋不住了,屡屡看着沈知弦欲言又止。  同行一路,他还挺喜欢沈知弦的,要实力有实力,遇事不骄不躁,沉稳有度——这么优秀的人,可不能被明州那边的人给拐走啊!  薛慈将自己越来越歪的思绪扯回来,又想到了秘境上。  进来这么久,仍旧是一只真正的实体魔物都没见着,这秘境着实古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知弦并没有想到薛慈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猜测道:“每扇门后的东西都不一样,那壁画是原秘境设计的,大概是有些什么奥妙的,只是被魔物们毁坏了,误打误撞地变成了别的东西。”  那石门后的危险感应该不是错觉,只是这一路走出来,也没遇着什么真正要命的事儿,沈知弦猜这多半是秘境原有的设计被那群不懂事儿的魔物们给破坏了,因此杀伤力不足。  薛慈其实也是相似想法,他偏头正想问连琴如何,却看见连琴十指紧紧地扣着琴身,泪水潸潸落下,搭着他那冷静的神情,实在是怪异得很。  薛慈愣了一瞬:“怎么了?”  沈知弦也发现不对,他第一反应是探出灵识探视四周,隐约感受到了什么,还来不及说话,连琴已掐诀止了泪,冷静道:“泪妖。” 第79章 这回倒是没出什么意外,一行人有了心理准备,很轻易地过了石门,然而这回入目的却非段沅所说的春意盎然,而是一片荒山,草木枯黄。  随处可见妖兽骸骨,零落于树下草堆中,白森森的。  段沅啊了一声,下意识就要凑过去看,被连琴拦了拦。  连琴神色紧绷,略带隐忍又似乎在防备着什么,虽然看起来还是冷静依旧,对段沅不太在意,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段沅身上。  这么多人在这,他对段沅也看得太过小心了些。  仿佛段沅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不过众人只当他紧张自家小师弟,也没多想,缓慢地往前走,边打量着四周。  若说段沅之前看着的是冬天凛冽之景,那么此时他们见着的,便该是晚秋萧瑟之景。  沈知弦将小草芽放出来,小草芽四处转溜了一圈,嫌弃巴巴地飞了回来,在沈知弦肩头站稳,唧唧啾啾了一顿,摇了摇叶子。  沈知弦低声道:“这些植物都是真的,只是生机微弱渐无……”一阵凉风吹来,拂动了他的衣摆,他抬眼凝视天边:“天色暗了。”  确实是暗了。  大片的乌云从天际涌来,黑沉沉低低地压着众人头顶飘过,上头影影绰绰地也不知藏了多少魑魅魍魉,紧接着一声闷雷,乌云骤散,那上面的东西就哗啦一声,全落下来了。  半透明的影妖,黏糊糊的魔物,还有不少方才见过的泪妖,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欢呼雀跃地从乌云上蹦下来。  乌云散去,这儿仿佛成了妖魔鬼怪的游乐场。  影妖们在枯草堆里捉迷藏,魔物们黏糊糊地捡着骨头啃,泪妖弹来弹去,撞在一起后又咕噜咕噜叫着,骨碌碌地分别滚开。然而其中一只泪妖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只无头魔。  无头魔是一具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骸骨,脖颈之上空荡荡的,被泪妖狠狠撞了一下,僵硬着嘎吱嘎吱地转身,似乎很愤怒。  泪妖察觉不妙,赶紧要蹦跶着弹开,然而无头魔转身时看着很僵硬,抓泪妖的动作却是很迅速,抓到了一把捏碎的动作更是迅捷。  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地上,很快融进了土里。  这场景,着实诡异。  段沅捡起一截枯枝,在一个影妖面前晃了晃,影妖恍若未闻,一脑袋扎进草堆里,只撅起半透明的屁股摇摇晃晃。  段沅戳了戳它的屁股,眼前画面微微晃动,荡漾出一圈水纹,那枯枝并没有碰着影妖——有透明的屏障将他们和妖魔鬼怪们隔了开来。  段沅随手将枯枝扔掉,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碰不着。”  沈知弦回身望去,他们来时的那扇石门已不见了影,一座枯黄色的山沉默地立在他们身后,上面也是爬满了各种妖魔。  远远望去,有些许朦胧。  晏瑾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轻轻一掷。  他看起来只是很漫不经心随手一扔,那石块在被抛出去时忽然就碎成数十块碎石,四面八方散出去。  四周景象如水面荡起无数涟漪,片刻后才恢复正常,屏障另一头的妖魔们恍若不知,喧闹依旧,沈知弦他们却是看清楚了,他们是被一个封闭式的屏障给圈起来了。  不打破这个屏障,他们就会被困在这里无法出去,打破这个屏障,他们就要被外头那黑压压一片的妖魔鬼怪包围。  这看着似乎是个两难的选择,但众人却是不约而同露出会心的笑容——他们来这儿,本来就是为了将这群妖魔消灭掉。  