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雪漫短篇小说集合》 亲亲我的小辫子 我是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他的。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男生,他和我一样走路上学。很多的早上和黄昏,他都是走在我的前面,背着一个和我的书包一样大的大书包。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的白袜子,他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袜子,球鞋倒是常换,蓝色的,黑色的,还有紫红色的,都很好看。他真的很安静,灰尘在他的脚下乖乖的,一点也不飞扬。不像我们班的男生,一分钟也安静不下来,压根不会走路,说得难听点,只会蹦。 所以他让我觉得新奇。 不知不觉中,我喜欢和着他的节拍走,不紧不慢,一步一换气,很舒畅也很愉悦。常常偷偷看他一眼,有些呆呆的,有些傻傻的。有一些漫不经心,还有一些莫名其妙。 这时已经是初夏了,我们每天经过的是一条两边有着浓浓绿荫的小道,阳光像顽皮的孩子从树缝里滴漏下来,偶尔跳到他的背影上,又呼地跳了开去。我突然发现我还有些喜欢他头发,不长也不短,像他人一样安静地贴在头皮上。 到了前方,他该拐弯了,不再与我同路。于是再赶紧偷偷地看上一眼,然后装做若无其事地埋头赶自己的路,心里期待着第二天早上的相逢。 因为这个,每夜的苦读,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我就要中考了,其实我不怎么紧张,我的妈妈要比我紧张得多。看书看到一半的时候,妈妈总是会进来,递进一个水果,或是端来一杯水,要不,就找点话来说。比如,她常常说:“麦丫,头发该剪了,不然早上起来梳头还要浪费不少时间呢。” 妈妈真是惜时如金,我不想顶撞她,就闭着嘴一言不发。我钟爱我的长发,每二天必洗一次头,其实每天早上梳小辫是我最快活的时光呢,从发梢到发端,再从发端到发梢,发丝绕着我的手指,发出丝一样的光。妈妈不是不知道我的喜好的,可是她总是强迫我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事,这让我懊丧。 对付她唯一的办法是沉默。 可是我沉默多了妈妈也会不满意,她会担心地看着我说:“麦丫你也不能太文静,等你考完试,你还是要和李多一起玩玩,李多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了呢?” 李多是我小学的同桌,上了初中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不过李多有时候会来我家看看我,或者和我手拉着手逛逛街,一起去音像店里挑cd。我喜欢听歌,钱都省下来买cd了。挑好了再用随身听一路听着回家,一人一个耳塞子,看上去要好地要了命。不过我也搞不清我和她算不算好朋友,如果不算的话,那我就一个好朋友也没有了。 我想妈妈喜欢李多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成绩好,而且上得了台面,人越多说话越有条理,当着几千人演讲腿肚子也不会打颤。我就不同了,只要有一两个陌生人,舌头就会打结,想说的话在心里迂回千里,到了舌头就打个结滚回肚子里了,没出息得要了命。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原因,李多的话真的很多,我们在一起,多半是她在说话,她们班上的事我了解得一清二楚,比如竞选班长的时候她是怎么舌战群儒的啦,比如收到男生的情书她又是如何巧妙处理的啦,再比如他们的班主任读了错别字是如何低头认错很有风度的啦。 就连他们班谁对谁有意思我都知道。 李多说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跟我什么都可以说什么也不用顾忌。可是我真的和李多不同,有一些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别人讲,比如——那个上学放学路上遇到的不知名的男生。我要是说了,她一定会大惊小怪地说一个男生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哦,没准,她还会笑我思想复杂,想恋爱了。 我才不想恋爱,我觉得恋爱很无聊。 我想喜欢看一个男生的背影应该是和恋爱无关的吧。 何况在这么紧张的学业里,还能拥有一点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多么的不容易。 考试的前二个月李多来到我家,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显出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香味,让我闻着有些些的头晕。她文绉绉地对我说:“麦丫,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像两条曾经分开的小溪,马上又要一起汇入大海喽。” “什么香味?”我嗅嗅鼻子。 “posion。”李多得意地说,“毒药香水,偷我妈妈的,洒了一两滴。” “李多,”我又看着她说:“干嘛把头发剪成这样?” “哪有时间啊,”李多嚷着说,“就是这样最好,早上起晚了,不用照镜子也敢往学校里跑!” “你真懒。”我说,“早起床五分钟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说得轻巧,”她呸我:“难道你不觉得早上的五分钟比五年还要宝贵。” 李多真夸张,我当然不觉得。我就是前一晚看书看到再晚,我也要准时起来梳好我的小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地去上学,我才不会像李多那样,为了成绩不顾一切。 这一点也许是跟我爸爸学来的,妈妈总是说我和爸爸一样,有轻微的洁癖。虽然这个“癖”字是病字头,可我想“轻微”应该就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良好的习惯才对。我的爸爸是个商人,在很多人看来,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成功人士,把一家公司经营得相当不错,给我和妈妈丰足富裕的生活,最重要的是,长这么大,爸爸从来都没有对我发过一次脾气。我考得再差,妈妈的脸色再难看,爸爸都是温温和和地劝妈妈说:“不要紧,让麦丫慢慢来么。” 爸爸常常在外面出差,可是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不忘记给我和妈妈带礼物。别的女生拼了命想要的东西,我常常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能得到。我最喜欢的礼物是一个日本产的cd随身听,只要充足了电,可以连续听120个小时。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我多半是听着它的。爸爸甚至给我买过一个很漂亮的小手机,只是我没有用。爸爸说等我考上我们这里的重点高中,住校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妈妈曾经当着爸爸的面对我说:“你要是儿子啊,你爸爸更舍得花钱。” “胡说。”爸爸很少对妈妈这么严历:“麦丫有哪里不好?” 照理说,我应该很爱我爸爸才对。 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我和爸爸很少讲话,就是讲话的时候,我感觉我们也很少互相看着对方,而且我常常会很害怕地想,也许,爸爸对我这么好并不是真正的爱我。 这一切,是缘于四年前的一件往事。 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让我刻骨铭心的往事。 我很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星期五。春天的天很浅浅的绿着。我本该到秦老师家学琴,可是走到半路上我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琴谱,于是我半路折回了家,就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一个陌生的阿姨和爸爸挤在我家的那张沙发上,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人。那阿姨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爸爸的整张脸。我恍恍惚惚地立在那里,直到爸爸从沙发里站起身来,故做镇定地对我说:“麦丫,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琴谱。”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阿姨也站起身来,冲我微微地一笑,然后像一只鸟一样从和身边轻轻飞过,我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那是我在妈妈身上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我的目光跟随她而去,看到她彩色的裙摆出了我家的门,然后我调过头来看着爸爸。 爸爸软软地站在那里,一个一向高大的形象就那样在我心里暗暗地塌了下去,塌得我头晕目炫,然后他此地无银地对我说:“麦丫,你别瞎想。” “哦。”我说。 爸爸走过来抱住我的肩膀说:“别告诉你妈妈。” 我一把推开了他,但是我听到自己说:“好。”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学琴,我坐在江滨路上哭了两三个小时,然后我擦干眼泪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里烧菜,我闻到炒土豆的好闻的香味,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很礼貌地跟他们问好,然后坐到钢琴前复习我的功课。 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以后的很多日子,我也什么也没有说。我常常错觉自己会忘了这件事,可是又常常不知不觉地想起,就像是一个钝钝的旧伤口,本已经没有了疤痕,可当年的痛却还是那么的清晰和尖锐,不肯离去。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件事让我变成一个寡言少语的女生,但是我就是不爱说话,可是妈妈老说,小时候的我是个吱吱喳喳的女孩子呢。 因为李多来过的缘故,妈妈又把剪发的事旧事重提,仿佛我的长发与她有仇,不除掉心里不痛快。 这不,晚饭的时候,妈妈就说:“妈妈带你去我常去的地方,把头发剪短一点,再做一下护理,你看你的头发都长到分岔了,再长下去就会枯黄的。” “不去了,”我说,“晚上还有好多作业呢。” “剪个头发不要多久,”妈妈执拗地说:“权当饭后散步,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是懂的。” 偏偏爸爸不在家,我连一个救兵都没有,只好用老办法,不发表意见。趁她洗碗的时候溜回房间里看书去了。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妈妈在客厅里打电话:“真是谢谢喽刘师傅,有上门服务是最好的啦,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啊,可是我家姑娘就要中考了,现在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我心里一惊,冲到门口问她说:“妈妈你在做什么?” 妈妈闲闲地挂了电话说:“你不是忙么,我找个人上门替你剪发总可以吧,不误你的事,你可以一边剪发一边听英语磁带。” “我不剪。”我急了,冲着妈妈喊道:“我说什么也不剪头发!” “你这孩子!”妈妈不解地看站着我说:“把头发剪短一点怎么象要了你的命?” “你让他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剪。”眼看没办法说服妈妈,我只好誓死抵抗到底。 这回轮到妈妈不吭声,坐到沙发上沉默,全当没听到我的抗议。 没过多久,那该死的门铃还是尖锐地响了起来。剪发的刘师傅想必是进门了,我听到妈妈很热情地招呼他的声音,还在替他泡茶什么的。 我可不允许谁来动的我头发! 别无选择,我只好将门反锁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妈妈在多次叫门无效的情况下,低声下气地送走了刘师傅。气得七窍生烟,客人刚走便把我的门拍得山响。 我开了门,妈妈的头发已经乱了,有些憔悴有些无奈地盯着我说:“麦丫你说说看,你这样怪里怪气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剪头发。”我低着头说,“妈妈你别逼我了好不?” 妈妈伸出手来狠狠地拔弄一下我的辫子说:“这么长这么粗的辫子,你告诉我你们学校还有哪个女生是这个样子的?” “我为什么要跟人家一样!”我顶嘴。 “越大越不像话!”妈妈凶起来,“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不是?妈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我都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觉得冤枉,眼泪就一颗一颗地掉下来了,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看到这情景,一把把我搂过去说:“麦丫,怎么回事?” 妈妈气呼呼地说:“对啊,你自己告诉你爸爸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哭。 爸爸就说:“好啦,好啦,有爸爸在。” 爸爸的怀抱很温暖,记得小时候怕打雷,每次雷声一响爸爸都是这样把我搂在怀里说:“好啦,好啦,有爸爸在。”儿时的记忆软软柔柔的压过来,我终于止住了抽泣。但我还是于不知不觉中挣脱了他的怀抱。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爸爸责备妈妈说:“非让她剪发做什么呢,这样子不是挺漂亮的吗?麦丫喜欢就让她留着么。” “好好好。”妈妈赌气地说:“进了高中,看你老师还让不让你留!” “走到哪个山坡唱哪个歌,”爸爸打圆场说,“看书去吧,不剪发你妈妈顶多气一晚,考不上重点她可要气一辈子的!” “嗯。”我的声音低得我自己都听不见。 第二天一早,我居然是被热醒的。 一清早,阳光就已经铺天盖地,窗子里涌进来厚浊而干燥的空气,我最不喜欢的夏天看来是真正的来了。妈妈的气还没有完全地消掉,黑着脸给我做早饭,我胡乱地吃了两口,背着大书包出门。 我总是早早地上学,在林荫道上磨磨蹭蹭地走,直到他超过我,走到我的前面去,我的脚步才会正常起来。可是今天我刚一拐弯就看到了他的背影,看来他今天起得比我还要早。可是他的脚步好像有一点点的飘浮,走着走着,我就看到他在路边上蹲了下来。 我慢慢地经过他的身边,再慢慢地往前走,心里翻江倒海地想不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可是我快走到校门口了他还没有跟上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想了想,我飞也似地往回奔去。 他依然蹲在原地。 我也蹲了下来,问他说:“你没事吧,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把我吓了好大的一跳。他挤出一个笑容说:“你是初三一班的麦丫吧,我知道你,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听。” “喂!”我说,“你肚子疼吗?” “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说:“谢谢你。” 我想扶他起来,可是我不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扶一个男生妥不妥,于是我就那样傻傻地和他一起蹲在那里,直到他说:“扶我起来吧,马上这条路上人会多了。” “好。”我伸出手去扶他,可我手上的劲软软的,好半天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我说:“你别上课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你家里的电话是多少,我去替你打电话。” “不用了。”他慌忙摆手说,“一会儿就过去了。”说着说着他就站直了身子,脸色好像是比刚才好了一些。 “没事吧?”我不放心地问。 “你真好。”他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来,把书包往脖子上扯了扯说,“我跟你一个年级,是二班的陆天。我不是名人,你一定不认识我。” “你没事就好了,”我说,“再见。” “好的。”他说:“谢谢你,再见。” 我走了两步,又听到他在身后说:“再见小辫子。”他竟然叫我小辫子!我好喜欢这个称呼,可是我没有回头,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突然红了的脸,于是加快脚步走远了。 那天一天的课,我都上得有些恍惚,我没想到会和他认识,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会弹钢琴,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钢琴就过了十级,在校艺术节上表演过一两次,看来他的记性真是不错呢。 他说他叫陆天。 说实话,这名字不怎么样。 但自从那天以后,我就没有看到过陆天。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更改了作息的时间? 不过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些,因为中考已经真实地逼了过来。李多在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的踌躇满志:“麦丫,誓死考上江中的重点班,誓死再做同桌!” 江中有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部,凭我的实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考得上。爸爸叫我放宽心,考不考上都带我去看海,妈妈骂他说:“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到了这个时候不给孩子加油鼓气,还拉她后腿?” “让麦丫轻松些不好?”爸爸说。 我并不感激,我老觉得爸爸假惺惺。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可是我满腹的心事不知道该对谁说去,满心的结也不知道该谁来替我解开。我有些怕,怕自己是书上说的那种有心理疾病的人,看不到那个安安静静的背影,我整日里患得患失。 中考终于失利了。 我的分数想上江中,怕是花多少的钱也不行。 妈妈的唇边急出泡来,不是在外跑就是坐在家里打电话。李多倒是考上了,可是她不敢上我家来,怕刺激我妈妈。我整日关在我的小房间里,写很长很长的日记,有点想念一个叫我“小辫子”的男生,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但不管是怎么样,也许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他就像一篇旧作文里用过的很好的句子,只有淡淡而美好的回忆而已。 晚上的时候,妈妈终于缓了一口气,因为爸爸对她说:“莫急,我找到人了,就是多给点赞助费么,我承诺替他们更新电脑房。” “不要!”我慌忙摆手说,“我不会去江中上学的,你们千万不要为我花钱。” “别说瞎话。”妈妈说,“没考好就算了,还想事事自己拿主意?” 爸爸示意妈妈别出声,可是我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哭哭哭!”妈妈说,“就知道哭,也不知道你成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爸爸很凶地把妈妈拉到他们的卧室里,然后独自出来对我说:“别怪你妈妈,她对你寄了太大的希望,受不了失望的打击。” 我什么也没说,是我理亏。 我突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这念头把我自己狠狠地吓了一跳,我还不到十六岁呢。 可人的命运真的是那么的不同,就象李多,她永远都是那么幸运那么星光灿烂的样子,象我这样的平凡人,多一个少一个真的不要紧呢。 不管我高不高兴,我当然不能做自己的主。 没过多入,他们就替我办好了入学的手续,爸爸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十万块钱,我知道他们有钱,可是我不愿意他们替我花钱,隔壁的王力十八岁就公费到美国留学了,我念个高中还花这么多钱,真是让他们脸上无光。 所以那些日子我越发沉默了。更不爱讲话,李多来了,我也没话说。害得她忧郁地抚摸我的脸叹气。 我说李多我真的不想去江中念书,他们要是逼我,我真死了的心都有。 李多说你这是自尊心在作祟,一次考试说明得了什么?有了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大家一个班里念书,谁会知道谁是真正考上的谁是花钱的?考大学的时候还不指谁比谁厉害呢。 我疑心李多是妈妈的说客。 拿到江中的录取通知书后妈妈的脸色就缓和了许多,跟我说话也是细声慢语的,还要带我出去旅游,可是我不想去,我宁愿整日呆在家里。 李多又说:“最近你们母校是出名了,报上电视里都在报道你们学校的学生陆天,得了白血病还考上了江中,高出录取线五分呢!” “谁!”我从书桌边跳起来。 “陆天啊,”李多说,“他好像不跟你一个班的。” 我跑到客厅里去翻晚报,报纸被我翻得一地都是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那篇报道:白血病少年勇抗病魔,中考结束喜得佳音。 旁边是他的照片。 真的是他,他叫陆天,他叫我小辫子。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像别的男生那样喜欢运动,为什么总是安安静静地走着路上学和放学。 我拿着报纸,手有些抖。 李多说,麦丫你没事吧,你怎么反应这么激烈? “没什么……”我搪塞说,“只是天天看到他,不知道他有病。” “这上面不是说吗?”李多指着报纸一字一句地念到:“瞒住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以惊人的毅力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 我一直强忍着,直到李多离开,我才悄悄地掉下了眼泪。 我突然很庆幸自己可以去江中念书,可是白血病听起来是那么的恐怖,我和他还可以做同学吗?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决定去医院看看陆天。 妈妈知道我要出门很高兴。她说:“就是,不要天天关在家里,出去好好玩玩。” “妈妈,”我说,“可不可以给我一点零花钱?” 妈妈很爽快地掏出一百块钱说:“天热,你要是逛街累了就和李多一起吃肯德基吧,别急着往家里赶。” 我点点头收下。 其实我是想用钱给陆天买束花,我知道看望病人最好是用花,因为鲜花可以让病房更有生气,也代表着美好的祝福的期待。 我想对他说:“我希望和你做同班同学。” 陆天很有名,我一问就问到了他的病房号。 当我拿着鲜花在他的病房门口出现的时候,他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我。我发现他更苍白了,头发和眉毛都稀稀松松的。 “小辫子,”他说,“你是来看我的吗?” 我说:“对不起,我不看报纸,也很少看电视,所以到今天才知道。” 陆天对他妈妈说:“妈妈这是小辫子,我每天上学路上都看到她,我们学校也许只有我和她走路上学呢。” 陆天妈妈很亲切,她接过我手里的花,招呼我坐,然后就拿着水瓶出去了。 我一向不会说话,一坐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天说:“真没想到你会来。” “你什么时候出院呢?”我说,“我也念江中,我们要是在一个班多好。” “是啊。”陆天说,“多好。你的麻花辫子真好看,我第一次注意你就是你的麻花辫子,不过你不要老是塞着耳机走路,特别是过马路的时候,不然很不安全呢!” 从来没有男生这么关怀对我说过话,我更没想到他也会那么细细地观察我。赶紧说:“上了高中住校了,不过可以在周末回家的公车上听。” “你都喜欢谁的歌啊?”他问我。 “不一定,好听的我都听。” “什么时候听你唱首歌就好了,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不过我好奇怪,像你这样可爱的女生,怎么老是独来独往呢?” “你别夸我。”我说,“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爱。” “瞎说!”陆天看着我说:“小辫子你瞎说。”然后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本子来递给我说:“你想看看吗?都是我自己写的诗呢,我本来想当一个作家,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行。” “哈哈。”陆天很开心地笑着说:“不过有小辫子当我的读者也不错哦。” 我握着陆天的本子走出了医院,幕色四合,我突然发现我很久都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了,舌头干干的,紧绷绷的。 其实说话也挺痛快的。 我在灯光下看陆天的诗。 他的诗写得真的不错。我竟然翻到一首诗叫《麻花辫子》。诗是这样的: 看到了 看到了 那清晨的阳光下 一掠而过的风景 是你美丽的麻花辫子 是我十六岁的少年 不敢为人知之的 甜蜜却张扬的心事 …… 我的心狂跳起来。 这是写给我的吗?这算是情诗吗?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写给我的情诗? 不管是不是,我都是那么的满足,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美好,从一个男生的眼睛里,那种美好真是让人心旌摇荡不忍舍弃。 就算被骂做不要脸,我也要这么想。 那以后我就常常出门了,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其实我是去医院陪陆天。 我去的时候多半是中午,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往往只响着我一个人的脚步,苏打水的味道闻惯了,还觉得有那么一点好闻。陆天说他是可以听出我的脚步的,我还很远很远他就知道我来了。 我说:“快开学了,很快就知道我们分不分在一个班了。” 陆天说:“小辫子不管我和你和你在一个班,你都要找个好朋友啊,你总是一个人,住校会很孤独的,晚上打开水也会怕的哦。” “我有个好朋友也考上江中了,她叫李多,不过她话真的好多的,我不敢带她来看你,怕你烦呢。” “呵呵。”陆天说,“我倒真的是更喜欢话不那么多的女孩。” 我把他的诗集还给他。他问我说:“你看过了吗?” 我点点头。 他突然有些神秘地笑了。 我想我知道他笑什么,当然我也不会说。 我买了很精美的诗歌读本给他。他靠在床头上听我给他读诗,我的声音细细的,我突然变得很上得了台面。护士小姐看着我的时候,我还对着她甜甜地笑。 然后她问我说:“你们是兄妹,长得可真像。” “是啊。”陆天说:“小辫子是我妹妹,她比我小三天。” 说完这话后的第三天,陆天就不行了。当我走到他的病床边上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好多的人。然后我听到他说:“你们让开,让小辫子进来。” 他真的听出了我的脚步。 我走近他,听到他轻轻的喘息。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没有了,可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干净和清爽。他轻轻笑着对我说:“小辫子,我可以摸摸你的麻花辫儿吗?” 我憋住眼泪点了点头,然后埋下了我的身子。 男孩白皙的手掌慢慢地伸了上来,然后轻轻地握住了我的小辫,他握得是那么的轻那么的轻,可是我感觉到重极了。人都差点站不稳。然后我看到他把我的辫子拿到了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他说:“小辫子,记得一定要找个好朋友啊,不然一个人好寂寞的。” 这是陆天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辫子,记得一定要找个好朋友啊,不然好寂寞的。” 当我跟李多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李多的眼泪已经流成河,她拼命地抱着我说:“麦丫啊麦丫原来你有这么美的故事。原来你这么会讲故事。你真幸运啊,你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 这时我们已经快开学了。 听说新的学校不许女生留长发,但我发现我已经不那么执着。我可以剪下我的小辫儿,那被一个叫陆天的十六岁的男孩子吻过的小辫儿,连同他的小诗,一起锁进我十六岁青春的抽屉,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重新坐到了我的钢琴边上,很久都没有弹琴了,我对李多说我想好好地弹一支老曲子,那就是贝多芬的《命运》。我弹得有些浑然忘我,琴声越过窗口随夏天的骄阳飞越四溅。我听到爸爸的摩托车的轰鸣声,他应该回家了,我愿意用我的美妙的琴声来迎接他的归来。因为我终于明白,在生命的薄与脆面前,所有的过错都是那么的值的原谅。不管有多老,因为只要还活着,就有改正的机会。 又何必老是为了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呢。 演奏的间隙,我腾出一只手,亲了亲我的小辫子。 爱情本是独角戏 夏天到来之前,宝意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谈恋爱。 和夏天一起来的,是一个叫夏之平的男人。那天宝意正在办公室打一份文件,电脑突然死机了,宝意对着它一阵怦怦的乱拍,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说:“请爱护公共财物!” 宝意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个子不算高,且瘦,但穿着考究,有很坏坏的笑容。 “我的电脑!”宝意讨厌他多事,不满的说:“我知道怎样让它听话!” “你的电脑?”那人加重语气地问。 宝意听懂了他的意思后有点脸红,强辞夺理地说:“我在用,使用权是我的!” 男人笑笑,没多话,走开了。五分钟后宝意才知道,他是公司新来的主管,33岁,名叫夏之平。 之后的日子,宝意多少有些提心吊胆,好在很快发现,夏之平并不是一个难处的上司,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拖泥带水。对人也和气。来的第一个周末就请全公司的人去吃饭。宝意虽生怕活泼,但刚从学校毕业,还是乖乖女,并不懂得应酬。几大桌的人坐着吃饭,就觉得别扭。刚好那天夏之平坐在她边上,很体贴地替她夹菜,大家都说夏总细心,嚷着宝意敬他的酒,宝意从不喝酒,左右为难,还是夏之平为她解的围,说:“小姑娘,别为难她了,我喝一杯就是!” 说完一杯酒慷慨下肚。 宝意心存感激,明白他是一个懂得疼女孩的男人,忍不住悄悄地多看他两眼。 吃完了饭就是唱卡拉ok。宝意的歌倒是唱得不错,在众人的推搡下唱了一首张清芳的《花雨夜》。很有意境的一首歌,只是不适合那天吵吵嚷嚷的气氛。最后好象只有夏之平一人在认真的听,一边听一边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宝意的眼神匆匆而慌乱地掠过去,就被他听歌时专注的神情俘虏了。 那之后,宝意就常常失眠。每晚躺在床上,盼着天一点点亮起来,可以穿着自己心爱的蓝裙子去上班。多打几份文件是最好的,可以拿到他的办公室去给他签字。单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让人心动。夏之平的手指很细长,签起名来很有气质,有一次宝意就看得呆了过去。以至于夏之平把文件递回给她的时候竟忘了接。 “你怎么了?”夏之平问:“最近脸色都不太好啊!” “是吗?”宝意慌忙掩饰说:“可能是太累了!” “那我放你三天假?” “不要了……”宝意并不领情,拼命摆手。 夏之平就很开心地笑了:“放假不要?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 “夏总多发奖金就是!”夏之平虽在笑,眼光却是锐利。他又叫她小姑娘,宝意就心慌意乱了,真怕他看出点什么,赶紧拿着文件笑笑地走开了。 不过宝意人虽不大,工作是做得相当出色的。这一点夏之平看得清楚,总是在公开场合称赞她,开会的时候也忘不了肯定她的成绩,宝意在公司的地位也在悄悄地上升着。除了暗恋,宝意对夏还有一份感激之心,在这个是日渐冷漠的红尘世界,知遇之恩也算是大恩吧! 如果是故事,有了开始,就注定要有它的过程和结局。所不同的是高手可以让故事朝着自己所想的方向随心所欲地发展,比如夏之平这样的男人。而象宝意这样不经世事的女孩,就只有听任故事的摆布了。 那天是意外,临下班了突然冒出一大堆事来,宝意只好饿着肚子埋头苦干。等到干完出来,天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还落着不大不小的雨,初秋的雨已有些微凉,宝意只着一条薄裙,又没带雨披。打的吧,自行车又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只好无措地在公司的门口踟蹰起来。 夏之平就是那时从电梯里出来的,原来他也没走。看着宝意,他说:“回不去了?” “是啊!”宝意说:“雨太大了,我等会儿!” “走,我开车送你吧。” 宝意拒绝说:“不用了,自行车不骑回家晚上会丢的!” “丢了我赔!”夏之平说:“你要是感冒了我可赔不起!” 没听过男人的甜言蜜语,宝意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走啊!”夏之平说完,便一把拉过她,把身不由已的宝意带上了他的平治。 然而夏之平并没有直接把宝意送回家,而是带她去了一家很雅致的日本餐厅。他的理由很站得住脚,你为我加班,我请你吃饭。宝意也就没有推。餐厅里若有若无地飘着松隆子的歌——爱在樱花雨纷飞,那是宝意很中意的一位日本歌手。看着坐在对面的夏之平,成熟的有轮廓的脸庞。听他对自己说:“你要多吃点,你太瘦了!”宝意就不知不觉地掉到了平日常看的言情剧的情节中去,幸福得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了。 吃完饭出来雨小了不少,细细渺渺地落着,不经意就会觉得是停了。夏之平对宝意说:“好天气,陪你漫步花雨夜,如何?” “好啊!”宝意也大胆起来:“夏总若愿意我奉陪到底!”说完宝意就有些后悔,若真是玩火,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但戏已经上演,就算不是对手也得演下去不是? 好在那天什么也没发生。散了一会步夏之平就送她归家。一路上彬彬有礼。可宝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却总觉得什么都发生了一样。这种精神上的被占有让宝意对这份虚幻的爱情充满了无限的向住和追求。甚至满心欢喜地想象起公司其它人会有的暖味的眼神来。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去单位,发现————自行车竟然真的丢了! 是才买不久的新车,宝意多少有些沮丧。跟同事说起时就把小偷狠狠地骂了一气。宝意生起气来时说话又快又急,象炒豆子。看夏之平拿着公文包从她的办公室经过,宝意赶紧闭了嘴。 下班之前桌上的电话响了,竟是夏之平打来的,只说了六个字:“宝意,晚一点走!”宝意来不及哎一声,他的电话就挂掉了。 等到大家都走了,宝意坐在办公桌前无心无绪地敲着电脑,夏之平那边迟迟也没有动静,宝意就疑心自己听错了电话,又不敢去那边看看,不知所措地要命。等待的那十分钟就象是过了十年。 终于等到他来,带着宝意到楼下,宝意看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捷安特的新款,很时尚也很好看。 “赔给你的!”他说:“我说话一向算数!” “那怎么可以?”宝意尖声地叫起来:“不可以不可以!” “你不收我炒你!”夏之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让你疑心他说的话是真的。宝意有些怕,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炒就炒吧,反正我不能要!”一边说一边眼泪就下了。 这可是夏之平始料未及的。 当然宝意也不想在他面前哭,给人看见不知象什么话。再看看四周无处可躲,只好一转身住楼上跑去,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喘了喘气,这才把头埋下去继续哭。 直到身后传来夏之平的轻笑声:“你真是个孩子,我们公司当初为什么要招一个孩子?” 宝意不理,继续哭。 夏之平突然从身后揽起了他,把她一把扳了过来,近乎蛮横地说:“你再哭,你再哭我吻你!” 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宝意清晰地看到他左眼角边的一颗淡淡的黑痣,吓得全身发软,哗地一下闭上了眼睛。但夏之平并没有真吻她,只是很温柔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骑着夏给的车回家的时候,宝意有一种委委屈屈的失望。他知道夏之平是有家庭的男人,还有个4岁的孩子。但是我完全可以不在乎啊,宝意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可以,哪怕只是演一场戏,有这样的对手,也是幸运啊! 宝意知道自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又没有多的乞求,想来是值得夏疼爱的。不过夏之平是老江湖,在之后与她相交,举手投足之间也不露丝毫痕迹。宝意就不同了,每一天上班,心里盼望,眼睛张望,设想着无数和他之间波澜壮阔的爱情情节。遗憾的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夏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宝意思忖再三,终于决定主动出击。 那一天还是送文件到夏的办公室。文件递上的时候,宝意说:“夏总,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哦?”夏之平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她说:“为什么?” 宝意没想到他会问为什么。憋了半天后说:“我想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应该的啊!”夏之平说:“你不要客气了!我心领就是!” 被拒绝后的宝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他的办公室的。女孩的自尊往往比命还重要,那一整天,宝意浑浑噩噩,简直连去死的心都有。 第二天就听到夏之平升职的消息,要调走了,到总公司任副总,听说是有史以来公司最年轻的副总。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祝贺他,语气里都有些恋恋不舍。宝意看看桌上的日历,夏之平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时间,刚刚是一百天。 夏走的时候和每一个人握手,说是自己也没想到会走,走得匆忙,欠大家一顿告别宴,一定会补上。快轮到和宝意握手的时候,宝意悄悄地溜到了洗手间。 再回到办公桌前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曾有的往事连个背影也没留下。宝意恍然大悟夏对自己的冷淡。如果夏不是要调走,宝意安慰自己说,故事该是别样的一种结局吧。强打起精神来工作,电脑竟然又死机了!想起和夏之间的初识,宝意的心里落起大雨来。终于明白,自己的爱情原来至始自终只是一场独角戏,演出了相聚和别离,对手始终只是自己而已。 玫瑰坏坏的爱情 静雪是个美女。 美到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最让人着迷的是她的慵懒,斜斜地靠在午后的沙发上,不用说话,眼睛眯着,男人的心就会软了,为她化了也值。 静雪还是个才女。 十四岁起就开始发表文章。散文,诗歌,小说写起来都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该写作。 美女也好,才女也好,总要有自己的归宿。大学毕业不到一年,静雪就嫁了。娶她的是一个叫程凡的男人,比静雪大五岁,长相一般,但很沉稳。关键是——他供得起静雪的梦。静雪可以不用上班流汗,可以不用沾油烟味,可以穿着吊带的睡衣坐在微凉的地板上与闺中密友打长途电话,一讲就是二三个小时。闲暇的时间里,静雪会写作,写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在那些花里胡哨的杂志上发表,赚点小钱和骗点都市无聊人的眼泪。 女伴们都怨静雪嫁得潦草,象她这样的女人,就算为爱疯疯痴痴三百回合也不算多。但静雪不这么想,她总认为,花花世界里好的男人已经不好找,象程凡这样平实不计较的更是少。女人一生,寻寻觅觅不就是为了个安稳的去处?这样的婚姻便是没有激情,也应算作美好吧。 而且程凡的确很宠静雪,几乎是有求必应,虽从不看静雪的东西,但携了静雪出去,常常骄傲地与人介绍说:"我老婆,作家。" 静雪最怕程凡这么叫她,就拼了命地拧他的胳膊。程凡也不叫痛,好脾气地看着她笑。时间验证一切,二年下来,谁都说,他们是神仙眷侣。 只是程凡忙,忙到天天在空中飞来飞去,所以静雪寂寞。 长夜无聊的时候,静雪学会了上网聊天。 上网的时候她有两个名字,一个叫玫瑰。一个叫坏坏。 叫玫瑰的时候,她是个很安宁的女孩,与人温温柔柔地地说话,浪漫到对手为她心服口服,俯首贴耳为止。叫坏坏的时候,则闹到翻天,一个聊天室也会被她搅得鸡犬不宁,个个为她头疼。 这个世界上女人无非两种,好女人和坏女人。不管是怎样的女人,总会有人为她疯狂。静雪喜欢这种游戏,一个名字一种人生,爱怎么活怎么活,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老麦。 老麦快四十了,南方人。他在网上就叫"老麦四十"。而且人缘好,个个都愿和他说上两句。四十岁的男人还到网上来聊天,静雪觉得奇怪,免不了注意他,只是没有交谈过。真正认识他那天静雪叫玫瑰。那天老麦兴起,在网上出起对联来,让大家一起来对,会对不会对的都上来瞎凑一气,嘻嘻哈哈之中,聊天室就成了老麦的天下。老麦出的第一联是: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静雪笑了笑,轻快地打下一行字: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老麦又出:掬水月在手。静雪想也没想,回了他一个:弄花香满衣。 就是这两联收拾了老麦,他给静雪发来悄悄话:"喂,我是老麦。" 静雪回他说:"哎,我是玫瑰。" "哈哈”,网上有一万朵玫瑰啊!"老麦说。没等静雪回话,却又送过来一行字:"我看你是开得最娇最艳的那朵。" "是不是四十岁的男人嘴都这么甜?"静雪问。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如果值得,不甜也会变甜的。" 寂静的夜里,静雪轻笑出声。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四十岁的老麦,啊哈,静雪想,看看我们究竟谁厉害。 但到底静雪还是输给了老麦。至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没有空用坏坏这个网名在网上捣乱,大多数的时间,都给了老麦,叫玫瑰。和老麦聊天实在是件充满诱惑的事,二人都是厉害的角色,斗嘴斗到酣处,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敏感的静雪知道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静雪不怕,甚至还有些等待的惊喜。 程凡不喜欢上网聊天,偶尔在家的日子,也坐在静雪身后看看。在程凡的眼皮底下和老麦调情,静雪对付得游刃有余。程凡说:"这人怎么叫老麦?"静雪就说:"四十岁的老男人,我逗他玩呢!" 说完望着程凡娇娇地笑笑。程凡也笑,摸摸她的头发,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其实真的不知道是谁在逗谁玩。无可否认的是,老麦的确是个聊天高手,一步步诱着静雪往下走。带给静雪的是她和程凡之间从未曾有过和一种情愫,让静雪心慌害怕却又恋恋不舍。在静雪看来,老麦就象自己小说里的男主角,尽管也是虚拟的,却有鲜活的气息,好象就在身边。 事情终于发展到打电话的地步。那一夜程凡又不在家,打他的手机数次,不通。静雪心事重重地上了网,老麦很快就晃到她面前,说:"在等你。" 这三个字让空虚的静雪差点落泪。于是他说:"老麦,给我你的电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老麦几乎没犹豫就在屏幕上打出他的电话号码。 深夜里拨电话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刺耳。静雪一个键一个键地往下按,和自己的任性做着最后的挣扎。但电话终于还是通了,老麦在那边说:"玫瑰?" 静雪有些迟疑地说:"是。" 老麦就在那边笑起来:"不象你啊,应该伶牙俐齿一点才对。" 那天的电话讲得很长,按掉电话的时候手机上显示的数字是1小时18分,一个很吉利的数字。但事后静雪拼命地想,也想不起自己和老麦间究竟都说了些什么,那1小时18分就好象是掉进了时空遂道,再回来,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记得老麦的声音,沉沉的,稳稳的,不疾不徐,而且是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让静雪心仪。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老麦就回了静雪的电话,第一句话竟是:"有点想你。晚上没睡好啊!" 静雪笑着说:"只是有点?" "知足吧,"老麦说:"我10多年没想过一个女人了!" "那你老婆呢?" "她不用我想她。"老麦的语气里好象有一些无奈,但聪明的静雪并没有多问。就象老麦也从不过问她的现实一样,二者混为一谈,总不是一件浪漫的事。不过,老麦的电话就象是一枚石子,把那个清晨如水的阳光打得波光四溢。 静雪早已不是孩子了,知道网络和现实的差别,但还是忍不住地思念老麦。在心中勾画他的形象,完美得让自己心驰神往。看着程凡的眼睛也不免有了些许的挑剔,声音不好听,不会讲普通话,领带的颜色不好,走起路来背挺不直。 通过电话后两人再到网上见面,好象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老麦把持不住,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又是亲吻又是送花,悉日里苦心经营的形象荡然无存。"声音真好听啊,"老麦说:"玫瑰你把我迷住了!" "那恐怕你是不敢见我了,会被迷晕的。"静雪说。 "敢!"老麦说:"只怕你不敢来!" "网友都是见光死,你不怕?"静雪试探地问。 "我没当你是网友,"老麦机警地说:"我当你是我的女友!" "真会说话啊?"静雪叹息道。 "不会说就能迷住你?"老麦哈哈地笑。 说完这话后没多久,程凡又要出远差,一去就要半个月。见静雪嘟着嘴,程凡想了想说:"我带你一块儿?" "不用了。"静雪说:"我想到南方旅游。" "那就去啊!"程凡说:"多玩两天,回程我来接你。" 静雪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我一人出去,碰上个情人,不回来了?" "怕!"程凡笑吟吟地说:"怕极了!" 但静雪知道其实他是不怕,在程凡的脑子里,静雪是绝不可能背叛他的,他是个俗人,祟拜金钱和地位。所以才会有足够的信心以为静雪这朵玫瑰只为他开,为他败。 程凡走后没几天,怀着近乎于冒险的心情,静雪登上了飞往老麦所在城市的飞机。 直到下了机,静雪才拨通了老麦的电话。 "胆子大就到机场来接我。"静雪说:"胆子小我一张机票再回去!" 老麦听清楚意思后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机场的人真多,静雪坐在自己彩色的皮箱上等老麦。也象是在等一个答案,其实不管老麦怎么样,静雪想,自己是有能力承受梦想和现实的差距的。 只是任性而已。 静雪并不觉得奢侈,自己有任性的本钱,不是吗? 老麦来得快,几乎没有东张西望,二人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彼此,目光交汇的时候,老麦对着电话说:"玫瑰?" "是。"静雪回答。 "老天!"老麦走近了,死死地盯着静雪,却还是对着电话说:"老天,你真是一朵玫瑰!。" 静雪得意地娇笑起来。 老麦并不老,穿鄂鱼牌的淡蓝色衬衫,举止得体,脸上的表情和聊天室里的调侃如出一辙。静雪看着他,他就笑着说:"美女我见多了,没见过你这么美的!" 静雪调皮地歪歪头说:"见识见识?" "就算见过你这么美的,"老麦摇摇头说:"也没见过你这么大胆的!" "怕了?"静雪笑着说:"放心啊,我不会破坏你家庭的。"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老麦笑着说。然后提起静雪的的箱子,带她出来。两人隔得近,手臂微微碰一下又轻轻地荡开,静雪竟如回到十五六岁初恋那会儿,说不出的甜蜜和慌张。 老麦仿佛看穿她的心事,笑笑地说:"别紧张啊,美女紧张起来也会打折扣的,不怕我对你印象不好?" "紧张的是你吧?"静雪笑了:"我紧张就不会来了!" "我会紧张,笑话!"老麦说。 "你不会?笑话!"静雪答道。 这都是多无聊的对话啊,和他们在网上的精彩交谈不可比,可是二人真的是高兴,相对看看,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老麦带静雪到了一家大宾馆,开了上好的房间。静雪要掏钱,老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给我面子?"静雪点点头,脸就微红了。 下了电梯后老麦提着行李走在前面。静雪在后面跟着,横看竖看,老麦都是静雪心中想像的那种样子,让静雪满心的欢喜。 房间里的空调打得很低,窗帘没开,光线也很暗。一切都暗示着要发生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离开了电脑和电话,老麦和静雪还是显得拘谨。 接下来的几天里,老麦很君子地照应静雪,陪她吃,陪她玩,没提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字。只是有一次,在街边路过一个花店,老麦进去,不一会儿买了一大捧花出来,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哗地一下递到静雪跟前来说:"鲜花配佳人!"静雪接过,捧着它走在异乡这个陌生而亲切的城市,想着老麦眼睛里的那份疼爱,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和满足。 只是每一夜老麦离去,静雪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的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吸引力不够,还是老麦太过于老谋深算,他在控制这份情感的节奏,也许这样,才会显得越发地刺激? 可能是自尊作怪,那天一大早,静雪说到要走,静等老麦的反应。老麦说:"哦,这么快?" "不能老打搅你。"静雪说。 "客气。"老麦说:"我应该做的。" "何为应该?"静雪促侠地问,问的这一瞬间静雪犹如回到网上,和老麦并不看见,各自狡猾地守着自己的心事,都想靠嘴皮子取胜。 "那么,"老麦说:"我抱抱你?" 没等静雪回话,老麦就一把揽住了她,唇在她的耳边轻轻掠过。静雪的心狂跳起来,人整个地软了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像过无数次的情景终于真正地发生了。老麦柔声问道:"喜不喜欢?"静雪无力地说:"不"。老麦就在她的耳边笑了,当静雪倒到床上,老麦的手抚过她胸口的时候,静雪才突然尖声地大叫起来:"不——!" 老麦抬起头来,有些吃惊地盯着静雪,静雪低下头。又很小声地再说了一声:"不。" 就在这一刻,电话惊跳起来,是程凡打来的,他语气关切地说:"乖乖,玩得还好吗?钱够不够?我再存点到你卡上?" "不用了。"静雪定定神说:"我明天回家。" "不多玩两天?"程凡问。 "不了,"静雪强作欢颜地说:"我——想你。" "那你就早点回家吧,我也争取早点回来!"程凡说:"你不出门我不觉得,你在外面我还真是不放心。" 老麦从静雪身上起来,静静地看着静雪通电话,眼睛里有一种让静雪不敢面对的容忍和理解。老麦真是个好人,只是静雪在最后的关头才明白自己玩不起游戏,玫瑰只是玫瑰,不是坏坏。 "对不起。"静雪说。 "电话来得正是时候,呵呵。"老麦多少有些尴尬。 "真的对不起!"静雪由衷地说。 "哪里的话!"老麦很快就恢复了他的自如:"是我情不自禁,小有出格啊!哈哈~~" "老麦——"静雪看着他,不知为何,眼泪就糊里糊涂地下来了。 "别哭啊!"老麦说:"你逼我犯错误不是?" 静雪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老麦,看到老麦不忍心调过头去,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在没有光线的房间里袅袅升腾。静雪最终主动地扑到了老麦的怀里,老麦轻轻地环住她,唇在瞬间温柔地覆住了她的。 天悬地转。 却只是一个吻而已。 代表开始,也代表着结束。 静雪在回程的飞机上思索和老麦之间的故事,其实真的象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和老麦心心相通,却还是少一份生活的真实和勇气。真正走近了,也如世上大多数的网络情缘,不能相聚,只有分离。 家一如往日般宽大舒适安宁美好……程凡还有两天才能回来,说是给静雪带了礼物,一定会让她惊喜。静雪独自在家,做着一些无谓的打扫工作,上街试了无数套新衣烫了个新的发型,买了张爱玲的全集躺在沙发上重温,逼自己离电脑远一点再远一点。但最终还是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忍不住上了网,这一次她用的是好久不用的名字:坏坏。 找坏坏聊天的人很多,便是坏坏捉弄过的,也仿佛对她有特别的好感。 只是找不到老麦,静雪想,如果当初是用坏坏与老麦相识,不知故事是不是还是这样的结局? 想念老麦啊,只是无缘,静雪的泪默默地流到手中的红酒杯里,伤心竟也染成了一片鲜红。 泪光中,又有人进入聊天室了,他的名字叫"相识何必曾相逢。" 哦,老麦,是你吗? 一杯咖啡的时间 二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开始逼着我谈恋爱。 母亲是经验之谈,她说:“女孩子是要早点嫁出去早点生孩子的,别像我,三十五岁才有你,等你工作,我头发都白了。” 那时我大学毕业一年多,在市电视台做新闻主播。工资不算很高,但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可达百分之八十左右。 我压根就不想恋爱,所以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可是她非逼着我去和谁谁谁相亲,说他工作不错,人高,长得也帅,我保证会满意。 那晚我心情不好,有观众写信反应我最近播新闻的时候拉长了脸,不够亲和力。台长把我拉去教训了一通,我哪里有心情相什么亲。可是母亲却真正地拉长了脸,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赴约。 约会很老套,吃饭。 清扬和她的妈妈早就坐在那里了,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老太太,一见我都嚷着说巧巧比电视上还要漂亮。一阵寒喧和介绍后,她们刻意地安排我坐到清扬的边上。 清扬对我点头,很普通的一个男孩,没什么特点,更谈不上帅。看来母亲军情有误。不过她好像比我满意,见我板着脸,偷偷拼命捅我,我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席间,清扬打破沉默问我说:“巧巧,你都喜欢些什么?” “除了恋爱,”我说,“其他什么都喜欢。” 他尴尬得一句话也不再说。 敬酒的时候,我把可乐泼得到处都是,吃起菜来,嚼得叭叽叭叽响。上无数次洗手间,打无数个电话,声音响亮,笑语高亢,尽量把最坏的印象留给他。 “对不起,妈妈。”回家后我很不好意思地说,“丢了你的脸。” 她更正说:“错了,是丢尽!” 然后叹息,不愿意理我,当然更不会打电话给媒人问人家对我的印象,我正窃喜之余,那边却打来电话,说是想跟我见第二面。 母亲乐不可支,我却差点没从沙发上掉下去。 我一直僵着没去见他。一个月后,他终于自己主动约我,电话打到我单位,找林巧巧。 正好是我接的,我不记得有这样声音的朋友,问:“谁?”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是清扬。” 清扬? 哦,清扬。 我早忘了个一干二净,冷冷地说:“找我干嘛?” “听歌。”他说,“周末南京有齐秦演唱会,我有二张贵宾票。” 看来妈妈适合做间谍,连我喜欢齐秦这样的事都一一报上,我真担心她有没有说过我睡觉喜欢说梦话。 但齐秦对我是很大的诱惑,我犹豫了一下说:“好,好吧。” “那我那天来接你。”他并不表现出激动,很快挂了电话。 我以为是要坐火车去的,没想到的是清扬来接我的时候开着他自己的车,从我们这里到南京走高速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一直放着齐秦的歌,话并不多。 我乐得听歌,休息。 到了南京,他请我吃饭。我照样吃很多,没有一点的淑女样,他不喝酒,喝着一杯茶看着我狼吞虎咽。我忍不住说:“你不饿?” 他说,“我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女子。” 我的脸红到脖子根。 这下轮到他不好意思了,直向我做道歉的手势。 我又不讲理起来,说,“以后谁再跟你吃饭谁是猪。” 他哈哈大笑。 演唱会的座位真的很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齐秦的样子。他一出来我就开始尖叫,站起身来,舞动我的双手,四周都是热情的歌迷,很多人比我过之而无不及,清扬却有些坐立不安,我猜想他想让我坐下来安静地听歌,但是他最终没敢说。 第一首歌:《九个太阳》 听完后,清扬低声说:“我还是喜欢以前的版本。” 我惊讶地看他,我以为他不懂齐秦。谁知他又说:“这一次又不唱《狂流》,真是遗憾!”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问他说:“你听过齐秦的演唱会?” “一共三次。”他说,“第一次是在西安,我和我的同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大学的时候真是疯狂。” 我开始乖乖的听歌,我喜欢齐秦不过两年,在真正的齐秦迷面前,我不想再有所卖弄。 一首深情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齐秦坐在台边唱,那歌声美得令人屏息。从体育场环形的石阶往上望去,月华如水,我偷偷看清扬的脸,开始觉出他的帅气,他也看我,对我微微一笑,我砰然心动,在瞬间闻到爱情的香味。 后来想,自己也老大不小啦,有这么一点点感觉,抓住也好。 就这样,和清扬恋爱。 我是跟他恋爱后才知道他家那么有钱的,难怪老妈对这门亲事热情得有些不像话,我没好气地对老妈说:“我嫁入豪门你图什么?” “图什么?”老妈眼眶一红说,“只图你比我过得快活。” 我闭了嘴,我相信她,爸爸死得早,妈妈不操心到我快活无比不会罢休。 可是钱和快活又能有多少的联系呢? 很快我就发现我和清扬之间的差距。我天生热情好动,可是他不是那种爱玩的男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躲在他的房间里听歌,就是一起出去坐坐咖啡屋。 他连美国大片都不喜欢看,嫌它吵人。 就连第一次亲吻,也是我主动。那晚的月光太好了,我一遇到好的月光就有些抒情得不由自主,我躲在他怀里,喃喃地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他只是抱着我,半天也不出声,气得我拿了包转身就走人,他也不来追。 第二天照样来接我下班,像没事一样。 我不是那种娇宠的女孩,没继续赌气,但多少觉得郁闷。 不过和清扬恋爱后我在台里身价大增,他父亲经营一家有名的私企,据说一年在电视台投不少的广告费,台长看着我整日都是笑眯眯的,再也不说我有哪里不好,会上会下,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成为被表扬的对象,被人重视的感觉总是很好的,更何况他给足我面子,天天开着小车接送我上下班。 好友千晴深知我心,她安慰我说:“知足吧,这么好的男人,你要是不要我可就追上去了!” “请便,”我说,“情缘天定,谁能主宰?” “还在想舒张么?”千晴小心翼翼地问。 “舒张?谁是舒张?”我故作惊讶。 千晴耸耸肩说:“忘了就好,我真怕你为了他一辈子不谈恋爱。现在好了,找到个有钱人,挥金如土的时候谁还会记得爱情?” 我捂住千晴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舒张是我的暗伤。 我,千晴还有他都是高中时候的同学,舒张家境贫寒,但成绩很好,我从高一起就喜欢上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男生是很苦的一件事,只有千晴分享过我的日记和眼泪。后来我们考上北京两所不同的大学,班上只有我和他考到了北京,送我走的时候千晴还趴在我耳边说:“巧巧,这下真巧,你看上帝都给你机会。” 我曾一度以为我会成为舒张的女朋友,异乡求学的日子是孤单的,那时我们每个周末都会见面。一起吃顿饭或是看场电影,那年的圣诞节下很大的雪,他终于敢拖我的手,我们在雪地里漫步好几个小时,我冻红了鼻尖,他捏捏我的小鼻子说:“巧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舒张个性高傲,不肯用我一分钱,为此他接了好几个家教,还到电脑公司打打工,或者是批了皮手套在校园里卖。反正他总是有办法弄到钱供自己读书和跟我一起坐昂贵的咖啡屋。他说:“巧巧你数着吧,给我喝完一千杯咖啡的时间就够了。” 我越发喜欢上他,一个有生存能力的男生,让我除了爱情还心生敬仰,我深信他会实现他的诺言,让我过一辈子的好日子。 喝完一千杯咖啡的时间根本就不算长。 可是这份承诺在大四的时候就不在了,为了留京,舒张终于选择了别的爱情。取代我走在舒张身边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听说她有相当不错的家庭背景。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地击挎了。我曾放下骄傲和自尊不止一次地去找过舒张,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可是他都对我避而不见。 只有一次,见我的是那个女生,她嗑着瓜子对我说:“你死心吧,他现在爱的是我。” 我真的死了心,在毕业时毅然放弃了留京的指标,回到了家乡。 我对自己说:“妈妈需要我在她身边。”其实我心里清楚的是,舒张他再也不需要我在他身边。 恋爱,是多么没道理的事情啊。酝酿了好几年才得到,可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它就在片刻间就灰飞烟灭,叫人怎么能想得通? 清扬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生,和舒张相比,他少了很多的锐气,但我还是渐渐习惯依赖清扬。 只是依赖而已。 心中再难有火花。那种做小姑娘时偷偷看谁一眼就心跳一千八的感觉我是再也找不到了,那种为了和谁见面在宿舍里等一天电话的耐心也再也不复存在了。 但还是这样和清扬走了三年。以至于后来我都奇怪,不知道和他之间是如何一天一天走过来的。也不是没有向他提出过分手,也曾一个星期也不见他,但每一次都被他淡淡地处理掉。仿佛他宽宏到极点,而我一直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 反反复复地闹过几次后,他有些奇怪地望着我说:“我哪里不好吗?” “哪里都不好!”我恶毒到底。 “我会是一个好丈夫。”他轻拥我入怀说。 “我不信。”我说,“你到现在也不说为什么喜欢我?” “爱情不要理由。”清扬说:“我们结婚吧,爸爸已在市中心替我们买下二百多平方的新房。” “那怎么行?”我故意惊呼说,“我妈妈是要我住洋楼或别墅的。” “只在你肯嫁。”清扬说,“什么都应该没问题。” 他中规中矩地提了礼物到我家提亲。妈妈的脸笑成一朵花,然后她正色对清扬说:“我把女儿嫁给你是看中你人老实,你要是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她不欺负我就是我的运气。”清扬回嘴。 妈妈想了想后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对婚姻总还有点期待,在完全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里,希望他可以更亲近地更浪漫地走近我。我愿意相信婚后的生活可以填补我内心里关于爱情的种种遗憾。 婚礼定在元月八号。 结婚前一个星期,我跟台长告假,他先恭喜我,然后有些神秘地问我:“结完婚,还来不?” “不来发工资么?”我俏皮地问。 他打哈哈,送我出办公室。 我当然要工作,我总归是一个独立的女子。再说,播音也是我喜欢的工作,我没有理由放弃它。更不想今后伸手跟人要钱过日子。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庆幸的是无论再忙,清扬也从不在外面应酬,每天准时回家陪我,周末的时候还陪我逛逛商场。我要是看中很贵的衣服,眼睛也不眨地替我买下。 我们有空还陪老妈摸两圈,为讨她开心,故意输给她,老妈人前人后说女儿女婿如何如何的好。 我有了好的归宿,她仿佛年轻十岁。 我跟千晴说起幸福的含义。千晴很肯定地告诉我说这就是幸福。 我终于慢慢地心安。 也许注定了好日子不能长久,那天我一个人在家,家里的灯突然坏了,我找了家政公司的人来修,修完后他要我签字,我到处找不到笔,于是就拉开了清扬的床头柜。 那里面一直都是他自己的东西,我几乎不去碰的。夫妻之间总要有自己的秘密,这点道理我懂而且也能接受,可是我在柜子的最里面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相册,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工人走后,我情不自禁地翻开了它。 里面装着的,全是清扬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 每一张都照得很亲热。 仔细地看,女孩的眉宇问竟和我非常的相似。 只是清扬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露出过那种阳光般的笑容。 我跌坐在地,半天回不过神来。好久以后,才打通千晴的电话求助。千晴很快赶到,把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替我把照片放回原处,然后对我说:“巧巧,你得装做不知道!” “为什么?”我掩面尖叫。 “谁还没有点过去?”千晴说,“你不也有?” “那不是一样的!”我说,“我一直奇怪他怎么会喜欢我?原来我不过是别人的替身,你没发现我跟那个女的长得很像吗?” “好啦。”千晴安慰我说,“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不管怎么说,清扬现在是你的老公不是她的老公,赢的是你!” “不是我。”我忧伤地说,“舒张绝不会留着我跟他的任何一张合照。” 千晴紧紧拥抱我:“可怜的巧巧,你得想开点,否则你不会快乐。” 我没有告诉清扬我看到照片的事,他回家以后,我已若无其事地在看电视。那夜我再次问清扬:“你为什么会娶我?” 清扬有些不耐烦地说:“一个问题问上数百次有何意义?” “你从没回答过我!”我大声地说。 “巧巧!”清扬说,“我爱你。” 我愣住了。 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已无力和他再为此争辩下去。 那一夜,我们背对而睡。过了很久他来抱我,我冷冷地推开他说:“我很累,睡吧。” 我后来想,清扬一直不能给我让我满足的爱情,是因为,他早把爱全给了别的女孩子,而且永远也收不回来了。 我患得患失。没有一天过得开心。 安慰我的,永远只有千晴。 她打来电话说:“明晚有个老同学聚会,来么?” “不想。”我说。 “来吧。”千晴劝我,“你要是不来,他们准骂你傲慢。” “骂就骂吧。我没心思。” 说是这么说,那晚我还是换了衣服出门。我们班老同学的感情相当好,这样的聚会一年总会有一次两次。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舒张在。 这些年他一直在北京,从来没有回过家。 千晴朝我眨眨眼。 我装做若无其事地和舒张握手,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忘记过他的面孔,这张面孔如今更成熟和稳重了,他紧握我的手说:“巧巧,好吗?” 我放开他的手说:“托您的福,好着。” 他看看我,不再说话。 等他走开后,千晴低声对我说:“舒张现在混得很不错,这次回来是为工作上的事路过,明天就要走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叫你来。” “没什么,”我嘴硬说,“这有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去找那个身影。 老同学在一起叽叽喳喳,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我和舒张没有机会交流,他难得回来,几乎给他们灌得半醉。最后,我握着千晴的手,匆忙和他说再见。他也说再见,眼光并没在我身上停留。 我刚上出租车,手机就响了。 竟然是舒张。 他说:“巧巧,让车子调头,我在前面的咖啡馆等你。”说完迅速地挂了电话。 当我在他面前坐下的时候,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说:“没把握你会不会来,谢谢你给我面子。” “你不是醉了?”我问他。 “这些年装醉的本事学会了不少。呵呵。”他又笑。 我看不得他的笑,把头低了下去。 “巧巧,”舒张柔声说:“你不快乐。他对你不好吗?” “不管怎么说,比你对我好得多。” “听说嫁了个有钱人?” “对。”我有点赌气地说,“相当有钱。” “老吗?”他扬着眉毛问我。 “不老,比我大二岁而已。” “我到底迟了。”舒张说。他的手从桌面上抻过来,握住了我的,我无力躲闪,惊讶地看着他。 “我在念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可是她太漂亮太优秀了,我不敢接近她。我一直拼命地努力,希望可以配得上她,希望配得上她那天,她还没有结婚,可是我到底迟了。”舒张说,“我的成功比我想像中晚了两年。” “你的故事真动听。”我讥讽地说,“给你当年抛弃我找了个最完美的理由。” “我当时那么做只是一个手段而已,我那时太年轻,事情想得很简单。我想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你一定是可以理解我的。我承诺过你,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是吗?我只是怕我不能留在北京。怕极了。” “别说这些,”我转过脸说,“我早嫁做他人妇了。” “我一直没结婚。”舒张说:“我可以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离婚。”他毫不含糊地答。 说罢。他坐到我身边来,“我向你保证你今后的幸福,你现在工不工作,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你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他用炽热的眼光看着我说,“因为我确定你还爱着我。”说完,唇霸道而温柔地印到了我的唇上。 天眩地转。 “跟我走吧,巧巧。”他说,“我将给你最完美的生活和爱情。以弥补我过去对你造成的种种伤害。” 我问:“那她呢?那个帮你找到了最好工作的女孩呢?” 舒张看着我说:“你听好,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是一个手段而已。你到现在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开始低声哭泣。 舒张,我亲爱的舒张,他早就和过去不一样了。那个我十五岁起就轰轰烈烈爱上的男生,自从离开我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变成了一个世俗的男人。变得可怕而又狰狞。 “婚姻是严肃的。”舒张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人除非是实在不得已,否则绝不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是真的吗?”我问他。 他点头说:“就算娶了,也不会真正地对她好。” “我知道了。”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告诉舒张说我要回家。 “真不跟我走?”他相当的失落。 “不。”我说,“你不必内疚,过去的事情我全忘了,包括,刚才的那个吻。” 说完,我起身离去。 我出门后就打了清扬的电话,他很着急地说:“你手机不通,我找你快一个小时了。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不用。”我说,“这就回家了。”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想念清扬,甚至,还有些爱他。 也许,我该谢谢舒张? 谢谢他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飞越青春的鸟儿 我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感觉到自己正慢慢老去的。那时我正在吃一颗桃子,我很精心地为它去皮,然后慢慢地塞进嘴里。就在这时我有了一种正老去的感觉,那滋味很恐怖很新异,我在十六岁一个初夏的午后第一次知道了它。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我的邻居依巧,她听了笑得前俯后仰,老妈妈般慈祥他说:“傻孩子,你才十六岁,顺手一抓就是一大把青春,老什么老呢?” 巧依比我大三岁,在音乐学院念大学,周未的时候才回家。我喜欢她黄昏的时候从阳台上送过来的单调而高雅的歌声,啼呷哑哑地让沉重的黄昏也变得轻巧透明起来。我很遗憾她并不是很在乎我的奇异感觉,仿佛我只是在讲一个笑话。但敏感的依巧很快就看出了我的不满,于是又说:“诗人的女儿总是多愁善感的,倪幸你有一点儿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这并不奇怪。”和依巧谈话后不久这种感觉又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袭击过我好几次,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它讲给我的父亲听,我的父亲是个诗人,他写诗写出了名)据说这很不容易,虽然现在他很少写诗了,而是写小说或影视作品,但是大家仍习惯性地叫他诗人。我儿不看父亲的作品,一来看不太懂,二来怕从里面看到些我不愿看到的东西,譬如——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在我五岁那年离开了我和我的父亲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我所能记得的只是她提着皮箱开门而去时那一头油黑发亮的长发,如一幅在黑暗的风中招摇的诡秘的旗帜。传说中的母亲是个绝美的女人,而我的父亲长得则很一般,高高的颧骨小小的眼睛和忧伤的额头。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我也做过一些理所当然的推测,不过这种推测往往一冒头就被我自己扼杀了。我只是想父亲一定深爱着母亲的,十岁前我曾好几次被告知有新的妈妈但最终也没有,十岁之后这类事更是泡沫一般地没了踪影。我和父亲相依为命整整十一年,我爱他,不是因为他是个诗人,而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好父亲。 我很遗憾在故事的一开始就必须很俗气地提到一个男生,这也许和我写小说水平不高有关,你瞧,我甚至忘了在前面交代我是一名高一的女生,这很重要、至于这个男生嘛,他叫马革。马革爱诗歌,爱得要命。他在高二时创建和组织了一个诗社叫“九九诗社”,据他自己说,“九九”就是“九九归一”的意思,返璞归真才是诗歌的最高境界。也许有点狗屁不通,但马革的认真劲儿却让人不忍心嘲笑他。 第一次和马革打交道是在学校的大食堂里,马革一手捧着一个脏兮兮的饭盆,一手拿着一个红皮笔记本拦住我文绉绉他说:“倪幸小姐,可否请你父亲为我们九九诗社签名题词,我是社长马革,高二(3)的。”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不高而且胖。我见过不少到我家和我爸聊天的诗人,他们都显得儒雅而精悍,这个马革的外形在我看来成不了大气候,况且他说话的鼻音太重,这让我觉得很别扭。 我是在饭桌上把红皮本推给父亲时顺带谈到了对马革形象的讨论,父亲则微笑着说他也是高二时迷上诗歌的,一迷就无法收拾。“我那时也又矮又胖呢!”父亲说,“谁也不相信我会写诗。”说这话时他的眉字间流出一股浓浓的怀旧的东西来)这东西让我感动。是的,父亲也曾年轻,也曾愣愣地一如我周围的小男生们,可岁月的细沙将他往日的容颜流蚀殆尽再难寻找了。要是他知道他十六岁的女儿也有开始渐渐地老去的恐惧时,我很难揣测他将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不过我不会说的,书上说诗人都是善感而脆弱,我毫不怀疑父亲骨子里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记得有一次依巧拿着一张报纸惊慌失措而又神神秘秘地来叫我,关在她小房间里的依巧说,你看你看顾城死了,又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自杀了,倪幸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害怕吗?我慢腾腾地说依巧你别瞎联系我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要自杀早自杀了,再说我爸现在也很少写诗了;他写小说,还有剧本。依巧忧心忡忡的脸缓了下来,她说是的,是的,其实我也是为你担心,你是我的好朋友。 可是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在被窝里设想着要是我没有了父亲会是怎样,竟设想得哭出声来,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再不让父亲为我烦一点儿并一定要让他健康快乐。 马革来敲门的时候是傍晚,他局局促促地站在门外,穿着一件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白衬衫,说“我还是觉得我亲自取比较好,这样显得更尊重一些。”说完了又日本人一样鞠了一个躬说:“打扰了。”不过鞠得很不像,像数学老师的普通话,错了好大的一截。 父亲很认真地接待了他,并在他的笔记本上题下了“做好人,写好诗”的字样。马革红着脸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最好在前面加一个“祝”字,表示这是对“九九诗社”的期望和祝愿。父亲加了,马革很满意,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很方整的纸,展开说:“倪老师,这是我今天写的一首诗,请指点,好吗?” 父亲低着头看诗,我歪着头打量马革,他很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个手指头在想什么,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猜一定是红的,我听见父亲在问他:“写诗多久了?” 马革牛头不对马嘴他说:“倪老师,你是我最崇拜的诗人。”停了半响突然反应过来说:“哦,不久,还不到半年,需要倪老师多多帮助。” 听到这儿我实在憋不住笑地走了开去,但我觉得我有点欣赏马革了,这种欣赏竟和深夜看到父亲房里灯光时的那种尊敬有点相似,我想马革是想抓住点什么的,所以他在学习之余很认真地在写他的诗歌。 马革老了可以慢慢地翻他的诗歌。但是我呢?我不喜欢诗,更不会写,我想我总该学点别的什么才对。 于是我到周未的时候就去和依巧商量我究竟该做什么,依巧眨着眼睛说:“倪幸你最近很奇怪,你不是在念书吗?念书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别的——”我解释得有点艰难,“比如你,除了念书,你不是一直还练钢琴,还唱歌吗?” “可是你不会钢琴,那得从小学。”依巧打击我说,“要说唱歌,你不是不喜欢吗?你连张学友也不喜欢。” “是的。”我坐在依巧软绵绵的大狗熊上,悲伤像水一样慢而真切地涌过来。依巧拉我起来说好了好了,别犯青春期综合症了。来我跳舞给你看,这是我们艺术节上要表演的。 依巧翩翩起舞,嘴里哼着一首我很熟但从未认真听过的歌: 太阳下山明早还会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一样地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踪影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依巧美丽的花裙像鸟翅一样展开,踏着歌声踩着欢快的节拍,依巧不知道这是一首忧伤的歌,她的脸上飞着的是少女如花的笑靥,可我知道。我看得见那只越飞越远的乌儿,扑闪着翅膀,我青春忧伤的眼神无法将它拉回。 没过几天,马革来邀请我去参加九九诗社的一次郊游活动。“于大自然中去采撷诗的灵魂。”马革诗情画意他说,“‘九九诗社’挚邀你同行。” “好的,马革。”我说,“不过可千万别说我是谁的女儿什么的。” “当然当然,我们邀请你主要是把你当作朋友的。”马革说,却又令我沮丧地加上一句: “相信大家会很高兴诗人的女儿出席。” 那本该是一次很尽兴的郊游,可是最后给马革搅了。 五月的阳光绚丽而温柔,空气中仔细一嗅似乎能嗅到草毒湿涌腕的清香。也许是都市的孩子难以见到青山绿水的缘故,大家都很放得开,肆意地吃着闹着叫着。阳光真好啊,青春像球一样在草地上滚来滚去。马革却在这时扫兴地说来啊,我们围成一个圈玩丢手帕的游戏,谁输了谁就朗诵一首自己的诗,然后大家一起评论。 无人响应。 过了半天有人说丢手帕没意思,小孩子的游戏,有人说还可以唱唱歌跳跳舞不上定非得朗诵诗歌。马革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灰暗,他声音尖尖地吼道:“大家要弄清楚,我们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是为诗歌走到一起的,你们以为申请活动经费很容易吗?拿不出成果叫我怎么给团委老师交待?” 有男生接话说:“马革社长,影评要看完电影才能写,游记要游玩山水后才能记,诗嘛也要玩过之后回家才能写得出来!”大家就一起笑,笑完了也就不再理马革了。 马革孤零零地坐着,看得出来他很难受。我不忍心看马革孤零零地可怜样儿,于是我坐到他身边去,我说马革天气这么好和大家一起好好玩玩吧,平时学习也大紧张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你以为你父亲在这里会只想玩?!”马革抬起头一本正经他说。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说:“也许吧,不过他老了,和我们不一样。” “胡说,”马革说,“诗人怎么会老呢,诗人的心永远年轻。”他的头再次低下去,然后我发现他在哭,天哪,马革在哭!这是第一次有男生在我面前哭,在我的束手无策中,马革的哭声终于不可遏制地从细碎变得无比坚挺和饱满。 很好的一次郊游就在我的尴尬,众人的不解和马革的哭声中结束了。 我很难理解马革的这次哭泣,十七八岁的男孩都热衷于塑造无坚不摧的男子汉形象,马革却肆无忌惮地在众人前流泪,这是否也需要一种勇气?记得我曾听过一位青年诗人和父亲的谈话,青年诗人说诗歌就如鸦片,喜欢上它的人既能享受到别人所享受不到的幸福,也能体味到别人体味不到的痛苦。毋庸置疑十七岁的马革正在这种幸福和痛苦中寂寞地徘徊。 校园里关于“诗人马革”的传闻开始越来越多,真假难辨,令人啼笑皆非。诸如到校长室提议在集体晨会时号召全校学生都来关心和支持“九九诗社”,诸如物理考试时,灵感突然来了摇头晃脑在小纸条上写诗被认为作弊而作零分处理……。父亲感慨他说在这个诗歌逐渐被遗忘的年代,还有马革这样的孩子真是不容易。我说爸爸你也这么爱诗一定挺理解马革是吗?父亲笑而不答,神情仿佛守着一个保存多年的秘密。” 不过我还有一条传闻没告诉父亲,那就是:“诗人”马革为了成为真正的诗人正在追求诗人的女儿倪幸。听到这话时我的确吃惊不小,可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有很多东西光凭感觉便能准确无误地知道真假。 但依巧不这么想,她很世故他说现代人都很功利,谁不想攀上一根绳子就往上爬呢?有时侯我真羡慕依巧,一副老谋深算看透一切的模样,内心却单纯得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烦恼。依巧会有什么烦恼呢?她有着永远温和的做外科大夫的父亲和音乐老师的母亲,一个永远温馨雅致的家。十岁前,爸爸一出差便把我送到这里,我常常坐在微凉的地板上看依巧和她母亲在钢琴旁一唱一和。依巧的母亲在家总穿着宽大的白睡袍,一种我很陌生亦很熟悉的只属于母亲的气息便安安静静地散在那样的黄昏里。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并没有什么悲伤与孤独的感觉,相反却很喜欢那样适意的时刻,这也许和我一直不是个敏感的女孩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依巧的家庭所给予我的温暖弥补了我童年时代的许多空白,这使我没有成为一个缺少母爱的乖戾而孤僻的女孩。 校园里再遇到马革,他那一向清爽的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上,装做看不见我。有一次却突然在我面前,单刀直人他说:“倪幸,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说完仓促离去,背影像个摇摇晃晃的逃兵。 男生脆弱到这个份上就由不得我瞧不起他,我对依巧说马革这样真是没意思。依巧同情他说:“也许他是太急于求成了,成名成家是那么容易的吗?你爸难道没经历过万种辛酸?” 我说:“那依巧你想成名成家吗?”依巧歪着头想了一下,直率他说:“想。我想成为音乐家,将来的某一天,每条大街每一条小巷都在哼唱我谱的曲子,多好。”那是一个很嘈杂的黄昏。依巧充满憧憬的眼神令我怦然心动,理想真是一个美丽的词儿,我想我有点原谅马革了,为了理想好多事都值得原谅。 就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了马革做清洁擦窗户时不小心从二楼跌下来的消息。较为恶意的传播则将其说成了“自杀未遂”“马革写诗都快写疯了”。诗社一女生碰到我时说:“整天神情恍榴,怎么能让他去擦窗户呢?” 几天后我见到了马革的母亲,不只是我,应该说是全校所有的师生,那是一个俗气得很典型的女人,卷曲而乱的短发,胖胖的脸上嵌着一对精明的肉眼,她在集体晨会时动作敏捷地跑到了校长的身边,拽住了校长的衣袖,来不及撤的话筒将她高声索赔的声音传到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马革,马革。 我曾经以为他也有一个和依巧一样的母亲,穿着宽大的白睡袍坐在地毯上和儿子诵起一首首优美的诗。我为马革深深叹息。 我决定去医院看看他,父亲说我也去。 这时已是深秋了,从病房的窗口看出去,连一棵光秃秃的树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如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马革躺在床上,见我们进去,脸上露出很惊诧的表情。 “疼吧?”我问。 “疼。”马革“皱着眉说,“我正在擦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就掉下来了。”马革说完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补充道:“这真是一件丢脸的事儿。” 父亲坐在马革的床边,温和地说:“马革你可要知道,只会写诗的人不一定是一个好的诗人。” “什么意思?”马革露出半张脸。 “比如我,”父亲说,“当年我疯狂地写诗,令倪幸失去母爱,就是我一生永难挽回的过错。”父亲说到这儿看我一眼。大人们都喜欢把自己藏得很深,父亲却用他踉中清晰的遗憾告诉我们该如何长大。马革的眼睛里流出感激的泪水来。那一天我一直想对父亲说有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甚至想父亲纵有再多的不是,母亲也该释怀了吧。 “可不可以常来看看我?”走的时候,马革像小孩一样无助地说。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一有空我便到医院里去看马革,在他疼得厉害的时候给他讲童话故事。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马革爱听童话的,他童年时很多应有的东西都是一片空白。父亲当然不阻止我这么做,我很感激他这么理解我,况且马革总是说我会讲故事,是个好手。 在这期间我见过马革的母亲好几次,她总是蝶蝶不休或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每逢这时马革就显得很难过。我对马革说你应该感到幸福,不管怎么说你生病的时候有母亲为你送上可口的饭菜和干干净净的衣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福的。马革的眼睛告诉我,他同意我的看法。 马革出院的那一天,正是依巧参加文艺汇演的日子。依巧特地跑回家来仔仔细细地化妆,说是这样才有机会以最美丽的姿势穿越大半个城市。我骂她虚荣,她义正辞严他说虚荣就虚荣,这没什么可耻的,怕只怕到了八十岁想虚荣都没法再虚荣。 这回轮到我笑得前俯后仰。 我本来打算邀请马革去看演出的,孤独的马革应该回到人群中,可是我到医院的时候马革已经出院了。 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马革,只是听说他变成了一个很“正常”的学生,不再发疯地写诗了,老老实实地念着他的书。但我知道马革,知道他心中斑斓的梦想依然存在,他以前只不过是跑快了一点儿而已。再后来有一次他在校广播站为一位女生点播了一首歌,不是什么流行歌曲,正是依巧在文艺汇演中舞蹈的那曲: 太阳下山明早还会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一样地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踪影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说是谢谢那位女生并与她共勉。 