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第1章 君臣相得 作者:寒夜飘零权臣苗子沈澜清六岁开始伴君,做了一辈子纯臣,对君主竭尽忠诚,仍抵不过君主对沈家的猜忌与忌惮。得君宠,遭君弃,最终禁在桂花飘香的院子里一梦不醒。如今重新来过……沈澜清决议:“如今重新来过,且容我忠君不爱君。”友情提示:君x臣,年上,1v1,he是必须的。内容标签: 强强 重生 情有独钟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澜清,岳煜 ┃ 配角:岳渊,蔺希贤,无名子,沈铄等 ┃ 其它:重生 【卷一 断前缘】第1章 死而复生  定安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四,沈澜清卒。  御书房内,岳煜听了剑卫的回禀,朱砂染红了奏折。  岳煜匆忙蹬上靴子,潜进卫国公府,但见那袭白影倚着树干,面色苍白凤目紧闭,唯独天生一副笑唇依旧微微翘着嘴角,神态颇似假寐。  秋风卷着桂花拂过散在肩头的发丝,露出点点星白,仅两年不见,沈澜清瘦得厉害,鬓间更是生出了华发。  满园桂香扑鼻,岳煜只闻到了沈澜清身上散出的淡淡梅香。  贪恋地看着熟悉的眉眼,小心翼翼地握紧曾无数次握住的手,骨节硌着掌心,刺疼了心,再也寻不回往日的暖意。  一滴水珠落进掌心,摔成几瓣,映着秋日午后的阳光,无声呢喃。  谁的泪烫进了谁的心里?又是谁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呼唤着谁?  “少爷!”  “沈公子!”  “沈澜清!”  沈澜清?沈澜清。  是了,原来真的是在叫他。  循着声音睁开眼,沈澜清下意识地抬手去遮刺眼的阳光,手却猛地顿在了半空。  穿着月白底五福捧寿暗纹锦袍的小包子躺在青石板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爪子,难得失了精明露出一副二呆二呆的愣样。  胖墩墩的紫色小肉球稀奇地戳戳月白色小包子的脸蛋儿:“沈澜清,你摔傻了?”  “!”月白色小包子瞬间瞪大眼——岳渊!还是长成妖孽前肉球儿状的岳渊!  “啧!啧!”紫色小肉球本着掐一下够本儿,掐两下赚一下的心态,对着月白色小包子的脸蛋又揉又掐,“真成小书呆子了啊?”  “你多大了?”沈澜清被掐得回神,扒拉着在自己脸上蹂躏地肉手,皱着眉心,脆生生的问。  “吓!”紫色小肉球瞪眼,墩粗的指头一颤一颤地指着沈澜清,“沈澜清,你敢说爷幼稚!”  “……”孔圣人明鉴,他绝对没这意思,岳渊,你敢再无理取闹一点么?沈澜清翻着白眼爬起来,任由小厮沈方给他拍打袍子上的浮尘,“小王爷,在下头晕的厉害……”  “常海,去请太医!”紫色小肉球瞬间变脸,丢开幼稚什么的,急吼吼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沈澜清挑眉,慢条斯理地问:“小王爷,你心虚?”  “放屁!”紫色小肉球跳着脚否认,肉嘟嘟地脸上明晃晃挂着尴尬。  沈澜清了然,他后脑勺上那个大包跟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小肉球脱不开干系。不过,看在上辈子的交情上,姑且放过他吧,当然,最重要是,他迫切地需要安静地捋捋这匪夷所思的现况。  “太医就算了,免得王爷知道了训你,等下我让沈方顺便带我去趟医馆就好。” 笑着拍拍紫色小肉球的肩膀,沈澜清跟岳渊道了别。  马车轮子稳稳地压着青石板路,沈方担心地瞄了瞄车窗上的帘子。  少爷今天有点怪,出了宫门就说先不回家,他要看看街景,去医馆的话头提也没提,关键是这马车都绕了内城一圈了,少爷也没撩一下车窗上的帘子,该不是方才那一下摔得狠了,他可是听说真有把人摔傻了的……  这可不得了,少爷可是夫人的心头肉,老公爷的心尖子啊!  马车外,沈方那小心肝扑通扑通,焦虑地要死,马车内,沈澜清如老僧入定,端坐着一动不动,静静地想着心思。  往昔的种种,犹如刻在脑子里似的,历历在目,做不了假,而眼前……目光扫过白嫩手背上的紫印子,刚才掐的时候也是真疼,真得不能再真。  这算什么?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他刚刚将一切想了个通透,弃了执念,靠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假寐,怎么一睁眼就变成了幼时的自己?  一觉从定安二十一年睡回到了天佑年间,这也太过梦幻了些。  还是说……玉帝开眼,得天之悯,要让我重新做一回选择?  也好,上辈子三十一年里有二十五年为那薄情的帝王活着,一心做个纯臣,可他偏偏把我当成了权臣苗子……  怨?如何怨?  祖上跟太祖争过天下,外祖父是个野心勃勃的权王直接被圣宗抄家夺爵,祖父虽然迫不得已安心做了无权公爷,上辈子父亲却一路升至保和殿大学士开始结党……血统在那摆着,奴才的儿子是奴才秧子,权臣的子孙可不就该是权臣苗子?  非要当那劳什子的纯臣……  沈澜清讥讽般掀了掀唇角,终于拉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沈方,现在是天佑二十几年?”  瞧吧,小孩子果然有小孩子的优势,沈方疑都不疑便痛痛快快地回了:“回少爷,现在是天佑二十五年。”  天佑二十五年六月十三,圣上立八子岳煜为太子。  现下正是秋末冬初,岳渊那个小肉球进京一准儿是因为万寿节。若是不出差错,万寿节后圣上便要为太子选伴读,今日他能随着祖父进宫,应该就是圣上在提前过眼权贵子弟。  记忆里圣上钦点了四个太子伴读,其中岳渊、殷瑜、廉若飞,乃分别为实权藩王嫡子、吏部尚书子、镇北将军子,个个都是要员之子,他这个翰林院学士、奉政大夫之子,真的不算什么,只要他不再“才华横溢”,伴读应与他无缘。  从不知,有才也是错哪。  也罢,忠心耿耿都能成错,何况所谓的才华横溢?  曾经少年应试,连中三元为了谁?  曾经深入匈奴腹地,呕心沥血手绘地形图又为了谁?  曾经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澜清大才,他日必成朕之肱骨?”  罢!圣心在,过亦是功,圣心不再,功亦是过,早就想通了不是?  何谓纯臣,何又为权臣?端的还是要看那颗圣心。  马车驶进卫国公府大门,门口管事急匆匆打发了小厮去二门报信,隔着马车轻快地说:“少爷可算回来了,老公爷一回府就找你呢!”  沈澜清撩开帘子,眼睛弯成月牙状:“让沈方带着我看了看街景,祖父回来有一会儿了?”  “老公爷回来有半个时辰了。”  沈澜清六岁的时候,还随祖父沈尚坤住在惠风堂里。  惠风即春风,祖上以此为堂号有告诫后人待人需如春风拂面之意,或许正因如此,惠风堂沈氏大多一副笑唇,便是冷下脸时,也抹不去天生那丝笑意。  惠风堂面阔七间,左右带耳房,房前有抱厦,房后一排后罩房,东西各有五间厢房。  正房中间三间是正堂,高悬“惠风堂”匾额,内供祖宗牌位;东边设了小客厅及沈尚坤的起居之所;西边设了斋房及沈澜清的卧室。  从二门下了马车,沈澜清一路快走,进了惠风堂,没急着回卧室,直接进了东厢——祖父的内书房。  只是打眼看见父亲沈铄的时候,下意识的抿了抿嘴。  父亲待他向来严厉,就如祖父对父亲那般,祖父待他倒是向来和善,许是隔辈更亲的缘故。  沈澜清规规矩矩的给祖父、父亲请了安。  沈尚坤笑呵呵的把沈澜清抱在腿上,和颜问过沈澜清因何回家迟了之后,便板起脸,开始因为一些有的没的训斥沈铄,训斥够了,抿了口茶,让人给沈澜清拿了点心,才问:“你给二郎去信没有?”  沈铄余光飘给沈澜清一个眼刀子,垂手恭敬的回:“去了,不过去送信的董六没见着二弟,二弟的师兄说二弟已经启程回来了,想来是两人走差了。”  沈澜清被眼刀子切的莫名奇妙,索性垂下眼,安安静静的听祖父与父亲谈论那只在祖父丧礼上见过一面的二叔。  不想父、祖两人谈完二叔,紧接着又提起他,祖父提起他摔了后脑勺前在御前的表现,认为他有七成希望被选为太子伴读,心怀甚慰。  沈澜清突然觉得点心苦丝丝的,失了味道。  成为太子伴读是祖父与父亲的期望,他决意不再做他的伴读岂不是不孝?  想那如梦似的前世,成为伴读又如何?那种薄情之人,近着还不如远着。  只要在考教时敛起“早慧”与“聪颖”,想来落选甚易。  沈澜清打得如意算盘,却不知皇宫内太子岳煜已经求到了圣上面前:“父皇,儿臣想求沈澜清做儿臣的伴读。”  “为何?”岳暤闻言抬首,大冰山挑眉审视小冰块。  为何?因为一眼便喜欢上了他那清澈的眼含笑的唇以及骨子里的自信与从容。  当然,这些皆不可说,小冰块岳煜面瘫着脸真挚的回视大冰山:“今日父皇见卫国公的时候,儿臣便和云先生一起躲在屏风后面,后来云先生对儿臣说……”  恶意地顿住话头,等岳暤表示起了兴趣之后,才痛痛快快地说:“云先生说此子天资非凡,日后必成大器。”  “无涯多半是赞他骨骼清奇,练武天分不凡。”  “云先生还说,此子性情温润,堪为儿臣臂膀。”小冰块岳煜再接再厉,大冰山岳暤不置可否,垂首批阅奏折,间或考较两句政务,小冰块岳煜隐在袖子里的手指头直挠手心,却也只能一本正经的一一作答,不敢有丝毫差池。  第2章 决议从武  关于小冰块岳煜的请求,大冰山岳暤始终没明确表态,岳煜只好曲线救国,私下在云先生跟前儿将沈澜清赞了又赞。  抓心挠肝地等了几天,终于挨到了大冰山岳暤考较准伴读的日子,岳煜特意穿了件九成新的杏黄底织金锦袍,仔细收拾妥当,又不显得刻意,板着脸精精神神地前往御书房,大冰山岳暤却告诉他:“卫国公帮沈澜清报了病。”  “%……&()……”心里闪过一串不和谐字符的同时,小冰块岳煜面不改色地适当表示了下遗憾,暗地里却记下了——这么关键的日子,沈澜清你敢给孤生病!  沈澜清病得不严重,只是小风寒。 第3章 沈澜清不甚有同情心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啧,真是可怜!  “父亲。”  “大哥,你怎么来了?”沈锐咧嘴,匆忙往上拉被子。  一记眼刀成功定住沈锐的动作,沈铄放下油灯,拨亮了些,俯身拉下沈锐的被子,平静地拔了银签子,皱眉低声吩咐外间值夜的丫鬟送热水和烈酒进来,这才低斥了句:“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怎么不让澜哥儿帮你上药?”  “大哥——”沈锐把脸埋进双臂间,手攥着沈铄地袍子,“你下脚也不轻着点儿,我哪好意思啊我。”  “嗤!”沈铄嗤笑,“出息!”  “大哥。”  “别动。”沈铄拍了下沈锐的后脑勺,熟练地用烈酒帮沈锐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在上面垫了一层干净帕子,拉好亵裤,这才拉起被子,帮沈锐掖好了被角。  整套动作熟练非常,就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看得沈澜清在心里啧啧称奇。  他从不知道他印象里那个待别人温文,待他严厉的父亲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虽然一直板着脸,却毫无掩饰地强势与温柔。  沈澜清心里有点微妙地嫉妒,又更加侥幸。  啊,在父亲面前,我不是最惨的啊。  父亲的温柔让人眼馋,可也不是好消受的……啧,可怜的二叔。  沈澜清盯着沈铄,目光闪烁。  沈铄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摸了摸沈澜清的头顶,张开了貂皮斗篷:“过来。”  “嗯?”沈澜清一时没闹明白沈铄的意思,“父亲?”  沈澜清自幼养在沈尚坤身边,平日里待这个父亲亲近不足敬畏有余,每次见了沈铄都是规规矩矩的小大人似的,难得露出一副疑惑样。  沈铄不由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微笑:“过来。”  沈澜清确认自己没听错,立马从被窝钻出来,扒进沈铄怀里,沈铄一手托住沈澜清的屁股,一手拢好斗篷,低声嘱咐:“外边风硬,把胳膊藏好了。”  “嗯。”沈澜清把脸埋在沈铄颈窝里,双手环着沈铄的脖子,鼻子发酸。  世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尤其是沈家这种书香门第,规矩更重。  沈铄这个拥抱,从惠风堂到修竹院这段不远不近的路,虽然沉默,却令沈澜清异常心安,就连从上辈子带来的满心疲惫仿佛都瞬间散了。  哪怕现在抱着他的父亲仅33岁,哪怕父亲略显文弱,但父亲就是父亲,父亲是山,只要闻到这熟悉的沉香味,他便觉得心里头踏实。  沈澜清被沈铄抱回了修竹院正房。  自出生始,抑或说两辈子加起来,沈澜清第一次与父母同住,竟然还被放在了父母中间……这对于灵魂三十一岁的沈澜清来说,深感别扭,他只得使劲儿往沈铄身边靠,后来不知不觉便钻进了沈铄被子里。  这一晚,沈铄待沈澜清格外宽容,沈澜清蜷在沈铄怀里,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沈澜清枕着沈铄的胳膊、攥着沈铄脖子上的玉睁眼:“父亲,二叔送我了一块差不多的。”  “嗯,贴身带着。”沈铄似是早就知情,拍拍沈澜清的后背,抽出胳膊,起身更衣洗漱。  用过饭后,大丫鬟彩云托着沈铄的公服进来,沈岳氏服侍沈铄更衣。  绣着径一寸五分小杂花的紫色公服,金鱼袋,象牙笏板。  岳国官员公服,四品以上用紫色佩金鱼袋,六品以上用绯色佩银鱼袋,九品以上用绿色。  按照记忆,父亲要到明年才会从翰林院转至六部,是以沈澜清见父亲现在便换了紫色公服颇觉意外:“父亲,你升官了?”  “兼了詹事府少詹事。”沈铄见沈澜清蜷在被窝里,惊讶地瞪着眼睛,禁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记起严父职责,板起脸训斥,“醒了便起来,在家好生侍奉你祖父和母亲。”  “是。”沈澜清拉起被子,无声的笑,重活一回才发现,原来记忆中那个严厉的父亲都是装出来的。  也好,任詹事府少詹事,辅佐太子,现在对未来君主多了解,将来才能少犯错误。  有沈铄的吩咐,沈澜清名正言顺地放下书本,尽心陪伴祖父和母亲。  第二天傍晚,屁股再次有了起色的沈锐在去沈铄跟前儿溜达了一圈之后,将沈澜清提溜到角落里:“澜哥儿,咱们今晚就走,你有啥要收拾的赶紧收拾收拾。”  “二叔,你有银子么?”沈澜清挣扎了几下,沈锐才把他放到假山突出来的石头上,没好气地敲了下沈澜清的脑门,“放心,饿不着你。”  “既然有银子就不用收拾什么了,二叔与我一起写封信便好。”沈澜清从容地理好被沈锐拽乱的衣裳,抬头发现沈锐神色尴尬,不由挑眉,“难不成二叔想让我一个人写?”  “……”沈锐扭头沉默,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我一个人写的话,祖父和父亲如何会信?”  “……”  “若是祖父和父亲认为我是被歹人劫走的,急坏了身子,咱们叔侄二人岂不是大不孝?”  “放心,他们不会。”  “何以见得?”沈澜清眯眼,怀疑地打量沈锐,“难不成,身为沈家子弟,二叔竟然不识字?”  “放屁,写就写,你这小兔崽子真麻烦!”沈锐丢下沈澜清,施展轻功,直接飘回了房。  沈锐绝对是沈家的异类。  沈澜清嘴角抽搐,慢悠悠地踱到房前,扒着窗户看了看,发现沈锐咬着笔杆,眉心皱得死死的,不由莞尔。  为了给这位二叔留点面子,沈澜清另找了地方写信。  于曾经十三岁便连中三元,誉满京城的才子而言,一封信自然不在话下。  铺了纸,蘸了墨,循着记忆尽力将字迹放得稚嫩。  一封信一挥而就。  先告罪,再诉因缘,最后又认真保证绝不会误了功课,最多十年,无论学成与否,必如期而归。  吹干了墨迹,封好信揣进怀里,沈澜清回房去收拾历年过年得的金瓜子银裸子,说真的,就算沈锐有银子,他也有点信不过那神奇的二叔,身上不放点银钱总是不踏实。  夜深人静。  惠风堂西边窗户里窜出一道影子,大的背着小的,小的背着一个小包袱,一路潜行,悄声摸到了国公府园子边的角门处猛地停了下来。  月光下,一道身影,清瘦挺拔,披着斗篷立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准备留书出走的一大一小。  第4章 沈氏父子  “你俩打算就这么走?”沈铄踏出阴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大一小。  沈锐放下沈澜清,抓着后脑勺干笑:“大哥。”  沈澜清紧张地抿起唇,规规矩矩地行礼:“父亲。”  沈铄扫了沈澜清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沈锐的装束,满意地颔首,不容拒绝地递给沈锐一个荷包:“哪次离家你不是从这个角门溜走?在外不比家里,这些银票你收着。”  “大哥。”沈锐清亮的声音带上了鼻音。  沈铄拍拍沈锐的肩膀:“本来是叫你回来过年的,没想到……”  “大哥,你也知道,我本就不喜欢在家里过年,再说了,再呆下去,父亲一准儿要给我议亲……”沈锐笑着抱住沈铄的胳膊,趁机用脸颊蹭了蹭沈铄的肩头,“现在这样岂不是正好?”  沈铄失笑,屈指敲了下沈锐的脑门,蹲下身,帮沈澜清认真地理了理衣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澜哥儿,这是一千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你仔细收好,莫弄丢了,以防不时之需。”  沈澜清将荷包与父亲微凉的手指一起紧攥在手心,凝视父亲,嘴唇翕动几下,终于发出声音:“父亲,您为何不拦着我?”  “我儿自幼早慧,功课无需为父担心,然,因早产之故,身子骨却一直偏弱,现在你有心随你二叔去习武,习武可强身亦可自保,为父为何要拦你?”  “可我沈家乃书香门第,科举传家,儿子身为沈家嫡长孙,沈氏宗族宗子,您不认为儿子离家去习武是浪费光阴,不务正业么?”  “我儿可会丢下功课只习武艺?”  “不会。”  “既如此,我儿有望成为文武全才,为父为何不能乐见其成?”  “父亲。”沈澜清猛地抱住沈铄的脖子,闷闷地说,“谢谢。”  沈铄抱住沈澜清,轻拍其背,声音依旧平稳:“今后凡事多听你二叔的,他在外人面前还算靠谱。”  “是。”  “但你不准学你二叔的行为举止,要牢记祖训与家规,无论身与心,莫忘一个‘正’字。”  “父亲放心,儿子只学父亲。”  沈铄将沈锐和沈澜清二人送出角门。  角门外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和一辆马车。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牵着马,领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厮在角门一侧候着。  见沈铄兄弟领着沈澜清出来,那三十几岁的汉子便把缰绳递给了沈锐。  沈锐见了那汉子一怔,望向沈铄欲言又止,见沈铄朝他微微摇头,便转身抱住了马脖子猛蹭:“大哥,你真好,小枣儿,老子可想死你了啊!”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傲娇的偏过头,对沈锐的腻歪无动于衷。  沈铄牵着沈澜清的手,低头对沈澜清说:“沈随父子将与你们叔侄二人一起上路,路上沈随充作车夫,到昆仑山后,你把他留下照顾你起居,至于沈义……”  说着,沈铄目光转向沈锐,“让沈义跟澜哥儿做个伴儿,一起习武吧。”  “大哥放心。”沈锐难得的正经,“我会安排妥当的。”  沈铄亲手将沈澜清抱上马车。  马车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铺着几层皮褥子,摆着白玉暖炉,车厢两侧的抽屉里装满了点心干粮,车厢角落里码着两个包袱,沈澜清抱着沈铄的脖子红了眼圈。  他知道沈随是父亲的四影侍之一,武艺精湛,深谙追踪之术,熟知各地的风俗人情,前一世他只身入匈奴时,父亲便是派沈随领人去寻的他。  而沈义,恐怕并不是沈随的儿子,而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打乱了沈家惯例,身为嫡长子,无法保证在十岁时入禁地选择自己的影侍,所以父亲才提前替他选了一个,带在身边做小厮。  如斯父爱,显得他何其自私?  不管他在信中述说的理由如何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他为彻底斩断一己私情暂离京城而找的借口而已。  “父亲,我任性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都任性了。  “我儿不必自责,是为父私心作祟,有意纵容你的任性。”沈铄拉开沈澜清,“去吧,早日学成归来,也好了了为父的私心。”  沈澜清语塞,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父亲。  沈铄站在角门处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一车一骑完全融入黑夜才转身进门。  空寂的巷子里余下一声轻叹:“望我儿筋强骨壮,长命百岁。”  沈锐那句英年早逝,沈铄到底还是介意的。  次日,早饭后,沈铄把沈尚坤请进书房,将昨夜收起来的两封信拿出来,递给来了父亲。 第5章 岳煜无奈地叹气,这云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呆了,太太呆了!  云无涯思考完毕,用他平时打量他那把破刀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遍岳煜,命令道:“拜师吧。”  “吓?”岳煜瞪着眼,惊诧莫名。  云无涯稍显不耐烦,重复道:“拜师。”  “云先……”见云无涯居然微微皱起了眉,岳煜硬生生改口,“师父,为何啊?”  “想报复,就等他回来自己揍他。”  “……”岳煜望天,他其实只是想打听打听云先生在昆仑山玄天教有没有熟人来着,当然,如果有的话,他确实想过稍微折腾折腾沈澜清那厮,居然被看穿了。  “我给他找个师父……”云无涯认真的看着岳煜,“等他回来,你必须打败他。”  说完,云无涯头也不回的飘了。  岳煜禁不住嚷嚷:“师父,你去哪啊?”  就听风里飘来硬邦邦的一句:“去给他找师父,明天开始,你每天最少有三个时辰是我的。”  “……”岳煜哭笑不得,实在没想到还没算计到别人,先赔上了自己。  恐怕从明天开始,他生活大概就得跟风里卷着的那些破树叶似的了——身不由己啊。  还好,跟云先生成了师徒,他也不算亏,还能学一身功夫……  岳煜坐在屋脊上,吹着小西北风,自我安慰着。  云无涯显然心情很好,几个纵身,便跳到了御书房上边,他也不走门,熟练的扒开一扇窗户,翻身而入。  议事的大臣们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不管心里如何作想,却必须不动声色的该干嘛干嘛。  皇帝岳暤看向云无涯,云无涯摆摆手,示意没事,自顾自的找了张纸,拿起御笔蘸着朱砂写了一行字。  他也不管用朱砂写信多诡异,当然对于写信连称呼都不写的人来说,也不能要求太高。  “你教沈澜清,我教岳煜,等你放沈澜清回来,让他俩替我们打一架。  沈澜清弱点,让小耳朵治,岳煜时间不多,算我们扯平。”  “……”岳暤挥手让大臣们跪安,拽住打算把信送出去的云无涯的腕子,“怎么又想起这出来了。”  云无涯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岳暤,良久:“这不算我俩动手。”  岳暤嘴角抽搐:“嗯,不过你等我也写封信,一起送过去。”  云无涯点头,复又催促:“你快点,沈澜清前天就出发了,晚了换师父麻烦。”  “好。”  两封信,一条鹰腿上绑一封,飞向了昆仑山。  于是,当沈澜清跟着沈锐到达昆仑山深处的玄天教时,不等沈锐跟他的掌教师父说自己要收沈澜清做徒弟。  刚刚介绍了沈澜清的名字,沈澜清连带着沈随沈义便被掌教真人直接打包给了在后山做闲人的一个师弟。  沈锐求了又求,掌教师父只管但笑不语。  开玩笑,那个每天拖家带口的白吃饭,闲着没事就喜欢搅得他脑仁儿疼的师弟破天荒地开口跟他要个徒弟,他怎么可能不给?  第6章 一别经年  沈澜清坚持认为,他的师父郑当闲是朵奇葩,这是有事实依据的。  全教的道士、俗家弟子都着青色道袍,戴逍遥巾,只有郑当闲每日穿着殷红的锦袍,披散着头发,面具遮着半张脸。  全教的道士、俗家弟子都住在前山,各司其事,只有郑当闲带着他家白常思隐居在后山,漫山遍野地溜徒弟。  第一次见面,郑当闲扫了沈澜清一眼:“啧,真弱!”  师徒初见,沈澜清惨遭嫌弃,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不得不每天喝完白常思给的药汤子之后,被师父遛狗似的,漫山遍野地溜。  白天被溜完,晚上还得跟沈义一起研究奇葩师父丢给他的小册子。  至于睡觉?当然要靠打坐。  师父说了:“不把我的本事学会五成,你休想跑回去给我丢人现眼。”  在师父的不屑中,沈澜清学会了师父的轻功——流风回雪。  在师父的唾弃下,沈澜清学会了玄天教的玄天剑诀和师父的成名剑法——惊鸿十三剑。  天佑二十八年和天佑二十九年,被师父不负责任地抛弃的两年中,沈澜清几乎翻遍了玄天教藏书阁的同时,结识了一个书卷气甚浓的美书生和一个俊俏的小道士。  小道士手不离卷,美书生满身药香,三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  天佑二十九年十月初十,天佑帝薨,太子岳煜继位,三位内阁大学士辅国,先帝庙号定为圣宗。  定安三年四月初一,沈澜清和沈义被郑当闲放出玄天教,郑当闲赶蚊子似的赶着沈澜清赶紧回京咬人。  回想昆仑山上七八年,师父闲了,溜沈澜清;师父闷了,沈澜清弹曲儿;师父兴致来了,沈澜清和沈义必须一起上赶着上场挨揍;师父家那口子弄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汤子、药丸子了,沈澜清和沈义两个谁也跑不了,一人一半,闭着眼睛往肚子里灌……  如此逆来顺受的任师父蹂躏,临别之际,奇葩师父也没舍得摘下面具让沈澜清一睹尊容。  那日,沈澜清殷切地提出请求:“师父,您能否摘了面具让徒儿看上一眼?”  “你这辈子都留在昆仑给为师解闷儿的话,为师可以考虑一下……”郑当闲漫不经心地睨了沈澜清一眼,取出两把剑,一宽一窄,一乌黑一银白,“银白的这把名莫邪,归澜清,乌黑的这把名干将,归沈义。”  沈义手持干将,挽了个剑花,痛快的收了。  沈澜清的笑容却僵在脸上,纠结地看着郑当闲,迟迟不肯接剑:“师父……”你敢不敢靠谱一点,按着常理出一回牌?  “啧,想什么呢?”郑当闲扬起嘴角,笑吟吟地说:“乖徒儿,长者赐不可辞呐!”  沈澜清抑郁地握住师父口中的莫邪。  “乖……”郑当闲满意地捏捏沈澜清的脸颊,“跟为师去看马,啧,咱教主派了半数子弟出去捉了三个月,才捉回这两匹让为师勉强拿得出手的马。”  两匹马,一匹通体乌黑唯独四蹄雪白,另一匹通体雪白唯独眉心处如墨染般漆黑,都是有名的西域大宛马。  这下沈澜清也不等奇葩师父分配,主动摸了摸白马的脖子:“就叫点墨好了,沈义那匹叫踏云?”  沈义点头,表示无异议。  郑当闲目光在沈澜清和沈义之间游弋一番,对着沈义勾勾手指,耳语几句,沈义神情古怪,确认似的看向郑当闲——真要这么做?  “就这么做。”郑当闲笑着挥挥衣袖,毫不留恋地打发二人启程,连沈澜清与好友告别地时间都没留给他。  如此可见,郑当闲的奇葩之处非同一般——恶劣、霸道、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沈澜清和沈义在郑当闲的精心蹂躏下,虽然没长歪,却直接奔了两个极端。  天生笑唇的沈澜清愈发爱笑,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说话的腔调总是不紧不慢,从容而优雅,当然了,经历过奇葩师父的洗礼,他想不从容都难。  至于本就寡言稳重的沈义,直接进化成了闷嘴葫芦,每日无喜无怒无言语,就是跟与他竹马竹马的主子沈澜清交流,也大多凭借眼神,眉目传情。    定安三年,五月初二,顺天府西,西山上石榴花开,映红了天边的晚霞。  一黑一白两骑划破红云,卷着浮尘自官道上疾驰而来,黑衣黑马那人健硕粗犷,略微落后白衣白马那公子半个马身,离得城门近了,两人双双勒了下马缰。  双马前蹄凌空,轻嘶一声,转为缓行,依旧一前一后,自觉地驮着马上主人排到了长长的队伍之后,等着入城。  白马上的公子,头发用墨玉箍束在脑后,身着镶银边的白色流云纹暗花纱罗单衣,腰系白底银纹束带,脚踏黑缎单靴,背着用黑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事,身姿挺拔,眉清目朗,嘴角噙着笑,丝毫不见长途跋涉之人惯带的乏色。  尽管隔着珠帘,岳渊仍然觉得眼前一亮,看得心情分外舒爽。  随着马车前行,岳渊的脖子跟着转了大半圈,直到再想看就得起来把身子探出车外了,这才摇着折扇,意犹未尽地赞了一声:“内含玉润,外表澜清,端的好风采!”  与他同乘的殷瑜笑着揶揄:“若论风采有哪个能及得上世子?”  岳渊小时候胖得像肉球,十岁开始渐瘦,三四年下来,圆圆的肉脸早就瘦成了瓜子脸,容貌愈发像他亡故的母妃,桃花眼,秀挺的鼻子,红润的唇,精致得雌雄莫辨,近乎阴柔。  正因为如此,他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或明或暗地拿他容貌说事儿。  殷瑜和岳渊一起从小厮混到大,偏喜欢不疼不痒地撩拨岳渊。  岳渊本来大喇喇地斜躺在车内,对上殷瑜那欠抽的目光,霍地坐直身子抬脚踹上殷瑜的腰侧:“滚犊子!”  笑骂着,岳渊还不忘撺掇自酌的耿彦白:“子正,你看看那公子,眼不眼熟?”  耿彦白轻嗅酒香,抿了一口:“世子,非礼勿视。”  “只要是好看的人,不拘男女,世子哪回见了不觉得眼熟?”殷瑜话落,岳渊又踹出一脚,殷瑜顺势探出半个身子,往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沈义收回盯着那马车的目光,无声地看向沈澜清——揍?  沈澜清心有灵犀般回头,轻笑着摇头——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沈义看看马车,又看看沈澜清,垂眼斩断两人的“眉目传情”,暗自腹诽——到底谁才应该算是小孩子?  朝夕相处七八年,用头发梢儿都能想出沈义在琢磨什么,不过他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别看我面嫩,其实两辈子加起来,我已经活了小四十年了。  沈澜清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再度望向熟悉的城门,。  这些年,他每天被师父蹂躏着,倒是鲜少有时间想起这京城,想起如今已经坐在那至高宝座上的人。  于前世,在一梦不醒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想起那人时他竟然可以做到心止如水。  前世情已去,此世又没了自幼的羁绊。  你喜欢的,我必定要藏起来。  沈澜清的笑容愈发轻松,前世你是我的君、我的命,但前世那个得君宠、遭君弃的九思公子已死,这世你即便还是我的君,但是命只能是我沈澜清自己的。  说起来,奇葩师父真是他的贵人。  如果没有师父,即便跟着神奇的二叔到了昆仑山,入了玄天教,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造化?    卫国公府门前,入城回家的沈澜清与刚落衙回来的沈铄碰了个正着,父子二人两相凝望。  沈铄业已不惑之年,穿着紫色公服,挺拔如紫竹,唇边蓄起的短须修剪得精致而优雅。  沈澜清轻身下马,跪在地上三叩首,声音哽咽:“父亲,不孝儿澜清回来了。”  沈铄不由动容,疾走了两步才又恢复了从容,拖住沈澜清的手臂,将人扶起:“回来就好,先进府给你祖父和母亲请安。”  一别七年,国公府除了门上盘头青苔更绿,门前石阶更加光亮,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小厮一路小跑着去二门传话,沈澜清扶住沈铄的手臂缓步而行,小心翼翼的模样略显夸张,沈铄却未置可否。 第7章 翌日上午,沈澜清随着母亲沈岳氏回娘家省亲。  外公岳霖须发皆白,大腹便便,赋闲这些年,脾气变得愈发古怪。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末品小吏,骂词张口便来,比被圣宗夺爵前更加无所顾忌。  今日见了沈澜清,岳霖突然想起了沈家一位先祖。  岳霖端着沈铄孝敬的汝窑青瓷茶盏,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文人最不是东西,就说你们沈家祖上那个沈泱,自负中过状元,当了首辅就不把太祖爷放在眼里,想当初太祖爷起兵清君侧的时候,沈泱给太祖爷下了多少绊子?最后怎么着……”  岳霖抿了口茶,斜着眼看沈澜清。  “外公说的是。”笑早就成了本能,沈澜清随口应付着,心里补了一句,武将都是好东西,清君侧,清君侧,清到最后连君都清了,直接把椅子清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见沈澜清态度良好,岳霖满意的点头,放下茶盏,继续:“最后沈泱他儿子还不是降了太祖?再看看他这些后世子孙,有多少闺女嫁进了岳家?又有多少沈家嫡子娶了岳家血脉做嫡妻?就说澜哥儿你这双眼,不明摆着是随了我们岳家血脉么?”  “是。”从沈家曾祖开始就丹凤眼了。  “哼!要不怎么说的,舞文弄墨掉书袋子有什么用?学了一肚子坏心眼有什么用?不如练身好武艺,强身健体多活两年呐!啧啧,当年沈泱要是能活过太祖爷,说不定现在你们沈家和岳家的地位能掉个个儿呐……”  “……”这话外公说得,他附和不得。  岳霖润着喉咙,一盏茶喝完,也不管骂的有没有头尾,收了声音,不再言语,耷拉着眼皮子,头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状。  被外公连累成从五品礼部员外郎的舅舅和善地笑笑,领着沈澜清进内院给外祖母请安。  陪着外公用过饭,沈澜清护着母亲沈岳氏回国公府。  听了外公一通骂,沈澜清倒也有点收获。  外公有一句话给他提了醒,沈岳两家联姻几乎成了定例,沈氏嫔妃不留嗣也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前世,庶姐做了皇上的嫔,意外诞下皇长子后又升了妃,引得诸多文官依附当时官拜武英殿大学士的父亲,形成结党之势,犯了皇上的忌讳。  因此,当他为岳渊求情时,皇上盛怒,终是彻底免了他所有的职位,勒令他在家闭门思过,直至一梦不醒,变相圈了他两年又一百零三天。  庶姐即将及笄,若是与前世无出入的话,明年七月便会被皇上纳为沈嫔。  庶姐心思重,任她入宫早晚生出事端,若想绝了这隐患,最好的法子便是在宫内旨意下来前,说服祖父与父亲给庶姐定下亲事。  沈澜清心里正盘算着,却见卫国公府中门大开,摆着香案,显然正在接旨。  第8章 皇上恩典  圣旨不是纳庶姐进宫的旨意,沈澜清松了口气。  旨意是圣上給沈澜清的恩典,只不过这份恩典令沈家只落了个面儿上光,其中的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沈家书香门第,世代科举传家,即便沈家历代族长早就开始约束着族人夹着尾巴做人,沈家于文官中的人脉亦不容小觑。  要不然,前世岳煜也不会那么提防沈澜清,算计沈家。  以沈家的人脉,就算沈澜清文举落榜,恩荫出仕,即便不能借着祖上余荫封阁拜相,但要保他个仕途顺遂也不是难事,当然,前提是沈澜清从文。  然而,今日圣上金口玉言,一道圣旨履行了七年前近似戏言的承诺,恩典给沈澜清了一个正四品的二等侍卫,赐御前行走。  端的好大的一份恩宠!  确实,沈澜清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弃文从武以消弱沈家在文官中的影响,免得沈家被那小心眼的帝王时时挂在心上,得了这份恩典他合该高兴,不该不知好歹。  但是,岳煜强加给他的恩典和他自己争回来的前程,个中滋味到底不一样。  忘了情,前世那种身不由己、荣宠沉浮全凭帝心的滋味便更加清晰刻骨。  他的确不求与前世一样,十三岁连中三元,以翰林院修撰这清贵无比的差事做为他仕途的开端,但他想参加武举,以自身的能耐拿个武状元回来,谈不上光宗耀祖,却能让初涉武职的他走的容易些。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皇帝一个宠幸,一个恩典,便直接享受了武榜眼、武探花的待遇,成了二等侍卫,还格外恩赐了御前行走。  纯臣、权臣、直臣、能臣……臣臣可做,就是做不得宠臣。  皇帝的恩宠,自古便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宠臣,那是帝王圈养的猎物,帝心在,他宠着你纵着你,帝心不再,你便是那粘板上的鱼肉,唯一的用处,怕也只是充盈国库罢了。  或许,在充盈国库的时候,皇帝还要嫌你不如圈养的贪官肥硕。  这样看来,我真该叩谢圣恩,最起码前世的时候圣上再怎么发落我,也暂时没拿我家充盈国库。  沈澜清心底自嘲着,笑容满面地送走了传旨太监,便随父亲进了祖父的书房。    “九思”。  端端正正的楷书,跃然纸上。  沈尚坤于桌案前提笔凝神,听见沈铄与沈澜清向他请安的动静,摆手让二人都坐:“澜哥儿即将入仕,与人相交总要有个表字才便宜。”  “孔圣人言,君子有九思……”沈尚坤顿住话头,看向沈澜清,沈澜清会意,含笑接道,“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不错。”沈尚坤捻须而笑,看来并未被砸到沈家头上这份“恩典”影响了心情,“今日这份恩典于七年前便已注定,老夫想了七年,仅剩的不甘愿在昨日澜哥儿身强体壮地立在我面前时也尽数散了,文也好,武也好,能被划定的仅是仕途,沈家子即便从武,亦当以君子自持,不可如普通武夫那般粗鄙。”  “今后澜哥儿便以九思为表字,借以自省如何?”  “甚好甚好,澜清谢过祖父赐字。”沈澜清喜笑颜开,乐滋滋地收了沈尚坤的墨宝,言道要裱起来挂于卧室,时刻自省。  他与“九思”可真是有缘,前世祖父赐字“九思”是怕他年少成名,恃才傲物,得罪同僚,今生祖父怕他忘了沈家根本又赐字“九思”,总归是份告诫,是祖父对他的关爱。  文臣武将自古不和,沈家世代为官,即便素日里都是与人为善的,也没少在朝堂上得罪武将。  武职,于沈家子弟而言,与死穴无异。  沈澜清任武职,别说借助沈家做助力,不被拖后腿就是孔圣人保佑了。  “忠正公姚定安家嫡出三小姐年纪与澜哥儿相仿,忠正公府上的老太君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想来他家子女家教错不了,若不然让淑瑜寻个由头去相看相看?”  忠正公姚家是先皇之长兄、今上之皇伯父安亲王岳晅的舅家。  老忠正公姚正清虽然已在玄宗时期为奸相所害,但其在军中威望尚存,如今的忠正公姚定安又子承父业,于天佑二十一年被先皇亲封为定西将军,镇守西疆。  天佑二十八年,先皇一道圣旨,将安亲王宣入京师。  天佑二十九年,先皇薨逝前,亲拟的诏书,皇太子岳煜继位,安亲王岳晅摄政,大学士殷鸿、耿良申、苏硕辅政。  安亲王与舅家甚为亲厚,待舅母姚老太君孝敬有加,若能与姚家结亲,得此妻族,于沈澜清而言,大有裨益。  沈铄这般随口道来,想来平日里没少为自家儿子谋划,只可惜,他这番打算并未能合了沈尚坤的意。  “不必,澜哥儿媳妇是沈家未来的宗妇,需挑个门当户对的嫡长女才妥当……”沈尚坤板着脸,撩起眼皮子睨了沈铄一眼,“左右澜哥儿年岁尚轻,婚事儿不急。”  “祖父所言甚是,要急也该先急二姐的婚事儿。”沈澜清见缝插针,惹得沈尚坤笑骂了一句,“你这小猢狲真真是表面乖巧实则满肚子坏水,亏了你爹还生怕你吃亏,少拿你二姐的婚事儿在这做幌子,你二姐十有八九是要入宫的。”  “入宫有什么好……”沈澜清笑着咕哝,“像大姐那样嫁个门户相当的好人家不好么?”  “行了,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沈尚坤笑着止住了沈澜清扯起的话头,板起脸吩咐沈铄,“与其谋划别的,不如安排个时间,尽早带澜哥儿去把影侍挑了。”  “是,父亲。”沈铄不着痕迹地飞给沈澜清一记眼刀子,毕恭毕敬的跟沈尚坤说,“父亲,依儿子看,澜哥儿今后恐怕少不了跟人动刀动枪的,届时可否让他多挑两个?”  “哼!说什么来着,算计来算计去的,生怕澜哥儿吃半点儿亏,你做主便是。”    翌日一早,沈铄便带着沈澜清出了城,明曰祭祖,实则是顺道去选影侍。  循旧例,沈氏子孙于十岁、四十岁时各可挑选一次影侍,嫡长子、嫡长孙每次可选四名,其他子孙每次可挑两位。  沈铄唯恐自家儿子出差错,七年前提前挑了一个沈义给沈澜清还不放心,如今又要替儿子多讨要两个。  族老们倒是都挺愿意卖个顺水人情给沈铄这个族长,然而,沈铄却不愿落人口舌,执意按照族规一分不差地缴足了两个影侍的身价银子。  即便是同族,那也是拿人手软的。  沈铄带着沈澜清给祖父沈炎扫了墓,又给历代祖先上了香,既全了孝心,也全了出城祭祖的说辞。  这才带着沈澜清进了祖坟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子。  庄子里算不上别有洞天,甚至有点简朴的过头。  不知根底的人若是进来,充其量也不过以为这个庄子房间建得紧凑了点,院子收拾得空旷了点,半大孩子养得多了点儿。  沈铄父子在正堂里吃了盏茶,歇了会脚。  沈铄把该注意的地方仔细跟沈澜清讲了,便打发沈澜清自行去院子里挑选。  院子里,四五十个与沈澜清年纪相仿的孩子,规规矩矩的站了四排,容貌各异,体态各异,神情各异。  沈澜清逐个过了遍眼,痛痛快快地指了十几个出列,考较了几个问题,从中挑了四男两女出来。  他不挑容貌,不挑身形,俱选了神态最自若,心思最敏捷的。  于此,沈铄甚为满意。  六个影侍,四个男的,流风回雪各取一字,后加一个影字做了名字。  流影15,年岁最长,中等身形,面相和和善善的,长了一副老好人模样。  风影14,身形不大,那张脸扔人堆里挑不出他来,但是一对眸子甚是灵动。  回影14,身形高大,生了一张憨厚脸。  雪影13,脸长的甚美,容貌与岳渊有得一比,更比岳渊多了几分英气。  至于另外两个女的,俱14,姿容只算清秀,看上去老实又本分,沈澜清没再偷懒,让她们叫“x侍”了事,顺着《洛神赋》里“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为他们取名轻云、蔽月。  沈澜清日后要入宫当值,不能时时带着影侍在近前。  虽不必担心影侍的忠诚,人总要调理好了才得用,本打算回府后弹压几句再把人交给沈义管教,没想到尚未入城便迎面碰上了一早被打发去侍卫营四下打点办理相关手续的外管家沈方。  沈方匆匆给沈铄和沈澜清见了礼,禀道:“老爷、大少爷,侍卫营的姚大人说,皇上之前传了口谕给他,恩典大少爷今夜便开始轮值当差,大少爷须得快马回城,赶紧去侍卫营报到领腰牌才好。” 第9章 初次当值  一道圣旨将我架在火上烤还嫌不够,还要在众御前侍卫跟前儿那般刻意地青睐于我,生怕我不犯众怒……  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侍立在岳煜身后,不动声色地默默腹诽。  恩典?  这摆明了是明里给我恩典,暗里极尽挤兑之能事啊。  若不是重生一回,忘却旧情,好生感受了这么一遭恩典,还真不知道原来你竟然从小便小心眼到了这等地步。 第9章 “臣惶恐,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对医理只是略知皮毛……”沈澜清露出愧色,“说来惭愧,臣之所以学会了方才那套推拿手法,全赖熟能生巧而已。”  “熟能生巧?”岳煜设想了下沈澜清为沈义推拿的情景,略感不悦,“如此说来,你经常受伤?”  “臣之师父待弟子甚为严格,考较徒弟功夫从不手下留情,是以臣与师兄弟经常受些轻伤……”其实,师父下重手就是为了把徒弟揍成重伤啊,这样他家白常思才能大显身手,治伤治个高兴……唉,沈澜清心里低叹着,面不改色地为自家奇葩师父脸上贴满了金。  想起沈澜清嘴里那个严厉的师父,岳煜眼皮子抖了抖,兴味盎然地看着沈澜清:“无论如何,是你治好了朕的伤,朕当赏你。”  “为陛下效劳是臣子本分,臣不敢居功。”沈澜清口中谦言,目光却紧紧地盯了一眼御案上那对巴掌长的田黄冻石梅花镇纸。  沈澜清前世工行、草,善丹青,精音律,一手飞白冠绝古今,但他真正的心头好却不是名琴、名帖、名画,而是奇石与梅香。  他随着岳煜进御书房时,一眼便对那对薄意手法雕成梅花纹理的田黄冻石镇纸动了心。  田黄石只有郑国南部一条小溪两侧水田底下砂层里才有,每年采集出来的田黄石尽数入了郑国皇宫。  而田黄冻石则是田黄中的最上品,尤为珍贵。  岳煜那对巴掌长的镇纸是先皇登基时,郑国送来的贺礼之一,本是一套文房用具,先皇岳暤爱它雅致,便随手放在了御书房里。  古人云财不露白,一旦漏了白,好东西总会被人惦记,即便是皇帝的也不例外。  据传,某日安亲王岳晅、睿亲王岳昕、逸亲王岳昀这三个可谓是神出鬼没的王爷相携进了御书房,当着先皇的面大喇喇地开始瓜分那套用具,瓜分场景甚为惨烈,罄竹难书,先皇费劲了心机才勉强保住了着一对镇纸。  当然,这只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闲暇之余,口耳相传的,至于当日情景到底如何,怕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了。  见沈澜清难得露出了一丝欲念,岳煜将手放在压住信纸边缘的那方镇纸上,指腹随意地描摹着镇纸上的花纹。  目光随着岳煜的指尖移动,沈澜清心里的野草瞬间疯长,正不住地估算着圣上将镇纸赏给他的可能性,就见圣上那根白嫩莹润的食指兀然顿住,滑至镇纸边缘,耐看修长的手轻轻地拿起了镇纸,把玩了几下,便……  便随手放在了御案上!  圣上说:“沈卿果然有古君子之风,朕也不宜用俗物坏了沈卿的风骨,便赏你随朕去趟安亲王府吧。”  “!”这算什么赏赐!再有半个时辰他便当完值了,亥正(晚十点),宫门早就落锁了,您让我现在随您去安亲王府?  不足两个时辰,十五岁的岳煜彻底颠覆了前世那个帝王用二十五年精心在沈澜清心中铸就的形象。  年轻的帝王不遗余力地向沈澜清展现着他的恶劣、小气,甚至是刻薄。  前世与君相伴二十余载,从未如今天这般觉得吾皇如此陌生过,沈澜清抑郁地自嘲,亏他曾经还自以为知君甚深,可真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二更天您要出宫也就罢了,随意延长我当值时辰我也认了,可您为何要当着众侍卫的面说:“朕有沈卿便够了。”  这恶劣的帝王,拿我消遣了近两个时辰还嫌不够,竟是不放过任何时机的往烤我的柴堆里添柴,浇油。  陛下,您到底有多小气,对我到底有多不满啊?  沈澜清无语的跟在岳煜身后,他完全可以预见,今后他在侍卫营的处境怕是都比不上天上那弯新月了。  新月周围还有几颗星辰相映生辉,他沈澜清在侍卫营注定要孤家寡人很久了。  “留点儿神……”岳煜轻车熟路地躲着巡逻的侍卫,“被侍卫发现了朕可不救你。”  “……”有几个帝王会大半夜带着自己的侍卫偷偷摸摸往宫外溜的?还要翻宫墙,难怪他不带其他侍卫,一般侍卫还真翻不过去……  沈澜清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陛下爱民如子。”不会见死不救。  “若被侍卫发现,沈卿便是贼了。”贼不在朕所爱范围之内。  “……”    四道身影接连自皇宫中翻墙而出,一经落地,打前锋和殿后的那两道人影便迅速隐去了身形。  月半黑,风半高,宫墙之外,京师街头,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岳煜和沈澜清,一个重度路痴和一个轻度雀盲眼,沉默对望。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路痴岳煜面不改色地挑刺儿:“沈卿是在等朕给你带路?”  “臣不敢。”  前世,沈澜清从未有过与岳煜单独出行的经历,每次出行都有随从侍卫前后打点,岳煜又是个能装腔作势的,因此,即便是亲近似沈澜清,一连二十几载也没能发现岳煜这短处。  所以,沈澜清杵在那不动弹,还真不是成心的,他只是在纠结自己个儿的轻度雀盲眼。  月光不明亮,身边没沈义,只有个爱挑刺的帝王,沈澜清不敢出差错,只好掏出两颗如李子般大小的淡蓝色珠子,将其中一颗奉给岳煜:“夜深路黑,陛下拿这珠子照个亮吧。”  岳煜拿过珠子端量了一眼,意味不明地感叹:“朕十岁生日时,父皇也曾赏给朕一颗这等品色的夜明珠。”  “……”  “朕那颗珠子本是一套,拢共十二颗,乃父皇登基时郑国恭亲王送的贺礼,父皇赏给三位皇伯父每人三颗,自己留了三颗……”  “……”沈澜清大觉不妙。  果然,岳煜总结性低叹:“没想到沈卿一下就拿出来两颗,沈家真是豪富。”  “臣惶恐。”您可千万别惦记着用沈家充盈国库,“沈家可没这等稀罕玩意儿,臣这两颗珠子是家师赐的。”  “令师着实慷慨。”  “陛下所言甚是,家师慈爱。”慷慨的是他家那口子,白先生见他轻微夜盲,便随手赏给他和沈义每人两个珠子当灯笼使的。  “看来令师是真心疼爱你。”  “陛下所言甚是。”奇葩师父总是让人又疼又爱。  “令师的家资竟然比百余年的世家还要丰厚,真是稀奇。”  “陛下所言……”沈澜清一个分神,漏看了脚下一块石头,猛地一个趔趄。  岳煜托住沈澜清的手臂,敛起眼中笑意,挑眉狐疑地睨向沈澜清:“沈卿,慌甚么?”  “……”沈澜清郁卒,“陛下明鉴,臣只是轻度雀目,没看清脚下石子儿。”  岳煜不置可否,走了两步,突然甩了下宽大的袖子:“拽着,朕赏你的。”  “……”陛下,您真慷慨,赏臣一只袖子。  沈澜清躬身谢恩,不客气地拽住了小气帝王赏的袖子,由着小气帝王带路,他只管低头看路面躲石子儿。    “花前月下……”第三次路过同一户宅子墙头探出来的玉兰花枝时,岳煜摆了下沈澜清拽着的袖子,一本正经地问,“沈卿,咱们这样像不像话本儿里的私奔桥段?”  “陛下,您若是赏完了这株玉兰,咱便去对街的安亲王府,可使得?”沈澜清无奈地垂下眼睑,嘴角剧烈抽搐——真没想到,圣上竟然是个路痴!  第11章 安王岳晅  子时一刻(晚十一点十五分),路痴岳煜和夜盲沈澜清终于到了安亲王府门前。  进府前,岳煜似是良心发现,仰头打量着鎏金的匾额:“沈卿。”  “臣在。”  “摄政王有三好,好金玉,好美色,好美言……”岳煜将淡蓝色地珠子收进袖子,回头,弯起嘴角,“所以,收好你的珠子。”  “是。”  “还有,别对摄政王笑……”岳煜指尖点了点沈澜清的嘴角,“你这笑容对摄政王太有杀伤力,他不喜。”  “……”沈澜清垂眼,抿嘴,似是要驱走印在嘴角的温热。  岳煜哂笑:“朕不会害你,你若想讨好摄政王,便尽管赞他貌美,夸得他高兴了,那姚家三小姐兴许便是沈卿的了。”  “陛下仁慈……”沈澜清无奈告饶,“便饶了臣吧,臣真无心娶那姚家三小姐。”  “朕是诚心想帮你指门好婚事,也不知你在谨慎什么……”岳煜捉住沈澜清的腕子,“仔细脚下石阶,进府吧。”    安亲王府内,灯火通明。  亭台楼阁镶金铺玉,丫鬟仆役绫罗加身,极尽了奢华。  这王府无论来上多少次,沈澜清总会忍不住被这满堂的金玉晃了眼。  不知不觉被岳煜拖到了垂花门前,沈澜清定了定神,垂眼看了一眼被攥了一路的手腕,和声陈述:“陛下,臣进此门于礼不合。”  “你我尚未加冠,未婚娶,无妨……”岳煜放开沈澜清,穿过垂花门,也不用丫鬟引路,沿着中间那条白玉砖铺成的路笔直往前走,“沈卿,好生踩踩脚下的砖,整个大岳属皇伯父这里的路最雅气。”  “啧!还是你这小冰疙瘩会说话!”低缓迷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安亲王松松垮垮地披着件绯色直裰迎了出来。  安亲王岳晅肖似其母,没有天家的傲然,也没有姚家人的一身正气。  华光下,安亲王岳晅面如凝脂,眼若点漆,唇似抹朱,眉眼精致无暇,中等偏瘦的身材,肩宽腰细腿修长。  沈澜清见过很多好姿容的人,精致如岳渊,貌美如雪影,英挺如岳煜……无一能及得上安亲王的风采。  