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坏女生》 第一章 cappuccino之夜 01 手上亮晶晶的腕表告诉我,还有二十分钟。 还有二十分钟,我将参加我们这里周末最热门的综艺节目《超级模仿秀》的年度总冠军角逐。就是在同样的一个舞台,我曾经用我的歌声和舞步征服过无数的观众才得到今天的这个机会。今夜,我将要模仿的依然是台湾歌手萧亚轩。妆已上好,音乐就要响起,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跃跃欲试整装待发,只等着他的到来。 可是我心里清楚,他不会来了。 下午的第二节课后,我把他叫到教室的外面,对他说:“晚上我要参加电视台的比赛。” “哦。”他有些漫不经心,“祝你成功。” 我厚着脸皮问:“林媚她们替我组织了啦啦队。你不参加吗?” 他好像笑了一下,然后说:“今天是周末,我要陪妈妈去外婆家。” “那你会看电视吗?”我将要求放到最低。 “争取吧。”他躲开我的目光说,“那些吵吵闹闹的节目我可不爱看。” 我再也没有话要说,转身走掉了。可是我的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因为不可以回头,脖子僵得发硬,硬得发疼。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在背后慢慢地跟过来,烧得我的背烫烫的。我拼了命才止住眼泪,在心里认命地想,喜欢一个男生,就是这样的没有出息。 正在后台想得发呆,林媚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声音尖尖地说:“优希,快要比赛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林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心事她总是一览无余,她走近,附到我耳边说:“在想齐明吧,那个书呆子,不来也罢。”说完又咯咯笑着说:“介绍替你伴舞的第二排最左边的男生跟我认识,他真是帅呆了。” “结束后吧。”我承诺她。 “那感情好。”她心满意足地离开,答应我呆会儿会喊出全场的最高分贝,我相信她。林媚搞气氛的本事一流,花样又多,我以前的每一次胜利,她都功不可没。 我站累了,四下找不到椅子,只好一屁股坐到化妆台上。 化妆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忙到这会儿他也没什么事了,趁着空档跟我闲聊。他看着我由衷地说:“啧啧,真是像萧亚轩。” 我有些得意地笑了,说:“废话!不像来这里干什么?” “倒也是。”小伙子挠挠头说,“今天唱她的什么歌啊?” “《cappino》。听过吗?” “听过,好听!”化妆师说,“是快歌啊。” “对。”我说,“有伴舞,边唱边跳。” “上次唱的是《一个人的精彩》吧,我记忆犹新呢,你的舞步很专业。” “哈哈,”我开心地说,“算你有眼光。” “说你胖你就喘!”化妆师嘲笑起我来。 我们聊得开心呢,忽然一个很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里是你坐的地方吗?快给我下来!” 我抬眼一看,是一个中年男人,长得还不算难看,声音也很好听,就是挺凶。我扁扁嘴从桌上跳下来,他上上下下看了我足足五秒,看得我有些不自在,他才走开了。 化妆师低声对我说:“才来的新导演,叫卢潜,听说脾气坏得要命。” “这个我知道。”我老练地说,“脾气不坏的哪能叫导演呢。” 化妆师被我说得笑起来:“你蛮有趣,今年有二十岁么?” “差也差不多。”我撒谎,反正也没人相信我只有十七岁。 就在这个时候卢潜又走过来了:“那个什么,萧亚轩,你再去跟舞美再沟通一下!” “我叫优希。”我说,“不叫萧亚轩。” 卢潜挑挑眉说:“好吧,优希。听到我说什么?” “听到。”我漫不经心地说,“导演大人。” “脸颊再打暗点,”他又对化妆师说,“效果会更好些。” 那天一共是十二个人参赛。不知道是不是卢潜的原因,好几个选手都无端的紧张,发挥得不好,分数一个比一个低。场下的观众开始发出嘘声。我是十号,临上台前,卢潜黑着一张脸说:“你,唱的时候专心些,别老想着模仿,我要的是你自己的感觉!” 我耸耸肩表示听到。 随着卢潜的一声“开始!”舞台中央灯光骤然亮起,我的pose刚一亮相,以林媚为首的啦啦队就大声地喝彩起来:“我我。勇夺第一!我我,肯定第一,耶~~~~~”观众拼命地鼓掌,我甜美地一笑,冲伴舞一使眼色,舞步已随音乐同时启动! 老早以前妈妈就说过,我是“人来疯”,人越多表现欲越强。那晚,亦歌亦舞的我几乎带动了全场所有观众的情绪,比任何时候发挥得都要出色,一曲下来,一气呵成,可谓是酣畅淋漓! 自从他走了以后在我的心中留着不大不小伤口 在这个入秋街头所有感受我还沉溺在回忆漩涡 有人说爱是种烈酒会让人失去了左右ohya 我却对爱有种不同感受我深深的觉得它像手中cappino 爱情像cappino浓浓的眷恋泡沫诱人的气息多爱不释手 爱是cappino苦苦的美丽滋味藏在我心头久久 …… 卢潜带头鼓掌,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欣赏。 我的眼神跟他对接,忍不住悄悄向他做了个得意的鬼脸。 结果众望所归,观众和评委都给了我最高的分数。我将五千元的奖金顺顺利利地拿到手里。领奖的时候主持人让我讲两句话。我兴奋地说:“谢谢伴舞的帅哥们,谢谢我的啦啦队!我很开心!” 主持人又老套地问道:“你现在还是一名中学生,将来是否想做名歌手?” “没想过。”我大大咧咧地说,“将来的事谁说得清?” 大家一起笑起来。 我这才赶快补充道:“不过无论做什么,我希望自己是快乐的。唱歌让我快乐,这是真的。” 大家又一起鼓起掌来。我俯首表示感谢。那一瞬间我首先想到妈妈,不知道妈妈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然后我又想到齐明,想他可能会情不自禁地打开电视,看到我最风光的这一瞬间。但是这些想念都飞快地被挤走了,因为同学们正冲上台来和我拥抱,在我的耳边说着此起彼伏的恭喜。 “散了散了!”又是卢潜,“观众全散场,选手们留下来,我还有事情要交待!” 真扫兴,我很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好在他没有看到。 林媚说:“今天太晚了,我要先走,明天我们再庆祝吧。” “ok!”我朝她甩出手势。 好在卢潜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要交代的事情很快就说完了。我到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来,化妆师靠在门边,向我表示祝贺:“冠军,今晚我请你喝cappino!赏脸么?” “下次!”我朝他挥挥手,“回见!” 化妆师呵呵笑着说:“哎呀,拿了个第一,果然就星味十足。” 我哈哈大笑,背起我的小背包,朝那傻傻的小子飞吻一个,大步大步地走了。 走出电视台已经是星光满地。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思忖着该到哪里去吃晚饭,刚才电视台给的快餐我是一口也没咽得下,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 一辆摩托车在我面前停下,我开始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竟是那个凶巴巴的导演卢潜,简短地说:“送你?” “不用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小姑娘走夜路总归不安全,再说你身上带着那么多钱,要出什么事电视台也有责任。就让我送送吧。”卢潜这两句话说得亲切,和他在演播间里的霸道判若两人。 我看看他说:“没什么,我习惯了。” “哦?”卢潜递一个头盔给我,用半命令的口吻说道,“上车!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第一章 cappuccino之夜 02 “我不饿!” “盒饭一口没吃能不饿?” 原来他什么都看到,我没有再拒绝,跨上了卢潜的车。 夜色很美风很凉,卢潜的车开得并不快,我趴在他的身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爸爸的背影,那是离我很久也很远的一个背影了,很多本该很亲切的东西被岁月折腾得荡然无存。尽管,十七岁的我一直提醒自己并早已学会不再眷念着那些感觉。 卢潜还是让我有点想流泪。 他在前面大声问:“想吃点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无所谓。”我说,“面条也行。” 结果他把我带到一家很有名的西餐馆,这里通宵达旦地营业,服务小姐穿着我很喜欢的那种滚了花边的工作服。卢潜刚坐下就对小姐说:“给她一套最可口的套餐,外加一杯cappino!”自己却只要了一杯红茶,坐在我的对面看我吃。反正也没客气,加上真的饿了,我索性埋下头放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啧啧赞叹说:“味道不错!” 卢潜笑了,说:“看你的资料,你还是中学生?” “嗯。”我说,“高二。” “真不像。”卢潜摇着头。 我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很老?” “不是老,是成熟!”卢潜说,“像你这样成熟的中学生不多啊。” “那是你没见识!”我说,“比比皆是!” “至少没见过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卢潜笑呵呵地说,“说真的,你真的很有潜质,有没有想过往歌坛发展?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帮我?你有企图?”我单刀直入地问。 “看你!”卢潜说,“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丫头,说得我脸红!” 喝下一大口cappino,我很认真地看了看卢潜,然后说:“你撒谎,你根本就没有脸红!”不过这一看让我倒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我发现卢潜真的长得很好看,像电视剧里的那些男主角,很容易让人心动。 “怎么不见你父母陪你来,”卢潜说,“是不是他们不支持?” “他们在南方做生意。”我说,“我和我阿婆住在一起,她才懒得管我。” 卢潜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好在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 “我不是好学生。”我笑着说,“上不上课都无所谓。” “那说说你坏在哪里?”卢潜很感兴趣的样子。 “大导演,采访我要付采访费。”我打个大大的哈欠说,“你要考虑清楚。” “我不是正在请你吃饭?”卢潜说,“小丫头挺会算计。” “其实,”我说,“坏就是坏,所有坏女生做的事我都做,没什么好奇的。”我抹抹嘴,从桌上站起来说,“付账吧,我吃饱了。” 卢潜掏出钱包来付账,顺便也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我说:“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想发展自己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嗯。”我把名片收到背包里,多少有一些心动。 卢潜一直将我送到楼下,我拿下头盔来还给他,卢潜替我理理被压乱的头发,说:“今天累了,回去就睡吧。”这动作让我的心里忽拉拉地软下去,好像很久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了。有些稀里糊涂地说:“我有钱了,等我买了新手机,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卢潜说,“号码名片上都有。” 我又说:“谢谢你的cappino,我今晚还是第一次喝呢,好喝!” 卢潜哈哈一笑说:“有机会我再请你。”说完,跨上车摩托,片刻间呼啸而去。 我这才转身上楼,门打开的时候,已将近凌晨一点了。 和往常一样,阿婆早就睡了。桌上没留饭菜,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总是不管我,我曾想自己就是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在乎的。阿婆在我面前总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仿佛对她照顾不周也是糊涂所致。其实我知道她不知有多精明,打麻将的时候你占她丁点儿便宜试试? 所以很简单,阿婆不爱我,正如阿婆从来没有接受过我的母亲一样。她认为我的母亲太漂亮,是注定要败家的。我的爷爷是私营业主,家里本来挺有钱,我的妈妈进门没多久,没想到遇到一场劫难,家真的就慢慢地败了,老头子一气归了天。受不了阿婆终日的唠叨和哭泣,父亲只好带了母亲去南方去打拼,那一年我只有十二岁,从十二岁起我就深谙了人生的不公平,母亲可以躲得远远的,而我却必须留下,代母亲来受过。 我梳洗准备上chuang,就听到阿婆房里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你妈打过四次电话都没找到你,让你回来再晚都要给她去个电话。” “唔。”我心不在焉地应道。虽然人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我还是坐在床上将五千元奖金来回数了三次,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忽然被尖锐的电话铃声所吵醒,我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是妈妈如释重负的声音:“你到底回家了,晚上去了哪里?” “街上逛逛呗,”我没好气地说,“也不看看是几点,还让人睡觉不?” “那么晚了街上有什么好逛的?”妈妈在那边吼起来,“你给我听着,你再这样下去我饶不了你。” “好好好。”我说,“我等你回来揍我。”说完,把电话挂了。 妈妈不甘心,又打电话来。我用被子将头蒙起来,电话铃却一声比一声响,我干脆起来拨掉了插头。 夜终于又安静了。 可是人还没睡着呢,阿婆又进了我的门,恨恨地说:“你们母女俩搞什么搞,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我翻过身去不理她。 她火了,一把过来扯住我说:“弄得我睡不着,你也休想睡!” “神经病啊!”我也火了,一把推开她说,“你少来烦我!” “是你烦我还是我烦你?”阿婆喋喋不休地骂起来,“家你不当家,年纪轻轻你不学好,你最好滚到你妈那里去,我不要再管你……” “谁要你管了?”我说,“你管过我什么了?” “你这混帐丫头,你的饭谁做的衣服谁洗的?翅膀硬点你就跟你妈一模一样!”她一边说一边开始伸手来掐我的脸。 我这下全醒了,躲闪不过,只好抡起枕头就朝她打去以示反抗,睡前放在枕头下的钞票跟着飞起来,飞得到处都是。 阿婆吃惊地退后一步,脸上立刻显出诡异和鄙薄的神色来,声音沙哑地问道:“从哪里来这么多钱?” “挣的。”我赶紧把钱收起来。 “挣的?”阿婆哈哈大笑说,“本事啊,能挣钱了,我不跟你说,我这就跟你妈打电话去,我让她来跟你说。” 电话插头被我拨掉了。阿婆在客厅里折腾了半天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拖着哭腔说:“瞧这个家被你们折腾的!我这到底是哪柱香没烧到哪个菩萨没敬好啊!” 我跳下床,把门反锁起来。耳朵里塞进两团卫生纸,继续睡觉。 不过我没法睡得踏实,梦里是连续不断的音乐,我好像一直不停地在舞蹈舞蹈,然后就是妈妈忧心忡忡的苦脸卢潜英俊的笑脸齐明冷冰冰的没表情的脸和热气腾腾的cappino,散发着令人爱不释手的诱人气息。整整一夜,音乐未停,连绵不绝的舞蹈和歌声让梦变得丰满和拥挤。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疼。 阿婆没喊我起床,她早就不在家了,可能又出去打麻将了。 墙上的钟已指到早上九点,反正没事,我索性钻进被窝再睡。白天的梦连着夜晚的梦,我沉浸其中,乐不知返。 第二章 小q的街舞 01 中午十二点,林媚将门拍得震天响,我被拍醒了,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她夸张地跳起来,将我的脑袋一拍说:“喂喂喂,大明星,你再睡呀星星都要出来了,你家电话怎么不通呀?” “怕吵,拨掉了。”我拂开她的手,把她让进来。 “哟,还真以为有fans吵你睡觉呢!”林媚讽刺地说,“给你一根竿,你就顺着看爬上去了,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我跟她知根知底,所以一点也不生她的气,闷着头刷牙,刷得满嘴都是白沫。林媚凑过来说:“我特意来喊你,去看街舞,特棒!” “在哪里?” “天意广场,从下午一直跳到晚上。” “我还没吃早饭呢。” “怎么你不打算请客吗?”林媚黑社会一样地伸出双手,“昨晚的奖金呢?不会在梦里都花完了吧。” “肯德基。”我说,“我想买个新手机。” “行。”林媚好说话,“肯德基就肯德基,看完街舞正好陪你在天意广场买手机,听说有最新的优惠。诺基亚的新款酷到你流口水!” “消息挺灵通么!”我说。 “小q呀,”林媚说,“有了她什么我不知道?” 小q是林媚的表妹,十五岁,我所见过的最酷的女生,穿厚厚的松糕鞋,头发染成淡绿色,衣服和裤子上的口袋加起来不止二十个。和我说话的时候,嘴里嚼着口香糖,脚在地上打着拍子:“优希姐你昨晚酷毙了,我在家差点把掌心拍烂!” 端详我一下她又说:“你比电视上看上去要瘦,电视把你拍胖了。那个姓萧的哪有你漂亮,你比她漂亮一百倍咯!” “好啦,”我说,“嘴这么甜,呆会儿一起去肯德基。” “那我就不客气了,除了我还要捎上一个哥们儿!”小q说完,把一个衰头衰脑的男生往我面前一拖说:“叫我姐,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可是超级大明星,昨晚在电视里拿第一的那个。” 男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优希姐。” 小q把他的头一拍:“声音短路了?给我大大大!!!” “优希姐。”这回男孩扯大了嗓门吼,我吓一大跳,差点被震昏过去,小q却和那男孩哈哈大笑,你追我赶地跑远了。 我问林媚说:“小q还在辍学?” “我姨父正在想办法,目前没有学校肯收。” “还是因为上次伤人的事?” “不止这个。”林媚说,“她的事一件接一件,都不是一般的事,我看还是不要提的好,提起来就头疼。” 这时,有人跑到广场中央放上一台黑色的录音机,录音机看上去很破旧了,不过声音挺响,音乐刚出,四面八方就哗地涌出七八个舞动着的年轻人,清一色的男生,他们均穿着韩国特色的服装,乐感很强,舞步不俗。 “呵。”我对林媚说,“专业的?” “可能都参加过什么街舞培训班吧,不能小看他们,你看那个领舞,很多专业选手都比不上呢!” 我顺着林媚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小子,正在音乐中劲舞,他看上去的确是有些不同凡响,腾挪,跳跃,翻转,样样拿手,一点也不输给昨晚替我伴舞的那几个男生。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相当有明星的风范。还有,我觉得他相当眼熟,可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这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我问林媚。 “不知道。”林媚说,“小q口口声声叫我来看一个叫‘黑皮’的,估计就是他。要不,你上去跟他比试比试?” “去!”再是人来疯,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卖弄。不过我可以体验到他们此刻的滋味,那种绝对自由的肢体空间,那种零束缚的心理状态。身随心动,身心合一,呈现完全不一样的真我,感觉一定棒极了! 正欣赏着呢,忽见一个身影扒开人群冲了出来,嘴里大声地喊着:“黑皮,我爱你!我爱你,黑皮!”然后猛地抱住那个领舞的男生,在他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小q! 林媚惊讶地挽住我:“天啦,她疯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一时间嘘声和欢呼声四起。黑皮停下了舞步,看了看还在兴奋着的抱着他不肯放的小q,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看不出来是尴尬害羞还是愤怒。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众目暌暌中挥起手来,重重地甩了小q一个耳光,那耳光一定打得重极了,“啪”的一声盖过了现场所有的声响,我看到小q头一歪,人就斜斜地倒了下去。 我身边的林媚放开我,像箭一样地冲了过去,我也紧跟着上去了。我和林媚一起扶起小q,小q肯定很疼,疼得眼睛里全是泪水,可是脸上却分明在笑,那笑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毛,林媚显然也被吓住了,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那个叫黑皮的家伙吼道:“你神经病啊,你打她干什么?” 黑皮看了看林媚,冷冷地吐出五个字:“她自取其辱。” 然后,他冲着他的舞伴说:“没心情,先走了。你们继续。” 说完,他迅速地收拾好衣物转身走掉了。 看着黑皮绝尘而去的背影,小q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赶紧拉她和林媚说:“快走吧快走,呆在这里给人家看好戏啊。” 我们扶着小q进了广场边的肯德基店。一坐下来小q就不哭了,头发一甩说:“我吃辣鸡翅!” “你还有脸吃?”林媚小声但愤怒地说,“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要是你我就自杀算了,丢脸丢到西沙群岛!” “怎么西沙群岛很远吗?”小q懒洋洋地说,“我念书的时候地理没学好呢。” “被人打很爽么?”林媚说,“你没听人家说你是自取其辱?” “拜托别和我说成语!”小q脖子一梗说,“我愿意被他打,你没见他有多帅!” “一张黑皮有什么帅的,我看你是吃错药了。” 小q扁嘴:“找不到比你更落伍的,黑才时尚,说了你也不会懂。” 林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放下背包,赶紧打圆场说:“你们坐好,我去买吃的,大家喝点可乐降点火,下次我甩那小子一耳光替你们出气!” “还是优希姐够义气!”小q拍我马屁说,不忘了加上一句,“辣鸡翅,两对。” 等我端着一大盘东西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小q却已不知去向了,只留下一个气乎乎的林媚,我吃惊地问:“她人呢?” “鬼知道,说是还有急事,莫名其妙地就跑掉了。”林媚说,“可怜我姨妈,为了她硬生生得了心脏病,看多少医生都看不好。” “小q以前不是挺好吗?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她和我一起参加市里的歌唱比赛,她唱一首《雪绒花》,白衣蓝裙,乖乖女的样子么。” “要不是她救过我一命,我才懒得理她。”林媚说。 小q的确是救过林媚一命,林媚跟我提起过不止十次,那还是林媚七岁的时候,小q五岁,她们一起在乡下外婆家玩,林媚失足掉进了水塘,要不是小q超分贝的呼救,林媚也许早就没命了。 正因为如此,小q再坏,林媚也是打心眼里疼这个妹妹的。 我就是喜欢林媚的那种善良,她是那种绝对把亲情和友情放在第一位的人,比如我到电视台参加比赛,衣服上要钉那种亮晶晶的闪片,她替我钉到晚上两点也没一句话讲。每一次我彩排都奉陪到底,还花钱买夜宵给我们吃,大家都说我以后要是成了大明星,找林媚做经纪人一定没错。 这样的好朋友当然值得珍惜,看着她不开心,我也觉得郁闷,只好安慰她说:“小q是过分些,不过再大些就会好了,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混。别想那么多了,快吃,吃完了陪我买手机去。” “这么急着买手机干什么?”林媚说,“书呆子又没有手机,不然你还可以给他发发短消息。” “别跟我提起那个人。”我心里莫名地来火。 “恕我直言,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真不知道你看中他什么!”林媚嘴里咬着吸管,拼命地摇头。 我笑笑不再说话了。林媚是不知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是不用理由的,也许只是在高一的那一次,有个下雨的下午,他把雨披借给了我而自己冲进了雨里,他那天勇敢而充满男子汉气概的背影一直定格在我的心里从没淡去。 第二章 小q的街舞 02 一个需要关心的女孩子,看上去坚强不屈,可是在内心里,总是要比别人脆弱而多情吧。 而且,齐明以前对我并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他曾经夸过我的歌唱得好,元旦的时候还送过我很精美的贺卡,我们也曾经一起说说笑笑地骑车回家。一切都是最近才改变的,我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忍不住问林媚说:“你说,是不是男生都不喜欢会出风头的女生?” “也许齐明不喜欢吧。”林媚一针见血地说,“不过你没有必要为他而改变什么,你就是你,不然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就是喜欢林媚的这点成熟。 我们吃得饱饱的,一起到商场选手机,各式各样的新款手机让人眼花缭乱,我最终还是决定选nokia,小而精致,捏在手里感觉很好。 “贵族啊。”林媚叹息说,“哪天唱成富婆了,可别不理我们这些平民就行。” “瞎说。”我白她一眼,拉开背包找钱包,可是找来找去也找不着,这一来我可吓得不轻,蹲到地上,把包里的东西全倒下来检查了一遍,这才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我的钱包丢了! 里面有我昨天才得到的所有的奖金:五千块!早上的时候,我当着林媚的面把它放到我的背包里的,当时,林媚还开玩笑说:“你该换个包了,看你那包,也不配装上五千块大洋在大街上行走哦。” 买完手机我是打算买包的,可是手机还没买,钱就丢了! 我脸色发白地站起来,看到脸色比我还要白的林媚,她扶住我,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小q。”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小q。”林媚哆嗦着嘴唇说,“你在肯德基里买鸡翅和可乐的时候,她说要找卫生纸擦眼泪,曾经拉开过你的包。” “我们去找她!” “对!”林媚拉着我往商场外飞跑,“一定要在她没有花掉之前找到她!” 可是,我们去了小q常去的几个地方,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有看到小q的身影。于是我们又回到天意广场,希望她会回到这里来看街舞。可是没想到的是街舞也散了,黄昏的风吹得人身上冰冰凉,我们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花台边休息。眼看着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林媚急得快要哭出来,颤抖着声音向我保证说:“你别急,要是小q把这钱花掉了,我怎么着也会想办法还给你。” “没事。”