秘境外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霜回剑灵定不了秘境太久,他们得速战速决。  只是外头那群妖魔鬼怪还是多了些,他们得想个法子,能不动声色地破了屏障,又能一举震慑妖魔们。  屏障并不难破,只是如何破得悄无声息,是个问题。  沈知弦和晏瑾的武器是剑,薛慈的武器是个药杵,连琴的武器是个……拿来砸的琴,段沅的武器是个……也许也是拿来砸的埙。  看起来似乎哪个使起来都是惊天动地。  段沅将埙拿在手里,跃跃欲试:“我可以试试,以埙声震碎屏障。”  见众人没有反对,他将埙抵在唇边,轻吸一口气。  低沉的埙声响了起来,听着略有些苍凉,段沅的衣袍无风自鼓,猎猎而动,灵力随着声音四散开去,竟也是气势非凡。  沈知弦只听过一次段沅的埙乐,是之前同行时,段沅替厨鬼吹的安魂往生曲。  安魂往生曲温和而安宁,没有什么杀伤力,而近日接连看着连琴砸琴、段沅砸埙,他恍恍惚惚中都忘记了,乐器,该是拿来奏乐的,音修们的乐,也是能杀人的。  屏障无声地布上碎痕,外头的妖魔,仿佛在支离破碎。  沈知弦几人都做好了准备,只等屏障一碎,便立即出手,以最快最凶的招式迅速震慑外头的那些妖魔鬼怪。  只有连琴眉头微动,心头忽地泛起不详的预感。他往段沅身边靠了靠,一手抱琴,另一只手在琴身上微微一拂,灵力凝成的五根冰丝琴弦浮现,他轻轻按压在其中一根上,似乎随时就要拨动。  屏障上的碎痕越来越多,外头妖魔鬼怪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在喧闹声中,隐约有轻微的、如浮冰轻碰、又如厚雪消融的声音响起。  音修对声音都很敏感,连琴又是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四周,听见这声音,也不知他想起来什么,神色大变,几乎是厉声喝道:“段沅停下!”  他劈手就去夺段沅的埙——音修以乐施法时最忌被夺乐器,轻则轻伤,重则半残,可连琴竟是连这都顾不上了!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段沅已经将最后一个音吹完了,那浮冰碎雪之声突然变得清晰,段沅回过神时,只觉脚下一股寒气上涌,有轻微的震动感。  紧接着众人身体猛然下坠,原本满是枯草的泥土骤然间被冰封,那冰层很薄,承不住众人的重量,清脆的碎冰声中,它乍然碎裂,露出底下的巨坑。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无数手臂粗细的缝里冰锥,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冰锥尖泛着杀气和凛冽的冷意,卷着一缕魔气,誓要将众人扎成刺猬。  沈知弦拔剑而挡,与晏瑾背对背,将剑光舞得密不透风,削断了无数冰锥。  四周冰壁离得太远,无法攀附而上,巨大的压迫力从天而降,要将他们压进坑底。他们只能谨慎而小心的,足尖在被削断而余势不减的冰锥上连点,缓了缓下落的冲势。  冰锥太多太猛,像是无穷无尽,几人被冲散开来,沈知弦和晏瑾在一边,薛慈独自在一边,连琴和段沅又在另一边。  连琴脸色要比这漫天冰雪还要冰冷几分,他紧紧抿着唇,手指连连拨动琴弦,铮然琴声化作无形气劲,将袭向他与段沅的冰锥都击碎。  或许是秘境感应到了段沅就是破屏障之人,有意报复,漫天雪白中,无数根小冰锥聚拢在一起,凝结成一枚格外粗实的大冰锥,带着凛冽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段沅冲来!  段沅方才吹埙破屏障费了点力气,现在虽然还能自保,但也仅限于自保,动作间有几分仓促,怕是没法全身而退。  正当段沅自叹这回不死也得半残之时,连琴击碎了一大片冰锥,回头瞧见这场景,想也不想地就一脚将段沅踹开,自己举琴迎面而上,五指狠狠地在琴弦上拨过,力气之大,五根琴弦应声而断,爆发出磅礴的灵力,与大冰锥相抗。  灵力与大冰锥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大冰锥是秘境特意凝结出来要报复段沅的,哪能那么容易就抵抗住,段沅被踹得一个踉跄,站稳身后也立刻反应过来,吹响埙声,协同连琴一同抵抗。  那冰锥到底还是抵不过两人联手,很快又重新碎裂成无数小冰锥,只是它似是心有不甘,将两人的灵力都反弹了回去。  段沅只觉得胸口被打了一拳,又闷又痛,眼前一阵眩晕,凭着本能将周身的小冰锥击碎,才勉强睁开眼。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大冰锥碎尽之后,仅剩的一枚小冰锥,趁着连琴全力抵抗灵力的反弹,无暇顾及它,狠狠地刺入连琴的胸膛!  血色一瞬间飞溅,染红了段沅的眼,惊得他险些要魂飞魄散,差点儿连自己的埙都扔了,顾不得自己疼痛得几乎要炸裂的胸膛,朝着连琴扑过去。  无数冰锥擦身而过,他也顾不得抵挡,只满心想着去救连琴。  