我在冬日萧瑟的寒风里听到了这首歌,感动象花一样开满了我的心,我突然想起了初夏那个吃桃子的午后,我发现我已经不怕老了。我打算写一篇小说,要是我真老了的时候,步履瞒珊,满脸皱纹,还能够见到依巧和马革,我就把这篇小说慢慢地翻给他们看,再一起说说如诗的男孩和如歌的女孩,这该是件很愉悦的事吧。 爱的代价 遇见柯林,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那时我在念大三,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又升了校学生会主席,春风得意得要紧。最大的爱好是在黄昏的时候去阶梯教室听那帮男生吉它弹唱,这支吉它队附属于校学生会,他们一律叫我:“头!”看到我一进门就会拿着吉它一阵猛敲,然后问道:“头,今天想听什么歌?” 我被这帮男生们宠得有些不像话。 听歌的时候我喜欢坐到桌子上去,头一点一点的,看他们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弹拔,男孩们的声音干净极了也纯粹极了,只是好像用吉它来伴奏的歌总是有那么一点忧伤,我就那样淡淡地沉浸到一种我喜欢的情怀里去,直到晚自习的铃声不近人情地响起。 只是我从来不唱。每次他们起哄说:“头,来一个!”的时候我都会显得特别的羞涩,一点也不像那个平日里挥洒自如的我。其实我的声音很好听,朗诵我是可以的,演讲也很厉害。总之这类比赛我要是参加其它的人就只能盯着第二名去争了。 这不是吹牛啊,这绝对是真的。 但我就是不敢唱歌。我总觉得自己唱歌会走调。 我只是喜欢听而已。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想为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学唱歌。那个人就是柯林。 柯林是我爸爸的学生,当然也算是我的校友,只不过他早已经工作了。我一直没有问过柯林多少岁,我猜他应该是二十九。或者,三十?我认为这个对我不重要。对我重要的是,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他。 大家都说我眼光高,因为直到大三我还没有恋爱过。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我对爱情有过无数美好的遐想,在遇到柯林以后,这些遐想就和他绵绵密密地缠合了起来,怎么分也分不开。比如他的长相。我从来没在生活中见过长得那么有棱有角的男人,好像眉毛鼻子都会说话一般,我一看他心就止不住的狂跳。再比如他的才华,他在一家很有名的电脑公司工作,听说是搞软件开发的。那一次是我爸请他来我家装电脑,对于我这个电脑白痴来说,从末看过对电脑如此精通的人,唏哩哗啦就弄好了,拍拍手看着站在一旁发呆的我说:“好了,你以后可以在家上网了!” “上网?”我说。 “是啊?不然你买电脑做什么?” “写作。以前那台太破了,键盘敲起来像擂鼓。” “写作?”柯林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是啊!”我在生人面前从没这么要命地卖弄过。但我就是急于想让柯林知道我的厉害,简直有点迫不及待。我拿出我才出的作品集装出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对他说:“喏,我的书,送你一本!” 他很认真地用双手接了过去,摇摇头笑着说:“真没想到任教授的女儿都成了作家了!” “有什么好奇怪?”我问他。 “还该是个小丫头啊!”柯林一边笑一边比划着说:“那一年我们上课,你到教室外面来讨钥匙的时候,才这么一点点高呢!” “嘿嘿。”我说:“岁月不饶人么!” “签个名?”柯林把书递还给我。 我很认真地签下我的名字:“任紫怡。” 柯林接过去看了,笑笑说:“下次记得要签得龙飞凤舞一点!” “为什么?” “名人都是这样的啊!”他回答我说。 “去你的!”我打他。他也不躲。任我重重的一拳下去。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不躲,那一拳我下手可重,正打到他胸口,他吡牙咧嘴起来。我赶紧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不躲的!” “呵!”柯林说:“我没想到你真打!” 柯林走后我就老想他。黄昏的时候再去听歌,就听出许多伤感的意味来。那些日子因为罗大佑要来开演唱会,他们唱的多半是罗大佑的歌。我最喜欢的是那首《家》: “每一首想你的诗,写在雨后的玻璃窗前 每一首多情的歌,为你唱着无心的诺言 每一次牵你的手,总是不敢看你的双眼 转开我晕眩的头,是张不能不潇洒的脸 给我个温柔的陷井,和一个燃烧的爱情 让我这冰冷的心灵,有个想到了家的憧憬 …… 听着听着,也会傻傻地想,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和柯林有一个家。夜晚来临的时候,会有一盏灯专门为我和他点亮,这种想像让我的心里柔软极了。也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深味了两个和“一”字有关的成语,那就是:一见钟情和一厢情愿。 终于忍不住,借着想上网又不会的名义,央父亲再请柯林来帮忙。柯林接到电话很快就来了。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的细雨,我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着他从远处慢慢地走近,没有打伞。黑色的西服笔挺笔挺的。我就莫名其妙地想哭。 “任紫怡。”我对自己说:“你完了!” 柯林惊异于我对电脑的一窍不通,更不相信我已经用电脑写作了整整三年。 那也是我第一次上网,他替我申请信箱,教我如何发e—mail,如何查信息,甚至如何进聊天室和别人聊天。我心情很好,也觉得很有趣,一直咯咯地笑。柯林就看着我说:“真是个傻丫头!” 其实我真的很聪明,不过我喜欢柯林叫我傻丫头,因为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这么叫过我。我歪过头去,看到柯林有一络头发是湿的,搭到额头上。也许是刚才淋了雨的缘故,我忍不住伸手过去替他拨了拨。看得出来柯林有些许的吃惊,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我说道:“我看过你的散文了,写得真是不错!” “那还用说?”我得意起来。 “想不想在网上拥有自己的个人主页?” “没想过!”我说:“那玩艺儿我不会弄!” “我会啊!”柯林说:“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得寸进尺。 “任教授是我的恩师啊。”他和理由很充分:“我可以倾我一生来回报他,何况只是为你做一个主页。” 怕他后悔,我飞快地答应了下来。其实主页什么的对我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我可以有很多和他接触的机会了。 我一想想就心花怒放。 “想做成什么样你尽管告诉我,我都能为你办到!”柯林对我说。我给他一个夸张的微笑,牙都露在外面。 他看着我,又说道:“真是个傻丫头。” 那以后就常见柯林,讨论我网页的设计问题。当然也说说别的闲话。和柯林聊天特别的有趣,他有很多新鲜的词汇,不过不给人卖弄的嫌疑。我喜欢看他拿着鼠标移动的手指,和那些弹吉它的手指比起来更多了些许的稳重。和柯林在一起时,我就常常这样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有时我也会在网上给柯林的手机发一条短信息或是写三言两语的信再加上一张感谢的贺卡。不过柯林从不回,他给我申请的电子信箱一直寂寞的空着。 有一次我忍不住对他说:“柯林你也给我写一封信啊,不然我的信箱一点用也没有!” “没有用就让它闲着吧!”柯林一边埋头替我扫描小说一边说:“我这人最怕的事就是写信,你饶了我吧!” “为什么怕写信?为什么?”我一边喀嘣喀嘣地吃着薯条一边不依不饶地问。 “很简单。”柯林说:“因为我不是作家嘛,怕写不好!” "你讽刺我?“我扬起手里的薯条袋子朝他打过去,这一次他伸手过来挡。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很轻很轻的劲,我却不能动弹。 那是我和柯林第一次的亲蜜接触。 柯林很快镇定下来,放开我说:“真是个凶丫头,别闹了,让我先把你这点活干完!” 我静静地坐到一旁看柯林为我做事。我喜欢认真工作着的他,脸上的表情真让人心醉。我就那么一直看着,不说话。柯林也不说话。房间里静极了。我坐在高高的写字台上,只有我的两条腿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动。 终于,柯林打破沉默说:“紫怡,你唱首歌来听听?” “唱歌?”我惊讶地说:“为什么?” “我为你干活,你唱首歌给我听算过份吗?” “过份是不算,可是我不会呀!” "别谦虚了,你的声音很好听,唱歌也一定很好听。“柯林的语气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我真想为他唱一首歌,可是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首我可以唱得像样子一点的歌,我有些遗憾地对他说:“下次吧,我学一首好听的唱给你听!” "呵,那么认真?“ “那当然!”我大胆地说:“听众级别高,我可不敢怠慢!” 就这样有了想学唱歌的念头。再去听男生们唱歌的时候也会在心里轻轻地跟着哼起来,巴望着遇到一首适合的歌,可以替我说说我的心情。至少在我唱给柯林听的时候,他会感动。 有时也会挑上一两首,在没有人的地方唱给自己听。关于爱情的歌实在是多如牛毛,我却好像对每一首都不满意。挑剔得要命。 知道柯林有老婆,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那天下午我逛街,逛着逛着就来到了柯林的公司楼下。我有些不由自主地上了楼。柯林正在电脑前忙碌着,见了我,有些许的吃惊。起身给我让座,我看到他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小宝宝的照片,小孩子很漂亮,有和柯林极为相似的眉毛和眼睛。 柯林指着它有些骄傲地对我说:“我儿子,九个月。” 我强作欢颜地笑了。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 其实像柯林这么大的年纪,结婚生子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我也早就该想到。可事实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我故作调皮地说:“干儿子?” “瞎说!”柯林拿起手中的报纸打我的头一下说:“我和我老婆生的!” “你老婆漂亮吗?” “当然。”柯林说。 我真有些绝望,脸上的表情一定木木的。 柯林看着我说:“你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我恨恨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掉了。 柯林很长一段时间不来见我。说是要忙一阵。我网站的事也渐渐搁浅下来。 但还是喜欢柯林,迷恋他的一切。总想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为他朝思暮想,不可救药。那些天阶梯教室里的男生们还是天天罗大佑,特别是那首叫《暗恋》的歌。男生们唱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伤感。我想起柯林曾对我说过他很喜欢罗大佑,罗大佑感动过他们那一代人。我早早地托我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替我弄两张好位置的票。我想邀柯林和我一起去看,我希望他不会拒绝我。 虽然我并不是很有把握。 那些日子我还喜欢上顾城的一首诗,诗的名字叫《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因为我一直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对柯林的思念让我魂不守舍。我熬不住,终于在网上给他的手机发了无数条短信息,告诉他我会在哪里等他,有要事跟他说。 柯林回我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国贸大厦17楼的咖啡厅里。柯林说:“丫头你怎么了,我这边有个重要的客户,来不了啊!” 反正我也豁出去了,我说:“1个小时之内你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事实上柯林10分钟就赶到了。他坐下,盯着我说:“你呀!说吧,怎么回事,要寻死觅活的?” “我爱你!”我想也没想嘴里就溜出了这三个字。当然这是我一直想对柯林说的三个字,我一直执意地想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思。但真正出口后,我多少有些羞涩,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出这三个在心里常想像的字。感觉相当的不同,我的脸红了。 “紫怡,”柯林慢慢地说:“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妹妹!” "那你喜欢我吗?“ 柯林不说话,宽容地看着我。 “你喜欢。”我替他回答:“不然你不会躲我,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至少你担心我,怕我真从这里跳下去!不是吗?” “那我真不来你会跳吗?” “当然不会!”我笑笑地喝了一口咖啡说:“我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是不是作家都这样?”柯林也笑:“喜欢这样恶作剧?” “柯林你再叫我作家我扁你!”我端起手里的杯子,做一幅恶狠狠状。 “真是个孩子。”柯林摇摇头说:“别闹了,好不,紫怡?” “我是真的爱你。”我不敢看他,把头埋下去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脆弱极了,然后我就控制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 我感觉到柯林的手从桌面上伸了过来,温柔地握住了我的,然后我听到他温柔地说:“紫怡,乖,别这样!” 我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柯林说:“给熟人撞见说不清啦!” “那你爱我吗?”我不饶他。 “傻丫头。”柯林说:“我能轻言谈爱吗?” “为什么不能?”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问。 “还要我说原因?” “我不在乎!”我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爱我就好了。” “怎么可能?”柯林说:“用你文章里的话来说,这世上有很多种相遇,但有一种相遇是不如不遇。” 那是我一篇散文的开头,我真没想到柯林会记得它。想着他认真地读过我的句子,我的心紧紧地抽痛起来,又有一些说不上来幸福。 “太晚了不是?”柯林接着说。语气里有叹息的意味。 我泄气。再也不想争辩。至少柯林的那句太晚让我挽回一些自尊,不是不爱,只是太晚而已,不是吗? 终于明白失恋的滋味。真的就像大病一场。 我有一个星期没去听歌。男生们在别的地方遇到我,均问道:“头,你怎么了。失恋了?” “是呀,是呀!失恋了!”我的心里乱七八糟,我的眼神慌慌乱乱。我一首歌还没有学会,那个想听我唱歌的人就这样走出了我的视线! 但网站没完工,还是要和柯林接触。我通过电子信箱给他发我的新作,按捺心里的千头万绪写很客气的信。他终于回我一封信,信上说:“就让我默默地看着你成功之路慢慢地延伸,为你暗暗地高兴。祝福!” 我哭了,才发现自己一直不甘心失去。也许我和柯林之间谈不上任何故事可言,但是我没有办法忘记和放弃,总觉得应该有很多鲜活的情节在等待着我,等待着我和柯林。 我就是这样一个执拗的傻女孩。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一个情场高手可当爱情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弱智得让自己心疼。 罗大佑的演唱会已被吵得沸沸扬扬。听说嘉宾里会有张艾嘉。那是一个我喜欢和欣赏的女人,我看过她的电影《心动》,很是心动。我也知道她和罗大佑曾经是一对恋人,我盼着演唱会的到来,我很想看看爱情变成友情后,再经过这么多年,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我更盼的是和柯林一起,听他喜欢听的歌。 是从爸爸那里听说柯林出差的,他去了北京。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很想去北京。这个念头是一秒种之内冒出来的,冒出来后我就再也无法把它压制下。我谎称有杂志社请我到北京开笔会,很顺利地请到了假。然后我就坐上了去北京的特快。 我到了北京就拨通了柯林的电话。 柯林说:“是紫怡啊,我现在在北京出差呢!“ “我知道,”我说:“我也在北京。” “怎么会?”他显然很吃惊。 “怎么不会?”我说:“这世上有什么事不可能?” 柯林沉默了一下,给了我他宾馆的地址。让我先去,他办完事很快就会回去。我坐在宾馆大厅里的沙发上等他。这是一个对我来说陌生而著名的大都市。但我没有心情去看它。我满脑子都是柯林,从小就爱听故事爱写故事的我渴望着和柯林之间会有一段故事,哪怕没有波澜壮阔的情节,也至少可以为我的初恋做一份最美的见证。 柯林回来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很惊讶。 “真的在?”他说:“来北京做什么?” “来陪你!”我言简意赅。差点被自己感动。 柯林久久说不出话。 “饿了,”我说:“我想吃东西。” “紫怡,”柯林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真是任性啊!” 我把脸埋进手掌心里,闷声闷气地说:“别骂!你可以赶我走,我头也不会回,真的。你赶吧!” 一只温热的手放到我的肩头,然后我听到一声叹息,接着是柯林温柔的声音:“赶,我怎么舍得?” 那声音里全是疼爱,一股电流唿啦啦地传遍我的全身。我知道我已经靠近了幸福。我想牢牢地抓住它,不让它溜走。哪怕只是瞬间,对我也已足够! 我愿意为我的任性付出代价! 那晚,我和柯林住在一起。 虽说是初秋,北京的夜已有了一丝凉意。我和柯林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柯林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就像一个落入凡间的精灵,让人担惊害怕地怜爱。当然他也和我说到他的家他的老婆他的儿子他的事业,无边无际的话题之后,柯林拥着我入眠,我们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睁眼时阳光已撒进了房内。我发现我躺在柯林的怀里,脸就羞涩地红了。柯林好像也是在那时醒来,他看着我,眼光就不愿意离开,然后,几乎是在我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他吻了我。 这是我的初吻!! 我差点晕过去,任由柯林予取予求,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柯林在最关键的一刻停了下来,有些颓然地说:“丫头,你太完美了,我不能毁了你!”他说完起身进了卫生间,我躲在被子里穿衣服,一边穿一边噼哩叭啦地往下掉眼泪。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也许是憎恶自己有些没脸没皮,也许是失望对柯林构不成足够的吸引力,也许是遗憾注定走到这一步的故事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精彩。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认识我们,爱情可以放开手来成全,却也还是有所顾忌。我不知该感激还是忌恨柯林。 之后的几天,柯林在办事之余几乎都陪在我身边。他不再有过份的举动,但会很细致的吻我,在我耳边低低地唤我“傻丫头。”那真是纷乱迷醉的时光,像一个悠长而寂寥的梦,我不愿醒来。 但总要醒来。 当飞机到达故乡的那一瞬间,我留心地看了一下柯林的表情,有一种我不忍目睹的严肃和紧张。柯林问我说:“丫头你记住我说的话没有?” “记住了!”我说:“你放心,在这里我不会乱来的!” 然后,我和他各自执票走出机场,像两个陌生人,汇入人流各自回家。 实际上我一回家就忘记了我的承诺,我开始疯狂地想念柯林,我发觉我简直一分钟也不能没有他。明明知道他在家,我还是打了他的电话,我只想听听他的声音,于是装着和他说我网站的事情,柯林的声音公式化极了:“哦,是紫怡啊,我刚出差回来,你的事要拖一拖啊,代我问任教授好!” 我懒懒地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把电话扔出去老远。 我恨柯林那样的声音,尽管我知道他也是没办法。 然后我就到网上给柯林写信,很长的情书,我写到自己两手发酸,只想让他知道我的思念,好早一天约我见面。 在这个处处都是熟人的城市里约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和柯林都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觉。初初的浪漫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种种的不快。我发现其实我根本就做不到我以前想像中的那么宽容,有时心里简直就容不下一粒沙,患得患失,甚至疑心柯林从不曾爱过我。只是被我的激情逼得走投无路而已。 有一次,好几天都没有他的消息,手机也不通,发信也没有回音,打电话到单位,只说是不在。终于等到他约我。我差点喜极而泣,精心地打扮赴约,柯林却显得情绪不佳的样子。过了半天他才说:“紫怡,你以后少打电话给我,信也暂时别写了!” “为什么?”我犹如五雷轰顶,很不高兴地问道。 “我想我太太有所察觉。” “你怕她?”我有些酸溜溜地问。 “是的,”柯林说:“我怕她!” “你没种!”我大声地骂他。 柯林不言语,我又后悔了,主动吻他表示歉意。他很生硬地回应我。然后对我说:“紫怡,你也要听听我的话,炽热的爱有时会焚毁一切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反正也不能给我未来,我怕什么!” 柯林被我说得尴尬,脸色铁青。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接着说道:“你要真这么没种,我真后悔爱上你!”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柯林显然被我激怒了,语气也凶了起来。 “你别美!”我也火了:“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你!” “好的。”柯林站起身来:“记住,不许打电话,不许写信!” 说完这两个不许,他扬长而去,头也不回。我失声痛哭,无人安慰。 就这样和柯林断了联系。 每一次想和他联系,想着他的两个不许,我的心就像有一把刀在来来回回地割着。我常常想柯林是没有错的,维护自己的家,有什么错呢?但我又有什么错呢?痴心地爱一个人,就得到这样自尊被任意践踏的结局? 我没有再去找柯林。 很多天以后我上了自己的网站。发现柯林它对做了很精心的更新。在“心灵独白”的扉页上,多了一首小诗。那首诗是这样的: 关切是问 而有时关切是不问 倘若一无消息 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 其实也是 静静的记得…… 诗的旁边,是一朵小小的红玫瑰,开放,合拢,再开放。 我对柯林的恨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又恢复了去阶梯教室听歌,并成功地学会了一首好听的歌,那是张艾嘉演唱的一首《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走吧为自己的梦想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落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 我在无人的地方轻轻地哼唱这首歌,我发现自己唱歌其实也很好听,要是有机会,我想我可以唱给柯林听。那些曾经付出过的代价。已让我变得成熟优雅和懂事。 罗大佑的演唱会如期举行了。只是张艾嘉没有来,听说是她的儿子被绑架了,所以没有了心情。这个世界总有人不如意。再出色的人也会有失落和痛苦。我独自去听了罗大佑的演唱会,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但我清楚地知道,爱情,来过,我的心里。 花雨夜 安然进了直播间,片头音乐响起的时候,她悄悄地拿出了一小瓶红酒,低低悄悄地啜了一口。然后,推上话筒,讲话。 其实安然以前滴酒不沾,她是一个稍有洁癖的女生,容不得一点点的污浊。但自从遇到庄栋后一切都改变了,记得庄栋和她第二次约会就喝得烂醉,差不多吐得她一身都是,不过庄栋清醒的时候风度翩翩,又会说话哄她,所以安然对他死心塌地。她常常想,一个人注定是为另一个人存在的。她,也许就是为庄栋而存在. 二年了,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庄栋却说要分手。他的理由很简单:你太优秀了,不该找我这样的凡人。每一个爱情分手时都需要借口,庄栋的借口无懈可击。安然不是没有哭过闹过,披头散发的时候,庄栋给她一面镜子说:“你自己看看,城市里最有名的主持人,像什么样?” 庄栋的眼神近乎嘲弄,安然对爱情彻底绝望。 爱也好,恨也好,一旦决心放手一切都成流水。流过之处,只映衬些旧日的影像,徒留一点岁月的残渣。 比如喝酒。以前是不喜欢庄栋喝,后来是陪他喝,到现在是自己想喝,上节目前,如不喝上两口,仿佛就开不了嗓子一般。 接进第一个热线,是那个熟悉的男声,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开始参与安然的节目,,总是执着地要点一首歌:《花雨夜.》。 “今天还没有我要点的歌吗?” “没有,报歉。”安然说:“听首别的?” “那不要了。”他说:“等你放这首歌的时候我再点吧。”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真傻! 一定又是一个伤感的爱情故事吧。安然推上一首莫文蔚的《电台情歌》。心里浮上的却是“花雨夜”的旋律: 昨夜梦里有个地方 红叶森林的牧场 隐约听见有人吹着一首歌叫 雨夜花…… 山风溪水狗狗炊烟 热汤木桌别喝醉 就算醉有了我 你更陶醉…… 不过她的节目里是再也不会放这首“花雨夜”了,有些过去能不触碰就别去触碰。记得和庄栋在爱里宿醉的日子,伴奏的多半是这首歌。不过少一首歌真的没什么关系,这个世上有无数伤感的情歌,像一贴贴失恋的解药,往都市人的伤口上猛贴。而自己就是那个发药的人,只是常常发到手酸,忘了留一贴药给自己。 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啊。 早就不想庄栋了,不过是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而已。 下班出了电台才发现下雨了,春雨蒙蒙不伤人,但打在脸上冰冰凉的。安然一眼就看见了那辆红夏利。车号是:91854。车主是安然的忠实听众,一个安静而略显苍白的男孩……每到刮风下雨,他总是准时地来接安然下班。 安然的原则是不和听众走得太近,但这个男孩话不多,安然只知道他是才毕业的大学生,还是学中文的,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就做了的哥。他很喜欢音乐,车里永远放着电台的节目。还记得他对安然说,我的车号好记:“就要发五次的意思!其实哪要五次呀,一次我就够了!”说完了有些羞涩地笑,挺可爱的样子。而且从不拒收安然的车资,安然就乐得让他服务了。 那天临下车的时候男孩递给她一样东西说:“给你一个小礼物,最近我发现你嗓子有点哑啊。” 安然接过,竟是一盒绿色的“清嘴含片。”看车在细雨里欢乐地绝尘而去。忍不住淡淡地笑了。 不知是谁造的成语:祸不单行。造得真好。 安然在直播间里喝酒不慎被下来视查的局长看到。 局长对台长发了很大的火:“你说你们这像什么?电台是酒吧?!” 台长对安然发了很大的火:“再这样下去,节目主持得再好,你也给我下岗!” “下吧。”安然说:“我早就不想干了。” 台长倒是先消了气:“好了,我放你半个月假,你出去散散心再回来。” “我不要放假,”安然近乎无理取闹地说:“你让我下岗。” 台长叹口气说:“天天听你在电波里替人解忧,自己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回家休息几天,节目我找人替你代。” 呆在家里的几天,雨总是不停地下,打在窗玻璃上,让心烦的人更加地心烦意乱。邮递员送来一封特快,信封上写的是“安然”收,显然是听众。 拆开来,竟是一叠厚厚的零钞和一封信。 “安然: 你好。这些天听不到你的声音。日子真难过啊。呵呵~~ 打电话到电台,他们说你病了。其实做一个主持人也挺不容易的对么?你以前常常放的那首“花雨夜”,我点了好多次你也不替我放,是不是有点不给面子呀。(电话里没听出是我吧?哈哈)。当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谢谢你曾坐过我的车,这一叠钞票,都是你一张张亲手交到我手里的,我真舍不得把它们还给你。但我保存过,就足够了。 希望我走之前,还能听你为我放一次那首叫“花雨夜”的歌。也许你不知道,一年前我失恋,正是你的节目和你的这首歌救了我。我还记得你对我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痛苦,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谢谢你啊安然,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永远记得你的声音,你的声音让我相信,这世界充满了爱。 以后有风有雨的日子,我不能再来接你下班了,愿你为了你的听众,好好地珍重自己。 落款是:91854。 雨还在下,打在窗玻璃上,静了心看上去,像一朵朵绽开的小花。安然想明天该回去上班了,希望还来得及,用一首叫“花雨夜“的歌,为一个不知名的朋友和自己的过去送行。 风筝 纪离开我的时候,我二十三岁,他三十岁。 在那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地对我说过:“亚亚,快点长大,等你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我就娶你。” 纪终于没有娶我,还没等我长大,他就离开了我。而且一去就去得很远,到了地球的另一面。 那时是冬天,夜真冷,我躲在厚厚的棉被下闷哭了一整夜。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纪,就算见到他,他也不会再是我的亲爱了。 两个人,从此就这样远隔天涯。 第二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肿得像鱼泡的眼睛,我对自己说就算毁容也无所谓了,因为纪再也看不到我的美丽。 十九岁的时候我认识了纪,那时我还在念大二。同伴约我去蹦迪,那是我第一次进迪厅,坐着,不好意思动。身边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的坐着,那就是二十七岁的纪。 他是陪女朋友来的,她的女朋友化着很浓的妆,在闪烁的灯光下笑得像个妖怪。然后她蹦到我们边上对着纪命令说:“你给我起来,跳!” 纪的脸色是黑的。 他们对恃了很久,纪最终也没有站起来,女孩狠狠瞪他一眼,重新蹦到灯光下去,重新笑得笑一个妖怪。 独留寂寞而尴尬的纪,闷闷地坐在那里抽烟。 做为观众的我对此有些忿忿不平,出主意说:“你可以不必等她,先走。” 纪很奇怪地看我一眼,天,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还有一对很好看的眉毛,然后他说:“你怎么不去跳?” “不好意思。”我实话实说,“第一次来。” “那么,”纪说,“我请你喝茶去?” 戏剧般的相识,很久以后纪用四个字形容见到我的那一刻,他说:“惊为天人。” 纪的女朋友来找过我,把我堵在女生宿舍的门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从来没有见过会说那么多粗话和脏话的女人。更难以相信纪曾经和她有过四年的恋爱过程。 我一直站在那里很乖地听她骂。 脸上微微地笑着。 我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有涵养的女人,我要让纪知道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最后是那个女人哭了,她的脸上又抹了好多的粉,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我带她到我的宿舍洗脸。 她很绝望地说:“你这么好的皮肤,竟然不用洗面奶。 纪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吓得有些魂不附体,我并不觉得美好。当着纪的面差不多刷了半个小时的牙。想起来了,又冲到卫生间里去漱一下嘴。 纪摇着头说:“本来我还想过份一点的,算了,留你一条命吧。” 那以后纪真的很少碰我。 最多就是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慢慢地在夜风里走,纪的手真大,他握着我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好小好小。 纪也总是说:“亚亚,你好小,小得我想把你吃进肚子里。” 我抬起头来看他,我以为他会吻我,但他只是在我的唇上蜻蜓点水。 那年春节我没有在家过年,妈妈把我的电话狠狠地挂了,她说:“你真的要跟着那样老的男人,就永远也不必回家了。” 我把纪的手机还给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寒风里,纪的鼻子冻得红红的,他说:“对不起。” 我笑笑说:“爱永远也不要说对不起哦。” “值得吗?”纪又问我。 “值得!”我拼了命的点头。 除夕的时候我躲在纪的怀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我又拔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在电话的那一端轻轻的哭泣。 第二天,纪买了飞机票送我到机场,还给妈妈买了朵尔胶囊。 妈妈紧紧地拥抱我,却把朵尔一把扔到了门外。 恋爱谈久了,才发现自己的恋爱并不像别人的那样。 同宿舍的好友也恋爱了,她把男友带到我们宿舍,然后挤着眼睛要我出去。我动作稍微慢些,便引来无数的白眼。 她的男友还给她送很肉麻的情诗,给她唱玫瑰情歌。 他们约我和纪一起去野营,纪不肯去,他说他怕蚊子。于是我也不去,我对女友我说怕蚊子。 纪离开了她以前女朋友老爸的公司,不过他依然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他总是穿着很干净的衣服坐在写字楼里上班。他很注重仪表,衬衫要是有不慎有了一点点的脏,都会抽空回家来换上一件。 我喜欢上了熨衣服,把他的每一件衣服都熨得服服帖帖的。 我想唱卡拉ok的时候,多半是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很大声地唱,然后放了张学友的歌,想像是他唱给我的。 我从来没有听过纪唱歌,他说他喝了酒后会唱,可是我蓄意地灌醉过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开口唱过一句。 毕业后,我没有回老家。 我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凭自己本事留在了这座城市,在一家公司做广告策划。虽然挣钱不多,但不用坐班,也很清闲。 有一次运气好,竟有大客户自己送上门来,我没日没夜地趴在电脑前做策划,他们对我的方案十分的满意,采纳了它。 我一下子就拿了差不多三万块钱的回扣。 我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钱,我寄了一万块钱给妈妈,然后把余下的都交给了纪。 我在信中对妈妈说:“纪替我找的工作我很满意,也很适合我。他很爱我,每天下班替我带一支冰淇淋。妈妈我很幸福。” 妈妈终于接受了我和纪在起的事实。她来看过我们一次,坐在我们家里那张小小的沙发上,妈妈说:“亚亚你要小心,刚刚工作可不能让单位的人看不起你。”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和纪并不睡在一起,也没敢告诉他房子是租的。 因为妈妈说:这房子不错,装潢一下可以结婚的。 纪的工作却开始不顺利,有一次,他涨红了脸给我借钱。 我想说我刚刚不是才给了你两万块存着吗?但我最终也没问。纪有他个人的秘密,如果他有困难,只有我能帮他。 房主上门讨房租的时候,纪多半不在,我付掉了,也不说。 纪也不问,仿佛这房子真的可以白住。 我很努力地工作,为了挣钱,我开始接别的工作。有时替别人做一个网页,没日没夜的做,只能挣几百块钱。脸颊瘦下去一大圈,眼睛也大起来。对面办公的女孩对我说:“亚亚你最好还是化点淡妆,美宝莲的三合一粉条不错。” 我想起纪的第一个女朋友,心里是无限的恐惧。 那天晚上我挤到纪的床上和他聊天,其实我也常常这样在他的床上睡着,有时醒来的时候,纪会深情地看我。 让我相信爱情从来都没有过错。 但那天纪很累,他比我先睡着。我来不及问他我是否依然美丽。 我睁着眼睛看月光像水一样地漫进屋子,失眠。 终于,纪告诉我,他要出国了。 那时我正在替纪熨一条裤子。我在的公司准备提我为广告部经理。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喜迅告诉他。纪就说了,他说亚亚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我在申请去美国。 阳光明晃晃,我晃了一晃身子。熨斗烫了我的指尖,但是我没有尖叫。 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说:“签证办好了吗?” “就好了。”他说。 我知道,纪以前的女朋友,在美国。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纪低着头说。 纪啊你在撒谎。 放心不下为什么要走? “你还小,”纪将脸拉到底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终于明白这么多年纪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和我有真正的接触。我一直当他是爱情的全部,而他不过是我的一个经过。 从这点来说,纪还算是一个对爱情负责的人。 纪走了。 我可以很大声地在小屋子里听歌,不用再怕谁嫌吵。 电视里,一个叫孙燕姿的歌手在唱她的一首新歌,歌名叫“风筝”。 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 一眨眼,不见了 谁把他的线剪断了 你知不知道 我不要 将你多绑住一秒 我也知道天空有多美妙 看你穿越云端飞得很高 站在山顶的我大声叫 也许你不会听到 …… 纪曾经是我的风筝。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扯断了线,而是他一直有想飞的宏图大志。 我将头埋在双膝里,这才发现,其实昨晚,竟是我第一次为了纪而哭泣。 是谁说,没有眼泪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 我曾经嗤之以鼻,如今终于深信不疑。 春天是爱情流行的时候 我失恋了。 我其实早就失恋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当我在人潮拥挤的街头看到苏拉着别的女孩的手一晃而过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真的已经失恋了。 这时正是春天。春风渐入迷人眼。我刚失业,继而失恋,世事残酷得让人觉得滑稽。 我以为我会大哭一场,或者,冲上前去扭住苏问个究竟。但奇怪的是我没有,我花了很多的钱,到美容院剪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发型,化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妆,当我再乱七八糟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苏和那女孩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毫无选择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这是苏替我租的房子,里面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电脑,因为苏的生活不能没有电脑,不过他很少来这里了,最近是七八天才来一次,我总以为他是在忙,没想到他是在别的女人身边忙。想起五年前我和苏初识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大学生,他省下午饭的钱买很贵的冰淇淋给我吃,陪着我逃课到南京看齐秦的演唱会,他不是没有疼过我爱过我成全过我的任性。我们有过很深很深的感情,而且,我一只是个招人喜爱的女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舍得离开我。 我端起水杯,用力地往墙上一掷,到处都是水渍。我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苏有洁癖,每天我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地等着他来,不过现在不用了,我又胡乱地摔了一通东西,当我觉得自己像个无聊的怨妇的时候,我决定上网chat。 我是失业后才学会上网聊天的,以前都是看苏聊,看他在聊天室里左右逢源春风得意。看漂亮妹妹给她寄妖艳的照片。我曾问过苏,你不会网恋吧。苏抱着我,吻着我的鼻尖说:“傻瑟瑟,谁会有你真实呢?” 但是现在,真实的我也成为他爱的过去式。 我在网上碰到小丹尼,小丹尼是我唯一亲密的网友。我开始以为他是女的,他很惊讶地问我难道你没有玩过“大富翁”,小丹尼可是个彻彻底底的男性。我说没有,我不会玩电脑游戏。我顶多就是看苏玩,在很热的夏天替他擦汗,在很冷的冬天替他泡茶。 哦,苏。你竟然舍得离开我。 我对小丹尼说:“我失恋了。” “好啊。”死没良心的小丹尼说:“这下你可以体会爱情最美妙的感觉了。” “我想跳楼。” “我在你楼下接着,你跳到我怀里?” 我无心理会小丹尼的暖味,其实我满心满脑都还是苏。于是我又下线来给苏打电话。我装做若无其事地问他在哪里,他装做若无其事地答我说忙着呢。我说忙着泡妞吧,他沉默了一下说瑟瑟啊你真是的,对了,我朋友那里听说可以谋到一个职位,你准备一下我过两天来带你去面试。 “好的。”我说:“苏,我爱你。” 然后我泪流满面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又再上了网,我对小丹尼说:“我又回来了。” “我知道,”他刻薄我:“失恋的女人无处可去。” “讨厌的小丹尼,”我骂他说:“你往我伤口上洒盐。” “呵呵,别这么说,痛在你身上还不是痛在我心里?” “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吗,我给你mail照片吧。”我说。于是我就真的mail了,那是我和苏的一张经典的合影,我放在电脑上做屏保的。苏搂着我的肩,我抱着他的腰,傻傻两个人,笑得多甜。 小丹尼惊叹说:“好漂亮的瑟瑟!” “金童玉女也是分手,”我叹息:“小丹尼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 “不全对,”小丹尼说:“玉女还勉强算得上,金童就欠点火候啦。” 我知道小丹尼是在哄我,不过我爱听这样的话,让我有稍微的安慰。春寒料峭,春天的黄昏还是让人瑟瑟发抖,我有些忧伤地对小丹尼说:“抱抱我吧。我冷。” “基本上是这样的,”小丹尼回我:“我只抱笑着的瑟瑟。” “^_^” “口水都滴下来了,不过我喜欢。爱一个?” “不。小丹尼。”我说:“我不爱你。我只爱苏。” “讨厌的瑟瑟,”他骂我说:“往我伤口上撒盐。” 我哈哈大笑,我不明白,事到如今,我竟然还能这样哈哈大笑。 两天后苏果然来接我去面试,他看到我吓了一大跳说:“头发怎么这样了?快去弄清爽一点,不然怎么面试?” “我不够清爽吗?”我说:“是你不够清爽吧?” “说什么呢?我是特意请假来的,时间不多。” “你跟你的新女朋友请假,告诉她要为旧女朋友找工作?”我恶作剧地说:“这场子你赶得过来吗?” “瑟瑟,”他拉下脸来:“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我说:“没事你可以走了。” 他铁青着脸摔门而去。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早已不知去向何方。我回到小屋里嚎啕大哭。这不是我想像中的结局,我的本意不是要这样的,我还是希望苏回到我身边,我可以乖乖地做她的女朋友,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笨!”小丹尼骂我说:“你会有新的恋情,然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春天是爱情流行的时候。” “你胡说八道。” “小丹尼就就算是极说八道,也是极有道理的。” “呸!” 呸完小丹尼我下线,我又过了几天黑白颠倒的日子,然后我恢复乖乖女的模样,决定去找苏。苏在单位,他真的很忙,走路如风,手机响个不停。 见了我,苏说:“瑟瑟你瘦了。” “谁让你不要我。”我半天玩笑半认真。我笑笑地等他的答案,其实我很紧张,我希望苏回答我:“谁说我不要的,我要。”然而他没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听到他说:“对不起。瑟瑟。” 呵呵,对不起。五年的爱就是一声对不起。 我头也不回的走掉。他追上来,递给我一张小纸片说:“我朋友公司的地址,你去试试?我给他打过电话了。应该没问题的。” “苏。”我说:“这算什么?”他不答,我还是接下纸片,在回家的路上,一点一点地将它撕得粉碎。在我走过的地方,春风扬起,碎纸如蝶。 我以为我会死,但是我没有。 也许是老天可怜我,我很快找到了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到一家公司做文员。我很漂亮,一分钟可以打很多很多的中文和英文,我年轻的老板一下子就看中了我,还给我宿舍住,并常常请我吃晚饭。老板讲话很风趣,他还没有结婚,他很正儿八经地追我,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大把粉色的玫瑰,告诉我他爱我。 我说我还不想恋爱呢,他笑着说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 我没感动,但很安慰。 有空的时候,我会在单位上网聊天,小丹尼告诉我他恋爱了,爱了上公司里才来的一个女孩子,那女孩真像你,小丹尼说,我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了玫瑰,我告诉她我爱她。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爱我。 这世上有无数的巧遇。我不敢相信童话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是我相信了小丹尼的话:春天是爱情流行的时候。 最起码,我不会再活在回忆里。 像流水一样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没找到工作。 每日所做的事就是窝在沙发上看时尚杂志上的八卦新闻,翻无聊小报上的招聘启示,为了妈妈开心,再装模作样拨一大堆千篇一律的应征电话。 其实,可以工作的机会很多,可是都不是我所喜欢的工作。 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我宁愿呆在家里休息。 当然我也不是一分钱也不赚。每周有五个晚上,我要陪安子读书,教她写作文做数学题和读一些简单的英语。 安子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我第一次到她家,她就坐在她家的书桌上摇着双腿问我:“童老师,你的裙子可是gi的?” 我微笑着说:“怎么会?老师是穷人,穿不起那样的名牌。” “可是你穿出名牌的味道来了呀。”安子老道地拍我马屁说:“象你这样的美女,大汗衫穿在你身上也会好看的。” 我只好看着十岁的安子傻笑。 然后她又问我:“你是不是可以把我的成绩提高很多呢?” “我会尽力。当然也要你配合。” “如果可以超过胡可凡,我当然要配合。” “谁是胡可凡?” “我的同桌,也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男生,他长得好帅,可是我每次跟他说话,他的头都看着天花板。”安子忽然有些伤心,声音低下来,眼睛里有些亮闪闪的委屈。 我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子的妈妈从厨房里给我泡了咖啡出来,呵斥安子说:“怎么可以坐在桌上跟老师说话?一点礼貌也没有!” 安子朝我吐吐舌头,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自己的小屋。 “我这女儿,”安子妈妈摇头说,“没一天不让我头疼。” “长大就好了。”我安慰她。她泡的咖啡相当好喝,我用眼角瞄到她的衣角,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看来安子的名牌意识,多半来自于她的母亲。 “童老师你要多费心了。”她柔声细语地说,“我事情多,没多少时间可以陪她,不过我会给你让你满意的报酬。” 言语精练而到位,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一般的女人。但是我喜欢她的真实,她有高高在上的本钱。 于是我接下这份活。至少,一周有五个晚上可以打发。 另外的两个晚上,我和平约会。 平就像他的名字,是一个很平常的男生。他不像我,对工作不挑剔,也很努力,天天顶着烈日在苦干。大学本科生,从最底层的推销员做起,很劣质的产品,他认认真真地跟别人讲,别人动心了,他却又把东西往包里一塞说:“算了,这玩艺儿买回家也没啥用。”然后满脸通红地离开。 所以他每月挣的钱,只够在这座城市租间小屋,每天吃方便面或是泡饭。 呵,就是这样一个傻男生,居然泡到了我。我在周六晚拎着烤鸭敲开他小屋的门,他迎我进去,把那只破bb机往床上一扔,无比开心地告诉我说:“嘉璇,我马上要买手机了,这样我们方便联系了。” “挣了多少钱?”我恶狠狠地问。 “五千。”他伸出五个手指头,财大气粗地说,“现在我替一家著名厂家做电器开关,运气特好,一开始就碰到大客户。” “平。”我劝他说,“租个好点的房子,至少是带卫生间的。” “现在将就点,”平说,“钱存起来以后买大房子给你,我一个人,好好歹歹不都是过?” “那还买什么手机?”我没好气地说。 “不是找你方便么。”平轻轻环住我。 我心软。 是是是。平一切都是为了我,不然他可以回到他的老家教书,那里虽然是一个小城镇,可是教师的待遇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适合平。 可是平爱上我,一个看似平淡却不甘平淡的小资女人,生活就得忽啦啦转个大圈,没有办法。 “值得。”平总是说,“为了嘉璇让我干什么都值得。” 平视我如“掌中宝”,这年头很少有男人对女人这么痴情,闺中好友都走马灯一样地换着男朋友,只有我一直守在平的身旁,与他一起在潮湿阴暗散发着霉味的小屋子共享一只烤鸭,亲吻拥抱,偶尔也吵吵嘴,经营一份普普通通的爱情,期待一个美好的明天。 安子的妈妈打电话来,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出差十天,你可愿意住到我家来陪陪安子?” “你家不是有钟点工?”我说,“照顾孩子起居我可不拿手。” “无需你做家事,”安子妈妈说,“安子怕一个人睡,点名要童老师做伴。” 我还没来得及做声,她立刻说:“我付你三倍的工资。” 是个好交易。 我爽快地答应,第二天就拎着我的换洗衣物进了她家的毫宅。安子妈妈在机场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卧室的床头柜里留了钱,安子需要什么,请我替她代买。 我拉开抽屉,厚厚的一叠,不用数,至少有两千。我叹息,继而略有自卑,将它放回原处。回到客房刚把衣服挂好,安子放学了。她看到我,兴奋地说:“童老师你真的来陪我?来来来,我们一起看宫崎骏的《千与千寻》。” “你能看懂?”我问她。 “别小看我。”她嘟着嘴说:“我看过n次了。” “说说为什么喜欢?”我好奇地问。 “我好想有一天我爸爸妈妈都变成猪。”她恶毒而又痛快地说。 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吓了一大跳,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爸爸。我从来没有见过安子的爸爸,安子妈妈告诉我,安子没有爸爸。 单亲的孩子,总是早熟而让人心疼。 “童老师,”安子赖到我身边来要求说,“我们晚上可不可以不吃钟点工烧的菜,你带我出去吃。” “想吃什么?”我问她。 “龙虾。”她咋咋嘴说,“胡可凡有篇作文写吃龙虾,老师当范文念的时候,我们全班都被他馋得要死。” 又是胡可凡,每天十次胡可凡。 我早就习惯了,拍拍她的头说:“好吧,去把校服换下来,我们走。” 她兴高采烈地随我出门,穿着一条招摇地有些过份的花裙子,说是她妈妈在马来西亚替她买的,不过平时没机会穿,今天去“赴宴”,终于可以拿出来展示。 我纠正她说:“就我们俩个,又没人请,不能叫‘赴宴’,只能叫吃饭。”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然后说,“我请你。” 这个孩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应该比我和平的收入加起来还要多。家境优越见多识广的她在十岁的时候就敢初探爱情的面目,我自知比她落伍。满手龙虾香味的时候,我看着她稚嫩甜美的小脸,提醒自己也要赶快享受人生。 结果我吃得很多,回家的路上差不多连路都走不动。梳洗完毕,安子和我挤在客房的小床上,她到底是孩子,没有妈妈的夜晚照样很快入睡。我看着华美的吊灯想起平,平和我将来的小家还有我没有着落的工作,内心不是没有酸楚。 第二天送安子上学后我去逛商场,爱上一条淡紫色的裙子,款式简单,可是价格远远超过我的承受能力。我有些失意地坐在商场的楼梯上给平发短消息,暗暗希望他会带着钱来替我圆梦。平很快回了:“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用那么奢侈。” 我关掉手机,回到安子的家里跟自己生闷气,电视换了无数的台,没有一个满意的。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安子。脆脆的声音说:“童姐姐,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赴宴?” 呵,改口叫童姐姐了,小丫头的嘴真是比蜜还甜,我无可奈何地说:“又想吃龙虾?” “不,”安子说,“这次是真正的赴宴,今天是胡可凡十岁的生日,在‘豪运’顶楼旋转餐厅吃自助餐,可以带家长。” “我要考虑。”我说,“我没做过家长,那种场合我也不习惯。” “童姐姐,”她开始撒娇,“我妈把我托附给你,你不可以不管我,我晚上要是回家晚了会不安全。” “说好钟点,我可以在楼下等你。” “不行!我想你见见胡可凡,他真的很帅。”安子请求说,“我求你了,带上我昨晚的裙子,放学后来接我。” 我不想再与一个孩子周旋下去,再说我也需要一个放松的理由。我答应她,她欢呼一声,在那边响亮地吻我,然后挂了电话。 我呆坐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从安子妈妈的床头柜里取出五百元直奔商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那条裙子的心九匹马也拉不回,我告诉自己五百元对安子妈妈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而且这是她批给我陪安子玩的经费,不用白不用。 我穿着新裙子到校门口接安子,她离谱地惊呼说:“童姐姐你今天就像天仙,所有的小朋友都会嫉妒我!” “闭嘴。”我说,“你以为我那么想陪你去?” “好好好。”她牵着我的手让我陪她去选礼物,进了礼品店却又将我一把推出来,自己在里面呆了许久,终于神神秘秘地带了个小盒子出来。 我懒得问她是什么。 到了帝豪的三十八楼,才发现一窝峰全是孩子。我问安子说:“这个胡可凡请了多少人?” “全班同学。”安子说,“他爸爸是大款,今晚包下这里。”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大款的儿子,”我咂咂嘴说,“难怪。” “胡可凡长得帅,作文写得好,书法也不错,读起课文要命的好听。”安子急急地争辩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他好。” 我很快见到安子的小偶像,瘦瘦的,戴幅小眼镜,脸上的表情很骄傲的样子。只是横看竖看不知道帅从何来。 “胡可凡!”安子巴巴地递上那小盒子:“生日快乐哦,你看,这是我的童姐姐。她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漂亮啊?” 胡可凡只在嗓子里嗯了一声,然后接过礼物,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安子继续可怜巴巴地说:“我可以和你坐一桌吗?一会儿我可以帮你吹蜡烛的。” “我要上台讲话了。”胡可凡说完就跑开了。 安子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我附在她耳边说:“别那么没出息。” “好。”她乖得让人心疼。 主持人很快宣布生日宴会正式开始,一个中年男人首先讲话,他说普通话,穿captaino的灰色衬杉,有相当高贵的气质,安子介绍说:“胡可凡的爸爸,是个总经理。” 我突然觉得心烦,有钱人总是让我心烦。 老胡下台后轮到小胡,像朗诵一样的调调,我疑心他是背好的稿子,安子却五体投地地说:“怎么样,怎么样,我没有吹牛吧,他是不是很厉害啊?” “那又怎么样?”我说,“怎么不见他妈妈?” “他爸和他妈离了。”安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和胡可凡同呼吸,共命运。” 我啼笑皆非地纠正她:“你应该说同病相怜才对。” “是。”安子谦虚地说,“下次一定用词准确。” 简短的仪式之后,孩子们如小鸟一样散开,端着盘子各自寻自己喜爱的食物去了。我坐在位子上埋头喝一杯可乐。忽然有人对我说:“请问你是安子的家长?” 我抬起头,是胡可凡的爸爸,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我的对面。 “嗯。”我说。 “我一直想找你们。”他说,“关于安子,希望你们严加管教。” “什么意思?”我问。 “我想你应该明白,无须我多说。”他说,“我已经要求老师给他换位子。” “悉听尊便。”我说,“你那么有钱,完全可以买个学校给他一个人念。” 他忽然笑了:“对了,你是安子什么人?” “家教。”我说。 “教什么?”他问我。 我敏感地说:“要是教德育你是否打算让她妈妈扣我工钱?” 他哈哈大笑。笑完后说:“想吃点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 “如此盛景,”我有些酸溜溜地说,“不吃也饱了。” “你在骂我?”他看到我眼睛里去。 我不做声。 “是奢侈了些。”他叹气说,“可是孩子的奶奶坚持。” “这是你的家事,你完全没必要对我解释。”我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坚持换座位,安子也是孩子,她有她的自尊。至于安子,我会劝告她。”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微笑一下离开。虽然我今天吃的喝的都是他的,可是我不怕得罪他,谁让他有钱? 但我很多天心情郁闷。 平倒是一路走好运,他对我说他终于找到最稳定的工作,到一家外企做总经理助理。如果时间干得长,买房买车指日可待。 “好。”我说,“我等着做阔太太。” “好。”平说,“你随便找个工作打发时间就行。我养你。” 我问平:“你的好运从何而来?” “我本来是去推销我的产品,给老总相上,她看上我的执着和认真,说是现在很难找到我这样的年轻人。” “恭喜。”我有气无力地说。 他搂住我:“你也会有好工作的,上天有眼,一定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我又接到安子的电话:“童姐姐,胡可凡……胡可凡他不再与我同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对老师说我上课的时候老是打扰他,可是,可是我只是问他题目而已。” “你在哪里?”我问她。 她泣不成声,半天才说:“我在老师办公室。” “好了。”我说,“安子你别哭,我这就过来。” 我在办公室找到安子,她仍然在哭,哭声嘤嘤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心疼地抱她入怀,问老师:“为什么非要这样?” “换座位是很平常的事。”老师怒气冲冲地说:“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哭!你是谁?她妈妈呢?她妈妈为什么不来?” “她妈妈出差。”我对老师说:“安子交给我,我负责送她回学校。”然后我拉着安子离开。不再看那个板着脸的老师第二眼。 那晚我陪睡她躺在床上,她起码问我三次:“为什么我不可以喜欢一个人?” “因为你太小。”我说。 “我多想长大。”她细细的胳膊绕到我颈子上,终于带着委屈入睡。 安子的妈妈终于回来,连声对我说感谢,还给我带名贵的香水做礼物,我推搪,她不悦:“小小礼物而已,别拒绝我的心意。” 我只好收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恍惚。 她坐下来,开始抽烟。我想,她连抽烟的样子都那么的优雅,这样的女人,居然有男人舍得离开她? 她缓缓地说:“安子很喜欢你,让我嫉妒。” “那没什么。”我努力调和气氛说,“你让我嫉妒的地方多着呢。” “呵呵,”她说,“可不可以说说看?” “比如金钱,地位,美丽……”我满足她。 她起身,站到窗口轻声说道:“像流水一样。金钱,地位,美丽,还有爱情,最后都会像流水一样。”然后又回头嫣然一笑说:“你看我,给一个小姑娘灌输这些消极的东西,实在是不应该。” “没什么。”我跟她道晚安。然后走出她的家。我打的回去,车窗外灯火辉煌。不知何时,这座城市开始整夜不睡,人人都担心时间不够用,恨不得连日连夜拼命工作拼命享受。 这像流水一样的人生呵,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呢? 我决定从零做起。 第二天一早我穿戴整齐去应征,跑到第三家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汗流狭背,裙子发皱,口红早已褪色。这家公司不大,不过在很不错的大厦里租了几间写字楼,办公条件应该不错。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秘书,接待我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矮女人,问我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直查到祖宗八代,最后居然问到我有没有谈恋爱。对婚前性行为怎么看。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请提些不那么弱智的问题可否?” 矮女人先听懂,厉声说:“你再说一遍。” 于是我就再说了一遍。 胖子也听懂了,他拍案而起说:“你可以走了。” “就走。“我说。我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去,下了电梯闷头闷脑地往前冲,竟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胡可凡的爸爸。 贵人多忘事,我想他一定不认得我了,谁知道他竟微笑着说:“你是,安子的家教吧?” “是又怎样?”我正一肚子火,“你还不够吗?还有什么责任要追究么?” “对不起。”他说,“孩子她奶奶去过学校后我才知道。” “又是孩子的奶奶?你可真会推责任。”我冷冷地说。 “我太忙。”他说,“实在是抱歉。希望你和安子原谅。我已经说过可凡,对同学要宽容和友好。” “全世界都知道你忙,告辞!” 他却做手势拦住我说:“你在这幢楼上班?” “你看我有这福气么?”我耸耸肩说:“我找人而已。” “我看你完全有这个福气。”他说,“我公关部就缺你这样的人才,你是不是愿意来试试?”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又说:“这楼是我父亲投资的,大部份用来出租,我公司在最高二层。” “胡先生我不喜欢开玩笑,”我说,“你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那不重要,我有慧眼就行。”他又习惯地微笑起来:“如果我是你,我会试试。” “我当然也会。”我说。 平听了哈哈大笑,他说:“想不到一月之间,我和你都有奇遇,我说上天有眼,看来真是真的。” 我也觉得讷闷。 我从来就不是有好运之人,可我真的在大公司里谋到不错的职位,每月的工资足够我小资地过日子,我终于可以像安子妈妈那样穿自己喜欢的名牌优越地穿行于都市的人群中。 我的工作干得相当不错,胡月海给我很高的评价。 对,胡月海。胡可凡的爸爸,我的顶头上司。 偶尔我陪他去见客户,不过我从不陪他们喝酒,我只喝可乐,喝酒的时候,他会巧妙地替我挡下,我在席间妙语连珠的时候,他低头微笑。 只是不再有那么多时间来陪安子,她开始不乐,埋怨妈妈也越来越忙,我去一次,她就久久地腻在我身旁不愿意走开。我没敢告诉她我在替胡可凡的爸爸做事,对安子妈妈我也没讲。她只是爽快地答应我辞职,让我好好干番事业。 我由衷地谢谢她。 平已经搬到市区一个小套间里居住。离他上班的地方很近,单位还配有钟点工替他打扫房间,只是他也越来越忙,有时我们一个月也难见上一面。电话那端,他总是无限抱歉。我对他说不要紧,他有些紧张地说:“嘉璇,你不会不爱我了吧。” “有可能哦,所以你还要加紧赚钱才是。”说完我挂了电话。其实我也是相当的忙,忙到连自己的生日也忘记。 清晨起来的时候,妈妈把面条端到我床头,然后说:“你的玫瑰,一大堆,早上送到门口的。” 我跑到客厅里,很漂亮很漂亮的粉色玫瑰,艳艳地开了一茶几。我想当然地以为是平,可花拿起来,却是另一个我相当熟悉的签名:胡月海。 电话随即而来:“嘉璇,今天你生日,可以放一天假。” “是不是员工都有这个待遇。” 那边想了一下说:“不,你例外。” “谢谢胡总。”我说,“那我约男朋友去逛街。” 那边又愣了一下,然后说:“随你安排。生日快乐。” 电话挂了。 我看着玫瑰发十分钟呆。梳洗完毕我打平的电话,我蛮横地说:“放下手中事,立刻到我家来接我!” “怎么了?”平问。 “陪我逛街,吃饭。” “你呀。”平说,“我今天有要事,再过两天就是周末,我一定来!好不好?” “二十分钟内不到就永远不要来见我!” 我再看着玫瑰发二十分钟的呆,平没来,电话也没来,只来了一条短信息:“亲爱的,无论多忙,我都牵挂着你。” 他连我的生日都忘记。 我收起心酸去上班,胡月海见到我,吃惊地说:“不是放你假么?” “老了,不过生日了。”我耸耸肩,不愿多说。 “晚上我请你吃饭。”他说,“下班后等我。” 我埋下头走开。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还是和他一起到香格里拉。和他一起喝葡萄酒。他微醉了,说:“第一次见你,你穿条紫色的长裙,伶牙俐齿,眼光倨傲,像个天使。” “胡总,”我说,“莫说醉话。” “醉了才敢说。”他索性一问到底:“嘉璇,我可有机会?” 我的脸通红。他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握住我的,我想躲,可是我没有力气。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是平,一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竟然忘掉你生日,你在哪里我马上赶到。” “我就回家。”我说。 胡月海放开我的手,我说:“对不起,我得走了。” 四十岁的男人,我自知不是对手。 那晚我缩在平的怀里看星星,听他絮絮地跟我说将来。平吻我的时候,我却要命地想起了胡月海。想起他带有质感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手心。我流了一滴泪,平很快就把它吻干了。 第二天,我用特快专递交了辞呈。 我重新回去教安子,她快活得像一块小鱼,告诉我班里的许多新鲜事,只是不说胡可凡了,男主角变成了丁超。 “丁超?”我问她,“谁是丁超?” “我们班最帅的男生啊,打起球来一级棒哦。” “最帅的不是胡可凡吗?” “那头呆驴。”安子不屑地说,“除了念书他什么都不会!” 瞧,这就是孩子,过去的一切,全给抹了个一干二净。 天知道我是多么羡慕安子。 可我不许自己想胡月海,我提醒自己我是个自爱的女子,不喜欢玩游戏,更不可以丢失自尊。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个月,安子妈妈对我说:“你要是不介意,到我公司做个文员可否?” 安子把头从房间里伸出来,急急地说:“童姐姐你快快答应,我妈妈公司待遇想当不错的哦。” 我就知道这是安子的主意。 安子妈妈也坦然说:“我辞掉以前的文员,因为她本来就做得不够好,我相信你会比她出色许多。” 盛情难却。 我再次穿上高跟鞋做回我的白领。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安子妈妈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是中外合资的,气势上一点也不输给胡月海。安子妈妈对我说别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这样你可以工作得轻松一些。我完全同意。 我被分配到办公室,做些打字拟文件之类的杂活。办公室的同事对我相当客气,一个小眼睛的女生还给我泡了一杯菊花茶。 休息的时候,我倚在窗口看风景,看到安子妈妈的车驶过来,一个男人首先下来给她开车门,他个子很高,穿很名牌的服装,可是在安子妈妈的面前显得卑躬屈膝。 小眼睛女孩凑过来说:“那是我们总经理助理,你要小心不能得罪他,他看上去老实,心眼可坏了。以前做你工作的女孩就是这样被开掉的。” 我的眼睛慢慢慢地朦胧起来。 因为那个男人我认识,他不是别人,正是平。 或者,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 我在大街上慢无目的地游走的时候,想起安子妈妈曾经对我说过我的一句话:“像流水一样……” 我在二十二岁的青春里切肤地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所幸的是我才二十二岁,我会如安子一样,伤口来得快愈合得也快。 一切的变数都无法将我打倒,流水过处,相信会有更美的风景。 童话还不够美好 五月的清晨,微雨。 但我知道这场雨过后,夏天就应该来了。阳光早就藏在大块的云后蓄势待发,只等着夏风的一声令下便会扑天盖地。我一起床我就预感到今天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我的第六感总是这样要了命的准确无误。果不其然,早读课的时候,老师领进来一个个子高高的长发女生,她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斯朵。 介绍完毕,老师把我原来的同桌丁零调到了后面一排,让斯朵和我坐到一起。 斯朵刚坐下,就扯过我的作业本叫起来:“呀,你叫童话啊,这名字真有意思。” 我默不作声地把作业本拿回来,她笑笑地看了我一眼,直截了当地说:“怎么,是不是不欢迎我啊?” 我连忙摇摇头。 坐在前面的男生吴天转过头来,对斯朵说:“童话是不说话的,你要是让她说话呢,那就是让石头开了花。” “你真夸张。”斯朵说吴天,然后转身向我说:“我初来乍到,以后多多关照啊。” “别客气。”我赶紧说。我要是再不说话恐怕真要被当成哑巴了。 “哈哈,石头这么快开花啦。”斯朵拍拍吴天的背说:“拜托你下次给点准点的情报好不好?”她下手一定挺重,吴天给她拍得跳了起来,脸都红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了个猛女哇。” 斯朵哈哈大笑,弄得全班都转头朝着我们这边看。就是这个一惊一乍的女生,第一堂课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语文课的时候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答得可谓是头头是道无懈可击,一口普通话也清脆悦耳,令全班惊叹。 估计成绩是相当的不错。 上午第四堂课本来是数学,可是老师病了,临时改成自习课。斯朵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纸条说:“童话,你真的不爱说话呀?” 我想了一下回她说:“对不起,我是不太喜欢说话。” “那我们就这样聊吧。”她飞速地写下一行字,又把纸条推还给我。 我觉得斯朵真的挺有趣,于是写:“但愿你和我同桌不会觉得闷。” “哈哈,你不觉得我吵我也会很感激哦。” 斯朵不知道,我以前的同桌丁零天生大大咧咧,总是忘掉拿课本,语文课的时候抽出来的是英语书,英语课的时候抽出来的是数学练习册。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得不把课本放在我们中央与他“共享”。一堂课上下来扭得脖子都疼,没得斜眼就算是命好了。这就罢了,最可恶的是他有个怎么也戒不掉的坏习惯,一上课就拼命地抖膝盖,抖啊抖抖啊抖地抖个不歇,让旁边的我老是感觉自己坐在公共汽车上,要不就疑心发生了地震什么的。 与丁零比起来,斯朵算得上是安静多了,我怎么可能会嫌她吵? 快放学的时候又接到她的纸条:“放学后请带我到公共汽车站好么?” “你找不到?” “我刚从上海来,对这里还不熟悉。” 我朝她点点头,把纸条揉掉了。心想,原来她是上海来的。大城市的女生就是不一样,难怪看上去特有气质的样子呢。 我和她走过操场的时候,她忽然有些奇怪地说:“你这样不喜欢说话的女生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于是问她说:“你住在哪里?” “银杏小区。”她说。 “那我们都坐5路。” “真好。”斯朵说,“这样我们可以做伴啦。我这人是路痴,最怕的事情就是找路了,迷路可是我的看家本领哦。” “我们这里很小。”我说,“不像上海,不容易迷路的,你放心吧。” “谢谢童话。”斯朵眯起眼睛说,“这里真陌生,我不知道要何时才会习惯呢。” “上海那么好,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我问她。 “这是我妈妈的老家,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斯朵大大方方地说,“我就跟我妈妈到这里来了。” 看她的样子,说到爸爸妈妈离婚的事情,好像一点儿也不难过。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我比斯朵先下车,叮嘱她还有两站就会到了,她把手放在嘴边跟我飞吻,我傻傻地说了声再见跳下了车。 回到家正在洗手间里洗脸呢,忽然听见妈妈对爸爸说:“童话真让我担心呢,我觉得她有自闭症的倾向。” “胡说!”爸爸骂她说:“婚还是要离的,你不要找这找那的找借口。” “你以为我怕离婚?”妈妈尖声说,“要不是为了童话我忍你这么久?” “那就别忍了。”爸爸说,“你犯不着为我受委屈。” 一声巨响,妈妈可能砸了烟灰缸。 他们不知道我回来了。我在卫生间里流了很久的泪,我的妈妈是全市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她说对了,我是自闭,但我清楚,她治不好我的病,就像她挽救不了自己的婚姻。 我用纸巾将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擦去,我不喜欢流泪。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心疼我的泪水,流了,也是白流。 我压根也不相信妈妈的话,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并不爱我,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甩到我脸上的那一巴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天知道我不过是在饭桌上说了一句话:“今天罗叔叔打了两次电话给你,你都不在家。” “别胡说,那不是你罗叔叔。” “肯定是他,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 “你这孩子从哪天起喜欢这么胡说八道!”妈妈说完,在爸爸冷冷的表情下站起身来,啪地就甩了我一巴掌。 从那以后,罗叔叔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而爸爸妈妈三天两头就吵架,我就这样慢慢地无可救药地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女生。 我用力地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 他们都吓了好大的一跳,妈妈说:“童话,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没听见声响?” 我默不作声地走向自己的房间。爸爸讥讽地说:“你不是什么权威吗?你看看你自己的女儿都成了什么样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父亲的恶毒让我感觉自己就要呕吐,我摔开妈妈想拦住我的手,冲回小屋关上了门。 谢天谢地,外面没有再传来吵闹声。 第二天一早,竟在公车上遇到斯朵,她坐着,正在津津有味的啃着一个面包,看到我激动地大喊:“童话,过来,过来!”好像我们是多年的老友。 我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移过去,她站起身来说:“你坐,你坐!” “不要!”我慌忙摆手说:“我站惯了,没有关系的。” “坐啊!”她用手在我肩上拼命地一按,我便身不由已地坐了下去。 “你昨晚没睡好啊。”斯朵一面啃着面包一面看着我说:“一定失眠了吧,是不是?” 我感觉她像个充满好奇的小女巫,于是就把脸调到了窗外。她却站在我旁边嘿嘿地笑,笑得花枝乱颤,真是个天生的乐天派。 课间,丁零忽然跑过来,嘻皮笑脸地问我们说:“怎么样,这里的同志有没有想我的哇,有的话举个手?” 没人理他。 丁零无趣地说:“切切切!全是没良心的哦。”又对着我说:“其实我一直有个末了的心愿呢,说起来也真是遗憾,我跟你同桌那么久,你怎么就没有笑过一下呢?” “难啊,”吴天说:“谁要能把童话逗乐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他。” “那我倒要试试了。”丁零说,“我请大家猜个谜怎么样?孙悟空的妈妈,姑妈和姨妈比赛唱卡啦ok。打一人名!” 斯朵说:“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哪有妈妈姑妈什么的?” “幽默感有没有啊?”丁零叹息。 “没有。”斯朵硬梆梆地说,“请你回座位,马上要上课了。” 丁零走后吴天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问道:“孙悟空的妈妈,姑妈和姨妈比赛唱卡啦ok。会是谁呢?” “三大母猴赛音(萨达姆侯赛因)啊,这有什么好猜的。”斯朵说,“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吴天想明白了,笑得什么似的,对斯朵竖起大姆指说:“厉害,女中豪杰!” 偏偏丁零是个很拧的人,我一定让他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所以中午吃过饭他就又晃过来了:“童话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吧,这回你非笑不可。你知道猪的四大理想是什么吗?” “吃了睡,睡了吃。”这回是吴天带我答。 “没问你!”丁零说,“我在问童话呢,你给我闭嘴!” “没有新鲜的就别玩,全是老掉牙的东西,人家都懒得笑。”斯朵说。 “你牛?”丁零说:“那你说说是什么?” “四周篱笆全撤掉,天上往下掉饲料,世界屠夫死翘翘,全国人民信回教。”斯朵一口气说完,示威地看着丁零说:“还玩不玩啊?” “算你有两下!”丁零说:“不过今天这头猪什么也不想正忙着呢,你知道它正在干什么?” 没等任何人答话,丁零飞速地说:“它正在绷着脸听我讲笑话呢!哈哈哈哈哈!!!”一边笑还一边用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斯朵站起身来,一拳头打到了丁零的鼻子上,我看到丁零捂住鼻子慢慢地蹲了下去,手心里有鲜红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 这是斯朵转学来的第二天,因为打人,她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放学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我才看到她从老师的办公室里慢慢地走出来。 我迎上去,跟她说对不起。 她义气冲天地挥挥手说:“不关你的事,我这人就是喜欢打抱不平。” 我们一起坐公车回家,黄昏,天空是淡淡的橙色,公车上人不多,斯朵对着窗外笑眯眯地说:“童话,这里挺好的,我发现我喜欢上这里了。”说完,她把手绕到我的肩上来,我从来都没和人这么亲密过,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不可接近的异类,不会说话的怪物。只是斯朵不,她的手温温热热地放在我的肩上,嘴里还若有若无地哼起了一首歌。要不是她猛地拍我一下,我都差点忘了下车。 就这样,我和斯朵成了朋友。 体育课测往返跑,天已经很热了,大家都累得喘不过气。跑完后我和斯朵坐到操场边高高的环形石梯上休息。斯朵用手当扇子说:“哇,这里比上海热啊。“ “是啊。”我说,“你该穿短袖了。” 看我看着她,斯朵赶紧解释说:“不过我不怕热的。” “我爸爸和我妈妈要离婚了。”我低声说。 “你会跟谁?”她问我。 “我恨他们,我谁也不想跟。”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爱说话吗?”斯朵问我。 “也许吧。”我看着满操场奔跑着的精力充沛的男生女生问斯朵:“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很闷?” “会呀!”斯朵笑嘻嘻地说,“不过我习惯的。” 我不明白她说的习惯是什么。不过我真的很感激她。因为有了她,我现在一天说的话比以前一个星期说的都要多呢。 那天回到家,楼下停着一辆车子,爸爸正在房间里埋头收拾东西。见我进门,他抬起头来对我说:“童话,我今天跟你妈妈办了手续,我这就要搬家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跟你妈妈。”爸爸简短地说完,拎起两个大箱子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回头对我说:“你不要恨我。有件事我想你有权知道,其实,你不姓童,你应该姓罗才对,那个罗叔叔,才是你真正的爸爸。” 说完,他扬长而去。 我把自己绻缩到沙发里,羞辱和痛苦让我浑身颤抖,直到妈妈回来,喊着我的名字一把抱住了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她。 “童话童话!”妈妈扑过来:“你不要听你爸爸胡说八道!” 我把耳朵堵起来,我不要听到“胡说八道”这个词,四年前,我就是因为妈妈的这个词和愤怒的一巴掌开始封闭自己。我恨透了她和爸爸的自私,他们永远都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从来没有想过伸出手来为日日惶恐的女儿找到一个出口。 我恨他们, 我病了。 第二天,没有去上学。 妈妈日夜守在我的床边。她拉着我的手声泪俱下长篇大论地地说:“童话,妈妈现在只有你了,妈妈一定会好好陪着你,妈妈以前对不起你,以后我们母女俩在一起过快乐的日子,妈妈发誓一定要让你快乐。妈妈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真的,真的……” 我把眼睛闭起来。 黄昏的时候有人敲门,竟是斯朵。我听到她甜甜地叫我妈妈阿姨,然后冲了进来。她的手温柔地抚到我额上,长呼一口气说:“还好,没有发烧咧。” 妈妈靠在门边问她说:“你是童话的同学吧?” “是啊。”斯朵说:“我是她的同桌。阿姨你要是没意见我想带童话出去走走,我想外面的空气对她有好处。我跟她聊聊,晚上负责送她回来可好?” “去吧。”妈妈说,她的样子看上去累极了。 我跟着斯朵出了家门,在小区的绿地上慢慢地走着。斯朵说:“你今天没来上课可把我寂寞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家的住址,你也知道我是路痴的啊,找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的呢。” “怎么会寂寞?”我说,“我在不也是不怎么说话。” “那是不一样的啊。”斯朵说,“你在,不一定要说话,可是我会感觉到你,这不是挺好吗?” 我觉得她说得挺悬,也许是为了逗我开心吧。于是我努力地笑了笑说:“我没事的,明天肯定会去上学。” “其实,”斯朵看着我说,“你妈妈挺爱你的。” 我看着她。 “天下的母亲,没有一个不爱自己子女的,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说完,斯朵拉我一把说:“我家离这里就两站路,要不,到我家去玩玩?我妈做的菜可好吃了。” “不去了。”我从来都不习惯到人家家里去做客。 “今天是我生日呢。”斯朵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前走,“我家挺穷的,房子比你家小多了,你不要嫌弃就好啦。” 我就这样跟着斯朵到了她家。她家的确在一幢很旧的楼房里,楼道又黑又窄,我们好不容易才爬上顶楼。斯朵的外婆来开的门,客厅的餐桌上,是一个小小的蛋糕。斯朵脸红红的,拉我走近说:“我都十六岁了呃,这是我妈妈做的蛋糕,特别好吃,很快你就可以尝到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斯朵的妈妈,她很漂亮很文静,冲我笑笑,替斯朵点燃了生日蜡烛。 “生日快乐。”我轻轻地对斯朵说。 “谢谢你来替我过生日。”斯朵说:“我真高兴在新学校里遇到你这样的好朋友。” 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蛋糕,真的很好吃,斯朵妈妈的手艺真好,我真羡慕斯朵,要知道我妈连一盘青菜都炒不好呢。斯朵妈妈不停地替我挟菜。她真的很文静,跟整日里叽叽喳喳的斯朵一点也不一样。我一天也没吃东西,这下觉得自己饿了,虽然是第一次到同学家里做客,可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拘束,吃得铁饱铁饱。 吃过了,斯朵把我拉到她的小屋参观,墙上全是明星的照片,贴得最多的是周渝民。斯朵嘿嘿笑着说:“我喜欢仔仔,他的眼睛真够深情!” “我好像没什么喜欢的明星。”我说。 “那童话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她问我。 “还没想过,我只想早点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不要脸。”她看着我笑笑地说,“这么早就想嫁了?” “呀!”我的脸变得通红,没想到她会这么朝歪处想。 “我长大了要考医学院。”斯朵突然正色说,“我要替我妈妈治病。” “你妈妈?”我惊讶地说,“她怎么了?” “你没发现她不说话么。她看上去很正常,但其实自从我爸爸和她离婚后,她就失语了。”斯朵说:“她们都说她脑子有问题,这病看不好了。我们的钱来越少,只好到这里来投奔外婆。”说完,斯朵把长长的衣袖掀开来,我看到一排排触目惊心的牙印,有的深有的浅:“这就是我从来不穿短袖的原因,”斯朵说,“妈妈难受的时候,咬我的手臂就会好一些。” 天啦。 我心疼地一把抱住了斯朵。 “她是我妈妈。”斯朵微笑着说,“虽然她不能说话,虽然她咬我,可是我知道她爱我。所以,我也好爱好爱她。这些日子会过去的。我妈妈会好起来,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会的,斯朵。”我说。难怪斯朵会习惯一个整日里闷声不响的我,难怪。 “第一次看你名字,我就好喜欢,居然有人叫童话。”斯朵说,“真美的名字,不过仔仔有首歌更美,叫《童话还不够美好》。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嗯。”我说。 “大人也有大人的无奈。”斯朵说:“童话,不要用自己的痛苦去折磨他们,要像我一样,开开心心的才好哦。” 我用斯朵的衣袖,擦掉了我眼角的泪水。 那晚回家,我问妈妈的第一句话是:“你会治疗失语症的病人吗?” “哦?”妈妈说,“说说看,是谁?” “斯朵的妈妈。”我说,“斯朵是我的好朋友,她家是不太有钱,所以,你要免费。” “呵呵。”妈妈走近我说,“我可以试试。” “谢谢你。”我说。 “不用谢。”妈妈说。 “为什么给我起名叫童话?”我问她。 “因为你爸爸姓童。”妈妈说,“还有,我们希望你可以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快乐地长大。” “或许,比童话还要美好。”我补充说。 妈妈显然吃了一大惊,不过她很快回答我:“是的,是这样的。” 我跟斯朵打电话,再次祝她生日快乐。顺便告诉她我妈妈愿意替她妈妈治病的事情。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起来,我问她笑什么,她说:“看来这个世界真有比童话还要美的事情呢,呵呵呵。” 我可以想像她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的样子。 十六岁的眉飞色舞,我迟早也会。 亲爱的简亦像花一样 啦啦啦,夏天来了。 终于考完了。 简亦抱着书走过操场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女生正在比赛尖叫。他们嬉闹着从简亦的身边呼啸而过,一个男生的大书包擦到了简亦的胳膊,他回过头来微笑着认真地给简亦行个礼说:“同学,对不起呵!” 他的眼睛很清澈,笑容很阳光,头发略有点零乱,穿美特斯帮威的t恤衫。简亦冲他点头的时候他已经跑得老远,脚步溅起的灰尘在下午的阳光里四散开来,像是被谁无意中洒出的一把金色的细沙。 在n中,这样的男生很多,他们大多有值得骄傲的家境值得骄傲的成绩和运筹为幄的理想,被女生心仪也有自己心仪的女生,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超前拥有二十岁的一切。 这话是秦猫猫总结的。 秦猫猫不愧是班长,也是他们班最会做总结的女生,她总结简亦的时候只用了两个字:游离。 秦猫猫当着简亦的面下这个评语的时候简亦问她说:“请问游离这词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呢?”简亦是真的想问的,可是秦猫猫没有回答,而是拍她的肩膀一下哈哈笑着说:“跟你开玩笑的啦,我是觉得你应该多参加一点集体活动么。” “都快毕业了,还有什么活动呢?”简亦说。 “就是毕业了才有时间活动呀。”秦猫猫说,“我们打算去爬山,露营,野炊。怎么样,要不要算上你一个?” 简亦笑笑说:“你们都成双成对的拉上我干嘛呀。” “呀,你这个人!”秦猫猫气死了,在她脸上捏一下说,“大家都是朋友,思想怎么这么复杂呢。” 简亦很不习惯和别人这般的亲热,所以不自然地把脸扭开了。 不是不想有朋友,是没有适合的朋友。简亦喜欢的女生应该是那种和自己一样话不多的,没有那么多的小心眼,不用那么出色也不必那么张扬,两个人在一起,有话就多说,没话就少说,是一种心灵的依靠。 只可惜,初中三年,简亦都没有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三年的孤独就要结束了。