我安慰她说,“花掉就花掉了呗,全当我昨天没得奖。” “你对我真好。”林媚趴到我肩上来,“小q做出这样的事,我真是丢脸。” “胡说八道什么!”我呵斥她,“再说我要生气。小q是小q,你是你,怎么也扯不到一块的。” 林媚还想说什么,也许是怕我真生气,动了动嘴唇,把话咽回去了。 这样有好几分钟,我们都没有说话,林媚低着头,我则看着天边的云发呆。视线再次扫过广场的时候,我忽然眼前一亮,飞快地用胳膊撞林媚一下:“快看!” 今天下午和小q呆在一起的那个衰头衰脑的男生,此刻正把手插在口袋里,衰头衰脑地走过偌大的广场。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边的林媚已经如子弹头一样迅速地弹了出去,迅速地弹到那男生身边,一把就紧紧地抓住了他:“小q呢?你告诉我小q在哪里?” “她在哪里关我屁事。”那男生满在不乎地说,“我跟她分手了。” “放开他,好好跟他说!”我赶紧制止住激动的林媚,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那男生说:“我们找小q有点急事,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 “什么急事?”男生好奇地问。 “关你屁事!”林媚一急,从不说脏话的人嘴里也冒出脏话来。 “不关我的事?那我就走了。”男生说完,真的掉头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他说:“真这么不给面子?” 男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好几秒,这才说:“看你漂亮,面子给你!她在爸爸巷跟那些帅哥们玩命呢,拉都拉不走。你们要再不去啊,我看她就要死翘翘了。” “哪个爸爸巷?”林媚问。 “爸爸巷都不知道怎么出来混呀?”男生不屑地看我们一眼,努努嘴:“出了广场西往左拐再右拐,有很多卖羊肉串的,闻着香味去吧!” 我和林媚按照男生指的路一边走一边问,好不容易才到了所谓的爸爸巷,到了才明白,说是“巷”,其实巷子只是很短的一部分,紧连着的是一个小广场,里面有很多卖小吃的小摊子,看上去非常的热闹。 林媚眼尖,一眼就看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分别骑着两辆跑车从高高的斜坡上飞速地冲下来,其中一个就是小q!围观者很多,尖叫声此起彼伏。我们冲过去的时候,一个男生正对着满头大汗的小q说:“又是你输!” “输就输!”小q一甩头发,从包里爽快地掏出一百元钱来递给那男生说:“你们这回派谁?再来! 刚说完,眼睛一下子看到了我们,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两位姐姐好啊,你们也来看表演!” “小q你给我过来。”林媚向她招手,强忍着内心的火气。 小q跑过来,把我们拉到一边低声说:“我们玩飞车,看谁从上面冲下来速度快,我一个陪他们五个玩,我输一次赔一百,他们输一次赔一千,安啦,我很快就赢回来的。保证把钱还给我姐!” “你输了多少次?”林媚尖声地问她。 “二十多次而已。”小q说,“放心吧,我状态越来越好,再接下来赢个两三次绝没问题的。” 那边男生远远地喊过来:“还玩不玩,不玩我们要收兵了。” 我掉头仔细一看,那个叫黑皮的竟然也在其中。 “玩,怎么不玩?”小q挣脱林媚跑过去说,“这下是不是该轮到黑皮了?快快快,我们推车上去。” “等一等!”林媚冲过去,抓住小q说,“如果你非要玩,这一把我来替你玩!” “你?”黑皮笑笑地看着瘦弱的林媚说,“瞧你那身子骨,车子坐得稳么?” “老姐你搞什么呀,”小q也说,“别开玩笑了,在旁边看着,钱我一定赢回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我们就赌吧,我要是赢了。你得把钱全还回来,”林媚低声对黑皮说,“而且我告诉你,这钱是小q偷来的,你要是不还,我就报警,你也算一个同谋!” “林媚你别瞎来。”我喊住她说,“输掉的就算了,我们和小q回家再说。” “玩命谁不会呀?玩命也要把钱赢回来!”林媚忽然变得力大无比,一把抢过小q手里的跑车,低着头就往坡上冲去,我一看不对,赶紧跑上前去拉她,她掉转头,眼泪啪啦啦地往下掉:“我的命反正是她救的,我今天还给她,从此就跟她两不相欠了!”又冲着黑皮喊道,“你上来啊,谁怕了谁是小狗!” 小q这才知道自己祸闯大了,站在原地不敢做声。 那个叫黑皮的男生却忽然走上前去,拦住林媚的车说:“不玩了,收工吧。”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一大把钱掏出来递给林媚说:“这是赢她的,全还给你。我们几个在玩,她非要参与,谁愿意赢女生的钱啊,跟她玩玩而已,可我真没想到她那么有钱,掏完一张又一张。也没想到她命那么好,玩这么多次都没摔过一次。” 林媚毫不客气地接过钱,又走到小q那里,从她身上把余下的钱和我的钱包全搜出来,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这才递到我手里说:“你收好。” “你呀。”我抱住她,“吓死我了。” “我非告诉我姨父,好好揍她一顿才能解气。”林媚说着和我一起再转头,小q却已经不见了。 “她闪了。”黑皮说,“这妞挺厉害。” “谢谢你,”林媚很真心地对黑皮说,“小q很不懂事,真是对不起。” “你是她姐姐?”黑皮问。 “嗯。” “我看你们一点儿也不一样。”黑皮说,“听我的话,还是快打的回去吧,钱财不宜外露。这下要收收好。” “谢谢你。”我也跟他说谢谢,然后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的瞬间我又回头看了看黑皮,总觉得是在哪里见到过他,不过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车开后我对林媚说:“那个叫黑皮的好像也不是太坏的。今天这钱要是到了别人的手里,我看是无论如何也别想拿回来。” 林媚却咬牙切齿地说:“我看都是他带坏小q,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他!” 第三章 我的雨季 01 再也没有比这更寂寞的周日。 我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打电话给林媚,可是她有事出去了。我胡乱吃了点面条,独自去买回了昨天相中的那款手机,然后决定步行回家。走过新华书店门口的时候,竟意外地遇到了齐明。 我很欣喜地喊住他。 “优希。”他说,“我看电视了,你拿了第一。” “你真的看了?”我很高兴,把胸前的手机一扬说,“瞧我买的新手机,酷不酷?” “是奖金买的吧?”齐明说,“你表演得真的很不错。” “那还有假?”我看看四周说,“不如我请你喝咖啡吧?” “不去了不去了,我买了一大堆的复习资料要看呢。”他抽出一本书对我说,“过两天要考数学了,你看看这本《精编》,估计会很有用的。” “谢谢。”我接过了,看着他走远。 我承认,齐明是有点迂。也难怪林媚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可是我总是难以忘记他在雨中递给我的那把伞,他替我讲题时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还有体育课长跑后关心地问我扭到脚后疼不疼。 齐明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这一点简直是肯定的。 我回到家,正好赶上模仿秀节目的重播。我倒杯水,躺在沙发上看自己唱唱跳跳,嘴里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正自恋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阿婆打完牌回来了,看到我在电视上唱歌,她好像有点惊讶,迟疑了一下,她皱皱眉说:“最好让你妈回来看看,看你这些天搞来搞去的都在搞什么!” 看看她那张脸,我就知道她一定是输钱了,而且输得不少。 懒得理她,我“啪”一声关了电视回到我自己的小屋。还好,她没看到我挂在胸前的手机,不然又该罗里罗嗦个没完了。 新手机很漂亮,我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可是不知道究竟该打给谁。犹豫了很久,第一个还是打给了齐明,想谢谢他刚才借书给我。 可是他居然还没到家,电话是他妈妈接的,警觉地问我:“你是谁?” “同学。”我说。 “有事吗?” “也没啥事儿。”我说。 “没事儿打什么电话!”他妈妈真不是一般的凶,狠狠地挂了电话。 再打给林媚,告诉她我刚才的遭遇,林媚哈哈大笑说:“居然敢不给我们大明星面子,等你以后比萧亚轩更红了,我看她肠子都要悔青哦。” “那是那是。”我得意。 林媚总是知道如何让我满足。 “手机总算买了?”林媚说,“要知道昨天可把我给吓坏了。” “你真告小q状啦?” “没。”林媚说,“她向我求情,给我看手臂上的紫青,说是上次我姨父气急了用皮带抽的。我心又软了。” “你真是个好姐姐。”我飞快地说,“不讲了不讲了电话费吃不消了。” “等等等等……不如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林媚在那边使坏,我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 第三个电话,我打给卢潜。 卢潜说:“呀,是优希,刚才看电视了没?挺不错!” “就那样。”我装作不在意地说,“还不算发挥得很好,对了,我买手机了,我说过买了手机给你打电话的。” “我会记下号码。”卢潜说,“以后有事找你。” “一定要是好事呀,坏事莫找我。” “那可不一定。”他笑起来,“好了,明天该上学了吧,要早点睡。” 他的口气听上去就像个父亲,可是我父亲很多年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了,我在电话这边沉默了一下,他很敏感地问我:“怎么了,说到上学就不高兴?” “我早说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喽。”我转开话题说:“今天还买了萧亚轩的新专辑,一级棒。等我学会了再来上你的节目。” “爱的主打歌?”他并不落伍,“很好听的。那我们一言为定!” “嗯。”我说。 “那么,再见?” “再见卢大导演。”我调皮地说。 “再见,小朋友优希。”他先挂了电话。 小朋友优希?好像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十二岁以后我就再也不当自己是小朋友了,但我却好像挺喜欢这个称呼的,我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握着它入睡。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已经七点五十分了。 我手忙脚乱地起床,阿婆正在餐桌上有滋有味地喝着一碗豆浆。看她那模样,简直比品尝燕窝还要过瘾。我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穿鞋一边埋怨她说:“早上为什么不叫我,存心要让我迟到是不是?” 她慢条斯理地说,“我还以为你不用上学了。” 跟她简直没道理可讲,我拎上书包,摔门而出。 招了一辆出租十万火急地赶到学校,还是迟到了。门口有值勤的老师,见了我笑眯眯地说:“优希啊,天天打车,五千元也是很快要花掉的。” 看来她也看电视哦。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高抬贵手,别记我名字了。明天一定按时到校。” 那老师宽宏大量地一挥手,我冲他一乐,赶紧背着书包往教室里冲。 第一堂课已经开讲,是我最讨厌的数学。 我讨厌数学并不只是我数学怎么也学不好,其实我最讨厌的是我们的数学老师,那个又干又瘦动不动就讽刺人的老头子。他姓马,我们都叫他老马,从侧面看过去,老马长得特别像葛优,林媚常说,他要是也去参加“超级模仿秀”,我大概就只好屈居第二了。 当然这是笑话,葛优是个有趣的人,老马是个无趣的人,就拿他的课来讲,味同嚼蜡毫无激情,我们班大部分的学生数学不及格,全都是拜他所赐。说起来,我在高中的第一天就彻彻底底地得罪了老马,那天我在车库里停车,他正好也来放车,对着我直嚷嚷说:“往里靠靠,往里靠靠,你这样放人家还放不放了???” 我看他那身装扮,还以为他是负责管车库的校工呢,理也没理他开步就走。谁知道他并不饶过我,而是一把抓住我说:“你听到我说什么没有?” 我猛地甩开他,骂了一句“老流氓。”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流氓原来竟是我的数学老师。他当然也认出了我,没有一天给过我好脸色。今天算我倒霉,偏偏在他上课的时候迟到,只好站在教室门口规规矩矩地喊:“报告!” 老马停了课,眼光转向我,慢条斯理地说:“同学,你迟到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迟到了。不过我没有吱声,等着他示意我进教室。偏偏他不点头,而是扭了扭身子说:“是不是还沉醉在那晚的辉煌里不能自拔啊?” 他扭身子的样子真是怪异,全班哗啦一起全笑起来。我疑心他在嫉妒我,于是用不太耐烦的口气说:“老师,请问我可不可以进教室了?” “可以,当然可以。”他点点头说,“不过我要提醒你,我最不喜欢学生迟到,你以后要是上我的课再迟到的话,就不用进教室了!” “哦,我记住了。”我故意大声地回答他,一边答一边进了教室,背对着老马,冲正朝我做鬼脸的林媚回了一个鬼脸。 老马继续讲课,不过话里有话:“数学呢是很抽象的东西,比不得那些时髦的嘣嚓嚓嘣嚓嚓的东西,大家要认真听课,来不得半点虚假呵。” 傻子都知道是在针对我。 我暗暗地笑,真搞不懂老马的愤怒从何而来。课听不进去,我就趴在桌上胡乱画画,画着画着觉得像一张人脸,再加上一把小胡子,特像讲台上那个正在唾沫乱飞的家伙。我一时兴起,在那人颈子上画上一条粗粗的绳子,旁边写上“老马上吊”四个大字,悄悄地递给身后的林媚。 不回头,也可以感觉身后的林媚笑得花枝乱颤。接下来她一定是把画给她的同桌张海看了,我听到张海也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也许是动静太大了,老马的眼光很迅速地飘向这边,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下来,一把从林媚的书下抽出了我画的那幅画。他把画拿起来,迎着光看了看,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对着林媚说:“老、马、上、吊?就算是数学没学好,你也不必咒我上吊吧?” 全班哄堂大笑。 老马奋力地把纸揉成一团,大吼一声说:“谁再笑,我看看谁再敢笑!” 全班立即鸦雀无声。 “你给我站起来!”老马冲着林媚喊:“站到教室后面去!” 切!治小学生的这套也用上了?我猛地一下站起来说:“报告老师,不关林媚的事,这画是我画的。” 第三章 我的雨季 02 “那你也一起站!”老马恼羞成怒,简直无法自控:“讲义气呵,那你们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给我站到后面去。” “要么我站,要么都不站!画是我画的,你有什么火冲我发!”我无畏地看着老马,很清楚地表明我的态度。 林媚伸出手来拉拉我的衣服,示意我不要再跟他硬顶下去。 老马盯着我,用一种恶毒的口气说道:“你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来念书的,没有必要来装样子,社会上的那一套你也别带到这里来,这里是学校,是修身养性学知识的地方,你不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我真服了他,这么老掉牙的言论也好意思当众发布。于是我笑笑,坐了下来,用冷漠来表示我的不屑和反抗。 “你站起来!”他呵斥我。 我只当没听见。 “站起来!”他开始伸手拖我。 我眉毛一立说:“请你自重。” 他触电般地收回手,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出去,我上课不欢迎你!”他说得又急又快,唾沫溅得我一脸都是,我觉得一阵恶心。要是以前,我出去就出去,谁愿意厚着脸皮上你的课!可是这天我跟他较上劲了,我坐在那里就是一动也不动。他跟我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自己收拾起讲义,大步流星地出了教室。 我站起身来,对着大家抱抱拳说:“耽误大家学习,对不起各位。” 有男生说:“老马一定气得尿裤子了。” 又有男生说:“走得那么急,可能气得拉肚子了也不一定哦。” 大家又是一阵乱笑,老马平时就不得人心,因为他的课上得不好,曾经有家长联名写信要求换掉他,他知道这事情后就更恨我们班了,上课的时候总是板着脸,动不动就训人或是讽刺人。估计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挺高兴我今天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可就在这时,一个严肃的声音却在乱笑声中脱颖而出:“怎么说老马也是老师,你们这样也太不尊重老师了吧?!”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齐明。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出了教室。 我跟着追了出去。 “齐明,齐明。”在学校的操场边我追上了他:“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这样的,你也看到了,老马他很过分……”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齐明打断我说,“你喜欢怎么做想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 “用不着这么硬梆梆地跟我说话吧,”我试图缓解气氛,“我总觉得,我们算是朋友。” 刘明忽然很奇怪地笑了笑,他看了看我挂在胸前的手机说:“我记得我们班有规定,不可以带着手机来上课。” “我关机的。”我说。 “优希你和以前真的有很多不同了,”齐明说。 “我还是我,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变化。”我说,“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吧,”齐明的语气缓和下来,“你跟我一起去老马办公室,跟他道个歉,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那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随便你。”他转身就走。 “齐明!”我愤怒地喊住他:“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我是没什么。”他转过头来,“了不起的是你,你就要名扬四海了不是吗?” “呵,你酸得真是可以。”我低声说。 他看着我,很清晰地对我说:“昨天是你打电话到我家的吧,以后请你不要再往我家里打电话。我妈妈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我所有的自尊心在那一刻被他撕得粉碎。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一碰就要往下掉。 一只手温暖地绕上我的脖子,不用猜,也知道是林媚,她轻声说:“别生气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像齐明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我拼命地忍住不哭泣。 “你也是。让老马冲我来不就行了嘛,非要站起来做什么。”林媚责备我说,“看样子事情是闹大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也不怕。”我没好气地说,“你莫管,天大的事我扛着。” 林媚搂搂我说:“优希啊,你现在就像一只一点就着的手榴弹,呵呵。不过想想倒也没什么,还能为这点事儿要了我们的命?要真问起,你就说画是我画的,有什么过错咱俩一起承担!” 我知道林媚,不会真正地生她的气。 我很快被班主任黄泥叫到了办公室。黄泥是个年轻人,平时看上去蛮好沟通的,但今天的事他并不含糊,拉下脸来狠狠地训了我一顿,认为我损害了老马的尊严,一定要我写检查,还要写得深刻,还要在班会课上当众宣读。可是我的尊严呢?当我在课堂上看着齐明的后脑勺的时候我痛苦地明白,所有的美好的回忆皆在那一刻被摧毁,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再修复。 这十六十七岁的甜美,原来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终于捱到放学,和林媚分手后,我独自在街上游荡,就是不想回家。暮色开始降落,路灯雪亮,映得星星一点光也没有。我郁闷非常,于是开始在这惨淡的夜色里飞奔,风像鸽哨一般地掠过耳旁,我一路跑一路流泪,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终于在一家咖啡馆前停下。咖啡馆生意不错,名字也挺好:不见不散。隔着透明的茶色玻璃。可以看到一对对的情侣正在喁喁私语。我擦擦泪迈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非常熟练地对服务生一招手说:“cappino!" 我忽然想到卢潜,于是拿起手机来拔他的手机,可是老也拔不通。电话里的小姐一遍一遍地不知疲倦地说着:“您所拨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中文说了说英文,英文说了再说中文。我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把端着咖啡上来的服务生吓了好大一跳。 “小姐没事吧?” “有事!”我恨恨地说。 “小姐很凶啊!”服务生笑了。 “知道我凶还惹我?”我扁扁嘴,把腿放到桌上,问道:“有烟吗?” “没有!”服务生怪怪地笑了:“妹妹有性格啊!咦,怎么我看着眼熟?” 我白他一眼,不再答话,闷闷地端起那杯cappino,还没喝下第一口,那个服务生忽然叫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优希,优希,模仿秀第一名那个!” “原来我这么有名。”我自嘲地说。 “那个节目我天天看啊,我也想去参加呢。”服务生看看四周,低下声对我说:“你看看我,长得像不像孙楠,就是唱《不见不散》的那个?” 我盯着他看,好像还真是有点像,一张胖脸,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瞒你说,这里的老板就是见我长得像孙楠才雇我的。我们这间咖啡屋就叫‘不见不散’,你发现没有哇?” “发现了发现了。”我有气无力地说,“你话真多。” “老板刚好不在么。”他摸摸头说,“喂,奖金五千元是不是真的啊?” “废话,那还有假。” “那我也去参加行不,你说?”他一脸认真地问我。 “行。”我说,“模仿秀的导演一会儿就会来,你自己跟他说去吧。” “真的!”他高兴坏了,“今晚我请客,你尽管吃尽管喝!” 等他走开,我再打卢潜的手机,这下终于通了。他一听是我,有些吃惊地说:“优希,你好像不在家里?” “对,”我说,“我现在在‘不见不散’咖啡屋,记得你说过还要请我喝cauppino的,我等着你来付帐呢。”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家。” “这么任性好像不太好吧。”他说。 “等你来了再教训我吧。”我说完,挂了电话。 从咖啡屋的玻璃长窗看出去,是寂寞的灰色长街。我知道夜已经深了,我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纵然再不开心,日子也总要这样继续下去。要长大,要不停地伤害别人和被别人伤害。 我还知道,卢潜他一定会来。 我有这个把握。 第四章 就叫我孩子 01 咖啡屋里放着我喜欢的美国乡村音乐。 音乐声不高,仔细听,才会悠悠地荡进你的耳朵,对于音乐我总是无法抗拒,我在那样的旋律里慢慢地安定下来,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林媚打来电话,关心地问我在哪里,怎么会不在家? “出来买点东西。”我不想她为我担心。她不是不知道,我所有的日用品都要自己买,哪怕是一张小毛巾或是闹钟里的五号电池,哪里像她那么幸福。 “不开心的事别去想它。”林媚说,“晚上我妈妈过生日,我们全家要一起到外面去吃饭,我妈问你来不来?” “不来了。我想早睡。”她们家完整的快乐,我可不想去打扰。 “那好吧。”林媚说,“乖乖的,早点睡。” “祝阿姨生日快乐,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那还不乱了套。”林媚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假孙楠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等待卢潜的心似乎比我还要焦急。反正也无聊,我拿他开心:“你今天遇到我算是好运了,说不定马上半只脚就可以踏进娱乐圈,到时候不要忘记好好谢谢我哦。” “你拿我开心。”他并不傻,虽然笑起来傻乎乎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得咣当一声响,我们一起抬头,发现卢潜大踏步地进来了。我举起手示意他我在这边。 “是他吗?”假孙楠低声问我,“怎么这么年轻?” “去去去!”我挥手说,“别妨碍我们谈话。”他却不走,而是对着正坐下来的卢潜问道:“请问喝点什么?” “绿茶。”卢潜说。 “哦。”他一面应着一面偷偷地抬起头来看看我,再看看卢潜。仿佛是想看出什么端倪,我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才弯腰对卢潜说:“请稍候。”然后知趣地走开了。 卢潜看着我,并不说话,而是点燃了一根烟。 “你为什么不来点红酒?”我打破沉默。 “我从不和十八岁以下的人喝酒。”他说。 “那,给我一根烟,ok?” “给你一顿骂!”他说,“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家里温习功课。” “拜托!”我说,“别那么一本正经,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 “我要好看干什么?七老八十了。” “帅到八十才叫真帅呢!不过,”我说:“你抽烟的样子倒是蛮帅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笑了,口气缓和下来:“说吧说吧,到底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的找我来。” “没事不可以找你吗?你答应还会请我喝cappino的,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那好,你今晚放开喝,喝多少我请多少。”他倒是不小气。 说到这里假孙楠端来了卢潜要的绿茶,他把绿茶往卢潜面前一放说:“还要什么吗?今晚我请客。” “你干嘛要请客?”卢潜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那男孩嘻皮笑脸地说,“大导演,您看看我是不是可以上您的节目,有名片吗?给一张啦。” 卢潜看着我,脸迅速地变得严肃起来。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抬头看天花板。他只好对假孙楠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优希说你……”男孩拿手指着我。 “我可什么也没说。”我赶紧申明。 “你!”男孩急得眼珠都快掉下来。 卢潜瞪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来往桌上一放,干脆利落地说:“不用找了!”说完就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一直一直拽到了那间咖啡屋的外面。 我被他拽得跌跌撞撞,没好气地一把甩开他说:“干什么呀!” “我还没问你干什么呢!”他好像比我更气,“你都跟人家说什么了?” “我就说模仿秀节目的总导演要来啊,瞧你那样,好像不能见人一样,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呵。”卢潜狠狠地灭掉烟说,“你这孩子,一点世道都不懂。” 我不明白他的责备,可我喜欢他叫我孩子。他一叫我孩子,我心里的委屈和不满就哗啦啦地升上来,不是吗?我其实只是一个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了,从十二岁起,从妈妈和爸爸毅然绝然地收拾行李远走的那一刻起,这个称呼就离我相当的遥远了,不是吗? “你怎么了?”卢潜察言观色,“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你管!”我凶巴巴地吼。 “好。我不管。”他举手做投降状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一看,原来他是开车来的,我对车一窍不通,不过他的车看上去很高级,因为座位坐着很舒服。看着他开车的样子,也好像挺熟练。我酸溜溜地说:“呵,这么快就鸟枪换炮了,你上次不是还骑摩托的吗?” “我刚到这里,车子才买好。” “你很有钱吧,给人家一百块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一般。”他笑笑说,“够养家糊口而已。” “那你家有多少人?”我问他。 “查户口?”他并不答我,而是说,“有没有兴趣发展自己?” “无所谓啦。”我和他一样耍花枪。 他笑:“据我所知,小姑娘可都爱出名。不然你来参加模仿秀做什么?” “玩玩呗,我喜欢唱歌。”我可没撒谎,这句话是实实在在的真话。成名成家什么的,我可是真没认真想过。 “你很有潜力,只要稍加点拨,一定可以成大气。我不会看错的。” “别夸我,你夸得我心花怒放。”我说,“真让人吃不消。” 他纵声大笑,问我:“你真只有十七岁?” “又骂我老相!”我苦着脸。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呢。呵呵。”他又笑了,“我只是觉得你有趣,和很多十七岁的女孩子不大一样。” “一样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不一样。”我说。 他笑着摇头:“你看你看,年轻真好。说起话来总是胸有成竹铿锵有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讽刺我,不过我还是说:“你也不老啊,你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而已。” 他又大笑。 我忍不住说他:“老笑啥,傻里傻气的。” 他这下闭嘴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是嗯嗯啊啊地不肯多话,车快开到我家附近的时候我忽然一点也不想回家了,我对他说:“求求你,我还不想回家。” “那你想做什么?”他问我。 “我们唱歌去吧。”我说,“从广告上看,新开业的‘我的飙歌城’不要太棒哦,我一直都没有去过。” “今天不行,等周末。” “不会这么小气吧?”我激他,“我可以请你的。” 可是他并不上当,而是说:“找个周末,我一定请你。” 我不好再坚持了,其实我和卢潜,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再加上一两个电话而已,人家今晚肯来已经是不容易,我怎么可以要求他做得更多呢。想到这里,我怏怏不乐地下了车。走了两步他忽然喊住我说:“优希!” 我转头,他笑着从车窗里递出一个小手电给我说:“楼道里该很黑吧,你拿着它。晚上早点睡,嗯?” 我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这才拿着那个手电上楼,手电里的电不是很足了,淡淡的光晕照在楼梯上,有点像月光。我忽然想这不知道是不是他晚上用来上楼用的,给了我,他又该用什么?这么一想我心里真是乱感动的,就这么暖乎乎地一口气爬上了五楼,直到站到防盗门前才忽然发现早上走得匆忙,竟没有带钥匙! 我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我害怕地想,要是阿婆在外面打一夜的牌,我岂不是要在楼梯里坐上一夜么。我首先想到的是林媚,可现在人家一家人正在外面开开心心地庆贺生日,我可不能扫她们的兴。 第四章 就叫我孩子 02 我在楼道里坐下来,手电筒的光慢慢地暗下去,我索性关掉了它。唯一亮着的是手机的屏幕,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下,给卢潜发了一个短消息:“真是倒霉,我忘带钥匙了,看来要在楼道里坐一夜了,呵呵。” 一秒钟后电话就响了,是卢潜。我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丫头,怎么回事?” “我忘带钥匙了。”我说。 “家里没人?” “阿婆在外面打牌,不知道几点会回来。” “我的车调头了。”他说,“你下楼吧,在楼下等我。” 我刚要挂电话他又说:“手电开着,下楼慢些。” 我在楼下站了一小会儿,就看到他的车飞快地开了过来,他把车停下,打开车门说:“快进来,冷。” 我低着头坐下车,刚一挨到座垫,我的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他任我哭,并不来劝。我心里升起一种带着伤心的恨,我恨他无缘无故地对我这么好,他不知道,我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我好。反正已经在他面前丢脸了,反正我老早就想痛哭一场了,我索性放开嗓子,越哭越厉害。 他把车开到小区的广场边停住,依然不来劝。 我哭得没劲了,骂他说:“你有没有人性啊,你知不知道我失恋了?” “猜就是。”他哼着说。 我赶紧给自己补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根本就不爱他,所以其实也谈不上失恋。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他是谁?”卢潜问。 “我们班一男生。”我说,“我今天跟老师吵架了,要知道那个老师本来就欠扁呃,可是他老是帮他说话,你说是不是挺没劲?” “他是班干吧?” “好像是。班干了不起吗?” “在其位就是谋其政么,你要理解他。” 我不爱听,忍不住又眼泪汪汪的,卢潜忽然笑起来:“为个小毛孩,值得这样么?” “说得是。”我故作坚强。哭完了,心里确实也好受许多。 他问我:“在这里等你阿婆?你盯紧点。” “她也许会打一夜牌。”我说。 “经常这样吗?”他问我。 “不经常。初一的时候有过一次。春游回来在门外站了差不多三个小时,那以后,我总是把钥匙带得牢牢的。这次是例外,早上出门太匆忙了。” “没有我你怎么办?”他问我。 “不知道。”我说。 他忽然发动车子,扭转车头:“走吧,走吧,唱歌去。”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又是林媚,问我:“你怎么还没回家?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不接我电话呢。” “哎!”我叹息说,“给点自由行不行?” “招!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简直比我妈还过分。 “有点事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告诉她我和卢潜在一起。 “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 “黑皮。”林媚说,“他居然认出我。” “哦。”我说。 “优希你怎么心不在焉?” 我看了看正在专心开车的卢潜说:“没什么,不讲啦,不讲啦,我心疼电话费呢。明早到学校再说!” 说完,我赶紧挂了电话。 卢潜说:“男朋友查岗?” “莫胡说,我可没有男朋友。”我对他说:“是我好朋友林媚,就是上次啦啦队里最疯的那个。” “十六七岁谁不疯来着?”他说,“我那时也挺疯的,呵呵。” “林媚平时挺乖的,她是为了我得第一才那样的。她够哥们儿。”我说。 卢潜笑,把车停下来,正是我一直想来但一直没来过的“我的飙歌城”。我们走进去,小姐很抱歉地告诉我们没有包厢了,要等,等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卢潜走到一边拨了个电话,一会儿就来了个经理模样的人,见了卢潜点头哈腰的样子,瞬间就把我们带到一个上好的包间里。 那人走后我对卢潜说:“看不出来,你很搞得定啊!” “别夸我。”他说,“好好唱两首歌给我听听才是真。” “遵命!”我调皮地说,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旦拿起话筒,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和何人在一起,不开心的事都会被我统统抛到脑后。 “飙歌城”的广告没有瞎打,好多新歌都可以点唱不说,音响设备比电视台还要好。我感觉不错,就接二连三地唱了很多首歌,除了萧亚轩,还有莫文蔚江美琪那英王菲甚至刚刚出道的跳房子乐队的那首招牌歌《soldier》。我唱得很惬意,卢潜听得也很惬意。每每唱完,他总是大力鼓掌,然后赞叹说:“不错不错!可以打九十八分。”可是要让他唱,他却摇摇头说:“今晚我是来欣赏你唱的,你尽情表演,我当好观众就可以了。” 新歌唱得差不多了,他忽然问我:“老歌会不会?” 当然会。 我点《绿岛小夜曲》,小时候妈妈常唱的一首歌:“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啊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 转头看卢潜,他已经把眼睛闭起来,头靠在沙发上,陶醉地不得了的样子。我卟哧一声笑出来,他一惊,很生气地说:“唱啊!” 我不再看他,认真地唱完那首歌。 音乐结束后,出乎我意料之外,卢潜并没有拍掌,而是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微笑让我不自在极了,于是我坐下来喝茶掩饰自己的窘态。这时我才发现他刚才要的一瓶红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忽然有点怕,不知道他会不会醉?要是他醉了我可该怎么办?我正在那里紧张地思忖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怎么样,今天开心不开心?” “挺好。”我说,“就是老是我一人唱,没劲。” “有我这听众你该知足了。”卢潜说,“我很久没这么认真地听一个人唱歌了。” “以前有过吗?” “以前?”卢潜眯起眼睛做出一幅努力回忆的样子说,“也许有吧,也许没有,不太记得了。” “你记性可真差。”我说。 “说真的!”他坐直身子说,“你的嗓音可塑性相当强,静的时候如一面湖水,动的时候如飞扬的瀑布,让人惊叹。我认得唱片公司的老板,他们一直希望我可以帮忙物色到有潜力的新人,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简直是废话。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而是大胆地问他:“有什么条件吗?” “有。”他说,“等我想好告诉你。” “我虽然坏,可也不是太坏。”我警惕地说,“我虽然相信你,可也不是太相信你。要知道,成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条件好的人多着呢。” “真不能小看现在的孩子,是不是?”他把手机递给我说,“打个电话,看看家里人回来没有。” “我自己有手机。”我说。 “不是心疼话费吗?”他笑我,原来他什么都听到。 不过我还是用自己的手机打了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阿婆接起来,在那边厉声问我:“跑到哪里去了?” “忘带钥匙了。”我说,“就回来。” 阿婆一定是摔了电话,我只听到一声闷响,那边就没有声音了。 卢潜把我送到楼下。依旧把那只手电筒递给我,对我说:“回家别跟你阿婆吵架,态度好一些她就不会生气了。” “唔。”我说,“下次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当然可以,我手机随时开着。” 我笑着跟他再见。他再次叮嘱我:“记住,别跟你阿婆吵嘴。” “知道啦,罗嗦。”我伸一下舌头,转身就跑进了黑黑的楼道。直到上了五楼才发现手中的电筒根本就没有开,想到他叫我孩子,心就软得不像话。想到下次去找他,还电筒倒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收起微笑来按响门铃,阿婆铁黑着脸来开了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她总是这样省电,省得你灰心丧气,我伸出手去按大灯的开关,可灯还没打开,我已被阿婆随手扔来的一本杂志给击中,然后我听到她一声愤怒的大吼:“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那个送你回来的男人到底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第五章 倒霉的明星 01 毫无疑问,卢潜是睿智的,因为他单单从我接电话的表情就揣测出我和阿婆之间将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执。事情的确是如此,从我进门开始,阿婆不折不挠地痛骂了我差不多半个小时,想到卢潜临别前的嘱咐,加之唱了一晚上的歌,嗓子也累得实在是不行了,我一直都以沉默来表示对抗。她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办法发泄心中的愤恨,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把电话打到了我妈那里,对着听筒历数我的不是。 看她说得唾沫飞溅,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的奶奶,会用那些鄙夷的可笑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孙女。脚正不怕鞋歪,所以当我从阿婆手里把听筒接过来的时候,我是很轻松和坦然的。 妈妈却在那边拖着哭腔:“小希,小希,你到底要妈妈怎么办?” “不要瞎担心,我很好。” “那你好好地告诉妈妈,你阿婆说的那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今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是谁送你回家的?” “我得奖了,电视台模仿秀节目年度比赛的总冠军。今天送我回来的是电视台的导演,他还想请我做节目来着。” “哦?”妈妈的语调轻快了一些,“你这孩子,这样的喜事怎么不跟妈妈说?” 我没想到妈妈会用“喜事”这个词,我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我突然地想起小时候学舞蹈和音乐,从五岁开始,妈妈每次总是把我送到少年宫的门口,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我每拿一个奖,她都会喜滋滋地乐上半天。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也曾一直希望女儿能成为她的骄傲。但是那些日子早已过去,像闹钟一样一按就停了。在我最最骄傲的时候,她却不在我的身边。 这能怪谁呢? 妈妈叹口气说:“小希,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爸爸,但是你要知道,前几年我们真的是没法子。生意越来越淡。不过最近有好转的迹象,你再忍忍,等这边安定下来,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到时候爸爸妈妈一定好好地补偿你!” 补偿?我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些没有亲情的空空洞洞的十四、十五、十六岁,是永远也无法再被填满了。我问她:“怎么你们不打算回来吗?” “优希你应该知道……” 妈妈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其实我也知道她心里的苦,在我的记忆里,她和阿婆的每一次争吵我都刻骨铭心,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称阿婆为“老不死”,阿婆则叫她“狐狸精”,她们互相仇恨动不动就短兵相接,一直到她和爸爸离开家后才算是硝烟暂歇。那时的家冷清得有些过分,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没人照顾和没有谩骂的日子。最过分的就是父亲,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知道他一直想要的是一个儿子。他最在乎的是他的尊严和面子,在他没有成为大富翁之前,女儿算得了什么?自生自灭去罢! 想到这里我恶狠狠地对自己说,我不爱他们,我谁也不爱。 “就这样吧。”我对妈妈说,“很晚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吧,妈妈不在,你要自己小心自己。再见。”说完,她比我先挂了电话,听得出来,她比我还要疲惫。 阿婆踱到我身边说:“你骗得了你妈骗不了我,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妈妈当年是什么样,你现在比她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得不佩服!” “你佩服我什么?”我已经忍了一晚了,实在不想再忍下去。我问她:“你是不是羡慕我正年轻?可是你老了,你不服老你也老了。很遗憾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她要扬手,我迅速地躲到一边说:“我警告你,你别动手,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赢的一定是我!”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本就混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更加的混浊。她往后微退了一步,我想她一定是在那一刻从我的身上看到了当年我母亲的影子。不过我比母亲要宽容,我给够她面子,在她没有彻底地表现出失败前,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没有再来骚扰我。 我坐到床上,把被子拉得高高的,夜里唱过的旋律还在脑中盘旋,还有卢潜的那个微笑,一直也挥之不去。我给他发了一个短消息:“睡了吗?今天很高兴,谢谢你。” 他没有回,估计是睡着了。 我握着手机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是被林媚的电话吵醒的:“快起来快起来!”她在电话那边喊:“今天第一堂还是老马的课,迟到了又是麻烦。” “不想去了。我困死了。” “优希!”林媚的高分贝又来了,“优希~~~~,起来起来快起来!” “姑奶奶!” “喊奶奶也没用!”林媚说,“老马的气还没消呢,你要是不来上课,他折腾我一人我可怎么办?” 这倒是真的,我一听一跳就起来了。头真的很疼,到了学校还是昏昏沉沉的。林媚在校门口等我,递给我一个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蛋摊饼,埋怨地说:“你一定是没吃早饭吧,从来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快吃吧,吃完了再进去还来得及。” 知我者林媚也,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旁边有不认得的男生经过,对着我挤眉弄眼说:“大明星,给签个名啊!” “去去去!”林媚臭人家老远。 “优希!”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转头一看,竟是齐明。 他从车上跳下来说:“可以和你谈谈吗?” “你们谈吧。”林媚朝我挥手说,“我先进教室去了。” “光吃煎饼会口渴的。你下次应该带点水。”齐明看着我手里的煎饼说到。 “奇怪!”我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一大清早吃错药了,干嘛这样子跟我说话,我犯得着你这样关心我吗?” “我知道我昨天有句话说错了。我不该那样说,我不希望你误会我的意思,可是我妈那个人她真的很保守。她不喜欢我跟女生交往。” 我把最后一口煎饼吞下肚:“安啦,班长大人,我向你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再打电话到你家,谁打谁是小狗!ok?” 说完,我转身向校内走去。 齐明推着车跟上来:“优希,你应该先到老马办公室去一趟。我昨天跟他沟通过了,他表示只要你肯道歉,他不再计较。” “我可没吃错药。”我说。 “我是为你好,你相信我。”齐明说,“私下道个歉是很简单的事情,也不用再写什么检查,不是很好吗?” “谁说的?你能做主?” “你相信我。”齐明说,“只要老马不计较,黄泥就会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你要是难为情,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他用那种忧郁的眼神看我,看得我的心一下子又软了,只好让步说:“好吧好吧,我陪你去。” “什么叫你陪我去?”他笑起来,“肯去就好,就算是陪我吧。” 我站在老马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齐明拉拉我,低声说:“硬着头皮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吱啦”一声,门被他推开了,我却在最后的一刻临阵脱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掉了。 我进了教室五分钟后齐明也进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估计一定气极了,可是,我不能违背我的原则,我承认我昨天是有些过分,但是老马欺人太甚我才会那样的,如果要我认错,老马是不是也应该认个错呢? “是。”林媚说,“咱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设想老马会用如何恶毒的语言来对我继续进行谩骂和羞辱,可是我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已经响了五分钟,老马还没有进教室! 全班开始骚动起来。林媚在我身后低声愤愤地说:“还光荣的人民教师呢,怎么这么点气度!” “就是就是。”张海提高声音说,“班干们呢,谁去请一请老马么,不行八抬大轿去抬,我就不信抬不来!” 大家嘿嘿地乱笑起来。 “谁捅的漏子就应该谁收拾,这点勇气没有算什么!”说话的是齐明。 我还没作声呢,林媚拍案而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拍老师的马屁也不是这种拍法,我看啊,老马他不来正好,大家不都是想换老师吗?正好让学校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啊对啊。”附和的人倒是不少。 “既然都这么潇洒,那就别把什么事都往班干身上推,大家一起自习好了。”齐明气鼓鼓地说。 第五章 倒霉的明星 02 “不用。”我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说,“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老马,我从此不上他的课了,我这个眼中钉知趣地走了,我看他有什么理由不再来上课!” 说完,我背着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走。 林媚跟在我身后追过来,拉住我说:“何必呢,优希,老马耍性子不来上课,你还能跟他一般见识?这样事情只会越闹越大的。” “你别拉她。”不知道何时齐明也出来了,他冷冷地对林媚说,“她现在上不上课根本就无所谓,她早就今非昔比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问他。 “还用我说吗?”他说完,直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我气得有些不知所措,抓住林媚的手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扇他一耳光!” “回教室吧。”林媚劝我说,“别闹啦。” “我可不是闹,谁还有心情上什么课?”我对她说,“你上课去,我到街上逛逛,下午再来。” “那怎么行,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出去逛?” “那怎么办?” “一起吧。”林媚咬咬牙说,“要逃一起逃,法不责众么。” “我不想连累你。”我对林媚说真心话,“你和我不一样,我爸妈反正也不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怕。” 正说着呢,黄泥在操场那边出现了,喊着我的名字,朝我招手。我示意林媚先进教室,林媚不放心地对我说:“别跟黄泥吵,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安啦。”我说,“你放心吧。”说完我朝着黄泥那边走去。黄泥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优希,你自己说吧,这个烂摊子你叫我怎么收拾?” “可惜你不是校长,不然你可以开了老马。”我说。 “你少给我吊儿郎当的!”黄泥的脸沉下来,“你现在马上去马老师的办公室跟他道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全班同学的利益。” “我要是不去呢?”我问。 “我会处理你。”黄泥说,“学校也会处理你。” “那就处理吧。”我说。 说完,我背着书包走出了校园。 校门口有一颗大树,树干很粗,据说已经成为我们的市宝。以前我们学校出过一个文科状元,她就曾经写过一篇深情并茂的文章来赞扬这棵树,黄泥在作文课上用它作范文,把这棵树差一点夸成了国宝。不过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它。因为每天经过它的时候,我都是那么的匆匆忙忙。但是今天我有时间了,我在树下停住脚步,仰起头来看它,看被他的树枝隔离得破碎的天空,我有些茫然地想,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要到何处去?这没根没基的十七岁,到底要到何时才会走到尽头? 