岳渊失于阴柔,雪影冰冷过了头,岳煜又过于冷厉,唯有这安亲王岳晅,当得“完美”二字,只是……  “这是谁家小家伙?笑得有点眼熟啊……”岳晅眯眼打量沈澜清,笑容渐淡,“该不是那奸人的私生子吧?”  “……”这性情是个瑕疵,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这是卫国公沈尚坤的嫡长孙……”岳煜皱眉睨了沈澜清一眼,目光中多了层冷意,“知道大伯父的忌讳,我怎么敢带不相干的人来给您添堵。”  “难不成陛下带着这么个人三更半夜的过来不是给臣添堵来了?”安亲王岳晅冷哼了一声,也不让岳煜,自顾自的往回走。  岳煜板着脸跟在安亲王身后,直到无名堂,才再次开口:“大伯父莫气了,我带这沈澜清过来只是想让你见见多情剑客的徒弟。”  “嗯哼。”安亲王岳晅懒懒地哼了一声,神色稍缓,“我赶不上那烂人有肚量,你这小冰疙瘩跑过来有事儿?”  “得着封信,想让大伯父帮忙掌掌眼。”岳煜掏出信纸递给岳晅,岳晅接过信,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神色随即转为郑重,一目三行看完之后问岳煜,“这信从哪来的?”  “殷鸿送进宫的……”岳煜抿了口茶,端详着茶盏中的叶片,不带喜怒的说,“我吃不准这信的真伪,想着姚将军给大伯父做过伴读,便来劳烦您了。”  “字迹看着像是智周的……”岳晅拧着眉,低咒,“殷鸿那老匹夫又整什么幺蛾子,智周怎会给廉骥写这样的信!”  “我也信得过姚将军,只是这信总得有个说辞,若是不清不楚的终究是个隐患。”  “那是自然……”岳晅将信还给岳煜,懊恼又不忿地低声咕哝了两句什么,这才提高声音问岳煜,“我修书给他问个清楚,还是你宣他进京,由他自己来分说明白?”  “不用那么麻烦……”岳煜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沈澜清,“大伯父若是有姚将军的亲笔信,方便让沈澜清比对下字迹的话,兴许马上就有结果了。”  这自然是方便的,也必须是方便的。  天家没有真呆子,无论这安亲王表现的如何喜怒不定,贪财恋色,骨子里可是精明的很。  既然岳煜已经给足了脸面,安亲王自然要投桃报李。  皇帝金口玉言,沈澜清一下子成了苦力。 第11章 侍卫营里多权贵,但,这个权贵指的是武将,鲜少,或者说沈澜清差不多是史无前例的,头一个以文官之后恩荫入了侍卫营的。  所以,本就看不惯沈澜清的那一帮子武人习气甚浓的大小伙子们,看着沈澜清那慢条斯理地动作,神情瞬间扭曲了下。  被揪着被迫学习青楼楚馆心得那少年见状,撸了把额头,自来熟的问:“你就是沈澜清?我是廉若飞,表字鹏举,家父廉骥九庸,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表字。”【注1】  廉若飞主动搭讪,几个本欲找茬的侍卫便又安分了下去。  沈澜清并不意外地加深了笑容,拱手道:“鹏举兄抬举,在下沈澜清,表字九思,家父沈铄赫奕,鹏举兄赏脸,直呼我表字便可。”  “说什么赏不赏脸就见外了……”廉若飞憨笑着凑到沈澜清身边,“若不是天佑二十五年冬天九思病了,说不得咱们早就搁一处混了七八年了。”  “鹏举兄莫要笑话澜清,澜清便是不病,那点能耐也选不上伴读。”  “莫要自谦了……”廉若飞摆手,不赞同地嚷嚷,“你可不知道,圣上可是念叨了你好几遭呢,云王世子也一直惦记着你,只可惜总算得空去国公府探你的时候,你已经被令叔带去昆仑山学武了。”  憨人不憨,大智若愚。  廉若飞几句话便将同僚对沈澜清的不忿之气抹去不少,沈澜清感激地笑笑:“圣上与世子厚爱,令澜清汗颜。”  “呐个……”廉若飞挠了挠后脑勺,黝黑地脸上现出可疑的红晕,“九思,令叔可跟你一起回京了?”  “家叔?”于前世,我这亲侄子也只见过二叔一次,这廉鹏举怎么就惦记上二叔了?沈澜清诧异地挑起眉,“鹏举与家叔沈敏之相识?”  “哈哈!他是神交!自从七年前在府上见过沈敏之的鬼画符之后,这小子就将沈敏之引为知己了……”岳渊穿着紫色公服,摇着扇子大笑着进了值房,“沈澜清,你可还记得我?”  前世廉若飞与他只是君子之交,云王世子岳渊这妖孽与他可是相交颇深,更是救过他的命。  沈澜清眼中笑意更加真诚,从容的躬身行礼,如同老友重逢般揶揄:“当然记得,当年世子玉手一推,澜清可是在府里躺了好几天,更是因此染了风寒,结果被二叔诓着喝了一碗烧刀子熬的小米粥。”  “咳!不带这么记仇的……”岳渊尴尬,合起扇子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凑到沈澜清近前仔细端量了一番,“啧,沈澜清,爷可真没想到,你竟然出落成了这样……”  “哎呦!爷想起来了,前几日爷在城门口见的那美人敢情就是你啊!”  “世子,休要转移话题,没用……”沈澜清似笑非笑地盯着岳渊,“在下可是从七年前就惦记着怎么宰你呐!”  “得!爷理亏……”岳渊勾上沈澜清的肩膀,认命地道,“还请公子宰得利落点,咱一刀还清,可不兴用钝刀子的啊!”  沈澜清但笑不语。  御前大臣多为王公。  岳渊这个云王世子沾了帝王伴读的光,14岁便被格外恩典成了御前大臣。  自从知道沈澜清被钦点成了御前侍卫,这厮便死皮赖脸地赖着岳煜把沈澜清弄到了他和廉若飞这一班。  只是赶巧昨天他和廉若飞都跟人换了班,没能见着沈澜清被帝王青睐的情景,这俩家伙深表遗憾。  帝王四个伴读,岳渊成了御前大臣,廉若飞钦点了一等侍卫,殷瑜进了户部,耿彦白新科状元入了翰林院做修撰。  四人关系甚为融洽,今日耿彦白和殷瑜休沐,便约好,待廉若飞和岳渊下了差,一起去内城海子边上看赛龙舟。  岳渊借着给沈澜清赔罪的借口,便在换班之后邀请沈澜清同去,不巧被岳煜听了个正着。  于是,这八九只好变成六人行。  身边长随小厮一群,暗地里剑卫刀卫影侍……一帮,沈澜清无语的盯着岳煜的后脑勺出了宫。  早就算好了申正便能出宫,忖着这个点去看赛龙舟时间尚早,岳渊便和殷瑜约了在内城最大的酒楼——留仙居见面。  总得喝口茶,吃点点心,填填肚子,听听小曲儿,才有兴致去海子边上溜达不是?  留仙居门前,岳渊正嬉笑着跟岳煜赞这酒楼里的姑娘,一枚花生化身暗器突然自酒楼二楼窗口飞出,径直砸向沈澜清的眉心。  沈澜清优雅的后飘一步,空手攥住花生,笑容依旧,眼神转利,抬头冷眼看向窗口,不由大喜:“你这昏道士着实欠打,来了京城竟不通知我,一善可跟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注1】廉骥九庸:廉骥,字九庸,名和字连起来表尊敬,于古代,子不能直呼父名。  第13章 新朋故友【下】  总是保持着同一弧度范围、温然浅笑的唇角瞬间上扬,惊喜抑制不住地自清澈好看的眉眼间宣泄而出。  瞬间飞扬的神采夺了岳煜的眼,岳煜眯眼,心底无端涌出一丝不悦,他从未见沈澜清如此失态过,这失态还是为了……一个偷袭他的烂道士。  俊俏的青衣小道士大剌剌地坐在二楼支开的窗口,一手执卷,笑吟吟地看着楼下,举了举白玉做的酒杯,一饮而尽。  便是总是板着一张脸,基本不知表情为何物的沈义居然也浅浅的弯了下唇角,眉宇间现了一丝喜意。  “沈卿。”看不惯这主仆二人与那道士楼上楼下的对望,岳煜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沈澜清,沈澜清回神,暗道了一声失误,敛起失态,顺眉顺眼的转身对着岳煜微微颔首,“臣在。”  “哼!”岳煜破天荒头一次觉得他人的恭顺姿态刺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甩袖进了留仙居。  沈澜清嘴角颤了颤,无奈地瞪了一眼看戏正欢的小道士,紧跟着岳渊廉若飞追进了酒楼。    “世子爷,不是小的有意怠慢,实是乐宁侯府的小侯爷执意要占您订的雅间请客……”店小二抹着额头冷汗,连连躬身,“小的和掌柜的拦也拦不住……”  “嗤!”岳渊冷笑,甩开白玉鎏金的镂空扇子摇晃了两下,“拦不住?怕是你们拦都没敢拦吧?”  “小的……”  “怎么着?你们倒是真会长眼色,怕那个草包小侯爷,倒是不怕本世子?”岳渊这人素日向来期强不凌弱,今日这般揪着个店小二发作,一半是因为在沈澜清面前损了颜面,另一半则是做给岳煜看的。  他这个藩王世子自然不需要什么好名声在京城里笼络人心,而乐宁侯府这样不疼不痒的外戚他更是巴不得多得罪几家才好。  如今瞌睡时有人上赶着送了枕头,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不做筏子?  “本世子今儿就给你们长长记性……”酒楼外兀然传来砰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趾高气扬地咒骂声隐约可闻,岳渊斜挑桃花眼,用扇子敲了敲店小二的脸,“啧!快去让你们掌柜的烧香拜佛保佑这留仙居别惹上官司吧!”  店小二苦着脸用袖口抹冷汗:“世子爷……”  岳渊转身,那脸色跟翻书似的,瞬间敛起跋扈之色,嬉笑着对岳煜说,“八哥,您可得给我撑腰啊!”  “哼。”岳煜板着脸轻哼了一声,却没什么恼意,“带路。”    上了二楼,进了那雅间儿的门,沈澜清眼皮子抖了抖,忙不迭赶在岳渊发作之前闪到人前:“昏道士,你怎的在这儿?”  俊俏道士执着金色书卷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沈澜清身后几人,抱怨:“沈小君子,你这才回京几日,腿脚就这般慢了,上个楼竟要这么久,用不用一善给你把把脉?啊!贫道跟一善一块儿给你换两条机械腿怎么样?保你……”  “免了!你这昏道士甭跟我这儿装疯卖傻……”沈澜清过滤掉不愿听的,笑骂着打断了俊俏道士的话,“一善在哪儿?你怎的在这间雅间里?”  “唔……一善遇着点儿麻烦,贫道自然是来这里给他解决麻烦来了……”小道士用书卷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小君子,咱们是不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沈澜清嘴角抽了抽,“昏道士,你可以叫我九思。”  “哦,小君子,你青梅竹马要是闯了祸,你赶上了是不是得有难同当?”  “……”沈澜清挑眉,笑而不语。  “小君子,你不能如此绝情啊!贫道怕是不小心摔死了个小侯爷……”俊俏道士说着便要抬袖子抹鼻涕眼泪。  “无名子,你继续……”心思急转,想起同班侍卫扯得闲话,及占这雅间的人,沈澜清笑意更浓,“沈义,去揽翠馆把那琴师绑来。”  “枉为君子!枉为君子!”俊俏道士怒指着沈澜清跳脚,随即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沈义,“闷葫芦,你好歹也是师兄吧,你怎么可以任这伪君子妄为?”  沈义挑眉,转身走了。  俊俏道士翻了个白眼,闪身勾住沈澜清的肩膀,眼神闪亮:“九思,君子当成人之美,告诉贫道刚才你家那闷葫芦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崇拜贫道的意思?”  沈澜清笑吟吟地转头,看够了小道士猴急地神色,悠然道:“伪君子不必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  搭肩对视,脉脉含情,这成何体统?  岳煜不动声色地盯着沈澜清肩头那只爪子,逐渐微眯起了眼。  岳渊饶有兴趣地弯起嘴角,拱了拱廉若飞,示意他偷看小道士、沈澜清与岳煜,不厚道地眯在岳煜左后方一起看好戏。  岳煜盯着沈澜清的目光愈发不善。  沈澜清恍若有所觉,嫌弃地用指尖挑起小道士的爪子,移开一步,转身颔首:“八爷,世子,鹏举兄,这个小道士乃澜清在昆仑山的旧相识无名子,一起坐坐如何?”  “大善!”岳渊合起扇子,敲着掌心顺口应了,又凑上前对着岳煜讪笑,“咳,八哥意下如何?”  岳煜未置可否,冷飕飕地剐了沈澜清一眼刀,径自坐了首席。  岳渊眯起眼,坏笑着瞄着沈澜清,吩咐侯在门口的小二重新收拾了酒席,拽着廉若飞坐在了岳煜左手边。  沈澜清被看得莫名,扫了一眼席位,忖着还有殷瑜与耿彦白未到,便给他俩留了岳煜右手边的座位,拽着小道士并排坐了下首末座。  这是在避着朕?好大的胆子。  岳煜挑眉,暗怒,冷然盯着沈澜清:“沈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家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得上的。”说着,扫了一眼岳渊和廉若飞,言外之意分明。  “……”无端端地怎么又拿沈家说事儿?  君王难伴,伺候青春期的君王更是难上加难啊!  沈澜清心中腹诽,面上恭敬非常:“澜清汗颜,沈家鄙陋,当不起八爷如此盛赞。”  低眉顺眼,礼数周全。  可正是这幅谨慎姿态,又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岳煜正泛着的小心眼。  端起岳渊狗腿地斟好的凉茶,嗅了嗅,抿了一口,岳煜意味不明地感叹:“百余年的世家在九思眼中原是鄙陋的。”  “……”这一定是哪根筋突然打了结,要不然因何这般鸡子里挑骨头啊!沈澜清无奈苦笑,“八爷莫消遣澜清了,澜清一介武夫哪生得出那般眼光?”  “武夫?”岳煜微微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沈澜清。  “……”沈澜清大不敬地想:那天晚上真该多踢两脚啊!  “八哥,你就别拿九思消遣了……”岳渊看够了热闹,跟边上打圆场,“九思,爷今儿个请客就是为了给你赔礼的,你坐末座算什么事儿?”  “是啊,九思,你当坐八爷右手边才是!”廉若飞也憨笑着跟着附和,“也好方便咱们世子给你斟茶赔罪。”  抬眼看了一眼龙颜,沈澜清暗自叹气,莫不是这一顿消遣就因为他没自觉地坐在皇上右手边?  沈澜清挪到了岳煜右手边,岳煜心中刚熨帖到一半,就见那俊俏道士无名子十分不见外地自觉跟着挪到了沈澜清下首,叽叽咕咕地低声与沈澜清说悄悄话。  幸好殷瑜和耿彦白适时而至,免了沈澜清惨遭岳煜气更加不平下酝酿出来的新一番消遣。  席面上只剩两张末座,耿彦白神色如常,跟几人打过招呼,郑重与沈澜清相互见了礼,道了句神交已久,便坐到了廉若飞旁边。  殷瑜余光扫过沈澜清与小道士的容貌,落座之后,看着沈澜清翘起嘴角,那张平凡脸兀然添了一丝奸猾:“啧,原来世子与九思竟有这般渊源,难怪那天在城门口,世子见了你,魂儿都跟着飞了,直赞什么内含玉润外表澜清,差点将半截身子探出马车去……”  缘分就这么奇妙,上辈子一起做伴读时合不来,这辈子初次相见依旧合不来。  重活一世,他不会再给殷仲瑾挑拨是非的机会。  沈澜清笑容依旧如三月春风,声调温润如常:“仲瑾兄真会说笑,那日在城门前,澜清可是只见着仲瑾兄探出马车的半个身子。”  岳煜的目光从岳渊身上移至殷瑜身上:“户部差事这么清闲?” 第13章 前世,圣上纳其庶姐入宫为嫔,是在大婚亲政后的第二年,那次他寒疾发作,圣上还曾亲往国公府探望于他,他绝不会记错。  这下可倒好,好不容易与父亲一起劝得祖父应允着手替二姐议亲,便节外生了这么个枝桠。    “天意难测,昨日才将给你二姐议亲的意思放出去,今日摄政王便下了这么道旨意……”沈铄公服上绣织的纹样已经从径一寸五的小杂花变成了径三寸的小独朵花,荣升了从二品的户部左侍郎,人却没怎么见老,“现下媒婆递进府里的几份帖子,适龄的家世都一般,家世相当的只有姚家托媒婆递过来得那份,却是为他家庶出的二老爷求娶续弦,若不然……”  “父亲,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沈澜清扶着沈铄的手臂进了二门,“朝堂上已经明发了旨意,便是有合适的人家我们也万万不能做欺君的事。”  “为父实是没想到你那二姐心思那么深……”沈铄微微皱了下眉,“沈家女儿即使入宫也万万不能争宠留嗣的,如今为父既然已经知晓她揣了那般心思,若再任她入宫搅风搅雨,便是亲手为惠丰堂沈氏埋祸了。”  若是庶姐入宫,确实是为沈氏埋了祸根,然而沈澜清依旧温言宽慰父亲:“父亲无需忧心,此次主要是为圣上选后纳妃,想来纳嫔纳贵人的可能性不大。”  “但愿如此,若不然……”沈铄话语顿了顿,笑容微敛,“为父实不愿走那一步。”  六十五年前,适龄入宫侍奉世宗皇帝的沈氏女便是个心气儿高一心想着做那后宫之主的,结果福薄命浅,于入宫前三日暴病折了。  这也是在他加冠之后,父亲给他看的历任惠丰堂沈氏族长亲笔手记里记载的。  细看父亲,依旧笑容温文,云淡风轻。  沈澜清却从父亲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奈,手掌下滑握住父亲温热的掌心,不由建议:“若真……不如由儿子找一善要个绝孕的方子……”  听出沈澜清言语中的隐晦之意,沈铄的笑容凝在脸上。  他知道自家儿子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却没想到竟是这么有主意。  他摸不准沈澜清是天资聪慧,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才有此提议;还是生就这么一副寡情性格,庶姐如何全然未被他放在心上。  若是前者还好,乃沈氏之幸,若是后者……独木难成舟,为官为宗子有手段是好的,但如此寡情却是……  目光锐利地审视沈澜清许久,只从肖似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片清澄与忧心,沈铄叹道:“此事到时再议吧。”  “澜哥儿,你虚岁十三便想出这般计策,不做犹豫地要用到你庶姐身上……明日当不当差?”  “儿子明日开始轮休六日。”侍卫差事,当值六天,休沐六天。  沈铄颔首,拂开沈澜清扶着他的手:“如此,这几日你便在祠堂自省吧。”  “是。”  “现在便去。”  “是。”  说好听了,沈澜清的样子是无怨无尤,恭从父命,甘心领罚,说难听了,沈澜清便像是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似是丝毫没把去祠堂自省当做一回事儿,可他偏偏就摆了一副任你挑不出错处来得恭顺样。  沈铄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戳了戳沈澜清的眉心:“每日跪满两个时辰,一刻也不许少,抄百遍论语里仁篇,一字也不许错。”  “是。”  “哼!”沈铄冷哼一声,甩袖走了,沈澜清摸摸鼻尖,直接去了祠堂。    沈澜清到祠堂时,沈义已经将笔墨纸砚给他备好,开始替他磨墨了。  沈澜清挑眉:“沈义,我被罚,你很高兴?”  “没有。”沈义头也未抬,认真地磨墨。  “沈义,我虽没书童,但沈家没丫鬟……”沈澜清提笔蘸了蘸墨,果然还是沈义磨的墨最合他心意,眼中溢出笑意,“还是轻云弊月那俩丫头连墨都不会磨?”  沈义磨墨的手微顿,旋即恢复正常。  挥笔默了一遍里仁篇,沈澜清叹气:“沈义,这些小事不用你动手,你不能让伺候我的那些丫头小子们不干活白领月钱。”  “不能陪你受罚。”只好替你磨墨。  “……”沈澜清将写好的那页纸放到对面,“既如此,你就陪我一起抄吧,雪影磨墨。”  沈义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貌美如花”的雪影,挪到沈澜清对面,开始抄写,似乎又找回了在昆仑山一起受奇葩师父蹂躏时的感觉。  里仁篇总共二十七章,六百二十六个字,沈义抄上一行,便抬头瞄上一眼沈澜清,沈澜清被他看得没辙:“沈义,有甚么话直说,莫要扭扭捏捏学小妇人状,莫说只是抄个书,便是找个画师来给我画像,也无需如你这般频繁地瞧我。”  沈义抿唇,别开脸,耳尖泛着些微的红:“流影他们几个太弱,你看遍了玄天教藏书阁里的藏书,想问你能否默几篇功法给他们。”  “哦。”沈澜清盯了沈义一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垂眼,边默里仁篇边不紧不慢地说,“受罚第一天,总得老实些……”  “……明日待我考教过他们几个的身手再默给他们,顺便也默上几篇其他门派的功法贿赂下父亲……”  “雪影,墨汁溅污了几页我默好的书?”  “回主子,三页。”  “很好,接下来三个月,你替茶香她们四个给我值夜。”  茶香、琴香、砚香、墨香,是沈夫人特意挑给桂院的头等大丫鬟,除了伺候沈澜清起居,便是预备着给沈澜清做通房丫头的,性情温顺柔婉不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不过比起雪影来,姿容还是差了一些。  雪影骨架比同龄人小,便是幼时被卖作小倌儿那几个月里喝药所致,若不是被去寻欢的沈家供奉看见,爱他练武资质替他赎了身带到庄子里习武,说不定揽月公子的名头也得被他盖过去。  光是看雪影那僵硬的姿态,便知他想歪了。  余光扫过沈义笔尖滴到纸上的墨滴,沈澜清不动声色地看着雪影,逐渐敛起笑容:“你不愿?”  沈澜清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撞进雪影心里,兀然打了个突,红晕逐渐染红泛白的脸色:“雪影不敢。”  “很好,便从今夜开始吧。”  “是。”    翌日,寅正。  沈澜清由雪影伺候着更了衣,洗了漱,神清气爽。  雪影没了昨日的忐忑,冰冻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澜清身后。  院子里,沈义曲着一腿靠坐在桂花树下盯着正房,露珠凝在额前碎发上,雾气湿了肩头衣衫,总是面无表情的那张粗旷的脸绷得死紧。  透过沈义的目光,沈澜清似是看到了一头伤兽,心底微微泛起波澜。  到底是错了。  错不在沈义生出何种心思,亦不在他故作姿态利用雪影去绝沈义的心思。  若真说错,只能说天意错了,玄天教那么多正常人,掌教真人偏要给他安排那么一个奇葩师父,山上七年,师父与白先生不遗余力的秀着恩爱。  耳濡目染,沈义那本就把他当做命一样的倔人,不生出这种心思也难。  “在这坐了一夜?莫要抢完丫头小子的差事又抢影侍的。”  “因为我不是影侍?”  “沈义,你是我师兄。”  沈义垂眼,抿唇,微微别开脸。  沈澜清手掌落在沈义头顶,拂去湿漉漉的露珠:“去洗个澡,睡一觉。”  沈义攥住沈澜清想要收回的手,握紧,直至骨节泛白,才有面无表情的借力起身,微微摇了摇头,执拗地表示了拒绝,至于拒绝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沈澜清心情略微不爽,便苦了六个影侍。  本意只是喂招看看几人的资质与功底,然而,资质与功底试出来了,沈澜清却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轻云弊月还好,流、风、回、雪四影被沈澜清蹂躏得毫无形象,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才爬起来,又被沈义蹂躏了一通,雪影很荣幸的得到了格外照顾。    沈澜清继续在祠堂里思过自省,沈义则被他打发着去调教六个影侍学功夫。  将准备贿赂父亲的一沓功法摞成一摞,正整理着这几日默的里仁篇,祠堂门口便传来了动静,抬眼,一袭红影越门而入。  凤眼,琼鼻,朱唇,瓜子脸,妃色齐胸襦裙摇曳生姿,环佩璆然。  沈家庶出二小姐眉眼与沈澜清有七分相似,比沈家大小姐更像沈澜清的同胞姐姐。  其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看着沈澜清,顾盼间抑制不住的小得意攀上眉梢:“太后宫里的嬷嬷方才来过,澜弟,我这庶出的女儿也入了太后的眼了。”  “那又如何?”沈澜清从容而笑,“权贵嫡女不知凡几,二姐以为太后是要立你为后还是封你做妃?”  “或者,二姐认为太后为皇上娶后纳妃之日,还会顺带着纳几个嫔,封几个贵人?”  “后也好,妃也好,嫔也罢,不过是初封的品阶,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稳坐一辈子,只要入了那道宫门,澜弟怎知我就一定入不了圣上的眼?”  “二姐,莫忘了你姓沈。人有上进之心是好事,却不能失了自知之明,否则惹祸上身是祸,累及家族至亲便是罪了。”  “澜弟你多虑了,只听说过嫔妃得宠加恩父祖兄弟的,却没听过女儿家在后宫得宠反而成了家族祸事的……”沈家二小姐轻笑,“澜弟且安心,二姐便是给你挣不回滔天的荣华,也能给你挣一世的富贵。”  “……”从未想到,他六岁离京,长姐次年出嫁,家中上下只剩庶姐这一个孩子,无人在前面比着,竟让她少了前世庶姐的谦恭,心气更比前世那个庶姐高了不知多少,这般性情若是入宫实非福分。  而且,显然这二姐又是个不听劝的。  他有心让人少走歧路,却拗不过人家心思难解:“沈家如今这样便很好,弟弟福薄,禁不住更大的富贵。”  第16章 好戏连台  六月初十,静宁宫前面花园子里,睡莲开了满湖。太后于湖心浮碧亭设赏花宴,请了十几个命妇、千金入宫赏花游湖,沈夫人岳氏及逐渐在权贵圈传出了贤良美名的沈二小姐也进了受邀之列。  想着庶姐惹眼的石榴裙,精致的妆容,志在必得的神情,沈澜清颇感头疼。  众所周知,太后爱莲,太后更喜静,今日破例设这赏花宴,其意必不在那满池子的睡莲花上。  因此,沈澜清着实想不通太后因何在过眼几位嫡女时还要额外请上他家庶姐。  是太后别有深意,还是前世被他当神明一样尊崇的帝王又起了什么顽劣心思消遣于他?  余光偷觑岳煜,岳煜坐在宝座上正不动声色地旁听摄政王与三大学士及几部尚书、侍郎议事。  兵部尚书说:“有昆仑圣山镇着,西番为首的五部联盟不说犹如铁板却也和睦安分,鲜少扰边。然,不知因何缘故,上月下旬突然失了平衡,势力最弱的蟒部骤然发难吞了近邻狮部,独占了天山脚下的草原,如今仍在厉兵秣马,恐其不仅有一统番地之心,更有入主中原之意,我大岳西疆安定已久,奏请圣上、摄政王裁度,是否为西关七城加派兵马,并传令定西将军加紧演练,以防意外。”  户部尚书说:“刘大人小心谨慎是好,却也不能如此小题大做,番地内乱,我大岳便闻风调动兵马岂不可笑?须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粮草,那便是国库里的银子,若真为西关七城加派了兵马,那兖州、冀州的灾也不用赈了,豫州、徐州的河工也不用修缮了……”  工部尚书忙说:“钦天监的晴雨表标的明白,东边七八月多雨,豫州、徐州的河工一时半刻也等不了的。”  鸿鹄寺卿弱弱地说:“千万留些银子待陛下赏赐北胡来使用。”  礼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来年陛下大婚的银子要留充裕了。”  理着户部的大学士殷鸿说:“兖州发水,凉州久旱,冀州又闹了蝗灾,豫州徐州洪涝与否全看老天爷的心情,北益州、北荆州乃云王和靖王封地,赋税不入国库直接入二位亲王的府库,天下赋税这就去了十之六七,余下十之三四便是来年的进项,于各州修建义学之事说不得要缓缓了……” 第15章 随后,流水的赏赐出了慈宁宫,张张扬扬地入了卫国公府。  彼时,沈二小姐正被沈岳氏说教。  赏赐一来,尤其是见了赏赐中那匹大红的凤纹云锦后,沈二小姐再难克制,顿时喜上眉梢,薛氏更加得意,扬着嘴角,得色难掩。  便是沈岳氏罚沈二小姐闭门抄女戒,也被薛氏一语顶了回去:“太后赏了红锦缎,娴姐儿得赶着做嫁衣,哪儿有功夫抄劳什子的女戒,姐姐莫要太小题大做了。”  兴许是怒极,沈岳氏动了胎气,赶巧儿蔺希贤带着浅笑进了院子,被沈澜清拖着进了外间儿。  “早产之相,请接生婆子张罗产房罢。”蔺希贤皱了皱眉,给沈澜清使了个眼色,“带我去书房给夫人开两张方子。”  将一众事宜交给了母亲的乳母张氏操持,又打发了流影去给父亲报信儿,沈澜清与蔺希贤并肩进了沈铄的内书房:“有隐情?”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蔺希贤挑眉,自行磨墨,悠然地写了两个方子递给随后进来的沈义:“照着第一张方子三碗水熬成一碗,让夫人进产房前喝了它,第二张方子十碗熬成一碗,待夫人产后喝。”  “哦,对了,最好让信得过的人熬药。”点到为止。  沈澜清会意:“让轻云弊月熬药,熬好后你将汤药直接送给张嬷嬷,叮嘱她亲手服侍母亲喝药。”  “是。”沈义避开沈澜清的视线,木着脸应了声是,惹得蔺希贤直挑眉毛。  打发走了沈澜清的绝对狗腿子沈义,蔺希贤自顾自地在沈铄平日里常坐的椅子上坐了,微眯着眼对着沈澜清似笑非笑:“小君子,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蔺希贤这人,祖上给了他一个菩萨名字,望他效法贤人,他则给自己取了个似是而非的善人表字,取日行一善之意。  然而,他这日行一善,绝无多做善事积善行德之意,真真只是表面含意,平日里行医救人,坚持每日只医一人,医过了,就算有人死在他跟前儿,他也不带皱下眉毛多看一眼的。  就是这样的日行一善还是因为不能在江湖上毁药王谷的名声让他家师父伤心,不得不为之。  比起行医,他更爱制毒用毒。  小道士常嘲笑蔺希贤骨子里就是歪的,无论在哪都走不成正统。  相交数年,相互了解甚深,心知蔺希贤做这种姿态定是看中了沈家什么东西又不愿欠沈家人情。  蔺希贤拐弯抹角,沈澜清便不愿轻易顺了蔺希贤的意。  在蔺希贤对面坐了,沈澜清笑吟吟地回视蔺希贤:“一善,兄弟多年,医治沈家人自当是你份内的事儿,可算不得行善。”  “君子脸皮当真是厚比城墙啊!”蔺希贤摇头轻叹,“希贤自愧不如。”  “一善过谦了。”沈澜清笑容不变,“家母因何早产?”前世湛清那皮猴儿可是足月出来的。  “内宅里常见的手段,若不是沈夫人过于劳累又动了怒也不至于发作的如此之快……”蔺希贤含混着说完,继续毫不遮掩的暗示,“听闻沈家书阁里藏书丰富,孤本珍本无数,真让人向往。”  “谣传做不得数。”沈澜清笑着故意自谦,又问,“那手段有多常见?红花?或是麝香?”  蔺希贤笑而不答:“藏书阁里便是没有其他孤本,沈家先人所作的《浮生记》,《名山志》,《海外奇闻录》之类的总不会没有吧?”  听这意思,这家伙不知已经偷摸去了书阁几次了,沈澜清扶额,好气又好笑地瞪了蔺希贤一眼:“没有。”  “蔺公子莫听澜哥儿胡说……”终于从无数同僚的祝贺中脱身归来的沈铄,打开帘子进了书房,不赞同地扫了沈澜清一眼,“书阁里藏书虽不多,先人留下的随笔还是在的,蔺公子若是有兴趣尽管去看,书阁里有一册《千金翼方》,乃药王手稿,蔺公子若不嫌弃便送予蔺公子了,也免得其在书阁里蒙尘。”  “伯父厚赐,小侄愧受了。”蔺希贤一敛面对沈澜清时的德行,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沈铄施了一礼,“伯父尽管直呼小侄名字便可,若伯父不嫌希贤唐突,希贤这便去书阁里……”说着蔺希贤两颊微红,不好意思地低头浅笑。  “一善尽管去,有心仪的书册,尽可自行抄上一份。”  沈澜清无语地看着沈铄吩咐人领着蔺希贤去书阁,直叹自家父亲尽得祖训真谛,果然笑得如沐春风,不动声色地成人之美卖人情;又叹蔺希贤那厮演技又高明了不少,不仅得偿所愿,还得了额外好处。  书房里仅剩父子二人,沈铄敛了笑容,问沈澜清:“早上家里大夫号脉的时候还说你母亲胎稳体健,怎会突然早产了?”  “一善说母亲劳累过度,怒极攻心,又受了些内宅寻常手段,这才导致了早产。”  “说详细些。”沈铄用指节扣了下沈澜清的脑门,“无需跟为父耍那些心思。”  沈澜清笑着揉了揉脑门,一五一十将自他随着岳煜进了静宁花园始,至沈岳氏突然腹痛终,一应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与沈铄讲了。  沈铄闭眼靠着椅背,扣了几下椅子扶手,招来内管家沈元,云淡风轻地吩咐:“罚娴姐儿抄百遍女戒,拨四个厉害嬷嬷教娴姐儿和薛氏规矩,没我的吩咐不准她们出修竹院后院半步。”  不管真相如何,沈铄当先发作了薛氏母女。  有蔺希贤的药汤,沈岳氏这一胎生的格外顺遂。  不到两个时辰,便有接生的婆子给沈铄道了喜:二少爷哭声亮堂,四斤七两,母子平安。【注1】  许是因为沈岳氏怀幼子的时候心情一直不错,幼子这早产儿倒是一点儿不像早产的,比同是早产子的沈澜清出生时可壮实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与父亲一起见过了皱皮猴子似的幼弟,沈澜清颇为不识相的又随父亲进了卧房探望产后的母亲。  母亲面色虽苍白,精气神儿却足得很,沈澜清终于松了口气。  见父亲十分含蓄地关心完母亲,又温言交代了一番他对薛氏与庶姐的处置,沈澜清刚要开口问候一二,便听葛氏跟前儿的丫头喜翠哭求到了屋外:“老爷,夫人,葛姨娘见了红,怕是要小产,求您们快请蔺神医过去看看吧!迟了……迟了恐怕……”  沈铄面露意外,随即皱起眉,打帘子到了外间:“没请府里的大夫?”  “请了,大夫说……”喜翠吞吐半天,含混地说,“孩子怕要保不住了,听说蔺公子医术高明,所以才……”  沈岳氏神色如常地听着外间动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事一般,见沈澜清颇为意外地挑起了眉,遂轻声说:“澜哥儿,这便是内宅,哭哭笑笑无真假……你不收为娘给你安排的丫头做通房是你未来媳妇的福气。”  沈澜清看着沈岳氏欲言,却听沈铄在外间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下去吧。”便又将话咽了回去,母亲显然会错了意,他是意外,却只是意外葛氏会怀上孩子而已。  沈铄打帘子进来,平和地看向沈澜清:“去书阁请蔺公子过来。”  “父亲……”沈澜清起身,故作为难地皱眉回视沈铄,“一善行医有个规矩,每日只医一人,从不破例。”神色坦然且真挚。  沈铄眼中勃然怒起,看了一眼卧床的沈岳氏,按下怒气:“随我去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注1】:隋至民国一斤为十六两,伦家算数没错的话,这里的四斤七两应该等于现今的七斤一两=w=。 第18章 父慈子孝  修竹院内书房。  沈铄坐在椅子里,盯着沈澜清,面带寒霜。  沈澜清垂手立着,神色坦然地接受着沈铄的目光凌迟,毫无心虚之色。  “原因。”  “一善性情古怪,每日只肯救一人,他先前已经救过母亲了。”  “你……”修长的食指对着沈澜清虚点了几下,沈铄怒极反笑,“呵!滚去祠堂跪着!”  “是。”沈澜清应了声,转身欲走,沈铄拍了下额头,又喝道,“滚回来!”  沈澜清乖乖转身,无辜地望向沈铄:“父亲?”  “你还真是没白随你二叔去昆仑山!”这话听起来颇有一种咬着后槽牙的意味,也幸好沈铄手边没有趁手的家伙是,要不然潜藏在沈铄内心深处的暴力因子说不定就被彻底激发出来了,“你可清楚我为何让你去跪祠堂?”  “因为儿子无能,请不来一善为葛姨娘诊脉。”沈澜清垂眼,不论真假,脸绷得死死的,言语里颇有一种委屈意味。  “呵!为父倒是委屈你了!”沈铄冷笑,“澜哥儿,你真不懂?”  “请父亲明示。”既然不是恼他坚持袖手旁观,沈澜清确实不懂父亲因何让他跪祠堂了。  盯着面露懵懂的沈澜清沉默片刻,沈铄平复怒气,低叹:“你自幼聪慧,为父便想当然了。”  “澜哥儿,你六岁离家,一走便是七年……”沈铄逼视沈澜清,“归来后,你可能从心里将祖父、母亲及为父之外的人当做家人?”  “能。”沈澜清回的肯定。  “能?”沈铄却未错过沈澜清眼里刹那地迟疑,“若是真能,那日你便不会提出跟一善讨个绝孕的方子给娴姐儿,若是真能,今日你便不会寻个借口拒绝去请一善给葛氏诊脉。”  “澜哥儿,你是未来的宗子,惠丰堂未来的支柱,怎可如此凉薄?”沈铄盯着沈澜清眼睛,似是想透过此处直接看进沈澜清心里,“维系一个家族,绝缺不得情之一字,你对同父庶姐、对姨娘尚且如此,这般行事落入旁系族人眼里,他们如何看你,又如何放心、如何真心依附于你?”  “如此下去,惠丰堂交予你手里,早晚散了。”说到最后,沈铄不免露出一丝失望。  而这丝失望,准确无误地刺进了沈澜清心里,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词。  他如何说?  说他之所以能那般冷静的处理庶姐之事,是因为前世记忆深刻,深知庶姐入宫会诞下龙子,会为沈家累上祸事?还是坦言,他只是因为深知父亲那日未尽之语的含意,才想出了那一计,以保庶姐一命?  至于葛姨娘之事……  有沈家祖训在那摆着,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本就不该存在。  若是真请一善替葛姨娘保了胎,生个庶女还好,万一生个庶子,去母留子,弄个庶子到母亲眼前晃悠,不是给母亲添堵么?  沈澜清暗自冷笑,今日大好的机会,又有一善那么好的幌子,他有什么理由不袖手旁观?  弟弟,有湛清一个足矣。  但这些话又万万不能说出来,是以,沈澜清只好愧疚地红了脸:“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有手段没错……”沈铄语气缓和,“但用了手段却万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若能……”  “……既使了手段达成目的,又能让被利用之人对你感恩戴德,为父便也不会让你去跪祠堂了。”  “……”说白了就是不管私底下如何面儿上必须鲜亮呗!沈澜清嘴角抽搐,前世,父亲可没这么直白地说教过他,还真有些不适应,“父亲教诲,儿子谨记。”  “嗯。”沈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读《名臣传》学阳谋,看《佞臣传》识阴谋,如今你已入仕,闲暇之余不妨看看,有益无害。”  “是,父亲……”见父亲显然已经消了气,沈澜清故意苦着脸欲言又止,“祠堂……”  沈铄心中既觉好气又觉好笑,板着脸瞪了沈澜清一眼:“不必跪了。”  “谢过父亲!”沈澜清弯起眉眼,笑得格外真诚,“最近户部忙着查账,父亲指定累的不轻,儿子给您捏捏肩?”  “哼。”沈铄轻哼,沈澜清笑着站到了沈铄身后。  昆仑山上被蹂躏七年,捏肩这事儿,沈澜清早就在奇葩师父身上练出来了。  找穴准,力道适宜,沈铄发僵的颈椎与肩胛瞬间松快了不少,索性闭上眼享受了一回自家儿子的服侍。  “父亲……”沈澜清声音里带着些许迟疑。  “嗯?”沈铄依旧合着眼,轻声应了一声。  “可否除了冠,让儿子帮你按按头部?”沈澜清低头凝视着父亲的神色,沈铄头微仰,看了沈澜清一眼,复又合上,从鼻子里“嗯”一声。  除发冠,解发髻。  沈澜清用五指作梳子,将黑亮柔软的头发梳理了一遍,食指轻轻按上眉间印堂,揉了片刻,沿着前额正中线上推,揉神庭穴,自印堂分推两侧按揉太阳,自前而后,揉百汇、枕骨……至沈澜清用指尖轻敲沈铄的头部的时候,书房门口有丫鬟传话:“老爷,葛姨娘房里的喜翠来了。”  沈澜清看了一眼父亲的神色:“让她外边候着,你去准备洗漱用具,让竹雪去取套父亲的常服过来。”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近,竹白在门外说:“大少爷,洗漱用具准备妥了。”沈铄微微翘起唇角,轻轻拍了拍沈澜清的手背。  “送进来。”沈澜清收手,笑着请示沈铄,“父亲,儿子侍奉您更衣梳洗?”  “嗯。”  对镜笼青丝,玉簪挽发髻。 第17章 太后周氏轻笑:“哀家不接连赏赐她,怎能让那些想跟沈家结亲的人望而却步?”  岳煜挑眉:“母后,莫不是……”  “忠正公府姚家的老太君相中了沈家次女,给他家庶出的二老爷做续弦……”太后周氏悠然道,“哀家怎能不成全了她?”  “只是,以沈家的门第,若无意外,是断不会让自家女儿给人做续弦的……”太后周氏垂眼,静静欣赏着于盏中沉浮的嫩芽,“哀家只好推上一把,也正好绝了皇帝对沈家次女的心思。”  饶是沈二小姐心再高又如何?终是拗不过天意。  费尽心思入了太后的眼,却只得一场空欢喜和满腹的木然。    次日,沈澜清穿戴好紫色公服,准备入宫谢恩。  途径修竹院前的水阁,便见一袭红影坐在水阁里,木然地看着池子里的王莲叶子发呆,完全没了往日的光彩灵动。  沈澜清皱眉,吩咐隐匿的轻云:“你在暗处盯着二小姐,莫让她做什么傻事。”  “是。”轻云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隐身在岸边的假山上,隔水望着沈二小姐。  “痴人,何苦来哉。”沈澜清一声轻叹。  黏在沈澜清背后的目光一顿,沈义垂眼收回目光,再抬眼,便恢复了无波无澜的状态。  沈义的一干变化,沈澜清权作不知。  自从祠堂受罚那日,沈义流露出那般情感之后,他便收起了以前共同习武时的亲昵,刻意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小道士曾为了沈义,义愤填膺的找他动粗,却被沈义给揍了回去,小道士被气的跳脚,宁可被揍的惨兮兮,那些恨不得全都招呼给沈澜清的机关毒药,却怎么也不舍得往沈义身上招呼丁点。  如此看来,前世的自己也不算可笑,这世间原就有痴人无数。  上辈子接了赐婚旨意,谢恩时,心中苦涩难掩。  这辈子接了赐婚旨意,谢恩时,心中平静无波,甚至在谢恩之后,还有心记得套套小心眼儿圣上的话:“托陛下洪福,臣倒是比家中二姐先行了有了婚约。”  温温润润的笑,清清澈澈的眼。  一套华贵的紫色公服,竟是被沈澜清穿出了说不尽的风流意味。  岳煜盯着沈澜清,缓缓勾起唇角:“沈卿。”  “臣在。”  “若有合适的人家上门提亲,不妨让沈大人替令姐定下来……”岳煜笑意加深,“令姐不出嫁,沈卿也不好与耿小姐完婚,子正可是从早便惦记上你这侄女婿了。”  “……”说得轻巧,有之前太后那一番赏赐,谁家敢上门提亲?沈澜清无语,却也只能做出被调笑得少年人该有的姿态,无辜又略微不好意思地笑笑。第20章 圣上大婚  沈澜清的担心完全不是多余。  沈澜清将谢恩时圣上漏的口风跟沈铄说了,沈铄和沈岳氏便再次放出了替沈二小姐议亲的口风。  怎奈,沈二小姐之前在静宁花园得罪人在先,命妇间闲话传的最快,之前有意提亲的那些门户相当的人家便去了几分心思,后来又见静宁宫赏赐不断,便直接绝了心思,别人家又不是没姑娘,没有跟天家抢人的道理不是?  因此,风声放出去好几日,上门提亲的寥寥无几,倒是姚府又谴媒婆上门,替他家二老爷说亲,被沈尚坤一口拒了。  八月十五,中秋。  沉寂半月的静宁宫赏赐再次出现在了卫国公府,好不容易动了心思,送了帖子上门的那些人家,又打着五花八门的借口将帖子要了回去。  如花似玉的沈二小姐竟成了愁嫁的姑娘,沈铄郁气于胸,观菊赏月吃螃蟹时多喝了几杯,略带了醉意:“一善家里可曾为你定下了婚约?”  沈澜清挑眉,看了蔺希贤一眼,警告意味甚浓。  蔺希贤确实不错,无论才华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但是,近来乐宁侯府的小侯爷周慎每日上门骚扰,雷打不动。  见识了蔺希贤对付周慎的手段……沈澜清便再也不想将庶姐与他拉做一对了,就算只是万一的可能,他也不想有朝一日蔺希贤那厮将这些手段用到庶姐身上。  “小侄尚未有婚约……”蔺希贤无视了沈澜清的警告,对着沈铄赧然一笑,“不过有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儿,约好了一辈子在一起的。”  “……”小道士手一抖,想到进京之初,为了让蔺希贤进揽翠馆当几日琴师接近殷瑜,他答应蔺希贤的话——帮我一回,我给你试一辈子药!  小道士心里真真是拔凉拔凉的!狗屁的青梅竹马啊,这指定说的是他啊!  小道士开始心不在焉,沈铄醉意渐浓,又吃了几盅酒,沈尚坤便将酒宴散了,让沈澜清他们三个年轻人自便。  小道士笑嘻嘻地约蔺希贤、沈澜清及沈义去城外西山顶上赏月。  “明日还要当差,我就不去了……”沈澜清了然地看了小道士一眼,“沈义,你随他们去吧。”  沈义嘴唇动了动,默默地跟着小道士和蔺希贤离开了花园子。    沈澜清驾着沈铄进了修竹院,便觉气氛有异。  正堂内,沈岳氏神色冷凝,竹雨竹青带着几个小丫鬟正在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绫罗绸缎,沈二小姐跪在一旁,面露忿色。  见沈澜清扶着沈铄进来,沈岳氏舒了口气,缓和神色:“竹雪去给老爷取醒酒汤。”  沈铄喝了几口醒酒汤,醉意去了不少,看着正堂内乱糟糟的一场,冷了脸色,目光扫向沈二小姐:“你摔得?”  沈二小姐咬着唇,红了眼圈:“我不稀罕这假惺惺的赏赐。”  “混账东西!太后赏赐,这是天大的福分,你竟如此大胆,口出逆言!”沈铄确实怒了,半碗醒酒汤砸向沈二小姐,若不是沈澜清从中挡了下,怕就不是落在绯色的裙边,而是正中面门了。  “父亲息怒。”沈澜清收回湿了半截的袖子,暗叹二叔说的没错,父亲骨子里确实是暴力非常啊!  沈铄看了沈澜清一眼,对沈岳氏说:“再给娴姐儿加两个教养嬷嬷,规矩学不好,就不必出后院了。”  沈二小姐又被禁了足,开始学规矩。  有四个严厉的嬷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盯着她挑毛病,那性子想不被磨平都难。  九月二十,沈二小姐规矩学得初有所成。  太后周氏在静宁宫得了消息,笑着下了一道懿旨,为沈二小姐与姚家二老爷赐婚,择吉日成婚。  姚家称心如意,沈家有苦自知,沈二小姐接了旨意,脸色煞白,久郁于胸又受了这么一激,背过人去便吐了一口血。  翌日,姚家便备了礼上门问了沈家二小姐的庚帖,请西山白云观观主合了八字,大吉。  定安四年,五月十九,姚家老太君请了安亲王岳晅至卫国公府下聘书,双方议定了吉日——六月十八。  五月三十,姚家行聘,聘礼六十八抬,为沈家做足了面子。  六十八抬聘礼已然进了卫国公府,沈二小姐却始终在房中卧病。  有蔺希贤在,沈二小姐的病自然早就好了,“卧病”只不过是因为不甘心,在置气。  等着沈铄来宽言安慰显然是想都别想,至于沈岳氏,已然在沈铄的默许下,从惠丰堂沈家旁系中选了一个六品小官家、乖巧温顺的庶女接进了国公府,教导规矩。  沈府上下都知道,沈岳氏接那庶女进国公府,是预备给沈二小姐随嫁做媵的。  不想沈家闹出笑话失了颜面,沈澜清当差回府看了聘礼后,便到了修竹院后院,隔着窗户跟沈二小姐说了几句话。  沈澜清说:“二姐,婚是太后赐的,别说你没病,就算真病了,到了吉日,你该上轿还是得上轿。”  “姚家二老爷虽是续娶,年纪却也不算大,年方二十六,之前在御前见过一面,亦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你何苦……”  “够了!无需你来假惺惺!”沈二小姐声音压抑,带着点歇斯底里,“我做他续弦就够人笑话的了,现在……母亲又弄了个狐媚子过来做媵随嫁。”  “还不是二姐自找的?若你不在房内一直装病,让人以为眼看不行了,母亲何苦做那恶人  ?”  “在这府内左右都是你们的理!”  “既如此,二姐便赶紧嫁入姚家,做正经的姚家二夫人吧。”  “我这辈子毁了,澜弟,二姐等着看你那良人是何等的脾性……”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须臾,沈二小姐推开窗户,看着沈澜清哽咽,“天家人的心都是黑的。”  容颜憔悴,面色苍白。  沈澜清皱眉,帮庶姐捋了下鬓间垂下的发丝:“还有二十日,二姐好生补补身体,不入那宫墙未必不是福气……”将早就预备好的一副玛瑙首饰与一千两银票隔着窗户递予庶姐,“头面首饰算弟弟一点心意,那千两银子你仔细收好,莫往嫁妆单子上添,留着做私房银子。”  “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姚家二夫人,弟弟总归是你娘家靠山……”沈澜清顿了顿,“父亲、母亲也是真心疼你,只要你莫再犯糊涂,沈家自然给你撑腰。”  定安四年,六月十八,姚沈二府贺客盈门。  沈家二小姐穿着大红的凤纹云锦做的嫁衣上了花轿。  出嫁女儿哭也好,笑也好,尽数遮在了那一方红盖头下,消散于锣鼓鞭炮声中。  沈澜清接连忙了几日,倒没觉得累,相反,心中莫名轻松不少,眉宇不自觉的飞扬。  眉宇飞扬的少年,嘴角含着温润的笑,踏着清冷的月光步入视野,躲在暗处准备偷袭作弄沈澜清的岳煜心头微跳,那种感觉像极了羽毛划过掌心,痒痒的,直想攥紧手心。  岳煜伸手,攥住了清瘦的腕子,凉沁沁的,格外舒服:“沈卿倒是乐在其中……醉了?”  沈澜清今日确实喝了不少酒,酒意作祟下也失了几分谨慎,但还不至于醉。  但,他说他醉了,他便醉了。  回头定定的看着偷袭自己之人,眼神从惊讶至疑惑,沈澜清抬手抚上神情严肃的脸,轻轻摩挲了两下,骤然用力,捏住脸颊上并不怎么厚实的肉,将连日来因君主有意消遣攒下的怨气尽数灌注于拇指与食指上,狠狠拧了几下,咕哝:“不疼,原是在做梦。”  “……”岳煜脸色瞬间铁青,什么莫名的心跳,尽数抛在了脑后,抬手便卸了沈澜清一条胳膊。  沈澜清因痛皱眉,眼中凝聚怒气,索性任由岳煜拽着他那条被卸了关节的胳膊,与岳煜动起了拳脚。  两道身影,地上空中,辗转腾挪,时分时合,却始终连在一起。  两人功夫本不相上下,但是,沈澜清少了一条胳膊,便落在了下风,岳煜出够了气,略微生出了一丝心疼,脚步微错,身形左闪,顺势将还欲动手的沈澜清带进怀里抵在假山上:“沈卿,你好大的胆子。”  假山的石头参差不齐,两个人的重量抵着,咯得后背很不舒服,而脱臼的关节更加难受,沈澜清皱眉,不悦地盯着岳煜:“疼。”  “喝了多少酒?”岳煜轻轻嗅了下,厌恶的皱眉,梅香都被遮住了。  “不多,两坛。”沈澜清扬起嘴角,真挚的笑,“今天我很高兴。”  “为何?”岳煜直觉沈澜清所谓的高兴,十有八九与沈家二小姐不用入宫有关,果然,便听沈澜清醉意浓浓的嘟囔,“二姐没……啊,婚礼是喜事,臣自然高兴……”  “沈卿就这么喜欢婚礼?”  沈澜清点头,眼神清澈,神情……乖巧。  岳煜眯眼,摸了摸沈澜清头顶:“八月初六,朕赏你做迎亲使。”  “……”沈澜清微愣,随即道,“臣叩谢圣恩。”  以二等侍卫做迎亲使,还是做皇后的迎亲使,史无前例。 第19章 “父亲……”沈澜清想要拒绝,终是败在了沈铄那蕴满担忧的目光里,“是。”  “到了北益州,北荆州,要格外当心……”  “是。”  “岳渊虽然可信,却不可尽信,毕竟他是云王嫡长子,谁也不摸准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是。”  “这件金丝软甲到时贴身穿着,归来之前切不可离身。”  “是。”  “不求功,不求业,为父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父亲尽管放心,儿子定不会有任何意外。”沈澜清温言安慰,言语笃定。    定安五年,二月初五。  沈澜清、岳渊与此次将同行的三个虎卉骑什长一同陛辞。  岳煜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澜清身上,昨夜那梦做得莫名,实在不太吉利。  然而,想到沈澜清的身手,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委实有些可笑。  说了几句套话,额外赐过践行酒,便让人跪了安,前往元清宫正殿上朝。  皇城外,浩浩荡荡,百来号人护着五辆马车缓缓前行。  三十披着轻甲的虎卉骑,一白一紫两个华服公子哥,其余的俱是长随小厮。  暗地里虽跟着六个影侍,但明面上沈澜清的随从只有沈随沈义两个,沈澜清目光扫过个别文弱的长随,心中虽不喜,却也没急着动声色。  京城靠北,北益州、北荆州在大岳极南,长江北岸。  靖王府设在庐江郡,云王府设在巴郡。  车队出了京城,沈澜清与岳渊商议:“世子,咱们先去巴郡还是先去庐江郡?”  岳渊骑在马上依旧不忘摇扇子扮风流:“自然是庐江郡近些。”  看来这岳渊是真心不想回云王府啊!沈澜清莞尔:“那咱们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乘风破浪岂不快哉?而且……”桃花眼瞬间飞扬,岳渊两眼放光,“咱们在北扬州下船,还能顺带看看扬州美人!”  “……”看这意思是想走海路?沈澜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岳渊,揶揄,“世子,这数九寒冬的,您真认为乘风破浪畅快?”  “九思,为了美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    既然决定走海路,权衡了一下,沈澜清便指挥着车队调了头,改往东边走,打算从辽西郡入海。  京师至辽西郡,近六百里。  幸亏车队里的马俱是良驹,紧赶慢赶,至天擦黑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抵达辽西郡驿站。  驿站不大,半旧不新,只有一个驿丞。  