连琴额头冷汗瞬间就落下来了,他喘息着,伸手握住自己胸膛上的那根冰锥,几乎是毫不停顿、果决地就将它拔了出来!  紧接着,他用最后的力气,将那冰锥用力捏碎。  漫天风雪骤然消失,半空中的小冰锥忽然都卸了气势,化作冰冷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连琴将冰锥捏碎后,连古琴都抱不住了,身子无力地往下坠,被奋不顾身扑过来的段沅接住。  段沅此时也是狼狈得很,血色染红了衣裳,有他自己的血,也有连琴的血。  他目眦欲裂,抱着连琴落地时差点儿都站不稳,嘶哑着嗓音喊了声:“师兄!”  连琴面如金纸,微微闭着眼,喘息着,半晌,呛出来一口血。  一枚墨玉从他怀中掉落,碎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可能周一。  ——————  谢谢小阔爱们的手榴弹:要有梦想、江垣垣 1个;  谢谢小阔爱竹夭的地雷1个;  谢谢小阔爱们的营养液:  要有梦想 33瓶;陈三er 20瓶;38326176 11瓶;竹夭 10瓶;31392629 1瓶;  (づ ̄3 ̄)づ╭啾咪第77章 双生  段沅当真是吓得魂都飞了一半,抱着人, 不知所措。  连琴胸口血色一片, 段沅颤着手点了他几处穴道,极度紧张之下,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点歪,只知道他的手落下后, 连琴眉头一皱, 痛苦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师兄, 师兄!”  段沅吓得又不敢动了, 手覆在连琴胸口,感受到微弱的心跳声, 慌得脸都白了,活像受重伤的人是他。眼见的连琴奄奄一息,段沅忙不迭地朝连琴渡灵气, 想护住连琴的心脉。  连琴是大阁主的亲传弟子, 从小是被当下任阁主培养的, 气度、实力, 无一不优秀。  段沅小时候顽皮耍赖不好好练功,他师尊就总会戳着他的脑壳, 恨铁不成钢:“你可快去瞧瞧隔壁段师兄吧, 就算是天赋极佳,也是日日早起勤学,决不懈怠丝毫,哪像你?”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脑门上戳戳戳, 将他的不服气都戳了出来。  段沅一度很讨厌连琴,因为师尊总是夸他,直到后来……  连琴咳嗽一声,将段沅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哆嗦着嘴唇,颤颤着又唤了声“师兄”。  薛慈急急忙忙赶过来,掏出保命的灵药,让段沅给他喂下去。  连琴喉咙里都是血,呛着咳嗽了几声,勉强咽下了药丸。  薛慈替他把了把脉,眉心微微一蹙。  段沅原本还饱含希望的,看见薛慈神色严肃起来,他大气都不敢喘,眼巴巴地看着。  薛慈收回手,正要说话,视线却忽然瞥见那两块碎玉,他怔了怔,将之拈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迟疑着道:“双生玉?”  段沅这才注意到那碎玉,他啊了一声,一手环着连琴,一手下意识就往自己怀里一摸。  摸出来两块一模一样的碎玉。  这玉是连琴送他的,只道是暖灵玉,戴着有助修炼。他戴了许多年,十分宝贵,可如今玉身满是裂痕,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  薛慈看见他手里的碎玉,若有所思地唔了声:“原来如此……”  怪不得之前连琴那么容易被泪妖影响,其实并非是泪妖影响了连琴,而是段沅影响了连琴啊!  段沅不明所以,满心焦虑,又不敢催促薛慈,讷讷道:“薛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第81章 他默默地退后了两步,没提防身后就是晏瑾,晏瑾默不作声,也不躲开,熟稔而自然地伸手在他腰间带了一带,将他带至身边站稳。  沈知弦不动声色地拍开他的手,再看那妖兽时,发现那妖兽的眼窝处是空荡荡的——鬼手并没有给他刻眼珠子。  只是那冰下,似乎有什么,在缓慢地,往那眼窝附近汇聚起来了。  “这——”  “这秘境是鬼手刻出来的,鬼手已死,要破这秘境,大概要将他那把刻东西的刀找出来——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薛慈沉重道,“重点是,眼下这冰坑里的东西,要醒了。”  沈知弦足下微晃,他蓦地一惊,拽着晏瑾,行云流水般退开一段距离。  他刚一动,噗嗤一声,他方才站着的地方便碎裂开来,那头大身小的不知名妖兽破冰而出,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在冰上走了两步,发出低沉而古怪的声音。  “这些东西,遇血则生,遇灵则活。方才我们躲避冰锥使了灵力,连琴君又受了伤见了血,足够唤醒这些东西了。”薛慈将打坐的两人唤醒,语速急促:“先离开这里再说。”  冰层破碎的声音越发的大,连琴两人虽未完全恢复,但也调息了个七七八八,一跃而起,避开底下破冰而出的妖兽。  