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的幸福地图》 苏莞尔还是苏莞尔 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我和鱼丁吵架了。 鱼丁把双手叉在腰上,眼睛瞪圆了看我,骂我说:“苏莞尔,你是一头猪!” 天,这个世界上最粗鲁的女生,我居然和她做了三年的好朋友! 我默默地收拾起我的书包往外走,鱼丁却一把拽住我说:“说清楚,不说清楚今天谁也不许回家。” 我冷冷地说:“跟一头猪有什么好说的?” 鱼丁拦在我面前,涨红了脸:“说不清楚也要说,这关系到我的人格!” “就你有人格,谁没有?”我抢白她,“你那点破人格有也当无!” “苏莞尔!”鱼丁把拳头在我面前高高地举起来。虽然她是公认的跆拳道高手,但我还是有把握她不敢打我。所以我近乎挑衅地用手在她的拳头上轻轻的抚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鱼丁夸张的痛哭声,但是我没有回头。 说起来很落俗套,我们吵架,是因为一个男生。 男生是高三的,叫简凡,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个子很高,但是极瘦,风一吹就要倒的那种。鱼丁从踏入这个校门的第一天起便视他为偶像,只因为他在迎新生的大会上所致的口若悬河的欢迎辞。从那以后,简凡这个名字便频率极高的在鱼丁的嘴边来回出没。一个女生欣赏一个男生本来也没有什么,但鱼丁却做得过于花痴,为了接近简凡,竟抄了我的好几篇文章投到校报,只为了有机会可以参加校文学社。 鱼丁如愿以偿了。每每参加完校文学社的活动回来,总是一脸乱崇拜的样子对我说:“他今天替我们讲网络文学讲了三十分钟呃,真是把我肚子都笑痛了……他夸我的文章嘿嘿其实是你的文章写得好我很谦虚地说小case小case啦……他居然还会写诗哦,那首诗叫什么《你看你看班主任的脸》,真是有意思哦……他借了我的笔用,把‘谢谢你’说成了‘对不起’,是不是够傻呢……” 是傻。 但鱼丁却为这傻子越陷越深,感情放在心里无处投递,她快要郁闷得疯掉。 除此之处,她最大的爱好是跆拳道,周末我去看她打比赛,她把对手打得趴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都说喜欢运动的人应该有五大三粗的心思,我看鱼丁是另类,本该气势如虹偏偏心细如发的她活该受这些无谓的折磨。 “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呢?”鱼丁气若游丝地问。 “大声对他说我爱你。” “那我还不如去死。” “那就将暗恋进行到底喽。” “好主意。”鱼丁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暗恋本也算得上是安全,可是却出了事,事情和我发表在一家杂志上的文章有关,那篇文章我早在半年前就投给杂志社了,谁知道半年后才发表了出来,而鱼丁当时想进文学社的时候,也借了它做敲门砖。 简凡捧着那本杂志问鱼丁说:“这不是你写的吗,怎么会是苏莞尔的名字呢?” 鱼丁当时就懵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苏莞尔是谁?”简凡继续问。 鱼丁转身就跑了,跑到教室里就对着我发火说:“干嘛非要投这篇文章啊,故意让我下不来台啊,脸都给你丢尽了啊!” 看着鱼丁急得手脚都没处放样子,我当时觉得很好笑,于是就呵呵笑了起来。 “你还笑?”鱼丁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出丑的?” 我收起笑骂她说:“你不可理喻!” 鱼丁一根筋到底:“你是故意的,你就是要让我在他面前丢脸!” “你有臆想症啊!” 她就毫不客气地骂我猪了。 我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却见爸爸妈妈都已经回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我努力笑笑说:“明天不过是期中考试呃,你们就这般如临大敌?” “不是。”爸爸说,“莞尔,我们今天接到通知,因为要建风光带,政府打算让我们这片搬迁。” “呀,要住新房子啊。”我说,“不是挺好?” 在一个地方住要十几年,不腻才怪。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明年春天前要搬完。”妈妈叹息说,“我们要是走了,天宇就很难再找到我们了。” 天宇,又是天宇。 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叶天宇在她心目中比我还要重要。 “信息时代了!”我安慰她说,“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关键是人家不愿意回头找我们罢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这点呢?” 爸爸搓着手说:“要是不行,我到东北天宇老家去跑一趟,这些年不是这事缠着就是那事挡着,这趟早就该跑了。” “电视上有这种替你找人的节目呢。”我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棒边吃边出主意说:“要不你们求电视台去,准能找到!” “夏天的冰棒放到现在了还吃!也不怕拉肚子!”老妈狠狠打我手一下说,“你这丫头成天都是些烂主意!” 我笑嘻嘻地说:“等你找到叶天宇了就不用烦我了,反正有个聪明能干的干儿子,我这女儿有没有都无所谓的啦。” 爸爸也参战了:“胡说八道你一流。” 得,今天谁看我都不顺眼。 我乖乖地进自己的小屋看书,复习,准备迎接期中考。 要是从前十名掉下来,我估计我妈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老妈推开门来唤我去接。我接起来,喂了半天也没人说话,正要挂的时候,却传来一个人嚎啕痛哭的声音。 是鱼丁。 “喂!”我说,“鱼小姐请你别抽风行么?” “呜哇呜哇呜哇哇……”她越发夸张。 我无可奈何:“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来。” “校门口。”鱼丁说,“你二十分钟内不到我就撞车。” 我的乖乖。 我放了电话,赶紧跟老妈说:“鱼丁遇到点事,我去学校一下。” “没事吧。”老妈好紧张,“天要黑了,你小心些。” 我摊开手掌,她心领神会地给我五十块钱。 我在奔驰的出租车上忽然发现其实我挺像我老妈的,都是那种嘴特硬心特软的人,所以才会屡屡被鱼丁之类的人呼来唤去。 到了学校门口,我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没看到鱼丁。 我问门卫:“可看到高一(三)的史渝?” “谁?”他说。 对了,我忘了史渝也不是什么名人。 我走到操场里,操场上早就空无一人,秋天黄昏的风野蛮地掀翻了一张贴在操场边的布告,天已经半黑了,风一阵冷似一阵,眼看着天就要下雨,我缩缩脖子,心里一千遍一万万遍地诅咒着鱼丁的时候鱼丁终于在操场的那边出现了,跟在后面的,是简凡。 见到我,鱼丁如见到亲人一般从操场那边猛扑过来,一直一直扑到我的怀里,她的双眼已经红肿,那个样子不得不让人心生爱怜。 我抱住她说:“好了好了,你一世英雄,给人看见你这样子狂哭还不笑死了。” “我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我本来就见不得人了。”鱼丁自暴自弃。 “怎么了?”我说,“不就一篇文章么,你就说我抄你的好啦。我无所谓的。” “他骂我。”鱼丁说,“他骂我无耻。” 岂有此理! 正说着简凡走近了,他站在那里,冷冰冰地说:“史渝你不要这样子哭,被别人误会就不太好了。” 鱼丁吓得就不敢哭了。 “误会什么?”我没好气地说,“她哭成这样难道不是你的错?” 鱼丁直戳我的胸口示意我闭嘴。 我偏不。继续说:“你有什么道理骂他,你凭什么讲别人无耻?你自己又能有多高尚,区区一个文学社的社长,你还把自己当成省长了?” 简凡张大了嘴看着我。 他被鱼丁之流的女生宠惯了。被人这样骂一定是头一次,于是呆头呆脑地问我说:“你是谁?” 我不答他,拉着鱼丁就走。 在他在我们身后喊:“抄袭难道不是可耻的行为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抄袭!” 我回头喊:“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好了,好了。”鱼丁一边抹泪一边拉住我:“走啦,走啦,反正我从现在起退出文学社就行了。” 我恶狠狠地说:“你不退我打断你的腿!” 我们走出老远了,鱼丁却又为他说话:“其实简凡心地也蛮好的,他就是那种对文学特别认真的人,容不得半点虚假。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等他拿了诺贝尔奖再嚣张也不迟!”什么人呀,弄得我的气半天也下不去。 “你脾气真大。”鱼丁看着我说。 “所以今天下午没骂你算是给你面子。”我哼哼。 “莞尔我知道你对我最好。”鱼丁把头靠过来再靠过来,低语说:“你说,结束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儿呢?” “什么?”我装做没听懂。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一点都不刺激。”鱼丁叹息。 “别去想啦。”我拍拍她,“再想期中考就要当掉啦。” 鱼丁到车库拿了自行车,问我:“你怎么来的?” “怕你撞车,打的来的。”我说。 “真够哥们儿。”鱼丁拍拍后座说:“来,上,我带你回家。” “不用不用!完全反方向,不把你给骑累死。”我连忙摆手,“我到那边坐公车去,应该比你先到家。” “那,明天见。”鱼丁咬咬下唇,跟我挥手道别。 眼看着鱼丁骑远了,我独自穿过学校外面的小广场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家,刚走到广场边上,两个黑衣的男生挡住了我,一把有着淡红色刀柄的小刀抵到我胸前,其中一个男生低哑着声音命令我说:“麻烦你,把兜里所有的钱全掏出来!”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遇打劫,我抬起头来,内心的惊喜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张在我记忆里翻来覆去无数次的脸,虽说这张脸如今显得更加地成熟和轮廓分明,可是我还是敢保证,他就是叶天宇! 爸爸和妈妈整天念个不停的叶天宇! “快点!”另一个男生开始不耐烦地催我。 我默默地拿出口袋里所有的钱,除掉刚才打白用掉的还有四十多块,一起交到他的手里,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广场周围忽然冒出来好几个便衣警察,他们在瞬间捉住了叶天宇和他的同伙。 我发出一声低低地尖叫,然后看到我们学校才上任的年轻的副校长,他朝我走过来,对其中一个警察说:“还好,守株待兔总算有了结果。”又转身问我说:“你是哪个班的?被抢了多少钱?被抢过多少次?” 我看着叶天宇,一个粗暴的警察正掰过他的脸来,想把他看清楚。但他看上去并不害怕,脸上的表情是冷而不屑的,一如当年。 “说话啊,不用怕。”校长提醒我。 “可是……”我在忽然间下定了决心,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没抢我的钱。” 我话音一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大惊。校长看着我,一幅“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滑稽表情。 “我们认识的。”我说,“他们跟我借钱而已。” “那这刀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我。手里拿着从叶天宇手中夺下来的小刀。 “这刀?”叶天宇冷笑着说:“削水果还嫌钝,你们以为我能拿它来做什么?” “轮不到你说话!”警察往他头上猛地一打,很严肃地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撒谎,这可关系到你们全校师生的安全,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守了三天了!” “守三天也不能乱抓人啊。”我镇定下来,“我们真的认识,他叫叶天宇。你们不信可以查。” 我看到叶天宇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表情,他显然是不认得我了,于是我又赶紧补充道:“我妈是他干妈,我们很小就认得的。” 叶天宇的同伙听我这么说立刻来了劲:“快放开我,有没有天理啊,是不是跟妹妹借钱也要被抓啊?” 这时,警察已经从叶天宇的身上搜出了一张学生证,他在黄昏的光线里费力地看了看,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周围的人说:“是叫叶天宇,五中高三的学生。” 校长看着我说:“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莞尔,高一(3)。”我急切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你们可以打电话问我班主任,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妈妈问她认不认得叶天宇!” 我的心跳得飞快,上帝做证,十六年来我可是第一次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 校长走到一旁打电话,好象过了许久,他走到我身边问我:“苏莞尔,高一(三)班的宣传委员?” 我点点头。 “你确定你没有撒谎?”校长严肃地说:“学校最近被一个抢劫团伙弄得相当头疼,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一定是误会了。”我有些艰难地说:“我们在这里偶遇,他提出要跟我借钱。就是这么简单。” 校长走过去和那帮警察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放人。我暗地里庆幸,心却是跳得更快了。叶天宇伸出手把我一拉说:“快走吧,咱妈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呢。”说完,他拉着我拔足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小广场,一直来到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面。 他的同伙也跟上来了,拍拍胸脯说:“老叶,原来你在重点中学也有马子啊,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胡说什么呢!”叶天宇说:“猪豆,你先走,我还有点事。” 那个叫猪豆的男生朝他摆摆手,知趣地走了。 叶天宇靠在广告牌上,掏出一根香烟来点着了,含着那根烟,他口齿不清地问我说:“你真的是莞尔,苏莞尔?” “我们全家一直在找你。”我说,“还在报上登过寻人启事。” “拜托!”他哈哈一笑说,“你看我像看报纸的人吗?” “你以前的邻居说你和你叔叔一家一起搬到北方去了。不然妈妈一定会继续找直到找到你为止。” “哈哈,”叶天宇说,“那个一脸麻子的胖女人么?我差点把她家阁楼烧掉,她不胡说八道才怪!” 我提要求说:“我妈妈很挂念你,常常说起你,你跟我回家去看看她好不好?她看到你真不知道会有多开心。爸爸今天还说要去北方你老家一趟呢……” “不去了!”他用手把烟头狠狠地捏灭,扔得老远:“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说真的,你丫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好像也聪明多了。”说完,他朝我挥一下手,转身大步大步地走了。 “叶天宇!”我冲上去喊住他。 “喂!”他回头,“别缠着我啊,不然我翻脸的。”说完想了想,从口袋里把那四十几块钱掏出来还给我。 “你拿去用吧。”我低着头说,“以后别去抢了。” 他拉过我的手,把钱放到我手心里:“记住,别跟你妈说见过我,不然我揍你。” 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扬长而去,心里酸酸的。 整个晚上,我都在想叶天宇。想他用刀尖抵着我时的情景,想他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的冷漠和孤独的神情,想他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这么的糟糕,心里乱七八糟地疼痛着。 我想暂时对妈妈隐瞒这件事,我倒不是怕叶天宇揍我,只是不想妈妈为此而伤心。 但是有一点我清楚,我今天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应该救叶天宇,这简直不用怀疑。 从来也不用想起 有一天,电视上在放一首叫《酒干倘卖无》的老歌。 那个叫苏芮的歌手把头用力地往后仰着仰着,唱出一句歌词:“……从来也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我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我和叶天宇,应该是再适合不过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叶天宇代表着我整个的童年。鱼丁就曾多次说过,很多时候我都试图想要忘记这个人,在有风吹过的时候提醒自己展望前方,在妈妈提起他的时候尽量做出一幅冷漠的表情,但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忘不掉。他经过我的岁月遗留下来的痕迹混和着感激愤恨欢乐和痛苦,是一种拼了命去擦也没有办法擦去的根深蒂固。 认识他的时候,我只有五岁,他七岁。 五岁的某一天,爸爸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中途到一家小店买烟,我独自跑到大路上去捡一只别人废弃的花皮球,根本就没看到那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路过的一位阿姨不顾危险地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硬是将我从死神的手里活生生地拉了回来。而她的腿却被伤到,在医院里住了差不多半个月。 那个阿姨就是天宇的妈妈,我叫她张阿姨。张阿姨出院后我们家请他们全家到家里做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叶天宇。他小时候就显得挺成熟,穿着很神气的大皮靴,拿着一把枪在我家的地板上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忽然问我说:“你喜欢玩纸飞机吗?” 我摇摇头。 “那你喜欢玩什么?” “弹钢琴。”我说,说完了又拼命地摇头,因为我忽然觉得那不一定应该叫喜欢。 “来表演一个啊。”妈妈忽然来了兴致,“我们家莞尔的钢琴进步很快哦,来,给叔叔阿姨表演一个!” 我有些木木地坐到钢琴旁,木木地弹完了一支木木的曲子。 大人们都给了我热烈的掌声,只有叶天宇缩在墙角,在掌声过后撇着嘴说了一句:“丁丁咚咚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张阿姨用力地打他一下说:“不懂不要乱讲,跟妹妹学着点。” “我才不要学!”他很凶地说,“学那个有什么意思?” “对,男孩子不要学。”妈妈替他打圆场说,“天宇以后长大了想当什么?” “警察!”他举着手里的枪得意洋洋地说。 这回轮到我撇嘴,不过好在他没看见。 熟悉了之后他开始教我叠纸飞机,我们玩得很高兴,在阳台上把叠好的飞机一只只往下飞,玩兴正浓的时候,他却忽然地把我往后面猛地一推说:“你往后站站好,掉下去可不得了!” “那你怎么不往后站?”我不服气地问。 “我是男的怕什么!”他振振有辞。把四个大人笑了个半死,都夸他小小年纪就有男子汉的气概。不过他也很凶,把我心爱的芭比娃娃扔到了垃圾堆里,我很害怕他,等他走了才敢把娃娃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边流泪一边清理掉上面肮脏的菜叶子。 妈妈把我抱到怀里说:“莞尔,别生天宇的气,要不是张阿姨你早就没命了,做人要知恩图报,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妈妈就收天宇做了干儿子。张阿姨高兴得要命,说她家世代都是工人,天宇总算是半只脚踏进知识份子的家庭了。妈妈也真的很疼天宇,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他备上一份,每个星期天还把他带到我家替他补习功课。叶天宇也很喜欢我妈妈,他俩曾经照过一张照片,相互搂着,看上去比亲母子还要亲热。(这张照片一直放在我家客厅很显眼的位置)不过,我并不为此而感到心理不平衡,想反的是,我还挺喜欢和他一起玩。 天宇本来在一所很破的小学读书,我爸爸求了他的老同学,他才可以转来跟我一个学校,比我高二个年级。有一天放学后在学校的操场上,一个男生揪我的小辫子玩,我疼得满眼都是泪水。这一切被叶天宇看到了。他像只小豹子一样地冲上来,把那个男生压在地上压得喘不过气。后来,谁也不敢再欺负我。同班的女生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可以替我出头的哥哥。但其实,叶天宇和我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讲的,特别是在学校,他见了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小丫头,一边去!” 天宇的爸爸叶伯伯也是个很和气的人,他对天宇相当的疼爱,很多的周末,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在小区的广场陪天宇打羽毛球,打累了替他买一支雪糕,再耐心地替他剥掉雪糕上的那层纸。我要是过去了,天宇会把雪糕往我手里一塞说:“你来得正好,这种东西腻死了,你替我吃掉它!” 我就毫不客气地接过,甜甜地吃着雪糕替他们父子俩做起啦啦队来。 只可惜上天没眼,天宇十一岁那年,叶伯伯死于一次工伤,听说是一整堵墙倒下来,把他压了个血肉模糊。 葬礼的那天我也去了,张阿姨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天宇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抱臂坐在那里,身后的墙是灰黑色的,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于骄傲的倔强的坚持。那是天宇留在我印象里的最深刻的形象,很多次我想起他,都是这样的一个镜头,阴蓝色的天空,张阿姨凄厉而绝望的哭声,紧咬嘴唇沉默不语的失去父亲的孤单少年。 我走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然后,我把摊开的手掌伸到他面前,掌心里,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彩色玻璃球,他跟我要了很久我都没有给他的东西。 他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起身走掉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南方的天空忽然飘起了北方的雪。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去上学,在路上的时候看到衣着单薄的天宇,他滑倒了,站起来,又再滑倒。爸爸冲上去扶起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来裹住他说:“这个天怎么不穿棉袄?” 天宇满不在乎地笑笑说:“我妈送牛奶去了,我找不到棉袄在哪里。” 叶伯伯走后天宇家的日子就艰难了许多,为了更好地供天宇读书,张阿姨除了平时的工作,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起床,在小区里挨家挨户的送牛奶。而爸爸妈妈送过去的钱,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妈妈被张阿姨的善良和坚强打动,于是更加的疼天宇了,怕天宇在学校吃不好,每天中午都让他到我家来吃饭,只要天宇在,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就常常出现在饭桌上。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 夏天的中午总是炎热而又漫长,从我们家餐厅的窗户看出去,天空单调得一塌糊涂,只有一朵看上去又大又呆的云。天宇不喜欢做功课,就趴在桌上玩一本游戏书,那本书上面全是密密的迷宫地图,要费很大的劲才可以找得到出口。我一看到那东西就头疼,天宇却乐此不疲,他总是对我说:“不管多难找,也一定会找到出口的。” 我不理他,埋下头认真做起我的作业来。 十岁的我是个人见人爱的乖乖女孩,每一次考试都可以拿到第一。钢琴也考过了第八级。在鲜花和掌声铺就的道路上长大的我没有想过,就是在那一年,我会遇到了一个很大的挫折:竞选班长失败。 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败。而且是败给了那样一个在我看来毫不起眼的对手。结局出来的时候我几近虚脱,但是我没有哭,我希望会有一个人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没有,一向最疼我的班主任老师没有安慰我,而是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也许,你该自己想想是什么原因。” 我想不出来会是什么原因,也许,我家没有选中的那人家里有钱吧,听说选举的前几天,她和她爸爸妈妈请了全班二十几个人出去郊游。我当然不在受邀的名单里。 世界是如此的丑恶,丑恶到我不敢也不忍去面对。 整整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自尊不允许我掉一滴眼泪,但是无论是谁说话,我都疑心他们在讥笑我。 放学后,我破天荒地没有按时回家,而是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闲逛。我背着大书包漫无目的充满忧伤地走在城市渐渐冷清的大街,第一次想到了死。 死。 虽然我曾目睹了叶伯伯的死亡,但那依然是一个在我那样的年纪无法真正体会到的冷酷的词。 于是我去了河边。 “苏莞尔,你顶没用。”我坐在河边骂自己。 “苏莞尔,跳吧,跳下去一了百了。” “苏莞尔,没什么,明年还会竞选,你还要机会。” …… 我在内心跟自己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完全忘掉天色已经越来越晚危险就在步步临近。就在这时,一个喝醉酒的流浪汉踱到了我身边,他喷着满身的酒气问我说:“你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啊?” 他的衣服肮脏极了,眼睛是血红的。 我吓得跳起来就跑。他却一直跟着我过来,我吓坏了,回头朝他大声地喊道:“滚,滚远点!” 他没有滚,而是猛地朝我扑过来,把我整个地压到了身子底下。我的脑子当时一片混乱轰轰乱响,就在我快我晕过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那醉汉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头部,软软地倒到了一边去。 救我的人,是天宇。 我嚎啕大哭,他一把把我从地上拎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在路人的帮助下,110的民警赶来处理了此事,醉汉终于被带走了,爸爸妈妈正在赶来的途中。我因为受到极度的惊吓,一直躲在天宇的怀里簌簌发抖,他闷声闷气地安慰我说:“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一个民警问天宇说:“你是他什么人?” 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哥。” 那是天宇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愿意承认是我哥哥。我一边哭一边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情,他却开始不耐烦地呵斥我:“好了,怎么没完没了?” 被他一凶,我哭得更厉害了。 他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哭吧哭吧,怕了你了。” 看着他拧起的眉毛,我的哭声终于渐渐的小了下去。而他的脸上,竟然好像有了笑意一般。 爸爸妈妈把我们接回了家。妈妈好像比我吓得还厉害,一路上握着我的手都在发抖。回到家里,她的牙咯咯响着骂我说:“你这丫头,这么晚了到处乱跑不回家,要不是天宇,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爸爸也说:“我们到处都找了,就没想到你会去河边。” 天宇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说:“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正在变声期,声音粗粗的怪怪的。 “吃过饭再走啊。”妈妈拉住他。 “不要,”他说,“我妈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妈妈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说:“今天真谢谢你,你真勇敢。” 他做出一幅怪不好意思的样子。 没选上班长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爸爸和妈妈竟然也没有多提。不过我一直后怕,也很后悔那天的冲动,要不是天宇找到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后来每次放学,总感觉到有人在我身后跟着我。回过头去却又看不见人。终于有一次发现是他,不远不近的跟着,嘴里咬着一根香烟。 “喂。”我走近了问他,“你怎么抽起烟来了?” 他若无其事:“小丫头管不着。” “是不是你老跟着我?” “你妈让我看着你点儿。”他说。 “我没事的。” “那是最好。” “你不要抽烟,你妈知道会伤心的。” “我都说小丫头不要管这些!”他把烟扔到地上说:“你干嘛不找个好朋友,每天陪你回家呢,人家小姑娘都是成双成对的。我也用不着这么累!” 我大喊起来:“不要你管!” “那么骄傲做什么?”他很不屑的样子。 他的不屑触到我最大的痛处,是的,我是没有朋友,因为太优秀,所以太孤独。但是,这关他什么事呢,他凭什么用这种不屑的眼光来跟我说这些呢。我的自尊心在瞬间分崩迷离,在眼泪下来之前掉头跑掉了。 晚饭的时候我对妈妈说:“你不要再叫叶天宇跟着我,我已经小学四年级了,我会照顾我自己的。