驿丞胡六,四十有余,稀稀疏疏两撇胡子,眼角一颗黄豆粒大的黑痣。  听见门前动静,胡六在里边尖声嚷嚷:“今日这驿站已经被广陵郡的陈公子包了。”  门外,沈澜清弯起了嘴角:“我怎么不知道这驿站何时改做客栈了。”虽说朝廷不禁止驿丞将空闲房间租给来往行人商贾赚外快,但那也是有前提的。  驿站驿站,最先要保证官员的需求。  胡六一听,暗道不妙,忙不迭趿拉着鞋往外跑,见了门外的阵仗,嘴里顿时跟嚼了好几根黄连似的:“下官胡六给几位大人请安。”  骑马骑了一天,大腿里子被磨得火辣辣的,岳渊没好气地冷斥:“哪儿那么些废话,还不带爷去上房!”  胡六心说,乖乖,这位爷漂亮的跟大姑娘似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得罪不得得罪不得!转念又一想,这位爷不好得罪,里面那陈公子也不是好惹的啊!何况他已经收了陈公子一百两银子了……  银子……  银子……  好生为难啊!  胡六眼神飘来飘去,飘到沈澜清脸上时,心中一喜,忙不迭皱巴着脸,苦兮兮地跟沈澜清说:“这位大人,下官也不知道您们要过来投宿,便将驿站包给过路的商贾了,您看……”  沈澜清挑眉,笑如春风:“胡驿丞,你是想让我们去住客栈?”  胡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澜清轻笑:“呵!那么是不是客栈你找,伙食费住宿费用你出?”  “呃……”胡六看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百十号人,百多匹马,头皮发麻,他也得出的起呦!  “九思,你跟他废话作甚?”岳渊巴拉开胡六,当先进了驿站,“爷不管你把驿站租给了谁,赶紧请走!”  “博文,你又暴躁了。”沈澜清状若无奈的摇摇头,跟着进了客栈。  “……”岳渊抑郁的翻了个白眼,“九思,你能不能别跟爷摆那副老妈子德行!”  沈澜清似笑非笑:“老妈子?”  “……”岳渊无语,默默地扭开了头,小时候他为什么要推这家伙一下啊!  “呵!”一声轻笑,暗哑低沉。  面冠如玉的青年,顶白玉冠,束白玉带,踏着茶白缎子面的厚底靴子,穿着垂感上佳的茶白色阔袖交领锦袍,站在驿站二楼的回廊上,倜傥风流。裹着黑斗篷的人沉默地守在他身后,低着头,只露出了苍白的尖下颌。  青年于楼上俯视着沈澜清和岳渊,笑容完美,目光温和中暗含着侵略,从沈澜清脸上扫过,停在岳渊脸上。  这种目光与奇葩师父比起来,差得远了,沈澜清神情不变,依旧温温润润地笑。  岳渊却如炸了毛的猫,瞬间冷了脸色,不善地盯着二楼的男人:“胡驿丞,这不相干的人怎么还在驿站里?”  “爷,这……陈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怎么着?你是嫌爷没赏你银子?”  大冬天的,胡六脑门上硬是被挤兑出了一脑门子汗。  二楼的青年饶有兴趣的看着岳渊啧了两声:“挺美的美人儿,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脾性?胡驿丞也不过是想赚两个银子贴补家用,你何苦断人家财路?”  “美你妈个头!”岳渊跳脚,“九思,挖了他那对招子!”  二楼的青年目光微闪,笑容依旧完美。  默默守在他身后、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兀然抬头,阴冷的盯向岳渊。  沈澜清嘴角抽搐,此等时候他实在有些耻于与岳渊为伍,但他更加见不得自己人被欺负。  错身挡在岳渊身前,沈澜清瞥了一眼裹在黑斗篷里的男人,笑吟吟地看向二楼的青年:“博文最厌恶别人拿他容貌说事。”  抬手示意了一下,黑斗篷里的男人收回目光,重新低下了头,二楼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说:“看来是陈某唐突了,陈某愿让出半数房间以表歉意,公子意下如何?”  “半数?”岳渊挑起桃花眼,微扬着下巴,冷笑。  二楼的青年故作为难地皱了下眉:“三分之二好了,但上房只能腾给你们一间。”  “一间……”  “一间就好。”沈澜清拉住岳渊,“胡驿丞赚外快也不容易,就别为难他了。”  岳渊哼哼着住了声,脸色依然臭臭的。  不放心将岳渊独自扔进二楼,沈澜清与岳渊同住上房,虎卉骑的人六人一间,随从小厮十人一间,俱住在一楼。  安排好了住处,沈澜清又吩咐沈义带着几个人随驿丞去置办饭菜,自始至终,陈姓青年都在二楼回廊上笑吟吟的看着。  “陈公子不嫌弃的话,同来喝一杯,权当沈某向陈公子致谢了,如何?”席面置办好了,沈澜清向那陈公子发出邀请。  陈公子倒也不见外:“公子不相请,陈某也要讨上一杯水酒的。”  满桌子海鲜,桌上还多了个碍眼的人跟沈澜清状若相见恨晚,交谈甚欢,岳渊实在提不起胃口,招呼了一声便先回了房。  酒过三巡,散了席面,沈澜清眼神朦胧,脚步有些晃,是被沈义架回房的。  然而,进了房门,沈澜清便恢复了清明,不着痕迹的推开沈义:“沈义,你和流影去歇了吧,今晚不用守着。”  沈义皱眉,欲言又止,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岳渊挑眉,了然,坏笑着摆出一副怨妇脸:“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家里有如花美眷守着,还出去打野食,你让沈义情何以堪啊!”  领口微散,乌发垂肩,唇红肤白,泫然若泣……沈澜清将岳渊从头打量到脚,指尖托上岳渊的下巴,微笑:“果然是如花美眷。”  “……”岳渊眯眼,垂眸,做羞涩状,“美人,原来你想让爷疼你啊。”  “疼?”沈澜清收手时状若不经意地扫过岳渊屈着的那条腿大腿内侧。  “嗷!”岳渊抱腿惨嚎,抬头悲愤的瞪视沈澜清,“疼!”  沈澜清无辜地耸肩,轻笑着丢给岳渊一个白玉瓶:“沈家秘药,活血化瘀,自己个儿揉开了,保你明早就不疼了。”  “!”岳渊怨念的盯着沈澜清的背影,“九思,爷收回之前说的话,什么你是从骨子里就温润的暖玉公子他是再笑也捂不住寒气的冰玉疙瘩,你跟陈正都是一样一样的,心狠手毒!”  “……”隔壁,听见这声怒吼的陈正及黑斗篷少年,一个把玩着酒杯弯起了嘴角,一个低垂着眼,皱起了眉,难掩杀意。  陈正慵懒地睨了一眼黑斗篷少年:“妆,岳渊很有趣儿。”第23章 千里之行【下】  夜深人静,岳渊睡得像死猪,沈澜清眯着眼假寐。  莫名感觉到一丝凉意,沈澜清内力入耳,静心倾听,房间内外,除了瑟瑟风声和诸人或轻或浅的呼吸声外只有……  摸出随珠,沈澜清小心翼翼地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只在岳渊耳垂儿上发现了一只蚊子。  飞虫扇翅膀的声音,原是这只蚊子精发出来得。  沈澜清略微松了口气,垫着丝帕捏死了那本不该在冬天出现的蚊子,力度不小心大了点。  翌日,岳渊耳垂儿上挂了一枚引人遐思的红印子。  昨天半夜的痛嚎加上这个红印子,虎卉骑的大老爷们儿自以为明了的相视贱笑,首个不招岳渊待见的美人——陈正微笑着扫了下岳渊腰后,状若真挚的关心正在喝洒满红油的豆腐脑的岳渊:“博文这就吃这般刺激的东西……”  “!”岳渊炸毛,更加不待见那陈正,只想着让沈澜清活埋了他,或者赶紧找船出海,眼不见为净。 第21章 沈澜清不动声色地扫过帕子上的痕迹,适当地转达过圣上对兄长的关心,便给说了一箩筐关心话的岳渊使了个眼色,退出竹楼,言道请靖王静心休养,免得圣上挂心。    王府管家已然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又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只是这座王府的主人抱病未能出席,由靖王嫡长子岳贤代为招待。  岳贤姗姗来迟,进了王府宴客的宽乐堂,撩起袍子,自然而然地坐了王座,俨然一府之主的模样。  于此,王府上上下下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了。  一席接风宴,将靖王府的圆滑与势力展示得淋漓尽致。  岳渊喜好的各色美人,沈澜清只有在国公府与昆仑山上才会略微多青睐几筷子的素菜,虎卉骑那群汉子们偏爱的大碗酒大块肉,豪放与文雅掺杂,又结合的恰到好处。  席间,岳贤一口一声小王叔叫着岳渊,又频频向沈澜清劝酒,沈澜清看着自信沉稳的岳贤眼神微闪,笑着喝了几杯便用内力逼红了脸,佯装着不胜酒力,由沈义架着他先行离了席。  为了装醉,沈澜清整个身子都靠在沈义身上,走得踉踉跄跄。  夹着酒香的气息时远时近地呼在颈侧,沈义垂眼,迷离的眼神红润的唇,看得他着迷,明知道沈澜清在装醉,仍是耐不住心底那头名为冲动的野兽撕磨,冷不丁俯身,将人打横抱进了怀里。  双脚骤然悬空,沈澜清身子一僵,睁眼,平静地看着沈义,一语不发。  沈义抿唇,略带生硬的解释:“天黑,你醉了,走不稳。”  “可以让随叔一起扶我。”  “义父要监视世子。”  “我记得我带了影侍过来……”沈澜清仰头靠着沈义的肩,半眯着眼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不着痕迹地推了沈义一下,示意沈义放他下来,让他自己走。  “……”沈义固执地紧了紧手臂,转头,两人的唇只隔了一寸远,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沈义喉咙微动,试探着低头……  唇愈来愈近,沈义看着他的目光虔诚又卑微,溢满期冀,令他恍惚间看见了几分自己前世时的影子,沈澜清微微侧开头,温润的唇贴上嘴角,一触即离,犹若鸿毛拂过面颊,有点痒,有点暖。  沈澜清眼神微滞,旋即轻笑,看向沈义的目光清澈如水:“师兄,莫不是你也醉了?”  “嗯。”沈义盯着沈澜清的脸,木着脸嗯了一声,言外之意甚为明确。  沈澜清抬眼看着沈义的侧脸,轻声说:“酒醉扰人神,看你醉的不轻,等下多喝两碗醒酒汤吧。”  微扬的唇角复又垂了下去,沈义别开脸,拒绝与沈澜清对视。    走进院子,之前在王府大门赞沈澜清好看的憨娃疑惑地看了一眼被沈义打横抱着的沈澜清,旋即大喜:“你真的醉了?”  “憨娃?”沈澜清挑眉,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憨娃献宝似的举了举捧着的碗:“来给你送醒酒汤……”似是怕沈澜清不喝,遂又补了一句,“王爷喝醉酒的时候最喜欢喝憨娃熬的醒酒汤。”  “憨娃,王爷经常喝酒?”  “是啊,王爷最喜欢在园子里赏花喝梅子酒了。”  “王爷今日也喝醒酒汤了?”  “嗯,听说你醉了,憨娃就顺便多熬了一碗……”  “为什么给我送醒酒汤?”  “因为你好看……”憨娃憨笑,“长得跟王爷一样好看。”  “……”  在憨娃眼里,最美的人不是长得最漂亮的,而是笑得最温柔的,他喜欢沈澜清的笑,所以便一心对沈澜清好,沈澜清问他什么他便说什么,沈澜清让他去给沈义熬醒酒汤,他也高高兴兴的去了。  沈义无奈地看了沈澜清一眼,垂眼:“我去替义父。”  沈澜清不置可否,抿了口憨娃送给他的醒酒汤,笑着目送沈义出了屋子:“这醒酒汤味道不错,师兄不喝,当真可惜的紧。”  “……”沈义离去的身影骤然加速,旋即便与漆黑的夜融在了一起。  沈澜清敛起笑容,皱眉盯着门外,一下又一下,指尖轻轻扣着醒酒汤的碗沿儿,清脆而又悠长。  须臾,沈随从门外进来,拿走沈澜清手中的空碗,扫了眼门外,低声说:“大少爷,您所料不差,宴席散了之后,云王世子岳渊随靖王世子岳贤进了王府后院,朝着靖王养病的那栋竹楼去了。” 第25章 一方锦布  竹楼里空空如也。  岳渊转身倚在门口,挑起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另一边的岳贤:“贤侄,爷的三哥呢?”  “这里只是父王小憩之所,父王身体不适,自然早就安置了。”岳贤不紧不慢的说着,越过岳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渊王叔不妨坐下谈谈,总不会失望的。”  “哦?”岳渊倚着墙不动,捏着下巴故作惊讶,“难不成贤侄有美人要送给爷?”  “……”岳贤唇角弧度加深,沉默着将斟好的酒推到对面的空座前,“渊王叔,你当真愿意在京师做一辈子的质子?”  “皇恩浩荡,圣上仁慈,爷在京师过得十分舒心。”  “蜀地偏僻,刁民荒地,云王在北益州坐的不太安稳。”  “开朝至今,云王府便一直在北益州,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如今不是又多了个靖王府么?云王爷心底总会有些想法的……”岳贤举杯,自酌,“而且,据我所闻,渊王叔在云王府的地位似乎有些……渊王叔就不怕哪一天变成云王爷舍在京中的弃子么?”  岳渊笑而不语,捏着玉杯端详了一番,仰头饮尽杯中物,灿笑:“贤侄,爷心底也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如果不当问,渊王叔自是不会问的。”  “然而,若是不问,爷心里就要养上几只猫一起挠了。”  “猫儿性子野,养不熟,渊王叔不养也罢。”  “那只好由贤侄为爷解惑了……”岳渊将玉杯放回案上,拎起酒壶,悬空倒着酒,“爷怎么觉得在这靖王府里,贤侄说话比三哥说话还要管用呢?”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岳贤淡淡的说:“渊王叔,你想多了。”  “唔,想来爷是醉了……”岳渊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出了竹楼,“要不然爷怎会做这种怪诞的梦呢……”  岳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岳贤微笑着转动了下酒壶的盖子,拎起酒壶,悬空,倾壶,未倒出半滴液体……  翌日,沈澜清正计划着如何充分利用岳渊的身份,方便在靖王府行事,岳渊便病了,病来得莫名其妙,却来势汹涌,直接绊住了二人原本计划好的云王府之行。  岳渊病了三天,沈澜清便闲闲的指挥着憨娃照顾了岳渊三天,到了第三天傍晚,憨娃照例捧着药碗进来,却在将药递给沈澜清的时候,顺势塞了一团锦布到沈澜清手心里。  沈澜清不动声色的接了,憨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眼巴巴的盯着沈澜清——快看啊。  沈澜清无奈地拍了下额头,摸摸憨娃的头顶:“别急。”    锦布上的内容很简单也而很触目,只有一个字——救。  锦布的料子有些熟悉,淡淡的黄色,像极了前几日见靖王爷时,靖王爷身上穿的那件里衣料子。  内力运到掌心,沈澜清将锦布化成了糜粉,救?还是不救?  是阴谋圈套,还是靖王当真在自家府邸里遇了险?  沈澜清指尖一下一下,无声地点着红木几案,举棋不定。  岳渊从昏睡中睁眼,看见沈澜清为难的德行,不由喜上眉梢:“难得,真难得,九思也有愁成这样的时候!”  沈澜清没好气地白了岳渊一眼:“世子,澜清也是人,自然有为难的时候。”  “唔,你若不说,爷还以为你跟子正一样,是个仙儿呢!”  “……”沈澜清懒得跟病歪歪的人歪缠,转头温和地笑着问憨娃,“憨娃,方才那东西是王爷让你交给我的?”  憨娃摇头,沈澜清想,果然是阴谋。  憨娃又点头,沈澜清无语:“怎么又点头又摇头的?”  憨娃扁扁嘴,指着岳渊,低头嘟囔:“那东西是王爷让憨娃交给他的,但是他靠不住……”  “……”沈澜清揶揄地瞟了一眼濒临炸毛的岳渊,忍笑道,“所以,你就把东西交给我了?”  “嗯。”  “憨娃,等下王爷问起来,你便说已经把东西偷偷交给美人了。”  “可是……”憨娃为难,直说交给你没有问题?王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哎呀,也不能骗王爷的……  “喏,憨娃,你只管说东西已经交给美人了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必讲,王爷自然明白你的意思……”沈澜清摸摸憨娃的头顶,目光扫过岳渊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温声道,“沈哥哥可曾骗过你?”  “没。”憨娃放心了,走了,岳渊炸毛了,忿忿地瞪着沈澜清,“沈九思!”  “嗯。”沈澜清气定神闲地应了一声,“世子,依我看你恢复的也差不多了,咱们不如早点动身前往云王府吧。”  岳渊一下子泄了火,裹着被子打了个滚儿,闷声道:“再等两天,爷病还没好利索呐。”  “……”沈澜清无奈地盯着将自己裹成蛹的岳渊,“难不成这靖王府比云王府住着舒坦?”  “爷在进京前有大半时间是跟着三哥住在靖王府里的。”  “这么说,世子与靖王感情很好?”  “如兄如父……”岳渊霍地起身,钻出半个脑袋,盯着沈澜清眯眼,“三哥让那呆小子给我什么东西来着?”  “唔……”沈澜清心思急转,“也没什么……”  “嗯?”  “就是一块求救的锦布而已。”  “!”岳渊的病瞬间好了个利索,捣腾着跳下床跑到门口,又折回来,拽着沈澜清的袖子,“九思,三哥可是皇上的亲兄弟……”  “你以为在这靖王府里,靖王爷能有什么危险……”沈澜清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世子稍安勿躁。”  “那岳贤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万一是他们父子二人设下的局呢?”  “不可能!”岳渊信誓旦旦地保证,沈澜清未置可否,既然这事已经让岳渊知道了,不管是不是局,他都不能当没见过那块锦布了,天家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内斗,都不会容忍外人不将他们放在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上的。  暂时安抚下跳脚的岳渊,挨到是日午后,沈澜清被岳渊拖着进了王府花园子,美其名曰——结伴游园。  阴历三月,北扬州的桃花已然竞相绽放,开遍了长江两岸。  靖王府的花园子里,最惹眼的便是那大片大片的粉红。  岳渊拖着沈澜清轻车熟路地往桃林深处走,边走边感叹:“听说这片林子自三哥到了北扬州,入住王府那日便栽下了,小时候来靖王府,最爱往这片林子里钻,林子里春天有花,秋天有桃子,一年四季有三哥……”  “你这小猴子,一去京师数年,也没个音信,原来还记得你有个三哥……”温温和和的声音笑骂着打断了岳渊的话,儒雅的中年人坐在桃林深处的石凳上,笑看结伴而来的沈澜清与岳渊,微微颔首示意,“卫国公府的公子?敏之近年可好?” 第23章 须臾,回影归来,状若憨厚的脸上满是愧色:“回影无能,将人跟丢了。”  氤氲雾气中,沈澜清眉峰微动,缓声问:“在哪儿跟丢的?”  “城外赤霞山。”回影低着头,认真盯着雪影的脚后跟,“那行人进了半山腰的栖云观便没了踪影,属下仔细查探了赤霞山,发现赤霞山后山有一条隐蔽小径直通栖云观后门,小径上蹄印杂乱,径旁杂草被踏平了不少,应是经常有人骑马走那条山路,山路上最新的蹄印是朝着城内方向来的,约莫二十几骑,跟从云王府出去那行人人数相近。”  大好一枚雪影,被沈澜清当成了贴身小厮使唤。  任雪影帮他冲净了头发,沈澜清自水里出来,用内力蒸干了身上的水珠,随意披了件夹棉袍子,摸了摸回影头顶示意他起来:“可曾留心那行人有何特征?”  “扈从装扮普通,毫无特别之处,不过……”回影眼珠转了转,咧嘴憨笑,“趁着起风,属下瞄了一眼马车内,总觉得车里二人似曾相识,尤其是靠近马车门口那个,从头到脚一身漆黑,所看无差的话,应该是裹着一件黑斗篷。”  “应该?”沈澜清盯着回影的眼睛,嘴角弧度加深:“回影,主子心情欠佳,莫卖关子。”  “主子睿智无双……”回影心里打了个突,故作无辜般眨眨眼,神色虔诚,“属下还未说完,属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一直跟着陈公子那个死气沉沉的妆。”  “少溜须拍马……”指节扣了下回影的额头,沈澜清漫不经心地说:“我便是个愚的,这等小事,你嘴里也不该跟我说出‘应该’这二字。”  回影的眼神堪比鹰隼,犀利且过目不忘,既然已经看到了,何来的不确定?  自从辽西郡与陈正相遇,沈澜清便一直觉得那人心思复杂,难以揣测。  千提放,万小心,没想到途中未出差错,到了北益州却发现他与云王暗中通着款曲。  云王看中了陈家什么?财力?  若如此,江北沿岸富豪无数,远了不说,仅是北益州境内,巴郡林家、蜀都魏家便都是世代为商的巨贾,不说富可敌国也相去不远,云王何以舍近求远,费心费力地掩着他人耳目与在广陵郡仅兴起十数年的陈家暗中联系?  沈澜清想不通透,索性将四个影侍全都派了出去,从南至北,在江州县内地毯式的搜寻陈正主仆的踪迹。  而他,则白日与岳渊一起游逛王府熟悉地形,夜里与沈义一起,趁着夜深人静刺探着云王府的各种隐秘。  王府后宅的阴私、姬妾间的算计按下不表,沈澜清与沈义接连刺探了三日,云王靖王终于有了动静。  亥时三刻,暗中护着岳渊的流影回禀:“世子安置之后,靖王爷悄然起身,往园子里去了。”  夜半游园?游的还是云王府那个杂草野菜参半的园子?  靖王便是再喜欢附庸风雅,也不至于这般自虐,半夜跑去那无甚美感的园子里,喂蚊子吹夜风吧!  沈澜清与沈义对视一眼,沈义自觉地微微伏身,背起沈澜清,足尖轻点地面,纵身在王府内穿行,黑影背着白影,趁着月色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云王府里比岳渊还不受待见的花园子。  花园子不大,沈义和沈澜清好不容易才寻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一人高的小假山后边。  肩蹭着肩挤在一起,仍有一人的肩膀假山遮也遮不住。  沈义盯着沈澜清的侧脸微微闪神,抬手搭住沈澜清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人往怀里略微带了带。  沈澜清平静无波地睨了一眼沈义倔强的唇角,远远看着已然凑在一起的云王靖王,权衡之后,挑了挑眉梢,十分自然地靠在了沈义胸前,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声:什么时候沈义也学坏了,看来归京之后得少让他跟蔺希贤在一处搀和。  内力运至耳部经络,沈澜清眯眼,认真地听着远处那二位本应抱病的王爷,在夜风冷月下,中气十足地争论。  靖王岳灿宽袍广袖,拢着披风,不温不火地问:“王叔,我听说你要将渊弟送人?”  云王岳拓武人装束,双臂环胸,不咸不淡地回:“岳渊早已不是顽皮小童,便不劳靖王替他操心了。”  “王叔此言端的见外,渊弟自幼便与我投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辱。”  “靖王在说笑话吗?”云王冷笑,“你这是在指责我这做父王的欺辱他了?”  “渊弟七岁入京,八年未归,归来之后,物非人非,连自幼住惯了的院子都被异母弟占了去……”靖王微微笑了笑,“唔,这在王叔眼里或许真算不上是欺辱,那么,王叔,再不济岳渊也是岳家子孙,你怎能开口允诺将渊弟送予他,就算你不拿岳渊当儿子,不关心岳渊的死活,你也不要咱们岳家的脸面了?”  “我欲如何,无需向你解释。”  “举兵谋反是咱们自家人内讧,若败了,看在先祖的面儿上,八弟也得留王叔一命,可王叔与那人合作便是叛国,一旦败露,万死难辞其罪。”  “谁能让本王胜,本王便与谁合作,难不成让本王等着岳煜也生个嫡长子送到南边儿来封个藩王,再分走本王一半的军权?”云王嗤笑,“靖王说得如此大义,你可知道你那宝贝贤哥儿背着你都做了什么?”  “他怎么折腾都跳不出我的掌心,就像……”靖王轻笑,“王叔怎么折腾都难以跳出八弟掌心一样。”  “嗤!”  “王叔,你想将渊弟送予郑宸……”靖王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假山,拢紧披风,踏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缓步走向离沈澜清二人较远的园子门,“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靖王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云王冷笑着跟了上去,“本王要送爱子去郑国游学,何须征询靖王的意见?”  “是不用征询本王的,但总得事先问问八弟的意思……”  “……”这些话听了真不若不听,虽然知道了些连前世都未曾听闻过得事情,然而却有更多的事情愈发令人糊涂,琢磨不清了。  沈澜清拧眉,盯着靖王云王离去的背影,喃喃低语:“云王竟然跟郑国太子暗中有勾结……靖王不是反意昭然么?这会儿听起来怎又觉得他忠心爱主了……还有岳渊……听靖王言语中的意思,云王竞允诺将自己的儿子送予郑国太子……”  想到前世所听闻的那些有关郑太子的传言,沈澜清揉了揉眉心,看来仅是为了岳渊那妖孽,也得抓紧刺探,寻机趁早回京了。  岳渊啊岳渊,你上辈子救我那一命可救的真值啊!  接下来的刺探出人意料的顺利。  靖王提议去栖云观吃素斋,一行人便在观中偶遇了影侍们久觅无果的陈正主仆,陈正笑容灿烂,对岳渊格外的热情,问起他怎么也来了巴蜀一带时,陈正笑吟吟地看着岳渊:“自分别之后,时常想起博文与九思,碰巧家里有批货物要运来巴郡,陈某便争了这份差事,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否与二位再次偶遇,没想到倒真让我碰着了。”  “嗤!”岳渊嗤笑,依旧不怎么待见陈正。  “不得对陈公子无礼……”靖王岳灿不赞成地睨了岳渊一眼,转而笑看陈正,“想来陈公子应该与沈公子更加投缘,可对?”  “岳兄可是看走眼了……”陈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岳渊臭哄哄的脸色,“九思那人,无论怎么惹他,他都跟个仙儿似的,不见喜怒,实在太过无趣……”  “九思莫怪,陈某当真更喜欢博文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和这完美无瑕的样貌。”  “无妨。”沈澜清举杯与陈正碰了碰,笑得有些耐人寻味,“权当是陈兄对澜清的夸赞了。”  “滚犊子的夸赞!九思,揍他!”岳渊黑着脸跳脚,之所以忍着动手的冲动,嚷嚷着放沈澜清揍人,实在是因为在船上时已然领教过了陈正的身手。  陈正笑着饮尽杯中酒:“看,博文总是这么有趣儿。”    陈正来巴郡的目的自然不可能像他说得那么简单,然而,沈澜清与沈义接连在陈正落脚之处守了几日依旧一无所获。  若不是相信回影绝不会看错,沈澜清都要怀疑当日匆匆离开云王府的到底是不是陈正主仆了。  定安五年四月十七,夜。  待得府内只余虫鸣之声,沈澜清与沈义照例开始刺探云王府的隐秘。  经过大半个月的查探,偌大的云王府,如今仅剩位于王府后院宣武堂的内书房未曾探过。  白日里,憨娃学舌说有个漂亮姐姐说今晚王爷还要到她房里歇息,云王妃偷偷绞皱了三条丝帕。  沈澜清便决定今夜与沈义一起到宣武堂探一探云王的内书房。  “……”沈澜清无语地看着被沈义点倒得侍卫,略带责备地看了沈义一眼——如此必定会惊动云王。  沈义挑眉——不点倒他们如何进去?  沈澜清抚额,事已至此,只能先进内书房查探完了再做打算了。  内书房布置得简简单单,没有几幅名人字画,倒是挂着几把弓。  沈澜清与沈义人手一枚随珠,将内书房仔细翻了一遍,未发现丝毫异处,沈澜清皱眉,指节下意识地叩向桌面……  “空的?”沈义惊讶出声,“好狡猾。”  “嗯。”岳家盛产各种狐狸,文的、武的,冰的、热的,俊朗的、妖孽的……无声腹诽着,沈澜清将桌面边缘仔细摸了一遍,最终在书案右边底下摸到了一个凸起。  沈澜清示意沈义靠后,沈义却伸手拦住沈澜清,将沈澜清推至一旁,运起内力,真气护住周身,抢着将凸起按了进去。  书案左侧弹出一个扁平地抽屉,里面放着几封信,幸好机关内没有暗器藏着。  沈澜清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敛起笑容,冷冷地扫了沈义一眼,真气护手,将那几封信逐封看了一遍,眉头越拧越紧:“沈义,磨墨。”  沈义心情似乎不错,边磨墨,边抑制不住的猛翘唇角。  沈澜清临着信件,淡淡地说:“你是我师兄,我才关心你。”  “……”唇角瞬间下垂,沈义抿唇,倔强地盯着沈澜清的侧脸。  三封信,沈澜清临的很快。  二人合作,沈澜清将原件放进怀里,沈义将临的折好塞进信封,原样放回抽屉里,沈澜清抄起桌上的鸡血石摆件,正要离开,便听门外传来云王暴喝声:“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28章 千里回驰  千里之外,凝芳殿。  值夜的宫女内侍微垂着头,半梦半醒,明黄色帷幔内,岳煜眉头紧锁,兀然低喝了声:“沈澜清!”  骤然睁眼,岳煜抹了一把额头,掌心尽是冷汗。  皇后廉氏起身,替岳煜拭着额头,问:“皇上可要润润喉咙?”  “嗯。”岳煜闭上眼,嗯了一声,思绪仍被绞在梦境里,有些缓不过神来。  廉氏披了件比甲下床,低声吩咐值夜的宫女倒了一杯温水,亲手伺候着岳煜喝了,这才柔声问:“皇上可是做噩梦了?”  岳煜眯眼,木着脸,淡淡地说:“无关紧要的梦而已,睡吧。”  “是。”廉氏垂眼,恭顺的上床,仔细压好了帷幔,侧身躺在了岳煜身旁。  帷幔遮住了月光,黑暗中,岳煜复又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方才的梦,太过真实。  黄沙漫天,遮天蔽日,黄的沙,白的影,沈澜清独自一人于荒漠中踉跄前行,滚烫的风吹干了润泽的唇,吹出了道道干涩的血口子。  沈澜清摸下腰间水囊,小心翼翼地抿了口水,抬手遮着烈日朝漫无尽头的荒漠深处望了望,复又前行……  骤然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疾射向沈澜清后心,沈澜清转身,极尽全力地侧开身子,眼中带着遗憾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陛下……”  未尽之意是什么?  方才在梦中,岳煜无暇去想,那时他的整颗心都跟着旋向沈澜清胸口的箭悬了起来,兀然惊醒,心里莫名泛起丝丝庆幸,庆幸那箭没有射进沈澜清的胸膛,却又不得不遗憾,沈澜清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就此成了迷。  都怪那梦太过真实……  岳煜垂眼,抬手,缓缓覆在胸口,梦里,那股情绪太过强烈,强烈到使他竟也失了分寸,直想扑过去挡在沈澜清身前,替他挡下那利箭。  他确定,那抹情绪不应属于他,然而,却又莫名觉得熟悉。  想起沈澜清临行前那个梦,满天红梅化作血雨,沈澜清躺在荒山里,重伤难治……岳煜眼神转冷,无端动了怒气,神谕也好,幻梦也罢,他都不允。  他的臣子,除了他,无人能动,便是神也不行。  鼓过四更,岳煜复又有了些睡意,缓缓入眠。 第25章 长长的一句话,过了岳煜的耳朵便成了简短的七个字。  随手推开腻在怀里的苏氏,岳煜不紧不慢地起身,撩开了帷幔:“折子。”  候在帷幔前的谷东明忙不迭将烫手的折子呈给岳煜,便开始耳观鼻鼻观心,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一目十行地看过折子,心底起初掀起的狂澜业已恢复了宁静,再无一丝涟漪。  折子上写的清楚,与沈澜清同时失踪的还有沈义。  虽然沈义那厮平日里多有碍眼,但只要沈义在,他便不会让沈澜清出事。  岳煜将折子递出帷幔,声音平静至极:“传令下去,令紫荆关守将派人搜山,三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找不到人,他那守将便不必做了。”  君主上下碰碰嘴唇,便能跑断臣子的腿。  紫荆关乃咽喉要塞,守将邸敬德顶着一双黑眼圈接了圣旨,却不敢尽数将兵士派出去寻人。  之前虎卉骑的百户长前来交涉,邸敬德已然将能派的人尽数派了出去,如今圣上金口玉言加了三天期限,只得于城中张贴告示,招募当地熟识地形之人进山寻人。  紫荆关落在紫荆岭万仞山以西,犀牛山之东,拒马河以南,黄土岭北侧,依坡傍水的盆地内。  北边的拒马河浪高水急,若人真掉了进去,这几日的功夫指定早不知被冲到何处去了;西边地势蜿蜒,紧连着盘石口,受伤之人若真去了那边,应该也会到镇子上寻医问药……  所以,邸敬德便将八成人手尽数派进了关城东、南两方的千山万岭之间。  兵士搭着百姓四散开来,穿行于山岭之间,沿途不间断地喊着沈澜清的名字,每行二百里便放个响箭,以期沈澜清看见后给个回应,然而,三日过去了两日,始终杳无音信。  邸敬德在紫荆关内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再加派人手,只得写了个请罪折子陈明详情,一并请圣上恩准从邻近关城暂时调些人手过来一起寻人。  八百里加急。  折子当日日落时分便进了元清宫。  岳煜听了奏报,当即将刻着“德妃苏氏”的绿头牌扣回托盘,挥退了内侍,提笔蘸着朱砂在折子上稳稳地批了个“准”字。  令周边关城守将全力协助邸敬德寻人的旨意已经发出去一个时辰,岳煜眼前却仍不住地浮现沈澜清临行前那晚所梦到的情景。  师从魔门,不信仙佛的岳煜忍不住入了空置已久的静室。  静室乃玄宗皇帝所建,玄宗皇帝在位时一心求仙问道,不问俗事,一应政务尽皆交予奸相吕良左决断。  奸相揽权,野心勃勃,于朝中党同伐异,于山野暗中扶植十八水寨意欲将整个江湖收为己用,更甚者,吕良左将手伸进后宫,在皇后郑氏眼皮子底下设计谋害贵妃姚氏及皇长子岳晅,并将其妹皇贵妃吕氏诞下的皇二子岳昕送上了太子之位。  皇长子岳晅、皇二子岳昕、皇三子岳昀及皇四子岳暤同龄,其中皇长子岳晅只比皇二子岳昕年长一日,当初为争皇长子这个名分,皇贵妃吕氏可真是没少算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同时进的产房,她却比贵妃姚氏多生了一个时辰。  皇三子岳昀与皇四子岳暤乃双生兄弟,俱为皇后郑氏所出,为了保全亲子性命,生产当日,皇后郑氏便命心腹带着岳昀去了大岳圣教——玄天教,直至皇四子岳暤继位,皇三子岳昀才得以恢复身份,得封逸亲王。  当初明处的先皇岳暤,暗处的逸亲王岳昀,隐姓埋名归来复仇的安亲王岳晅及直到最后才知道是自己人的太子岳昕斗得天昏地暗,直到最后,相互间通了气,决定暂且放下恩怨先行合作之后,才斗倒了权相。  是以,圣宗岳暤甫一坐稳帝位便废了宰相之职,设了内阁,封了静室。  闲置三十余年,静室内早已蒙上了厚厚地尘埃。  岳煜站在蒲团旁,静静地盯着挂于墙上的三清祖师:“谷东明,香。”  静室中,早就断了香火,三清祖师像前只余一炉香灰。  谷东明摸出火折子,点亮香案两侧烛台,自香案上捏起一炷草木香,点好,恭敬地递予岳煜。  岳煜单手接过香,不叩不拜,笔直的站着,随手将香插进香炉:“出去候着。”  “是。”谷东明退出静室,并顺手关上了静室的门。  玄色广袖轻轻荡起,掌风卷着蒲团落于香案一丈之外。  袖静风止,蒲团四周纤尘不染。  岳煜坐于蒲团之上,抬眼,静静地看着三清祖师,漫天的红梅刹那间化作血雨,熟悉的场景再次浮于眼前。  岳煜掀起唇角,冷笑:“朕从不信仙佛。”  “但,尔等若能佑他周全,朕允尔等每日一炷香。”  “如若不然,大岳境内的道观拆了也罢。”  低沉的声音,冰冷的语调,明灭的香火,缭绕的香雾,充斥于静室,三清祖师端坐于莲台,与坐于对面蒲团上的玄色身影对视,无喜无怒,无慈无悲。  静室外,脚步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门外的人便是将声音压得再低,却也逃不过岳煜的耳朵。  德馨宫苏氏派人来问,皇上今日歇在何处,可会摆驾德馨宫。  静宁宫母后派人来问,皇上怎么突然开了静室。  凝芳宫皇后廉氏派人来说,皇后刚亲手做了些素斋,请皇上品尝。  ……  苏氏争宠,岳煜不意外,母后关心,岳煜亦不意外,而皇后廉氏无端献殷勤,岳煜不由挑起了眉毛。  若放在平时,他倒也愿意去同样充斥着梅香的凝芳宫坐坐,而今日……  岳煜垂眼,沈澜清生死未明。  “皇上,紫荆关送来急报。”  “呈进来。”  折子上字迹潦草,寥寥数语,却令岳煜心头兀然一抽,莫名地疼:“男尸?”  送信的兵士身披甲胄,单膝跪地:“是。”  “如何断定那是沈澜清?”  “回皇上,邸大人找沈大人同行的三位什长仔细辨认过男尸面貌,三位什长都说那便是沈大人无误。”  藏于衣袖中的手骤然紧握,渗出点点殷红,然,岳煜却似全然未觉,神色如常地问:“无误?”  “无误。”  “只寻着一具男尸?”  “是。”  “男尸身上可有财务?”  “三百两沈家的银票,十两碎银子,一块刻着“沈”字的上好古玉,一柄银白色的宝剑。”  “就这些?”  “是。”  “没有随珠?”  “回皇上,没有。”  “退下吧。”挥退了送信的兵士,岳煜展开手掌,盯着掌心三枚血痕,一双清冷的凤眸中情绪翻涌。  谷东明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皇上?”  岳煜合起手掌,平静地吩咐:“去卫国公府报丧。”  “是。”  “你亲自去。”  “是。”谷东明既迷糊,嘴里又发苦,实在摸不清主子的心思,只得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面带着哀色,退出了静室。  “呵!沈澜清。”静室中响起一声轻笑,似喜,似怒,似念,着实复杂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香那段写完之后,总觉得岳煜好欠抽!~  p个s:在公车上遇到一对儿萌竹马,大概八九岁的样子  “攻”比“受”个子高一头,攻面瘫严肃,受大眼睛有点小贱小自卑。  我上车的时候,受有座位,攻没有,我当时正好站在攻旁边。  过了一会,受跑前面拿了张票,回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又蹭到了攻旁边站着,能看出来,受很崇拜攻,很想黏着攻。  可是攻对受各种嫌弃,臭着脸酷兮兮的小声警告:别让我看不起你。  然后受低头不说话,但还是在攻旁边站着。  过了几站地,上来一醉鬼,醉鬼一直说啊说,他朋友受不了他就去后边了。  当时,受和攻一起排排站,贴着窗户看公车外边的。  醉鬼就一直揉受的头顶,或者假装不小心敲打一下什么的。  受很苦恼,但是不敢说,就转过身面对醉鬼,把头靠在了车厢上,结果醉鬼又刮受的鼻子,一直想逗受说话,受就看着他也不吭声。  然后,  攻突然转过身,说:大叔,小孩子不懂事,你别比小孩子还不懂事行么?  醉鬼说:这不是逗他玩呢吗!  攻说:头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啊?是能随便摸的么?  正好醉鬼到站下车。  然后,攻温柔的顺受头顶的毛。  到了下一站,这对竹马下车的时候,攻很小心的扶着受的肩膀,将受护下去了!~  哎呦我去,这种只准我欺负,不准别人欺负,别扭又面瘫的小朋友萌死我了啊啊啊啊!~第30章 尔虞我诈  圣上恩典,允一等侍卫沈澜清之灵柩进京归府治丧,可谓无上殊荣。  接到丧信,卫国公府门前的灯笼当晚便罩上了白纱,寻了一套沈澜清的衣冠放进棺材里架起了灵堂。  身在官场,最不可怠慢的除了君主与上司,便是消息。  惠风堂沈家嫡长子意外身故的消息当晚便传遍了京师官场,皇城权贵圈。  悲痛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事不关己作壁上观者亦有之,然,不管心中如何做想,私下里如何偷笑,出了门,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许哀色与遗憾,只为圣上做出的那副恩宠姿态——圣上不仅恩准沈澜清之灵柩进京,还亲往卫国公府在灵前上了香。  当日耿沈两府联姻,曾令无数人士愤懑,其中以苏家兄弟为最。如今沈澜清出了意外,苏家兄弟虽面带哀戚的上门凭吊,私心里却是奔着看热闹来的。 第27章 岳煜不悦地扫了一眼布菜的内侍:“退下。”  “?”沈澜清狐疑地看向岳煜,三月不见,小心眼儿帝王又多了个喜怒不定的毛病?这可不妙。  岳煜不是沈澜清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沈澜清心中所想,只当自家爱卿是在关心他:“朕有沈卿便够了。”  “……”沈澜清无语,默然垂眼。  待殿内之人退了个干净,岳煜夹了一箸胡瓜放进沈澜清碟子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着。”  “……”陛下也不是臣的内人。  虽然心里在吐槽,沈澜清确实微微放开了些,夹了两箸稍远些的青菜。  岳煜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澜清,随意吃了几口,便起身绕到沈澜清身后,开始为沈澜清布菜。  “臣惶恐……”沈澜清慌忙起身,站到一半却被肩上温热的掌按回了凳子上。  “沈卿……”岳煜按着沈澜清的肩,身子微微前倾,一箸一箸为沈澜清布菜,夹回来的尽是沈澜清爱吃的东西,“且安心吃,不必惶恐。”  低沉的嗓音,清清冷冷的语调,透着熟悉又陌生的温柔。  龙诞香的香味唤起了灵魂深处的记忆,单衣轻薄,结实有力地腿若即若离地蹭着后背……  沈澜清垂眼,强自压下心底的烦躁,慢条斯理地吃着碟子里愈堆愈高的菜:“陛下,您当是在喂猪么?”  “呵!这天下哪头猪能有沈卿这般待遇?”岳煜低笑,手掌顺着沈澜清肩膀下滑,无视了沈澜清无声的抗拒,强自攥住了搭在桌边的腕子,“沈卿辛苦这一遭,瘦了,合该多吃些。”  “……”沈澜清盯着那只骨节匀称、肌肤细腻的手,无波无澜,“为陛下做事不敢言苦,陛下,臣已经饱了。”  “嗯。”岳煜松开沈澜清的腕子,抬手,拖着沈澜清的下颌上抬,低头俯视着平静从容的脸,“淑妃前些日子伤了手……”拇指拂过刺眼的伤痕,一下又一下,“太医院配得药膏她用着似乎不错,沈卿,朕宣陈太医来给你请个平安脉,可好?”  可好?竟然在征求我的意见……  眸子里闪过一抹波澜,瞬间恢复平静,沈澜清垂眼,避开君主意味不明的视线:“小伤而已,不敢劳陛下挂心。”  “也是,沈卿府上有神医坐镇,自看不上朕的御医。”  “……”沈澜清无力地抬眼,“陛下,臣绝无此意。”  “嗯。”岳煜凝视着沈澜清的眼,清澈,宁静,越看心里越喜欢,抬手,轻轻碰触眼睑,“沈卿,九年,你丝毫未变。”  九年?这一世不知不觉又被陛下惦记了九年?沈澜清心中惊讶,眼中平静如故,启唇,轻声提醒:“陛下,臣脖子酸了。”  岳煜挑眉,松手,歪到软榻上,半靠着墙,右手支在耳畔:“朕腿酸了。”  “?”  “朕听说沈卿按摩手法不错。”  “……”沈澜清与岳煜对视片刻,认命地跪坐到软榻边,“臣为陛下捏捏?”  “嗯。”岳煜伸腿,半搭在沈澜清膝上,“因何诈死?”  沈澜清手微顿,玄色衣袖适时晃到眼前,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沈澜清手背上拍了拍:“无论怎样,朕皆赦你无罪。”  “臣……”  “无须多礼……”岳煜收回手,微微翘起唇角,“沈卿,专心捏腿,如实回话。”  “臣遵旨。”沈澜清嘴角微微抽了下,垂眼,认真地捏着君主的腿,“臣自云王府内书房发现了三封密信,牵涉甚广……”  “信在何处?”  沈澜清欲收手取信,却又被君主的目光止住了动作:“怀里。”  岳煜支起身子,自沈澜清怀里摸出信,不动声色看完信的内容:“这是原信?”  “是。”  “如何带出来的?”  “臣临了三封放进了原信封里。”  “沈卿大才。”  “臣愧不敢当,当时被云王堵在了书房里,多亏世子救场,才得以自云王府脱身。”  “嗯。”沈澜清寻着一切机会为岳渊说话,岳煜却似未听懂,对此事不置一词,转而问,“脸便是被追杀时伤的?”  “……算是。”  “何意?”  “臣一行人虽一路被追杀,但在进入紫荆岭前也仅折了三个随从,臣脸上的伤……”沈澜清微顿,话语在肚子里打了个旋,有了前世之鉴,终是未先开口替岳渊求情,如实道,“是在紫荆岭时被世子伤的。”  “岳渊?”岳煜挑眉,收回右腿,将沈澜清拉至榻上坐着,换了左腿搭到沈澜清腿上,“你能被他伤了,那几年功夫也算白练了。”  沈澜清皱眉:“那种情形,陛下未必能全身而退。”  “呵!沈卿勇武……”岳煜愉悦地低笑,“朕洗耳恭听。”  “世子失了神智,不顾自身安危,只一心杀臣,而且……”沈澜清抬眼,直视岳煜,“世子神力,不在云王之下。”  “虎父无犬子。”岳煜毫不意外,淡然评价,“岳渊现下在何处?”  “归京的路上。”  “嗯?”  “臣与……沈义联手,才将世子毫发无伤地制住……”虽明知君主必定心知肚明,却仍不愿明里提及影侍,沈澜清垂眼,掩饰瞬间地迟疑,“为了将世子安安分分地带回京城,顺便摆脱愈发频繁地截杀,臣便喂世子吃了粒白先生的药,使他假死,并将他易容成臣的模样,丢在了紫荆关关城附近。”  “沈义……”对假死之药毫无好奇之意,岳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澜清,“朕听闻他伤得不轻,马都不能自己骑了。”  “……”沈澜清从容地抬眼,“为了救臣,沈义伤了左肩。”  “嗯,所以右手便不能持马缰了,只能搂着沈卿的腰。”  “……”陛下,您难道不该忧心与郑太子、靖王世子联手密谋反您的云王么?  似是也觉得自己这般似嫉似怒的情绪来得莫名,岳煜抬手,挑了沈澜清肩上一缕青丝,拽了拽:“这么说,岳渊此时便在沈卿地棺木里?”  “……”沈澜清嘴角抽搐,何至于如此小心眼,“是。”  “时辰也差不多了罢。”岳煜毫无征兆的问,沈澜清却默契地了然,“父亲辰初便离了紫荆关,护着棺木从官道疾驰,算算时辰,也该入城了。”  “沈卿,朕送你回府……”岳煜收腿,起身,抬手晃了晃衣袖,“依然赏沈卿一只袖子,免得沈卿怕黑。”  “……陛下隆恩,臣不胜惶恐。”  路痴与雀盲眼再次合作,相互知道了底细,倒是顺顺当当地到了卫国公府,双双翻墙而入。  沈铄自紫荆关护回来的棺木已然摆进了灵堂,夜深人静,灵堂里除了烛火,只有耿家小姐与豆丁大的湛清在灵前守着烧纸。  沈铄在修住院听了影侍回禀,抬手揉了揉眉心,出了书房,转至正房:“夫人,去请耿小姐早些歇着,湛哥儿也该睡了。”  耿小姐与湛清随着沈夫人离了灵堂。  下人们得了吩咐,俱都跟着退了下去,偌大的灵堂,霎时变得空无一人。  沈澜清唇角弧度加深,看向岳煜,轻声道:“陛下,请。”  岳煜掀起唇角,目不斜视地握住手边的腕子,拖着沈澜清纵身一跃,在落地的瞬间用力一甩的同时冷不丁地松手,沈澜清本能地反手抓住岳煜的胳膊一拉,岳煜便顺着沈澜清力道叠着沈澜清砸到了廊下的柱子上。  隔着薄薄地单衣,对方的体温与心跳分外清晰。  “……”蕴满力量的触觉,淡而沁人的梅香,岳煜凝视着清澈的眉眼,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沈澜清垂眼,隔开岳煜的视线,从容平静地问,“陛下,可伤到了?”  “没有。”岳煜面无表情地站直,甩袖,背着手踱向灵堂。    灵堂内。  岳煜举着油灯站在沈澜清身侧,沈澜清躬身,仔细用药水替棺中之人洗去易容。  “这……”  “沈卿,这便是你带回来的岳渊?”第32章 灵前月下  衣裳还是那套衣裳,月白云锦单衣,袖口内侧绣着个“沈”字。  古玉,宝剑,银票俱在,变了的仅是棺中之人。  去了易容,棺中之人现出一张清秀至极的脸,细细的眉,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唇,唯有脸型与岳渊那张倾城脸颇为相似。  沈澜清皱眉,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颈:“已然凉了。”  岳煜未置可否。  沈澜清转身,下跪认错:“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嗯。”岳煜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盯着棺中人的脸缓缓眯起了眼。  灵堂内烛火摇曳,静谧无声。-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白色身影跪伏在玄色身影脚下,影子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静谧中似有飞虫振翅,岳煜兀然闪身挡在沈澜清与棺木之间,挥袖,内力外放,衣袖翻飞,舞出了一面玄色中嵌着金光的盾。  灵堂内诡异地冒出一阵嗡嗡吱吱的声音。  沈澜清抬眼,只见金色虫云化为糜粉消散,缓缓飘落,零星几点黏在玄色衣袖上,反着微弱的灯火。  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耳廓微动,确认再无金色飞虫残余,岳煜敛起冷笑,转身低头:“起来。”  “是。”重活一世的好处,便是能大体猜到圣上何时心情不爽、丝毫违逆不得。  沈澜清恭恭敬敬地起身,岳煜沉着脸捉住沈澜清的腕子,扣住脉门,分出一丝内力,沿着经脉探入沈澜清体内。  炙热的内力在体内游走,沈澜清微微皱眉,强自按下挣脱的冲动,隐晦地抗议:“陛下。”  “别动。”冷飕飕一眼,岳煜不悦地蹙眉,强硬地捏着沈澜清的腕子,探遍了沈澜清体内大小经脉,语气略缓,“沈卿端的好运气。”  “……”默然看着清俊冷硬的脸,沈澜清不冷不热地陈述,“陛下如此,臣惶恐至极。”  “嗯。”岳煜转身,俯视棺中人,棺中人已然干瘪,再无了之前的鲜活姿态。  “哼!”岳煜兀然冷哼,抬掌,又放下,想起这是卫国公府,沈澜清的灵堂,瞬间便消了亲手毁棺灭尸的打算,抬手示意两名刀卫将棺木抬去空地烧了。  沈澜清默然看着岳煜行事,不由有些烦躁,吩咐剑卫、刀卫办事就不能避着他些?他真不想要帝王这份信任,帝王的信任他消受不起…… 第29章 清清朗朗的声音滑入耳中,无端有些气闷,瞬间失了说话的兴致。  自从那个漫天红梅化作血雨的梦开始,一切都变得有些莫名。  有些情绪,分明不该属于他,然而出现时又觉得那么顺理成章。  写信给逸王叔时顺便提了一提,那不靠谱的王叔便给了他六个字——前世债,今生偿。  债?  欠谁的?莫不是他欠沈澜清的?  岳煜心中嗤笑,全是无稽之谈,只当是那逸王叔正无聊得紧,便无良地顺道捉弄他罢了。  当初,玄宗痴迷玄学,害苦了诸皇子不说,更是险些丢了岳家江山。  岳暤引以为戒,视神佛为无物,曾言:“神佛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些被神化了的人而已。”  深受父皇言传身教,岳煜只将神佛教派当做一种手段利用,从未信过半分。  至于那劳什子的情绪,岳煜先前也只当是对南方情势太过上心所致。    岳煜比沈澜清年长两岁。  自幼习武,十七岁的岳煜身量已接近成年,自然比正在从少年蜕变成青年的沈澜清身量长些,也壮些。  冬末春初,府里新制衣裳时,沈澜清尚未归京,沈岳氏便令裁缝将身量放出了一寸制了两套,放出两寸制了两套,预备着沈澜清回京时穿。  放出一寸的,沈澜清穿着有些宽松,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得,家居倒也舒坦。  放出两寸的,岳煜穿着还嫌紧了些,索性脱了里衣,只穿着亵裤上了沈澜清的床。  某些冲动早就刻入了灵魂,亦是生理本能,沈澜清自认不是圣贤。  前世曾与他数次亲密无间的人,腰间搭着丝被,乌发披散,半裸着倚在自己床上……沈澜清垂眼,清醒着还好,万一睡梦间轻薄了君王……  这个帝王可不是前世那个吾君,亵渎不得。-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臣在外间替陛下守夜。”沈澜清帮君主放下半边帷幔,眼观鼻,鼻观心地立于床头,平静的陈述。  无声的抗拒令人心生不爽。  岳煜眯眼,将沈澜清从头打量到脚,朕多次示好,竟还是这么想躲着朕?  “朕记得朕说过……”  沈澜清抬眼,只见那人掀着单边唇角,慢条斯理地陈述:“朕要与沈卿抵足而眠。”  “……”沈澜清无声的与君主对视。  “沈卿又想抗旨?”  “臣不敢。”沈澜清垂眼,掀开被子,坐在床上,放下了另半边帷幔。    世家子,仪礼俱是刻入骨子里的,君臣共枕一夜,始终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睡姿。  寅时,五更鼓过。  沈澜清呼吸绵长,不知是睡是醒。  岳煜侧过身,支起身子,细细端量,他家沈卿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着。  