鬼手是活在很遥远之前的人了,那时候仙修和魔修及一众妖魔鬼怪还未完全分割,整个世界尚处于混乱之中,他见识过的妖魔鬼怪远比现在的多。  所以他雕刻出来的妖魔鬼怪,也是复杂混乱得紧,其中不乏许多现在早已灭亡的上古妖兽。  趁着冰雕的妖魔鬼怪们还未完全出来,几人召出了坐骑,果断地选择往上飞。  虽说是冰雕,但它们身上隐约还存有着妖兽的气息,虽然单个来看不强烈,但这许许多多的凑在一起,还是让他们的坐骑有些瑟瑟然。几人必须要分出一缕灵识来安抚坐骑,才能让坐骑不至于怂成一团,无法飞行。  有的冰雕妖兽反应迟钝,破冰而出后还在冰层上呆愣着发呆,有的则十分灵敏,短暂地适应后,便开始四处腾飞追逐,感受到沈知弦几人身上充沛的灵力,它们更是欢快地冲过来,要将他们吞吃入腹。  沈知弦一边控着飞马,一边反手一剑,将紧追不舍的大头兽削去了半个脑袋。  冰雕妖兽的最大优势,就是不知痛、不怕死。它们一旦被激得醒来了,除非四周灵力空竭,或是雕刻它们的人出手,它们才会重新回归沉睡状态,否则便会一直活跃下去,纵然粉身碎骨。  剑气将大头兽整个脑袋都削断了,剩下一截小小的身体,仍旧在锲而不舍地追着沈知弦跑。  掉下去的脑袋也没有放弃,它无知无觉,只知晓追寻本能,被削断了,被剑气带着滚远了一些,片刻后又骨碌碌地追过来了。  这场景,看得沈知弦脑壳疼。  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段沅跟着连琴一块儿坐连琴的坐骑,小小的仙鹤驮着两人,艰难地躲避着,被追得羽毛直掉,尾巴都秃了一块。  段沅以音御敌,连琴方才受伤不轻,驭无弦琴很废心神,不到关键时刻,连琴也不想祭出杀手锏,干脆又拿古琴当棒槌使,哐哐当当地砸冰雕们。  只砸得碎冰四溅,配合这段沅的音攻,倒也砸出来一条路了。  薛慈则是骑着他的乌龟。乌龟将脑袋缩进了壳里,仗着四爪皮厚,背上壳硬,在冰雕群中横冲直撞,将一众冰雕撞散开来,薛慈便趁机将它们击落。  冰雕们前赴后继地涌过来,重重叠叠的,数都数不清。  薛慈在硬生生又撞飞了好几个冰雕妖兽之后,抽空朝沈知弦喊:“……鬼手的刻刀……剑灵……”  冰雕们的声音完全盖住了他的声音,纵然沈知弦分神去细听,也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眼。  他心思通透,薛慈只零星几个字,他便立刻反应过来了,只是感应剑灵需要全心全意,眼下这情形……  沈知弦看了眼晏瑾,晏瑾离他倒是很近。  他心思急转,也顾不得想太多,只喊了声“阿瑾”,便从坐骑上一跃而起,一脚点过旁边一只妖兽的冰脑袋,便朝着晏瑾跃去。  晏瑾本就离得近,也分神在关注这边,听见沈知弦唤了声,立时便知沈知弦意思。  他控着飞马朝沈知弦近了近,在身前让出一点位置来,沈知弦稳稳落于马背上,轻舒一口气:“阿瑾控马,我得唤一唤霜回。”  晏瑾在他耳边轻轻嗯了声。飞马上位置不大,两人前胸后背紧紧相贴,晏瑾一手稳稳地扣住沈知弦的腰护着他,一边控着马击退不断涌过来的冰雕们。  霜回剑灵穿透了秘境中心,半截在外头土地里,半截在秘境中。沈知弦凝神细细感应,在一片凌乱中终于成功召唤到霜回回应他。  霜回剑灵非实体,沈知弦也不敢整个剑灵都召唤回来,只能尽可能地通过剑灵,将灵识传递过去,通过剑灵查探着整个秘境的情形。  这举动很废心神,须得全神贯注,一丝不能松懈,若是独自一人,或身边是旁人,沈知弦都没法全心全意地感应剑灵的,幸好是晏瑾在身边。  灵石随着剑意铺天盖地地传散开去,探寻着那最关键的物件。沈知弦微微闭着眼,握剑的手微微颤着,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猝然睁眼,望向某处:“——东!”  他眼底有细碎光芒,映着冰雪,隐约带起寒意:“往东而行,有魔物已经先一步找到鬼手的刻刀了。”  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荒原里出来的那群魔物,他们只以为那些魔物们只是借此处躲避栖身,可谁知,它们原来是打着彻底控制秘境的主意!  这秘境算得上是上古秘境了,真要被那群魔物给控制了,沈知弦他们别说是歼灭这些妖魔鬼怪,便是能否全身而退安全离去,都是问题。  将讯息传递给薛慈和连琴段沅几人,晏瑾便控着马带着沈知弦率先朝东而去。  他们已经冲出冰坑了,然而冰坑之外,又有无数从荒原里逃出来躲在这儿的妖魔们在虎视眈眈地等着,见他们出来,便兴奋地乱叫着,一窝蜂涌上来。  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  前头的妖魔们或许是受了指示,目标明确,直扑几人而来,反倒是后头的冰雕们,既垂涎沈知弦他们身上的灵气,对妖魔们也是来者不拒,撞上了就一顿挠,有不少妖魔被吸尽了魔气,变作干尸掉落在地。  晏瑾干脆就引着两边对抗,一路暴力冲出去。沈知弦怕他施展不顺,想离开,被晏瑾拦住。沈知弦想了想,干脆也就继续在晏瑾这边待着,凝神去感应霜回和鬼手的刻刀。  