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不是又一个三年的孤独?”简亦回到家里,趴在电脑前给小酷的qq发这样的一条信息。 小酷就在线上,他很快就回了:“简亦你总是让我心疼。” “我考完了。”简亦说,“我要离开n中了。” “在哪里都一样,快乐就行。”小酷说,“人生苦短,比如朝露,何必老是为难自己呢你说对不对?” “嗯。”简亦说。 “我就知道你没听进去!”小酷问:“考完后打算怎么放松呢?” “不知道。” “来酒吧看我吧。”小酷说,“我调最好的酒给你喝。” “呵呵,我没满十八岁。” “是不是怕我呀?” “不来,不跟网友见面。”简亦说。 “哈哈,还是怕我觉得你丑?” “恩那恩那,怕伤了你的眼球:)” “你才该叫小酷。”小酷说,“你酷得不可开交啊。” “^-^”。 qq上的滴滴声停了,过了好久,小酷才又发来消息说:“简亦,你老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简亦这时候已经在听歌,是孙燕姿的新歌: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 这是她最近最喜欢的歌,所以跟着轻轻地哼起来。妈妈从身后一把扯下她的耳机:“丫头,考得还好不啦?” “挂了。”简亦苦着脸抢回耳机。 qq又响了起来,还是小酷,这回他说:“那你,是不是以后就会很难看到他了?” 简亦吓得哗得一下关掉了窗口。 “上网,qq!”妈妈在身后不满地说,“整天就想着这个!” “老妈。”简亦说,“求你件事行么?” “啥事儿?”简亦很少这么低声下气跟老妈说话,弄得老妈的表情好紧张。 “我想念h中,离家近,还不用花钱。” “真考不上n中了?”妈妈试探着说,“一点希望也没有?” “我不想上扩招。”简亦说。 “哎!”妈妈叹口气坐下来说,“你说怎么人家的孩子念书就那么能念呢。” “妈妈我笨呀!”妈妈的手放在椅背上,简亦把脸贴到妈妈的手背上。 “胡说。”妈妈想了想,下定决心一样地说:“要是实在不行,h中就h中吧,我看也差不多,你只要尽力了就行。” “那……”简亦得寸进尺地说,“你还要负责替我说服爸爸哦。” “你呀!”妈妈点她的头一下,电话铃就跟着欢快地响起来,简亦伸长了手去接,是秦猫猫:“简简,爬山露营,到底要不要去,报名截止今晚八点哦。” “你们那么多人,还拉我做什么呀。”简亦说。 “就要拉上你。”秦猫猫说,“你个高力大,我们指望你干活哦。” “我倒哦~”简亦说,“就我这细胳膊细腿的。” “不是啦,开玩笑的啦。”秦猫猫说,“都毕业了,总想大家一起玩玩么。” “不去啦。”简亦说。 秦猫猫在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其实,都要毕业了,还不打算原谅他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亦紧张地捂着听筒看了妈妈一眼,好在她已经离开去了厨房。 “你当然知道。”秦猫猫说,“我说杨翊。他很希望你去。” “呵呵,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简亦说,“别无聊啦别无聊啦我要挂啦。祝你考个好成绩也祝你暑期愉快哦。” 仓促地挂了电话。简亦的眼泪不听话地要往外涌,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把音响开到最大,音响里的cd还是上次放进去的陈奕迅,一直忘了取出来,他有声音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伤感:“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的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简亦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泪终于慢慢慢慢地流了出来。 认识杨翊,应该有十年。 他们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同学,杨翊最初留给简亦的印象是一个挺爱哭的破小孩,动不动就扯大了嗓门在班上大哭一场。上了小学,他变成一个很文静的小绅士,成绩也还不错。作文比赛的时候老是跟简亦争名次。其实他们之间话不是很多,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小学毕业时的一次全市优秀学生的夏令营,爬山,很陡的一座山,四个同学一组,从不同的地点分别上山,要找到预先藏好的“宝藏”(其实就是一些画有宝贝图样的图纸,被先行小分队提前藏上去的),然后看哪组最先到达山顶把手中的红旗挂到指定的位置就算是赢家。 杨翊和简亦分到了一组。 那天他们组特别好运,连藏在断竹子心里的“宝藏”都被他们找到,四个人兴奋地直往山上冲,就快到达山顶的时候简亦就扭了脚,伤很重,简亦蹲下来疼得当时就哭了起来,没有办法走路。 杨翊默默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膏药替简亦贴上,组里别两个同学是别的学校的,其中一个看着哭哭啼啼的简亦埋怨她影响了进度,杨翊很凶地抬起头来骂她说:“要是你扭了脚呢?你没准哭得比她还要厉害呢!” 骂完了又说:“你们先上去,我扶她上来。” 扶当然是扶不动的,简亦尝试着走了两步就已经疼得脸青面黑。杨翊咬咬牙说:“来,我背你上去!” “不……你去吧”简亦慌忙摇手说,“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杨翊很固执地走到她面前,把背伏了下来。 那是简亦第一次伏在一个男生的背上,他走得很艰难,在他身后的简亦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等他们一步一步最后到达山顶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排山到海的掌声。 那一次,他们组获得了“最佳团队奖”,杨翊还拿到了“最佳营员奖”。 夏令营结束的时候简亦的腿已经不肿了,可以很自在地走路,在回去的大巴车上,简亦刚好和杨翊坐在了一起,他靠着窗,阳光透过车窗照到他的脸上,简亦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眩晕,然后她听到自己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了一直没说的两个字:“谢谢。” “嗳。”他仿佛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上了初中,没想到竟然还在一个班,以前小学升到n中的同学本来就不多,能分到一个班来就更算是有缘份了。简亦在宽敞的新教室里看到杨翊穿着干净的蓝格衬衫走进教室里来的时候她冲他笑了一下,他也冲他笑了一下。 本来很让自己感觉心慌的新环境忽然变得踏实起来。 因为作文一直写得不错,所以新学期的第一次作文比赛,简亦就被老师挑中了,那一次,作文题很简单:写一个朋友,题目可以自拟。 简亦就写了:那个背我上山的男孩。 她写的,当然是杨翊。因为一直想写,所以才情迸发。因为才情迸发,所以写得轻松舒畅。 交了试卷出来正好遇到也同样去参加作文比赛杨翊,他骑在一辆崭新的跑车上,冲她笑了一下,滑翔而去了。 简亦没想到自己的作文会拿一等奖。 全校有十几个同学参赛,就自己拿了一等奖。 更没想到文章会被老师推荐后发表到作文周刊上。 本来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那天早上到学校的时候,秦猫猫他们已经在抢着看老罗发给他们的作文周刊,简亦的作文被发表在头条,“没稳定”正在那里拿腔拿调地念着:“阳光落在他坚定的双肩,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所传达给我的永不放弃的信念和非凡的勇气……” 大家笑起了一锅粥。 “你们猜猜这写的会是谁呀,猜中有奖哦!”没稳定把作文周刊举在手里大喊大叫。 “时漆!叶家明!丁零!吴天!……” “不对啦,不对啦!没人回答我可以公布正确答案了!”没稳定说,“这个人就是就是就是……” 没稳定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有人冲上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作文周刊,撕了个粉碎。碎纸片被他撒开来,在清晨的阳光里无声地飞翔。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杨翊。 全班静极了静极了,简亦很清楚地听到一种撕裂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是心碎的声音。 故事越传越离谱,那些无聊的传闻是:简亦从小学起就一直暗恋杨翊,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清什么什么的。 原来被伤害,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而且,永远是自己的事。 简亦知道,自己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得“冷血”的,变得不再相信友谊不再相信情感甚至永远不参加任何的作文比赛,为了躲避这个,每次写作文,她都故意把作文写得乱七八糟,老罗捧着她的作文本会叹息说:“简亦,你怎么越来越退步了呐。” 其实退步的不是作文,简亦知道自己一直在退,成绩,自信,勇气,都在节节败退直到溃不成军。 也许只有离开n中,才可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差不多三年来,简亦没有再跟杨翊说过一句话,可是秦猫猫却在电话里说:“去爬山吧,杨翊很希望你去。” 杨翊很希望你去。 这算什么! “算道歉啦。”小酷说,“你干嘛不给他机会呀。” 简亦冷冷地说:“谁给过我机会呢?” “其实,男生的面皮是很薄的,他当初那样做也许是一时冲动,没谁这三年每一天都在后悔。” “干嘛老替他讲话。”简亦不满。 “我是男生嘛。”小酷说。 “我不会原谅他的。”简亦说,“我想我永远也学不会原谅。” “固执的女孩哦。”小酷叹息说,“我最新学会的调的酒叫‘孟婆汤’,喝了它可以忘掉前尘旧事哦,怎么样,你也不打算来试试么?” “不来。”简亦还是那话。 小酷没戏了,说:“你再不来我要离开这里了,也许,我们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见面了哦。” “才不信。”简亦可不会轻易上当。 “呵呵,骗不了你哇。”小酷说,“我要上班了,886。” “886。” 不管怎么说,和小酷聊天是简亦很开心的事情,一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男生,分享自己成长时的孤独和忧伤,还有一些不经意中如同是捡来的小小幸福。如此说来,上天还不至于是太残忍。 等成绩的日子是无聊的。 太阳天始一日比一日毒起来,简亦能做的除了上网还是上网,网上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留言板上,日记已经写了快一千篇。不过记了就记了,简亦从不回头翻阅,怕只怕会让昨日的孤单填满今日的孤单,会让已经被强行压下的耻辱慢慢回升。 电话又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男声,找简亦。 难道是小酷? 差不多三年的聊友了,简亦给过他电话号码,不过他从来就没有打过。 “小酷?”简亦试探着问。 “杨翊。”那边说话了。 简亦僵在那里。 “我们爬山回来了,很可惜你没去啊。” 简亦还是僵在那里。 “我想说……对不起。”杨翊说,“对不起。” 简亦扔掉了电话。 她想,她其实一直都在等这三个字的,等了差不多有三年。只是自己从来都不敢承认而已。铃声又响,简亦忽然怕起来,她不再接,换了衣服就飞奔出门了。 炽热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简亦终于决定去小酷的酒吧。他邀请了她无数次了,去看看吧,不让他知道自己是简亦也好。 小酷的酒吧叫“酷酷吧”。 因为这个,他叫自己小酷。 简亦走进去的时候酒吧里人很少,有个年轻人在吧台前调酒,简亦一看就知道是小酷,跟自己想像中一模一样的,挺可爱的一个男生。 她坐下,给自己要了一杯可乐。可是小姐端过来的除了可乐还有一种淡绿色的饮料,她对简亦说:“有人请你喝的,它叫孟婆汤。” 简亦猛地抬起头来往吧台看去,小姐说:“我们这里的调酒师很奇怪的,只要是女中学生独自上门来,他都请他喝这个。你就放心喝吧,不醉人的。” 简亦抿了一口。 很奇怪的一种酒,一直凉到心里去。 她终于站起身来,跑到吧台前,看着小酷,对他说:“谢谢呵。谢谢你。” 他朝她点点头。 小姐对简亦说:“说谢谢要大声点,他听力不好。” 又说:“他在说没关系,你要听见哦。” “我没听见。”简亦说。 “他不能说话。”小姐说,“他是哑巴。” 我的天啦我的天。 简亦的泪如喷泉一样地溅射出来,然后,她转身跑了出去。 深夜,qq上传来小酷的问候:“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来看过我了。简亦真可爱真漂亮呢。我做了sh卡给你,去看看吧。” 简亦打开信箱,果然有卡,卡片的名字叫:“亲爱的简亦像花一样。” 画面很美,是一首孟庭苇的歌:“我能我能听见你的忧郁却难告诉你当我开口声音就会消失空气里,而心慢慢心慢慢冰在彼此沉默里……要如何告诉你早已原谅你,只是不能亲口说出我依然爱你……。” 旁边的字渐淡又渐浓:“若能表达,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谢谢花儿一样的简亦,陪我走过的日子,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能见到你,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祝你永远像花儿一样怒放!” 简亦关掉信箱手忙脚乱地再呼小酷,谁知道他竟然已经下线了。 qq上,他的头像遗憾地暗在那里。 简亦下线来,拔通秦猫猫的电话问:“知道杨翊家的电话么?” “呀。”秦猫猫好像已经睡了,鼻音浓浓地说,“这么晚怎么想起来找他?明天不行吗?” “就今天。” “老实交待想干嘛?” “想跟他说三个字。” “什么字啊先说给我听听看不然不给你号码!” “没关系。” “坏简亦,不告诉我我那我挂了哦。” “不,我是想跟他说‘没关系’。” “……” 简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说话,于是她对着听筒给秦猫猫讲了小酷的故事,讲完后她说:“没关系。从来没觉得这三个字会如此的温暖。所以,我想急着讲给他听。小酷说得多好啊,若能表达,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你说我怎么会到今天才明白这一点呢?” “55555。”这回是秦猫猫,没出息地对着电话哭了。 天空有鸟飞过 在很多人看来,程果是个少言寡语的女生,班里的女孩都是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地来来去去,只有她常常是独来独往,好像和任何人都无知心话可言。 其实程果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能歌善舞,喜欢穿了花裙子大院里欢奔,"格格"的笑声冲破云霄。妈妈总是忧郁地说:"不只是女大十八变,我看还是女大十八怪,我们家果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程果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特别是上了高中以后,心总像被一层灰灰的云蒙着,说不出的别扭。程果和这个学校所有的同学一样,都是经过初中三年的埋头苦读才挤进这所重点高中的校门的。作为这里的学生,大家都抬头挺胸挺骄傲的样子,只有程果找不到这种感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程果知道了于凯。 于凯和程果同样,念高三,近1.8米的高个,是全市有名的校园歌手。程果第一次听于凯唱歌是在校艺术节上,于凯唱的是高晓松的作品《蕾》,这并不是一首很流行的歌,但程果爱极了它的歌词:"归来吧,童话里海的女儿,飘泊的心儿像海洋,老人的话你的长头发,西风里唱歌的太阳花……"于凯的歌声游刃有余无可挑剔,唱到酣处,且歌且舞,台下的女生唏嘘一片。 年轻人的爱实在是简单。程果被于凯的歌声震撼,就这样迷恋上他。从此在校园里,心里盼望,眼睛张望,只要于凯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心中就涌出绵绵长长的慌乱的甜蜜。16岁的程果独自承载着这份甜蜜,在沉重的学业之外,她开始觉得自己比别人多了点什么。 当然这只是秘密,对谁也不可以讲。甚至不想去和于凯认识,如果,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一件事。 那是在一天放学后,离校门不远处围了一堆人。程果一向不喜欢看热闹,正打绕道走开,突然听人说到于凯的名字,于是程果停下了脚步。她很快就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于凯被推倒在地上,五六个小伙子正围着他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周围竟无人敢劝。 一股热血直冲向程果的脑门,她想也没想就冲向了那堆人。"不许打,不许打,不许打!"程果一面尖叫着,一面找准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起书包砸向其中的一个小伙子。大家一下子被这个疯狂的小姑娘镇住了。"不许打!"程果继续尖叫着:"我已经报了110,谁敢再动!" "唬我!"被打的小伙回过神来,恶狠狠的说:"连她一块揍!" 好在闻讯赶来的老师制止了事态的发展。 程果拎着沉重的书包站在黄昏的夕阳里,身后是高高的于凯,他正在说"谢谢!"多么近的距离,程果可以听见于凯的呼吸,她的双肩轻轻地抖动起来。老师指指于凯,再指指程果说"你,还有你,跟我来!" "见义勇为?"老师不信任地看着程果,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也不信任地看着程果。程果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事后学校查明,这事的确与程果无关,挑衅于凯的是一帮社会上的小痞子,理由是于凯抢走了其中某人的女朋友,那女孩是某所职业学校的校花,于凯曾和她合作演出过。 于凯的故事本来就多,大家不足为奇。只是程果成为议论的中心,弱质纤纤的女孩,和于凯又不认识,干嘛那么拼命?班主任是个对毕业的大学生,倒是在班上表扬了程果,还说要到学校为她争取奖励,也好让那天袖手旁观的人脸红脸红。学校的治安,要大家一起来维持才是,大伙儿一条心,看谁还敢到我们地盘上来撒野! 同学们都被说得笑了起来,只有程果没笑,埋着头,心里闪过阵阵羞愧的恐惧,羞的是自己并没有老师说的那么伟大,怕的是有人由此窥视她的心事。 三天后,于凯在放学的路子拦住了程果。和程果比起来,于凯的个子实在是有些高,高高的一个人立在她前面,程果忍不住想仔细地看看,最终却还是低下了头。 "没见过像你这么勇敢的小姑娘。"于凯说:"我该怎么谢你呢?" 程果不作声。于凯就有些着急:"你不要不说话呀,你怎么跟那些高一的女生不一样的?""为什么要一样?"程果抬起头来:"我就是我。"这下程果不知为什么又敢正视于凯了,他的眉毛长得真好看,是歌手的眉毛。 于凯笑了,拍拍程果的肩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好好跟你说声谢谢。" "不用了。"程果淡淡地说:"又不是单单为了你。"程果说完绕过于凯就往前走去。被于凯拍过的肩热热的,有点往下塌,好像路都不会走了的样子。程果感到于凯的目光在后面暖暖地跟随着她,她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在特别的于凯的心里,她愿做一个特别的女孩子。"跟那些高一的女生不一样。"程果喜欢极了这种评价。 故事当然没有结束。 那一阵子,班上谈恋爱的开始显山露水,高一(2)班迅速成为全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异类班级。年轻的班主任在班会课上只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话:"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程果真有些可怜班主任,他在校长那里肯定没少挨批,重点学校哎,怎么能允许这样子。真不知道那些同学心里是怎么想的,在这样的年纪,恋爱的感觉应该是放在心里才是最美的,不是吗? 程果没想到班主任会找自己谈话,班主任说:"我要找班上每个同学都谈一谈,只怪我以前忽视了和你们的思想交流,所以有些地方很失败。" "其实你挺好。"程果安慰他说。 老师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内心丰富很有思想的女孩子,可是你太内向了一点,试着把自己融入集体,对你的学习和成长都会更有好处。" 程果不想让老师伤心,说"我试试。" 老师宽慰地笑了,他说:"要是我的班主任不被下掉,我还是有信心让我们班成为全校最好的班。" 当初冬的第一场雪飘落,新年的钟声也很快要响起。于凯在校园里找到程果,递给她一张淡绿色的门票说:"我们组织的新音乐会,欢迎你来参加。 淡淡的飞雪中,程果看着于凯走远,将票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心中强烈地腾起一股被人惦记着的幸福。再一想到新年一过,离高考就不远了,高考后,校园里就再也见不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程果的心里又漫过无边无际的忧伤,或许在这个新年里,应该给于凯透露些什么,那些少女时代里最真最美的情愫,总该有人知晓有人喝彩才对,可是如果这样,自己不也和那些肤浅的女生一模一样了吗,程果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总的说来,那是一次很成功的新年音乐会,地点设在一家有名的歌舞厅,各个中学和大学都有学生来,带着自己的乐队自己的节目,欢笑声歌舞声震耳欲聋。程果坐在角落里,感觉青春的气息像鸟翅一样不断地折打着自己,儿时的感觉竟慢慢地复苏,真想也加入其中大唱大跳一番。 于凯发现了她,坐到她身边来说:"很高兴你会来。" 程果笑笑说:"为什么不来?" 于凯说:"每一次看到你,好像都是一个人,也不笑的,好像有很多心事。其实不管过去有什么,新的一年到了,就让它过去好了。" "真的没什么。"程果申辩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青春期忧郁症?"于凯笑了:"多参加点集体活动对你有好处。"他的话和班主任如出一辙。 "谢谢你。"程果想了想,很认真地说。 于凯摆摆手:"该我说谢才对,总还是记得你那天打架的样子,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让我感激,要知道,欠女孩子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你别那么想。"程果不想旧事重提,慌忙说:"你唱个歌,就算还了这个人情,从经不要再提,可不可以?" "可以。"于凯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就轮到于凯唱歌,他说:"这首《青春》,我要把它送给一个特别的女生,也送给在座的各位同学,新年到了,我们都要把握青春,好好努力加油干!"说完,只见他怀抱吉他,手腕一动,歌声悠然响起:"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碎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流浪的夜流浪的梦流浪的年年岁岁。在那片盛开的山坡下我遇到了盛开的她,洋溢着炫目的光华像一个美丽童话,允许我为你哭泣吧以后我夜夜不能入睡,允许我为你高歌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歌声中程果感到于凯的目光与自己偶然相接,她执意相信这首歌是于凯为自己所唱,眼睛里慢慢地储满了泪水。摸摸书包里那本浅蓝色的日记,那是程果为于凯准备的新年礼物,一个少女优雅而细腻的满腹心事,都只因于凯而风起云涌,难道不该由于凯来收藏?活动结束天色已晚,于凯要送程果回家,程果摇摇头拒绝了。于凯想了想说:"注意安全。像你这样的好学生,的确是该离我远一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果急忙摇头。 "跟你开玩知呢,也那么当真。"于凯向程果告别:"新年快乐。"于凯把"快乐"二字说得很重,仿佛怕程果听不见。 "新年快乐。"陈果也说,也把"快乐"二字说得很重,说得两人都哈哈笑起来。接着就是沉默。程果抬起头来,很认真很大胆地看了于凯一眼,像是要记住些什么。转身的时候,程果庆幸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之后就是春天。那个春天程果惊异于自己的变化,仿佛褪去了一件又一件沉重的外衣,有些不可思议的轻松。昔日里呆板的校园也渐渐在眼中呈现出活泼的美意。春季运行会的时候,班主任动员说:"大家都报点项目啊,我们高一(2)班总要给大家一点颜色看看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果却第一个站起来说:"我报800米。" 于是大家都惊异地看着程果,然后都开始报名,有点争先恐后的意思。下课后,班主任在走廊里遇到程果,向她竖起大拇指,还偷偷地一笑,像个孩子。程果也笑,心情明朗得像春日的天空。 程果最后一次见到于凯,是在毕业班参加的最后一次晨会。散场时拥挤的人群中,于凯的笑容从眼前一闪而过,有一些亲切但短暂的心痛。后来,听说于凯考上了他理想中的艺术院校。 以后肯定是要当歌手出专辑的。想着于凯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程果本想寄一张贺卡,但是发现竟然没有于凯的地址,无处可寄,只好作罢。考上大家后的于凯一去便无消息,程果也升上了高二,一跃成为全班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淡蓝色的日记沉入箱底,曾经在心里翻江倒海的初恋慢慢平息,一切就像是程果喜欢的一名诗"天空有鸟飞过,但未留下痕迹。"大家都说,程果是一个奇迹,说变就变。只有程果知道,是守口如瓶的秘密为青春平添了无数的流光溢彩。年轻的爱里,故事可以有很多种结局,而自己得到的是最好的一种,还有什么不值得庆幸和满足的呢? 假如深海鱼流泪 中考要来的前三个月,初三(2)班的教室里贴出了一张榜,榜的内容是这样的:谁能在中考前让徐豆豆哭一次,全体男生每人喊他一声老大,再每人给他五十元,合计一千元整。欢迎有志之士勇敢揭榜! 下面是一大排男生密密麻麻的签名。 徐豆豆走过这张榜的时候,轻飘飘地揭下了它。她装模作样地抹了一下眼泪,干嚎了两声,对着讲台下穷凶极恶的一拔儿男生说:“我自己让自己哭了,快快,叫我老大,再把钱都给我掏出来!” “不算不算!”没稳定急得高声大叫起来,“不算不算,要真哭!” 徐豆豆把手里的纸撕碎了往没稳定脸上一扔说:“去死吧,粉无聊!” “男人婆!”没稳定气急败坏地说:“我整不哭你不姓莫!” 没稳定姓莫,叫莫文定。 有人说他长得帅,所以他感觉常常比莫文蔚还要好,所以一向嫉恶如仇的徐豆豆最恨的就是他。 怕惹起战火,徐豆豆的死党秦猫猫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笑嘻嘻地说:“别生气,那帮男生是猪脑。千元巨款呀,怎么样,咱俩配合一下把钱给骗过来?” “怎么骗?” “我骂你,你装哭。”秦猫猫干脆地说。 “骂骂有什么好哭的!”徐豆豆瞪大了眼,“你爱骂就骂,我哭不出来的,装也装不出来的。” “不会吧,真的没有泪腺?”秦猫猫第n次去翻徐豆豆的眼皮,徐豆豆反应敏捷地躲开了:“老大呃,不要和那些男生一样无知行不?” 徐豆豆和秦猫猫从来不喊对方的名字,都是以老大互称。说起来,徐豆豆对秦猫猫的崇拜是在初一的第一天开始的。那一天,班主任罗老师用炯炯的目光盯着一教室青青涩涩的新面孔热情洋溢地说:“我不点名了,大家来做自我介绍吧,谁先来?” 没人敢先来。 两分钟的沉默后,是秦猫猫首先站了起来,她一直走到了讲台上,微笑着对大家说:“大家好,我叫秦亚南,我很喜欢猫,你们也可以叫我秦猫猫……” 徐豆豆当时就想:“这女生挺牛的。” 事实证明秦猫猫的确很牛,初中三年,她当了三年班长不说,还很成功地“收服”了班里成绩最好的男生时漆。她让时漆往西时漆不敢往东,她让时漆坐下时漆不敢站起。但是就这是样的一个女生,却在多种场合说过同样的一句令徐豆豆的虚荣心极度膨胀的一句话:“徐豆豆是我老大。” 徐豆豆的真名叫徐迟,她长得圆头圆脑的所以大家都叫她徐豆豆。不过她非常不喜欢这个外号,上网的时候,她喜欢叫自己“深海鱼”。 秦猫猫说:“老大,这个网名有够恶心哦。” “喂!”徐豆豆很警惕地看着秦猫猫说,“有什么恶心的,不懂就不要乱说!” “那你解释解释?”秦猫猫咬着笔杆问她。 徐豆豆却怎么也不肯说了,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上课铃响,看到徐豆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管妖妖遗憾地对秦猫猫说:“可惜我今天来晚了,不然我可以揭那张榜,你相不相信我有办法让徐豆豆哭个唏里哗啦?” “不相信。”秦猫猫毅然决然地说。 这也难怪,初中三年快过去了,n中初三(2)班的所有女生都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哭过,唯独没有人见过徐豆豆的眼泪。考试考砸了她不哭,顶多就是一个人闷声闷气地在校园里走走。被男生欺负了她也不哭,惹毛了她她敢拎起板凳来跟你对着干。和女生闹纠纷就更不会哭了,给她没头没脑直楞楞地冲一句,你不哭就算是有本事了。 最后三个月了,以“没稳定”为首的男生们看样子是卯足了劲,说什么也要看看徐豆豆的笑话,给她的“无泪神话”来一个无情的终结!除了“集资”张榜招贤外,男生们还凑合在一起商量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并给它冠了一个相当宏伟的名称,叫“催泪总动员。” 秦猫猫很容易就从时漆那里打听出了该计划的三大步骤,第一招:来硬的。男生打女生当然是不行,那么就在体育课打蓝球的时候装做不慎把蓝球狠狠地扣在她头上。而且,是谁把徐豆豆扣哭的这一千块就归谁。(附:这个馊主意是没稳定出的,因为没稳定被扣过,当时是被扣得晕头转向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 第二招是看上去很老实实际上粉奸诈的时漆出的,叫:来软的。寻找一切让徐豆豆可能感动的机会,最好的办法是让徐豆豆最好的朋友秦猫猫佯装得了白血病什么的,跟她来场生死离别,到时候不怕她会不哭。(附,所有的男生都认为这是个更馊的主意,因为大家都觉得时漆首先就搞不定秦猫猫。) 第三招则是班里最花痴的男生叶家明出的,这招可毒了,叫软硬兼施。那就是找个人和徐豆豆谈恋爱,先是对她好得不得好,在她如醉如痴进入状态的时候再一脚把她给踹了,到时候啊只怕她的泪会把学校的大操场就淹没呢。(附:大家一致推选叶家明做去扮演这个当代的‘陈世美’,不过叶家明扭扭捏捏半天也没答应,后来在大家的反复游说之下答应看在钱的份上去试一试。) 虽然时漆再三嘱咐秦猫猫不能泄密,但秦猫猫又岂是那种“重色轻友”的小人呢。五分钟后,徐豆豆已经因为这个“催泪总动员”的可笑计划而笑得前俯后仰了,她吊着秦猫猫的胳膊说:“体育课这周就会停了,蓝球没得打啦。至于你得白血病是没有人会信的,你看你壮得像头牛。还有第三条就更可笑了,我徐豆豆是不会谈恋爱的,三十岁前关于恋爱的问题都不会提到我的议事日程上来!叶家明,哼哼,我一脚踹他到好望角!” 秦猫猫摸着下巴说:“如果这三招都不行,说不定我有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说说看。” “买个催泪弹吧,不知道一千元够不够呢?” “可以试试的。”徐豆豆装做蛮感兴趣的样子说:,“我也想看看自己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我倒。”秦猫猫的口头禅又来了。 这时正好是课间,苏苏从她们教室面前经过,看着徐豆豆说:“什么事笑成这样啊?” 苏苏是三班的学生,是那种优秀得不能再优秀的人,每个学校都有这种人,成绩好人漂亮,风光的出名的事都是她占着。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她偏偏是徐豆豆的表姐,比她大十五天的亲表姐。因为她,徐迟的头从来就没有抬起来过。所以,她心里是很恨苏苏的,于是板着脸说:“没事就不能笑啊。” 苏苏笑笑走开了。 秦猫猫责备徐豆豆说:“干嘛这样对人家呀,你分明就是嫉妒。” “对,我是嫉妒。”徐豆豆承认说,“因为她我郁闷了十六年,从小她就欺负我。瞧瞧现在,离中考还有三个月呢,人家已经铁定直升了,我老妈差点没把我皮给剥了。” “我觉得苏苏挺可爱的。”秦猫猫说,“对谁都笑眯眯的。” “假样儿!”徐豆豆气呼呼地说,“我永远都记得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跟我妈说我读课文的时候喜欢把嗓子捏得尖尖的,让人听了不舒服。把我气得跳脚!” “哈哈哈。”秦猫猫大笑说:“是她不舒服又不是你不舒服你管她那么多?” “反正她一直都瞧不起我,就是这样。” “谁让你技不如人呢?”秦猫猫打击她,“有本事你也弄个直升试试?” 徐豆豆立马焉了,拉着秦猫猫进教室看书去。明天就要考数学,徐豆豆语文还行,最怕的就是数学,中考是要是数学考不好,估计要留在省中读书就是天方夜谭了。 管妖妖脸上的青春痘越来越多,吴美美看着谁都像是在看敌人。丁西西好像是失恋了整日里愁眉苦脸……初三最后的日子,真tnn不是人过的。刚愤愤地翻开第一页书,苏苏的面孔又出现了,在教室门口朝着徐豆豆直招手,没稳定这没出息的一见女生就犯晕,眼睛差点变成斗鸡眼。还扯着嗓门帮着苏苏喊:“徐豆豆徐豆豆门口有人找你哇!” 好像徐豆豆是瞎子。 徐豆豆无可奈何地走过去,问苏苏:“有何贵干啊?” 苏苏说:“你妈打我手机了,让我们放学后直接到外婆家吃饭。今天是外婆生日。” “我去不了。”徐豆豆说,“明天考数学,我还没温习呢,哪有你直升那么潇洒!” “可是你回家吃什么呢?”苏苏担心地问。 “那不用你们烦。”徐豆豆看着苏苏的胸前问,“你怎么可以带手机到学校里来,我们班要是谁带手机来,准会被老罗扔到厕所里。” 苏苏笑笑说:“我们班主任不凶的。” “我们老罗很凶的。”徐豆豆恶狠狠地说,“就算你再是优等生,她也会照骂不误。所以啊,你以后要少来找我。” 苏苏看了徐豆豆一眼,没再说什么,走了。 晚上的时候纵是再不愿意,徐豆豆还是去了外婆家。因为老妈要是不高兴了,会把自己数落上三天三夜,所以,还是乖一点比较识相。 外婆又过生日了,可是她看上去一点也不老更不糊涂,她很大声地说着笑着,拍着苏苏的肩说阿苏听说你直升了你真让外婆开心啊然后又说徐迟徐迟你要加把劲赶上阿苏啊。爸爸面无表情妈妈很努力地笑着跟大家干杯。徐豆豆端起一大杯红酒恶狠狠地说要我赶上你家阿苏呢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我可以喝干这杯酒替你这不肖子孙赎罪。 说完,她在姨妈和妈妈的尖叫声中干掉了那杯酒。 外婆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这性格像外婆!” “做死呀!”妈妈把她面前的酒杯一抢说,“这酒会醉人的你知不知道?” 徐豆豆默默地坐下,她知道外婆不喜欢自己,就像她一直叫自己徐迟叫得那么客气可是却一直叫苏苏阿苏叫得那么亲热一样。不过徐迟也不想刻意地去讨谁谁谁喜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别人不喜欢你,你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为了讨人喜欢去做一些无谓的努力,只会更让人瞧不起。 管妖妖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徐豆豆永远也不要像管妖妖那样。 吃完了饭,大人们开始凑在一起搓麻将,苏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外婆家离家很远,徐豆豆想独自先回家的提议被老妈断然否决了,她被赶到里屋去看书。可是没过一会儿苏苏也进来了,她轻声对徐豆豆说:“你带英语书了吗给我瞧瞧。” 徐豆豆扁扁嘴说你不是直升了吗还看什么书? 苏苏说:“高中开学也要摸底的呀,太放松了可不行。” “你挺能装样儿。” “徐迟。”苏苏唤她的名,在她身边坐下说,“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这个人到底是哪里讨厌呢?” “没有啊。”徐豆豆说,“你别瞎扯,我没有不喜欢你,不过,也没有喜欢你。我这人挺俗,一向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是当你亲妹妹的。”苏苏坐在徐豆豆旁边的椅子上,腿一摇一摇的,很认真地说,“我是说真的。” 徐豆豆把眼睛直直地盯在数学试卷上。 苏苏忽然叹了口气说:“希望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是真的。” 徐豆豆猛地把手里的书一合。很大声地吼道:“你是不用考试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我看书?” 苏苏看着徐豆豆,她的大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出去,替徐豆豆拉上了门。 第二天,徐豆豆对秦猫猫说:“你说她是不是有病?我都摆明我不喜欢她了,她却跟我说那些让人心烦的话!” “也许人家说的就是真心话呢。” “切!”徐豆豆不屑地说,“我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难道你不明白?” 虽说是做足了准备,可是那天早上的数学还是考了个一塌糊涂,最后的几道大题居然一道也没做出来。心里难受,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徐豆豆一直都黑着一张脸,秦猫猫提醒她说:“其实你可以哭的,也许哭起来比现在这样还要好看一些。” “你是不是想一千块钱想疯了?”徐豆豆说。 “你才疯了。”秦猫猫把徐豆豆一推说,“你一张死人脸谁看了都不会喜欢!” “我就是死人脸!”徐豆豆说,“你不愿意看一边儿去!” 秦猫猫转身就走了。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徐豆豆独自来到食堂。饭菜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根可怜的豆芽。没稳定端着饭盒从她边上走过,说着风凉话:“徐豆豆吃豆芽,正好!” 徐豆豆差点把饭盒扔到没稳定的头上。 不过太饿了,扔也扔不动。徐豆豆挪着缓慢的步子,打算到校门口的小店去吃二两水饺。进门后发现秦猫猫也在那里,她的水饺已经端上来,正呼哧呼哧吃着呢。徐豆豆是单细胞女生,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她在秦猫猫对面坐下,低声说:“老大,今天我请客。” 秦猫猫对着老板手一扬:“再来一斤白菜馅的!” 徐豆豆大喊起来:“一斤你吃得下么?” “吃不下扔掉,反正是你请客。” “算你狠。”徐豆豆说,“我心情不好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儿?” “可以。”秦猫猫说,“一斤都让给你吃,撑死你!” 徐豆豆笑嘻嘻地说:“撑死的说出去多难听啊。” “你这人真无可救药了。”秦猫猫说,“该哭的时候却能如此嘻皮笑脸,佩服!”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徐豆豆妈妈也这么说,她看着徐豆豆52分的数学试卷大声嚣叫着说:“还要不要中考啦,成绩一路下滑你就不着急?” 徐豆豆回嘴说:“谁说我不急?我比谁都急!” “我跟苏苏说好了,从今天起她每晚来陪你念书,你看看人家念书是什么样子的,不会的也可以问问她!” “老妈!”徐豆豆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您饶了我吧,要是有人在我边上,我看书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要看是什么人,苏苏是你们学校的状元,人家肯陪你读书还不是看在你跟她沾亲带故的份上,你知趣点!”妈妈不容分说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头替苏苏买两套新衣服谢谢她。” “我完了。”徐豆豆打电话给秦猫猫诉苦说:“完全进入我老妈的圈套了,找个人看着我,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让苏苏来陪我读书吧。”秦猫猫说,“我倒是非常欢迎的。” “去死!”徐豆豆得不到同情,只好愤愤地挂了电话。 傍晚的时候苏苏果然捧着一大堆书来了,她把书往徐豆豆桌上一放说:“这些资料都是我平时用着觉得比较好的,主要是数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现在能找到有空的时候吗?”徐豆豆把一大堆作业往苏苏面前一推,不屑地说,“你替我找找看?” 苏苏笑着说:“时间是海绵里的水么。” “啧啧啧。你可真会卖弄!”徐豆豆讽刺地说,“那我还会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呢,你会么?” “我会。”苏苏话里有话地说,“如果是有我不会的,我一定会谦虚地去学。” 徐豆豆说不过人家,只好埋着头做作业。 “有不懂的你可以问我。”苏苏说完,也埋头看起她的英语来。 徐豆豆忍不住问她说:“成绩好是不是很拽?” “还行。”苏苏说。 徐豆豆又问:“读书是不是有什么绝窍呢?” 苏苏抬头看着她。 “我们是亲戚呃,说说也不行?” “哦。你听好,”苏苏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我倒。”徐豆豆一边说着一边做晕倒状。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了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可不可以?”苏苏说。 “好。”徐豆豆坐正:“你问吧。” “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哭过?” “没。” “一个人偷偷地哭也没有过吗?” “没。” “你真行。”苏苏说,“我做不到。” 听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徐豆豆飞快地转了话题:“你怎么会答应来陪我读书的呢,对于学生来讲,这是最贱的事情你明白么?” 苏苏把头一直低在书里,像是没听见。 那晚徐豆豆什么问题也没问苏苏,数学试卷上老师要叫更正的错题做不出来也硬撑着没问,如何气走苏苏,才是她脑子里想得最多的问题。 第二天,秦猫猫对徐豆豆说,“有人陪读的感觉是不是挺小资啊?” “还行。”徐豆豆说,“我今晚赶不走她就不是人!” 晚上,苏苏又来了,这回她带来的正是徐豆豆他们考试的那张数学试卷,每一题的解答都写得很详细,她把试卷递给徐豆豆说:“你看看,也许用得着,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我。” 徐豆豆把试卷捧在手里,做欲哭无泪状说:“求求你大小姐饶了我吧,你每晚呆在家里看电视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烦我????” “你要是考不上省中,姨妈会很伤心的。”苏苏说,“我是你姐姐,替你补习是我份内的事情,你心里不要有任何的想法好不好?” “我可没有这个福气。”徐豆豆说,“我配不上你。” 苏苏卟哧笑了:“又不是谈恋爱,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你不要脸。”徐豆豆说,“什么谈恋爱不谈恋爱的,这不是中学生应该说的话题。” “你真好玩。”苏苏一点儿也不气,而是把试卷摊开说,“我看了你好几张试卷,这种类型的题你不会做,我来替你讲讲吧。” “我kao!”徐豆豆对秦猫猫说,“我真是服了她!” “不如人就要承认么。”秦猫猫说,“你还打算把她气走么?” “当然。”徐豆豆说,“我今晚在她坐的椅子上放个图钉!戳死她!” “不会吧?”秦猫猫说,“那你也太狠了一点儿。” “无毒不丈夫。”徐豆豆说,“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只能这样。” “那你说说,你到底为啥不喜欢人家呢,就因为人家比你优秀?” 徐豆豆说不上来了,过了半天才支吾着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那天中午秦猫猫回家吃饭了,徐豆豆一个人在食堂里吃着无味的饭菜,一边听着随身听,苏苏端着饭在她对面坐下说:“听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徐豆豆递一个耳塞给她,心想:“这是周杰伦,你没点档次听得懂么。” 谁知道苏苏竟兴奋地说:“周杰伦的新歌,以父为名呢。” “原来你不是书呆子啊。”徐豆豆说。 在外人看来,她俩的样子一定很亲密。没稳定走过她们的时候,就一脸乱嫉妒的样子。这让徐豆豆有些别扭,却又不太好意思把苏苏耳朵里的塞子扯回来。她们就这样一人一个耳塞听着周杰伦的歌吃完了一餐饭。 告别的时候,苏苏对她说:“晚上见哦。” “哦。”徐豆豆有些呆呆地说。 可是晚上的时候苏苏却没有来,等到的是姨妈的电话,苏苏在新华书店的门口被一辆违章的车撞了,正在急诊室里抢救。 徐豆豆听到这个消息就傻了,像被谁念了魔咒,一动也不能动。 上帝保佑,苏苏没有死。 她活着。 但是她少了一条腿。 美丽而优秀的花季少女,少了一条腿。 据说出车祸的时候,她手里捏着一张周杰伦的最新唱片《以父为名》。 徐豆豆每天去医院陪苏苏,就在苏苏的病床旁看书。她找了很多很多的笑话,天天讲给苏苏听,苏苏终于笑了,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徐迟你一直都挺可爱,从小就这样,就是脾气太拧了点。” “疼不疼?”徐豆豆问。 “疼。”苏苏说。 “其实,你可以给我借周杰伦的。”徐豆豆又说。 “我怕你不借,又想听。” “省中表态还是要收你,以后,我每天早上陪你去上学。”徐豆豆说,“你放心,我拼了命也会考上省中的。” “我相信。”苏苏说。 正说到这里,秦猫猫他们一大伙人拥进了病房,他们买了一大堆的营养品还有鲜花什么的送给苏苏。秦猫猫趴在徐豆豆耳边说:“没稳定他们把一千块捐出来赞助苏苏买轮椅,不用说,这回你肯定是哭得唏里哗啦了,只可惜我们没亲眼看见。” 徐豆豆没说话。 其实徐豆豆也没哭,但没哭并不代表不伤心,就像有些话没说并不代表心里就不想一样。其实那天在食堂里和苏苏一起听歌的时候,徐豆豆就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苏苏,如果她告诉了苏苏,或者给苏苏一个真心的笑容,也许,苏苏就会开口给她借cd了,也许,苏苏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去新华书店了,也许……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也许。 可惜,发生的却是最不幸运的一个。 徐豆豆在给秦猫猫的留言本中这样写到:“没有人见过深海鱼流泪,以为她从来不懂伤悲。可是,那是因为她一直呆在深深的海底,她的眼泪别人看不见而已。 原来宽容,是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明白的,只希望她会原谅我。希望你会支持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秦猫猫把留言本合起来,一把抱住了徐豆豆。就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了脖子里有热热的东西,也许,这是她等了很久的深海鱼的眼泪。 不过她并没有去看,而是将徐豆豆抱得更紧了一些。 雾里看花 十二岁的林子靠在院子中央的老槐树身上,懒懒地问正在树下做作业的草草,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住楼房。”草草头也没抬地说,“你呢?” “我长大了要嫁一个博士。”林子一字一顿地说。草草惊讶地抬头,发现林子在笑,阳光从树荫里滴漏下来,完美无缺地照在她抿着的嘴唇上。草草就想,林子怎么能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住进楼房以后,大院的生活就如同落下了层层帷幕的风景,渐渐模糊了。只有那笑和那阳光固执地盘踞行草草的心中。 (一) 十六岁的某一天,草草突然有了一个新朋友,他叫文洛。 草草认识文洛或者说文洛认识草草,是因为一个错电话,文洛拨错了号码拨到了草草家。 后来文洛对草草说,如果你当时说的不是“没关系,谁都有错的时候”,我们肯定就错过了。 现在草草很喜欢听电话那端文洛的声音,很流利很标准的普通话,低低沉沉的,像一个事业上早有成就的年轻男子汉. 第二次打电话时文洛说他是个刚刚参加工作的人,希望草草别误会地,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 草草一听这话就扑味一声笑了,她说好人坏人该怎么区分来着我们老师可没教过。 文洛听了也笑着说,你真幽默,说完了又笑。话题就此展开. 此后每个周末草草总会守在电话旁等待铃声响起,久而久之那种等待的心情变得很温暖很绵长,有点像席慕容所说的少女在夏日的夜晚穿过满月的山林去赴一场非赴不可的约会。轻盈、缥缈而又美丽动人。 爸妈算是很开明的人,可对于这一件事始终有点担心。他们对草草说,年轻时多交个朋友没关系,但要小心点,若他在电话那头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你就赶紧挂掉。 草草嘴上说是的,心里却想文洛绝不会是那样的人,只是有点神秘。她不知道他居住在城市的哪一端,那儿是否有一样的阳光下着一样的雨,也不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是否身材很高或者眉毛很浓?甚至有一次问及他的电话号码,他只是说你还是学生电话费应该由我来付,从而合情合理又彬彬有礼地掩盖了过去.好在草草并不在乎这些,她宁愿在和他索阿一些青春期的烦恼以及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微妙的欢愉后抽空来揣摩这一切,像做一道很有诱惑力的谜题,非常渴望知道谜底却又不忍一下子就知道谜底。就像文洛曾说过的,即便有一天在街头擦肩而过再匆匆看一眼也不会知道原来就是对方。彼此熟知彼此的心事却做永远陌生的朋友,多好。 “永远陌生的朋友。”草草感到文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像喝了一点酒。 (二) 草草和林子是小学时的同班同学。 那时候她们住在一个大院里。林子她妈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在巷口的菜场做贩鱼的生意,老远地走过来就有一股熏人的鱼腥味。草草每逢和她说话就尽量不吸气,憋得很难受。就因为这个草草不怎么喜欢林子。 那时候班上的学生都不怎么喜欢林子,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太好了,好得不给别人赶上来的机会。 上课时看着林子的后脑勺,草草就伤心地想,也许这世上有人生下来就会念书,譬如林子。林子回家从来都不好好看书,不是帮她妈做事就是在院子里蹦过来跳过去,成绩却没有道理的好。男生们实在想不出林子有什么秘诀,就说她肯定是鱼吃多了的缘故。 念初中时实行就近入学。大院附近的中学很普通,爸妈使足了劲也没能把草草弄到好一点的学校里去。林子却因为学习成绩好没考试就直升了市里最好的中学——蜀中。蜀中很远,里面的学生有一个统一的外号,叫“大学生”。每天早上,“大学生”林子就在书包分挂上一个亮晶晶的饭盒优哩优当地走出去,黄昏时分了才又忧哩优当地走回来。在那样的院当声里草草很低三下四地生活了半年多一一一直到搬到楼房里去。 车子来拉家具的时候是春夏之交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林子嘴里含着一根草海冰棍,在阳光下看着草草,看着草草穿着一条新裙子在阳光下跑来跑去帮着搬一些小件物品。草草知道林子在看她,并从林子那闪烁的注视里很有把握地读到了两个字--“嫉妒”。这么多年来这是草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林子面前风光了一回. 很久以后的一天,草草坐在五楼自己房间的小床上看书时,不知怎么又清晰地闻到了那一股熏人的鱼腥味,然后草草才发现自己真实一直都在惦记着林子,惦记着那个长大了要嫁给博士的女孩,以及阳光下少年的情愿和那优哩恍当的饭盒声. 怀着这份惦念草草在学校和自己的小屋里安静地读书,一边做着许多十几岁少女应做的梦,就这样,风平浪静地长大了. 初中三年的苦读没有白费,草草扬眉吐气地考进了林子她们学校. 报到那天早上,妈妈亲自动手给草草梳头,草草感到自己柔软的头发在妈妈的手指间跳动,妈妈细心地编着那些小辫,从发根到发梢,从发梢到发根。 想着自己将穿梭于自己梦寐以求的校园里并和林子平起平坐地对视,草草很心醉地想,青春真好,就像一个可爱透顶的魔术师。 站在渐渐沥沥的小雨里看着墙上的新生名单,草草来来回回地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林子的名字,草草感到非常奇怪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三) 后来才听人说林子去念技校了,她的分数连职业高中都不够。 新学校带给草草的骄傲和满足顿时跑掉一大举,说穿了,初中三年那么拼命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和林子再比一比。现在对手根本就不上阵,草草像失去了斗志的勇士一般失落到极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草草在电话里有点沧桑地对文洛说,“可我多么希望林子还和我在一个班上呵.” “要强的女孩.”文洛的语气像大哥哥说小妹妹,责备和称赞混和在一块。草草很喜欢,几乎每一个女孩都渴望有一个关心自己、帮自己长大的哥哥,草草也不例外。对着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谋面的人,草草肆无忌惮地吐露着自己青春期每一个微妙的心事,有地方开放自己的心灵,草草觉得很惬意. 她想文洛就是上帝安排来帮自己成长的那个人,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是语文课,用轰动这个词来形容这堂课丝毫不过分。有一个女生在下面偷偷地说语文老师长得像香港的歌星黎明。草草听见这话就定定地盯了语文老师好一会儿,乍一看不觉得,细看还真是有点像.最让人激动的,是他说他讲课不会来朗读分段再逐字逐句地分析那一套,他说语文靠的是对文字的感觉,我要培养你们这种感觉,照那种陈旧的方式讲语文课还不如自个儿躲在下面看小说.这话引得班上好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就江新牟清。 在这噼噼啪啪的掌声里,草草有一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因为,因为新老师的声音像极了文洛!要真是文洛的话……?草草被自己这一设想给吓住了.但她心目中的文洛的确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温文尔雅,谈吐不俗,满身的书卷气.新老师就在这时无意中和草草对视一眼,草苹顿时心里慌慌地对自己说,若他真是文洛我就不活了. 快要下课了新老师才做自我介绍,在黑板上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章雪宏”。 除了草草全班同学都忍不住笑起来。有个调皮的男生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念起来像个女人的名字. 章老师也笑,宽宏大量得倒让同学们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周末草草一拿起电话来就说:“我们来了一个新语文老师。叫章雪宏!”说完了这句话草草就屏住呼吸,想听文洛有什么反应. “哦,怎么样呢?”文洛只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 “和你一样。”草草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又有些失望。 “和我?你知道我什么样吗?”文洛笑了。 一听这话草草就知道新老师一定不是文洛,一切都是自己大梦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又问道:“你,你的真名是叫文洛吧?” 问完后草草就后悔了.她怕文洛误会她,觉得她很在乎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这样,神圣的友谊就有斑点了.她非常肯定地想,文洛一定是一个小厂里地位低下的工人,因为自尊,他才有意无意地掩盖自己的身份。 停了半天后那边的文洛说:“草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草草……”后面的话文洛省略了。 就这样话题中断了一下。那天的谈话就在这中断里很别扭地结束了。 那一夜草草睡得很不踏实,满腹的后悔中又不免有些委屈,她心目中的文洛的确是新老师那样的,温文尔雅谈吐不俗又满身书卷气…… (四) 再见到林子的时候,草草差一点没能把她给认出来. 关于林子在初中时的点点滴滴,草草是从亦美的口中得知的。亦美是草草班上的文娱委员,人长得很漂亮。听说她从小学起就一直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尽管唱歌老走调但美丽坚固地为她守护了这份专利.说起林子时,她的开场白很令草草震惊,她说:“林子是个娼妇。” 草草在震惊之余不免有些不快,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少女,草草觉得亦美太过分了。 亦美接着说:“她初二时就跟人家睡过了,蜀中几十年来唯一的败类,学校没开除她算是仁至义尽了。”说到这里,亦美从草草脸上看出了一点怀疑的神色,于是又补充道:“我不会说谎的,不信你去问其他同学,在蜀中念过书的谁不知道她的劣迹呢?” 草草当然没有去问其他的同学,虽然有些不敢相信.回到家里她讲给爸妈听,又一起叹息了一番.最后爸爸总结说,别人的事也管不了那么多,关键是草草你自己可要洁身自爱地长大。 难道我们家草草不是洁身自爱地长大的吗?妈妈很自豪地反问了一句. 草草在班上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也没有特别坏的对头,亦美倒是时不时来找草草搭讪,还说最欣赏草草一脸与世无争的样子,但草草却不大领这份情,她始终认定亦美有点小鸡肚肠。 于是草草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 独来迎往时最大的享受就是听音乐。要是哪一天放学早,书包里又带着随身听,草草就绝不会去挤公共汽车,宁愿步行一个小时回家。戴上耳塞,让音乐在耳边轰然响起,将她与喧嚣奔波的人群隔离,草草心中就满满地溢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满足感。 当林子从对面走过来的时候,草草正在听beyond的《大地》,想着黄家驹怎么就死了呢实在可惜。然后她觉得前面那个女孩在看她,于是就下意识地取下了耳塞。 “草草。”女孩喊。 “林子?”草草迟疑了半天后又非常肯定地叫了一声:“林子。” 林子头一歪,作出一副“可不是我”的表情。 林子真的是大变样了,雨后春笋般地拔高了一大截,一身新潮的衣装,天然卷曲的短发有几根调皮地贴在前额上,只有眉间一如既往地贮存着童年时的狡黠与聪慧。一瞬间淡忘已久的儿时往事哗地一下子朝草草挤过来,挤得草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子只是笑吟吟站在阳光里. 那一次的相遇也就这样淡淡地过去了.草草只知道林子在技校里学的是钳工,在草草的意识里,钳工和女孩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她打心眼里为林子感到痛惜。不知道林子是否还记得十二岁时的愿望?这世上会不会有哪个博士肯娶一个钳工做老婆呢?草草好几天心里都这样胡思乱想。 “我总希望亦美她说的是假的.”草草对文洛说,“我一直觉得林子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知道怎样把握自己的人生。” “善良的小丫头!”文洛说,“要知道,人生可不像肥皂泡,你想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吹,什么不可能的结局都有。” “我知道。”草草说. “知道容易,要接受可就不容易了。”文洛很哲学地说。 “可我还是不相信这一切。”放下电话草草又很不甘心地说了一句. (五) 早读课的时候,亦美拿着一张纸片在教室里稀里哗啦地上下走动,说是章老师让大家用一句话写写对语文课的意见和建议。草草在上面写了一个“很好!”不过写得很小,稍不留神就忽略过去了. 在遇到章老师之前,草草不知道原来老师和同学的距离可以缩短到这样一个地步。每到课间的时候,便总有一帮同学围着章老师聊天。聊的是什么草草不知道,因为她从未参与过,不是不想,主要是不好意思。章老师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了像极了文洛。偶尔的哄堂大笑中,亦美的笑声最为独特,拉风箱似的,细听之下又像是哭,让人觉得不自在。 每当这种时候草草就很惦念文洛,她突然发现要是没有文洛,自己的青春将是何等的寂寞与不堪!或许这个周末该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草草想。她还要告诉文洛说,干什么工作其实并不重要,关键自己要有信心。这话是草草这个年龄所能想到的最有哲理的话。憋了很久了,她怕说出来会伤文洛的自尊,但这个周末非说不可。好朋友只一个就行,但应该是掏心掏肝的那种。她想文洛应该从她这儿感受到很温暖的依赖,这样的友情才算公平. 等待中的一个星期就显得特别漫长。 这已经是深冬了。冬日的黄昏是草草极爱的黄昏,慵慵懒懒地像一幅上色很浓的油画。就在那样的黄昏里亦美对草草说:“我想和你聊聊,行吗?”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俩,亦美飘飘忽忽地说,我快寂寞得发疯了,草草你听我讲讲心事不烦吧? “不烦。”草草说。 “我很希望我们是好朋友.”亦美说,“我很欣赏你可你为什么老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我只是不愿意你用那么怨毒的话说林子。”草草叹了一口气说。 亦美怔了一下,就长篇大论地说了起来: “其实我有时也挺可怜林子的,虚荣整个儿害苦了她。听说她小学时就被宠惯了,进了蜀中以后还这样想。可蜀中是什么地方?能进来的学生谁没两下子?好的出不了头,林子就来坏的,初二时不知怎么就和外面的人混一块儿了.看谁不顺眼她就恐吓谁,完完全全的臭名昭著.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点名处分她,她还不当回事,神气地东张西望.我那时是林子最恨的人,因为我的学习好,入也漂亮,林子就找小流氓在学校门口堵我,管得我上学放学都要家长接送,谁也不敢和我交朋友,怕得罪林子。学校怕影响声誉迟迟不开除她,她妈又老到校长办公室去哭,于是就对她警告警告再警告,警告顶个屁用!我就只有天天盼毕业,毕业了林子准滚蛋。” 歇了一口气,亦美接着说:“因为林子,我一回忆起初中生活就充满了屈辱,我恨她。现在她永远也不会有比过我的机会。草草你不同,你与世无争,淡泊名利,我喜欢和你做朋友。”草草想说,亦美你错了,我之所以能考上蜀中大半是因为林子。可没说出口,她想亦美不一定理解。 “你觉得章老师怎么样?”亦美突然换一个话题。 “不错。”草草说. “章老师真有知识。”亦美说,“我崇拜有知识的人。”亦美的眼睛又黑又亮地朝窗外望去。望着这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草草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点什么. “你想嫁个博士吗?” “那倒不必。”亦美笑了起来. 可是你知道吗?林子她想。她也许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亦美你拥有的东西很多,以后还会更多,不要太在意曾失去的那一点儿。草草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来,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亦美的肩。亦美被拍得很感动,看着草草的眼睛里竟有些泪,这泪让草草也有些感动。草草觉得这种让别人感动的感觉真好! 那个周末草草很郑重地问文洛,我曾让你感动过吗? “当然。”文洛迟疑了一下,然后高声地回答。 “虚荣是女孩子的天性.我也是个虚荣的女孩,但我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林子也波成为亦美,这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文洛,我要认真对你说声谢谢。” 草草说完后就“啪”地一声把电话给挂了。她想文洛一定懂她的意思。她想文洛在电话那头一定很感动. (六) 草草好几天都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中午.” 那天中午草草吃完饭,不想呆在教室里,就拿了一本英语单词本,在校园里闲逛。在草草的心目中,蜀中的校园是一个充盈着高雅书卷气的地方。这种气质在高三学生的脸上书写得更为淋漓尽致,草草渴望着能早一天完全溶入其中。 看见章老师远远走过来时,草草正站在第二操场的花坛边。章老师好像刚吃完饭,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 草草先是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后是不知该怎样打招呼,只傻傻地站在那儿。这时章老师已经笑吟吟地站到草草跟前了。 “散步吗,草草?”温和的声音令草草一下子想到文洛,整个人立刻就轻松下来,“是的。”草草点点头。她以为这一点头章老师就会走开的,可章老师非但没走,反而将手中的饭盒放到了花坛边。 这一放让草草的心里有些慌慌的。 这时已经是深冬了,阳光稀稀落落地照着。章老师望着草草手中的单调本说,“不妨碍的话咱们聊聊.” “好的。”草草一边说一边将单词本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我认真地看过你的每一篇周记,觉得你是个内心很丰富的女孩,可你好像不大爱讲话,为什么不多交几个朋友呢?” “我跟同学相处得很融洽,大家都是我的朋友呀!”草草急急地说。 “你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朋友是很重要的。” “谢谢您!章老师。”草草很认真地说,“我有好朋友,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从他那儿得到很多,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 “是吗?看来在这个班上,你是我最不了解的学生了,这应该说是我的失职。”章老师说。草草本来想说章老师其实你是一个好老师,又觉得当着老师的面说这话,有些拍马尼的成分’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胜立刻就红了. 就在这个时候,亦美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一下子趴到草草的肩上,看着章老师热情洋溢地说,可以加入你们吗? 章老师笑望着亦美:“大冬天穿着裙子,不冷?” 亦美那天穿着一条紫色的背带呢裙,裙摆上有几只欲飞欲停的美丽的白蝴蝶。 “不冷!”亦美很高兴地说,“谢谢老师关心。” 谈话自然而然地就在亦美和章老师之间进行起来,草草当起了一个耐。动的旁听者。听着听着,草草不自觉地也加入了过去.在聊天的过程中,草草的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地响着章老师刚刚说过的那句话,你是一个内心丰富的女孩你是一个内心丰富的女孩……这话文洛也曾经说过,她原本以为只有文洛才知道,而章老师仅仅凭着几篇周记就看到这一点了,这让草草有点措手不及。 上课铃响了。章老师拿起饭盒对草草和亦美扬了扬手说,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走了好几步的亦美突然回过头去,草草望着她,美丽的亦美如同她裙子上的白蝴蝶一样,矜持而又渴望地看着章老师渐渐走远的背影。 期末考试快来的时候,草草很拼命地念书,这种拼命让她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夏天中考的前夕。记得那时妈妈下班常会给她带回来一根小城最昂贵的淡绿色的冰淇淋,草草总是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背书,一边温暖地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再一边狠狠地想说什么也要考上围中说什么也要比过林子。 可这一次,草草不再是为了林子或是为了妈妈了,她发现自己爱上了“出类拔萃”这种感觉,她发现由自己开始愿意成为一个被很多人注视的女孩子。当然在这些人中间,包括有好几个最为重要的,譬如文洛,譬如亦美,譬如章老师。 “章老师的确是个好老师。”草草对文洛说,“不过我对他的欣赏绝对跟亦美的那种不同,我只是觉得被老师重视和理解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我应该有好的成绩来回报他。” “可是草草你得明白,你学习不是为了别入是为了自己,你是一个聪明或者说聪明绝顶的学生,好好念书,将来你会上大学,读研究生甚至做博士,你说呢?” 草草咯咯地笑起来:“女博士可嫁不出去.” “那你漂亮吗?”文洛紧接着问. “还行.”草草说. “丑陋的女孩没多少人愿追,漂亮的女孩没多少人敢追,‘还行’的女孩是人人往目的对象,你怕什么呢?文洛笑着说。 “我要在十九岁的时候恋爱,”草草正儿八经地问:“文洛你说这算不算早恋?” 文洛不回答,在那边笑个不停。这是草草和文洛之间第一次聊到这方面的话题,可草草一点也不觉得害羞,她想起十二岁时和林子在老槐树下的那段对话,很遗憾自己竟比林子晚熟了差不多整整五年。 “祝你进入前三名,”文洛最后很抒情地说,“对生活热情向上的人,总会到达成功的彼岸。”他很少这么抒情地说话,倒让草草觉得有点酸溜溜的. (七)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夭,亦美在校门口追上草草说:“腊月二十一是我的十七岁生日,爸爸说在‘梦园’替我搞个生日party,你也来好吗?”完了又补充道:“章老师也来。” 草草说:“好的。” 就在点头的刹那间草草看见了林子,林子就站在不远处。这是一个一直没有飘雪的冬天,林子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毛衣,围着一条淡红色的围巾,如一株亭亭玉立的荷. 走近了。林子在亦美惊讶的眼神里说:“草草,我找你。” 草草和林子坐在市体育场高高的环形石梯上。 冬天的夜幕挡也挡不住地缓缓落着。林子低低地说:“草草你告诉我,是不是她们都说我是个坏女孩?” “过去了就算了。”草草握住林子的手,安慰地说,“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林子一听激动起来,“谁还给我我的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不会有人相信我,不会有人同情我。……” “林子!”草草喊. “还记得小时候吗?”林子的语调再次低下来,“也许你不相信,我那时最嫉妒的人就是你,你家没有那股窜上窜下的鱼腥味,却有安安静静的大书橱,散发着安安静静的书香。每次我站在你家的书橱前最想的事就是长大,我才不要什么童年、少年,我要早一天拥有自己的家,家里全是书橱,装着满满的书.” “可是你上了蜀中,”草草叹了口气说,“林子,你该把握住机会,初中三年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赶上你。” “踏进蜀中的那一刻我也以为一切都实现了,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算什么,成绩中不溜秋,半学期下来老师连正眼都没瞧过我,课程开始越来越紧,回家又要帮我妈卖鱼。作业完不成,我只好早上来抄,班主任发现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我说,林子,蜀中没有学生抄袭作业,你不要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后来就没多少人愿意与我讲话,我孤寂极了又极害怕这种孤寂.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林子说。 “后来呢?”草草问。 “后来便升初二了,我仍然一个朋友也没有。我不想早早回家卖鱼,在路上逗留的时候就认识了几个职高的小混混。我的名声更坏了,其实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我只是希望有人跟我说说话,哪怕是给我写一封信也好。学校传达室的大长桌上总有好多信可没有一封是我的。有一天我突然很想知道那些信里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于是我便想到了——偷信!那时传达室管理很不完善,学生的信总是各班生活委员到长桌上挑,我偷了好几次,也没有人发觉。我躲起来看那些信,看完了就毁掉,那些日子我觉得其乐无穷,好几次我都拿到一个叫做章雪宏的老师的信。” “章老师?”草草惊讶地说,“你拿了章老师的信?” “那时候他的信特别多,”林子说,“好多都是女孩子写来的,有的还在里面寄照片。我觉得他的信比较好看,就常常刻意地去拿。再后来,事情就败露了,他们在我书包里搜出了几封我还没来得及销毁的信.校长在全校学生大会上点名批评了我,我妈到学校来哭过好几次,我觉得丢人极了,我宁愿退学也不愿我妈到学校来丢人现眼。于是我就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蜀中容不得你,退学算了,退学算了.那时我十五岁。” “再后来呢?”草草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林子的叙述吸引住了,如同走进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电视连续剧中,急切地等待着剧情的发展。 “我下面要说的你也许不会相信。”林子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你讲,我信。”草草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被叫进了校团委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个很年轻的老师在等我,他就是你们现在的班主任,那时他还在校团委工作。他温和地请我坐下,又温和地对我说,我好像有几封信在你那儿,能还给我吗?我回答说我撕掉了。他又说我想你是一字不拉地看过那些信的,能不能告诉我都写了些什么,我想我的朋友急着等我回信呢.我说我忘了。他说,林子同学,我找你来谈就说明我相信你。” “我当时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他在追究我的错误,我怕我妈又会到学校里来哭,于是我就把我所记得的信的内容给复述了一遍,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的记忆力和转述能力竟是如此的强。他好像听得很满意,末了他说,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学生,也许你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精。我一听这话立刻就哭了,比听到批评还哭得厉害。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很理解我,说林子你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太寂寞,只要以后不再犯就好。我走的时候,他借给我一本小说,告诉我看书是解除寂寞的最好方法。他说不过别让你们老师知道了,老师总是反对学生看小说的。” “再后来我就常常到他那儿借书去,也不是特别想看书,但每次去都觉得很快乐.可有一次他对我说,以后别常来办公室了,要是大家都知道我这里有书借可不得了。我失望极了。他却小声说,你星期天到我宿舍来借,好吗?我立刻又高兴极了。” “那你去了?”草草问。 “去了。”林子说,“他的宿舍很小很乱,到处都是书,我坐在一大堆书里晕乎乎地说,章老师你是一个好老师找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他却突然伸手抱住了我……。” 这时,草草感到林子身于哆嗑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段颠倒迷乱的日子。初三就要来了,大家都在狠命地念书,好多人念得脸都发青,我却天天在书包里背着他借给我的琼瑶的《窗外》。那些日子我异乎寻常地沉默,我怕极了却又抗拒不了他的诱惑,仍然每个星期天都去他那儿。有时高兴了,他会给我朗诵很多美丽的文章、诗歌,特别是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在那样的声音里,我常常会幸福地感到我虽是一株温湿的草可是我开花了。他常说这是我俩的秘密你别告诉别人,我常想我要快快长大做他的新娘。” “章老师和你?!’草草问. “是的,谁也不会信。他也这么说。记得那是‘五四’青年节的时候,市里要评选优秀青年教师,他也是候选人,宣传材料在校门口贴出来后的那个星期天,我去找他,他用一贯温和的语气对我说,看到校门口我的照片了吗?林子,暂时别来好吗?过一段时间我去找你的。” “我很耐心地等.评选结果不久就出来了,他选上了.期末考试到了又过去了,可是他始终没来找我,我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我怎么也不会忘记我最后一次去找他,我说你要是不理我我就告校长去。他温文尔雅地坐在书桌前,一边看书一边平静地对我说,你去吧,没有人会相信你,林子你是臭名昭著的学生。他连头也不抬。”。 “那你去告了吗?”草草问。 “没有。”林子突然笑起来,“谁会相信我呢!我只有变本加厉地变坏,逃课、恐吓同学甚至打架直至我声名狼藉地毕了业.我曾经一直幻想他会伸手来拉我一把,可是他一直没有。那一年我十六岁。” “进入技校之后我开始渐渐地从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可是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他对我的这种欺骗是不能容忍的,出于一种近平复仇的心理,我常常到他宿舍的附近去转悠,我不希望有人再像我这样.”说到这儿林子转过头来,看着草草说道,“我今天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有一种预感,我恐怕亦美已经成了第二个我。” 在草草的万分惊愕中,林子站起来,取下围巾围到草草的脖子上说:“如果你相信的话,帮帮亦美吧!” “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怎么也不肯信。”草草在电话里对着文洛反复地说,“世界与我们想象的太不一样了,章老师曾是我们全班同学的偶像,可他却……,我该怎样去跟亦美说呢?” “草草,你听我说。”文洛又像在哄小妹妹,“这世界让人尴尬的事很多,你慢慢就会懂的。” “我不希望亦美也像林子一样错了以后才知道回头,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亦美。” 文洛在电话的那端沉默了许久,突然慢慢地说:“草草,我们见一面,好吗?” ——“草草我们见一面好吗?” ——“见一面好吗?” ——“好吗?” 草草软软地坐在沙发上,她想她等这个邀约等得太久了.此时心情就像一个迷途的人不知所措中突然瞥见自己曾熟悉的景物,感动与心酸都叫人招架不住。 “好的。”草草气若游丝般地说. (八) 草草去见文洛的时候是亦美生日的前一天,草草做好了三种心理准备,一种是文洛很英俊,比香港那个唱歌的黎明还要英俊;一种是很丑,像菜场上林子她妈鱼摊子对面卖肉的大金牙;还有一种是很一般,像大街上那些千篇一律的面孔。大概人也就只有这三种了,草草对自己说,无论是哪一种也一定要毫不吃惊地与文洛像老朋友一样地交谈。 循着文洛给她的地址找去,果真是一家小厂。 草草在心中为自己的丰富的想象力鼓起掌来,斑斑驳驳的铁门留着一条小缝,草草迟疑地叩了叩。 传达室里走出来一个人,草草起初以为是个小孩,走近了才发现是张大人的脸。草草吓得倒退了一步,这种人在电视上看到过,草草知道他们有个很难听的名字——“侏儒”。惊吓之余,草草尽量镇定地问:“请问你们厂里有个叫文洛的人吗?我找他。” “是草草吧?那人开口说话了。那声音,那声音草草听了一年多了,不会错。绝对不会错. “文洛!”草草在心里低低地吼了一声.”我是文洛。”他说。 传达室临窗的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部白色的电话。 文洛那低低沉沉的声音又在草草耳边响起,草草疑心自己在做梦,使劲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草草。”文洛说,“我知道你怎样揣测过我,我也想过对你保持这份神秘,直到你长成大人。那天你跟我讲了林子、亦美、还有你们班主任的事,我觉得你不再是个小女孩了。雾里的花固然很美,但总有雾散的时候,你需要用自己的眼睛辨认雾散之后的每一支真正的花朵。从小我就受到别人的歧视,认识你以后,你给了我许多我在周围的世界里无法寻到的自信和欢愉,希望这次见商能够对你有所帮助.以后你还会发现更多与你想象截然不同的东西,但是,我相信你有能力承受它们了。” “我懂了。”草草轻轻地说,然后伸出手在文洛那硕大的额头上抚摸了一下,“谢谢你,文洛!” 草草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样走出那斑斑驳驳的小厂大门的,也不知道是怎样跟文洛道别的。 华灯初上,是小城最美丽最温柔的时分,草草一边走一边流着泪,抹也抹不干,就干脆不抹了,一任泪珠在街灯美丽的映照下一闪一闪地划过脸颊。草草想,自己十七年来学到的东西也不会比今天多。 明天就是亦美十七岁的生日了,要赶快告诉亦美去,告诉亦美林子的故事、文洛的故事。亦美应该有一个很美的十七岁。 还有,她还要告诉十七岁的林子去,不要轻易用过去来衡量生活的幸与不幸,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可以绽放美丽的,只要你珍惜。譬如文洛。 冬夜很冷,草草还要叫林子织一条围巾送给文洛.草草想,林子一定愿意。 选自《少年文艺》(江苏)1995年第6期 垭口月光(上) 我爱去两缝之会 因为那里的风最大 我不爱说话 因为我来自垭口 两峰交会的垭口是风的故乡 每当月落在大地 我独坐静听风吼 ……齐秦《垭口》 (一) 苏米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想过要回头。 她带走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最心爱的diskman,一本日记。还有一封给江文的信,走过邮筒的时候,苏米扔下了它,信上只有很简短的一行字:“江文,再见,原谅我无法面对,只有逃离。” 苏米还带了一张地图,地图上红色的标记是她要去的地方:垭口村。 那里离苏米所住的城市,大约有五百多公里。这是苏米第一次一个人的长途旅行,算起来一共转了三次车,最后一次是坐那种很破旧的中巴,车不好路也不好,开一路颠一路,一不留心人就被从座椅上高高地甩起来再重重地落下去。苏米感觉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在村头翘首等待的林姨。下了车来,林姨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把她轻轻地一抱说:“我的苏米,都长这么大了。” 林姨以前是苏米家的保姆,苏米十岁前她一直都住在苏米家,替她家做饭洗衣服。苏米和林姨的感情很好,林姨走后,她差不多哭了一个多月,一到夜晚就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到如今七年过去了,苏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姨,眼圈哗啦就红了。 林姨拉着她说:“走。我们回家。”一边走又一边埋怨她说,“刚放暑假的时候叫你来不来,现在暑假期都要结束了却突然一个电话说在半路上了,能住几天啊?” 苏米说:“也许啊,就住在这里不回去了。” “你呀。”林姨说,“是跟妈妈吵嘴了吧,还是那么任性!” “是我妈,还是那么不讲道理!” 林姨爱怜地捏捏她的小辫子说:“不是一直想着林姨做的红烧鸡吗?今天给你烧,还是家里的土鸡,味道肯定好,还有烧好的玉米棒子,就等着你来吃呢。” 苏米拍拍肚子仰仰头,做饥饿和向往状。 这时已近黄昏,山风轻悠地吹起,苏米向小时候一样,抓着林姨的衣袖一路前行,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经过一片小小的湖,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湖水是奇异的暗蓝色。有个男青年坐在湖边,手里捏着画笔和本子,看样子是在写生。 他抬头看了一眼苏米,也许是这里少有城里的女孩来吧,他眼睛好像装满了惊讶。 “走吧。“林姨笑着朝那人点点头,拉苏米一把,脚步加速起来。 林姨家的房子不错,很宽敞的两层小楼。她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林姨的丈夫看上去也和她一样的温和的老实,跟苏米笑了笑就没什么话说了,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让林姨替苏米夹菜。 苏米吃到饱得站不起来的时候林姨家的电话响了,苏米听到林姨很大声地在跟妈妈说话:“她很好的,你放心吧,过几天我亲自送她上火车,保证不少她一根头发。” 妈妈一定是在那边数落自己了,林姨很好脾气地听着,再好脾气地嗯两声。等她终于放了电话坐回来,苏米没好气地说:“你告诉她我不回去了是最好,省得她烦心!” “在这里好好玩几天,气就消了。”林姨端杯水给苏米说,“跟妈妈哪来那么多气?” 苏米无语。 山村的夜很宁静。 还不到到十点,家家户户都落了灯,早早地上床休息了。苏米朝窗外望去,是一轮半圆而鹅黄的月亮,寂寞地挂在墨黑的天空。林姨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风扇,温和地对苏米说:“这里比不得城里,也没有空调,你要是热,就用它扇扇吧。” “不热呀。”苏米抓住林姨的手说,“林姨,这里为什么叫垭口村?” 林姨笑笑:“这里一直就叫垭口村,就像你一直就叫苏米一样的呀。” 在苏米看来,林姨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她已到中年,有些微微的发福了,可是眼神依然是那么清澈透明。她把手搭到苏米肩上说:“苏米呀,林姨知道你是好姑娘,莫在生你妈妈的气咯,好不啦?” “好。”苏米低声说。 替苏米点好蚊香,林姨吩咐她早点休息,带上门出去了。 床太硬,苏米将自己放平在床上,眼泪这才慢慢慢慢地流了出来。 (二) 十七岁前,苏米一直都是个快乐的姑娘。 江文总是说:“苏米,苏米,找不到比你更美好的女孩子。” 苏米就说:“江文,江文,找不到别你更会说话的男孩子哦。” 江文捏捏她的小辫儿,苏米逃得远远地坐下,在江文的话里微微地陶醉。他们是在一次作文比赛中认识的,那一天快要比赛了苏米才发现自己弄丢了笔,是素不相识的江文及时地帮助了慌乱的她,递给她一支很漂亮的钢笔,还说:“用它吧,祝你成功!” 江文比苏米先交卷,比赛结束后,苏米找不到笔的主人,只好将笔收了起来。 没有想到的是,领奖的时候,江文站在她的身边。 他拿的是一等奖,苏米拿的是二等奖。 主办方很大方,两人都拿到一笔在学生看来是相当不菲的奖金。苏米把笔还给江文说:“谢谢你,我请你去必胜客吃提拉米苏,算是答谢吧。” 江文很大方地接受了邀请。 认识,就是这样的自然。 他们的学校离得不远,家也住得很近。春天的清晨,江文会将脚踏车骑到离苏米家不远的地方,然后载苏米去上学。在江文车后的苏米改不掉走路上学的老毛病,还是喜欢戴着diskman的耳机,江文要很大声很大声地跟她说话她才可以听见。 生气的时候,江文会将车停下来,然后说:“关掉它,我会疯的。” 苏米笑嘻嘻地说:“如果关掉了,我就会疯的。” “有那么好听吗?”江文将耳机抢过来往耳朵里一塞,皱着眉头说:“听不懂呐。” 江文当然听不懂,苏米听的是日本歌,她喜欢的是松隆子,还有宇多田光。不过有的时候,苏米也听王菲,听江美琪,或者听陈亦迅。 总之,苏米的生活里少不了音乐。 她写的很多东西里,也会不知不觉地带上这些情绪,江文看完后会说:“小资呐。不过也挺美的。” 苏米就傻傻地笑。 江文很快就要高考了,他天天在为填志愿的事情发愁。问苏米说:“你说到哪里读书会比较好呢?” “喜欢哪里就哪里啦。” “还要你喜欢才好啊。”江文说,“一年后你也考过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说什么呀!”苏米的脸微红了一下,然后赶快把头调到一边了。 “我说真的。”江文很认真地说,“我们去上海吧,我喜欢那里的繁华。” 苏米不表态了。过了半天才说:“妈妈答应周末陪我去买手机,我以后可以跟你发短消息了。” 苏米的第一条短消息当然是发给江文的,她问:“我在恋爱吗?” 江文很快就回了:“是的,你在。” “那个人是谁?” “江文。” 苏米握着手机倒在床上。恋爱,恋爱。这是妈妈最担心也最不耻的事,她是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的。相比之下还是爸爸比较开通,饭桌上,他偶尔会说:“我们苏米以后一定要找个好男孩,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妈妈就会用筷子拍拍桌子说:“说这些无聊咯,明年就要高考了。小女孩子心思可不能歪,一歪就坏了。” “你妈妈是老封建。”江文哈哈大笑说,“老古董!” “不许说我妈不好。”苏米说,“我妈为了我们家够辛苦。” “好好好,苏米好,苏米妈妈也好。”江文说,“好苏米,你让我牵牵手吧,我天天驮你上学,腰都要断了啊。” “牵手和腰断有什么关系。”苏米一面说,一面把手藏到身后。 江文又是哈哈大笑。 他终于决定了,要考复旦中文系。他有很好的成绩,应该不会有问题。 高考快要来的时候他们开始减少见面,唯一的联系方式是短消息。有时候一天一个,有时候一天十个。有时候是图片,满天的星星,或者是一颗飘动的心。 高考的前一天,苏米给江文发的短消息是:好好考,在复旦混熟了,才可以照顾我。 江文很油嘴地说:夫人,遵命。 (三) 林姨去地里干活了。 她种着一片菜园,不大,不过每天都要细心地料理。 她吩咐苏米不要到处乱走,村子虽然不大,但也很容易迷路,特别是山那边,没人带是万万不可去的。 苏米有些百无聊耐,于是开了手机。 蜂涌而至的是江文的短消息: “你去了哪里?” “我可以解释,你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回来,苏米,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 苏米捏着手机,任那些消息一条一条地发过来,不再去理会。她不由自主地走出林姨地家,很快就到了那个小湖,还是那个人,仿佛从昨天起他就坐在那里,在画那张画。 看他的样子,不像属于这里。 苏米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于是接着往前走,手里的手机开始尖锐地响起来,苏米慌乱地关掉了它。