有一瞬间我想到了卢潜。我想给他打电话,不过我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出状况的没羞没耻的女生。于是我随意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我在天意广场下了车,准备去买一个更漂亮一点的手机套。 走到广场中央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跑上来蒙住了我的眼睛,一个尖而扭捏的声音问我:“猜猜我是谁?” 我用力地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看到的是笑得喘不过气的小q。 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可是她一直在笑,好半天才直起身来对我说:“吓了你一大跳吧。” “抽风咧。”我说她,“这就笑成这样了,看喜剧片还不得断了肠子?” “看喜剧片我从来不笑,那些喜剧片都是弱智。”她伸出手来拉拉我挂在胸前的手机说,“买啦?嘻嘻,上次真是对不起哦。” “算了,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对小q我和林媚一样,就是恨不起来。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不上课。” “逃课了。”我说。 “酷!”小q说,“我早就看出来你比我老姐酷!” “你整天在这里晃悠?”我问她。 “对呀。”她说,“黑皮三天没来跳舞了,听说他病了,真是急死人咧。” “买了水果买了药去探望他啊。”我觉得小q说话挺好玩的,就故意逗她开心。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问我说:“你觉得这样好吗?我怕他会不理我!” “小q啊,你忘掉人家打过你一巴掌了,谁要是打过我一巴掌,那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他的。”说到这里我想到齐明。齐明,我真的恨死他了,他带给我的羞辱简直比谁打我一巴掌还让我觉得痛苦! “可是……”小q压低声音说,“我就是喜欢他呢,我一看到他就没有办法地喜欢呢,优希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没有。”我硬梆梆地说。 “说得也是啦,你长得这么漂亮,追你的人一定很多,你很难看上眼的么。” “什么话!”我说,“那是两回事。” “你别告诉我姐你在这里看到过我。”小q说,“我上次答应过她以后都不再来找黑皮的。”小q正说着呢,身子就猛得往前弹了出去,然后我听到她一声吓人的超分贝惊呼声:“黑皮,黑皮!” 朝前一看,真的是黑皮,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正在越过广场。他的动作有些缓慢,看上去好像真的是生病了的样子,就在小q快要飞奔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小q的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小q尖叫着他的名字,俯下身来想扶起他,可是黑皮太重了,小q瘦弱的身子根本就承担不起他的重量,于是两个人又一起歪歪倒倒地倒了下去。 我跑过去,小q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对我说:“优希姐怎么办,他在发烧,他走不动路怎么办?” 黑皮的确是在发烧,他的脸烧得更黑了,嘴唇显得干而苍白。我问小q:“你知道他家电话吗?或者是他家住在哪里?” 小q拼命地摇头。 “喂!”我朝着黑皮喊:“你家电话是多少?”他不应我,手捂在胸口,脸上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 “要不打110吧。”小q说,“110什么忙都帮!” 黑皮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小q:“你敢!”与此同时,我和小q都惊悚地发现他的手上有血迹,再往他的胸前看,是更多的血,正在不断地涌出来。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看着小q也没了主张。此时的小q却显得比我更加地勇敢,她一边奋力扶起黑皮一边安慰他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医院。”然后她问我:“优希姐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帮这个忙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林媚,我走到一边去接,她在那边焦急地问我:“你怎么还是一个人跑掉了?黄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别问了。”我说,“我在天意广场和小q在一起,那个黑皮他好像被人用刀捅伤了,小q执意要管,你看怎么办?” “那当然要管!”林媚这人总是这么好心,“他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好像挺重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媚说,“就送附近的工人医院,人命关天不能掉以轻心啊,我一放学就来找你,你再想办法联络他的家人。” “好吧。”我挂了电话对小q说:“走,我们把他送到工人医院去。” “不用了。”黑皮说出一个地址:“你们把我送到这个地方就可以了。” “那不行!”小q执拗地说,“一定要去医院!” “你他妈的别管我!”黑皮将小q一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眼看着又要摔倒。我和小q同时跑上去想扶住他。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冒出来好几个警察,他们在瞬间用手铐铐住了黑皮。 “你们放开他,放开他!”小q尖叫着扑过去:“你们干什么,他身上有伤呢,他伤得很重呢!” 一个警察拦住小q不让她靠近黑皮,小q像猴子一样窜起来,啪啪就给了他两耳光。警察没能躲过,给她打得火冒三丈,一只手铐哗一下又把小q给铐了起来。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一句话也不敢再讲,这时一个头儿模样的人走过来,指着黑皮问我说:“你们是什么人,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路过的。”我说。 他上上下下地看我,显然是不相信,然后他说:“把男的送到医院,先看伤再说。这两个小女孩带回去问话。”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警车,怎么说也没有用。小q的手铐已经被那头儿下令解开了,在车上,她悄悄安慰我说:“优希姐没事,问问话就出来了,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保证没你的事儿。” 我知道小q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是这样的事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呢,不过我可不想在小q面前丢脸,说穿了这事本来也跟我没关系,所以我也不怕他们会拿我怎么样。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最近在走霉运了,一个人走霉运的时候就是这样,喝凉水都会塞牙。 第六章 林中的小路伸向远方 01 我和小q被带到了派出所。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坐警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是想不开眼界也不行。小q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熟客,刚进门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招呼我说:“优希姐坐,别客气!” 那个被小q扇了两耳光的警察铁青着脸,拿出个本子来开始问我们问题。 “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我没上学了。”小q抢着回答,“我都说不关这个姐姐的事了,她是无意中经过,助人为乐的!你让她先走,有什么事我担着!” “你担着,你有多大本事?”警察凶她,然后看着我说:“你,哪个学校的?” “三中的。”我说。 “今天为什么没上课?”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没答他,他提高声音问我说:“为什么没上课?!” “我都说不关她的事了!”小q冲他喊,“是我拉住优希姐让她帮忙的!我提醒你哦,优希姐是大明星,你不要这么凶地跟她说话!” “那就是关你的事喽。”警察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好又转过头去跟她说话:“那好,你说,你和伤者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小q得意洋洋地说,我赶紧拿胳膊去碰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可是她根本就不理我。 就在这时,那个头儿模样的人走过来,我听到他们喊他所长。到底是所长,说话听起来比较顺耳:“最近天意广场老是发生群体斗殴事件,这些事和一些外地来跳街舞的小混混有关。我们怀疑那个受伤的男孩和这件事有脱不了的关系,所以,如果你们知道什么最好尽快说出来。看你们的样子年龄都不大,惹上麻烦可不好。” 我转头看着小q。 小q对我发誓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三天没看到黑皮了。”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尖声大叫起来:“天啊,难道他已经受伤三天啦?”喊完后,她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两只眼睛咕噜噜地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那样子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这样吧,打电话给家长,让他们来接你们回去。有情况我们会随时再找你们。”所长把电话递到我们面前来。 “我爸我妈出差了!”小q说,“一个月才回来呢。” “我爸我妈也不在。”我说。 “这么巧?”他们显然不信,催促我们说:“快打电话,别耍什么花样!” 我只好走到一边去,用我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卢潜的电话。谢天谢地,他的电话开着。听我在电话里把情况简单地说完,他立刻说:“我这就来,你在那里别乱说话。” 卢潜真是神通广大,没过多久,派出所就接到一个电话,是找那个所长的,他挂了电话后看着我们,问:“谁是优希?” “我。”我说。 “马上有人来接你。”他说,“不过你要注意,以后上学的时候最好呆在学校,不要在广场上闲逛,更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出了事情谁也负不起责任!” “那我呢?”小q大叫起来,又把手举起来发誓说:“我对打架斗殴的事也是一无所知!我还没满十六岁呢,你们要是敢关我我就要告你们!” 那个所长笑起来:“放心,法律是公正的。不会冤枉好人。也不是说关就关的。” “切!”小q不满意地晃着脑袋。顺着阳光看,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只随时可能发怒的小狮子。我悄悄对她说:“别乱说话也别吵,等卢潜来了,我让他带你一块走。” “谁是卢潜?”小q问。 “电视台的导演。我也是才认识的。没办法,只好找他了。” “优希姐你真搞得定。”小q说,“我对你乱崇拜的哦。”说完,她终于安定下来,拿出手机来问我要电话号码存到号码簿上,说是有事的时候好找我。 “也买手机了?”我问她。 “我爸淘汰的。”小q说,“哪里像你,可以自己挣钱买新的。哎,我这辈子是没救的啦,优希姐你当了大明星后我替你做保姆吧,也混口饭吃。” “胡说什么呢。”我说。 “嘿嘿,对了,不叫保姆,应该叫经纪人,叫经纪人多酷啊,你说是不是?” 正说着呢,卢潜到了。所长迎了上去,他们走到里面一间屋说了一会儿话,卢潜就出来对我说:“走吧,优希。跟周所长说声谢谢。” “谢谢。”我赶快说。 “谢谢谢谢!”小q一连声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一起走吧。”周所长说,“下次小心点。最近没事少到广场上去。”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卢潜说,“我会再叮嘱她们。” “好好好。”那个所长直点头。 出了门我就问卢潜:“这么巧,怎么你们以前认得?” “呵,第一次见。”卢潜说。他穿了黑色的风衣,显得有型有款。小q拍他马屁说:“喂,大导演,你很搞得定呢,还有啊,你的造型有点像《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 我死死地捏小q的胳膊,示意她闭上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小q哈哈笑着,飞快地说:“bye,我要去医院看一下黑皮怎么样了!”说完,人哧溜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的。”我不好意思地对卢潜说,“来无影去无踪。” 卢潜看着我笑笑说,“上车吧,你一定饿了,我带你吃饭去。” “不麻烦了,你一定很忙吧,今天真是谢谢你啊。”我不敢看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地面。好像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是微湿的,反射着浅浅的阳光。 “上车!”他命令地说,“怕麻烦我下次就别找我!” 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车。 他把车开得很平稳,一路也不说什么话。我只好开口先说:“那个小q,是我好朋友林媚的妹妹。她有一次过失伤了人,之后就没有学校肯收她,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坏的。” “哦。”他简单地应着。 “我今天是碰巧遇到她。还有那个受伤的黑皮。你知道我本来该在学校念书的,我去得很早,我没有迟到。可是老马说我要是在课堂上,他就不来上课。老马就是上次和我吵架的那个老师。” “哦。”他依然漫不经心地应着。 “我觉得我自己没什么错,所以我不愿意认错。他们说我要是不认错就要处理我,我只好跑出来了。我本来是想到天意广场买手机套的……” “跟老师吵嘴还没什么错?”他这回打断了我,转过头来笑着问我。 我被他问得脸红脖子粗,在他面前本来就很脆弱的自尊心受到重创,于是我轻声说道:“你停车吧,我要下车了。” “前面就到了,那家餐厅不错,吃完了我带你去学校,还应该赶得及下午的课。”他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你让我下车!”我大喊起来:“我要下车你听到没有!” “你再喊我扔你下车!”他也提高嗓门说,“你给我坐好!” 被他这么一凶,我呜呜地哭起来。这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我恨死自己的眼泪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止得住,我呜呜咽咽地说:“我早说过我是个坏女生,我没有骗过你。我是坏得不可救药了,你瞧不起我就没有必要再管我!” 他却递给我一张纸巾,语气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温柔起来:“乖,把眼泪擦掉。” 我接过纸巾擦眼泪,可是旧的眼泪刚刚擦掉,新的眼泪又不断地涌了出来。我真的恨死自己了,恨自己为什么要打电话向他求救,更恨他,恨他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他叹息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坚强呢,动不动就哭,真是伤脑筋!” 他又叫我孩子。 在他宠爱的声音里,我更没有办法止住眼泪。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林媚。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哭,于是狠狠心关掉了手机。 卢潜带我到一家相当高级的餐厅。菜看上去很精致也很可口,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卢潜让服务员给我下了碗面条,我才勉强吃了两口。 第六章 林中的小路伸向远方 02 他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吃完了饭再慢慢解决么。” “家里呆不住了,阿婆那张脸比死人脸还难看。现在学校也不要我,你要我怎么办?”我说,“换成是你你也保证吃不下饭。” “我高中的时候挺听话。”卢潜说,“没试过像你这样。” “你取笑我吧。”我说,“只要你快活,随便你怎么取笑。” “呵,我能取笑一个孩子?” 我对他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不如这样,你帮忙帮到底,找个地方给我唱歌吧,我就不信养不活我自己!” “胡说了不是?”卢潜说,“你倒说说看,到底是啥事儿跟老师吵来着。” 于是我就把那天迟到被老马奚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听后不相信地说:“就这点儿事儿?” “可不?” “呵呵,这点事儿我们优希就要退学?那真要有点事你还不自杀。” 他又取笑我,我不满地说:“我是说真的,工作呢,你要帮就帮,不帮我自己去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哈哈。有志气。”卢潜笑起来,“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到歌厅唱歌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怎么办?找到了唱过了拿不到工资怎么办?被客人欺负又该怎么办?” “我想那么多!”我气鼓鼓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也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啊。”卢潜想了想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拿眼睛瞪他。他正色说:“这样吧,我有个同学是省教委的领导,我请他出面给你们校长打个招呼。明晚我来作东请客,你当面向他们认个错,从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说你是块唱歌的料,可是这书不读可不成啊。” “你别这么语重心长。”我乱用起成语来,“也别这么两肋插刀。我受之有愧,也还之不起!” 他哈哈地笑:“你不是块料么,你以为我谁都帮?来,把面条吃了我送你去学校,保证你没事!” “嗯。”我说。 “这就对了。”他赞许地说。 卢潜送我到学校,车开到学校附近他让我下来自己走过去。我下了车跟他挥手道别,他的车已经开走了。刚进教室的门,林媚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跑到我身边:“你怎么搞的?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开。” “手机没电了。”就要上课了,我抓紧时间把上午发生的事跟她简单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卢潜请我吃饭的细节。林媚一听恨恨地说:“那个死小q,怎么说她她也听不进去。真是气死人!” “小q好像很喜欢那个黑皮呢,她说他是他的女朋友。” “多半是她一厢情愿!”林媚说,“我昨晚还遇到黑皮呢,在饭店的外面,他还认出我来了。” 我想起来了,是的,昨天林媚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我当时正在卢潜的车上,所以没有多问。 “他当时有没有受伤?” “好像脸色是不太好。”林媚说,“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没敢跟他多说话。” “听小q说他是一个人在这里的,没有亲人,和另几个男孩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就在爸爸巷附近。” 我对林媚说:“这男孩怪怪的。我看小q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卢潜已经替我打过电话,下午的时候黄泥看到我,居然装作没看见一样什么也没问。第二天老马也准时进了教室,没有开场白就开始讲课,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动不动就损人。 下课后,林媚看着老马的背影对我说:“咦,这事儿就这样过去啦?老马也许是被校长批了吧,瞧他焉头耷脑的样儿!” “也许吧。”我说。 齐明走过来,把一张试卷往我桌上一放说:“昨天上午的英语练习题,你不在,我替你收起来的。” “多谢班长大人关心。”我把试卷随意塞进桌肚里。齐明的忽冷忽热让我有种无聊的辛酸,我想起卢潜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为个小毛孩,值得这样吗?” 想到卢潜,还有他发到我手机里来的短消息:“好好上课,别想东想西!”心里真是温暖得有些无以复加。 第二天晚上,卢潜真的替我请客。依然是在那家餐厅,只是换了个更大的包厢。来的人有他的一个老同学,教委的一个什么主任。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一见面还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卢潜对我说:“叫黄主任。” “黄主任。”我很乖巧地叫道。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呵呵。”黄主任说,“唱歌唱得真是不错。人呢,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就是脾气拧点。”卢潜说,“不然也不烦你老兄。” “没事,我跟他们校长挺熟的。”正说着呢,校长来了,跟在后面的是黄泥和老马。大家一阵寒暄后坐下来,卢潜对我们校长说:“这是优希,你认得不,她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前不久才在我们节目里拿了第一。” “对的对的。”校长说,“我听说这事了。” “优希很不错的。”黄泥插嘴说,“能歌善舞,我们学校每一次演出啊艺术节啊,她的节目总是压轴的,最受欢迎的啊。” “最近和马老师有点误会吧,”卢潜对我说说:“优希,今天还不赶快以茶代酒,好好赔个不是?” 我端起茶杯对老马说:“马老师,对不起。” 老马脸上的笑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把杯中的酒痛快地干掉了。然后他不失时机地教育我说:“你们班有不少同学对我的意见,这个我知道,可是你也不要被别人利用么,非要你出头么,你想想?” “就是。”卢潜说,“孩子嘛,总是不懂事,来来来,马老师我再陪你喝一杯,以后要看什么演出你尽管找我,再难弄的票我也给您弄个贵宾票。” “我这人土。”老马嘿嘿地笑,“那些流行歌曲我听不懂,听戏还行。” “听戏!一句话!“卢潜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我们卢导演爱才的啊。”黄主任说,“电视台看来是想培养优希的喽。” “那是当然。”黄泥站起来说,“优希成功也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么,我来敬卢导一杯,谢谢你替我们学校培养人才!” 他们就这样干过来干过去,老马和黄泥酒力不行,眼看着就要醉了,卢潜却像没事人一样,他吩咐小姐说,“你把卡拉ok给打开。”又对我说:“优希,你别干坐着,来给大家唱首歌。” 小姐拿来了歌单,我选来选去,投卢潜所好,选了一首老歌《林中的小路》,小时候妈妈常常唱着这首歌哄我睡觉,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首歌。 “林中的小路有多长,只有我们漫步度量,月儿好似一面镜,映出了我们羞红的脸庞。我们的爱情有多深,只有这小路才知道,星星悄悄眨着眼睛,把我们秘密张望……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你的心儿心儿可和我一样,愿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远方……” 餐厅里的音响虽然算不上很好,但我唱得很认真也很深情,黄主任还在桌上用手轻轻地打着拍子。我不经意地和卢潜的眼神交汇,他的眼神真是让我心慌意乱,害得我差一点儿走调。 晚宴结束后卢潜送我回家,他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你还真是行,怎么那么老的歌都会唱?” “小时候妈妈唱的,你喜欢吗?” “喜欢。”他说,“好久没听过了,感觉特别好。” “喜欢就好。就是唱给你的。”我大胆地说,“为了谢谢你。” “呵呵。”他笑,不说话。然后又说:“再哼来听听?” 他将车开得很缓慢,月光如水一样飘过我的眼帘,我说好啊,然后我靠在座位上,放开嗓子唱起来:“……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你的心儿心儿可和我一样,愿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远方……” “你们这代人,怕是没见过什么是林中的小路了吧?”卢潜说。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老,你一点也不老。”我说,“你见过林中的小路么?” “当然。”卢潜说,“下次去乡下演出,我就带你去,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月光,听听鸟叫虫鸣,那才叫美呢。” “说话算话哦。不许反悔。” “你放心。”他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紧张地看着他。 “好好读书喽。”他笑。 “老土。”我骂他。 就在这时,我手机又响了,接起来,竟是小q。在电话那边哭着喊:“优希姐你快来救命啊,你要是不来,我姐姐就要把我打死啦!” 第七章 我是坏女生 01 电话传来小q的呼救后,就断掉了。 我回拨过去,听到的是对方手机已关机请稍候再拨的声音。这个小q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我也懒得管她。