也不会再乱跑。” 妈妈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脑子里一直都回响着天宇的话:“那么骄傲做什么那么骄傲做什么那么骄傲做什么?” 好像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子批评过我。 我真的是那样子的吗? 这种自我的审视让我觉得疼痛极了。 从那天后,我好像就刻意地躲着他,他来我家吃饭,我就飞快地吃了下桌看书去,我不想和他说话,当然他也不会主动和我说话。 我们的关系变得奇怪和僵持。 后来他不再来我家吃午饭了,说是快结毕业了学习很忙,中午要在学校看书,妈妈没有办法,就做好了菜放在保温盒里要我带到学校里去给他。我扭扭捏捏地老大不愿意,老妈气得直哼哼骂我忘恩负义,于是我只好委曲求全地去了,我把饭盒送到他班里的时候他们班有男生取笑我,说是我他的“小媳妇”,我的脸羞红到脖子根,叶天宇反手就给了那男生一耳光,把那男生打得气都不敢出。 然后,他从教室里出来,把我拉到远处,声音硬硬地说:“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我心领了。” 我也声音硬硬地说:“不是我要送,是我妈逼我送。” “那你以后就自己吃掉。” “好。”我说。 我说到做到。如果哪天我妈再逼我给他送吃的,我就在路上找个垃圾筒原封不掉地倒掉它,再把空饭盒送回不知内情笑眯眯的老妈手里。 有一天,体育课后,我经过学校的小卖部,看到有很多同学围着那个阿姨在买冰水喝,天宇也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溜过去偷偷拿了两瓶水,没付钱就跑掉了。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没吱声。但我知道她开始给天宇零花钱,他来一次我家就给一次,每个月给他的钱肯定比给我的多得多,不过张阿姨一直都不知道。 可惜的是天宇并没有因此而改邪归正,而是更加的变本加厉了。六年级的他劣迹斑斑,,抽烟,赌博,偷盗,校布告栏上常常会出现他的大名。 我们在学校擦肩而过的时候,谁也不理谁。 就这样子离得越来越远。 他的所作所为也终于被张阿姨知道,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小舅到新疆玩,带回来很多的马奶子葡萄,妈妈和我拎了一大盒送到张阿姨家,发现张阿姨正在用皮带追着天宇打,一边打一边流着泪骂:“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天宇被打得满屋子上窜下跳像只尾巴着了火的猴子。妈妈心疼极了,尖叫一声扑过去想拦住张阿姨,可她还没扑到,张阿姨已经卟通一声自己倒在地上了。 我们送她到医院,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冰冷的:胃癌,晚期。 就这样,短短一年的时间,天宇竟先后失去了双亲! 记忆里,那是一个相当冷的冬天。在医院长长的充满苏打水气味的走廊里,我看到天宇用拳头紧紧地堵住了嘴巴,低声的呜咽像只被困的小兽。我的心尖锐地疼起来,眼泪抢先一步落地,妈妈扑过去搂住他,爸爸则飞快地拉走了我。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是我儿时最后一次见到天宇。 张阿姨走后天宇住到了他唯一的亲戚也就是他叔叔家,他也升了初中,我们不在一个学校读书了,以前的房子也被很快地卖掉,不知道为什么,他叔叔不喜欢我们和天宇来往,我妈妈打电话过去他们也常常不接。于是很长时间我们都不知道关于天宇的消息。天宇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曾经和我带着礼物到他叔叔家去探望他,可是我们被告知他们已经搬走了,那个饶舌的女邻居说:“都怪他们领养了他姐姐的小孩,那个小孩是个克星,克死了父母,如今又让他叔叔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能沾呵,沾上他要吓死人的咯。” “到底会搬到哪里?”妈妈不死心地问,“一点儿也没说吗?” “东北吧,挺远的一个地方。”女邻居一脸的麻子,看上去可恶极了。她说完这话就砰地关上了门,不再理我们了。 那晚妈妈哭了很久。之后的很多日子,她总是说她这个干妈没尽到应尽的责任,不知道天宇会不会过得好,要是过得不好张阿姨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爸爸搂着她的双肩安慰她说:“放心吧,一定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天宇这孩子其实挺重感情的,他不会忘掉你这个干妈。再说,没人管了也许会更懂事呢。” 我当时觉得老爸的话挺有道理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整整的六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六年里,我常常会想起他。一个人走过学校的操场的时候想起他,在大大的饭桌上做作业的时候想起他,他就像是儿时曾聆听过的一首歌,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那熟悉的旋律却总是想忘也忘不掉。 如今,我已经十六岁,他十八岁。对于过去,我没把握他会记得多少,不过,他还记得苏莞尔。这让我心里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庆幸。 走不进一扇回忆的门 前天晚上一哭,第二天眼睛就肿了。 早读课快开始的时候,鱼丁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说:“活脱脱一个怨女。” “今天放学后我要去见叶天宇。”我命令她说,“你要陪我去。” “电灯泡我不做!”她把头昂起来。 我把肿眼睛一瞪,她立马又说:“保镖我义不容辞!” 这还差不多! “苏莞尔!”林志在教室外面大叫说,“有帅哥找。” 我和鱼丁一起看出去,看到的是腋下夹着个大本子手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故意把自己弄得酷酷的简凡。 “咦!”鱼丁推推我说,“找你呐。” “你去!”我推推鱼丁说,“我这样子怎么见人。” “有没有搞错,是找你呃。” “哎,你去一样的嘛,他太酸我受不了。” “什么话啊。”鱼丁挤眉弄眼,“怎么着他也算是偶的一个小偶像,你别这么无情地挤兑他成不?” “成。”我说。 “苏莞尔,有人找!”林志又叫起来,全世界的人都差不多听到。 我勉为其难地拉着鱼丁走出去。简凡把一个大本子往我面前一递说:“多多指教,里面是我的一些作品。” “哇。”鱼丁崇拜地伸出接过来,“让我先看看。” “谁看都行啊。”简凡说,“你们多提提意见。” 我心不在焉,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操场,有两三个男生正从操场边走过去,有一个个子挺高,他的侧影,看起来挺像…… “苏莞尔在看什么?”简凡问。 “哦。”我连忙收回眼光说,“随便看看而已。” “你很有意思。”他露骨地拍我的马屁,鱼丁的脸色在瞬间暗了下去。 我捏捏鱼丁的手,对简凡说:“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先进教室啦。” “没事啦。”他说,“我过两天来取本子,你可以在qq上告诉我你的意见。” “哦。”我说。谁料到这个天杀的临走的时候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又加上一句说:“你好像没休息好,要劳逸结合哦。” 我拉着鱼丁逃也似地进教室,一上午,鱼丁的脸都拉得老长。 中午放学,教室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收拾课桌,一本书放进书包又拿出来,拿出来又放进去。我走近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问她:“要不要回家?要是不回家我请你吃面条去,腰花面。” “谁要你同情!”她说。 我站在她边上沉默。 她又开始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朝着她大吼说:“就他那小样儿,我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犯得着为他这样子神经兮兮的?” “我算什么?”鱼丁说,“我哪有你苏莞尔魅力大,你尽管骂我讽刺我好啦,你说什么我都只有听着的份儿!” 啧啧啧!瞧这飞醋吃得。 我把简凡的大本子往她桌上一放说:“我可没兴趣看,你替我还给他。” “关我什么事?”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把本子推回来。 我气结:“咱俩这么好的姐们儿,犯得上为一衰男生这样?” 她大声喊叫:“我都说你不要这样子挤兑他!” “是是是。”我投降,“腰花面?” “双份。”她恶狠狠地说,“吃不穷你我不是人!” 我们学校外面的面馆真是不错,很干净的一个店,店面还特宽敞。桌上还有开着蓝色小花的桌布,老板投学生所好,在放周杰伦的歌,那家伙唱歌我从来都听不懂在唱什么,可是他就是特红,我们班女生说起他来,都一个个兴奋地像是呼吸不畅。 老板笑眯眯地呈上面条,鱼丁还真能吃,而且真要了双份,板着个脸,把面条咕噜咕噜直往下吞。 我哭笑不得地问她说:“要不要再来一份,我接着请。” “你当我是猪?”她说,“接下来你请我喝水,饮料我只喝酷儿。要大瓶的。” “喂。”我说,“是不是真的失恋最大啊?” “我没失恋。”她死不放帐,“我只是倍受打击。” “这事与我无关。”我赶紧申明。 “当然,是我技不如人。” “鱼丁你再这样讲我真会生气的。”我很认真地对她说。 “你觉不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像周杰伦?”她花痴极了地问我。 我倒。 “不过,不管他长得像谁,我迟早会宰了他!”鱼丁在我面前把筷子竖起来,脸上杀气腾腾。 “没意见。”我赶紧说。 “那就这么着啦。”她用餐巾纸把嘴抹干净,站起身来说,“我今天下午先陪你去干掉叶天宇,回来再收拾简凡。” 我的妈呀,整个一黑社会。 看来真是受大刺激了。 按我们商量好的办事,下午自习课的时候鱼丁开始装肚子疼,痛苦的哼哼声绕梁不绝。班主任忍无可忍:“苏莞尔你送她先回家。”我尽量憋住脸上的笑容,老天保佑,一切都如意料中的顺利! 刚出了校门鱼丁就赶紧把腰直起来,吓丝丝地对我说:“好像真是有些疼呢,装结巴就会成结巴,看来装肚子疼肚子也会真疼!” “你演技挺好。”我赶紧夸她,“当初决定由你出演就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主要是老师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忠厚老实的鱼丁同志居然也会搞这种小把戏,”她得意洋洋地昂着头:“既然我演技这么好,你说我呆会儿我见了叶天宇演什么?要不我换身男装,装成你男朋友?” “无聊。”我啐她。 我一直记得那天警察说叶天宇在五中高三读书。五中在长江边上,差不多可以说是全市最差的的中学,也有人称它为“五毒中学”,意思就是那里的学生五毒俱全,各种坏事样样皆能。而且那里在城郊结合部,要转好几路车才能到。 好不容易折腾到了五中,五中正好放学。我有些紧张地牵着鱼丁的手和她一起等在校门口的马路对面。鱼丁看出我的心情,同情地看我一眼说:“你有没有想好过会儿见了他都说什么?” “没有。”我从实招来,越发紧张。 “近情情怯哦。”她逮住机会变本加厉地讽刺我。 等了许久许久我才终于看到了叶天宇,他出了校门,背着个松松挎挎的大书包,正和几个男生女生一起在过马路,手里还夹着一根香烟。我看到他把手搭到其中一个女生的肩膀,然后把嘴里的那口烟猛地吐到女生的脸上,女生肆无忌惮哗地尖叫起来,伸出手在他的脸上哗地打了一巴掌,然后他们开始你追我赶。 叶天宇腿长,瞬间就追上了那女生,他一把拽住那女生的长发,恶狠狠地说:“他nn的,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我和鱼丁。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一把放开那个女生,冷冷地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天中的?”女生看着我胸前的校徽,酸溜溜地问。 “去去去,一边去!”叶天宇把那女生一凶,转头又凶我说:“你没事干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呵呵,换口味了。”女生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说,“小淑女,你要小心,别跟着这个gg学坏了哦。” 叶天宇把脸一板,嗓子捏起来说:“就是!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快点回家做你的功课去!” “挺有兄长样的么。”鱼丁插话说,“难怪我们莞尔要对你念念不忘。” “你是谁?”叶天宇皱着眉头看着鱼丁。 “莞尔的保镖。”鱼丁振振有词,“谁敢欺负她我可不答应。” “是吗?”叶天宇挑挑眉再抱抱拳:“那你保护好她,在下先走一步!”说完,一把搂住旁边女生的腰,以夸张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叶天宇。”我追上他,“下周六是我妈妈的生日。” “关我什么事?你他妈再烦我扔你进长江!” “你他妈再凶他看我扔你进长江!”好鱼丁,手一撑腰,往我面前一挡! “小妞挺凶。要扔先扔了我。”说话的是那天和叶天宇一起抢我钱的叫猪豆的家伙,正一边和鱼丁说话一边对着我挤眉弄眼。 鱼丁不言不语,轻轻地一伸手一抬脚,猪豆就“哎哟”一声躺到了地上。 鱼丁的一身本领可是不吹的。只可惜躺地上的小子不识相,不服输地“腾”地跃了起来,手里多出了一把小刀。 我见过那把刀,它曾经紧贴过我的胸口。 鱼丁鼻子里轻轻一哼,再一抬腿,那小子已抱住手嗷嗷乱叫,小刀飞出到三米之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喝彩! “小妞不错啊,”好几个男生挤出来说,“跟我们再比试比试么。” 我赶紧凑到鱼丁耳边说:“别卖弄了。” “你!”鱼丁下巴一抬,直直地朝着叶天宇:“跟我们走一趟!” “yesmadam!”叶天宇拍拍掌走过来,两只长臂一伸,一边一个抱住了我和鱼丁。我当时就羞红了脸,鱼丁则像点着了的炮竹,卟哧一下飞得老远去了。一边跑一边回头说:“我在公共汽车站等你们!” 叶天宇的手依然放在我的肩上,重若千斤。我通红着脸,不知道该推还是不该推。 他看着我的窘样,刻薄地笑起来:“怎么,跟我没话说?” 我终于轻轻地推开他。 有人在我们的旁边吹起了口哨。 叶天宇转身凶他说:“吹你个头,再吹我灭了你!”再转回头呵斥我说,“走啊!” 说完,他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 我一路跟着叶天宇上了公共汽车。这时正是下班的高峰,车厢里人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座位,叶天宇示意我坐上去。鱼丁扁扁嘴说:“别忘了我也是女士。” “你?”叶天宇说,“没看出来。” 我偷偷地笑。这是他在车上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我们在闹市口下了车,鱼丁乱提建议说:“不如你们去这附近的‘星吧’喝咖啡吧,无限量续杯!还有小礼物送!你们两兄妹失散多年,好好叙叙旧!我呢,就识相点不做电灯泡了。” 我用胳膊撞她。 “那些洋玩艺我享受不来。”叶天宇对我说:“快回家吧,记住,以后再也不许到学校来找我。” “为什么?”我说。 “那里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怕什么?”鱼丁说,“都说五中的学生最猛,我看不过如此。” “你那身子骨,十个男生扑上来你还能有命?”叶天宇说,“下次要耍功夫你自己去,别拉上莞尔!” “嘻。”鱼丁转头对我说,“看来你的竹马还是挺关心你的么。” “我想跟你聊聊。十分钟就可以了。”我的语气已近乎请求。 “没什么好聊的,过去的事我全都忘了,你别自讨没趣!”叶天宇翻脸比翻书还快。 “喂!这人怎么说话呢!”鱼丁打抱不平说,“装酷是不是啊?” 我拉开鱼丁,低声求她说,“让我单独跟他说两句?” 鱼丁无可奈何地拍拍我说:“好吧,你自己小心,有事打我手机,我开着。”说完,离开了。 叶天宇朝她的背影吹一口哨说:“这妞武功不错啊,你哪里找来的?” “叶天宇。”我说,“我妈妈真的很想你。你就不能回去看看她吗?” “是吗?”他坏坏地笑着说,“你想我不想我呢?” 我给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响还是他说话了:“你他妈烦不烦?我要说多少遍,过去的事我全忘光了!” “你少骗自己了!”我说,“你给一个理由,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他脖子一梗说,“还要什么理由?” 风吹过人潮涌挤的十字街头。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倔强的,就是不扭开我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却又语气坚定地对我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以后再也不许来找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怕我一说话眼泪就会往下掉。 “希望你记住我的话!”他说完,转身就走。 我跑上前去拖住他说:“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他把两手一摊说:“你看我像有电话的人吗?没电话,更没手机。真是对不起。” “那要找你怎么办?” 他眼里快喷出火来:“你丫要我说多少遍?不许来找我,永远也不许来找我!” 路过的人纷纷朝我们看,肯定都往歪处想。 我松了手。 他走掉了。 我虚虚晃晃地站在街头,鱼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我一搂说:“算了,相见不如怀念,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哎!”鱼丁叹气说,“好在我没走,你真是让人不放心。” “没事的。”我强忍住眼泪说,“没事了,过去了。” 鱼丁却还是一直把我送到我家附近。 我心情沉闷地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才上第一级楼梯,我就不小心扭了一下脚,人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蹲下来揉我的脚,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刹那间喷涌而出。 回到家里,老妈正在家打扫卫生,我刚扭的腿还疼,只好一下子歪到沙发上。 老妈没发现我的狼狈,她从玻璃橱窗里拿出那张叶天宇和她的合影,看了看说:“天宇今年该念高三了,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当年她妈希望他以后学医……” “好啦,妈。”想着叶天宇刚才的无情,我没好气地打断她,“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你穷担心什么!” “你这丫头什么话!”老妈气得头发都快飞起来:“要不是你张阿姨,你现在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再投胎都十一二岁了!” “算我没说。”我怕再说下去会说漏嘴,赶快躲进自己的房间。 老妈真是一厢情愿,人家都不愿意见她这个干妈,她却把别人心心念念放在心里。我要是告诉她我已经见过叶天宇的真相,我估计她一定会气晕过去。不过我想来想去也不敢说,或者说,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她说。 老妈砰一下撞开我的门说:“拜托你也把自己的窝收拾一下,人家都说狗窝狗窝,我看你这里连狗都不愿意来住!收拾好才准吃饭!” 我放眼一看,四周挺干净的么。怎么也没有她说的那么过份,不过我一向听话,她让收拾就收拾呗,没那么多话,何况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乖一点比较识相哦。说句实话,我的房间要说乱呢也就是书橱乱一些,反正有些书不想要了,正好收拾出来放到小阁楼里去,我一边收拾一边听张学友的新专辑,喜欢里面那首叫《礼物》的歌,我一直挺喜欢jacky,那天和鱼丁一起看完了他的新片《男人四十》,他在里面演一个被女学生整得要死的老师。鱼丁纠正我说那不应该叫“整”,应该叫喜欢。可我还是觉得是整,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那样的,一定要相儒以沫,就像我爸爸和我妈妈。 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的是一本很久没翻过的书,那是叶天宇以前老玩的那本游戏书《迷宫地图》。我翻开来,里面好多页都被叶天宇用红笔划过了,那些弯弯扭扭的线让我清晰地想起他以前玩这种游戏时固执的傻样。 我把书一把扔进纸袋里,心想,那个该死的叶天宇,就让他见鬼去吧。 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缘份的,而我和叶天宇的缘份值,从张阿姨走的那个冬夜起,就只剩下零了。那些青梅竹马的晦涩记忆,也只是我成长时依赖的一份温暖的错觉,不能作数的,忘了,就忘了吧。 qq上,是简凡的留言:“你的文章里都有一个男生的影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我对自己说:没有谁。 真的没有谁,回忆是一扇紧闭的门,既然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展望末来。 我是你的旋木吗 叶子姐姐来信要稿。 她鼓励我说:“你在我们上期杂志发的文章读者很喜欢。继续写呵。” 叶子姐姐是个很温柔也很认真的编辑,我周末的时候跑到叶子姐姐的“叶子”上去留言,我说天真冷啊,世界是一个冰冷而寂寞的花园,我戴上了厚厚的手套每天在阴冷的校园里穿梭,我写不出字来了,我已经失去了写字的能力。 这贴留得真是骄情呵,搞得我自己像个大作家一样的。 于是我又飞快地删掉了内容。 于是贴子只留下一个干巴巴的标题:冬天来了。 不过冬天真的来了,天真的是冷得不可思议,我也真的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答应简凡给校刊的稿子也一直没给他,他很生气地对鱼丁说:“我会等下去的!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实现她的诺言!” 鱼丁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笑嘻嘻的,她穿了新的棉衣,是“播”牌的,红色。我喜欢这个衣服品牌的那个模特儿,不算漂亮但特有气质,还有他们在杂志上所做的广告的文案,很有新意的样子。鱼丁呵着气,把新的一期校刊递给我,上面有简凡的一篇小说,小说的名字叫《我是你的旋木吗》,放在很头条,很醒目的样子。 鱼丁说:“写得挺好呢,你看看吧。” “恩。”我说,随手把校刊塞进了书包。 鱼丁不高兴地骂我说:“死样。” 那些天鱼丁像是着了魔,整天整天都在唱那首王菲的新歌,歌的名字就叫《旋木》。 下课的时候,她把头放到课桌上,眼睛看着窗外,轻轻地哼:拥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这天堂,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鱼丁是那种略粗的有些沙哑的嗓音,唱着faye的歌别有一番滋味。我靠着她静静地听她哼,冬天的阳光带着一种懒洋洋的金色从窗外射进来,没想到的是,午休时的校广播台竟然也放起了这首歌: 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 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看着他们的羡慕眼光 不需放我在心上…… 鱼丁眼睛里放出光,跳起来说:“是他!” “谁?”我冷不丁被她吓一跳。 鱼丁的表情却又嗖地暗下去了,淡淡地说:“没什么。” 她最近老这样阴晴不定,我也习惯了。再说了,无论我怎么去努力,重新出现的叶天宇都如一块重石一样地压在我的心头,我自身都难保,不知道对她当劝还是不当劝。 晚上回到家里,信箱里躺着那首王菲的新歌,信是简凡写来的,他说:“每一个人都愿意围着一个人打转,永不停止,一直守望。谁,会是你的旋木呢?你,又是谁的旋木呢?这首歌,送给你,你要快乐。” 你要快乐。 很久都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翻开书包里的校刊把简凡的文章拿出来读,他的文字的确还行,有些孤独的华丽有些特别的忧伤,那篇文章是说一个男生如何悄悄地注视着一个女生,在寄不出去的贺年片上写下这样的一行字:喜欢的歌,静静地听,喜欢的人,远远地看。 男生一直希望做女生的旋转木马,可以驮着她快乐飞翔。如果她有一天远去,也会守在原地等她回来。 冬天的夜里这样的文字有绝对的侵占力,让人乱感动的。 脆弱得不像话我我是否也是谁的旋木? 鱼丁打来电话说:“有人跟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给还是不给呢?”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忧伤。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她又忧伤地说:“莞尔,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不是你?” “好了。”我说,“他不过是喜欢文学,所以想跟我交流而已。” “呵哈。”鱼丁在那边笑起来,“傻子都知道他喜欢上你了。校刊上的那篇文章你看过吗,那应该是写给你的哦。” “那又怎么样呢,我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鱼丁想了半天后对我说:“我还是忘不掉他,其实我自己也是个傻傻的旋转木马,一直转一直转,没有办法离开呵。” “那就对他说你喜欢他好啦。” “有用吗?”鱼丁说,“只能换来更大的伤害。” “你既然想得这么清楚,那就放开自己啦。”我继续苍白无力地劝着她。 “我打电话不是想跟你说这些的。”鱼丁说,“其实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他了,你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拒绝他任何的,对不起莞尔!” 鱼丁急促地说完上面的话,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鱼丁刚挂,电话立刻又响了起来,我冲着客厅里的妈妈喊道:“要是找我的,就说我不在!” 妈妈接了,接完了后走到我房间来对我说:“是个男生。” “恩。” “干嘛不接?”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男生嘛,所以不接。”我估计我这么答她会高兴,所以就这么答了。 “你怎么知道是男生?”老妈像个侦探。 “我猜的。”我胡说。 “胡说。”老妈叹息说,“女儿大了,有心事咱当妈的也管不着了,你看,一不留神就过了十六,天宇也该过十八了哦……” “老妈!”我忍无可忍地朝着她喊道:“你行行好,能不能不要老提这个人?” 老妈看看我,很生气地把我的门替我一摔,走开了。 那天晚上,居然梦到他。他一直在笑,微笑的样子,阳光照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书上说,因为想念才会入梦。 我因为这个梦而恨自己。一肚子的郁闷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早上刷牙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卯足了劲,弄得一嘴巴全是泡沫。 爸爸敲敲卫生间的门,有些焦急地说:“莞尔你快点,你妈妈身体不太好,我要送她到医院去。” “啊?”我赶紧把门推开说,“妈怎么了?” “发了一晚上的烧,早上还不见退。”爸爸说,“看样子要挂水才行,你自己到街上买点早饭吃吧。” 我跑到妈妈房间里去看她,她病得好像真的很厉害,脸颊上通红的,不断的咳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妈妈,妈妈。”我说,“爸爸这就带你挂水去哦。” “你别管我了,快去上学吧。”妈妈声音微弱的说。 我在上学的路上又想哭了,妈妈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好,她有糖尿病,心脏也有点小问题,我总是让她生气,不理解也不把她的愿望放在心上。 因为惦着妈妈,一上午的课都上得恍惚,中午的时候我不放心打爸爸的手机,爸爸说:“妈妈是急性肺炎,要在医院里住几天。” 祸不单行。 下午最后一堂课前,班主任把我从教室里叫到了校长室。年轻的副校长铁青着脸把两张纸往桌上一扔说:“说!你那天为什么要撒谎?” 我隐约知道是何事,于是低下了头不做声。 “现在是你将功补过的时候,”校长说,“那个叶天宇,昨天在乐百门迪斯科广场门前伤了人,现在正在潜逃。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希望你马上说出来。” “伤人?潜逃?”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凶犯是九中的学生,昨晚六点半,他们在乐百门聚众斗欧,一把刀插进了对方的腹部。警察认出了那把刀,就是上次叶天宇拿在手中的那把。” 我脑子里轰轰乱响,差点站不稳。 “我们要通知你的家长。”校长冷冰冰地说,“你最好说清楚你和这个叶天宇到底是什么关系。” 班主任赶紧说,“我打过电话了,她爸爸妈妈都出去办事了,没找到人。” “找!直到找到为止!”校长猛拍一上桌子说:“我们是重点中学呢,警察说了,要不是我们的学生撒谎包庇他,昨天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被捅的是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苏莞尔同学,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这样应该不应该!” “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真的……认得他,我真的不知道……” “你负责把事情清楚!”校长命令班主任,“我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班主任拉着我走出校长室,在办公室狭小的过道上,她回过头对我说:“苏莞尔,你跟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认得?” “是。”我说。 “你最近的成绩一直在往下掉。”她话里有话的说。 我不做声。 “那你先回教室上课吧。”她无力地挥挥手说,“我现在先去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有什么事我们再说。” “谢谢老师。” 我谢过她走出办公楼。忽然有一个人影拦在我面前,问我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又是那个叫简凡的家伙。 我不说话,绕过他。他却跟着我追上来说:“你脸色真的很难看,如果身体不好不要硬撑呀,快回家休息吧。”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我朝着他大喊道。 “呵呵。”他说,“你好象总是有心事的样子哦,我昨天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欠我的稿子打算何时还?” “简大作家,我现在不想说话,你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些?”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怕我再骂他,不敢说什么,走开了。 我双腿发软地回到教室,鱼丁迎上来问我说:“出了什么事?” “叶天宇出事了。”我低声说,“昨天,他在百乐门,捅伤了人。” “啊?”鱼丁尖叫说,“连累到你了?” “连累我我倒不怕,听说他畏罪潜逃,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你担心他?”鱼丁笑笑地说,“不是早上来还让我从此不要再提这个人?” “别心乱得很。”我说,“鱼丁我心真的乱得很。” “我理解。”鱼丁收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握住我的手说,“放心吧,会过去的。” 放学后我急冲冲地往医院冲,妈妈还在医院里,估计老师还没有通知到她和爸爸,不过我应该在这之前给他们一个解释。可是我到了医院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妈妈躺在那里,她睡着了,很累很倦的样子,盐水瓶里的水一点一点在往下滴。 我问爸爸:“妈妈怎么样?” “病来如山倒。”爸爸说,“她太累了,正好休息休息。莞尔你先回家,自己随便弄着点吃的,外婆呆会儿会给你妈送吃的。” “那你呢?” “我一大活人还不好将就?”爸爸掏出钱对我说,“你回家的时候小心一点,要不就打车吧。” 我没去接,告诉他我身上有钱,然后逃也似地出了医院。 我还是坐公车回家。这时候的公共汽车远远没能白天拥挤。空空荡荡的一路摇晃着,像很多旧电影里的旧场景。我独自上了楼,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闪出来,一只手忽地拉住了我,另一只手随即捂住了我的嘴。 “快开门。进去再说!” 是叶天宇! 我顺从地开了门,把他放进屋里,他好像是渴死了,一进来就到冰箱里找水喝,虽说是六年没来,我家他倒是熟门熟路。 “自首去。”我说,“警察到处在找你。” “你怎么知道?”他显然吓了一大跳。 “他们认得那把刀,已经找过我。” “切!”叶天宇站起身来说,“有多少钱,借我跑路,以后一定还你。” “你还是去自首吧。”我说,“难道你要这样过一辈子?”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哼哼说,“钱是借还是不借?” “我妈现在在医院,她病了。” “她也知道了?”叶天宇好像很紧张。 “没。”我说,“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不过我想我们老师应该很快可以找到她。” 他不再做声,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开了灯。叶天宇忽然问我说:“我是不是让你特失望?” “也不全是。”我把他和妈妈的合影从玻璃橱里拿出来说,“我妈对你这么好,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们?” 他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我是灾星你忘了,谁遇到我都会倒霉的。” “想也没想过我们?”我说。 “倒是没想到你们还住在这里。” “早就要搬了,可是我妈不肯,她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们。”我说,“你不觉得你挺自私的吗,我妈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找你……” 他喝断我:“别那么多话,到底有没有钱借给我?” “一定要跑吗?”我说,“可以有别的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他坏坏地看着我问。 我动用我有限的法律知识:“你还是学生,投案自首一切会从轻处理的。” 他哈哈笑起来:“好吧,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我昨天根本就不在百乐门,人是猪豆捅的,猪豆其实平时胆子挺小,可是那小子竟然敢骂他妈,他一冲动就一刀捅过去了,我当时要是在,绝不会让他干这种蠢事。反正现在警察怀疑的是我,我一跑,猪豆就安全了。” “为什么替他顶罪?”我说,“为什么那么傻?” “十六岁我就从叔叔家出来一个人住了,猪豆是我唯一的朋友,要不是他,我早就退学了。猪豆他妈妈真的是个好人,就像你妈一样,对我没话讲。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到哪里都无所谓,可是猪豆是他妈最大的希望,他要有什么事他妈也活不了。” 我忽然觉得很冷,浑身打起哆嗦来。我问他:“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他说。 “我不会让你走的。”我说,“妈妈也不会让你走的。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叶天宇说,“你自小语文就好,什么叫走投无路你应该明白吧。” 我冲到小阁楼,拿出那本他曾经非常钟爱的《迷宫地图》扔到他面前:“你曾经说过,一定可以有一条路走得通的,你看看,你忘记了吗?” 他愣了一下,粗鲁地扯过我手里的书,扔到了窗外。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我吓得一激灵。叶天宇示意我接,我好半天才接起来,声音抖抖地“喂”了一声。 “苏莞尔。”那边说,“是不是你?” “是。”我说。 “我是简凡啊。”他说,“你不要紧吧,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我的脸色沉下来说:“我什么事也没有,多谢你关心。” “你该交稿了,你答应我月底的。”他说。 “你烦还是不烦啊。”我对着电话大喊起来,“我现在什么心情也没有!” “你怎么了?”他说,“我是关心你,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吗?” 我摔了电话。 坐在我对面的叶天宇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笑说:“男朋友?” “不要瞎讲!”我呵斥他。 “呵呵呵。”他说,“你有几个男朋友?” “叶天宇!”我朝着他大喊。 他举起一只手说:“我有五个女朋友你信不信?” “信。”我气乎乎地说,“你反正一流氓。” “哈哈哈,这话算是对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用故做轻松的口气说,“你不借钱给我我要走了,不能呆在这里等死。” 我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去拖他,门铃就响了,一声比一声急促。 爸爸妈妈都在医院里,这个时候来的会是谁? 我看到叶天宇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冷峻,心也就跟着狂跳起来。 有我在没事了 纸条捏在手里,已经有了微微的湿度。 我把它展开来,上面是爸爸的字迹:古更巷138—2号。 这一带都是平房,比我们家那块儿地还要显得古老。街道又窄又脏,门牌上面的号码已经班驳脱落。我找了许久,又问又猜才到了叶天宇的家门口。那扇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着,我敲了半天,没人应我。 从窗户朝里望,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瑟瑟的秋风中缩着脖子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叶天宇现在不在家。爸爸无可奈何地说:“天不早了,你先回家,我晚一点再跑一趟,你妈急得挂水都挂不住了。” “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两天。”我对爸爸说,“你好好劝劝她,把病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老爸在那边笑,“咱女儿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我挂了电话就看到一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一大篮子蔬菜,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我绕过她正要离开,却看到她走上前去砰砰砰地敲起叶天宇的门来,准确地说,那简直不是敲门,是擂门。 “别敲了,他不在家。”我忍不住说。 她回头问我:“你是叶天宇什么人?” “朋友,”我问,“你也找他吗?” 中年妇女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说,“我是他房东。没见你来过嘛,你是他什么朋友?” 我正不知道怎么答,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天宇的头伸了出来,扯着嗓子喊:“老子好不容易睡一觉,谁在这里鬼敲乱敲地敲门?” 原来他在家睡觉! “我就知道你在!”中年妇女一见他,面上一喜,嘴里急急地说:“你叔叔已经三个月没交房租给我了,要是再不给,你可别想再住在这里。” “你问老头子要去啊,房子又不是我租你的。”叶天宇靠在门边,掏出一根烟来点上,眯缝着眼睛,看着我,眼神里的意味是:“你怎么也在这里?” “爸爸让我来找你。”我说。 中年妇女再次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叶天宇抬抬下巴,示意我进屋。 我有些迟疑。 “怕什么呢?”他流里流气地说,“你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中年妇女摇摇头,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说:“我管不了这么多,要是三天内不把钱给我,我就把房子租给别的人,可别说我没有警告你。” “哎哟!”叶天宇身子一晃,夸张地说,“您可把我给吓着了。” 没等那妇女答话,又猛喝我说:“要进来就快点!” 我一脚刚踏进门内,叶天宇就在我的身后骂骂咧咧地把门重重地拍上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周很暗,我有些不安地把手揣在口袋里飞速地说:“我妈想你去医院看看她总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呵呵,”他笑起来,“我要是不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求你。” “哈哈。”他大笑。 上帝保佑,他笑完后终于把灯给点亮了。一个简单破旧凌乱的家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一支烟完毕,叶天宇紧接着又点了一支,他没有请我坐,而是自己坐下来,把腿支到那张摇摇欲坠的餐桌上,用一种兴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说:“你求给我看看?” 我没有求,我哭了。 我的心里难受到了极致,呼吸也象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死死地堵住了。我弄不明白自己这样子到底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爱哭的女生,可是你瞧,我却这样三番五次没有自尊地在他面前哭泣。 我听到他短促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到他站起身来,踢开椅子,走到我面前。我等着他大发脾气,将我从他的屋子里拎起来扔出去,可是他没有,他轻轻地抱住了我,然后他说:“莞尔,你别哭呵。”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令我无比恐惧的小河边的黄昏,他也是这样抱着我,闷声闷气地对我说:“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我低头看着他肮脏的像船一样的大球鞋,在这一瞬间才忽然明白,我关乎爱情的所有想像其实都是从那个拥抱开始的,虽然这些年他都不在我身边,但这种感觉却陪着我一直穿过儿时和年少绵密拥挤的记忆一路走来,和我的每一个日子息息相关,深入骨髓,从来就不曾远离。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面色涨红地推开了他。 他又要命地笑起来,用一种差不多是同情的眼光看着窘迫的我说道:“好吧,走,咱们去医院。” 我如愿以偿,破涕为笑。 他无可奈何:“怕了你。” “不怕就行?”我得意起来。 他作势要打我,我已经抢先一步开门逃出。天已经擦黑,他的房东正在收衣服,原来她就住在隔壁。我还以为她又会扭着天宇要钱,谁知道她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就抱着一大堆衣服进门去了。 怕妈妈着急,我们打车到了医院。 一刻钟后,妈妈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他。眼看着老妈眼里的“洪水”就要泛滥,老爸连忙活跃气氛,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拉说:“哟,都比我高出一个头啦。” 妈妈一边抹泪一边笑着说:“他就知道他能长这么高,从小就一双大脚嘛!” 在妈妈的面前,他显得很不一样,那些油滑和粗暴统统都收了起来,显得平和甚至羞涩。我偷偷地笑,被他发现,拿眼睛瞪我好几秒。 “我一出院就和莞尔爸爸去找新房子,到时候你就住到我们家里来。”妈妈说,“这么小孩子,一个人住怎么行?” “没什么的,习惯了。”他说。 “这么小的孩子……”妈妈拉着他的手,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们母女俩真是有一拼! “见面是高兴的事情啊。”在护士小姐的白眼下,还是爸爸够理智,“我看啊,你先把病养好,其他的再说也不迟。” “就是。”我也帮腔,“我妈干什么都心急。” 我妈指着我和我爸生气地对天宇说:“他们俩在家总是统一战线跟我对着干。以后,你要帮着我。” 他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傻笑。 那天一直到护士赶我们走我们才离开。到了公车站台,看看时间,应该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公车。秋夜凉如水,我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不用你送的。” 他不答话。车子来了,却先我一步上车。 末班车空空荡荡,我们各坐一边,看窗外流动的风景,还是不说话。 下了车后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就这样到了我家楼下,我又说道:“不用送了。你快回去吧。” “我答应过你爸爸送你到家。”他说,“快,上楼!别罗里罗索的!” 怕他的怪脾气又上来,我低着头蹭蹭蹭地往楼上冲,冲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很响地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吃晚饭,他应该也没有吃吧。 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见我开了灯,他在我身后对我说:“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自己把门锁锁好。” “等等。”我说。 “怎么?”他回头。 “我……”我有些结巴地说,“我,我点怕。” 他挠挠后脑勺。 “进来啊。”我说。 看他有些迟疑,我便学他下午的口气:“怕什么?是你自己要送我回来的!” 他笑,终于跨进我的家门,一边跨一边说:“娇小姐没自己一个人在家呆过吧,阁楼里的小老鼠估计就够你受的!” 我招呼他坐下,拉开冰箱,谢天谢地,有菜。电饭锅插着,看样子外婆来过了。我把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给他乘了一大碗饭递到他面前说:“吃点吧,我可是饿坏了。” 他估计也饿坏了,没扭捏就拿起了筷子。 两个人吃饭不说话挺闷的,我只好没话找话:“这么多年不见,我爸妈是不是都老了许多?” “还好。”他说,“其实我那天就看到了他们了,不过他们没有看到我。” “哪天?”我很有些吃惊。 他不答,埋头扒饭。我才猛然想起他那被警察抓住的那天,我还说他怎么那么笨要跑医院里去,原来是偷偷去看爸爸妈妈了。 我的心里滚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电话响了,是鱼丁,抱歉地说今天陪妈妈到姨妈家办事所以回家晚了,问我怕不怕,还要不要她过来陪我。 “不用了。”我说,“叶天宇在呢。” “哦呵,哦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她笑得跟抽风一样。 “死样呵。”我骂她。 “不对啊,”鱼丁说,“他不是进局子了吗?” “没事还不准人家出来哇。”我说,“我正在吃饭,不跟你说了,我要挂了。” “哼,重色轻友。”鱼丁愤愤然,电话挂得比我还要快。 “是鱼丁。”我转身告诉叶天宇,“就是那天陪我到五中找你那个。” “呵呵,”叶天宇笑着说:“那妞蛮有意思的。”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什么叫好好说话?”他不明白。 “她是女生不是妞。”我说。 “切!”他这下明白了,不屑地说,“有什么两样?” 说完了又说:“我就一粗人,跟你们不同的。” “是吗?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我一面说一面盯着他看,他长长的手伸过来在我头上打了一下说:“看什么看!” “你为什么一直都那么凶?”我问他。 “我说了我是粗人嘛。”他吃完了,扯过我桌上的抹布就要擦嘴,我连忙夺过,递给他一张纸巾。他勉为其难地接过,在嘴上飞快地抹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我要走了。” “明天你上课吗?”我问他。 “也许吧。”他说,“反正那破学校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我妈说,你要是明年考不上可以复读一年。” “呵呵。”他不置可否地笑,把门打开,走掉了。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的安稳。直到闹钟响才把我从睡梦里惊醒。我赶到学校,鱼丁挤眉弄眼地说:“昨晚可是和你的竹马秉烛夜谈来着?” “哪里。”我说,“他吃完饭就回去了。” “苏莞尔。”她取笑我,“你的魂魄终于归位。” 课间的时候收到叶子姐寄来的稿费,整整八百块。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字原来可以值这么多的钱,兴奋之余我给叶子姐发短消息谢谢她,她回我说:“不用谢,你的那篇文章被评为当月最受欢迎的作品,所以稿费番了翻。” 我有些控制不住的乱得意。中午的时候鱼丁陪我去邮局把钱取了出来,嚷着要我请客。我说好吧好吧肯德基麦当劳大娘水饺还是炒栗子随便你。鱼丁鬼叫着说八百块呃我长这么大都没有挣过这么多的钱钱你不请我到花园餐厅吃自助餐不是太便宜你了?! “不行。”我把口袋捂起来。 “我倒!”鱼丁说,“哪天起变这么小气啦?” “挣钱多不容易啊。不省着点花可不行”。 “哎,算啦。”鱼丁跳到我面前,神秘地压低声音说:“话又说回来了,你不请自有人请,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大驾光临?” “谁?”我站定了问她。 “简凡啊。”鱼丁说,“今天周末,正好他的生日呢。” “那你去不就得了,二人世界,还拖上我干嘛?”我拼命摇着手说,“我不去凑那个热闹啦。” “装酷啊。”鱼丁不高兴地说。 “人家又没请我。”我说。 “你就是架子大,是不是还要发请柬啊。”鱼丁说,“挣了八百块就以为自己有八百万的身价了吧。” 鱼丁这人就是这样,一气起来就口不择言,我才懒得跟她计较,再说本小姐现在心情的的确确是不错,于是我拉长声音对她说:“请柬呢就不必啦,不过我今天我妈出院,我要先回家一趟,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去,不知道行不行?” “这么说你答应了?”她做出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来。 “恩。”我点头。 “耶!”鱼丁高兴得在大街上直跳。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我这个笨笨的好朋友,她的心,是如何一览无余地牵挂着一个男生的喜怒哀乐。 “可是,送什么礼物好?”我问鱼丁。 “对呀。”鱼丁一拍脑门说,“过生日是要送礼物的,我给忘光光了。” “要不我们合起来送吧,他喜欢看书,我们就送一套电子版的图书怎么样?光盘的那种,又不贵又实在。” “苏莞尔天下第一精明!”鱼丁说,“那放学后你去接你妈出院,我去买礼物,我们约好七点半在花园餐厅的大门口见,怎么样?” “ok!”我和她击掌。 放学后我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其实我并不是去接老妈,医生说她还没有完全好,最快要到明天才可以出院呢。我又去了叶天宇的家里,之所以不告诉鱼丁是怕她乱讲。 可是叶天宇并不在家。我吸取上次的教训“擂”了半天的门也不见他出来,倒是把隔壁的那个房东给敲出来了,用一好奇的语气问我说:“又来找他啊,他出去了。” “他的房租交了吗?”我问。 “没。” “应该是多少钱?” “每月一百,三个月三百。怎么?” 我数出三百块钱给她,她有些惊喜地接过,又不甘心地说:“我等于是半租半送,这样的房子打听一下,租给谁都可以要个二百左右的,我看他是个孩子又没爹没妈的……哪知道他叔叔是这样子的人!咦,对了,你是他什么人?”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问。 “看你的样子,和他平时结交的女孩儿不一样。”女房东把钱收起来说,“我看你还是听我的劝,离他远一点儿。” “我问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女人朝着扬扬下巴说:“往前走,左拐,居委会的活动室,他准在那里。” 我去了,所谓的活动室其实就是一个赌场,大大小小摆着好多张麻将桌,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叶天宇,他就坐在门边,正和和别人在酣战。我犹豫着要不要喊他的时候他已经抬头看到了我,完全出乎我意料,他看到我脸上竟露出欣喜的神色,把面前的牌一推,站起身来对我大喊说:“有事啊?就来就来!” 说完,人已经离开桌子来到了我的面前。 “输了想溜啊!”他对面的男人站起身来拖住他说:“你还欠我一百块呢。” “我女朋友在这里,给个面子啦。”叶天宇一把推开他,转身对我我说,“走,还没吃晚饭呢,饿死我了。” “回来!”那男人火了,“今天不满四圈谁也不许走!” “咦?老子怕你不成?”叶天宇提高嗓门,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麻将室里的人都齐齐朝着这边看过来。 “得,输不起的孬种!”男人摊开手说,“你把欠我的钱还了,大爷今天放你一马。” “你他妈找抽呢!”叶天宇说着就动了手,一拳打到那男人的胸口,那拳下得可重,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撞翻身后的麻将桌。叶天宇一步向前,干干脆脆地掀翻了桌子,随着众人的惊呼,麻将如天女散花噼噼叭叭地散落到地。 “还不快走!”干完这一切,他大呵一声,拖住我就飞奔出了麻将室。 他跑得飞快,我跌跌撞撞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惊魂末定地拍拍胸口,生气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呀,每一次都吓死人咯。” “嘿嘿。”他还好意思笑。 “今天是我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妈妈看到你这样会怎么想?!” “我管她怎么想?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来找我!”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明天就要搬家了,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你!”我气愤极了,冲着他喊道:“刚才那个人骂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孬种,孬种!”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吓人,手也高高地举了起来。我喘着粗气倔强地看着他,我想好了,要是他敢打我,我就跳起来打他的耳光,我不怕他! 可是他没有动手,我们之间还没有决出胜负,已经有三四个人飞速地往这边冲了过来,嘴里高喊着:“就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天,是麻将室那男人,他带着人来寻仇了! 谁可以给谁幸福 无路可逃。 短短十几秒,我和叶天宇就被那几个家伙团团围住了。 这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巷,我环顾四周,估摸着这个时候,连鬼都不会经过这里。刚刚被叶天宇打过一拳的男人手里拿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锈迹斑斑的铁棍挑衅地说:“跑啊,再跑给大爷看看!” “跑什么?”叶天宇靠到墙上满不在乎地说,“老子跑不动了,想歇会儿。” 男人被叶天宇的满不在乎气得脸都紫了,竖起一根小手指说:“大爷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丁点儿大!你不信我们今天就好好玩一玩,看到底谁更牛!”一面说,一面用不怀好意的眼光上上下下地盯着我。 “你盯着她看干什么,她那个鬼样,老子一看就要吐!”叶天宇一定还在气我刚才骂他,对着那男人气哼哼地说。 “叶天宇!”我气愤极了,“你是个疯子!” 叶天宇流里流气地说:“对,我是疯子。小妹妹你不要跟疯子混在一起,识相的话就赶快回家吧。” “老子可没空看你们演戏,想着这妞替你去报警吧。”男人手里的铁棍就要指到我脸上来,“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要报警动作要快,不然你男朋友就会半身不遂了!” “是吗?那我们可说好,今天不把我打到半身不遂不算你本事!”叶天宇说完,转身对着我咆哮道,“老子要打架了,你还不快滚!” “我不会走的,”我说,“也不会让你打架!” “叫你滚你就滚,不要缠着老子!”叶天宇说着,一巴掌就挥到我脸上来,我惊讶地捂住脸,脸颊火辣辣的疼。这个粗鲁的没有修养的想出手就出手的混蛋,我没有想过他竟会动手打我!在眼泪下来的一刻,我大声地喊道:“叶天宇,你这个疯子,我再也不会管你了,让你被打死算啦!” 说完,我扭头狂奔。 我一边跑一边掉着眼泪,那边的小巷一个接一个,就像迷宫,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到了大路上,靠在路边的一颗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有人经过,用惊奇的眼光看我,但没有谁上来问我到底是怎么了。脸颊的疼开始变得木讷,我的理智也渐渐恢复,这才忽然想起,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会不会真的被揍得很惨? 就算他再混帐,我又怎么可以丢下他不管? 这么一想,我立刻折身往原地狂奔。 可是,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夜幕降临,我完完全全迷失在陌生的城区曲曲折折的迷宫里。 心里很多的坏念头开始上上下下地涌动,我拼了命才抑制住内心的后悔和恐惧,擦掉眼泪,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好不容易先找到了那间居委会的麻将室,再循着记忆继续向前,当我的腿已经完全不听自己使唤的时候,我终于看了叶天宇。他远远地蹲靠在小巷的墙边,头低着,一动不动。 我跑到他面前,也蹲下来。我的呼吸快要停止,那一瞬间,我想,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他刚刚被人打死了!我从没受过如此的惊吓,拼命地一边摇他一边用变了调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叶天宇,叶天宇,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喊魂呢?老子还没死。”我听到他懒洋洋的声音。然后,他在我面前抬起了头。 血。 我看到了血。 他一脸都是血!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只看到鼻孔里还有血在不断地往外冒。天啦,天啦,我尖叫着,虚虚晃晃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找东西想要替他擦拭,可是该死的书包里除了书还是书。我丢掉书包,脱下了我的外套,但是他并不领情,而是一把推开了我,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袖子满不在乎地擦着脸上的血迹往前走去。 他只走了两步,人就直直地往后倒下来。被跟上去的我接个正着,但是他太重了,我根本就扶不住他,结果双双跪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着鼻青脸肿的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汹涌而下的泪水,他很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哭,再哭我又甩你!” “怎么办怎么办?”