只是这些冰雕和妖魔们都不是好相与的,纵然是引着它们一部分去互相厮杀,还是有大部分追着过来,冰雕们不惧生死疼痛,妖魔们恶性被激发起来了也是不管不顾,厮杀中,各人难免都受了点伤见了点血。  往东走了一阵,周围环境又开始怪异起来。  方才还是寒冬,冷白一片,此时又是满目碧绿,花花草草破冰生长,长得极快,很快便衍生出春季之景。  只是这春景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便出现了残花枯叶,仅剩不多的春花上缀着冰丝,烈日炎炎下,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将那潺潺流水的河流复又冻住。  四季景象仿佛被切碎了杂糅在一起,一片片的山群半边茂盛,半边枯黄,充满了违和感。  隐约有强大的气息从不远处传来,沈知弦神色一凛:“——就在前头。”  不必他说,众人也都看见了那秘境里最关键的物件。  那是一把足有两人高的大刀,刀身黝黑,刀柄上光秃秃的,只雕着一些寻常纹路,并没有什么装饰品——或许曾经有,但经历了这么多年,它早已同他的主人一起散作尘埃。  此时,这把刀刀尖在下,刀柄在上,正摇摇晃晃地、艰难地,将自己从土里扒拉出来。  ——不对!  薛慈惊叫了一声:“黑气——是魔物!”  刀身通体黝黑,萦绕在它上面的黑漆漆魔气便极难被发现。那黑气包裹着刀身,正缓慢吃力地将刀从土里扒拉出来!  连琴段沅两人紧跟着也过来了,在这刀面前,那些冰雕似乎有些畏惧,开始犹豫不前,妖魔鬼怪们似乎也在怕那黑气,四散开来,虎视眈眈着,将他们围起来,却不上前。  几人得到短暂的喘息时间,却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和身后那群东西相比,面前这刀杀伤力明显看起来要大得多,毕竟这可是鬼手用来雕刻创造整个秘境的武器啊!  纵然鬼手已经不在了,但光凭这刀本身,就能将他们削个脑袋秃秃了。  更何况眼下这刀还落在了对他们不怀好意的魔物手中。  魔物有千千万万种形态,最难缠的便是这种黑气形态的,这种魔物灵智一开,便能塑万形,伪装成各种形状,溜起来一阵烟似的,抓都抓不住。  眼见的刀身被抽出来大半,只剩下一小截刀尖埋在土里,沈知弦果断道:“直接抢。”  剑灵已经快钉不住秘境了,整个秘境都在震颤着,似乎随时要跑。再等这刀被魔物完全拔起来,事情就更棘手了。  趁着四周的妖魔鬼怪和冰雕们都不敢上前,五人跃身而起,从不同方向扑过去,去抢夺那把大刀。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那刀被魔物彻底地抽出来了,瞬时间地动山摇,周围景象都晃荡起来,仿佛闷雷一般的轰鸣声接连响起,从远到近,似从天边传来,又像是足下土地在咆哮。  许多冰雕被震碎了,散落一地冰块,妖魔鬼怪们又散开了些许,躲避着四处滚落的大石块。  那刀摇摇晃晃地悬空立了片刻,下一瞬毫无章法地就朝着沈知弦一刀劈来!  鬼手的一双手上沾过无数鲜血,他的刻刀也是充满戾气的,没了主人压制,那戾气被魔物一激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几乎要成实质,沈知弦一时都分不清那浑浊黑气是魔物还是刻刀的戾气。  他和晏瑾挨得很近,这一刀正正好劈在他们俩之间,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两人同时出剑,将那刀一隔。  魔物还没能完全控制这刀,久未出土,这刀的戾气很重,第一刀下来威力极大,两人不敢硬碰硬,略略挡回去便各自往一边闪身离开。  刀意落在地上,将地表劈出来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周围的泥土一片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烧过。  一缕黑气从裂缝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朝沈知弦卷去。  它出现的地方正好是沈知弦的视线死角,沈知弦没留意,晏瑾看见了,一剑挑去,正欲挑开黑气。  可他这个举动恰好又惊动了裂痕处残留的一抹戾气满满的刀意,那刀意趁着他的剑正与黑气纠缠,朝着晏瑾劈去。  晏瑾眉心微动,手腕一转,就将黑气挑开后旋身一避,刀意没伤着他要害,只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沈知弦回神瞧见,神色一冷,还来不及说什么,那黑气裹着大刀,又一刀劈来。  那魔物还不能好好控制这把刀,大刀歪歪斜斜的,一会儿劈向这,一会儿劈向那,毫无章法,只劈得山崩地裂,不多时便是满地深沟裂痕,灵气魔气混乱交错。  众人腾挪躲闪,皆无法直面对抗。  连琴喘息着避开一击,他之前受的伤还未好全,此时一番折腾,伤口又裂开了,他捂着伤口吐出一口浊气:“此处魔物众多,魔气充沛,这般耗下去,先耗尽的只会是我们。”  