沿着湖边继续地往前走,苏米看到两座小小的山峰,不高,就在不远处安静地立着。满山都是养眼的绿色。 她有片刻的惊喜,继续前行。 还是清晨,都市夏天的烦闷在这里消失殆尽,清新的空气清新的风让苏米身不由已地向前,向前。手机不折不挠地响了,苏米终于按下接听键,是江文的声音:“苏米,是你吗?一点儿小事,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胡闹?” “对我而言,那不是小事。”苏米说。 “好吧,”江文叹气,“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跟她来往还不行吗?” “那是两回事。”苏米说。 苏米想起那个黄昏,她带着满心的绝望从家里飞奔出来寻找依靠的时候,却看到的是江文和叶子,在市民广场的喷泉边,他们的手轻轻地牵在一起,叶子笑得如此的甜美。她转过头来看到喘着粗气的苏米,微笑着说:“哦,看,江文,你的小妹妹来了呀。” 小妹妹。 从很绵长而疼痛的记忆里抽离,风开始越来越大,吹得苏米摇摇欲坠,山看似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最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天色仿佛也要变,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吹起苏米的长裙。她开始有一种极度的恐惧,也开始后悔没有听林姨的话。就在这时候苏米看到了他,在路的那边,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他回头看了苏米一眼,然后往前走。 苏米下意识地跟着他。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村子里,林姨冲过来把她一抱说:“苏米我就知道你乱跑了,吓死我!” 苏米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人是特意来替她带路的,想要说声感谢,那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边……”苏米奇怪地说,“天气好像跟这里不一样呃。” “一个人不要去,”林姨说,“想去玩叫你阿叔带着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姨说,“那里路不好走,外乡人一去就会迷路的。” “那人是谁?”苏米问。 “谁?” “刚才替我带路的那个。” “哦。”林姨说,“他是我们这里小学的美术老师,城里人,三年前来这里的,除了讲课时说话,平时都不爱说话的,人很怪僻。” “怎么会这样?” “我哪里会知道。”林姨拉她一把说,“走,回去,林姨中午又给你烧了好吃的,把你吃得白白胖胖的回家,林姨才放心。” “林姨你饶了我,现在流行瘦!” “那也不流行生病啊。”林姨反应还挺快,“身体好才有用,无论你什么样,林姨看着都是最好看最可爱的!” 苏米被林姨感动,伤心地想,妈妈要是也这么想,那该有多好。 (四) 苏米的手机是诺基亚的最新机型,很漂亮。 手机是爸爸做主买,妈妈去替她挑的。在商场里,妈妈心疼地说:“小姑娘用这么贵的手机,真是不像话哦。” 苏米笑着说:“哎哎哎,爸爸可是给足了钱,你不要动脑筋又吃我的回扣哦。” 妈妈打苏米一下说:“没大没小。被宠坏了。” 这点苏米同意,她也常常觉得自己是被宠坏了的孩子。有的时候江文也这么说,他老是提要求:“好苏米,让我牵牵你的手吧。” 苏米总是躲。 他就总是说:“你是被宠坏了的乖孩子哦。” “那你喜欢乖孩子还是坏孩子呢?”苏米脸红红地问。 “我喜欢苏米。”江文狡猾地说。 放暑假了,江文的高考也结束了。他真的如愿以偿,考上了复旦的中文系。这一年的夏天热得有些不可思议,苏米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江文说出来吧出来吧想死我了。苏米说正经点我出来可以不过你可要带我去书店我要买一本郭敬明的《左手倒影右手年华》。 江文的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苏米把伞打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江文说看什么郭敬明呀看他写的不如看我写的我有一天准比他还有名,著作比他还多还厚! “那是,那是。”苏米看着被阳光晒得黑黑的江文的后脖子说:“你脸皮比人家厚还差不多哦。”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米忽然看到了妈妈,很奇怪,妈妈上班的地方远,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单位上班才对呀,可是她却站在街的对面,用一种陌生的甚至是仇视的眼光看着苏米。 妈妈像拉犯人一样地把苏米从江文的车后拉下来,一直拉回了家里。 “以前有人告诉我看到你坐男孩子的车去上学,我还不肯信。”妈妈朝着苏米吼说,“你为什么要坐在人家的车后面,你还要不要脸!” 苏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委屈的眼泪一直一直地往下掉。 那夜,她给江文发短消息说:“不得了,我妈说,天塌了。” “有那么严重吗?”江文说,“我连你的手还没牵过呢。” 爸爸把苏米拉到一旁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妈气气就会过去了。” “再出来玩吧。”江文说,“以后我们注意保密就是了。” 可是苏米有十天没能出门,也出不了门。苏米想,自己乖乖的这些天,妈妈应该会消消气吧,她也不希望妈妈对自己生气,更不希望妈妈对自己绝望。 苏米还是希望自己在妈妈眼里是个好孩子。 “那好吧。”江文发来短消息说,“别太为难自己,想我了就来找我。” 可是苏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妈妈会把自己的手机话单往她面前一甩说:“你自己看看,你天天发多少短消息,都是些什么样的短消息!再不管你,再不管你你要飞上天了,连个女孩真基本的自尊心你都没有!” 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在她手里被她不断研究和折磨的是苏米的话单。 那是苏米可怜的秘密。 那是十七岁的苏米无法自已维护的个人稳私。 那是苏米已经破碎的世界。 苏米从家里飞奔出去,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江文说,可是江文,竟然在牵着别的女生的手。 除了逃离,苏米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纵然狼狈,也只能如此。 这是雪漫姐替第十期《少女》度身订做倾情演绎的音乐故事哦 要看下集就要买辫子姐姐的少女喽。呵呵 十月前我会贴全它。 扬眉 灵感歌词: 谁属于我无所谓吐气~扬眉一个人一样能向前飞 不怕~天花乱坠我就是我自己的绝配我就是我自己的绝配 在“粉无聊”的男生们进行的一场“粉无聊”的评比中,我“粉惨粉惨”地荣获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奖项:“最无大脑至尊荣誉奖”。 为了表示气愤,我于是很“无大脑”地撕掉了我的同桌邱果果的作文本。邱果果面对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敢说,如果你亲耳听过一个男生那样叫,就算是不自杀也一定会崩溃的!)。数学老师杜海那时刚走进教室,他走过来,一把把邱果果从座位上拎起来说:“叫啥?魂丢了还是咋的?!” “我的作文!”邱果果喘着气说,“我昨晚写了整整五个小时的作文,给章悠撕掉啦!” 杜海把眼睛瞟向我。 我把头扭到窗外。 然后我听见杜海对邱果果说:“把地上的碎纸捡起来!” 邱果果很听话地弯下了腰。我知道,他怕杜海,全班五十个学生有四十九个怕杜海,只有一个不怕,那个人就是我。 我和杜海之间的宿怨从他上课的第一天就开始了,那时他刚毕业,听说还是研究生呢,水平怎么样我可不敢乱评说,可是他讲课的时候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我坐在第五排,伸长了耳朵也不怎么听得清楚。可能是因为他才来上第一堂课,大家都不好意思说他。可是我是忍不住的,我举了举手,然后站起来干干脆脆地说:“pleasespeakloud,sir!” 全班笑得像一锅刚端到灶上煮的活蹦乱跳的鲜虾子。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我们。看到全班都安静下来了才问:“还有谁听不见的举个手?” 当然没有人举手。 他于是对我说:“这位同学,你恐怕要去检查一下你的耳朵。” “报告老师,刚查过,医生说一切正常。” 全班都饶有兴趣而安安静静地听我们斗嘴。可是他不再接话了,而是示意我坐下,下半堂课,他的声音简直比雷声还要响。 就是这样跟他结下了仇的。有一次我在操场上遇到他,我不计前嫌地喊他,可是他装做没听见,头一抬就走我面前走过去啦。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叫他,有什么了不起呵。 本来真的是没什么了不起啊,可是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有一天他居然走进了我的家门,那时候我正趴在桌上做他布置的一大堆练习题,一边做心里一边骂着他是猪头的时候,妈妈叫我了:“悠子,出来见见你的表姐夫!” 我出去了,表姐坐在我家沙发上,正幸福地和一个人靠在一起,一脸甜密得不可救药的样子,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海! 我的妈呀! 我差点当场晕倒在地板上! 不过比我还要晕的是杜海,他看着我半天也没说不话来,然后用手指指了我半天后才说:“章悠?” 对啊,章悠。本小姐就是章悠。 那个在他上课时当场让他难尴的不知趣的笨蛋章悠。 等妈妈明白过来之后简直是喜不自禁:“哈哈哈,我们悠子的数学是没有问题了,”说完,她又重重地拍拍表姐的肩膀说:“琳子你这下是立了大功啦!” “姨妈你什么话呀!”表姐说:“我一定要先申明,可不是为了悠子才找他做男朋友的。悠子考上九中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呀!” “你对我不关心。”我朝表姐吐吐舌头说:“我都快两年没见你了,你到底在忙什么?” “那不用你管。”表姐把头抬起来,和杜海高傲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我卟哧一笑说:“你们真有夫妻相。” 表姐伸手打我,杜海摆出老师架子说:“今天布置的题目都做完了?” “没。”我说,“太多了。” “这点还叫多?以后我还要加倍!”他三下两下打发我再进房内念书。绝口不提我与他之间的过节。我觉得他挺阴险,一个晚上闷闷不乐,他和表姐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出去。我把耳朵贴到门边,听表姐跟妈妈说:“章悠要念书,就不要叫他啦。我们下次再来看她。” 我扁扁嘴,什么下次啊,明天又要见到他啦,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我呢。哎,星相书上说我其实这个月还挺顺利的,可是怎么就会那么背呢? 第二天第一堂就是数学课,课讲到一半的时候抽同学上去做题目,我把头埋得死死的还是抽到我,我那时正在神游呢,那道题当然是一点儿也不会,捏着粉笔头站在黑板前涨红了脸。他抬抬下巴,示意我下去,还话中有话的说:“其实数学一点儿也不难学,稍微用点心,什么题目会做不出来呢?” 我回到座位上,在数学书上气乎乎地乱画一气,笔把书都划破了我还觉得不罢休。 好不容易下课,邱果果同情而阴险地说:“数学不好呢以后可以学文科,你作文写得那么好怕什么哦。” “闭嘴!”我的好朋友麦子替我呵斥邱果果,然后小声安慰我说:“他是在出那天的气呢,这种小家子气的老师不理也罢!”可是麦子不知道,不理怎么行呢,他都是我表姐夫啦,何况我一放学老妈就急吼吼地问我说:“怎么样,今天起你表姐夫是不是就对你特殊照顾了呀?” “是挺特殊的,我谢谢他的好意!”我一阵恶心,恶狠狠地说。 妈妈没查觉出我的异样,还在那里挺高兴地说:“这下好啦,你们班主任早跟我说过,你要是数学成绩上去了,考重点高中还是挺有希望的。” “你死心吧。”我说,“我的数学学不好的。” “为什么?”妈妈奇怪地问。 “因为我是白痴!我没有大脑!”我大声地喊。 “你要是压力大就去看看电视吧。”妈妈肯定是被我的傻样吓到了,赶紧说:“成绩好不好不重要,你尽力了妈妈就不会怪你。” “不要了。”我拎起书包说,“我做题目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晚上的时候表姐打来电话,问我说:“今天怎么了,数学课上丢脸了?” “还不都是你那小肚鸡肠的男朋友害的!”我没好气。 “杜海说你数学挺差的呢。”表姐说,“我记得你小学数学一直都挺好的啊。” “他是猪,他说的话你能信?”我狠狠地挂了电话,可没过一会儿表姐又打过来了,她在那边笑着说:“猪让我跟你代个话,他明天还要抽你上台做题。” 我温习了一个晚上的数学,我才不想输给他。看我明天三下两下做完题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第二天,我上满了弦,他却根本就没有抽谁上去做题。一堂课从头讲到尾,一丁点儿也没休息,认真听他的课,说实在的,讲得还算不错,就是笑起来太难看,怎么看怎么像电视里演反角的那种人物。 下课的时候他走到我座位上对我说:“以后每天放学到我办公室,当天没懂的当天问。” 我看了他一眼说:“没空。” 我真的没去。他不喜欢我,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可不想因为表姐而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可是晚上就被老妈批了,老妈又是骂又是哭的,弄得我烦心透了。我更是恨他,第二天上他的课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恨不得把耳朵都堵起来才好。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那月的月考,我的数学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三。 我想我再也学不好数学了,我对数学已经有了一种天然的抗拒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他和表姐分手的消息。我赶紧打电话问表姐是怎么一回事,表姐拖着哭腔骂我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 说完,电话挂了。 妈妈看着我说:“都是为了你,他说你的数学是根本就学不好的,你天生没有数学细胞,而你表姐就说是他教学没耐心,两人一吵,就吵分手了呗!现在你表姐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你看这责任该谁负!” “这种人,表姐不嫁给他算是有福喽。”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去是一点也不服气,什么叫没有数学细胞,我一定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我问麦子:“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不会啊。”麦子说,“你只是性子直一点,跟笨扯不上关系的啊。就像你喜欢的杨千桦,人家都骂她是傻大姐,可是她的专辑还不是一样的好卖?” “我一定要学好数学。”我对麦子说,“给我加油!” “加油!”麦子的语气比我还要坚决,“气死邱果果,气死杜海!” 妈妈给我请了一个数学家教,他叫汪锋,也是师范大学才毕业的学生,看上去就比杜海要顺眼多了。我从来没有如此地努力过,在汪锋的帮助下,我的数学成绩哗啦啦往上涨。涨得麦子的眼睛瞪得溜圆。可是杜海仿佛没看到这一切,有一次改卷,竟然给我少算加了一题的分。我拿着卷子去找他,他头也不抬地说:“分数不代表什么,知识掌握没掌握来不得半点虚假!” 啊呸! 我不与他计较。他越这样我越是要好好学,中考的时候轮不到他批卷,想整我,门都没有! 于是汪峰每次来我都扭着问他题目,他奇怪地说:“没见过你这样学数学的,好像跟数学有仇似的,呵呵。” 说得没错!是有仇,深仇大恨的仇。 中考前我打电话给表姐,我对她说:“你放心吧,我一定替你报仇,让那傻小子傻眼!” 表姐不肯多说,支支吾吾地挂了,听妈妈说,表姐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杜海还常常为这事情哭泣,我虽然觉得很对不起表姐,但也在心里替表姐感到庆幸。我相信表姐一定可以找到比杜海好得多的男朋友,比如汪峰。 等到中考完以后,我就给他们设计见面的机会,呵呵。 中考的题目不算难。特别是数学,我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简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很顺利地考入了重点中学,而且比录取的分数线整整高出了八分,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到处打电话给别人报喜。不过她没打电话给表姐,我问到表姐,她说:“你表姐心情不好,出去旅游去啦。” “表姐还没忘了那个人吗?”我问。 妈妈叹口气说:“你看,都是你惹的祸不是?” 我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领成绩单的那天我在校园里遇到他,他破天荒地叫住我说:“章悠,考上重点了?” “托你的福。还行!”我冷冷地说。 “你的数学考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啊。”他说。 “那你是不是打算因此而从头追求我表姐?”我讥讽地说。 “感情的事与你无关!”他居然不要脸地笑了起来。 “我的成绩也与你无关!”我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什么事最高兴吗?最高兴的就是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的学生了,再也不是这样一个无耻的老师的学生了!” 说完,我扬长而去。 可以想像他在我身后脸是铁青的。 扬眉吐气,就在今天啊!我特别买了杨千桦的新专辑《扬眉》来听,以示对自己的祝贺。我躺在沙发上尽情欣赏的时候门铃响了,进来的竟是表姐和杜海,他们手挽着手,把一个大红的请柬放到我家桌上说:“敬请光临我们的婚礼。” 我的眼珠差点没掉下来。 表姐朝我眨眨眼。妈妈看我一眼,赶紧跑到厨房里去倒茶,出来的时候把茶递到杜海手里说:“还是你有办法,因材施教因材施教,我服了你!”说完,哈哈大笑。 我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犯晕啦,傻丫头!”表姐往我头上一打说:“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啊,伴郎你也认得的,是汪峰啊!” 我一下子全明白啦,圈套,一切都是圈套。我发了疯地学数学,就是中了这个可恶的圈套。 我跑回房间哇哇大哭起来,没一会儿他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杨千桦的专辑说:“我挺喜欢她的歌的,借我听听行不行啊?” “滚!”我把枕头扔向他。 “对不起啊。”他可怜巴巴地说:“你姐姐逼我非要把你的数学补上来,不然不肯嫁我啊,为了做你的姐夫,我只好出此下策啦,原谅我好不好?” 从认识到现在,从没见他这么低声下气过。 我依然绷着一张脸,他继续肯求说:“我请你吃肯德基啦。” “去去去!” “买杨千桦的专辑送你啦!” “去去去去!” “那你说吧,怎么办?” 我故做思索状,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和我妈一样服了他,可是我不能告诉他,等他请我吃完三次肯德基买完全套的杨千桦后再说也不迟啊! 挥着翅膀的女孩 第1章丑小鸭和她的漂亮妈妈 如果一个十五岁的女生跟你说:我寂寞。 我相信十有八九的人会回复说:呵,为赋新辞…… 可我是真的寂寞。 我有一个唯一的朋友,她叫季郁。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忧郁,可她却是一个乐天派的女孩。 周末的时候我请季郁到我家做客,从一进我家的门,看到我妈妈的那一刻起,季郁就一直处于很神经质的状态。黄昏的时候,我送她出门,她梦呓般喋喋不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 我一巴掌打到她的后脑勺上她才住嘴,看着我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淑女,你看看你妈妈……” 又叹息说:“雅姿,你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短时间,她已经为我妈妈着魔。 妈妈是美女,这我打小就知道。所有的人看妈妈的眼光都不一样,她们总是充满怀疑地看着我说:呵,这是你女儿吗,都这么大了? 妈妈替我起名叫“雅姿”,可我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妈妈的“失望”,小眼睛小鼻子,脸上前赴后继地冒“豆子”。总之,妈妈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我猜想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而我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我们母女之间,跟很多很多的母女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季郁,她可以揽住她妈妈的肩或者抱着她妈妈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美人,我相中了一个漂亮的布包,你快点给我一百大洋不然我扁你!” 可是我不能。 我和妈妈之间,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她从不骂我,但关心也是淡淡的,她连我的家长会也从来不参加,每次家长会都是外婆去,外婆倒是很热衷于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每次去必得老师大力的表扬:雅姿同学可谓全班的楷模…… 季郁还在唠唠叨叨:“你妈妈用什么化妆品?” “美宝莲?”我说。其实我并不能肯定,妈妈并没有一大堆的化妆品,我常常见她用清水洗脸,随身带一瓶普通的面霜。 “美女就是天生的。”季郁总结说。末了她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说:“雅姿,我冒着被你打死的危险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我主动交待说:“我是没有爸爸的。” “什么叫没有爸爸?”季郁卟哧笑了,“难不成你是试管婴儿?”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我把手搭到季郁的肩上,看着天说。 “你妈妈难道从来都不在你面前提起你爸爸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定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才对,我猜得没有错吧?” “不知道。”我摇头。 我对妈妈知道甚少,妈妈对我是一个谜,这是我内心的隐痛。我不是没有试图走近过她,但那都是在小的时候,比如我佯装跌倒或者是佯装头疼,她会把我抱到怀里,问我说:“小姿,有事没有事?”我说没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令我留恋。 长大了的我开始有一些奇怪的自尊,我慢慢习惯和她之间的客气和疏离,后来我读一些小说,开始学会猜想,比如,我的父亲不漂亮,又或,我的父亲在感情上欺骗了她。再再又或,她赌气才嫁给我父亲这个不爱的男人,分手了,却又不得不生下我…… 但都是猜想而已,总是没有答案。 这些想法让我越来越郁闷,好在有外婆。外婆是非常疼我的,她总是夸我争气,比妈妈小时候懂事。外婆还告诉我妈妈十四岁的时候就有男生追到家门口赖着不走,妈妈就用家里洗衣服的脏水泼得人家全身湿透,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女孩子就要像小姿这样!”外婆搂搂我说。 可我心里却想,像我这样有什么好,做女孩子还是应该像我妈妈那样,那样才够色彩。 我妈妈做服装设计,在全国都小有名气。她很忙,有很多的应酬,不过生活上从不亏待我,我有足够的零花钱,还有足够多的漂亮的衣服,但是这些都是我不稀罕的。我稀罕的是周末的时候和她一起吃顿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天,哪怕说说天气也好。 季郁不懂得这些,她羡慕的是我的衣服总是有与众不同的款式,羡慕我有个电影明星一样的妈妈。 就是这样,每个人对自己很容易拥有的东西都不太懂得在乎。 周末的时候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去看望外公外婆,照妈妈的吩咐送去一些零花钱和日用品。外婆纠集了几个老太婆在偏厅里打麻将,没有听到我按门铃,是外公迎我进去,拖我到阳台上看他才买回的小鸟。 “好贵。”外公指着那两只红嘴的鸟儿说,“因为喜欢,被别人宰也快活!” 我外公有他自己一套快活的理论,他总是乐呵呵的。我妈妈是他的女儿,可是性格上一点儿也不像他。妈妈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我从不见她大笑,她是那样波澜不惊的一个人,这世上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动心动容。 因为口渴,我想倒杯水喝,走回客厅的路上很清晰地听到一老太婆的声音:“阿宝怎么找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她怎么着也该为雅姿想想啊。” 外婆叹口气说:“她也吃了这么多年苦了,随她去吧。” 我站在那里,如站在云端,腿完全失去力气。 阿宝是我妈妈。 呵,这一天终于来到。 妈妈要再嫁人,我会更加寂寞。这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就在我差不多要忘却这种恐惧的时候,它来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回来,正在客厅里插花。钟点工在做饭,妈妈从来不做饭,她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油烟味。她穿的是一件新旗袍,应该是她自己设计的新作品,婀娜的身姿令人羡慕。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听到我进门,头也不抬地说:“来,小姿,看看妈妈买的新花瓶。” “你的新旗袍比较好看。”我说。 “是吗?”她微笑,“对了小姿,妈妈有话想同你讲。” 我等着她开口。 她却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是马上要中考吗,想不想去念省一中?” 省一中是我们省最好的学校,也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我知道要进这所学校除了成绩要好,还要花不少的钱。 “没必要吧。”我对妈妈说,“我们学校也是全省重点,而且我可以直升的。” “是吗?”妈妈扬眉说,“难道不用考?” “老师是这么说的。”我说,“我每年都第一,可以免考直升。” “呵,我知道我们小姿念书厉害。”妈妈说,“不过省一中是全省数一数二的中学,我好不容易才托了关系,你考虑一下?” 我点头。 第二天跟季郁说起这事,她惊呼说:“省一中是封闭式的,一周只放半天假,到那里读书跟坐牢没区别,你成绩这么好没必要的啦!”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想我离开,不想我在呆在她的世界,这真是一个绝好的办法,不是吗? 郁闷了一整天回到家里,妈妈竟然没出门,在家中看电视,真是难得如此清闲。见我进门,她说:“冰箱里才买的饮料,你去拿来喝。” 我打开一罐酷儿,在“砰”的一声后,咬咬牙对妈妈说:“我决定去考省一中。” 她微笑。 “我要做作业去了。”说完,我拖着书包进了我的房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她不爱我。 这么多年,我终于敢对自己承认,她不爱我。 没过多少天,班主任把直升表递给我填。我低着头说:“我可能要考省一中,他们有个提前招生的班,我已经报了名考试。” 班主任有些吃惊地说:“省一中不见得比我们学校好,你留在我们学校,肯定可以在重点班做重点培养,这里的环境你也更熟悉,为什么要换?” “还不一定考得上呢。”我说,“一千号学生争取五十个名额。” “直升名额也有限。”班主任说,“你现在要是放弃,万一没考上省一中,还得参加中考,你好好想想,也跟你妈妈商量商量。” 她说完,把表留在我桌上,离开了。 “多少人对这张表梦寐以求啊。”季郁装出流口水的样儿说,“要是可以买这张表,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呵。” “给你。”我塞给她。 她却直往后躲,呵呵笑着说:“给我也是白给,我看你还是填了算了,填完了就可以背着书包离开学校,提前放假啦,不知道有多快活哦。” 我的心挣扎得很厉害。 就是那一天放学,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他比我想像中要成熟一些,开了辆宝马,在我家楼下等我妈妈下来。 三人面对面撞上了,妈妈只好介绍说:“小姿,这是刘叔叔。” 我点点头。 “这就是小姿?”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宝,你女儿跟你一样的漂亮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 他哈哈笑。妈妈拍拍我的头,嗔怪地说:“这孩子一点礼貌也没有。” “走啊,小姿。一起去吃饭?”他向我发出邀请。 站在一边的妈妈并不说话。 “不去了,作业好多。”我说完,飞速地朝楼上冲去。进了家门,从窗口望出去,看到他的车载着妈妈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其实还是夏天。不过天已经凉了。 妈妈回来的时候,我穿着单薄的校服,正在阳台上拉小提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冷。我最喜欢的曲子拉到一半,脑子里忽然一片真空,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妈妈靠在阳台的门边,端了一杯咖啡问我:“你怎么了,继续呢!” “不会了。”我说。 “天天拉的怎么会不会呢?”她惊讶地说。 “不会了。”我把琴收起来。 有很多的事情都是这样,说不会说不会了,这么奇怪,这么没有办法。 “你是压力太大了。”妈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说,“星期天,妈妈和你一块逛街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不用了,你替我做的衣服够多也够好看了。” “女孩子再多衣服也不多啊。”妈妈皱着眉头埋怨我说,“更何况,我做的衣服你又从来不穿!” 她不知道,我不是不爱穿,是一穿到学校就引人注目。我跟她不一样,我不习惯被人注目,像是把自己放在放大镜前让人欣赏一般,说不出的别扭和伤心。 “再拉一曲吧。”妈妈说。 学琴其实一直是妈妈的意思,我感觉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妈妈找来很好的老师,花了很多钱教我,我却是这样的没出息。 我勉为其难地把琴再拿出来,干巴巴地拉着,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听得那么认真。 “小姿。”我拉完了,妈妈忽然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挺,挺好的。”我变得结巴起来。 “我也觉得还好。”妈妈微笑着说。 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我没想过她会这么单刀直入地问我。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我鼓足勇气问她。 “也许吧。”她说。 她并没想到征求我的意见。 我把那张直升的表放在餐桌上,她也并不关心。 恋爱是要花时间和精力,妈妈在家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少,我常常一整天都看不到她,有时候在梦里,会感觉她立在我床头叹息,这是一个我从小到大就有的梦境,只有一次醒了发现竟然不是梦,因为我看到她穿着睡衣关门而去的身影。 那叹息,应该是真的。 我是妈妈的负累,我已长大,我必须离开。 我鼓起精神对付省一中的提前招考,外婆有空常常来煲汤给我喝,她还给我买了漂亮的大包,说是将来住校可以用得着。妈妈拎着那包皱着眉说真难看呃,再说听说省一中也可以不用住校的,我不是想让小姿走读。 “不用的。”我把包拿过来说,“其实住校也挺有意思的。我还没试过呢。” 我都不知道,我和妈妈,到底哪一个更虚伪。 按我的成绩,考上省一中问题应该不大,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是考试的前一天,我病倒了,高烧差不多有四十度。妈妈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烧得神智不清,躺在沙发上说胡话。 我说:“妈妈,我可能要死了。” 妈妈抱抱我说:“小姿你莫瞎说,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我真的要死了。”我说。 妈妈挥手就给了我一耳光,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打我,下手是如此的重。我昏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我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在床边陪我。见我睁开眼便对我说:“你妈妈单位有点事,她去一下,马上买了早点就回来。” “几点了?”我问他。 “六点半。”他看一下表答我。 “你开车来的吗?送我回家拿准考证,我今天要考试。” “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他说,“先把病养好再说。” 我不理他,一把扯掉了手上的吊针,从床上爬了起来直往外走。他拦住我说:“小姿,你不要这么任性啊,会被妈妈骂的。“ “你不送我我自己可以打车。”我摊开手说,“借我二十块钱不算过份吧。” “你这孩子!”他摇头说,“好吧好吧,我送你。” 他在车上一直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可是妈妈的电话不通。回到家里,他逼着我喝了一杯热牛奶,又替我做了个煎蛋,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于是推到一边。 他不放心地说:“小姿,不行不要硬撑。” 我不做声。 他却笑了:“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脾气,一根筋。” 然后他送我到了考场。我下车的时候,他拉住我说:“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行,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可是我没有考完试,我中途晕倒在考场里。 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病房,还听到妈妈很激动的声音:“小姿病成这样,怎么可以去考试?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心何安?” 记忆里,为了我的事,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是是是,是我不好。”他说,“我没考虑周全。” 他并没提是我执意要去。 “你走。”妈妈说,“我不要再见到你!” 我把眼睛闭起来,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急性肺炎,我在医院里躺了一星期才出院。出院后,季郁到我家来看我,在我房间里低声笑着说:“你妈妈真是漂亮哦真是漂亮哦越看越漂亮哦。” “她要结婚了。”我的体力还没恢复,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嘿,雅姿。”季郁说,“我猜你是为这个病的,因为不想妈妈结婚,所以生一场病来表示反感哦。” “乱讲!”我打她。 “这叫潜意识病症。”季郁越讲越离谱,“我在心理学书上看到的。” 妈妈晚上不再回来那么晚,她和那个姓刘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其实那天的事情不应该全怪刘,但我很自私,我一直没讲。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妈妈在我床边叹息,我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真的,真的是妈妈,她俯下身来,摸摸我的脸颊说:“小姿,还疼不疼?” “不疼。”我说。 黑暗里,她的美令我难以呼吸。 “小姿。”妈妈抚摸我的面颊说,“你要好好的,你不能再离开妈妈。”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是爱我的,于是我起身拥抱她。 我希望她会跟我说点什么,但她还是没有。 我想问她什么时候会结婚还会不会再结婚,可是,我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我终于恢复健康。准备回学校备战中考,没想到班主任告诉我直升名额为我留着呢,宁缺勿滥,所以没给别人。我只需把表填了,她拿到教导处盖完章后,我就可以继续回家休息了。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发现妈妈很有闲情,竟然在家听音乐,她的电话放在外面的茶几上,一声一声地响,可是她并不接。透过她房间虚掩的房门,我听到妈妈在听一首英文歌,那首歌我没听过,但歌词大意我听得懂:七个寂寞的日子,堆积成一个寂寞的礼拜,七个寂寞的夜晚,堆积成一个寂寞的我……… 妈妈坐在她房间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在听。阳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我是第一次读懂她的寂寞。 妈妈的寂寞。 我手里的电话还在响,可是妈妈还是没听见,她已深深沉醉在那首歌里。 我接起来,竟是刘。他在那边伤感地问:“阿宝,为什么不能继续?” 我慌乱地摁掉了电话,背抵着墙壁,嘴唇被咬出了血。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决定去找外婆,把所有该弄清楚的事情全部弄清楚。不管,是不是我能接受的结局。 第2章很久不见的男生 外婆正在做饭,屋子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见我去了,高兴地说:“小姿来得正好,给你妈妈带点我烧的肉回去,她从小就喜欢吃这个!” “我妈不是不喜欢吃肉吗?”我说。 外公坐在沙发上高声喊:“要吃让她自己回来吃!多少天也不露个面,有那么忙吗?”他不玩他的红嘴小鸟了,而是在捣腾一个老式的收音机。只不过弄来弄去也只能听到沙沙沙的声音,一个台也收不到。 外婆把他的收音机一把抢过去说:“去去去,没米了,到楼下让超市送袋米上来。” “你去。”外公说。 “我在烧菜!”外婆把收音机往沙发上一扔说,“你就知道清闲!” “我去吧。”见他们俩就要起“战火”,我赶紧乖巧一点。最后是外婆挽着我的手跟我一块儿下了楼。我告诉外婆我直升的消息,外婆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小姿有出息。你想要什么礼物,外婆买给你!” “外婆。”我在楼梯拐角那里站定了,问她说:“我长大了,对不对?” “快十六了。”外婆说,“又要当高中生了,那是当然!” “那么,”我低声说,“能否告诉我爸爸的事情。我真的很想知道。” 外婆不做声了。她拉过我的胳膊说:“走,先下楼买东西,这些事有空再说。” 这是我预料中的结果。以前也有过很多次,他们总是以我还小,大人的事不要多管等等为借口不告诉我,现在承认我大了,却还是不告诉我。我默不作声地和外婆一起下了楼,走过楼下那片小花园,一直走到超市的边上,外婆拍拍我的肩说:“直升了,要高兴咧。” “你进去吧。”我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站在超市门外等外婆,夏天的风像丝绸一样从脸上拂过。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天也要从外婆那里问出点名堂来,我已经等了快十六年,不能再等也不能再忍了。 正想着,一辆自行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要不是我往后退得快,那车一定会把我给撞倒在地。我惊悸未定的时候,车子在前面绕了个弯又停在了我面前,一个男生从车上跳下来,盯着我的脸喊我的名字:雷雅姿! 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运动服,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可我并不认得他。 “我是丁轩然。”他说。 丁?轩然?好像……是个女生的名字呃。 见我一脸茫然,他又补充说:“丁点儿,丁点儿!” 啊?原来他竟是我的小学同学丁点儿,那时候在我们班最矮最小的男生,怎么三年没见会长得大变样了呢,我真是认不出来了。 “嘿嘿。”他得意地笑着说,“没想到我长这么壮实了吧?” 确实没想到。 小时候的他,就像一颗豆芽。 “怎么你住这里吗?”他问我。 “不是,我外婆住这里。”我说。 “我爷爷奶奶住这里。”他说,“他们出国四年了,刚从国外回来,我来看看他们。” 我们正聊着,外婆从超市里拎着一大袋米吃力地走出来,很不高兴地说:“居然说是没人手,不替我送!” “外婆我来。”我赶紧去帮她。 “放我车上!”丁轩然把车往前一推,麻利地将米袋放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我跟外婆介绍说:“这是我小学的同学丁轩然。” “哎呀。长得真高。”外婆说,“你妈妈给你吃什么的?” “瞎吃。我以前可矮了。”丁轩然嘿嘿笑着说,“我以前是我们班最矮的。一不小心就长这么高了。” “要考试了吧?”我问他。 “我保送市二中了。”他骄傲地说,“不用考了。” “我们家雅姿也直升了。”外婆多嘴多舌地说,“那你们以后会在一起读书了。” “对哦,你就是二中的哦,我都差点忘了。”丁轩然做出一幅很高兴的样子来。 我低着头。 对男生,用季郁的话来说,我还是有些“保守”的。 到了楼下,丁轩然又发扬男子汉的气概,硬是要替我们把米送上楼,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外婆羡慕地说:“还是男孩子好,你看看,多有用!” “雷雅姿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她从小就只考第一名。”丁轩然扛着米袋回头说,“这一点我们全班同学都羡慕死。她那时候常当小老师,要我们背课文,背不出来的,都不给回家,好威风的。” 他竟然都记得,我全忘了。 到了门口,我外婆请他进去坐,他不肯,挥挥手,人很快跑得不见。 “这种男生真难得,助人为乐!”外婆把米吃力地拎进门说,“现在的孩子,这样懂事的已经越来越少啦。” 说得也是,我们班的那些男生,扫帚倒在他面前都不知道扶一下。 外婆又进了厨房,让我别走,留下来吃饭。趁着她忙,我把外公从沙发上拖起来,一直拖到阳台上,让他坐到摇椅上去。 “你外婆越老越古怪!”外公还在生气。 我替他摇着椅子,问:“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否很漂亮?” 外公想了一下说:“那倒是的。” “有妈妈漂亮吗?” “差不多吧。”外公心不在焉地答我,眼睛看着笼子里的小鸟。 “那我为什么这么难看?” “谁说你难看?”外公把眼光转到我身上说,“你最漂亮!” “外公!”我靠近他一些,“能否告诉我一些我爸爸的事情,妈妈不肯讲,奶奶也不肯讲,弄得神神秘秘的。其实,我只想知道他是谁,到于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个……”外公有些为难了,“我想你还是亲自问你妈妈比较好。应该让她亲口来告诉你。” 我转身趴到阳台上,流泪。一个人永远不明白自己的身世,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外公站起身来,把手放在我肩上说:“我们答应过你妈妈,不再提起那些过去的事。对于你妈妈来说,那些事的确是不提的好,小姿等你再大一些,我想你妈妈会跟你说清楚的,你看呢?” 我开始大声地哭。 外公哄不住我,只好去找外婆,外婆拿着锅铲过来,惊讶地说:“小姿咋了?你咋了呢?有什么事要哭呢?” 我越发哭得伤心起来。 我很少哭,至少很少当着他们的面哭,这一下,两个老人真是慌了阵脚。我听到外婆跑到客厅里给妈妈打电话,让她赶快赶过来。外公冲着电话喊说:“马上,现在!你听你听!”估计是拿着听筒让她听我的哭声。我下定决心想,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我不闹出个结果来绝不罢休,不讲理就不讲理吧,神经病就神经病吧,哭了再说! “小姿别这样呵。有什么事跟外婆讲呵。”外婆过来搂着我,“别哭别哭。” 外公也骂:“我今天要狠狠讲你妈妈的,这么乖一个女儿,她到底用了多少心?整天都是她自己那些破事儿!” “你就知道讲,你从来就是这样,你又体谅过阿宝多少呢?”外婆开始骂外公。 “我不懂体谅,你懂?你们母女俩,我一个都不想多说!” “不想说你一边去!” 老两口又吵起来,我只好将哭声缩小,变成呜咽。眼睛好疼,估计已经肿得像熊猫。 十五分钟后,妈妈到了。她看上去出门很匆忙,因为着装随便,头发也有些凌乱。这种情况在她身上很少发生。想到她是因为我而这样,我的心又奇怪地软了起来。外公外婆叹着气自动退位。妈妈靠着阳台的栏杆,不说话,看着我。 “我要知道我爸爸是谁。”我开门见山地说,“我一定要知道。” “他死了。”妈妈说。 “死了我也要知道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样子!”我大声喊,豁出去了。 “他姓李,叫李由。至于长什么样子,很抱歉,我没有他的照片了。”妈妈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干脆。 我抬起我的熊猫眼看她。 她从包里递给我纸巾,说:“擦擦,妈妈带你出去吃饭。” 李由? “他是做什么的?”我问妈妈,“你们怎么会认识,怎么会生下我?” “小姿,够了。”她容忍地看着我,容忍地说,“妈妈不想再提。” “你们生下我,我就有知情权。”我在脑子里调动着政治课上学会的一切知识。 “见鬼!”她是文雅惯了的,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这么粗鲁的话。 “我是你女儿。不是鬼。”我是温顺惯了的,也第一次敢跟她这么顶嘴。她用吃惊的眼神看着我,看了好久,她转身离去。 我听到她关上门的声音,听到外婆跟在她后面喊的声音,听到外公在屋内骂骂咧咧的声音,听到楼下她汽车发动的声音。我惹怒了她,我知道,我惹怒了她。 不过这没什么,这是迟早的事。 外婆走近我,对我说:“小姿,我会慢慢劝说你妈妈,你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你要放宽心,不要哭坏了身子,乖。” “好。”我抹掉眼泪。 “小姿就是听话。”外婆说,“走,我们吃饭去。” 我很平静地吃完了饭,很平静地跟外公外婆说再见,外公有些不放心地说:“要不要外婆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说,“天还早,出门就有公车。” “那你自己小心。”外婆已经急着要去楼上打麻将,楼上的老太婆已经扯着嗓门喊过数次。 我下了楼。走到小区的门口,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一共五十七块。我正盘算着五十七块钱可以做什么的时候,丁轩然忽然神出鬼没地冒出来:“雷雅姿,数钱干吗?是不是要请客啊?” 我吓一跳,赶紧把钱塞回口袋。 他还是骑着那辆该死的车,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了主意。问他:“能带我一段路吗?” “ok,没问题。”他爽快地说,“你想去哪里?” “往前走,我告诉你。” 我上了他的车,他把车骑得很稳,忽然回头对我说:“喂,我这是第一次带女生,有点紧张,你自己抓牢点哦,有危险我不负责任的哦。” “左拐。”我吩咐他。 “我们班那个叫季郁的,以前跟你好得不得了那个,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前面右拐。”我说。 “等上了高中,我们要是分到一个班就好了,我的成绩就有指望了,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不懂的功课是不是都可以问你啊?” “高中课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弄明白。”我说。 “你别谦虚了。喂,你到底要去哪里?” “直走。就快到了。” “不过说真的,你很重呃。” “少废话,好事做到底。” “我又没说不带你,看你急得。” “加油。” “雷雅姿你好像比以前坏多了。” “可能吧。” “不是可能,是确实坏多了。” …… 车子终于骑到了江边,他跳下车来,脸上已经全是汗水。我从包里递纸巾给他,他嘿嘿笑着说:“书上说习惯在包里带纸巾的女生都是情感动物。” “什么破书上看来的啊?” “我们班女生看的书,我随便扫一眼啦。” “谢谢你。”我说。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看看四周说,“这里都是人家谈恋爱才来的地方呢。” 我一脚踹到他车上:“你可以走了。” “不会吧。”他摸摸后脑勺,“雷雅姿你也学别人早恋?你别忘了你是全市的三好学生咧。” “早恋又怎么样?”我说,“不关你的事。” “那我走了?”他无奈地说,“他要来了吧,我不当电灯泡了。” 我跟他做再见的手势,他上了车,很快就骑远了。 我沿着江边慢慢走,走累了,找了个没人的石椅坐下。我的脑子一直都没有停止思考,李由?还是李犹?还是李游?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妈妈提起他来的时候还是不能够心平气和,爱情到底是什么,我这样子做到底有没有错,而妈妈,她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 …… 繁乱的思考之后,我想到了一个词:离家出走。 这四个字从我脑子里浮出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兴奋,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现在,我是被逼的,我想像着他们找不到我的情景,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乱了套慌了神,还是根本就无所谓甚至暗自庆幸我的消失?或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对于我妈妈来讲,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个她一提起就咬牙切齿的男人,她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呢?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我捂住脸,趴在自己的双膝上哭泣。 “你失恋了吗?”身后忽然有人问。 我吓一大跳转过身去,竟是丁轩然,他没有走!他看到了我的狼狈样! “你走开,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往前走,他骑着车晃悠悠地跟在我后面,大声地说:“这边坏人很多的,你平时不看新闻吗?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危险的。” 我闷不作声地继续往前冲。 他又说:“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呢?睡一觉就是新的一天呢,全忘掉的呢。” “你别跟着我!” “喂,你不会跳江吧?你别吓我咯!” 我三步两步跑到江边,回头冲着丁轩然喊道:“你再跟着我,我就真的跳下去!” “别别!”他放开车子,人直往后面退说,“别别别!!!!” “那你走啊。” “我不能走啊。”他摊开双手说,“你叫我我怎么能放心走呢?除非我这个人没有心没有良知没有道德呵。” “你去死!”我从江边拿起一块石头就朝着他扔过去。石头正好砸中他的脚,他夸张地跳起来,吡牙裂嘴地说:“疼死我了。” 我再扔,他跳,躲开了。 我又扔,他又跳。 这时,旁边正好有对情侣经过,冲着我们发生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丁轩然趁机走近我说:“别看现在天气热,跳进江里也会冷得要命的。” “谁跟你说我要跳?”我说,“你别乱讲。” “你哭了。”丁轩然说,“你以前从来不哭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蹲下来,看着江水发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丁轩然也在我旁边蹲下来说:“既然这样子,我陪陪你好啦。” “谁要你陪?”他竟然和我异口同声。 见我惊讶,他嘿嘿笑着说,“我们班女生都是这样子的。” 看来他对女生的研究真是不小,估计都是看女生杂志得出来的经验吧。我却因此而心情好了一些,看着他说:“你干吗跟着我?” “我……”他老实交待说,“我想看看你男朋友帅不帅!” “谁像你那么无聊,早恋。” “那你干吗伤心?”他问我。 忽然被男生关心我觉得不习惯。我站起身来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对不对,这没有什么的。” “你读小学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他说,“除了让我们背课文的时候绷着脸。” “我有吗?”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 “当然有。”他说。 我问他:“丁轩然,我们这么久不见算不算有缘呢?” 他嘿嘿一笑:“女生就喜欢说这些悬的。” “我有事求你行吗?” “说!” “今晚我不想回家了,你陪我好不好,随便去哪里都行。” 丁轩然看着我,瞪大了眼,埋下身装做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的样子,手心再向上猛地一下盖住眼睛,嘴张得老大。 “怎么了?”我不明白。 “对不起,眼珠掉了。”他拍拍胸脯说,“不过我刚捡起来,又塞回去了。” “不行就算了。”我往前走。 “喂!”他推着车跟着我跑,终于跑到我前面,拦住我说:“喂,我想通了,我舍命陪君子,就陪你共度一夜好啦。” 我倒。 第3章六月末的星空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丁轩然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一幅就算我把他卖到毛里球斯他也认了的委屈样。 “去网吧。”我说。 “未成年人不让进。”他说。 “不去怎么知道?”我凶他。他只好乖乖地用车驮我去,结果刚进第一家就灰溜溜地出来了,倒不是因为人家不让进,而是网吧里面人满为患。第二家人不多,可一台破电脑怎么也联不上网,换另一台还是不行,再换一台还是不行!崩溃!只好再去第三家,人家却要看身份证了。我盯着那个胖老板,气乎乎地把五十块钱往柜台上一拍说:“没身份证,就钱!”胖老板见钱眼开,手伸出来要拿却又有点不敢拿的样子,谁知道站在一旁的丁轩然却一把把钱抢过来,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就出了网吧。 “你干什么呀!”我甩开他。 “你要玩游戏?”他问我。 “不是。”我说。 “聊天?” “也不是。” “查资料?” “可以这么说。”我总算点了点头。 “看样子,只好去我家了。”他说,“我家是宽带,上网很快的,你去我家吧。”说完了又赶紧补充说,“我家没人,我爸妈都不在家。”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放心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丁轩然用脚踢着他的跑车说,“他们在国外呢。” 啊? “啊什么啊?”丁轩然说,“你是不是怕什么呀。” “走啊!”我呵斥他。 他哼哼地说:“蕾雅姿你从哪一天起变这么凶了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其实,很多年了,我都一直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呢。他们总是说雅姿很乖,很听话,懂得体贴人。我在这样的光环下长大,丧失所有反抗的能力。 我跟丁轩然回到了他的家,他家很大,收拾得还挺干净的。丁轩然把灯打开,好客气地招呼我坐,还跑去开冰箱给我端来饮料。我把饮料接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要是季郁看到我和一个男生这样子,还不知道会乱讲些什么呢。这么一想我的脸忽然就有些藏也藏不住的红了。 “你怎么了?”丁轩然问我。 “没,你平时一个人住这里吗?”我赶快转开话题。 “不。”丁轩然说,“我小姨和我住在一起,她整天就知道管着我,你都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不过她这两天不在,她是导游,在外面带团呢。” 我问他:“那你爸妈出去多久了?”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出去了。”丁轩然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那时候我们班同学都挺羡慕我来着。说我爸妈在美国,六年级有个叫吴天的老是欺负我,要我给他带美国的糖和玩具,我哪里有啊,被他打个半死,放学的时候都不敢一个人走。” 这些事我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丁轩然,”我问他,“你想你爸爸妈妈吗?” “一开始想,现在不怎么想了。”他老三老四地说,“长大了,其实好多事就无所谓了。” “那你是不是也要出国?” “不是啊。”丁轩然说,“其实我出去过半年,那是在初一的时候,后来就吵着回来了,我这个人很奇怪,我妈就说我是怪物,跟人家不一样的。别人喜欢的东西我往往不喜欢,别人不喜欢的东西我却往往喜欢,反正,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种。很有个性的哦!” “臭美。”看他说起自己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忍不住骂他。 他轻轻的噢了一声,脸却忽然一下子藏也藏不住的红了起来。我奇怪地问他:“丁轩然你怎么了?” “没。”他说,“主要是没女生这样子骂过我,觉得怪怪的。” 气氛一下子就真的怪怪的起来了,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只手握在一起,尴尬得要死不活。还是丁轩然首先反应过来,问我:“对了,你不是要上网的吗?” “对啊对啊。”我站起身来说,“电脑在哪里?” “在书房里。”他指着前面。 “哦,在书房里啊。”我废话连篇。 “是啊是啊,在书房里。”丁轩然也废话连篇。 我们两个人的样子,季郁要是看了,准笑个四仰八叉。 我们进了书房,开了电脑,我问丁轩然:“你,会不会黑别人的qq?” 他好奇怪地看着我,过了半天才吓丝丝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擅长这个?” “太好了。”我说,“你帮我上一个人的qq,我想知道她都在qq上跟别人聊过一些什么。” “你男朋友的?”他警惕地看着我。 “不是。”我说,“我没有男朋友。” “你敌人的?”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查还是不查?” “不说是谁我不查。”丁轩然抱起双臂,一幅很坚决的样子。我只好老实坦白:“我妈的,我老妈的qq。” 丁轩然的嘴张得老大,又用那种招牌式的懵懂表情看着我。 “拜托。”我说,“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子做的。” “你跟你妈吵架了?”他问我。 不问就算了,一问,我觉得我就要哭出来,于是把头扭到了一边。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qq号!”丁轩然来劲了,把我推到一边说,“告诉我qq号,我来试试。” 我报出qq号,丁轩然替我一查找,发现对方在线。 “你妈知道你的qq吗?”丁轩然问我。 我摇头,她并不知道我上网,就算她知道,她其实也不会关心。我这么晚不回家,她还不是一样在网上跟人家聊天,发资料,她是工作第一的人,工作狂。我对她,除了是包袱之外,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最好等她不在线才好。”丁轩然说,“估计像你妈那种年纪的人,不会把密码弄得很复杂,试几下就可以出来了。” 见我不说话,丁轩然又说:“我是最不喜欢上qq的,要是遇到我妈在上面,那我就麻烦死了,躲都躲不及。” “难道你不想你妈妈关心你吗?”我问。 “烦。”他说,“再说关心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我却想我妈多关心我一些。”我说,“我感觉,我和她之间隔了一个宇宙黑洞,我们之间谁也不了解谁,很可怕。”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去黑你妈妈qq的原因吗?” “母女之间搞成这样,是不是很失败?”我问丁轩然。 “是有一点。”丁轩然说,“为什么你不跟你妈妈好好谈一谈呢,也许这样子,会好一点呢,你说是不是?” “她不肯跟我谈。”我说,“我长这么大,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你说这是不是很过份的一件事,这明明就是她的错。” 丁轩然看着我说:“我没想到过,真的,雷雅姿,你小时候很快乐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你会没有爸爸。” 是,也许真的是,我不应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妈在网上没呆多久,就下线了。丁轩然真的是很厉害,没用半小时的时间,他就在我的提示下成功破译了我妈qq的密码,还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你信不信,你老妈银行卡肯定也是这个密码,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人,一般都用一个通用的密码,这样不会出错,也容易记得。” “你想干什么?”我盯着他恶狠狠地说,“我妈要是卡出了什么问题,我第一个叫公安局来抓你!” “喂!”他指着亮起来的qq头像说,“我没有功劳有苦劳,你不会这么忘恩负义吧。” “你一边去。”我说。 他看了看我:“女生都是这样子忘恩负义的。” “你一边去!”我重复。 “我才不要看。”他站起身来,“我要到外面看电视去了,今晚有球赛,你没事不要打扰我啊。” 等丁轩然推门出去了,我又不放心地去把门反锁起来,这才回到电脑面前。我妈在qq上用的是英文名字abao。阿宝。她的好友并不多,十来个而已,我查看她的通话记录,查了七八个,好像都是和业务有关系的,并没有我想要找的讯息。就在我失望的时候,忽然有个叫ben的人忽然跟我说话:不是说去找雅姿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我的心狂跳起来,手放在键盘上,好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回话。原来,她还是去找我去了,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ben又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雅姿回来了?” 我打出一个发呆的表情符号。 ben说:你等我,我开车来陪你去找,雅姿这么大了,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这时,我已经确认这个叫自己“笨”的人是刘。于是终于忍不住回话:“她要是出事了你是不是会开心?” “阿宝,你怎么这么说?我们不是才说好的吗?” “说好什么?” “考验我?”他说,“你放心,我承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绝无半点虚假。” “哦。”我说,“雅姿父亲的事你可知道?” “不是说好不谈他的吗?”刘说,“阿宝你今天怎么了?” “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我问他。 “我不是那种寻根问底的人,你知道的。”他说,“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你,我爱的是你,就够了。” “那么雅姿呢?” “她是你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刘说,“我会对她好,难道你怀疑?” “不是。” “阿宝,你太累了。”刘说,“找回雅姿,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答应我,好吗?” “噢。”看来这个姓刘的根本也不了解什么情况,为了怕漏陷,我赶紧说:“我刚才是上来收封信,这就走了,再见。” ben递过来一朵玫瑰。我赶紧关掉窗口,发现自己手心里全都是汗。我选择了隐身,查妈妈和刘的对话,发现她们的对话并不多,就那么几页,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妈妈对刘冷冷的,似乎也没能太大的热情。看来,妈妈和刘之间,也隔着一个宇宙大洞,他们并不了解,我很怀疑,这样子的爱情能够持久下去? 不过我还不到十六岁,爱情不过是内心的猜想加上小说里得来的幻想而已,我怎么能真正地懂得呢? 我关掉电脑,闷头闷脑地来到外面,发现丁轩然正在看电视,他没能看球赛,而是在看小品,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在沙发上把我的包拿起来,背上说:“谢谢你,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他站起来,好紧张地问我。 “不知道。”我摇头。 “查到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丁轩然问我。 我摇摇头。 “其实,那是大人的世界。”丁轩然说,“大人的世界我们走不进去的,你何必去管那么多?” “我只是想了解我有权了解的一些东西。”我说,“这难道不应该吗?” 丁轩然并不回答,而是问我:“雷雅姿,你是不是要回家,我送你。” “不用了。”我往处走说,“你继续看电视吧。” 他很固执地跟在我后面:“不行,非要送,很晚了。” “我都说不用啦!”我冲着他大喊,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泪从眼眶里冲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管不住自己,怎么会在一个男生的面前这样子哭泣,但是既然都哭了,我也就干干脆脆不想有任何的掩饰了。 “噢,噢。”在我的哭声里,丁轩然显得手足无措,围着我团团转:“噢,蕾雅姿你不要哭啊,你哭什么呀。”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门外进来一个两手拎满了口袋的中年女子,嘴里喊着:“快帮我接住,重死了。买了好多好吃的,你妈就怕你吃不饱,我跟你说,虽然你现在不用考试了,但也不要整天呆在这里上网,要注意身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窗户要开着,不通风不行……” 正说着,抬眼间,她看到了我。 “哦,这是我小姨。这个呢,是我的小学同学雷雅姿。”丁轩然赶紧介绍说。 我慌忙擦掉眼泪。 丁轩然的小姨看上去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年轻,很漂亮也很时尚,肯定是我哭红的双眼惹的祸,她用一种好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令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低下头,绕开她往门外走去。 “你等我,我送你。”丁轩然跟着我走过来,却被他小姨一把抓住了:“你要出去干什么?” “我送人,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他小姨仍然不放开他:“你说,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要干什么!”丁轩然急得脸红脖子粗。 “我跟你说丁轩然。”他小姨连名带姓地叫他,“你妈在国外,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你才多大点啊,千万不要乱来啊。”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我已经下了楼,跑得很远了。 我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星星一颗一颗停在空中,不说话。 我把头埋下来,缩着脖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大街上。刚哭过的眼睛生疼生疼,我是这样一个孤孤单单无处可去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说:“雷雅姿,拜托,我真的走不动了。” 我惊讶地回头,看到丁轩然,他竟然一直跟着我! “我实在不放心。”他说,“你回家去好不好?” 我不做声。 他忽然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对我说:“有时候,我心里不痛快,就会去看天边最远的那颗星星,你看,它总是那样孤零零地挂着,我就对自己说,其实我并不算最坏的那一个,蕾雅姿,你说对不对?” 夜里十二点。我回到了家中,丁轩然一直送我到家门口,见我掏出钥匙来开了门,他才转身下了楼。我进了屋,客厅里开着一盏小灯,妈妈坐在沙发上,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她转头向我,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到她脸上的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心。 “我回来了。”我说。 “哦。”她站起身来,“洗洗睡吧。” “我本来想离家出走。”我说。 “哦?”她把眉毛扬起来,“为何?” “我想我们需要沟通。”我说,“我对你不满意。” “就是因为你爸爸的事?” “不止。” “那你说说看?”她重新坐下,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并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我真是佩服她。 “我就要十六岁了。”我说,“我想,我有权利了解我自己的一些情况,同样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一些事情,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暂时搬到外婆外公家去住,另外,开学以后,我想住校。也许,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思考什么?”她问我。 “思考我们对于各自有多重要。” 她忽然笑起来,问我:“雅姿,你何时已经长大?” 我不吱声。 她又说:“我知道,你希望了解你父亲的一切,妈妈这么多年不愿意提,那是因为我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不快乐的过去,更不愿意将这份不快乐加到你的身上,但如果你执意要知道,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罢,她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妈妈打开桌子的抽屉,在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再打开,是一个日记本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年代已经有些久远。 妈妈说:“这是我过去的一本日记,我想,你在里面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看着它,一个红色封皮的厚厚的本子,这应该是我期盼已久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何,当我伸手接下他的时候,我却觉得它重若千斤,好沉好沉。 “去吧。”妈妈朝我挥手。 “谢谢。”我嗓子干涩地说。就在我拿着妈妈的日记本转身朝门外走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猛地传来“咚”的一声。 是妈妈,她晕倒在了床头。 知己 很高兴,就是在这两天,我又和十多年没联系的初中老师联系上了,那个娃娃脸的老师,她一直一直在电话里说:我一直记得你的作文写得很好的呀,一个好乖好乖的小姑娘。 我放了电话,眼泪下来了。 她不知道我已经成了作家,我要给她寄书,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想,你一定是个有理想的孩子。 我想,其实我们一直拥有同样的青春,寂寞痛楚却依然张扬和执着。 愿你比我还要幸运。 感谢你成我一生知已。 雪漫姐姐2003,5,17 很多人对我说,你的名字很好听,多象一个作家或诗人的名字啊。 我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那座小镇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气象站里有一个2号预报员,他说天晴就是天晴,他说下雨就是下雨。人们对2号预报员怀着一种近乎崇敬的信任。我的父亲就是那个2号预报员,一个一生尽职尽责的气象工作者。我不知道他给我起这个名字时是否也象天下的父母那样费了很多的时间翻过很多厚厚的字典,但我知道他并不是想我成为一名作家。我的父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希望我能够做一名医生,因为我小时候体质很弱,常常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我的母亲是一名教师,在我孩提时代她很热衷于把我按在小凳上听她讲故事,讲完了又非要我用自己的语言把它复述一遍。我常常很困倦于这样的练习。特别是在夏天的傍晚,伙伴们都在大操场上撒欢,桅子花的香味远远地飘过来象一种很好吃的软糖,我就象要哭的样子。可母亲多半是不会心软的,讲完了故事还要读一本薄薄的书给我听,我至今清晰地记得那本书的名字是《王老师谈作文》。当然,我的母亲这么做也并不是希望我能当上作家。她只是想让我的成绩好一些,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比她过得更好。 十二岁的那一年,我念初一。我们全家离开了故乡小镇,来到了一座更大得多的城市,这使我开始接触到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唱歌和演讲。我很喜欢唱歌,可是我在新班级里一唱歌就会引来大家一片笑声,原因是我普通话不标准,常常分不清卷舌和平舌。这让我觉得伤心和孤独。挽救我的是班会课上的一分钟演讲比赛,演讲的题目是“我的理想”。同学们纷纷表达了要做教师,工程师,科学家或者白衣天使的愿望。我却说我将来要当一名记者,走遍天南海北。扛着摄相机去采访刚刚夺得冠军的女排姑娘,把作曲家们才写出来的最好听的歌快速地介绍给大家,让人们一直都能有新歌唱。那时候记者还是个很新鲜的职业,我是从妈妈给我订阅的一本作文书上知道它的,对它一知半解。但是我的独特的理想还是赢得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这使他们对我这个“乡下”的小妞开始刮目相看,他们甚至忘了我依旧分不清卷舌和平舌,而且没想到我又瘦又小的身子骨压根就扛不起一架摄相机。 这件事开始让我对阅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我发现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或还来不及知道的事是很快乐的。而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读一些课本之外的书。最要命的是我爱上了晚上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哪怕是一本很乏味的《京剧知识》,也能让我看到很晚。被窝里的灯光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夜很静,没有风,小小的我便夜夜陶醉在那一份自己营造的氛围中。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从此戴上了一副500度的近视眼镜。 而我真正提起笔来写一些东西,应该是在十四岁。十四岁的我进入了人生一个最重要的阶断,那就是少年时代。由于书读得多,我有了很多莫名的想法。我遗憾地发现我的少年时代和书上形容的是截然不同的,没有变化没有色彩。普普通通的长相和普普通通的家庭环境不能满足多心多梦的我对生活的渴望。比如我一直很想要一条白色的飘逸的连衣裙,一个同桌背的那种玩具型的书包,我所崇拜的明星的所有的磁带和照片,或者最好是有男生偷偷塞一张纸条给我……但这一切往往都只是一些不能实现的无休无止的幻想。我被这些幻想撞击得郁郁寡欢,内心焦燥。直到我找到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那就是--写作。 我最初的作品是一首首的小诗。我还记得我的第一首诗叫做“黑天使之梦”。这个名字是我在一本琼瑶小说里看到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抒情,就照用了过来。我那时的诗写得很差,不过是一些“为赋新词”的牵强之作,但我对它投注了很多的精力,一下子写满了厚厚的好几个本子。这之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而我对诗的痴迷也成为了很多人的笑柄。有一次我母亲去学校开家长会回来,心情很是不好,原因是她一提到是饶雪漫的家长,别的家长就会异口同声地说:“哦!是写诗的那一个。”我的“出名”对母亲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讽刺。那一次期中考我的成绩在班上是第四十六名,倒数第三。这使我的父母下决心要禁止我写诗。他们常在我学习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的身后,检查我究竟是在学习还是在写诗。我的父母一直都是很开明的,我知道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迫不得已,内疚使我锁上了我所有的诗集,并发誓考不上大学便不再动它们。 但是这样的誓言并没有坚持多久,在我念初二的时候,女生中开始流行看各种各样的言情小说,除了琼瑶之外,又多了岑凯伦,亦舒,严沁,还有三毛和她的大胡子荷西。而我那时依旧是一个发育不全的矮矮的黄毛丫头,穿最不流行的衣服,剪着参差不齐的学生头,做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就这样我开始没有选择地写起小说来。内容当然是摸仿别人的,只不过男女主角换成了校园里的少男少女。我无一例外地为他们安排了相识、相爱、含泪分手的故事情节。这些小说在无意间被同学发现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它们并不象我的诗那样受到冷落和嘲笑,相反,而是大受欢迎!现在想来,这多半是因为那时大家都太迷言情小说了,作家们写的不够看,用我写的来填一下空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这在当时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的小说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长,这些小说除了给班上的同学看以外,还开始流向学校各班和许多别的学校。他们给了它一个我很害怕的名字,叫“手抄本。”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在本市的中学生之间开始变得小有名气起来,甚至有许多外校的女生跑来找我,告诉我她们的“初恋”故事,希望我能把她们写进小说中去。那些日子,我一直在孜孜孙不倦地编写着这些无聊的故事,有时上课时也写,写好一张就传给下一排等着看的同学。这一切我的父母都被蒙在鼓里,还好我的成绩中不溜秋,这让他们深信我不再发疯地写诗,却没想到我正在拼命地写着一些叫不上小说的小说。但那些日子我真的以为自己成了一个作家了,走在街上也昂首挺胸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当初那样的写作使我失去了很多的东西,但也让我从一种内心深处极度的自卑中解脱了出来,少了许多成长的不愉快,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有一次,一个外校的女生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言辞尖锐地说:“你难道就不觉得你写的东西一钱不值吗?我希望你能去看看《飘》,看看《红楼梦》,看看沈从文,看看王蒙。我希望你会脸红。文学是真实的,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 那个女生没有留名。字写得纤纤细细,完全不象她的语言。她还给我寄了一本书,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三部曲》。那是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纸张有些黄,摸上去软软的。直到现在我仍视若珍宝地保存着。整个炎热的暑假,我一直在读它,那是一种我并不熟悉但仿佛又渴望已久的叙述方式。读一下,心动一下。一种很文学的感觉。我停下了手中幻想的笔,我想我也可以象陈丹燕一样地来说故事,说给自己听,说给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听。要不,我就一个字也不写。 同时,实在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又遇到了《少年文艺》(江苏)。 我之所以用“又”字那是因为我母亲其实一直为我订阅了这本刊物,只是我天天忙于胡编乱想,从没好好地读过它。那个夏天对阅读重新的接近让我有些如饥似渴。我从灰扑扑的竹书架上把它们翻了出来,这一翻,就翻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最初吸引我的是里面的“少年创作”,看看同龄人发表的作品,我再次发现了自己以往写的东西是多么的可笑,并进一步明白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作,那就是写一点能表达自我的文字而不是编造一些离自己很遥远的故事。 不久之后,我把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些故事和真实的感觉提炼出来,完成了我的小说--《无怨的青春》。我记得我写那篇小说只用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我有一种一气呵成的畅快感,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倒了出来,成长的阻碍,心灵的压抑,全在笔端咨意地流淌和放释。后来,这篇小说发表在《少年文艺》(江苏)88年的第5期上面。把它从千万封来稿中挑选出来的,是《少年文艺》的老主编顾宪谟老师。 写作使我拉下了很多的功课,我在高三的那一年一直忙于力不从心地为学业而熬夜,但最终还是落榜了。复读的那一年,顾老师总会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来一封信,说很多鼓励的话,要求我做到学习和创作两不误。同时给我信心的还有我亲爱的读者们。《无怨的青春》发表后,我先后收到了一千多封读者的来信,学习累了的时候,我把它们拿出来细细地阅读,就如同有好友的叮咛和祝福时时萦绕在耳边。就在复读那一年的空隙时间里,我写下了反映复读生心态的《寻找星光》,回忆童年及少年生活的散文《童梦》,《记得》等等。这些文章都先后发表在《少年文艺》上,我的照片还被登在了杂志的封二上,旁边还写着几个让我心跳的小字--未来的作家。 我十八岁的那一年,冬天出奇地温暖。那时的我已经是一名中文系的大学生了,我有了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地写作。春节快到的时候,我到邮局去拨通了我平生第一个长途电话,打给《少年文艺》。电话是章文焙老师接的,一向能说会道的我变得异常的口拙。章老师在那头温和地说你的文章写得真是不错啊,要好好地写下去,我们大家都等着看你的新作呢。邮局的玻璃窗外走过一个个身材高挑穿着美丽长裙的都市女孩。而我依旧是那个土气而普通的永远长不高的小女生。但我的心里充盈着一种淡淡的喜悦,我知道自己总有一些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在遥远的一个叫南京的地方,有一个编辑部知道我的存在。在遥远的一些不知名的地方,有无数的读者知道我的存在。 从那以后,在文学的道路上不再是无目的的探索和孤独的行走。我一发不可收拾地写下了很多的文章,包括我先后发表在《少年文艺》(江苏)上的《黄丝带》,《塔里的女孩》,《雁渡寒潭》等等,我变成了一个努力的愿意更多地去思考和观察生活的女孩。大学毕业之后,我分到了一家电台作文学节目主持人,这时我面临着创作上一个艰难的转型期,离开校园后的我几乎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来,长长的一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新的写作方式,但往往只是碰壁,写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愿再看。这时,也是《少年文艺》的编辑老师给了我可贵的帮助和信心。章老师在给我的信中说:“继续为少年写作吧,我觉得你很适合,也一定会成功!” 还好我的工作能让我接触到很多可爱的孩子们。另外,我还拥有一笔取之不尽的“财富”,那就是连续不断的来自各地的少年朋友的来信。这些来信对我的写作来说非常的重要,孩子们常常会在信中提到一些我早已记不起来的我的某一篇文章里的某一个细节,或者为我讲诉他们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如意或不如意的情节,这些来信总是能让我再度陷入离开已久的少年情结之中,一种我很怀念的永远美丽的情怀。 人们常说:“人生得一知已,足矣。”回首我走过的文学之路,我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并不是来自于我的文章,而是我一路走来时那一双双关怀的眼睛和温暖的手,我的父母,那不知名的为我写信和寄书的外校女生,提携我的可敬的编辑,鼓励我的成千上万的读者,不都是我一生难得的知已和朋友吗? 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听见春天轻柔的呼吸,又是充满生机的一年,我很高兴我可以用手中的笔,为天下的知己,继续抒写生命中所有的爱和感动。 雪漫写于一九九七年春天 雪地花 他和她在花房里发现它的时候,是冬天。很多的花都谢了,花房里空荡而寂寞。 他们手牵手地走进来,他的个子很高,她的个子很矮,但是她的头发很长,她的眼睛很大,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她一眼就看到了它,惊喜地叫道:“看,这花多美呀,冬天里居然有可以开得这么美的花呢!” 它也觉得自己挺美,六辫浅紫色的花辫,小小的花在寒冬里固执而热烈地开放。 遇到知已是一件快乐的事,它于是快乐地摇了摇花枝。 他问店主说:“这花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店主说:“无意中发现的,随意栽在盆里,没想到可以开得这么好。” “我们把它买回家吧。”女孩子对男孩子说,“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我们可以把它放在卧室的窗台上。” 他吻了她的眉尖,然后说:“好啊,你喜欢我们就买回家。” 他和她把他从花房里抱出来的时候,是冬天。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一片晶莹地滑落。怕冻坏了它,他把它放在大衣里,这是它第一次听到人的心跳,扑通,扑通,真的是很有意思。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大,她很快也钻进来了,这也是它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人的呼吸,哼哧,哼哧,挺甜也挺温柔。 不过她很快又挣脱了他的怀抱,在雪地里欢天喜地地撒起野来。 她说:“这看这雪花多美啊,跟我们刚才买的花挺像呢。” 他掀开大衣看了看它说:“真是挺像呢。” “我们就叫它雪地花吧,它没有名字挺可怜的。” “好啊,”他捏捏她的鼻子说:“你喜欢叫它雪地花就叫它雪地花好啦。不过你要小心啊,这样跑来跑去会冻感冒的。” “我不怕我不怕,”她说,“感冒了我就传染给你,然后我很快就没事啦。” 说完,她踮起脚尖来,飞快地吻了他的唇。 他的心跳得真快啊,变成了扑扑通,扑扑通。它感到他把自己搂紧了一些。 “雪地花?”它在他怀里悄悄地笑了,这个名字倒是挺不错。 它跟他回了他们的家。被放在了卧室的窗台上。 他们的家在很高很高的住宅楼。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这个城市上空所有的星星。只可惜是冬天,星空也显得干冷和寂寥。 空调开了之后,窗外的景色就渐渐地模糊了。 他们开始在房间里跳舞,她吊着他的脖子,他弯下身子来才可以揽着她的细腰。它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音乐,舒缓自如而又深情。她咯咯笑着问他说:“我俩在一起,是不是落差很大啊?” “是啊,是啊。”他说,“都可以建水利发电站啦。用我的口水来发电就可以了。” 她气得抡起拳头来揍他。他却忽然放开她说:“差点忘了你的雪地花,在空调房里没水份会死掉的。” 说完他拿来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替它浇水。水珠欢快地从它的身上滑落。这里它看到了他的手指,那么修长而优美的手指。