这副笑唇实在太有欺骗性,指尖情不自禁触上了唇角,往下扒了扒,惹得沈澜清微微蹙起了眉,静静地翻身将背留给了无聊的君主。  外间传来声响——  “义哥。”雪影声音没什么语调,死板得像假人。  “嗯。”沈义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主子尚未起身。”  “知道。”  “……”  外间悉悉索索,听声音像是有人落座。  沈义啊……-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岳煜缓缓掀起嘴角,展臂环着腰将沈澜清揽进怀里,前胸紧紧贴着沈澜清的后背,唇贴在沈澜清耳侧:“沈卿,你猜装睡算不算欺君?”  “……”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战鼓,吹响了号角,暧昧大步越过界限,欲望悄然抬头。  沈澜清静静睁眼,胯往前蹭了蹭,稍离那缓缓抬头的物事,平静地反问:“陛下,史书里君王无数,你猜有几个君主是如此与臣子同榻而眠的?”  “往昔如何,干朕何事?”岳煜手下滑,摩挲着柔韧的腰,喟叹,“沈卿,朕似乎有点理解父皇了。”  “……”理解与否与臣无关吧?沈澜清手搭在岳煜手背上,止住其继续下滑的态势,“陛下,臣该起了。”  “嗯。”岳煜抬腿将躲开的人重新勾进怀里,无意间蹭过半抬头的欲望,挑了下眉梢,“朕好人做到底,帮沈卿……”  怀里的身子骤然一僵,旋即放软,却泄露了怀中人瞬间微乱的心绪,岳煜心情大好,箍紧手臂,轻笑着招呼,“雪影,沈义,伺候你家主子更衣。”    沈义眉头微动,起身跟在雪影身后进了里间。  帷幔挽起,床上暧昧相拥的人印证了先前的推测。  丝被微乱,滑进里衣内的手刺痛了眼,沈义默默握紧掌心,直直地看着沈澜清,神情木然悲伤。  沈澜清垂眼,避开沈义的视线,按下对君主的不满,从容地起身,在岳煜的注视下,穿衣挽发,复又伺候着君主束带穿靴,漱口净面。  目光自庭中桂树嫩绿的叶子移到眼前铜镜上,岳煜自镜中看着身后那为他挽发束冠的模糊面容:“沈卿大才。”  “陛下盛赞,臣无心做宫中内侍。”  “嗤!尔这等呆笨之人,想做内侍,朕也不要……”岳煜嫌弃了一番,起身,“莫想些有的没的,安心做朕的侍卫,随朕入宫上朝。”  “……”臣再呆笨,也不至于回家都需人带路。  不动声色地腹诽着,沈澜清后退一步,不着痕迹的与君主保持了些许距离:“陛下,臣今日无需当值。”  “嗯。”岳煜不以为意,悠然反问,“难不成沈卿想就此假死遁世,隐姓埋名去自在逍遥?”  “……”臣倒是想,您允么?  “朕不允。”  “……”  定安五年,五月初二,大朝会,被满朝文武祭奠了一遭的卫国公府嫡长孙沈澜清随在圣上身后,现身朝堂。  朝堂上,沈澜清跪于御前,双手过头顶,呈上两封密信,言之凿凿:“陛下,云王岳拓反心昭昭,证据确凿。”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肃然,堂上鸦雀无声。  便是再想捉着痛脚难为沈家,难为沈澜清,也无人敢于此时参奏沈澜清诈死欺君之事。  岳煜高坐于御座上,将诸臣反应尽数收于眼底,玩味地扣下了扶手,淡然道:“呈上来。”  信早就看过,郑宸写与云王那封密信尚在他怀中躺着。  便是这信封,也是沈澜清在他眼皮子底下现写后做旧的。  岳煜慢条斯理地拆开信,眉心缓缓皱起:“宣安王岳晅、睿王岳昕入朝议事。”  声声相传,君王的命令传出殿外。  岳煜将信递予内侍,予三大学士六部尚书传阅:“沈澜清此行功不可没,当赏。”  陛下意思明确,欺君之事不予追究,还要予以赏赐。  能熬到于朝上排班站位的无不是人精子,帝王家的物事,想赏便让他赏好了,自然无人提出异议。  怎知,沈澜清竟是殊荣无限……  “沈卿,可有甚么物事想让朕赏你?”  “为陛下尽忠乃臣之本分,臣不敢居功请赏。”  “朕说你有功便有功,看中了甚么尽管说。”岳煜心情不错,便摆出了赏赐任你挑的姿态,想将沈澜清觊觎许久的那方镇纸借机赏了。-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怎知这沈澜清却是个不识相的。  “陛下圣恩,臣感于肺腑。”沈澜清跪于堂前,当着满朝文武,叩首:“臣斗胆请陛下屈尊,于臣大婚之时替臣与耿家小姐主婚。”第34章 庭上议事  主婚?  岳煜周身温度瞬间降至冰点之下,谷东明觑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掀起了右边唇角的主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残留在外的最后一丝存在感——主子显然怒了,杂家还是眯着点儿吧,万一成了遭殃的鱼儿,那滋味儿杂家可受不起。  唔,不过话说起来,能让耿大学士喜形于色,这沈侍卫当真好能耐呐!  沈澜清请恩言语一出,耿良申扫向沈澜清的目光那是端的慈爱,不过君主的视线却有点如芒如刺了。  沈澜清跪于堂前,维持着叩首之姿,静候君主的那一声“准”。  婚是吾君赐的,赏是吾君让他挑的,无论吾君如何不悦,这个请求吾君必定要准的。  当然,事过之后,吾君要如何拿捏他,沈澜清暂时顾不得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他归京,君主的态度太过暧昧,他必须做出反应,表明姿态。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目光顿在沈澜清身上,岳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心中兀然生出的那种私有物挣脱掌控之感令他十分不爽,然而……  指尖下意识地点了下御座扶手,岳煜摆着惯常的冷脸,心中惑然——何时起,朕竟将沈澜清当成……早知如此……  岳煜抬眼,扫视诸臣,耿良申那抑制不住的满意好生刺眼:“准。”  “臣叩谢圣恩。”沈澜清再叩首。  岳煜垂眼,掀了下唇角,也不说平身,将目光扫向沈铄:“沈铄,沈澜清的婚期可议定了?”  “回陛下,尚未。”沈铄出列,恭敬躬身。  “便定在明年年末吧!”岳煜的冰山脸上现出浅笑,“婚礼若是筹备得太仓促不免太过委屈耿家小姐。”  “是。”岳煜与沈澜清同榻而眠之事自然逃不过沈铄的眼睛,此时上演了这么一出,外人看来是自家儿子在替耿家,替沈家做脸面,但在他看来事情便有些微妙了,而且陛下的态度…… 第31章 睿王坚持靖王绝不会反,安王则坚持先前的靖王或许不会,但事事皆听从儿子心意的靖王便说不准了。  议来议去,未议出个所以然来。  “父皇先前有命,不得手足相残……”岳煜面无表情地表态,“朕虽仅与三皇兄见过三次,却也看得出三皇兄应是至孝之人。”  “陛下睿智……”睿王含笑称赞,“靖王绝不会反。”  “但沈澜清方才也说了,靖王府里,靖王世子地位尊崇,说一不二……”岳晅冷笑,“世事多变,睿王多年未见靖王,如何确保在如今的靖王心里,最重要的是先皇而不是岳贤?”  “世事虽多变,然,人之本性是不会变的。”  “嗤!也不尽然。”安王盯着睿王,嘲讽之意毫不遮掩,“陛下以为何?”  见安王心火已然濒临爆发,岳煜不敢再留二王于殿中:“二位伯父所言俱有各自的道理,朕也不好妄下决断,不如今日先议道这里,待朕修书一封问过靖王究竟,再做商议。”  安王只想赶紧收拾睿王,三大学士背着嫌疑,小心谨慎,不敢妄自进言,岳煜此语一出,正合大家心意,纷纷附和,告退。  屏退了内侍、侍卫,待御书房里只剩了岳煜与沈澜清二人。  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隔着御案垂手立于帝王面前。  年轻的帝王,端坐于御座上,盯着沈澜清,神情寡淡,看不出喜怒。  一时间,御书房内静谧无音。  紫荆花香随风飘入殿内,岳煜神情微动,身子后仰,手肘杵在御座扶手上,指背支着下颌,悠然低叹:“庭中紫荆,乃朕初为太子之时,父皇带着朕与三皇兄亲手栽下的。”  “……”沈澜清嘴角抽搐,请孔圣人明示,陛下该不会是想要与我谈心吧!  “父皇殷殷教诲犹在耳畔……”岳煜抬眼看着沈澜清,兀然话锋一转,风马牛不相及地道,“沈卿,上来。”  “……”沈澜清心头微颤,抬眼望向帝王,帝王无喜无怒,没有记忆中的笑意与温情。  惊讶滑过眼眸,瞬间平静无波。  清澈的眼如初,含笑的唇如故,幼时见了只觉得此子心地纯净不胜喜欢,相处日久,了解渐深,今时今日再看那眉眼,却只觉得那笑、那温顺皆是一堵厚实无比的墙。  或许,昨夜灵堂中,那如出鞘宝剑般锋芒毕露的姿态才是最真实的沈澜清。  所以,他稍加试探,只是轻轻摸了摸砌墙的一方砖,那人便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于朝堂之上,赤裸裸地撕去一切掩饰,让他明了,他对他的兴趣已然变了质,无论何种姿态,这人早就入了他的心。  沈澜清无声地疏离尽入眼底,岳煜掀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沈卿莫不是在等朕下去请你?”  “臣不敢。”-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上来。”  “是。”  拾阶而上,驻足于帝王身侧一步之外。  沈澜清垂眼,目光落于帝王袍子下摆的金色滚边上,将恭敬之姿做到了极致。  君臣一坐一站,一步的距离无声诉说着不应逾越的界限。  岳煜抬手,又放下,眯眼问:“朕是洪水猛兽?”  “陛下乃圣德君主。”沈澜清从容应答。  “那便再上一步。”  “陛下,君臣之礼不可逾越。”  “朕让你再上一步。”  “至尊之地,臣不敢涉足。”沈澜清定在原地,死守臣礼,不动如山。  岳煜眯眼盯了沈澜清良久,起身,离开御座,立于沈澜清身前,喟叹:“何苦固执如斯?”  沈澜清眉峰微动,恭敬回禀:“幼时伴于祖父膝下时,父祖每日耳提面命,为臣之道早已铭于臣之脏腑,臣不敢逾越分毫。”  “是恪守臣礼……”岳煜抬手,轻抚沈澜清脸上那道伤痕,“还是单纯地避着朕?”  “……”垂于腿侧的指尖微微弯曲,沈澜清眼底波澜迭起,声音沉静如昔,“陛下明鉴,臣怎敢避着陛下?”  “呵!”岳煜低笑,未置可否,低头,在沈澜清颈侧轻嗅了一下,“沈卿的熏香很好。”  “……”臣回去就换。  “换了便说明沈卿的确在极尽所能的避着朕。”  “……”沈澜清不耐地皱眉,陛下,请不要再刷新臣对您的认知了,您这样好生……无耻。  岳煜挑眉,掌心顺着肩臂下滑,握住沈澜清的手,不动声色地十指相扣:“随朕去静室。”  沈澜清错后岳煜半个身子,微挣:“陛下,于礼不合。”  “沈卿,在你看来……”岳煜回头,看着沈澜清似笑非笑,“朕便是个将江山、礼法看得高于万物的帝王,可对?”  “……”沈澜清未语,但神情已然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无论前世今生,在他心里,吾君始终是将江山放在第一位的,是以,前世他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帮他守着这江山,这社稷。  岳煜不悦地攥了下沈澜清的手,不发一言的拖着人走向门外。  沈澜清垂眼,盯着十指相扣的手:“陛下,臣到底何处惹得陛下嫌弃了?”  “朕怎会嫌弃沈卿?”  “若如此出了这道门,明日前朝便会有御史弹劾臣媚主,今日后宫便会有人用臣的名字扎小人。”  “有朕在,怕甚么?”岳煜无声的掀了下唇角,到底在拉开御书房大门时,松开了沈澜清的手。    还是那间静室,纤尘不染。  岳煜净手上香,神色未见多少恭敬。  沈澜清心中谤君:不信神佛之人,何苦做这姿态?  岳煜上过香,谷东明自觉地引着内侍退出了静室,岳煜亲手又燃了一炷香,转身无喜无怒地看着沈澜清:“沈卿,你也该上一炷。”  “臣虽出自玄天教,但不信神佛。”沈澜清说着瞎话,拒绝享受帝王的侍候。  “朕也不信……”岳煜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由将语调放缓,“但,朕曾在此允诺,只要沈卿平安,朕便每日一炷香供着他们。”  些许的感动漫过心田,沈澜清垂眼:“臣惶恐。”  “无需。”  “臣……”龙诞香夹杂着草木香兀然充斥鼻间,熟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单衣,暖了肌肤却暖不进心里,沈澜清一动不动,任帝王抱着。  强势地将香塞进沈澜清手里,掌心包着微凉的手,将香插进香炉。  帝王低头,轻啄弯弯的唇角,没有抗拒,亦没有迎合。-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转而含住了润泽的唇,暖暖的触感令人迷醉。  玄色身影覆着紫色身影,修长的腿交叠,乌黑的发缠结,轻轻浅吮,试探着探入,却久得不到回应。  温柔的吻逐渐转为粗鲁吸吮啃啮,于白皙的劲间留下殷红的齿痕,细腻漂亮的手撕扯着领口下滑,顿在腰间,摸索上了紧束的玉带。  三清祖师像高悬,两柱草木香紧紧挨着,燃出缭绕香雾。  年轻的帝王将自家臣子抵于香案上,情欲淹没了自制。  “啪!”一声突兀的脆响,玉带轻触地面,扰乱了粗重的呼吸。  紫色锦衣衣襟凌乱,半遮半掩露出薄薄的白色里衣,玄色衣袖探进里衣领口,温热的掌心贴着微凉的肌肤,暧昧摩挲,四处撩拨。  沈澜清顺从地任帝王施为,笑唇弧度依旧,一双凤眸盯着慈悲浅笑的三清祖师,眸中一片清明。第36章 君意臣心  喘息愈发粗重,滚烫的气息交缠着,萦绕在彼此之间。  火热的欲望隔着轻薄的衣料紧紧蹭在一起,暧昧摩擦,两厢较力。  情欲染红了莹润的肌肤,却未能染进那双清澈的眼。  岳煜额头抵在沈澜清额上,凝视着那双清明如故的眼,微恼。  恨恨地咬住微肿的唇,撕咬嗜啮,掠住柔软的舌,拉扯吮吸,似怒,似惩。  舌根被吮的发疼,里衣内,滚烫的掌心贴着肌肤盘旋揉捏,滑至腰间兀然收拢手指加重了力道,险些扯断心底束缚着名为情欲那头兽的最后一条锁链,沈澜清压下冲至喉间的音节,侧头,微微躲闪。  不悦地制住闪躲的下颌,盯着始终未失清明的眸子,吮得更加用力。  人就在身下,明明没有挣扎,没有推拒,却丝毫没有亲近之感,只觉得这人离他犹如千里远,岳煜却越吻心火越盛,猛地勾起沈澜清悬于香案外的腿,扯碎了亵裤,抓着结实的臀,指尖探向沟壑深处,身下的躯体骤然紧绷。  指尖顿在幽穴入口,岳煜面无表情地凝视沈澜清,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沈卿。”  “臣在。”清亮的声音染上情欲,低哑醉人,和着平静的语调带着一抹别样的诱惑拂过帝王心间。  穴口挤进了半个指节,微胀,微疼。沈澜清闭眼,掩饰着心底的震颤,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摆出了一副任君施为的姿态。  岳煜沉默地盯着身下人,良久,低头,轻轻触了触遮住清明的眼睑,反复亲吻着颊侧那道伤痕,一遍又一遍。  颊侧的伤口,又暖,又痒,气息拂过,又微凉。  眼睑撩开一道缝隙,沈澜清静静地看着帝王小半个侧脸,硬朗锋利的线条竟少有地抛却冷硬默然挂着一抹柔和:“你不愿。”  “臣不是男宠娈童。”沈澜清睁眼,答得平静无情。  岳煜眼中滑过一抹尴尬,迅速敛起柔和,恢复了以往的冷硬默然,略微撑起上身,盯着总是看不够的眉眼,动了动被暖意包裹着的指尖:“你并未拒绝朕。”  “陛下是君,我是臣……”沈澜清唇角弧度加深,似讽非讽,“臣怎敢不从?”  岳煜眯眼,低头惩罚似的轻咬了下翕动的唇,留恋地抽出指尖,面无表情地理着凌乱的衣衫,缓慢笨拙,认真强势:“朕会让你心甘情愿。”  “陛下忘了……”沈澜清眼中漾起笑意,手肘支着香案,温润平和地说,“臣无心。”  相似的眼,沉默对视。  一双漠然凌厉,暗潮迭起;一双温润如风,平静无波。  玄色衣袖半裹着细腻有力的手覆在紫色身影的左胸,感受着明显变快的心跳,耸腰,用力撞了下抵在一起的欲望,岳煜掀起唇角:“无心?”  “臣是正常男人。”沈澜清目光从容地自岳煜颈间滑过定在棱角冷硬的脸上,暧昧地弯起唇角,轻笑,“何况,陛下……”  “……也算秀色可餐。”  “也算?”岳煜挑眉。 第33章 待沈澜清退出书房,沈铄缓缓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理好方才写好的信,装进信封,用火漆封了。  指节不疾不徐地扣了三下书案,两道青色身影自房梁上飘落,一高一矮,俱是大眼睛少年。  个子矮矮的那个笑眯眯地问:“伯父,您有何吩咐?”  沈铄唇边现出笑意,和声道:“两件事,一,这封信需得观涛亲自跑一趟昆仑山,交到你义父手上,再有便是从今天开始,听海你去暗中护着澜哥儿。”  “那怎么行!”矮个子听海瞬间皱巴起脸,矢口拒绝,“义父给我的任务是保护伯父!”  高个子观涛也皱起眉,劝说:“伯父,以澜弟的功夫没有几人能伤得了他,您身边总不能不留人侍奉。”  沈铄失笑:“我何曾缺过人伺候?在敏之派你们来之前,我不是好好的?”  “人是不少,可惜身手太弱。”观涛闭了嘴,听海小声咕哝。  “所以才让你这个高手去跟着澜哥儿。”  “那不是义父交代的任务……”  沈铄笑吟吟的盯着听海,不疾不徐地问:“用不用我写信征询下你义父的意思?”  “千万别,让义父知道我不听您的话,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听海连连摇头,开玩笑,义父对您那可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不担心沈澜清的身手不能自保,只是担心沈澜清于忠君一道是个痴的,沈铄这才将行事无忌的听海弄到沈澜清身边,以防个万一。  只是,世事难料,谁又能真的算无遗策?    新月高悬,树影婆娑。  桂院上房,东里间,罗汉床上,纱幔随风轻荡。  紫衣少年齐腰搭着丝被,和衣而卧,清朗的眉心紧紧锁起。  “陛下!”轻纱扫过清隽的面颊,随着梦中一声轻喝,少年骤然睁开了眼,哀伤溢满眼底。  失神地盯着床顶,沈澜清缓缓抬手,捂住心口,却止不住自灵魂深处溢出来的疼。  暖意裹住了冰凉的手,迷离的凤眸渐而清明。  沈澜清扭过头,眯起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单膝跪于窗前的身影:“沈义?”  “嗯。”  “你怎么在这?”  “守夜。”  “不是让你养伤?”  “……”沈义垂眼,略作沉默后,哑声道,“不求你回应,但别再让小道士照顾我。”  沈澜清静静看着沈义,眼尾泛起无奈。  “九岁以前我只知将来要效命于沈家子孙……”沈义合掌,搓着沈澜清的手,习惯性地揣进自己怀里,不小心带动伤口,微微蹙起眉心,“九岁以后,我的世界里便只有你。”  轻叹了口气,沈澜清抽出手掌,食指按住沈义的眉心,不疾不徐地揉着:“师兄,你何苦……”  “我心甘情愿。”-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沈义说得平静,其中深情厚谊既让沈澜清感动,又令他颇觉无力。  能自一众影侍中被父亲挑出来做他的玩伴、随从,其对沈家的忠心自然无需怀疑,别说沈义自己,便是沈澜清冷眼旁观,都分辨不清这份情谊里到底有多少是出于影侍的习惯,又有多少是自幼朝夕相处累积的亲情。  沈义会喜欢他,他并不意外,他亦喜欢沈义。  差别只在于,他清楚的知道他对沈义的喜欢与他对父亲、对祖父的喜欢差异不大。  沈澜清说不清若没有君主对他的倾心,他会不会接受沈义,但他心中清楚,有君心相顾,他便不会也不能接受沈义。  “沈义,我也喜欢你,这种喜欢超越情爱。”  “在你心里,我重于性命,于我心里你亦如此。”  “为你我可以赴汤蹈火,但我不能给你你所期冀的回应,我……”  “……视你如兄。”  “师父前些日子来信,说……”沈澜清看着沈义粗犷英俊的眉眼,轻声道,“师父说,他与白先生日趋老迈,年老力衰,急需个徒弟于膝前尽尽孝,所以……”  “你要赶我走。”沈义木着脸,心中绞痛,相握的手微微发抖。  沈澜清反手握住沈义的手,故作从容:“何来赶走一说?信便在枕下,不信你自己看。”  “我信。”  “师兄,沈府便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指尖轻拭沈义湿润的眼角,沈澜清摸出殷红的哨子,放在唇边吹了吹,“我也喜欢一吹哨子便有师兄出现在我眼前,但我不希望师兄这辈子都只为我而活,你的世界不该只有我一人。”  “若有了别人我还……”沈义抿唇,闷声问,“我还是喜欢你,待我归来之时,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  “我……”沈澜清微哽,“不知。”  默然无语。  沉默着注视了床上的少年良久,头微倾,沈义的唇虔诚地触了触沈澜清的手背,右臂支着床沿,上身凌空虚覆在少年之上,试探着低下了头……  屋顶上,沈听海屏气凝息,双手握拳,紧紧盯着空隙越来越来小得两道身影,似是比沈义还要紧张。  两双唇眼看便要叠在一处,却听一道细微的破空踏檐之音愈来愈近,沈听海恼怒地瞪向传来动静的方向,却见一道玄影踏檐而来,翩然落于院中,又一点足,一个起落正好落在半掩的窗前。  来人所用之轻功显然正是绝情刀客云无涯的绝技——雄鹰展翅。  沈听海瞬间怒意全无,两眼放光,死死盯着那玄影恨不得立马扑过去寒暄寒暄客套客套。  只可惜,那道玄影看都未看他,只是冷眼看着窗内,抓住窗扇的手背上青筋叠起。第38章 梦境蚀心  沈澜清慵懒地躺在床上,含笑看着沈义的脸缓缓放大,炙热的气息落在脸上,仿若烫进了心里。  厚实丰润的唇近在咫尺,身上的人心跳如鼓,凝视着他的目光虔诚而忐忑。  沈澜清心里清楚,只要他轻轻点一下头,抑或稍稍撑起身子,碰一下那抿着倔强弧度的唇,这个男人便会永远跟随他的脚步,陪在他身边,站在他身后,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然而,他不能亦不想害他。  情债难清,惹上吾君那一份儿便够了,无须再多。  按下心底略微浮起的躁动,在两人的唇触在一起的刹那,沈澜清别开脸,望向了窗口。  窗外,阴寒冷冽的眼神刺得他兀然心头一跳,却又莫名安了因梦而燥乱不已的心。  玄色龙袍与夜色融于一处,金色龙纹映着清冷的月光反出斑驳的金光,像极了化为实质的杀气。  龙颜寒霜密布,漆黑的凤眸清冷深邃,晦暗不明。  岳煜盯着被沈义虚压在身下的沈澜清,寒声问:“沈卿,还不见架?”  “臣沈澜清叩见吾皇,吾皇圣安。”沈澜清推开沈义,翻身而起,佯装醉意,故作失态,微微一个趔趄,磕磕绊绊地伏于地上,叩首请安。  乌发微乱,紫色锦衣布满褶皱,赤着脚跪于地上,眉眼恭顺,醉态昭昭。  阴冷地目光逐寸移动,隔着窗将沈澜清从头审视到脚,未见甚么异状,岳煜这才略微和缓了神色,翻窗跃入房内。  浓郁的酒气扑面,岳煜皱起眉:“沈卿好雅兴,确定了婚期乐的,还是入了朕的眼愁的?”  “臣冤枉,不过是故友叙旧,多贪了几杯而已。”宿醉初醒,清朗的声音微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极了午后静室中染了情欲后的声线。  “哼。”岳煜轻哼,冷眼扫过沈义,眯起眼不着痕迹地盯着锦衣下摆处若隐若现的脚踝,不见喜怒地道,“朕有些要事与沈卿商议。”  “……”云王反了?靖王反了?郑军杀入京师了?还是太庙起火了?无论如何,您都无需夜半潜进沈府找我一个小侍卫商议吧!  沈澜清无声腹诽着,抬头觑了一眼君主的神色,转头看向沈义。  沈义唇微微翕动,盯着沈澜清,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倔的!  沈澜清垂眼,弯起嘴角,缓声道:“沈义,你且先下去。”  “是。”默默握紧了拳,沈义木着脸转身,推门而出,再未回头。  窗外,黑色身影融入夜色,孤寂,决绝。  窗内,帝王蹲在俯首在地的臣子身前,捏着臣子的下颌,含怒肆意亲吻。    默然承受,唇齿交缠,思绪逐渐陷进熟悉的龙诞香中,似梦似幻,恍若前世,又如今生。  梦中情景连番浮于眼前,含笑的凤眸逐渐蒙上了一层迷离哀伤。  沈澜清扬手,缓缓环住岳煜的腰,紧紧地将人箍进了怀里。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应,岳煜微讶。  灵巧地舌首次主动越过齿关,在他口中急切地翻搅纠缠,眸中讶色瞬间便被笑意取代,岳煜顺势圈着沈澜清倒在地上,除冠解带。  乌黑的发铺了满地,紫色锦服衣襟半敞,露出健美的胸膛。  玄衣帝王覆着半裸的爱卿,掌心滑动间,强势地吻逐渐变得轻柔细碎,莹润地肌肤上绽开朵朵殷红。  刺痛酥麻顺着毛孔渗进心里,情欲如同被点燃的烟花,霎时绽放。  红晕爬上双颊,呼吸变得紊乱,沈澜清五指滑进帝王发间,扯了帝冠,骤然翻身将君主压在了身下:“陛下,容臣放肆。”  话落,低头含住了帝王的唇,温柔虔诚的吻,似确认,似追忆,似慌乱,似迷恋,更似刻骨铭心的恨与爱,沈澜清不耐地撕扯着龙袍,左腿强行挤进帝王的双腿之间,磨蹭顶弄。  梦景中——  桂花树下那滴泪乱了他的心,焦尾的哀鸣扰了他的神。  元清宫,空落落地御书房内,不吃不喝,孤坐三日的吾君动摇了他重生九年执意坚持的疏离。  东宫,庶姐所诞皇长子那身太子袍服,掩起了他心中残存的怨气。  茫然,哀伤,狐疑冲破情欲在含笑的凤眸中交叠涌现。  连番变幻的神情落进岳煜眼里,沈澜清这难得的热情如同一桶冷水,瞬间浇熄了岳煜心头的情欲。  拢臂环住劲瘦的腰,岳煜兀然发问:“沈卿,依旧只愿一晌之欢?”  身上的人身体微僵,旋即便又放软了身子,低头轻吻着帝王唇角,轻笑:“陛下,一晌之欢有何不好?”  清澈的眉眼中依旧带着情欲,却已恢复了往昔的清明。 第35章 眼看沈澜清慢条斯理的扬起了手,堂而皇之地做出了疑似投掷暗器的预备姿势,沈听海心里打了个突。  昆仑山上被祸害三四年,条件反射般瞬间后跃,话也不说,转头便逃。  反正局已经搅了,他的任务也算暂时完成了,实在没有留下来给沈澜清撒气的必要。只是,他光想着沈义不在,却暂时忽略了岳煜。  无声封了沈听海退路的岳煜现身,沈澜清往前一步,将沈听海夹在中间,同时发难,出手丝毫未留情面。  “喂!澜弟,咱们可是师出同门,不带联合外人打自己人的啊!”  “小师侄,绝情刀客的武功路数揍在身上,难道不是正好美在心里么?”  “沈卿,你这师侄还有着癖好?”  “陛下,我这师侄欠揍的紧,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如卿所愿。”  “臣不胜感激。”  开门见是杀不得的熟人,沈澜清瞬间换了念头,堂而皇之地打着手势命影侍们封了院子,放出吾君,联手将沈听海一顿狠揍。  满腹怒火与抑郁正好无处发泄,也乐得讨沈澜清一个欢心,岳煜出手格外狠戾。  沈听海哎呦喂呦的瘫在院子中央,哀怨地盯着沈澜清,间或瞄一眼岳煜,他那一身伤起码有八成拜岳煜所赐:“澜弟,先解了穴成不?”  “小师侄……”沈澜清施施然踱到沈听海跟前,蹲下身,笑问,“你认为我懂绝情刀客的独门点穴手法?”  “绝情刀客也无法弥补我心灵上得创伤……”嘀嘀咕咕咕哝着,沈听海两眼发亮地盯向岳煜,“你是云大侠的徒弟?”  岳煜眯眼,不置一词。  沈澜清挑着沈听海脸上青紫颜色最深的地方戳了戳:“说说,怎么跑我这来了。”  “……”我容易么我!瞄了一眼冷着脸的岳煜,沈听海眼神愈发哀怨,“知道沈义要回昆仑山给小师叔祖尽孝,义父特意派我下山保护澜弟来了……”  沈澜清含笑不语,脸上神情将意思表述的十分明确——我不信。  “义父派我来保护伯父……”  沈澜清挑眉——继续。  “伯父让我……让我来……”  “我知道小师侄轻功绝佳。”大致猜出了前情后果,沈澜清兀然打断了沈听海的话,“今晚在我屋顶偷听了多久?”  “没……”  “没多久,还是没偷看?”  “没偷看,我就是来替伯父传个话!”沈听海虽然不太着调,但察言观色的能耐还是有的,“伯父让你去书房见他。”  眼尾染上笑意,沈澜清脸上挂着意味不明地笑,暂时放过了沈听海:“陛下,看来只是一场误会。”  “这是我小师侄听海,亦是二叔的义子。”  岳煜掀了掀唇角,似笑非笑:“沈卿说是便是吧。”  “请陛下屈尊解个穴?”  轻风乍起,衣袂翻飞。  紫衣少年悠然立于月光下,温润倜傥,含笑而视。  岳煜缓缓弯起唇角:“既是沈卿所求,朕无二话,只要……”  帝王眼中深意不言而喻,沈澜清垂眼,眼中溢满疑惑,只是一个梦境便失了分寸,之前的九年他是真的忘了情,还是抱着自以为无怨的怨气自欺欺人?  深思,无果。  他兀然有些怀念那个只是喜欢拿捏消遣的他帝王,这样便不会乱了他的心,现在……  无论帝王信与不信,沈听海的谎言撒在那里,他都得去一遭修竹院见见父亲,顺便也告知父亲一声,沈听海得以二房少爷的身份在沈府里招摇招摇才好。  向君主告了声罪,沈澜清缓步出了桂院,身边少了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多有不适。  比如,夜色已浓,即便掌了灯,他这雀盲眼走夜路时也习惯了由沈义或背、或扶。  但,方才流影悄声对他说,沈义走了。      父亲已然安置。  沈澜清制止了想要去上房传话的管事,悄然离了修竹院,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去才好。  离开桂院时,吾君正不见外地倚在他床边,吩咐完剑卫回宫去取他的衣裳,又指使着雪影去替他准备洗澡水。  想着心事,沈澜清不知不觉便踱进了修竹院前面那个水阁。  两年前,乍回沈府,与吾君于此重逢,彼时,心意何其坚定?  净手焚香,轻抚琴弦。  音色清脆如昔,曲调婉转如旧,其间的情却已然乱了。    月华如水,君子如玉。  循着琴音寻至水阁,含笑抚琴的少年轻而易举地便乱了他的心跳。  岳煜倚着栏杆,凝神倾听,眼底逐渐浮起了笑意。  曲终,  岳煜低笑:“沈卿,朕来接你回房。”  “臣惶恐。”  “宫中有事,送你回房后朕便要回去了。”  “臣受宠若惊。”  岳煜不置可否,只是揽住了沈澜清的腰,足尖点地,沿着笔直的线直接回了桂院。第40章 暗潮初涌  岳煜并非诓沈澜清,宫中确实有事。  剑鬼回宫取衣裳时带回来的消息,太后遣人问了三次,皇后遣人问了一次,淑妃殷氏身边的大宫女一直候在御书房外。  总管谷东明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声张,只能木着一张马脸,死守着一句话:“陛下政务繁忙,谁都不见。”  别的都好说,太后宫里却不好搪塞,眼看便要穿帮,回去取衣裳的剑卫十一从天而降,解了谷东明的忧。  不动声色地听完剑卫的回禀,岳煜并未即刻回宫,却道:“带路,去找沈卿。”  想见沈澜清,一为道声别,二因沈澜清那雀盲眼令他放心不下。  却没想到,寻至水阁,意外听沈澜清抚了一曲。  他虽不擅音律,却喜欢听曲儿,听得多了便也能听出个一二。  不谈寓于曲间令他欣喜的情意,光说那琴技,那般娴熟,绝不是一年两年能练得的。  披着星光踏着月色,几个起落,转眼便到了桂院正房的屋顶。  岳煜松手,面对沈澜清,背月而立:“沈卿琴抚的不错,朕先回宫,改日再治你欺君之罪。”  背着光影,帝王的脸隐在夜色里,模糊不明。  眯起眼,身子微微前倾,沈澜清试图辨清帝王的神色,却徒然。  淡淡的困惑落入帝王眼里,换来一声低笑。  岳煜用指背蹭了蹭沈澜清的脸颊,纵身倒飞,足尖点在庭中桂树树梢上,借力于空中拧身,朝着城中皇城急掠而去。  目送玄色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沈澜清呆立片刻,骤然抚额失笑,轻声自语:“原来如此。”  想了许久,总算想了个明白——吾君那声欺君之罪十有八九指的是两年前,五月五,留仙居,吃粽子玩把戏时,他对吾君谎称不会抚琴一事。  这真是……  两年了,他竟还记得。    翌日,沈澜清戌初至子初当值。  换好侍卫服,如往常般悄声进了御书房。  侍卫换班,向来无声无息,却不想,沈澜清刚行至御前,提笔埋首批阅折子的陛下便心有灵犀般抬头,送给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不知,默然侍立到了君主身后。  淡淡的梅香似有若无,自他赞过之后,沈澜清虽未换熏香,熏香的味道却淡了不少。  余光扫过那道无比恭谨的身影,岳煜缓缓放下掀起的唇角,肃着脸,提笔蘸着朱砂,继续批阅御案上成摞的折子。    窗外蝉鸣虫叫,御书房内静谧无声,白面无须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挑了挑灯芯,发出几声细微的哔哔啵啵声。  折子已然批了大半,岳煜搁笔,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亥时三刻了。”谷东明用他那平板般的声音回到。  岳煜眉梢微动:“倒也过得快。”  “陛下,可要宵夜?”  “嗯。”  揭开汤盅,见宵夜预备的是莲子羹,岳煜随口吩咐:“给凝芳宫送一盅过去。”  昨日午后,太后寻陛下,是因为皇后有喜。  昨夜,太后、皇后、淑妃一起寻陛下,是因为淑妃在德妃宫里吃了几块点心后突然晕倒,经太医诊脉,淑妃无恙,只是有喜而不自知,吃了些不该吃的,动了胎气。  而平日里给淑妃请平安脉那太医,与苏家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可真是堂而皇之的栽赃。 第37章 沈尚坤忙虚圈住湛清小皮猴儿,以免他摔到地上,沈锐刚刚孝敬给沈尚坤的那只艳红的铜红釉茶碗倒是因此逃过一劫。  沈锐弯起眼睛,笑容愈发灿烂。  沈澜清看得忍俊不禁,却又着实头疼,瞧他家二叔又说了什么!  沈锐说:“爹,这称呼你早晚得适应,儿子很快就是玄天教掌门真人了,就任教主那是必须出家修道的。”  无论身为正道魁首的教主师伯是被自家师父折磨得想要让贤,还是教主师伯真得如师父所言那般想要带着魔道巨头霸刀宗云宗主去云游四海神仙眷侣,沈澜清都不甚关心。  玄天教逾千年的基业,就算由不靠谱的二叔做了掌门真人也无伤大雅,反正玄天教内不靠谱之人甚多。  沈澜清担心的是祖父的身体。  近来祖父时常心悸,一善给开了几个方子调理,方见些起色便被二叔一句出家气得脸色有些发白。  沈澜清忙提留着后脖领,将湛清提到一边儿,抚着胸口给沈尚坤顺气。  沈尚坤缓过了心口恶气,倒也未再暴怒,只是冷然盯着沈锐寒声道:“儿子?谁知是不是你的?便真是你的又如何,不过是私生子……”  “……来历不明地野孩子,生母不明,无嫡母教养,想让他承继我沈家二房香火?妄想!”  “你个不孝子,且带着你那野孩子去修你的道,此后我惠风堂沈家族长一脉只有长子沈铄一房。”  “父亲息怒!”沈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膝行到沈尚坤腿边儿,抱住大腿便开始耍赖不依。  沈澜清一个头两个大,拎着兴致勃勃学着沈锐在地上乱爬的湛清出了惠风堂,吩咐婆子暂且将二少爷抱去修竹院,又打发回影去衙门唤沈铄赶紧回来。  沈铄听了前因后果,急匆匆回府,直接奔了惠风堂,进门便先踹了沈锐两脚。  沈锐耷拉着耳朵,不躲不闪,只趁机攥住沈铄的袍子低声唤:“大哥……”  “呵!你倒能耐,回来不到一日便气得父亲要逐你出族了,你还唤什么大哥?”沈铄又踹了沈锐一脚犹不解气,狠瞪了沈锐一眼,拽出袍子,捧了茶给沈尚坤,“父亲息怒,二弟有错,您尽管动家法便是,若嫌自己动手累得慌便由儿子动手,至不济还有澜哥儿。”  “动什么家法?他与我沈尚坤有何关系?”沈尚坤撩起眼皮子,冷然看着沈锐,一字一顿地道,“沈府庙小容不下这位道长,你化些斋给这位道长,便让他带着孩子走吧。”  “爹,那孩子真的是沈家的。”  “是与不是我都不认,要么从族谱上划掉你的名字,要么你老老实实的留在京中成家生子。”  “爹,沈家家规不也讲个信字么?儿子已经答应师父接手玄天教了,不能言而无信。”  “少跟老子提家规,你守过几条?师父的话你听,老子的话你就当耳旁风十几年!”沈尚坤又拍了桌子。  沈澜清倒是与沈铄一起松了口气,只要愈发老小孩儿脾气的祖父不死咬着不要儿子了便好。  只是,祖父与二叔都倔得很,为成婚之事争了十几年,今日矛盾激化到这个程度,想平息何其难?沈锐与沈尚坤,一跪一坐,一笑一怒,瞪着对方,犹如红了眼的斗鸡……  沈澜清于心底轻叹了口气,看向夹在中间的父亲。  沈铄眉宇间的倦色刺得他心疼,担忧之情瞬充斥于眼底,暖了沈铄的心。    听剑鬼讲沈府八卦,听到沈锐和沈尚坤互不妥协,沈铄未急着从中相劝,开口便先支开了沈澜清,岳煜终于抬眼,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平静地吐了两个字:“继续。”  剑鬼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后来沈大人便放低了声音,沈锐功夫了得,奴才不敢离得太近,也未听清缘由,只听到后来卫国公不甘不愿地勉强接受了沈锐带回来的那男婴做二房嫡长子,赐名净清,留在惠风堂与沈家二少爷一起教养。”  “倒也稀奇。”  “更稀奇的是紧接着沈尚书与沈家二老爷便一起挨了家法,卫国公亲自动的手,将两个儿子抽得半死,沈侍卫再三求情才住了手。”  “哼,沈澜清孝顺的紧。”  “沈侍卫将沈尚书背回了修竹院,本欲侍候着沈尚书更衣上药,反倒被沈大人几句话赶回了桂院去侍候沈家二老爷。”  “沈锐住桂院?”  “是沈尚书的意思,道是方便沈侍卫照顾二叔养伤。”  “沈锐的义子是死的不成?”  “……”主子脸上不虞之色分明,剑鬼瞬间垂眼,沉默不语。  仅是瞬间地失态,岳煜旋即恢复了平静无澜的准冰山姿态,摆手挥退了剑鬼。  御书房里仅剩了帝王一人,岳煜瞬间去了伪装,斜倚着椅背有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神情颇有些寂寥。  近一个月里,太后话里话外敲打了他几次,即便有皇后那块挡箭牌,他也不好太过着了痕迹,只能暂且不咸不淡地冷着沈澜清,时不时拿捏两句。  谁知那没良心的不仅未着恼,初二那日入宫当值时竟还满脸笑意,喜上眉梢,岳煜一时没忍住便刺了沈澜清两句。  沈澜清却神色不变,恭顺非常地道:“皇上赐的婚,臣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君臣二人就此生了闷气。  沈澜清当完值,便直接出了宫,次日开始连续六日的休沐。  沈澜清这才休沐三日,岳煜心里便想得紧。  只是,想归想,他也只能在心里想着,太后时刻盯着不说,便是为君为主久了,他的自傲在那,做不出低声下气的事情来。  听了沈府乱糟糟地事儿,有些好奇亦有些不放心,好不容易动了下去沈府的心思,谁知桂院又多了个碍事的沈锐……  岳煜自出生始运道一直不错。  中宫嫡子,三岁便被岳暤接到了元清宫亲自教养,八岁便被封了太子,十二岁登基,十六岁亲政,摄政王不恋权,恋权的大学士翻不起浪花……真是顺遂的很,仿若格外得天眷顾。  就如现在,他不过是有些拉不下脸来去沈府见沈澜清,现成的、可以名正言顺宣召沈澜清入宫的机会便送到了他眼前。  乐宁侯周伯栋回禀:“与云王勾结,劫杀沈侍卫之人已然有了眉目。”第42章 君意如刀  自从沈义走后,沈澜清愈来愈喜欢坐马车。  车轮压着青石板路,徐徐而行,沈澜清的思绪却依旧停在父亲的书房内。  之前拗不过二叔唐僧式地念叨,给开花的屁股清洗完上了药,沈澜清便将沈锐背到了修竹院前院书房矮炕上。  父亲和二叔排排趴,一个手中执卷,泰然自若地看书,一个捏着另一个的袖子,忐忑不安地盯着云淡风轻的脸瞄来瞄去。  沈澜清没什么事干,便召唤出雪影磨墨,随手练字。  见沈铄对他一直不理不睬,沈锐便斜睨着沈澜清哼哼:“澜哥儿,你字已经够好看了,还练那作甚?不如来给你爹捏捏肩。”  “免得被鹏举见字钟情啊。”沈澜清悠然答完,随后含笑看向沈铄,“父亲,可累?”  沈铄抬眼,盯了沈澜清须臾:“抚琴吧。”  沈澜清净手焚香,坐于琴案前,刚拨了下弦,沈铄又道:“雪影,去取澜哥儿的琴。”    琴是焦尾,君主所赐。  前世那把琴,兜兜转转,又到了沈澜清手里。  一曲《渔樵问答》飘逸洒脱,听着琴音,渔樵于青山绿水间无羁无拌自得其乐的情景浮于眼前。  沈锐受琴音所染,曲至第二阕便开始跟着哼哼歌词,歌声轻快,曲意悠然,叔侄二人倒也配合默契。    曲终,沈锐晃着沈铄的袖子,一双大眼亮晶晶地盯着沈铄的侧脸,等待夸奖。  沈铄眼中带着笑意睨了沈锐一眼,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沈澜清道:“琴音不错。”  不咸不淡的四个字,配上别具深意的目光,沈澜清心中一突,佯装着从容,轻笑:“及不上父亲的绕梁。”  “喜欢绕梁抱回桂院便是,那焦尾……”沈铄话说一半,便住了口,静静地看着沈澜清。  沈澜清指尖拂过琴尾焦痕,恭顺道:“圣上所赐,理应好生供着。”  沈铄未置可否,面上神色却满意至极。  状若不经意间一瞥,其间的通透了悟却如芒如刺,奇准无比地刺进了沈澜清心里。  从父亲的书房至御书房门外,整段路途,沈澜清一直反复揣摩着沈铄的心思,直至听见帝王宣见的声音,才敛了敛神,面色平静地入了御书房。  恭敬行礼,目光只抬至龙袍下摆便再不肯往上。  是以,沈澜清并未看见帝王眼中乍现即逝的欣喜。  御书房内初掌烛火,内侍提着轻纱灯罩拨弄灯芯,烛光在金色龙纹上晃出点点星光。  岳煜收回落在沈澜清头顶的目光:“起喀,赐座。”  谷东明木着一张马脸扫了想要将绣墩搬至乐宁侯下手的小内侍一眼,接过绣墩,狗腿地摆在了便于帝王余光扫视的地方。  乐宁侯周伯栋看向沈澜清的目光瞬间添了几许深意。  沈澜清不动声色地谢了恩,侧身小半个屁股挨着绣墩坐了,抬眼对上乐宁侯周伯栋的目光,心头一凛,展颜回以温润和煦的笑。  眉来眼去,怎不见你对朕好好笑上一笑?  帝王余光盯着沈澜清的侧脸与自乌发间露出的一小截脖颈,面无表情地感叹:“看来沈卿已然知晓朕宣你入宫所为何事了,耳目果然通达。”  “……”在记仇,还是……  沈澜清跪伏于地,“臣惶恐,臣冤枉。”  “唔,沈卿是说朕冤枉沈卿了?”  “臣不敢,然,臣虽于入宫途中揣测再三,却也未能猜出陛下宣臣入宫所为何事。”  “揣测……”低声重复了一遍,岳煜眼底泛起笑意,慢条斯理地的问,“沈卿喜欢揣测朕的心意?”  “……”沈澜清看着倒映在金砖中的无奈笑容,平静道,“臣不敢。”  “不敢,还是不喜?”  “臣不敢。”  “起吧,坐。”岳煜抬手指了指绣墩,“左右无外人,沈卿不必拘谨。”  “……”左右都是陛下的理。  待沈澜清重新落座,岳煜屈指敲了敲御案上摊开的折子,示意谷东明递予沈澜清:“沈卿想向周卿道谢,只一个笑恐怕不够……”  笑?难道不是记先前的仇,只是因为刚才那一笑?还有他为何要向乐宁侯道谢?  “……周卿为了沈卿之事奔波月余,可都累瘦了。”  “?”沈澜清满腹疑惑,却未动声色。 第39章 玄天教的真气偏寒,乃消暑圣品。  无须隐瞒功力,动用内力祛暑之类的举动,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尽情所为的。  见帝王忍耐暑气,因苏硕之事而莫名泛起的烦闷瞬间一扫而空,心情大好。  “沈卿心情不错?”  “罪魁伏诛,臣由衷喜悦。”  “呵!”岳煜低笑,看着沈澜清似笑非笑,拿捏地话涌至嘴边,却被谷东明附耳禀报之事压回了腹中。  岳煜敛笑,慢条斯理地坐正了身子,理了理龙袍:“宣。”    掖庭狱狱丞叩首问安,高举奏折:“谋害淑妃腹中龙子一案有了新进展,臣已在折子里写明详情,请陛下御览,圣裁。”  岳煜不置可否,谷东明自发接了折子,摊开在御案上。  垂眼,不动声色的看了折子上所谓的详情,岳煜掀起唇角:“德妃……”  德妃失德,打入冷宫。  八个字,定了豆蔻女子的命。  没了家族倚仗,又失了圣宠,于这吞人的后宫中,最好的结果便是青灯长伴,孤独终老。  运气极佳的,或许哪日能再被圣上记起,恢复荣宠,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便是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显然也有人不愿看到,抑或是还有其他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原因作祟……  德妃成了运气最差的那种。  午后,骄阳当空,清风徐徐。  元清宫,庭中水阁,琴音渺渺。  隔着半透明的纱幔,隐约能看清阁内两道身影的暧昧相偎。  谷东明木着一张马脸,在廊子里来回踱步,踱上几步便扭头往阁内觑上两眼,德妃暴毙虽不是小事,却也不敢此时去扰陛下的兴 致。  “呵!”沈澜清禁不住轻笑,“陛下,谷总管似是有要事要禀。”  “看他做甚……”岳煜不悦地拢臂,紧了紧环在沈澜清腰间的手,“朕在小憩,专心抚琴。”  顺势往后倚了倚,垂眼扫过逐渐滑入衣襟的手,抬眼间曲调一转,更为缠绵,直绕的人心痒难耐。  “知情的明白陛下只是拿臣做冰箱用,抱在怀里取个凉……”漫不经心的语调透着几分慵懒,沈澜清弯着唇角,从容自若地抚着 琴弦,含笑揶揄,“不知情的一准儿以为陛下与臣牵扯不清,袖子断在了一处,说不定那些大儒们已经在咬牙切齿地骂臣奸佞了。”  “且安心,那些大儒尽皆老眼昏花,无从知道这阁中美人便是沈卿。”  “如此甚好……”沈澜清轻笑,“便让他们以为陛下在与新宠幽会,沉迷于美色不可自拔,立志做个昏聩之君好了。”  “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用力捏了捏劲瘦的腰身,低头埋在发间嗅了嗅,岳煜贴在沈澜清耳侧笑问,“只是,沈卿怎知朕没有 沉迷于美色?又怎知朕不是在与新宠幽会?”  “新宠……”琴音微乱,沈澜清无声地笑开来,似嘲似讽,“原来如此,臣懂了。”  温润少年低着头,岳煜下巴搁在少年肩上,看不清怀中人的神色,从他的角度只见少年的唇角在不住地扬高。  以为自家爱卿终于懂了自己的心意,岳煜拥着少年兀然前倾。  缠绵的曲调以一声嗡鸣结束,岳煜压着少年伏在琴上,气息微乱:“沈卿懂了?”  “懂了。”  “懂了好……”岳煜埋首,沿着诱人的弧线,啃啮乌发半掩的脖颈,“懂了,朕也好与你把袖子断在一处。”  “君要臣断,臣不得不断。”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即便欲望被帝王握在了掌心,上下抚弄着,也未乱上分毫。  曾经那意乱情迷地沈卿,便如昙花,一现即逝,那夜之后,任他如何挑动,沈卿也未再在他面前那般动过情。  岳煜动作一滞,旋即沉腰,恢复了指间律动:“沈卿,朕耐性有限。”  “陛下,君无戏言。”  “朕只知道,朕曾说要每日与你贪欢一晌。”  “臣只知道,朕与小师侄私下里有个约定。”  无声的沉默,帝王略显暴躁地将身下少年翻了个个儿,压在地上,火热隔着衣料抵在一处。  沉默的对视,帝王的眼眸深邃似海,臣子的笑眼平静无澜。  良久,岳煜微微眯起眼,慢条斯理地撩开二人的袍子,去除了欲望之间的阻隔,一并握在掌心缓缓律动。  不疾不徐地律动,撩拨到了极致,却不让人奔至顶峰。  帝王地伺候不好享用,闷在心底的情欲蠢蠢欲动,沈澜清覆上帝王的手,无声地催促。  低头含住含笑的唇,吮吸索取着,含糊不清地道:“无妨,朕早晚让卿心甘情愿。”  “臣无意做佞臣。”  “无人能拒绝朕。”  “……陛下可以下旨命臣心甘情愿。”  “嘴硬。”强行封了唇,剥夺了沈卿反驳的权利,岳煜反手,将覆于手背的手包进掌心,握着一起律动,犹如无声的圣旨。    欲望会于下腹,于较力中宣泄而出,染了君臣满手。  岳煜覆在沈澜清身上,于沈澜清袖中轻车熟路地摸出带着淡淡梅香的帕子,觉在沈澜清眼前,慢吞吞地擦净了手,揣进自己袖中 的同时摸出一条明黄帕子,一根一根,仔细擦净了沈澜清的手指,将帕子塞进沈澜清袖中:“赏卿了。”  “臣谢主隆恩。”  “谢朕的恩容易……”岳煜翻身而起,大喇喇张开双臂,意思明确。  沈澜清无奈起身,理好衣衫,静静理着龙袍。  帝王倾身,在臣子耳边轻语:“只需沈卿……”  “陛下,北益州传来紧急军情。”兵士捧着八百里急报进了元清宫,候在水阁外的谷东明终于开口扰了陛下的兴致。  岳煜不悦扫向阁外,见了谷东明身侧那长途跋涉而来的兵士,这才缓缓开口:“进来回话。”第44章 云王起兵  一个月前,沈澜清初回京城时,便由睿王岳昕写了封信给靖王。  没想到,靖王的回信迟迟未到,潜在北益州的探子倒是先送回了急报。  秘折上,蝇头小楷规规整整,密密麻麻。  垂眸看了秘折第一句,岳煜便挑起了眉——三日前,云王府为世子岳渊治丧,云王岳拓悲伤难耐,昏厥于灵前。  唇角掠过讽笑,岳煜合起折子,平静地道了声爱卿辛苦,赏了送信兵士十两银子。  着外边候着的内侍引着兵士下去歇着,谷东明回到水阁,小心觑着神色平静的主子,欲言又止。  “谷东明。”有事不禀,一直偷看沈卿作甚?  “主子……”谷东明猛地打了个机灵,立时收回了不小心飘去沈澜清身上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木着一张马脸,毕恭毕敬地回 ,“德妃薨了。”  才进冷宫三日便薨了,下手够利落,也够沉不住气的。  余光扫过帝王的脸,沈澜清不动声色地观察帝王神色——清冷、平静,无情如昔。  短暂地沉默,岳煜缓缓开口:“德妃苏氏,以妃礼入殓,规格从简。”  吾君到底念了一场夫妻情分,给德妃苏氏保留了死后的尊荣与体面。  然,一句从简,丧礼规格便不止下降一格半格。  身为四妃之一,丧礼却远不及北益州云王府为世子岳渊操办的那场丧礼奢华。  世子岳渊之丧礼,比起大岳太子的丧礼规格,有过之而无不及,云王之野心,不言而喻。  丧礼尚未结束,云王岳拓紧接着便以一场声泪俱下的哭诉与指责,当着北益州权贵撩起了最后一层遮掩的纱幔,将野心摆上了明 面,不再是心照不宣。  至此,北益州之权贵尽数被绑上了云王造反大船。  云王说:“本王待君主一片忠诚,将嫡长子送入京城伴君,一去便是八年……”  云王说:“哪知吾儿岳渊于京中受尽欺凌……”  云王说:“本王假借病重,求得吾儿回府探亲,本想趁机留吾儿于身侧侍疾……”  云王说:“哪知帝王一纸诏书,吾儿不敢违抗,不得不随钦差同路返京,结果却被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云王痛哭流涕:“非吾不忠,实乃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非吾要反,实乃是帝王不仁,已不容本王苟活。”  “……”  北益州权贵相继效忠,握着半数水师的北扬州靖王府由世子岳贤出面,予以响应。  定安五年,六月初十,云王岳拓于属地内自立为帝,国号云,年号天启。  定安五年,六月十一,云帝岳拓追立嫡长子岳渊为太子,册封嫡次子岳凌为顺亲王。  定安五年,六月十五,云帝亲帅十万军马集结于秦岭之北,蓄势待发。    庄严宝殿,满堂肃穆无声。  帝王身着玄色龙袍,端坐御座,神情清冷,目光平静:“殷卿之意是劝降?”  “云王所领十万兵士尽皆我大岳子民,感念圣上仁慈,亦不会心生反意,无非是将有所命士不得不受罢了……”殷鸿习惯性捧了 捧肚子,“何况云王所道杀子之仇云云尽皆胡言,所以,老臣以为,圣上只需派 出钦差传上一道旨意,赦免十万兵士谋逆之罪,并查明云王世子亡故之因,此祸便可平息。”  岳煜未置可否,环视诸卿,似笑非笑:“诸位爱卿也这般认为?”  “臣以为,此乃撤藩良机,不容错失……”沈铄兀然出列,云淡风轻地进言,“劝降不如发兵,毕其功于一役,借此机会收回云 王、靖王两府军权属地。”  “姚将军镇守西疆,廉将军拱卫凉州震慑北狄……”岳煜指尖轻叩御座,“沈卿以为朝中何人可领兵平逆?”  “安王勇武,睿王睿智……”沈铄双手举着笏板,不疾不徐地道,“平定些许叛逆,想来不是难事……”  “……廉鹏举将门虎子,犬子沈澜清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亦是可用之才,可随行军中护卫两位王爷安危。” 第41章 腰间的手臂越拢越紧,沈澜清眼尾漾起的笑意愈来愈浓,直至轻笑出声。  这一世他变了,吾君也变了。  一声轻笑,溢满愉悦。  岳煜隔着衣料,恨恨地在沈澜清腰间咬了一口:“朕生气,沈卿就这般高兴?”  “臣不敢,只是……”抑制不住地笑意充斥于言语之间,“难得见陛下露出这般孩子气。”  不悦地捏了一把随着轻笑不断轻颤的腰,骤然发力将人扑倒在竹榻上。  玄色龙袍叠着紫色公服,乌黑硬直的发丝自帝王头顶垂至沈澜清耳侧,若即若离,微痒,微刺。  冰冷的脸,含笑的眼,岳煜压着沈澜清质问:“敢笑朕?”  “臣知错。”认错慵懒又漫不经心,毫无诚意。  无声的诱惑挠得岳煜有些心痒,低头抵上身下人的额头:“既然知错,便给朕再做六十年侍卫,只许长,不许短,否则……”  “唔,臣叩谢圣恩。”  “叩谢?”