我拖着哭腔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叶天宇又顽强地站了起来,装做若无其事地说,“扶我回去再说。” 我只好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往前走,他的手臂压在我的肩头,有时轻一些,有时重到我觉得快要被他压散架,从后面看上去,我想我们俩一定像极了一对正在热恋中的小痞子。 上帝原谅我,居然还有空胡思乱想。 仿佛走了一百公里的路,我们终于回到了叶天宇的家。我打开灯,把他扶到床边,让他躺下。想倒热水给他洗个脸,却发现他家只有一个空空的热水瓶,没有可以烧水的地方。 “用冷水。”他低声吩咐我说,“到后面院子里接。” 我推开后门,借着房内的灯光看到那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很小,约摸只有两三平方的样子,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紧靠着后门边,立着一个高高的上了锈的水龙头。我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把它打开来,水出乎我意料地大,要不是我闪得快,衣裳就湿透了。 我吸着气把一盆冷水端进屋。毛巾扔进水里浸湿,冻得我双手发红。叶天宇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累到了极点。我发着抖,用冰冷的毛巾去擦拭他的脸上的血,也许是觉得太冷,他迅速地睁了一下眼又迅速地闭上了。 换了三盆水,他的脸上总算是干净了。我欣慰地发现脸上的伤痕不算太明显,而且血也不再流了。 “怎么样,”我轻声问他,“你确定可以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他咕噜着说。 “还是……去一下吧。”我小心翼翼地坚持。 他不吱声。过了好半响才对我说:“你去给我弄点云南白药,再弄点吃的,另外,弄包烟来。” “去医院吧。”我差不多是用哀求的语气。 他眼睛猛地一瞪说:“你懂个屁!想我再进局子?” “好吧好吧。你不要乱动,等我回来。”我无可奈何地说,起身刚准备要走他却又一把拉住我说:“等等。” “怎么了?” “你的那个朋友呢,会拳打踢腿的那个?” 呀,鱼丁。对啊,叶天宇不提我还忘了,今天是简凡的生日,我和鱼丁约好晚上在花园餐厅门口见呢,我都给忘光光了! 叶天宇说:“晚上这一带很乱,让她来陪你再出去。”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响了,正是鱼丁,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喊:“苏莞尔,你又耍大牌啊,我们都等你一刻钟了!” “鱼丁对不起。”我说,“今晚我不能来了。” “啊!!!”她在那边发出高分贝的尖叫。 “你听我说。”我走到屋角,背对着叶天宇说对鱼丁说,“你赶快带着云南白药,带点吃的,还有一包烟,马上来古更巷138—2号,我在这里等你。” “出什么事情了?”鱼丁警觉地问。 “你别问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总之你快来帮我,”我哭音重重地说,“不要告诉简凡,更不可以带他来,听到没有?” “明白。”到底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知已,鱼丁一定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没再多话,把电话挂了。 叶天宇的小屋很冷,我回转身,看他闭眼躺在那里,也看不出他究竟会有多难受。我扯过他床上的被子来替他盖上,他忽然闭着眼睛对我说:“你还是回家吧,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你怎么样?到底疼不疼?”我问他。 “还撑得住。”他皱着眉说。 “鱼丁就来了。”我说,“我们等着,她比我有办法。” 他忽然叹口气:“别告诉你妈妈。” “不告诉也行,你得答应我一条件。” 他的眼睛睁开了,看着我,闷声闷气地问:“你有啥条件?” “以后别再去赌了。”我说。 他居然笑起来,然后说:“怎么像电视剧里老婆跟老公说的话?” 我又气又恼,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打他。他“哎哟”一声,眉毛胡子疼得揪到了一块,吓得我又赶快问他:“怎么样,没打到吧?” “你这是谋伤亲兄。”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的心里软到无以复加。我头一低,怕自己又会掉泪,其实脸上已经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简凡是谁?”他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我说。 “我才不信。”他把身子挪一下。 “不信拉倒。” “这不正倒着吗?”他哼着说,“nnd,那帮家伙下手真狠,我他妈下次一定让他们好看!” 我抚着脸颊说:“我下次也一定要让你好看。” 他嘿嘿地笑说:“我不是没办法吗,不那样我怕你不肯走啊,你哪知天高地厚,要是出什么事可就来不及了。” “哼哼。”我学他哼着,心里却早就原谅了他。 “还疼不疼?”他一反常态地温柔地问,手伸到离我的脸很近的地方,却又忽然停住了。我的心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爸爸,问我:“莞尔你这么晚不在家在哪里?” “我和天宇在一起呢。”我说。 “哦?”爸爸说,“兄妹俩聊天呢?” “是啊,聊天。” “那我就不打扰啦。”爸爸笑着说,“晚上回家注意安全,让天宇送送你。” “好啊。” 挂了电话,我恶作剧地对叶天宇说:“我爸让你晚上送我回去。” “也不是不行。”他硬撑着作要起来状,我连忙按住他说:“算了,跟你开玩笑的,我让鱼丁送我就行了,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娇气的。” “你还不娇气?”他很不满的样子。不过过了一会儿自己又更正自己说,“不过说实话,你丫有时候也特勇敢来着。” 被他表扬我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站起身去把门打开。他好象恢复一些了,嗓门儿也大起来说:“开门干嘛呢?” 我真怕他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赶紧解释说:“这里难找,我怕鱼丁会找不到!” 他不再说话了,眼睛又闭了起来。我靠在门边等鱼丁,隔壁的女房东出来倒水,水哗啦一下泼在冰冷的青石板路面上,被清冷的月光一照,反射出阴冷的光。鱼丁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迎上去,没顾到脚下,差一点就滑倒。 “喂,小心。”鱼丁一把抱住我说,“到底咋了,我一路上心都怦怦跳。麦当劳的队又排得老长,真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叶天宇被人打了。”我闻到麦当劳的香味,把她手里的袋子接过来,压低声音说,“我都怕死了。” “哦,在哪里,去看看。”鱼丁拉着我说,“有本小姐在,你莫怕。” 我们一起走进叶天宇的家,我把门带上。鱼丁问我说:“他睡着了?” 我看看叶天宇,他依然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对鱼丁说:“我也不知道,他刚才还醒着呢。” 话音刚落叶天宇就说话了:“烟呢?” 鱼丁吓得往后一跳说:“哇,诈尸!” “别乱讲啦。”我重重地拍鱼丁一下,伸出手说:“烟呢?” 鱼丁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烟,嘻嘻笑着说:“玉溪哦,不怕告诉你,还是简凡那冤大头掏的钱。” “你有办法。”我把烟递到叶天宇的手里。他连忙掏出一根来含在嘴里,又吩咐我说:“火。” 我在桌上找到一包火柴递给他,见他行动不便,索性划了一根替他把烟点着了,鱼丁啧啧地说:“苏莞尔大小姐何曾这样服侍过人哦。”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为了掩饰我的窘态,只好追着鱼丁拼命地打。鱼丁被我追急了,只好反击,一个招势将我拿下,扣住我双手说:“别闹啦,再闹我可来真的了。” “男人婆。”叶天宇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骂她。 “喂!”鱼丁放开我,大踏步上前对着叶天宇伸出手说:“烟可是我替你买的,还来还来还来!” 叶天宇在她的手掌上一弹烟灰说:“谢谢谢谢,正愁找不到烟灰缸!” 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鱼丁气得把叶天宇的衣服领子一拎说:“你别装死,有种起来单挑!” 鱼丁的力气真大,叶天宇被她一下子拎得高高的,他嘴里大喊一声,脸上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我还没来得及骂呢鱼丁已经轻轻把叶天宇放下了,拍拍双手说:“看来你小子还真的伤得不轻呢。” 说完了,从包里掏出一瓶药水样的东西来:“云南白药比起我这祖传秘方来可要差多了,你把衣服撸起来,我替你上药!” 我这才想起来,这瓶子鱼丁总是随身带着,她训练和比赛的时候常常被人伤到,于是她做中医的老祖父就专门泡制了这种“神奇”的药给她以防万一。 可是没想到这回叶天宇却扭捏起来,接过瓶子说:“行行行,我自己来吧。” “叫你上药就上药,扭扭捏捏不像样!”鱼丁打开瓶子,捋捋袖子,一幅江湖大夫的样子命令道,“苏莞尔你来替我按住他!” “不要这么夸张吧。”叶天宇赶紧说,“怕了你!”说完,自己干干脆脆地把衣服给撸了起来。 也许是有些害羞,也许是怕看到他的伤痕,我转开了我的眼光。 没过多久,听到鱼丁说:“好啦,保证你明天活蹦乱跳的!” “多谢。”我回头,正好看到叶天宇朝着她拱手。 “要谢就谢莞尔吧。”鱼丁用毛巾擦着手,得意地笑着说,“还是她前世有福,修来我这样的好友。” “呃~~”我和叶天宇不约而同做呕吐状。 “还真有兄妹相!”鱼丁吡牙裂嘴,“快吃东西吧,我可是饿坏了。” 我递一个汉堡给鱼丁,再递一个给叶天宇。叶天宇皱皱眉头,不过还是接下了。 鱼丁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男生不喜欢吃这个,可是时间很紧,除了买这个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但是我买得多,你可以吃三个啊。” “你平时喝水怎么办?”我问叶天宇。 他指指角落里的一个看上去像铁做的东西对我说:“热得快,见过没?插到水瓶里就可以了。” “我来。”鱼丁说,“我比苏莞尔见多识广,这东西我用过。” 水是烧开了,我找来找去,也只在房里找到两个杯子。只好让叶天宇喝一杯,我和鱼丁共喝一杯。低头喝水啃汉堡的时候,我的心酸得有些不像样,记得他告诉我十六岁就从他叔叔家里搬出来住了,在爸爸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养尊处优长大的我无从去猜测这些年来,孤单的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吃过东西后的叶天宇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他从床上站起来,动动身子,对鱼丁说:“你丫的药好像还真他妈有点用。” “废话!”鱼丁说。 “不如把剩下的留给我。”叶天宇得寸进尺,“反正我常出状况,用得着。” “那不行。”鱼丁把书包护起来说,“那绝对不行。” “小气鬼!”叶天宇坐到椅子上,又问我说,“莞尔你身上有钱不?” “干什么?”我好紧张地问。 “不卖!”鱼丁高声喊道。 “鬼喊什么?不是要买你的药!”叶天宇又问我,“有还是没有?” “有。”我说。 “有多少全借给我。”他伸出手来,“我会尽快还你的。”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才行,不然我不会借你的。” “好吧。”叶天宇捂住胸口站起来说,“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 “你行吗?”鱼丁问。 “有什么不行的!”叶天宇说,“你爱去不去!” “去!”鱼丁的好奇心一向强烈,“我是莞尔的保镖,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行。”叶天宇说,“那我们走。” 我们随着叶天宇出门,叶天宇的步伐有些缓慢,但看上去并不沉重。鱼丁在我耳边悄悄对我说:“这家伙忍耐力真不是一般的,换成是我也不一定爬得走来。” “你说他要带我们去哪里?” “怕什么!”鱼丁说,“有我在去哪里也别怕!” 我们并没走多远,大约五分钟后就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也是平房,不过显得比叶天宇租的房子还要破旧。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敲门,而是不知道从门边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把门给打开了。屋里的灯是开着的,一个中年妇女从床边站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叶天宇和她说话:“阿姨,猪豆跟我干爹出去跑趟生意,过两天就回来!” 他一面说,一面用着手语。 把我和鱼丁都看呆了。 原来这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是猪豆的妈妈! “这是我干妈的女儿,我找到他们了。”叶天宇把我往那个女人面前一推说,“她是重点学校的高材生呢。你瞧,她是不是贼漂亮的那种?旁边这个是她的好朋友!” 猪豆妈妈全听懂了,拼命点着头,露出慈祥的微笑,打着手势请我们坐。 “阿姨你别担心。”叶天宇说,“猪豆跟着我干爹好着呢,过两天就会回来的。学校里我也给他请过病假了。” 猪豆妈妈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来。 “你是担心他的学习吧,猪豆成绩有进步哦。他是想挣点钱给你,你也用不着那么辛苦嘛。”叶天宇查言观色可真是一流的,看来和猪豆的妈妈一定很熟很熟了。 猪豆妈妈发现了叶天宇脸上的伤,指着它不说话。 叶天宇满不在乎地说:“摔跤了,没事的。你去倒点水给她们喝啊。” 趁着猪豆妈妈去倒水给我们喝,叶天宇指着猪豆妈妈的背影告诉我们:“猪豆生下来就有哮喘,他亲爸亲妈不要他,把他丢在医院的门口。多亏这个女人收留他,他俩相依为命,靠捡破烂过日子。我从我叔叔家出来后,都是猪豆妈妈在照顾我。” 原来是这样! 我听了,连忙把口袋里的五百块钱全掏出来递给叶天宇,鱼丁也掏出五十块低声说:“我就这么多了……” “谢谢。”叶天宇感激地接过。 “可是现在猪豆被抓……”鱼丁说到一半,赶紧捂住了嘴巴。 叶天宇说:“没关系,她完全听不见。” “我让我爸想办法。”我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好了好了,”叶天宇说,“我不赌就是,现在这钱也够她用一阵子的,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也不许去抢!”我说。 “咦?”叶天宇把眉毛拧起来看着我。 鱼丁哈哈大笑说:“嘿嘿,叶天宇,有了个管家婆,够你受的吧。” 那晚鱼丁送我回家,我们并没有坐车,而是踏着满地的星光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我们的话都很少。快到我家的时候,我搂紧鱼丁的臂膀对她说:“我打算写一篇新的小说,题目我都想好了。” “叫什么呢?”鱼丁问。 “谁可以给谁幸福。”我说,“其实这个世界,真的谁都可以给谁幸福,你说对不对呢?” “呵呵呵呵。”鱼丁笑起来,“大作家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哦,一有感慨就可以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佩服,佩服!”说完了,人却突然僵住,指着前面说:“我会不会是眼睛出问题了,你看那是谁?” 是简凡。 他就站在我家楼下,抱着他的大书包,像个雕像。 有个男生为我哭 “happybirthday!”走近了,我很真诚地对他说。 “一点也不快乐。”他板着脸,像个孩子一样赌气地答我。 鱼丁用胳膊撞撞我,示意我跟他道歉。 “对不起啦。”我心领神会。 “是啊是啊。”鱼丁也喊起来,“过生日要快乐的哦。”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如果觉得我很无聊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可以直接说,为什么答应下来的事情却做不到,这叫捉弄,捉弄!”简凡的语速很快,看上去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只好和鱼丁面面相觑。 “是朋友吗?”简凡说,“是朋友就应该要真诚,这是最最基本的道理。” 看着简凡认真愤怒着的脸,我忽然觉得好笑,于是我就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呢?”简凡立刻要命地激动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好笑?觉得伤害了我也很无所谓呢?” “简凡你不要乱想,”我真的很倦,于是口气淡淡地说:“今天真的是有急事,非常抱歉。再次真诚地祝你生日快乐。” “是啊是啊。”鱼丁把手举起来说,“我做证,是真的有事哦。叶天宇被人打了,躺在那里起不来,好在我及时赶到用我的祖传……” “鱼丁!”我很不满地打断她。 鱼丁甩开我说:“你不要这么凶嘛,我在替你解释呢!” “我不认为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们先聊着吧,我要回家了。” “莞尔!”鱼丁喊住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会让我再送你回家吧。”我说,“这样送来送去的要到天亮呢。” 鱼丁拼命跟我做着鬼脸,把手微微地抬起来,悄悄地指指简凡。我还没看清什么呢,只见简凡已经一语不发,抱着他的大书包大踏步地走远了。 “他哭了。”鱼丁哭丧着脸说,“他伤自尊了。” “不会吧?”我不信,“哪里有这么夸张?” “你不应该是这种态度。”鱼丁责备我,“你应该多说两句安慰他的话。” “拜托,他是男生呃,难道还要女生去哄他吗?”我说,“你要是心疼,追上去哄吧,我可要回家睡觉了。” “你哄叶天宇的时候不是挺在行的吗?”鱼丁又开始乱说起来。 我转身上楼,听到她在我身后喊:“苏莞尔,你这么骄傲,会有报应的!” 报应就报应!我快步上楼,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更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烦心的事和让人烦心的人。 我这么骄傲? 很多年前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如今,我还是昨日的我他却早已不是昨日的他。我们应该如何,才可以慢慢地走回到一条道路,或者,今生注定都是两条平行线,只能彼此遥望永远无法交集? 但不管如何,我知道我不会放弃。 第二天一早,爸爸把妈妈从医院里接回来,我就把猪豆家里的情况跟爸爸妈妈说了,爸爸答应一定想办法尽力帮猪豆。下午,他和妈妈一起拎着好多东西到医院里去看望了那个被猪豆捅伤的人,好在没伤到要处,伤者正在慢慢痊愈。在爸妈的百般请求和劝说下他们终于答应不起诉猪豆,条件是除了医药费,还要再付一万元的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最多家里装潢简单点啦。”爸爸跟妈妈商量说,“这笔钱无论如何要付的。” “简单点就简单点啦。”妈妈挺能想得开的,“反正孩子们长大了也要离开家的,我们俩怎么住不都是住?” 我趁机拍马屁:“没事,长大了我买别墅给你们住!” “就你嘴甜。”老妈笑得什么似的。 也许是为了回避些什么,一整天我都没有开电脑更没有上qq。黄昏的时候鱼丁的电话过来了:“莞尔,出来聊聊好吗?我觉得郁闷。” “明天吧。”我说,“今晚我要陪我妈去叶天宇那里。” “叶天宇叶天宇!你脑子里除了叶天宇还有什么别的没有?”鱼丁说,“别说简凡吃醋,就我这个女生也跟着醋呢!” “呵呵。”我说。 “你还有脸笑!”她相当不满。 “对不起嘛。大不了我明天请你去必胜客!” “你还有钱吗?”她说。 对啊,我没钱了,我的钱都给叶天宇了。 “那下个月吧,我很快就有稿费了。”我抱歉地说。 “算了算了。”鱼丁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晚上我和妈妈一起去看叶天宇,走到他家的门口,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门锁,正要出门的样子。 “猪豆家门锁不牢,她妈妈又听不见,来了小偷都不知道。”叶天宇招呼我们说:“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坐,我把锁换上就来。” “你一直住这里?”妈妈看看四周眼眶就湿了,“你叔叔呢?” “他离婚了又结婚了,一大堆孩子,哪里顾得上我。”叶天宇笑笑说,“这里挺好啊,我住惯了。” “你快去吧,我替你收拾收拾。”妈妈说完撸起袖子就干。 “阿姨快别!”叶天宇拦住她说,“你身体刚好,歇歇吧。” “让她做做事她心里才会舒服呢。”我笑。 “那……”叶天宇说,“莞尔你陪我去猪豆家好吗?” “去吧去吧。”老妈一挥手说,“地方就这么大,人多了转个身子都转不开,你们不在我正好干活儿。” “妈你别累着啦。”我叮嘱完妈妈和叶天宇一起走出来,告诉他猪豆就快被放出来的好消息。他愣了一下问我说:“他们要多少钱?” “还好啦。”我说,“我们家这些年什么东西都没买,爸妈还有点积蓄。” “我还要谢谢你。”他说,“才知道你替我把房租交了。” “干嘛这么客气呢。”听他这么诚恳的说话我反而觉得怪怪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他问我。 “我自己挣的。”我说,“我的稿费啊。” “能啊!”他说,“不过你放心,我会还你的。” “是啊是啊,”我努力活跃气氛,“我又没说过不让还,你要早点还我哦。”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决定不上学了,明天就去帮人家看店,你帮我瞒着你妈妈可好?” 我为难地说:“怕是瞒不住哦。我妈正张罗着买房子,要接你一块儿住过去呢,还让我爸找人替你转学~~” “kao!”叶天宇骂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对不起啊,习惯啦。” “改正就好。”我笑眯眯地说。 他拍拍我的头老三老四地说:“没大没小呢。” 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微红了。 到了猪豆家,他换锁。我陪猪豆妈妈聊天,说“聊天”有点夸张,因为我压根就看不懂手语,好在有叶天宇一边换锁一面替我们做着翻译。 猪豆妈妈拍拍胸口,叶天宇就说:“她说她这两天心里不踏实呢。” “没事啊,阿姨。”我也学会撒谎了,“猪豆跟着我爸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还能挣到钱,我刚跟我爸打完电话,说是就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你说慢点行不行?”叶天宇责备我说,“炒豆子一样一说就是一大串,我比手划脚也来不及嘛。” 猪豆妈妈笑笑地又做一手势。 “可爱?”叶天宇做惊讶状说,“你没见她发起神经来,跟疯婆子没两样!” 我双手叉腰涨红着脸跳到叶天宇面前:“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谁是疯婆子?” “哎哎哎!”叶天宇拿着铁锤直往后让说,“我是我是,我是还不行吗。真怕你会咬我一口,得了狂犬病可麻烦!” “汪汪汪。”我哈哈笑着叫起来,猪豆妈妈也笑,叶天宇也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我愣了一下,心里划过一阵尖锐的疼痛,上帝作证,这个人的笑对我是多么的重要。 换完锁回他家,我们隔了小半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没什么话,快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我才喊住他说:“等等。” “有何吩咐?”他回头。 “有个要求。”我低声说。 “讲啊。”他有些不耐烦。 “别去打工。”我说,“你马上可以住到我家里,至少把高中给念完。欠我们的钱,你可以慢慢地还,不着急的。” “就这个?”他问我。月光下,他的眼眸里闪着我不敢直视的光茫。 “嗯。”我说。 “呵呵。”他把手放到裤子口袋里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高兴地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真像个老太婆。”他说。 “答应还是不答应?”我固执地问。 “莞尔……”他有些艰难地说,“要知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喊起来,“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巴,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讲道理。”他奇怪地容忍着我。 “你才不讲道理!” “好好好。”他举起双手往后退说,“我们快回去吧,要不你妈妈该着急了。” 我有些沮丧,这个人跟一头倔牛没什么区别,看来要说服他,只有慢慢地来。 那晚从叶天宇家回来,妈妈好晚才睡。第二天就开始发疯地找新房子,市里的房价日日都在上扬,老妈跟老爸说想买一个大一点儿的二手房,地点稍偏一点儿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一家人住起来也称称心心。 “行。”老爸说,“你看准了咱们就下手。” “天宇一个人住在那里我怎么也不放心。”妈妈叹息说,“就现在家里这情况,莞尔又是个大姑娘,硬让他住过来也确实是不方便……” “妈!”我说,“买房子也不是买菜,你急不来的。再说了,他一个人这么多天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一两个月么,我看天宇挺能干,没事的。” 这话总算宽了老妈的心,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说,“下个周末我请他来家里吃饭,做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给他吃!” “把猪豆和猪豆妈妈也一起请来吧。”爸爸说,“他们明天放人了,这些年多亏他们照顾天宇,人情是要还的啊。” “行!”老妈拍拍双手,豪情万丈地说,“我来摆个满汉全席!” 接下来是非常忙碌的一周,因为元旦就要来了,学校和班级都有好多活动,我这个宣传委员自然是不能闲着。连着几天放学都在出墙报,鱼丁喝光了小卖部里买来的汽水,咬着一根空吸管靠在讲台边看着我忙上忙下。 趁着休息的间隙我走过去跟她说话,“要不你先回去吧,这期墙报老班要求特多,今天还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呢。” “不,等你。” “那随便你。”我说,“不过我没钱请你吃东西哦。” “你的钱都贴小白脸了。”她坏笑着说。 我拉下脸:“我会真生气。” “猪豆出来了?”她转了话题。 “是啊,昨天我爸去接他出来的。” “叶天宇真的不上学了?” “不知道,我好多天没去看他。” “心里老惦着吧。”鱼丁又坏坏地笑起来。 “神经。不说这个要死人?” “莞尔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你是不是开始觉得我变得多余呢?”鱼丁真的发起神经来了,她提高了声音,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的曾燕都听到了,停下来看着我们。 我一把把鱼丁扯到教室外面:“姑奶奶,我求你别乱讲,好不好?你要是觉得不耐烦,真的不用等我的,我一个人回家没关系。”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还没有跟简凡道歉!” “鱼丁。”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我不会跟谁道歉的,请你理解也请你原谅。” “就算给我个面子也不行吗?”鱼丁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夹在里面有多难受?” “那是你自找的。”我心肠很硬却实事求是。 “你也喜欢一个人对不对?为了你喜欢的人你也可以迁就对不对?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呢?”鱼丁说着,脸上的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不过她迅速地擦掉了它,转身跑开了。 我正要去追,曾燕在教室里喊了起来:“老大,你来看看你个幅标题用红色还是绿色比较好?” 算了,鱼丁就是这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明天就没事了。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板报还没出完,隔壁班的一男生就抱着个篮球冲到我们教室里来喊道:“快去看快去看,你们班史渝比武抬亲啦!!!” 啊??? 我和曾燕丢下手里的粉笔就往操场上跑,刚去我就被那壮观的场面给吓倒了,我的乖乖,鱼丁正在和一群男生打架! 而且,鱼丁好像是来真的,每个招势看上去都狠辣无比。男生仗着人多势重才不至于败得太惨,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又朝着她扑了过去,我拍拍额头,估计本校百年以来也未上演过如此好戏,大家都在围观不说,还时不时地有新的男生参与进去和她过招,看上去就像是在拍电视剧。 “鱼丁,别打了!”我用尽了全声的力气,声音还是被众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喝彩无情地淹没了。 就在此时我看到了简凡,他也站在操场的边上,用一种略带微笑的眼光看着鱼丁发疯。 “喂!”我冲到他身边,“到底怎么回事,你去让她停下来啊。” “没关系的,你看她多厉害,根本不会受伤。” 正说着呢,一个男生的拳头已经找到空隙毫不留情地挥到了鱼丁的脸上。这应该是鱼丁第一次中招,围观的男生们发出变态的欢呼声。鱼丁有些恼了,只见她退后一步,单腿一飞,一脚踢中那男生的眼睛,那男生当即发出一声哀嚎,捂住眼睛砰然倒地。 “不好。”我身边的简凡说完,人已经冲了上去。 鱼丁僵在那里,和她打架的男生们已经四散跑开。 