沈知弦沉吟片刻,一剑隔开沉冷刀意:“锁阵。”  既然单凭他们各人都无法抵抗这把刀,那便结阵,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都汇聚在一起,共同去击败这把刻刀。  听见他的话,晏瑾微微沉了神色。  薛慈思索道:“锁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阵眼……”  顾名思义,锁阵,便是将敌人困锁镇压的阵法,只是这个阵法比较特殊,它须得有一个活的阵眼,布阵之人将所有力量都倾注在阵眼之上,通过阵眼来与敌人对抗。  简单而言,便是他们选用了锁阵的话,就得让一个人在阵中当阵眼,凝聚所有人的力量,与刻刀正面对抗。  沈知弦想也不想,便道:“我去。”  他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一沉,干脆利落地低喝一声:“霜回!”  受他召唤,霜回剑灵带着一声清啸,拔地而起,不过眨眼之间,就回到了沈知弦身边。  那魔物卷着刻刀,似乎是倦了,正在不远处略略停顿,蓄势待发。  清云宗本就是擅使剑的宗门,沈知弦更是其中翘楚,更兼之他有剑灵相助,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薛慈没再纠结,迅速算出来三个方位:“快!”  这阵法四人便可成阵,三处阵点并一处阵眼,担心连琴撑不住,段沅是自发与他凑在一起,薛慈和晏瑾各站一位,转瞬之间,便剩沈知弦独自站在刻刀面前。  晏瑾恰好站在沈知弦斜对面,他神色有些沉,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来两个字:“小心。”  沈知弦冲他弯了弯唇,示意他安心。  霜回感受到魔气,早已跃跃欲试,沈知弦朗然一笑:“霜回,见着那把黑刀了吗?”  霜回剑意凛然地回应他。  沈知弦道:“折断它!”  话音刚落,霜回剑灵便投身入剑,与剑身合二为一,但又不完全匿形,清透的剑灵若隐若现着,战意激昂。 第83章 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  睡不醒の猫、妍 20瓶;盛世潇洒哥、儿雨、唯梦闲人不梦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9章 岁岁  沈知弦来荒原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早期这儿乌烟瘴气,晏瑾不想让他被妖魔鬼怪坏了心情, 总是主动过去清云宗。等后来晏瑾把荒原捯饬得好些了, 才偶尔会让沈知弦过来,只是来也待不久。  上一次来荒原, 该是大半年前了。沈知弦对荒原的印象,还停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过这次一睁眼, 他便怔住了。  将他带过来的人不见了踪影, 沈知弦独自站着, 一睁眼, 便见漆黑夜幕上,是无边无际无数星辰, 清风拂过,那细碎的星光,便落满了他眸底。  沈知弦怔然望了一会, 唇边泛起温柔的笑意。  不知打哪儿来的微风拂过, 带着一片柔软擦过他脸颊, 沈知弦随手一握, 握住了一抹粉意。柔软而带着清浅淡香的花瓣被他拢在手心,沈知弦偏头望去, 望见了一株高大的桃花树。  这桃树便是昔日鲛人秘境中沈知弦随手递给晏瑾的那枝桃枝, 被晏瑾栽在此处,由小草芽催生长成,满树桃花,风一吹, 洋洋洒洒一片粉意从枝头落下,迷乱人眼。  横生出来的一截枝干上,系着一架秋千。  这秋千看着就很不同寻常,长长的绳索系着的座位,非木非玉,白白软软的……倒像一团云朵。  沈知弦信步走去,伸手捏了捏,手感也是软软的。他眼底微亮,只觉这秋千坐起来一定很舒服,他有心坐上去玩一玩,又觉独自一人未免无趣了些。  晏瑾这只大猪蹄,将他带过来了,自己又闹起了失踪。  沈知弦恋恋不舍地又捏了捏秋千,便往契约指引的方向而去。  漫天星光替他照亮前方的路,走着走着,眼前景象便越发眼熟——这是他曾在晏瑾记忆中窥见过的屋舍。  是上一世,晏瑾替他凝聚魂魄后,两人居住的地方。  只是上一世,晏瑾是将屋舍布置于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这一世,晏瑾将之布置在了荒原之中。  沈知弦放慢了脚步。  屋舍前有一大片空地,这儿的布置倒是和清云宗上差不多,小亭、玉桌、暖玉榻,都是照着沈知弦的喜好来摆放的。  屋舍门半掩,晏瑾就站在屋前,身姿笔直,脸上……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只是沈知弦看见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话本子里描述的,眼巴巴苦等丈夫回来的小娇妻。  沈知弦忍着笑走过去,才走了两步,一眼就瞥见晏瑾手臂上衣衫还带着点儿血迹,他笑容微敛:“伤口没处理?”  