它想他可能是个钢琴家吧,要么是画家,要么是雕塑家,或者,是个作家。 反正只有艺术家,才配有那样的手指。 那手指和水珠一起轻拂过它的花辫。音乐没有停止。它忽然有种莫名的眩晕。 夜里,它羞涩地看着他们缠绵,然后入睡。她的长发散在他的胸膛。他俯身用深情的目光将她凝视。 它想,要是他用那样的目光看我一眼,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呵。 平凡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飞逝。春天来了。 他们的生活好象不是很如意,她失业了,他被人骗钱了。他们不再跳舞了,有时就是整晚的沉默。 它被他们从卧室移到了阳台上。阳台上空气很好,风景也相当的不错。一开始它有些怕,后来就不怕了,因为有他做陪。他常常到阳台的躺椅上来看书。他看的书很稀奇古怪的,常常是英文,扭扭曲曲的文字。可是他可以一看就是一下午。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很帅,怎么也看不厌。可是她开始不高兴了,她总是跑过来,一把抢下他手中的书说:“说呀,说呀,是书重要还是我重要?” “乖。”他哄她说,“等我看完这一点,我们就出去吃饭。” “不好。”她将他手中的书重重地扔到地上,要不,就扔得老远。 坏脾气的女孩真是很难对付啊,它很为他着急。因为看到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它不希望他发火,因为在它的眼里,他一直是那么那么的温柔。 好在他并没有发火,她脾气再坏他也没有发火。有一次它听到她尖声叫他滚,滚,滚滚滚,不过他并没有滚,摔门而去的最终是她。 黑夜来临的时候,他站在阳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它的心很痛,可是谁会在意一朵花的心痛呢,它想开口安慰他,可是它知道,他听不懂一朵花的语言。 它很想哭,可是它知道自己不能哭,泪流下来,自己就该枯萎了。它对自己说,没什么呀,没什么,我只是被香烟迷蒙了眼睛。 可它还是慢慢地枯萎了。 他们都不在那么地注意到它的存在,常常忘掉给它浇水。夏天的雷声阵阵,有一次他们甚至忘了关窗,任它在暴风雨里哆嗦了一夜。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来了,它感到自己真的要死了。它不怕死,只是怕死后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在这时候她来了,她的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她看着它轻声说:“雪地花啊,你看你死了,我们的爱情也死了。要是你还可以活过来多好,我还可以相信奇迹的存在,相信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她的眼泪掉在它的花枝上,冰冰凉的。 第二天早上,她奇怪地发现它真的复活了,它的花瓣开得那么的妖艳,就像去年冬天他们初遇他的那一刻,它在晨风里微微颔首,尽情展开它的笑颜。 “它活了,它居然活过来了!”她用惊喜而颤抖的声音喊他说:“快来看啊,雪地花又活了,它在夏天居然也可以开得如此美丽呢。” 他出来了,他看着它,看了好几秒,然后再看着她。他的眼光依然是那么的深遂迷人。哦,多好,多好啊,他终于这样看它了。 他们紧紧地拥抱,然后开始亲吻。他们太忘乎所以了,所以他的手肘不经意间碰到了它,借着这股力,它从阳台上纵身跳了下去。 它是一定要跳的。他已经那样看过它了,它曾经想过,死而无怨的。 它是一定要跳的。因为为了今早的开放,它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待着它的,将是更快速而绝对的死亡。 他们的家住在二十九楼,它缓缓坠落,还来得及祝他们一生幸福。 无怨的青春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突然忘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 席慕蓉《青春之一》 (一) 青春真的是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青春的烦恼也是。 雪儿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那片茫茫的雨雾一言不发。每每春末,这儿便有这种小雨,缠缠绵绵细细软软地下得人心直痒痒。在你愉悦的时候,它便织出许多憧憬许多希望,在你忧伤的时候,它便缠出许多解也解不开的愁结来。 雪儿是个热情向上充满勇机的女孩子,一个从我们认识开始便帮着我长大的人。也许命中注定我将当一辈子普遍人。从小学到高二,无论我竭尽全力去干哪一件事,总不能干得出色。只觉得自己的青春像一只鸟,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美丽的鸟,怎么也飞不到树林里去展露风采。但雪儿不一样,她走到哪儿,便将那份不可磨灭的热情和自信带到哪儿,使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的辉煌前途并且无限仰慕起来。 这些年来我就像是一株一声不吭的草,心甘情愿地衬托着她这朵五彩绚丽芬芳四溢的花。 但现在她望着窗外的眼神是柔弱而迷茫的,一种在她身上从未找到过的柔弱和迷茫。她是那样醺醺然地醉进这场雨里,就如同从去年冬天起她就跌入那场十七岁的恋爱跌得迷途难返一模一样。 雪儿的睫毛很长很长,一扑一闪间总让人心动。从前每次透过它我都能想象到一座很大亦很静的教堂,教堂里滴着露珠的黄玫瑰和古老的哑哑作响的手风琴。但现在那睫毛上挂着的是一份长长的忧伤,一动不动地挂着。让我突然想起在黑暗中穿了白布衣举着蜡烛款款而去的修女。 "漫儿。"她突然转过头来:"你还记不记得初中时我们所说的那些傻里傻气的话?" 我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在每一次吟完一首诗唱完一支歌看完一本小说以后我们都喜欢害害羞羞半遮半掩地讲一些那时看起来挺令人忐忑不安的问题。那时她喜欢把我们班上的男生都丑化成害羞的大虾子,有时也说说在某个星期天突然有两个"大虾子"去拜访她,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微红着脸什么的。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找出一些幻想来搪塞我在这方面的空白。其实我是很不喜欢回忆的,那样会让我失望透顶地发现从初一到高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当然书架上越堆越多的参考书除外。以前我是很喜欢那个竹架的,特别是夏天,摸上去清冽而光滑。但现在不了,因为它浑身上下就只散发那一大把旧书味,一直一直霉到你心里去。 "那时你说你希望在你最失意的时候能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孩牵着你的手走出失意。"雪儿说:"但我说二十岁以前我不会恋爱,到现在才明白那时的信誓旦旦多么苍白无力。"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自我解嘲的微笑,我想那场小雨带给她的眩惑已经消失了。 我用一种历经沧桑的口气说:"夏这个人理所当然是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再说,爱情这东西,要去留不得,来了也挡不住。"这口气把我自己给吓了一大跳,我在哪本书上学到的? 赶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玻璃杯握在手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寒冷。我心里"腾"地升出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说真的,我真恨跟雪儿讨论她的态度。让我跟她说什么好呢?背一大通早恋的危害?还是讲一大番初恋的甜蜜? (二) 从十四岁开始,我就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本很乏味的小说里,并且怎么走也走不出来,似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躲在暗处的那个作家所操纵着,由不得我自己。 这不,今天我又干了一件事后想起来后悔万分的事。 雪儿硬拉着我陪她去那个挺高级的设有卡拉ok的酒吧跟夏见面。刚踏上那条柔软的淡蓝色的地毯时,我的心中升起一大片热哄哄的愿望。我想等到我能赚钱的时候一定要昂首挺胸地一个人来一次。 夏坐在那儿等我们。不,应该说是等雪儿。他的确很帅,我想很多十七岁的女孩见了他都会这么想。 雪儿指着夏对我说坐吧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他是有产阶级。夏听了只是温和地对她笑,在那样的笑里雪儿就像是一个纯洁而高贵的公主,又像一株在朗朗的阳光里恣意生长的小树。我羡慕得心里发酸。 很后悔,不该来。 他们的谈话远不如我想象中那么浪漫那么随心所欲,我觉得自己像一只100度的大灯泡,刺目地立在他俩的中间,而屋顶上那一大排乳白色的吊灯却像鱼眼睛一样嘲弄着死命地盯着我。 我猛然想起校庆七十周年雪儿与夏初识的情景。雪儿有一副清亮的好嗓子,夏是歌舞团的主力吉它手,那一次他们合作得很成功,一曲《奉献》赢得了新老校友雷鸣般的掌声。我还记得夏漫不经心地夸她:"唱得不错,真的不错。"雪儿听了只是笑,带点羞涩的那种笑,笑着笑着像一朵含苞的花不可阻挡地开在冬日的风里。 夏问雪儿你的朋友不太爱讲话对吧。雪儿说:"对呀,认识这几年都是我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地讲。"说完他们便都转过头来望着我一眼,我赶紧难自己眼前那杯昂贵饮料加了好大一块冰。可千万别脸红,我对自己说。 哎,有人爱似乎很好。至少原以为会朝气蓬勃的青春不会像现在一样枯燥而呆板。或许过了多年多年以后,会有一个男孩像夏爱雪儿一样地来爱我,来改变我的生命。我觉得爱情是最能改变人的东西,雪儿不是变了吗?记得有一次元旦有不落名的男孩寄很贵的贺年卡给她,说她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为此我们笑了好久,但现在的她不正欢欢欣欣一滴一滴地在夏的面前融化着吗? 但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否还有和今天如一的心情? 这一次他们的聚会显得很无聊,很大可能性是因为我在的缘故,当一个长头发的男青年跳到台上去唱一首阴阳怪气的歌时,我们就准备离开了。 分手时夏并没说那些希望下次再见面的客套话,我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他对我当了这么久"电灯泡"的宽恕和容忍,于是我找到了,那一瞬间我为自己的卑微感到心痛。 回家的路上雪儿指着街两边许多新开的店给我看,什么小香港发廊快活林舞厅宝丽金音像简直是五花八门,这时我才恍惚醒悟过来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上过街了。我酸心地感到街上吵嚷的世界不是我的,每一个繁华的角落都不是我的。我的世界只有六平方——我六平方的小屋。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我习惯于将自己紧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妈妈曾经有些恼怒地问过我:"你天天关紧关着门干吗?" "学习。"我的理由苍白无力。 爸爸很奇怪:"我们又不吵你,干吗非关住门不可。" 我无语。可后来还是前门,但每次听到那"砰"的一声,便能感觉到他们焦灼的目光在身后像箭一样盯着我。"对不起。"我只能在心里这么说,毕竟辛辛苦苦地将我养大,我却是这样蛮横地将他们挡在我的世界之外了。 可我无法对他们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而己。那样他们会觉得委屈,说不定还会惊讶地反问:"世界真大呵……空间?" (三) "他气喘如牛。"雪儿这样对我形容汤sir。"汤sir"是我们全班同学对班主任的简称。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说这些话时我们正在食堂里吃饭,四周闹哄哄的,雪儿将还剩下一半的饭菜全给拨拉到桌子上。 "我骂他别里科夫。"她说:"我是不经意骂出口的,他很生气。"隔了好一会儿,她敲着碗边又说:"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道理都是对的。但是他却不肯重新回到十七岁来替我想想,哪怕是一秒钟。算了,不说了,咱们走吧。"她站起来挽住我:"一会儿值勤的看见我把饭倒桌上又该骂我了。" "你不怕吗?"我问:"我指的是你父母。" "怕什么?"她奇怪。"所有的小说都昭示着我的恋爱会有这样的一天,我既然做了,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说。 我挽紧了她。 "老师的消息也来得真快。"我说。 "算了吧,漫儿。"她摇摇头:"哪怕你自认为是用铜墙铁壁保护着的秘密,也敌不过一张嘴或者是一张邮票。" "你的意思,若要人不积压,除非己莫为?" "这话听起来很老土。"她笑:"我不全是这个意思。"过了半晌她才低低地说:"youdon''tknow,漫儿。" 我猛地想起一名歌词:"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雪儿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片云,因为我不懂她的心。 汤sir叫我去办公室时我也这么说。 "怎么会呢?"他纠正我:"你们做了四年多的好朋友,你应该知道雪儿同学的自尊心很强,我们教师父母去教育她反而会让她产生一种逆反心理,但你从好朋友的角度去劝她,她一定会听的。" "不会,也许她一样不会听的。"我拒绝他。我想这件事我不能卷进去。 "漫儿同学。"他拳拳地望着我:"雪儿一直是我们高二一班的骄傲,你看,这马上就是期末考了,早恋是要耽误学业的呀!再说,你总不能看着她误入歧途而袖手旁观吧?"他摆出一副小学女教师才有的呕心沥血的面孔,微微向前凑了一下,让我突地想起一面在狂风骤雨中还急切向上舒展的旗帜。"劝劝她,啊?"他再补充。 这表情让我战栗,我即刻败下阵来。 "好的。"我说。 误入歧途?幸亏他不是语文老师,否则我会鄙夷他的。 走到操场上,才发现雪儿坐在那棵古老的大树下看书。阳光斑斑驳驳地照在她宽大而柔软的白裙子上。 "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啊!"我在心中轻轻感叹。 后来我们一起乘公共汽车回家。看着车窗两边渐渐退去的景物,我深深地感到人生也是如此,有多少美丽的东西是拿不到也留不住的啊!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雪儿是在为自己的青春争取一点什么?为什么? 回到家里我惊喜地发现妈妈给我买了一条白裙子,和雪儿的一样洁白一样宽柔。她很亲切地说:"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穿白衣服更能显得飘逸一些。"晚上我替她吹刚洗过的头发,有几根白色的非常刺眼。我昏头昏脑地说:"妈妈,这次期末考我一定要争取进前十名。" 夜深了。我睡不着。想到那几张绞尽脑汁仍然空白的数学试卷和自己轻易的承诺,我真有些绝望。 将冰冷的枕头压到脸上额头上,让那份冷一直浸到大脑里去。"不知今夜梦中有没有海?"我想。 还是,睡不着。 (四) 雪儿今天没来上课。 去她家找她才知道昨晚汤sir来家访过。她在家里"暴乱"一场后去了她表姐家。 她妈妈红着眼对我说:"雪儿这孩子,一向倔强,这一次怎么劝也不肯回家,漫儿,你和她最好,你帮我问问那个男孩,要什么条件可以放过我们雪儿?嗯。" 她把夏说成人贩子似的,我好笑。 "阿姨。"我说"您别急,雪儿想通了一定会回家来的,我再帮你劝劝。" 班上立刻沸沸扬扬起来,我真不懂,那些整天装出一副纯真面孔的人,那些上课时偷偷在看一眼就脸红心跳的男生女生,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议论别人? 我去雪儿的表姐看她时,她正坐在那张又宽又长的沙发上沉思。 "我再也不想回那个让人窒息让人讨厌的家了。"她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如果你是他们派来的,我不想听你说什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说:"雪儿你别耍小孩子脾气,再说,再说现在离家出走已经不是时髦的事了。" "够了!"她打断我:"你的话一点也不幽默!你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他们把夏说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社会渣滓,他们三张嘴加在一起诋毁我一生中最纯真最美妙的感情,现在你也跟他们站在一块,来伤害我的自尊,甚至于我的骄傲!"她捂住脸,泪滚滚而下。 我曾经多么地羡慕她,到现在为止我才发现她为她的与众不同所付出的代价。到现在我才了解到最洒脱的人一脆弱起来便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雪儿。"我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我很笨,说不来话,但我真的是在为你好,我了解你的自尊我也知道那个晚上的你是多么的无助,但是我们完全不必闹得这么僵的,你说是吗?" 她仍是哭。从来没见过她流这么多眼泪。"我下不来台。"她说:"别人愈与我作对我愈想去做不该做的事。" "我理解。"我真的理解她。 "我想在这儿休息几天,有许多事我要一个人想清楚。漫儿你不用担主。"她扬起一张泪脸:"我会好的。"说着她从背后拿出她的诗集本递给我。 我熟悉那淡蓝色的封皮,这样的诗集本有好多个,以前我曾要求她让我看看,她不肯。 "我一直戴着面具长大。"她说:"现在给你一个真实的我。" 于是第二天,在歌舞团旁边那个取名"茗仙"的小茶馆里,我给夏缓缓地吟起了雪儿的诗: "我曾经颇为得意/得意那些你我曾超速驾驭过的东西/可在这疲倦的风里/一如风疲倦的我/却只能记得你说我的诗太太朦胧/尽管你费尽心机也找不出一点的痕迹/就像在那晚的雨雾里我躲进你的雨伞/也将所有的秘密躲藏再也找不出一点点纯真和诗意/其实/又何需呢我的朋友/你只能算一个朋友啊在长长的岁月里。" "这是《给夏之一》。"我说,抬起头来看他,他有一些震撼,表情淡淡的。在他的烟雾下我接着念《给夏之二》。 "想在你的眼神里成熟长大/却依旧只能在你的背影下为赋新词强说愁/浪在昨夜升华成星/岁月被我淡淡的相思染成冷静的孤独/漫漫长路我走啊走啊无限疲倦/抬眼一看却仍在世俗的眼睛里/无助的我只有抚额轻叹。" "她疲惫不堪。"我对夏说,夏的眼睛里有许多关怀的担心的神色。 "连她住进她表姐家她也不来找我。"他说。 "她是怕你担心。" "她怕我笑话她。"夏一针见血:"怕我笑她脆弱抑或笑她逃避。" "我们并不了解。"他无奈。 我接着念《给夏之三》。 "很想说一声再见很想/却不知多年以后成熟的你能否在我虔诚的祈祷声中忆起我朗朗的笑颜/忆起曾有个十七岁的女孩在你的身旁不停地织过一个狂热的梦/如果真要再见/我一定要在长长的站台无言而温柔地看得你心碎/我一定要让你明白我爱你爱你可是我无法逗留/挥手的心/必将是一种凄美的永恒。" "我明白你想告诉我什么。"夏灭掉烟头:"我和雪儿都在追求一份虚假的浪漫,正如你说的,"他笑:"雪儿爱得疲惫不堪,而我负荷重重,怕耽误了一个好女孩的前程。" "你知道你该怎么做?"我问。 "如果雪儿理解的话。"他说,过了一会儿又补充:"当然她会。" 我放心地笑。 走的时候夏对我说:"雪儿说得对,我只能算一个朋友在她长长的岁月里。" 我长长地叹息。 (五) 雪儿回来上课时似乎瘦了很多,但并不苍白。 "我还是回家去了。"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小床上,很无奈。"我的早恋终究与别人的一模一样,萌生发展然后被扼杀。" 她曾经得意过那时她认为是与众不同的那段感情,我理解她现在的心情,有一点感伤也有一点轻松。 "你和夏仍可以做朋友。"我说。 "当然,只是他不能再牵着我的手与我谈话。" "你后悔?"我急急地问。 "漫儿。"她朗朗地笑起来:"那种摔破了玻璃杯又拼命想粘起来的后悔我会要吗?其实我得到了解脱,那段感情压在我身上半年,我就失落了自己半年,我真的很累。" 我松了一口气。 "我原以为自己很坚强也很浪漫。"她接着说:"也许每一个早恋的女孩都会这么想,其实走过以后才会知道自己承受不住那样的负荷,因为还没到那个年龄。" "可是小说中写得很美好,蓓蕾初放脉脉含情有哭有笑充满骄傲。"我说。 "文学都是多愁善感的,现实不尽如此。" "你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不,席慕蓉曾经说过,''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岗上那轮静静的满月'',也许等到我华发上鬓的那一天,回想起来会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她说得对,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也许我走过的是一段平凡的青春,但绝不平淡,我曾经追求虽然很少成功,我曾经向往但是从不盲目。我的青春应当是无怨的。 也许有的人注定了要在青春时期走过一小段弯路,譬如雪儿。也许也有的人注定了要循规蹈矩地走过它,譬如我。 但我们终归要成长,带着一种无怨的心情悄悄地长大。 这就是了。 黄丝带 "再等十分钟!"月月站在人潮涌挤的闹市街头,命令似地对自己说。 头顶上,是那被郑智化说成文明糟踏过了的天空,真的一点蓝色也没有,苍白得如同一张病人的脸。倒是街上女孩子们来来去去喜气洋洋的花裙,给小城抹上了一层重重的流动的色彩。月月也穿着裙子花灯芯绒的背带裙,站在人行道旁像个文静而乖巧的高中女生。 其实自己怎么这么傻呢,月月想,美馨和知明是肯定不会来的了,谁还会记得七年前这个开玩笑中定下的约定,如果自己不是有记日记的习惯,恐怕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可月月仍不愿早早地走开,固执地站着,像等什么又不像等什么,人群里她少年的心情慢慢地慢慢地展开来,竟令她产生一种舍不得回忆的错觉。 七年了,月月想原来七年是这么轻松这么容易就过来的,夸张点说简直就像跑过一阵烟。初一下学期,月月家从镇上搬到市里,她也就转学进了美馨他们这个班。起初的月月又黑又瘦很不起眼,还总是被人嘲笑那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和那件土里土气的小黄花棉袄。但月月聪明,只用了半年便让人所有的人对她刮目相看深深佩服,不仅成绩稳稳地坐上了冠军的宝座,把第一名的美馨挤到第二,把第二名的知明挤到长三,而且还在学校首届即兴演讲比赛中一鸣惊人夺得了第一。 其实月月从小就是这样的,尽管在镇上长大,看得不多听得也不多,但她总觉得自己的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这种感觉很奇特,不叫自信也不叫自负,但却总伴着月月,使她在最背运的时候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满心的欢喜。 怎么样和美馨、知明结成"三人党"的简直说不清,总之有那么一天后突然三个人就天天在一起了,怎么形容呢,套句老话说像亲姐妹一般。那时念书的学校紧挨着市公园,好多学生上学放学要是打公园路过都能节约一关的路程。月月她们三个也走公园,可三个人只买一张月票,遇到查票严时多半是美馨先进去,跑到那边门卫看不到的高墙边把那月票扔出来再让月月进去,最后明知才进去。另两张月票的钱便贴补来做零花了。那时她们本个在校园里挺受瞩目的,都知道她们三人成绩好又是好朋友,老师也常拿她们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最佳说明,谁会想到一切会像如今这样呢? 天色渐渐灰了下来,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匆匆地擦肩而过,没有美馨也没有知明。为着这个预料中的结果月月还是忍不住想掉落。七年前,也是这个日子这么一个黄昏,她们三个一起逛街路过这个街头,知明突然问"十年后不知我们会怎么样呢?"愣了半天美馨说:"干脆十年后,就在这儿,就在这时让我们重聚一次,好吗?" "十年太长了,说不定人都老了,七年吧,七年应该有眉目了。"月月提议。 于是便嘻嘻哈哈地订下七年后不见不散的约会,说是嘻嘻哈哈却又实在显得有些庄重,毕竟七年后的自己是个充满了诱惑力的想象,让人心驰神往,究竟会怎样呢? 如今,却只有月月一个人记得,只有月月一个人来圆梦了。 "回师专去吧。"她提醒自己:晚上的师范技能训练还等着呢。刚要走,却又想起到了什么,取下头上系着的黄丝带来,系到人行道边的栏杆上去。 没有风,黄丝带飘不起来,低低地垂着,像垂着一片深深的遗憾。 月月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美馨狠狠地批完两个逃课的学生以后,疲惫地坐在办公室里。现在的小孩可真是无法无天,才小学二年级就要本事弄得家长老师晕头转向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了,谁还会傻到像她一样晚呢。美馨总是反应不过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站了一年多讲台了,若不是当初因家庭经济不好而选择了中师,美馨想说不定现在自己会要某报大学继续学生生涯呢。还是念书好,哪怕像月月一样念介最未等的大学也比早参加工作强,至少不会在这样一所城郊的小学混饭吃,学校既没名望也没钱,全校师生仿佛都在心照不宣地一起混日子。起初上任时美馨还想一定要做个温柔可人的"班妈妈",可学生不受管,气得她几乎天天哭鼻子。没办法只好学着别的老师用体罚,没想到还挺有用,且用上了便丢不掉,学校里谁都知道那个看上去美丽温柔的程美馨老师会打人,而且会打得很凶。 美馨很累,觉得自己到头来连知明也不如,知明技校毕业后进了银行,虽干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工资却比她高一百多,这年头来不知知识究竟摆哪个位置来着。 "程老师,还没走?"校长在外面敲敲开着的门,探头进来望望她。 "就走了。"美馨应道。校长挺年轻的,可背影看上去就是有那么一点老,美馨挺可怜她,领着这个学校像领着一群残兵在打仗,不容易呀。 走到街上,美馨的心情稍好了一点。其实在校门外便不再有人认为美馨是老师了,看上去完全是个十七八岁的女生。还记得那次去月月她们学校玩,给她们系里一个男生盯了好一阵子不肯放松,愣不想念美馨在教书,而且还教了一年多了。美馨一点也不喜欢那男生,心里却有暗暗的欢喜,至少冲淡了那次看镭射的不快。 那次去镭射厅看谭咏麟的"浪漫柔情"演唱会是知明陪美馨去的,月月忙得没抽出空来。坐在她们身后的是一群高中女生,为着阿伦的一举一动常常禁不住地狂呼乱叫。美馨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标准的阿伦迷,可听得再激动张张嘴仍是叫不出来,做老师了该有了老师的样子。那次美馨沮丧极了,趴在知明肩上沉默着,总觉得自己无端的被谁偷去了什么东西,青春便从此少了一大截,毕竟按年龄来说,她也算是一个妙龄少女啊,却活得老气横秋。 美馨知道自己漂亮,可她并不在乎这一点,宁可要月月的那份聪明和知明的寻份洒脱,也不知她俩现在怎样了,真该去看看她们。长这么大就这么点友谊,美馨可不想丢掉它,一起走过的日子毕竟是美馨最最留恋的。 胖胖的知明伸伸懒腰,又该下班了。今天可是周末哦,郭炜也该来了吧。 电话铃响了,果真是他,在那边轻轻地说:"我来接你。" "嗯。"知明放下电话,心情好得仿佛自己要一跃一跃地从喉咙里蹦出来。有几天没见到郭炜了?知明一下子想不起来,便总归是爱情哦。正儿八经的爱情。以前唯一令她不满的是郭炜的眼睛小了点,可后来却听月月说好,像电视上《围城》里气宇轩昂的赵辛楣。这样一来,知明便安生了许多。月月都说好应该算好了吧,她可不会随便地表扬一个人的。知明一下子想起初二时她们三个人红着脸发誓这辈子三十岁前绝不会恋爱的认真劲,忍不住地自个儿笑了起来。"所谓山盟海誓,都是年少无知……"她念想周治平的句子,觉得用来形容自己刚才那一刹那的心情是再合适不过了。 郭炜还没来。知明有时间静静地坐着想想从前,其实知明不喜欢怀旧的,或多或少有点自卑,按父母铺成的路规规矩矩地长大,总觉得自己不及月月聪明不及美馨漂亮,但现在看起来却仿佛自己是最好的了,工作清闲工资高,爱情也有了,好好事事都比她们俩顺利,只不过知明一直还没有来得及接受这个喜悦罢了。 不知道这个周末月月和美馨会怎么过呢?现在很少有机会凑到一块了,说到这点知明觉得很委屈,总被埋怨是因她"重男轻女"造成的。其实知明相当看重这份友谊,第一次领到工资时,她特意大老远地去把在县城念中师的美馨接回来。再找来月月,本想好好聚一聚慰劳慰劳她们,读书辛苦嘛。谁知她俩匆匆的来又要匆匆的走月月支支吾吾地说刚开学有好几科要摸底测验,美馨则说只有一天的假还要赶回家看看,让她精心策划一个星期的节目全泡了汤。其实知明也不怪她们。可就是很伤心,从此就很少约她们了,只是通信和通电话,好在友谊的空缺没多久便给爱情填上了,郭炜是家里给介绍的,有房子也有钱,知明还末来得及想清楚一切就已经定下来了,她也懒得再去多想,反正自己一直这么顺从地长大,爸妈又不会害她,只是有时想到自己毕竟才二十,就有一点点脸红。 "陆-知-明"有人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是郭炜。他总是这样口没遮栏地在众人前表达他的浪漫。周末呐,好好玩一趟吧,知明拍拍自己的脸,应声奔下楼去。 四月,天一下子早早地燥热起来,闷得人心里发慌。月月,美馨知明走进公园。一边走一边互考着英文单词。 "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知明咕哝着骂了一句,然后说:"去湖边好吗?好没去了。" 没有异议,于是三个人便手挽着手摇摇晃晃地朝湖边走去,像着什么负担。 "真报中师"知明问美馨。 "是我不好,是我背叛了你们,月月,知明,做了大学生可别了我。"美馨可怜巴巴地说。 "别说那么严重,"月月安慰她,"总有一天又会在一起了。" "我妈说考不上重点便只让我上技校。"知明也苦着脸宣布。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月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英汉对照的读物来,"不如我给你们朗诵一个故事吧,《老橡树上的黄丝带》,你们一定喜欢的。" 美馨和知明不知何时爱上月月的朗诵的,哪怕是听过千百遍的故事,再听月月细细地诵读仍觉心中愉悦。"黄丝带"的故事很简单又很感人,说的是一个犯人,出狱后怕他的妻子不让他回家,于是便给他妻子去了一封信,大意是说如果还期望他归来,就在家门前的老橡树上拴上一根黄丝带,如果见不到黄丝带,他就准备背井离乡到年流浪了。结果,当车子驶近他家时,他看到的竟是挂满了一树的黄丝带…… 短短的故事。月月读的极富韵味,诵完后美馨就哭了,知明看着美馨哭也跟着哭了,当然月月也哭起来,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哭了好久,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伤心,反正肯定不全是为了那个故事。 第二天,月月便去买来一根黄丝带系在头发上,系着它去上学。发现等在公园门口的美馨头上竟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知明是短发,却也买了一根来,轻轻地叠好放在文具盒里。就这样天天带着它。随着中考愈来愈近,黄丝带在她们三个中间渐渐成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象征。特别是月月,迷信极了,每天上学再忙也要把它系好,再拉得紧紧的,仿佛一掉下来自己的未来也会随之坠落似的。那样的年龄总有些微妙的感觉,不可说也不可解释。直到拿到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月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取下它来放进十六岁那本空白的日记里,希望它能保佑自己在上面填写的内容都是灿烂辉煌的。 美謦和知明送月月走进师专的女生寝室,月月落进来虽是意料之外想想也实在是在情理之中。高考前美磬和知明也紧张了一阵子,提前十天就天天给月月寄贺卡,总是"心想事成"、"一帆风顺"之类的话。盼望着这些祝福能帮着月月挤出小城再挤进一道更窄的门里去,三个人的梦就这样集中在月月一个人身上。 可考完后月月便躲起来了,怎么也不愿见她俩。美磬胆小,怕月月自杀,便拉了知明到她小屋边守着,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再说一些"天无绝人之路"之类的话,好久好久月月才一下子把门打开,又哭又笑地望着她们说:"放心,没那么容易死的,还有希望。" 知明当时紧握了一下月月的手,那手的冰凉知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寝室共住八个女孩,来自全省不同的地方,只有月月是本地人。美馨有离家生活的经验,麻利地替月月铺好床再挂上蚊帐,下铺的女孩羡慕地问月月"你们家三姐妹啊?" 月月笑着点头,她一天的笑都是这样,有点呆呆的,仿佛一块硬硬的冰放了好长时间都化不掉一样。知明知道她心里委屈,也不好安慰她,便帮着美馨张罗一切,并告诫美馨不要忘了挂张齐秦的像到蚊帐上去,月月最迷齐秦。 送她俩走时月月很不舍,说自己没集体生活的体验不知和寝室里的人能不能处好。后来又说今天谢谢了,有朋友就是好,这些事叫爸妈来帮忙多丢人。 美馨招招手说别送了回去吧,走了好远又丢下一句话:"月月你在哪儿都一样,都是发光的金子。" 望着她俩的背影月月心中升起一种欠疚的感动,多好的朋友啊。月月真不知为何在人人感叹世态炎凉的今日能有幸握住这一份浓浓的真挚,并从年少一直一直拥有到今天。 "算了,算了!"月月制止自己想下去,她不是自怨自哀的人,总相信未来是可以期待的,她没有对自己失望,更不愿美馨和知明对她失望。 美馨把床下那个扑扑的箱子拖出来,那是她念书时用的。工作后好像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可今天美馨却突然很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不多,美馨知道,却是她整个少年时代的回忆。她温暖而伤感地想实在应该加倍地去珍惜。 最上面放着的,是一个淡蓝色封皮的日记本,只记了一半左右。日记本是她十四岁生日时月月和知明送她的,还记得那时月月对她说一定要学会记日记,要不到老时恐怕会老得将年轻的事全忘了,一片空白,岂不等于白活了一场。美馨当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认认真真地开始记日记,可惜鲜感过后渐渐地把这事当成了一种任务,自然不能坚持多久。美馨后来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家境一直不好和缘故吧,所以人变得比较实际,不可能像月月那样多心多梦吧。 箱子里最多的还是一些信件,除掉月月和知明的,便大都是一些男孩子写来的。美馨这样的女孩应该是倍受男孩青睐的,漂亮温柔且又不爱出风头。 念中师时,特别在黄昏,不时都有男生守在楼下想约她。门卫通过广播一次次地喊"311寝室程美馨有人找。"美馨总是找理由推辞,要么就根本不下去。唯有一次,约她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听说是校足球队的队长,美馨看她觉得讨厌,加之那几天物想家,心里孤寂得厉害。于是便点了头跟着他去了学校那间小小的咖啡屋。咖啡屋里音乐轻飘,只有一些小小的红色灯泡发生迷茫的光来。男孩子一坐下来便要了两杯咖啡,美馨知道那是三元一杯的,她本想说一句真贵啊后来又没说出来,一晚上便只剩那男孩喋喋不休。美馨记得最清楚的是她说人人都说市里来的女孩傲气,可我看美馨你不是的,穿着那么朴素人看上去又很温和。美馨只是笑笑再笑笑,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度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妈妈只是个清洁工,爸爸因工厂已经倒闭在家闲着。反正也仅此一次和他在一起,美馨想在他眼中我是怎样就怎样的吧。后来,那男孩再来约时,美馨果真不再出去。那次晚自习后被他截住,月光下男孩的脸色显得有些灰败,急急地问她:"究竟是怎回事我做错什么?美馨不停地摇头差点给逼得掉下泪来,她不忍心看着那么高大挺拔的男孩子一下子就变得颓废,可又实在是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最后她从兜里摸出三元钱来递给他,声音抖抖地说:那天喝咖啡的,还给你,真是对不起。" 男孩子看看那钱,没有去接,转身就走了,大步大步的,留下美馨手握着钱独自站在校园清冷的夜色里。 直到今天美馨也弄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究竟又是怎样看待感情的,总觉得一辈子恐怕也难遇上自己中意的人也没有什么资格恋爱似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美馨自上政治课学过这句话后就死死地记住了它。所以念书时一心一意地念书,现在教书时也一心一意的教书,她知道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过上和平常人差不多的日子,爱情实在缥缈得很呢。 气走男孩的第二天,美馨收到月月一封厚厚的来信说她爱上了一个舞厅里唱歌的男孩、广东人,英俊潇洒,满满几篇的甜蜜心事,让美馨心里暗暗羡慕着。与日俱增没想到的是周未回市区,刚一下车便看到知明挽着一个男孩的手打滨江路欢欢喜喜地走过。美馨起初不信,再一看真是知明,提着一大包脏衣服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旁,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热热地哗啦哗啦地散开来,后来美馨才知道那是心雨,伤心透了才有的。 箱子清理好,露出蜷缩在箱子底那条长长的黄丝带。美馨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遥远的下午听月月朗诵的那个故事,还有随之而来那场痛痛快快的哭泣,一个浅浅的微笑浮上嘴角来。她把黄带拿到水笼头下,用肥皂认真地洗净晾好,心想明天应该可以系着它去给学生上课了。 知明和郭炜坐在郭炜家宽大明亮的阳台上,一面喝茶一面聊天。郭炜突然定定地望着她然后缓慢地说:"小明,我们结婚好吗?" "你——?"知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爸妈的意思。"郭炜接着说。 "可是,可是……"知明抓起自己的皮包,"我得想想。"她说,然后飞也似地离开了郭炜的家。 郭炜没有追上来,他是了解知明的。知明走在大街上,脚步匆促,像在追什么又像是要逃离什么,一下子她竟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再想起郭炜的话时,知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很红,滚烫滚烫的。 走了好久好久,知明才发现自己根本毫无目的无年可去。结婚?自己压根就没想过的啊,她知道一结婚人必会变得老气的,知明不愿意,她还想尽情的享受一下青春呢!可该怎么办?该怎么对郭炜说? 她知道一结婚人必会变得老气的,知明不愿意,她还想心情地享受一下青春呢!可该怎么办?该怎样对郭炜说?知明突然怨恨起离炜来,好端端地将她推到惊惶失措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去。或许该去找月月和美磬,可她们理解吗又会怎样看她呢?那么久不在一起了人也是会变的呢,起初不去找她们是怕打搅她们学习,后来不去找她们是怕自己在她们中间显得老气。工作这二三年积压明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很多,这还是她有天早晨起床睡眼朦胧地照镜子时发现的,觉得认不出自己了。其实知明并不希罕身上那几百元钱一套的时装,倒是很留恋初中时白衣黑裙的校服,只是没有机会穿了。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知明一个人在房间里,曾拿出那套衣服来穿过,想找回一点十四五岁的感觉,可衣已经小了,套在身上紧绷绷的,全然没了初中时那份清纯美丽的味道,知明只好叹口气将它收进衣橱里,心酸地想自己的少女时代真的就像小鸟一样一去不回来了。 结婚,是万万不可能的。知明坚定地对自己说。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知明才猛然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不甘心的,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过了,像一本乏味的小说,以前的巧和顺从全是因为自己太有孝心的缘故。她忆起初一时老师叫演讲老掉的作文《我的理想》,月月说她想成为记者走南闯北,美磬说要做一名医生救死扶伤。知明站到讲台上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具体的理想,只希望将来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可又觉得说不出口,没准会被老师批语想争名夺利。于是便敷衍地讲将来最好能当老师,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知明毫不怀疑寻时月月和美磬也渴望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叫"年少轻狂"吗?为什么现在的生活全然像在演一场从未预料过的戏呢? 知明路过一家小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小摊上挂着许多根各种颜色的丝带,只有一根黄色的,在她看来特别刺眼。知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了一下它。守摊的女孩热情地晃到她面前说:"黄色的,就这一根了,折价给你要不要?" 知明摇摇头继续走,青春珍贵的记忆怎能被折价处理呢?走着走着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是毫无目的无处可去的,心里像儿时迷路一样慌乱紧张起来,竟一下子想不起归家的路。 周末月月刚一回家,爸爸就拿着一张报纸对她说:"你看到没有?市电台在招业余主持人,你最好是去试试,考上了对将来的分配也很有好处的。" "再说吧,"月月重重地把自己抛到沙发上,"我得歇会儿。" 爸爸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轻轻叹口气就走开了。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让月月感到全身散了块似的疼,爸妈养大自己不容易啊,月月知道,以前担心她成绩不好考上大学,现在考上了又担心她分配不好,没准以后工作了又担心她不好好工作,反正就这样,坏女儿是父母的包袱,好女儿是父母的包装。 月月当然是渴望做包装的。 在师专做了一年的校播音员,谁都说易月月播音水准绝对的高,声音清脆悦耳,丝毫不比省电台的差。可对爸刚才所说的事月月却真的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全然不像以前的她了。 以前,月月凡事都喜欢争第一也总能争到第一。可自从升上了高中便有一些不一样了,中考那一年,月月考了她们学校的第一名,顺利地升上了省重点,起初月月还有些沾沾自喜,可到了新的班级一比,才发现自己的入学成绩仅位于全班第二十七名。但是月月并没有泄气,她还是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她想念这一点而且是深信不疑,可是没有想到一个学期的专心攻读还是只能换事业可怜巴巴的第十名。这个"第十名"从此注定了月月将永远告别高高在上的骄傲感和满足感。 唯一还给使月月保持自信的是她的作文,仍是全班最好的。语文老师极喜欢她,把她的作文推荐到全国各地的刊物,不久后就真的有二三篇给刊了出来。月月这才在人才济济的校园里站住了脚,慢慢地变得小有"名气"起来。不过着着实实狠狠打击了月月一下的那次上数学课,不知怎的就走了神,在一张草稿纸上胡涂乱抹着。数学老师看见了,便停下课来指名道姓地叫住她"易月月同学,请注意听讲,数学也是很重要的,不要整天只知道朦胧诗朦胧文,小心朦胧出事!" 全班哄堂大笑。 月月想哭却没有泪,只是绷起脸来定定地望着老师以示反抗,当时她真是气得要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忍不下被伤害自尊的滋味。那天的日记她这样写道:"要是我手里有一把刀的话,我一定会冲上去把他杀死!"现在月月是想得很明白了,自进了师专后她最想再见到的就是数学老师,做老师太难了,她不敢去设想将来的自己会像什么样子。美磬不还打学生吗?真的是不可设想。再说那老师也说得对,后来不真的是"出事"了吗? 这个"出事"指的是陈歌的出现。陈歌是月月无数美丽少女梦的最好注释。他是一个优秀的男孩,直到今天月月还这么想。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姐姐同学的生日聚会上,月月从上那面大镜子里看到他第一眼——梦想中穿黑衣服的男孩,便呆呆地看他好久。陈歌发现她在看他,笑了一下便走过来问她的名字,月月惊惶失措。十七岁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然而,故事开始得简单结束得更简单,一点也不像小说中描绘得那样曲折动人,月月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简单的故事错乱了她的一生。总之她已经不敢像以前那样胸有成竹地计算自己的将来,命运成为一个彻彻底底扑迷离的话题。 月月想起几天前在街头得遇初中时班主任的情景。老师笑着问月月一定过得好吧在做什么呢。月月支吾地回答念师专了。大太阳下老师的笑容僵滞了一两生活方式种,但很快地就说很不错很不错大学生嘛。月月理解老师这一点虚伪毕竟自己曾是一个令她倍觉容光焕发过的学生。后来问及美磬和知明,月月不好说彼此好久未见,只回答一切都好以后有空一定约好去看老师。最后老师拍着月月的肩膀说:"怎么你看上去不像以前那么有朝气了,应该才二十岁过一点点吧?该加油跑才对!" 月月点点头,她知道老师是真心鼓励她,可听起来就像安慰。 在沙发里坐久了月月咸感到疲倦,站起身来伸伸懒腰,开着的窗户外忽然细细碎碎地传进来一首令她钟爱无比的老歌,起初以为是幻觉,趴到窗口去听却是真的: 在那金色的沙滩上, 洒着银白的目光 寻找往事依旧 往事依旧迷茫 …… 我骑在马上 箭一样地飞翔 飞呀飞呀我的马 找寻他的方向 飞呀飞呀我的马 找寻他的方向—— 高二的最后一天,知明和美磬把她从"天涯歌舞城"里那个豪华的舞厅拽出来时,月月记得台上的陈歌唱的就是这首歌。 知明把一张一塌糊涂的成绩通知单到她手里,气喋喋地说:"自己看吧,三十九名,还是我们替你去拿的。" 站在舞厅外美丽的大理石地板上,月月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陈歌动人的歌声传来: 在那金色的沙滩上 洒着银白的月光 …… "月月……"美磬大声喊,然后低下声来轻轻说,"不要让我们也睢不起你。" 月月抬起头来,眼泪夺眶而出。月月,一辈子最怕被别人瞧不起的月月,在那一瞬间总算明白自己得到的和失去的太不成比例了。看来真的只有结束这个十七岁的故事了,这个简单得边手也没碰过但却有可能影响她一生的"爱情故事"。 而她和陈歌,只有"在银色的月光下",永远告别。 寻找往事依旧 往事依旧迷茫…… 爸爸在厨房叫吃饭。月月突然惊喜地发现再忆起这些事时已能做到心平气和了。或许是今天偶然听到这首歌,还是因为这样的年龄已能承受一点点后悔?月月知道自己永远回不到十七岁了,所以不再去空空设想"要是一切重来……"但是月月知道这个世界永远有女孩十七岁,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诉她们点什么,不是课本上的,也不是小说里的。 知明留职停薪了。 这一消息令月月和美磬都大吃一惊。 公园的湖边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是在边角处设置了一个小小的茶亭。月月她们三个坐进去,一人泡上一杯浓浓的茶,看茶叶在沸水里慢慢地舒卷、展开,淡淡地香味弥漫上来,一时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月月想起那天黄昏她在街头乎乎地等待和那根被她遗留在人行道杆上的黄丝带,刚想开口问问她俩这事又忍住了。何必呢,好不容易才聚到一块,遗憾就悄悄压下来暂留给自己吧。 "我知道你们奇怪。"知明打破沉默,"哥哥在海口工作了三年多,一直鼓励我也去试试,哪怕撞得头破流也好,他希望我能体会一下自己的价值。我却总有顾虑,一来觉得自己只是个技校生,二来对那份感情确实也很留恋。" "为什么这次又决定这么快呢?"美磬问。 "郭炜要我结婚。"知明笑了,"那一刻我才发现属于我的青春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以前总想光宗耀祖的任务哥哥已完成了,剩给我的便只有孝顺,现在才觉得对联起自己,为什么十五六岁时就不明白这一点呢?" "我和你我同,"美磬接口"能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了许多努力,也该满足了。可就是忘记了原来还可以让自己活得更精彩许多,也许是非曲直满意现在的工作环境,所以比较随遇而安缺少斗志,其实想想,不过才十二岁呀!" "我们像在开自我检讨会!"月月笑着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今天才明白,就好比我们面前曾有过无数条的路,年少的我们为自己精心地选好一条,固执地认为它是向太阳的,可是有一天,给予命运的手掌一推,身不由已的踏上了另一条路。于是我们走得很慢很慢,甚至希望回到起点重新开始,殊不然然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放学了,公园那边涌过来一群一群的中学生,都是穿过公园回家的。月月、美磬和知明在湖边站着,看着美丽的彩裙和长发上各色闪亮的丝带自她们眼前飘过,心中万分感慨。不知道在他们之中会不会也有三个人只买一张月票的调皮鬼,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一个伤感的故事抱头痛哭让黄丝带什么的来斑谰自己成长的梦。但他们都是要长大的,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如这个世界大多数的平凡人一样在过一种年少时未曾预料的生活,唯愿他们到了那个时候能为自己拥有一份从未虚度的青春而倍觉骄傲。 夏日金边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三个女孩手挽手地走到大街上,淹没在人流里。谁也不知道她们的将来又会是怎样的,边她们自己也无法预料,就如同十四岁时未能预料到今天的一切一样。但她们走得满心欢喜,为那大路前方的太阳,为那昭示着祝福和喜悦的飘舞的黄丝带。 青春是公平的,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份。悲也好喜也好,让我们充满信心地住前走。无论月月,无论知明,无论美磬。 塔里的女孩 在我还是个小小女孩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等到有一天我长大了,既青春又美丽,不知道会有多好。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像一朵含苞的花,没有声音地便在某个很平常的清晨悄然开放,于是我开始有一种甜蜜的恐惧,预感到总有什么事要发生,吉凶未卜。 现在的我开始明白再美的东西总有昙花凋落的一刻。时日翻飞,我也将渐渐地老去,像完成一部长篇小说一样完成我的一生。唯一应该做的是趁年轻时寻求到几段精彩的情节给自己也给所有的有意无意中读我的人。 我叫静。 很普通的名字。 但我非常漂亮,这就决定了我今生今世无法做一个安分守己普普通通地按常规长大的女孩。 十五岁前美丽对我只是戴在头上的花冠,自己未曾看到,十五岁后我才真正地切肤般体会出它的价值。对身边别的女孩来说,我多出了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一笔让我时忧时乐不知是祸是福难辨优劣的财富。 那年我考上了市重点中学的高中。 这对于念了九年子弟校的我来说,无疑是生活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好几个夜晚我重复着一个相同的梦境,梦见重重浓雾中一扇神秘的门徐徐地朝着自己敞开,如"芝麻开门芝麻开门"般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久久荡…… 至今想起我初进校的那段时光,心中仍有一种很幸福的悸动。我毫不怀疑地想多年后当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再重忆这段初绽芬芳的少女时代,这种悸动仍会卷土重来催人泪下。 从我跨进校门的第一天起便被封上了"校花的"称号,在众品想传中我差点变成凌驾于林青霞张曼玉嘉宝和费雯丽之上的圣女。 于是打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一下课便总有三三两的男生女生有事没事探头探脑地走过我们的教室,脸上带着那种就要一睹大明星风采的惊慌的喜悦。琪是我的同桌,大眼睛尖下巴短尖发,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夏天的浪漫气息。她拍着我的肩膀说静你最好去请个交通警察来出了交通事故你可负不起责任哦。 琪说得一本正经反倒不像开玩笑似的,我惴惴不安地享受着这份虚荣,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窃喜的感觉,仿佛那是对自己善良天性的亵渎。 我从小在厂里长大,厂在郊区可什么都有。银行邮局市场电影院娱乐中心百货商店,简直就是一座繁华的孤城。但和琪没相处几天她便说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儿。听爸妈说我们以前的老家在海边,出门便是一汪幽蓝幽蓝的海水,后来为了支援内地建设才随厂迁到四川来的。琪听了说真是可惜,你要是在海边长大不知有多飘逸。她直言不讳地说静你身上还缺点飘逸的气质,那对女孩特别是漂亮女孩来说很重要。 不管琪说这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为着有人这么率直地同我说话我心里升起满满一湖温暖的安慰,从此把琪当作朋友。 琪比我大一岁,但比我懂事许多,谈笑之间总喜爱以姐姐自居。琪不漂亮,但相当有气质,特别是戴着夏天那顶宽边草帽的她总会令我不可压抑地怦然心动。 我常想,时空可以将人生割为一段又一段,每一段都有着不同的人陪你共行。我之所以愿意将最青春的一段留给琪,是因为我感到她一丁点儿也没有把我和"林青霞"什么的联系在一起。至少在这三年里,我一定可以同她肩并肩地哭肩并肩地笑肩并肩地去生活。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一切都是因为凌。 凌闯进我生命里来时我十六岁。十六岁的花季,开得灿烂缤纷夺人眼目。从我第一次红着脸惊慌失措地告诉琪有男孩约我看电影怎么办怎么办。到那时,我已经习惯在世人仰慕或嫉妒的眼神下自然地生活,对那些与满了各式各样热烈字眼的信也不再感到新奇和惶然。只是求知怎么仍穿不惯稍显新潮的衣服,在衣着打扮上差涩得离谱。 妈妈四十岁了,可看上去年轻而又美丽。她最不能忍受我这一点,三天两头便对我说一次少女在衣着上应该有少女的风采。琪却不同,她曾蹩脚地幽默地说:"马鸦的翅膀绝对遮不住太阳的光芒,静你是个不求名利不慕虚荣的好女孩。" 如果,如果不是遇到了凌,我想或许我的一生就那么我行我素地过来了。那些日子我未曾计算过自己的梦想,但我知道它们少得可怜。因为对自己来说,想得到的东西总是来得太容易,所以我不懂什么叫追求什么叫珍惜,所以我没有机会去明白唾手可得的东西原本也是最容易失去的。 那是在一个春日午后。 那年的春天,春意特别的浓,春风春雨中浓得像一个无法化开的梦境。由于琪中午回家吃饭,所以中午的时间对我来说是比较寂寞的。透过教室的窗口看出去,那片湛蓝而高远的天空被校园的树木支离得很破碎,凌就那样走我的视线里。 在他走进教室走到琪的位子前站定时,我明白了他找我,于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突然笑了,这一笑反而让我觉得有些窘然,把头掉了开去。 "我是琪的朋友,可不是那种男孩。"他在琪的位子上坐下,"找你帮个忙好吗?" "什么事?"我奇怪。 "本来想让琪来说,但想想还是自己来比较好。"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叫凌,高二的,我想画一幅以少女为题材的画,请你做模特儿好吗?" "你要考美院?"我问他。 "是的。" 我顿时对他产生了好感。小时候的我是挺喜欢画画的,还描着小人书画过好长一段时间,那时最羡慕的就是穿了长长的上衣紧绑绑的牛仔裤背着画夹打大街潇潇洒洒走过的女孩。只是随着年龄和学业的增长,这个梦已经渐淡渐远模糊得摇不可及了。这个叫凌的男孩牵痛了我对儿童时代的一种神秘而久远的回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答应他还是拒绝他。 "很冒味,是吧?"他微微笑了,接着说,"要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很枯燥,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报酬。" "那你还来找我,还告诉我这些。" "有万分之一的把握又何尝不可一试呢?你考虑一下好吗?我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都在教学楼底楼那间画室里。" 说完,他站起身来,刚要走却又俯下身来真诚地说:"很怕你让我失望,真的。" 凌走时我很注意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不算高,瘦而有力,一个画家的背影。 那天琪一来我便跟她说这事。琪告诉我凌是她小时候的领居。"他是全校最多才多艺的学生,"琪说:"音乐美术文学无所不能,但最爱的是美术。" "他是你的朋友,我不好拒绝呢。" "小姑娘,"琪轻拍一下我的肩,"别整天锁在你美丽的象牙塔里,去多认识些朋友对你有益处。" 中午的校园一如既往的宁静,我推开那间画室的门,门很旧,吱吱地响了好一阵,这一瞬间的镜头与我那不断重复的梦境奇异地吻合,我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冥冥之中的命运。 凌用半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那幅画,他把它叫作《多梦时节》。 真的,再也没有比少女时代更多梦的时节了,我坐在画室里,用眼光一遍一遍地温柔抚摸它,为凌的才华而深深折服。 画面是一个少女抱膝坐在地上,头半低着,长发和睫毛都细细地垂下来,脸上的表情很柔和,柔和得如同拥有世间的万物一般,在她身后是一棵树,树干很粗却显得很轻,空空洞洞的没有灵魂地立着。 "瞧你多美!"凌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递给我一支冰淇淋,一面又说:"就这点报酬,小姑娘,权当作庆贺吧!" "小姑娘?"我不满。 "怎么了,琪不总是这么叫你吗?我叫就不行了?" "你和琪一块儿长大?" "是的,我们熟悉彼此的童年。"凌将那幅画挂到墙上,"小时候的她就懂事得让我惊讶。" "凌,"我忍不住问他一个我憋了很久的问题,"人是不是有了美丽就什么都有了?" "当然啦,"他笑嘻嘻地答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真的?"我望着他。 "怎么会?"他随即正色道,"要有才能,人没有才能在哪儿也无法立足。" "可我什么才能也没有。"哀怨地说。 "别忘了你有青春,有了青春便有无数次的机会。" 凌鼓励地看我,他的眼是片温温暖暖的海洋,我落进去不知不觉。 爱上凌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如同一篇散文的开始,不加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的预兆。我就那样没有什么理由地迷恋上他的一言一行,起初的我甚至还不知道,原来那就叫作爱情。 不去画室的日子,我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荡而呆板。夜以继日地,我思念着凌,渴望着见到他。但少女的矜持却不允许我有任何主动的行为。唯一的机会是在每天课间操时,只要精心地计算好出教室的时间和速度,就能够见他。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交谈,哪怕只是轻轻一笑作为问候,我的心里也会尖锐地腾起一股传遍全身的幸福。 谁说漂亮的女孩不懂爱,谁说? 周末。 我邀琪同我一起坐了厂长去我家玩。那夜同爸妈一起看完一部让人笑破肚皮的喜剧片后,我俩便躲进了我那间小屋里。 琪把我的小录音机打开,轻柔的音乐立刻如细雨一样弥漫了房间的各个角落。音乐中灯光下琪的眼显得又黑又亮。"我们来跳舞吧。"琪热切地说,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床边拉起来,"来,我来教你跳三步-四步-华尔兹。" 琪的热情感染了我,我开心地随着她旋转起来。虽然小屋的空间有限,但我们的舞步仍慢慢地娴熟优美,我感觉到青春的气息在四周如和风一样地涌动,凌是多么英明他知道有了青春便有无数次的机会,他是多么英明。 意犹未尽,我又把妈平日给我买的我极少穿的衣服拖出来,一件一件地穿给琪看。 "怎么样,好不好笑?"我忐忑。 琪不语,微笑。 "穿什么好一点?"我再问。 "新娘服最好!"琪冷不防把一条白纱裙扔到我头上,"这是头沙。" "哎呀!"我赶忙把它从头上拂下来,"永远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的。" "会有的。"琪一本正经地说,"静,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你实在应该穿漂亮点。" "是不是有了美丽便什么都有了?" "倒也不是,但美丽是你的长处,美丽的青春多令人羡慕。"她感喟。 哦,不,琪。你不知道凌,你不知道我心中的凌,我与无数平凡的女孩一样守候着心中的花季早日来临,我没有童话里的魔杖,点什么有什么,哦我没有。 独守着这份星光一样一泻千里的情愫,我很陶醉,我甚至没有任何奢求,我想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千年万年,沧海桑田,这个秘密将永远如春天般滋润在我的心里,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 然而,然而就在琪替我将那条白裙挂回衣橱时,她却用一种相当随意的口气问道:"静,喜欢凌是吧?" "喜欢凌是吧?" "喜欢凌是吧?" …… 我惊愕,继而沮丧。 我与琪毫无芥蒂的友谊就此告了一个段落,我不知道是谁的错。但我怨恨她没有余地地洞悉我的一切,我甚至疑心她曾因睹过我心中因凌而起的大悲大喜而幸灾乐祸过。这就如同我和琪之间本隔着一张薄且透明的纸,琪透过它清楚地看到我倒也无所谓,可她却把它戳破了。 为此我久久不能释怀。 琪熟知我的心事,有一次她带着尴尬的神色说:"静,我知道有些事该你一个人独享的,我没有刻意地想闯进你的世界。" "琪,你在说什么?"我一派天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省教委要到学校来检查。我们停了半天课来做清洁,那架势恨不得去借消防队的高压水龙头来将全校上下全都冲洗几遍。 刚好轮到琪他们组办班上的黑板报,老师说我们班是全校优秀班集体,说不定教委的人会到我们教室来看一看,所以板报一定要出好要有新意。 琪自然去请来凌帮忙。 "嗨,小姑娘!"凌一进教室就熟络地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等厂车吗?" "是的。"我回答他,"挤公车实在是吃不消,这一个多小时刚好够我复习完当天的功课。" "怪不得不见你怎么用功成绩也不赖。"琪笑着接话,然后把彩色粉笔直尺三解板一古脑儿塞到凌的手里。"开工开工,"她说,"速战速决!" 我专心专意地把心思放到泰戈尔那本《沉船》里去。 板报出来不久便有传闻说琪恋爱了还是青梅竹马。 琪对我说这些人真是没意思说就说呗谁说了谁烂舌头。 我不相信。 凌是要在这个世界大展拳脚的人,他才不会傻乎乎地把他的美好前程葬送在一场不成熟的恋爱里呢。 但我见过琪和他的背景,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对我来说是一种极其懵懂却极其渴望的心情。 不知道凌要是知道我对他的感觉会怎么想,但他只不过当我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塔里的女孩"。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觉得我应该尝试去懂得去学会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要让凌看到我美丽的外表下面蕴藏着的许许多多灼人的光芒。 就此我走到生命拐弯的地方。 杨来得正是时候。 杨是技校生,毕业后在我们学校附近那所小单位做了会计,工作一年多了可看上去仍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来得正是时候。 那时的我很想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希望有人来替我揭开它的面纱,但绝不是凌。爱情可以教会我很多,我固执地想。 杨起初是给我写信,厚厚的信封全由邻班那个高高大大的女生传来,毫无遮拦。后来又到电台给我点歌,林志颖的《等待的男孩》。或是守在校门口一语不发地看着我进进出出。琪说这人不怀好意,天天放学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我,送我上了厂车她才回家。 杨一如既往,只是有一次别出心裁地送来一束花,大红的一玫瑰在课间操后突然出现在我桌面上,斜斜的"y"字母让我的心情在惊喜与不安中几度流转。以前在小说中读到在电视中看到送花的情景,心中总有一种温柔的牵动,年轻的岁月美如花,杨替我圆了一个潜意识的梦,我觉得该回报他一点什么。 于是我给他回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要全心全意去迎接期末考试,有什么事等考过再说,还有就是谢谢他的花。 杨果真销声匿迹。 再见到他是在我高一的最后一天,我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手里握着一张还算满意的成绩通知单,阳光明媚的一个夏日。 "嗨,杨!"我主动招呼他。 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笑,杨的笑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么纯真那么明朗。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我想转身逃开,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我急于要从自己的象牙塔里走出来,心灵深处有个不纯洁的声音反复提醒杨可以帮我。这一切因年轻而萌发的草率使我在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来不及去细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假期里琪最先来看我。 她的头发长了些,轻轻地拂在肩上,夏日的阳光将她的脸晒成那种健康的红色。说真的,琪的大度常常使我产生一种极度的愧疚感,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种感觉藏起来,不让自己看见,更不让琪看见。 "假期打算做什么?"琪问我。 "还没打算呢。" "我接了两个家教,两个都是都小学毕业生的启蒙英语,我想我能做好的。" "凌呢?"我忍不住轻轻问。 "他正四处筹钱准备去西双版纳写生呢,一个人去,够胆大也够浪漫的。" 我一点也不奇怪,这正是该凌去做的事。我记得在学校展览处的的橱窗里曾见过凌一张照片:戴了顶破草帽,脏兮兮的衣服,光着脚丫踩在泥地里,活脱脱一个乡下人模样。凌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总令我无限感动。 琪第二次来杨也在。 杨其实并不常来,因为有工作在身的缘故,所以在假期中百无聊赖的我也乐得偶尔和他一起去看场电影或溜溜冰什么的,最主要的是杨是那种可以与你面对面坐着谈心的人。 是否我在利用他的感情?我不给自己时间想下去,我不让自己内疚。 琪见到杨并未露出丝毫惊奇之色,而是自然而又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倒是杨显得极为局促不安,不时地以喝茶来掩饰他的窘态。 "凌今天走了,"琪说,"我和哥去火车站送他来着。" 我装作没听见,故意转头对杨说:"你记得回厂请假哦,你答应过明天陪我去爬山的。" "好,好。"杨宽厚地答,"我看我还是先走吧,你和琪好好聊聊。" 杨走后琪问我:"静,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只是朋友,杨待我很好。"我低声说。 "杨可不这么想,"琪真诚地说,"不要玩火。" "是的是的。"我说我知道。 杨是心甘情愿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 然而那夜我却做梦,梦见满地的黄沙,杨满身是血地立在我面间,眼神里充满怨毒和愤恨。 辗转惊醒,竟浑身颤栗,再难入睡。 杨的20岁生日。 他们厂的工会要为他举办一场舞会。 除了厂里的同事以外,杨还邀来不少他的老同学和老朋友。虽然琪和我刻意打扮了一番,甚至还淡淡地化了个妆,但夹在中间仍是不可阻挡地流出一股学生味来。 "也许我们不该来的,"我贴在琪耳边说,"我总觉得这儿的气氛不适合我们。" "既来之,则安之。"琪说,"见见世面也好。" 杨请我跳第一曲,我们隔得很近,我闻到他新西装上发出的隐隐香味,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眩晕。这才想起原来竟是第一次与男孩共舞,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背挺了挺,本不娴熟的舞步愈显慌乱。杨似乎并未察觉,目光游移不定,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女歌手的声音如泣如诉: …… 常在你的天空天空握住他的温柔 我的泪水始终没有停过 我可以给你无尽的等候 取代你的融化些许的冷漠 哦…… 爱情的故事对我 就像一场空白等候 哦…… 爱情的故事对我 就像一场没有开始的梦 …… 蓦然间瞥见琪紫色的衣服,她正与一个高高的男孩在旋转,那男孩子有着与凌极为相似的眼神。 凌,我突然狂猛地想地凌。远方的他可好远方的他可平安? 那一夜我是所有男孩的目标,我没有拒绝任何人的邀请,带着微笑与他们共舞与他们交谈听他们有意无意的赞美时我也有过虚荣心极度膨胀的罪恶感,但它却只是在灯光闪烁中一飞而逝,那夜的我刻意要放纵一下自己的青春。 华宴散尽。杨送我归家。 公车的站牌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我摸摸自己的脸,有点烫,那种刚刚做完主角的兴奋还没有消退,我甚至遗憾这么快就到了落幕的时间。 杨突然用手环抱住我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静,你不知道你有多出色,我从来,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幸运。" 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和惊慌像海水一样漫过我的心头,我挺直了背,用一种尽量镇定的口气说:"杨,杨,请你不要这样。" 杨像被烫了似的放下他的手,脸顿时涨得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对杨说,看他一眼我相信他能从我的眼神里读出深深的抱歉和内疚。 杨想笑得很宽容却异常的苦涩。 凉凉如水的夜风轻轻拂过,我欲哭无泪,或许这许多的错都在于我们太年轻?或许这许多的错都因我从象牙塔里急急迈出而迷失方向? 很宁静的夏夜,我热得无法入睡,倚在床头读陈丹燕的小说。 陈丹燕是琪介绍给我的,琪说她专写少女题材的小说,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借来看,渴望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出现在她的书里,并有一个已经设置的美好结局,那和我将不再迷茫,一切有多好。 妈妈走进来,替我将呜呜作响的吊扇关掉,提来一盏迷你扇放在我床头,这才挨着我坐下。 "睡不着?在看什么书呢?" "向琪借的。"我说,"妈妈你去睡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都长这么大了,"妈突然很慈爱地抚摸了一下我乌黑的长发,有点感慨地说,"小静,爸爸妈妈工作太忙,平时和你聊聊天的时间似乎都没有,你不会怪我们吧?" "怎么会呢,我能照顾自己了。" "女孩子太漂亮了麻烦多一些,"妈妈闪烁其词地说,"要把握好自己,嗯?" "是的妈妈。杨和我是好朋友。" "我相信"我说,想到他可能是指杨,于是补充道,"杨和我是好朋友。" "我相信。"妈妈说,朦胧的夜色中我再次惊异于她的美丽。小时候谁都羡慕我有个天仙似的母亲,长大后谁都说我是她的再版,年头她我恍若看到二三十年后的自己,那时的我是否也和她一样,每天辛勤工作支撑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在另一个美丽小女孩身上延续自己的梦,青春被渐渐遗漏,一代又一代,就是这样的吗?就这样长此一生吗? 于是常常会有那么一刻,无论站着或坐着,无论正在做着什么,我会很清晰地想起自己来,想起自己仍是芸芸众生中极为平凡的一分子而岁月却不待人,就有一股揪心的疼痛。 美丽,美丽有什么用? 陈丹燕没有给我答案,陈丹燕他们把我忽略了,他们习惯把镜头对准丑小鸭,而忘掉白天鹅美丽外表包装着的疲惫与无助。 啊,原来小说是不可以指引人生的。 新学期。 又开始有人在我们教室门口转悠,琪告诉我他们是才进校的新生,慕名而来看看我。 我没有什么感觉。 凌才是全校最轰动的人物,他西双版纳之行的摄影和绘画展在学校举行了好几天,谁都知道他。 我却没有去看,我不想见到他,宁愿远远地猜想他的辉煌,我深知自己的肤浅和凌的出色注定了我永远也走不进他的生活,哪怕只是朋友。 就当他是我人生小说里一段错过了的章节,轻轻地删去罢了,我的作品,精彩或沉闷,总得由我自己来完成。 可是杨呢?杨怎么办? 课间的时候,杨为我送来香喷喷的面包;为了一本并不重要的参考书,杨为我跑遍了整个城市;他甚至云买了辆蓝色的摩托车来学着开,计划着每天送我放学上学…… 而我唯一能做的却是千方百计地避开他,寻求不与他见面的理由,为此我甚至唯心地和另几个男孩一同出去游玩。这一切杨会看在眼里,他会悄悄消失的。我祈祷,我不敢在对他,我对不起杨。 直到那天琪说:"去见见杨吧,静你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代价?琪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满成份,连琪都这么看我,我怎么办怎么办? 放学后路过操场,我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间画室走去,吱吱作响的门使我好像一下子掉进了时光隧道里去,久久回不到现实。 "静,怎么是你?"凌惊奇地说,"我认为你前几天该来捧捧场的。" 我看凌,他变得又黑又瘦,却仍是一张充满生机的面孔。这世界有一种人,工作可以使他们精力充沛万事皆喜,凌和我爸妈一样,他们都是这种人。 环顾四周,竟发现那张《多梦时节》仍挂在那儿,走过去摸了一下,有极不真实的感觉。 "来看看自己?"凌笑着问。 "再不是自己了。"我低声说。 "每个人都会有做错的时候,"凌温和地说"这一切没有关系。" 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有一个女孩,"我看着那幅画幽幽地说,"在人群的赞美和簇拥中曾以为美丽的自己拥有世间的一切,可是塔里的梦是无法放飞的,当她走出来接受外界风雨的冲洗时,才发现自己几乎一无所长,稍不经意就伤得手足无措。" "要相信有美丽的错误才构成完整的人生。"凌认真地对我说,"我们还年轻,不是吗?" "凌,爱情是什么?"我问。 凌不答,容忍而理解地看着我。 我失声痛哭。 琪何时进来的我不知道。她和凌都没劝我,一任我将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惆怅迷惘伤心和愧疚彻彻底底地溶解在泪水里。 良久,琪才替我擦干泪,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怎么懂爱情呢?我们都还那么年轻,不是吗?" "一生很,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不同的精彩。"凌大声对我和琪说,"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得趁年轻时代为自己抓住点什么。" 我停止抽泣,何时真正踏出误区给自己一个清静明朗的心境?我不知道。但,该是面对杨的时候了。 "去吧,"琪说,"杨在等你。" 走出画室,才发现领导的阳光是那么的灿烂,灰色白色的鸽子在晴空中自由翱翔,这是塔外的世界吗?如此安谧恬静如此温柔美好。 抬眼看,校门口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还有一辆蓝色的摩托车。 那是杨,我知道。 稍稍一怔,我快步迎上前去。 谁可以给谁幸福 我和叶天宇,是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下重遇的。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飘着若有若无的微雨,天很凉,风肆无忌惮地刮进我的脖子。我出完那期该死的版报,独自穿过学校外面的小广场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家,刚走到广场边上,两个黑衣的男生挡住了我,一把有着淡红色刀柄的小刀抵到我胸前,其中一个男生低哑着声音命令我说:“麻烦你,把兜里所有的钱全掏出来!”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遇打劫,我抬起头来,内心的惊喜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张在我记忆里翻来覆去无数次的脸,虽说这张脸如今显得更加地成熟和轮廓分明,可是我还是敢保证,他就是叶天宇! “快点!”另一个男生开始不耐烦地催我。 我默默地翻开书包,拿出我这个月剩下的所有的零花钱,差不多有五十多块,一起交到他的手里,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广场周围忽然冒出来好几个便衣警察,他们在瞬间捉住了叶天宇和他的同伙。 我发出一声低低地尖叫,然后看到我们学校才上任的年轻的副校长,他朝我走过来,对其中一个警察说:“还好,守株待兔总算有了结果。”又转身问我说:“你是哪个班的?被抢了多少钱?被抢过多少次?” 我看着叶天宇,一个粗暴的警察正掰过他的脸来,想把他看清楚。但他看上去并不害怕,脸上的表情是冷而不屑的,一如当年。 “说话啊,不用怕。”校长提醒我。 “可是……”我在忽然间下定了决心,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没抢我的钱。” 我话音一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大惊。校长看着我,一幅“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滑稽表情。 “我们认识的。”我说,“他们跟我借钱而已。” “那这刀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我。手里拿着从叶天宇手中夺下来的小刀。 “这刀?”叶天宇冷笑着说:“削水果还嫌钝,你们以为我能拿它来做什么?” “轮不到你说话!”警察往他头上猛地一打,很严肃地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撒谎,这可关系到你们全校师生的安全,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守了三天了!” “守三天也不能乱抓人啊。”我镇定下来,“我们真的认识,他叫叶天宇。你们不信可以查。” 我看到叶天宇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表情,他显然是不认得我了,于是我又赶紧补充道:“我妈是他干妈,我们很小就认得的。” 叶天宇的同伙听我这么说立刻来了劲:“快放开我,有没有天理啊,是不是跟妹妹借钱也要被抓啊?” 这时,警察已经从叶天宇的身上搜出了一张学生证,他在黄昏的光线里费力地看了看,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周围的人说:“是叫叶天宇,五中高三的学生。” 校长看着我说:“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莞尔,高一(2)。”我急切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你们可以打电话问我班主任,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妈妈问她认不认得叶天宇!” 我的心跳得飞快,上帝做证,十六年来我可是第一次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 校长走到一旁打电话,好象过了许久,他走到我身边问我:“苏莞尔,高一(2)班的宣传委员?” 我点点头。 “你确定你没有撒谎?”校长严肃地说:“学校最近被一个抢劫团伙弄得相当头疼,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一定是误会了。”我有些艰难地说:“我们在这里偶遇,他提出要跟我借钱。就是这么简单。” 校长走过去和那帮警察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放人。我暗地里庆幸,心却是跳得更快了。叶天宇伸出手把我一拉说:“快走吧,你妈等着你回家吃饭呢。”说完,他拉着我拔足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小广场,一直来到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面。 他的同伙也跟上来了,拍拍胸脯说:“老叶,原来你在重点中学也有马子啊,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胡说什么呢!”叶天宇说:“猪豆,你先走,我还有点事。” 那个叫猪豆的男生朝他摆摆手,知趣地走了。 叶天宇靠在广告牌上,掏出一根香烟来点着了,含着那根烟,他口齿不清地问我说:“你真的是莞尔,苏莞尔?” “我们全家一直在找你。”我说,“还在报上登过寻人启事。” “拜托!”他哈哈一笑说,“你看我像看报纸的人吗?” “你以前的邻居说你和你叔叔一家一起搬到北方去了。不然妈妈一定会继续找直到找到你为止。” “哈哈,”叶天宇说,“那个一脸麻子的胖女人么?我差点把她家阁楼烧掉,她不胡说八道才怪!” “我妈妈很挂念你,常常说起你,你跟我回家去看看她好不好?”我提出要求,“她看到你真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不去了!”他用手把烟头狠狠地捏灭,扔得老远:“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说真的,你丫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好像也聪明多了。”说完,他朝我挥一下手,转身大步大步地走了。 “叶天宇!”我冲上去喊住他。 “喂!”他回头,“别缠着我啊,不然我翻脸的。”说完想了想,从口袋里把那五十几块钱掏出来还给我。 “你拿去用吧。”我低着头说,“以后别去抢了。” 他拉过我的手,把钱放到我手心里:“记住,别跟你妈说见过我,不然我揍你。” 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扬长而去,心里酸酸的。 整个晚上,我都在想叶天宇。想他用刀尖抵着我时的情景,想他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的冷漠和孤独的神情,想他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这么的糟糕,心里乱七八糟地疼痛着。 我想暂时对妈妈隐瞒这件事,我倒不是怕叶天宇揍我,只是不想妈妈为此而伤心。 但是有一点我清楚,我今天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应该救叶天宇,这简直不用怀疑。 认识叶天宇的时候,我只有五岁,他七岁。 五岁的某一天,爸爸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中途到一家小店买烟,我独自跑到大路上去捡一只别人废弃的花皮球,根本就没看到那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路过的一位阿姨不顾危险地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硬是将我从死神的手里活生生地拉了回来。而她的腿却被伤到,在医院里住了差不多半个月。 那个阿姨就是天宇的妈妈,我叫她张阿姨。张阿姨出院后我们家请他们全家到家里做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叶天宇。他小时候就显得挺成熟,穿着很神气的大皮靴,拿着一把枪在我家的地板上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熟悉了之后他开始教我叠纸飞机,我们在阳台上把叠好的飞机一只只往下飞,玩兴正浓的时候,他忽然把我往后面猛地一推说:“你往后站站好,掉下去不得了!” “那你怎么不往后站?”我不服气地问。 “我是男的怕什么!”他振振有辞。把四个大人笑了个半死,都夸他小小年纪就有男子汉的气概。不过他也很凶,把我心爱的芭比娃娃扔到了垃圾堆里,我很害怕他,等他走了才敢把娃娃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边流泪一边清理掉上面肮脏的菜叶子。 妈妈把我抱到怀里说:“莞尔,别生天宇的气,要不是张阿姨你早就没命了,做人要知恩图报,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妈妈就收天宇做了干儿子。张阿姨高兴得要命,说她家世代都是工人,天宇总算是半只脚踏进知识份子的家庭了。妈妈也真的很疼天宇,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他备上一份,每个星期天都把他带到我家替他补习功课。叶天宇也很喜欢我妈妈,他俩曾经照过一张照片,相互搂着,看上去比亲母子还要亲热。不过,我并不为此而感到心理不平衡,想反的是,我还挺喜欢和他一起玩。 我上小学的时候和天宇在一所学校。有一天放学后在学校的操场上,一个男生揪我的小辫子玩,我疼得满眼都是泪水。这一切被叶天宇看到了。他像只小豹子一样地冲上来,把那个男生压在地上压得喘不过气。后来,谁也不敢再欺负我。同班的女生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可以替我出头的哥哥。但其实,叶天宇和我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讲的,特别是在学校,他见了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小丫头,一边去!” 天宇的爸爸叶伯伯也是个很和气的人,他对天宇相当的疼爱,很多的周末,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在小区的广场陪天宇打羽毛球,打累了替他买一支雪糕,再耐心地替他剥掉雪糕上的那层纸。我要是过去了,天宇会把雪糕往我手里一塞说:“你来得正好,这种东西腻死了,你替我吃掉它!” 我就毫不客气地接过,甜甜地吃着雪糕替他们父子俩做起啦啦队来。 只可惜上天没眼,天宇十一岁那年,叶伯伯死于一次工伤,听说是一整堵墙倒下来,把他压了个血肉模糊。 葬礼的那天我也去了,张阿姨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天宇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抱臂坐在那里,身后的墙是灰黑色的,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于骄傲的倔强的坚持。那是天宇留在我印象里的最深刻的形象,很多次我想起他,都是这样的一个镜头,阴蓝色的天空,张阿姨凄厉而绝望的哭声,紧咬嘴唇沉默不语的失去父亲的孤单少年。 叶伯伯走后天宇家的日子就艰难了许多,为了更好地供天宇读书,张阿姨除了平时的工作,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起床,在小区里挨家挨户的送牛奶。而爸爸妈妈送过去的钱,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妈妈被张阿姨的善良和坚强打动,于是更加的疼天宇了,怕天宇在学校吃不好,每天中午都让他到我家来吃饭,只要天宇在,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就常常出现在饭桌上。 夏天的中午总是炎热而又漫长,从我们家餐厅的窗户看出去,天空单调得一塌糊涂,只有一朵看上去又大又呆的云。天宇不喜欢做功课,就趴在桌上玩一本游戏书,那本书上面全是密密的迷宫地图,要费很大的劲才可以找得到出口。我一看到那东西就头疼,天宇却乐此不疲,他总是对我说:“不管多难找,也一定会找到出口的。” 我不理他,埋下头认真做起我的作业来。 有一天,体育课后,我经过学校的小卖部,看到有很多同学围着那个阿姨在买冰水喝,天宇也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溜过去偷偷拿了两瓶水,没付钱就跑掉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没吱声。从第二天起她开始给天宇零花钱,每个月给他的钱肯定比给我的多得多,不过张阿姨一直都不知道。 可惜的是天宇并没有因此而改邪归正,而是更加的变本加厉了。他的这种行为也终于被张阿姨知道,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小舅到新疆玩,带回来很多的马奶子葡萄,妈妈和我拎了一大盒送到张阿姨家,发现张阿姨正在用皮带追着天宇打,一边打一边流着泪骂:“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天宇被打得满屋子上窜下跳像只尾巴着了火的猴子。妈妈心疼极了,尖叫一声扑过去想拦住张阿姨,可她还没扑到,张阿姨已经卟通一声自己倒在地上了。 我们送她到医院,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冰冷的:胃癌,晚期。 