简凡俯身抱起那男生的头说:“怎么样,要紧不要紧?” “啊啊啊,要死了我要死了……”男生一边捂住眼睛,一边发出恐怖的哀叫。 “快送医院啊。”我拉住鱼丁说,“快快快,我们把他抬起来送到医院去。” “让他去死!”鱼丁指着地上的男生说,“让他去死,他死了,我去坐牢,你们一个一个都称心了,还不行吗?” “不要胡说了!”简凡大喝一声,“苏莞尔你快来帮我扶他起来,先看看他的伤势再说。” 好不容易,我们才合力把那个男生捂住眼睛的手掰开,他的眼睛一直紧闭着,只是眼睛外面有一圈淡紫色的伤痕,还沾着一些鱼丁球鞋上的灰尘。 “要死了,要死了……”那男生还在哼哼。 “哥们儿你别装了!”简凡拍拍他说,“快起来吧。” “要赔医药费!”男生睁开一只眼看着我们。 “再赔你一脚!”鱼丁窜上来,睁着血红的眼睛作势又要打人,男生吓得一哆索,背起书包来就跑得老远地去了。 鱼丁哈哈大笑。 “你闹够了?”我问她。 “怎么?苏小姐不满意了?”鱼丁把书包从地上拎起来,往肩头上一甩说,“我又不是你那样的乖乖淑女,你管得着我?” “谁愿意管你?”我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流氓似的!” “苏莞尔!”鱼丁把拳头举起来,“你别以为我真不会揍你!” “唉唉,有话好说嘛,都是好朋友吵什么吵呢!”简凡用力隔开我们俩。 “英雄救美啊,信不信我连你们俩一起揍。”看来鱼丁今天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将抽风进行到底了。 我才懒得奉陪她。刚好曾燕上来拉住我说:“老大,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还要不要干活啊,不干我回家了。” “你饿了你先回吧。”我说,“我一个人就行。” “你什么都行!”鱼丁喊起来说,“你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行,你既然这么厉害,就不配拥有任何的朋友!” “鱼丁你今天怎么了?”简凡也奇怪地看着她。 “我疯了!”鱼丁指着我,振振有词地说,“我被她气疯了!” 曾燕哈哈地笑起来说:“你这样子真的跟疯了差不多哦。” 我没说话,我转身走了,我怕我说出任何一句话来,都是对我们友情的伤害。而且我知道,这种伤痕一旦存在,要用好多好多的心血才可以修复。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个力气。最起码,近期没有。 我回到教室一个人默默地在黑板上写字,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就像我一直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鱼丁对我如此生气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敲教室的门。我扭头看到简凡,他已经进来,替我打开了教室里的灯。 “这么黑还在写,也不注意眼睛。”他说。 灯光照着我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我觉得丢脸,于是跳下来拿起湿抹布想擦掉它。 “我来吧。”简凡说。 我没有坚持,我觉得很累,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是迎新年的板报吧。要喜庆一些。”他擦干净黑板,向我伸出手说:“我来替你写吧,像你这样写下去,凌晨也完不了工。”说完,他就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稿子。我没想到他可以写得一手如此漂亮字,一笔一笔,漂漂亮亮有力地落在黑板上。 “是不是觉得我挺专业?”替我抄完一整篇文章后,他回头问我。 “还行。”我说。 他趁机上岗上线:“心不在焉是干不好任何事情的,写文章也是如此。“ “鱼丁呢?”我问他。 “你终于问了。”简凡说,“我知道你们是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你不会真正生她的气的,对不对?” “她很喜欢你。”我说。 “呵。”简凡说,“人与人之间的欣赏是很正常的。” “因为你,她发我的火,发神经,发疯。” “呵呵。是吗?”简凡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说:“那我还为你哭过呢,这笔帐应该怎么算?” 教室里静极了,只有日光灯发出沙沙的声音。我有些害怕地看着简凡,过了发半天才说:“对不起,我该回家了。” 我背着书包逃一样地往教室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简凡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是如此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他说:“苏莞尔,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特别的女生。” 我惊讶地回头,他看着我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的耳朵轰轰地乱响起来。 第一次。第一次有男生面对面用如此深情的言语对我表白,恋爱对我而言一直是想像中缥渺美丽的空中楼阁,毫无实战经验的我被这带着温度的四个字深度击中,一时竟挪不开我的步子。 我脆弱的纯白爱情 鱼丁回家就被她爸爸打了。 用皮带抽的,好多天过去了,手臂上的青痕还清晰可见。鱼丁向我展示完毕,把袖子放下来,气乎乎地说:“没办法,是我爸,要是别的人,我非让他好看不可!” “还打啊?”我说,“还不够衰?” 她白我一眼,纠正我说:“读音错误,应该是去声,sh_u_ai,帅!” 她发这个音的时候,嘴唇高高的努起,像是面部神经错乱。我咯咯乱笑,她就拍我的头说:“就算我帅得如此不可开交,你也不能这样子笑个不停啊。” 我欣慰,真好,不愉快的事这么快就成为过去。 在老班的周旋下鱼丁不用当众做检查了,不过关于她的处分报告就贴在教学楼的布告栏上,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要经过那里。我故意挽紧她的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拉着她想走得快一些,她却突然停下来,双手叉腰,目光炯炯地盯着布告栏得意万分地说:“我说莞尔,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史鱼丁也居然有成名人这一天呢?” 我做晕倒状,她夸张地来扶我,嘻嘻哈哈间,我们看见简凡。 他从操场那边跑过来,一直一直跑到我们面前,停住了。他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信封,鼻尖上冒着透明的汗珠,喘着气激动地跟我们说:“我收到复赛通知了,元旦过了就上海参加复赛!”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鱼丁了解他:“你是说作文比赛吧,真的啊,你好棒哦,信给我看看!” 简凡把信递给鱼丁。又对我说,“其实你也应该去参加的,你肯定可以得奖。” “呵呵,恭喜你啊。”我由衷地说,“这证明你的实力啊。” “是啊是啊,要去大上海哦。”鱼丁把信纸甩得哗哗响说,“请客,简凡!” “没问题!”简凡咧嘴笑,心里的快乐不言而喻。 我想起自己,很久没写东西了,我前两天还在叶子姐的页子上乱发牢骚来着。我发现自己好像开始怕写字,我并不是一个会编故事的人,我的很多作品都带着强烈而真实的自我的印痕,我想,我也许是怕吧,怕字里行间泄露出的秘密会让自己羞愧难当。 至于是什么样的秘密,其实我也很模糊,看不清。 简凡在小卖部里买了三罐可乐,我们三人坐到教学楼前面的石阶上喝起来。简凡说:“我到上海给你们带礼物啊,想要什么?” “鸭脖子。”鱼丁舔着嘴唇说。她自从吃过一次南京路上的鸭脖子后就念念不忘,有事没事就常提。特别是肚子饿的时候看着她一脸神往的样子真恨不得抽她。 “你呢?”简凡问我。 “我?”我笑笑说,“带你成功的好消息吧。” 鱼丁一口可乐喷得老远,呕吐的样子像是真的。 简凡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他真是个干净的男生,居然还在书包里带着纸巾,我眯起眼睛看着远方,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新年到了,可以放三天假。今天放学也早,此时的校园已经比较冷清,操场上只是偶尔有背着大书包的男生女生驼着背低着头经过。 冬天的黄昏应该是我最喜欢的黄昏,如果没有风,枯树便有一种静止的美。偶尔有鸟飞过,在天空划出精致的弧线,引领你的视线投放远方暗红的深遂。鱼丁咬着吸管,丝丝的抽着冷气说:“简凡你要得了大奖是不是就要出名了?” “哪有那么容易?”简凡说,“我只是重在参与。” “会有出版社找你出书的,你很快就是第二个郭敬明了。”我恭维他。 “哈哈哈!”鱼丁大笑起来,“那个时候我们可不是坐在这里喝冰冷的可乐啊,要去坐最贵最贵的咖啡屋才行。” “没问题啊。”简凡说,“不过我要申明,我参赛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个哦。” “你会把我们写到书里吗?”鱼丁很白痴地问,“要不,我们来替你写序呀写后记呀什么的,也跟着混个脸熟嘛。” “行啊行啊。”简凡笑起来说,“莞尔下一届你也参加吧,我把地址给你,你有稿子就可以寄过去。” “好啊。”我把空可乐罐摔得老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说,“时间不早啦,走啦,要回家啦。” 简凡跑过去,替我把罐子捡起来,扔到操场边的垃圾筒里。鱼丁嘿嘿一笑,把她的罐子捏在手里捏得咯吱直响,然后也猛一甩甩得老远老远,扯直嗓门喊说:“简凡啊,我的也替我捡哦。” 简凡回头愣了一下,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又开始左右奔波起来,鱼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简凡的样子悄悄对我说:“瞧,这种优质的孩子真的要绝种了呃。” 是啊,简凡应该算是最标准的那种乖孩子,长相不错,成绩好,品德高尚,有自己认真追求的理想。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叶天宇,自从那天别离后,我没有见过他。有一次妈妈差我去给他送东西我也借口作业多回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有点怕见他,也不知道他可好,在他的世界里,可否也会有和我差不多的思念或牵挂? “你又游魂了。”鱼丁看着我,胸有成竹地说。 我别过头,逃开她的眼光。 在校门口遇见那个被鱼丁踢肿眼睛的男生,他的脸上还有胶布贴过的深深的印痕,见了鱼丁,吓得拨腿就跑。鱼丁追上去,拉住他的后领子说:“跑什么呢,跑!” “没……”那男生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家呢!” “史渝你放过他吧。”简凡微笑着说。 “我又没说要打你。”鱼丁把他放开说,“我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呢。” 那男生将信将疑的样子。 “那你就说没关系嘛。”简凡提醒那男生。 “没关系!”男生怕怕地大喊一声,转身就跑得老远去了。 “啧啧,你看看你现在的形象。”我说鱼丁,“整个一黑社会大姐大。” 鱼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胸脯高高的挺起来,摇着步子往前走,还回头向我们一招手说:“跟上老大!” 简凡在我身边轻声说:“你应该像她这样。” “什么?”我一开始没听明白。 “像她这样,快乐。”简凡说。 我埋头向前走,思量自己是不是真的整日把不快乐摆在脸上,也恨起简凡的自以为是来。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回到家里,妈妈爸爸正在收拾小阁楼上的东西,妈妈拍着手掌上的灰吩咐爸爸:“该扔的东西扔掉,该送的东西送人,要当机立断绝不手软!” 我笑她乱用成语她也不生气,而是高高兴兴地说:“新房子的转让合约今天签了,钱也付掉了,我们快快整修,元旦过后,就可以搬进新家了啊。” “不搬也不行啦!”老爸把一堆杂物往一个大大的垃圾袋里塞,“拆迁队一来,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片废墟了。” “等等!”我跑过去,从里面抽出一本看上去破破的书说,“这个我还要的!” 那是上次被叶天宇扔掉后我又费劲力气捡回来的那本迷宫书。趁着爸妈不注意,赶紧放到书包里。 “我们这两天都要忙新房那边的装修,明天周末,你到天宇家给他送点钱,快过节了,要什么东西让他自己买。跑一趟也不要多少时间,不要又跟我说作业多!”妈妈吩咐我。 “我怕他不会要。”我说,“他那臭驴一样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要不要送了再说嘛。”老妈说,“对了,刚才有个什么杂志的编辑叫什么叶子的打过电话来找你,说是过一会儿再打。” 正说着呢电话就响了,我接起来,果然是叶子姐,她的声音真是好听和欢快:“新年快乐莞尔!怎么看不见你的新作了呢?” “要期末考试啦,考不好我妈会宰了我的。” “那就放假再替我写吧。”叶子姐姐说,“我只是在论坛上看到你的贴子,感觉你有些郁闷,所以打电话慰问你一下啦。” 我的心里呼啦啦地热起来,还是前天吧,我晃到她的页子上胡言乱语了几句,没想到她竟会放在心里,我这人就是这样,常常心里一感动,嘴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怎么啦?”叶子姐姐问,“跟我没话说呀?” “不是啊,是感动嘛。”我说。 老妈拿眼睛瞄我。我赶紧说,“叶子姐姐新年快乐明年多挣钱钱有空请我吃饭哦。” “好好好。”叶子在那边爽朗地笑起来,“要快乐哦,莞尔。” “是。”我说。 要快乐哦。老是有人跟我说要快乐哦。 难道我真的很不快乐? 我挂了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做了照了半天,镜中的脸仿佛越看越陌生。忍不住给叶子姐发短消息:“要是总是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会不会就是爱情?” “嘿嘿。”叶子姐很快就回我了,就这么两个字,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很慌张。”我说。 “别慌,我发歌到你信箱里了,听去吧。” 我三下两下上网进了信箱,里面果然有叶子姐送我的一首歌,是一首我没听过的老歌,杨林的《纯白》,叶子姐在信里说:“再也没有,比纯白爱情更美好的东西了,安心享受,快乐成长。” 油桐花开三月的南方是一片纯白 合欢树下午后的雨是一片纯白 我的心有七色彩虹揉在一起是一片纯白 沒有要求沒有怨尤 在心灵深处是一片纯白 午夜长街当电影散場是一片纯白 繁华过后当容颜不再是否还是纯白 …… 真好听。 歌声如流水,将我的心洗得澄澈透明。 刚好鱼丁在qq上,我便把歌转发给她听。她不耐烦地收下,骂我说:“苏莞尔,你在发花痴。” 听完后却又跟我说:“完了,我也发花痴了。” 正说着,我看到简凡也上了线,于是连忙把qq隐身了。 鱼丁说:“其实,他也是个纯白的孩子。你对他要公平。” 是。我知道是。 我只是不想有任何别的麻烦。是谁说过,心的空间有时候很大,可以装得下整个世界,可有时候却很小很小,只能够住得下一个人。 这话说得对极了。 那夜我梦见一颗树,很大很大的一颗树,枝干茂密盘根错节,手摸上去,仿佛可以感觉到有水在干燥的树干里哗哗流动。那树真的大得不可思议,我走得双腿发软才可以绕着它一个来回。梦里的太阳是奇妙的微蓝。树叶却是绯红的,霸道地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这梦让我心神不宁,醒来后我到网上找解梦的网站,网上的贴子说:梦到树,就是心里有一个人永远也走不掉。 我吓得啪地把电脑关掉了。 妈妈哑着嗓子骂我说:“不像话。刚起床就玩电脑,快快收拾办正事去。” “叶天宇的事永远是正事!”我装做生气的样子说,“我不去啦,你自己跑一趟吧。” 她举起巴掌,我连忙逃开。 胡乱吃了早饭,我揣着老妈给我的四百块钱出门,并告诉她我中午不回家吃饭了,约了鱼丁去逛书店。 逛书店是借口,新年快到了,买贺卡才是真。 初中的老同学好久都没联系了,每年的联系也就是过新年时的这张卡,这是如今泛滥的电子贺卡无论如何不能比拟的,也是绝对不能省去的。 鱼丁不放心地发来短消息说:“十点啊,我在人民路路口等你。你一到叶天宇那里就出状况,这回一定要准时!” 鱼丁真是先知先觉。我一到叶天宇的家就觉得不对劲,门半开着,我推门进去,里面凌乱不堪。从一片混乱里抬起头来看我的是他的女房东,扯着嗓门对我说:“他不在了,搬了搬了!” 我惊讶:“不是交了房租了吗?” “是他自己要搬的!”女房东说,“又不是我赶他。” “为什么?” “你问他去呀。” “他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女房东把我往外赶说,“好了,我要锁门了!” 我转身就往猪豆家里跑去,猪豆不在,只有他妈妈在家,我又急又气比手划脚好半天她也没明白我的意思,只好把我按到板凳上,从屋里取出来纸和笔。 我写上大大的三个字:叶天宇。 她在后面画个问号。 我又写:在哪里? 她朝着我摆手,一幅不知情的样子。 我只好又写:猪豆呢? 她又朝我摆手,然后端杯水给我。透明的玻璃杯,很烫的白开水。雾气升上来,我握紧杯子,咬紧下唇,努力让委屈不安的心好好归位。 他居然,又这样不打招呼地消失! 他居然敢这样,不打招呼地又消失! 我等了很久,猪豆也没有回来,手里的水早就变得冰凉,我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到桌上,跟猪豆妈妈说再见出来。鱼丁的短消息又来了:“再不到我劈了你!” 对啊,我约了鱼丁。 手机上显示十点零五分,我已经迟到。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回信息忽然就看到了猪豆,他也看到了我,转身就跑。 “猪豆!”我喊着他的名字就追了上去,他一直跑一直跑,我一直追一直追,到了前一个巷口,他忽然就不见了踪影。我累得直喘气,趴到墙上,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没有声音。 鱼丁打来电话,我掐掉了它。 眼泪已经全线失控。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我的肩,我回过头,竟是猪豆! “哭什么?”他问我。 我擦掉眼泪问他说:“你跑什么?” “你别问我他在哪里。”猪豆说,“我要说了他会揍我。” “你要不说我会揍你。”我说。 “你?”猪豆用手指着我,笑着说,“你揍吧,只要你乐意。” “我不动手,请别人动手。”我说完就拨鱼丁的电话,她在那边暴跳如雷:“苏莞尔,我恨你一万年,你干嘛不接我电话?” “我被猪豆欺负。”我说,“你快来替我解决他!” “啊?”鱼丁说,“反了反了反了,怎么个欺负法?” “他拿铁棍子打我的头。”我胡说八道。 “你怎么胡说八道啊。”猪豆一脸无辜。 “等着我,鱼丁牌110火速赶到!”鱼丁说完,电话挂掉。我拿着手机对着猪豆说:“招不招随便你,等那个女魔头来了有你好受的。” “我闪。”鱼丁说,“打不起躲得起。” “闪得了今天闪不了明天。”我说,“你自己看着办。” “我怎么这么命苦呢?”鱼丁把脸扭成一根苦瓜。 “快告诉我!”我差不多是声嘶力竭。 “你很在乎他哦。”猪豆坏笑着说,“你居然为他哭哦。” 我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猪豆投降,“他退学了,跟了一个老大,包吃包住月薪一千块,到百乐门当保安去了。” “谢谢你。”我说。 有他的消息,总算是松口气。 猪豆收起嘻皮笑脸说:“其实我劝过他,有这么好的干爹干妈干妹妹用不着走这条路,可是他不肯听,他有他的骄傲,不想欠你们太多。” “他还说过什么?”我问。 “他说……他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永远也走不到一块儿。” “你陪我去百乐门找他。”我说。 “我不敢。”猪豆说,“他真的会宰了我的。” “你怕吗?”我问。 “还好啦。”猪豆朝我一摆头,无可奈何地说,“走吧。” 我给鱼丁发短消息说:“刚才是开玩笑的,我现在要办点急事去,你先回家吧,我晚一点到你家找你,莫生气:)” 发完后,我关了电话。 “百乐门”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娱乐城,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新年的“百乐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门口的大海报上全是著名歌手的头像,“新年音乐会”,某某某某某某都要来。 “骗人的。”猪豆耸耸肩说,“上次还说刘德华要来呢,其实是个替身。这里的老板很有后台的,没人敢惹。” “你去喊他出来,我在这里等着。”我对猪豆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路过的人都在朝我看,浑身不自在。 猪豆进去,但很快就出来了。对我说:“他今天休息。” “那会在哪里?” “宿舍吧。”猪豆说,“离这里不远,我们去吧。” 那是一幢旧式的灰色的二层小楼,每一层大约有四间屋的样子,猪豆对我说:“以前这里是一家私人的公司,听说是小老板赌博的时候输给百乐门的大老板了,现在这房子用来给百乐门的保安做宿舍。” “有这么多保安吗?”我说。 “这里住的全是单身的而已。”猪豆说,“百乐门的保安是全市最气派的保安,有老大罩的,你不懂啦。” 叶天宇的宿舍在二楼的最后一间。我示意猪豆敲门,他果然在里面,粗声粗气地问:“谁?” “我。”猪豆说。 过一会儿门开了。猪豆闪开,把我直往前面推。叶天宇一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他并不理我,而是把我身后的猪豆往前面一拎,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过来!” “你别怪他。”我把猪豆往身后一拦说,“是我逼他的。” “是吗?”叶天宇说,“你这么能耐?” “这谁呀?”我忽然看到叶天宇的房里走出来一个女生,应该是上次在五中的校门口见到的那个,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冬天了,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低领的毛衣。用挑衅的眼光直盯着我看。 叶天宇一把把她搂到臂弯里,哈哈笑着说:“来来来,见过我妹子。” “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女生打他一下,嗲嗲地说,“刚才不是还说只有我一个?” “切!我说的话你也信!”叶天宇不以为然。 “吴妖妖你别捣乱!”猪豆伸出手去,看样子是想把她从叶天宇的怀里拉出来,可是叶天宇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吴妖妖笑着,惦起脚尖来,当着我和猪豆的面,忽然在叶天宇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转身就走。 吴妖妖尖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瞧,她醋得吃不消了呀!” “苏莞尔!”猪豆追上来拉住我,“苏莞尔你别走啊,你不是还有事情要跟叶天宇说的吗?” 叶天宇给我的是一个背影,吴妖妖被他抵在门边,脸上是无比娇媚的笑容。然后,他用手把她的头粗暴地扭了过去,然后,如果我没有看错,他们应该开始在……kiss。 猪豆连忙上前一步挡住我的视线,语无伦次地说:“他这个人……是这样的啦,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他也不是那种人的,其实你应该懂他的……你知道……” 再次转身的时候,我的心像一面脆弱的镜子,啪里啪啦地就全碎掉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下楼,离开,不再回头。 叶天宇说得一点儿没错,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用尽了全身力气,也走不近他不屑的无知的轻狂,而他,也永远不会懂得我纯白的坚持的忧伤。 我要我们在一起 新年。 璀璨的烟火点亮夜空,让整个城市变成不夜城。 qq上的信息闪个不停,信箱里堆满了贺卡和祝福,我却无心点击。 鱼丁就坐在我身边,她不停地跟我说莞尔你不要哭不能再哭了要是给你妈妈进来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我知道妈妈不会进来的,她正在看新年晚会,有她喜欢的冯巩,还有宋祖英。但就算是她进来了,我可以告诉她,我不过是看了一本伤感的小说。 嗯,一本伤感的小说。 很多天过去了,我都是这么想,我和叶天宇之间,只是一本伤感的小说。章节翻过了,尽管有些遗憾,却没有必要留连。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闲下来的时候,我就拼命地写字,不允许自己去想些别的什么东西。我开始写生平的第一个稍长一点的小说,写完一点儿往叶子姐的论坛上贴一点儿,后面的跟帖全是赞美之辞。最后叶子姐打电话给我说:“你不许再贴了,我的杂志决定要用了,留点新鲜感给我的读者呢。” 我惊讶:“还没写完你就决定要用了?” “我不会看错的拉,没错的。”叶子姐鼓励我,“你是最棒的。” 她的话让我觉得温暖,我答应她寒假的时候一定写完了给她 接下来就是昏天黑地的复习期,那个时候我们学校发生了一间挺大的事,全校都传言高材生简凡自杀未遂!这个消息还上了我们的晚报,只是没有指名道姓。我和鱼丁得知个消息的时候是课间,这可着实把我们吓了很大的一跳,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简凡去上海参加作文比赛回来我们还见过他,知道他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只等着公布获奖名单。学校也觉得很骄傲,听说还是教导主任亲自陪他去上海呢。 而且,他还真的给鱼丁带回来了南京路上的“鸭脖子”,鱼丁大快朵颐的同时直夸他是好同志。我也觉得,简凡算得上是一个好同志,虽然我对他一直没有那种特殊一点的好感但这应该不会妨碍我们成为朋友。而且就在前天我们还看到他,他给我们推荐了他高一的时候用过的人为不错的参考书,我们很仓促地跟他说再见他很仓促地离去,虽说没有什么多的话,却压根儿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自杀倾向。 一向爱管闲事的林志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得的消息,在班上宣传说:“听说那小子是作文比赛的纪念奖都没拿到,一气之下就吃了安眠药。” “林志你不要胡说八道!”鱼丁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再胡说我揍你揍到你不认得南北!” “我本来就不认得东西南北。”林志低声说,说完了再不敢出声,谁都看得出来,鱼丁是真的来火了。 我们抽出时间去医院看简凡,可是医院不让探望,说是过了探望时间。站在医院外面冰冷的寒风里,鱼丁忽然就咬着嘴唇哭出了声。 “没事的”我安慰她说,“还好,是未遂。”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勇敢?”鱼丁朝着我喊,“一次作文比赛而已,有那么严重吗?一个形象怎么可以这样说塌就塌。” 我理解鱼丁,太理解了。一个形象在心里久了,一旦塌掉,心会像是破了一个洞,怎么也补不起来。 我们就在这忽东忽西的心情里迎来了期末考试。 还好,神灵保佑,我居然考了个第三名,从来没有考过的好成绩。 老班在做期末总结的时候举起一只拳头对着大家说:“全班同学都要向苏莞尔同学学习!”那样子真是有点恐怖的滑稽。 林志在底下飞快地接嘴:“学习她不怕苦不怕累勇于创新敢于开拓的精神!耶耶!!” 大家一阵狂笑。 这一次我们班的总体成绩都不错,排在年级的第一名,所以好多人都乱开心的样子,鱼丁替我把书包一背说:“探花小姐,走,回家过年喽!” 我连忙抢过来:“别损我,我自己背。” 北校区正在扩建,初中部的孩子都改从我们这边进出学校,走在穿梭的人群里鱼丁对我说:“放假后这里就荒芜了,学校没有学生,就像一座失守的空城。” “文绉绉的。”我笑话她。 “别以为我真不会写小说,赶明儿我也写一个,超过你们这些大文豪。”鱼丁不服气地说。 我们又看到简凡,他的样子很憔悴独自坐在石阶上,我们三人一起喝过可乐的地方,孤孤单单地坐着,脸上没有表情。 鱼丁拉拉我,我说:“走啊,过去啊。” 我们到他身边坐下。他看了看我们,没说话。 鱼丁说:“嗨!” 我也说:“嗨。” 他终于说:“其实我只是急性肠胃炎,大家只是误传。我要告晚报,已经请好律师,这些不负责任的媒体要付出代价!” “简凡。”我说,“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他看着我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你要快乐。”我说。 很多天前,他曾经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苏莞尔,你要快乐。”我现在把这话还给他,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虽然短暂,却是真实的闪光。 所有的不愉快,相信都会成为过去。 我决定要把这些都写进我的小说里,不管有没有人看有没有人喜欢,我下定决心要用我的字证明我们多愁善感多次流泪却依然美好的青春。 “美好的青春。”叶子姐姐说过,“对,虽然土点,却也是对青春最好的形容。” 我回到家里,妈妈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我把还算不错的成绩报告单递给她,她扫了一眼依然愁眉苦脸。我就知道多半是因为叶天宇的事情而伤心了。 我往我的小屋走去的时候她忽然喊住我说:“莞尔,你说天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我回头。 “你去帮我劝劝他。”妈妈说,“我已经精疲力竭,他仍不肯搬来跟我们住,更不肯回学校去读书。” “妈妈,”我坐回她身边,“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他应有的自由?” “什么话?!”妈妈说,“算了,我和你爸爸会继续劝下去的,不能让你张阿姨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啊,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以一辈子做什么保安!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我知道妈妈不会放弃,她的脾气有时候毕叶天宇还要拧。不过从每天妈妈的脸色看来,我就知道她进展不大。我们的新房子却是全装修好了,春节快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去看房子,我很喜欢朝南的那个小房间,有个小小的露台,可以看到远方的天河小区的那片绿地。