八成又是因为黑皮的事跟林媚起了冲突,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媚要跟她打架还不一定打得过她呢,要担心我也应该担心林媚才对。 卢潜对我说:“降温了,明天要多穿些。” “不冷呀。”我说。 “热血沸腾?”他笑话我。 “如此说来,你就是冷血动物喽!” “还都这么说。”他照单全收。 “没有啊。其实你这人蛮热心的。”我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来,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说:“今晚的饭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你这孩子!”他摇头说,“骂我不是?” “可是……”我说,“你已经帮我大忙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贴钱。” “收起来吧。”他说,“对了,有个事我要告诉你,今年省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是我导演,我想让你上个节目,不过我没想好让你唱什么,你自己也想想?周末的时候你先来电视台排排试试。” “好啊。”想到这么快又有机会见他,我开心极了。 “学习你就自己安排啦。”他说,“期末考试快到了,我知道你现在时间很紧张。” “我早说我不是好学生啦。” “那就要往好里学么!”他说,“怎么一点上进心也没有!” 我偷偷地看他,他的嘴角是往上扬的,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凶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真的很帅。我很想问一下他的真实年龄,或者,他的家庭,可是我不敢,或者说,我也害怕知道。 就这么犹豫着,家到了。我从卢潜的车里跳下来,冷得一哆嗦,才发现他说得对,真的已经降温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他摇开车窗问我:“今天不会又没带钥匙吧?” 我歪头头,从书包里把钥匙掏出来,放到头顶一阵乱摇。 他笑着挥一下手说:“那就快上去吧,有事再找我。” “没事呢?”我问他。 “没事就练练歌练练舞吧。”卢潜说,“我等你的好节目!” “好。那……再见。”我依依不舍地说。 “再见。”他一边说一边把车窗摇起来,车子很快就开走了。我站在那里,一直到看不到他的车影了,这才转身上楼。 回到家里,一片黑灯瞎火。看样子阿婆打牌还没有回来。我有一丝的庆幸,不然她不知道又会为我的晚归说上些什么难听的话。天太冷了,家里本来有空调的,可坏了后阿婆就一直没找人来修,怕麻烦是假,舍不得电费才是真。我翻箱倒柜的找热水袋,昨天还在的,可是今天就怎么也找不着了。我冷得直哆嗦,作业是没心情做了,明天一早再去抄林媚的吧。主意一定,我就打算洗洗脸洗洗脚上chuang睡觉了。 不管何时,被窝里的温度总是我喜欢和盼望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一声一声急促。我心里一阵快活,心想,要是阿婆忘记了带钥匙,我就不给她开门,让她在寒风里冻一夜!让她知道平时那样对我是多么的不应该!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从猫眼里往外一望,哪知看到的却不是阿婆,而是林媚! 我大吃一惊,赶紧开门把她让进来,她一进来就四下里探望着问:“优希,看到小q没有?她在不在你这里?” “你神经啊。”我说,“她哪里知道我住在这里?” 林媚听我这么一说,一下子坐到我家的地板上,她一定找小q好久了,看上去好像累得不得了的样子。她坐在那里缩着脖子搓着手,家里冷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想给她暖暖手。她叹口气说:“优希你别忙了,这个小q,迟早要把我折磨死。”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她。 “还是那个黑皮啦。他受伤是活该,关小q什么事?可那笨丫头开口就向我借一千块,说是要给他治病。你叫我到哪里弄一千块?有点压岁钱,存折都放我妈那里呢。她又出主意让我跟你借,我说什么也不肯,摁掉了她的电话。她一气之下跑掉了,我怕她来找你,只好跑你家来看看喽。” “你呀!”我责备她:“你姨父姨妈都不管,你还能管她到老?再说了,她来找我你怕什么,她还能吃了我?” “我怕你上当么,这丫头鬼点子特多,只要能弄到钱,什么点子都想得起来!” 正说着呢,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会不会是卢潜呢?我这么一想,脸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赶快接起来。那边很吵,一个人大声地问我说:“你是小q的朋友吗?” “是啊。”我说。 “小q正在‘乐迪’酒吧跟几个小伙子拼酒,看样子不行了。劝也劝不住,你快叫她家里人来吧。”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放下电话对林媚说:“小q在酒吧里跟人家拼酒,我们快去!” “谁打的电话?”林媚问。 “不知道。没来得及问。”我说。但不管他是谁,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小q可以和别人飙车,当然也会和别人拼酒,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乐迪’酒吧是我们市相当有名的一个酒吧,我和林媚每天放学都经过那里,不过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听说那里是什么人都有。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林媚在出租车上牙齿抖抖地问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我姨父?我怕我们搞不定呢。” “别怕。”我说,“到了再说。打电话给你姨父,小q免不了又要挨顿痛揍。” “哎。”林媚把一声叹息拖得老长,把出租车司机都吓了一跳,老是回过头来看我们。我骂他:“看什么看,专心开车吧!” 他回头专心开起车来,十分钟就把我们送到了“乐迪”门口。我们说进去找人,可门卫拦着不让进,说找人也要掏钱买门票。我只好掏出二十块钱来买了两张门票。酒吧里面的光线很暗,进去之后,我好半天什么也看不清楚。一只手臂忽然把我一拉说:“在这边,过来!” 我认出来了,拉我的是那天在广场上和小q在一起,小q让他喊我优希姐的那个男孩。林媚也认得他,在我耳边说:“难怪,原来是豆子打的电话。” 原来那个男孩叫豆子。 林媚紧紧地拽着我,感觉得到她此时非常的紧张,我们跟着豆子一直走到酒吧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我一眼就看到了小q,她喝得已经烂醉,连眼睛都喝红了,旁边的几个小子一边跟她喝一边在对她毛手毛脚。 林媚见状,什么也不怕了,冲上去推开那些人,把小q一抱说:“小q,别喝了,快跟我回家!” “一起来喝吧。”一个长头发小子把林媚的头发一扯说:“再喝完两瓶她就赢钱了,不喝到底不划算啊。” “你他妈别动手动脚的!滚一边去!”他也喝多了,被我轻轻一扯就退出去好几步,酒吧里已经有别的客人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再胡闹我就打110。”我把胸前的手机举起来说,“她还没满十六岁,你们做的事这里的客人都可以作证,你们要是不怕,等着坐牢吧!” 我这么一说,还真把那几个小子给吓住了。也不敢来拦,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把小q扶了出来。出了酒吧的门,冷风一吹,小q忽然清醒了,转身又往酒吧里冲,嘴里喊着:“我要喝酒,再喝两瓶,我就赢钱了,我要回去喝!” “喝,喝不死你!”林媚抬起手来,给了小q一记重重的耳光。那耳光真的打得重极了,在清冷的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把我和豆子都吓了好大的一跳。 酒吧的保安也跑了过来:“什么事,你们在干什么?” “没事没事。”豆子还算机灵,“妹妹喝多了,姐姐在教训她呢!” 保安一看也是那么回事,摇着头走开了。我还不知道他们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q刚才被人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干涉呢? 小q被林媚打得晕头转向,靠在我肩上,嘴里还在说:“我要去喝,再喝两瓶,我就可以赢一百块。” 林媚呜呜地哭了出来。小q又说:“别哭啊姐姐,再喝两瓶,我就可以赢钱了,赢了钱,就可以给黑皮治伤了。” 第七章 我是坏女生 02 豆子伸手拦下一辆车。我对林媚说:“别哭了别哭了,先带小q离开这里再说么。”林媚抹抹泪,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q塞到后座上。车子要开的时候豆子对我说:“优希姐,小q醒了,你让她别恨我,我真的是没钱,我要是有钱一定会借给她的。” “知道了。”我说,“今天谢谢你。” 豆子站在那里,我才发现他是一个那么单薄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他的嘴唇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紫色。我朝他挥挥手说:“你也快回家吧,天冷了。” “优希姐。”他依然不放心:“你让小q别恨我。”一边说一边还探头探脑地来看车里的小q。 “知道了。”我狠狠心关上了车门。 车子开了,林媚问我:“怎么办?她喝成这个样子,我不敢带她回家。” 我打了个电话回家,没人接。阿婆估计是还没有回来。我说:“去我家吧,最好赶在我阿婆回来之前。” 把小q扶上五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冷的天,我和林媚都累得一身是汗。把小q放到沙发上,她好像睡着了,可过了一会儿,却发出惊天动地地呕吐声,转身一看,已经吐得到处都是。我赶紧找来毛巾和拖把和林媚一起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林媚哭兮兮地说:“优希优希真是对不起。” “说这些干什么,这么好的朋友。”我说,“等下给她喝点水,扶她到我床上睡。天不早了,你也要赶紧回家,不然你爸爸妈妈应该着急了。” “也只好这样了。”林媚说,“我给姨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小q没事睡在你家了,也免得她着急。” “路上慢点。”等她打完电话,我递给她十块钱,“还是打的吧。不然我不放心。” “优希。”她并不接钱,而是扑上来抱着我哭。 “别哭了。”我把钱塞到她手里,“快走吧快走,要是我阿婆回来看见了又要罗里罗嗦的了。” 她听话地走了,我一直听到她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消失,又跑到阳台上看到她上了出租,这才放心地回来,把小q扶到了我的床上。小q嘴里还是叽哩咕噜地说着:“再喝两瓶,就可以赢一百块……” 我喂她喝了点水,她不再说话,歪到我的枕头上很快就睡着了。我看着她金黄的头发,长长的黑色睫毛,想起林媚曾经告诉过我,要不是她姨父姨妈整日赌钱不管她,小q一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小q和我一样,都是没人爱的孩子。想到她在酒吧里奋不顾身只是为了一百块钱,我的心一阵噼里啪啦的乱疼。 我本来已经靠着小q睡下了,可是一想,怕阿婆半夜进我的房间,我起来把门反锁起来,这才放心地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小q摇醒过来:“优希姐,优希姐,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起?” 我醒过来,吓得赶紧捂住她嘴说:“嘘,别乱喊。喊醒我阿婆就麻烦了!” “这是你家?”小q自己把嘴捂起来,小小声声地问我:“我昨晚睡在你家。” “你喝得烂醉,要不是豆子找来我和你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我说,“小q你也懂点事儿,别让你姐老为你担心好不?” 小q扯着被角,过了好半天才低声回我的话:“他们说我要是一口气喝下八瓶啤酒,就给我一百块。” “你真是蠢得可以。”我说,“一百块重要还是命重要?” “可是黑皮他没钱看病,被医院赶出来了,伤口在化脓呃,我能不管吗?”小q说,“优希姐你没喜欢过一个人你不知道的啦!”她不知不觉地又放大了声音,我只好又去捂她的嘴,低声说:“好了,你快走吧,我也要准备上学去了。” “谢谢优希姐。”她跳下床来穿好衣服穿好鞋。 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昨天卢潜不肯收的五百块来递给她说:“先用着吧,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小q接过钱,扑上来狠狠地亲了我一口。 我打开房间的门,还好,阿婆房间的门关着,一定是昨晚回来得晚,现在还在睡觉。小q蹑手蹑脚地出了大门,在我关门的时候丢给我一句话:“优希姐你真好,你一定可以成大明星。别忘了到时候请我做佣人哦。”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笑。 做大明星我可没想过,不过想到很快又可以看到卢潜,还可以参加他导演的春节晚会,我就觉得太开心了,嘴里忍不住轻轻地哼起歌来。 周末的时候我到了电视台,上次替我伴舞的那四个男生也来了,见了我嘻嘻哈哈的,问我做了明星后有什么样的新感觉没有,一个男孩把手搭到我肩上来,我赶紧让到一边,卢潜也在呢,我可不想让他认为我是那种轻浮的女孩子。 我们排了一首萧亚轩的新歌《爱的主打歌》,不过卢潜一直不是太满意,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工作起来的样子和他在私下里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严肃起来我就舞步大乱,怎么也没法集中精力。 “停停停!”他向我招手说:“优希你过来!” 我和他走到一边,他说:“你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要的是你那天决赛时候的感觉,甚至还要更放一些。虽说你是作为模仿秀的年度冠军参加这次演出,但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模仿,你身上最可独特的气质是萧亚轩也望尘莫及的,我要的就是这个,你明白?” “明白。”我低着头说,“可是你一直板着脸,我不知道我哪里没做好。好紧张。” “呵。”他笑了,拍拍我说:“原来你也会紧张啊,真是没想到。好好唱,完了我请你喝cappino?’ “原来你也会笑啊。”我看着我的脚尖说,“我也没想到。” “好好给我唱,不然我k你!”他又凶起来。不过这下我不怕了,想到他还答应我请我喝cappino,我就心情大好。接下来的排练就水到渠成起来,那个化妆师也跑过来看,赞叹说:“越来越不错啦,有我们卢导包装你,你一不小心就要大红大紫啦。” “谢谢卢导!”我调皮地一弯腰。 “谢谢卢导!”身后的四个男生也学我,齐声说道。腰弯得比我还要下去。 “从现在起,你们要抓紧时间,有空就要排,一直到晚会正式举行。”卢潜说,“我到体育馆替你们申请一个舞蹈室,才装修好的,条件不错,夜餐电视台请。我过阵子再来审查,不满意就从节目单上往下撤,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哦。”我们大声地应他。 “还有,回去跟家长商量好,快期末考试了,自己的学习也自己安排好。” “我们都要跟着优希成名了,还学什么呀!”有个男生说。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期末考试不及格,节目也撤!”卢潜似真似假地说,眼睛看着我。我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他又说:“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是!”我们又齐声答,简直称得上是训练有素。 不过那天我并没有和卢潜去喝cappino,因为林媚打电话来,说是有事找我,约我在新华书店门口见面。我对卢潜说:“记在帐上,下次要还我哦。” “还去玩?”他说,“你该回家温习功课!” “你管我?” “不让我管?”他说,“那好,我就不管了。省省心。” “让你管让你管,管家婆。”我哈哈笑着跑远,心里想,有人管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啊,再又想今天到书店正好买点参考书,期末考试的成绩一定也不能太难看是不是? 路上堵车,我赶到书店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半个钟头,林媚不高兴地说:“大明星啊,一点儿也不守时!” “嘿!”我说,“别人这么说可以,你这么说我翻脸!” “翻啊。”她说,“你瞒着我借钱给小q我还没翻呢!” “好啦,好啦。”我抱抱她,“这下谁也不欠谁啦,讲和!说吧,这么急找我来有什么事?” 她告诉我有家学校终于答应在春节后让小q去做插班生,不过要通过他们学校的入学考试,所以小q最近被管得铁严,不能随便出门,电话也被没收了,天天在家看书呢。 “哇,要小q看书可是难上加难呵。”我说。 “我姨父替她请家教了,一小时三十块。也算是活该,当初多放点心思在小q身上现在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多钱!”林媚说:“对了,你可不可以陪我到爸爸巷去一趟?” “去干吗?” “替小q办点事。我正好也要去找那个黑皮谈谈,他既然不喜欢小q,就不要整天缠着她。我看小q魂都在他身上。” “呵呵。”我说,“爸爸巷全是小混混,你不怕?” “有你在我怕啥?”林媚说,“瞧你那天在酒吧里的狠样,我要打110啦!”她模仿我的声音,我追着她一阵乱打。没想到的是,齐明正好从书店里出来,他真刻苦,手里又抱着一大摞的资料。看着我,看着林媚,他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的走开了。 我有些心酸地想,我和齐明,也许从此都不会有什么好说的了。 第八章 下了魔咒的苹果 我和林媚到了爸爸巷,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广场上的小商小贩少了许多。走过上次小q和黑皮他们飙车的那个大斜坡,再往左拐一些,是个更小更深的小巷,一眼望不到头。我对林媚说:“怪吓人的,不去了吧。” 林媚却像没听见一样:“就是这里了,黑皮应该就住在这里的一个出租屋里,小q告诉我他家在‘小芸商店’的对面。我们找到‘小芸商店’就对了。” 看她那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样子,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她一起往里走。那条巷子真的是很长,一直快到巷尾,“小芸商店”四个字才陡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找到啦找到啦。”林媚拉住我的手低叫起来,那样子就像是找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的激动。 “有这么夸张么?”我说,“给黑皮看见还不笑死你。” 她一听立刻不笑了,虎着脸扣响了那扇紧闭的门。敲了好半天里面也没有丁点儿动静,我们正准备走的时候门却吱啦一声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黑皮,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人显得更黑了。看上去很倦怠,肯定是才睡了起来,或者,还没有完全康复。 看到是我们,他显然吃了一惊,扬扬眉说:“找谁?” “找你。”林媚说。 他让开身子,示意我们进去。 我还在犹豫呢,林媚伸手一拉,就将我一把拉进了黑皮的屋子。门在身后关上了,我开始打量四周,房间还不算太小,放着两张床,一张桌子,几张高低不齐的凳子。有个后门,如果没猜错的话,门后应该有个小院。 “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了吧?”黑皮坐到床边上,一条腿翘得老高,燃起了一根烟,讥笑着说:“这里不是你们阔小姐来的地方,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林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说:“这是你的钥匙,小q托我把它还给你。” “哦。”黑皮说,“那天在医院里,多亏她回来替我拿些东西,你替我谢谢她。小q呢,她自己怎么不来?” 林媚说,“我今天来就是特意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再找小q了,她正在准备考试,很忙。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打扰她。” “那我打扰你如何?”黑皮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说真的,你看上去比你妹妹漂亮,而且,我比较喜欢黑头发的女生呢。” “天下真找不到比你更无耻的人,你一个男子汉,自己在外面打架出了事,却让小q到处讨钱替你治伤,换成是我我都害臊死了!”我有些吃惊地看着林媚,她在学校跟人家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凶过。不过说实在的,我也觉得林媚的话说得重了,黑皮低着头,并不回话,而是向我们做出一个“请走”的手势。 我拉拉林媚,林媚还不饶过她,继续恶狠狠地说:“你放心,我们这就走。你看看你自己,一无所有,用你的自己话来说,“家徒四壁”!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所以,请你好自为之!” 丢下这一长串话,她已经和我跨出了黑皮的小屋,门被她重重地带上,发出沉闷的回声。我忍不住责备她:“你这么说他也太过份了吧,你忘了他上次把钱还给我们的事了,我看啊,他也不是那么坏的呢。” “不说重一点他还会找小q。”林媚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小q怎么会找你来办事。”我摇头,“她不如托我哦。” “她出不来,只好求我来替她看看黑皮有没有康复。”林媚笑起来,“你也知道啦,还钥匙不过是借口。” “那你回去怎么说?” “我当然说康复啦,顺便告诉他黑皮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呢。” “哇。”我看着林媚说,“真没想到林媚也这么坏!” “可不?”她得意地昂着头,“从这一点来讲,我可不输给优希!”当时我只当这句话是句戏言,可是,我到后来才发现这句话相当的有道理,林媚并不输给我,甚至,她比我还要大胆和放肆得多。 当然,这是后话。 之后的日子简直是忙得眼花缭乱,我每天穿梭于学校和体育馆之间。唱完跳完后还得趴在桌上做厚厚的习题。期末考试迫在眉睫的时候,那些男生也要复习,彩排被迫停了下来。我打电话告诉卢潜,他说:“好好复习吧,听说你们练得不错,我对你有信心。” “怎么你最近都不来审查一下?”我问他。好久没见他了,我还真有点想他。 “忙呵。一台晚会有那么多节目,还有那么多的明星要伺候,哪里会有空?” “哼。”我说,“我要是大明星啊,你还不天天守着我练?” “真是个笨丫头,你要是大明星就不用练了。”他说,“你到时候一定要求我对口型。唱的时候嘴都懒得张。” 我哈哈大笑,他却在那边严肃地说,“好好考试,不得马虎!” “yessir.!”我挂了电话。 我这人不念书还好,一念书脑子就稀里糊涂。有天早上,我给闹钟上错了发条,竟然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学校。教室里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没办法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只好坐到座位上看起书来,没想到齐明第二个进教室,看到我在教室里,他一定吃了一惊。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问我:“今天怎么这么早?” “临时抱佛脚呗。”我懒洋洋地说。 “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问我。”他说,“为了节约时间,我现在中午在学校吃饭,你问我很方便的。” “你妈妈放心?”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一边问他。 “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说。 “你接个女生的电话她不都如临大敌?”我抢白他。 齐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过他忍住了,说我:“优希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你应该知道我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是什么?”我看着他问他。 他不吱声了。坐回了他自己的座位。我最恨他的就是这一点,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坚持,懦弱得让人心寒。我惊讶自己曾经那么喜欢和依赖过他,现在,一切都已成过眼烟云,现在的优希,喜欢的是卢潜那样的笃定和成熟,泰山压顶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 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乱跳。 “看书吧。”我对自己说,“成绩太难看怎么好意思面对他?” 没想到的是那天放学,黄泥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去之前心里挺不安的,以为我又做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事了,谁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问我:“复习得如何了?” “还好吧。”我说,“争取不是最后三甲。” “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吧。”他把桌上的几张复习资料推到我面前说:“我从教研室弄来的一些资料,挺有用的,你考试之前看看,后面都有标准答案。” “谢谢黄老师。”我知道黄泥这人挺精的,他教英语,有一次全市的英语竞赛,我们学校的学生全拿了名次,就是因为他猜题准的缘故。 所以我相信,他弄来的资料准错不了。 “不要外传。”黄泥提醒我说,“自己看看就行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又对我说:“对了,听说你要参加全省的春节联欢晚会?” “是的。”我说。 “是卢导导演吧?” “是的。”我等着他的下文。 “卢导很有才啊。”黄泥说,“你下次见到他,告诉他我去北京进修的名额批下来了,这次多亏了他和黄主任的帮忙。” “啊?”我说。