就这样,短短一年的时间,天宇竟先后失去了双亲! 记忆里,那是一个相当冷的冬天。在医院长长的充满苏打水气味的走廊里,我看到天宇用拳头紧紧地堵住了嘴巴,低声的呜咽像只被困的小兽。我的心尖锐地疼起来,眼泪抢先一步落地,妈妈扑过去搂住他,爸爸则飞快地抱走了我。 那是我儿时最后一次见到天宇。 张阿姨走后天宇住到了他唯一的亲戚也就是他叔叔家,他转了学,我们不在一个学校读书了,以前的房子也被很快地卖掉,不知道为什么,他叔叔不喜欢我们和天宇来往,我妈妈打电话过去他们也常常不接。于是很长时间我们都不知道关于天宇的消息。天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曾经和我带着礼物到他叔叔家去探望他,可是我们被告知他们已经搬走了,那个饶舌的女邻居说:“都怪他们领养了他姐姐的小孩,那个小孩是个克星,克死了父母,如今又让他叔叔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能沾呵,沾上他要吓死人的咯。” “到底会搬到哪里?”妈妈不死心地问,“一点儿也没说吗?” “东北吧,挺远的一个地方。”女邻居一脸的麻子,看上去可恶极了。她说完这话就砰地关上了门,不再理我们了。 那晚妈妈哭了很久。之后的很多日子,她总是说她这个干妈没尽到应尽的责任,不知道天宇会不会过得好,要是过得不好张阿姨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爸爸搂着她的双肩安慰她说:“放心吧,一定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天宇这孩子其实挺重感情的,他不会忘掉你这个干妈。再说,没人管了也许会更懂事呢。” 我当时觉得老爸的话挺有道理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整整的六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六年里,我常常会想起他。一个人走过学校的操场的时候想起他,在大大的饭桌上做作业的时候想起他,他就像是儿时曾聆听过的一首歌,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那熟悉的旋律却总是想忘也忘不掉。 如今,我已经十六岁,他十八岁。对于过去,我没把握他会记得多少,不过,他还记得苏莞尔。这让我心里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庆幸。 我跟鱼丁说起昨晚的事情,她简直乐不可支:“苏莞尔美人救英雄,我昨天怎么着应该等你,不该先走的呀。” “可是,”我愁眉苦脸地说,“我想我应该告诉我妈妈我见到他了,却怕我妈妈知道他现在这样会伤心呢。而且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妈现在生理和心理都特脆弱,医生又说什么她心脏不好。我一次小考没考好,她就跟我嚷头发又白了几百根。” “女人更年期都是这样的。”鱼丁说,“你到了那时候比你妈好不了多少。” “郁闷呢,”我说,“真想没见过他就算了。” “有什么好郁闷的?”鱼丁安慰我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也许他也没你想像的那么坏呢。” “都拦路抢劫了,还能好到哪里去?”我叹息。 “是啊,你天天念着的竹马和你想像中不一样了,是挺失望的。我挺理解你的。”鱼丁死坏死坏,故意说着我不爱听的话。 我把头埋在她肩窝里沉默。 “别伤心啦,”鱼丁说,“你应该再去找他谈谈,说服他去见你妈妈。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愿意做坏人的,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行吗?”我说,“我怕他不会理我哩。” “行不行也要试么!”鱼丁鼓励我,“不试怎么知道?” 我终于下定决心再去见见叶天宇。 我记得那天警察说他在五中高三读书。五中在长江边上,差不多可以说是全市最差的的中学,也有人称它为“五毒中学”,意思就是那里的学生五毒俱全,各种坏事样样皆能。而且那里在城郊结合部,要转好几路车才能到。我一个人当然不敢去,不过还好,有仗义的鱼丁陪我。 鱼丁真的很仗义,周三下午自习课的时候装肚子疼,痛苦的哼哼声绕梁不绝。班主任忍无可忍:“苏莞尔你送她先回家。”我尽量憋住脸上的笑容,老天保佑,一切都如意料中的顺利! 刚出了校门鱼丁就赶紧把腰直起来,吓丝丝地对我说:“好像真是有些疼呢,装结巴就会成结巴,看来装肚子疼肚子也会真疼!” “你演技挺好。”我赶紧夸她,“当初决定由你出演就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主要是老师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忠厚老实的鱼丁同志居然也会搞这种小把戏,”她得意洋洋地昂着头:“既然我演技这么好,你说我呆会儿我见了叶天宇演什么?要不我换身男装,装成你男朋友?” “无聊。”我啐她。 到了五中,五中正好放学。我有些紧张地牵着鱼丁的手和她一起等在校门口的马路对面。鱼丁看出我的心情,同情地看我一眼说:“你有没有想好过会儿说什么?” “没有。”我从实招来,越发紧张。 “近情情怯哦。”她逮住机会变本加厉地讽刺我。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叶天宇,他出了校门,背着个松松挎挎的大书包,正和几个男生女生一起在过马路,手里还夹着一根香烟。我看到他把手搭到其中一个女生的肩膀,然后把嘴里的那口烟猛地吐到女生的脸上,女生肆无忌惮哗地尖叫起来,伸出手在他的脸上哗地打了一巴掌,然后他们开始你追我赶。叶天宇腿长,瞬间就追上了那女生,他一把拽住那女生的长发,恶狠狠地说:“他nn的,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我和鱼丁。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一把放开那个女生,冷冷地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天中的?”女生看着我胸前的校徽,酸溜溜地问。 “去去去,一边去!”叶天宇把那女生一凶,转头又凶我说:“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快点回家做你的功课去!” “挺有兄长样的么。”鱼丁插话说,“难怪我们莞尔要对你念念不忘。” “你是谁?”叶天宇皱着眉头看着鱼丁。 “莞尔的保镖。”鱼丁振振有词,“谁敢欺负她我可不答应。” “是吗?”叶天宇挑挑眉再抱抱拳:“那你保护好她,在下先走一步!”说完,一把搂住旁边女生的腰,以夸张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叶天宇。”我追上他,“下周六是我妈妈的生日。” “关我什么事?你他妈再烦我扔你进长江!” “你他妈再凶他看我扔你进长江!”好鱼丁,手一撑腰,往我面前一挡! “小妞挺凶。要扔先扔了我。”说话的是那天和叶天宇一起抢我钱的叫猪豆的家伙,正一边和鱼丁说话一边对着我挤眉弄眼。 鱼丁不言不语,轻轻地一伸手一抬脚,猪豆就“哎哟”一声躺到了地上。 差点忘了说,鱼丁三岁习武,曾拿过全国武术比赛的亚军,一身本领可是不吹的。只可惜躺地上的小子不识相,不服输地“腾”地跃了起来,手里多出了一把小刀。 我见过那把刀,几天前它曾贴着我的胸口。 鱼丁鼻子里轻轻一哼,再一抬腿,那小子已抱住手嗷嗷乱叫,小刀飞出到三米之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喝彩! “小妞不错啊,”好几个男生挤出来说,“跟我们再比试比试么。” 我赶紧凑到鱼丁耳边说:“别卖弄了,办正事要紧。” “你!”鱼丁下巴一抬,直直地朝着叶天宇:“跟我们走一趟!” “yesmadam!”叶天宇拍拍掌走过来,两只长臂一伸,一边一个挽住了我和鱼丁。我当时就羞红了脸,鱼丁则像点着了的炮竹,卟哧一下飞得老远去了。一边跑一边回头说:“我在公共汽车站等你们!” 我一路跟着叶天宇上车。这时正是下班的高峰,车厢里人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座位,叶天宇示意我坐上去。鱼丁扁扁嘴说:“别忘了我也是女士。” “你?”叶天宇说,“没看出来。” 我偷偷地笑。这是他在车上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下了车,鱼丁建议说:“不如我们去‘星吧’喝咖啡吧,无限量续杯!还有小礼物送!你们两兄妹失散多年,好好叙叙旧!” 我用胳膊撞她。 “那些洋玩艺我享受不来。”叶天宇对我说:“快回家吧,记住,以后再也不许到学校来找我。” “为什么?”我说。 “那里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怕什么?”鱼丁说,“都说五中的学生最猛,我看不过如此。” “你那身子骨,十个男生扑上来你还能有命?”叶天宇说,“下次要耍功夫你自己去,别拉上莞尔。今天要不是我拉你们走,事情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地步!” “嘻。”鱼丁转头对我说,“看来你的竹马还是挺关心你的么。” “我想跟你聊聊。十分钟就可以了。”我的语气已近乎请求。 “没什么好聊的,过去的事我全都忘了,你别自讨没趣!”叶天宇翻脸比翻书还快,转身说走就走,瞬间消失在人潮涌挤的十字街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鱼丁见状,将我一搂说:“算了,相见不如怀念,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心情沉闷地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才上第一级楼梯,我就不小心扭了一下脚,人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蹲下来揉我的脚,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刹那间喷涌而出。 回到家里,老妈正在家打扫卫生,我刚扭的腿还疼,只好一下子歪到沙发上。 老妈没发现我的狼狈,她从玻璃橱窗里拿出那张叶天宇和她的合影,看了看说:“天宇今年该念高三了,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当年她妈希望他以后学医……” “好啦,妈。”想着叶天宇刚才的无情,我没好气地打断她,“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你穷担心什么!” “你这丫头什么话!”老妈气得头发都快飞起来:“要不是你张阿姨,你现在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再投胎都十一二岁了!” “算我没说。”我怕再说下去会说漏嘴,赶快躲进自己的房间。 老妈真是一厢情愿,人家都不愿意见她这个干妈,她却把别人心心念念放在心里。我要是告诉她我已经见过叶天宇的真相,我估计她一定会气晕过去。不过我想来想去也不敢说,或者说,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她说。 老妈砰一下撞开我的门说:“拜托你也把自己的窝收拾一下,人家都说狗窝狗窝,我看你这里连狗都不愿意来住!收拾好才准吃饭!” 我放眼一看,四周挺干净的么。怎么也没有她说的那么过份,不过我一向听话,她让收拾就收拾呗,没那么多话,何况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乖一点比较识相哦。说句实话,我的房间要说乱呢也就是书橱乱一些,反正有些书不想要了,正好收拾出来放到小阁楼里去,我一边收拾一边听张学友的新歌,我一直挺喜欢jacky,那天和鱼丁一起看完了他的新片《男人四十》,他在里面演一个被女学生整得要死的老师。鱼丁纠正我说那不应该叫“整”,应该叫喜欢。可我还是觉得是整,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那样的,一定要相儒以沫,就像我爸爸和我妈妈。 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的是一本很久没翻过的书,那是叶天宇以前老玩的那本游戏书《迷宫地图》。我翻开来,里面好多页都被叶天宇用红笔划过了,那些弯弯扭扭的线让我清晰地想起他以前玩这种游戏时固执的傻样。 我把书一把扔进纸袋里,心想,那个该死的叶天宇,就让他见鬼去吧。 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缘份的,而我和叶天宇的缘份值,从张阿姨走的那个冬夜起,就只剩下零了。那些青梅竹马的晦涩记忆,也只是我成长时依赖的一份温暖的错觉,不能作数的,忘了,就忘了吧。 可是,事情却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简单。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堂课,班主任就把我从教室里叫到了校长室。年轻的副校长铁青着脸把两张纸往桌上一扔说:“说!你那天为什么要撒谎?” 我低下了头不做声。 “现在是你将功补过的时候,”校长说,“那个叶天宇,昨天在乐百门迪斯科广场门前伤了人,现在正在潜逃。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希望你马上说出来。” “伤人?”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凶犯是九中的学生,昨晚六点半,他们在乐百门聚众斗欧,一把刀插进了对方的腹部。警察认出了那把刀,就是上次叶天宇拿在手中的那把。” 我脑子里轰轰乱响,差点站不稳。 六点半,我脑子飞快地回忆着,我昨晚到家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半,收拾好房间吃晚饭的时候新闻联播刚刚开始。也就是说,昨天叶天宇和我们分手后去了百乐门,然后……就出了事。 天啊。 “我们考虑要通知你的家长。”校长冷冰冰地说,“你最好说清楚你和这个叶天宇到底是什么关系。” 班主任赶紧说,“我打过电话了,她爸爸妈妈都出去办事了,没找到人。” “找!直到找到为止!”校长说:“我们是重点中学呢,警察说了,要不是我们的学生撒谎包庇他,昨天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被捅的是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苏莞尔同学,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这样应该不应该!” 我虚虚晃晃地回到教室。鱼丁赶快迎上来问我说:“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叶天宇出事了。”我说,“昨天和我们分手后,他到百乐门,捅伤了人。” “啊?”鱼头尖叫说,“连累到你了?” “连累我我倒不怕,听说他畏罪潜逃,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你担心他?”鱼丁笑笑地说,“不是早上来还让我从此不要再提这个人?” “别心乱得很。”我说,“鱼丁我心真的乱得很。” “我理解。”鱼丁收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握住我的手说,“放心吧,会过去的。” 放学后我急急地冲回家,不知道学校有没有通知到爸爸妈妈,虽说我相信爸爸妈妈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但我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解释。 上了楼,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闪出来,一只手忽地拉住了我,另一只手随即捂住了我的嘴。 “快开门。进去再说。” 是叶天宇! 我顺从地开了门,把他放进屋里,他好像是渴死了,一进来就到冰箱里找水喝,虽说是六年没来,我家他倒是熟门熟路。 “自首去。”我说,“警察到处在找你。” “你怎么知道?”他显然吓了一大跳。 “他们认得那把刀,已经找过我。” “切!”叶天宇站起身来说,“有多少钱,借我跑路,以后一定还你。” “你还是去自首吧。”我说,“难道你要这样过一辈子?”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哼哼说,“钱是借还是不借?” “等我妈回来。”我说。 “也好。”他说,“她一定会救我。”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开了灯。叶天宇忽然问我说:“我是不是让你特失望?” “也不全是。”我把他和妈妈的合影从玻璃橱里拿出来说,“我妈对你这么好,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们?” 他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我是灾星你忘了,谁遇到我都会倒霉的。” “想也没想过我们?”我说。 “没想到你们还住在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对了,你昨天扭了脚,好些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扭了脚?”我惊讶极了,“你跟踪我?” “只想看看你们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他淡淡地说。 等等,等等。 我脑子里飞速地转着,那时候的时间是六点半,叶天宇跟踪了我,看到了我扭了脚,他怎么可能在六点半飞身到百乐门去打群架? 见我怀疑地盯着他,叶天宇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比小时候帅多了?” “你撒谎!”我激动地说,“那一刀不是你捅的,你撒谎!你昨晚根本就没有去百乐门!” 他的身子动了动,然后笑笑说,“看来我没说错,你丫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为什么还要跑?”我一头雾水。 “好吧,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人是猪豆捅的,猪豆其实平时胆子挺小,可是那小子竟然敢骂他妈,他一冲动就一刀捅过去了,我当时要是在,绝不会让他干这种蠢事。反正现在警察怀疑的是我,我一跑,猪豆就安全了。” “为什么替他顶罪?”我说,“为什么那么傻?” “十六岁我就从叔叔家出来一个人住了,猪豆是我唯一的朋友,要不是他,我早就退学了。猪豆他妈妈真的是个好人,就像你妈一样,对我没话讲。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到哪里都无所谓,可是猪豆是他妈最大的希望,他要有什么事他妈也活不了。” 我忽然觉得很冷,浑身打起哆嗦来。我问他:“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他说。 “我不会让你走的。”我说,“妈妈也不会让你走的。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叶天宇说,“你自小语文就好,什么叫走投无路你应该明白吧。” 我冲到小阁楼,拿出那本他曾经非常钟爱的《迷宫地图》扔到他面前:“你曾经说过,一定可以有一条路走得通的,你看看,你忘记了吗?”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那本书。然后,我看到他把脸轻轻地贴上了已经发黄的书页,就像一个孩子,用脸颊贴住了妈妈温柔的双手。 当晚,猪豆自首。 伤者痊愈,在爸妈的百般努力下,他们最终没有告猪豆。 尽管妈妈万般劝说,天宇还是没有搬到我家来住,他拒绝了妈妈为他买的所有生活用品,只是带走了那本《迷宫地图》。不过每个周末,他会来我家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把我妈替他做的糖醋排骨吃得干干净净。 鱼丁最爱说的话是:“你真幸福,现在有大哥了,再也用不着我这个保镖了。 我懒得纠正她。 其实,人字的结构就是相互的支撑。我们依赖着长大和生存,只要愿意,谁都可以给谁幸福。 在我五岁的时候,在陌生的张阿姨伸手将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这一点,不是吗? 我不是鬼马的妹妹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鬼马,并且和他熟。 他是我们中文系的才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滕飞。写得一手好诗,还有副不错的歌喉。是很多女生心仪的对象。 就这样一个人,偏偏叫自己鬼马。 鬼马他的网名。 不过我们系的人都知道,鬼马就是滕飞。久而久之,相熟的人也不叫他真名了,鬼马鬼马地乱叫一气,他也喜欢,乐呵呵地应。 当然我还是叫他滕飞的,正儿八经地叫。当我把系报的第一稿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我说:“滕飞主编,你审审吧。有不妥之处尽管讲!” “怎么会有不妥?”滕飞说:“你做事我不知有多放心!” 油腔猾调。都是聊天室里练出来的。不过我不吃他那一套,笑也没舍得笑一个,摇摇马尾走开了。 但是鬼马老烦我,系报的事啦,艺术节的事啦,好象我多有能耐似的。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有一天,鬼马把我拦在了食堂的门口,文绉绉地说:“佳颖,师哥请你帮个忙可行?” “不行!”我疑心他有诈,一口回绝。 “这么小气?我可是诚心的。”鬼马做出一副真诚样。 “那你说说看,什么事?”我多少有点好奇。 “聊天室里有个妹妹快把我缠死了,你帮我吓走她?不然我没法玩!” “怎么吓?”我没好气地说:“她连鬼都不怕!我可没那本事!” “哈哈哈!”鬼马说:“周六下午做我半天的网上情人,代价是一张萧亚轩的原版cd。成不成交?” 他连我喜欢萧亚轩都知道,看来是有备而来。反正周六也没事,我想了想,点点头说:“cd先送到我手里。不然免谈!” 他二话没说,喜滋滋地走了。 周六的时候我如约来到网吧,鬼马早就占好了两个相临的位子,还为我备好了可乐。我问他:“我用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说:“鬼马夫人?” 我狠狠地踹他一脚,踹得他差点跳起来。终于老老实实地让步说:“那就叫鬼马的妹妹好了!” 看在萧亚轩的份上我依了他。 聊天室里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不少人向他问好。鬼马对我甚是殷勤,又是倒茶又是请坐又是送花,我这个妹妹很快也成为受人瞩目的公众人物。果然就有个叫依柔的缠上来问我是谁,喋喋不休。鬼马扭过头对我说:“让那个依柔滚蛋,你的任务就算完成!” “假惺惺!”我啐他:“你到网上不就为了泡妞?” “是为了泡成千上万的妞!”他更正我说:“我可不能为了一个妞坏了千秋大业!” 说完他就在网上吻我。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忽的一颤。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吻过我呢?这个鬼马,就算是画饼充机,也占了我的便宜不是?我刚要给他一耳光,他就在那边喊起来说:“你要回吻我一下,别忘了你的角色?” 我瞪着他。 他回瞪我说:“你不敬业?那盘萧亚轩可是我一个星期的饭钱!” 拿人手软。我只好依命行事。 哪知他竟又为我送起诗来,鲜红的诗句在屏幕上一行一行触目惊心地往上跳:“ 浓浓的 淡淡的 我是风中的扬花 轻轻的 柔柔的 细雨在听我说话 郁郁的 哀哀的 染上了思念的萌芽 静静的 纷纷的 为你一片片落下 …… 真是一首好诗,是他写的吗?我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鬼马。这一次他倒是没看我,很认真地盯着屏幕。 依柔给我发来悄悄话说:“你可是佳颖?”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个网上的人都知道鬼马喜欢一个叫佳颖的女孩啊!我现在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啦!” “真的是真话!”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鬼马,他早已离开他的电脑,站到了我的身后。 终于明白鬼马的把戏,我拍下鼠标,扭头就往外走。鬼马远远地跟过来,也不追上我,只是远远地跟着。 我慢慢地停下脚步。停在校园青青的花台边。想想鬼马为我所做的一切,第一次发现,有人费心爱着宠着的感觉,竟是这么的美好,我有些想笑。 鬼马走到我的身边来,温和地说:“做我的妹妹,好吗?” 我拼命地摇了摇头:“不,鬼马太鬼,我不要做鬼马的妹妹!” 鬼马的脸色迅速地暗淡下来,匆忙地解释说:“我真不是要耍你的佳颖,你太聪明了,我不用点手段,怕是追不上啊!” 我不作声。 鬼马说:“我请你吃晚饭,算是陪罪?” “你不是没饭钱了吗?” “考虑到肯定要请你吃饭,我借了点!”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鬼马也笑,得寸近尺地来拉我的手。我摔开他,他一路跟着我问:“什么时候愿意做我的妹妹啊??” “永远也不做!”我很大声地回答,气得他一边走一边直喘气。 这个傻鬼马,其实他不知道,我不做鬼马的妹妹,不是不愿意做她的女朋友啊。 谁让他耍我。 我想三天后再告诉他。 我是不是有点特别 楼下的小张人上学了,背着崭新的“西瓜太郎”的书包,坐在他爸爸的自行车后面,唱着歌回家。张人喜欢唱的歌有点难登大雅之堂,比如“我的爱,*裸。我的爱唉,*裸……”再比如“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张人他爸爸给他唱得不好意思,就一路打着他的屁股上楼。 我要是放学晚了,听不到张人唱歌,就必然会看到他在楼下玩泥巴,簇新的运动服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脏。张人的妈妈是我喜欢的人,我叫她苏阿姨。苏阿姨在日报做编辑,人长得很舒服。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日报上关于我们学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来采访和报道的。我有时在楼道里碰到她,她就会亲亲热热地扶着我的肩和我一块走,长长的裙摆在我硬邦邦的牛仔裤上拂来拂去。我甚至可以闻到从她身上传过来的淡淡的馨香,像三月清晨的空气里一种植物的气味,仔细地嗅总是嗅不到,不经意中却又悄悄地钻进你的鼻孔,让你说不出的喜欢。每当那时我就竭力装出矜持的样子,走路也尽量和着她的节拍,不急不缓,害怕泄露出我大大咧咧叽叽喳喳的本色来。 我的大大咧咧和叽叽喳喳是我妈妈的一块心病。她总认为我成绩不太好主要就是这个原因。脑子里刚记一点东西,哗啦啦就全从嘴里蹦出来了。我的妈妈是不知道,要是我哪天在她面前不讲话了会更让她担忧。比如我们班的秋丽,她回到家里三天也没有一句话,吓得她爸爸连连跑到医院里去咨询他女儿是不是得了青春期忧郁症。其实秋丽跟我们在一起话可多了,说上几个钟头也可以不歇一口气不喝一滴水。秋丽跟我说过知心话,她说她觉得父母没劲透了,一和他们说话就犯恶心,所以才闭口不言的。 我觉得秋丽这样说也是有些过分,做父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秋丽对着我发牢骚的时候我就老气横秋地说你要学会和他们沟通沟通,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秋丽蒙着眼睛说齐盈你不懂,他们自私自利,他们想我好还不都是为了面子。 爱面子倒真是大人们的通病。比如我考试总上不了九十分,可要是有客人来我家问起,我妈准保说是*十分,末了还假谦虚地加一句太差太差没出息什么的。还有,我在班上明明只是个小小的生活委员,要知道我可从来没为这个官衔得意过。可我爸爸还就喜欢在他同事面前吹嘘:“我那个女儿啊,爱唱爱跳爱说,在学校又是个干部,哪能放多少心思在学习上,考高中能考上个二类重点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即便如此将心比心,我还是不能理解秋丽,总不能为这些小事就不和父母讲话吧,我顶多昧着良心在心里想一想:“要是苏阿姨是我妈妈该有多好!”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喜欢上苏阿姨的,就是对她有一种淡淡的迷恋。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更喜欢她骑车时休闲味极浓的背影。这种迷恋和对偶像的崇拜是截然不同的。我的偶像是以前在北京国安队现在去了前卫寰岛队的高峰。我迷高峰可以为了他大喊大叫可以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但我对苏阿姨的喜欢却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我希望长大后能做一个和她一样的特特别别的女人,这种理想总归有点羞于启齿。当然也不是说我像我妈妈那样的女人不好,我妈妈从不偷看我的日记,不当着我的朋友骂我,也不太干涉我迷足球,但就是太普通,走在大街上也绝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所以我希望我的妈妈会采访,会写新闻,会穿带香味的飘逸长裙,会说唱歌一样的普通话。受她的影响,我就不会是这样一个没有名气的土里叭叽的女生。不过这些都是我心里秘密的愿望,我那处在更年期的妈妈有点小气,有一次我爸爸只说她现在比以前稍胖了一点她都大哭了一场,我可不敢造次。一有机会我总是趴在她耳边甜甜地说妈妈我真喜欢你真喜欢你,其一是拍马屁,希望她能网开一面让我看看甲a比赛什么的,其二则是弥补内心深处对她的不满的愧疚。真是装模作样到了极点,有时想想,自己简直就跟忻晓差不多。 忻晓是我们班班长,是我所见过的全世界最装模作样的人。当着老师一套背着老师一套,还动不动就打谁的小报告,全班同学都或多或少有点恨她,她却偏偏是老师的宠儿。我骨子里很瞧不起忻晓,成绩好又怎么样,都成大伙的公敌了,还神气活现的干什么呢!不过忻晓也不是没有跟屁虫的,刚来的插班生郭晶晶就是,一天到晚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她根本就不知道忻晓跟她好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别的朋友,还有就是把她当作绿叶来使用,没有绿叶,鲜花又怎么会好看呢。忻晓还不知背着她说过多少次:“郭晶晶,土里土气,像个农民!” 就是这个忻晓,让我尝够了倒霉的滋味。 事情得从一次清洁卫生说起。 由于我是班上的生活委员,所以每天做完清洁后都是由我负责检查验收,关好门窗后最后一个离开。那天该忻晓所在的小组做清洁。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干着,只有忻晓,站在座位前不知在收拾什么东西,几张破卷子拿在手里叠来叠去。忻晓不爱做清洁是出了名的,每次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逃掉,有时没办法了,还让郭晶晶替她做。她们组的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一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就说:“忻晓,做完清洁再收拾书包还来得及。”忻晓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大堆作文本微笑着慢吞吞地说:“我的生活委员大人,这是今天下午的作文,吴老师叫我收齐了一定要送去,她晚上要抽空看的。有什么事,留着我回来做吧。”说完抱着本子扬长而去。忻晓这一去自然是老半天没有踪影,男生赵家扬倒完垃圾后回来劝我:“算了,齐盈,人家是这班上的贵族,我们啊,惹不起躲得起!”可我那天就是气顺不下来。大家都走了以后,我照例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不经意中我一眼瞄到了忻晓放在桌肚里的书包。忽然之间,我计上心来,迅速地关好门,我逃一样地飞奔出了学校。对!让忻晓拿不到书包,让她做不成作业,让她也尝尝被老师骂的滋味!走到大街上,我喘喘气,发现街两边的梧桐树已经开花了,我拍着粗大的树干一路往前小跑,我甚至能听到树汁在树干里欢快流动的声音,我对自已说你没有错,你这么做叫惩恶扬善。 第二天早上我去得很早,开了教室门,发现忻晓的书包果然还在,红色的书包带气急败坏地从桌肚里耷拉下来。我心中窃喜,昨天数学老师发下的试卷练习今天是一定要交的,她忻晓平时催没交作业的同学倒是神气惯了,我倒看看她今天怎么办! 正想着呢,忻晓急匆匆地跑进来,进门就冲到她位子上,把书包拿出来往桌上用劲地一摔,对着我吼道:“齐盈,你昨天干的好事,明明知道我还没走,为什么要把教室门关上!” “是吗?”我不紧不慢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忻晓没再说什么,只是“哼”了两声,就坐下赶起作业来。我笑笑,才不怕她告状去呢! 不出我所料。两节课后,班主任吴老师就把我叫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问我:“昨天是你锁的门?” 我说:“是的。” “你看见忻晓的书包了吗?” “没有。”我说:“看见了我就不会锁了。她说给你送作文本去,一去就是好半天,我以为她早回家了。” 吴老师迟疑了一下,又问到:“今天早上也是你最先开的门?” 我给问糊涂了,说:“每天不都是这样的吗?” “开门关门时有没有人跟你在一起?” “没有。”我摇摇头。 吴老师皱了皱眉说:“齐盈,不是老师不相信你,可是,忻晓说,她放在文具盒里的五十元钱不见了,所以,我必须找你来问一问。我已经打电话问过忻晓的妈妈了,她说昨天的确是给了她五十元钱,是让她到新华书店买参考书的。据忻晓说,那钱下午上作文课时她还看见的。” 吴老师话音一落,我脑子里就轰轰地乱响起来,天地良心,我可是碰都没碰过忻晓的书包呀!可是,叫我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我,我,这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涨红了脸解释说:“忻晓她一定记错了。” 吴老师把手放到我肩上,来来回回地抚摸着,用一种我听起来很不真诚很害怕的语调说:“老师说了,我相信我的每一个学生,有时做错一件事不要紧,及时挽回就行了,老师会为她保密的。” “可是……”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只好拼命地摇头说:“不是我,吴老师,真的不是我……” 这时,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来。吴老师叹口气说:“你再回去想想吧。”接着又试探地问道:“郭晶晶说她昨天在校门口等忻晓出来,看见你跑得飞快地出了校门,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没有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这个词的含义。我低下头,飞奔出了办公室,操场上的冬青像一双双无助的手在风里招摇。我跑到教室里,数学老师已经在讲台上讲例题了,他好像很不高兴我的迟到,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让我进教室,我想他也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一个很不光彩的词将从此罩在我的头上——“小偷!”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捱到座位上,终于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事情很快就在班上传开了。由于一直找不到证据,倒也没把我怎么样。但是我恨死了忻晓,都是因为她,我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算不是“小偷”,至少也算是一个“重大疑犯”,虽然也有不少同学劝我不要把这件事放心上,忻晓嘛,谁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也许她的钱早就掉了也不一定。但是在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却能够看出他们眼底努力要藏起来的怀疑。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毫无选择地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女生,一想起忻晓的五十元钱还没找到我的心就一阵阵地发凉。我在饭桌上不再喋喋不休也终于引起了爸妈的怀疑。 妈问我说:“齐盈,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没有,没有!”我赶紧摇头,我可不想把这事告诉他们,没准,他们也不会相信我。 妈妈停下筷子来,看了我半天后说道:“我说齐盈,你该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这马上就初三了,思想可不能开岔哦。” “你都说什么啊!”我把碗“啪”的一摔,回我自己房间去了。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这半大的孩子花样最多,看来我们也不能够对她太放松。要好好管管。” 我傻傻地睡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满是灰尘的吊灯像忻晓没心没肺的眼睛。我在心里设计着无数个让忻晓倒霉的计划又一个个地把它们推翻。最后我终于想通了,就是忻晓倒霉了那又怎么样呢,我身上的这层阴影是永远也除不掉了。难道我要背着这个罪名直到我初中毕业,甚至高中毕业吗?谁会相信我呢? 第二天早上上学,又碰到了苏阿姨。她一看见我就说:“齐盈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我低着头说。 “是啊,”苏阿姨笑着说,“齐盈成大姑娘了,有秘密了,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手又放在我的肩上来,我又闻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那可真是一种亲切的味道,我压抑不住地想对她诉说我心里的委屈。我不明白我妈妈为什么就不能带给我这种掏心掏肝的亲切感,为什么总是把一切都往“歪心思”上想。只可惜楼梯太短了,早上上班的时间又那么紧,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苏阿姨已经走到了她的自行车前。我只有对着她牵强地笑了笑。 苏阿姨骑着车远去了,她的背影看上去还是那么的令我心仪。以前我总是很敢设想我自已的未来,想我到了三十几岁也可以像苏阿姨一样的风情万种事业有成,但是现在我很害怕,长大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一不小心就有个小沟小坎在前面等着你,让你狠狠地摔一跤,从此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人。难道这一切是勇敢和自信就可以解决的吗?我很怀疑。书包网 走到校门口就碰到了郭晶晶,肯定是在等忻晓。见了我,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喂!”我朝她喊过去,“奴才在这里等你的主子,是吧?” 郭晶晶瞪了我一小会儿,不敢说话,提着书包跑远了。说实话,我心里瞧不起郭晶晶,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可她好像偏偏就没有,整天奴颜媚骨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虽然我欺负了她,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 就在闷闷不乐中,初二结束了,暑假到来了。我在那次考试中考得一塌糊涂。最喜欢的夏天对我也就成了一张贴在窗口的火辣辣的明信片,涂满了我内心的不安和爸爸妈妈的焦虑。整个暑假,我几乎都呆在家里,强迫自己整天对着书本,我曾经想过,要是有一天我的成绩超过了忻晓,或许,这个世界对我就会变一种颜色,但这简直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忻晓次次是全年级第一,我和她之间,隔着七八十个想拼命考进重点的同学,隔着那么多不懂的习题和怎么也背不住的英语单词,仅仅一年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啊。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新学期刚一开学,忻晓却对我热乎了起来,首先是在一次上学的路上,忻晓从我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说:“齐盈你知道吗,今晚有场球赛,七点半,高峰会上场!”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我奇怪的是忻晓干嘛会和我说话,以前在路上碰到我,她都是昂着头走过去的呀。还有足球,我敢保证忻晓压根就不懂,她所知道的不过都是些软绵绵的歌星而已。可是忻晓一边说一边还将手伸过来挽住我,好像我和她亲密无间。 我没好气地推开她说:“和小偷说话你难道不怕有失身份!” 忻晓讪讪地松开我说:“其实上次的事是我错怪了你,直到暑假里我才知道这事究竟是谁干的,我很后悔,希望你不要计较。” “是吗?”我说,“既然是这样,我要你在老师和同学前为我澄清这事。” 忻晓面露难色地说:“只是这个真正的小偷,我想给她留点面子。” “你真的知道这事是谁做的?”我问。 忻晓点点头,趴到我肩上来神秘兮兮地吐出了三个字:“郭晶晶。” “真的?”这倒真让我惊讶。 忻晓叹口气说:“暑假里,她向我吐出了真相,还把钱还给了我。我也不怪她,她这么做,完全是一时糊涂,你也知道了,她是个插班生,能到我们这里来借读不容易,家里条件又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她一辈子就完了,虽然你为她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我相信你也会原谅她帮助她的对不对?” 我简直没想到在我眼里一向自私自利的忻晓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一瞬间,我真的被感动了,我几乎是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反正这事已经过去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 忻晓高兴地握住我的手说:“齐盈,我真是没有看错人,其实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真的,在这个班上,我最欣赏的也是你,敢做敢为,热情大方,不像他们那样小气,所以我才决定一定要告诉你真相。但是为了郭晶晶,请你千万不要把真相说出去。我们会感激你。从今以后,不管你怎么想,我会把你当做一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我是压根没想过要做忻晓真正的好朋友,我可不想成为大家不喜欢的人,也不想被别人把我误会成郭晶晶一样没出息的人。我所在意的是忻晓说我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每当和忻晓在一起的时候,借了她的眼光来看我自己,我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要知道从小到大,我就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女孩子,长相一般,成绩一般,家境一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东西。但是我内心深处,却总觉得自己和别人是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或许这就是忻晓所说的“特别”,尽管这种“特别”是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看出来的,它依然让我情不自禁的满心欢喜。 但在不知不觉当中,忻晓和我之间的交往还是多了起来,起初都是她主动地来接近我,一下课就挨到我的座位边来和我聊天。忻晓跟你说话的时候喜欢用眼睛认真地看着你,不管你感不感兴趣的话题,都让你不好意思对她敷衍了事。后来,她开始告诉我一些她的学习经验或者借给我一些她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复习资料,你别说,还真有用,我上次的英语居然考了91分,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忻晓的功劳。怀着一种比较自私的心理,我对忻晓也渐渐热情了起来。有一次秋丽问我:“齐盈你用了什么法术,让我们忻大班长也突然间对你鞍前马后起来?” 我笑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是莫大的满足。至少在别人的眼睛里,是忻晓想要和我做朋友。像秋丽这么笨的人并不多,这个班上大多数的同学用脚趾头想也应该想得到,忻晓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上次那件事对不起我,这样一来,我的“冤案”不也就等于澄清了吗? 只是郭晶晶,看着我的眼神总是躲躲藏藏的,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从忻晓的嘴里,我已经知道了不少关于她的故事,她老家在农村,家里很穷,为了念书,借住在她叔叔家,其实也就是她叔叔家的小保姆,每天回家还要做不少的家务事,到晚上十点左右才能看书做作业,真是个可怜的女孩,要不是忻晓叮嘱我不要把知道真相的事表露出来,要给她留一点面子,我真想告诉她我不在乎,就是把这个黑锅替她背到底我也不在乎。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开始发现,原来我真的一直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也许这就是忻晓所说的“特别”所在。而且,被自已的善良所打动也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我开始愿意真诚地去帮助别人,也开始努力地想去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说到底我还真有些感谢忻晓,要不是她,我也许至今还是一个为了一些小挫折躲在心屋里自怨自艾不思进取的女孩呢。 转眼又是冬天。我们这座城市里的冬天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树骄傲地绿着,高中部的女生们穿着长长的裙子在校园里穿梭,冬天的黄昏也就加进了不少春的诗意。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忻晓敲开了我家的门,手里捧着一大叠复习资料,说是专门送给我的。忻晓坐在我的小屋里,也是那种很认真的表情,她说:“齐盈,好朋友是一种感觉,你相信吗?我和你之间就有那种感觉,,你可一定要考上重点哦,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在一起,就不定还能分在一个班,说不定还是同桌呢,你说对不对?” 我指着那一堆资料说:“你把它们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忻晓笑眯眯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保送,不用再考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忻晓说,“我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帮你补补功课,你不觉得我讲课还可以吗?” “忻晓,”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干吗要对我这么好,要知道我以前一直很不喜欢你。”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忻晓很诚恳地说,“都过去了,我只希望这个班的同学都不要恨我,都能理解我,其实要做好一个班长真的很难。对了,齐盈,听说日报的苏南老师就住在你们楼上?” “是的。” “是这样的,”忻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纸说,“这都是我课余写的一些小文章,我想请她提点意见,你可不可以带我到她家里去一下。” “当然可以。”我说,“苏阿姨跟我可熟了。”虽然这话有些吹牛的成份在里面,但也的确是我心里很长久的一个愿望啊。 苏阿姨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当她和忻晓谈话的时候,我站起身来到隔壁房间看小张人和他爸爸一起玩电脑游戏。小张人的手指在电脑上熟悉地跳来跳去,我真是由衷地羡慕他能成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我听见忻晓在那边用有些做作的普通话在说:“现在的中学生写的文章都太空泛了一些,为赋新词的东西太多,没有真情实感……”我又实在有些羡慕忻晓,不管怎么说,她有她的理想和追求,我却好像什么也没有。 从苏阿姨家出来后忻晓显得很兴奋,她告诉我苏阿姨会把她的文章转交给日报副刊部负责“校园青草地”的责任编辑。“等我的文章发表了,我请客。”忻晓财大气粗地说,“去‘一枝春’美食城。” “校园青草地”是每个星期三刊出,第一个星期三我和忻晓特意去买了报纸来看,没有,倒是有三班吴昊的一篇《初三的心情》,第二个星期,还是没有忻晓有文章,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糟透了,跟我说话也是强颜欢笑的样子,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晚上的时候,我就去问了苏阿姨。苏阿姨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不要这么急,哪有这么快呢。” “可是,”我嗫嚅地说,“忻晓她真的很着急。” “我看你也很着急,对不对?”苏阿姨的眼睛一直看到我心里去。 “我,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她难过。” “再等等,好吗?”苏阿姨说,“做事想成功,就要有耐心。” 我把苏阿姨的话告诉了忻晓,她显得有些不耐烦,过了半天,忻晓说:“齐盈,你可不可以去跟苏老师说说,让她帮我请那个编辑早一点替我把文章发出来,就说,就说马上要评三好生了,这也是很重要的条件之一。”忻晓的眼神里含满了渴求的意味,我不忍心拒绝她。” 于是我又再一次坐到了苏阿姨的家里。我结结巴巴地重复了忻晓的要求后,苏阿姨坐到我的身边来,她温温柔柔地说:“齐盈,你可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地帮你的朋友?” “不知道。”面对苏阿姨,我只能实话实说,“我以前很不喜欢她,可是后来,她对我很好,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苏阿姨拍拍我的肩说,“你告诉忻晓,是好文章,我们一定会发出来的。我答应你,再去催一催那个编辑,好不好?” 那天苏阿姨一直送我回到我家门口,她最后对我说:“好好努力,拿个好成绩,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你。” 我总觉得苏阿姨的话中有话,但我体会不出来它真正的含义,我一向不是一个敏感的女孩子,也一向不愿为一些想不破的事去费脑子,但是我知道苏阿姨的话没有错,是的,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把我送进重点中学。 寒假到了,忻晓的文章没有发出来。寒假过了,忻晓的文章还是没有发出来。那些日子忻晓对我的态度又变得冷漠起来,我想她一定是怨我帮不上她的忙,可是我已经尽了力,再加上我得很下功夫去应付我的功课,我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复习进入最紧张的阶断时,班上又出了一件事:秋丽失踪了。吴老师那两天总是忧心忡忡的,她把我们关在教室里,要我们使劲地回忆秋丽失踪前的种种细节,可谁也想不起丝毫有价值的线索来。大家都在埋头苦读,谁还会记得秋丽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可是秋丽就是不见了。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秋丽她妈妈趴在吴老师的办公桌上哭泣,她哭的真的是很伤心,我看到吴老师好几次想劝她,却欲言又止。我记得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还看到秋丽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我要是知道她第二天会离家出走,那我一定会去劝劝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过不好,家里人还会这么伤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可以和大家商量商量呢。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秋丽已经走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书包网txt小说上传分享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烧菜,烧得很香。我实然想到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她也一定会很伤心,说不定比秋丽的妈妈还要伤心,一想到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妈妈也会像秋丽的妈妈那样我的心里就酸起来,我冲到厨房里,隔着里面的一团雾气说:“我这次拼死拼活也要拿出最好的成绩给你们看。”说完我就回到我的小屋里看书了。我想妈妈一定会觉得奇怪,那就让她奇怪去吧,奇怪之余,她还一定会有高兴的感觉的。让父母高兴是儿女的义务,我相信秋丽要是能看到她妈妈为她那么伤心的哭,一定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和各种摸拟考一起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评选,各级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团员等等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全年级唯一的一个名额--省级三好生。为了发扬*,学校规定每班先推选出一个,再由学校推选出一个。 推选活动是在下午第三节的自习课上举行的。吴老师先说了一段话,她说:“在我们班上,大家心里都应该清楚谁最有资格获得这一殊荣。我想,我们班上选出去的同学最终入选,也是我们这个班级体的荣誉,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认真地来做这一件事。谁心目中有了理想的人选,请举起手来,并说明你为什么要选他。” 吴老师的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没有人举手,于是她把副班长王峰从座位上叫了起来。王峰把头低了半天,最终说出了吴老师盼望已久的两个字:“忻晓。” 我想王峰这么说是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分明看见下面不少同学在扁嘴巴。坐在前排的胖子李雷头转过来,那嘴型分明在说“马屁精”,逗得不少同学吃吃地笑起来。 偏偏吴老师没看见,还不肯放过王峰地问道:“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选她?” “她,她成绩好。”王峰一边说一边头埋得更低了。吴老师让王峰坐下,然后问大家还有没有别的人选,自然还是没有人举手,于是吴老师说:“看来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如果没有什么别的想法,那我们就决定推选我们的班长忻晓去争取这个荣誉,相信她会为我班争光。”然而就在这时,一支手臂却在大家的眼光中慢慢地举了起来,举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忻晓的跟班,郭晶晶。 几乎在站起身来的同时,郭晶晶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全班同学跌破眼镜的话,她说:“我不同意。” “哦?”吴老师显然也是非常的吃惊,“据我了解,,自从你来到我们班上,忻晓在学习上可没有少帮助过你,你对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呢。” 郭晶晶看了看全班同学,脸上是那种让我们觉得陌生的坚决和勇敢,在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听见郭晶晶这么流利地说过话。她说:“我是一个插班生,刚来到这个班上的时候,我就明显地感觉到我和大家的不同,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个时候,忻晓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就是大家叫我跟巴狗,叫我奴才我也不在乎,况且,我希望跟忻晓在一起,我的成绩能够再好一点,这样才可以继续在城里借读下去。可是,现在要毕业了,我却想说一说真心话,不管我的话是不是管用,我也一定要说,因为再不说的话,也许就一辈子没有机会了,要是考不上中专,我就永远进不了课堂了。我今天要说的是,忻晓虽然成绩很好,但我觉得她不配做一个省级三好生。首先,她不团结同学,班上很多同学都受过她的欺负。其次,她不爱劳动,每一次清洁卫生都借故溜掉。还有,她还为了报复同学,故意撒谎。”说到这里,郭晶晶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来:“这是忻晓交给我的五十元钱,其实那一次,她的钱根本就没掉,为了怕老师家长找出来,她交给我替她保管,她说齐盈没安好心,她要让她身败名裂。后来,忻晓告诉我就这五十元钱不用还她了,要我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很后悔。”郭晶晶就到这里眼泪开始啪啪地往下掉,“我妈妈一字不识,可是她从小就教育我,人穷志不要穷,我却没有做到,请老师和同学惩罚我。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郭晶晶的话一完,全班一阵喧哗之声,不知是谁带的头,继而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谁也说不清这掌声代表的是什么,但它一经响起就经久不绝。这一次吴老师没有制止大家,忻晓在一片掌声中哭着冲出了教室。 几天后,秋丽回来了,据说她没走多远,就在邻近的市里闲逛。秋丽回来后惊讶地说她只是走了十几天,怎么班上就好像团结了许多似的。我问秋丽你后悔离家出走吗,秋丽说不,一点也不,不出走,她永远不知道家对她有多温暖多重要。 受过打击后的忻晓变得很安静。我想她一定会因此而成熟许多。我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她,她曾经说过,我是一个特别的女孩,这句话曾经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快乐,但她对我说的许多话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也是在撒谎。还有苏阿姨,她也对我说过我很特别,也许她是早已看出忻晓和我好不过是想发一篇文章,苏阿姨口中的“特别”是不是说我傻乎乎的呢?可是我谁也没有去问,我一如即往地准备我的中考,从忻晓和郭晶晶的身上,我已经知道,要做一个特别的女孩并不难,难的是做一个诚实而善良的好女孩。这样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中长大,不管有什么样的爸爸妈妈,她都会幸福而快乐。 管妖妖的风花雪月 出演主角:管妖妖 性格特征:不太讨人喜欢的大众女生,其实却有很善良的心地和渴望被人认同的期待。 青春至理名言:女生不是这样子做的! n中初三(2)班的每一个女生都有一个外号,而且她们的外号是统一的模式,比如秦亚南喜欢猫所以叫秦猫猫,丁若琳冲谁都笑所以叫丁西西,肖乐群胖得要死所以要肖胖胖,徐迟长得圆头圆脑于是叫徐豆豆……但是细数下来,还是管静的外号最令人惊艳,她居然叫管妖妖。 管妖妖是初三(2)班最著名同时也是最窝囊的女生,她还有另外一个外号,叫大众第三者软件。据说得此外号是因为管妖妖有过n次试图“抢”别人男朋友的前科,其实这个所谓的“男朋友”呢也不是大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校园枯燥的生活和紧张的学习是需要点缀的,所以当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关系好一点,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就会被串上线了,而且这根线会被串来串去乱串一气的,只是,怪了,它从来就没有串到过管妖妖的头上。也就是说,初中三年过去了,管妖妖的“恋爱史”是一片空白! 其实管妖妖初一的时候是个挺活跃的女生,但这一切在初二的上半学期开始有了变化,这个变化跟管妖妖记忆里最屈辱的一件事有关,这件事是有一天她被吴美美骂了一句“你简直就是妓女!”。那时候管妖妖正在给他们班最帅的男生梅文定展示她画的一幅卡通画,画上女生有些妖艳,穿的是吊带衫,两人正笑得乐不可支的时候,吴美美走过去把那张画撕得稀烂,然后再把管妖妖骂得痛哭流涕。可怜的管妖妖一边哭一边抓住秦猫猫的手说:“走,你陪我去校长室。我要告她!我一定要告她!” “我为什么要陪你去校长室?”秦猫猫不露痕迹地推开了她。 被人侮辱还得不到同情,管妖妖更是受到重创,差不多哭了一个下午才算是收声。 所以说,在初三(2)班,管妖妖的人缘并不算好,而且可以说,简直是糟得可以。 此刻,管妖妖正低低地埋着头,很认真地在填写一本毕业纪念册。 册子是同桌秦猫猫的,她一定费了不少的功夫才找来这本与众不同的纪念册,纸质很特别,散发着一种嚣张的香味。个人档案上的问题也古里古怪花痴无比,比如:你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颗牙?你睡觉的姿势?你的初恋情人是?你暗恋的人是…… 管妖妖在初恋情人的后面写上:暂时缺货。 在暗恋情人的后面写上:时漆。 写时漆当然是管妖妖的恶作剧,时漆是秦猫猫的男朋友。这一点差不多n中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成绩好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男生,考语文的时候作文得满分,考数学的时候从不错一道题。这种男生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戴幅眼镜埋头苦读不解风花雪月的,可是他竟然和秦猫猫谈起恋爱来,秦猫猫为此风光得一塌糊涂,还写了一篇极度肉麻的日记发表在一本全国知名的青春刊物上,那篇日记的最后一句是:亲爱的时漆,等我有一天变成了大肥婆,你还会不会要我了? 据说这篇日记让无数的女生潸然泪下呼吸急促,只有管妖妖对此表示不屑:“堕落!”她当着秦猫猫的面把那本杂志扔进桌肚子,愤愤然地说:“世风日下!” 秦猫猫哈哈大笑,胸有成竹地说:“你在吃醋呢。” “吃醋?”管妖妖说,“吃醋是什么意思?” “我倒!”秦猫猫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真傻。”管妖妖闷声闷气地答她,“我傻出了名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管妖妖的傻有例为证: 历史课,历史老师是新来的,大家都欺生,课堂上乱成一锅糊,老师一拍讲桌怒声喝道:“再吵,再吵每个人给我把这道题目抄上十遍!” 当然没有人会当真,除了管妖妖。她真的抄了十遍,而且在下一次历史课开课的时候当众把它递给了历史老师,还很抱歉地说抄最后三遍时实在是太困了所以不算太工整,希望老师可以原谅。 年轻的历史老师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一堂历史课,班上出奇地安静,弄得那老师挺紧张的,把“非常”说成了“灰常。”把“秦始皇”说成了“秦始糖。” 还有一次是前一个月,隔壁班的男生左元元得了白血病,左元元家里很穷,老师动员大家捐款,管妖妖一捐就是四百大洋,秦猫猫羡慕地问她说:“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存的,存一年了。” “你对左元元真是情深意重,要是我得了白血病,你会捐这么多么?”秦猫猫试探着问。 “要得你就明年得吧,我的零花钱不多,你今年得病我怕是存不起来四百块了。” 弄得秦猫猫欲哭无泪。 秦猫猫是班长,也是班花,她聪明伶俐,在班上人缘好得要命,可是管妖妖左看右看也不觉得她漂亮,当然管妖妖也知道自己不漂亮,脸上常常冒起的可恶的青春痘让她不得不把头低起来走路,也许是因为那次秦猫猫没有陪她去校长室,她心底里总是很瞧不起秦猫猫,女生不是这样做的,她在给秦猫猫的留言中最后说道:“女生真的不是这样做的,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点。” 秦猫猫接过纪念册,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好不容易止住后,她用册子点点管妖妖的头问:“请问女生到底是怎么做的呀?像你这样?” 管妖妖抿住了唇不做声。 “还有……关于时漆,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管妖妖这回答得快,煞有其事地说,“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终于有机会说出的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哦。” 秦猫猫把纪念册抱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她。 管妖妖笑着说:“你怕什么呀,不过是暗恋而已,你是班花,你瞧我……”她把脸凑近秦猫猫说,“昨晚脸上又起个大痘痘!” “死样。”秦猫猫骂她。 快要中考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管妖妖脸上的青春痘前赴后继地往外直冒,每天出门上学前总要不放心地再到镜子前照一照,看看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太过于糟糕,妈妈端着一碗稀饭对着她大喊:“不要挤不要挤!挤破了会留下疤痕的,还不赶快上学去!” 管妖妖背着大书包以飞快的速度下楼奔向公共汽车站,和往常一样,时漆已经站在那里了,他穿着很干净的小细格衬衫,眼镜是新配的,让他看上去更加地文气。不过管妖妖从不跟他说话,有的时候甚至连头都不点一下,他们随着汹涌的人流挤上了车,人群迅速地将他们隔开来,透过摇摇晃晃的视线管妖妖只能看到时漆的一小截袖管和那只紧紧抓着吊环的手。 其实管妖妖并没有骗秦猫猫,她真的是很喜欢时漆的,不过那是在他和秦猫猫谈恋爱之前,管妖妖在黄昏的风里看到时漆牵着秦猫猫的手走过校园对面的那条小街的时候真是连去死了的心都有。不过你不要误会,她倒也不是想和时漆谈恋爱什么的,管妖妖发誓自己从来都没有过要和时漆谈恋爱的想法,她只是想,那么好那么优秀的男生,竟然也逃不脱这种俗气的命运! 早恋咧,才初三咧,才十五六咧。 “老姑婆。”秦猫猫有时会这么叫她,“老姑婆,这道题目怎么做?” 那是一道数学题,管妖妖瞄了一眼后说:“你不能去问你的他?” “我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太无知。”秦猫猫说,“这点你也不懂?” “你本来就无知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老姑婆你今天吃冲药了?”秦猫猫把练习本拉回自己身边说,“有啥了不起,我自己攻克难关!” “还有十天!”管妖妖说盯着黑板上每天倒数的红色数字说,“你考不上重点就要和他做牛郎织女了。” 秦猫猫卟哧一笑说:“这个不劳你费心,我可以花钱考扩招。” “呀,那要好多钱钱的。” “我老爸有钱,不行吗?” “敢情你老爸和你一样无知。”管妖妖低声咕哝。 “你就数学成绩好一点,你看你考上重点的希望也很渺茫,祝你也有个有钱而无知的爹爹,替你花钱买学上,不然你就惨了。” “惨什么惨啊?”管妖妖问。 “要离你的暗恋对象远了呀。”秦猫猫爆笑说。 前座的丁西西扭头过来问:“谁呀,谁是管妖妖的暗恋对象啊?” “你猜啦~~~”秦猫猫拖长了声音。 “不用猜了。”管妖妖主动招认说,“是时漆。” “啊?”丁西西指指秦猫猫再指指管妖妖说,“那你们不是成了情敌?” “无聊。”管妖妖把书一合说,“就要中考了呃,除了这些话题你们就不能说点别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秦猫猫忽然振臂一呼,班里所有的目光都朝这边望过来,管妖妖对秦猫猫的“风头癖”忍无可忍,只好用手把耳朵赌起来表示抗议。 真不明白时漆的审美怎么会这么差,怎么会被秦猫猫这种女生迷得七荤八素! 丁西西就在全班好奇的眼光里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管妖妖,胸有成竹地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暗恋的人是谁,不就是‘没稳定’么。” 没稳定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是时漆的好朋友。他是个帅哥,真名叫莫文定。有人说这名字听起来像是莫文蔚的弟弟,不过很多的人都叫他“没稳定”,主要意思是说他有一颗不稳定的花心。没稳定在全校差不多是花出了名的,他个子高,也有点帅,嘴巴挺能说的,成绩也不算赖,所以颇能赢得一些女孩子的欢心,那个时漆被秦猫猫抢去的黄昏,管妖妖站在黄昏的街头欲哭无泪的时候,就是没稳定适时地走了过来,问管妖妖说:“怎么了?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哦,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去去去。”管妖妖说。 “这就去。”没稳定说,“不过要在保证你没事以前。” 管妖妖心里的感动只是一晃而过,自从被吴美美骂过以后,她就再也不想和任何一个男生讲话。 但是丁西西说了,谁初中三年都找不到一个男朋友或者被一个男生死追那简直就是菜极了。丁西西是和秦猫猫一起在管妖妖身边一唱一合说这话的,她们肯定就是故意的,就连肖胖胖那样浑圆的女生也在快要比毕业的时候搞定了那个五大三粗有头无脑的体育委员做她的保镖,你说管妖妖能服气吗,但是,管妖妖根本就不想谈恋爱,她也瞧不起学校里的任何一个男生(当然和秦猫猫谈恋爱前的时漆除外),但是,看着丁西西和秦猫猫一张一合的嘴,她差不多在一秒种内做出了一个决定,于是她对她们说:“我有男朋友了。” “谁?”秦猫猫和丁西西凑上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们迟早会知道的。”管妖妖不屑地说,“我们才不像你们那么俗气咧。把‘我爱你’三个字写在脸上做招牌!哼哼。” “我倒。”秦猫猫说。 管妖妖真的不是开玩笑,她真的是已经决定了,初中三年,她被这些人小瞧够了也欺负够了,她说什么也要在这最后的十天掀起个高潮来,让那些瞎了眼的人从此对管妖妖刮目相看且永远都不会忘记! 哦不对,不是管妖妖,更不是什么大众第三者软件,是管静,管静,谁记不住就打爆谁的头! 管妖妖把这句话写在日记里,独自对着她嘿嘿地笑了半天,妈妈走近了问她说:“还在做什么歪门斜道呢,中考你心里到底有多少数啊?” “没数。”管妖妖赶紧把日记本合起来说,“我考不上重点你会不会自杀呀?” “胡说八道什么!”妈妈往她头上一打说,“你们学校的校风也真是够呛,丁点大就男朋友女朋友什么的,还是我家姑娘乖,不跟老妈闹这些事!” 管妖妖沉默地想:“就闹了,就闹了,等着吧,明天。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第二天一早,依然是在公车站遇到时漆,依然是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公共汽车一直没来,管妖妖深呼一口气,走到时漆身边,开口问道:“等车啊!” “是啊。”时漆退后一步,答道。 “就要毕业了哇。”管妖妖说,“你肯定是可以考上重点的,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怕考试啊。” “不啊。”时漆真是惜字如金啊。 “我是不是很讨厌啊?”管妖妖直截了当地问。 “不……谁说的?”时漆好像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你女朋友不喜欢我。”管妖妖说。 “什么女朋友啊。”时漆不承认。 “你们的故事都发表出来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管妖妖说。 时漆笑笑,不肯再说话了。 车来了,人很多,管妖妖奋力地往前挤,时漆跟在她后面上了车,人群又将他们冲散,管妖妖又只能看到他的一小截袖管和那只紧紧抓着吊环的手了。她想起时漆说“什么女朋友啊”时的表情,在心里偷偷地快活起来,秦猫猫要是听到了,非跟他打一架不可! 下了车,时漆走在前面,管妖妖三步两步地追上他说:“时漆时漆你的毕业纪念册好像还没有给我写呢。”说完,管妖妖迅速地掏出一个本子来说:“这是我的,你替我写两句好么?” 时漆接了过去,想了想后说:“好。” 秦猫猫站在学校的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们。 管妖妖朝她做出一个夸张的打招呼的手势。再接下来就看到没稳定了,他骑在一辆很酷的跑车上,正跟时漆打招呼。管妖妖大喊说:“没稳定,你下来!” “管小姐有何吩咐呀?”没稳定跳下车问道。 “我的纪念册时漆写完了你要替我写的哦。” “那你先写吧。”时漆像丢炸弹一样地把手里的本子往没稳定身上一仍,人就直朝着秦猫猫的方向奔去。 “这个怕老婆的!”管妖妖恨恨地骂。 没稳定笑得什么似的,把那本子一举,问管妖妖说:“你都想我写些啥?” “想写啥写啥。”管妖妖说,“你不会也怕老婆吧。” “那哪能?”没稳定重新骑到车上说,“我走喽,写好后就给你。” 早读课上,秦猫猫问:“你跟时漆说什么来着?” “你不能问他吗?”管妖妖答。 “我不问他,我就问你。”秦猫猫抽风一样。 “我说我爱他他说他爱我!”管妖妖猛一抬头说,“你满意了?” “你疯了!”秦猫猫说,“我警告你,你以后少跟他讲话!” “你怕什么呀!”管妖妖提高声音说,“你喜欢讲就讲,不喜欢讲就不讲,谁也管不了我!” 丁西西回过头来朝着秦猫猫眨眼睛,管妖妖很凶地说:“眨什么眨,想说什么你就说!” 丁西西吓得赶快回过了头去。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没稳定就从教室后面走了过来,手里捏着管妖妖的纪念册,管妖妖问道:“写好了?这么快就写好了?” “文如泉涌!”没稳定把本子递还给她,得意地说。 “是有话要说吧。”管妖妖故意笑起来,头往后仰着,无限开心的样子。 没稳定的留言写满了整一页纸,里面全是溢美之辞且充满了离情别意。还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是我们班最特别的女生哦。“秦猫猫拿过去看了,撇撇嘴说:“你当心吴美美干掉你!” “让她来试试?”管妖妖说。 秦猫猫又说:“有什么稀奇啊,全是在网上抄来的。” “时漆给你抄了吗?”管妖妖说,“你让他替你抄三页试试?” “那倒是的。”秦猫猫想了想说,“怎么没稳定会对你这么好呢?” “你问他去吧。”管妖妖咬着笔管说。说完,她拿起本子直直地走到时漆面前说:“轮到你写了,再推托就不够意思啦。” 时漆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埋着头把本子塞到了桌肚子里。 秦猫猫的眼光像箭一样地射到管妖妖的身上。 中考是越来越近了,大家对管妖妖的关注也开始越来越多了,她就像是一只冬眠刚刚醒来的刺猬,遇到谁都恨不得狠狠地扎他一下为快。这天,班主任罗老师进教室来发准考证,发完了竟然没有管妖妖的,罗老师拍拍脑门说:“哦,对了,我拿来看了看放在办公桌上了,管静你自己去跑一趟拿过来。” “你为什么要看我的准考证?”管妖妖大声问。 罗老师也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好半天才说:“我随便抽的。” “为什么就抽到我的?”管妖妖气乎乎地说。 “我都说随便抽的嘛。”罗老师说。 “我不去拿,你去替我拿。”管妖妖在全班嘻嘻的笑声里英勇地说。 罗老师只好指指秦猫猫说:“你,去替她把准考证拿过来。” 秦猫猫是班长,她不敢不听罗老师的话,只好乖乖地跑了一趟办公室,回到教室把准考证递到管妖妖手里的时候,忍不住在她手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管妖妖尖声叫起来,罗老师眉毛一竖说:“你,又怎么了?” “秦猫猫掐我!”管妖妖说。 “老师。”秦猫猫站起来说:“要考试了,管妖妖,哦,不,管静同学一定是怕考不好所以情绪有点反常,你多多原谅她哦。” 罗老师摆摆手,努力做出很宽容的无所谓的样子来。 罗老师平日里是非常凶的,要毕业了,她也许也是想在大家心目中留个慈祥的好印象吧,所以课间的时候没稳定和吴美美当着她的面吵起来她也没有发火,她只是把他们拉开,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莫吵了莫吵了,看书看书!” 大家都吃吃地笑。有大胆的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家就轰轰地笑。 罗老师有些不明白,呵斥那人说:“瞎说八道干什么!” 罗老师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迟钝甚至白痴,除非是抓到确凿的证据,比如上次岳轻枫写给丁西西的情书不慎落入她手中她就就毫不留情地把他俩狠狠k了一顿,吓得丁西西一见到岳轻枫以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然可爱的老罗总是善良地相信她的学生是纯洁的天真的,加之吴美美和没稳定的成绩都算不错,吴美美又相当地会拍马屁,她更是不会把他俩朝那个方面乱想。 “为什么打架?”罗老师气喘吁吁地问。 “我看他不顺眼!”吴美美气喘吁吁地说。 “三年都看过来了,就这两天看不过去?” “一秒钟都看不过去!”吴美美继续气喘吁吁。 没稳定油里油气地说:“又没人让你看,你看我我还没跟你收钱呢!” 吴美美气极了,一把推开罗老师,拎起没稳定桌上的数学书往地上猛地一甩。管妖妖嘿嘿嘿地笑起来,秦猫猫敬佩地说:“真有你的啊,能把吴美美气成这个猴样!” “别乱说!”管妖妖赖得一干二净,“关我什么事!” “疯了,变态了,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反正是要结束了。”秦猫猫低声的评价为那天的事情做了最后的评价。 之后的两天,管妖妖一直等着吴美美来找她岔,奇怪的是吴美美一直都没有来,每天都低着头在座位上看书。倒是没稳定在一次放学后拦住管妖妖问她说:“怎么样?我那留言写得怎么样?我可是熬夜写的哦。” “还行。”管妖妖说,“写得怎么样估且不说,胆子够大就值得佩服!” “你什么意思?”没稳定问。 “还用问什么意思呀,”管妖妖说,“我原来还以为你怕吴美美怕得屁滚尿流呢。” “我怕?”没稳定说,“我怕过什么呀!” 管妖妖说:“你要是不怕,你明天敢穿你那件美特斯帮威么?” “干什么?” “你穿了就知道了,不穿就是怕!”管妖妖丢下这句话,跑掉了。 回到家里,管妖妖就翻出那生日时表姐送她的那件美特斯帮威,因为没稳定也有差不多的一件衣服,所以管妖妖一直都没敢穿,因为只要穿上了,肯定会被别人说是穿“情侣装”。但现在管妖妖不怕了,黑板上的红色倒数数字已经变到3,明天就会是2,后天就是1,管妖妖还怕什么呢? 第二天,没稳定穿着他的美特斯帮威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同样穿着美特斯帮威的管妖妖,正在喜滋滋地读英语。 有人轻轻地吹起了口哨,座位上的吴美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一下,又低下了头去。没稳定没想到自己竟会被管妖妖捉弄,笑完后一改往日油腔滑调的风格,灰溜溜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秦猫猫低声问:“管妖妖你们约好的?” “心有灵犀啊。”管妖妖说。 “吴美美会疯的。”秦猫猫说。 “要的就是这效果。”管妖妖漫不经心地答道。 “管妖妖你已经疯了。”秦猫猫说。 “不过给你们紧张的日子增添点笑料而已。”管妖妖谦逊地说。 “都疯了。”丁西西回头总结说,“这样的日子不疯才怪。”丁西西昨晚一定是熬夜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痛哭过一场。 时漆走进教室,把管妖妖的留言本“咚”地一声扔到她的桌面上,秦猫猫抢先一步打开,那一页只写着一句干巴巴的话:“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秦猫猫笑嘻嘻地把那页展示给管妖妖看,然后得意地说:“瞧,我们时漆是不是比没稳定要稳定多啦?” 管妖妖恨恨地抢过本子来,看也不看就装进了书包里。 在初中最后的日子,不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中考终于是不可阻挡地来了。黑板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1。罗老师看着大家的眼神依依不舍,她用依依不舍的语气对大家说:“祝大家都考好,以后不管在哪里,不要忘记我们曾经的初三(2)班。” 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眼泪就这样被她活生生地煽下来了。 教室里很安静,管妖妖忽然举手,罗老师示意她站起来,管妖妖站起来后说的话让全班哗然,她说:“就要离开这个班了,我觉得十二万分的高兴,这种垃圾班我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我以离开为幸,离开为荣!” 罗老师在讲台上的身上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放学的时候,管妖妖一个人孤独地走到校外,时漆和秦猫猫一前一后地经过她,管妖妖喊:“时漆哎!” 时漆回头说:“有事不?” “你敢穿美特斯帮威吗?”管妖妖问。 时漆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回答,拔腿追秦猫猫去了。 中考梦一般地结束了。 管妖妖百无聊耐地呆在家里等分数,她上到班级网站去看了看,那些人都在忙着各种各样聚会,爬山游泳玩通宵,这些聚会都没有她的份,没有一个人会邀请她,管妖妖恶作剧地在论坛上写上三个字:垃圾班!然后,下线。 翻开自己的留言册,那些毫无意义的留言让管妖妖烦心透了,她把留言册撕开来,撕成一页一页,再撕成一条一条,撕到时漆那一页,看着那一行干巴巴的字,还是没舍得撕下去,取下那一页,放进了抽屉里。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没稳定:“晚上出来吃饭不?吴美美生日。” “不去。”管妖妖说,“她生日关我啥事?” “我请你也不来么?”没稳定说,“不给面子呀。” 管妖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去,她生日除非她来请。” 说完,管妖妖挂了电话。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吴美美真的打电话来了,她说:“管妖妖来吧,都毕业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啦,一起出来玩玩好不好?” 想不到一向高傲的吴美美竟然这样跟自己说话,管妖妖只好答应了下来。 还真的是吴美美生日,请了一大桌的同学,秦猫猫时漆丁西西岳轻枫徐豆豆什么的都来了,管妖妖一进去他们就奋力地敲着碗筷鼓掌,像是欢迎什么大人物一般,惹得大家都朝他们这桌频频观望。管妖妖不失体面地递上她的生日礼物,花不少钱买来的一整套周杰伦的正版cd,吴美美喜欢周杰伦,这个地球人都知道。 吴美美也许没想到管妖妖会这么大方,脸都笑歪了。就算是脸歪了她也真是漂亮,像个公主。 那晚大家都很高兴,喝了很多的啤酒,特别是管妖妖,每个人都来跟她喝,她越喝越高兴,越喝越来劲,喝到最后趁着酒劲问大家说:“你们是不是都很讨厌我哇?”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回答。 管妖妖诡秘地一笑说:“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但其实我这个人呢也不是那么讨厌的,相处久了你们就会知道了!” 管妖妖说这话的时候吴美美不在,吴美美去洗手间了,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到了吴美美从走廊那边发出来的一声尖叫。 没稳定第一个冲了过去。然后大家都过去了。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吴美美是摔倒了,但去了就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吴美美正拽着一个男生的衣袖不放手,嘴里喊着:“你这个臭流氓,你居然敢非礼我?” 那人显然也是喝多了,含糊不清地说:“非礼……,我哪里非礼你了?”话说着,手已经又摸上了吴美美的脸蛋。 没稳定一拳就挥了出去。 那小子被打得晃了晃,看没稳定他们人多,没敢造次,回桌了。 “没事了,没事了!”没稳定也拉着吴美美和大家一起回到桌上,管妖妖竖起大姆指对没稳定说:“你没话说,够义气。” “这是爱情,你懂个屁!”秦猫猫骂管妖妖,“你是不是吃醋啦?” “是啊,是啊。”管妖妖猛喝一口酒,大声地说,“我真是醋得不行了啊!” 大伙儿笑得天花乱坠。 就在这时,管妖妖看到了那个刚才被没稳定打的男生,他正从后面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个打破了的啤酒瓶,已经高高举起。 “闪!”管妖妖一声大喝推开了没稳定,那男生手里的酒瓶落下来直直地打在管妖妖的头上,只听到砰的一声,然后管妖妖的头已经是血流如注! ~~~~~~ 管妖妖是在医院里知道自己的中考成绩的,她考得不太理想,上不上重点了。秦猫猫在病床边替她削一个苹果,她一边削一边心里在激烈地斗争着要不要告诉管妖妖一个事实,那个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吴美美生日他们请管妖妖的目的就是想灌醉她让她出丑的,管妖妖太不像话了,太不把班里的人当回事了,所以,说什么也要收拾她一次! 可是谁也没想到,她会那么英勇地救了没稳定。 秦猫猫跟自己斗争了很久都没好意思把这个事实说出口,于是只好问了几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管妖妖,你那晚醉了吗?” “哪能?白酒我也可以喝一瓶,何况那点啤酒。” “管妖妖你是不是喜欢没稳定呀?” “不是呀,我喜欢的是时漆。嘿嘿。” “女生到底是怎么做的,像你这样?” “应该是吧,嘿嘿嘿。” 秦猫猫的过去过去了 出演主角:秦猫猫 性格特征:大方,开朗 青春至理名言: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过去再美好再刻骨铭心,原来也只是过去。至于灾难和痛苦,也大抵应该是如此吧。 n中初三(2)班的班长秦猫猫同学有三大理想。 排名第一的是:做一个出色的巫婆。 徐豆豆一听就骂:“秀逗,这年头,搞封建迷信是要被抓起来的!” “咦?”秦猫猫说:“你这人怎么一点文化也没有,这和封建迷信是两回事嘛,你听说过哈利波特被谁抓起来没有?” “那才是两回事嘛!”徐豆豆大喊大叫起来:“你是真实的,哈利波特是虚构的,没文化的人是你才对!” “徐豆豆变态了!”秦猫猫气乎乎地对时漆说:“自从她数学考了个五十八后我看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呵呵呵。”时漆温和地笑着问她:“那你另外的两大理想是什么呢?” 秦猫猫看了时漆一眼,很慢很慢地吐出四个字来:“不告诉你!” “嘿!”时漆说:“咱俩谁跟谁啊,你还搞得那么神秘?” “你油嘴滑舌地干什么!”秦猫猫很不讲道理很凶地骂道。 时漆不敢说话了,把数学书往她面前一推说:“不是说这里不懂吗?你先做做这两道题试试?” 秦猫猫把食指指头竖起来,再倒下来,直直地对着书面,嘴里念念有词。 时漆奇怪地说:“你干吗?” “看看我的魔法能不能让它自动解出答案!” “天啦!”时漆把书迅速地一合说:“秦猫猫,我看你和徐豆豆没什么两样哦。” 秦猫猫纵声大笑着走开。走到教室门口,她就止住了笑。她当然没有变态什么的,她只是不想做那两道题目,所以才和时漆开这么一个玩笑。时漆是如此美好单纯而向上的好孩子,秦猫猫常常会想,时漆简直就是被自己带“坏”的。 管妖妖飞快地从操场那头跑过来,喘着气对秦猫猫说:“班头,老罗有请。”说完了,不怀好意地抿着嘴笑了一下。 n中有着全市最好的教学楼,可办公楼却破旧得相当的有水平,二层的小楼,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让你疑心它很快会塌掉。秦猫猫推开老罗的门,小声地喊了一声:“罗老师。” 老罗从作业本里把头抬起来示意她进去,秦猫猫一眼就看到了老罗桌上的那本杂志,她立刻就明白应该是那本杂志惹祸了。那是一本在全国知名度很高的青春杂志的最新一期,杂志的封面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透明日记之亲爱的时漆。 见秦猫猫走近了,老罗用手指用力地敲着那花花绿绿的封面,恶狠狠地对秦猫猫说:“我需要你的解释!” 秦猫猫咬着手指有些艰难地说:“创作而已啦……” “有名有姓,创作?”老罗提高声音说:“秦亚南你是班长,你有没有想过这篇文章带来的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你简直就是在宣扬早恋有理,你简直让我痛心疾首!” “呀!真是对不起哦。” 天地良心,秦猫猫道歉是真心的,可是老罗却被进一步地激怒了,她说:“你看看你,现在都是什么态度!你还要不要直升了?” 秦猫猫不知道该说啥,眼睛死盯着办公室前面的那堵墙,那里居然贴了一张洗发精的广告画,上面是长发飘飘古怪精灵的周迅。 直升,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大家都认为,秦猫猫是最有资格直升的。品学兼优嘛,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好孩子。 可是现在,一篇发在杂志上的文章不得不让老罗重新审视她的得意门生。 “这种东西写来有什么意思?”老罗双手发抖地翻开猫猫的文章,指着文章的最后一句念到:“亲爱的时漆,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大肥婆,你还……要不要我了?你自己听听你自己听听,你像一个中学生该写的文章吗?” “不像。”秦猫猫说:“不过真的是创作,只不过一时兴起借用了他的名字。” “别胡我!什么叫日记?