可是妈妈却对我说:“这个房间是天宇的,你住朝北的那间,我替你刷成了粉色,还给你买了宝宝熊呢,你看看喜欢不?” 我走过去,发现那是个更小的房间,没有阳光,俗气的粉色墙壁上靠着一只幼稚的呆头呆脑的笨熊。我的脸色迅速地暗了下来,爸爸小心地问我:“怎么样?” “我要那一间,”我任性地说,“这间我不喜欢。” “哪间?”妈妈问我。 我把手臂抬起来,手僵硬地指过去。 “那是天宇的……” “天宇,天宇!”没等妈妈说完我就大声地打断她说,“你一片好心人家领不领呢,八抬大轿也抬不过来,你这么自作多情做什么呢!” 妈妈长大了嘴巴看着我。 “莞尔!”爸爸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 “她早忘了她的命是怎么捡回来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妈妈厉声骂我。 我扭身跑了出去。 一条命罢了,大不了把一条命怀给他罢了。市民广场边的休息椅上,我把头埋到了鱼丁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行。”鱼丁说,“你带上一把刀,到他面前说这话去。” “不去。”我说,“我永远都不要见他!” “嘿嘿。”鱼丁傻笑。笑完后忽然指着前面说,“你看,猪豆!” 真的是猪豆,戴着卡通的帽子,正在向路人兜售过年的一些喜庆的贴画。我还没反应过来鱼丁已经站起身大声叫喊:“这边,这边,这边要买!!” 猪豆闻声看见我们,惊喜地跑过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里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地盘。”鱼丁拨拉着他胸前袋子里红彤彤的喜庆的剪纸说,“勤工俭学啊,向你学习啊。” 猪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真巧碰到你们,苏莞尔我正找你呢。” “干嘛?”我的眼光闪烁不定,真怕被他看出我刚刚哭过。 “你也去劝劝天宇啊,他那事儿干起来太危险,前两天还差点被一个喝醉酒的人打破头,我看趁早别干了。” “哦,”我听见自己用冷漠的声音说,“那关我什么事呢?” “你劝他他会听的。”猪豆说,“他不听你的听谁的呀。你别看他跟吴妖妖好,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好啦,猪豆。”我说,“那些都是他的自由。” “其实他真得很在乎你们,只是他不愿意成为你们的拖累才会做出这种选择。”猪豆说,“你和他的一张合影,他都一直留着,好宝贝。” “合影?”我不记得我和叶天宇有过合影。 “你扎个小辫笑得很甜的,他拿把枪好凶地站在你后面。”猪豆说,“是不是呢你好好想一想?” 我沉默。 “还有,你是不是参加过一次作文比赛还发表过一篇文章在什么书里,当时我们班人手一本,叶天宇跟我说些的就是他,那本书他也好宝贝的,有一次给他叔叔扔掉了,他真的跟他拼命的,后来又硬是把我的那本要走了……” “哇,太感人了!”鱼丁双手合十说,“真是兄妹情深啊。” “你不应该放弃他。”猪豆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鱼丁拍拍猪豆的肩说:“没事的,苏莞尔刀子嘴豆腐心,你放心,她不会不管的啦。” 我用球鞋狠狠地踹鱼丁一脚,是真的踹,她痛得龇牙咧嘴,抱着腿在广场上直转。 猪豆又对我说:“对了,我们家的房子前两天有人来整修过了,我知道是你爸爸叫人来的,我妈妈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 哦?我并不知道有这事。 我那善良的父母! “你们一家都是好人。”猪豆说完,跟我们说再见,“我要走了,这些东西今天最好能卖完,不然要赔钱的。” 看着猪豆的身影,鱼丁感慨地说:“以前老觉得他是那种坏孩子,其实,真的是一种偏见呢。很多时候,好和坏很难区分。” 我明白她话中有话,可是我不想接她的嘴。 这么多天以来,我之所以铁石心肠是不想再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可是,他是否真的想过要伤害我呢,我还是一切都本是无心? 我回到家里,爸爸妈妈都已经回家。见了我,爸爸欲言又止,妈妈干脆走进了厨房懒得理我,我在心里跟自己做着激烈的挣扎,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我却一直下不了那个决心。 新年很快就到了。 除夕。 我们已经搬家。爸爸把我的床和抱抱熊都搬到了叶天宇的房间,我却没有去睡,而是按妈妈的指定睡在了朝北的小房间里。外公外婆还有叔叔他们都来了,一大家子人在我家过年,妈妈做了很多的菜,可是她郁郁寡欢,因为她最盼头的那个人没有来,只是来了电话拜年,说是年三十晚上要值班。 看似热闹地吃完年夜饭,收下一大堆压岁钱。我帮着大伙儿把碗筷递到厨房里,却发现妈妈正对着墙偷偷地抹眼泪。我放下碗,终于下定决心去做我一直想做却没有勇气去做的一件事——让叶天宇回家。 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非把他带回家过年不可! 春节晚会已经开场,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我悄悄地流出门。街上没有出租车,我就一路小跑往百乐门跑去,浑身冒微汗的时候,我终于到了。 我往里走,一直走到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有好几个穿着保安服装的人从我面前经过,但都不是叶天宇。我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拉住谁来问一下。就在这时有几个男人从我身边经过,像是喝多了,一直冲着我直吹口哨,我吓得连忙往墙边退,其中一个却还是跟着过来,口齿不清地问我说:“小妹妹,等谁呢,还不回家过年?” 我继续退,却被墙挡住了,没了后路。 早知道,就该让鱼丁陪我来! 我后悔不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是叶天宇! 他穿着保安服的样子真滑稽。认出他来以后我放心多了,赶紧绕过眼前的男人,往他身边跑了过去。 “这个妹妹我们要了!”男人忽然从身后伸出手来拖住我说,“早听说百乐门有中学生坐台,原来是真的!” 我吓得失声尖叫。 “放开她。”叶天宇冷冷地说。 “跟谁说话呢?”那男人不仅不放,反而把我拽得更紧了。 “我让你放开她!”叶天宇话刚说完已经重拳出击了,一挥手就直接打到了那个人的鼻子上。那个人痛叫一声放开我,鲜血绽放,有好几滴还滴到了我的衣服上,我吓懵了,喊也不敢喊动也不敢动,好在叶天宇一把把我抓到了他身旁。 几个男人将我和叶天宇团团地为住了。 “哥们儿别惹事。”叶天宇甩甩手说,“年三十的,我也不想谁挂彩。” “敢打我老大,别以为你是百乐门的人我就不敢惹。”面对着我的人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在我的地盘上动粗?”叶天宇笑着说,“小心我送你们进局子!” 我回头,看到好几个保安正在朝着这边赶过来。 “走!”那个被打的男人捂住鼻子下令。 拿着刀的那小子还不愿意,依旧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被别人踢了一下屁股,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 “没事吧?”另一个保安问叶天宇说。 “没事。”叶天宇说,“搞定了。” 等他们走开了,叶天宇看着我讥笑着说:“瞧,被人家当什么了?这些地方是你随便来的吗?” “你不是在这里上班吗?”我说,“既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他做个夸张的扒饭的动作说:“我得吃饭,小姐。” “你这么骄傲做什么?”我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妈妈躲在厨房偷偷地哭,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你是来骂我的?”叶天宇说,“我现在在上班,可没空听你骂。” “那我等你下班。”我说,“你下班了我再骂。” “莞尔。”叶天宇叹息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你呢?”我说,“你能不能也不要这么任性?” “好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跟我回家,过年。”我说。 “小姐!”他气结,“我在上班!” “你以后永远都不许再上班,更不许在这里上班!”我提高嗓门。 “我的老天!”叶天宇说,“你再不走我真要丢掉工作的。” “那我就更不会走了,我就是要让你丢掉这份工作。”我执拗地说。 叶天宇无可奈何地走上前来,身长手臂圈住我说:“你先回家。听话。我答应你下了班就到你家还不行?” “你少骗我。”我推开他。 他举手发誓。 我仍不肯走。 他终于说:“就算上最后一天班,也得让我上完,不然这个月就泡汤了。” “那几点?”我让步。 “我今天算是早班,晚上六点到十一点。赶到你家还可以一起迎新年嘛。”他说,“你快回去,别让你爸爸妈妈担心。” 她一直送我出来,把我送上了出租车。司机说过年不打表,市区内统一收二十块。 “二十块就二十块你他妈别啰嗦,”叶天宇很凶地说,“把她安全送到家就行了。” 他还要替我掏钱,我没有拒绝。车子快发动的时候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他说:“新年礼物!” 他接过去,发现竟是那本被他丢掉的迷宫地图,吃惊地问我说:“你怎么又捡回来了?” 我微笑:“等你回家过年,别让我们失望哦。” “好。”他握着书重重地点头。 车子开走了,我发现他好像一只握着书站在那里,目送我离开。手机里传来短消息的滴滴声,是鱼丁,是简凡,甚至还有林志,老班……新年的祝福层出不穷,我微笑着一个个地回过去,多日阴暗的心情终于变得明媚起来,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我已经赢了,叶天宇会回家,一定会回到我和爸爸妈妈的身边。 我们全家会在一起,过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 回到家里,妈妈问我去哪里了,我没有告诉她,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她很不高兴地说:“过年了,大一岁了,却是越来越不懂事。” 我由她骂,十一点一过,她就不会再骂我了。 可是,十一点过了,十二点也过了,我没有等到叶天宇。 他没有来。 他骗我! 这个混帐,他居然有骗了我! 我满心愤怒和委屈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猪豆大来的,他在电话里哭着喊着:“快来医院,叶天宇在百乐门外面被人捅了十几刀,性命垂危!” 妈妈当即就昏了过去。 我也差点昏了,我知道是谁干的,我想我知道。 在医院里,我对警察说,无论如何,我会配合你们把凶手找出来。 无论如何。 鱼丁抱着我,她说:“没事,莞尔,不会有事的,如果警察找不到那些凶手,我替你报仇,。非结果他们不可!” “都怪我。”我说,“如果不是我去他那里,应该不会出事。” “不怪,不怪。”鱼丁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孩子。 “要输血!”护士从急救室里奔出来说,病人家属谁是a型? “我我我!”我从鱼丁怀里奋不顾身地跳起来,连声喊道,“抽我的,抽我的,抽我的!” “我是a型。”身边的爸爸站起身来说,“莞尔你别急,爸爸去!”说完,跟着护士一路小跑跑开了。 这是历史上最悲惨的一根新年,叶天宇在急救室,妈妈在病房,鱼丁一直抱着我,一直跟我说:“要勇敢,不会有事……” 不知道她的声音发抖,还是我在不停地发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病人脱离危险了,多亏他胸口放了一本书,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刀,不然必死无疑。” 鱼丁松开我振臂欢呼。 “先送病房。”医生对着爸爸说,“一小时后可以探视。不过时间不可以太长。” “谢谢,谢谢!”爸爸一迭声地说着谢谢,又转身对我说,“真是上天有眼啊,没想到竟是一本书救了天宇,快,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妈妈!” 对,上天有眼。 谢天谢地,我想只有我知道,那时我给他的那本迷宫书。 我,猪豆,鱼丁,我们三个人紧紧拥抱。 尾 声 ——读《我要我们在一起》有感 站在十几岁的舞台上,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一望无垠的温润的白,白得花枝招展,流光溢彩。忘却或是铭记,我的纯白年代。 ——题记 青春的生活中,不断地演绎着这些,那些:可爱的姑娘,挺拔的少年,羞红的脸庞,孤傲的双眼,虔诚的心愿,轻狂的誓言,生机勃勃的操场,细雨绵绵的校园,滚滚的麦浪,寂寂的蒿草,学校前的梧桐树,拐角边的漫画店,路口旁的冷饮摊,玻璃上的小鬼脸,美好的平安夜,憧憬的圣诞节……那些黄得泛白的往事宛如一张张沙哑的唱片,反反复复地在每一个人的纯白年代播放,羞涩地透露着甜蜜和辛酸,哀愁和落寞。 男孩们和女孩们,总愿意幻想一个不劳而获唾手可得的勇敢的未来,总愿意相信一段无风无浪无波无折的真挚的情感。只是,当最后一道防线似乎已经无法维持,当一个人的命运似乎已经落定尘埃,他是不是还能够继续勇往直前,继续不顾一切,继续为了捍卫一个梦想,一个信念,而坚持己见…… 苏莞尔,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学生;叶天宇,一个桀骜不驯的街头少年。两条本来看似背道而驰只能遥遥相望的平行线,却因为幼年时的一场车祸交错成爱的起点。本是青梅竹马,本是两小无猜,然而多年的离散,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女生和男子气概十足的小男孩默然地擦肩而过,一言不发地沿着双方自己的轨道徒步旅行,眼睁睁地看着彼此越滑越远。当短暂的交错过后,回忆凝成了照相册里一张张黑白的照片,定格了美好的瞬间,却承诺不了永远。然而莞尔的倔强和任性,执着与勇气,却让她始终坚持:我要我们在一起。即使不得不得面对叶天宇的反复无常不可理喻,即使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回忆的那一扇门,她都一如既往地站在那个纯白年代的尾巴上,坚守着心底不灭的期望,坚守着幸福的花开花落…… 年轻的电影永远不会落幕,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跃动着,欢笑着,像是才气的莞尔,义气的天宇,豪气的鱼丁,文气的简凡,痞气的猪豆。他们兴高采烈地唱着旧时的歌,却欢天喜地地跳着现代的舞。一轮又一轮青涩的故事轮番地上演,主角们欣喜或是哀伤,忘却或是铭记,都会无怨无悔。他们或是她们,略带稚气的脸上统统闪耀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光彩。那些忧伤的敏感的 脆弱的心思,渲染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晕,让单调的纯白年代平添了不可言喻的亮丽。 感动于莞尔的冲动,感动于莞尔的坚持。即使她曾经痛苦地希望,自己在面对烦恼的时候是否可以不勇敢,但是,当她说出“人字的结构就是互相支撑,只要愿意,谁都可以给谁幸福。”时,我便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是多么的漫长艰涩,她都能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那么,就让我们像莞尔一样,迎接这个世界给你带来的所有伤害,以无限的宽容和坚持成全自己的美好,然后无所畏惧地长大。带着纯白年代里的所有美丽,带着纯白年代里的所有感动,带着曾经的欢笑与泪水,喜悦与惆怅,义无返顾地踏上理想彼岸的漫漫征途路。 遗失的美好 “叶子西,你这样就是不要脸!” “不要脸又怎么样,命还可以不要呢!” “我跟你说,你不要跟我耍流氓,就你这小样儿,我今天不收拾你不是人!” “那你还真要把我收拾了,你不是人我成了什么了,你不想当人我还想当人呢!” “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妈!” “你舍得电话费你就打啊,我怕什么啊!” “有种你给我过来!” “有种你揍啊,揍啊!”我跑到他面前,高昂起头,挑衅地看着他。 他没有动手,我知道他不敢动手。他顶多也就是跟我骂骂,骂完后把我的手机没收,网线藏起来,再请两三个家教轮翻给我讲课,忙得我连喝水上厕所都要“抽空”。 然后他就得意了,自以为赢了。 我倒真是想得开,才十六年嘛,慢慢来,先让他占尽上风也无所谓,现在谁让我吃他的喝他的呢,以后我翅膀硬了,谁输谁赢还没个准呢。 卜果听我这么一说,笑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他重重地点我的脑门一下说:“叶子西,你真是个奇奇怪怪的女孩!” “还好。”我说,“你没说奇形怪状。” 他又笑不动。 我真可怜他,我的幽默只用使一成他就半死不活,我要是使上个三成五成的,估计他早就笑到阎王爷那里报道个四五回了。 卜果本来是我的家教之一,教数学的。但后来别的家教都被我“辞”掉后他就成了我的全能家教。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dvd,片子都是老掉牙的,我反反复复地看只是因为喜欢里面的主题歌。卜果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对我套近乎说:“郑伊健年轻的时候还是蛮帅的嘛!” 瞧他那身打扮,还知道郑伊健,真是不容易。 我起身关掉电视,把数学书往他面前一摊,说:“讲吧。” 大约十分钟后,他把书合起来,看着我说:“叶子西,我可不想白费力气。” 我懒洋洋地说:“你要是长得帅一点,哪怕像郑伊健那样,我也可以将就着认真点学。四十块一次的补课费,我老爸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谁告诉你是四十?”他说,“是三十五。”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他很认真地说,“四十减去三十五等于五,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会做吧?” 我倒。 遇到这样的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郁闷。 不过,他还是比那个老是嚼着口香糖给我上英语课的漂亮jj更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我能听懂他都讲了些什么,这样我老爸的钱才算是没有白花。 卜果的认真劲可真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次来以前他都给我抄上一大堆的题目,看得我眼花缭乱做得我眼冒金星,要是有我不懂的题,他就是折磨我到夜里十二点也非要让我弄懂了不可。而且我老爸说,这是他自愿加班的,咱不用给钱。 我老爸是个商人,暴发户。就从我俩一开始那对话估计你也看出来了,他那点素质也真是够呛。我问卜果我老爸到底在哪里找到他的,他说:家教市场呗。暑假里没回家的大学生可多了,几十个人围着他,可能是见我老实,他一把就把我拎出来了。 “你哪儿的?”我问他。 “沂蒙山区。”他说。 “在哪儿?” “中国。”他正儿八经地回答我。 于是我说:“天翻地覆。” 他说:“啥?” 我说:“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倒个天翻地覆。” 这回倒的是他。我一说话他就倒,后来我就干脆不说了,可怜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我对木子李说,没见过这么没幽默感的男生,整个一土包子。 “错。”木子李说,“是土馒头。连馅都没有。” 我在这里有必要把木子李同志介绍一下,他就是那个导致我老爸骂我“不要脸”的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他是我的同桌,本来叫李宁,可是因为我叫叶子西,为了跟我表示一致,所以他勇敢地冒着被一些思想不正常的人误会的危险勇敢地叫自己“木子李”。在很多人的眼里,我跟他好像有点什么,但其实我跟他真的没什么,顶多就是有点暖味,比如我妈刚“抛弃”我们去美国读什么“博士”的第一年,在我想哭的时候他老是跟我讲笑话。比如在漫长的暑假里,他会忽然给我发个狗屁不通的短消息说:“叶子西同志,在这寂寞的夏夜里,我忽然发现我对你忽然有一些些狂乱无比的思念。” 这个短消息恰巧给我老爸看到了。他非要逼问我此人是男是女,我就招了。他又问我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我说又不是我发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又问为什么他会叫木子李,我说因为他姓李啊。他还要问他姓李就姓李为什么要叫自己木子李有何居心?我就干干脆脆地大喊说木子李又不是木子美有什么好紧张的啊,然后我就被骂不要脸了。 然后,我的手机就被没收了,网线就被藏起来了。 我说我冤不冤啊。为条短消息,整个给弄了个与世隔绝! 我真是郁闷到家了! 我借了卜果的手机给木子李发短消息怒斥他的“罪行”。他回得挺快,假模假样地问我:“你谁呀!” 我愤怒:“木子李你少跟我装样儿!” “哎哟是叶子西啊,想必你的手机又被没收了吧,这回借的是谁的啊?” 你看,他多了解我! “帅哥卜的。我正陪他喝咖啡呢。” “对着土馒头喝,小心喷鼻血呀!” 我正要回呢,卜果一把把手机抢过去说:“好了没,都发三四条了,超支超支了!” 我把十元“大钞”往桌上一摊说:“给我发五十条,让你赚五十条还不成吗?” “那不如打电话了。”他说,“花五块钱打电话什么事都说清楚了。” 倒。 要打电话我不知道用家里的电话打啊。他不知道,我跟木子李之间的事是根本就说不清楚的,发五百条五千条五万条短消息估计也说不清楚。 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郁闷所在。 自从我老妈出国后,我好像就开始越来越依恋某个人了,但我知道这是不可以的,有些美好是不可以进一步的,可是我却好像有些管不往自己,真是乱了套了。 真是郁闷到家了。 我跟卜果老老实实地说我看不进去书也做不进去题目逼我也是没有用的。卜果看了我两秒钟说那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要是知道我自己想干什么我还在这里呆着干吗? 卜果说:使劲想。 于是我说:想去喝咖啡,然后去网吧,累了再去喝咖啡。 卜果说:那要很多钱。 我说没事,我爸有钱,我爸是暴发户,他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你不应该这么说你爸!”卜果很认真。 “我爸是暴发户,他除了钱什么也没有!”我重复一遍。 卜果的脸色有些微变,过了很久他才说:“叶子西你这样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会吃亏的,是会吃大苦的!” 我说:“你是我什么人?” 他闭着嘴不讲话。 我又说:“你不过是我花钱雇来的家教,你好好教你的题目就是,你凭什么这样子教育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还是没说话,但是他走了。 我觉得很轻松。 晚上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可是我不愿意接她的电话,我老早就不接她的电话了,她申请了qq,我就老隐身躲着她。她让我寄照片,我就死活不肯去照相。老爸端着电话问我说:“你真的不跟你妈妈讲吗?” 我摇摇头。 讲了又怎么样了,讲了还不是隔了几大洲几大洋。家教一时没找到更合适的,老爸动员我说让卜果回来吧,我说如果再让卜果来教我我就去死。对于我的胡说八道我老爸叹了口气没说啥只好继续跑家教市场或是打电话求人,我在家闷了两天,闷得有些吃不消了,终于下定决心约木子李出来喝咖啡。 其实我真的很失败,我是希望木子李可以先请我的,在我多次暗示末果的情况下我只好放下架子先请了他,不过他答应得很爽快,这让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夏天很热,咖啡屋里很凉快。木子李戴了棒球帽进来,有点假假的潇洒。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陷进一种小情绪里很久了,难怪会潇洒不起来。木子李在我面前坐下,要了一杯炭烧,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哭,还不是有点,其实是非常,于是我就哭了。 木子李有点傻了,他傻傻地说:“叶子西,你搞得我好紧张哦。” “我把土馒头辞了。”我拿面巾纸一面擦泪一边说。 “你该……不会是……对他……有啥了吧?” “能有啥能有啥啊你思想怎么这么复杂呢!”我朝着他喊。 “那你哭什么呀!”他好委屈。 “我真是郁闷到家了。”我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离死真的不远了!” “我也郁闷到家了。”木子李说。 “为啥?” “因为你这样啊。”木子李说,“你怪怪的,我弄不懂你。” “谁要你懂?”我矫情地说。 “是不是我上次的短消息闯祸了?” “还提!” “嘿嘿,你妈妈有没有写信给你?” “没有。”我低着头说。 “其实你爸也挺不容易的。”木子李说,“养你这样的女儿,容易吗?” “我是什么样的?”我问木子李。 “不太好养的那种。”他坏笑。 “那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我飞速地问,问完了,然后直直地盯着他。 他完完全全地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绿。但其实这也是我预料中的结果,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呢,你看看我那俗气的爸爸自私的妈妈,你看看我那破碎得不值一提的家,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东西,我从来就不信。 我走出咖啡屋的时候眼泪已经完全了干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了。木子李没有追上来,他被我吓坏了,那个死没出息的家伙,我并不是想要什么,其实我只是为了任性地证明一个结果,证明这个假期来的那些没出息的想念不过是一种错觉。 他给了我很好的证明,他配合得真是不错。 我把自己重新关在了家里。什么家教我都不要。老爸把网线和手机往我手里塞的时候我都拼命地往后躲,我难受。 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我去新华书店买文具,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卜果,他正在替别人搬东西,很重的家具,他很瘦,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襟,他根本搬不动那个巨大的东西,但是他一直在用力,用力,拖着,抬着。 我们的眼光对视,他冲着我微笑,擦擦汗,对我说:“嗨,叶子西,你好吗?” “你在做什么?”我问他。 他轻松地笑笑说:“挣钱啊,就要开学了,学费还没挣够呢。” “怎么你家里……” “呵呵。”他打断我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的,小丫头。” 我看着他一脸的汗水发呆。 卜果满不在乎地擦擦汗说:“上次你爸爸到家教市场替你请家教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脸的汗水,你真的不应该那样说你爸爸,真的。” 我转身飞奔离开。 那天回到家里,我收到了木子李的邮件,他在信中说:“叶子西,你真是任性啊,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守住那些内心里纯净美好的东西,希望你明白我。” 信里附了一首张韶涵的歌《遗失的美好》,歌里唱道: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老爸问我在听什么呢?我取下耳机说老爸我有两个要求不知道行不行。 他说你说啊。 我说第一,我想给妈妈寄张照片。 第二,请卜果再做我的家教吧。 爸爸说:行。 我说:是不是我要做什么都行? 他想了一下说:正确的,都行。 大人都是很狡猾的,不过我忽然一点儿也不恨他们了,真的,不恨了。 原来你也在这里 卡卡蹲在夜色里,双手抱着自己。她白色的球鞋,白色的船袜。我猜想她的眼睛是潮湿的,唇应该是苍白的。 我说:噢,卡卡,我们走吧。 我说:噢,卡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我说:无非就是一些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 最后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我不打算管你了。 说完这话,我转身就走掉了。我走过教学楼前那个乱得不像样的花园,走过操场边的一小排香樟树,走过校门口那个卖麻辣烫的小摊。再往前走了一分钟后我回头了,我对那个卖麻辣烫的小姑娘说:我要一串香干,一串火腿肠,哦不,都来两串,还有,两串鹌鹑蛋,要格外再加点辣椒。 “要不得,已经很辣了。”小姑娘是从四川来的,她的四川口音很重。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卡卡课余的一大娱乐就是学她说话。 要不得,图图你这样子要不得。 卡卡你看这样子要得要不得? 可是卡卡,我想说,你这样子真的要不得。 我站在路边吃着麻辣烫,真的很辣,辣得我的眼泪就要出来。我一面吃一面盯着校门口的方向看,我希望看到背着绿色大书包的卡卡,看到她慢悠悠地走出来,把长长的手臂搭到我肩上说:“哥们儿,给我也来一串。” 那是以前的卡卡,像男孩子一样的卡卡,豪爽大方的卡卡。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她变了,慢慢慢慢的,我们开始从熟悉到陌生。从了解到疏离。 这是我内心的隐痛,这是卡卡所不知道的,我一个人的难过和伤心。 我没有回家,我走了很远的路,跑到老北的家里,对着老北发呆。 老北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一把把他的手打开。老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要是没事我要睡觉去了,我困得要命,周末打游戏到凌晨三点。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说。 老北伸出手,在我的长发上摸了一下。他是一个不擅言辞的家伙,我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但是他总能让我觉得安慰。 “我饿了。” “那我带你去吃饭。”老北说,“我还有点钱。” 老北是我的表哥,是我姨妈的儿子。他比我大三岁,已经高二了,长得一般,酷爱逃课,酷爱打电子游戏,酷爱和我姨父吵架,酷爱穿肥得要命的裤子。 我酷爱依赖他。 所以当我找他的时候,他不用问也知道,我正在郁闷中。 老北很大方,要带我去吃必胜客。可是我说太远了,我只想在楼下的小面店里吃一碗面条。猪肝面,放点葱花加点辣椒,三块钱一碗。 我吃得心满意足,老北不吃,他一日三餐从不在正点上。我问老北:姨妈来看过你吗? 他摇头。 那你恨她吗? 他摇头。补充说:七老八十了还恨什么恨? 我说:我真想七老八十。 他问我恨谁了。 我呼噜下一大口面,咬了咬牙说:卡卡。 我想我真的是恨卡卡了,我之所以一直不承认那是因为我以前太爱卡卡。我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勾肩搭背的走,旁若无人地唱很多不算太流行的歌曲。我们共享快乐共担忧伤,我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为友谊搞得焦头烂额的弱智女生,我天真地以为我和卡卡可以这样一直快乐到九十九岁。 然而我输了,输得彻底。 这一切,都只因为卡卡从孔莎莎那里听来的一句话,孔莎莎说:卡卡啊,你不能穿牛仔裤,图图都说过了,从后面看上去,你的臀部太大,太难看。 卡卡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我一想像到你和孔莎莎说这话的样子我就没法子忍受。 可是,卡卡,我不记得我说过,我真的没有说过。孔莎莎的话你也信。 她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你说的,我相信极了。 就算是我说了吧,那又怎么样呢? 你说这话不要紧,可是你就是不能跟孔莎莎说,这是对我的极不尊重! 我转身走开。 记忆里,这是我和卡卡的第一次吵架。后来她从后面来搂住我的脖子,她跟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心情不是太好。我们看样子又回到了从前,但其实我们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心里知道。我知道卡卡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我知道的。 卡卡也知道的。 只是她不说,我也不说。 我们谁也不说,就这样子手还牵着手,心却各走各的路。 我回到家里。妈妈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我说我看老北去了。 妈妈就叹了一口气说老北还是天天玩电子游戏吗。 是的,我说。 你有没有劝劝他? 没有,我说。 哎,也是,劝也没有用。 妈妈给我煮了一大锅红枣苹果汤,闻上去味道好极了。我一边喝一边对妈妈说,你有空要去给北北洗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太脏了。要不,就买几件新衣服吧,天凉了。我马上就拿作文比赛的奖金了,用我的奖金买,买最好的,名牌。 “你姨父怎么样?”妈妈问我。 北北说,他又赔了。 天真的凉了。 清晨下雨,我穿着很厚的外套去上学。外套是我喜欢的,胸口有朵不艳的花,但开得热烈而奔放。我在座位上坐下,同桌李深说:“拿了第一名,是不是应该请客?” “请什么请!”我很凶地喊过去。 “一大早抽风咧?”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埋头读英语。 是抽风咧,我在全省的作文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天知道,我原来只是一个替补队员。天知道,一向拿第一的卡卡竟然连复赛都没进。 那些评委真猪啊,我记得那天卡卡笑着跟我说。不过还好有你进了复赛,说什么你也要冲到决赛去,给我争口气! 卡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可是她的眼神暗极了。 我说卡卡一次比赛有什么,评委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咱们不在乎。 谁说我在乎了?卡卡瞪着我说,我压根就不在乎。算什么呀,这种比赛就算拿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呢,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第一名就这样掉到了我的头上。 主办单位也抽风,奖金是五千块。 “什么时候拿奖金啊?”李深又把头凑过来。 我用书把脸挡起来。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孔莎莎走了进来。孔莎莎和卡卡。孔莎莎和卡卡手挽着手。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卡卡若无其事地说:“图图,你看,我的新衣服漂亮不漂亮?” 卡卡穿了新的衣服,昨天的那些不愉快看来对她已经成为过去。 我笑了一下说:好看啊。 “还是图图了解我。”卡卡用手掌在我的头上轻轻一打说,“死孔莎莎,她说我穿上去像菜场里卖菜的!” 一旁的孔莎莎笑得天花乱坠。 李深也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人发现,我也穿了新衣服。 体育课休息的时候,卡卡去买冰棒了,孔莎莎走过来,一板一眼地对我说:你那篇文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 我说,什么? 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所以才拿了第一。 我什么也没说。 孔莎莎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卡卡说的,我相信极了。 我拿到了五千块钱的奖金。 有个很隆重的颁奖仪式,班主任陪我坐火车到了省里。在火车上,班主任问起我那篇文章的创意从何而来,怎么可以写得那么感人。 我看着班主任的眼睛说有很多人都说我是抄卡卡的,你信吗? 班主任一定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被我问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我不是。我坚决地说,我是自己写的。 我又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奖,我甚至不想去领奖了,真的。 班主任想了一下说,那不是的,只要是自己用心去做的事,有了好结果,更应该用心去珍惜,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我从省里领了奖回来,误了二天的课。 我跟卡卡要笔记抄,她说她没有,她也没听课来着。 然后她说图图你要请客啊拿了那么多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被孔莎莎拉走了,孔莎莎要她去操场上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打球。 以前,卡卡才不要去,她会骂孔莎莎说:花痴。 但这回她兴高采烈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湿湿的。 我们回不去了。 姨妈还是没回家,姨妈在老北小时候就天天跟姨父吵架。后来她就干脆离开,不回来了。再也没有人管老北。 老北说,他打算退学了,反正学校也不要他。 老北还得意地说这下好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旷课和玩游戏了。 我一把推倒了老北,把他从椅子上推到地上,他好半天爬不起来。我顺手拿了一本书在北北的身上拼命地打,一下,一下,再一下。我打得精疲力竭,然后我流着泪对老北说:一个人如果放弃了自己,那就是废物,废物! 我从来都不这样对老北。自从我八岁那年,他为了救我弄瘸了一条腿后,我从来都是那么的依赖他,无条件地迁就他。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友情不是这样子的,这样子是不对的。 老北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找了一张餐巾纸,给我擦眼泪。 我从书包里把我得奖的作文给他,那篇文章的名字叫《哥哥老北》。八岁前我是个多么任性的孩子,因为和妈妈的一次争吵,我可以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车海,不顾死活。 是老北救了我。 他对我说,你死不如我死,你看看我,哪一点比得过你? 老北因此撞瘸了一条腿,从此,只能穿肥大的裤子。 我在文章的最后说:哥哥老北,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据说,有的评委看这篇文章都哭了。 老北,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 后来,老北哭了,哭完后老北对我说,图丫头你下手可真重。我差点从三级残废荣升为一级啦。 那天回家已经很晚很晚了,公交车没有了,老北一直送我上了出租车。我对老北说我会原谅卡卡,原谅所有对自己有伤害的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老北又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还是没有说话。 出租车里在放刘若英的歌《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哪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噢,卡卡。 好朋友多不容易。 尘埃落定,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 不管过去多久多长的时光,一直一直在这里。 七个寂寞的日子 季郁从我家做客出来后就一直神经质地讲: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 我一巴掌打到她的后脑勺上她才住嘴,看着我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淑女,你看看你妈妈……” 又叹息说:“雅姿,你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短时间,她已经为我妈妈着魔。 妈妈是美女,这我打小就知道。所有的人看妈妈的眼光都不一样,她们总是充满怀疑地看着我说:呵,这是你女儿吗,都这么大了? 妈妈替我起名叫“雅姿”,可我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妈妈的“失望”,小眼睛小鼻子,脸上前赴后继地冒“豆子”。总之,妈妈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我猜想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而我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我们母女之间,跟很多很多的母女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季郁,她可以揽住她妈妈的肩或者抱着她妈妈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美人,我相中了一个漂亮的布包,你快点给我一百大洋不然我扁你!” 可是我不能。 我和妈妈之间,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她从不骂我,但关心也是淡淡的,她连我的家长会也从来不参加,每次家长会都是外婆去,外婆倒是很热衷于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每次去必得老师大力的表扬:雅姿同学可谓全班的楷模…… 季郁还在唠唠叨叨:“你妈妈用什么化妆品?” “美宝莲?”我说。其实我并不能肯定,妈妈并没有一大堆的化妆品,我常常见她用清水洗脸,随身带一瓶普通的面霜。 “美女就是天生的。”季郁总结说。末了她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说:“雅姿,我冒着被你打死的危险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我主动交待说:“我是没有爸爸的。” “什么叫没有爸爸?”季郁卟哧笑了,“难不成你是试管婴儿?”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我把手搭到季郁的肩上,看着天说。 “你妈妈难道从来都不在你面前提起你爸爸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定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才对,我猜得没有错吧?” “不知道。”我摇头。 我对妈妈知道甚少,妈妈对我是一个谜,这是我内心的隐痛。我不是没有试图走近过她,但那都是在小的时候,比如我佯装跌倒或者是佯装头疼,她会把我抱到怀里,问我说:“小姿,有事没有事?”我说没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令我留恋。 长大了的我开始有一些奇怪的自尊,我慢慢习惯和她之间的客气和疏离,后来我读一些小说,开始学会猜想,比如,我的父亲不漂亮,又或,我的父亲在感情上欺骗了她。再再又或,她赌气才嫁给我父亲这个不爱的男人,分手了,却又不得不生下我…… 这些想法让我越来越郁闷,好在有外婆。外婆是非常疼我的,她总是夸我争气,比妈妈小时候懂事。妈妈十四岁的时候就有男生追到家门口赖着不走,妈妈就用家里洗衣服的脏水泼得人家全身湿透,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女孩子就要像小姿这样!”外婆搂搂我说。 我妈妈做服装设计,在全国都小有名气。她很忙,有很多的应酬,不过生活上从不亏待我,我有足够的零花钱,还有足够多的漂亮的衣服,但是这些都是我不稀罕的。我稀罕的是周末的时候和她一起吃顿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天,哪怕说说天气也好。 季郁不懂得这些,她羡慕的是我的衣服总是有与众不同的款式,羡慕我有个电影明星一样的妈妈。 就是这样,每个人对自己很容易拥有的东西都不太懂得在乎。 周末的时候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去看望外公外婆,照妈妈的吩咐送去一些零花钱和日用品。外婆纠集了几个老太婆在偏厅里打麻将,没有听到我按门铃,是外公迎我进去,拖我到阳台上看他才买回的小鸟。 “好贵。”外公指着那两只红嘴的鸟儿说,“因为喜欢,被别人宰也快活!” 我外公有他自己一套快活的理论,他总是乐呵呵的。我妈妈是他的女儿,可是性格上一点儿也不像他。妈妈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我从不见她大笑,她是那样波澜不惊的一个人,这世上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动心动容。 因为口渴,我想倒杯水喝,走回客厅的路上很清晰地听到一老太婆的声音:“阿宝怎么找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她怎么着也该为雅姿想想啊。” 外婆叹口气说:“她也吃了这么多年苦了,随她去吧。” 我站在那里,如站在云端,腿完全失去力气。 阿宝是我妈妈。 呵,这一天终于来到。 妈妈要再嫁人,我会更加寂寞。这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在我差不多要忘却这种恐惧的时候,它来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回来,正在客厅里插花。钟点工在做饭,妈妈从来不做饭,她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油烟味。她穿的是一件新旗袍,应该是她自己设计的新作品,婀娜的身姿令人羡慕。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听到我进门,头也不抬地说:“来,小姿,看看妈妈买的新花瓶。” “你的新旗袍比较好看。”我说。 “是吗?”她微笑,“对了小姿,妈妈有话想同你讲。” 我等着她开口。 她却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是马上要中考吗,想不想去念省一中?” 省一中是我们省最好的学校,也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我知道要进这所学校除了成绩要好,还要花不少的钱。 “没必要吧。”我对妈妈说,“我们学校也是全省重点,而且我可以直升的。” “是吗?”妈妈扬眉说,“难道不用考?” “老师是这么说的。”我说,“我每年都第一,可以免考直升。” “呵,我知道我们小姿念书厉害。”妈妈说,“不过省一中是全省数一数二的中学,我好不容易才托了关系,你考虑一下?” 我点头。 第二天跟季郁说起这事,她惊呼说:“省一中是封闭式的,一周只放半天假,到那里读书跟坐牢没区别,你成绩这么好没必要的啦!”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郁闷了一整天回到家里,妈妈竟然没出门,在家中看电视,真是难得如此清闲。见我进门,她说:“冰箱里有新饮料,你去拿来喝。” 我打开一罐酷儿,在“砰”的一声后,咬咬牙对妈妈说:“我决定去考省一中。” 她微笑。 “我要做作业去了。”说完,我拖着书包进了我的房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她不爱我。 这么多年,我终于敢对自己承认,她不爱我。 没过多少天,班主任把直升表递给我填。我低着头说:“我可能要考省一中,他们有个提前招生的班,我已经报了名。” 班主任有些吃惊地说:“省一中不见得比我们学校好,你留在我们学校,肯定可以在重点班做重点培养,这里的环境你也更熟悉,为什么要换?” “还不一定考得上呢。”我说,“一千号学生争取五十个名额。” “直升名额也有限。”班主任说,“你现在要是放弃,万一没考上省一中,还得参加中考,你好好想想,也跟你妈妈商量商量。” 她说完,把表留在我桌上,离开了。 “多少人对这张表梦寐以求啊。”季郁装出流口水的样儿说,“要是可以买这张表,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呵。” “给你。”我塞给她。 她却直往后躲,呵呵笑着说:“给我也是白给,我看你还是填了算了,填完了就可以背着书包离开学校,提前放假啦,不知道有多快活哦。” 我的心挣扎得很厉害。 就是那一天放学,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他比我想像中要成熟一些,开了辆宝马,在我家楼下等我妈妈下来。 三人面对面撞上了,妈妈只好介绍说:“小姿,这是刘叔叔。” 我点点头。 “这就是小姿?”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宝,你女儿跟你一样的漂亮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 他哈哈笑。妈妈拍拍我的头,嗔怪地说:“这孩子一点礼貌也没有。” “走啊,小姿。一起去吃饭?”他向我发出邀请。 妈妈不说话。 “不去了,作业好多。”我说完,飞速地朝楼上冲去。进了家门,从窗口望出去,看到他的车载着妈妈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恋爱是要花时间和精力,妈妈在家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少,我常常一整天都看不到她,有时候在梦里,会感觉她立在我床头叹息,这是一个我从小到大就有的梦境,只有一次醒了发现竟然不是梦,因为我看到她穿着睡衣关门而去的身影。 那叹息,应该是真的。 我是妈妈的负累,我已长大,我必须离开。 我鼓起精神对付省一中的提前招考,外婆有空常常来煲汤给我喝,她还给我买了漂亮的大包,说是将来住校可以用得着。妈妈拎着那包皱着眉说真难看呃,再说听说省一中也可以不用住校的,我不是想让小姿走读。 “不用的。”我把包拿过来说,“其实住校也挺有意思的。我还没试过呢。” 我都不知道,我和妈妈,到底哪一个更虚伪。 按我的成绩,考上省一中问题应该不大,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是考试的前一天,我病倒了,高烧差不多有四十度。妈妈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烧得神智不清,躺在沙发上说胡话。 我说:“妈妈,我可能要死了。” 妈妈抱抱我说:“小姿你莫瞎说,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我真的要死了。”我说。 妈妈挥手就给了我一耳光,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打我,下手是如此的重。我昏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我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在床边陪我。见我睁开眼便对我说:“你妈妈单位有点事,她去一下,马上买了早点就回来。” “几点了?”我问他。 “六点半。”他看一下表答我。 “你开车来的吗?送我回家拿准考证,我今天要考试。” “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他说,“先把病养好再说。” 我不理他,一把扯掉了手上的吊针,从床上爬了起来直往外走。他拦住我说:“小姿,你不要这么任性啊,会被妈妈骂的。“ “你不送我我自己可以打车。”我摊开手说,“借我二十块钱不算过份吧。” “你这孩子!”他摇头说,“好吧好吧,我送你。” 他在车上一直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可是妈妈的电话不通。回到家里,他逼着我喝了一杯热牛奶,又替我做了个煎蛋,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于是推到一边。 他不放心地说:“小姿,不行不要硬撑。” 我不做声。 他却笑了:“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脾气,一根筋。” 然后他送我到了考场。我下车的时候,他拉住我说:“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行,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可是我没有考完试,我中途晕倒在考场里。 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病房,还听到妈妈很激动的声音:“小姿病成这样,怎么可以去考试?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心何安?” 记忆里,为了我的事,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是是是,是我不好。”他说,“我没考虑周全。” 他并没提是我执意要去。 “你走。”妈妈说,“我不要再见到你!” 我把眼睛闭起来,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急性肺炎,我在医院里躺了一星期才出院。出院后,季郁到我家来看我,在我房间里低声笑着说:“你妈妈真是漂亮哦真是漂亮哦越看越漂亮哦。” “她要结婚了。”我的体力还没恢复,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嘿,雅姿。”季郁说,“我猜你是为这个病的,因为不想妈妈结婚,所以生一场病来表示反感哦。” “乱讲!”我打她。 “这叫潜意识病症。”季郁越讲越离谱,“我在心理学书上看到的。” 妈妈晚上不再回来那么晚,她和那个姓刘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其实那天的事情不应该全怪刘,但我很自私,我一直没讲。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妈妈在我床边叹息,我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真的,真的是妈妈,她俯下身来,摸摸我的脸颊说:“小姿,还疼不疼?” “不疼。”我说。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你爸爸,他在去医院的途中对我说,我可能要死了。结果,他真的就死了,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他得的是家族的遗传病,没有药可治。他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跟我说。小姿,我执意生下你,其实,妈妈吃过很多的苦……不过妈妈很高兴,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 “哦,妈妈。”我爬起来,紧紧地拥抱她。 那一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妈妈失望,永远不会。 我终于恢复健康。准备回学校备战中考,没想到班主任告诉我直升名额为我留着呢,宁缺勿滥,所以没给别人。我只需把表填了,她拿到教导处盖完章后,我就可以继续回家休息了。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发现妈妈很有闲情,竟然在家听音乐,她的电话放在外面的茶几上,一声一声地响,可是她并不接。透过她房间虚掩的房门,我听到妈妈在听一首英文歌,那首歌我没听过,但歌词大意我听得懂:七个寂寞的日子,堆积成一个寂寞的礼拜,七个寂寞的夜晚,堆积成一个寂寞的我……… 妈妈坐在她房间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在听。阳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那样的寂寞,让我心碎之极。 这是我第一次读懂妈妈的寂寞。 我手里的电话还在响,可是妈妈还是没听见,她已深深沉醉在那首歌里:我的爱人,自从你离去,我为你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我把电话接起来,竟是刘。他不知道是我,在那边深情地说:“阿宝,你要真的放心,我会和你一样疼小姿,我保证。” 我把电话举起来,让他听那首歌。然后,我对着电话说:“刘叔叔,兴许你现在可以过来,陪我妈妈跳支舞。” 至于今天的我,去陪外婆搓搓麻将也不错哦。 柠檬的味道 认识陈洛纯属偶然。 有很多的小说好像都是以这样的句子开头,很遗憾我必须这么俗气地没有新鲜感地来讲诉这一个故事。但事实是,这个故事实在算得上我十六年来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最为“传奇”的一个,以至于很久以后我想起来,还觉得像是一场梦。那个叫陈洛的男孩,他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他喝着一杯淡淡的柠檬水,给一向迷迷糊糊的我讲诉一个看似与我有关的故事,让我有那么一瞬真的疑心自己是一个天使。 艾薇儿双手合十,充满神往地样子对我说:“蓝澈我真羡慕你,我要是也有做天使的感觉该有多好,哪怕是短短的一瞬。” 其实有很多的时候,都是我在羡慕艾薇儿。她是那种天生可爱的女生,有苹果一样的脸蛋,冰淇淋一样的微笑和无所不为的调皮,当然也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闲下来的时候,她喜欢去细致地评价和耐心地观察一个人。这是我做不到的,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也没有她那样的敏感。 还记得那天是周末,我们学校放月假。 因为是艾薇儿的生日,我得到妈妈的特批可以出门和艾薇儿一起去逛街。我们真的有很多天都没有逛过街了,我们喜欢的那条街到处都是新开的小店,“女生专卖”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超过十元,买起来可以不用心痛而是心花怒放。艾薇儿的手里握着她爸爸才替她买的生日礼物——索尼数码相机,见到什么都乱拍一气。差不多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后我们在一家披萨店坐下来,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盯着小姐递给我的单子正在考虑点什么即便宜又抵饱的时候艾薇儿忽然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来,嘿嘿笑着说:“随便点,我这叫‘留有后路’呢。” 这个艾薇儿!总是可爱得让你忍不往想往她脸上捏一把。 我乐呵呵地要了炒冰,又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客新的“披萨”——“流金岁月”。 “这名字真够让人想入非非的。”艾薇儿托着腮拿把叉子在桌面上戳来戳去地感慨:“蓝澈,你说我们度过的日子算不算是流金岁月呢?” “顶多一流银吧。”我苦着脸说,“念书真是太苦。” “那就干脆叫流铜岁月好啦,哈哈哈~”艾薇儿痛痛快快地笑起来,笑到一半的时候脸忽然僵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按照以往的经验,我估计她一定是看到“帅哥”了。 果不其然,艾薇儿把头低下来。带着极度夸张的表情嘿嘿乱笑着说:“天啦天啦,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帅哥啊。” “是个男生你看着都帅。”我抢白他。 “是真帅啊。你看嘛快看嘛!”要死的艾薇儿手里的叉子开始戳到我的手上来。我吓得一跳,一回头,看到了他,戴了顶低沿的棒球帽,正靠在窗边一个位子上懒懒地喝一杯冰水。 老实说,是挺帅。 “他的短袖是nick的,我赌他穿的袜子也是。”艾薇儿咂嘴。咂完后拿起她的相机,顺手就替人家拍了一张照片。 我埋下头偷偷地笑。 还没笑完呢,人家已经冲了过来,朝着艾薇儿一伸手,凶巴巴地说:“把相机交出来!” 艾薇儿吓得把相机往包里迅速地一塞说:“干嘛呀,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啊!” “我要你把你刚才拍的东西删掉。”那男生说。 “东西啊?”艾薇儿左顾右盼地说,“我刚才拍什么东西了?