卢潜并没对我说过。 “下学期你们要换新的班主任了。”黄泥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也就一年的时间,可惜的是,你们那时候也快要毕业了。” “哦。”我说,“祝你一路顺风。” “还早么,春天才走。”黄泥说,“我还要看你的表演呢。一定错不了!” 他笑起来,我忽然发现他笑起来竟是那么的难看!一脸的抬头纹,像七十岁的老头子。我捏着他给我的资料,忍着内心的厌恶跟他告别,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了林媚。 “丑恶。”林媚说,“成人就是这么丑恶。” “呵呵,有一天你也会是成人。” “但愿我没那么丑恶。”林媚说。 不过我们还是凑到一起消化了黄泥给我的那些资料。考试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资料至少让我的总成绩上涨五十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感激黄泥,当他在讲台上春风得意地向我们发表告别演说的时候我对他的鄙视升到了极点。我看都不想看他,林媚的同桌王海了然于胸地轻声说道:“这家伙从京城回来就要升官了,不信你们等着瞧。” 我很响地咳嗽了一声。黄泥听见了,声音朗朗地说:“优希你可不能感冒啊,我们还等着在春节晚会上看你的风采呢。” 我就更响亮地咳嗽了一声,一些同学一起笑了起来,其中林媚的笑声最响。黄泥也许隐约感觉到了我是在恶作剧,他挥挥手下了讲台,站到台下了又免为了说一些寒假也不可以放松学习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他会想念我们等等等等的许多废话。 我和林媚手挽手走出校园。试考完了,就要放寒假了,黄昏的校园呈现出难得的慵懒和宁静。就在校门口那颗著名的大树旁,一个人骑着单车忽然斜斜地拦住了我和林媚,吓了我们老大的一跳。 竟是黑皮。 他的车真是破得可以,他并没有从车上跳下来,嘴里叨着烟,问我们:“小q呢,怎么找不到她了?” “我警告你。”林媚说,“你不许再找小q!” “那我就找你吧。”他粗鲁地说,“他妈妈的我等了你差不多二小时了,还以为你不在这个学校读书呢!” “谁告诉你我在这个学校念书的?”林媚提高了声音。 “那还用问,你真是笨得不一般。”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到林媚手里说:“麻烦你替我交给小q,我一直找不到她。” 话刚说完,他已经骑着车跑老远地去了。 “喂,喂!”林媚大声地喊他,他却连头都不回一下。 我和林媚站在树下把钱数了两次:一千块。林媚问我:“怎么办?” “要么还她,要么收下。”我说。 “这主意我也知道。”林媚说,“不管了,收下。反正也是小q借出去的。”她拿出五百元塞到我手里:“这是你的,其它的我会还给小q。” 嘿,这五百元看来注定了是我的,三番五次都送不出去么。 和林媚告别后我赶往体育馆,离晚会录制的时间只有十天不到了,我们约定今晚一定要练到满意为止。我一进舞蹈室就看到了卢潜,他坐在那里,正在对伴舞的男生们说着什么,看到我,朝我点了点头。 “大导演今天有空来了?”我心里一阵欣喜。 “休息一下,排一次给我看看。”卢潜说:“今天除了我,还有两个重要的观众。” 我这才发现舞蹈室里真的还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一边聊天一边在盯着我看。我问卢潜:“那是谁?” 他卖关子:“你就别问了。热热身,准备开始!” 和我上次唱的《cuppino》相比,萧亚轩的这首《爱的主打歌》节奏更快,对舞步的要求也更高,不过我唱起来也就更加地随心所欲一些: 我在唱歌什么什么都觉得 原来原来你是我的主打歌 你在说什么只听一次也会记得 听两次就火热 我在干什么什么都觉得 整个城市播着爱的主打歌 主的可是你打得我好神不守舍 …… 也许是好多天不唱的缘故,歌里的新鲜感又再次回来了,我自我感觉相当的不错,卢潜一边看一边对着我频频点头,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他满意的神态,一只歌更是唱得眉飞色舞起来。 唱完了,边上的两个人一起拍着手走了过来。那个女的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漂亮,她大声对卢潜说:“卢导推荐的人果真是不错。” “优希你过来。”卢潜把我拉过去,替我介绍说,“这是唱片公司的陈小姐和陆总,今天特意来看你表演的。” 原来卢潜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不是骗我。我笑着对那两人说:“如果是在真正的舞台上,我会表现得更好。” “呵。挺自信啊,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人。”那个叫陆总的人发话了:“今晚我请客,请你们吃饭,我们在饭桌上再详谈!” “那今天就排到这里吧。”卢潜拍拍手对我们说:“你们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上晚会绝对没问题!” “耶!”我们都高兴地跳起来。 那晚,陆总请客,我们到“东方巨舰”上去吃江鲜。“东方巨舰”外型似军舰,说穿了,其实是吃喝玩乐的地方。我们找了个很豪华的包间坐下来,趁着他们点菜的时,卢潜轻声对我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派出所的周所长打电话给我,说是上次的案子查清了,打架的事跟那个叫黑皮的人没有关系,他是因为劝架才会被误伤的。所以说,你和小q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呀。”我在心里,“看来林媚真是误会黑皮了。” “想什么呢?”卢潜问我,“考得怎么样?” “不说考试了,不说考试了。”我本来想问问他黄泥的事的,可是我忽然也不想再问了。卢潜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人,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我提。 那晚我们吃得很开心,酒过三旬陆总对卢潜说:“你的眼光确实是不错,我看啊,优希好好包装一下,脱离萧亚轩的影子,一定可以走红!” “红不了我可要找你!”卢潜恶狠狠地说。 “放心吧,我们陆总说红一定会红!”陈小姐转头问我说:“对了,优希你满了十八岁没有?” “快了。”我说,“暑假后就满。” “哦。”她对卢潜说,“我会做一个完美的宣传和包装文案给你们看,你是不是算优希的经纪人呢?” “那要看她愿意不愿意喽?”卢潜笑笑地看着我。 “卢导我敬你。“我当着陆总和陈小姐的面,将一杯白酒喝了下去,卢潜没来得及抢下我的酒杯,只好摇着头对他们说:“这丫头,有股子猛劲,像我们东北人!” 原来卢潜是东北人。 不过我喜欢他叫她丫头,叫得我心深处微微的一颤,很美好的那种颤动,让人不忍舍弃!看着他们的笑容,我深深地感觉到卢潜已经把我带进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处处是陷井和诱惑,我害怕,想离开,却又身不由已地停留。 吃完饭后,陆总意犹未尽,提议我们到船上的卡拉ok厅里唱歌。经过大厅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大厅的舞台上劲舞,闪烁的灯光下我还是很快认出了那个黑皮,他跳得用力而又专心,想起在天意广场上他一身的血,我的心就拎起来,伤可以好得这么快吗?怎么又做如此剧烈的运动? “走啊优希。”卢潜催我,我只好跟着他进了卡拉ok厅。 卢潜依旧不肯唱歌,陈小姐先来了首“青藏高原。”一听她就是专业选手,我夸她,她笑着说:“有什么用,这年头要像你们一样,唱流行歌曲才能挣钱。所以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包装和宣传我们的歌手呢。” 陆总也唱,真不知道他这个唱片公司的老总是怎么当的,唱起歌来走调得真是一塌糊涂。卢潜一边笑一边又喝起啤酒来,看他的样子,心情真的是很不错呢。轮到我唱了,陆总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公司里好像有什么急事,他接完电话就和陈小姐急匆匆地跑掉了。抱歉地对我们说:“单买了,下次再陪你们唱个够!”不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和卢潜,卢潜对我说:“唱啊,怎么不唱了。” “想听什么?”我问他。 “绿岛小夜曲。”他说。 我唱了,可是我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一首歌唱得干巴巴的。唱完了,卢潜朝我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我坐过去了,包厢里灯光昏暗,红色的果汁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血一样的光,一切好像都注定了要发生,卢潜的脸渐渐逼近的时候,我只觉得天塌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晚回到家我拼命地刷牙,刷得快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那并不是我想像中的初吻,一点也不美好,甚至有些丑陋。刷牙当然不能解决问题,从那以我的舌尖就总留着卢潜淡淡的香烟味和酒味,吃东西的时候会有,说话的时候会有,静静坐着的时候会有,拼命的活动也会有!就像是一个下了魔咒的苹果,我来不及考虑就将它吃了下去,吃下去,就着了魔,着了魔,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我坐在床上神游的时候,阿婆推开了我的门,她声音怪怪地说:“你今晚是不是胃疼,怎么刷牙刷成那样?” 我没答她。 她又说:“你妈晚上打电话回来,她让我告诉你,她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第九章 夜奔 那天晚上我一直失眠,越拼命地想睡着越是睡不着。脑海里卢潜俯身过来的那张脸若隐若现,驱之不去。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快要天亮,才算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我觉得很渴,起床来倒水喝,可是水瓶里一滴水也没有。屋外冬天灿烂的阳光显得遥不及,昨夜可能是下过一场小雪,仔细看,可以看出树枝上压了薄薄的一层,不经意的白,一碰就会落。我浑身冷得发抖,站在厨房里脑子一片茫然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林媚,她在那头兴冲冲地说:“快出来逛街啊,今天阳光很好,我们去溜冰吧。” 我有气无力地告诉她我病了,一点儿也不想动。她一听挂了电话就跑到我家里来了,我强撑着替她开门。她扶我到床上,摸着我的额头,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是在发烧呢,怎么办呢?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躺躺就好了。” 她翻箱倒柜地替我找药,可是我家一粒药也找不着。林媚不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就算我知道,我也说不出口来。 “你阿婆呢?”林媚气乎乎地说,“怎么一点儿也不管你?” 我摇摇头,身上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媚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干脆地说:“走走走,医院挂水去!”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向外望去,有没有树叶的树枝伸向灰得不成像的天空,一只孤儿的鸟儿忽啦地从窗口飞了过去。而挂在胸口的手机,它一直都没响。 我们对医院不熟,跑了不少的冤枉路。陪着我一阵折腾,林媚也累了,借了旁边病友的一本杂志在手里乱翻着。那是一本花里胡哨的娱乐杂志,林媚一边看一边说:“有一天,你也会在上面的哦。对了,你的歌排得怎么样了?上春节晚会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不想上了。”我说。 “怎么了?”林媚坐直了身子。 那一刻我真想告诉林媚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好掩饰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挺倦的。” “病好了就没事了,前一阵子又是考试又是唱歌的,你压力太大了。”林媚说,“昨天我把钱还给小q,她抱着钱哭得什么似的。晚上又偷偷溜出去找黑皮了,结果没找到,回到家里又大哭了一场,劝也劝不住。” “我看了黑皮了。昨晚在‘东方巨舰’,他在里面跳舞来着。还有啊,”我告诉林媚,“卢潜告诉我派出所的人打电话给他,说是上次打架的事与他无关,他是好心劝架才会被人打伤的。” “呀,那我们不是误会他了?” “我早说他不是那么坏的么,你非要对人家那么凶!” “可我看他就是坏坏的。”林媚的语气软了一些,“不过呢,看在他还了钱的份上,顶多下次见他少骂他两句喽。” “几点了?”我问林媚。 “快四点了。”林媚说,“我看你今天别去排练了,给卢潜打个电话请个假!” “你替我打吧。”我说,“你告诉他我病了。” “好。”林媚说,“他敢不准假你就炒了他!” 林媚在我身边拨电话的时候我的整个心都拎了起来。我不知道卢潜会说些什么,对于昨晚的事他到底又记得多少?如果他让我接电话我又该说些什么?这些在瞬间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弄得我心神不宁。林媚却把电话一挂说:“对方关机。” “那就别打了。”我说。 他居然不接我电话,他居然关掉电话。我的心愤怒地疼痛起来。挂完水回到家里,我越想越气,一气之下,也把手机关了。 那几天,我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很快会回来。我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她又在电话那头语调忧伤地说:“妈妈有三年没看到你了吧,你一定长高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吧。” “回来再说吧。”我懒懒地挂了电话。在心里想,母亲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要是有一天我也有了一个小女儿,一定会天天陪着她,和她一起唱歌,一起做游戏一起长大,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绝不会在她最青春和最需要爱的时候把她扔给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十六岁的少女都会想这些,我那我饿极了,阿婆只煮了一锅粥,我实在是不想吃,只好恶狠狠地吃一个酸溜溜的苹果,吃完后,我把手中的苹果核用力地往窗外一扔,听到“咚”的惬意的一声响。舔了舔手指,我跑到穿衣镜前细细地审视自己。我很满意自己的模样,还记得卢潜曾经说过,我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卢潜哦卢潜,这些天来,这真是个让人不安宁的名字。我粗暴地对自己说:“优希,你他妈要是再想卢潜我就毙了你!”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是拎着一个大保温桶的林媚。原来是她妈妈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林媚说:“我出门的时候我妈说了,你要多补补,不然会唱不动跳不动的,那就是我们全市人民的损失了。” 想不到林媚的妈妈还挺幽默的。 我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下那些饭菜。阿婆则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喝着一碗稀粥,看她的样子,她并不羡慕我,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对于吃,也许已经是无欲无求了。 瞧我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一面吃一面对着林媚诉苦:“我简直跟一个老太婆没什么差别。要不是得场病啊,还不知道原来人间有这么美味的东西。” “你就要吃香的喝辣的了。”阿婆说,“你妈不是要来接你了吗?你很快就不用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受罪了。” 她说完,把碗往水池里粗鲁地一扔,穿了鞋甩门而出。 “啊?”林媚说,“优希你妈要接你走?” “没有的事。”我说,“她接我走我也不走。” “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林媚苦着脸。 “放心吧。”我安慰她,“我爸妈现在自身都难保,放到我卡上的钱一月比一月少,知道我上次拿了奖金,这个月居然一分钱也没汇过来。我真佩服他们可以算得这么精!” “优希。”林媚心疼地说:“你就这样一边唱歌一边念书,也准能养活自己。” 我叹息:“娱乐圈呢,不是那么容易混的。”我说的是真话,你瞧,我半只脚还没踏进去呢,就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说得也是,”不知原委的林媚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我看那个卢潜是个好人,他要是愿意帮你,你说不定就会一帆风顺呢。有时候啊,成名就是运气!” 我没好气地说:“好人坏人,脸上刻字吗?” “他救过你跟小q么。”林媚说,“我看他这人没什么架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听到林媚说他的好话,我倒宁愿谁到我面前来狠狠骂他一顿才好,林媚一说他好,我的心就整个地拧了起来。拧得紧紧地,松也松不开。 我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地忘记。 几天后,我到学校去拿成绩单。多亏黄泥帮忙,全班五十多号人,我居然排在三十八名。齐明仍然是排在第一,而且是全年级第一。我看到有女生上前去向他表示祝贺,那是我们班一个有名的乖女生,她和我不同,她有干净明亮的十七岁,应该是齐明喜欢的那种,所以齐明才会笑得那么的舒心。 黄泥走过来对我说:“优希继续努力啊。”我知道他想让我跟他说声谢谢。可是我就是不想满足她。于是笑了一下,赶紧拉着林媚走开了。 林媚看着我,满意地说:“今天脸色不错,看来病是完全好了。我妈今天做了鱼头汤,让你到我家去吃。” “好啊。”我一面答着的时候就一面看到了一个人。 是妈妈。 她站在校门口,正在探头往里望。我疑心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妈妈。一阵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哗地一下升了上来。我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林媚说:“怎么了,怎么站着不走了。” “我妈来了。”我说。这时我妈也看到我了,她正快步地迎上来,朝着我直挥手,嘴里喊着我的名字。我有些尴尬,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这个差不多有三年不见的熟悉但陌生的女人。激动愤怒还是无动于衷?她走近了,都说南方的水土养人,说得一点也不错。她好象一点也没老,反而显得更加地年轻和漂亮了。在我面前站定,她好像很想伸手拥抱我,也许想到是在学校,有些不妥,她最终没有。 就在我们母女俩僵持着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号码,竟是卢潜。 手机响了很多声,铃声急促让我心乱如麻,就在他就要挂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接了,对着听筒轻轻地喂了一声。 他在电话那头问:“丫头,是不是你?” “是。”我说。 “我一直找你,可是你手机关机了。” “我病了。”我走到一边说。 “要紧吗?”他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我。我真是听不得他那么关切的声音,要不是我妈和林媚就在不远处,我想我肯定会掉下眼泪来。 “我一直想跟你聊聊。我在星之屋咖啡屋等你。”他简短地说,“二楼的射手厅。”说完,电话里传来的是挂断了的“嘟嘟”声。 我走过去,对林媚说:“我得去排练了。”又对妈妈说:“电视台找我排练,你先回家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你买手机了?”她盯着我胸前的手机问道。 “是的。”我说。 “为什么没听你说起过?” “你有时间听吗?”我说,“我没空,电视台那边等着我呢。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 “要不我陪你去排练吧,”妈妈说:“晚上我们在外面吃,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脸色才不回家的吧?”我说,“我可是天天对着她那张脸吃饭和睡觉呢。”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妈妈有些生气地瞪着我:“走啊,让我陪你去。妈妈也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免了免了!你在旁边我可发挥不好。”听她这么一说我真是怕了,要是她真跟着我去那可就麻烦了。于是我赶紧跟林媚挥挥手,跑到了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快开快开有急事。车门关上的时候我看到她往前追了两步,不过她并没有跟上来,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进“星之屋”的时候我想,不知道见了卢潜他会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喝多了?实在是抱歉? 在小姐的引路下,我走进射手厅,那是一个小小的包间,他坐在那里那像已经很久了,烟抽了好几只,茶也下去了一大半。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把一杯cuppino推到我面前说:“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我欠你很久了。今天请你喝个够。” 我埋头喝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节目单定下来了,你排在第十三个节目,很靠后。”卢潜说,“台领导对你的表演有很高的期望值。还有四天就要正式录影了,你要注意身体,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 “嗯。” “整台演出中,你是唯一的新人。”卢潜说,“春节后还会有全国性的新人选拨赛,我想替你把名报上,你看如何?” “还有吗?”我问。 “还有,陈小姐打电话来说陆总对你很满意,很快就可以着手签约的事。”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面前的杯子狠狠地一推,一杯cuppino推得一桌子都是,数天来的等待猜疑和委屈让我在瞬间失去了理智。我朝着他喊起来:“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对我这么好?我告诉你,我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全忘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丫头真是不一样了,比我还要直接。” “我不上晚会了。”我说:“你另请高明吧。” “那就是不打算原谅我?”他低声说。 我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看到他的一刻我才明白,其实这些天纠缠在我心里的并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想念他,我想听到他说,是因为喜欢我才会那样。我不要听什么抱歉,永远永远也不要听。 我坐在那里,低低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潜才从对面的沙发上起身,走到我身旁,轻轻地抱起了我。 我浑身一阵颤栗。 咖啡里的灯白花花地亮着,厚厚的窗帘重重地垂下来,把阳光彻底地拒绝在外。卢潜就那样轻轻地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跟我说着优希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在他的轻声细语中,我感觉自己像游进了大海,海水深蓝深蓝的,一波波的潮来潮去象是永不停息。然后我听到自己夹着哭泣的喘息声,我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又无力地放手,任自己就这样载沉载浮下去。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遥远起来。想到妈妈在家,我拒绝了卢潜要送我回家的要求。他的车开走后,我独步在黑暗的大街上,不想回家,可是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夜真冷啊,我想了想,又撒开腿飞奔起来,风声再次掠过耳畔的时候我感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欲飞的鸟,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飞的感觉,自由自在飞,自由自在地流泪,自由自在地活在夜里。 这要命的冬之夜晚! 终于决定还是回去,没到家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立在楼下等。她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里,领子竖起来,像个雕塑。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了我,也没迎上来,只是忧郁地看着她。 我有点看不得那种眼光,心软了,声音却硬硬地说:“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得轻巧!我能不担心?” “外面冷,”我说:“要骂回家再骂好了!” “你阿婆把门反锁了!”妈妈耸耸肩说:“进不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我提高了嗓门。 “为你的事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她把我赶了出来。” 我听完,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钥匙打不开门,门果然是被反锁了。“阿婆!阿婆!阿婆你开门!”