小学一年级你就知道什么叫日记!” “我……”对呀,上面是写着透明日记,可是那是编辑加的啊,秦猫猫欲辩无言。 旁边三班年轻漂亮的朱老师很喜欢猫猫,她过来解围,笑着把杂志接过去看了一会儿,夸猫猫说:“写得不错啊,很流行的小资文学嘛。” “你!”老罗直朝朱老师瞪眼睛。 朱老师连忙笑着说:“不过呢,呵呵,在杂志上公开发表是有些不妥了,我们学校看这本杂志的人还挺多的呢。” “我投着玩的,没想到会发表。”秦猫猫带着委屈继续解释。 “编辑发稿前难道不通知你吗?” “通知了……我当时一高兴,就忘了有影响这回事情了。”秦猫猫说:“不过我用的是笔名,应该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的吧。” “全校都知道你叫秦猫猫!”老罗把杂志往桌上重重一地甩,没好气地说:“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她唉声叹气着,眉毛都快拧成绳。 一向聪明伶俐的秦猫猫这回也确实是没有了主张,只好抱歉地看着老罗。 “从今天起,你少跟时漆接触!”老罗说:“我要打个电话跟你妈妈好好聊聊。快毕业了,别人不惹事你倒给我惹起事情来了。” “嗯。”秦猫猫低声说。 “去吧,去吧!”老罗无力地朝她挥挥手说:“下午还要考物理。” 秦猫猫如释重负地走出来,时漆在离教学楼不远的小操场边上站着等她,见她近了,小心翼翼地说:“老罗没把你怎样吧?” “别跟我说话!”秦猫猫朝他喊:“我们从今天起不可以说话!” “啊?”时漆说:“咋了?” “反正你不要理我!”秦猫猫说完就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时漆紧跟上来说:“大小姐,你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行不行?” “要注意影响,”秦猫猫把眼睛眯起来说:“以后有事我们回家发email。” 时漆还是一幅不明白的样子。秦猫猫把那本杂志往他身上一扔说:“对不起啦,是我闯祸啦。” 说完,猫猫拔腿就跑进校室里去了。 刚坐下来,深海鱼就晃过来对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校门口报刊亭的杂志被卖光了,大家都想读一读美女作家秦猫猫的日记。” “呜呜。”秦猫猫欲哭无泪:“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谁让你想当作家想疯了,活该!” “天地良心。”秦猫猫说:“我当时就想着那稿费了,忘了让编辑改个名字,不然就不会有这种麻烦了!” “财迷!”徐豆豆骂完了不甘心,又加上两个字:“花痴。” 说到这里时漆从外面进来了,他手里捏着那本杂志,没说什么,坐到自己位子上看起书来。 放学到家打开电脑,qq亮了,第一条信息就是时漆发来的:“我不明白你这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猫猫有些不明白。 “日记是私人的东西,你居然拿出去发表!”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写了我,我就要管!” 秦猫猫的眼泪汪在眼眶里,字噼呖啪啦地打过去:“全天下就你一个时漆吗?你的名字是专利的吗?我想用就用!” “不讲道理了不是?” 秦猫猫气得把电脑关掉了。 门铃响,是妈妈回家了,她手里也是那本杂志,估计是在楼下的报刊亭才买的。秦猫猫现在一看那杂志就头晕。只好先开口为强:“老罗向你告我状了吧?” 妈妈把杂志放到茶几上,问了:“时漆就是你们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男生吧?” “还行。”秦猫猫说:“他数学特别好。” “你这日记……”妈妈说,“我刚才站楼下看完了,写得倒不错,就是最后这句好像有点……” “对不起,妈妈。”秦猫猫说:“我承认我这事情做错了,不过我和时漆,也不是你们想像中的那样子的啦,这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可是编辑非要把它叫做透明日记,所以它就一不小心成了日记了。” “你罗老师很生气。”妈妈说。 “你呢?”秦猫猫怯怯地看着老妈。 “有也有点。”老妈把杂志收起来说:“算了,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也不想影响你的情绪,有什么事考后再说吧,这事我也先替你瞒着你爸,你自己好自为之。” 妈妈的口气里,大有秋后算帐的味道。 秦猫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书上的字变成了怎么也抓不住的小蝌蚪。她把头抱起来,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可是那些事还是不停地往她的脑子里钻。她想起自己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是春天的一个晚上,那天是她的生日,放学的时候时漆让她留下来,递给她一个很丑很丑的小兔子跟她说生日快乐。时漆真是紧张啊,鼻尖上全都是汗珠,他声音抖抖地说:“这还是第一次送女生礼物呢,也不知道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还好啦。”秦猫猫微笑着抱着那只丑兔子走出了教室,努力不回头去看那个跟在自己后面的男生。很多人都忘记自己的生日了可是时漆却记得。虽然大家都说时漆和秦猫猫是有点不一样的朋友,可实际上时漆是那种不会表达自己的男生,他用尽心思送出的这个生日礼物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的微妙起来。于是,在那个温暖和幸福得有些无以复加的春天的夜晚秦猫猫在电脑前轻松自然地写出了那段文字,真的不是日记,或者,只是写一些字可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和感受而已。写完后就贴到了那家杂志的论坛上,第二天就收到了编辑的信:“你的稿件被录用,欢迎继续来稿。” 可是秦猫猫怎么也没有想到,文章发出来,事情却扭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时漆自己,也许也认为是猫猫对他“爱的表达”吧。想起时漆语气里的责备,猜想他说:“日记是私人的东西,你居然拿出去发表!”的时候的应该有的那种表情,秦猫猫真恨不得去买下所有的杂志来统统地烧掉它! “是脑子秀逗哦。”她在作业本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秦猫猫你脑子秀逗哦。”写完了,把那张纸撕得粉碎,换一张白色的纸给黎北北写信,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黎北北,我郁闷哦。 我郁闷得快要疯掉了哦。 让中考来得更猛烈些吧。 也许考完了,这一切就会过去了。 ps:你最近没有换女朋友吧。 再ps:我恨他。 再再ps:其实也蛮恨我自己。 黎北北是秦猫猫多年的邻居,他很帅,在北京电影学校念书,有望某一天因为某一部戏而成为国际大影星。秦猫猫并不是追星族,她对黎北北的倾诉只是一种习惯,从小的时候黎北北就喜欢陪他玩,“猫猫“这个外号还是他起的呢。虽说现在有了email,秦猫猫还是喜欢给黎北北写真正的信,黎北北偶尔也回真正的信给她,还在信里夹上在北京拍的照片,让管妖妖和徐豆豆她们看了尖叫声绕梁三日不绝。 秦猫猫早上上学的时候绕路经过邮局把这封信寄掉了。 她知道黎北北不会回,黎北北已经一年没有给她回过信了。不过猫猫还是坚持着写,差不多一个星期一封,黎北北的样子对于她来说,从来也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甚至想自己和时漆成为有那么一点点儿不一样的朋友,也只是因为时漆的眼睛和黎北北很像吧,这一点秦猫猫上初中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那时候黎北北刚去北京上大学,邻居家再也听不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隔壁阳台上的大球鞋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地飞走了。 黎北北就这样在猫猫的生活里消失。猫猫初三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他的生日。只是听说,他总是在换女朋友,黎北北的妈妈在楼道里对着猫猫的妈妈叹气说:“管不了他了,还是像猫猫这样好,又乖又听话哦。” 胡思乱想着,快骑到学校的时候猫猫就看到了等在离校门口不远处的时漆,她低着头把车骑得飞快,可是还是被时漆给抓住车龙头拦了下来。 “让开!”秦猫猫说:“你不要发神经。” “昨晚老罗打电话到我家了。”时漆说。 “啊?讲什么?” “她讲我们本来都有希望直升,可是你现在写了这样的文章,学校会对我们印象不好,所以……” “我真是对不起你。”秦猫猫说:“瞧,我该怎么才能把欠你的还了呢?” “猫猫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时漆说:“我是想你最好还是直升,因为我肯定考得上,要不你到老罗家送点礼,老罗资格老,在学校说话还是挺有份量的。” “你的意思是我肯定考不上?”秦猫猫火冒三丈。 “也不是啊,”时漆急起来:“我是希望我们都能在n中,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秦猫猫说:“我要走了,给别人看见像什么!” 时漆低声说:“那篇日记我看了。” “你再提那日记我k你。”秦猫猫说完,腿一磴车,骑出老远去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没稳定在教室门口晃悠,见了秦猫猫就做出一幅要哭的样子说:“太感人了,我昨晚把它抄在了我的日记本里哦。” “让开。”秦猫猫说。 没稳定不让:“美女作家,咱们同学三年,什么时候你也写篇日记给我呀?” 秦猫猫咬着牙说:“等你死的时候,我写讣告。” “哇,美女作家你也太狠了吧。” “你再喊一声美女作家试试?” 一向不知死活的没稳定就喊了。 秦猫猫一拳出去,打在没稳定的鼻子上。那一拳很重,血立刻从没稳定的鼻孔里飞溅出来,没稳定一定是眼冒金星,站也站不稳,好在刚刚进来的管妖妖适时地扶了他一把。 “班长打人啊!”管妖妖说:“秦班长你吃错药了?” 秦猫猫想管妖妖说得没错,自己是吃错药了,才会写那样一篇莫名其妙的鬼东西。所以当她再次被老罗请进办公室的时候她也这么说自己。老罗问:“你这些天到底怎么回事?” 秦猫猫板着脸说:“我吃错药了。” 朱老师笑得什么似的:“你这丫头,怎么说话来着?” “初中三年,你是大家的榜样!”老罗说:“怎么快要毕业了却抽起风来了?” “晚节不保。”秦猫猫说。 “再油嘴滑舌!”老罗用力地拍着办公桌。 秦猫猫就哭了。 在办公室哭这种事,秦猫猫从小学一年级从来都没有干过,老罗终于停止了聒噪,还是朱老师同情她,带她去洗了把脸。 黄昏的时候,心情沮丧的秦猫猫把头放到徐豆豆肩上说:“你说,我是不是最近跟什么犯冲啊,怎么老是不顺呢。” “你一直太顺了,好歹也把顺让点给我们呵。”徐豆豆咕咕地笑着说,“眼泪有屁用,哭给谁看啊,指望时漆心疼你呀。” “这个人抹去了。”秦猫猫说:“他压根就瞧不起我。” “是真的?”徐豆豆故意逗她:“说到要做到的哦。” 秦猫猫沉默了。 一周后,直升的名单公布了,出乎大家的意料,最有希望的时漆和秦猫猫都不在名单内,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三个同学。老罗宣布的时候秦猫猫一直用眼睛盯着物理书,提醒自己一定要做到面无表情,不然,就该给别人看笑话了。 回到家里,忍不住上了好多天没上的qq,时漆的qq亮着,秦猫猫知道他在等自己说话,于是说:“对不起,一篇日记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时漆过了很久才回:“猫猫,你太过骄傲。” “那又怎样?” “会吃亏的。” “那又怎样??” “没什么。”时漆说:“好好复习吧。” 说完,他的qq暗了下去。 快要毕业的日子,秦猫猫在班上尽量维持着原样,跟管妖妖吵嘴,和徐豆豆打闹,回答问题的时候正儿八经,复习起来的时候奋不顾身。当然也和时漆讲些毫无所谓的话,但只有猫猫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了。 她给黎北北写信的时候说:“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黎北北这回总算回信了,他说:“女大十八变,正常的说。” 他并没有提到他自己,秦猫猫只是听黎北北的妈妈说,他已经在一个著名大导演的戏里混到一个男二号的角色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猫猫心酸地想,再见面的时候,黎北北没准已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而自己该让黎北北失望了。 中考,秦猫猫考得出人意料之外的一败涂地,拿到成绩的那天她总感觉像是在做梦,班里语文上一百分的有十个人,而语文成绩一向最好的秦猫猫却只拿到了九十八分。平时就差的物理更是考了个落花流水。 总分离n中的录取线,差了2分。 如果上扩招,除了找人,还要交2万。 楼道里,这回是妈妈对着黎北北的妈妈叹气说:“我们家亚南这次是发挥失常,她的成绩我也是知道的,不至于这么差!” 徐豆豆说:“你跟编辑姐姐去要这两万块,要不是她发表了你的文章,你也许明正言顺就直升了哦。” 秦猫猫很努力地笑着,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的难过。 时漆说得对,她太骄傲,所以必须付出骄傲的代价。 时漆以全校第一名的总分骄傲地升上了n中,他在qq上留了很多很多的言给秦猫猫,秦猫猫都硬着心肠没有点开来看,索性把qq都删掉了。她不要同情,不要安慰,甚至不要理解。以往的一切,抱着那只丑兔子走回家的黄昏,都只是青春最甜美的幻觉,幸福之后,徒留疼痛。 一个人走在夏日闷热的大街上,忽然有人敲她的背。秦猫猫回头,面前一帅哥一靓妹,不认得。 “闷头闷脑的做什么呢?”帅哥问。 那笑容有点熟了,不过依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你北北哥呀!”帅哥大叫起来说:“猫猫你丢了魂了?” 哦,竟是黎北北。他把手放到旁边美女的肩上说:“我女朋友,安然。” 安然是个很漂亮的北方女生,头发长长的,腿长长的,跟黎北北说话的时候,笑得甜甜的。 “呀。”秦猫猫说:“你像是整过容。” “胡说八道!”黎北北敲秦猫猫头一下说:“郁闷公主,我刚一回家就听说你考砸了?” 秦猫猫扁扁嘴说:“你不回信就算了,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你就是常常给北北写信那个妹妹呀。”安然伸出手说:“认识你很高兴的说。” 看来“的说”是他俩之间的口头禅。 秦猫猫夸张地在牛仔裤上用力地擦擦手,这才和安然相握。握手的时候她看着黎北北,黎北北真的不像黎北北了,他晒得贼黑贼黑,有点像古天乐。 “嘻嘻。”安然笑起来:“小女生我们一起去游泳?” “不去了。”秦猫猫说:“我可不想做电灯泡让黎北北揍我。” 黎北北咧着嘴笑:“还是猫猫了解我。” 转过身秦猫猫就想哭,她居然没认出黎北北来,她幻想过很多次和黎北北重逢的画面,可是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人生多么无奈,纵然是这么熟悉的朋友,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陌生。 就是这条街。黎北北曾经牵着她的小手走过。 那时候,猫猫上小学一年级,黎北北上六年级,大家都说,猫猫有哥哥,不可以随便欺负的。黎北北总是做出哥哥的样儿对猫猫说:“要做个好姑娘呵,什么都要拿第一。” 什么都要拿第一。 很多年了,秦猫猫一直为此而奋不顾身地努力着。 可是有一天,她居然会认不出黎北北。 秦猫猫的泪终于流了满脸。 等到哭过的痕迹消除后秦猫猫回到家里,正好接到徐豆豆的电话:“喂,时漆约你出来玩呢。” “好啊。”秦猫猫说,“这回去哪里?” “哦??……以为你会不答应。” “怎么会?考得不好也没什么呀,以后考大学再见分晓喽。” “嘻嘻,你心情这么好,可不可以替我解答内心的谜团。” “你说。” “你还有两大理想到底是什么?” “呵呵,第一,做个好姑娘。”秦猫猫说:“第二,做个快乐的好姑娘。” “什么呀!”徐豆豆显然不满意:“这也算理想?” 但秦猫猫说的真的是真的。这是七岁那年,六年级的黎北北牵着秦猫猫走进小学的大门的时候对秦猫猫说过的话。这些个理想好像太卑微,卑微到不好意思跟别人提起一样。然而 直到今天,秦猫猫才明白,有很多时候,理想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要实现,却要穷其一生的努力。 秦猫猫知道自己会继续努力下去,她在今天终于知道,其实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过去再美好再刻骨铭心,原来也只是过去。 至于灾难和痛苦,也大抵应该是如此吧。 当章悠悠扬眉吐气 出演主角:章悠悠 性格特征:大胆,泼辣 青春至理名言:只要用了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在以没稳定为首的“粉无聊”的男生们进行的一场“粉无聊”的评比中,章悠悠“粉惨粉惨”地荣获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奖项:“最无大脑至尊荣誉奖”。 为了表示气愤,章悠悠于是很“无大脑”地撕掉了她的同桌邱果果的作文本。邱果果面对章悠悠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敢说,如果你亲耳听过一个男生那样叫,就算是不自杀也一定会崩溃的!)。数学老师杜海那时刚走进教室,他走过来,一把把邱果果从座位上拎起来说:“叫啥?魂丢了还是咋的?!” “我的作文!”邱果果喘着气说,“我昨晚写了整整五个小时的作文,给章悠悠撕掉啦!” 杜海把眼睛瞟向章悠悠。 章悠悠把头扭到窗外。 然后她听见杜海对邱果果说:“把地上的碎纸捡起来!” 邱果果很听话地弯下了腰。他怕杜海,全班五十个学生有四十九个怕杜海,只有一个不怕,那个人就是章悠悠。 章悠悠和杜海之间的宿怨从他上课的第一天就开始了,那时他刚毕业,听说还是研究生呢,水平怎么样可不敢乱评说,可是他讲课的时候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悠悠坐在第五排,伸长了耳朵也不怎么听得清楚。可能是因为他才来上第一堂课,大家都不好意思说他。可是是悠悠忍不住的,她举了举手,然后站起来干干脆脆地说:“pleasespeakloud,sir!” 全班笑得像一锅刚端到灶上煮的活蹦乱跳的鲜虾子。 杜海就这样一直看着大家。看到全班都安静下来了才问:“还有谁听不见的举个手?” 当然没有人举手。 他于是对悠悠说:“这位同学,你恐怕要去检查一下你的耳朵。” “报告老师,刚查过,医生说一切正常。” 全班都饶有兴趣而安安静静地听他们斗嘴。可是他不再接话了,而是示意悠悠坐下,下半堂课,他的声音简直比雷声还要响。 悠悠就是这样跟杜海结下了仇的。有一次在操场上遇到他,她不计前嫌地喊他,可是他装做没听见,头一抬就走她面前走过去啦。从那以后悠悠就再也不叫他,有什么了不起呵。 本来真的是没什么了不起啊,可是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有一天他居然走进了悠悠的家门,那时候悠悠正趴在桌上做他布置的一大堆练习题,一边做心里一边骂着杜海是猪头的时候,妈妈叫她了:“悠悠,出来见见你的表姐夫!” 悠悠出去了,表姐坐在她家沙发上,正幸福地和一个人靠在一起,一脸甜密得不可救药的样子,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海! 我的妈呀! 章悠悠差点当场晕倒在地板上! 不过比她还要晕的是杜海,他看着悠悠半天也没说不话来,然后用手指指了我半天后才说:“章悠悠?” 对啊,章悠。 那个在他上课时当场让他难尴的不知趣的笨蛋章悠。 等悠悠妈妈明白过来之后简直是喜不自禁:“哈哈哈,我们悠子的数学是没有问题了,”说完,她又重重地拍拍表姐的肩膀说:“琳子你这下是立了大功啦!” “姨妈你什么话呀!”表姐说:“我一定要先申明,可不是为了悠子才找他做男朋友的。悠子考上九中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呀!” “你对我不关心。”悠悠朝表姐吐吐舌头说:“我都快两年没见你了,你到底在忙什么?” “那不用你管。”表姐把头抬起来,和杜海高傲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悠悠卟哧一笑说:“你们真有夫妻相。” 表姐伸手打她,杜海摆出老师架子说:“今天布置的题目都做完了?” “没。”悠悠趁机说,“太多了。” “这点还叫多?以后我还要加倍!”杜海三下两下打发悠悠再进房内念书。绝口不提二人之间的过节。悠悠觉得他挺阴险,一个晚上闷闷不乐,他和表姐走的时候,都没有出去。只是把耳朵贴到门边,听到表姐跟妈妈说:“章悠要念书,就不要叫他啦。我们下次再来看她。” 章悠悠委屈地扁扁嘴,什么下次啊,明天又要见到他啦,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她呢。哎,星相书上还说她其实这个月还挺顺利的,可是怎么就会那么背呢? 第二天第一堂就是数学课,课讲到一半的时候抽同学上去做题目,悠悠把头埋得死死的还是抽到她,她那时正在神游呢,那道题当然是一点儿也不会,捏着粉笔头站在黑板前涨红了脸。杜海抬抬下巴,示意她下去,还话中有话的说:“其实数学一点儿也不难学,稍微用点心,什么题目会做不出来呢?” 悠悠回到座位上,在数学书上气乎乎地乱画一气,笔把书都划破了还觉得不罢休。 好不容易下课,邱果果同情而阴险地对她说:“数学不好呢以后可以学文科,你作文写得那么好怕什么哦。” “闭嘴!”悠悠的好朋友麦麦替她呵斥邱果果,然后小声安慰悠悠说:“他是在出那天的气呢,这种小家子气的老师不理也罢!”章悠悠在心里叹息麦麦你是不知道,不理怎么行呢,他都是我表姐夫啦,何况一放学老妈就急吼吼地抓住她问说:“怎么样,今天起你表姐夫是不是就对你特殊照顾了呀?” “是挺特殊的,我谢谢他的好意!”悠悠一阵恶心,恶狠狠地说。 妈妈没查觉出悠悠的异样,还在那里挺高兴地说:“这下好啦,你们班主任早跟我说过,你要是数学成绩上去了,考重点高中还是挺有希望的。” “你死心吧。”悠悠说,“我的数学学不好的。” “为什么?”妈妈奇怪地问。 “因为我是白痴!我没有大脑!”悠悠大声地喊。 “你要是压力大就去看看电视吧。”妈妈肯定是被她的傻样吓到了,赶紧说:“成绩好不好不重要,你尽力了妈妈就不会怪你。” “不要了。”悠悠拎起书包说,“我做题目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晚上的时候表姐打来电话,问悠悠说:“今天怎么了,数学课上丢脸了?” “还不都是你那小肚鸡肠的男朋友害的!”悠悠没好气。 “杜海说你数学挺差的呢。”表姐说,“我记得你小学数学一直都挺好的啊。” “他是猪,他说的话你能信?”悠悠狠狠地挂了电话,可没过一会儿表姐又打过来了,她在那边笑着说:“猪让我跟你代个话,他明天还要抽你上台做题。” 悠悠温习了一个晚上的数学,她才不想输给他。看她明天三下两下做完题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第二天,悠悠上满了弦,杜海却根本就没有抽谁上去做题。一堂课从头讲到尾,一丁点儿也没休息,认真听他的课,说实在的,讲得还算不错,就是笑起来太难看,怎么看怎么像电视里演反角的那种人物。 下课的时候杜海走到她座位上对我说:“以后每天放学到我办公室,当天没懂的当天问。” 悠悠白了他一眼说:“没空。” 她真的没去。她可不想因为表姐而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可是晚上就被老妈批了,老妈又是骂又是哭的,弄得悠悠烦心透了。更是恨他,第二天上他的课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恨不得把耳朵都堵起来才好。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那月的月考,悠悠的数学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三。 她想自己再也学不好数学了,她对数学已经有了一种天然的抗拒感。就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了杜海和表姐分手的消息。悠悠赶紧打电话问表姐是怎么一回事,表姐拖着哭腔骂她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 说完,电话挂了。 妈妈看着悠悠说:“都是为了你,他说你的数学是根本就学不好的,你天生没有数学细胞,而你表姐就说是他教学没耐心,两人一吵,就吵分手了呗!现在你表姐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你看这责任该谁负!” “这种人,表姐不嫁给他算是有福喽。”悠悠嘴上这么说,心里去是一点也不服气,什么叫没有数学细胞,我一定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悠悠问麦麦:“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不会啊。”麦麦说,“你只是性子直一点,跟笨扯不上关系的啊。就像你喜欢的杨千桦,人家都骂她是傻大姐,可是她的专辑还不是一样的好卖?” “我一定要学好数学。”悠悠对麦麦说,“给我加油!” “加油!”麦麦的语气比她还要坚决,“气死邱果果,气死杜海!” 妈妈给悠悠请了一个数学家教,他叫汪锋,也是师范大学才毕业的学生,看上去就比杜海要顺眼多了。悠悠从来没有如此地努力过,在汪锋的帮助下,她的数学成绩哗啦啦往上涨。涨得麦麦的眼睛瞪得溜圆。可是杜海仿佛没看到这一切,有一次改卷,竟然给她少算加了一题的分。悠悠拿着卷子去找他,他头也不抬地说:“分数不代表什么,知识掌握没掌握来不得半点虚假!” 啊呸! 悠悠不想与他计较。他越这样自己越是要好好学,中考的时候轮不到他批卷,想整她,门都没有! 只要有用了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于是汪峰每次来悠悠都扭着问他题目,汪锋奇怪地说:“没见过你这样学数学的,好像跟数学有仇似的,呵呵。” 悠悠想,说得没错!是有仇,深仇大恨的仇。 中考前悠悠打电话给表姐:“你放心吧,我一定替你报仇,让那傻小子傻眼!” 表姐不肯多说,支支吾吾地挂了,听妈妈说,表姐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杜海还常常为这事情哭泣,悠悠虽然觉得很对不起表姐,但也在心里替表姐感到庆幸。她相信表姐一定可以找到比杜海好得多的男朋友,比如汪峰。 等到中考完以后,她就给他们设计见面的机会,呵呵。 中考的题目不算难。特别是数学,悠悠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简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她很顺利地考入了n中,而且比录取的分数线整整高出了八分,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到处打电话给别人报喜。不过她没打电话给表姐,悠悠问到表姐,妈妈只是说:“你表姐心情不好,出去旅游去啦。” “表姐还没忘了那个人吗?”悠悠问。 妈妈叹口气说:“你看,都是你惹的祸不是?” 悠悠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领成绩单的那天刚好在校园里遇到杜海,杜海破天荒地叫住我说:“章悠悠,考上重点了?” “托你的福。还行!”悠悠冷冷地说。 “你的数学考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啊。”他说。 “那你是不是打算因此而从头追求我表姐?”悠悠讥讽地说。 “感情的事与你无关!”他居然不要脸地笑了起来。 “我的成绩也与你无关!”悠悠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什么事最高兴吗?最高兴的就是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的学生了,再也不是这样一个无耻的老师的学生了!” 说完,悠悠扬长而去。 可以想像他在身后脸是铁青的。 扬眉吐气,就在今天啊!悠悠特别买了杨千桦的新专辑《扬眉》来听,以示对自己的祝贺。就在她躺在沙发上尽情欣赏的时候门铃响了,进来的竟是表姐和杜海,他们手挽着手,把一个大红的请柬放到她家桌上说:“敬请光临我们的婚礼。” 悠悠的眼珠差点没掉下来。 表姐朝她眨眨眼。妈妈看她一眼,赶紧跑到厨房里去倒茶,出来的时候把茶递到杜海手里说:“还是你有办法,因材施教因材施教,我服了你!”说完,哈哈大笑。 悠悠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犯晕啦,傻丫头!”表姐往她头上一打说:“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啊,伴郎你也认得的,是汪峰啊!” 她一下子全明白啦,圈套,一切都是圈套。她发了疯地学数学,就是中了这个可恶的圈套。 悠悠跑回房间哇哇大哭起来,没一会儿杜海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杨千桦的专辑说:“我挺喜欢她的歌的,借我听听行不行啊?” “滚!”悠悠把枕头扔向他。 “对不起啊。”杜海可怜巴巴地对悠悠说:“你姐姐逼我非要把你的数学补上来,不然不肯嫁我啊,为了做你的姐夫,我只好出此下策啦,原谅我好不好?” 从认识到现在,悠悠从没见他这么低声下气过。 不过悠悠依然绷着一张脸,听他继续肯求说:“我请你吃肯德基啦。” “去去去!” “买杨千桦的专辑送你啦!” “去去去去!” “那你说吧,怎么办?” 悠悠故做思索状,其实她早就不怪他了,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和妈妈一样服了他。 一千零一个愿望 从这排平房一直走过去,再拐个弯,到另一排平房,正数过去的第三间屋,有红色门窗的那个,就应该是季风的家。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敲门。 开门的果然是季风的妈妈,她很白净,看上去也很年轻,很温柔地问我说:“你是找人吗?” “阿姨你好,”我礼貌地她打招呼,然后我说,“我是季风的同桌,听说他病了,我来看看他。” “哦。”我呼出一口气说,“他睡着了。” “是,刚刚睡着。”贾茹妈妈埋怨说,“这孩子就是不肯吃药,不然可以好得快些。” “是这样的。”我说,“阿姨你别着急,我们班同学都是这样的,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吃药。” “什么叫最后关头?”贾茹妈妈奇怪地问。 “就是要死喽。”我的话没遮没拦地蹦出来,这才用手捂住了嘴巴,朝季风妈妈伸伸舌头,这要是在家啊,妈妈非把我的耳朵拉成兔耳朵不可。 不吉利,不吉利,实在是不应该。 可是季风妈妈只是温和地笑笑,然后招呼我坐下,还去给我泡茶。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报纸上说她有病,不过我看不出来她哪里有病。只是她穿得很朴素,说话轻言轻语的,和我的妈妈还有我很多同学的妈妈都不太一样。 不想让她忙碌,我赶紧说,“不用喝茶,我真渴了,还是白开水解渴。” 但季风的妈妈还是泡了茶来,她看着我说:“我们季风很少请同学来家里玩,他在班上是不是有些不合群?” “有一点点啦!”我低声说,“不过季风的成绩真的很好的哦。” “你是班干部吗?”季风妈妈又说,“你成绩一定也挺好吧。” “不是啊,不是啊!”我拼命喝水拼命摆手说,“我的成绩很烂很烂的跟你们季风没法比啊,他全年级第一呢,我离他十万八千里!” 季风妈妈有些宽慰地笑笑,替我加水。 说完了这些,两个人坐着,就没有什么话了。 为了打破僵局,我想了想自我介绍说:“阿姨我叫童初。因为我是元旦节生的,一年的初始,所以我爸爸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真好听。”季风妈妈说:“生日也真是好,一年的头一天。” 说完这些,又没话了。 她的话真的不多,跟季风一模一样,看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一点也不像我妈妈,我要是有同学到我家去了,我妈非把人家问个底朝天不可,害得我都不敢带任何人到我家做客。又坐了一会儿,我看季风没有要醒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这才想起我来的正题,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贺卡来给季风妈妈说:“等季风醒了,请把这个给他,祝他早日康复,早点回学校上课。” “谢谢你啊。”季风妈妈收下了。不过她看了我一眼,眼光里有一些疑惑。 女生送男生贺卡,总是让人想入非非。 我避过那眼光跟季风妈妈说再见,出了门便走得飞快,生怕有人会从后面追上来。那张贺卡是用信封装着的,不过没有粘上,我不怕季风的妈妈看,其实是希望她快点看的,因为里面夹着的除了贺卡,还有一百元钱。这是我早上给爸爸要的,爸爸都没问我用来做什么就爽爽快快地掏了皮夹子,我真是后悔自己没有要两百,要是要两百,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给的,对于爸爸来说,钱实在是不算什么。 但我知道,钱对季风还有他的妈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特别是季风现在生病了,看病更是要钱的,而且一定要不少的钱。 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我是上了高中才和季风做同桌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就在报纸上认识了季风。我还记得那篇报道的名称是:寒舍里走出金状元。大意是说季风从小没有了爸爸,妈妈又得了病在家不能出去工作,念初中的时候他就常常舍不得吃午饭,也舍不得花钱坐公车,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在路上跑一个多小时,一面跑一面背英语单词,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境贫寒的少年,以全市最高分的成绩考进了最好的重点高中。他的勤奋好学感动了某企业的老总,所以慷慨解囊助他上学等等。 那个某企业的老总,说的就是爸爸。 当时是爸爸把那张报纸带回家给我看的。他跟我说:“你要好好跟人家学习,你就是太娇生惯养了!” “我们童初哪里不好啊?”还是妈妈维护我的自尊:“我觉得她一点也不比别的孩子差!” “眼光短浅。”爸爸批评妈妈,“不给她压力她永远也不会成功的。” “要成功做什么,女孩子乖乖巧巧的就比什么都好。”妈妈继续替我辩护。我朝着她挤眉弄眼。 爸爸住了嘴,每次我们母女同心的时候他都是很识相地收兵。但别看我和妈妈好,其实在心理上我还是更依赖和欣赏爸爸的,我觉得爸爸挺能干,整个家都靠他撑着,妈妈真的很舒服,不用上班挣钱,家里的家务还有钟点工做,可以天天出去打牌。 虽然我也不是有什么远大志向的人,但是我长大了也不要像妈妈那样,我希望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至于是什么事,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但是我一定要自己挣钱花,我想只有那样才能花得心安理得痛痛快快。 没想到的是进了高中,我竟然和季风成了同桌。季风很瘦,穿着一套很旧的运动服,不过他有很特殊的气质,最重要的是他成绩好,好到你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语文课上老师抽他起来读课文,我还发现自己很喜欢他的声音,告别是尾音,听起来有些像那个有名的配音演员童自荣。 我当然不会告诉季风我就是那个老总的女儿。 我也没跟爸爸说,怕他趁此又教育我一番。 不过高中生活没有我想像中的有趣,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季风做了同桌的缘故。他很少讲话,常常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我只好扭过脖子跟后座的叶青他们说话,说得脖子都发酸。有时说到很好玩的笑话,季风也好像听不见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青附到我耳边说:“哼哼,要说扮酷,谢霆锋都输给你同桌。” 我怕季风听见,赶紧去捂叶青的嘴,叶青才不怕,索性大声说:“可惜啊,没人家长得帅哦!” 季风忽地一回头,看着叶青说:“你是在说我吗?” 叶青被吓老大的一跳,脸一板说,“说你又怎么样,成绩好就不可以被人说啊?” 季风看看叶青,半天吐出四个字来:“你很无聊!” 叶青气得呼呼直骂,噼呖啪啦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季风却再也不接招,趴到他的桌上看自己的书去了。 真的是个很怪的男生呢。 还有一次,我有一道数学题怎么也想不通,有些忐忑地问他,他毫不推托地给我讲解,我发现他表述能力特别的强,三下五除二,我就弄了个明明白白。 “佩服佩服。”我由衷地说,“以后要多多麻烦你呢。” “没问题。”季风说。 “你为什么对叶青那么凶?”我忍不住问道:“其实你人挺好的啊。” “是吗?”季风看着我说,“我人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阴晴不定,所以他真的是一个很怪的男生。 我从来没和这样的男生打过交道,但越是这样,我却越是想接近他和了解他。我开始默默地关注他,除了盼着老师抽他起来读课文以外,还特别喜欢他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有条不紊的样子,仿佛什么样的题目都难不到他。天生读书的脑袋,令人羡慕。 下课的时候,季风从来不到操场上玩。眼睛偶尔看着窗外,有些要了命的忧郁。后来我下了课也不出去玩了,叶青拼命拉我我也不去。更喜欢的就是和季风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装模作样的看书。季风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想季风真是太寂寞了,我希望自己这么做能让季风的寂寞少那么一些。 我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这和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心的女孩子有关。妈妈就常常骂我有时候好心到没有原则,她常举的例子是我五岁的时候把她给我买的新裙子拱手送给楼下没有妈妈的李小小时也没有过一丁点儿的犹豫。我还不能看电视剧,稍微有些感人就唏里哗啦地掉眼泪。不过,长这么大,这却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生这样,在我的眼里,男生们都是要了命的狂从来不需要女生同情的。只有这个季风不一样。 季风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我希望季风妈妈可以用那一百块钱给他买点好吃的。季风真的太瘦了,体育课上跑八百米,在那一组他落在最后的一个,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喊了一声加油。他的表情从我的面前一闪而过,眼珠很黑很亮,好像还有一抹微笑,那微笑让我怦然心动。 我的日记本里,也渐渐地多了季风这个名字,那天的日记我写道:“我真没想到季风的家会是那种样子,那种房屋在我们这里几乎找不到了,很矮的砖房,像老电影里的那种。他睡着了,不知道我去看过他,我真心希望他可以早些康复,早点回来上课,没有他坐在身边,好象一切都空荡荡的呢!” 写完了,赶紧合起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看。有了心事的日记本,惦在手里沉沉的。我将它小心翼翼地锁进抽屉里,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发誓一辈子也不恋爱不嫁人。 结了婚像爸爸妈妈那样整日吵吵闹闹的,实在是没有意思。 因为这个,我一直很讨厌男生,但我无法做到讨厌季风。 深秋早晨的天空象一件温暖而平服的灰色衬衫。 我喜欢起早,慢悠悠往学校里赶,在离校门口不远处,竟遇到了季风,他靠在单车上,好象在等什么人。 “嗨,”我有些意外的惊喜,跳下车说:“你好了?可以上学了?” “死不了。”季风沉着嗓子说,“昨天,是你来过我家?” “是的。”我说,“你们家真难找,我问了好多人呢。” “那是贫民窟,不是你们这些阔小姐去的地方。”他冷冷地说。 “干嘛呢。”我被他的语气吓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才要问你干嘛呢,”季风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来,“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被他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你别想那么多啊!” 季风看看我,把钱往我手里一塞说:“谢谢你,不过以后请别再用这种方式侮辱我的人格!”说完骑上车就远去了。 我留在原地,有些委屈的怅然若失,自己是想做好事,可是事情怎么到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季风的表情里,流露出对我的那么多的不满,真令人垂头丧气。 整整一天,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当然也不会主动跟他说话。看得出来,他的病还没有完全的好,课上到一半,就把头放到课桌上休息一会儿。不过我可不想问候他,怕招来更多的白眼。 全班的物理测验都糟透了,偏偏物理课上还有几个男生捣蛋,老师气极了,放学了还一人发两张试卷,让我们不做好不准回家。叶青捅捅我的后背埋怨说:“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呀!” “可不是?”我说。 题目真难。 何况物理一直是我的弱项,我埋着头费劲地做,感觉到天已经慢慢地黑下去了,而且还开始下雨,秋天的天下一场雨就更凉一些,我有些冷,有些心烦意乱,题目就更做不下去,头晕晕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张试卷从我的边上悄悄送了过来。 是季风。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光示意我抄他的。 所有的题目,他都已经做好了。 我朝他笑笑,不动声色地抄起来,他很耐心地等我。我心里的感激一点一点暖暖地升上来。 看来季风也不是我想像中那么不可理喻呢。 就从那以后我仿佛和季风之间有了默契。虽然我们什么也没说,但我感觉我和他之间是有一种很特别的关系的。这种关系说不出也不可说,我很喜欢这种微妙的感觉。这让我枯燥的高中生活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种乐趣,一种潜在的乐趣,一种让我想起来就觉得青春实在是有些美好的乐趣。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可以和季风做朋友。 不一样的朋友。 记日记成了我每晚必须的功课。真的很喜欢写日记,记录每一天里和他之间的每一个小小的细节,生怕会漏掉些什么。 除了日记,当然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心事。 季风也不必知道。 也许这就是暗恋吧,傻得可以。 可是生活怎么可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呢,那天的日记只记了一半我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巨响。 我冲出去,是妈妈。 她砸坏了客厅里那个很大的鱼缸,那是爸爸最心爱的东西。水流得一地都是,美丽的鱼在地上可怜的扑腾,我从来没见过妈妈那么没风度,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铁椅子。用吓人的眼光盯住爸爸。 我喊她一声,扑过去抱住她。 爸爸拿着西装就往外走。我又喊爸爸一声,他回过头看我一眼,眼光里有些无奈,但他还是义然绝然的走了。我听到他汽车发动的声音。妈妈猛地一下抱紧了我,然后她在我耳边颤抖地说:“小初,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妈妈你别瞎说。” “你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妈妈说完这些就再也没力气和我说话了,她进了卧室,留我一个人在一片狼籍的客厅里发呆。 那晚我一直不停地打爸爸的手机。可是他一直关机。 妈妈不开门,但我知道她在里面一直一直地哭。 我很害怕,我忽然很想念季风,想念他那种忧郁的眼神,那种眼神曾不止一次地打动过我,可我发现自己却是第一次真正地懂得它的含义。 虽然这些年他们吵惯了,可是我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失去父亲。 第二天刚进教室的门,叶青就夸张地拉住我说:“童初童初你怎么了,像是一夜没睡觉呢。” 她说对了,我是差不多一夜没睡觉。我在位子上坐下来,季风的眼光和我的对撞了一下,我很快地避开了。 叶青摸摸我的额头说:“你没事吧?” “没事。”我闪烁其辞。 上课铃响了,老师还没进来,全班一片喧闹声,就在那一片喧闹声里,却听到他也轻声问我说:“你没事吧?” “没事。”我依然强撑着说。 “是语文课,”他淡淡地提醒我:“你拿成英语书了。” 我忽然忍不住要哭泣。其实我的眼泪已经下来了,在语文书上滴成一个一个的圈。他凑近了些对我说:“好啦,别哭啦,让别人看见多难为情。” 我很凶地朝着他喊:“难不难为情关你什么事!”他愣住了,看着我。 全班都疑惑而好奇地看过来,有男生开始在起哄,年轻的班主任朱老师夹着讲义走进教室,一看这场景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什么。”季风说,“我跟她开了个玩笑,谁知道她受不了。” “你?”班主任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季风站起来,对着我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朱老师说:“你看看,他都当众认错了,你就别较了?” 全班哄堂大笑。 是他替我解了围。 但是我没有跟他说谢谢。 一天的课都上得云里雾里。放学的时候又是欲雨未雨的样子,今年秋天的雨好象特别的多,天气不好,天很快就黑了。那天刚好轮到我们那组做清洁,做完了,我和季风都磨磨蹭蹭地在收拾书包,终于等到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没事吧?”他又问我。 “没什么,今天谢谢你。”我说。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又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你相信吗?都会过去的。” “如果失去爸爸呢?”我问他。 他显然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说:“其实那也没什么,我三岁就没有了爸爸,你看我不是一样地长大了?” “嗯。”我说。 “快回家吧,我要是回去晚了,我妈一定会担心。”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骑车出了校门,在分手的地方挥了挥手,便各自汇入了人流。那夜的日记我写了很长,最后的一句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坏女孩,可是我真的喜欢,有个男生对自己这么好的感觉呢。” 新年很快就要到了。 这真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新年,爸爸和妈妈终于说到了离婚。 家里气氛开始一天比一天紧张,爸爸很少回家了,就是回家,也很少跟妈妈说话,只是过问我的功课。妈妈闹也闹过了骂也骂过了渐渐偃旗息鼓,她央我去跟爸爸谈谈。 于是我去爸爸的公司找他。 我很少去爸爸的公司,他看到我有些吃惊。我开门见山地说:“爸爸你真的不想要和我妈妈了吗?你是不是真的有别的女人?” “小孩子懂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很勇敢地看着爸爸,我想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爸爸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我肩上来说:“小初,爸爸没有别的女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们,只是你妈妈那个脾气,见风就是雨,实在让人受不了。” “那你当初干嘛要娶她?”我问。 爸爸再次吃惊地看着我,他也许惊异的是我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了,他想了很久后才对我说:“小初原谅爸爸。也原谅你妈妈。” “如果你们真这么做,”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说完我转身就走,爸爸追在我后面一直送我到公司门口,然后他问我说:“有钱用么,爸爸给你一些。”说完他开始掏钱包。 我把他给我的钱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拦了一辆的扬长而去。 妈妈在家里焦急地等我,问我情况怎么样。我恨恨地说:“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你说什么?”妈妈说,“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啊。” “他要是不回这个家,就永远也不是我的爸爸。” “我不是让你好好跟他说吗?”妈妈埋怨我说,“早知道不让你去了,事情给你越弄越糟!” “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我气呼呼地说,躲进了自己的小屋。 也许真像季风说的,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我在日记本上胡乱地乱画,不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这么没心情,我们班却偏偏要举办什么元旦烛光晚会。 朱老师让我们每人准备一个节目和一份小礼物。我们很少在晚上的时候到学校来,何况是到学校里来玩。大家都很兴奋。课桌被排成了一个圈,烛光照耀着每一张脸。我恍恍惚惚地坐在那里,这才想起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可是爸爸和妈妈忙着在离婚,他们早忘了我的生日了。 我也没有准备节目。 反正有表现欲很强的男生女生在争着话筒唱歌。不愁气氛不热烈。有四个女生开始在唱一首叫《一千零一个愿望》的歌,那歌真是不错,女生们干净甜美的声音充斥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许下我第一千零一个愿望有一天幸福总会听我的话不怕要多少时间多少代价青春是我的筹码许下我第一千零一个愿望有一天幸福总会在我手上每一颗心都有一双翅膀要勇往直前的飞翔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我听得有些入了神。 季风他坐到我身边来,悄悄对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我惊讶极了。 “不是一年中的头一天么,”季风说。 “那天你没睡着?”我问他。 他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不习惯和女生讲话,更何况是在我家里。”他很老实地说。 我说,“我想出去走走。” “那我陪你吧。”他说。 我们推着单车在路上慢慢地走,那晚的星星很多很多,夜色很美风很凉,季风说:“小时候跟妈妈一起看星星,妈妈总是对我说,看到流星,在衣服上打个结,再许个愿,那个愿望一定会实现。可是我不是来不及打结就是来不及许愿,笨得要命。 “你最想许什么愿呢?”我问他。 “出人头地,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他认真地说:“一千零一个愿望太奢侈了,我只想实现这一个。” “季风你为什么没有爸爸?”我问他。 “我爸爸跟别的女人走了。”季风说,“一去就没有回来。” “我爸爸也要跟别的女人走了。”我埋着头说。 “你这些天就是为这个事不开心吧?”他问我。 我沉默不语。 他安慰我说:“生日呢,开心一点吧,童初你是个好心的女生,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心的女生,要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说这么多话。”我说。 “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会跟一个女生说这么多话。”他说。 那天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 桌上放着一个大蛋糕和没拆封的礼物。爸爸和妈妈在等我。可是我说我很累了,要睡觉去了。 爸爸说不看看礼物吗?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谢谢。“我说,但是我没拆,我对任何礼物都不感兴趣。 妈妈尖着嗓子奚落爸爸说:“童总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也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爸爸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扔,茶水溅得老高。 我懒得看他们斗气,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晚,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打着电筒偷偷地记日记,我对我的日记说:一个愿望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我要从十六岁的第一天起开始许愿,一直许到一千零一个愿望,希望我和他都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周末的时候,季风对我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到我家做客吧,我妈妈很喜欢你,她包饺子也挺好吃的。” 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再说我也实在不想呆在家里,不是看爸爸横眉怒眼就是听妈妈哀声叹气。 季风说:“妈妈说我该和同学多来往。你去我家她一定很高兴。” 我到的时候季风妈妈不在,她出去买菜了。我和季风坐在他家后门的小院子里聊天。季风对我说:“童初告诉你一件事,我妈妈可能要再嫁人了。” “是吗?”我说,“你难过?” “不。”季风说,“她应该有她自己的幸福,那个男人很有钱,可以完全治好她的病。我希望我妈妈幸福。” “我也希望你妈妈幸福。”我由衷地说。 “童初你真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季风又说,“我真高兴和你做朋友。” “就是朋友吗?”我问他。 他朝我笑笑,调皮地说:“有点特别的朋友,你说是吗?” 我哈哈大笑。 他看着我说:“就这样笑,你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我微笑。 “别让大人的事影响我们,”季风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得长大,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所以要快乐一些。” 我听到季风的妈妈推门回家来的声音。我对季风说:“是呀,要快乐些,走,我们跟你妈妈一起包饺子去。” 我才走到里屋我就愣住了。 季风妈妈后面站着的,是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 我想起季风对我说,那个男人很有钱,他可以完全治好我妈妈的病,他要和我妈妈结婚了。 我的天! 我在那一晚烧掉了我的日记本。 我开着煤气烧的,一页一页看着它们被慢慢地灰飞烟灭。烧完后我一直没有关掉煤气,因为我不想活了,生活给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但是我开不起这个玩笑。 可是我没有死掉。 我醒过来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守在我的病床前。他们手牵着手欣喜地看着我,然后和我紧紧拥抱,失去我的恐惧让他们再次变得亲密无间。 出院后。我转了学。 其实季风也不在那个学校念书了,听说他和他的妈妈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去了南方,投奔一直不愿意投奔的一个亲戚去了。 爸爸给他们的支票,也很快就被退了回来。爸爸当着我和妈妈的面,撕掉了那张支票。再从口袋里掏给我的,是季风给我的一封信。 信很短很短。 “童初:我会永远记得你,希望命运还会给我们重逢的机会。 祝你快乐。 你永远特别的朋友:季风” 我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我还是常常会想起那个和我一起看过星星的男孩,想起我若有若无的初恋,想起他对我说,一千零一个愿望太多了,许一个就够了。 如果上帝真的让我实现我的一个愿望,那么我希望长大后可以和他再重逢一次,什么也不必说,微微一笑便已足够。 爱情一直醒着 我站在男生宿舍的楼下,想说的话很简单,却已经在心里来去数百次。那就是:卓文,我们分手吧。 可是当卓文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的心却要命地犹疑了。他很瘦,却穿着大大的灰色t恤衫,胡子好像很久没刮了,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的样子。可是就是这样的样子,让我感觉熟悉和亲切,内心里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委屈在一瞬间分崩瓦解不知去向。 终于近了,却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考完试再见面吗?又有什么事?” “没事,来看看你。”我低声说,两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恨自己没自尊到极点。 “许诺。”卓文叹口气:“要知道这次考试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心里想:“考试,谁不知道考试只是一个借口啊?”嘴里却只敢轻轻地“嗯”了一声。很长时间了,我都有些怕他,至于怕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好啦,好啦,乖点!”他伸出手来揉我的头发一下,“我们再说?” 我点头,不能说话,一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然后我转身就走,走到拐弯的地方忍不住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眼睛看着天空。 我的眼泪在那一刹那飞溅而出。我知道我和卓文,一起走过了两年多的日子,事到如今,只差一声再见。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储存了一身的勇气,想要把那两个字先说出口,但是到最后还是输给自己。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我是在大一的时候和卓文相恋的。那时我刚刚从农村考到省城来念大学,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卓文比我高一届,是中文系出了名的才子,从我扎着双小辫穿着白衬衫进校的第一天起他便开始追我,招我进系报编辑部做实习编辑,在我耳边给我念他才写的情诗,带我去剧院看我一点也看不懂的话剧,教会我如何接吻和拥抱。 我的爱情被他一手启萌,从此在爱的海洋里徜佯得昏头转向。我以为我会爱他到老,为他生儿育女,我一直心甘情愿,可是他早已心不在焉。 就像我前不久看到他发在《校园诗刊》上的一首诗,诗里说:爱情睡着了,不愿睁开眼,花还在开放,可我已经疲倦…… 什么狗屁诗! 我用剪刀把那本《诗刊》剪得粉碎,一边剪一边想念卓文,想他爱我疼我时的模样,心尖锐地疼过了又钝钝地疼,周而复始,不得安生。 心里闷得慌,我不想呆在学校里,决定出去走走。我走出校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风从身后紧紧地跟过来,掀起我的衣角和裙摆。我无处可去,然后我决定去找三宝。 三宝是我的老乡,我们在一个村里长大,三宝当然不是他的大名,他的大名好象是叫什么吴达贵,很难听。我习惯叫他三宝哥,因为我长了一颗兔牙,他则一直叫我兔丫头。印象中小时候的他挺笨的,连树都不会爬,但是他成绩好,比我早四年考上大学。等我也考到省城念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谋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每月能挣不少的银子了。我妈走时再三叮嘱三宝要对我多加照顾,只差没有给他磕头。三宝倒是挺守诺言,三天两头嘘寒问暖一次,家里的汇款跟不上,也常常是他慷慨救济,搞得我们宿舍里的人好长时间都以为他是我亲哥。 不过自从我恋爱后,他来得少了。用他的话来说:“这下好了,省心了。” 其实他也省不了多少心,在这座对我来说始终陌生而繁华的都市里,他成为我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不快活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想起他。 他家离我们学校挺远,要转两次车。不过我不担心他不在。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不喜欢出去玩,不上班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家用电脑泡mm,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和爱好。 果不其然,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qq上聊得眉飞色舞,好半天都没抽出空来理我。他们宿舍一共住四个男人,满屋子的臭袜子味。我掩着鼻子说:“三宝哥,我还没吃饭呢。” “陪你吃饭可以,”他懒洋洋地说,“喝酒不干。” 我卟哧笑出来,有一次我和卓文吵架,心情坏到了极点,就拉了三宝出去喝酒,结果我没醉他倒是先醉了,回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差点没被别人笑死。 “你笑得真牵强,”三宝的手指一边在键盘上乱飞一边扭过头来问我说,“又和姓卓的闹别扭了?” “别提我的伤心事。”我白他。 “你不伤心也想不到来找我。”他终于离开了电脑,把衣服披起来说:“想吃什么?三宝哥今天请客。” “吃不下。”我愁眉苦脸。 “失恋么。”他说,“我三天一次,习惯了就好了。” “谁有你那么花心,网上妹妹千千万。” “好啦,好啦。”他拉我出门,“回头我分五百个给你,分头伺候你吃喝拉撒,如何?” 三宝这人就是这样搞笑,跟他在一起,快乐简简单单的。春末夏初的夜晚还是有些冷,我把手插到他胳膊里,一路走一路跟他说:“我上次回家,你妈问我你有没有找到媳妇。” “你怎么说?” “我说没。” “你怎么这样?”三宝说,“你该告诉她追我的姑娘在家门口排了五里。” “我哪能撒那谎?”我说,“我是老实人。” “那是。”他仰头说:“说了怕也是没人信。” “三宝哥。”我问他,“你工作快三年了吧?” “嗯。” “那你存了多少钱啊?” “不借!”他警觉地说。 “谁要问你借啊。”我拧他一下说:“我是提醒你要快点存,有十万,就可以娶个老婆了。天天有人给你做饭,多好啊。” “十万?”三宝看着我,笑嘻嘻地说,“现在的姑娘胃口这么小?给你十万你肯替谁做饭不?” “不给我也想啊,可惜人家不要。”我想到卓文,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兔丫头你真被甩了?”他站住了问我。 我扁扁嘴,想哭。他赶紧安慰我说:“那个酸秀才,不要也罢。” “不许你说他坏话!”我凶巴巴地说。 “得。”他拉下脸说,“女人就是这样没劲。” 进了饭店,我恶作剧地点好贵的菜,急得他直朝我瞪眼睛。我才不管,放下心事胡吃海吃一通,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吃胖了,再花钱减肥,十万块不得存一万年?” “你错了。”我说,“减肥我自个儿花钱。” “那我放心了。”他夹给我一大块鱼肉说:“祝你被卡得愉快。” “三宝哥。”我问他说,“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脸说:“没看出来。” “痴情不好吗?”我不理会他的幽默,自顾自说下去:“爱情怎么可以说算了就算了呢,怎么可以说忘掉就能忘掉呢?” “你妈要是听你这一套一套的准撞墙去。”三宝气呼呼说:“他再三叮嘱我看着你,不许你谈恋爱。我都替你瞒了快三年了,你也争气点行不?” “我就是想他啊。”我放下筷子,头埋到手掌心里,索性没出息到底。 “那就想吧。”三宝拉拉我的小辫子说,“被爱折磨也是福呵。” “此话怎讲?”我抬头问他。 “我瞎说的。”三宝打个大大的呵欠说,“我又不是爱情专家,这些难缠的问题你还是问你的卓哥哥去吧。我他妈困死了!” “你干嘛说粗话?”我问他。 “你三宝哥是个粗人。”他一点也不脸红。 说是困。他还是一直送我到公车站台下,想了想又和我一起上了车,再陪我转车,就这样一直到校门口。我跟他说再见,他喊住我说:“谢谢也没一声?” “这么多年的哥们,谢什么谢,多生疏啊。”我说完,没良心地转身就走掉了。 我坚持着没去找卓文,我始终相信,只要我在原地守候,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爱情就算睡着了,也总会有醒来的一刻。卓文只是在犹豫,我不能逼他太急。 直到有一天,同宿舍的李眉对我说:“许诺,卓文和‘慕尼黑’走在一起你知道不?” 我茫然。 李眉同情地说:“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瞒你,刚刚我还看见他们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呢。” 我知道‘慕尼黑’,她比我低一届,因为皮肤黑而得此外号。那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女生,整个夏天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吊带衫在女生楼里像蝶一样的穿梭,很性感,也很美丽。 李眉又劝我说:“卓文那种人,忘了也罢。” 我知道有很多女生看不惯卓文,认为他不够男子气概,且太多心计。但是我没有办法,他诱我吃下带了魔咒的苹果,就算是跌下万丈深渊,我也是稀里胡涂的幸福。 我收拾好东西往图书馆里跑去,可是走了一半我就折回头了,我没有眼见为实的勇气,我在校园的香樟树下站了很久,就是在这颗树下,卓文第一次吻我,他拥着我喃喃地说:诺儿你就像一滴纯净水,从见到你的第一面,他就渴望饮你下肚。 我讽刺地想,现在的卓文换了口味,他爱上了有色有味的果汁。 不甘心失败,我深夜十一点拨他宿舍的电话,他不在。然后我借李眉的手机给他发短消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他我想他,让他照顾好他自己。 等了许久,他也没回。 李眉摸摸我的长发,爱怜地说:“为什么不干脆放弃,你会快乐些。” 李眉是我们宿舍里的大姐姐,她的男朋友在外地,他们每晚用短消息聊天,感情稳定而让人羡慕。我对她说:“风过风有痕,要是换成你,你能这么洒脱么?” “能。”李眉说:“感情一定要是合唱,倘若他变心,我绝不多流连一秒。” “我不可救药。”我说,“满脑子都是他。” “也许你只是爱着过去的一份记忆。而不是那个人了,”李眉说,“等你分清楚了,你就会想得开了。” 那晚我枕着李眉的话入睡,月光如水,渗透我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心事。 终于等到卓文主动约我,我惊喜加惊慌,赶紧打电话问三宝我该怎么办?三宝正在上班,疑惑地问我说:“什么叫怎么办?” “他要说分手我怎么办?” “抱住他大腿哭。”他干脆地说。 “三宝哥。”我拖着哭腔,“你教教我,怎么可以让他心软?” “他约你在哪里见?”他问我。 “男生宿舍后面的小花园。” “人来人往的地儿,那你没什么戏。”三宝说:“兔丫头乖乖,听三宝哥的,跟他潇洒说byebye。一个人活得精彩。” 他居然会流行歌词,我心情再坏也笑出来。 “这不挺好?笑起来,跟银铃似的。”他说,“祝你好运,老板冲我瞪眼了。”说完,电话嗒地挂了。 我毫无主张地去赴约,卓文果然跟我速战速决,他说:“许诺,我想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不是早就算了?”我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你能想开就好。”卓文说,“我们有太多的不同,我不能带给你一生的幸福。” “卓文。”我说,“好的。” “对不起,许诺。”他的口气软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是我的初衷。我想挥手再见,可是我却挪不动我的步子。就在此时,“慕尼黑”仿佛从天而降,她笑声朗朗地挽住卓文说:“还不走?我们要迟到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胜利的骄傲,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跟卓文说再见。然后看着他们远走。路过的男生冲我吹口哨,我的失败人人皆知。 卓文对我,常常横眉怒眼,但看得出他很服那个“慕尼黑。”看来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我胡思乱想,双脚软软地回到宿舍,门卫告诉我有人找我,等在校门口。我跑出去一看,竟是三宝哥,蹲在那里抽烟。 “你干嘛来了?”我问他。 “路过,”他说,“你吃了没有?” “没。”我说。 “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川菜馆,离这里不远……” “别同情我。”他还没说完,我打断他说:“我死不了的。” “他妈妈的。”他狠狠地灭了烟头说:“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我说,“不过要打的,坐公共汽车我会晕。” “到底是养成城里小姐了。”三宝说,“我弄个三轮拖你如何?” “也行。”我说。 “明天再买吧,”他招手喊下出租说:“今天你将就些。” 那家饭店是不错,我喜欢吃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我觉得很爽。三宝看着我说:“想哭就哭呗,还赖在辣椒头上。” “我他妈再也不会为谁掉一滴泪。”我铿锵有力地说。 “那感情好。”三宝说,“谁说话不算数是小狗。” “张二家那条小狗。”我说。张二是我们村一傻子,我们小时候,他家有条小狗丑得出了名,还动不动就乱叫,是三宝的眼中钉,后来终于给他逮个机会弄死了,张二哭了差不多有三天。 三宝嘿嘿地笑起来,说:“那年回家,我给他带个收音机。他宝贝得什么似的。” “三宝哥你很多年没回家了吧?”我说。 “等我娶了媳妇再回去,不然回去也不得安生。” “那你干嘛不恋爱啊?”我问他。 “谁说我不恋爱?”他看着我说,“我只是不想早恋而已。” 我的妈呀,胡子一大把了还说这话,我做呕吐状,他赶紧拿盘子过来给我接。我笑得天花乱坠。 他还是送我回学校,吃得太饱了,我们慢慢地走。一路上说些小时候的开心事,他告诉我我小时候长得很难看,干巴巴的。我就反击说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背个布书包,穿双布鞋,土得掉渣儿。 他笑着说:“你要是回家,替我向我妈再讨一双那样的布鞋,穿着养脚。” “你打算穿着它跟你网上的mm见面么?”我问他。 “不是不可能。”他说,“我以本色征服她们。”说完咧着嘴大笑,可爱得要命。我忘了自己是失恋的人,也跟着拼命地笑。 他又骂我说:“傻不啦叽的。” “三宝哥。”我向他发誓说:“我以后再也不犯傻了。” “不准去求他。”三宝说,“不然我k你。” 我“嗯”一声。他朝我点点头说:“进去吧,很晚了,早点睡,别想东想西的。” 我进洗漱间漱洗的时候正好碰到“慕尼黑”,她正在高声地和别的人说卓文,语气鄙夷而夸张:靠!他真是个活宝,吃饭的时候给我念诗,我差点没吐出来。说完纵声大笑。正笑着呢她看到了我,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拿着她的脸盆和洗面奶迅速地扬长而去。 我心沉沦。 她竟然如此看不起卓文。 我睡不着,躲到李眉的蚊帐里跟她说悄悄话。她的短信息大战刚结束,脸上红扑扑的。我把刚才的事告诉她,问她说:“真有两厢情愿的爱情么?” “当然有。”她说,“许诺你要相信爱情。一点点挫折不算什么。” “没意思。”我说。 “别放在心上,你要记住,他们是两个和你无关的人,幸福也好,悲伤也好,你都要学会袖手旁观。” 可是我没想到,三天后,“慕尼黑”却气势汹汹地闹到我宿舍来,她把我的书桌猛得一拍,厉声说:“你都在卓文面前瞎说八道些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她。 李眉走过来:“同学你有话慢慢说,动手动脚总不太好。” “我喜欢动!”她话音没落呢,我的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她下手很狠,又是如此的猝不及妨,我又羞又怒,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同宿舍的女生都愤怒了,团团将她围住誓要给我争个公道。她突破重重包围尖声叫道:“死不要脸的东西,难怪人家不要你!” 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她终于被别人架走。 就连李眉也不信我,责备我说:“早告诉你要袖手旁观,你不信。” 我欲辩无言。 最想不通的是卓文也找上门来,在食堂门口拦住我说:“许诺,我希望你有风度些。”我不解地问他:“我做了什么事?” “你不要惹她不开心么。” 看来,他已被那黑丫头迷得七荤八素,跟他无任何道理可讲。我把饭盒往他脸上扔去,反正我已丢脸到极致,不如拖他一起下水。众目暌暌下他仓皇而逃。我再无食欲,回到宿舍睡觉。 我在梦里梦到三宝,我们回到老家,樱花开满天,那条叫“虎尾”的溪水慢慢地流,流得我脸上冰凉冰凉。醒来才知道,原来我竟在梦里流泪。 我打电话给三宝,告诉他我活不下去了,我想去死。 三宝在那边说:“兔丫头你悠着点,我有心脏病。” “不过你放心,”我说,“你知道我没出息,我连死都怕,因为不知道怎么死可以不那么痛。” “等我调查好了来告诉你。”他挂了电话。一定是在网上聊得欢,哪能顾得上我。 我倒下头继续睡,睡到一半被李眉推醒:“还不快下去,你哥和门卫吵起来了。粗话连篇的,我说上来叫你他才住口。” 我头也没梳,匆匆往下跑,三宝在楼下立着,气还没消的样子,见了我,拉我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这才说:“那狗日的糟老头,硬不让我上来,我差点掘他祖坟。” 我赶紧掩住他的嘴:“好啦,好歹也是个大学生。” “我怕什么?”他说:“就怕你没事老吓我。这城东城西的跑,我他妈真是吃不消。”又盯着我说:“去去去,去穿漂亮点,不然不带你出去吃饭!” 我依言换了衣服,梳了头,跟着他来到校门口。我的老天,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校门口竟停着一辆三轮车,三宝指着它说:“租的。今天三宝哥用它拖着你看星星去。” 我掩面惊呼。 三宝对我做请的手势说:“上车吧,兔丫头。” 我上了车,三宝将车骑得飞快。他的技术相当不错,我抬头,璀灿的星空如一面湖水在我眼前安宁地滑过。 我大声地喊:“三宝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废话!” “三宝哥你是不是真的怕我死啊!” “废话!” “三宝哥,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啊!” “废……话!” “三宝哥你不是说我很丑吗?” “废话,废话!” 我发现自己又流泪了。心里有个小小的机关被什么东西砰地一下冲了开来,心门开了,迎接一个叫三宝的男生。他和我一样,来自农村。他和很多来自农村的孩子一样,在城市灯红酒绿的狭缝中寻找生存和空间和美妙的爱情,有点自嘲,有点胆怯,但却从不认输。可是却是他让我明白,爱情其实一直醒着,只是我以前没有看见。 我还不能预计我们的将来。但至少,他踩着一辆三轮车,带着伤痕累累的我,找到了在爱情的路上重新出发的充足的理由。 错了又错 朱朱把小嫣带回家的时候,我正在接一个美术作者的电话,本来说好明日交封面稿,他却以出差为由硬要拖我一周,我火冒三丈,差点把手提电话扔上屋顶。 回过头,两个女子看着我,一个是我女朋友朱朱,还有一个就是小嫣。 朱朱指着我说:“罗明,编辑。” 又指指小嫣说:“我好朋友小嫣。” 朱朱热情万丈,层出不穷的新友出没于她的四周,生活永远不怕没有装点。可是这个小嫣有点与众不同,她穿一条素白的布裙,脸上不施粉黛,但唇红齿白,煞是好看。我目不转睛看她近五秒,这才艰难地把视线移开。 她并没有不自在,手提包放到沙发上,自己坐了下来。 朱朱这才说:“罗明,我和小嫣要来这里住几日。” “哦?”我扬扬眉毛:“美女双双离家出走?” “老土。”朱朱说,“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聊聊天。你这里清静,又可以不花钱。” “好的好的。”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面对美女,除了好的,我还能说什么? 我跑到阳台上吸烟,朱朱一会儿溜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罗明你不会生气吧?” “看看我脸色呢?”我问她。 她嘿嘿地笑:“我本来应该跟你先说一声的,可是事情比较突然。所以……” “好了,好了。”我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婆?” “那我买菜去,”她喜滋滋地响亮地吻我,“晚上给你做糖醋鱼。” 吃喝对我现在均无味,我脑子里全是封面的事,于是到客厅打电话转求另一个老友:“书市迫在眉睫,书在印刷厂等着发排,你无论如何要救火。” “我在西藏采风。”他无可奈何地说,“回来的时候书市都该结束了。” “那就在西藏做,完了快递给我。”我蛮横地说。 “猪头,我五年才放这一次假!”他挂了电话,我再打,关机了。 我嘴里不能控制地滑出一句脏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我转头,是小嫣,她指指卫生间说:“不好意思,请你去看看水笼头。” 我三步并做两步奔进卫生间,笼头果然是又坏了,水四处漫射,锐不可挡。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控制住,浑身都湿透了,小嫣递给我一张干毛巾:“真是对不起,我只是想洗一下手……”话没说完,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亏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该我说对不起。”我说,“是我家的东西缺少教养,老欺生。” 她并不理会我的幽默。轻笑一下走开了。 朱朱大包小包的回来,一幅要大宴宾客的样子。我躲到厨房悄声问她:“这小嫣是何方神圣,劳你如此大驾?” “刚认识啊。”朱朱抱怨说,“这次泰国的旅游团,我和她分到一个房间,我们一见钟情。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起过的,可见你当时根本没听我说话。浪费我的国际长途费!” 哦,对。朱朱刚从泰国回来,瞧我,忙得什么都忘了。 她凑到我耳边来说:“你讲话的时候要注意些,她刚刚失恋。还不想回家,所以我带她来这里。”完了又说,“我和她甚是投机。” “晚上她睡客房?” “你睡。”朱朱说:“我和她在卧室聊天。” “是否过份?”我虎脸。 朱朱埋头刺鱼,看也不看我:“不过份,两三天而已,我们要讲讲知心话。” “三人讲也无妨啊,”我说,“让我来安慰你们的寂寞。” 她把腥红色的鱼肚毫不客气地摔到我身上。 吃饭的时候,小嫣很客气地称赞朱朱的手艺,夸我有福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朱笑得像朵花,完了也夸我说:“罗明也很能干啊,他正在做一本书,很有希望畅销呢。” “莫提那本书。”我板脸说:“从头烦到尾。“ “是封面的事?“小嫣忽然说:“或者我可以试试?” “你?” “对呀,对呀!”朱朱拍手说:“小嫣是学设计的呢,她的画一流!” 我将信将疑,在电脑里将书稿调给她看,照样骑着车出门去找别的工作室,磨破嘴皮跟人家定时间,砍价钱,再将要求重复数次。 烈日炎炎,神经错乱。 回到家的时候是深夜。客厅里的灯开着,不过没有声响。二女想必已躲在被窝里呢呢喃喃。我刚走到浴室门口就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吓我老大一跳。定神一看,竟是小嫣,她换成了淡紫色的长裙,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对……对不起。”一向伶牙利齿的罗明竟然结巴,只因没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睛。 “朱朱有事出去了,我在做你的封面,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我随她到书房。一张美伦美奂的图已出现在我面前,线条简洁明快,颜色绚烂但一点也不显俗气,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封面! 小嫣说:“明天中午可以交货。但愿你会满意。” “满意!”我搓着手,毫无原则地说:“傻瓜才会不满意。” 完了又加上一句说:“明晚庆功,我请你和朱朱吃饭。” “不必,天太热。喝稀粥就可。” “那岂不是太便宜我?” “我只有一个要求,书上别署我的名。” “那署什么?玫瑰?”我绞尽脑汁拍她马屁,她却做出赶我的手势:“我要加班了。” 我乖乖退出。 朱朱回来,我把她拉到客房问小嫣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摇摇头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我没好气地说:“不明底细的人就往我家带,当心人家把你卖到东北!” “罗明你就是太俗气!”朱朱批评我说:“交朋友只要感觉。” 我撵她出门,被子蒙起来睡大觉。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双美得要命的眼睛。 美编和老总看了小嫣设计的封面后大为赞叹,我心情大好,打电话让朱朱带小嫣出来喝咖啡。朱朱说:“她回家了。” “啊?”我说,“不是说好住三天?” “你舍不得了?”朱朱说:“我可以替你致电告诉她你想念她。” “狗屁。”我说,“要打我会自己打。” 她咯咯笑着挂了电话,之前没忘记吩咐我替她买好张学友演唱会的票子。 那晚我独自在酒吧宿醉,酒吧里放着一首老歌:“这神秘的女郎啊,你来自何方,你去向何处,独留下我,惆怅旧欢如梦……” 我骂自己说:“罗明你脑子发昏,死有余辜。” 恶毒地诅咒完自己,我付帐离去。 生活和以前一模一样地继续。我拼命工作,常常加班,有时在排版公司呆到深夜,骑着我的破摩托在城市的夜色里踽踽穿行。内心当然是有盼望的,至少,盼望我做的书可以畅销,让我可以在出版业混出点名堂。 再或者,盼望一次重逢。 老天有眼,没想到的是,二周后的一次晚宴,我竟然又看到了小嫣。 那是出版届的一次盛会。各路相关人马纷纷前来。我一眼认出小嫣,这一次她化了淡淡的妆,穿晚礼服。精致而高贵的一张脸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我按住一颗狂跳的心上前与她打招呼。 “哦,罗明。”她记性还行,笑笑说:“朱朱可好?” “好。”我的眼光没法从她身上移开。 “怎么啦?”她笑着说:“你的书就快要出来了吧?” “就这几天。”我说,“你看我,一直没机会谢谢你。” “朱朱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措辞无懈可击:“你这么客气到是见外了。” “朱朱就是你你就是朱朱那该有多好。” “你这张嘴啊。”她板起脸来,不再与我多话。转头找别的朋友去了。 我甚是失落,看来我对她并无半点吸引力。同去的编姐凑到我耳边问:“你居然认得于嫣儿。” 谁?谁是于嫣儿?小嫣原来叫于嫣儿? “她和所有的名作家熟络,让她替你约两部书稿,你很快就会做红。”编姐激动地说。 “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编姐嘴里轻声吐出一个名字,那是我们业内的大红人,不过至少也该过四十岁了吧。编姐说:“于嫣儿从十七岁时就死心塌地跟着他,今晚她应该就是代表他出席吧。这件事当时全城都闹得沸沸扬扬,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记得朱朱说小嫣和她同年,那么于嫣儿十七岁的时候我也不过十**岁吧,整日在球场上蹦达,渴望朱朱等年轻mm倾慕的目光,肤浅得至死,哪里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我唏嘘。 谁让我比人家晚熟数年,不然说不定也能来场对手戏,谁输谁赢谁知道呢。 席间我还是忍不住溜过去问她的联系方法,老着脸皮说等书出来了要给她开封面设计费。她低声说:“不必了,算我那两天住在你家给的房租。” “到底是有钱人,”我说,“我那破屋也让你出手如此阔绰。” 她的脸色微变,但尽量维持着风度。 我自知自己说错话,赶紧向她道歉。她转开话题说:“你告诉朱朱我最近忙,有空的时候再约她聊天。” 我真疑心她们同性恋。 吃完晚饭后到停车场取车,我那辆破摩托怎么也发动不了,一个恬静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不介意我送你一程?” 我知道是她。 我上了她的车,看了看牌照,是私家车。她将车开得极为平稳,我们一路上无话,车子快要经过立交桥的时候,有一个小广场,她忽然将车停了下来,告诉我她想休息一下,然后开门下了车。 我看到她灰败的脸色。她显然是喝多了。 “何苦呢?”我对她说:“不能喝就要少喝些。” “世事无常,焉能常常自己做主。”她叹息:“别以为人人都可以象朱朱那么甜蜜快乐。” “你和朱朱大不同。”我说。 “我那日匆匆出门,报了个旅行团,胡乱跟人就上了机。亏得朱朱对我细心照料,晚上的时候,她把她自己带的真丝睡裙让给我穿,自己穿一件大汗衫,也不问我到底是谁,单纯得让我妒忌。” “呵呵。”我笑。 这个聪明的女子,我知道这是她给我的解释,当然还有很多背后的她认为不必要对我解释的东西,比如为什么要匆忙离家,为什么要不开心等等,相信她对朱朱也末曾说过,我当然也不会问。 我在天桥下跟她告别,自己打车回家。 忘掉于嫣儿,我对自己说。 可是有一日,朱朱却苦着脸对我说:“小嫣手机号码也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 “忘恩负义之徒,”我说,“你想她做什么!” 朱朱说:“那日分别时她送我一枚钻戒,说是给我玩玩,我今日才知价值近万,说什么也要还给她,怎么可以收?” “我替你找她!”我恼怒地说。我也不知道恼怒从何而来,有钱了不起么?有钱就可以随便摆谱么?去她妈的! 我托编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查到她办公室电话,本想打电话过去,可最终还是亲自上了门。走到她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才惊悚地发现其实我是想见她。 但是我已经来不及回头了,我听到她叫我的声音:“罗明?” 的确是她。她手里拿着文件袋,一身黑衣,头发束起来了,露出颀长的脖子。与我上两次见她有很大差异。我罗明一辈子没见过这么高贵的千变万化的女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找你。”简直是废话。 “我知道。”她微笑替我开门,“请进。” 我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这里面是你的报酬和朱朱还你的戒指。” 她收起微笑:“你们都太认真。” “这是原则。”我努力调节气氛,“再说朱朱的钻戒应该我送,你送像什么话?” “一枚小戒指而已,我喜欢朱朱所以送她,她若不喜欢,随时扔掉就是。”她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罗先生我还忙,你还有事么?” “有。”我说。 她奇怪地看我。 “我想约会你。”我开门见山。 “呵呵,”她取笑地说,“你怎知不会被拒绝?” “因为你寂寞。”我说。 她将我给她的文件袋扫到地上。 我转身离开,我赌她会看那袋子,里面除了支票和钻戒,还有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朱朱是不会喜欢看那样的演出的,她喜欢听张学友,和一帮小fans一起尖叫,她连f4都会喜欢,她永远十七岁,她和于嫣儿一点也不同。 音乐会的那天,我有事耽误了,去的时候已经开场。于嫣儿早就坐在那里,这次是一身淡绿,也是很好看。轻声抱怨我说:“你居然迟到。” “我在家换衣服。”我说,“揣测于嫣儿会喜欢哪种套装。” 她不再与我说话。 演出很精彩。我和她很有默契地鼓掌。她身上的暗香让我恍惚,我对自己说:“罗明你得知道你在做什么?罗明你怎么可以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已。对,身不由已。 多好的一个词。 罗明的灵魂早被一个叫于嫣儿的人偷走。 散场的时候她问我:“你怎知我会来?” “嘘!”我故作调皮状,“秘密!” “恶心。”她笑,象个孩子,然后问我:“你怎么来的?” “打车。”我说,“回去想搭你便车。” “我没开车来,”她说,“今天心情不错,所以一路走来。” “那就一路走回去好了。”我说,“说说为何心情不错?” “嘘,秘密!”轮到她将我军。 “不许笑!”我呵斥她。 她不解地看我。 “你笑得我方寸大乱。”我老老实实地说。 她果然收住笑,叹息说:“罗明,你何时练就这一张嘴?” “以前是为了生计。”我说,“不过现在我发现有更大的妙用。” “为何?” “为了讨你欢心。”我单刀直入,目光炯炯看她。她的脸色突然菲红。调过头去。我自知有戏,穷追不舍:“请你夜宵?” 她没拒绝。 我们到“名典咖啡屋”。很优雅的包间,我喝乌龙茶,她喝咖啡。喝到一半时我坐到她身边,她往旁边躲了躲,心里一定在骂我猪头。可是她毕竟没有骂出口。我嘶哑着声音问:“可不可以追求你?” 她忽然落泪,弄得我手忙脚乱。然后我听到她说:“罗明,我十七岁时怎么没遇到你这样的男孩,不然,一辈子可以不是这样的。” “还来得及后悔。”我说。 “来不及了,我连糖醋鱼都不会做。” “我可以学。”我是真心话,我为她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喜欢我?”她问。 “我也想知道。”我说。 “你是个傻瓜。”她以手抚额,“你比我还要傻。” 她疲惫的样子也是如此的优雅,我维持君子风度,差点撑到青筋爆烈才没吻她。 之后的很多天,她不肯再见我。我当然知道原因。于是我开始疏远朱朱,她打来电话我不接,到我家我躲在房间不开门。她终于在单位逮到我,厉声说:“罗明你找死,你在搞什么鬼?” “我忙。”我苍白地说。 “忙什么忙?看你做的破书!”她把我桌上的书甩得啪啪作响:“要不是小嫣的封面漂亮,我看你一本都卖不出去!” “是是是。”我任由她骂。 她夺门而出。 晚上接到小嫣的电话,我欣喜若狂:“出来喝咖啡?” “罗明。”