这是秘境中被刀意割伤的,沈知弦推着他进屋,要看看他的伤口,然而刚走一步,他便听见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边传来。  一个毛绒绒的小爪爪在屋边探了探,尔后一个同样毛绒绒的脑袋瓜也伸了一半出来,露出一双半耷拉着的尖耳朵,乌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小心又胆怯地眨了眨。  沈知弦看着它微微抖着的耳朵,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朝小毛团招了招手,小毛团犹豫了一下,屁颠屁颠地跑出来了。  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崽崽。  沈知弦松开握着晏瑾手臂的手,弯下身来,将这只小毛球抱了抱:“啊,小家伙。”  晏瑾一看见这只小家伙,愣了一瞬,随机神色便又凉几分,冷飕飕地盯着小家伙,把小家伙吓得直往沈知弦怀里钻。  小家伙身上的灵力很纯粹,看着来历不简单,只是它还是太小了,浑身绒毛没有修剪过,有些长,看起来软乎乎的,连叫声都奶里奶气。  沈知弦还是挺喜欢毛绒绒的生物的,他揉了一顿小家伙,将它揉得奶声奶气地嗷呜直叫,才将它放回地上,站起身来,复又推着晏瑾往屋里走,眉眼弯弯笑意满满:“你竟是真的在偷偷养着这么个小崽崽。”  晏瑾抿了抿唇,声音有点儿闷:“不是我养的,兔妖捡回来的。”  晏瑾当然不会每日亲自去管理荒原里的那群妖魔鬼怪的,代替他传达各种命令的便是兔妖。  兔妖虽然看着弱小,但却很八面玲珑,它能在群敌环绕的荒原中安全活这么久,就足以体现它的本事了。平日里便是它做晏瑾和诸多妖魔之间的联系。  它实在是一只很狡猾的兔妖,唯一的弱点就是总是喜欢捡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捡完了就随意扔着。  比如这只小狼崽,便是它不知从何处捡回来的,捡回来了也不好好看着,任小狼崽乱跑。  小狼崽就很喜欢跑到晏瑾这居处来,所幸它还老实,没有在晏瑾这儿大肆破坏,晏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做看不见。  不过它居然是这般吸引沈知弦的注意力……  晏瑾凉飕飕地又扫了小狼崽一眼,心里默默给兔妖记了一笔,才任由沈知弦将他推进屋内。  小狼崽吧嗒吧嗒地跟上,乖巧地蹲在沈知弦的不远处。  沈知弦将人推到榻边坐下,听见小狼崽的动静,又偏头去看它。  小家伙卖萌似的冲他歪脑袋。  沈知弦觉得它实在是太可爱了,脸上笑意盈盈,忍不住又温声软语地逗了它几句。  晏瑾就这样被冷落在一旁,脸色沉沉的,最后一咬牙,倏地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拎起小毛团,又几步走到门口,将它往外一搁,反手就关上了门。  顺手再落了锁,落了锁还不够,再布下一个禁制,确保那只小家伙……或是其他妖魔鬼怪,都无法来打扰。  沈知弦挑了挑眉,回过神来,看着他将小毛团关在外头,没说什么,只哎呀了一声“做什么欺负小家伙呢”,便伸手拍拍床榻,示意他赶紧坐回来。  沈知弦的神色很正常,笑容温和平静,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晏瑾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是咯噔一声,浮起了不详的预感。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知弦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是不高兴他突然暴露身份将他带到荒原里吗?  晏瑾压着心底的不安,乖乖地坐下,一双眼紧紧望着沈知弦,不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  沈知弦不理会他带着小心试探的视线,摸出储物囊一顿掏,林林总总摸出来许多灵丹灵药搁在一旁,紧接着就干脆利落地去扒拉晏瑾的衣衫。  晏瑾温顺而毫不反抗,甚至都不用沈知弦喊他,自己就主动地抬手缩手,让沈知弦将衣袖扒拉出来。  伤口过了许久,血迹已经凝固了,沈知弦施了个清洁术净了手,替他清理了一番。这伤口不算太严重,对晏瑾来说只算是轻伤,敷上药明日便能好个七七八八。  他捏碎了一颗灵药,细致地给伤口上药。晏瑾刚想动,他察觉到了,拍了拍晏瑾的肩,语气温和:“别乱动。”  晏瑾又不敢动了,他犹豫了片刻,小声问:“师尊生气了吗?”  沈知弦反问道:“生气什么呀?”  “生气我突然就将你带过来,也没有与你交代一声……”  沈知弦将最后一点灵药糊在他伤口上,笑吟吟地揉了揉晏瑾的脸,手法同方才揉小狼崽一般无二,他道:“不生气这个——转过身去,我看看你后背有没有伤。”  