我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着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我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折腾得来了火,这时,我一眼看见了门边上的铁皮垃圾桶,于是一把抓起它来,朝着防盗门上轮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砰砰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骇人的回荡!妈妈冲上来,一把抱住我说:“别敲了,别敲了啊!” “我就敲!”我挣脱妈妈说:“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我就不信她不开门,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妈妈求求你还不行吗?妈妈求求你!”妈妈抱住我不放,眼泪流到我的脖子里。那眼泪冰凉冰凉的,把我凉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那晚,我和妈妈睡在宾馆里。 我们母女俩吃了一顿饱饱的夜宵。妈妈还给我买了一套精致的睡衣。宾馆里的空调很足,我穿着那套睡衣坐在床上,被子盖不住了,掀到一边。 妈妈看着我说:“看你长大了,妈妈很欣慰。” “哎”我老三老四地叹息:“我也会老,有一天老得像你,还有一天老得像阿婆。” 她只是笑。 三年不见,我跟她已经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欣慰的,我可以想像,如果她知道我和卢潜的事,应该是怎样绝望的心情。 “跟妈妈走好吗?我特意来接你,我们一起到南方去过年,那里比这里暖和多了。我连学校都替你联系好了。我去看过,那学校不错,是寄宿的,每个周末,我们母女都可以在一起。不过妈妈很久没烧过菜了,我还要重新再学,烧些好吃的菜给你吃。我现在的房子也不错,离大海不远,大约走十几分钟的样子,那片海很漂亮,特别是在夜晚……”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话,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在听。我终于承认她也老了,女人只有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话才会这么的语无伦次,我从阿婆的身上早上明白了这一点。我近乎残忍地打断她说:“我不会走的。我会在这里读完高中。再说了,你们生意那么忙,我也不想去耽误你。” “我知道你怪我。”妈妈说,“有些事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了。瞒了你这么多久,也瞒了你阿婆这么多久,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决定要告诉你们一些事实。” 我抬起头看她。她的表情里有一种很隐忍的痛苦。 然后她说:“其实这些年,你的生活费都是我一个人在负担。我一个人,苦苦地撑着那家快破产的公司,一直到前两个月,才算是有了起色。你也知道,妈妈是不愿意认输的。无论再苦,也要撑下去。其实,我们离开的第二年感情就不好了,生意老是做不好,他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人,他们,后来住在了一起。” 我瞪大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看着我,终于下定决心地说出了一句让我差点从床上跳下来的话,她说:“优希你听好,我和你爸爸,二年前就离婚了。” 第十章 南方城市的海风 第二天,妈妈陪我去彩排。 其实有她在我并不是很放得开,但是妈妈依然很激动,她拍拍我的肩说:“我看啊,我女儿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些红歌星。” “有唱片公司想找我签约了,电视台的卢导演正在替我联系呢。”经过昨夜,我感觉和妈妈贴近了许多,所以这些事也不打算再瞒着她。 “那个卢导演怎么样?”妈妈敏感地问我。 “他人特好。”我说,“可惜今天不在,不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优希啊,我还是觉得学业很重要,就算将来做歌手,我看书你还是要好好念才行。” “你放心吧。不会耽误高考的,唱片公司的陈小姐给我承诺过了。” “签约这种事是大事,你可不许不告诉我就擅自作主!”妈妈有些紧张地说:“我可不希望你在这上面吃什么亏。” 我连忙点头:“那是那是,后天录影你见了他们可以自己跟他们说么!你不说啊,你是我经纪人,什么事都要你同意才行哦。” “我也这么想。”她是认真的,并不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可是事与愿违,春节晚会录制的前一天。妈妈却接到电话,公司那边有急事,她必须马上赶回去处理。 “妈妈不能为你加油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是最棒的!”她遗憾地对我说。 “没关系,反正是录影,到春节的时候卫视会放的。”我安慰她,“你一定可以看得到,一样可以为我骄傲的。” “可是妈妈想和你一起看。”她把一张机票塞到我手里说,“后天的飞机,就算是你不打算到我那里去读书,和妈妈一起过个新年总行吧?” 我接下机票,笑着点点头。 “你阿婆那里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她不会为难你的。” 我点点头。 妈妈抱抱我,低声说:“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优希,妈妈保证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孤独。” 那时是在机场,好像已经很多年了,我第一次亲吻了她的面颊。那个吻蜻蜓点水,可是却惹得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却飞快地擦掉了它。然后微笑着与我道别。 我回到家里,阿婆破天荒地没有出去打牌。她面对客厅的那扇窗站着,好像一直在等我的样子。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并没有回头,而是问我:“你妈走了?” “走了。”我说。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我。 我不回答她,而是说:“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他们终于离了,你应该高兴了对不对?” 我转过头来看着我,她苍白的脸色让我吓了好大的一跳,只是两天的功夫,她好像迅速地苍老下去,脸上的皱纹如刀一样的深刻。 “我问你是不是也要走?”她再次问我。 “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住在这里。”我说,“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要是再把门反锁了,我就去告你。” “你爸爸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问我。 “你应该问他去,他是你的儿子。”我说。 阿婆闭了嘴,她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媳妇,连我这个一直讨她厌的孙女一起失去了。她变得一无所有,可是,我却没有胜利的快乐。 正式录影那天上午,卢潜给我们全体演员开了会。会议结束后剧务让我们都到电视台的大食堂里去吃快餐。我不想吃,就跑到卢潜的办公室去找他,他正在忙着接电话,过了好半天才有时间跟我说话。 “吃饭没?”他问我。 “等你请我呢。” “现在哪里有空?我还等人送到快餐到我办公室呢。”他说,“你不见我正忙?” 确实是忙,电话又要命地响了起来。他做一个抱歉的手势接电话,又是说了好半天才挂了下去。 “丫头,精神要饱满啊,快去食堂吃饭,下午养精蓄锐,别到处乱跑。” “放心吧。”我说,“晚上保证好。” 他刮了胡子,看上去很精神。我真想伸出手摸他的脸颊一下,他奇怪地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刮胡子了?挺好看的。” “呵。”他说:“好好唱,今晚就看你的了。” “唱得好有奖励么?”我说他。“你想要什么?”他问我:“又是cuppino?” “我要你亲手做给我喝!”我蛮不讲理地说。说到这里他的电话又响了,我按住了不让他接。 “乖么。“他低声说,“cuppino呢我不会,泡咖啡呢我倒是有一手,晚上我泡给你喝?” “说话要算话哦。”我笑了,放开手,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晚上八点,录影准时开始。虽说不是现场直播,可是卢潜希望可以带给大家更多现场的感觉。所以歌手都是现场演唱,而且中间很少有停下来重拍的时候。你得承认,卢潜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导演,每一个节目看得出都是经过精心的制作和挑选,各有各的特色。晚会噱头不断,观众笑声震天。在我看来,气氛一点儿也不比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差! 终于轮到我表演,面对一两千名观众,我精神抖擞状态奇佳,和我的四个伴舞一起,将一首《爱的主打歌》表演得可圈可点,最后一个pose定型的时候,全场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毫无疑问,我和我的歌舞掀起了整场晚会的高潮。 观众席上,有人打出了“超级模仿秀,超级酷优希”的横幅。这一定是卢潜事先安排好的,他竟然没能告诉我。 我看着前方热情的观众,在此起彼伏的掌声里和一个熟悉的眼神碰撞,幸福纷纷扬扬地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我绽发出由衷的最灿烂的笑容。 那晚,卢潜第一次带我回他的家。那是一个二室一厅的小居室,在市效一个很高档的小区,房间的装潢别致而悠雅,不过看得出,他并不是常常住在这里。 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喝咖啡。他没有食言,咖啡是他亲手泡的,可是有些苦,我喝下一口,皱起眉头。他高兴地说:“你今晚的表现真是不错,有了你的出色表现,看样子明年我们模仿秀节目的收视率也一定会节节上升喽。” “多谢卢大导演提携!”我故意文绉绉地答。 他伸出手来,爱怜地摸了一下我的长发。我握住那只手,将他贴在我的脸颊上。“卢潜。”我一直都叫他卢潜,因为这样叫他我才会有跟他平起平坐的感觉。我缓缓地对他说:“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两年前离的,不过我是刚刚才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你不得不接受一些事实,纵使你心里再不情愿。” “你也离婚了是吗?”我鼓足勇气问道。这是我一直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按卢潜的年龄,他一定是结过婚而且应该有孩子的人,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深夜,他的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我和他,没有别的人。 “呵。”他笑着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我有权知道。” “哦?”他扬起眉,“跟我讲起权利来了?你这小丫头!” “别叫我小丫头!”我恶狠狠地说。 “喂!可不许发小姐脾气!”他提醒我,“今天可是非常高兴的一天。” “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才高兴吗?”我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问。他的眼睛里有一些闪烁不定的信息,我盯着他看,希望可以捕捉到它们。 他收回放在我脸颊上的手,过了好半响才答到:“是的。” “明天我要走了。”我说,“去我妈妈那里过年,飞机票都买好了。” “好事啊!过一个快乐的年,和妈妈在一起。”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你不是说好几年没和妈妈一起过过年了吗?” “我也许不回来了。我妈妈说在那里替我找好了寄宿学校。” “也不错啊,和妈妈呆在一起有人照顾么。”他说。他的话听起来真是公式化。冠冕堂皇地要紧。不管是真是假,我对他非常的不满,于是我恶作剧地单刀直入起来:“你舍不舍得我走?” 他勉强地笑了笑,说:“你不是一直想和父母在一起?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而且你放心,这不会影响到你和唱片公司的签约。”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我失望极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直打转。 卢潜神色不安地艰难地说:“丫头,你要知道,未来太难说得清了,我真的不希望你有一天恨我!” “可是我已经恨你了。”我咬咬牙说。我多么渴望他过来拥抱我,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他舍不得我走,可是他没有。我内心里对自己的堕落感到一种绝望的羞耻,为了他,我都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了,可是他,却一直是如此可恶的模棱两可。 “那就恨吧。”他说。我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潜那样的表情,在我的心中,卢潜一直是镇定成熟自信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他。这样灰败的卢潜让我失望透顶。他所说的“未来”像一个茫茫的宇宙黑洞,让我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只是?我问我自己,真的能不要未来吗?真的不在乎未来吗? 我不能回答自己。 “你长大了,何去何从自己做决定吧,”卢潜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不记得那天是如何和卢潜说再见的。他的车并没有送我到家门口,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下了车,说完再见后心乱如麻,又是黑沉沉的夜。夜色像纱巾一样地在眼着飘浮,拨不开也让不开,我奔跑起来,因为只有奔跑让我觉得释放。 有经过的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一个在夜里狂奔的少女,也许他们都很想知道我怎么了,但没有人伸出手去拉我一把,没有人愿意拽住我问个究竟。 第二天,我坐上了飞往妈妈那座遥远而陌生的城市的飞机。我在机场很想给卢潜打个电话,号码都按到最后一个了,我最终还是挂断了它。 只有我亲爱的林媚记得祝我一路顺风。 “你要回来啊,优希。”她在电话里哀哀地说。 “别没出息呵。过个好春节,多拿压岁钱。”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妈妈在机场接我。她买了一辆二手车,看上去还算不错,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的驾驶技术,在车流中穿梭也能应付自如。在我的印象里,妈妈是很胆小的,小时候送我上学都不敢用自行车载我,因为她的车技自身都难保,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学会开汽车。我问她:“你学开车学了多久了?” “车子拿到的第一天就上路了。”她笑着说:“在这里,没车就像没腿一样,公司离家远,又常常要在外面跑,硬着头皮,没什么学不会的。” “你比我想像中勇敢。”我夸她。 “我过了三年不是人的日子。”她说,“早出晚归没日没夜地干才有今天,现在想起来,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不怪妈妈就好。” “别说这些了。”我安慰她,“我现在不挺好的?” “对啊,晚会什么时候播?我们一起看!” “大年初一吧。”我说。车窗外是陌生的景和陌生的人,我在那一刻想起遥远的卢潜,心里不是没有酸楚。 妈妈的家也不错,虽说也是二手房,不过蛮大的,有三室二厅。比我们老家的那个房子还要宽敞一些。妈妈招呼我随便坐,然后她对我说:“我今晚约了你爸爸,他听说你来了,想看看你。” “我可不想看他。”我说。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你爸爸。”妈妈说,“这个事实没法改变。” 趁妈妈到卫生间里梳洗的时候我跑到阳台上给卢潜打电话,可是他的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我再打到电视台,那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出差了。 “春节也出差吗?”我问。 “是回老家了吧。”那人告诉我,“你过完年再打来吧。” 我这才想起来,卢潜是北方人,那么,在那个寒冷的正在飘雪的北方,一定有着他的老婆和孩子,他去和他们一起过节了。我们昨晚还在一起,可今天就这样天南地北,也许,再也不会相遇! 我在心里乱伤感起来。 “优希。”妈妈在身后喊我,“你去洗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一定要见他吗?”我问。 妈妈有些无奈地说:“你要相信,妈妈比你更不想见到他。” 我相信,于是顺从地洗了脸换了衣服和妈妈一起去了酒楼。我们在酒楼里坐下来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爸爸才姗姗来迟。他一看到我就说:“天啦,这是优希吗?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我叫优希?”我冷冷地说,“那还算不错。”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问我妈:“你都告诉优希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再说一次。”妈妈说。 “好。”爸爸放下茶杯说:“优希,我跟你妈妈离婚了。你奶奶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妈妈是个狐狸精,我一粘上她就没有好运呢。” 我把面前的一杯茶泼到他的脸上。 我以为他会发火。可是他用纸巾若无其事地擦掉了它。 然后他说:“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老家的房子我打算卖了,优希到这边来读书后,我妈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不过你们放心,该你们的那份钱我会分给你们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我没说过我要来这边读书。”我说。 他奇怪地看着妈妈。 “我不会来这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我说,“老家的房子你如果敢卖,我不跟你拼命,你也等着阿婆跟你拼命!” 我可没吓唬他。房子是阿婆的命根子,我们家房子虽旧了些,可是结构好地段不错生活也很方便,最重要的是阿婆住惯了,曾有不少人想拿市郊的大房子还换这一套或是高价买下来她都断然拒绝了。所以,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搬的。 “你到底怎么跟女儿说的?”爸爸气急败坏地问妈妈。 “女儿大了,很快就十八岁了,她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主。”妈妈说,“我是不会强求她的。” 我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 那顿饭爸爸几乎没怎么动筷子,走的时候他还惦着那房子,让我决定下来后一定要早点通知他。他走后妈妈告诉我:“你爸爸一定是资金周转不过来了,所以才会打老家房子的主意。” “他老婆呢,不管他吗?” “听说他老婆怀孕了。也许他可以如愿以偿得到个儿子。”妈妈嘲笑地说。 我忽然觉得很恶心,不想再谈论关于他的任何。父亲这两个字,算是彻底地从我的字典里抹掉了。而且,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我真正留恋的,是卢潜带给我的那份温暖,他轻抚我的长发,他叫我孩子和丫头,他用充满怜爱的眼光看我,还有那些若有若无的拥抱以及惊天动地的亲吻。都是我没有办法忘记和擦去的美丽记忆。 就算是永远不会有未来,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奋不顾身,我也在所不惜! 夜里妈妈带我去看海,我告诉她我已经下了决定,我要回去,等我读完高三,我会考这里的大学过来陪她。如果考不上,我就来这里打工。如果运气好,也许我已经成了一名歌手,可以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就不用再吃苦了。 “优希。”海风冷泠地吹来,妈妈搂紧我说:“我不要你挣很多的钱,钱妈妈可以挣,我只希望你可以有快乐的人生,一辈子不要像妈妈这么苦,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我相信这是妈妈的真心话。 可是我不敢告诉她我和卢潜的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没有办法面对她知道后的惊慌失措。但我渴望着再次见到卢潜,告诉他我什么都不在乎。 对,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第十一章 其实我们一样的寂寞 除夕夜,就我和妈妈两个人。 我们没有去饭店,妈妈和我到超市买了不少的菜回家,和我对着菜谱一边研究一边烧。我们用母鸡炖了一锅热乎乎的汤,看上去味道好极了。 妈妈感慨说:“和女儿在一起真开心,好久都没有过年的感觉了。” 可不是?以前每一年过年,我都是跟阿婆俩胡乱吃吃,然后她出去打一天的牌,我则一个人躲在家里看一天的电视。哪里像林媚家那么热闹,单单走亲戚就要走三天! 想到这里,我给林媚打了电话,她在那边肉麻地说想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还没来得及答呢她的电话已经被小q抢了过去,小q在那边尖声喊:“优希姐啊,明天的春节晚会可以听你唱歌啦,我在电视上看到预告片,你不要太酷哦。” “嘿,别老吹,看了再说么。” “我开学就可以读书去了。”小q说,“我到时候就跟我同学死吹,我有个姐姐是大明星呢!” 那边一阵混乱,原来是林媚又把听筒抢了过来:“别理她,她一向神经的。” “小q通过入学考试了?”我问她。 “是呀,鬼使神差的过了,所以啊,我姨父高兴得要在‘东方巨舰’请客呢,要知道那可是你这样的富人才去得起的地方。”她讽刺完我,在那边哈哈地笑。 “那小q岂不是可以看到黑皮了?”我说。 “嘘!”林媚示意我小声些,“过年他一定回家了,才不用担心呢。” 挂了电话我又打卢潜的手机,这些天了,一直都不通,我指望除夕夜他会开机,谁知听到的还是冰冷的机主关机的通知声。 妈妈问我:“还跟谁打电话呢?” “电视台的导演。”我说,“我对我帮助挺大的,我想我应该问候一声的。不过算了,他没有开机。” “那就给你阿婆打一个吧。”妈妈说,“她一个人在家过年挺没意思的。” “我不打,要打你打。”我真不明白妈妈,阿婆对她那样,她干嘛还要惦记着她。我敢保证,就算是爸爸,也不一定会记得打个电话回家的。 可妈妈真的打了,没说什么,只是很简短的问候。然后告诉她我会在开学前一天回去麻烦她继续照顾我。 “她说什么?”我问妈妈,“她要是不愿意我和她住在一起我可以出去租房子住。你放一百个心,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个人住?”妈妈说,“你阿婆什么也没说,你可别想什么烂主意,让妈妈在这边安心做生意,要是状况好,高三的最后半年我就回去陪你,等你考完试我们母女俩再做打算。” “这还像话。”我老三老四地说。 妈妈嗔怪地笑笑,给我递上一大碗鸡汤。我刚喝下一大口,手机就传来有短消息的通知音,我心里一阵狂喜,赶紧拿出来一看,却不是卢潜。而是我差不多忘了的一个人齐明发来的。那则短信说:“问林媚要了你的手机号,祝你新年快乐!顺便问一句,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回他说:“别胡说。也祝班长大人新年快乐。” 回完了,看妈妈看着我,我自己招认说:“是我们班班长,发短信祝我新年快乐来着。” “男生?” “男生。” “优希。”妈妈笑着问我,“你跟妈妈说实话,有没有男生追你?” “废话哦。” “那就是有喽?”她依然笑笑地望着我。 “安啦,我不会恋爱的。学校里的那些男生都挺弱智。”自从认识卢潜后,我真的对学校里的那些小男生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常常收到情书,要么和林媚一起笑着读完它,要么看都不看就扔掉。 “那妈妈就放心了。”妈妈说,“谈恋爱要慎重啊。你看你妈妈,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你后悔嫁给爸爸?”我问她。 “倒也不。”妈妈狡猾地说,“要不是嫁给你爸爸,怎么会有你呢?” 哎,大人就是这么狡猾,不过我对妈妈真的有了很多新的认识。当我靠在她身边看我在电视上又唱又跳,看她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幅为我骄傲和倾倒的样子来,我感觉到了以前和她之间从来没有感觉过一个词,那就是:亲密无间。 我不是没有想过留下。在这里念书陪她,每个周末的时候回来喝她的汤和炒得有些半生不熟的青菜。可是,我心里惦着一个人,在那个我生活了快十八年的城市,有一个才刚刚开始的故事,我无论如何要知道它的结局,无论是悲还是喜,我都是那样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 新学期开始的前一天,我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回到家里,发现家里被阿婆收拾得前所未有的干净,空调也修好了,正在呼呼地往外冒热气,阿婆正在厨房里专心地烧着一条鱼,见了我,没什么话。 我把妈妈给她买的礼物递给她,那是一套新型的保健内衣。她把她很随意地扔到沙发上,然后才问我:“你回来做什么?” “念完高三。”我说。 “你妈这些年给的生活费,我会算还给她。”阿婆说,“我可不想欠她的。” 这些年,我阿婆收到的每一笔生活费和我和每一笔零花钱都是我妈辛辛苦苦挣来的,我爸一个子儿也没有掏过。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你爸春节回来过一趟。”她说,“不过被我打走了。” 我没答话。 她又说:“房契在我这里,我没死之前,谁也别想卖。”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我告诉她我很累了,吃完饭要睡觉了。 “睡吧。”