鼻尖蹭了蹭沈卿的鼻尖,岳煜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眼里尽是揶揄。  沈澜清从容地环住帝王地腰,十分认真地答非所问:“陛下罚臣再做六十年侍卫,无异于赐予臣一枚时限六十年的免死金牌,臣 自然要谢。”  “沈卿放心……”言语间,唇与唇暧昧摩擦,交换着彼此间的温度,岳煜紧紧盯着沈澜清的眼,不疾不徐地道,“朕不会让沈卿 死在朕之前,亦不会让沈卿死于朕之后……”  同生共死地承诺太过美好,沈澜清心中微微动容,将将含住温热的薄唇,舌尖描摹着唇形尚未探出,便听吾君又补了一句:“否 则谁来伺候朕?”  “呵!”沈澜清轻笑,“原来臣在陛下眼里不仅是新宠,还是贴身内侍?”  “何止?沈卿全才,实乃无上珍宝。”  “是了,臣可做暖床人,可做贴身内侍,可做贴身护卫,可为陛下磨墨拟旨,也可为陛下领兵打仗,征战……”  “沈卿,便是朕御驾亲征,你也只能在御帐中做贴身侍卫,独自领兵想也别想。”朕只需你安安分分地守在朕身边,梦中眼睁睁 看着你万箭穿心的痛楚,朕无意尝试。  深邃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沈澜清未读出其中的关心与紧张,只读出了他两世认知中的提防与束缚。  垂眼掩下自嘲,沈澜清漫不经心地道:“陛下息怒,臣一时忘形,说了几句戏言,不必当真。臣无甚大志,既不想封阁拜相,又 不想镇守一方,臣想领兵……”  话语微顿,沈澜清抬眼,用连他自己都信了十分的语气说,“臣想领兵,只是想像殷仲瑾那般假公济私一把,去把岳渊寻回来。 ”  未曾错过身下人那瞬间涌现又旋即退却的动容,亦未错过动容之后,含笑的眼里那一抹淡淡地嘲讽。  沈卿,你当真如此恋权?  凝视中不自觉带上了审视,审视身下人内心深处的欲念因何那般懒惰,每每探出一个细微触角,略受惊吓便又死死地缩回了壳里 ,再不肯轻易出来;审视身下人那颗心到底套了多少层壳,又到底披了多少层伪装。  要何等的演技,才能将神情伪装得如此完美?  即便他深知岳渊与沈澜清之间交往并不频繁,仅是始于岳渊的莽撞、沈澜清的宽容、沈铄的算计,而莫名衍生而出的情谊。  见了身下人那溢于言表的关心,心底依旧涌出了几许化不开妒忌。  本能堵住了翕动的唇,吮啮了两口,岳煜面无表情地说:“沈卿的职责是守护朕,岳渊之事便不必沈卿费心了。”第46章 推心置腹  审视,猜疑,冷硬,蛮横,霸道……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沈澜清从中读出了无数令他生厌的情绪,唯独未读出隐忍其中的嫉妒与浓烈的占有欲。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不是帝王伪装过于完美,而是沈卿将他不想看到的情绪无视的太过彻底。  错开目光,视线描摹着君主颈侧微微凸起的筋脉,沈澜清平静无澜地陈述:“陛下,臣不喜半途而废……”  “……岳博文是从臣手中被人劫走的,若不能亲自将他寻回,抑或亲眼见他无事,臣良心难安。”  “只是良心难安?”  “是。”  指背抵着下颌,迫使沈澜清与他对视,岳煜紧紧盯着平静的凤眸冷声问:“沈卿,你可信朕?”  探究,无休止的探究。  吾君,既然您如此吝惜自己的信任,又何必如现在这般咄咄逼人,迫臣言不由衷?  无形的讽笑,真挚的笑容。  夹起垂在他耳畔的发丝,捋到鼻前,刚好遮住了微扬的唇角,沈澜清眼尾含笑,睨着君主的眼,轻挑地嗅着发间清香,慢吞吞地 说:“自然相信。”  无论真假,一声相信,愉悦了君心。  无论刻意与否,举手投足间,便诱惑了帝心。  挤在两人胯间的欲望缓缓抬头,帝王的声音缓慢而低沉:“既如此,沈卿大可安心。”  沈澜清无声地看着帝王,静等下文,怎知无耻的吾君突然凑到他耳侧,暧昧低语:“沈卿,朕怕是得先纾解纾解欲望。”  “……”灼热的气息呼进耳中,温热湿润的触感包裹了耳垂,毫无章法地舔舐撕咬引得心底紧锁的那头兽开始蠢蠢欲动,沈澜清压 抑着情动,轻笑,“这有何难?陛下只需移驾走上几步,便能温香暖玉在怀…… ”  “或者,陛下只需一声令下,自有人将暖床人送上龙榻。”  一番调笑,不是吃醋,只是嘲讽。  缓缓眯起眼,岳煜拖着沈澜清的手抚上自己的欲望:“朕榻上便有个现成的,何须再费那事。”  “臣惶恐。”  “朕记得方才沈卿还道可给朕暖床。”  “……”臣坚信,若论断章取义,世间无人能比得上陛下。  沈澜清无语地握着硬如炙铁的欲望,隔着龙袍缓缓开始描摹那形状:“陛下何必委屈自己个儿。”  “沈卿若是觉得用手委屈了朕……”岳煜意味深长地盯着沈澜清的唇,“不如……”  “臣绝无此意。”  “呵!”一声低笑,夹杂着不为人知的纵容与无奈,岳煜带着沈澜清翻了个身,抓着结实的臀肌半支起身子,迫使沈澜清跪坐到 他大腿上,哑声命令:“若是用手,需得沈卿一起。”  “臣遵旨。”扬眉轻笑,在炙热的视线下,慢条斯理地轻解衣袍。  君与臣,俱是衣衫半解,撩拨撕磨,茱萸挺立,红梅绽放,欲漫心间,难消难却。  炙热的欲望挤在微凉的掌心,摩擦碰撞,愈涨愈大。  喘息愈发粗重,修长的五指舞动愈发灵动。  沈澜清兀然勾住岳煜的脖颈,勒向自己,浅吻清啄,却如催情的药,催得吾君一个不察,雄关失守。  黏腻的液体混在一起,犹如胶漆,将两人的小腹紧紧黏在了一起。  盛夏,活力旺盛的两个男人,肌肤紧紧相贴,瞬间渗出一层细汗。  腥膻的液体混着细汗,黏在身上着实令人难受。  然,君主却将他紧紧勒在怀里,倚在榻上沉默着,一语不发。  “陛下?”  “沈卿。”  心有灵犀也好,孽缘作祟也罢,良久的沉默之后,君臣二人竟是同时开口打破了御书房中的静谧。  沈澜清手肘撑在榻上,微微支起身子:“陛下有何吩咐?”  略松手臂,掌心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后腰,岳煜自顾自地说:“岳渊如今在郑都,生命无忧。”  “陈正对他心怀叵测,留他在那太过危险,陛下既然找到了他,为何……”沈澜清顿住话头,静静看着岳煜。  岳煜眉梢微动,旋即恢复了面无表情:“沈卿,朕的江山,内忧外患,需朕操心的事数不胜数。”  “……”有么?臣怎么觉得您十分悠闲呐!沈澜清压下白吾君一眼的冲动,“陛下已经找到他了。”  拇指按上眉心,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松动,岳煜无奈道:“不是朕不救……”  “……”是您不想救?  “是时机未到……”轻轻拍了拍微微僵硬的背,岳煜安抚道,“沈卿放心,便是在郑都,朕也能确保他安然无恙。”  “陛下威武。”  “毫无诚意的称赞,朕不稀罕。”  “既然陛下已有岳渊下落,陛下……”话语微顿,沈澜清忖了几忖,这才问道,“因何令殷仲瑾去找岳渊?”  岳渊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澜清:“莫装傻充愣。”  “苏硕不是勾结云王之人,亦不是藏于那批杀手幕后之人。”“嗯。”  “陛下怀疑……殷鸿?”  “他虽未露出破绽,但他最可疑。”  “所以,陛下派殷仲瑾前去劝降云王,只是对殷鸿的一个试探。”  “算是。”  “……”  “不止殷鸿,朕要试探的人还有殷瑜……”如愿看见沈卿面露讶色,岳煜愉悦地掀起唇角,悠然道,“当然,也顺便收买了下人 心。”  “……”收买对象不言而喻,自然便是那被圣上疑着的殷瑜。  纾解之后,君主好心与沈卿一番“推心置腹”,沈澜清却只信了三五分。  他信岳渊无生命之忧,心里悬着那块石头安然着陆。  他信君主此举意在试探,试探之人却绝不止殷家父子,试探之事亦不仅是为了试出与云王暗通款曲之人。  沈澜清甚至认定,那人,陛下心中怕是早有了定论,只是在等最佳时机而已,便如那封云王与郑太子的信,以及留在郑都,迟迟 未命人救回来的岳渊。  蛛丝马迹掩饰地再好,沈澜清终日伴君,依然有所察觉。  因此,他有理由相信,吾君怕是在下很大一盘棋,这盘棋的开局时间恐怕足以追溯到天佑二十八年,甚至更早。第47章 君恩浩荡 第43章 沈家,始终是君主心头剜不得的一根荆刺。  帝王的目光在沈铄身上盘亘良久,直至沈澜清开始在心底揣测帝王是否正在转着什么心思算计自家父亲时,岳煜终于开了口:“ 耿卿,沈尚书将政事处理得可还得当?”  “回陛下,沈尚书尚未出任何纰漏。”  “既如此,便由他补了苏硕空出来的缺,耿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耿良申人老成精,自是了悟了帝王心意,更加不会平白得罪未来的姻亲,“以沈尚书之才,足以胜任。”  “朕信得过耿卿的眼光,既是耿卿举荐,便这么定了吧。”一句话,圣意变成了耿良申举荐。  耿良申面不改色地默认,沈铄从容叩首,满面感激地谢了恩。  在君主状若无意地推波助澜下,耿家与沈家牵连得愈发紧密,却不知是好是坏。  第48章 殷府吊唁 ..  无论好坏,君主的恩宠,为人臣的只能受着。  一时旖念,堂上道了一声调戏之言,便换来这整夜的抵足同眠。  明黄的纱幔垂于床前,半掩着帐外那方天地,遮住了守夜的内侍,只余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与轻微的呼吸声,响在耳畔,清晰无比。  清隽的少年侧躺于龙榻上,缓缓撩开眼睑,琥珀色的眸子里毫无睡意。  微微往外挪了挪,搭在腰间的手反而箍得更紧,沈澜清索性靠进身后那人怀里,默默运着内劲儿驱散暑气,惹得紧贴在他身后的 人将他缠得更紧。  灼热的气息合着龙诞香的香气,充斥于帐内,烫得他无法成眠。  吾君的心,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自后心处锲而不舍地叩着那无形的壳,状若近在咫尺,实则始终远如天涯。  他无意破开竖在二人之间那道坚墙,也始终摸不透吾君的心思。  从户部左侍郎升任户部尚书,又从户部尚书升任文渊阁大学士,父亲接连幸进,他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吾君那捉摸不定的 心思。  岳家人对沈家人当无真心荣宠,他仿若已然看见了那藏于幸进背后的捧杀。  黑暗中,无声讽笑。  前世今生,无论是追随还是逃离,最终皆与吾君滚到了一张床榻之上。  风华少年,交颈相拥,难舍难弃。  前世我抓着你,今生你禁着我,然,你我可曾全然信过对方一次?  岳家君主,沈家宗子,宿命使然,命中注定他们得不停地相互算计。  掌心覆上那漂亮有力的手,缓缓拢紧五指,带到唇边,轻触指背。  指尖微动,顺势摸索着侵入唇间夹住了柔软的舌,恶意地拨弄着,岳煜倾身半压在沈澜清背上,磨着怀中人的耳廓,哑声问:“ 醒了?”  “嗯。”口中含着两根手指,沈澜清含混地发了一个鼻音,像极了含蓄的诱惑。  “可是在勾引朕?”  清冷的声音瞬间染上了一丝情欲,指尖拌着唇舌,时退时进地模拟着暧昧的动作。  沈澜清按住吾君手腕,吮了下作怪的指尖,懒洋洋地道:“晨间反应。”  “呵!”指尖带着津液滑入沈卿领口,描摹着锁骨曲线,岳煜轻笑着揶揄,“原来丑时便是沈卿的晨间了。”  “臣习惯早起。”  “嗤!”岳煜嗤笑着将人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沈卿,莫逼朕治你欺君之罪。”  “臣惶恐。”  “惶恐?”  “万分惶恐。”  “不尽然。”  “请陛下明示。”  “若真惶恐,怎会欺君?”  “臣驽钝,请陛下提点一二。”  “当真是晨间反应?”  “……”莫不是不承认勾引你便是欺君?真是好讲道理的帝王。  沈澜清微微扭头,竭力与帝王对视,眼尾唇角似笑非笑:“陛下慧眼如炬,确实算不得晨间,臣其实一夜未成眠。”  岳煜挑眉:“为何?”  沈澜清唇角泛起一丝无奈:“臣心中惶惶不安,如何能睡得着?”  漆黑的眸子晦暗难明,沉默着凝视了沈澜清片刻,岳煜翻身半倚着床头,指尖穿入沈澜清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像极了安 抚:“有朕在,沈卿无需不安。”  到底问都不愿问上一句,便只能……  敛起似讥若讽的弧度,唇边泛起温润的笑,沈澜清翻身枕上帝王的大腿:“满朝文武,能臣无数,陛下怎的偏偏点了家父补苏硕 的缺儿?”  肃着的冰山脸微微消融,岳煜挑着沈澜清的下颌转向自己,似笑非笑地问:“沈卿不知?”  “臣百思未得其解……”沈澜清从容地回视帝王,“还请陛下赐教。”  “因为……”拇指轻抚含笑的唇,岳煜暧昧低叹,“沈卿啊。”  “?”与我何相干?  “公事忙些,沈尚书才不会时刻盯着沈卿是否与朕私会,不是么?”  “……”在哄三岁稚童么?这等理由亏陛下也能说得出口。  沈澜清失笑:“陛下可不是因私废公之人。”  “本来不是,怎奈自沈锐回府之后,沈听海那厮便再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日带着你那几个影卫将桂院看得严严实实的…… ”岳煜微微皱眉,状若不悦,眼尾却染着笑意,“为了与沈卿私会,朕不得不假公济私一回。”  “陛下厚爱,臣着实受宠若惊。”  探不出圣意,便无意继续与君主歪缠那些有的没的,沈澜清敛起笑容,转了话头,“想来殷府的灵堂也该搭好了,陛下可要去给 殷仲瑾上一炷香?”  “自然要去。”岳煜不见悲喜地应了一声,便开始眯着眼假寐。  温热的指腹贴着眉心,不疾不徐地抚着,沈澜清逐渐生了睡意。  昏昏欲睡间,君主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兀然轻叹:“不去怎能知道棺材里躺的到底是不是殷瑜。”  “陛下,您好生多疑……”  含含混混地嘟囔,随性出口,起身之后沈澜清着实想不起当时他是否嘟囔出了声音,而陛下那张近乎万年不变的漠然脸一如既往 的面无表情,也着实看不出端倪。    散了大朝会,沈澜清与廉若飞齐齐被岳煜抓了包。  好在沈澜清与廉若飞着衣都不喜鲜艳颜色不爱繁杂绣纹,去了配饰便能当得一身素服。  匾上挂着白绫,白纱罩了灯笼,偌大的殷宅满布哀戚。  上至当朝一品,下至九品皂隶,吊唁者络绎不绝。  随着帝王行至殷府门前,沈澜清方上过礼金,身侧便多了一道青色身影,紧跟着他掏出十两银子要上礼。  “无量天尊!”  海青色的道袍,拂尘替下了从未离手的书卷,小道士一改素日里的嬉笑言行,肃着脸稽首的德行倒真有些莫测高深。  “这位道长……”小道士面生,收礼的管事不由将目光看向沈澜清。  余光睨了一眼小道士的神色,沈澜清不疾不徐地道:“听闻这位道长道行高深,陛下特意请他来替仲瑾做法事的。”  收礼的管事感恩戴德,忙不迭将一行四人往里边请。  岳煜微微挑眉,终是未动声色,当先走向了灵堂。  不知是不是错觉,殷大学士的哀痛之色犹胜乍闻噩耗之时。  一夜之间,零星白发变得花白,圆滚滚的肚子仿若瘦了好几圈,死气沉沉的眸子里不知是哀还是恨。  帝王亲来祭拜,殷大学士亦只是木然地行礼谢恩,倒是见了装模作样做着简单法事的小道士,眼中多了一丝生气。  而小道士……  沈澜清确认,那仙风道骨之下遮着的,绝对多是快意。  出了殷府,沈澜清的回影被岳煜指使着随剑七潜入了殷府,而他们君臣四人则进了街角的茶楼。  二楼临床雅座,四人纷纷落座。  瓜子、花生、山核桃,酥饼、豆糕、艾窝窝。  细眉杏眼的歌女唱着哀伤小调,盛夏微风卷来淡淡的桂花香。  沈澜清捧起碧螺春抿了一口:“方才在殷府门前见着你,直以为你也路痴了。”  岳煜挑眉,捏开一枚山核桃,捡了块核桃仁直接塞进了沈澜清嘴里。  小道士看着岳煜和沈澜清哼笑:“小君子,你当贫道是那深居简出的大姑娘么?还路痴……”  扒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小道士斜眼盯了岳煜一眼,“贫道云游四海,就没迷过路。”  “……”没了殷瑜,小道士的毒液竟是看中了吾君。  沈澜清沉默不语,暗自看戏,廉若飞却不知君主是个路痴,啃着艾窝窝含混地反驳:“啧!小道士,谁说大姑娘就得路痴的?以 前跟我姐……咳!去关外骑马打猎,从来都是她带路。”  毒液攒了不少,小道士尚未喷得尽兴,斜着欺负他家沈义的岳煜眼里直放光。  岳煜不动声色,只是眼中兴味愈发浓厚。  沈澜清不敢再任小道士胡闹,含着笑意开口轻斥:“你这疯道士别尽扯些有的没的,再不交代你去殷府作甚么,休怪我拉一善过 来试药啊。”  “嗤!有小侯爷在,哪用得着贫道?”  “试药人自是多多益善……”沈澜清挑眉,“我记得,小道士似乎与一善还有个约定来着,不知……”  “打住!莫要辱没君子之风,要不然孔圣人要哭了……”小道士嚼了几粒花生,不忿地哼哼,“贫道与殷居士好歹有几桌水酒的 缘分,前去送他一程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稀奇,小道士去殷瑜灵前上香一点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棺中人竟然真的是殷瑜,难怪殷老狐狸哀伤如斯。 第45章 第50章 太后厚赐 ..  与君主如此暧昧不明,早想过会有麻烦,却没想到这麻烦会当先来自太后。  本以为会是那些“刚正不阿”的御史们,或掷地有声的弹劾他沈澜清以色侍君谄媚圣上,或铁骨铮铮置生死于度外地死谏劝阻陛下 莫要被奸佞蛊惑沉迷于男色的。  谁知,倒是一向只管品茗弄花,不理琐事的太后当先有了反应。  斜阳映阁,流韵溢彩。  琉璃珠子串成帘,珠帘后湘色身影娴熟优雅地泡着茶,茶香混着莲香沁人心脾。  太后爱茶,最爱莲心茶。  前世做伴读时,曾随着吾君沾了不少光,喝了不少太后亲手泡的茶。  那时,太后还住在凝芳宫,母仪着天下。  “臣沈澜清叩见太后,请太后安。”隔着珠帘一丈远,沈澜清叩首请安。  不是第一次见沈澜清,太后周氏却是首次仔细端量沈澜清的眉眼。  这一看,太后周氏便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沈澜清的眉眼与嫁做人妇的沈家二小姐着实太像。那少年清隽温润,不卑不亢地跪在 堂下,相较沈二小姐,少了一抹柔媚多了几分英气,丝毫不见沈二小姐那浮于言表的傲然轻浮,只有世家子弟源于骨子里的谦和沉稳 。  知子莫若母,沈二小姐能入皇帝眼的只有姿色,皇帝再心仪也不过是一时的,便看她将沈二小姐指给姚家老二时,皇帝丝毫未见 愠色,便可知一二。  而这沈澜清……  却是麻烦的紧。  “沈大人请起……”清清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火气,太后周氏示意嬷嬷给沈澜清搬了一个绣墩,“且不说先皇是你表哥,便 是你母亲与哀家的交情,你也大可不必这么拘着……”  “坐,前几日刚到的新茶,你也尝尝。”  表哥……  岳家与沈家,若论亲戚,哪里能论的清楚?  太后宣他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之前他留宿元清宫与陛下同榻共枕之事,只不知太后那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不摆脸色,不拿捏发作,和颜悦色地论了亲戚论交情,论完交情又请他喝茶……  沈澜清恭敬谢恩,小半个屁股挨着绣墩坐了,双手捧着剔透的茶盏抿了一口。  不见茶香,只有苦意。  细看茶盏内点点绿意,却没几片茶叶,几乎全是碧绿的莲子心。  这盏茶,倒真只落了个闻着香。  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沈澜清又抿了一口,含笑赞道:“常听母亲称赞太后茶艺,心生向往却也自知臣没那福分,不想今日有幸 得了太后厚赐,倒是饱了臣的口福,臣此生再无憾事。”  “你这孩子,不用光捡着好听的话哄哀家高兴,若论琴棋书画诗酒茶这些文雅物事,谁不知这天下间属沈家的最好?”  “!”好大一顶帽子!  “臣惶恐,沈家哪里敢当太后如此盛赞?”沈澜清放下茶盏,从容跪地叩首,“沈家的茶水或许比寻常百姓家的好些,却绝比不 上太后亲手泡的茶,若不然家母也不至于对太后泡的茶总是念念不忘。”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又跪下了?”太后周氏含笑微嗔,“让你过来陪我这老婆子说几句话便令你这么为难?”  “臣不敢。”  “那便好生坐着,你又没做甚么亏心事,何须怕哀家?”太后周氏含笑看着沈澜清,倒真像一个与子侄辈闲话家常的长者,“与 哀家说说,方才那茶味道如何?”  沈澜清应诺着重新落座,垂眼盯着沉浮不定的莲子心,不轻不重地道:“这茶茶汤清澈香气四溢,方才臣甫一进来便被勾起了茶 瘾。”  “看着好,闻着香,味道又如何?”  “味道……”语气微顿,沈澜清故作迟疑,“虽有些苦,仔细一品却是回味无穷。”  太后周氏轻笑:“沈大人,你无需昧着心意说话,哀家赦你无罪。”  “既如此……”沈澜清长吁了口气,不论真假,脸上笑意却是去了几分拘谨,“臣便斗胆说句实话,这茶着实苦的紧,臣只抿了 一口便苦到了现在。”  太后周氏含笑抿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沈澜清,意有所指地道:“哀家一直以为茶似人生,沈大人以为如何?”  原是用这茶做了暗示,可见太后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连敲打人都敲打得这般雅气。  沈澜清低眉顺眼,唇角含着温润的笑,捧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臣亦深以为然。”  “沈大人偏爱这茶的苦味儿?”  “回太后,臣自幼便最受不得苦。”  “既如此,沈大人何必逞强去喝它,放着便是。”  “茶乃太后所赐,便是再苦,臣也不得不喝完了它。”沈澜清喝净盏中茶水,拱手躬身,“臣谢过太后赏赐。”  “不得不……”太后周氏低声咀嚼完这三个字,笑意瞬间达了眼底,“你这孩子,在哀家这儿哪用得着为难自己,不喜欢喝倒了 便是,谁敢挑理便来告诉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莲心,快将蜜饯端给沈大人。”  许是提前便得了太后周氏的授意,宫女莲心将蜜饯端至沈澜清跟前儿后,十分自然地捏了一颗喂到了沈澜清唇边。  太后周氏看在眼里,非但未斥责,反倒发出一声轻笑。  掩下眼底地厌烦,沈澜清不动声色地就着莲心的手吃了颗蜜枣:“多谢太后赏赐。”  “显见是世家教出来的宗子,礼数全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太后周氏笑问沈澜清,“沈大人,是苦茶合你胃口,还是蜜 饯更合你胃口?”  沈澜清垂眼:“自是蜜饯,臣自幼便嗜甜。”  话至此,太后周氏与沈澜清虽未明言,却也将要说的话尽皆说了个清楚明白。  殿外,内侍扬声禀报:“太后,皇后娘娘过来给您请安,正在外边儿候着。”  沈澜清适时告退。  太后周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既然沈大人公务繁忙,哀家今日便不多留你了,改日有了新茶,哀家再使人去请沈大人。”    凝芳宫的总管在前边引路,贴身女官护在左右,身后跟着八个宫女、八个内侍。  皇后廉氏被小心翼翼地簇在中间,排场摆了个十足十。  静宁宫中,由那满脸褶子笑不见眼的老内侍引着往外走的沈澜清与前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后廉氏迎面撞了个正着。  沈澜清垂眼,眼观鼻,鼻观心,跪地请安。  皇后廉氏面无表情地睨了沈澜清一眼,冷哼一声,也不叫沈澜清起来,微扬着下巴径自往静宁殿走去。  老内侍瞬间将一张褶子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扶着沈澜清的手臂,尖声尖气地劝慰:“皇后平日里待咱们这些奴才都不曾这样过, 指定是近来害喜折腾的厉害心情不佳才慢待了沈大人,沈大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公公多虑了……”沈澜清慢条斯理地起身,眉眼含笑,“皇后何时为难澜清了?”  “没有,没有,是杂家看走眼了……”老内侍心底不屑冷笑,引着沈澜清继续往外走,边走边堆着笑假意奉承,“谁不知道沈大 人圣宠正隆,哪个敢得罪沈大人呐?”  沈澜清但笑不语,含笑的眸子冷忙迭起:倒不知是不是沈家太过低调了,竟连这静宁宫的一条老阉狗也敢这般讽刺他了。  佞臣?  真当他稀罕当不成?  静宁宫中憋了一肚子不痛快,宫门口碰巧遇见廉若飞,廉若飞伙同几个同班的侍卫拉他去喝酒,便也没推辞。  倚红阁揽翠馆,京师最大的风月之地,比肩相连,两道临街的门相隔两丈远。  几个粗鲁雄壮的汉子,着着华服,聚在两门之间,无视了两边儿的龟公大喇喇地争论进左边还是进右边。  这个道:“姐儿好,香香软软的,抱着舒坦。”  那个道:“倌儿好,结结实实的,抱着够味儿!”  沈澜清被来往行人看得不耐,缓声制止:“莫做戏了,随便进一处罢,我知道这两处的后院是连着的。”  “九思,你竟然知道!”  “熟客都知道。”沈澜清含笑答完,拽着笑嘻嘻看戏的廉若飞,进了倚红阁。    倚红阁和揽翠馆前院做的是普通权贵的生意,而那连成一片的后院招待的尽是些王公贵族,里面的姐儿和倌儿多是些雏儿,可玩 的花样也多上不少。  没有熟客带着,生脸压根儿进不了门。  前世耐不过岳渊歪缠曾来消遣过多次,今世虽只跟岳渊来过一回,却也够让后边的老鸨子记住他了。  两进的独院,种满了竹子,揽翠馆头牌的院子着实清雅。  都道揽月公子进了睿王府,又有几人知道其实那如皎月的公子已被悄声挪进了这后院?  入了安王的眼,睿王又岂会好生供着他?  盈盈笑语,环肥燕瘦。  同班的侍卫都揽着姑娘厮磨,沈澜清身边却是坐了个倌儿。  喝得半醺,他人要搂着姑娘温柔缠绵,度一夜的春宵。  沈澜清却推开小倌,留下银子打道回了府。  然,将将回府,他便后了悔,早知府中是这种境况,他实是应该明早再回来。  太后着实大方,一顶小轿便将那喂他蜜饯的莲心抬进了沈府给他做妾。  圣上赐婚,婚礼未成,新妇尚未娶过门儿,太后一道懿旨,便先赏了他一个二房。  看似荣宠,却不知已然让人看了多少笑话。  门口管事说:“大少爷,老爷让你回来后去他书房。”  门口管事又说:“大少爷,耿公子已然在客厅里等了您一个时辰了。”  想着耿彦白那副笑吟吟的德行沈澜清便头疼。  斯文有礼,软话关怀,摆足了长辈谱儿。  沈澜清无比希望耿彦白能直接上个全武行,反正那厮拳脚功夫远不如他。  只是事与愿违。  涵养展现到了极致,送走耿彦白的时候,沈澜清那额头也直突突地跳。  尚不及喘口气,沈澜清便又忙不迭地进了父亲的书房,父亲不咸不淡、意有所指地吩咐,二叔笑嘻嘻唯恐天下不乱的问询。 第47章 剑卫将太后的自语如实禀给了帝王,岳煜听罢,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良久。  “平逆,朕成竹在胸,而沈澜清……”  帝王无波无澜地一声低叹,盘旋于空旷地大殿,道不尽的无奈与寂寥。第52章 君心弥坚  定安五年,七月初九,原礼亲王岳霖复爵,封号照旧。  定安五年,七月初十,乐宁侯周伯栋御前失仪,君主盛怒,罚其闭门思过三个月,御前大臣一职由礼亲王岳霖长子、礼部右侍郎岳珂暂代。  复爵的岳霖正是沈澜清那个被圣宗夺爵圈禁的一盏茶外公。  虽说此次只是复了虚爵,未受实权,却也比只能在家中思过强了不知多少。  最起码有了圣上的表态,舅舅们地前程无需再被外公继续连累着了。  而沈澜清,不管指望不指望,却也算多了份得用的母族助力。  得了圣意,沈岳氏喜极而泣,张罗了一车礼品,驱着沈澜清送去外公家里。  十来年,外公岳霖几乎没怎么变,依旧那么富态,依旧喜欢没头没尾地骂上一盏茶,只是花白的头发变成了银白。  复了王爵也未见多少欣喜,贺客盈门他也不见,只由着长子岳珂里外应酬,张罗搬回王府的一干事宜。  得知外孙沈澜清过来送贺礼,岳霖慢吞吞地进了客厅,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澜清给他请了安,一句题外话未说,端起茶盏便又开了骂腔。  这次倒未扒着沈家先祖不放,却是骂开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岳家人。  “岳家人都没良心,想当年玄宗不理朝政,让外戚奸相吕敬德揽了权,若不是本王在那撑着,哼!这江山说不定早就改姓吕了……”  “岳暤那小子收拾完奸相,登基就开始清算旧臣,当先便拿本王开了刀……”  “他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掣肘着奸相来着……”  “玄宗也没什么良心,儿子被恶妇吕氏迫害他不理,发妻郑氏病重他不问,只管修那劳什子的仙,问那劳什子的道。”  “太祖最没良心,一干将士亲族随着他清君侧,流血流汗,到最后分封,只舍得给他亲弟弟划了块封地,随便封了几个虚爵就把其他人打发了……现在怎么着?弟弟也靠不住,还不是反了?”  “岳家人都没良心!别看当今给本王复了爵,哪日一个不悦说收走也就收走了,有什么稀罕的?就看那乐宁侯,亲娘舅还不是说罚就罚了?”  “最喜怒不定的就是当今,满肚子心眼儿,比你们沈家那些掉书袋子的还不是东西……”  “……”沈澜清唇角含笑,低眉顺眼地听了一盏茶,起身看着两个表弟将外公扶进了内堂,这才重新落座,对着他的亲舅舅、新上司岳珂问,“舅舅,外公总这么糊涂着也不是个事儿,可要请一善再过来给外公把把脉?”  岳珂别有深意地盯了沈澜清一眼,愁道:“谁说不是呐?眼看比先前儿还糊涂了,先前顶天骂骂权贵,现在却开始对圣上大不敬了……”  “唉……还是劳烦澜哥儿将蔺公子请来,再给你外公开上几服药吧!”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舅舅这话说得可真是外道了……”沈澜清微恼,“别说母亲知道了一准儿伤心,便是澜清听着心中也难受得紧。”  “倒是舅舅说错话了……”岳珂挽住沈澜清的手,与他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边往内堂走边道,“澜哥儿莫恼,稍后舅舅自罚三杯向你赔礼……”  酒过三巡,沈澜清状若微醺,搭着蔺希贤的肩,晃晃悠悠出了岳府。  甫一出府,沈澜清便将整个身子的力量全数靠在了蔺希贤身上,蔺希贤瞬间眉心紧拧,满脸嫌恶:“小君子,莫再装了,否则我说不得就得喂你几粒药丸给你醒醒酒了。”  “呵!一善,你好生无情。”沈澜清抬手摸了下那颇具棱角的脸,“亏咱们还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莫抽风……”蔺希贤推开沈澜清,眼含不悦,“若不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会听你一个口信便放下毒药不研究,跑你外公家里去开几服寻常补药?”  “原是嫌我耽误你拿小侯爷试药了!”沈澜清朗笑着站直了身子,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外公岳霖身体康泰,若先前只是猜测,蔺希贤入京后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能在玄宗时期与奸相争权的,又怎会真糊涂至此?  端看每次去给外公请安,外公那些看似没头尾的骂词,每每略作思索,便能悟出不少深意。  外公不出府,却不代表消息进不了府。  今日外公那些话,想来就是敲打他的,让他莫将帝王的荣宠当做倚仗。  静宁宫的内侍被杖毙,外公复爵,乐宁侯被罚,舅舅升任御前大臣……  这一系列的举措,无不是无声的歉意。  既然已然不动声色地摆明了姿态,以圣上那般小心眼儿的劲头,想来也该潜入桂院找他兴师问罪了罢。  吾君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是夜,沈澜清方解了外衣,便被人自身后抱了个满怀。    白皙漂亮的手慢条斯理地解着里衣衣带,沈澜清往后靠了靠,轻嗅了下龙诞香的香气,扬眉轻笑:“臣果然料事如神,若日后丢了差事,做个旗幡走街串巷的去当神算子想来也能糊口了。”  “你去当了神算子小道士怎么办?他才是鬼谷正宗的传人……”下巴搭在沈澜清肩上,嗅着浅浅淡淡的梅香,岳煜低笑,“所以沈卿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朕身边罢。”  衣带已然全部解开,轻轻按住研究他亵裤上系带的手,沈澜清转头看着岳煜,似笑非笑:“难不成陛下想要伺候臣沐浴?”  温热的唇在弯起的唇角轻啄,清冷的眼中难得泛起一丝柔意:“只要沈卿肯消气,朕伺候沈卿一遭又有何妨?”  那抹温柔如蚀骨的毒药,太过诱人,惑得沈澜清心头微颤,却更恐避之不及。  别开眼,错开了君主的视线,亦掩起了眼底的波澜,沈澜清扬起唇角,不咸不淡地道:“臣惶恐,怎敢劳烦陛下。”“……”薄怒染上眼尾,岳煜无声的收紧手臂,固执地扯断了亵裤上得系带,打横抱起衣衫凌乱的沈卿,连着衣裤就这么将人丢进了水中。  白色罗衫浮于水面,朦胧了水下风情。  沈澜清顺势坐在木凳上,靠着桶沿抹了把脸,淡然问:“雪影,你是死的不成?”  雪影无声地飘进内室,站在帝王身侧,顶着帝王那愈发冷凝的气势,默默地替沈澜清除冠,净发,搓背。  帝王收回扬到半空的手,于玄色衣袖中紧握成拳,怒火闷在胸腔,发作便称了沈澜清的心意,不发作却闷得他肾疼。  至于就此退出,眼不见为净?自幼他便没学会那个“退”字。  透过氤氲雾气,玄色的影子映在水中,清晰如画。  沈澜清垂眼,细细端量着水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微皱的眉心着实愉悦了他心情。  他从未想过,原来吾君也会隐忍,也会伏低。  仰头,看向暗怒的帝王,笑意自唇角爬上眼尾,一双眸子温柔无情。  寸褛不挂的少年,挺拔健美,从容自若地迈出浴桶,染了一地水花。  沈澜清张开手臂,对着雪影挑了挑眉。  雪影眼皮子抖了抖,攥住布巾,慢吞吞地抬起了脚。  玄影微闪,那招式像极了沈澜清的轻功——流风回雪。  雪影微怔,手腕一痛,布巾已然易手。  岳煜亘在沈澜清与雪影之间,冷着脸自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雪影微微侧头,视线越过岳煜的肩头落在沈澜清脸上,见自家主子未作反对,雪影默默松了口气,转瞬便退出了内室,并顺手掩上了房门。    明明是极柔极软的细布,却将那白皙莹润的身子擦出了道道红痕。  帝王脸上,硬朗锋利的线条紧绷,带着几许肃杀之意,一副神情,不像是在逐寸擦着心上人的身体,倒更像是跟生死仇人决战于山巅。  细布里衣,月白罗衣,方头两齿的帛屐。  帝王木着脸,一件一件套在沈卿身上,笨拙却认真。  理顺了领口,衣带却系成了死结,沈澜清无声地挑了挑眉,眼中泛起笑意。  岳煜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澜清一眼,掌心拂过滴水的乌发,氤氲雾气升腾而起转瞬便散了个干净。  扬手虚抓过窗前桌上的木梳,仔细梳顺了发丝,笨拙地挽了个毛毛刺刺的发髻。  展臂将人拥进怀里,拢紧:“沈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眼底的动容转瞬即逝,唇角无声地勾勒出讥讽的弧度,沈澜清淡然反问:“陛下难道从不曾让人伺候你沐浴?”  岳煜皱眉,手臂拢得更紧。  沈澜清唇角弧度愈发深邃:“还是说陛下伺候臣一遭,着实委屈了。”  “只要沈卿愿意,朕可以日日为沈卿穿衣挽发。”岳煜低头,隔着衣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沈卿的肩,“沈卿,只此一次,不准再去风月场所,亦不准再于他人眼前不着寸缕。”  “呵!陛下……”沈澜清扬手抚上帝王的脸,似笑非笑,“您能三宫六院,臣便可以妻妾成群眠花宿柳,您能使奴唤婢,臣便可以仆侍环肆……”  “陛下无心我无意,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沈卿。”拢着的手臂紧了松,松了紧,想着逸王叔的回信,终是按捺下了冲动,按着逸王叔所说最能令沈卿动容的方式,闷声道,“朕不是无心,是沈卿从不愿去看朕的心意。”  沈澜清皱了下眉,未置可否,转而道:“臣尚有一坛上好的梨花白未开封,陛下可愿尝尝?”  青瓦满月,人影成双。  君臣二人,倚在一处捧着一坛梨花白,畅饮至黎明。  他未追问,陛下为何突然开始拙劣地伏低做小,陛下为何突然将那心意笨拙地剖开捧到了臣眼前。  他未质问,为何不肯看朕的心,为何不肯为朕弃了那红花翠柳,或许逸王叔说得对,沈卿迫不得,之前他一直用错了方式,才让这人一逃再逃。  鸡鸣报晓,岳煜缓缓睁眼,低头看着怀中安然沉睡的沈卿,眸子里蕴满了从不肯表露在外的深情。    定安五年,十月十一,惠丰堂沈家行聘。  请礼部尚书萧白和乐宁侯周伯栋做了大媒,沈锐和族亲左都御史沈锋为男方亲长。  沈澜清眉眼含着喜意,护送着满满当当的九十六台聘礼绕城半圈,入了耿府。  耿府,卫国公府均置了上好的席面,至亲好友聚于一堂,道着吉祥话,阖府的喜气。  廉若飞向圣上告假,要前往卫国公府饮宴。  指婚的圣上面无异色地准了假,背过人去脸色瞬间阴得几乎滴出水来。  这一整日,御书房里虽摆了四个火盆,议事的朝臣仍哆哆嗦嗦,牙直打颤,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降了几个音调。  十月十一,申时三刻。  在御书房几近结了霜时,安亲王的捷报飞驰入京,总算令御书房的温度略高了些许。 第49章 “日前,安王用信鹰送了封信给朕……”岳煜捏着沈澜清五月从云王府盗回来的另一封信,“却是郑国太子郑宸写予岳拓的亲笔信,诸位爱卿不妨传阅一番。”  这造反与叛国可不能同日而语。  若仅是造反,往小了说那便是天家人自家私事,有太祖那丹书铁卷,怎么着都能保下一命,可这叛国……  诸卿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摸不透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心思急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说辞,以防陛下发问。  不想,这次陛下倒是干脆,直接定了性——夺爵、圈禁。  陛下是这么说的:“云王府有太祖钦赐的丹书铁卷,太祖留有遗命——对云王府,不得刀兵相见。”  “朕发兵平逆,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违逆了太祖心意……”  “如今,云王府叛军已降,云王也认了罪,朕须得遵从太祖心意,免了云王府一干人等死罪。”  “然,谋逆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夺去云王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资材收归国库,着岳拓向太祖忏悔思过,无朕之旨意,不得离开福陵半步。”  于这个结果,殷鸿不甚满意,却也只是将不满憋在了心里,捧着肚子同着诸卿一起道了声:“圣上仁慈。”  沈澜清倒是早有意料,与前世相比,差的不过是个岳渊,一声仁慈道得倒是心平气和。  然,是夜见了帝王,沈澜清重新道得那声仁慈却是多了几分意味于其中。  “陛下仁慈……”沈澜清微扬着唇角,笑意中夹着几分讽意,“可见是自家人,谋逆叛国之罪,也不过是携着妻妾子女在青山绿水间修修身、养养性而已,可怜见的那苏硕……”  “沈卿……”岳煜失笑,掀着唇角揶揄,“你可是在埋怨朕轻判了岳拓?”  “臣怎敢?”  “将沈卿置于险地之人……”示意墨香去准备热水,岳煜轻车熟路地替沈澜清除冠梳发,“朕不会便宜了他。”  沈澜清未置可否,唇角的讽意愈发浓厚。  低头,于发心印下一吻,岳煜捏着沈澜清的下颌,含笑道:“莫告诉朕,沈卿不知岳拓子孙三代的子孙根已经被殷鸿废了……”  “荒山野岭,守着牌位,伴着青灯,即便美眷在侧却也只能看着过过眼瘾……”  “沈卿仍觉得便宜那岳拓了?”  仰头靠在帝王身上,沈澜清轻笑:“殷大学士端的好手段,为了替爱子复仇却是什么都不顾了。”  “岳拓总归是个宗室亲王,若朕不默许,沈卿以为殷鸿那些手段可使得出去?”  “所以说,陛下仁慈。”沈澜清弯起眉眼,虔诚至极地称赞,“不仅轻判了岳拓,还纵着殷大学士泄了私愤。”  “……”惩罚性地咬了一下翕动的唇,岳煜似笑非笑,“难不成沈卿只见着了朕的仁慈,却未见着朕为了替沈卿泄私愤,假公济私,冤枉忠良?”  “啧!臣似乎成了祸水。”  “嗯,倾城倾国。”  “……”  “陛下,若岳渊也一并被押解入京,您……”调笑了几句,沈澜清无声地拢紧了搭在桶沿上的手指,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是将他与岳拓圈在一处,还是会赦免了他?”  “云王与已逝的云王妃伉俪情深,先王妃只留下岳渊这一子,岳渊的面相更是与先王妃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岳拓却将岳渊送来做太子伴读,多年来一直不闻不问,后来更是与岳渊形似水火,沈卿以为为何?”  “不想见那张脸,抑或是为岳渊谋生路。”  “他早有反心,只是怕事败之后连累岳渊,是以早铺下了这条后路。”  “陛下可会令岳拓如愿?”  “岳渊伴君九年,深得朕心,若无意外,朕自会佯装不知,顺了岳拓心意,不过……”岳煜掀起唇角,不疾不徐地道,“若是沈卿关心他多过了关心朕,朕说不得就要将他圈上一圈……”  “圈到沈卿心中只有朕的时候,再放他出来。”  “!”  沈澜清仰头,眯眼审视帝王,清冷的眸子里竟无丝毫玩笑之意。  莫不是……  前世岳渊被圈,竟是因为他多次求情?  怎么可能!第54章 沈卿完婚  鎏金的大殿,奏章散了一地。  帝王端坐在御座上,冷冷地盯着半掩地殿门,漂亮白皙的手紧紧抓着扶手,手背上青筋迭起,总是面无表情地脸上染满了盛怒,宫女内侍们竞相收敛着自身的存在感,生怕遭了池鱼之灾,被圣怒烧得连灰都剩不下。  一身黑衣地剑卫悄声入了殿,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禀道:“主子,沈大人出了宫便直接回府了。”  君主怒色稍敛:“他……身体可有恙?”  “沈大人身体无恙,回府后便一直在书房内看书。”  “可曾用过宵夜?”  “沈大人回府后喝了一碗山药粥。”  “汤药可喝了?”  “喝了。”  “……”  细细问了几句,似是犹不放心,沉默了片刻,屏退了殿中宫女内侍,着谷东明在殿门口守着,帝王纵身翻出窗户,由剑卫带着悄声离了宫。  月色半掩,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卫国公府,隐在窗侧阴影处,透过指宽的缝隙,仔细端量着灯下的人。  乌黑的发丝挽成发髻,由墨玉簪子固定在了头顶。  八成新的月白云锦袍子披在身上,稍显松垮,广袖下握着书卷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  微风透过窗纱吹入屋内,烛火随之轻轻跳跃。  略尖的下颌一点一点打着瞌睡,须臾,灯下看书的人便伏到了书案上。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玄色身影轻声进了书房,合死半敞的窗,抽走看了半卷的《太古神品》,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窗边软榻上,仔细搭好毯子。  俯身,温热地指尖描摹着清瘦的眉眼,清冷地眸子里蕴满嗔怪与心疼:“瘦成这样,还不安生……”  “怎么就不肯老老实实地调养好身体?”  “拖着病也要入宫为他求情……”  “你让朕如何不圈了他?”  梦,戛然而止。  朦胧夜色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沈澜清怔然,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梦里,那场景应是入宫替岳渊求情惹得圣上暴怒,勒令他回府闭门思过之后。  活了两世,看着琴谱入睡的,也仅有那一次。  他一直以为那日抱他到软榻上的是隐在暗处的影侍,没想到竟是……  情不自禁地抚上硬朗锋利的脸,眉眼间迭起的波澜瞬间扯碎了往昔的平静。  微凉地掌心覆在脸上,指腹的薄茧摩挲着眼尾,有些痒。  抬手覆住作怪地手,攥在掌心,睁眼,却不小心撞入了那双情绪翻涌的眸子。  调笑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顺着食道滑回了腹中。  倾身,温热的唇触了触微凉的眼睑,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细碎地轻吻。  指尖滑入帝王发间,顺势勾着帝王的脖子,含住了温热地唇。  不满足于轻柔的舔舐,沈澜清缓缓拢紧手臂,轻咬了下略薄的唇,叩开帝王的齿关,翻搅啃啮,七分强势三分粗野。  突如其来的热情使得岳煜微怔,旋即便翻身覆在沈卿身上,强行夺回了主动权。  啃啮、吸吮、爱抚……杂乱而无章。  一吻结束,君臣二人气息均有些急促,凌乱地衣衫叠在一处,意外地和谐。  额头抵着额头,抚着光滑的腰线,岳煜哑声问:“沈卿,可想侍寝?”  “呵!”情欲挠人,沈澜清已然恢复了清明,指尖点着吾君眉心,轻笑着向后推了推,“陛下要找人侍寝,后宫中有的是人选,臣便不跟着凑热闹了。”  头微微后仰,含住指尖吮了一口:“后宫纵然有佳丽三千,朕却只想由沈卿侍寝。”  “陛下,今日耿府送妆,臣须得留着精神待客……”沈澜清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实在无力客串陛下的新宠,还请陛下恕罪。”  埋首含住精致的锁骨,恨恨地在上面磨了下牙:“无妨,沈卿不能侍寝,便换朕替沈卿暖床。”  “……”陛下,您可敢再无耻一点?  歪缠须臾,君臣二人到底是用手相互纾解了一番才再次入睡。  关于那个梦,沈澜清只字未提。  关于沈澜清的异常,岳煜也只字未问,只是拢紧了手臂,将人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定安五年,十月二十一。  九十六抬嫁妆自耿府抬出,绕了大半个城抬入卫国公府。  负责押妆的乃耿家小姐的胞弟耿士如,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眼清秀,神态从容淡然,颇有几分耿彦白的风采。  由内管家沈元张罗着给抬妆的耿家家仆分发红包,沈澜清将未来的小舅子引入客厅喝茶。  收红包时不卑不亢,喝茶时慢条斯理,闲谈几句,始终有礼有度,进退得宜。  不管即将过门的妻子如何,沈澜清对这未来的小舅子却是十分满意的。  不怕悍妻,只怕牵连上不着调的亲戚,粘身上一摊麻烦甩不得,断不得。  好在耿家家教颇为严谨,并未将一颗大好的梧桐苗子教养成周慎那样的歪脖子柳树。  仅此一点,或许他便该感谢圣上为他指了门好亲事。  只不知,陛下此时心情如何……  含笑的眸子里意味不明地笑意一闪而过,耿士如看着沈澜清微微抿了下唇:“沈公子,听闻你跟太后讨了一个宫女做二房?”  以耿家的教养,实不该如此失礼。 第51章 木床轻摇,红烛燃至了天明。    本该飘逸洒脱的惊鸿十三剑,今日却多了几许凌厉。  十三式剑招过了两遍,犹觉得不畅快,又揪着六个影侍喂了一遍招,这才收剑扫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东厢,回了正房。  墨香捧着冠服,砚香端着热水,琴香捧着漱口茶,茶香托着毛巾、青盐、白玉梳子,四个大丫鬟分立两侧,有条不紊地侍奉着沈澜清净了面,换好了绛紫袍子,红色帷幔后才传出了些许起身的动静。  墨玉簪子固定了发髻,仔细束好绣着如意纹的狐皮抹额,茶香束手退至一旁。  皱眉打量一眼身上那红彤彤的衣裳,抬眼透过铜镜看着陪嫁过来的大丫头打起了帏幔,沈澜清缓声道:“砚香,去请莲心姨娘过来伺候少夫人起身。”  搭在丫鬟手上的手微顿,旋即踩着脚凳于床沿上坐好,耿家小姐士娴垂着眼轻轻淡淡地道:“妾身起晚了。”  “无妨,时间尚早。”唇角含着温润的笑,沈澜清和声道,“先前桂院内务皆由墨香、砚香、琴香、茶香这四个大丫鬟理着,日后便得劳烦夫人了。今儿个头一天,我先帮你立次规矩,日后如何拿捏便看你自己了。”  “妾身愚笨,若坏了府上规矩,还请夫君多费心提点。”  “夫人无需如此外道,只要分得清尊卑,沈府的规矩便简单的很……”沈澜清起身踱至床边,轻轻握起柔荑,“在沈府,除了祖父、父亲、母亲和二叔,便属你最尊,只要敬着尊长便没人敢挑你的规矩……”  “我无通房,侍妾也只有太后赐的这一个,夫人只需记得……”沈澜清转身看着匆忙进来的莲心,眉眼含笑,笑意却未至眼底,“即便是太后赐的,妾便是妾,咱这桂院只有你这一个女主子。”  耿家嫡出的姑娘,本无需他多此一举。  不过是想到莲心的身份,担心新婚的夫人心里没底,他才多了回事。  待莲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耿世娴穿戴齐整,沈澜清携着新婚的夫人前往惠风堂给祖父请了安,又折返至修竹院给父亲、母亲以及恨不得长在修竹院的二叔沈锐请了安,看着耿世娴与豆丁大的湛清小皮猴也见过了礼。  沈澜清便与父亲及二叔带着湛清去了惠风堂,陪着祖父用早饭。  沈耿氏则留在修竹院侍奉着沈岳氏用饭。  用过早饭,于惠风堂祭了祖,族谱上,将耿世贤的名字添在了沈澜清旁侧,这婚礼便算是暂告了一个段落。  婚是圣上赐的,昨日成婚圣上又赐了赏,今日自然要递牌子入宫谢恩。  牌子送至御前,岳煜面无表情地盯了那牌子良久,才慢吞吞地道了一声:“宣。”  绛紫锦袍,妃色襦裙。  眉目清秀的一对璧人走在一处,端的般配,硬生生晃了圣上的眼。  抬眼,不着痕迹扫过虚掩的殿门,沈澜清唇角含着笑握住了沈耿氏的手,轻声提醒:“夫人,稍后入殿时当心门坎儿。”  握着柔荑,虚扶着沈耿氏的手臂,沈澜清神色自然地护着沈耿氏入殿,关切回护之意,溢于言表。  那注视着佳人的专注神情,似是连殿首的君主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无暇再顾及。  沈卿夫妇琴瑟和鸣的姿态,尽皆落入了圣上眼里。  岳煜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清澈的眉眼,心底着实不是个滋味。  想他昨日伏低做小到那般境地,诸般算计,防的便是沈卿对耿氏动心,如今看来却好似全都打了水漂……  那对璧人相携跪在殿下,问安谢恩,着实令君主觉得刺眼。  岳煜坐在殿首,默默紧攥着拳,不见喜怒地免了礼,按例需得赞声般配,道上几句寓意吉祥的话以作祝福。  然,思来想去,自心底滤掉了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一类贺词之后,岳煜只面无表情地道出了一句:“早生贵子。”  沈耿氏双颊瞬间泛起红晕。  沈澜清唇角弧度无声地加深,眼底蕴满了笑意。  一个含羞,一个带笑,落入泛着小心眼儿的帝王眼里便成了眉目传情。  心底不悦更盛,圣上心思微转,缓缓眯起了那双清冷的眸子,掀起唇角,不疾不徐地道:“沈卿,朕欲御驾亲征。”第55章 冒雪启程  “沈卿,朕欲御驾亲征。”  修长漂亮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抚着他觊觎已久的那方镇纸,帝王端坐在御座上,眯着清冷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调平静无波,似陈述,似征询,更似……  若不是早听父亲提过此事,吾君这番反应倒更似是闹着别扭的无理取闹。  他说他想御驾亲征。  唇角弧度情不自禁地加深,笑意瞬间爬上眼尾。  捏了下掌心握着的柔荑以作安抚,沈澜清垂着眼,不疾不徐地道:“吾皇英武,必能旗开得胜。”  银丝炭盆似乎失了效用,谷东明木着一张马脸无声地搓了搓手背,盯着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由有些怨念。  哎呦我的小沈大人嗳!  想牵媳妇的手什么时候不能牵,偏要在陛下眼吧前儿么?  您这不是成心给陛下添堵嘛!  瞧把陛下给……  陛下您倒也是有个反应,总这么面不改色的,小沈大人怎么知道您被气得肾疼了呐!  