再说啦,我拍的是东西而已,跟你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你如果不删也可以。”男生掏出手机说,“我这就打110!” 我的乖乖,这可把艾薇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给活生生地激出来了,她当下把包一背,正中下怀地尖着嗓子说:“好啊好啊,你打啊,反正打110是免费,要不我的手机借你打也可以的哦!” 男生不言不语开始低头拨号码。 我见状连忙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等一等!” 他停住了,看着我紧握住他的手。 我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子握过一个男生的手,情急之下,实属偶然实属偶然!我慌忙放开他说:“等一等,大家不用这么冲动吧,有话好好说。” 男生看看我,坚决地说:“她必须删掉。” “删什么删?”艾薇儿下巴一抬说,“陈冠希,古天乐,周杰伦,f4我统统都拍过,人家也没有你样子拽嘛!” “艾薇儿!”我扯扯她示意她闭嘴。 刚好服务生端来了炒冰,艾薇儿坐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脸上是那种拼命隐藏的得意的笑。 看那男生气吼吼的样子,没准下一步就要掀桌子。 “她会删的。她只是喜欢开玩笑。”我赶紧对着那男生解释说,“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他问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可以告她?” 我顺手拿起餐台上的一张广告纸,在上面写下我的qq号和网名,递给他说:“要是因为照片的事出了什么麻烦,你可以找我,我负责,好吗?” 他接过纸片,盯着它愣了好久,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才气呼呼地唤来服务生,买单拂袖而去。 艾薇儿的脸都要笑肿了,等他出了门这才卟哧一下吐出口气来,问我说:“你给他是真的号码?” “可不?”我没好气。 “够水准!”艾薇儿朝我一竖大姆指说,“你结识帅哥的本事比我还要高明哦,佩服佩服,在下实在佩服!” “别把人家的照片乱发啊。”我警告她说,“小心人家真的告你!” “安啦。”艾薇儿把数码相机掏出来一看说,“哇,真是好帅哦。你放心好啦,我顶多放到我们班论坛上告诉大家这是蓝澈的表哥,哈哈哈!” “你敢!”我把眉毛一竖,却正好看到艾薇儿朝我举过来的相机上那张照片,他眉头紧锁,像是有很重的心事的样子。不知道今天这件事会不会让他更加的不开心呢,我心里真是觉得蛮过意不去的。 比萨端上来,我却忽然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呆呆地看着艾薇儿狼吞虎咽。 月假放完,我们又回到学校没完没了的学习。中考前一个多月,别说上网了,我连电脑的键盘都没有机会摸一下,艾薇儿的数码相机在过生日这天乐了一回后,就被他爸爸收了起来。所以,我差不多是完完全全地忘了这件事。 等到终于考完试,再次打开电脑的时候,竟发现qq上有好多的新信息,一个叫“落落”的人数十次地想加我为好友。我加了他,问他:“是谁?” 他很快回了:“我是陈洛。” “我不认得有一个叫陈洛的。” “你是否去过一家比萨店?”他问我。 呀!脑子里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来了,竟然是他! “是啊是啊。”我说,“你就是那个被艾薇儿偷拍的帅哥?” “我以为是做梦。”他说,“我一直加这个号码,老是加不上,那张你留qq号的纸条却是真实地存在着。” 他的语气很激动的样子,弄得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忙说:“对不起啊,因为迎接中考,所以好长时间都没上网,不过你放心,艾薇儿没有乱发你的照片。而且,照片也被她爸爸删掉了!”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陈洛忽然说,“就在上次那家披萨店,可以吗?” 我被这个突然的邀约吓坏了。字都打不动,过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问他说:“怎么呢?” “就见一面!”他肯切地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真的很想很想再见到你,明天下午两点,我在那里等你,你不来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等下去为止!” 我这下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吓坏了,吓得把电脑也关掉了,跑到电话机前打电话给艾薇儿说了这件事。并问她说:“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艾薇儿思考了半天后回答我说:“我看这是一个陷井,他还在为那天的事情不舒服,所以想办法要报复我们,逗我们玩,或者,捉弄我们一下子?” “呀?”我说,“那怎么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艾薇儿神神秘秘又胸有成竹地说,“反正我们都有准备了,不用怕,我陪你去,等着好戏上场吧!” “可是……万一……” “蓝澈你不要做什么事都这么磨磨矶矶的!”艾薇儿呵斥我说,“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我撑着,就这么说定了!” 艾薇儿的电话挂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上了网,他不在了,但qq上有留言:明天,我会一直等你,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一定会来的。但请记得,一定要一个人来,好吗?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敢一个人去。我和艾薇儿商量好,我先进去见机行事,艾薇儿带上我们班n个男生潜伏在里面,随时准备和他“决战”,只要这小子稍有不轨,便“给他点色彩”! 漂亮的艾薇儿很容易就搞定了我们班五个“牛高马大”的男生参与到这次活动中,反正中考刚刚结束,大家都闲着无聊,听说要去揍“帅哥”,还有免费披萨吃,自然个个都兴致高昂。只可怜了我的钱包,被艾薇儿掏了个精光!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艾薇儿说,“图个乐子最最重要!” “可是……”我说,“他会有什么企图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艾薇儿在“临战”的前一刻鼓励我说,“蓝澈你一定行的,他认得我,我现在不宜露面就在外面等你,不过你放心,男生们在里面都潜伏好了,我们也排练过了,你是绝对安全的。” “那好吧。”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那家披萨店,果然看见我们班好几个男生分散着坐在各个角落,装做不认识我的样子,有一个更夸张,以为自己是特工呢,见我进去,还拿起一张报纸来遮住了半边脸! 我倒! 我在上次陈洛坐过的那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见到他进来了。他还是穿着nick的运动装,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帅气极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赴男生的约会吧,心砰砰地跳得无比的厉害。在我的对面坐下,陈洛仍是要了一杯冰水,上面飘着一片薄薄的柠檬,另外,他还很绅士地替我要了一客冰淇淋。我摆摆手说不要啦不要客气,他很认真地说:“我要请客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这让我很高兴。”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很高兴你会信任我。”陈洛说,“我今天约你来,是想告诉你,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谢谢你。” 谢谢我?我掉进云里雾里,就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好睁着一双“茫然而无知”的眼睛看着他。 陈洛忽然笑了,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啊。我都看呆了。然后听到他说:“有兴趣吗,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傻傻地点点头,陈洛就开讲了。 “高二的时候我喜欢上我们班一个女生。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到这里来喝一杯冰水,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水里那种淡淡的柠檬味道。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大学,我们考入了同一所大学,我每天都拼命地努力学习,挣钱,想早一天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有一天,我们在这里喝着冰水,她忽然问我说:‘陈洛,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会怎么样?’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乱讲,她却咯咯乱笑起来,告诉我说,‘你不要那么死心塌地哦,爱情是充满变数的,说不定我走后没两天,就在这里,就就会有别的女生来握住你的手,会给你留下手机号或者qq号,所以啊,你也不必太怀念我的,要一个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哦。” 我张大了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难道她真的离开你了吗?” “是的。”陈洛说,“其实她那时候已经查出患了绝症,因为病情已近晚期。所以她一直都瞒着我……” 我的心开始颤拌起来。陈洛的声音也开始抖:“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恨死了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每天光顾着读书和挣钱,不对她细心一点儿。她走后,我每天都来这里喝一杯冰水,希望奇迹出现,她会再回到我身边!以前觉得自己帅,就以为可以拥有一切。其实当打击到来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不过,我真庆幸她的预言当了真,庆幸让我在这里遇到你,你握了我的手,留了我qq号,最重要的是,你和她一样,名字里都有一个‘蓝’字!当你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还发现你的眼神真的跟她特别特别的像!” “可以……简直可以拍电影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是啊。”陈洛又笑了,“我对自己说,我要约会你一次,就是在这里,由衷地说出我对你的谢意,我已经大学毕业,明天就打算离开这里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但我真的要谢谢你。是你的出现,让我相信她一直在关注着我,未曾离开,让我有信心好好地去过我一个人的日子。” “祝福你啊,你一定行的!”我好感动。 “再握个手好吗?”陈洛将手缓缓地伸到我面前来,我迟疑着,他的眼神却温暖地看着我,给我温暖的鼓励,我身不由已地伸出我的手,与他在空中相握。这是一次真正的握手,他掌心里传过来的温度差点令我眩晕。然而我完全忘了,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班坐在披萨店里的男生们全都统统站起身冲了过来,艾薇儿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站在我们桌子前,叉着腰喊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怎么样,是单挑呢还是一起上!” “一起上喽。”男生们油嘴滑舌地说,“这么老了,好意思泡小妹妹,真不要脸哦。” “是啊,是啊!小心我打110啊,别以为只有你会打110啊!” “哈哈哈!!!” 在大家的笑声和我的尴尬里,陈洛的脸色变得灰败,他眼里的失望让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疼痛,我们的手松开了。 他慢慢地起身,独自离开。 等我反应过来,不顾艾薇儿的阻拦冲出去,人海茫茫,他早已经不知去向。 “他都跟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看着泪流满面的我,艾薇儿不折不挠地问。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艾薇儿有所隐瞒。因为我觉得,这是陈洛的秘密,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骗人的人不是他,是我。我已经错得太多,不能再错了。 那晚,我通过qq给陈洛发去了一首歌的地址,那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歌名叫《柠檬草的味道》:是不是回忆就是淡淡柠檬草心酸里又有芳香的味道,曾以为你是全世界但那天已经好遥远绕一圈我才发现我有更远地平线…… 我真心希望他能够原谅我,祝他有更好的将来。 后来,我上了高中,学习更紧张了,但偶尔有空,我还是独自会去那家披萨店喝杯冰水,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陈洛,就连qq上,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但是那淡淡柠檬的滋味,我想我已经深深地懂得。 木壳收音机 这一天对于女生佳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她将去参加电台举办的一个听友联谊会。淡蓝色的入场券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佳敏一边梳头,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它。还是梳成双小辫儿吧,佳敏想,海天在电波里说过,他喜欢女孩梳着简单的双小辫儿,从都市繁华的背景里走过,清纯而又自然。 佳敏的满心欢喜都是因为海天。海天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主持人,他主持的节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都市情缘》,佳敏几乎是天天听,她喜欢极了海天的声音,磁磁地穿过夜空而来,说着佳敏想说又说不出的一些心情。终于要见到他,叫佳敏怎能不快活。 好友欣如在楼下直着嗓门叫她,佳敏一边应一这背着包旋风似地下了楼。欣如笑着拍拍她说:“悠着点。”欣如不喜欢海天,其实她连广播也不听,她喜欢的是张惠妹,喜欢看她在mtv里野野的样子。佳敏总是不理解地说:“张惠妹有什么好,疯婆子似的。”欣如就说:“海天算什么,二姨娘一个!”互相诋毁彼此的偶像,倒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这不,欣如还是陪着她去看海天。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来的人真是多,佳敏和欣如勉勉强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欣如指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对佳敏说:“瞧你,怎么沦落得和她们一样。”佳敏并不辩白,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总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主持人们开始进场,佳敏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在属于海天的位子上坐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欣如凑到她耳边说:“矮了点,瘦了点,黑了点。”一面说一面咕咕地笑。可是佳敏觉得挺好,跟她想像中没多大出入,佳敏并不喜欢高或胖的男孩,觉得他们多少有些愚笨。男孩就应该像海天这样,模样身高在其次,带点艺术家的气质,就让人心仪。 整场联谊会气氛热烈,主持人们一一发言,并和喜欢他们的听友唱歌,做游戏。轮到海天的时候,他很真诚地向大伙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感谢大家长期以来对他节目的支持和帮助。海天说着就拿出一张贺卡来,他说:“这是我收到的礼物中我最珍惜的一份,大家可以看到,这么小的贺卡上,用不同的彩笔一共画了99颗星星,上面只有一行字:星空下永相伴。我真的希望,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愿,也是在座的每一个听友的心愿!送这张贺卡的听友名叫佳敏,我很想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如果她在的话,我想请她上台来和我一起唱首歌。” 欣如尖声地叫起来,拼命地把佳敏往台上推。在众人的目光中,佳敏浑浑噩噩地朝台上走去。真没想到自己随意寄的一张卡,竟能得到海天如此的重视。 “你就是佳敏?”海天一面问一面向她伸出手去。 佳敏有些紧张地点点头,这是佳敏第一次和男生握手,她感觉到海天的手很大,一下子暖暖地包住了她的,脸上的红潮就上来了。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会不会?”海天笑着问。 “会。”佳敏说。 好在佳敏有不错的歌喉,她和海天的合作博得了满堂的喝彩。唱完后海天还送给她一份纪念品,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暗黄色的木质,看上去很古典,市场上很难见到。佳敏视若珍宝。 那晚,佳敏躺在床上听海天的节目,用的就是那台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收音机的效果并不是太好,但佳敏不在乎。海天用很长的时间来说白天的那联谊会,当然也说到了佳敏,佳敏的贺卡和佳敏的歌。佳敏静静地躺在那里,看夏夜的风轻轻地吹起窗幔,满天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挂在天宇,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幸福的泪是如此别样的滋味,佳敏满足地想。 转眼暑假过去,佳敏迎来了繁忙的高三。 学校开始规定上晚自习,每天的晚自习都是做密密麻麻的习题,做得你回家的路上腿肚子都打颤。偶尔轻松一点的自习,班主任老师也会在教室里走过来走过去地检查谁的耳朵里有随声听的耳塞子,于是佳敏离海天的节目远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和别的男生说着话,或是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远远地从对面走过来,佳敏都会突地想起海天,想起他的声音和他的手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感觉。“真不要脸呃,你!”佳敏在心里骂自己。不过佳敏并不恐慌,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暗恋吧,悄悄地埋在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次模拟考。 那一次模拟考佳敏失败极了,连一向成绩平平的欣如总分也比她高出四十来分。欣如问她:“你怎么了?”佳敏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么简单的题目也会做错。 晚饭的时候,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我替你收拾房间,床头上的几本杂志和收音机我收起来了,你要喜欢,考完后再给你。” 佳敏急急地说:“杂志我不要了,收音机你还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收音机。”爸爸声音沉沉地说:“我们一向给你自由,你也不能太放任自己。” “不是,”佳敏一急眼泪就快出来,撒谎说:“那是欣如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她来看不见,会说我不珍惜。” “你就说我拿了!”妈妈把筷子重重地一摔说:“也不知道你们整天都在想什么!” 那晚,佳敏逃了晚自习,去了广电大楼,像个任性的孩子,她一定要见见海天。 “我是佳敏。”佳敏打电话给海天说:“我在你单位楼下,门卫不让进。” “佳敏?”海天显然有些糊涂。 佳敏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对你所有的听众都这么健忘?” “哪里?”海天笑了:“双辫子小姑娘,是吧?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没一会儿海天就下来了,逆着光,佳敏看不清他的脸,但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佳敏说:“今晚我逃课了,让我做你节目的导播好不好?” “你会导播吗?”海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学的时候,我是红领巾广播电台的副台长。” “是吗?”海天的眉毛挑起来:“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做今晚的导播?” “我心情不好,”佳敏说:“我考砸了。” “好吧,”海天想了一下说:“我答应你。” 一上楼海天就赶紧打电话给导播,告诉他今晚可以放假。他的办公室在十二楼,半透明的工作室,玻璃上贴了四个大字:都市情缘。四周挂满了听友送的贺卡和小礼物。佳敏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送的那一张,挂在很显眼的位置。 海天走过来,指着那张贺卡说:“不用说,你是个很聪明细心的女孩,一次考试失败算不了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过失败?”佳敏问。 “当然有。”海天说:“最难忘的是第一次主持节目,我说错三句话,念了两个错别字,结巴无数次,出来后,我差点没从这楼上跳下去!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小姑娘,记住这点准没错。” 佳敏抬起头,本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靠海天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毛孔,吓得哗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晚的导播,佳敏做得不错,能接的电话,不能接的电话,分得清清楚楚,海天隔着一大块玻璃向她竖大姆指。在导播室里听海天做节目,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远远祟拜着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熟悉的朋友,佳敏不知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幸运。间或她也会想起教室里空荡荡的座位和爸爸妈妈忧心忡忡的目光,“就这一次,”佳敏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次。” 那晚的结束语,佳敏没想到海天会这么讲。海天说:“今晚我们的导播是一个高三的女中学生。她逃了晚自习而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那是因为我也曾走过高三,我知道高三压力,希望这么做能替她减减压。不过在这里,我要对她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说声对不起,也希望女孩从今晚起,忘记过去的失败重新开始,祝她考上理想的大学。祝各位晚安!” 之后,海天送佳敏回家。他们在灯火辉煌的路口道别。佳敏对海天说谢谢,海天笑着说:“考个好大学,要不别来见我。” 佳敏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海天,要是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工作的男孩,她该怎能么办?” 海天容忍地看着佳敏,过了一会儿,他问:“想考什么学校?“ “不管什么学校,”佳敏回答说:“我只要念中文系。”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海天在节目里说过,欣赏念中文的女孩,内心丰富多彩。 海天伸手拉了拉佳敏的小辫说:“等你考上了中文系,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吗?” 海天说完,挥手跟佳敏道再见,然后就转身大步大步地走掉了。 以后的日子,佳敏念书念得很苦很苦,苦得没有时间去想海天。新年到来的时候,佳敏给海天寄去了一张贺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谁知贺卡寄出去的当天,她也收到了海天寄来的卡片,上面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和海天的卡片一起而来的,是一场漫天的飞雪,佳敏捧着它站在校园白雪皑皑的操场上,为着这一份默契红了眼眶。这样的累和苦算什么呢,佳敏想,一切都是值得的啊。她盼着高考快点来,盼着自己快快地长大,不再是一个青青涩涩的女生。 日子就在沉重的学业和隐隐的期待中滑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佳敏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学,是中文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佳敏拉了欣如满街满巷地去买贺卡,她一心一意要寻到一张最最特别的,连同通知书的复印件,一起亲手交到海天的手里。夏日的阳光铺天盖地,欣如嚷着渴,拉着佳敏进了麦当劳吃冰淇淋。佳敏满意地看着才选好和贺卡,心里想着和海天见面时的情景,应该说点什么呢:我考上了;谢谢你;我想再做一次导播;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佳敏想,最重要的是,跟他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么辛苦的念书,好像仅仅就是为了这个答案,不是吗? 就在此时,佳敏突然看见了海天,在街的对面,一家有名的婚纱影楼里,海天和一个女孩结伴而出。那么热的天,女孩娇俏地笑着,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佳敏疑心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真的是海天。他们上了摩托车疾驰而去,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骄傲地扬起,像广告片里的女主角。 隔着透明的玻璃长窗望着这一切,佳敏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慢慢地碎裂了下来,再化作一滩亮洼洼的水,再也无法收拾。 欣如盯着她问:“佳敏,你怎么了?” “没什么?”佳敏拿起桌上的贺卡说:“送给你吧,我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你该不是上一阵子念书念呆了吧,”欣如不满地看着她说:“刚才还喜欢得什么似的,怎么说变说变的。” 佳敏做出一个笑容。 外出求学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一边替佳敏收拾行李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叫我怎么放心。” “你放心吧,妈妈,”佳敏说:“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把一包东西拿给她说:“你的宝贝,要不要带走?” 佳敏打开一看,竟是那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和几本曾经钟爱的杂志。 “不用了,”佳敏把它们一起扔进抽屉里说:“以前喜欢,现在早就不希罕了。” 等妈妈出去,佳敏还是忍不住把收音机拿出来,一拨开,正是海天的节目,一女孩正在问他:“海天,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并和她恋爱结婚呢?” “当然会。”海天回答说:“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我的爱情故事,我的女朋友很可爱,我很爱她并正准备和她结婚。” 佳敏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电台的热线,她想还是应该和海天告个别,海天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自己,也许在海天的心中,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听众而已。而他,有那么那么多的听众。 电台的热线很忙,佳敏一直打不进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明天就要去一个崭新的大都市,欣如不是说吗,那里的广播节目办得可好了,你这个广播迷有福了,你会发现,比海天好的主持人多得是。 也许欣如说的对。 放了电话,佳敏终于明白:青春的时候,真的不能轻言谈爱,拼尽全身的力气,爱上和 忘记,原来都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