沈知弦只说“不生气这个”,那言下之意……晏瑾满脑子胡思乱想,也没留意对方说了什么,感受到沈知弦推他转身,想也不想地就转了个身,背对着沈知弦,直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他后背,才反应过来。  “没有别的伤……”  晏瑾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转回身来,被沈知弦摁住了。他没奈何,也不敢强势反抗,只能挺直着背,任沈知弦作为。  看不见人,触感就极为明显。  晏瑾能很清晰地感知到,沈知弦的手指,正缓慢轻柔地在他背上游走,似乎在勾勒着什么线条。  心疾痊愈后,沈知弦不那么怕冷了,但经此一劫,他的体温还是偏低,指尖总是微微发凉。  然而晏瑾就偏偏觉得沈知弦的指尖点着火,一路炙烧着他的肌肤,叫他额头不自觉要冒出汗来。  晏瑾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低哑:“岁见。”  “哎。”沈知弦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松快地应了一声,隐约带着点遗憾,“……背上有伤疤呢,以前喊你来上药,你偏偏把我防备得跟土匪似的。”  “我……”  沈知弦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晏瑾刚起了个音,他便柔声打断:“不过还不晚,还能治。”  晏瑾想说不用,可他刚张开嘴,那字音还未来得及吐出,便骤然消散——  温热的柔软轻轻地触碰着他后背上的伤痕,轻若羽毛的暖气喷洒在他肌肤上,叫他无端战栗。  紧接着,这柔软一点一点的,描摹过他旧伤的疤痕。  偶尔还伴随着一点儿湿润感。  晏瑾整个人完全僵掉了。  片刻后,他猛然转身,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压在了榻上。  上一世沈知弦重新聚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虚弱得很,略略磕着碰着了,白皙的肌肤上立时就是淤青一片,晏瑾担心他,屋内到处铺着软垫,床榻之上更是厚厚一层。  这一世也延续了这个习惯,床榻之上铺着软软厚厚的一层,沈知弦猛地被压倒,只觉摔进了棉花堆里,也不觉疼,倒觉得有点沉——晏瑾使了点力气,将他压住,不许他起身了。  晏瑾殷红的眸底泛起波澜,呼吸声有些重,沈知弦与他挨得近,立刻便感受到了变化。  沈知弦微微一笑,将方才下意识搂住晏瑾脖子的手缩回来,改为捧着晏瑾的脸,恰恰好抵住了对方想要低头的架势,轻声道:“我困了。”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沈知弦只当不觉,认真又无辜地重复了一遍:“阿瑾,我困啦。”  他刻意柔和了嗓音,长睫微颤,隐约带起一点儿倦意。见晏瑾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便眨了眨眼,眼角立刻泛起了水光,莹润润的。  和晏瑾在一起了这么久,他很清楚地知道晏瑾的软肋在哪里,也很清楚怎样的姿态会让晏瑾屈服。  沈知弦微微仰头,准确无误地碰了碰晏瑾的唇,含糊着抱怨道:“秘境里为了折那把刀太费劲了……”柔软一触及分,他小声道:“好困了。我们休息好不好?好久没有和你一块儿睡觉啦。”  每一句话都是巨大的诱惑。  可偏生发出诱惑的那人笑容清浅又温柔,带着无辜的倦意,叫他无从下手。  晏瑾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吐出来。  然后他挫败地偏了偏头,闷闷道:“好。”  沈知弦便眉眼弯弯地又亲了他一口,美滋滋地、轻而易举地推开他,一转身钻进了被子里,露出温柔的微笑:“阿瑾不过来吗?”  ……  众所周知,沈知弦其实是个很宽容的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向来是不会惦记于心的。  但是这不代表沈知弦心里没有暗中记仇的小本本。  而此时,这个小本本上,翻开第一页,便记着晏瑾的大名。  关于上次晏瑾临阵逃脱死活不灭火的事,沈知弦表示,不能惯着,该报复的,总是要报复的。  他仗着晏瑾心疼他疲惫,不会乱来,大大方方地抱住了晏瑾,自然而状若无意地一顿乱蹭,直到自己找到满意的姿势,才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沈知弦其实也没说谎,秘境里精神紧绷了许久,最后又用了那么个大招,他确实是有些疲惫的,感受到晏瑾的不自然,他暗中偷乐了一会,便也真的睡去了。  沈知弦这一觉睡得很沉,晏瑾就在身边,他无需防备着什么,只需要安心地睡着。待他一觉醒来时,恍恍惚惚中看见四周,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