她破天荒地关心起我:“新学期报到的钱有了吗?” “我妈给过了。” “哦。”她不说话了,背靠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第二天到学校报到,林媚看到我,开心地什么似的,就差没把我抱起来打转。在教室门口,我和齐明擦肩而过,他喊住我说:“优希你回来了,我看到你在春节晚会上的表演了,唱得真好。” “呵,承蒙夸奖。”我心里想,那些乱哄哄的节目你不是不喜欢看的吗? “我有的时候想,其实一个人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最幸运的了。”他并不在意我语气里的冰冷,而是搓着手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太强求,认为万般皆下品。真是傻得可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降低自尊来剖析自己,这多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只好看着他,很做作地笑了一下。 “你不走真好。”他说,“五月就是艺术节,少了你可不行。” “优希现在是大牌,出场费你付得起么。”林媚笑呵呵地把我从他身边拖开,小声地说:“书呆子快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莫理他。”说完又说:“我呆会儿有点事,不和你一块回家了。”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我问她。 她不肯说,卖关子得要紧。算了,反正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懒得逼问她。更何况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去找卢潜! 一看时间还早,我没有打他的手机,而是直接去了电视台。半路上竟然遇到小q,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优希姐,优希姐,没想到竟然遇到你!” 我好不容易才掰开她的爪子,她又大喊说:“哇,你这身衣服好漂亮,在哪里买的?” “看不出来哪里漂亮,三年前就流行过了。”旁边忽然有人慢吞吞地发话。我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小q的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她看上去很漂亮,不过很高傲,眼睛看着我时候,是斜着的。 “优希姐我来介绍。”小q热情地说,“这是我的新同桌阿萌。全班就我们两个算是转学生,所以我们感情好。” 她又对阿萌说:“这是优希姐,她是大明星,唱歌跳舞都棒极了,你要是看电视就可以常常看到她呢。” “电视最弱智,我从来不看。”那个叫阿萌的女孩上上下下地将我一阵打量,头头是道地评点我说:“不过呢,长得倒是挺有性格的。” 这些小女生! 我拍拍她俩的头说:“我还有事走先了,你们早点回家哦。” “切!!”小q和阿萌在我声后拖长了声音。 哎,小q总算有女伴了,总比她整日和那些小混混男生呆在一起的好。有书可读的小q看上去好像也乖了许多,至少,头发是黑色的了。 我在电视台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上去。可我还没有走进电梯迎面就走来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我有些轻微的眩晕,我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优希?”卢潜走近了,喊我,“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不可以?” “不是。”卢潜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办,等我办完事打你电话,ok?” “什么时候办完事?”我问他。 “尽快。”他说,“我刚回来,一大堆的事等着我处理呢。” “如果你不想见我你可以直说。”我放大了嗓门。 “瞧你说的,看到你我不知道多高兴呢。”他说,“听话,等我忙完我们再一边喝咖啡一边详谈?” “你不许骗我。”我说,“不然我天天上这里来找你。” “呵呵呵,我求之不得。”他好像真的是有急事,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拉着我往电视台外面走。跟我说完再见还叮嘱我:“手机开着,别让我找不到你。” 我点点头,他的车绝尘而去。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急成这样,他竟然没想到要带我一程。我有些心酸地独自坐公车回了家。 好在晚饭不是太差,阿婆人虽不在,饭桌上倒是留了菜,这多少让我有些安慰。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林媚对我说:“优希请你帮个忙好吗?” “说吧,我们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 “你不是和电视台的导演熟吗?你替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演出的机会给会跳舞的男孩不?报酬也不用太高,够生活就行了。”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黑皮啊。”她说,“‘东方巨舰’不再用外地人,他被炒了。” “关你什么事?” “做好事么。”林媚说,“你忘了他曾经把钱还给我们的事了,其实他这人挺好。还有啊,今年除夕夜,我们去‘东方巨舰’吃年夜饭,我去洗手间的途中被两个小混混缠住了,多亏他替我解围。” “哦?”我看着她,“是不是我去南方一趟错过了很多很精彩的故事啊?” “会让你知道的啦,你要给我时间慢慢说么。”林媚说,“一句话,这个忙是帮还是不帮?” “只要你如实招来,我一定帮!”我说。 林媚做贼心虚地叫起来:“坏优希你别乱想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我看他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也是孤孤单单的,自从上次出了事,街舞也不让跳了,现在工作又丢了,你说我忍心不帮忙吗?” “是是是。林媚就是活雷锋!”我说。 卢潜终于打电话约我。依然是在上次的星之屋咖啡屋,依然是二楼的射手厅。他依然等了我半天,依然茶喝掉许多,烟抽了好几根。 一切恍如隔日。 “坐啊。”他招呼我,“傻站着干什么?” 我坐下来。问他:“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怎么忙得完?”他说,“以后会越来越忙了。对了,我要告诉你,新秀比赛我替你报过名了,初赛在四月中旬。这次比赛要求是原创歌曲,陈小姐说你歌曲创作和你参赛的费用都由他们公司负责。他们看过你在春节晚会上的表演了,对你越来越有信心。” “我一定好好唱。”我说。 他朝我伸开双臂。我笑了,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他环住我说:“下次别再到电视台找我了,有事情打我电话好不好?” “为什么?” “你这丫头,还用问为什么?”他说,“我可不想有人说你闲话。” “也不是不行,”我说,“不过呢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说吧。”他拍拍我的背。 “我有个朋友跳舞挺好,他跳街舞是最棒的。可是最近失业了,你能不能替他找个工作?” “什么朋友?”他问我。 “是林媚的朋友。”我赶紧解释。 “怕是不太好办,你要知道街舞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它太随意,和专业的伴舞,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帮还是不帮?”我撅起嘴。 “好啦,我会看机会的么。”他说。 “机会?!“我跟林媚一说她就跳了起来,“黑皮可是等着吃饭呢,怎么可以慢慢地等机会。哎,那个导演怕是推托吧,我看他一定是不愿意帮忙!” “你现在怎么比小q还紧张黑皮?”我说,“你不是说他很坏的么?” “浪子也会回头的么!”林媚嘴硬说,“人也会变的么,你真是。” 星期四的时候,林媚居然没有来上课。齐明对我说:“林媚怎么回事?新来的班主任正在抓纪律,她可不能往刀刃上撞啊。” “也许是病了吧。”我说。 “病了也该打招呼啊。”齐明说,“你快往她家打个电话!” 还用他说,电话我早就打过了,可是一直没人接。中午的时候我终于打通了小q的手机,问她知不知道林媚去了哪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逃课呢。 小q在电话那边想了很久,然后她说:“优希姐你真的不知道吗?也许你应该去爸爸巷看一看。” 我去了。 我用力地敲黑皮的屋,开门的是林媚,见了我,有些许的吃惊。把我让进去,她说:“他出去找工作了,今天难得这么好的阳光,被子洗了容易干!”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院走去。我跟着她走,看到院子里一大盆的脏衣服和正洗到一半的被子。虽说是春天,可水依然是那么的寒冷,林媚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可她不管不顾,蹲下来继续洗着。 “林媚!”我冲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她一把推开我说:“就快好了,下午我一定会去上课。” “怎么?我老婆替我洗衣服你也有意见么?”我惊讶地回头,黑皮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靠在门边,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含糊不清地对我说着话。 “你叫她什么?” “老婆啊,”黑皮看着林媚,“你不会反对吧,哈哈。” “如果我是你,我会让你老婆回学校上课。”我说。 “今天不是停课吗?”黑皮又看着林媚:“你好像是这么跟我说的对不对?” 林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对着我大喊道:“优希你不要乱说,有什么事我们回学校再谈?” 黑皮嘻笑着说:“瞧。赶你走啦。” 不用赶,我自己走。 走出爸爸巷的时候我看到了小q。她蹲在那里,头发染成了那种骇人的深绿色,看上去像只呆头呆脑的大冬瓜。她的身边,是那个叫阿萌的女生。 “小q你头发怎么了?”我说,“你怎么可以搞成这样?” “她受刺激了。”阿萌说,“这个可怜的孩子,爱情和亲情同时背叛了她,她一时半会儿当然接受不了!” “小q。”我抱住她说:“听话,把头发染回来,你好不容易才可以回学校念书,不可以乱来的。” “优希姐。”她抱住我呜呜地哭起来。她绿色的头发抵在我的胸口,呼出的热气差一点让我窒息,我在那一刻刻骨铭心地感觉到,我也好,林媚也好,小q也好,其实我们都一样的寂寞。 我们就在这样的寂寞里不知疲倦地游泳,只是不知道,何时才可以靠岸?何时才会是尽头? 第十二章 告别的初夏 陈小姐告诉我,为了让我参加全国新秀选拔赛,他们专门请来国内一流的词曲作者为我度身定作了一首歌。歌名我挺喜欢,叫《亦歌亦舞》。和翻唱别人的歌不同,唱一首完全属于自己的歌感觉真的是棒极了。而且名家就是出手不凡,试唱下来,歌词和旋律都让我挺有感觉。 “等你拿到名次,这首歌还可以做为你新专辑的主打歌。”陈小姐说。 “还不赶快谢谢陈姐姐?”卢潜提醒我,“为了你这首歌,她可没少费功夫。” “我会好好唱的。”我赶紧表态,“尽全力!” “你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边唱边跳,这对于很多歌手来说是蛮难的。所以这一次,我们想找六个更加成熟一点的男生来为你伴舞。”陈小姐说。 “你不是有朋友很不错吗?”卢潜说,“可以带来试试!” 我欣慰,原来我的事他一直没忘记。 林媚一听高兴得把我一抱说:“我就知道优希最好了,我的事情她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呀。” “你和那个黑皮没什么吧,居然逃了课跑去替人家洗衣服,真是把我吓得个半死。”我忧心忡忡地对她说。 她答我:“过一个人不会知道的啦。”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反问她。 “呀!你恋爱了?”她直直地盯着我的脸:“是不是那个替你伴舞的小伙子,长得特别帅的那个?” “别瞎说了。”我躲开她,生怕她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要是知道是卢潜,我估计她昏过去都有可能。 黑皮来面试的那天林媚陪着他来,他跳得相当的不错,五分钟不到,陈小姐就拍着手说:“就是他了!” 林媚附到我耳边得意地说:“我就说过他准行!” “瞧你美得,指望他跳舞养活你啦?” “说什么呢?”林媚不高兴了,“别把我看得那么没出息。” 看来书上说得一点也没错,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心里容不下一粒沙。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卢潜三天没跟我联系,我一见面就冲他发起火来。 “干嘛呢?”他一点也不火,笑笑地看着我。 “不许笑!”我大声说。 他立刻把脸板起来,严肃得像个法官。 我却哈哈笑起来,趴到他肩上说:“喂,你看看你,居然有白头发啦,别动别动我替你扯掉它!” “别扯!”他避开说,“扯掉一根会多出来十根来的。” “谁说的?”我才不信。 “我女儿啊。” 那一刻我和他之间僵住了。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凝固。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他的女儿,提完了,他当然很后悔,独自抽起烟来。 短暂的沉默后,我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我会介意吗?其实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介意什么?”他明知故问。 “不介意你有妻子,你有女儿,无论你有什么我都不会介意,我就是喜欢你!”我朝着他大喊大叫。 “优希!”他看着我叹息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坐到他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你不用拿我怎么办!我已经够大了,我很快就要满十八岁了,再很快就会二十岁,甚至三十岁。上天做证,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老得快一点。” 他伸出手来抱紧了我,把我抱得那么紧那么紧。像是要将我捏碎一样。我等待着他吻我,但是他没有。不过没有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可以慢慢慢慢地等下去。就算等到我自己也有白发的那一天。 我把这段话记在了日记里。我其实从来都不记日记。但是那天我记了,我真的很想记住这个日子,这个我的成熟让我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日子。我明白也是从这一天起,我和卢潜之间,再也不仅仅是他说了算。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我顺利地通过了新秀比赛的初赛,和卢潜之间偶尔会有争吵和眼泪,就算是不谈爱情,我也执意相信并感谢卢潜让我拥有和懂得“爱”。因为我可以趴在他的肩头,一边唱歌一边任意地瞎说,可以在周末的午后缩在他的怀里自由自在地看一本言情小说或背几个英语单词,可以肆无忌惮地冲着他大喊大叫大哭和大笑。大多数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光都是怜爱和纵容的。我开始学会了化淡淡的妆,我尽量想让卢潜忘掉我还不到十八岁,虽然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林媚还是偶尔会逃课,说起黑皮的时候眉飞色舞,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学会了烧菜,有一次排练完后,我们到黑皮的家里吃林媚做和的土豆烧排骨,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小q的头发从绿色变成红色,再从红色变成黄色。她给我发来愤世嫉俗的短消息,对我说:“爱情是狗屁,你爱的人永远也不会爱你。所以,狗屁!” 我给林媚看,林媚一语不发。她的头发长了,一根一根直直地拂在肩头。在“爱情”这个字眼面前,曾经无话不说的我们也开始学会了谨慎地守护着内心的秘密。 我不说,她不说。 我们都不说。 那一天,和黑皮排练的间隙,我们很难得地坐在舞蹈室光滑的地板上聊天。夏天正在慢慢地没有声息地来,阳光长驱直入,窗外的树绿得耀眼。我问黑皮一个我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有问的问题:“你是真的喜欢林媚吗?” “那么,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导演吗?”他反问我,嘴角浮起一丝了然于胸的笑容。 我吓了很大的一跳:“莫乱说。”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黑皮说,“你骗不过我。” “你是不是这么跟林媚说了?”我问他。 “放心吧。”他笑着说,“我可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 我心稍宽,对他说:“林媚对你很好,你要让她少逃课,马上就高三了。林媚的成绩不错的,不像我,考大学没什么指望。所以啊,你要多鼓励她才对。” 黑皮沉默了一下说:“是的。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说,“我总是弄不明白。” “那就别弄明白了。”他说,“其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你家在哪里?” “很远。”他眯起眼睛说,“我都快忘了。” 这个城市有很多漂泊的孩子,黑皮是离我最近和一个。他眯起眼睛看窗外的表情让我的心疼痛起来。我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晃说:“嗨,别神游了,我们起来跳舞吧!” “好!”黑皮握住我放在他眼前的手将我从地下一把拉起来说:“一起来跳!!” 也许是在地上坐久了腿发麻,我竟一下子没站稳,好在黑皮又敏捷地伸出手来一把托住了我的腰。 就在我站稳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林媚,她正站在舞蹈室的门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和正抱着我的黑皮,手中的冰淇淋一滴一滴地往地下滴。 五秒钟后,她转身跑掉了。 黑皮飞快地追了出去。 那天的排练因为黑皮一直没回来而被迫中断,陈小姐很不开心,说:“无组织无纪律的人看来就是不能用,跳得再好也不行。” “有点急事。”我替他解释说,“我们下次多排些时候就是了。” 我没有打电话向林媚解释,清者自清,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相信她会相信我的。 那晚本来还约了卢潜吃饭,可是我在饭店等了他一个小时,他一直也没有出现,手机也关机了。看来,这真是倒霉的一天。我从灯红酒绿的大饭店里走出来,到路边的小摊吃了一碗面条。然后我安慰自己说:“优希回家睡觉,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第二天上学,林媚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等着我。见我出现,咧嘴给我一个做作的微笑。我没好气地骂她说:“死样,死小心眼!”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只是不放心他。”她小声地说:“你骂我吧优希,我知道我完了,我没出息,我小心眼,我神经病!” “好啦好啦。”我说,“再这样下去我真要被你气成神经病了。” “哎。说得也是,”她叹息:“我的功课都快要当掉了,神经病才会在高三快来的时候谈恋爱哦。” “哈哈,”我说,“你知道说明你还不是那么的不可救药!” “我就是喜欢他。”林媚说,“优希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好不吱声,我都自身难保了,林媚还不知道呢。 那天放学,我又没找到卢潜。他常常这样失踪惯了,不是出差就是有什么急事。我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失踪,只希望他会早一天联系我。这么一想着手机就响了起来,我来不及看号码就欢天喜地地接起来,却是林媚,在电话那边说:“优希你快找卢导演救命!” “怎么了?你慢慢说,别吓我!” “小q又被抓起来了,就是涉嫌犯毒,罪名可不小呢。你快找卢导演想想办法啊!” “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他手机没开。” “那我们先去公安局吧,”林媚说,“你快来,我还没通知的姨父姨妈呢,要是能解决就不让他们知道了,不然小q也会被打死的。” “我这就来。”我说。 我打了个车到公安局的门口,林媚和黑皮已经在那里了,见了我,着急地问:“怎么样?找到卢导演没有?” 我摇摇头,安慰她说:“别急,总有办法的。” “他们不给进去。”林媚哭着说说,“是我害了小q,要不是我,她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一定恨死我了,是我害了她。” 黑皮和我赶快把她拖到马路对面的一颗大树下,黑皮说她:“你呀,在公安局门口哭起来,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都怪你!”林媚心情不好,乱骂人。 黑皮倒不生气,露出惯有的那种无所谓的笑容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小q。她正蹦着从公安局里出来,我正要喊她喉咙却一下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因为我看到小q身后还有两个人,那两个人我都认识,就是阿萌和卢潜。卢潜的手一直放在阿萌的肩上。走出来的一瞬间,他也看到了街对面的我,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把阿萌拉上车,车子飞快地开走了。 小q朝我们跑过来,兴高采烈地说:“真没想到阿萌的爸爸竟是卢导演,她叫卢萌呢,世界真是小啊是不是?” “小q”林媚抱紧她,“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不好?” “一场误会啦,”小q说,“有个小子让我和阿萌替他送包东西,那么一小包,可送一下就给五十块钱,这么好的生意谁不做。可是,谁会知道那是摇头丸!” “你吃了?”林媚尖声问。 “我哪有?”小q申辩说:“阿萌说她试过的,她比我酷多啦,我是乖孩子哦。” 阿萌,杜萌。 想明白这点后我的脑子里哄的一声巨响。我怎么也没想到卢潜会有那么大一个女儿,而且,她就是阿萌,一个比我还要胆大还要放纵的女生。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从心底犯起,我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林媚慌乱地来拍我的背:“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可能是受凉了,去医院看一下吧。”黑皮说。 “优希姐你脸色真难看。“小q说,“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说,“我回家躺躺就好了。” 阿婆换了新的被单,我躺在那里,闻着被子上被太阳晒过的香皂的气息一语不发,夏天真的来了,窗外是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可是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我拼命地想卢萌的样子,她嚼着口香糖斜着眼睛跟我说话的样子。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很像卢潜,如果她有一个好的母亲,好的父亲,她的故事一定会是另外的一个结局,可是,很多时候,当她需要父亲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我的身旁。 内疚和不安象虫子一样啃咬着我的心。 …… 我没有再和卢潜联系。但是,我如期参加了新秀比赛的复赛。那场比赛卫视全程直播。妈妈打来电话给我加油说:“我正在看,好好唱!” “妈妈。”我说,“暑假我去看你,烧菜替你吃,我会做土豆烧小排了,是林媚教我的。” “好啊,那我可以轻松了。” 电话讲完了,黑皮把我拉到一边说:“我看啊,第一名非你莫属,遗憾的是你到中央电视参加决赛的时候我不能再为你伴舞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要走了。”黑皮说,“告别这里,去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我问他:“林媚知道吗?” “她知道。”黑皮说,“我会再回来,给她一个我给得起的世界。” “祝福你。”此时,除了祝福,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跟他分手是对的。”黑皮看到我眼睛里去,“他永远也给不了你,那个你想要的世界。” 我并不责备黑皮的残忍。这是我终将要面对的刀口,不是吗? 后台上,黑皮一个漂亮的空翻。然后他对我说:“赤手空拳赢世界,我可以,你也一定可以的。” 我和林媚相视一笑。 比赛开始了,我站在舞台中央,再次体会做主角的兴奋和自豪。一刻,万千目光再次为我凝聚,我带着自信的微笑,唱出那首代表我心的新《亦歌亦舞》: 跟我出发 天没亮的时候 一路狂奔 在破晓时分和爱接头 这自由的空气 微蓝的风 我亦歌亦舞 在这告别的时候 甩了甩了甩了一些过去的梦 忘了忘了忘了那些不眠的痛 放了放了放了是你回望的眼眸 好了好了好了是我年轻的伤口 …… 主持人在报我的成绩,所有的评委都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高分,陈小姐跑过来抓住我兴奋地说:“快来快来,优希。你肯定又是第一,看样子没人可以超得过你的得分了。陆总来了,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我们趁这个机会把签约的事情告诉大家!” “再说吧。”我拂开一脸疑惑的她,朝着台下的林媚和小q还有黑皮走去。 音乐已停,我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在这个告别的初夏,我愿意相信,如歌中所唱,我年轻的伤口终会愈合。而这个世界终会原谅我,原谅卢潜,原谅林媚。原谅小q,原谅阿萌。原谅一切的一切。 再见,天很蓝的初夏。 再见,我亲爱亲爱的卢潜。 再见,我一碰就会痛的十七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