君主不动声色,沈卿浅笑盈然,沈耿氏低眉顺眼,元清宫总管谷东明尽职尽责地两边着着急。  皇帝没急,眼看便要急死了个太监。  好在皇后廉氏菩萨转世,素手一抬,将那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太监硬生生给拉回了阳间。  凝芳宫的人过来相询:“皇后娘娘说自从入了宫便没再见过小沈夫人,着实有些想得慌,娘娘让奴婢问一声小沈大人,小沈大人可急着回去?若是不急,娘娘想请小沈夫人过凝芳宫那边儿说说话儿。”  “朕尚有事要与沈卿商议,一时半刻出不了宫,耿淑人,你且先随谷东明去皇后那边儿坐坐……”不等沈澜清回话,岳煜当先开了口,清冷的眸子盯着含笑的眼,不紧不慢地道,“待朕与沈卿商议完了,便使人去凝芳宫唤你……”  “谷东明,好生伺候着。”  谷东明恭声应诺,沈耿氏低垂着眉眼,福身告退。  满殿伺候着的宫女内侍俱是人精子,无需谷东明提点,一个个早就习惯了弃了眼睛封了嘴,杵在旁侧佯装木桩子。  绛紫色的锦袍,映得那莹润的肤色更加诱人。  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眉梢滑至领间,帝王靠坐在御座上,手肘杵着扶手,拇指支在太阳穴上不紧不慢地揉了两下:“沈卿。”  “臣在。”  “沈卿。”  “臣在。”  “沈卿。”  意味不明地呼唤,一声轻过一声。  沈澜清抬眼看向帝王,眉眼含着温润地笑,耐心应道:“臣在。”  “……”凝视着温润的眸子沉默了稍许,岳煜缓缓掀起唇角,不见喜怒地问,“沈卿可还记得当日与朕立下的盟誓?”  沈澜清挑眉:“臣驽钝,请陛下明示。”  “灵前石榴树下……”一点即止,帝王静静地看着沈卿,绝口不再多说,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的沈卿做出反应。  唇角愈发上扬,笑意染上眉梢。  沈澜清从容自若地看着帝王,但笑不语。  虽然自听闻帝王欲御驾亲征,心中便有过揣测,然,直至此时猜测才得了确定。  一经确定,笑意便再也抑制不住。  从未发现,原来吾君也能如此可爱……  “呵!”  一声轻笑划破静寂,沈澜清屈指弹了下锦袍,起身,缓缓登上丹陛。  广袖轻摇,衣袂轻摆,沈卿踏着丹陛,逐级而近,恍惚了君主的眼,只把绛紫当成了朱红。  单膝点地,触地有声。  捉起帝王腿上那只漂亮修长的手,贴在眉心,沈澜清虔诚至极地宣誓:“陛下,忠君之心,从不曾悔。”  “陛下若要御驾亲征,臣自会追随于鞍前马后。”  “不离不弃,舍命相陪。”  绛紫色的身影单膝跪在玄色身影脚边,宣示着忠诚。  帝王垂眼看着温润恭顺地沈卿,缓缓拢紧手指,满耳却只剩了一声——不离不弃,舍命相陪。  “沈卿。”  “臣在。”  “你如此……”帝王缓缓扬起唇角,绽出一抹绚烂至极的笑,“朕便再也不能放手了。”  沈澜清轻笑,慢条斯理地起身,举起紧握在一处的手,似笑非笑:“陛下步步谋算,何曾放过手?”  帝王未置可否,只低笑着将人拽进怀里压在了御座上:“沈卿,你注定是朕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明白。”  “朕迟早一统这河山,所以,沈卿,安安分分地守着朕,莫再想逃,逃也无用。”  “呵!”何其自信?    定安五年,十月二十七,沈耿氏回门。  定安五年,十月二十八,帝王下诏,决议御驾亲征,离京期间一干政事暂由三大学士署理。  新婚五日,便要别离。  得了消息,沈耿氏不悲,不喜,不哭,不闹,只平静地放下书卷,指挥着几个大丫鬟替沈澜清收拾行囊,尽着为人妻的责任。  打帘子进来,见着炕间里收拾出来得大包小包,沈澜清不由莞尔:“收拾两套换洗的衣裳便好,睿王生死不明,陛下心急如焚,启程之后定会疾驰赶路,收拾多了也带不了那么些。”  “并没收拾多少东西,都是些必不可少的……”沈耿氏倒了杯茶捧到沈澜清手里,低垂着眉眼温温婉婉地道,“现下正值寒冬,北边风霜大,南边露水浓,大毛衣裳夹棉袍子总要各自带上几套,夫君若是嫌大毛衣裳累赘,大可在半路上将换下来的舍到善人堂积个来世福份或是当到当铺里换些酒暖身子。”  态度摆得温顺贤淑,话却不软不硬,可见是耿家出来的姑娘。  沈澜清内力深厚,实是用不着预备那么些大毛衣裳,然,话在唇边儿打了个转儿,到底没开口辜负佳人一番美意。 第53章 “……”  “九思,我若收拾你,你可会站着不动?”  “自然不会。”  “所以,我又打不过你。”  “所以说有功夫你应多学些谋,别老缠着我家二叔练拳脚。像你这样遇事光想着动手脚的,那是武夫不是将军。”  “……你好像很希望我找你麻烦。”  “嗯,正好冷得慌,你找我麻烦,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活动活动手脚。”  “……”廉若飞仰头望天,“放心,我绝不会找你麻烦。我姐的心思我明白,有你占着八爷的心,总比后宫里哪个能搅是非的得了专宠强的多了。”  “令姐的确堪称奇女子,而鹏举你……”沈澜清转过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廉若飞,“顶天算是朵奇葩。”  “……”廉若飞一双大眼颇为幽怨地盯着沈澜清,“九思,谁再说你是好人,老子一定会告诉他他是个傻x。”  “……”沈澜清嘴角抽搐,这廉鹏举跟二叔混得多了,显见是近朱者赤了。  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廉若飞自觉地勒紧马缰,渐渐落在了后边。  踢云乌骓兴冲冲一声长嘶,不等岳煜吩咐便贴向了点墨,点墨焦躁地打了个响鼻骤然前窜,岳煜往沈澜清肩上搭的斗篷险些落在地上。  “这夯马!”岳煜不悦低斥。  沈澜清忍俊不禁,抚着脖颈安抚着点墨,笑道:“陛下,您还是好生管着些您那色马吧!臣这匹夯马只认踏云,您家那匹便是与踏云长得再像也骗不过点墨的鼻子。”    “真是阴魂不散。”君主孩子气地咕哝了一句,不知是在抱怨沈义,还是在抱怨沈义那匹踏云,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然,沈澜清眼底的笑意才将浮到一半便尽数退了下去,脚后跟轻磕马腹,驱着点墨挡在了踢云乌骓前面,再无心思与陛下调笑。  勉强能容两人并行的小径,通体雪白的点墨驮着沈澜清,稳稳地停在了小径正中。  慢条斯理地穿好陛下解给他的斗篷,系好颈间系带,仿若极为怕冷般拢紧斗篷,沈澜清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远处那抹黑影。  那身影足尖点着路旁干枯的枝桠,身法与吾君酷似,身形飘荡间亦像极了展翅的鹰隼,却比吾君少了几分傲然无物的气势,到底不如吾君使来洒脱。  有着世间顶尖的轻功,那身影转瞬便到了眼前。  待看清了那身影的容貌,唇角挂着的浅笑更添了几分冷意,无声地紧了紧握着莫邪剑剑柄的手,沈澜清轻笑:“陛下果真是金口玉言,才刚念叨完阴魂,便叫咱们真遇着了。”第57章 殷家仲瑾  来人堪堪停在了三丈外、杏子树上拇指粗的枝头上,状若凌空,戒备凝神。一身黑底金纹的箭锈锦袍,于这被银装素裹着的山间野外格外显眼。  待得辨清了岳煜一行人的身份,方才敛回锐利的目光,于那张本是肃着的、平凡无奇的脸上漾起了几许笑意。  似是并未察觉沈澜清对他的防备,来人施施然跃下枝头,笔直地站在尺余厚的积雪里,不叩不拜,含笑道:“倒是巧了。方才还在想,若是我这张脸混不进宫去,便只能去卫国公府候着陛下了,没想到尚未进城便在这儿先遇上了……”  “陛下,别来可无恙?”  这张脸曾伴君多年,熟的不能再熟。  那人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昔日的影子,却再不见往日的恭顺。  岳煜不动声色地驱着色马乌骓前踱几步,不着痕迹地将沈澜清连人带马护在了身侧,问:“别?哪一别?”  “自然是六月十五,堂上那一别。大朝会上陛下封我作钦差,前往敌营劝降反王……”来人手背在身后,悠然轻问,“散了大朝会,陛下又于御书房中密令臣无需前去劝降,只管去寻岳渊,将他活着带回来……”  “陛下,莫不是忘了?”  “朕自是没忘,但,那日与朕于堂上作别的是殷瑜,旬日便被反王斩于阵前为国捐了躯,簇新的牌位才将供进殷家宗祠没几日……”岳煜缓缓掀起右边唇角,冷声慢讽,“阁下便贴了一层面皮佯装故人来与朕叙旧,莫不是觉得朕是个痴笨的,恁得好糊弄?”  “……”来人笑容一滞,旋即轻笑道,“陛下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端的有先祖之风。往远了说,昔日岳太祖仅凭三万铁骑便夺了徐家大半壁的江山;往近了说,先皇圣宗仅凭七十死士便诛了把持朝政多年的权相,登基即位,大肆改革,集皇权于一身,在下怎敢小觑圣宗亲教出来的陛下?”  “若真如此,八、九年君岂不是白伴了?”  “正因在下深知陛下之睿智……”平凡无奇的脸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万分真诚,“笃定陛下必能分得清谁才是伴君多年的殷瑜,谁才是于堂上领命拜别的殷瑜,才敢如此来与陛下相见。”  “嗤!”岳煜一声嗤笑,不置可否。  此等蕴满心机的称赞,到底只有他家沈卿说来方才觉得悦耳动听。  帝王之嗤笑,那顶着殷瑜面皮的人恍若未闻。  想是因为多了一层面皮,便是连声色都未变上一变,只兀自继续道:“当日陛下令在下将岳渊活着带回京师一事,在下始终铭记于心,片刻不曾忘。接连几月苦寻,总算寻得了岳渊的下落,然,在下孤身一人,实难成事……”  “遂,只得归京来寻求陛下相援,不知陛下昔日所言可还做数?”    “朕向来金口玉言,然……”岳煜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朕昔日之承诺,尽皆是许给殷瑜的。”  “如此说来……”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拢紧成拳,来人垂眼,慢吞吞地问,“陛下亦打算将岳渊做弃子舍了?”  帝王冷笑,未置可否。  沈澜清含笑睨了一眼君主,轻笑道:“阁下好生有趣儿。”  “哦?”来人抬眼,看向沈澜清,“愿闻其详。”  唇边浅笑似讥似讽,沈澜清不疾不徐地问:“敢问阁下,方才可是在质问陛下?”  “……”来人含笑不语,显见是默认了。  含笑的眼里瞬间滑过冷芒,沈澜清拢着玄色斗篷轻笑:“阁下顶着殷仲瑾的脸,侃侃而谈,径自说了一炷香的功夫,可曾自报过家门?”  “切莫与我说你便是昔日的殷瑜……”  “殷瑜已死,阁下便当真是昔日伴君的那个殷瑜,却也始终是个冒名顶替的。”  “陛下宽容,尚未问你的欺君之罪,你却当先质问起了陛下……”  “从公,岳渊乃陛下之臣民,从私,岳渊乃陛下之同宗族弟,阁下却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陛下?”  温温润润地目光紧落在来人身上,沈澜清冷笑:“鹏举,你说他好笑不好笑?”  “好笑的紧!便是二皮脸也不好这么豁出面皮的!”廉若飞连声应和,“我说仲……啧!我说这位兄弟,你若真是来找陛下求援救岳博文的,便该拿出些诚意来……”  “云王举兵之前便给岳博文治了丧,如今云王已然落败,你却顶着殷仲瑾的脸出来,空口白牙地讲岳博文还活着,向陛下讨昔日允给殷仲瑾的承诺……”  “啧!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好的买卖……”廉若飞哈着冷气,憨笑,“不如也介绍给我做上几遭,如何?”  “想当初,咱可是一起伴君的情分。”  “……”  一唱一和,说得那顶着殷瑜面皮的人哑口无言,只余眼底一抹阴郁暗自涌动。  得了沈卿回护,岳煜龙心大悦。  倒是敛了几分冷色,俯视着顶着殷瑜面皮的人,不紧不慢地道了句:“束手就擒,抑或由沈卿活动活动手脚擒了你,自选吧。”  那人倒也干脆,丝毫未作反抗,面不改色地由着沈澜清封了他周身的大穴。  圣德君主,便是对俘虏也当格外的仁慈。  来人束手就了擒,岳煜便于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将预备上马的沈卿拽上了自家的踢云乌骓,圈入怀中共乘了一骑,而那顶好却又死倔死别扭的点墨自然是让那人骑了。  陛下如是说:“这厮被封了穴,凡马驮他不得,依朕看,除了朕的踢云乌骓也只有沈卿那匹通灵宝马才不会在疾驰中将这厮摔下马去,以免拖慢了行进速度,害得睿王叔生出什么不测,便委屈了沈卿罢。”  随行两营亲卫不无动容,尽是尊崇与感动。  廉若飞挠了挠鼻尖,摸着马脖子,仰头望天。  沈澜清抽搐着嘴角睨了一眼廉若飞胯下的乌孙马,隔着玄色斗篷覆住了持缰的手,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  隔着皮毛手套,反手握了下沈澜清的手,缰绳交给沈卿,帝王理所当然地将双臂拢在沈澜清腰间,面不改色地伸进斗篷里取暖,顺带着抚捏着那劲瘦地腰身。    路上积着尺厚的积雪,便是疾驰赶路也没有多快。  行了大半日,也未见着最近的驿站,倒是于旷野里见了一家客栈。  天色已不早,继续赶路怕是要错过宿头,天寒地冻的,露宿荒野可不怎么好受,怎奈,陛下头晌才说过要急着赶路去救睿王……  一干将士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君主,那眼神像极了讨食儿的猎犬。  被千余头“饿犬”同时盯着自是不好受,岳煜无声拢紧手臂,望了望天色,微皱着眉宇叹道:“朕虽忧心睿王叔,却也不忍诸将士于这天寒地冻的天儿餐风露宿,今日便行到这里,在这家客栈里歇了吧。”  一干将士愈发感念圣恩。  沈澜清垂眼忍笑,挂满揶揄的唇角却还是没能逃过陛下的火眼,腰间瞬时惹来一记暧昧地狠掐。  君主在马上箍着爱卿不着痕迹地腻歪,廉若飞极为有眼色地跳下马,暂代了沈澜清那份儿堪比大内总管的差事,佯装着受不得冷当先钻进了客栈。    客栈老板是个梳着姑娘头的三十余岁的少妇,见来了个浓眉大眼的大主顾,本还眉眼含媚地贴在廉若飞肩头套着近乎。  然,岳煜一行人甫一进门,那老板娘便丢开廉若飞,婀婀娜娜地朝着岳煜等人走了过来,边走眉眼间边绽出了无限风情:“呦!殷郎才走两个时辰便又折回来了,可是舍不得奴家?”  这一声,着实让沈澜清松了一口气。  固然不愿见这风情万种的少妇搭上岳煜,却也是他自身不喜耐着性子与这不相干的女子周旋。  故而,沈澜清十分不厚道地推着岳煜往右挪了一步,留出一人宽的距离给那老板娘,以便她挂在那假殷瑜身上。  假殷瑜被封了周身要穴,虽不妨碍他基本行动,却也无力躲开这煞星,只得耐着性子任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胸前摸索着,和声道:“路上遇着了几个故友,便又折回来了。七娘可还有空余房间?”  “殷郎就是好见外……”七娘一声娇笑,手心蹭着那假殷瑜的脸,嗔道,“待我们完了婚,这东平客栈便就是你的,你来了还能没住处?”  “……”那假殷瑜唇角抖了抖,催促道,“闲话稍后再说,先让小二引我们去房间里罢,我这几个故友连赶了一日的路,着实冻透了。”  “自然全听殷郎的……”七娘踮脚在假殷瑜脸上亲了一口,“奴家去给殷郎准备酒食。”  “七娘……”假殷瑜拽住七娘的手,叮嘱道,“莫要弄你这店里的特色菜,莫准备包子、炖肉,只管用白菜豆腐炖些粉条,再多弄些热腾腾地馒头就好。”  “啧!殷郎如此,奴家好生伤心。”玉葱似的指尖戳着假殷瑜的眉心嗔了一句,那七娘便挪向了后厨。  转身间,还未忘给沈澜清抛了一记风情万种地媚眼。    入了先前那假殷瑜住的院子,进了上房,那假殷瑜便道:“这老板便是江湖上那个花七娘,所以陛下还是委屈两餐,只吃些白菜豆腐充饥为好。”  “果然名不虚传。”沈澜清轻叹完,见廉若飞眼巴巴地望着他,满眼求知欲,便又补了一句,“十年前,江湖上横空出了一花七娘,貌美娇柔惹人怜爱似女仙,却是个狠辣无情的男修罗。他遇见的男人,大抵只有三个下场……”  “?” 第55章 十几二十年构建出的坚持,此时便像那被抽走龙骨的屋顶,瞬间塌陷,无从阻拦。  他一直以为,在君主心中皇权高于一切。  前世,尽管他全心全意、恨不得拼上了性命,都始终未能越过那道皇权。  他一直以为,他与吾君始终越不过的那道鸿沟是沈家嫡长子这重身份。  他放不下沈家,因为他姓沈。  君主放不下那百般猜忌,千般苛责,亦因为他姓沈。  然,今时今日,往昔种种再次连番浮于眼前——  那夜,带伤逃离北益州后昼夜赶路归京的他,揣着自安王书房外听到的谋逆之言急匆匆地连夜入宫,换来的只是君主的冷脸与苛责,吾君冷声说:“为了立功,你便连命都不要了,倒是生怕朕不记得你姓沈。”  那日,自匈奴九死一生归来,将废寝忘食耗了月余才勾画详尽的地形图献于君前,吾君震怒:“沈澜清!谁给你的胆子?谁准你私自潜入匈奴腹地了?你这是嫌朕给你的官职低了,为了争功连命都不要了!你真是好……朕怎么能忘了,你到底姓沈的……”  那日午后,拖着病入宫请见,跪伏于地为受累圈禁的岳渊求情,吾君神情冷若九幽寒冰:“沈澜清,便是闭门思过也不能让你安生,便是病成这样你也忘不了弄权,姓沈的离了官场当真就如此难受?”  ……  以往,他只觉得吾君句句诛心,字字都在嫌他姓沈,却从未留意那最后一句之前,始终带着一句“你连命都不要了”……  无奈,或是心疼,已无从去考究。  今时今日,他只是不得不去怀疑,也许吾君一直以来只是在恼他,恼他不爱惜自己个儿的身体。  姓沈,不过是他一个人自以为的心结。  前世懵懂三十一年,何其悲哀,又何其不孝?  垂眼,掩下眸底迭起的波澜,沈澜清轻笑:“这话扯得有些远了。”  掌中的手骤然冰凉,低垂的眉眼印着几许不安与感伤。  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似是永远也捂不热的手,拇指抚着冰凉的手背,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热茶送至沈卿唇边。  沈卿就着他的手小口啜着,然,那份异样却丝毫未减,直揪着他的心。  不想再多做拖延,岳煜抬眼看向郑璇,无喜无怒地道:“是扯得有些远了。”  “郑璇,朕依然是那句话,之前的承诺仅是朕许给殷瑜的。”  言外之意,既然殷瑜已死,你也揭开了这张面皮,之前的一切便与你无关,不必妄想。  笑僵在唇角,郑璇目光平静冰冷的回视岳煜,缓声问:“陛下打算见死不救?”  “死?”岳煜掀了掀唇角,低讽,“何至于?世子自郑国来,难道竟不知郑宸对岳渊宝贝的紧?”  “同族族弟被他国太子当成禁脔圈在府里……陛下也不介意?”  “不过是个逆臣之子……”岳煜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道,“他回不来,诸卿只会以为他已经死了,皆大欢喜;若是他回来……”  “近十年的伴读,颇合朕心,却偏有一个举兵谋逆的父亲,倒叫朕为难。”    “岳王陛下……”缓缓积聚的真气运至掌间,又强自逼回丹田,郑璇面无表情地盯着岳煜,近乎一字一顿地问,“如何才肯救岳渊。”  “总算有了几分与朕谈事情的样子……”岳煜掀着唇角嘲讽,“世子假扮殷瑜潜入我大岳为间多年,不知盗走了我大岳多少机密,前事朕不追究,是朕宽容。”  “然,如今身份已然揭穿,你还想朕将你当成殷瑜……”岳煜冷笑,不语。  指尖顿在茶盏上沿的缺口,感受着指尖的刺痛,郑璇道:“自不会让陛下白帮。”  “九思……”廉若飞拱了拱隔着窗纸望雪景的沈澜清,用不高不低、在座四人堪堪全能听见的声音问,“郑国世子这一手算不算空手套白狼?”  “鹏举……”沈澜清回神,轻笑,“早说过你……”  “别尽跟着二叔练拳脚,得空多看看史书没甚么坏处。”  “白狼不世出,虽比不上白泽,却也是祥瑞,唯遇圣德贤明之君治世时才会衔钩入朝堂。”  “吾君圣明,引白狼来朝自是不在话下,然,那白狼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套便能套走的。”  听罢沈卿一番言语,君主眼底瞬间漾起了笑意。  郑璇轻叹了口气:“可见是可心意的人,怎么看都是好的。”  “那是自然。”岳煜坦然承认,挑眉看着郑璇,“沾着沈卿的光,朕心情不错,世子不妨好生想想如何向朕表诚意……”  “只要差不太大,朕自会助你救出岳渊。”  “沈卿,真气护好手再封一遍世子的穴道……”岳渊指节扣了扣桌面,“大郑皇室身边都有南人追随,先前封入他各大要穴里的真气怕是已经被虫子啃的差不多了……”  “封完我们便去东厢,将这正房留给世子。既方便他与七娘幽会,也便于他好生想想用什么来与朕换他的岳渊。”  言毕,岳煜攥着沈澜清的腕子便往门外走,廉若飞于二人身后亦步亦趋。  也不用岳煜暗示吩咐,廉若飞跟了几步,行至院中天井旁,打了个转儿,便自觉地奔向了西厢。    东西厢俱是两间,外间做厅,里间盘了三面的炕。  火龙烧得旺,厢房里倒是一点也不冷。  然,甫一进东厢里间,岳煜便倾身将沈卿压在了左手边的矮炕上,拽着被子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一处。  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含笑的眼,炙热的真气顺着脉门行遍了沈卿周身经脉,并未发现异样。  脸上神情微松,岳煜贴着沈澜清的额头,低声命令:“告诉朕,怎么了。”  合上眼,隔开了那烫人的视线,沈澜清从容道:“臣无事。”  怀中人冷得打颤儿,却偏说自己无事。  若说不恼,那是自欺欺人。  低头,衔住微颤的眼睑,用齿尖轻磨了磨,压着不悦低哄:“睁眼。”  “陛下,臣困了。”  “沈卿,睁眼。”  “陛……”  “这是圣旨,没得商量。”  拢在腰间的手越箍越紧,炙热的气息渗过夹棉袍子,暖了皮肉却无论如何都暖不进心里。  按说,陛下说,为他,陛下肯弃了这山河,他理应高兴。  然,固守心底多年的偏见,一朝倾覆。  他的心,乱了,乱得覆地翻天。  前世二十五年,今生十五年,直似成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笑剧。  他自哀,自怨。  他怨君,怨命。  直至自以为地绝了念想,睡死在桂花树下的十五年后才迟迟醒悟,前世种种却不过是他未能看透帝心罢了。  纠纠缠缠,却不知那一世到底是谁折磨了谁。  无声地紧抓着身下的毛皮褥子,他听见自己平静的说:“臣,遵旨。”  遵从圣命掀开了眼睑,不期然便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  清冷的眸子蕴着烈火般的情谊,深邃地令他心颤。  陛下说:“沈卿,说与朕听,无论何事都有朕在。”  如何说?  难道要问陛下:“前世,您是否将臣融进了骨子里心疼着?”  缓缓扬起眼尾,绽出几抹嘲意。  那抹嘲讽,晃了陛下的眼。  岳煜用下巴蹭了蹭沈澜清的鼻尖,催促:“无论何事,但说无妨。”  仰头,扑捉着帝王的眼。  沈澜清沉默了须臾,终是问出了口,既不能问前世,那便问今生,总不能重活一世依旧如前世那般懵懂糊涂。  沈澜清平静地问:“陛下,您当真舍得为臣放弃这万里河山?”  “自是舍得。”岳煜毫不迟疑地道,“卿若不信,且看来日朕如何去做。”  “先前未动心思便罢了,如今动了心思……”  “朕便忍不得你与他人朝夕相伴,否则,沈卿以为,朕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带着你御驾亲征?”  “沈卿,朕终有一日与你形影不相离。”  “呵!”沈澜清轻笑,带着几分愉悦,几分认命。  天意难违,这孽缘便是命中注定的,前世逃不过,今生也避不开。  自紧缠在身上的玄色衣袖间抽出手臂,攀上君主的脖颈,微凉的唇印在炙热的唇上,辗转厮磨。  浅尝不够,舌尖越过界限,首次主动叩向了君主的齿关。    身下人眉眼含着笑,极具侵略性地在他口中翻搅逗弄着,瞬间便点燃了蛰伏已久的欲念。  拢紧手臂,强行擒着那作怪的舌,深吮了两口,君主瞬间便夺回阵地,打了个漂亮的反攻。  没有躲闪,唯有极力地挑逗与迎合。  唇舌交缠在一处,再难舍分。  不知是谁先解了谁的衣袍。  矮炕上,玄白交杂,两件锦袍紧紧缠在一处。  玉冠横陈,里衣散落,乌发相结。  两具年轻健美的躯体紧紧交叠,相拥翻滚,撩拨抚弄,互不相让。第60章 守身如玉 第57章 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细布帕子搭成的小帐篷,兀然将手指刺向尚溢着白浊的密处,一刺便到了底。  含着怒意的抽弄翻搅,倒像是别样的刺激,吾君的指尖若即若离地拂过仿若能吸嗜灵魂的那点,沈澜清瞬间乱了气息。  帝王好整以暇地屈指,在那自发缩紧的密地内打了个转儿又摸回了那点。  随着吾君恶意地刮弄,蛰伏在体内尚未褪尽的情潮瞬间复苏,莹润的肌肤复又染上了一层绯红。  沈澜清耐着情潮,揶揄地笑。  君主面无表情地箍住沈卿的腰,将人背对着自己托到大腿上,屈膝强行分开了那双微绷着大腿。  勒紧手臂,用那处紧抵着沈卿的后腰,岳煜掀起唇角,哑声道:“看来朕不做与沈卿知道……”  “沈卿怕是总也不信朕。”  “既如此,沈卿便用这里好生感受一下朕到底为你积攒了多少精力,可好?”  “……”  吾君真是……  愈发愧对圣贤了。  腿间隔着君主的膝盖,自是无法拢到一处。  指尖带来的刺激一袭连着一袭,沈澜清难耐地动了动胯,却是扯得腰间一阵酸麻,本能的便绷紧了臀肌,惹得帝王别有意味地一声低笑,愈发加紧了撩拨。  含嗔带恼地睨了君主一眼,手缓缓伸向两腿间那处,趁着吾君分神,沈澜清瞬间便扣住了君主的脉门:“陛下。”  威胁的话虽未出口,威胁之意却是万分明了。  君主挑眉,好整以暇地将下颌搭在沈卿肩上,不紧不慢地又往那处添了一根手指:“朕在。”  “……”沈澜清哭笑不得。  却也总算体会了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今日这一场他当真是输得够彻底,也罢,沈澜清松了手,靠着帝王,侧头含住了吾君的唇,轻轻浅浅的舔吻,撩拨到了极致。  君主的怒意瞬间消融,清冷的眸子里漾起笑意回应着沈卿,手上停了搅弄,退出半截手指微微撑开了那处,仔细引导着之前留在沈卿体内的……“精力”。  白浊的液体黏在帝王腿上,顺着内侧滑向皮毛褥子,斑斑点点,晕开了几朵冷梅。  即便是君主在掌控,这种在他人指间身不由己的失禁般的感觉也着实算不上好。  比起这等难堪,他倒是宁愿吾君别这么体贴,能任他自行清理,沈澜清皱眉咬了下贴在一处的唇,便要挣开。  按住骤然外挣的腰,指尖在腰间轻抚着,示意沈卿放松。  岳煜忍着细微的刺痛,复又擒住欲要退去的唇舌,兀自加深了吻,强势的禁锢着,耐心地安抚着,仔细的拨弄着,直至引净了残留。  失了禁锢,沈澜清当即避开了君主的吻,闭上眼,木着脸靠在君主肩上,一语不发。  岳煜轻触了触微皱的眉心,仔细擦净了两人身上的秽物,便抱着沈澜清转到了北面的炕上。  窝在热烘烘的被窝里,摆弄着沈卿趴在他身上,屈腿微微分开身上人的腿,指尖剜了一块带着梅香的药膏,摸索至略微红肿的那处,从外到里,细细地抹了一遍,随后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沈卿捏腰。  含笑的眉眼依旧闭着,敛尽了温润,这副任君施为的挺尸模样想也知道是在与他置气。  然,只要不是一成不变的恭敬,却是怎么都好。  微微弯起唇角,岳煜低哄:“方才沈卿还说自己最会恃宠而骄,无论朕怎么伺候总能生受了,现下怎的又如此抹不开脸面了?”  “……”何须要问?臣自会让陛下亲身体验一遭,毕竟……“这滋味着实妙的紧。”  “嗯?”  “所以,臣只是在回味。”回味好了,到时才不会怠慢了陛下。  “……呵!”岳煜不禁低笑,始自心底的笑意竟是化开了那张甚少见喜怒的脸,现出几许温柔,蹭着近在咫尺的鼻尖,暧昧道,“既然沈卿喜欢,日后朕日日做予沈卿享受,保沈卿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臣惶恐。”这等享受,臣不敢与陛下争抢。  “朕甘愿。”既然沈卿喜欢,朕自不会吝啬。  驴唇完全不对马嘴,然,一副情话却又说得端的顺畅。    即便有些着恼,这一场做罢,更多的却还是无可抑制的动容。  然,前一世受够了追随仰望、小心翼翼揣测圣心的苦闷,这一世便是又动了心,与吾君又断上了袖,他也不愿将心底真意尽数献与吾君了。  自决定与吾君牵扯伊始,他便想得清楚明白。  这一世,他无需更多,只需如现下这般,由君主追着他,打紧着他,便好。  始终闭着眼,不过是在暗自平复心底迭起的心绪。  谁知吾君倒是误会了,这样也好……  眼尾扯着唇角微微上扬,沈澜清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请您为臣解惑。”   岳煜挑眉:“且说说看。”  掀开眼睑,对上那双蕴着纵容的眸子,沈澜清轻笑:“既然陛下一直为臣守身如玉……”  “敢问陛下,皇后肚子里即将问世的,淑妃肚子里不幸没了的,可都是神赐的真龙种?”  “沈卿当知道,朕从不信神佛。”岳煜不动声色地道。  沈澜清挑眉表示了然,示意君主继续。  君主毫无愧色,极度坦诚地承认:“皇后肚子里那个自然是朕的,至于淑妃肚子到底有没有过还要两说。”  眼尾的温润瞬间转为轻嘲,沈澜清垂眼,弯着唇角揶揄:“这便是陛下的守身如玉?”  “沈卿……”无论是否是装出来的,却当真看不得沈卿露出半丝不悦。无声地拢紧手臂,在背上轻抚,岳煜低声道,“年初,你离京之后,朕才逐渐确定了对你的心意。自那之后,朕便再未临幸过后妃,仅有的几次纾解俱是与沈卿一起……”  向来高坐玉宇的君主硬是佯装出了几分委屈,“依沈卿之见,朕如此算不算得守身如玉?”  “自然算得。”况且,守身如玉又不仅指那物事,陛下有处地方至今仍是璞玉一方,臣从未疑过。  清澈的眉眼,温温润润的笑,似是含着无尽情意,竟是将那份算得上是亵君的意味掩饰得完美无瑕。  雪后初晴,月至半空。  满院子的雪映着月光,便是未掌灯,也将这暖意融融的东厢映得通亮。  借着月光,君主仔细端量着沈卿的眉眼,却是越端量越稀罕,禁不住低叹了一声:“当日沈卿离京,远赴北益州,朕几乎每日都在做同一个梦。”  “?”沈澜清挑眉,微撑起身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吾君,示意他继续。  抬手覆上清澈的眉眼,岳煜低声道:“那时每每做梦都是漫天的黄沙,沈卿孤身一人在荒漠中逃亡,举步维艰……”  指腹情不自禁地轻抚沈卿的颧骨,“颧骨不知比这高出了多少,梦里的沈卿羸弱得让朕心疼,似乎迈上一步都要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在梦里的沈卿亦是聪明的很,凭着那过人的智计规避了无数凶险,可惜……”  “可惜每次梦到了最后,沈卿均逃不过被冷箭穿心的命运,那漫天的血雨,像极了绽放的红梅……”  “揪得朕,心底生疼。”  “当日,乍见了沈卿身故的折子,朕……”岳煜兀然一声低笑,紧箍着身上的人,平静地陈述,“幸好,幸好那报信的兵士告诉朕,那死了的沈卿遗物里没有随珠。”  “当时朕便想,若沈卿当真安然无恙,待他归来,此生便绝不再放他离开朕左右,哪怕让他做一辈子的御前侍卫亦无妨,只要他安安生生的在朕眼前便好……”  “!”  沈澜清心底骤然掀起狂澜,脸埋在细腻温热的掌心,眼尾不禁染上了几许湿意。  竟是如此……  帝王的心意,竟是如此。  不是防着他弄权,只是想让他安安生生的在他眼前。  嘴里仿若含了黄连,无边的苦意蔓延。  前世,他到底是错了?  何其可悲,相伴二十五年,竟然完全不了解彼此的心意,只是各自闷在心里,自以为是的揣测着……  “陛下如此倾吐心意,臣甚不习惯。”清亮的声音微哑,带着一丝鼻音。  岳煜轻笑,坦然道:“逸王叔说,沈卿不是云先生,朕若是学着父皇凡事都闷在心里,这辈子都休想撬开沈卿的心……”  “朕不愿见着沈卿与朕愈行愈远,便只能听逸王叔的,让沈卿与朕一起不习惯。”  “沈卿且忍忍,待时日久了,自会习惯。”    这一夜,沈澜清趴在岳煜身上,睡得极其不安稳,连番的梦境,一场接着一场。  梦中,父亲沈铄在那空旷的大殿内,伏于案上翻着待修订的岳史实录。  银白的发丝扫着书稿,父亲脸上星星点点,点着许多褐色的斑点,显见已然老了。  却也说明,自他去后,吾君应该并未为难沈家。  至少,父亲到了垂暮之年依旧是大学士。   干瘦的手,执着笔,勾勾画画。  幸甚,单看父亲落笔的力度便知,父亲虽已年老,身体却康健的很。  然,父亲,您因何顿下笔,盯着那底稿凝起眉宇,露出感伤?  顺着父亲的手,落在那页底稿上,只见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清清楚楚的写着——  岳史实录列传九十四——沈澜清传。第62章 蝶梦庄周  岳史实录列传九十四——沈澜清传。  沈澜清,字九思,幽州渔阳郡人,卫国公沈尚坤之嫡长孙。父沈铄,官至保和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澜清貌美,具古君子之风,人如其名,内含玉润,外表澜清。 第59章 更何况他有求于人,好的孬的都得笑脸接着。  “岂敢。”单手拎起摔在脚边的花七娘,郑璇含着笑,慢条斯理地进了门,目光扫过那动也没动过的红豆饭,轻笑,“大喜的日子,璇可不敢妄自搅扰陛下的兴致。”  “不敢却也搅了。”岳煜不动声色地接过沈卿奉的茶,抿了一口,不由挑起了眉——入口清香,不知比昨日那茶叶末子好喝了多少。  茶,是从沈家自带的,自然比这开在荒野的黑店里预备的好。  沈澜清垂着眼,用碗盖拨了拨零星浮在水面上的嫩绿,不疾不徐地道:“陛下息怒,世子顶了故人那张脸来,想来是希望您能为故人留几分情分的。”  “沈卿思虑的是……”本因沈卿稍融的龙颜,在目光触及郑璇手里提着的那略显狼狈的“美娇娘”时,瞬间又转了寒。  右边唇角缓缓掀起,岳煜似笑非笑地看着郑璇,“朕就算不为这张故人脸留些情分,也得顾忌皇祖母与恭亲王间的诸多情分。”  “世子,大可放心。”  能放心才怪。  就看您那抹笑,他也只能将心提起来,绝不敢轻易放回肚子里去的。  面具多少掩走了几丝细微的神情,郑璇将花七娘不轻不重地摔到脚前:“陛下切莫误会。”  “璇之所以又带上了这面具,不过是习惯使然……”  “璇斗着胆子大清早过来叨扰陛下的兴致,不为其他,只是带着这不成器的东西跟您请罪的。”  “是打是罚,任陛下处置,只请陛下看在郑某薄面上留他一条贱命。”  “嗤!”岳煜嗤笑一声,于郑璇之请求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沈澜清,“沈卿,朕好生为难。”  一声轻笑,放下茶盏,沈澜清抬眼,含笑回视岳煜:“臣为陛下分忧。”  话音落,三枚细针便直奔了花七娘的面门。  花七娘被点了穴,缚了手脚,自然避无可避,若无外人插手便只能瞪着盈盈美眸等死。  “有一种人,无论谁求情,朕都是容不得的。”  随着岳煜那不咸不淡的声音,缓缓聚于掌心的内力复又散去,垂眼遮断了花七娘望过去的视线,郑璇到底选择了旁观。  花七娘始终笑着,甚至笑得愈发灿烂。  然,那媚人的笑却掩不过眼底的悲哀与绝望。  “叮!”  “叮!”  “叮!”  细微的三声脆响,沈澜清掷出的三枚细针堪堪触及花七娘的眉心,便被同样三枚细针拦腰撞在了正中。  花七娘眉心渗出三颗血珠汇在一处,像极了殷红的美人痣,为那张本就堪称绝色的脸凭白添了几分妖艳。  三枚细针夹着几粒冰碴,轻飘飘散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零星几点水痕。  功夫同出一脉,功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单看这份掌控力,便能知道,来人怕是比自家奇葩师父还要厉害上几成。  想到传说中那人……  眉峰微敛,身形轻移。  沈澜清瞬间便戒备到了岳煜身侧,牢牢攥住了君主的手,传音入密:“陛下,切勿动手。”  不动声色地反握住微潮的手,岳煜错步挡在沈澜清身前,眯眼盯向窗口。  玄天教向来团结护短,会玄天教的玄冰真气,却又让沈卿如此紧张戒备的……唯有江湖传说中最受非议的那一人。  江湖传言,玄天教教主之位本不该是现任掌教真人的。  只因四十年前玄天教首席大弟子、亦是当时掌教之子的萧南北下山诛魔时被迷了心窍,叛出了师门,现任掌教真人这才不甘不愿地继了位。  当然,玄天教的说法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承认萧南北在诛魔时为救妙音阁的师妹,不顾己身安危,奋勇挡刀,魔刀正中心脉,重伤不治,死了。  重伤确有其事,死却未必了。  且不说那伤是否当真刺中了心脉,也不说那魔头用刀为何用刺的而不用砍的,便光凭着玄天教与药王谷那扯不断理还乱的交情,萧南北只要没当场咽气便死不了。  然,便是心知肚明,便是江湖上传说纷纭,各个版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毕竟也是四十年前的旧事,着实无从去考究。  没想到,今日却得了个便宜,那萧南北竟是上赶着趴到这墙根外,为了个臭名昭著的花七娘现身了。  不知这花七娘与那萧南北到底扯上了甚么关系……  岳煜心中疑惑,沈澜清心中疑惑更甚。  又三枚细针破窗而入,呈规规整整的一字型钉在了桌上。  挑眉拂去那抹水痕,略微用力挣开了帝王的手,沈澜清朝着窗外拱手:“敢问阁下可是萧南北萧师伯?”  “这声师伯便免了……”不急不缓的声调,低沉而有磁性,“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小花虽遭了些罪,却也是他顽劣先招惹了你们,里外都是自家人,左右小花没甚么事儿,萧某自不会计较。”  “若嫌这些罪不够尽管明说,萧某自会惩他罚他,人萧某便带走了。”  话音落,只觉一阵清风拂过堂前,花七娘紧跟着便没了踪影,仅留下了一地血花,恍若冒着腾腾热气。    郑璇曾拎过花七娘的那条左臂上,巴掌长的口子外翻着,深可见骨,时至远处飘来那不高不低的声音,才觉出了阵阵疼痛。  “动小花者死,回去告诉郑承应,萧某欠他的人情清了。”  惊讶,疑惑,恼怒,憾然……  面具上,那双违和的眸子里,风云迭起,却又转瞬便变得波澜不兴。  郑璇敛好纷乱的心绪,自行点了穴,止了血:“看来倒是便宜郑某了……”  “陛下,可有伤药?”  郑璇托着带伤的胳膊看向岳煜,岳煜却没功夫搭理他这茬。  清冷的眸子怒意莹然,岳煜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澜清,挣了挣被死攥在掌心里的手:“沈卿。”  意思表达的明确,却并未开口说“松手”二字。  沈澜清眉眼含着笑,愈发拢紧了手:“陛下,当真要臣放手?”  “……”略微眯起眼,岳煜不见喜怒地盯着那双含笑的眼,似是想要看进那人心底,将那一层又一层亦真亦假的伪装辨出个真假,却徒然。  方通了心意,不愿节外生那枝节。  止了挣脱,君主冷声道:“剑鬼。”  剑鬼得令提气,方提了半口便听从来都温温润润、不肯逾越半分那人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声:“不准去。”  这君臣二人意见相左,苦的自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人。  便是向来唯主子命是从的剑卫首领也犯了迟疑。  毕竟,这小沈大人首次在人前如此逾矩,想来是真的急了。  不由将目光投向主子,想要再征询下主子的意思,却不想自家主子眼里只剩下了小沈大人……  依旧是清清澈澈的眉眼,眼尾唇角含着笑,便是逾矩、忤逆圣上之时,这人也温温润润的笑着,让人舍不得恼,舍不得斥责。  冷然盯了一眼依旧留在原处的剑鬼,岳煜不见喜怒地陈述:“沈卿,那花七娘,朕非杀不可。”  “也不是甚么化不开的仇恨,陛下何不高抬贵手,更何况……”就算将二十刀剑卫都派出去,也不是萧南北的对手,何苦让他们去送死?  “花七娘的行径,在朕心里,便是罪无可恕的。”  “臣都不介意,陛下何必在乎那些。”  “沈卿不介意……”慢吞吞说完,岳煜垂眼,盯着扣至自己脉门的手,声音愈发清冷,“朕却是做不到。”  “臣不介意让人知道。”缓缓松了手劲儿,沈澜清盯着吾君那平直的唇角,不疾不徐的问,“陛下,您当真介意?”  如此浅显的言语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而且,让君主跳的甘之如饴。  深深盯了沈澜清一眼,清冷的眸子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岳煜笃定道:“朕自然不介意。”  展颜轻笑,仿若世间最绚烂的烟花。  沈澜清大大方方地握住君主的手:“既然陛下不介意,又何必令剑鬼去追?”  “……”  “况且……”  “?”  “别说拖了这么久,就算当即便追出去,剑鬼也指定追不上萧南北。”  “他拎着一个花七娘,也未必追不上……”  “可以遂了沈卿的心意,任他们离开,但……”岳煜终是松口做了妥协,吞回了他刚刚对郑璇说过的那句“容不得”,冷声道,“拟旨,传令京城,即刻发布全国追捕文书,悬赏缉拿花七娘,生死不论,活捉者赏银五千,击毙者赏金万两。”“沈卿,不准再说项。”  唇角翘了又翘,指尖暧昧地挠着君主的掌心,沈澜清低眉顺眼地道:“臣遵旨。”  轻轻一声冷哼。  岳煜反手握住那作怪的手,动了动嘴皮子,清清冷冷的声音便一本正经地直接钻入了沈澜清耳朵里:“藐视君主之罪,待今夜再与你清算,娘子尽管安心……”  “为夫决不会轻饶了你。”  “……”难不成日后一切过错,吾君都要在……夜间惩罚?    幸亏郑璇及时点穴止了血,若不然待这君臣二人分说腻歪完,那除了面具后看起来病恹恹的人,一身的血怕是也流的差不多了。  沈府的秘药,廉若飞动的手。  待包扎完毕,屏退了不相干的人,沈澜清、岳煜、廉若飞和郑璇一人占了一边儿,同坐在方桌旁。  温润、冷硬、兴冲冲……  三种各不相同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同一处——郑璇身上。  三位故友,目光里皆有关心,关心的却不是他胳膊上的伤。  郑璇无奈地蹭了蹭鼻尖,透过面具露出了一抹无辜。    自桌下蹭着左手边那人的腿,岳煜面不改色地用指尖扣了扣桌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对郑璇道:“说吧。” 第61章 信折好,故意带着几分珍而重之的意味揣入袖中。  如愿见着吾君微眯起了眼,沈澜清微微转身,就着吾君用过的笔墨,简单明了的写了一页回信。  君主写信时,沈卿只是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  而此时沈卿写信,吾君却是光明正大的旁观了。  看着沈澜清落笔写下“……你我已为结发夫妻,无需如此外道,桂院小书房内的书卷夫人尽管取阅,若觉得不够,亦可去藏书阁借阅……”  君主眸光微闪,慢条斯理地开始为沈卿除冠。  任吾君摆弄着披散到肩上的发丝,沈澜清放下笔,轻笑:“陛下,您可闻着了一股子酸气?”  “朕心底里冒的……”除了沈卿的,又将自己的冠除了,岳煜挑起眉,大大方方地承认完,垂下眼认认真真地将两绺发丝打成了结。  结成结的发丝被指峰斩下,小心翼翼地塞进装着龙佩的荷包里,垂在了胸前,君主凝视着沈卿的眼,缓声陈述,“为夫心底酸的能酿出两缸醋了,娘子需得好生抚慰为夫才行。”  “若不然,休怪朕无情……”  “将那惩罚翻倍。”  不经意间的温柔与深情便如那蚀骨的毒,令人欲罢却不能。  主动覆上了那双稍显冷硬的唇,缓缓拉开了帝王的龙袍,沈澜清挑着眉眼,似笑非笑:“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  “臣,甘愿受罚。”  有些事情冲开了枷锁之后便再无了禁锢,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不仅吾君想,他也想,只可惜,此次又失了先机。  襟袍大敞,胸膛紧贴。  君主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似是在述说着无尽的情意。  借着略微恢复了些许的力气盘上君主的腰,君主缓缓抽搐手指,托起爱卿,将那已然被拓展到了极致的所在置于勃发的欲望之上,猛然按下。  噙住唇间那惑人的一声低鸣,缓缓托起,复又用力按下,只为迫使沈卿去了那最后的矜持,不在压抑那源自心间的震颤。  劲瘦健硕的身形贴在一处,彼此交缠,玄紫相映。  漂亮莹白的手在那莹润的肌肤上缓缓滑动,间或捏揉搓掐,终是奏出了一曲暧昧难解的乐章。  从外间的太师椅里至里间的暖炕之上,君覆着臣,臣绕着君,一账清算完,已然过了午夜。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少了几许难堪。  沈澜清慵懒的躺在炕上,任吾君伺候着他清净了身子,便开始闭目养神。  将一干物事送至炕间,岳煜钻进被窝,自背后揽着沈澜清,亲了亲微扬的眼尾,低声道:“沈卿,朕欲立太子。”  “小皇子尚不满月,陛下尚在壮年,急甚么?”可见皇后在陛下心里到底是与其他妃嫔不一样的罢。  “总归要立,晚立不如早立。”  “陛下何不等小皇子们再大些,也好在一众皇子里选个品行俱佳的。”  “沈卿,只这两个,不会再多了。”君主此语说得甚为笃定。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胜过了无数海誓山盟。  轻轻覆住腰间的手,沈澜清无声地弯起唇角,漫不经心地道:“陛下若不嫌弃,臣愿替陛下草拟诏书。”第65章 册立太子  定安五年,十一月初四,帝王一纸诏书传回京城。  诏书上曰——  双子祥瑞,乃上神之眷顾,大岳之福祉,朕此行出征必将旗开得胜。  闻皇后诞下双子,朕心甚为激动,辗转不能成眠。  临窗望月,新月如钩,繁星如斗,举目四顾,霜天峥嵘。  心忽有所感,得上神赐下一双美名。  峥嵘,深邃不凡也,可不正配朕一双麟儿?  遂将皇长子赐名为峥,皇次子赐名为嵘,受上神眷顾之子必将昌盛吾大岳。  思及朕决议出征之时,诸位老爱卿涕零如雨,言道朝中不可一日无君。  近日来,朕再淫欲思,甚感诸位老爱卿句句肺腑箴言。  然,朕已出征在外,万不能无疾而终,半路折返,否则岂不贻笑大方?  幸甚,上神赐予朕一双爱子。  再三思虑,朕决议册立皇长子岳峥为太子。  太子半君,朕出征期间,足矣代朕于京中振国本,安民心。  待朕凯旋归朝之日,补行册封之礼,朝贺之典。  册立太子一事,朕意已决,诸卿无需再言其他,只管尽心辅佐太子代理朝政便可,诸卿忠君之心,简在朕心。  扯了上神的大旗,拽出了老臣昔日言语做托词,最后又一句简在朕心做了隐晦的威慑。  便是仍有挥着铮铮铁骨想要直谏的言官,却又寻不到陛下的身影,连上了几次奏疏,皆杳无音信。  陛下远在京外,谏无处可谏,朝中议事时于三位辅政大学士面前闹腾了几次,便也只能悄了声息。  诞生七日,皇长子岳峥便被抱上了大殿。  初生龙子,坐镇于朝上旁听政事,倒也乖觉,不哭不闹,只自顾自地吐着他的口水泡。  朝中有耿大学士看顾,有殷大学士、沈大学士辅佐,君主似乎极为安心,只每隔五日看一次奏报,一般只管在三大学士批过建议的奏折上写上一个“准”字,或是涂上一笔“甚好”,却鲜少评议诸事。  南国的冬天鲜少见雪,多是绵绵细雨。  沈澜清随着岳煜到军中四日,已见了两场连夜雨,如今正赏着的便是第三场。  自到了军中,除了第一日随着君主在主帐前,任一干兵士瞻仰了天颜外,其余时间便都一直被君主拉着躲在帐内。  主帐本是安亲王的王帐,御驾到了军中后,安亲王便将王帐让给君主做了御帐。  以安亲王那好享受的脾性,主帐之奢华、之舒适可想而知。  不仅帐外镶了金玉,鹤立在一水儿的军帐正中极为夺目,帐内更是铺满了厚实的皮毛,暖玉矮榻,锦缎被子,沉香木的书桌,复又摆了三个银镶玉的炭盆。  不像行军打仗的,更像宿营郊游的。  赤脚踩着软绵绵的皮毛,着着细布里衣,沈澜清杵在窗前,掀着帘子无声地赏着窗外连天的细雨。  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奏折的君主抬眼扫了一眼窗前,皱眉将奏折放在腿上:“那雨有甚么好看的,当心着了凉。”  玄色袍服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肩头,脚底的暖意似是瞬间便蔓延至了全身,收手放下帘子,遮住了帐外密实的雨线,沈澜清转身,拢着龙袍挑眉看向复又开始翻弄奏折的君主,不禁抖了抖眼尾:“臣只是在想,如此天气,若是发兵的话,倒是可以出其不意,占尽先机。”  君主不动声色地在奏折上用朱砂批了个“准”字,抬眼看着沈卿,面无表情的问:“朕若是发兵,沈卿可要相随?”  “自然。”  “所以,朕不能发兵。”  “?”沈澜清挑眉表示疑问,岳煜抬手勾了勾食指,如同在召唤他幼时养的那头小狮子。  “……”无声地盯了君主一眼,沈澜清缓步踱到了榻旁,君主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进被子里,裹紧,低声道,“依沈卿这怕凉的体质,哪能淋得了那冬雨?”  “万一沈卿受凉病倒,便是占了再多先机却也是得不偿失。”  “……”虽感动,却不敢苟同。  任由君主替他暖着手,沈澜清失笑,“陛下,臣只是体质偏凉,哪有那么娇弱?”  “您可是圣明君主,万不能因小失大,因私废公,若能出其不意,占了先机,不知会少牺牲多少兵士的性命。”  “小心无大错,朕绝不会以沈卿的身体去冒险……”岳煜不为所动,拥着沈卿歪了歪,滑进被窝里,“沈卿自幼体弱,后来虽调理的壮实了不少,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拇指抚上含笑的唇,岳煜带着几分强势地命令,“娘子,为夫还想与你白头偕老的,莫再劝了。”  “至于那先机不要也罢,沈卿尽可放心,朕不会平白牺牲兵士性命,自有法子出奇制胜。”  君主如此说了,沈澜清也不好再多做劝诫,挥掌熄了烛火,迷蒙间暗自计较着是否该夜探一次北扬州叛军大营。  鸡鸣时分,几日不见踪影的剑鬼兀然出现在帐内,肩上还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血腥气冲鼻,沈澜清自沉睡中惊醒,摸出了枕边随珠,借光看向剑鬼的伤口,瞬间便蹙起了眉:“这是……”“萧南北。”剑鬼木着脸,简短的答完,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奴才无能,请主子降罪。”  殷红的血滴在雪白的皮毛上,晕染出朵朵红梅。  岳煜半撑起身子扫了一眼,恍若未见,只冷着脸,不见喜怒地吐了一个字:“说。”  “禀主子,奴才带了三剑卫三刀卫潜入靖王府,寻了三日方才寻到关押睿王爷的地方,却无能将睿王爷救出府邸……”  “萧南北?”  “听声音是。”剑卫垂着眼,木着脸,仿若伤的不是他一般,声音不见丝毫起伏,“奴才没见着人,只听到了声音。”  “本来已经背着睿王爷翻出了靖王府院墙,却又被那人将睿王爷抢了回去。”  “那人武功奇高,一掌便击毙了两名剑卫。”  “若不是余下的三名刀卫一名剑卫以命拖延,奴才也无能回来向主子复命。”  说完,剑卫便闭紧了嘴,不再开口,静等主子发落。  岳煜沉默了须臾,问:“可见着了靖王?”   “靖王的房间便在睿王房间隔壁,观吃穿用度不似被软禁的,却又像是失了自由,未见他出过庭院半步。”  “软禁?”无波无澜地反问了一声,帝王便开始面无表情地沉思。  睨了一眼剑鬼愈发苍白的脸色,沈澜清自锦被下攥了攥君主的手,轻声提醒:“陛下,还是先让剑鬼疗伤罢。”  “嗯。”无波无澜地一声轻嗯,听在剑鬼耳中却如同天籁,感激地觑了沈澜清一眼,剑鬼叩首,无声地谢过圣恩便退出了主帐。  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怎么都捂不热的掌心,目光定在殷红的斑点上,岳煜略作沉吟,低声发问:“沈卿,你如何看?”  “靖王遭软禁却也不是不可能……”沈澜清稍微理了下思绪,不疾不徐地陈述,“当初,臣为钦差,至靖王府邸探望病重的靖王时,便觉出了几分怪异……”  “偌大的靖王府,当家的貌似不是靖王,而是靖王世子,只是后来见靖王提出要离府探望云王时,靖王世子并未阻拦,更是亲自带着护卫护送出几十里,敬父之心昭昭,臣才将疑惑压了下去,如今看来……” 第63章 隐在竹楼外,隐约能听见自竹楼二楼窗口飘出的渺渺琴音。  眼见着憨娃托着梅子酒进了二楼正中那一间,岳煜与沈澜清相视一眼,纵身而起,无声地落在竹楼顶上,掀开屋瓦,头挨着头往屋内瞧去,不禁大觉意外。  屋内,七弦琴歪放着,琴尾伸出了琴案,琴案上空出来的那一角正放着憨娃方才端来的梅子酒。  修长略显干瘦的手显见是想去执杯,却被年轻宽阔的手掌攥住了手腕,停在距酒盏寸远的地方再不能往前。  本该在叛军大营主持军务的靖王世子单膝跪在靖王脚边,一双凤眸含着隐怒死死地盯着琴案前盘腿而坐的靖王。  靖王垂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攥在手腕上的手,将有些酸麻的腿伸直到琴案下,慢悠悠地问:“怎么?贤哥儿,软禁了为父还不够,便是连这梅子酒也不舍得给为父喝了?”  “……”手越收越紧,眉心早已打成了结,岳贤哑声道,“父王,您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靖王岳灿轻笑,抬眼看着岳贤:“为父无能,管教不了自家不孝子,不借这水酒消一消愁绪,又能如何?”  “总不能教为父一把年纪了,还要去隔壁在睿王伯父跟前儿哭上一鼻子吧?”  “为父可没长那么大一张脸。”  在那温和无波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岳贤垂首,将眼埋在靖王的手背上,低声道:“父王,谁都可以骂儿子不孝,唯独您不能。”  “你做得,为父却说不得……”手背上的湿意令平静的目光泛起微澜,然,那漫不经心地语调却未改分毫,只见靖王望着窗外被夜风拂乱的枝叶,不紧不慢地道,“没想到为父教你多年,便将你教成了这副没担当的样子。”  “……全天下人都以为儿子不忠不孝,然,儿子不过是为父王鸣不平,儿子问心无愧。”  “为了本王?”  “为了本王便将本王软禁了,为了本王便将前来王府的钦差软禁了,为了本王便能与云王勾结举兵造反,为了本王便能与大郑太子牵扯不清……”缓缓推开伏在手背上的头,靖王捏着岳贤的下颌,含笑问,“贤哥儿,你当真是本王好儿子!然……”  “你可曾问过为父,为父想要的是什么?”  “无需为自己的贪欲灌上如此堂皇的理由……”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岳家人在岳家人面前无需那么虚伪。”  “贤哥儿,你幼时为父便与你讲过,想来你已经记不得了,今日为父便再与你说上一次,信不信由你。”  “为父从来没想过那个位子,来北扬州做藩王是为父于元清宫御书房内跪了三个时辰自请来的,不是你皇祖父不给,是为父不要。”  “若你当真只是为了为父鸣不平大可罢手了,为父自会在皇上跟前儿保你无事;便是你只是出于自己的贪欲,为父也劝你趁早罢手……”  “莫看你比皇上还要年长两岁,然,你绝不是皇上的对手。”  “皇上,那是父皇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差得远了……”  无论此番话语对岳贤造成了多大的冲击,靖王脸上始终含着笑,便如同寻常人家与爱子闲话家常的慈父一般。  靖王世子的唇紧抿着,沉默地看着靖王,有不甘,有愤怒,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父子二人沉默地对视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靖王世子撩起衣袍,缓缓起身,转身出了竹楼。  颀长健硕的身影披着软甲,背挺得笔直,略显低沉地声音带着决绝飘入竹楼:“父王,你总是说我比不上八皇叔,儿子便将那把椅子抢过来证明给你看,给天下人看,靖王岳灿的儿子才是最出色的。”  捏着白瓷酒盏,缓缓啜了一口,靖王自嘲地笑笑,轻声低叹:“傻孩子。”    不期然看了一场大戏,沈澜清抬眼看向岳煜,以眼神相询——陛下,怎们办?  缓缓掀起唇角,岳煜握着沈澜清的手,贴在他耳侧,低笑:“娘子,莫勾引为夫……”  “为夫可不想在这与你打野战给二伯父和三哥听。”  “……”沈澜清兀然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道,“陛下,您真是……”太无耻了。  或许是心意相通时日尚短,默契还在时灵时不灵的阶段,这次君主似乎并未听出沈卿的未尽之意,只是捉着沈澜清直接自竹楼楼顶上跃到二楼回廊,大喇喇的入了靖王所在的房间,含着笑意问:“三哥,可要跟我一起去河对面住上些时日?”  久不相见,于如此局势下再相逢,兄弟二人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生分。  听见岳煜的声音,靖王并未露出半分讶色,只慢条斯理地抬眼,举杯,轻笑:“自然要去,否则这戏如何继续往下唱?”  “那便劳烦三哥了。”  “自家兄弟,无妨。”靖王缓缓起身,目光在岳煜与沈澜清相握的手上打了个转,挑眉看向沈澜清,意味莫名地盯了须臾,自袖中摸出一个寸许长的殷红色玉葫芦,缓声道,“早些年从逸王叔那淘换来的,本王随身把玩了多年,听闻小沈大人酷爱美石,本王便借花献佛将这玩意儿送予小沈大人了……”  “一作赔礼,二作见面礼,切莫推辞。”  “……”极品的血玉,便是在奇葩师父那里也没见过几件比这还好的物件。  东西是好东西,然,沈澜清怎么都觉得若是接了,怕是会烫掉手心两层皮。  见沈澜清迟迟不肯收,岳煜索性代他收了过来,还稍显不满的抱怨了句:“三哥可真是会算计,便宜你了。”  “呵!”靖王愉悦地轻笑,抬手示意愣呆呆盯着沈澜清与岳煜发呆的憨娃帮他收拾行囊,“八弟且先别跟三哥这儿犯小心眼儿,还是趁着岳贤那臭小子去找萧南北,咱们赶紧带上二伯父逃吧。”  “……”虽说不想,沈澜清的嘴角还是剧烈抽搐了一番,自做了御前侍卫,时常伴在君侧,他倒真是大开了一次眼界。  且别说人前这岳家的皇上王爷如何,人后个个都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吾君与靖王这诡异的重逢模式令沈澜清似懂非懂,他却也没多嘴去问,见靖王当先出门拐向了右手那间屋子,便也紧跟着吾君跟了过去。  虽说好吃好喝好享受,然,被软禁了近半年,乍见岳煜与沈澜清来救他,饶是淡定如睿王却也不禁露出了些许喜色。  睿王与靖王皆是普通身手,平日里行军打仗是够了,然,想要于这亲王府里悄无声息的逃走却十分有难度。  此行出来未带剑卫影侍,自然也没有贴心的苦力,岳煜看了沈澜清一眼,皱了皱眉,有些不甘愿地道:“沈卿背着三哥,朕背着二伯父,走吧。”  “呵!”靖王失笑,摆手道,“不必,憨娃背着我,你背着二伯父,小沈大人在旁护卫便可。”  “不妥,还是臣背着睿王吧。”  “且莫争了,陛下不会允的。”  “正是,本王也难得有机会爬一次天子的背,小沈大人且莫在这儿拆台……”  三言两语的争论尚未出个结果,岳煜便直接夹起睿王跃出了竹楼。  想起吾君那路痴的程度,沈澜清也顾不得君君臣臣的那一番规矩,忙不迭纵身跟了上去,将欲要往王府前院走的帝王扳回了后院东墙的方向。  出府出人意料的顺利,然,一行五人才将过了城墙,几下急掠,入了落霞山尚未来得及缓上几口气,便见一青衣剑客自树上翩然而落,负手拦在小径正中,悠然道:“靖王可以带走,睿王必须留下。” 第67章 百招之约  剑眉朗目,发乌如墨,道袍随风猎猎作响,来人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只有那一双沉淀着沧桑的眼显出了几分违和。  青衣剑客随意地站在小径正中,云淡风轻地看着呆愣的五人,缓缓勾起了唇角:“没听清?”  “那老夫便再重复一遍,靖王岳灿可以带走,睿王岳昕必须留下。”  声音是萧南北的无误,沈澜清四人愈发震惊。  关于萧南北,四人均是只闻过其声未见过其人,曾根据传说想象过萧南北的模样,无论宛若谪仙也好,恶如修罗也罢,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一直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抑或是个有些凶恶的糟老头儿,再或是个有些不靠谱的怪老头……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变化,那萧南北都该是鹤发童颜的,谁知……  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妙人,岳昕含着笑如是默叹。  果不其然,玄天教出来的人都是带着仙气儿的,岳灿眯眼仔细分辨着萧南北的眼尾,开始计划过些日子要去玄天教好生拜访一番。  玄冰真气的驻颜效果不错,不知四十年后沈卿是否也能如此……岳煜面无表情地将思绪拐在神奇的方向飘着,倒也没忘开口相问:“萧南北,萧前辈?”  “正是老夫。”萧南北好脾气地答。  麻烦了!  初见本门传说人物的惊喜瞬间消散,沈澜清脑子里只剩了这三个字。  有萧南北在此拦着,这睿王十有八九是带不走了,但是,吾君多半会不甘,想必不会轻易放弃带睿王走的打算。  平复了一下思绪,沈澜清侧身轻移,维护之意丝毫不做掩饰,直接挪了半步反挡在了君主身前,对着青衣剑客稽首而拜:“玄天教派第五十一代弟子沈澜清见过萧师伯。”  萧南北也不急着动手,见沈澜清要与他认同门,便十分配合地挑眉问了一声:“你师父是哪个?”  “回萧师伯的话,家师郑当闲逸之。”  “小师弟啊,难怪……”我玄天教的弟子会跟岳家人搅在一起。  萧南北轻叹一声,目光扫过岳家三只狐狸,最终定在冷眼盯着他的岳煜身上,“你是岳暤的儿子?”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调。  岳煜微微颔首,无声默认。  “难怪跟块冰坨子似的,让人看着眼熟……”萧南北眼底浮出了几分笑意,然,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四个人都有些头疼,“好了,认亲结束,便是同门师侄故人之子,老夫也不会手下留情。”  “要么留下岳昕,要么一起留下。”  “……”清晰地感觉到了君主身上散发的怒气与战意,沈澜清又错了小半步,将大半个身子都拦在了吾君身前,恭恭敬敬地问萧南北,“师伯,澜清能否问您个问题?”  “问。”  “师伯因何非要留下睿王?”  “还人情。”  “……”这下连那侥幸的十之一二的可能也没了,萧南北还人情的时候是不容任何人扰乱的,睿王指定是带不走了。  沈澜清垂眼,皱眉:“这可真是让人为难,按理说澜清是该听从师伯的吩咐的,然,君命又不可违……”  “沈卿,让开。”强势却不失温柔地将人自眼前扳到了身侧,运转至极致的内力涨得玄色衣袍鼓胀,岳煜面无表情地盯着萧南北,冷然道,“萧前辈,百招之约可还作数?”  萧南北自四十年前开始独步武林,一身功夫除了几个行踪不可察的老怪物外,可谓是天下无敌。  当年,因为云七郎,萧南北欠下人情无数,又是个欠下人情便必须要还清楚了才能舒坦度日的性子。  一时间,凡是稍微成点规模的江湖纷争便能见到萧南北从中插上一脚,萧南北行事颇为随心所欲,有可能上一次纷争时才救了某美男子,这一次纷争就翻脸不认人因为个美女逼着那美男子滚蛋了,他如此倒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成心搅事儿,只是为了尽早还完欠下的人情。  那段时间,江湖侠士心底那一把一把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直至萧南北欠下的人情还的差不多了,江湖上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江湖纷争有萧南北插手,得了援手的一方自然高兴,然敌对之人却彻底失了还手的余地,尤其是那些个上次被救了,这次又被蹂躏了的,心底更为憋气。  于是,斗不过萧南北,不乏有人将气出在了玄天教弟子身上。  萧南北也是个妙人,肆无忌惮行事的同时还记挂着玄天教的名声。  为了不让人说他霸道、说玄天教出来的人跋扈,更为了让那些个找玄天教弟子麻烦的人失了名正言顺的借口,萧南北便放出话来:“我萧南北早就叛出了玄天教,此番行事只为早日还清欠下的人情,与玄天教无关。若是有谁不满萧某行为,咱们不妨手底下见真章,只要阁下百招内不落败,萧某可以放手,待以后再寻机会还那份人情。”  这便是那所谓的百招之约。  其实,别说百招,江湖上能在萧南北手上坚持走五十招还不落败的都没几个,百招之约也不过是摆出来,看着好看听着好听的物事,专门祭出来堵那些人叽歪的神器。  今日乍然被提起,连萧南北自己都怔愣了一下,随即展颜愉悦地笑:“呵!好小子,你若不提,老夫都要将那百招之约忘了。” 第65章 来人功力高深莫测,与安王岳晅相斗竟还隐隐占着上风。  靖王世子岳贤从惊魂中定神,举起斩马刀,挡着箭雨当先登上了淮水北岸。  岸上,叛军愈来愈多,守在岸边的平逆将士逐渐不敌。  木着脸,不见喜怒地盯了半空中那殷红色身影片刻,岳煜运着内力将命令传满了整片战场:“退军五十里。”  纵是心有不甘,一干将士依旧遵从着军令,且战且退,快速往后方绵延的山脉退去。  五十里已是极限,再往后便是十丈宽的夹道。  鸣金,收兵,暂时停战。  平逆大军背倚着夹道扎营,十万叛军合着二十万郑军尽数上岸,拉成长线,沿着淮水也落了寨。  战场上,煞气凌然。  下了战场,安王岳晅又成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美亲王,随手抹去溅在脸颊上得血珠,舔了舔:“小冰块,看来你还是不如你家三哥招人待见啊!”  虽说帐中只有四人,可当着靖王的面,这挑唆也太赤裸裸、太莫名其妙了些。  帐内氛围端的诡异,沈澜清揣着满肚子疑惑,眉眼恭顺地充当他的兼职内侍,泡好了茶,依次捧给君主与两个王爷。  安王笑意盈盈地接了茶盏,却睨着靖王把茶当了漱口水。  靖王却是深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精髓,捧着茶慢悠悠地品着,面不该色地赞了声:“好茶。”  唯有吾君最为正常,神态如常的接过了茶盏,只是,这又是……  沈澜清垂眼掩下眼底的笑意,他不得不十分愉悦地承认,方才是他判断失误,吾君其实也算不上正常。  茶盏放在案上,岳煜不动声色地顺势攥住沈卿的腕子,将人拽到了左手边坐下,拿起茶壶,亲手斟了一杯,推至沈澜清面前,抬眼看向安王:“无妨,至少在大伯父眼巴前儿,朕比三哥招待见多了。”  “算你有良心,不像你那三哥……哼。”安王嗤声冷哼。  膝盖连续中了几箭的靖王总算有了反应,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抬眼,未看安王,却是意味不明地盯了沈澜清一眼,指腹摩挲着杯沿略作沉吟,语意含糊地对岳煜道:“陛下,箭已上弦,却又横生了些许枝节,接下来是松弦撤箭还是开弓放箭,你需得拿个主意,毕竟……”有些内情唯有您一人知晓。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筹划多年,总不能因为些许意外便前功尽弃……”缓缓拢紧握着沈卿手的五指,岳煜不动声色地道,“三哥尽管放心,岳贤不会出任何意外。”  “没错,本王只不过是想废了那混账犊子的功夫,没想过要卸他的小胳膊小腿儿。”  “灿代犬子多谢大伯父手下留情。”  “不谢,好歹那也是本王的侄孙子。”  “……”  又闲话几句,靖王与安王先后离了御帐。    帐中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温热的指尖触上含笑的眉眼,沿着微微隆起的眉骨滑向鬓间,落至耳后。  锋利冷硬的眉眼逐渐染上暖意,变得柔和,君主含着笑意沉声道:“沈卿,心中有甚么疑问不妨直接问朕。”  疑问多了去了,只是……  “臣问了,陛下便会如实以告?”  “朕无需,亦不敢欺瞒娘子。”  沈澜清挑眉睨着吾君,似笑非笑:“该不会说完便紧跟着灭口罢?”  “呵!”君主低笑,揽住沈卿劲瘦的腰,箍向自己,眼中带着别样的深意,沉声笑道,“这可说不准……”  “没准朕一个把持不住,便会生吞活剥了沈卿。”  “沈卿,可还要问?”  “自然,难得有审问陛下的机会,臣岂能错过?”食指托住君主的下颌,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抚过微微冒头的胡茬,沈澜清含着笑凝视着吾君的眼,不疾不徐地问,“陛下,你可见过家师?”  第69章 再战告捷  “陛下,你可见过家师?”  含笑的眉眼,笑得如此清澈。  要不怎么说是沈家出来的,瞧这问题问的多有水准……  本来都做好了将谋划和盘托出的准备,谁能想到这人对战事只字不提,反倒先问了这么个看似不着边际,实则着实令人不好回答的问题?  招也难,不招更难。  招了势必要被清算前帐,不招便是后患无穷。  心底心思百转千回,岳煜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十分保守的回答了两个字:“见过。”  坐在帝王身侧,腰被箍着倒嫌扭着难受。  只是吾君推不得,拒不得,沈澜清干脆搭着君主的肩膀,借力,面对面跨坐到了吾君腿上,似有意更似无意地蹭过君主某处,几近贴着吾君的脸笑问:“何时见过?”  湿热的呼吸洒在脸上,撩拨的人心痒难耐。  愈发详细的追问窜入耳中,更加不好作答,岳煜扶着沈澜清的腰,暧昧地挺了下腰,哑着声音勾引:“娘子在怀,为夫哪还想的起他人的事,不如先……”  接下来的话含混不清,尽数混进了君臣二人的唇齿之间,随着分不出彼此的津液滑入腹中,点燃了心底的欲望。  启着唇,回应着吾君的吻。  沈澜清微阖着眼,仔细端量着吾君的神情。  素来不见喜怒的脸早已染上了急切,清冷的眸子更是涌动着浓浓的情欲,只是,这变相的逃避到底不是吾君该有的反应。  攥住拉扯着他腰间玉带的手,沈澜清微微后仰避开了追逐而至的唇,低哑着声音问:“陛下,您可想好了,当真要色诱微臣?”  挑起的眉眼,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爱煞,恨不得立时将人生吞了活剥了。  怎奈怀中不是温顺的锦鲤,而是带刺的河豚。  压抑着情动,岳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若陛下执意色诱,臣可以再不相问,不过……”手沿着挺直的脊骨缓缓下抚,隔着衣料似有若无的探索着浅浅的沟壑,“得用这里。”  “!”  挑眉,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眉眼,缓缓掀起唇角。  不应允,也不明言拒绝,岳煜只是不疾不徐地陈述了事实:“十月二十四,朕带着嫁妆送上了门,沈卿没要。”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不耐烦在阻挠中去解那带钩,直接运着内力扯断了玉带,岳煜衔住光洁的下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顺着优美的颈线缓缓向下厮磨,掠过隆起的喉结,含住性感的锁骨啃着,“现在,朕只想要了沈卿,其他的容后再议。”  “陛下,您可是圣明君主,怎能……”  “沈卿,帮朕宽衣。”扯了碍事的衣袍,蘸着温热的茶水将食指按在那处,轻轻按压着挤入其间,岳煜着迷地啃啮着衣衫半掩的茱萸,托起腿上的人,催促,“不准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否则大刑伺候。”  方解了衣袍,略微拉下了亵裤,君主便迫不及待地挤入了尚未开拓完全的所在,轻车熟路地找准最为敏感的那点开始急切地抽送。  撕裂般的疼伴着极致的块感,沈澜清紧搂着君主的脖子,压抑地低喘浅吟。  书案上,铺着万里河山。  情燃到了极致,岳煜倾身将人压在那万里河山之上,紧盯着仿若前生便已被他放进了心底的沈卿,如同宣誓主权般强势地占有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白浊染湿了羊皮上的山河,直至他用情与欲在那双清澈的眉眼间写满了迷离。  不是首次承受吾君的征伐,却比首次还让他筋疲力竭。  不仅后面胀痛,便是全身的力气也像被抽干了一般,手指头都懒得动上一下。  看着餍足的吾君,心底无奈又莫名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幼稚,竟相信吾君当真会老老实实地任他审问,到底还是让这愈发无耻的君主彻彻底底地拆吃入了腹。  躺在万里河山之上,任吾君用锦帕蘸着茶水帮他草草地做着清洁,沈澜清侧头盯着被染湿的凉州以西那片山脉,哑声低叹:“臣与昆仑端的有些缘分。”  “娘子若喜欢,为夫陪你去那处终老。”  “……”信口而来的甜言,还是发自肺腑的蜜语?  不想再去深究,前一世,深究了二十几年反倒是平白抑郁了自己。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半聋半哑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贤。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略作清洁,亲手帮他的沈卿穿好了里衣,岳煜打横抱着人放到榻上,扯着锦被盖了,反复压了几次早已压好的被角,低声唤:“沈卿。”  “嗯。”  “朕不愿骗你。”  “嗯?”  “有件事,朕如实说了,你可不准恼了朕。”  “?”本还眯着眼假寐养神,听吾君如此吞吞吐吐地,瞬间便没了睡意,沈澜清侧身半撑起身子,挑起眉眼,温温润润地吐了一个字,“说。”  开了头,便少了起初的犹豫,侧身坐在榻上,让沈卿枕在他腿上,低头,用视线描摹着早已刻入骨子里的眉眼,低声坦白:“朕确实早就见过你师父。”  君主主动坦白,沈澜清多少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由内至外的熨帖。  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沈澜清含着笑以眼神示意君主继续。  指尖触了触天生含笑的唇角,暗自斟酌着措辞,岳煜带着几分小心,低声道:“当年知道你随着沈锐去昆仑山学艺之后……”  “?”  “朕一时放心不下,便跟云先生说了这事儿,刚好云先生与你师父相熟,就写了封信给你师父,托他收你做了徒弟……”帝王说着这套说辞,眼底的温柔能腻死人。  “陛下,原来您那时便对臣起了心思么?”  “一见倾心。”  岳煜面不改色地扯着言不符实的情话,沈澜清却丝毫不为所动,眉眼间笑意渐敛,似笑非笑地看着吾君:“不尽然吧?臣怎么觉得……”  “嗯?”  “臣未做陛下的伴读反而北上昆仑习武学艺,陛下知道后便忖着心思想要托人折腾微臣才更符合陛下的性子呐?”  “……”何必非要戳得如此通透?  帝王脸上倒未见尴尬,只是不轻不重地用五指做梳子梳理着铺满玄色龙袍的乌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天佑二十九年,你师父带着白先生入京来探望父皇时朕初次见到你师父,那次见面,朕曾与你师父相处了数月……”  “如此说来,陛下应当对家师相当熟悉,可对?” 第67章 父王的自称自本王又换回了为父,岳贤心底不争气地涌出一抹喜意。  父王眼中的深意他懂,略作犹豫便顺着父王的意思,识时务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叩拜,“岳贤叩见皇上,恭祝皇上圣安。”  这一跪,便是彻底认了输。  木着脸,不见喜怒地盯着额头触着手背的岳贤,直至那张被扇歪了的脸上渗出了细汗,岳煜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金口:“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外道。”  若当真无需外道,叩拜之前便能拦下,自然也不会任人带着伤在地上跪了那么久。  不过,贵为君主,天生便有让人吃了哑巴亏还得叩谢圣恩的资本。  岳煜稳稳地坐着,假模假样地嗔怪:“三哥也是,贤侄身上带着伤,何必迫他给朕行这虚礼?”  “陛下,您这侄子先前被猪油蒙了心,尽做了些不着调的事,平白让人看了咱岳家人的热闹,别说他只是受了些小伤,便是他骨头断了腿没了,这一拜也必须要拜……”温雅的目光转利,岳灿看着岳贤,“自家人虽无需拘这些小节,然,国礼不可废,心中万不能没有君臣之义,否则外人不光会看笑话,也会在心底里寻思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他。”  谈国礼,讲亲情,论家教,不急不躁长话一篇,靖王却只字不提国法,可见岳家人个个儿是人精。  然,靖王精,吾君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不好以国法惩治岳贤,却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了。  吾君本就没生出那副肯让自己个儿吃亏的软和性子。  想到吾君那股子睚眦必报的劲儿,愈发弯起了眉眼,沈澜清悄声侍立在“郑当闲”身后,好整以暇地静观吾君木着脸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拿捏跪在帐中的岳贤。  靖王佯怒,君主自然要佯装劝上一劝。  岳煜抬手虚按,止住靖王的话头,佯作无奈的劝慰:“三哥,无需动怒,小孩子犯了错,慢慢教便是,别再气着了自己个儿。”  “臣倒没什么……”帝王松了口,靖王立马顺杆儿爬到了顶儿,“只要陛下别当真恼了他就好。”  “自家侄子,怎么会……”岳煜这才恍然看见帐中跪着的伤员似的,“沈卿,快扶靖王世子起来,赐座。”  “是。”依言扶起了靖王世子,沈澜清泰然自若地将人半强硬地送到了靖王身边。  这一日,出乎意料的变故太多,不想追问,只想寻个免费的消遣看个乐子,排解下心底的郁气。  怎奈他没看够戏,却有人不耐烦了。  “郑当闲”慢条斯理地啜完了杯中的酒,用沈澜清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声音的冰冷语调简短地道:“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吾君没有丝毫被命令的不悦,反而立即便下令清了场,甚至连他的心头肉——沈卿此次也未能例外。  御帐中最终只剩下了四个岳家人以及一个冒充着沈澜清家奇葩师父、实际上身份不简单到令人各种忍不住去深思的人。    朝阳爬上了山头,晨辉驱散了雾气。  柔和的光线穿过不稀不疏的墨绿色叶子,洒在挂着露珠的含笑眉眼上,映出几片斑驳的光影,反出几点彩色的光斑。  两个时辰。  沈澜清已然在这株树的枝杈上闭目养神了两个时辰,御帐中的人却一个也没出来。  温温润润的目光轻轻扫过御帐,笑唇含笑,不显半分急躁。  沈澜清微微动了动发僵的肩膀,换了个姿势,继续在那株隐在上面不显突兀却又能清晰地看见御帐的树上假寐。  清风拂面,不觉得温润,只觉得冷,到底是数九的天气,而且这风……  肌肉骤然紧绷,猛然睁眼,含笑的凤眸蕴满冷芒。  殷红的锦袍遮了晨辉,仰头,隐约能看见银色半张面具下那抹令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不羁笑容与眼底那抹不含恶意的戏谑。  冷芒敛尽,现出几分欣喜,沈澜清去了戒备,弯着眉眼温温和和地唤了声:“师父。”  “啧!真难为沈大公子了……”郑当闲驾轻熟路地将沈澜清挤下了树,自己个儿靠在已经被沈澜清躺暖和了的树杈上,慢条斯理地轻嘲,“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  “……”稳住身形,沈澜清仰头,纯良的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澜清片刻也不曾忘记过师父。”  “嗯哼,是啊,没忘,所以下山三年,媳妇都娶了,也没给师父来个信儿。”  “……”去信,也得我找得着您呐!  事实虽如此,但,奇葩师父发难了,他便只能伏低做小,“师父莫恼,因为徒弟,师父七八年没能陪白先生出去云游,徒弟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后来得知徒弟下山归京后,师父与白先生来了南边,是以才没敢打扰师父……”  “得了,少说那些用不着的。”郑当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沈澜清笑着止了话头,不由环顾了一眼四周,郑当闲看在眼里,眼底瞬间又起了揶揄,“不用看了,沈义不在。”  沈澜清笑笑,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从容自若地顺势问:“师兄怎么没跟在师父身边伺候着?”  “嗤!”想知道沈义去了哪儿,却偏问师兄怎么没伺候师父……  郑当闲嗤笑,笑自家徒弟说话从不肯直来直去的这股子沈家气息,“常思想弄几条匈奴边境饶乐水里的鱼,我想徒弟想得紧没工夫陪他在那耗着……”  “又生怕我家傻徒弟被不相干的人拐走了,只能留了沈义在那陪他,便赶紧赶来这边守着徒弟来了,怎么样,感动否?”  “……”  “感动……”沈澜清强忍住抽搐嘴角的冲动,微微蹙了下眉,迟疑道,“师父,昨天早上来的紧急军情,匈奴与我大岳边境可不太平,你此时离开白先生身边……”  “放心,为师只盼着常思能安分点,别一个热血跑去祸害人匈奴将士便好,而且……”  “你也无须为你家君主忧虑,慢说只是个扰边,便是真起了战火……”郑当闲抬手指了指御帐,“有那里那四个家伙在,大岳江山也指定妥妥的。”  “师父……”听着师父提起帐中那几个天家人的熟稔语气,目光不由移至那映着晨辉的半张面具上。  面具上反着耀眼的光,沈澜清微微眯了下眼,心中兀然生出一种猜测,乍想起来虽觉得荒诞非常,然,却愈想愈觉得事实兴许便是如此。  跟吾君,或许他会本能的不去追问,然,对着师父,沈澜清却少了不少顾忌,心中有了猜想,索性便问出了口,“师父,您清楚帐中冒充您那位的身份?”  “没人敢冒充多情剑客。”郑当闲跳到地上,搭上沈澜清的肩膀,“没有谁冒充谁,他是多情剑客,为师也是……”  似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郑当闲兀然扬起唇角,坏笑,“徒弟,想不想摘了那家伙的面具?”  “……”沈澜清抬手探向他家奇葩师父的面具,“徒弟更想摘了这张,睹一睹师父的真容。”  第71章 面具之下  本没抱希望,只是想撩拨撩拨。  没想到奇葩师父这次却是躲都未躲,任沈澜清轻轻松松地将面具掀到了一边。  在面具被掀掉之前,仅懒洋洋的说了一句:“你可别后悔。”  “……”沈澜清后悔了,如果可以,他宁愿这半张面具永远焊在师父脸上,从不曾摘下来。  含笑看着奇葩师父那张先皇脸,沈澜清心底简直是万马奔腾。  如果不是沈家的教养太过到位,如果不是他拥有两辈子的涵养,他没准得跳着脚脱口爆一声:“我操!”  原来奇葩师父才是传说中的那位逸亲王!  原来就是奇葩师父一点点指点着吾君把他生吞活剥了!  敢情他这辈子兜兜转转,一直就没离开过岳家人的手掌心!  岳家人……  果然是他沈澜清命定的克星。  “能一睹师父尊容,徒弟怎会后悔?”没有跳脚,没有满面惊讶,无论心底如何翻腾,面上却始终保持着从容。  乖顺地应了一句,沈澜清蹙眉问:“既然师父才是逸亲王,帐里那位……”  眼底流光稍纵即逝。  郑当闲,也就是逸亲王岳昀微微眯起了眼,露出了一抹自认为慈爱异常实则像极了心底扒拉着算盘可劲儿算计着山鸡的野狐狸笑:“想知道?”  “……”看见那抹笑,沈澜清本能地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想。”  “走……”笑眯眯地拍了拍沈澜清的肩膀,岳昀带着沈澜清往御帐走,“师父带你去摘了他的面具。”  沈澜清尚不及做出反应,眨眼的功夫,便已被奇葩师父掳到了御帐前。  “师父,陛下有令,没他的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帐。”  沈澜清那道平和温润地声音传入御帐,帐内那位“郑当闲”皱了下眉,不悦地戴上了放在案上的面具。  正在议事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息了声,与那“郑当闲”一起望向了御帐门口。  帐帘向内挑起,带进门一节殷红色锦袖。  “哼!”殷红色袍子拖着月白色袖子,岳昀拽着沈澜清,冷哼着进了御帐,“瞧你这点儿出息,他不让进你便真不敢进了?为师的脸可算是让你给丢尽了……”  “你怕他们作甚,谁若敢不爽,你揍得他们爽了就是!”  无视了或想问好,或想行礼的几个自家兄弟子侄,岳昀挑眉睨视主座上那人:“自家人议事,偏把我徒弟给撵了出去,你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是自家人议事……”主座上竟不是吾君,而是那位“郑当闲”,“你徒弟姓沈不姓岳。”  “嗤!莫要忘了我这徒弟是怎么来的……”  “再者说了,我徒弟姓沈怎么了?”  “姓沈他也是我徒弟,姓沈他也被你儿子处心积虑地冠上了岳这个夫姓……”岳昀哼笑,“怎么的,圣宗陛下,您还带着这劳什子的面具,是没脸见本王,还是没脸见你儿媳妇啊?”  “!”  冠夫姓!儿媳妇!  再不是心底奔腾的万马,而是当头的万千道神雷!  沈澜清强忍着挣开师父钳制的冲动,眼看着两世涵养瞬间被劈成了飞灰,抬起眼,失礼地盯着银色面具被扔到一旁后露出来的那张脸。  就算有人能用易容术将脸做的惟妙惟肖,然,这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却不是想模仿便能模仿的来的。  这人,竟真的是本已薨了的先皇。  天佑二十九年十月初十,先皇薨逝,举国同哀。  即便当时远在昆仑山深处,他亦依礼为先皇戴了孝。  谁能想到,那一场盛大的国丧竟然是假的?  白先生研究假死药丸哪里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依着奇葩师父与先皇的关系,这一切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  难怪,药丸做好之后,师父与白先生便突然离山,一去就是两年,原来是去给先皇送药了。  岳家人,端的是好谋算,天下人尽皆被他们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难怪无论是云王造反还是靖王府起兵陛下都能一直稳如泰山,便是得知大郑将手伸到了京城,大郑探子权至公卿,吾君也未变过声色。  有先皇在郑军军中做主帅,吾君又何须着急?  郑家人将棋局摆的再大,却也没能大过岳家这一盘,如果所料不差,恐怕岳家这几只狐狸不仅将云王算计了,便是大郑疆土、匈奴狄虏也尽皆在他们的谋算之内。 第69章 当然,也可以合两人甚至是多人之力为其疗伤,然,此地却只有沈澜清师徒两个玄天教弟子。  太上皇岳暤空会玄天教的招式,自幼练的却是自其母郑氏那所学来的、正宗的霸刀宗内力。  方才伤势发作之初,云无涯凭着一股子战意强行压制到现在,使得伤势愈发严重复杂。  若沈澜清师徒二人勉强为其疗伤,恐怕会有凶险。  虽说还能请神医诊脉,慢慢调养,然,无论是去京城招蔺希贤,还是去药王谷找蔺希贤的师父茅宝,再或是去匈奴之地寻找云游的白常思,时间都可能会来不及,而且还要云无涯受颠簸之苦,最稳妥的法子便是……  隐约明了了奇葩师父的深意,心中不由微微动容。  玄金丹乃疗伤圣药,活死人肉白骨,当日离开玄天教时白先生曾赐给他与沈义各一枚,让他们留作保命之用。  虽说将他身上那枚用来治云无涯这种程度的伤有些可惜,但确实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何况,师父本可明言相讨,却偏兜了这么个圈子,无非是想他主动拿出来,让太上皇、云先生乃至安王岳晅都不得不欠下他一份儿天大的人情。  心底心思百转,沈澜清慢条斯理地为云无涯重新系好衣带后,缓缓自怀中掏出一个寒玉瓶,双手呈给太上皇岳暤,温声劝慰:“陛下且放宽心,云先生服下这枚丹药后便可无忧。”  岳暤接了药,却将目光投向了逸王岳昀。  “嗤!倒是便宜你家呆子了!快收起你那些个小心眼儿,我徒弟把保命的药都拿出来救你家呆子了,你竟然还在这儿犯疑心!”岳昀嗤笑着拿过岳暤手中的玉瓶,挑眉示意安王撬开了云无涯的牙关,直接将玉瓶中的药丸倒进云无涯嘴里,指节略显粗鲁地推了下云无涯的下颌,看着云无涯喉结微动,将丹药吞进了腹中,这才冷哼着继续解释道,“玄金丹,我家小耳朵总共炼成了三枚,当日萧南北回山拿走了一颗,剩下两颗,我两个徒弟下山时,一人送了一枚,给他们保命用的……”  目光肆意地睨向岳暤与岳晅,“这呆子现在可是欠了我家徒弟一命,你俩,嗯哼!”  “小沈大人,日后无论有任何事,尽管去安王府找本王,本王绝无二话。”眼见云无涯虽仍在昏迷,脸色却已逐渐转好,安王岳晅瞬间便稍敛了煞气,美眸含着笑郑重给了承诺。  沈澜清笑言不敢,却挨了自家奇葩师父一个后拨篓子:“有什么不敢的?你也给我长点出息,以后遇到了难事尽管去找他,你救了他师兄,他便合该给你做牛做马……”说完,岳昀又睨向岳暤,“你呢?”  岳暤目光始终定在云无涯脸上,仔细看着云无涯服药后的反应,不肯错开分毫:“他与岳煜的事便随他们,我不插手了。”  倒不是因为这枚玄金丹,只是对自家这个同胞兄弟知之甚深,若再不松口,不定要被歪缠到甚么时候。  此时他只想驱走不相干的人,好生守着云无涯,反正方才已然用言语敲打过了,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儿子他还是有信心的,索性便顺着岳昀的心意松了口,“不过,岳煜。”  “儿臣在。”  “在其位便要谋其政,莫忘了君主本分……”话语微顿,岳暤打横拖起云无涯,如剑的目光盯向岳煜,“而且,君主的荣宠太过无遮无拦未必是幸事,你们好自为之。”  声音虽冰冷,倒也未必真无情。  岳暤的心虽硬,毕竟不是玄铁寒冰做的,总有几分柔软始终为那特定的几人置在心底。    太上皇要照看心头肉,靖王要训子,逸王要与安王商议解救睿王之事,两两作堆离开御帐之后,御帐中便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于初相见,时隔多年,那双眉眼依旧清澈如昔。  岳煜展臂将不卑不亢,眉眼含着浅笑的人纳入怀里,下巴搭在肩上,沉默了须臾,薄唇蹭着耳后那片细腻,低沉的声音里夹着几分心疼:“一直在帐外,冷着你了。”  环住吾君的腰,缓缓拢紧手臂,沈澜清温声轻笑:“那树背倚青山,面朝碧水,枝叶虽繁茂,挡了风,却丝毫不遮光线不挡视野,臣坐在上面舒坦的紧。”  “呵!”岳煜低笑,暧昧相问,“原来娘子竟真去寻了这么个好地场儿,为夫这便陪娘子去那树上做上一做,可好?”  “……”  坐?还是做?  以吾君在他跟前儿愈发惫懒的性子,十有八九是做吧!  任那温热的手在腰后暧昧摩挲,沈澜清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玄色龙袍下那紧实的臀肌,微哑着嗓音悠然作答,“陛下若当真十分看好那处地场儿,执意邀臣去那共赏雏菊初绽的话,纵是不是时节,臣也乐意之至。”  “哼……”闷声哼笑,锁紧双臂将人推至榻上,略带惩罚意味地啃啮吸吮了一番,岳煜将脸埋在衣领微乱的颈间,“沈卿……”  “嗯?”  “今日,多谢。”  谢什么不言而喻,其实拿出那枚玄金丹,他沈澜清赚到的最为珍贵的不是那三人的人情,而是身上吾君愈发沉沦的心。  只是,陛下,你我何需言谢?  沈澜清将已然到了唇边的“无需”二字咽了回去,弯着唇角似笑非笑地轻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若真要谢,陛下以身相许便好。”  “来世今生,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73章 不速之客  “来世今生,上穷碧落下黄泉。”  衣摆交叠,衣袂相缠,君主覆在沈卿身上,缓缓抬头,凝视着那似笑非笑的眉眼,郑重许下诺言。  从容回视,进而破功轻笑,沈澜清按捺着心底的动容,状若漫不经心的问:“不离不弃?”  君主低头轻啄微扬的唇角:“生死不相离。”  “陛下……”似是无意间,十分自然地舔了下湿润的唇角,微凉的掌心抚上吾君饱满的天庭,沈澜清推着吾君微微撑起身子,“您又入了戏,跟臣在这儿背话本么?”  笑不出,怒不得。  君主唯有拢紧手臂将他家爱卿重新压回榻上,稍显暴躁地四处撩拨点火,愤懑道:“话本上山盟海誓之后通常都是一夜春宵。”  不阻,不拦,甚至轻喘着开始配合着拉扯帝王的龙袍。  然,言语间却依旧尽是惹人恨得牙根直痒的话语:“也有一些话本,山盟海誓之后不是郎负心便是妾薄情,生离死别那是家常便饭……嘶!”  颈间的轻吻骤然变成狠咬,沈澜清轻吸了一口凉气,抬眼对上那双含怒的眸子,缓缓挑起了眉。  摸了摸触手分明的齿痕,含着笑吮净了指尖上的殷红,扬手勾住君主的脖子,沈澜清细细舔着吾君异常红润的唇,如清风细雨般逐渐渗入君主的心化开了帝王的怒。  舔净了吾君唇上带的血,吮净了吾主齿间残留的腥,沈澜清含笑问:“不过是在讨论话本,陛下何须动怒?”  这人便是这样,他给的诺言他不信,亦从不肯对他许下只言片语。  沉默地凝视着那含笑的眉眼,莹润的颈子上那抹殷红勾人又刺眼。  含着恼埋首至沈卿颈间,落下的吻却无限温柔,无声地轻舔浅吮他亲口留下的齿痕,心疼却不悔。  颈间的痒爬进了心底,平稳的呼吸微乱,沈澜清箍着君主的腰,轻挺了下胯:“陛下?”  炙热的掌缓缓下滑,附在紧实的峰峦之上捏了捏以作回应。  慢条斯理地扯掉了碍手的亵裤,君主以膝顶开了沈卿的腿:“朕不会负心,亦不会容沈卿薄情,沈卿与朕这出戏里,山盟海誓之后只有一夜春宵与相伴终老,没有负心薄情和生离死别。”  平稳而低沉的声音潺潺而出,犹如在宣告不灭的誓言。  修^长的腿攀上结实的腰,骤然翻身,跪跨在君主之上:“陛下,臣放肆了。”  “这等时候,朕更想听沈卿唤一声夫君。”扶着那腰,微微阻着往下坐的力道,以免身上人动作太过猛烈伤了自己。  看似沉稳依旧,然,那声音却泻出了帝王心底的激动。  “呵!”沈澜清不应不答,只轻笑着猛然坐了下去,蹙眉忍着不适,骑坐在君主胯上,一刻不等地开始了起伏。  沈卿的主动勾出了君主所有欲望,一场情^事激烈而酣畅,待那感官上的畅快攀至极致之际,君主挺着胯死死地按着身上人的腰胯,哑声问:“与为夫许下只言片语便那么难?”  沈澜清微喘着瘫伏在吾君身上,额间带着细汗,清朗的声音杂了几许鼻音:“你是君,我是臣,左右逃不过你的掌心,何必再许那些无用的空话。”  “你……”  “岳王陛下,郑璇请见。”  帝王未尽的言语不知是嗔是恼,大郑恭亲王世子郑璇的声音横空截断了岳煜的话头。  不悦地皱起眉,玄色衣袖依旧隐没在月白色袍服之下,缓缓移动着,岳煜拥着跪伏在他身上的沈卿躺在榻上,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手肘撑着君主肩侧的床榻,沈澜清翻身躺在榻上,随手抓着身边的亵裤替君主抹了抹那处的污浊,轻踹了一脚:“方才太上皇陛下才点过你,莫要明知故犯。”  虽挨了一脚,心底却着实愉悦的很。  他不恼沈卿对他放肆,只怕沈卿对他毕恭毕敬。  倾身在那余韵未尽的眉眼间啄了一口,岳煜暧昧低笑:“看来娘子尚有余力,甚好。”  指尖带着几分强势闯入那带露的花蕊,若即若离地搔着花心,“委屈沈卿暂且用这些点心垫垫饥,朕去去便来喂爱卿吃正餐。”  “这是圣旨?”沈澜清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轻问,身后那处却似舍不得欲要离开的手指似的,不受他控制地缩紧了些。  “呵!非但是圣旨,稍后还要治沈卿的大不敬之罪……”愉悦地低笑,愈发放慢了速度反复进出了几次,仔细感受了一番那处出于本能地挽留,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拽过毛皮毯子搭在沈澜清身上,“便这么等着朕。”  撩开眼睑,含笑看着吾君眼底涌动的情意,缓缓挑起眉梢:“臣遵旨。”  “趁机好生歇着,稍后朕可不会轻饶了你。”  按下立马提枪上阵的冲动,岳煜简单理了理微乱的袍服,绕过屏风,只见郑璇已然肃着脸坐在了帐内。  心底的不悦更甚,面上却未露出半分,岳煜不动声色地坐到主座上,如同闲话家常般开了口:“世子怎么舍得将那面具除了?”  “面具虽好,然,总被人当成鬼捉却也不是什么美事。”郑璇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岳煜,“经昨日一战,大郑已然门户大开,不知陛下打算何时挥军南下。”  岳煜挑眉,似笑非笑:“没想到世子比朕还着急灭郑。”  “一个逸王便坑了我二十万大郑将士,于岳家的手段,璇自叹弗如,然,即便如此也不过是暂且打开了入郑门户,纵使陛下趁机挥师南下,能否灭郑也还是未知之数。”  “只要朕发兵,大郑灭亡便是定数。”声音平稳,语气笃定,岳煜挑起嘴角,略带讥诮地睨着郑璇,“世子还是早做决断的好,且莫身在岳营心在郑,否则……”  没说任何威胁的言辞,却将威胁之意表达的甚明了。  “无需决断,陛下现下发兵攻郑着恼的是郑宸,与璇没甚么干系,但,岳渊尚在郑宸手中,璇唯恐郑宸因昨日战役迁怒于岳渊,所以,璇……”话语微顿,郑璇垂眼,平静的道,“恳请陛下早日发兵,以免夜长梦多。”  “好一个夜长梦多。”传音入密,将此句送入屏风之后,榻上爱卿耳中,岳煜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冷茶,无视了帐外尚且悬在空中的日头,不咸不淡地下了逐客令,“世子且安心,朕自会发兵,夜深了,慢走不送。”  挑眉,了然地扫了一眼岳煜身后的屏风。  既然话已送到,郑璇也不愿在此继续扰这小心眼儿帝王的好事,干脆利落地起身,告了退。  稳坐着目送郑璇出了御帐,翕动着唇无声吩咐了几句,这才状若不紧不慢地踱回了内帐,然,那玄色衣摆却似乎比平日摆动的幅度大了不知多少。  覆雨翻云,喘息伴着轻吟直至鸡鸣。  云收雨歇,帝王挠着沈卿尾椎末端:“沈卿,可还有力气?”  若陛下肯躺平了任臣为所欲为一番,臣便可立时生龙活虎。  手软腿软,不敢再名言挑衅,默默腹诽着反手捉住那作怪的手指,沈澜清撩开眼皮斜睨吾君,懒洋洋地应道:“壮志未酬,臣自是好的很。”  “……”无言地将人捞进怀里,轻轻探了探肿得已然不能完全闭起的那处,他家沈卿嘴硬至此,到底不舍得当真做到沈卿熄了那份翻身的心思,只得自顾自地寻了个台阶,避过了这一茬,“既如此,沈卿便将对郑的宣战檄文拟了罢。”  定安五年,十二月初三,鸡鸣时分,一纸宣战檄文成于龙榻之上,字迹甚为飘逸,字里行间却怨气四溢。  定安五年,十二月初七,定安帝岳煜于云梦凤凰台点将发兵,钦点御前侍卫沈澜清与廉若飞为左右前锋将军,亲率大军四十万,挥军南下。  此次发兵,将士悍勇,粮草充足,谋虑周全。 第71章 眼,依旧是那双美煞人的桃花眼,却再无了往昔的风华,仅余死灰般的空洞,分不出敌我,辩不出亲疏。  不着盔甲孤身入战场,悍不畏死举刀斩亡魂,不为保国,只为取昔日故友之项上人头。  未披甲戴盔,不过须臾,岳渊肩背上已被连砍两刀,红色血珠挂在雌雄莫辨的脸上,不知是他的,还是刀下将士的……  “莫伤岳渊!”阴冷中夹着些微颤抖的声音骤然自身后军阵中响起,沈澜清微微皱眉握紧了手中的天子剑。  紧握马缰,俯身挥剑。  率着三千汉子笔直向前,毫无停顿地继续冲向缓缓聚拢的大郑骑兵,沈澜清温润平稳地声音随之传遍整个战场:“大岳将士听令,避开世子,放他过来。”  撕开红霞的青云现出一道豁口,待那抹紫色的闪电经过之后,青云瞬间恢复如初。  虎卉骑的将士们默契十足地保持着阵型,交替做着尖刀的双锋,紧随在最前方那抹亮色身后举刀斩人头,俯身砍马腿,只为将这五千大郑骑兵尽数留在战场之上,以扬大岳之国威,以奠战死之袍泽。  “陛下……”粗糙的面皮长了浓密的络腮胡子,一双疤瘌眼死死盯着战场中那抹紫,低声请求,“请允我上战场将岳渊带回来。”  收回黏在心尖上那人身上的目光,岳煜睨着身旁糙汉子近卫,挑起唇角似讥若讽般陈述:“战场上可尽是大郑将士。”  “璇此时只是陛下的近卫,只想带回岳渊……”带着茧子的手迭起青筋,郑璇平静无波地道,“机会难得,望陛下成全。”  “你可想清楚了,披着我大岳铁甲,上阵之后便只能斩杀你那些红甲的同胞。”  “请陛下成全。”  “如此,朕也不好硬加阻拦……”目光重新放回战场,看着岳渊提着刀离他家沈卿愈来愈近,岳煜声音微冷,“莫让岳渊近沈卿的身。”  “璇定不辱命。”  话音未落,糙汉子近卫已然身法轻盈地掠入战场,横刀拦在了岳渊身前。  被人拦了去路,空洞的眸子里涌起浓浓的暴戾,岳渊凭着他那股子天生神力挥刀直砍,毫无招式可言,却刀刀致命。  左躲右闪,只守不攻。  郑璇小心翼翼地周旋着,将人不着痕迹地引向大岳阵营,唯恐伤了岳渊分毫。  城楼里,郑宸死盯着战场上横空出现的糙汉子,嗖然冷笑:“郑、璇。”  掌心那枚精致的哨子复又贴上了那红润地唇,郑宸此次却是毫不犹豫地冷笑着连吹了七响。  短促而刺耳地哨声穿过嘈杂地马蹄声,破开叠在一处的冲杀惨叫声,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岳渊耳中。  紧迫着糙汉子猛砍的刀微顿,紫袍美人兀然收刀,转身望向城楼。  随着哨声转缓的节奏,紫袍美人缓缓垂下了淌血的刀,哑着声音木然地唤了一声:“郑璇。”  明知不妥,然,机会难得。  郑璇毫不犹豫地贴至岳渊身后,抬手击向了岳渊的后颈。  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的空洞,这人合着眼抿着唇,乖顺地倚在他身上,仿若回到了昔日那无数个小憩的午后……  那时候,这人尚是意气风发的云王世子,他还是殷大学士家的长公子,他们还在东宫给太子岳煜做着伴读。  午后,太子总会甩了他们独自去后殿见云先生。  每到那个空挡,耿彦白便会默然坐在窗口翻书,廉若飞则会憨笑着跑到庭院里练几下拳脚,而这人却最喜欢溜到里间太子素日小憩的软榻上歪上一觉,而他……  而他郑璇最喜欢的却是夏日替这人挥几下扇子,冬日帮这人掖几次被角儿。  忆着旧日琐碎的小事,郑璇箍着瘦可见骨的腰,正欲松手将人扛上肩头带回岳军大营驱蛊疗伤,怎料哨声再起,已然昏死过去的人却闭着眼兀然抬刀回刺。  乌黑的刀破开染血的紫色华服,透过纤细的腰,猛然刺进了郑璇的小腹,不偏不倚正中丹田……  血花迸射,染红了眼。  郑璇颤抖着拢紧手臂,护着与他串在一处的人跌坐在地上,抬头死死盯向郑都城头:“郑、宸!”  破了丹田,内力散尽,一声嘶吼自是传不上城头。  含怒带恨的嘶吼转为含悲带痛的疾声低唤,声声切切,惹人心酸。  闻声,沈澜清拧身回顾,触目的红使得那双本应温润的眸子骤然结冰,扬手挥剑,内力含怒窜出剑刃,将迎面驰来人马活生生从中劈成了两半。  漫天的血雨纷纷扬扬,染血的天子剑高举指天:“变阵,保护世子。”  云王早已不是云王,世子自然已然不再是世子,然,三千虎卉骑的汉子毫不犹豫地随令变阵,里外三层,将郑璇与岳渊牢牢地护在了中间。  清澈的眉眼染上了肃杀,仁德的天子剑化作匹练直取向郑军主将阮公明的咽喉。  郑都城内鸣金响锣,阮公明硬撑着接了沈澜清含怒一剑,留下五百骑兵断后,策马回驰,头也不回地带着残余的千多名骑兵仓皇退向了大郑都城。  城门落锁,吊桥缓缓升起,千余名将士被舍在了护城河之外。  杀尽残留的郑军,沈澜清在护城河前勒住马缰,抬眼看向杵在城楼里的郑宸:“陈公子,别来无恙。”  “九思风采更胜当年。”  “陈公子谬赞,澜清愧不敢当。故友重逢当浮一大白,明日午时,澜清做东,于六合居摆酒,届时还望陈公子赏分薄面,来与澜清喝上一杯,好生话话别情。”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九思现在便入城来,陈某做东。”指尖把玩着竹哨,郑宸不疾不徐地道,“若待到明日,九思入不得城,岂不成了憾事?”  “陈公子无需忧心,沈家人言出必践,告辞。”如同老友话别,沈澜清温润地笑着拱手致意,“收兵,回营。”  然,调转过马头,清澈的眉眼间便再无了笑意。  脚后跟轻磕马腹,疾驰几步,沈澜清翻身下马,往郑璇与岳渊嘴里塞了几颗丹药,替二人拔了刀点穴止了血,拦膝抱起岳渊,低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郑璇,扬声命令,“来两个身手好的弟兄抬他回营。”  “我无碍,岳渊恐是伤了内脏,寻常军医指定不行,九思救他。”    如此重伤,沈澜清所学那些皮毛自是无用,好在有常年伴在神医身边的岳昀及时赶到,吊住了岳渊那条坎坷多舛的小命。  然,刀伤易治,蛊虫难驱,在驱净体内蛊虫之前,只能让岳渊在郑璇帐中昏睡着。  夹棉的帘子自外面被人打起,烛火随着骤然潜入帐中的夜风缓缓摇曳,在那张沉睡的脸上映出几道浮动的光影。  收回顺着光影抚至岳渊颈侧的手,郑璇抬眼,静静看着入帐的那三人,动也不动地靠坐着,轻声笑道:“恕璇无状,不能起身相迎,逸王表哥,陛下,九思,莫怪。”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逸王岳昀鲜见的皱起了眉,冷眼睨着郑璇,斥道,“在岳军大营混了这么些天竟也不去见我,若不是这逆臣之子性命垂危怕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叫我知道吧?郑机平,你倒是给本王拿个主意,如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自己个儿弄成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让我如何跟恭王舅父交代?”  “表哥息怒……”郑璇展颜浅笑,旋即苍白的脸上竟现出几分委屈,“小时候听父王讲古,知道早年间表哥常与圣宗陛下互换身份,前些日子我见现身那位多情剑客身上少了分洒脱多了几分威势,猜着如今统军的逸王恐怕不是表哥,便没敢前去打扰……”  “没敢?”岳昀挑眉,似笑非笑地瞪了郑璇一眼,垂眼看向被郑璇小心翼翼护在身旁的岳渊,“事已至此,我也懒得与你计较那些,你也莫再跟我扯这些搪塞人的虚话,我不是你父王,不吃你那一套……”  “你倒也好大的出息,就为了这么个逆臣之子,你江山也让了,棋子也坐了,家也不回了,功夫也丢了,可悔?”  “不悔。”  “兴许他再也不能醒了。”  “表哥,哪怕他再也不能醒,哪怕醒了之后已然不记得我了,我也不悔。”  “倒也新鲜,郑家竟出了个痴情种,让这小子捡着了,他也算是好命。”  “他是个可怜人,我若不疼他还有谁能疼他?”  “嗤!这些话你还是好生留着待他醒了说与他听罢,别跟我这儿给我添堵了,你没事儿也多烧两柱香拜拜三清祖师,别到时候人醒了却把你这张脸认成郑宸的……”不悦地轻讽着坐到床边,岳昀指尖搭着岳渊的腕子把了下脉,“总这么让他睡着也不是事儿,得赶紧把那些虫子弄出来才行,若不然不光你不得安生,我家宝贝儿小澜清也得时时防着不知什么地方射过来的冷箭……”  “你的影呢?”  “我的影……”无暇去腹诽自家这位表哥对沈澜清的称呼,郑璇苦笑,“是云七郎。”  “!”由对奇葩师父的无奈转为惊异,沈澜清挑眉问岳煜,“臣怎么记得云七郎不是南人?”  敛起讶然,岳煜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确实不是。”  “即便他是,那年岁也……”岳昀无奈地拍了下额头,“你爹千挑万选到最后,怎么竟让那老家伙混进王府做了你的影?”  “阴差阳错……”唇边苦笑更甚,郑璇含混解释道,“可不就是他混进王府的?你们大概也知道,云七郎缩骨功出神入化,一双妙手极善易容……”  “十二年前,云七郎跟萧南北闹了脾气,乔装离家。”  “也不知他从哪弄着了一封南人首领的推荐信,便易容成了信中所提的小姑娘到逸王府参加了遴选,结果可想而知……”说着,郑璇无意识地摸了摸已然卸去面具的脸,“说起来有他做影,我倒也不亏,虽未正式拜师,他也当得我大半个师父了。”  “据我所知郑氏的影俱是南人,南人擅蛊……”沈澜清倒了盏茶给郑璇润喉咙,“当日他去参加遴选,恭王当真没看出端倪来?”  颔首致谢,郑璇捧着茶抿了一口,无奈道:“谁能料到云七郎的蛊术竟是拔尖儿的,如此谁还能识得破?”  “岂止拔尖儿……”岳昀似厌非厌地皱了下眉,“你们年纪轻,有些江湖旧事隐情自是不知道,当日若不是他云七郎到处放蛊祸害人,大师兄又怎会无奈叛教……”  “算了,不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云七郎现在在哪儿?”  “他……”无奈地扫了一眼岳煜,郑璇揉着眉心慢吞吞地道,“就是花七娘。”  “当日本想寻他与我归郑救岳渊,怎奈因为萧南北迫得紧,怕被萧南北寻到由头捉回去,他只肯解蛊,却不肯动手救人,我这才北上去寻陛下帮忙,谁知……”  “谁知阴差阳错间,他竟是听了陛下的墙角,横生出那么些枝节……”说着,郑璇耐着疼痛坐直了身子,兀然抱拳对着岳昀行了一礼,“说来,有一事唯有表哥能帮我,请表哥千万莫推辞。”  岳昀挑眉:“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见岳昀未直接拒绝,只觉得今日这伤受的也算值了。  复又恢复几分慵懒姿态,郑璇眯眼笑着拽住岳昀的衣袖,晃了晃:“表哥去救睿王时,顺便将花七娘也带回来,可好?”  “……”拂开袖子上的手,岳昀斜睨着伤成这样还不忘与他耍心眼儿的人,似笑非笑,“你倒是看得起我。”  “机平莫不是存了心思想让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大师兄松松筋骨?”  “璇哪儿敢?”郑璇忙不迭笑着辩解,“还不是听闻萧南北在师门时最宠的就是他家小师弟,这才想……”  岳昀摆手打断郑璇的话:“睿王是我兄长,我厚着脸皮去找大师兄要人,那也算是合情合理,他也不会不给我那份情面,可这云七郎可是我大师兄的人,你让我如何要?”  “机平,你表哥我还想多活几年呐!”  “可是岳渊……”郑璇垂眼敛笑,抿了抿唇,轻声道,“如今这种境况,郑国我已然回不去了,岳渊身上的蛊只能指望云七郎了,表哥。”  “也不尽然……”不动声色地旁听至此,岳煜兀然开口,“只需破了郑,没有云七郎,岳渊也有救。”  嗖然抬眼,郑璇与岳煜沉默对视,目光中说不尽的复杂。  自幼伴读,郑岳两家又似敌非友对阵多年,他们太过了解彼此,压下心底的五味杂陈,郑璇复将目光移向逸王岳昀。  他却也忘了,便是未在岳家长大,便是身上淌着半数郑氏的血,逸王终归还是姓岳的。  逸王岳昀抬手,亲昵地捏了捏那消瘦苍白的脸,温言道:“机平,这是目前最好,亦是最快的法子。”  手在袖中拢成拳,指甲印在掌心刺出些微的痛,郑璇耐着嘴里的苦意,轻声道:“再让我想想。”  再想又如何?  早已于大郑与岳渊间倾向了岳渊,再想也不过是再多片刻的痛苦与纠结。  看着那张平静而又苍白的脸,沈澜清仿若已然看入了郑璇的心底:“事已至此,仲瑾再做犹豫又能如何,不若救救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也能尽早医治岳渊。”  “九思,你可真是……”笑意缓缓蔓延至眉梢,却看不出半分喜意,郑璇抬眼看着沈澜清,似妒似怨,又似带着几分被人看透心事的尴尬与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有一条密道可直通城内,入口在都城西南二十里外,叠云山山顶的道观后院,出口便在太子府,太子的寝殿里。” 第73章 拇指不紧不慢地摸索着杯沿儿,岳煜垂眼,勾起唇角,不见喜怒地道:“殷鸿乃当朝一品大学士,岂是能说罢官便罢官的?”  “小道士不如换个条件,如何?”  小道士无名子笑容不变,捏着酒杯啜着:“陛下,贫道唯此一愿。”  唯此一愿?  自相识至今,除了对沈义的死缠烂打,他还是首次见小道士抛却散漫随性如此执着于一件事。  沈澜清微微挑了下眉梢,却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并未插言。  余光情不自禁地扫过沈卿那沉静含笑的侧脸,岳煜耐着难耐的心痒,不应允,也未拒绝,只是道:“朕心底略有疑惑,不知小道士可否为朕解惑。”  “皇上但问无妨……”斜睨着沈澜清,小道士笑吟吟地道,“左右不是外人,贫道自不会掖着瞒着。”  “方外之人一般都心无外物,潜心炼丹研究长生之术,小道士却怎么偏对红尘之事如此上心?”  “大道三千,炼丹之术不过是万法之一,贫道悟的乃是情之一道,正需要在这红尘中历练。”小道士眯着眼信口开合。  岳煜挑眉:“小道士的情便系在殷鸿身上?”  “咳!”险些将一口茶水呛进气管里,沈澜清抹了下唇边茶渍,笑道,“难怪你这疯道士没追着沈义回昆仑,原来是移情别恋了。”  “情分万种……”小道士含怒带嗔地瞪沈澜清,“凡尘俗子若是不懂,便休得胡说!”  “沈某俗不可耐,敢问道长,您对殷鸿却是哪一种情?”  “唔……”金书从左手放到右手,又从右手重新回到左手,小道士随意捋了下半数披散在肩上的发丝,“恨。”  “恨?”  “殷鸿里通外国……”  “小道士不是忠君爱国之臣……”沈澜清温温润润地打断了小道士的话,“你对殷鸿的恨不该源于此处。”  “小君子,你真是……”小道士垂眼,扯了扯唇角,“贫道道号虽是无名子,但贫道出家前是有姓名的……”  “家母乃是被大户人家休弃的有孕之妾,难产生下贫道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于贫道五岁那年病故,病故前,家母将所有积蓄都给了家母的奶娘白嬷嬷,让她带贫道入京寻父……”  “怎知那大户人家的门房见了白嬷嬷不仅不帮忙通禀,还口出秽言,动手驱赶。”  “贫道劝说白嬷嬷,让她带贫道回乡,这个父亲贫道不要了。”  “白嬷嬷不依,说那是她家小姐遗愿,而且贫道年纪尚小,正是需要父亲教导的时候,万不可如此就放弃了,总要见过父亲之后再拿主意……”  “贫道便与白嬷嬷在那家府邸对面守着,守了三日,总算守到了那家主人便服出府。”  “白嬷嬷牵着贫道的手迎向那人,那人却矢口否认,说他只有一个儿子,便是怀里那个……”  “后来,白嬷嬷便带着贫道启程回乡了,说起来贫道命也不错,虽没认成父亲,却在回乡的半路捡了个师父。”  “啊!对了,当初休弃家母那人姓殷,名鸿。”小道士兀然一扫若隐若现的哀思,打了个稽首道,“所以,贫道请求陛下将殷鸿罢官抄家流放三千里,以断贫道心中之怨愤。”  “小道士,你可知道殷鸿的真实身份?”  “贫道知道。”  “知道却还只是请朕将他罢官抄家流放三千里?”这到底是恨还是爱?  “是,请陛下恩准。”  “陛下……”沈澜清放下茶盏,看向君主,笑意莹然,“大郑已灭,留殷鸿一命也无妨,便允了吧。”  岳煜略微掀起唇角,似笑非笑:“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沈卿随朕回去仔细商议一番,才好定夺。”  “也好。”    氤氲暖泉,玉砌的池。  君臣二人屏退了下人,宽衣解带,在宸宫瑶池议了一宿的国事。  翌日一早,岳煜便将一道手谕发回京城,言道事有蹊跷,令大理寺重审苏硕叛国一案。  翌日正午,沈澜清出了宸宫,与小道士同入密道拆解机关,脚步似是有些虚浮。  七日后,苏硕叛国案重审完毕,大理寺的折子递到御前,言道此案另有隐情,苏硕叛国一事实属冤枉,真正叛国之人乃大学士殷瑜,现已将人暂且收押,如何发落,恭请圣裁。  “苏硕忠心刚正,却含冤而终,实乃朕失察之过,朕心中愧疚难安。  幸而大理寺卿明察秋毫,奏疏上陈,使含冤之人得以昭雪,令罪魁祸首伏法。  大学士苏硕,实乃忠正之臣,即日起官复原职,追赐谥号文忠。  大学士殷鸿狼子野心,罔顾圣恩,通敌叛国,令朕痛煞,恨煞,却又念及其三朝元老,劳苦功高,不忍重罚。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否则朕将无颜面对天下黎民,地下含冤忠良……”  情表到此处,一切便变得顺理成章,依照与小道士的约定,岳煜将殷鸿罢官抄家流放。  次日午后,小道士连续奋战八日之后,终于破完了密道中那无数机关。  密道的尽头是一座隐蔽的空置码头,悬于滔滔江水之上,带着尚未消失的出航痕迹,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郑都之地,国破之后,若出逃,最好的出路自然是走水路出海。  廉若飞带人沿河仔细搜寻了三日,传回消息,言道,五百里外便是入海口,海边码头上的挑夫说六日前曾见着过父子三人带着一干随从出海。  按着挑夫叙述画的那几张画像呈至议事大殿之后,逸亲王只扫了一眼便已确定,那老的是郑帝,另两个年轻些的正是郑恭亲王与郑太子。  那三人入了海,便如上了天,再追也追不出什么结果,岳煜索性便撤回了前去追捕的人手,由伤愈的郑璇出面,以郑国新帝的身份向大岳上呈了一封降书,昭告天下。  岳帝岳煜接了降书,封郑帝郑璇为郑王,于大岳京师赐下亲王府邸,改郑都为旧都。  岳帝岳煜继续坐镇旧都,麾下悍将沈澜清与廉若飞兵分两路,征讨江水之南,郑境内自立为王不愿降岳之一干拥兵自立的武将王公。  历时七个月零十三天,方彻底将全郑领土纳入大岳版图。  自此,中原之地在分裂一二十七年后再次大一统,国号为岳。  定安七年,正月初四,大学士耿良申与大学士沈铄率满朝文武于京外百里跪迎圣上班师回朝,等来的却只有安王、睿王、郑王三个亲王及前后脚由北疆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的急报——陛下与御前侍卫沈澜清于十二月三十日夜间出关,至今未归,踪迹全无。 第78章 负伤而归  急报是由安王拆阅的,看过之后便面不改色地递与了睿王。  睿王看过之后,并未将急报放回檀木盒子里,而是随手揣进袖子里,笑道:“陛下心怀天下,平定江南战乱之后,听闻边疆又起战事,挂怀不已,遂于中途转道,携三千虎卉去了北疆,并未与本王等一同回朝。”  “陛下留有口谕,在他归朝之前,朝政须得继续劳烦两位大学士……”说至此,睿王下马,扶起耿良申,含笑看着沈铄,“沈大人,诸位大人快快请起,本王身后这些将士们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着与家人团聚了呐!”  元清宫前殿摆宴,洗尘庆功,直庆贺至了深夜。  安王,睿王不动声色地坐于殿上,与诸将领把酒言欢,鲜见地未一前一后提前离席归府。  曲终人散,满殿文武散了个干净之后,两位向来话不投机地王爷这才敛起笑意,屏退了宫人。  身子后仰,慵懒地靠在座椅之上,安王指节轻叩几案:“依你看,这次失踪是小冰块儿搞出来的,还是他们二人真遇到了什么凶险?”  “观陛下寻尽借口拖延回京的姿态,他确实有心与沈澜清在外逍遥自此不归朝,然……”睿王含笑看着对面那张念及多时的脸,丝毫不掩眸中欲望,“岳家没有始无终之君,沈家也没有任意妄为之子,便是陛下抛得下大岳,沈澜清也抛得下沈氏一族……”  “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去逍遥自在,他们二人恐怕只是躲着人出去过节去了。”  “大哥所料甚是,不过,便是躲着人出去过节,以他们二人的性子也不会一连消失五日杳无音信,想来多半还是遇着了什么麻烦。”  “此事不能宣之于满朝文武之前,却不能瞒着那两位大学士……”安王岳晅皱了下眉,扬声朝着殿外吩咐,“去请沈大学士与耿大学士回来议事。”  殿外无人应喏,殿门缓缓开启,只见太后周氏缓步入殿,神情寡淡地看着殿上两位王爷,平静的问:“不能瞒着那二位,却能瞒着哀家。皇帝出了此等大事,若是今日哀家未至这殿前,听见了只言片语,二位王爷打算何时让哀家知晓此事?”  太后现身,安王敛起随性,端正了姿态,不答反问道:“天寒地冻的,太后不在静宁宫暖和着,怎么到这前殿来了?”  “后宫女子不得越过那块碑,无需安王提醒哀家也谨记着岳家的规矩,稍后自会回宫闭门自省……”太后平静地看着安王,露出一抹浅笑,“哀家不干政,只与二位王爷说一句……”  “天佑二十九年,哀家从皇后变成了太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离哀家远去,无计可施,如今,哀家不会眼看着那旧事重演,于哀家而言太后便够了,并不想做太皇太后。”  话落,未等安王睿王答话,太后周氏便径自转身出了殿。  殿门外,太后周氏与匆匆而回的沈铄碰了个正着。  目光扫过跪于路旁问安的沈铄,太后周氏脚步微顿,轻声叹道:“沈大人教养了个好儿子,哀家真是喜欢得紧。”  说着喜欢,却并未从那毫无起伏的言语中听出半分欣赏之意。  沈铄本还一头雾水,然,在殿中见了那封被睿王收起来的急报,回府又听了沈听海的一番回话之后,这才彻底了然。  不动声色地连夜派沈随等四位退下来的影侍悄然出京,沈铄在书房内写了一夜的大字。  天将亮,湛清小皮猴跑来给父亲请安,被沈铄隔着门打发了回去,须臾,便换成了沈锐无视他的吩咐,大喇喇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打眼看见那铺满书桌的大字,沈锐拧起眉,夺了沈铄手中的笔,按着肩膀将人按回椅子里,不轻不重地捏着硬邦邦的肩膀:“有甚么烦心事儿不能跟我商量,偏要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写大字,您当您还年轻么?这么熬上一宿身体如何能吃得消?”  沈铄闭目靠在椅背上,听着沈锐喋喋不休地唠叨,待沈锐埋怨够了,这才睁开眼,直直地看着沈锐:“敏之,你说澜哥儿到底像了谁?”  “……”沈锐咧嘴,扯出一抹笑,“澜哥儿自幼聪慧,文武双全,自然是像了大哥了。”  “不尽然……”沈铄复又合起眼,“我看他却是个拎不清的,早就看出了苗头,我曾几番敲打,他也说得好听,没想到只是一次出征便……”  便怎样,沈铄终是未能说出口,沈锐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按在沈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澜哥儿那事儿……”  “我听听海说了,这事……”  “这事说起来只能怪我,要不是我当初拐他去昆仑山学艺,却又没能将他收到自己门下,让他拜了那么个师父,想来也不会……”  “大哥,澜哥儿他师父的伴侣便是个男的,他自小耳濡目染的多了,难免走上歧路……”沈锐拧眉想着措辞,轻声劝慰,“好在澜哥儿也不是不喜欢女人,我看那耿氏性子不错,想来是挺合澜哥儿心意的,要不然也不会婚后几日相处就给咱们沈家添了个嫡孙。”  “他那师父……”  “罢了,却也是命。”  “敏之,澜哥儿怕是只把传宗接代当成了任务,并未往耿氏身上放多少心思……”沈铄撩开眼睑,一双凤眸中难掩疲惫,“他回京之后,岳氏往他院子里安排了四个大丫鬟,预备让他做通房用的,他却一个未收,最后干脆将生活起居俱交给了雪影,再不让那几个丫头近身。”  “他若喜欢男人,随他收了雪影还是沈义都好,可他放着好拿捏的不收,偏偏招惹上了岳家人,岳家人岂是简单的?”  “听海说皇上对咱家澜哥儿死心塌地的,大哥……”  “再死心塌地他也姓岳,他也是一国之君……”岂会甘于人下?  沈铄皱眉打断了沈锐的话,却又颓然地摆了摆手,“罢了,现下计较这些也无济于事……”  “敏之,澜哥儿失踪了。”  “什么?在哪?”沈锐一惊,指甲在沈铄脸侧划出一道血痕。  沈铄却是恍若未觉:“在北疆,与皇上一起出关入了匈奴之地,已然失踪五日了。” 第75章 指长的虫子慢吞吞爬进玉瓶,被蔺希贤当宝贝似的收进了腰间,迎上沈澜清冷森森的目光,蔺希贤将手护在荷包上,缓声提醒:“小君子,莫要浪费精力这般盯着我,所料无差的话,你家小皇帝快要醒了。”  入了蔺希贤手的东西,凡人休想弄出来。  此时无暇与蔺希贤斗心眼,沈澜清只好暂且放过那条虫子,收回目光,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吾君那张脸。  吾君多日未进食,早已瘦得不成样子,他却只觉得吾君愈发显得锋利俊朗。  指尖情不自禁地抚上微皱的眉心,轻轻揉着,神情自若,心底却翻涌着浓浓的忧虑和……害怕。  是了,他在怕,怕吾君醒来之后当真丢了记忆,忘了他。    痛。  背后的伤口痛,头痛,岳煜只觉得在做了那般冗长的一个梦后,无处不痛,但也及不上心底那抹痛。  直至那熟悉的温度触上眉心,才略微驱散了些许痛楚。  抬手,覆上眼前那只手,岳煜睁眼后,首先看见的不是沈卿那双饱含深情的眼,而是沈卿腕子上那未消的疤。  拖着那只手放置唇边,一遍一遍,轻轻舔吻着道道疤痕:“沈卿。”  “臣在。”  “你且记着,你是朕的,无朕恩准,你不准再令自己受伤,否则,便是抗旨欺君。”  “臣遵旨。”恭敬地应了,沈澜清低头仔细端量着吾君的神情,却是恍惚又见了唯在前世吾君身上才见过的……冷硬与不容忤逆的强势,然,再去看,吾君眸子里却又只剩下了脉脉温情,“陛下……”  “嗯?”  “你可还记得……”可还记得你我二人之间那种种过往?  几番疑问涌至喉间,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略显纠结的神情,看得岳煜不禁低笑:“朕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沈卿。”  “……”无需去问,无需去诊脉,蔺希贤便已知道,这皇帝并未如游记中所载那般忘却什么东西,或许是未睡够七七四十九日,又或许是那篇游记所记载的只是个例。  总之,无论因为什么,那君臣二人险死还生,定有说不尽的情话,此时俱不是他研究的好时机,抬眼看向木着脸站在一旁的沈义,以眼神无声交流之后,二人便默默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房内再无旁人,沈澜清无需再做遮掩,指尖抬着君主的下颌,仔细端量了一番之后,轻声问:“陛下,可有何不适?”  “饿算不算?”  “算。”  亲手喂吾君喝了粥,沈澜清终是不放心,情不自禁地又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吾君,从头至脚,那目光似是恨不得透过玄色袍服,直接看入吾君骨子里。  岳煜被那目光看得心底躁动,却又有心无力,浑身疲累的很,只有精神上毫无一丝困意。  靠着床头,与沈澜清无声对视了须臾,岳煜缓缓挑起唇角,暧昧地命令:“沈卿,且将衣裳脱了,让朕好生看看。”  “看来陛下精神确实好得很,臣却乏得很……”起身,从容地宽衣解带,只穿着里衣钻进被子里,躺在吾君身侧,沈澜清环住吾君的腰,细细摸索,“陛下,当真没有丝毫不适?”  “沈卿,朕只是做了一个梦……”滑进被子里,反手将沈澜清揽进怀里,岳煜轻而细致地自眉心吻至那双笑唇,“梦见了些朕本应知道的东西……”  “再撩拨,朕也有心无力,沈卿若是想,便由沈卿在上面。”  手微顿,复又摸索回了腰间,沈澜清眯着眼轻笑:“臣便是在上面,也要等陛下有心有力的时候……”  “臣困了,眯一会儿。”  沈澜清这一眯,便眯到了深夜也未醒。  岳煜小心翼翼地将人始终纳在怀里,抱着沈澜清便如抱着世间至宝,满足又庆幸。  在上谷郡停了三日,上上下下,一行人俱养足了精神,这才再次启程回京。  定安七年,二月初二,一行人抵达京城,于内城城门处分做了两拨。  岳煜由一干剑卫护着回宫,沈澜清则与沈义、蔺希贤一起回卫国公府。  暂别之际,沈澜清首次对吾君许下承诺:“生不离,死不弃。”第80章 沈铄教子  沈澜清归府,使卫国公府更添了几许鲜活。  门口管事忙不迭地往二门跑,沈方见着沈澜清二话不说便往衙门里跑着去给沈铄报信,听戏回来的沈尚坤看着气色不佳却精神奕奕的沈澜清给他跪地问安,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回来就好。”  沈岳氏守在二门,见了沈澜清,直红着眼圈儿道:“我儿出京一回便遭一次劫难,今日起,我儿再不准离京了。”  反倒是与之新婚作别的沈耿氏,低眉顺眼地扶着沈岳氏,并未多言,清秀的眉眼间也未见过多的欣喜,依旧是印象中那副淡淡的神色,倒是让沈澜清略微松了口气。  入了府,洗去一路风尘。  规规矩矩的再次给祖父沈尚坤,母亲沈岳氏请了安,又给列祖列宗敬了香火,沈澜清这才回了桂院。  桂院正房东里间,六个多月大的儿子满抗乱爬,莲心站在炕沿儿处小心翼翼地护着,听见外间丫鬟打帘子问安的动静,转身,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福,便又赶紧去看着挣吧着往炕沿上爬的小猴子去了。  小猴子依依呀呀爬到沈耿氏身边,去拽沈耿氏袖口的狐狸毛,沈耿氏这才自书中回神,嗔了一眼淘气的儿子,放下书卷,起身,不冷不热地给沈澜清见了个礼:“夫君何时回的房?赶紧到炕上暖和着,妾身去给你沏杯参茶。”  “才刚进屋,夫人不必忙活,方才在祖父那吃了一肚子茶,胃里涨得很……”托住手肘,沈澜清笑着将沈耿氏扶回椅子上,目光扫过沈耿氏看至一半的《浮生记》,唇边笑意更浓了些,“这一年多,辛苦夫人了。”  “皆是妾身本分,不敢言苦。”沈耿氏浅笑,目光落在拽着比甲下摆往她身上爬的儿子身上,带出一抹温情,“松子不知像了谁,顽皮的紧。”  “顽皮些招人疼,你看湛清可不是让祖父宠到天上去了?”  “听母亲说,祖父最宠的还是夫君……”沈耿氏笑着将儿子抱进怀里,教他给沈澜清作揖请安,“松子已经六个月零二十三天了,尚未起大名,祖父和父亲都说大名要等夫君平安归来由夫君起,你看……”  沈澜清未置可否,却是抬手摸上自家儿子光秃秃的脑门揉了揉,含笑问了声:“松子?”  “皇后赐的小名儿。”  “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低念了一句,松子去抓他手背,便住了口。  拖着软乎乎地小爪子,刮了刮松子矮趴趴的鼻梁,沈澜清叹道,“我这次能化险为夷多亏了师父赐下那一对干将莫邪,若不然……”  “夫君福缘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无端有些感慨,倒是让夫人见笑了……”沈澜清失笑,捏着肉呼呼的小爪子端详着掌心纹路,不紧不慢地说道,“松这个字着实不错,与我儿有缘。此字刚好五行属木,合乎咱们沈家子弟起名的规矩,我儿便叫沈松吧。”  “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沈耿氏笑着应道,“这名字确实不错,若能再添一子,便叫沈柏也正好。”  沈澜清含笑未语,只神色从容地逗弄着咧嘴傻笑的稚子。  自旁侧打眼看去,君子温润,淑女恬淡,稚子顽皮,端的是好一片全家福。  砚香在门口候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出声打破了这温馨:“大爷,老爷回府了,唤您去前院大书房见他。”  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又捏了一把松子粉嫩嫩的脸蛋,就着砚香的手披好了貂皮斗篷,沈澜清看着沈耿氏,不疾不徐地道:“年余未见父亲,想来父亲有许多话要训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到了时辰夫人便先安置,不必等我。”  “这些妾身都省得,夫君不必挂心,夫君且安心去见父亲,莫让父亲等急了。”  夫妇间,规矩礼数半点不缺,言辞也算亲昵,自这二人口中说出来却始终不温不火,着实没什么新婚夫妇该有的热乎劲儿。  然,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倒是让沈澜清觉得刚刚好。    父亲见他多是在内书房。  鲜少那几次在外书房见他,无不是背着内宅的母亲与祖父训斥点拨他,而点拨的内容……  俱与吾君相关。  寒风乍起,沈澜清紧了紧衣领,垂着眼轻叩外书房的门:“父亲。”  “进来。”明知道进去便少不了一番敲打,然,这不温不火的声音听入耳中,却还是只觉得亲昵与心安。  将提灯的小厮打发去门房里取暖,进门接过沈小七手里的墨条,磨着墨,安静地看着父亲写完了一篇《朱子家训》,搁了笔,沈澜清这才撩起衣摆跪地请安。  垂眼看着脚边形容消瘦的儿子,沈铄未叫起,却只是道:“小七,你且去看看二老爷安置了没,若未安置,便将鸭子送去厨房热热,给二老爷做夜宵。”  能在家里主子身边伺候着的,自是少不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沈小七眯着眼,乐呵呵地应诺退了出去,十分识趣儿地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紫金香炉,袅袅香烟,父亲惯用的沉香味道盈满书房。  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沈澜清笔直地跪在地上,垂眼看着父亲衣摆上简单清雅的暗纹,听着茶炉上水汽顶开壶盖的声音,静待着父亲发落。  在外人面前,沈铄虽终日笑得温和,一副谦和平易的姿态,骨子里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脾气。  不说其他,若此时跪在脚边的是沈锐,他那一脚恐怕早就含着怒踹了出去。  然,此时脚边跪着的人换成了沈澜清,沈铄的脚便长在了地上,说什么也抬不起来。  父子二人,一跪一站,俱垂着眼,儿子盯着父亲的衣摆,父亲盯着儿子的头顶,波澜不兴的神情如出一辙。  “且说说此行出征的经过,自离京起,一事不可错漏。”无声地相较良久,终是沈铄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总算发了问,沈澜清暗自松了口气,斟酌着词句,将早已打好的腹稿缓缓道来,半字不曾隐瞒,将离京之后的种种俱交代得清清楚楚。  就连君臣断袖那些事也未曾隐瞒,不是不想,是不敢。  父亲的脾性他心知肚明。  父亲那人从不会无的放矢,若不是心里已经有了谱,绝不会开口发问。  是以,瞒着,倒不如坦白。  儿子如此坦诚,沈铄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手在背后攥了松,松了攥,强自忍下了扇出一掌的冲动,万千责备便也只化作一叹:“我却不知究竟是该念你师父的恩,还是该厌你师父的肆意妄为了。”  “澜哥儿,你可曾将为父的话听进心里过?”  “父亲的话,儿子半刻不敢忘,始终记在心里。”  “半刻未忘……”沈铄的语速放的很慢,似悠然,更似隐怒,“便能给为父如此大的一份惊喜,你若忘了,还待如何?”  “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我儿战场上英勇杀敌,悍不畏死,边城外九死一生,护得圣驾周全……”沈铄屈膝抵着沈澜清的下颌,迫沈澜清抬起头,与他对视,“若是我儿甫一回府,为父便动了家法,你倒是告诉为父……”  “为父该如何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那盯着咱们沈家的人看?”  “又该如何去堵这满京权贵的嘴?”  “你回房后,又该如何向你屋中那结发之妻交代?”  沈澜清抿唇,轻声回道:“父教子,无需理由。”  “那是寻常人家……”沈铄收腿,坐进太师椅里,“你且起来吧,为父不罚你……”  “事已至此,之前在京外如何,为父权当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回了京,你便趁早收了那份心思,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再不许扯上其他……” 第77章 岳煜嗖然坐起身,撩开遮在腿上的紫色衣摆,轻覆上那双青紫的膝盖,冷声问:“怎么弄的?方才为什么不说?”  “谷东明!”  “嗳!陛下……”半撑起身子拉着吾君倒在自己身上,环住那结实的腰,以腿勾住那双修长的小腿,笑道,“切莫小题大做,不过是跪的久了,积了些淤血罢了,抹点药揉开了就好……”说着,将一个玉匣塞进岳煜手中,挑眉示意吾君伺候着。  看着吾君沉默着接过了玉匣,沈澜清满意地将视线自吾君肩上越过,落在无声绕过屏风的谷东明身上,轻笑道,“劳烦谷总管送盆热水进来。”  谷东明木着脸看了一眼岳煜的后脑勺,见君主并无异议,便又无声地退出了大殿。  留下了热水,屏退了谷东明。  岳煜投洗着帕子帮沈澜清擦净了身子,又沉着脸挑着药膏涂在沈澜清膝盖上,运着内劲儿小心翼翼地将淤青揉开了,这才躺在沈澜清身后,揽着腰,将那微凉的后背紧贴在胸前,听不出喜怒地问道:“因何跪成这样?”  “陛下,以这一跪换来父亲的默认……”沈澜清眯着眼轻哼了哼,示意吾君在腰间按捏的手别停,“值了。”  “到底是朕无能,总是累沈卿受伤……”拢紧手臂,岳煜低声道,“朕不会再让这等事情发生。”  “呵!”沈澜清轻笑,“陛下,您可真是……”  “臣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何须如此?”  需不需要,君主均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拥着沈卿往被子里缩了缩,岳煜岔开话题,低声问:“吃些东西,睡一会儿?”  “臣困得厉害,且先眯一会儿,东西待回家再吃……”清亮的声音伴着西垂的落日,随着殿内最后一抹光亮尽数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通宵未眠的君臣,极尽颠鸾之后,偎在一处,转瞬便奔了周公。  亥时一刻,沈澜清自睡梦中惊醒,缓下惊悸,倾身触了触那双冷厉的眉眼,轻手轻脚地下炕,披上衣袍,赤着脚绕过屏风,轻声问了时辰,又请谷东明吩咐下去:“劳谷总管吩咐一声,让人预备一盅红枣粥暖着,若陛下醒的早便端给陛下做宵夜。”  “两碗吧,沈卿与朕一起吃。”替沈澜清拢好衣袍,目光落在赤着的脚上,皱眉将人抱起就近坐进御座里,低声责备,“怎么不穿鞋?”  “起的急了,懒得穿……”沈澜清笑笑,手掌撑着御案欲起身,“陛下,臣坐在这处实是不妥当。”  “不过是把椅子,这儿又没外人,计较那些虚礼作甚?” 强行将人紧按在怀里,岳煜箍着那腰身在腰侧暧昧地捏了一把,低笑,“莫再挣了,否则朕说不准便要在这椅子上试试了。”  “……”感受着身下快速膨胀的欲望,沈澜清无语地停下挣扎,略微后仰,靠在君主肩上,“陛下,臣该出宫了。”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  “那便请陛下给臣一道手谕。”  “非要出宫?就不能……留在宫内,陪朕抵足而眠?”  “陛下,这不妥当……”捉着君主那双漂亮细嫩的手放置唇边轻触了触,沈澜清不疾不徐地解释,“况且今日也不宜给家父添堵。”  陪着吾君用了夜宵,又几经腻歪,沈澜清这才自元清宫脱了身。  于元清门与谷东明做别,沈澜清才将转入元清宫西侧的夹道便听人自身后唤他:“小沈大人,太后请您过去叙话。”  内侍是元清宫的,却在替太后传话。  沈澜清挑起眉:“这个时辰?”  “是……”小内侍低垂着眉眼儿,尖声催促,“小沈大人便别迟疑了,太后娘娘已经等了您多时了。”  “沈某毕竟是外臣,此时去静宁宫见太后怕是不大妥当。”  “不是静宁宫,是宫前园子里的水阁上,小沈大人快请吧!”  眉梢动了动,沈澜清含笑看着那面露急色的小内侍,听着暗处那成合围之势向他靠近的动静,缓声道:“那便劳烦公公带路罢。”    冬夜的子午湖少了夏日里的接天碧翠,多了漫天白雪,便成了另一番光景。  浮碧亭立在结冰的湖心,红墙金瓦披着银装,像极了瑶池里的仙宫。  沈澜清拢紧斗篷,踏着寸厚的雪跟在小内侍身后,缓步走向湖心那通明的灯火,心底下却是心思百转。  太后来者不善,眼下这一关却是不好过。  在廊子里解了斗篷,抖去身上的积雪,沈澜清缓步入了亭子,隔着珠帘给太后叩首见礼,一举一止从容自若,规矩礼数不差分毫。  太后周氏端坐在珠帘后,面上带着浅笑,慢条斯理地泡着茶,依旧是那副端庄娴静的样子。  非但未为难跪在堂下叩首问安的沈澜清,反而指了指左手边第一盏茶示意贴身大宫女端给沈澜清,亲切地嗔怪:“你这孩子也真是,哀家早就说过了,在哀家跟前儿无需如此拘着……”  “快起来坐,帮哀家尝尝,看哀家泡的茶可有长进?”  依着规矩谢过恩,半坐在墩子上,沈澜清垂眼看着盏中碧翠的茶汤,着实有些摸不清太后的心思。  深更半夜地劫他过来,总不会只为品一盏碧螺春。  然,太后却是除了请他品茶,便再未说其它。  沈澜清捧着茶盏未立时去喝,太后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品着她自己那盏茶。  清雅的茶香沁入鼻间,沈澜清弯起唇角赞了声:“太后泡茶的手艺无人能及,得太后厚赐,臣又可一饱口福了。”  “尽会挑着好听的说……”太后周氏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嗔道,“且先品了再赞好。”  茶汤入口,鲜醇清香盘旋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茶是好茶,泡茶的手艺亦是不俗,若不是此时、此景着实有些不妥,倒也真是好一番享受。  提着心神陪着太后饮尽了一壶碧螺春,闲话了几句家常,又论了几句茶,正思忖着太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听太后周氏又不温不火地道:“哀家这么晚使人请你过来除了茶瘾上了想找个人陪着品上一壶之外,还想让你给你母亲带个话儿……”  “你回去跟你母亲说,便说哀家说的,让她得空多递牌子入宫陪哀家说说话,莫要只顾着相夫教子便忘了昔日的姐妹。”  此话说完,太后似是再无他事,道着天色已晚,打发着人送沈澜清出了宫。  回想浮碧亭一行,若不是心中清楚相请时暗处埋伏了不少高手,沈澜清简直便要以为太后当真只是请他前去品茶了。  宫中为他预备的马车,规格比了亲王。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兽皮,银丝炭盆摆在门口偏里的地方,两侧椅子上置着三个白玉暖炉,正中桌上甚至还暖着一壶酒。  不知是否是午后折腾的太过狠了,沈澜清倚在车厢侧面的木板上,酌着温热的竹叶青,隔着窗帘看着马车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竟是有些睁不开眼。第83章 携手隐退  棉絮般的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又小了下来,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梅园里,红梅正盛。  清早起来到园子里练功,看着那成片的白上缀着零星的殷红,不禁想起定安五年春,动了心却不自知时点沈澜清为钦差送他入龙潭虎穴前在此作别的情景,岳煜便想着招沈澜清入宫来赏梅。  只是昨儿个近子时才放人回去,实在不好大清早便又招人过来,况且,他也看出沈澜清昨儿个确实乏的厉害,便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待过会儿散了小朝再遣人前去卫国公府宣沈澜清入宫用膳赏梅。  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沈澜清喜欢的爽口小菜,差遣着谷东明去安王府里淘换了一坛子七十年的女儿红温着。  担心沈铄回府后又要说教沈澜清,心底又盘算着稍后小朝会时多分派些差事给沈铄,怎知入了御书房却未见到沈铄的影子。  问过之后,才知道沈铄清早打发人来告了事假。  端坐在御座上,听着诸卿奏事,右眼皮子突突直跳,按了几次也未能止住。  心里莫名地发慌,岔着空子,刚传音入密吩咐剑鬼去卫国公府探看沈澜清顺便带话叫他入宫赏梅,便听御书房外有人争吵。  听动静却不知是后宫哪一宫里的宫女。  心底的烦躁兀然找到了宣泄口,脸上却仍不见喜怒,指节扣着御案止住工部尚书絮絮叨叨地回禀,岳煜冷声吩咐谷东明:“出去看看,何人在外喧哗。”  谷东明出了御书房,打眼一看来人心中便觉得不妙,木着脸劝退拦人的侍卫:“道是谁,原是秋尚宫……”  “谷总管,这些客气话快省省……”皇后御下甚严,自幼在皇后身边伺候着,秋意也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怎知今日却一反常态,不等谷东明一句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更是上前一步,近乎贴着谷东明的耳朵低声快速嘀咕了两句后皱眉道,“二皇子一直哭着要见父皇,怎么也哄不住,皇后实在无法,又怕二皇子哭坏了身子骨,这才使我过来请皇上过去,烦请谷总管赶紧给皇上递个话,若不然真有个意外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谷东明木着脸微微颔首:“秋尚宫且先回去给皇后娘娘回个话儿,请皇后娘娘且莫跟着上火,杂家这便进去将此事禀给皇上,一切自有皇上。”  殿外,众目之下,谷东明尚且还沉得住气,然,入了御书房便立时加快了脚步,附到岳煜耳畔,心急火燎的低声禀道:“主子,小沈大人怕是出事了。”  “方才皇后娘娘遣秋意过来传话,说是小沈大人身子骨虚,怕是克化不了太后的茶,好着是赶紧遣个御医去沈府开个助消化的方子。”  谷东明方回禀完,匆匆赶回的剑鬼又在帝王那冰冷的眸子里添了道霜:“主子,小沈大人昏睡不醒,蔺希贤也束手无策。”  “谷东明,传令太医院,所有太医立时前往卫国公府。”素来沉稳冷静的定安帝勃然色变,那张自幼便未在朝会上显过喜怒的脸骤然阴沉的直滴水。  待这冰冷的声音落定,岳煜已然在满朝公卿的呆滞中出了御书房,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这速度竟是不比曾经那个神出鬼没的云无涯慢上多少。    许是路走的熟了,又或是心底有什么在牵引。  路痴岳煜竟未迷路,径直奔了卫国公府。  朱墙青瓦披着素白,青衣小厮揣着袖子在院中疾步奔走,翠衣婢女托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一切安然有序。  不见惶惶的喧嚣,没有悲切的啼哭,卫国公府比往日更加沉静,沉静得令人心慌。  跃下墙头,木着脸触上桂院内书房的门板,尚不及推开,黑色巨剑便兀然亘在眼前拦住了去路。  岳煜顿住脚步,冷然盯着闪身堵在门口的男人:“让开。”  粗狂的面容紧绷,眸子里是噬人心魂的阴冷,沈义盯着那双怒意莹然的眼,冷硬坚定地吐出一个音节:“滚。”  手在玄色衣袖里紧握成拳,强自按下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岳煜盯着沈义那双阴冷的眼,缓声重复:“让开。”  剑纹丝不动,滔天剑意直接代替言语,夹着盛怒裹向岳煜。  玄色龙袍猎猎作响,岳煜动也不动地定在门前,平静地陈述:“意气之争于事无补,九思也定不愿你我之间动刀兵,现下,唯有赶紧救治九思才是正经。”  “沈义,让他进来。”温煦的声音自内室传出,沈义应声后退半步,唇微动,换成传音入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定让你给他陪葬。”  岳煜垂眼,掀起唇角,低声道:“无需你动手……”  “九思曾与朕承诺生不离死不弃,朕定不负他。”  “若他此次……真有个闪失,朕便带着这大岳万里江山为他殉葬。”  说罢,拨开那剑,推门入了书房。  白色单衣,大红锦被。  沈澜清躺在矮炕上,凤眸紧阖,唇角挂着笑,若不是眉心多出那一点殷红,岳煜怕是要以为他家沈卿只是在梦中沉溺,稍后梦一结束,人便醒了。  目光黏在沈澜清脸上,闪身移至炕边,覆上压在锦被上的手缓缓拢紧五指,岳煜低声问安坐在炕前太师椅里的沈铄:“蔺希贤怎么说?”  “陛下心里当最为清楚不过……”没了恭谨,没了温煦,平静无波的眼底藏着的仅是迭起的冰冷。  沈家家主,终是露出了隐匿的锋芒,直视着帝王,缓声陈述,“何必再问。” 第79章 沈澜清醒过来那天外边下着细雪,岳煜拿着从御花园折回来的红梅打帘子进来,带进屋一股子寒气。  红梅插进花瓶里,被墨香摆在了床头桌子上。  就着砚香的手脱了斗篷,岳煜在炭盆边烤着手,去着寒气,问砚香:“九思可有醒来的迹象?”  “回陛下,大少爷还是老样子。”  摆手挥退了两个大丫鬟,手在自己脖颈上贴了贴,确定不凉了,岳煜侧身坐在床边,拿着梳子一点一点梳理那如瀑的乌发:“眼见是最后一场雪了,你若再不醒,园子里最后几只梅花也要谢了……”  “错过了这次,再想赏雪赏梅可是要等上……”手一顿,岳煜确认似的抹上沈澜清的眼角,触手潮湿,“梦见了什么,怎的就哭了?”  梦见了你。  便是醒了,心绪依旧在剧烈翻涌。  吃不准能否如以往那般面对今世的吾君,沈澜清缓缓平复着心绪,闭着眼抬手覆上岳煜的手背:“回陛下,臣,喜极而泣。”  声音干哑,甚至有些难听,然而,于岳煜而言却胜过仙音无数。  手背上的手虽只是虚搭着,远不如往日的力道,却将岳煜那颗悬了多日的心按到了心底。  垂着眼,挂着浅笑,小心翼翼地将那手合在掌心,岳煜轻轻吮过指腹上的针孔:“最后一次,沈卿,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低沉的音调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悔不当初的懊恼,表尽了心意。  “呵!”  吾君言语中的情绪直入心底,被吮舔得又麻又痛的指尖弹走心底残存的壳,拽出在那冗长的梦里便已滋生的欲望,沈澜清轻笑着动了动指尖,“陛下,您可还记得,您还欠着臣一个允诺?”  抬眼,挑眉。  岳煜含笑应道:“与朕还见什么外?九思想要什么物事尽管开口便是,何须提那赌注?”  沈澜清浅笑,不置可否,只继续道:“臣所求无他,只求陛下兑现昔日淮水岸上许下的那个允诺。”  温润的笑中带着坚持,岳煜轻轻蹭着手背上分明的骨节,隐含着无奈道:“沈卿想要什么,说便是。”  “陛下允了?”  “允了。”  “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  话音落,自醒来便病恹恹的那双凤眼中瞬间迸出几分光彩:“臣斗胆……”  “想要了陛下。”  “!”  缓缓放松兀然僵硬的身子,岳煜轻轻放下沈澜清的手:“沈卿大病初愈,合该好生休养,朕去吩咐人帮你准备些清淡的吃食,顺便请白先生过来给你诊脉……”  “陛下……”松松地握住吾君的手腕,沈澜清平静地陈述,“臣的身体臣心底有数,无需急这一时半刻。”  “……”岳煜杵在炕边一动不动。  沈澜清缓缓收拢手指:“难不成陛下曾许下的允诺皆是信口说来哄臣的?”  “自然不是。”岳煜立时否定,却又着实说不出沈澜清最想听的那话。  久久得不到回应,索性合上眼阻隔了吾君的窥探,沈澜清便也一语不发,只管面无表情地在炕上躺着。  “沈卿。”  “……”  “九思。”  “……”  “娘子。”  “……”  “为夫不是不愿,只是娘子身体确实需要好生将养将养。”  “纾解一番的力气总是有的。”  “来日方长,何苦偏……”  “陛下……”兀然打断吾君的话,沈澜清闭着眼挑起唇角,“便是臣当真虚得不能动,陛下却是康健的很……”说到此处,沈澜清兀然抬眼睨向杵在炕边的君主,掀开被子,不紧不慢地道,“正好臣指头上这些针孔疼得厉害,便劳烦陛下自行宽衣坐上来罢。”  隔着薄薄的亵裤隐约可见那隆起的欲望,岳煜定定地看着沈澜清,手掌在玄色衣袖内缓缓拢成拳:“沈卿……”  “莫不是在消遣朕?”  手肘撑着炕半倚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神色愈发僵硬的君主,沈澜清似笑非笑:“臣何曾有过那胆子?”  “……”  “陛下若当真不愿便罢了……”慢条斯理地理着里衣,沈澜清垂眼浅笑,“沈府这几片凡瓦确实供不下真龙天子,请陛下回宫吧。”  此情,此景,不温不火的一道逐客令,岳煜便再也拖延搪塞不得。  眼见着心尖子上的人在他眼前挖了坑,他却也只能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饶是脸皮再厚,有些话却仍是说不出口的。  别开脸,松开汗涔涔的手,岳煜略显笨拙的解了束带,除了袍服。  浅黄色的里衣贴着细腻莹白的肌肤,印出若隐若现的线条,沈澜清慢吞吞地从脚扫至脖颈,最后将目光定在吾君紧抿的唇角上:“陛下无需紧张,只管把自己个儿当成臣便好……”  “若陛下着实抹不开面,尽可以背对着臣做那些准备。”  “……”嗖然转过脸,似恼似无奈地瞪了沈澜清一眼,岳煜倒是放下了在心底作祟的最后一分脸面,面对着沈澜清坦然地除了里衣,“娘子多虑了。”  上了炕,虚覆在沈澜清身上,摩挲挑逗般解着沈澜清地里衣,低笑:“夫君伺候娘子乃天经地义之事,为夫有什么抹不开的?”  捉住作祟的手,沈澜清屈膝若即若离地蹭着吾君身后那片从未被人触碰过的禁地,哑声催促:“既如此,夫君便赶紧开拓开拓坐上来罢。”  低头含住翕动的唇,岳煜左手覆在沈澜清眼上,右手隔空摄过散落在地上的袍服,取出那匣一直随身带着药膏,弹开匣盖,用食指挖了一块,皱眉抹向自己身后。  凉沁沁的药膏,不轻不重的按压,耳后犹若晚霞般的两片红晕。  岳煜噙着沈澜清的舌头,死死吮着,缓缓将食指挤入自己体内……  痛、胀,本能地将自己的指头绞得死紧。  察觉出身上君主的僵硬,沈澜清回应着吾君的吮吻,手贴着微绷的腰侧摩挲着下滑,覆上那双两片被绷得死紧的臀肉,抚摸着揉捏,不着痕迹地摸索着覆上吾君的右手,带着吾君的手缓缓抽送……  手把着手加了一根又一根的手指,直至将吾君陷入自己体内的三根手指尽数带出体外,火热的欲望抵上翕动松软的那方“璞玉”,沈澜清这才避开吾君的唇,轻笑:“陛下,这等时候您也要遮着臣的眼?”  漂亮纤长的手缓缓移开,滑至沈卿耳侧,陷入乌黑的发中。  岳煜侧头将脸埋在沈澜清颈窝处,微恼:“恁多废话,快些。”  “陛下可是在求臣……”揽着腰,缓缓将人按向自己,才将破开洞口却又猛然顿住,沈澜清低笑着问,“快些操弄你?”  “……”一向斯文的人偶然说出一句粗鄙的话,便是不能惊天却也极易动地。  怕伤了在床上躺了多日的沈卿,岳煜不敢用力别着沈澜清的力道,便只能微微仰头含住沈卿的耳垂,啃啮厮磨,低声喟叹,“沈卿……”  “臣在。”骤然将人按向自己,一贯入底,顺势翻身将吾君压在身下,沈澜清按着吾君的腿极力分至两侧,细细端量着吾君那隐忍的神情,笑问,“陛下有何吩咐?”  欲望才将填满了空虚,却又缓缓的抽离,岳煜皱眉嗔视沈澜清:“你真是……”  “呵!陛下莫急,稍后臣自会将陛下伺候的熨熨帖帖的,现在……”沈澜清缓缓动着腰放下帷幔,“陛下可要咬紧了唇,莫让人听了去……”  说着,骤然加快顶弄的同时,将手探出帷幔:“雪影,参汤。”  炉子上,给岳煜暖着的参汤入了沈澜清的口,岳煜却只落着他家沈卿哺给他那半口。  伏在爱卿身下,承受着疾缓不定的冲撞,涌至喉间的低哼淹没在交缠的唇齿之间。  凝视着那双被情欲染上深情的眼,放下身为君主固有骄傲与自尊,顺着爱卿的心意,岳煜或躺,或跪,或盘着爱卿的腰倚在墙上,当真是任君施为。  略带恶劣地撩拨,极尽能事的征伐。  抛却君臣之礼,沈澜清似是不知疲倦地在吾君体内进进出出,直至日头偏西,满是孔圣人气息的书房才逐渐没了动静。  帷幔内,发成结,腿相缠,唇舌描摹着脊骨缓缓下滑,沈澜清缓缓拢紧搭在吾君腰间的手臂,将那方才将被他开发了个彻底的“璞玉”紧贴在自己小腹上,动了动腰。  “嗯哼。”情不自禁般一声低哼,止住在他腰间撩拨的手,岳煜哑着嗓子低斥,“莫再作怪,你跟朕有仇是怎么的?”  “呵!”愉悦地闷笑,沈澜清翻身半压在吾君背上,紧盯着吾君那含恼的眉眼似笑非笑,“哪里是有仇,分明是陛下滋味太美,臣怎么要都要不够……”  复又开始不紧不慢地顶弄着身下的君主,沈澜清含着笑进言,“陛下若是受不住尽管开口,臣自会让您歇息够了再继续。”  “继续?”  “臣遵旨。”  君主咬着牙质问,却被沈澜清泰然自若的领了旨。  屈膝分开吾君的腿,贴在君主背上抬起君主的腰,沈澜清贴在岳煜耳边轻笑:“陛下莫要走神,且好生体会着……”  “你……不要命……嗯哼……了?”  “臣便是舍了命也不舍得陛下饿着半点……”暧昧地笑着往里送了送,沈澜清笑着揶揄,“何况还有圣命在身……”  “沈澜清!”  “陛下,臣在呢。”  “……够了。”  “唔,陛下饱了,臣却尚未尽兴……”兀然转头,隔着帷幔扫了一眼窗口方向,沈澜清拍着岳煜的肩膀示意他翻身换个姿势,“日后继续,或是今日让臣做个够本儿……”  “陛下,你且选吧。”  扫了一眼窗口方向,翻身,揽住了沈澜清的脖颈,闭上眼,轻轻回应。  沈澜清轻笑:“原是两样都要,陛下且把腿再分开些。”  “……”含恼掐住一枚茱萸,岳煜动着唇改作传音入密,“且莫得意得忘了形,惹得为夫立时办了你,让岳父大人听个正着可是不美……”  “……”  窗外的人来了又走。  不知是谁曾在窗前驻足喟叹,亦不知是谁带着满身孤寂落寞远走天涯。  冬去春至,枯枝抽着嫩绿的新芽。  紫色身影背着手,踱出半月拱门,那背影却是十数年如一日,始终如那挺拔的紫竹,不曾变过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