小嫣的声音很沉静:“朱朱在我这里,她快要心碎。” “关我什么事?”我硬着心肠。谁让我遇上于嫣儿? “我会同她说。”小嫣说。 “说什么?”我紧张。 “说你这样的男人不值得留恋。扔掉也罢。”她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扔扔扔!此时的罗明,也就跟一张破抹布没什么两样。我自暴自弃,又独自到酒吧喝酒,酒吧里的歌还是那一首:“呵,神秘的女郎啊,你来自何方,你去向何处……” 惆怅旧欢如梦。 酒醒了后,我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个人影立在窗前,我脱口叫出:“小嫣!” 真的是她。她转头向我说:“朱朱说在那里可以找到你,我去的时候,你已烂醉,正在和服务生吵嘴。” “为什么吵?”我全不记得。 “你骂她赶走小嫣。”她呵呵地笑,“我只好带你来这里。” “这是哪里?”我问她。 “我的家。” “我们可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啐我:“七老八十了,还搞得像小孩子一样深情。”我趁势拥抱她,她的身子很软,我将头埋在她胸前说:“为了于嫣儿,赴汤蹈火。” 我可以感觉到她的颤栗。 我以为我会赢。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输得彻底。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于嫣儿,她送我到家门口,摇开车窗在阳光下跟我挥手,我以为我们会有美好的将来,我没想到她第二天就去了美国。 美国。 她留下两样礼物,一样是给朱朱的,还是钻戒。不过比上次给她的还要漂亮许多,盒子里有张小卡,上面写着:给朱朱和罗明的结婚礼物。 还有一样是她的书稿,图文并茂。书的名字叫《错了又错》。她写道:罗明,相信这会是本畅销书。记得给作者署名叫“玫瑰”。 我熬夜读完她的小说,应该是于小嫣的自传,于小嫣不输于任何的作家。 朱朱又回到我身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聪明的女子就是这样,可以将不快乐的事很快地抛于脑后不去想它。躺在我怀里读《错了又错》的时候,她说:“罗明,结尾处这个角色怎么看怎么象你?” 我苦涩地笑。 我终于事业有成,只是那个叫于嫣儿的女子,与我永远地错过。 调频 时代从校园里骑车出来的时候,太阳正一点一点地落下云端,青石板的路在夕照泛着硬硬的白光。马路上人不多,车技很糟的时代可以放下心来悠悠地骑,左歪一下,右扭一下。穿过一条小巷,诱人的菜香从贴了挂历纸的窗口零碎地飘出,一个拿着酱油瓶的男孩冒冒失失地闯过来,一见她,赶紧刹住了步子,怯生生地叫到:“时老师。”时代笑着应了一声,龙头一歪,差点摔倒。 一会儿就到了电台的门口。下了车来远远地望过去,渐浓的暮色里果真有一块小黑板立在那儿。就象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挤在一大群汗流浃背的家长学生中在学校那面冷冰冰的墙上竭力搜索自己的名字一样,时代走近,蹲下身来,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从小到大不知写过多少遍的名字到底还是把时代吓了一跳,心里好象有一扇关了许久的小门,无意间砰的一声就开了,涌出许多夹杂着伤感的甜蜜来。 男友远程是不赞成时代去考电台的,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做干什么呢。时代骑着车往远程的宿舍赶去的时候就一路揣摸着他的心思,心想就算他泼泼冷水也没什么,这份欢欣太浓郁了,正愁化不开呢。 研究生楼里又黑又脏。就盼着远程早一点拿到学位,脱离这个肮脏的环境。或者还可以找到一个好单位,分一套小房子,两人有一个安乐的窝。时代憧憬着未来摸黑往上走,一面走就一面听到了远程荒腔走板的歌声,好象是从洗衣房那边传过来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飘,俊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几首歌理直气壮地串来串去。时代走到洗衣房的门口,站住了,笑笑地看着远程不说话。 远程说:“来报喜?” 时代往门边一靠:“落榜了,这下你称心了。” 远程把一手的白沫抹到时代的鼻子上:“下午你上课的时候,我就去看过榜了,恭喜你啊,百里挑一。” 时代眼睛一红。 “来来来,”远程说:“为表示庆贺,我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唱歌。” 时代说:“你真不生气?我就这样进半个演艺圈了。你最看不起的行当。” 远程笑笑:“舞女还有洁身自好的呢。” 时代也不生气,心里高兴着呢,洗衣服也高兴,电台节目主持人,从小的心愿,过五关斩六将,口试完了笔试,笔试完了口试,真比当年考大学还难。 随着值日生的一声口令,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时代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们都长高了很多,连第一排的小男生罗子明也呼呼地往上窜,嘴上还有了淡淡的黄绒毛。虽然时代一直不甘心做老师但她其实又一直是一个好老师,把这个班从初一带到初三,她费了不少功夫。这个班在全年级成绩第一,纪律第一,合唱比赛第一,作文比赛第一,就连拔河这种靠体力的活儿也准拿第一。但现在时代要走了,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在这个学校里留下的成绩和辉煌将是一段无法带走的过去。 时代用了很大的努力才使心情保持平静。她把教鞭往前一压说:“坐下。” 可是她的学生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后就没有要坐下去的意思。 时代一愣说:“做什么,罚站?” 班长王鑫一副破釜成舟的嗓门:“时老师,你要是离开我们,我们就不坐下,永远不坐下。” 学生们象小木桩一样地立着。 时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付,气短地看了学生好长时间,才说道:“还当我是老师的就坐下。”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情愿地坐下了。时代打开讲义开始讲课,但一堂课上得疙疙瘩瘩,孩子们看着她的眼睛含满了挑剔、疑惑和那么一些要命的情深意长。对这帮孩子,时代其实很想解释些什么,她在心里设计过无数次和他们告别的话,希望能把这些话说得煽情而又合情合理。然而面对这一张张小脸,以才华横溢著称的她却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言语的匮乏。 几天后,以前是班上后十名现在是前十名的周凯在他送给时代的纪念卡上写道:“我的妈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时老师是留不住的,我只好祝时老师好人一生平安。”旁边还画上两颗大大的泪珠,用红色的彩笔画的,夸张得占掉了半张卡。 时代记得周凯的母亲,那个大夏天在头顶上包块花布卖鱼的女人,叫卖声原始而纯朴,足以让菜场别的小贩鸦雀无声。她定期给时代送来的各式各样的鱼,替她杀好,还教会她各种各样的烧法。宿舍里若有若无的鱼味让时代寝食难安。 时代到电台报到的那一天天气糟透了。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路面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水沟。时代不敢骑车,就打了的去。一路上心情还算不错。从出租车的窗口向外望,满街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雨水沿着雨披的帽沿滴落在他们的眼睛和鼻子上。但没有谁来得及伸手去擦。潮湿忙乱的景致令时代想起一句歌词:为生活和鲜花而奔波。她很高兴迎接自己的新工作是值得奔波和付出的。 时代要去的电台是一个才成立两年的新台。虽属于广播电视局,但独立核算,不享受任何拨款。刚开台时招了十个主持人,倒也把节目做得热火朝天,在人民台下属的几个系列台中独具魅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告创收成为电台的头等大事,没有广告,就意味着一台人的工资和奖金成问题。所以不少主持人又分流到广告部和新闻部去抓创收,搞有偿新闻。节目顾不上,只好又面向社会招了四名主持,时代就是其中之一。 接待她们的是节目部的周主任,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一点新闻工作者的派头都没有。坐在时代身旁的女子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扭过头来对她说:“可别小看这个瘦老头,在电台三十几年了,元老级的,台长也给她面子。” 女子是和时代一起才招进来的,叫兰心。二十刚出头的样子,象时代刚工作那会儿,还是叽叽喳喳的年龄。语气里充满对电台了如指掌的自豪。表示欢迎的开场白过后,周主任开始宣读电台一系列的规章制度:节目提前一天审稿,做节目提前半小时进导播室,进出直播区必须换鞋,直播区不许抽烟,不许吃零食……兰心又凑过来问:“用什么护肤品呢,皮肤这么好?”时代笑笑说瞎用用呗。 只听得周主任念完了,说道:“按照合同,你们有一年的试用期,关系暂时挂人才办。一年后合格了,自然会调你们进来。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电台是个很辛苦的地方,不象外面看着那么风光,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吃不了苦,到时就别怪我们无情。” 接着就给他们分配了任务。时代是做为文学节目主持人招进来的,自然是跟在文学节目的主持人后面实习上机,其次是跟在一个叫罗门的人后面学跑新闻。 “电台要有特色,节目就一定要有特色。主持人要站住脚,新闻就一定要跑得好。”周主任最后说。 罗门和时代一个办公室,是台里的音乐编辑,一个星期编个三四档节目,平时再管管音乐资料什么的。时代去向他讨教跑新闻的事时,他靠在转椅上,一摇一晃地说:“老周没告过诉你吗?我跑的是教肓条口,清水衙门,没什么好跑的。我看你还是跟着雨辰好,她跑金融,还有点小意思。” 雨辰是文学节目主持人,时代就跟在她后面实习。等实习过关了,雨辰就可以专播她的新闻去,不用每天叫苦叫累的。时代第一眼看到雨辰,就认定她是个美女。妩媚的眼,丰满的唇,有时穿了绿色的旗袍来上班,在电梯里微微笑着与人打招呼,让人疑心她是从旧时的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人公。时代和她说话时她也是这样微微的笑着,让时代有很强烈的自愧不如的感觉。 时代谦虚谨慎地说:“主任叫我先从编稿学起,这是我编的第一期,他已经看过了,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这个老周,”雨辰说:“就会唬你们刚来的小女生,我说时代,你是叫时代吧,很好玩的一个名字。久了你就知道了,审稿不过是走过场。不用那么认真的。”说完把时代的稿子随手摊到桌上,漂亮的指甲萤光闪闪:“不过你一来,我就轻松多了,你要赶紧把调音台的操作学会,这早班晚班都倒得我快疯掉了。” 有了雨辰的话,接下来的几天,时代就一直专心于学操作。有时别的主持人做节目她也厚着脸皮钻到直播室里去学习。久而久之发现所谓的规章不过是一纸空文,主持人哪天来晚了,夹着几本书一摞cd就往直播室里跑,也没什么稿子,张开嘴先来一大堆问候,然后是一首歌,放歌的时候翻翻书,话题自然而然就出来了,象有经验的老教师不用备课一般地坦然。 由于电台不解决住房,时代仍然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那一天是和罗门一起去采访医学院的艺术节开幕式。罗门把她介绍给医学院的团委老师后就开溜了。临走时叮嘱她晚上千万要把新闻发出来,明天早新闻要用。对于中文系的高材生时代来说,写这种新闻实在是小菜一碟。三下两下地弄好,回去不过九点多钟。踩着一地的星光骑车,时代心里对自已的满意象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挤出来,带着些沁人的清香,漫游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对于24岁开始的这份新生活,时代象做教师一样胜券在握。 回到学校,同宿舍的小李还没有回来,多半是和男友看电影去了。时代掏出钥匙来开门,捅了半天也没捅开,仔细一看原来是把新锁,在黯淡的走廊里闪着嘲弄的寒光。时代只好满腹怨气地等在走廊里。好半天小李总算是回来了,和她在税务局工作的男朋友一起,嘻嘻哈哈地提着一大袋食物,好像过节一样。 时代忍住气说:“你怎么把锁换过了?” 小李若无其事地说:“我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找不到你,所以只好撬掉换把新的。” 时代心里不痛快,闷声闷气地提了水瓶去打开水,心里想那两个人定是计划好了,变着法儿把她气走,好从此有个单独的窝。想当初小李夜里发急病,还不是自己张罗着把她送进了医院,二十多块钱打的费还是自己掏的腰包,这可真是人还没走,茶就先凉了。谁知道打了开水一回来小李的男朋友又一边啃着香蕉一边问道:“时老师,怎么你新单位不给你解决房子吗,听说你们单位效益很不错嘛。” 时代当即就动了怒,把水瓶重重往桌上一放说:“怎么,要赶我走?” 小李眼睛一竖:“唉,唉!时老师,做什么这么凶?怎么才谋到高就脾气就长了不少。” 学校里的房子金贵,单身教师为了结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窝里斗的方法,抢占那一间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教化学的小李胖胖的,时代和她同住快两年了,关系虽一般但到底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不在一个单位了,为了达到目的,真是撕破了脸也无所谓。时代是心高气傲的人,二话不说,冷笑着简简单单地收拾了行李就走,倒是把小李和她的男友弄得有些尴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去。 时代骑着车到远程那里已经快十一点了。一路的委屈,扑到他身上就哭了出来。远程拍着她的背,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强作欢颜地劝说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跟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也掉价,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时代破涕为笑:“那今晚我住哪里?” 远程说:“找个女生先挤挤。” 研究生楼里的女生时代不是没有见识过,微笑着也能让你深刻体会到寄人篱下的不如意。时代不肯:“叫你宿舍的人住出去不行吗?” 远程面露难色。 时代不高兴了,又一副要哭的样子,蛮横地说:“今晚不和你一起我就睡大街上去。” 远程只好上楼去协调,好半天下来了,做给时代一个ok的手势。 时代提着行李蹑手蹑脚地上去,像是做小偷。梳洗完了躺下,月光柔白地照进来,远程床上的书似一堆厚厚薄薄的云。远程问:“电台有意思吗?“一面说一面手就伸了过来,在时代的内衣里游移。月光更柔更白,象远在他乡的妈妈儿时看她的眼睛。远程的手开始在解她的牛仔裤,时代“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开,很响的一声,远程不满地咕噜了一声:“狐狸没打到,惹得一身骚。”说完翻过身睡去了,留下时代一人,盯着月光想很重的心事。 第二天一大早,时代就去跟周主任商量宿舍的事。老周慢吞吞地说不太可能,广电局的单身宿舍早就人满为患,而且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台里谁谁谁都是自个儿花钱在外面租的房子。老周对时代说你不妨也这样,一个小单间,花不了多少钱,住起来又舒服。 时代老着脸问单位给报销吗? 老周笑笑说还没这个先例。 时代有点不好意思地谢过走开。刚走到门口老周突然叫住她说:“台里的值班室你愿不愿住?” 时代一喜。 老周说值班室是给上晚班的人睡的,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台里有档谈心节目,叫“星空夜话”。你要是愿意做这个节目的导播的话就可以睡在台里,别人不会闲话的,值班室里有电视空调,台里还给补贴,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时代当即连连点头说愿意当然愿意。 老周说那好,我来安排。 时代简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就解决了,赶紧打了电话给远程报喜。远程也说好,周末的时候我就去和你过二人世界,不会再有胖子小李在一旁碍手碍脚的。时代压下声音来说:“呸!我们这可是新闻单位,不可以胡来的。” 消息传得快。下午的时候给雨辰送稿子过去,雨辰软声软语地说:“老周这人真没良心,瞅着你有困难,就让你做大家都不愿做的事,小姑娘,每晚十二点下班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这活儿可都是台里的壮小伙轮流干,别人跟他吵,他就势推到你身上。你要当心身体吃不消。” 时代听了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但回过头来想想这也没什么,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刚来,就是吃点亏也是正常的。等在台里混熟了,还不什么事都好办。再说了,还听说“星空夜话”的主持人是市委宣传部某头头的儿子,他不也每天那么晚才下班,大家比比,心里就平衡不少。最重要的是解决了住宿问题,至于租房子,时代是不想考虑的,远程还在念书,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星空夜话”的节目主持,叫许多。 时代和他打交道,是从做导播的第一天起。 时代说:“从今天起,我做你的导播。” 许多一点头:“中文系的大才女,真是屈才。” “哪里的话,”时代说:“党需要我们在哪里,我们 就在哪里。” 时代说完就有些后悔,她平时不会这么轻率地和陌生人油嘴滑舌的,也许是早就知道许多是这个城市里口才数一数二的主持人的缘故,心里不由地骂自己沉不住气,像做学生时一样,显宝。 许多倒是没再多话,认真地教起时代做导播来,这是一号电话,这是二号电话,这是控制键,电话来了,用红色键往里切,讲完后,用黄色键切出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许多说:“要不怎么叫屈才呢?”许多的眼睛笑笑地看着时代,时代也就愈发后悔起刚才所说过的话来,心里想:“果真是厉害,滴水不漏。” “星空夜话”的确是受欢迎。片头一放,热线电话就呼呼啦啦地进来了。点歌的,诉苦的,讲故事的,针砭时事的,世相百态一个个粉墨登场。许多迎来送往,倒也应付得游刃有余。一个中年男子打进电话,诉说中年丧妻的凄苦,但声音响亮而急促,一点也引不起他人的同情。时代听着听着笑了出来。正笑着呢,许多从直播室里冲出来对着她吼道:“这么无聊的电话也往里切,你这人怎么做的导播?!” 许多的态度不太好。时代的脸当即也垮了下来:“你的工作是什么,不就是接这些无聊和变态的电话吗?” 许多也不示弱:“什么电话都接还要你导播干什么!”说完把直播室和导播室之间厚厚的木门啪的一关,去应付那个电话去了。” 时代气鼓鼓地坐着。电话来了也不接,任它嘀铃铃响个不停,坐了半天气也没平下来,索性站起身来回值班室睡觉去了。 睡是睡下去了,心里总归有点不踏实,要是许多到领导面前去说几句,自己在他们面前的印象分是一定会打折扣的了。不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能没点锐气。再说了,这世界凭本事吃饭,谁怕谁? 实习一个月后,时代正式成为了台里的文学节目主持人。节目时间为每晚九点到十点。 时代一上马就对长期以来只是配乐朗诵的文学节目做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就象以往给学生讲解课文一样,时代试着用自己的感觉来引导她的听众们感受文学,宁静的直播室里,戴上耳机,放出音乐,推开话筒键,时代常常被自己营造出来的气氛所打动。都市的夜是需要这样的一档节目的,没有点歌,没有热线,缓缓而抒情地诉说都市人的情感和需要,时代坚信自己会有知己。 那些日子时代将一心都扑在了节目上,从组稿编稿到正式的播出,时代希望她的每一档节目都是精品,希望如果有人将调频拨到她的声音上就不愿离开。她想起儿提时代昂着头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听中央台的“小嗽叭”,枯燥的黄昏就那样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有了理想。在时代慢慢长大,深信理想和现实是两回事的时候,命运却让她在一不小心之间握住了内心已深深藏住的渴盼,所以时代特别珍惜。 远程打来电话表扬她。远程除了念书,是一个对什么都稀里糊涂的男人。当初追时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第一次约了时代去看成龙的大片,买好的票就不知放哪儿了。害得时代在寒风中抖抖嗦嗦地等了大半天。穿鞋也有本事一样穿一只也发现不了,踢踢哒哒大模大样地穿梭在校园里。时代没有想到远程会听她的节目,哪里好,哪里不好,说得头头是道。再想到彼此已是好多天不见面,心里一热说:“晚上我过来烧红烧肉给你吃。” 远程说:“你不用上节目吗?” 时代说:“没关系,吃了饭再赶过来。” 远程就说:“大老远的,算了吧,你车技又不好,星期六晚上,我来看你。” 晚上做完节目,紧接着就是做许多的导播。由于有了第一次的不愉快,时代认定许多是一个张狂而自我的人,因此见了他是不多话的。好多天下来还象陌生人。 然而那天许多却开口了,他说:“节目做得不错。” 时代说:“谢谢。” 许多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台里能把你招进来真算是个奇迹。” 时代警觉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多笑起来:“不用紧张。我是说这台里没一个能人,能人都进不了这个台,而你是一个例外。” 时代的脸红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感觉好的时候总是会这样。时代沮丧地想,这种人说的话怎么能放心上呢,怎么可以为这样的话感觉好呢,真是莫名其妙了。 但时代的确是走红了。成名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信件和稿件象雪片一样飞满了她的办公桌。时代的听众是文学的,他们写来长篇大论悠长悠长的表扬信,向她索要照片和签名,要求成为笔友或笔友之外的朋友。台长在一次全台大会上也表扬了时代。他说:“要树名牌节目,要成名牌主持,就要象时代一样,肯下切夫,有自己的创意和自己的思想。” 时代尽量做出没有表情的样子,好象对这样的表扬并不放在心上。做少儿节目的兰心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小朋友们不听她的节目,曾经一度辉煌的少儿节目陷入让人不能理解的低潮。小孩子是最容易哄的,连小孩子都吸引不了,主持人的水平就实在是需要重新考虑。但时代从雨辰那儿听说兰心是不用怕的,什么节目都不会做也不用怕,兰心生在巨富之家,开台的时候她外公赞助台里二十万买设备,现在她孙女来考电台,岂有不取的道理。雨辰 说你也找了不少人是吧,进电台可不是容易的事。时代无可奈何地笑笑。在这个城市里她无亲无故,能找谁呢?只能说是好运。甚至象许多说的:奇迹。但是除了选中他的领导,说出来是没有人相信的,远程说这倒是一件好事,人家摸不准你的后台就越发不敢欺负你。 时代开始渐渐地领会到成名带来的快感和烦恼。但总的来说,都是一种被他人肯定的滋味。这让时代深信自己从事的是一份有价值的事业。 一天,时代正伏在办公桌上编节目,突然听到有人叫道:“时老师。” 抬眼一看,是原来班上的一名女学生:林文秀。林文秀个子矮矮的,戴幅眼镜,弱不经风的样子。一见面就掏出一个精致的本子来让她签名。时代有些始料末及,连忙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问班上的同学还好?林文秀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唉!你走了怎么好得起来,这一次考英语都没有考过(1)班。” 时代知道自己是对不起这班学生的,费心费力地把他们带到初三,最重要的阶断,说扔就扔了。于是问道:“同学们可恨我?” 林文秀抬抬眼镜说:“怎么会恨呢,同学们都说时老师你教一辈子书是屈才。能教我们两年真是我们的福气。” 现在的孩子。 林文秀走的时候时代还是没有给她签名,时代说:“我以前是你的老师,现在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不来这一套。” 林文秀心满意足地把本子合起来说:“时老师,你一点没变。我回去告诉同学们,他们一定会来看你。他们以前有顾虑来着。” 时代就说:“你替我转告小家伙们,好好准备中考,考不了好成绩别来见我。” 时代的干劲越来越足。为了组到好稿子,还时常到一些文学社团和学生们坐谈。坐谈完后最后一项当然是签名留念。本子一个又一个的伸过来,这个说光签名不行还要写一句话,那个说请给我一张名片。时代站起身来微笑着答应每个人的要求。初尝名人的滋味,时代常常把持不住。唯一不快的一次是在理工大学,时代正在签名,她眼角的余光就描到了自己的裙子,由于坐久了,裙子上有了好些难看的折皱,微微地往上翘着。时代的心就别扭起来,一下午的好心情跑得无影无踪。 然后时代就决定一定要去买一条高档的裙子。时代在去的路上就分析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虚荣,象十七八岁的女中学生。做教师的时候时代是不求高档的,无论怎样穿她总是学生心目中的偶像。他们总是会在课间的时候拿着教鞭模仿时代讲课的样子。但是现在不同了,穿得高档和洋气,象雨辰和兰心那样,也算是一种职业的需求。 时代一眼就看中了那条裙子。淡淡的蓝色,很简单的式样。穿在她的身上合适极了。小姐说买下买下简直就是为你订做的,衣服要上身才有效果,这裙子不知有多少人看上了,可一穿上就是不好看,你皮肤白,身材好,又有气质,再找不到比这合适的衣服。 衣服的标价是788元。 时代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觉得这样的犹豫有点对不住自己。工作快三年了,偶尔奢侈一下有什么了不起,忐忑不安地去刷卡,身份证一掏出来,收银小姐满脸堆笑地问:“是电台的那个时代?”时代矜持地点点头。尽量不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但时代拿着裙子走出商场的时候心情并不是很好。到电台快十个月了,每个月都是干巴巴的工资加几十块钱的晚班补贴。还不如在学校时宽裕。时代在金钱上总是羞于启齿,那一天憋不住了终于就问了罗门,自已的关系是不是能按时进来,进来了能加多少钱。罗门最近对时代很客气,时代接下了他手里所有的新闻任务,发稿时还总不忘把他的名署上。所以罗门觉得时代虽然还是个小姑娘,但做人大气,一听问这事也就跟她掏了心说心里话:“老周没告诉你们?关系进来了拉不到广告,还是没有奖金好拿的。最多多个百来块钱的岗位津贴。”时代一惊说:“主持人也要拉广告?” “可不?”罗门说:“一年三万的任务。你看我们一个中等城市,挤着大大小小七八家电台,除了人民台,个个独立核算,就那么一些企业做广告,能不抢个锅底朝天!不是瞎搞是什么!况且拉广告上还有种说法,报社领头走,电视跟后头,电台小老九。你跑跑就知道了,难啊!” 时代当即沉默下来。 罗门就说:“你也真是的,做老师多好,要跑这儿来受罪,久了你就知道了,电台不是什么好地方。” 罗门说这话的时候有一股明显的怨气,不知是朝谁发的,时代赶紧闭了口,埋下头来准备节目。 后来,时代就开始留心谈广告的事。有事没事也到广告部转转,取一取经。时代是个聪明人,她相信只要用心,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如果拉到广告,除15%的提成,每月还有几百元奖金。不是说吗,谁谁谁的大哥大,谁谁谁的摩托车,谁谁谁的房子,全都是拉广告拉来的。 时代也磨拳擦掌起来。 第一次,她去了市里很有名的一家企业,电话号薄上的广告说是该企业一年创收多少多少万,多少多少外汇,口气很大。总经理叫胡满志,坐在金壁辉煌的办公室里气度非凡地笑着。时代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漂亮的秘书小姐挡架,问她有没有预约,时代笑着说有呢,刚刚打过电话。就这样一闯就闯进了胡总经理的办公室。 胡总是个讲话慢条斯理的人,问明来意后,面带难色地说:“我们的产品主要是销往国外,在国内是没有多少广告可做的。也就前两年在中央电视台做做亮亮牌子。至于赞助嘛,”胡总说:“我们负担很重啊,新闻部门都盯着我们要钱,可是也不能说给就给啊,我手下还有这几千号职工,工资,奖金,福利,房子,都不容易。再说了,你们台开台时,我不还给过两万,问问你们陈台长,支票还是他亲自来取的呢。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时代谢过之后出来,把胡总的话分析分析,算是明白了几分,一是人家做广告只看得上中央电视台,一个地方的小电台,是不会看上眼的。二是每家新闻单位都向他们伸手,就是电台的台长,也只有两万元的面子,更别说一个刚来的小主持了。 再跑了几家后,才发现胡总算是客气的了,有的一听说是电台来人,根本就不见,也有见了的打过招呼后就抱着电话打个不休,当办公室里压根就没有时代这个人。 眼看这财大气粗的“啃不动”,时代就转移目标,去了一家小小的快餐店,叫“星期天快餐店。”时代是在日报上看到他的广告的,广告语很精彩:认识“星期天”,每天都是星期天! 老板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一种生意人固有的精明。这时的时代又学会了不少和广告有关的知识,知道了有一种广告叫实物广告。比如上次台里新闻部的小王给一家针织厂做了广告,没有拿到钱,但针织厂给台里每人发了一床被面,时代也拿到了。实物的价按八折折算下来,也就是小王的广告创收,罗门当时就给时代算了一笔帐,就这一笔小广告,小王至少能拿到五百块钱。于是时代就对小老板说:“你要是没钱给也不要紧,可以把我 们台中午的快餐给包下来,广告保证给你做好。” 小老板斜眼看着时代,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先跟你请教一个问题,电台,究竟还有多少人在听?” 时代忍住气说:“我们台的收听率还是很高的,不信,你看,这是收听调查统计表。” 小老板把时代递过去的表接过来,草草地扫了一眼,然后问:“你们台,有多少人?” 时代一听有戏,赶紧说:“不多,二十几人,只有十几个人中午在单位吃快餐,很划得来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实话,我要是在电台做广告,完全是帮衬你们,瞧你,一个小妹妹,面皮又薄,也被推出来谈广告,听说你们电台是表面风光,不拉广告就没得饭吃了,有这回事吧?”小老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时代一听这话,站起身来就走,小老板也不拦,在后面高声地招呼伙计土豆要刮干净了,顾客可是上帝,不能让上帝不满意。 处处碰壁之后,时代的心情糟透了。星期天,时代神情恍惚地坐在脏乱差的研究生楼里,远程就安慰她说:“只要你喜欢这个工作就行了,钱上面不要你操心。等我上班了,还怕养你不起?” 远程学的是计算机,那时正在准备毕业答辩和忙着找工作,头发乱蓬蓬的,学生味浓得很。时代有些心疼,伸出手去揉他头一下说:“钱不够用你照讲。最近都吃些什么呢?” 远程说:“眼睛都忙绿了,哪顾得上吃。倒是你,每晚十二点下班,要注意身体。等我工作了,我们租个小房子,你就可以把夜班辞掉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雨总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广告和新闻都不想去跑,时代就整天呆在台里。时间一下子空出来许多。那晚在节目里,时代就跟听众们说起“时间”,给大家念朱自清的《匆匆》前,时代说:“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在每晚这个时候问自己,我今天究竟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浪费光阴?小时候大人们总让我们思考这些问题,但实际上长大后我们却多半是会逃避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样的思考只能让我们觉得不快乐不轻松。但我想我们都会害怕一无所成,怕得不到他人的肯定,不管我们从事的是怎样的职业……”时代说到这里抬了一下头,透过隔音的大玻璃,她发现导播室里的许多正在认真的听着她的节目,两人的目光对撞了一下,许多专注的神情令时代诧异,差一点走神。 后来想起来,许多对时代的追求就是从那个眼神开始的,那个眼神仿佛是个坚锐的楔子,就此快速地拉出一些时代从未想过的绵长的故事。 那一天依旧是下雨。 时代的节目是晚上九点。八点多的时候,时代坐在值班室里百无聊耐地看电视,窗户没关,时代就看见陈台长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湿漉漉的雨披,一晃就进了台长室,再一会儿,电梯又开了,出来的是兰心,拿着一把花伞,也一晃进了台长室。时代当时并没有介意,想到陈台长多次强调主持人节目前提前半个小时待岗,不打无准备的仗。就赶紧收拾东西进了导播室。 做完节目已经是十点了。等待着时代的还有两个小时的导播任务。她突然想喝水,于是去值班室找杯子。整个九楼空荡荡的。走廊里的灯不知怎么也坏了,时代有点怕,闷着头往前走,经过楼梯的拐角处,突然传来女人压低了的娇俏的笑声,定睛一看,竟然是兰心和陈台长,兰心的半个身子吊在台长的身上,两人的嘴正粘在一起。 时代的心整个地拎了起来。她在原地呆了一秒种,然后就转过身来朝着直播室跑去。这可真是一件让人慌乱的事,时代跑得极快,又不敢弄出脚步声,一跳一跳的,象只狼狈的蚱蜢。刚好直播区前立着一面大镜子,时代被自己的形象气得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发作。 做完了导播时代还不肯出去,生怕楼梯拐角还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等着她。抓住了领导的痛处这还得了,自己刚来这个单位,就有本事让领导不痛快或不放心了,以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了,时代心里直叹晦气。 许多关切地问:“你脸色苍白,是不是不舒服?” “是的,头疼。” 许多说:“我看你以后不要做导播了,女孩子长期上夜班怎么会吃得消。” 时代没好气地说:“我不上夜班就只有睡大街上去,哪能和这台里的公子小姐们相比。 许多说:“要不,我来替你想办法?” 许多的样子很认真,一点也不象开玩笑。他认真的看着时代,把时代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说:“无功不受禄,哪好意思麻烦你。” 远程毕业后分到了一家大型企业,效益还不错。就是宿舍不理想,和四五个单身汉住在一个套房里。口袋里有了点钱,不再象做学生时那么清苦,他就不止一次提出租房子的事,但时代愣是不肯,说没结婚才不住一起呢,要不以后连新婚的甜蜜都体会不到。远程无奈,只好作罢。 就在这时老周通知时代不用再做晚上的导播了,说是找了个临时工,临时工的家就在电台附近,不用住在值班室。老周也没叫时代搬出来,时代也就心安理得地住着。时代隐约清楚这里面有许多的功劳,但许多不邀功,时代反而不好意思言谢,只是心想这人还真是很有办法,和他做做朋友也不吃亏。 于是两人之间也开始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有一天晚上,时代带了一包话梅到导播室里吃,许多一进来就说罚款罚款,直播区内不准吃零食。时代不说话。第二天时代就带了一包瓜子,许多一进来她就说:“许多,吃瓜子。”许多就真的拿一颗瓜子吃起来。时代趁机赶紧说道:“罚款,罚款!直播区内不许吃零食。”这都是一些多么无聊的对话。但敏感的时代知道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些什么。时代无意背叛远程,她天真无邪的少女状也令她自己感到不舒服,多多少少有些勉为其难的尴尬。环境迫使时代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甚至有点趋炎附势的新女人。 自从上次撞见了台长和兰心,时代心里就总有点七上八下,最怕台里冷不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罪名就自自然然地落到自己头上。还好,几个星期相安无事。然而,就在时代把这事渐渐淡忘了的时候,兰心来找她了。 兰心来找她是晚上,时代正准备上节目。兰心穿了一件短得露肚脐的上衣,一条暗花色的长裙。鞋也没换,高高的鞋跟在木纹地板上一敲一敲地打着节拍。坐到导播室兰心就开始抽烟。细长的眼微眯着,俨然一幅风尘女子的样子,只是少了一副成熟的美艳,时代倒觉得由雨辰来扮演这角色好一些。 兰心这样的确是扮演,白天上班的时候她并不这么打扮,很高级的职业装,坐在直播室里尖着嗓子和小朋友们套近乎。兰心的少儿节目做得就快只有她一个人听。记得有一次,一个五岁的小孩到台里来玩,雨辰就问他:“听不听节目,兰心姐姐的节目?”小男孩就干脆地一扁嘴说:“嗲里嗲气!”笑倒了一办公室的人。兰心抽完了一根烟,再点上一根,封闭的导播室里立刻烟雾燎绕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时代疑惑兰心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抽烟。如同一个瘾君子,到明文不许抽烟的地方来泄几口怨气。 然而,烟雾燎绕中兰心却说时代你下班后我们谈谈。这让时代大大吃了一惊。下班后我们谈谈。兰心的语气像是领导和下属谈话,声音轻,却很有力度。时代的心里立刻突兀出阴暗的楼梯拐角那一幕,兰心象鱼一样缠在台长的身上……这种回忆象一缕不吉祥的烟,轻轻一拉,就把时代拉到一种惊慌的境地里去。 “我在‘晚秋’等你,不见不散。”兰心说。 “晚秋”是广电大楼旁的一个小酒吧。一杯咖啡卖到二十元,生意却好得没有道理。时代跨进去的时候marrycarrey正在唱着一首舒缓的情歌。那一瞬间时代对自己晚上的忐忑不安感到可笑,真是的,又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兰心坐在角落喝酒,鲜红色的酒。时代去的时候她已有几分醉意,时代一坐下,她就说:“我知道你会来,你不敢不来。” 兰心盛气凌人。时代却愤怒不起来。那个第一次认识时坐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女生在几个月内被逾越雷池的爱情换成心计诡秘的女人。她物质富足,生活单调,唯恐天下不乱。急于找个人来分享她自以为事的优越。 见时代不吱声,兰心开门见山:“我知道你那天看到什么了,我能听得出你的脚步声,象猫一样。”兰心笑着说:“你一定很紧张对不对?” 时代说:“好好说话,我知道你没醉。” 兰心一听这话脸上突然有了一种很无趣的表情,她坐直身子,正经起来,说:“马上就是对我们四个新招的主持人进行评定。不行的,可是要请回老家的。你也许不知道,雨辰对你很不满意。” 时代想想说:“我又没得罪她。” 兰心哈哈一笑说:“你真是天真!把文学节目做那么好干什么呢,要知道雨辰做它可是做了两年了,一直也没有出彩,你这不是明摆着不给她面子吗?” 时代没吱声,兰心又压低声音说:“可别小看雨辰,她有的是手段,心眼又小,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跟你提个醒,一同招进来的,总不忍心看谁被踢出去。” 时代淡然自若地说:“反正尽力了,留不下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照回学校教书去。”兰心说你难道说不怕面子上过不去。过不去就过不去,时代说总是要混口饭吃,哪能跟你比,家大业大。 兰心说:“雨辰最近做的一笔广告把价位压得低得不象话,拿了客户不少回扣,我有证据,你感不感兴趣?” 时代赶紧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事,我明天还有个采访,得先回去。” 时代站起身来,兰心说:“你不听我的,会吃亏的。”兰心钟情的剧情只能是一档庸俗的连续剧,时代无心参与,头也不回。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有信心,老周早说讲过了,象你这样的主持人,来十个我们也欢迎。现在的广播啊,给这帮年轻人糟蹋了。 二个月后,时代的关系顺顺利利地进来了。倒是兰心,进是进来了,却从节目部调到了广告部。做起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来。兰心对时代曾有的威胁和关心成为她莫大的羞辱和无奈。她对时代的报复来得快速而又直接。 她首先找到了老周,说台里的值班室不像值班室,一到周末,什么样的人都往里钻,还有,从门口过都能看到里面的内衣内裤,象什么话! 每晚抱着资料往直播室去的时候,也常常会在走廊里遇到兰心,当着她的面示威般掏出一把台长室的钥匙来。 兰心开门的时候总是先将半个身子贴在门上,门一开,就轻轻地跌到黑暗里去,仿佛故意要给时代一个悬念,让时代猜想,黑暗里,是不是有那个温文儒雅前途无量的中年男人在等着她。当台里终于谣言四起的时候,时代反而显得无所谓起来,关我什么事,时代对远程说,我一个字也没说。放风的是她兰心自己,这个变态的女人。时代说得咬牙切齿。 那一次是全台职工大会,主要谈到的是台里的创收问题。 台里的经济是独立核算。几个月来创收都跟不上,支出就显得非常艰难。陈台长严肃地说最近几个月我们台里的创收都赶不上别的系列台,想必大楼下面的金榜你们都看过了,我这个台长很脸红,不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好几个大客户都被别人抢走了,要是大家再没有优患意识,这台还怎么生存?说完就看着大家。让大家发言。谁都不讲话,把头低着,于是就挨个点名。 第一个点到的是做经济节目的阿明,阿明说:“我天天除了做节目,还不都在外面跑,电台这个媒体,说实话效果来得慢,客户来上几次节目,觉得对产品没什么促销作用,也就转投别的媒体了。” 罗门说得简单:“我们编辑,手里没节目,又没名气,拉的广告都是人情广告,人情能做多少次?” 做音乐节目的小卫说:“拉广告的时候,除了别的媒体和我们的竞争,我们本台的人还经常起冲突,比如上次我去新开的“华洋商场”,经理见我就说你们台已经来了几批了,算你在一起是第六个,很难为情。有时为了自身利益,广告部和节目部主持人之间不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是一种互相拆台的关系。这样电台在外的形象就很难维持。” 许多接着说:“我认为广告部的管理也很有问题,他们没有给主持人详尽的广告播出单,我们也不太清楚什么时间该播什么广告,客户和我们把合同签了,到时间听不到广告,自然是不肯付钱,我们的信誉也没了。还有,有的广告已经到期,该停掉的,广告部不及时通知,还继续播,一来给商家造成一种电台广告和合同不值钱的看法,二来又往往占住黄金时间,让新广告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这样一来矛盾就集中到了广告部的身上。广告部的主任老马就有点坐不住。他不好出面,就捅捅他下面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出来说话。女人姓王,名义上是广告部的副主任,一直都没有明确。平时讲话刻薄,喜欢一套一套地教训人,大家就戏称她为王律师。 “王律师”头一歪说:“我认为有的同志说话要注意,大家看看这台里的东西,你们坐的办公桌,办公椅。各办公室的空调,过年过节的福利,甚至喝水用的杯子,哪一样不是广告部辛辛苦苦厚着脸皮出去拉来的。我们广告部只有四五个人,每年的任务是八十万。而节目部每个人每年只有三万的任务。所以需要大家理解我们的难处。至于出现冲突的情况,我们也觉得很伤脑筋。既然今天说开了,我也就代表广告部来谈谈我们的看法。”王律师干咳一声接着说:“对于广告的信息来源,运作方法,广告的策划,我想我们广告部在这台里还算是一把手,不客气的说,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的主持人遇到大的客户,不愿意和广告部商量,而且急功近利,往往几千元就接下来做了。如果由我们广告部出面,说不定就能谈成几万元的大项目。所以说对广告部的不信任,给台里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还希望节目部的各位同仁今后能多多和我们合作,不要再以小我为中心。另外广告的管理及播出问题,由于 广告部人手不够,是不是请台长和周主任考虑一下,由节目部来接手,各主持人各负其责,谁漏播或谁错播,就由谁来负责。” “王律师”的话嘎然而止,完了就靠在椅背上,有点得意的样子,老马的脸色也缓了下来。雨辰这时开口说话了,还是那样微微的笑着:“你们广告部不是才去了个兰心吗,她可是很有本事的,要利用起来才行啊!” 兰心一听就话跳起来说:“阮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阮丽是雨辰的本名,叫的人少了,忽一听,有些滑稽,加上兰心跳得急,差点没站得稳,大伙就一下子笑了起来。 台长站起身来说:“搞什么搞!这是在开会!一点新闻工作者起码的素质都没有。散会!” 接下来的又一次全台大会依然是不欢而散。 这一次谈到的是主持人的素质问题。首先发言的是老周。 老周说:“现在听众反映,有很多主持人的素质很差,有的连基本的普通话都说不好,做起节目来更是不知所云,把听众当傻瓜。我搞广播三十几年了,我们以前讲错一个字都是要扣奖金的啊!不要怪我这个主任讲话不客气,在坐的个个都是所谓的啊…明星主持,你们问问自己,究竟有多少档节目是认认真真准备后才上岗的?从这几个月的听众调查来看,我们的收听率是不如人意的。收听率上不去,还谈什么创收要上去?最令人气愤的是,我们有的主持人还背着台里在外面给人家主持婚礼厂庆什么的,甚至还有偷偷摸摸搞传销的,完全不把自身的形象当回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面也有表现很不错的,比如时代,她到我们台里时间不长,文学节目就做得很出色,听众也很欢迎,是下了功夫的,这一点我们都有目共睹。所以说主持人一定要肯学肯干肯钻研,要有自己的东西,要做一个知识型的主持人。过一段时间省里有一个主持人培训班,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局里给我们一个台两个名额。象时代这样的主持人,我们就是很乐意送她去的。大家都要一起来争取这样的机会。有人说广播这两年是在畸型发展,但我看,只有我们有进取心,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淘汰的……” “周主任,”兰心这时把他的话打断了:“我记得你在大会小会上都不止一次地提过,说是一个全面的主持人只会做节目是不行的,一定还要会跑新闻,会创收才行。当然,我说这话是对事不对人,就说你刚才表扬时代吧,我手里刚好有一个统计表,她可是一分钱广告也没为台里拉到过,那么请问,送这样的人去省里学习,台里这么多资格老创收好的同志会不会有意见呢?”兰心把身子坐坐直,再次说道:“我这是对事不对人,只是想提醒台领导,做事要公平!” 整个会场安静下来。 陈台长扫扫大家,最后说:“有什么意见可以下来交换,但是兰心,我提醒你,别忘了尊重领导!” 大伙儿起身散开,兰心迈着步子走到时代的身旁,拍拍她的肩,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兰心说:“时老师,你可别得意得太早!” 散了会,时代心里不痛快,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罗门安慰她说:“这种女人的话你放在心上干什么呢,台里又不是你一个人拉不到广告,象我一样脸皮厚一点,什事都没有。”罗门那阵子很少正常地来上班,一天到晚跟在什么人后面搞传销,推销的是一种“键身摇摆机”。他神神秘秘地对时代说:“想赚钱你不妨跟我干,不会吃亏的。” 时代说台里不是反对吗。罗门说怕什么,这叫自谋生路。 晚上做完节目出来,许多递给时代几张花花绿绿的纸说:“这是我和啤洒厂签的广告合同,你交给广告部就可以了。” 时代一惊说:“这怎么可以。” “你放心。”许多说:“这是新客户,谁也不知道是我让给你的,你把回扣给我就行了。” 时代还想拒绝,许多拍拍她的肩说:“堵住兰心的嘴并不是一件坏事,知道吗?” 许多的语气很亲切,象哥哥,还有一点象父亲。时代来不及去想他的用意何在,伸手将合同接了下来。 时代最终还是踏上了去省里学习的列车。据说为这事,兰习不知道到台长室去哭过多少回。时代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招惹上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认定所有的不如意都是时代带给她的。倒霉的时代没有精力去和她明争暗斗兰心丢得起一百份这样的职业,时代却一份也不能。就象远程说的,忍忍吧,让她觉得跟你斗都没劲。 和时代一起去省里学习的,是许多。 这次学习一共半个月,每个名额的经费是二千元。主办单位的接待工作做得很不令人满意,宾馆的卫生很差,食堂的菜不能入口,热水又常常供应不上,各地来的“名主持”们怨声载道。第一阶段的内容是“主持人的基本功”,课是一个老头子来上的,老头姓张,据说是全省数一数二的播音界的老前辈。一整堂课都在教大家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满教室的人在他的示意下轮流着白日依山尽,时代就闷着笑了出来,坐在她旁边的许多问笑什么呢,时代就说象教小学生。几天的课都是念古诗,大家觉得都没劲透了,唯一的乐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做音乐节目的小伙子带来的,他念起来诗来的时候总是无法按老师的要求做到气势磅礴,而且断句奇怪。比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大家就哈哈哈地笑起来,张老头说笑,笑什么呢,不会再来,来,再来一遍,播音,什么叫播音,那就是普通话一定要正,要有力,要坚决杜绝港台腔。 第二阶段讲“主持人的语言艺术”。课是一个中年的女人来上的,据就此人是北广的研究生,很有一点水平。这个女人讲起话来较之张老头要有趣得多,中间还插上不少主持人因语言不慎出丑的笑话。大家也算听得认真,欢笑声此起彼伏。但从第二天起她不再上课,而是让大家分为好几个组,一起来表演话剧《雷雨》的片断,先是说坐在座位上表演台词就行,后来有人提议要站起来表演才能入角色,再后来竟有人提议要穿上服装正儿八经地来,老师居然都一一地同意了,主持人培训班俨然成了一个演员培训班。 时代分到的角色是繁漪,许多做了周朴园。许多的形象和周朴园相差甚远,他半哑着嗓子对时代说--把药喝下去!时代就笑得肠子都打结。不止是时代这一组,每一组都是这样的,把《雷雨》演做了一幕又一幕的喜剧。 学习过半,男人们把兴趣都转投到了扑克上。一到空闲时几个脑袋就凑到一起,时不时还杀声震天,仿佛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斗。女人们则三三两两结伴逛商场。时代没带多少钱,没事就是躺在房间里看电视或者昏睡。有一天黄昏,时代正在整理衣物,许多敲开了她的门。 许多说:“食堂里的饭吃得人快吐,晚上我带你出去吃。” 时代注意到许多说的是一个“带”字,这个字里所含有的亲密的意味让时代措手不及,远程都不会这样讲话的,远程会说我们,我们一起去吃饭。时代怕自己心里的扭捏被许多识破,赶紧说好,我换件衣服。 时代关了门就发现其实根本没有衣服可换,穿在身上的那套是最适合的,刚才的话不过是掩饰内心不安的一句台词,索性就拿起一把梳子把头发梳了两三下,连淡妆也没画地走了出去,心里骂自己没出息,简单的事也给想得复杂起来。怪不得远程老骂她多心。 和许多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又是秋天了,黄昏的天是暗蓝的,象许多身上的那套西装。光秃秃的树干努力向上伸着,渴望与天进行灵魂的交谈。许多快半拍地走在时代的前面,时代发现他的西装质地很好,把他的背影衬托得挺拔修长。于是时代就存心地慢半拍地走着,有省城宽阔的大街上把彼此营造出一种刻意的界限来。许多也没有回头,直到过马路的时候,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了她一把,那一把拉在时代的手臂上,很突然,时代的思绪给拉得猛的缓慢起来,脚步随之也慢了下去,一辆辆出租车呼啸而来,许多再狠狠地拉了她一把,两人就站在马路的对面了。 “唉,你!”许多责备说:“这么大的人了连马路也不会过。” 时代笑笑,手臂那儿热热的,象给谁套了一个重重的铁圈,好半天才卸下来。 许多把时代带到了经贸大厦十七楼的旋转餐厅,透过餐厅茶色的大玻璃看出去,城市的灯红酒绿有些变调。许多把菜单递给时代,时代赶紧摆手,许多也不勉强,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菜,自已点了啤酒,给时代要了杯饮料,淡绿色的液体上飘着几片嫩黄的柠檬。 时代埋怨说:“早知是这种培训班就不来了。谁有意见就让谁来受受罪。我看在我们台里,要不象你一样有权有势,要不就象兰心,不要脸。否则不会有好日子过。” “怎么?”许多喝口酒说:“对电台失望了。” 时代不说话。许多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于是一顿饭两人之间话不多,好象专门为吃而来。做节目时妙语连珠的时代和许多谨慎地守着各自的心事,象两个沉默寡言的陌生人。酒足饭饱,时代抢着把钱包拿出来要去付帐。许多站起来说喂喂你干什么呢,时代连连说我这人最怕欠别人你就算行行好,要不我们aa制。许多说给我一点面子。时代坚持,面子是另一回事,这次一定要aa制。许多握住时代的手说:“你得把我当个朋友,以后还情的机会有的是。”许多的这一握让时代惊慌失措,一种温暖的带有质感的情愫象剑一样的穿透她的心,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把手抽出来。 时代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在楼下碰到了雨辰和她的儿子,雨辰的儿子长得俊俏,大眼睛尖下巴,神气的运动装,牵着妈妈的手。雨辰说:“叫阿姨。” 小男孩不吱声,有仇似的瞪着时代。 雨辰笑笑说:“他总是不听我话…”雨辰的话没说完,小男孩突然抬起脚来踢了时代一下,尖头皮鞋不轻地打在时代的小腿上。 时代“唉哟”一声退得老远。 雨辰一巴掌打在小孩身上,小孩哇哇地哭起来,时代又连忙上去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都是这么调皮。雨辰报歉地笑笑,拖着儿子远去,平日里风情万种的雨辰留给时代的是一个仓促狼狈的背影。中午抽了空去看远程,远程的单位有一种大企业的气派,处处纤尘不染。来去匆匆的人都穿着淡蓝色的厂服。远程的厂服好象大了一号,腰那里空空的。见了时代,他大着嗓门说“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时代很不满意他这样的见面语,好象两个人是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没有风,就不会吹到一起。 时代靠到他身上问:“想不想我?” 远程说:“老夫老妻了,别那么肉麻行不行?” 时代把不悦摆在脸上说:“巴心巴肝地来看你,半句贴心话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时代这一说,就有些伤心,一伤心,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远程一见她来真的,连忙哄起她来:“我不是忙着挣表现挣钱,好早点娶你过门吗。瞧,还著名主持呢,这文学节目怎么把你做得这么多愁善感呢。” 时代没好气地说:“没房子就不能结婚?” 远程说:“不是你不肯吗?” “我现在肯了,”时代说:“我们马上结婚。再说,给那女人一闹,台里看样子也住不下去了,你得赶快给我找房子去。” 时代一幅下了决心的样子,倒是把远程弄得有点激动起来。 回到办公室从罗门那里听说雨辰打算离开台里,连辞职报告都写好了。时代奇怪地说她在台里这么重要,她一走新闻谁来播。罗门说你真是天真,这地球离了谁不转,你当初离开那班学生,他们不照样念书照样毕业。罗门讲话向来是不给人留面子的,时代也不和他计较,只是觉得雨辰可惜,好端端地把一份好工作扔掉,什么样的理由都说不过去。又隐约觉得这事和兰心有关,晚上的时候,时代就问许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雨辰在一笔广告上做了手脚,给兰心捅了出来。”许多说:“她怕台里真跟她计较,以辞职为要胁罢了。” “这地球离了谁不转。”时代用罗门的观点:“雨辰这样做是不是幼稚了一点?” “雨辰自有她的资本,她老公是一家大集团的总经理,每年给台里的赞助有十万,这一点老陈还是很在乎的,局里考查台长的业绩,还不就看个创收。” “怪不得。”时代啧啧地说。 “不过,这是一次钱与权的较量,”许多说:“雨辰不一定会赢。无论怎样,领导要选择的还是他的尊严和面子。” 进行这番交谈的时候时代站在导播室的窗边,导播室的窗很少那么大的敞开着,秋风吹进来,有一些凉意。许多的手放在窗台上,离时代很近,有一些咄咄逼人的亲近感,这种感觉在省城的时候总是若有若无地袭击着时代,让时代不得安生。唯一的办法是在夜里反复地想远程,想他们初恋时点点滴滴的片断,象一个老年时对爱情仓促回顾急于收集过时甜密的妇人。许多就站在她的身旁,笔挺的西装散发着一种安安静静的男人气息。时代鄙夷起自己内心的沉迷,她故作轻松地宣布:“许多,我要结婚了。” “真的?”许多很有兴趣的样子:“什么时候?” “明年春天。”时代说,时代说完很潦草地掠了许多一眼,害怕他会说些什么,又害怕他什么也不说。 许多的回答很简单,他说:“恭喜。” 雨辰的辞职报告很很快就批了下来。 这是一件很多人都没想到的事。雨辰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一天时代在办公室里坐着。隔壁冷不防地就会传来一声巨响。有好事者就会一颠一颠地来报告,雨辰把桌上的东西扫地上了,雨辰把桌子掀翻了,雨辰开始砸玻璃了……,雨辰砸完东西就开始骂,她跑到台长室门口,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象泼妇骂街一样地骂,骂声像武侠小说的飞刀,断续而尖锐。她说姓陈的你不要躲着不出来,你有理就出来和我理论理论……要不是我当初帮着你筹款找关系,你能坐上这一个位子?……为了一个小情人,你翻脸不认人!你的那些烂帐倒是翻翻看,有多少见得人的……”但陈台长始终没有露面,整个广电大楼里就响着雨辰喋喋不休的叫骂声,谁也不敢去劝她,谁劝她她连谁一起骂,闹得实在是不象话了,才来了一个副局长,连拖带劝地把雨辰带到楼下局长室去了。 雨辰最终还是离开了台里,走的时候是一个中午,台里没有多少人。时代端着一盒饭在走廊里站着,雨辰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停住了,“小姑娘……”雨辰好象有什么话要对时代说,启了启朱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什么也没说的雨辰又恢复了美艳和冷静,她神色自若,毫无留恋地走出时代的视线。 雨辰走后的第二天台长就找了时代去谈话。 台长说:“我听说你在外面讲了一些不该讲的话。” 时代一惊:“台长您什么意思?” 台长把手一摆说:“你也不要装糊涂。台里对你是很重视的,上一次学习,本来你不够格,也让你去了,你要把握好自己,不要走错了路。” 时代的心里泛起一股强大的不安。台长严肃得近乎刻薄,时代无从解释,心慌慌地起身告辞。 时代大大小小的不如意就是从那次谈话后开始的。 首先是还是宿舍的问题,老周说:“局里规定值班室一定要安排人值班,不能做为个人宿舍。上次我已说过这事了,不知你有没有找好房子?” 时代说:“什么时候得搬?” 老周想了想说:“最好就这一两天,我们一安排轮流值班,就有人会住进来的。” 就在时代为找房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老周又找到了她,这一次老周说:“雨辰走了,她这个空一时半会儿还填不上,台里决定这段时间让你来播早新闻。早新闻是直播,每天早上七点,你得六点钟来看稿,这可马虎不得。” 时代一听头都大了:“我从来没播过新闻。” 老周笑笑:“不是才送你去学习的吗?” 时代说:“我每晚十点才下节目呢,马上又不住在台里了,早上不一定赶得及。” 老周迟疑了一下,说:“我也没办法,有困难你自己克服克服。” 时代一听,不再有任何争辩的兴趣,低着头回到了办公室。 本来想打电话和远程商量商量,但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了,远程能有什么办法呢,房子的事就够他烦的了。只能是安慰。但时代现在要的可不仅仅是安慰。时代觉得自己的近况象一首软绵绵的情歌,找不到一小段可以让精神振奋起来的音节。还是先把住的地方解决了再说吧,要不明天就真要睡大街上去了。 远程打来电话,说是西效有个小平房,十平米左右,八十块钱一个月,就是地方偏了一点,有点不安全,光线不怎么好,只能在房间里做饭,问时代愿不愿意。 时代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远程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腿都跑细了,才找到这一家,近的房子也不是没有,租金贵得离谱,一个平方三十元,不还价的。这不马上结婚吗,不存点钱怎么行 ,我也不想让你吃苦,反正一结婚我就申请房子,我打听过了,象我这样条件的也是有希望的。” 时代只好说:“你作主吧,反正明天就得搬了。” 挂了电话就听到兰心从隔壁办公室传过来的尖锐的笑声,笑了又笑,笑了又笑。有点象神经病,但那种开心是不加掩饰的,时代恨不得割下她的舌头来,这个恶狠狠的念头把时代自己吓了一跳。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时代想,我怎么能让她遂心?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突然,寒风一吹,冬的翅膀就阴阴地遮住了城市的上空。忍气吞声早出晚归的时代对这一份曾经无限向往的工作厌倦到了极点。租来的小屋由于长期无人居住,不经意中总会散发出一股被岁月压得干而紧的霉味。时代就在那若有若无的霉味里做菜,炒一锅青菜,或是做一锅回锅肉,等着看远程狼吞虎咽地吃下它。这时,城市的上空总是流动着不同的电波,各种腔调的主持人用各种腔调报天气预报,请大家猜谜点歌或接无聊的热线电话。时代就想自己竟也是这无聊的人群中的一个,曾经固执的选择成为一个不能直视的可笑的伤口。时代开始渐渐地明白,直播室里柔曼的音乐和文学只能属于直播室,一个门窗紧闭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而阳光下,才是真正的生活,一个小小的主持人在话筒前永远无法说明白的真正的生活,它有血有肉有呼吸,嘲弄地看着你的无能为力和委屈求全。 冬的夜晚,时代开始习惯于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和远程做那种的不彻底的游戏。远程总是激情满怀,用各种方式在时代的身上来来去去。他目光炯炯,粗糙的唇尖锐而胡乱地滑过时代疼痛的胸口。时代的脑子里就出现那个十四岁的发育不全的少女,一头细细黄黄的头发,她在一天放学后去厕所时发现了自己内裤上暗红的血迹,女孩吓得腿都软了,她以为自己会死去。那时也是冬天,女孩含着泪在没有树叶的大街上飞奔,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保守而呆板的母亲忘了给女儿上重要的一课,因此时代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深刻体验了死亡逼近时的恐惧。 远程象一个顽皮的孩子赖在时代的身上,发出压抑而兴奋的低喊,蓝色的夜在散着霉味的小屋里游移,窗外白花花的灯光给人一种就要天亮的错觉。面对远程的执拗,时代第一次束手无策,坚守的潮水就要退去。然而这里她看到了头顶上一根大而粗的木梁,因年代久远,木梁上有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小洞,象黑暗中老鼠不怀好意的偷窥的眼。时代莫名的一激灵,她说不。远程说你忍一忍,马上就好,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但是时代坚决地说不,不!浪漫的夜里这一声声“不”显得是那么的不通人情。远程索然无味地翻下身来:“老这个样子干什么呢?”远程的不满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时代背过身去,心象是被浸在热水里,软了一小会儿,又慢慢地硬了起来。时代想远程是不会明白她的感觉的,时代想要的感觉不会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出现。 25岁的时代艰难地固守着一份少女的美好。她想她没有辜负母亲,母亲将所有床弟之欢贬得一钱不值,不就是为了这一点吗--结婚之前,是万万不可给男人骗的。男人有的是手段。母亲的话在这样的暗夜闪着哲人一样的光茫。 两个多月过去了。雨辰的位置一直找不到人来顶。时代的早新闻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播了下去。听说明年的广告任务会更重了,没有广告,连工资也会扣掉百分之多少多少,大家聚在一起的话题多半都是电台有多没意思多没意思,风光了这几年,又该是穷途末路了。 时代还是有点怕见到台长,怕自己理直气壮的样子会让台长觉得不舒服,远远地见了,就象小时候见了老师一样想方设法地避开。电台的光环彻底消失的时候,时代想到了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许多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许多说:“还是去看看那个房子吧,离这里挺近,天天跑来跑去的折腾什么呢。” 许多嘴里的“那个房子”是他曾经跟时代提起过的,时代当时拒绝得很干脆。许多的语气里透露着趁人之危的嫌疑,时代不得不防。 但现在许多旧事重提:“去看看,”他说:“他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时代听懂了话的意思就的些发呆。 “只是找个近的地方住下来而已,想那么多干什么。”许多的话欲盖弥彰。 那是离电台不远的一座楼房,底楼。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对许多很是客气,仿佛是多年的好朋友。许多悄悄对时代说他们是回迁户,以前地方大,一下子分到四套房,子女又不在身边,就把这套房分租给小年轻,共用厨房和卫生间。时代的那间房很小,阳光也不是很充足,但是它干干静静,没有高高悬挂的粗俗的大木梁。时代站在那间小屋里,喜悦不知不觉地填满了眼睛,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种远离流浪的心情。时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谢谢许多,他就站在她的身旁,说窗子最好能加几根铁条呢,小女孩子胆子小。时代第一次发现许多其实很高,背影很宽,浓眉大眼,有着笑笑的唇角。应该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男人。许多说“小女孩子”,时代的心里滚过一种就不出的喜欢,象肥皂泡,拼命地往下压,还是会升起来。 时代说:“许多,我看透了,电台真是没意思。太险恶。” 许多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走,我替你搬家去。” 许多就这话时就直直地看着时代,看得时代无处逃遁,连忙说:“别把我当你那些听众。” 几天后,市里的邮政枢纽大楼落成,许多又拉了时代和他一起去采访。时代说又不是我的条口,我去凑什么热闹。许多说你就算帮我好了,采访我还行,最怕的就是写新闻稿,写一回给新闻部的人臭一回。我帮你那么多次,你就算还还情还不行。去了时代才知道原来是有纪念品可拿的,一人一套磁卡,一个话机。许多把时代介绍给邮局宣传科的人,说这是我们台里的著名主持时代,以后有什么要报道的也可以代她,广告方面多照顾一点。有人把纪念品递给时代,叫她也签个名。时代不好意思,愣愣地站着。许多赶紧推推她。时代脸红红地签了个名,感觉自己字都不会写的样子。采访出来后时代就骂许多说早知不跟你来了,弄得多不好意思。许多笑呵呵地说你还没有学会做记者,做记者的第一个要求是脸皮厚。再说采访拿纪念品本来就是记者该有的权利,你今天的新闻稿好好写,不就对得起人了。还有,许多严肃起来说,邮局一年在电台投三四万广告,你抓住了,一年的口粮就解决了。 时代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许多就说你说呢,你说会不会有?许多的眼睛狡猾地看着时代,时代知道自己又掉进一个陷井去了,老谋深算的许多老让时代觉得自己象一个小女孩。许多的手稳稳地放到时代的肩膀上来。“你真是个小女孩。”他说。 四周是冬天的树冬天的风,冬天的阳光如一个跛脚的老太迈着缓慢而谨慎的步子,悠悠地掠过时代的脸。时代的少女心事在那一刹那复苏,它来得迅猛而又抒情,远比过去的那一次丰满和盈足。时代没想到该拂去肩上的那只手,许多的手指修长有力,漫不经心地贴着时代枣红色的大衣。 季节很快就轮回到春天,很多看不见的东西都在蠢蠢欲动地萌芽。 时代照原计划做了春天的新娘。 只是新郎换成了许多。 这是那个春天里激动人心的一桩婚事。电台的发烧友们奔走相告,许多娶了时代,或是时代嫁了许多。时代和许多的婚礼简简单单,但是止也止不住的宾客盈门,请或没请的客人踏破了新房的门槛,陈台长也来了,他笑容可掬地握住时代的手,半天也没放开,象是大干部慰问老区的贫困户。他说时代当初你一来报考我就看中了你,有思想的女子。现在有思想的女子不多啊,许多真是有眼光,也算是我们电台的一桩大喜事,要点点歌,点点歌才是。 时代的脸藏在白纱里,许多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许多说谢谢台长,我和时代都要在你手下谋生,以后还要您多多关照。许多就完拉了时代就去招呼别的客人,有点扬长而去的滋味。许多就这样拉着时代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这样的应酬里,直到宾客散尽。整个晚上许多深情款款。深情款款的许多突然让时代觉得有些陌生,想到自己就要和这个陌生人之间发生一些事,时代就开始紧张起来。时代回忆起自己和许多之间的初吻,那是在一间ktv包厢里,包厢的周围是以假乱真的大海,没有生命的鱼装模作样地在游泳。许多的唇柔软地在她腮边游移,然后温暖地滑了进去。时代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颤栗,她在迷乱的一刹那看见了墙上的鱼,那些鱼在泪光中真的游了起来,红的、白的、紫色的鱼,象许多的唇,潮湿而诱人。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远程成为一个让时代深感自己堕落甚至无耻的过去式。许多在浴室里洗澡,水声哗啦啦,时代定定地看着床罩上波浪,象心情上不安的折皱。时代对自己说这就是命运的潮水,不经意中把你带到从未想过要去的地方。 新婚之夜的许多温柔无比,时代在他手指的指引下缓缓地释放,一种令时代惊奇害怕同时又恋恋不舍的释放。象花开,象云散。时代第一次明白,啊,女人原来是可以这个样子的。母亲的告诫是一把锁,许多不用钥匙就轻易地打开了它。时代发出让自己感到羞怯的低喊。许多说小女人想怎样就怎样吧,我带你飞翔。时代飞进生命的幽谷,繁花盛开,鸟在她的身体里歌唱。当山泉迸裂喷薄而出的时候,时代流下了不知所云的泪水。 这世界注定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永远不得宁静。当时代还没从新婚的眩晕中回过劲来的时候,风光无限的陈台长正被一封人民来信弄得焦头烂额。 那是一封检举信。据说里面列举了陈任台长期间贪污广告款、收取贿赂、专横独断以及私生活严重不检点等等见不得人的事。事情闹得很大,市纪委也来了人,找不少人去背对背地谈话。台里的的气氛就象是暴风雨要来的样子,空气里一嗅就能嗅出雨的味道来。大家见面都讳莫如深的笑着。各种各样的猜测象野草一样在心里滋长。人们都急于知道是谁写了这封让陈台长气都喘不过来的信,是含怒而去的雨辰,颇有心计的“王律师”,还是那总有一股子怨气的罗门? 许多就在这台里的一片混乱中趁势从电台调到了电视台广告部,用许多的话来说,俩口子上班下班都脸对着脸,那还有什么意思? 再也不用播早新闻的时代常常坐在许多的摩托车后去上晚班,风吹起她的长裙和秀发,象广告片里的女主角。许多总是劝时代把文学节目推掉,做一个白天的轻松点的节目,要不每晚十点才下班,没有正常的夜生活。但时代不肯,丰衣足食的时代对她一手做起来的文学节目又有了难已割舍的情怀。时代再次迷恋起那种氛围,小小的直播室里,只亮一盏小台灯,有时干脆什么灯也不亮,因为她闭着眼睛也知道调音台上每一个控制键所在的位置。推开话筒,时代就站在舞台中央,用她所愿意的语言和所有的聆听者对话。时代总是想世上不会在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至于单位的飞短流长,管他呢! 整个广电大楼里,唯一固守对时代的不屑的是兰心。有一次不巧,两人在电梯里碰上了,就两人在里面,电梯摇摇晃晃地往上爬,兰心就憋不住开口了:“飞上枝头了是吧,可不要以为飞上枝头的都是凤凰。”时代微微笑着,连一个白眼也没舍得给那个酸酸的女人。这样的微笑使时代想起久违了的雨辰,没有资本的女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笑容的。时代在嫁给许多之前其实并没有奔着这种资本而去,不管别人相不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在时代拥有这种资本了,却不能不说是许多带给她的,许多让她变成众人注目的焦点,时代的出色才会有机会展示在公众的面前。至于兰心,陈台长自身都难保,她还有什么资本在台里耀武扬威? 许多去了电视台的广告部后,应酬多了起来,有了大客户,还把时代带着,时代在电台的创收任务也就成为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那一天是客户请客,他们经营的是一种保健品,广告上同样说得是天花乱坠包治百病。由于广告法规定黄金时间的药品或保健口广告不得超过两条,他们的广告挤不上,又不肯多花钱,于是就请了许多想通融通融。许多喝着人头马说这实在是很难办,目前黄金时间播着的两条广告都是全国知名的大客户,得罪不得。时代趁机说在电视台做差一点的时间段也不要紧,可以在电台做做补一补,电台要价不高,时间又长,形式也可以多样化,回扣还比电视台高三倍,何乐而不为呢?对方高个的经理问明了时代所在的电台后说是本来就打算在你们台做的,你们台广告部的兰心和我们一个主任认识,已牵过线吃过饭了,同来的还有你们台长嘛,马上就签合同。正因为我们这一次广告是全面撒网,所以才会在广告费上斤斤计较,所以才请你们帮忙嘛。 时代一听这话,心里有了主意,把许多拉到一边,要他无论如何要解决这家客户的困难,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电台做的那份合同和时代签,而不是和兰心签。 许多说:“兰心无所谓,老陈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时代说:“我看他就快下台了。” “胡说。”许多说:“在台里你可别跟人多话,老陈有他的背景,这点小风小浪怕什么?” 时代不高兴地说:“我被兰心欺负过,你就不替我出口气。再说了,这也不是笔小广告,一年做到三万,15%的回扣,轻轻松松拿4500块,有什么不好的。” “好吧,”许多说:“这事我来办,老陈那儿我去说说,不要为了点小仇小恨,留个大疙瘩。” 三天后兰心吵到了时代的办公室。 “真没想到你这么卑鄙!”兰心一屁股坐到罗门的办公桌上,指着时代骂到:“你这人怎么一点脸皮也不要,这么恶心的事亏你也做得出来?” 时代慢吞吞地说:“各人凭本事吃饭,你有什么不满可以找领导说去,我们这里要办公,请你出去。” “哟!”兰心从桌上跳下来:“搞得象真的一样,你倒是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别以为你有个做官的公公,我就不敢惹你!” 时代笑出声来,她真的觉得很好笑,兰心生气的模样带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快感,时代等这一天好象等了很久。笑完了,在兰心气急败坏的表情里,时代一字一顿地说:“兰,心,姐,姐,别伤了身子骨。” 兰心继续谩骂了半天,时代不再理她,见她好半天下来还意犹未尽,索性打开办公室监听音响的话筒,对准兰心。罗门一看,没憋得住,一口茶当即笑得喷了出来。 那一阵子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在家生小孩,兰心又把节目接过来做。那天晚上她说下面我们请小朋友们来听一首好听的歌《布娃娃》,听到一半的时候,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了兰心一声尖锐而急促的尖叫,啊---!竭斯底里的绝望,听起来让人毛骨耸然。 这声尖叫意味着兰心播音生涯的永远结束。连时代的公公也拍了桌子。广播是党的喉舌,党的喉舌里传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简直是开国际玩笑!这主持人是什么素质?这台长是怎么当的? 星期天和许多一起回公公婆婆家吃饭,自然是谈到了这个问题,时代轻描淡写地说兰心家里太有钱,有钱的人心理上总是有障碍,也许是什么事压抑太久了,所以才会这样失控,忘了把话筒键拉下来了。 时代说这话时发现许多看着她在笑,笑容里有一些她不愿接触到的洞悉她心灵的东西,于是就把头扭开了。 没过两天台长就请了时代和许多去吃饭。 那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大家客客气气开怀大嚼,陈台长与许多斛筹交错,有几分醉意的时候,陈台长拍着许多的肩膀长吁短叹:“这年头搞广播,吃力不讨好,你说是不是?” 许多说:“是的,是的,不过都过去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个台还要靠你撑下去呢。” “可不是?”陈台长说:“想当年我带着人四处筹款,就差没给人家磕头,我在局里是立下军令状的啊,别人 不想我好,也是没办法的事,许多,你是我们台里出去的,要在上面替我们台多多美言才是。” 许多说:“那是,那是。” 晚上回到家里,时代洗完脸对着正在刷牙的许多问道:“你说姓陈的究竟有没有问题?”许多愣了一下,吐出口中的白沫说:“小女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台里的风波最终平息了。陈台长一点事也没有,代为受过的是老周,他被调到了市无线电管理会,老周的声音虽然无数次的被无线电送上天空,但谁都知道他对无线电本身一窍不通。老周走的时候毫无怨言,只听说他对广告部主任老马说:“这下好了,可以多活几年。” 老马逢人就说:“老周不是真心话,他对广播有感情。这个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时代再见到远程,是在全市十佳广播节目主持人的颁奖晚会上。 晚会在一个只能容纳二百多的有小演播厅进行,市里的三家电视台都对此进行了现场直播。时代自然是主角之一。在回收的一万九千余张选票中,她获得了八千五百多票,名列第二。这是一件预料中的事,所以时代并没有多少兴奋。 晚会是由远程他们单位赞助的。时代站在临时搭成的后台化妆,帷幕的缝隙里,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看到了远程,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西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时代的眼微微地潮了一下,远程穿西服其实也挺好看。化妆师说把头抬一下,我来替你把眼线描深一点,要不强光下不好看。时代想真是奇怪,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和远程就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时代用探险般的心情在后台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远程,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种关怀,一种留恋或是一种怨恨,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得到,远程安安静静地坐着,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观众,一个因单位出钱赞助从而有机会亲临现场的幸运者。他或许很长时间都不听广播。 主持人介绍时代出场,时代要在钢琴的伴奏下朗诵一首诗。这实际上是一首很哀伤的诗。是失去爱后极度绝望的心情。和晚会的气氛不合拍。时代想起和远程的初恋,也是从一首小诗开始的。那时的时代在校报上发了一首小诗,给校报做电脑排版的远程一时兴起,在那首诗旁边写了两个大大的字:无聊。刚好被撞进来的时代看见,两人吵了一架,就此吵出了一段长达四年多的感情。 嘈杂的歌舞声后,叮咚的钢琴声悠扬地响起。第一次在听众面前露面,时代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当幕已拉开,椎光停在她的身上,时代才惊觉做主角的惶恐,纵使万般不愿,也没有可以逃遁的地方: ……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 我的南,我的北 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 我的话语,我的歌吟 我曾经以为,爱可以不朽 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 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 倾泻大海,扫除森林, 因为什么也不会, 再有意味 …… 时代诵完,钢琴声还在继续。她深深地俯首,然后就掠到了远程在拍手。远程表情柔和,仿佛在为一个不相关的人应景似的喝采。他曾经和时代的生命息息相关。但现在时代有了新的东西南北,时代在掌声中走到和另一个男人相牵的生命里一个辉煌的顶端。她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悲哀。远程远远地坐着,表情柔和。时代想,远程是一个好男孩,外表糊涂内心清澈,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只是他们无缘。爱情就是这样,什么都已发生过,却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春天再度来临的时候,时代迎来了她的26岁生日。26岁的时代不知为何就总要和许多吵架,为生活中琐琐碎碎的小事。但许多总是轻描淡写的就把这些风波处理了,时代从他的眼光里审视到自己,一个市井的小女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时代在生日的那晚不折不挠地问许多:“你究竟为什么娶我?” 许多狡猾地说:“怎么现在才问,我早忘了。去,泡杯茶给我,要小朱才送来的龙井。” 时代泡好茶。坐在沙发的一角,想着她和许多之间的一切,越想越象一个圈套。许多象个优秀的猎人,沉稳地布下一个陷井,猎到了她,这样的爱情对许多来说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难怪时代总是无法左右他的思想,成为爱情的配角。可自己却一直那么心甘情愿。 想到这儿,时代开始哭泣。 许多说:“做什么呢,26岁了还象个小娃娃。”许多说完眼光还在电视上,潘长江在演小品,许多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这时,时代的节目已改成了录播,美其名曰保证质量,实际是保证时代不上晚班,这一日,时代一个人蜷在床上看电视,许多很晚才回来,洗完澡就往她的身上倒,一股的洒气。时代不让他碰,他就来硬的。斗不过他,时代就索性一动不动地躺着。许多摸索了半天,从她身上翻下来说:“没意思。”时代没听清,许多又咕噜了一句:“乏味。”这一回时代听清楚了,她急促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奔了出去。 春寒料峭。时代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急促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电台的门口。进了直播室,正是她的节目要开始的时候,替她放录音的小吴说:“怎么,今天要直播?”时代点点头。小吴高兴地出去了,说是可以看一场电影去。时代在调音台前坐下来,片头音乐已响起,当繁华落尽,爱情褪色,面对她的听众,时代的心里空得象秋天的旷野,张了张嘴,半天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两个女生 第一章大虾子跑进了日记本 从看到玫瑰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她,我从来没见过心事那么重的女孩。唇抿起来的时候,就像油画里沉默不语的女主角。 我完全意佳妮的说法,有心事的女孩才可爱。 像我这样咋咋唬唬一眼看到底的人,谁会喜欢呢? 可是玫瑰说她喜欢我。 我这人就是这样,觉得谁对我好,我就一门心思对人家好。我妈说了,我是那种特没大脑的人,给人卖了还会替人家数钱的那种。 我妈打小就是这么瞧不起我。你想想,我可是她亲女儿啊,又不是地上捡的水里捞的,当年我可是亲自从她老人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呀,她就舍得这么挤兑我! 想想都伤心! 还好我有亲爱的玫瑰,她总是给我信心,她总是说:“莫丽。你真好,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女孩子!” 感觉上好像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意思,不过谁不愿意听好话呢,我就愿意听,一听好听的话,我就把眼睛眯起来,笑起快要走不动的样子。 多米就说:“莫丽,你又发神经呵。” 多米是玫瑰的同桌,他看书的时候总是把背拼命地弓起来,像只活灵活现的大虾子。 这只大虾子真有福气,居然可以和玫瑰同桌。我真的很喜欢玫瑰,她的成绩在我们全年级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么多聪明的男生拼了命的追都追不上她,不过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好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她老夸我,最主要的是我们投缘。别看她成绩好,其实她很脆弱,为点小事动不动就哭,一哭起来就靠在我肩上,我喜欢被人依靠着的感觉,没了命的好。 初三快毕业的时候,因为妈妈再婚的原因,玫瑰的心里老是闹别扭,不是这里不开心,就是那里不开心。玫瑰的继父是个很有钱的商人,我见过一次,觉得他人挺和蔼的,笑起来也不像别的商人那样奸奸的,很有气质的样子,可是玫瑰就是不能接受他,为了这事天天和她妈怄气,怄完了,就打电话向我诉苦或是趴到我肩上来哭,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不如不劝,由她哭个痛快。 实在不行了,我就拖着她到佳妮那里上网去。 佳妮是我姨妈的女儿,比我差不多要大八岁。她不肯念书,年纪很小就出来做生意,卖过服装,推销过化妆品,还跟人家合伙开过咖啡屋。大钱赚不了,小钱却也赚了不少。这次在我姨父的资助下又心血来潮地开了一家网吧,她给网吧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大眼睛”。妈妈不喜欢我和佳妮常常呆在一起,怕我跟她一样的不爱读书,但我却是非常地喜欢佳妮的,我觉得佳妮特别有性格,换句话来说就是“特酷”。而且,佳妮对我也没话说,没钱的时候我常找她救急,她从来都没有二话,义气得要命呢。 其实我并不喜欢网上聊天,不过玫瑰很喜欢。而且还和别人聊得很认真。我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可不愿意跟网上的那些人说,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呢,不过玫瑰喜欢我就陪着她,她开心我也开.我想这就是友谊吧,我可不在乎别人说我巴结优等生什么的,因为我知道在玫瑰的心里我也是非常重要的,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一定值得很多人羡慕。 我运气不好,在网上碰到的人名字真俗气,叫什么“大侠。”可偏偏他还嫌我的名字俗气,批评我不该叫“魔女”,还说什么网上有一千个魔女。我气呼呼地朝他喊说网上还有一万个大侠呢。他说那可不行,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如果真的这样十个我才有一个老婆,多不划算啊。我一听来了气,噼噼啪啪甩了他一耳光,他则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巴掌,就这样我们就在网上打了起来,打得个天昏地暗。一直打到他服气地说:“算了算了,我懒得和女的计较。再说我花钱上网和别人打架多不划算啊。” “那是!”我打出一行字说:“我上网不用花钱!” 他气得不再理我,去找别的女孩搭话了。 我笑笑,扭过头看玫瑰聊得正专心,我却已无心在上面流连了,拍下鼠标,溜到一边找佳妮聊天。 佳妮一拍我头说:“小妞越长越高。” “长个不长脑。”我叹息说。 “总结完全正确,”佳妮指指玫瑰说,“看人家玫瑰,做什么都比你认真。” “她是全年级第一,我能跟她比?” “就没点上进心?”佳妮指责我。 我赶紧扭转话题,趴到她肩上问:“漂亮佳妮有没有恋爱啊?” “吹了,”佳妮低声对我说:“有空再到网上找一个!” “网恋啊!”我咋咋呼呼地说:“佳妮你真够新潮的,你就不怕被人家骗啊!” “笨,是人家要当心被我骗。”佳妮说完压低嗓子坏坏的笑。递给我两罐可乐说:“去,把你朋友招待好。” “别去打扰她,”我说,“此时聊天对她来说最重要。找个陌生人倾诉,可以完全不用顾忌。” 佳妮附到我耳边来问:“她妈妈真的结婚了?” “可别提,”我紧张地说:“这事一提她准爆炸!” 佳妮吐吐舌头。老三老四地说:“人生不如意之事七八九啊。” “可不是?”我也装老练。 “好在网络可以弥补一些不快乐,在网上没有人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佳妮说,“令弧冲,张柏芝,大款,博士,美女,帅哥,想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 “最爽的是可以打人,打到天昏地暗也不犯法!”我嘿嘿笑。 “你这是最初级的聊天水平。”佳妮砰击我。 我才不生气,扁扁嘴说:“反正我对聊天没兴趣。” “你是没心事,”佳妮看着我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们莫丽更幸福的女孩子。真让人羡慕。” “你有心事?”我呆头呆脑地问她。 佳妮笑呵呵地下逐客令说:“跟你说你也不懂,快叫上玫瑰,你们该回家喽,晚了我又要连带被骂,适可而止么。” 回到家里做完作业,我心血来潮地翻出日记本来,其实我不喜欢写日记。不像玫瑰,成天都在她心爱本子上划来划去的,写的时候还遮摭掩掩生怕被人看到。但是玫瑰吓我说如果现在不写日记到老了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辈子多没意思啊。我觉得她这话也说得对,老了翻自己年轻的时候写的东西一定也很好笑的哦, 于是我也装模做样的写日记,没有文采,纯属应付。 写着写着我写不下去了,于是开始在日记本上胡画,画着画着有个头像出来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熟。 原来,竟是那只大虾子。 我被自己狠狠地吓了一跳,赶紧把日记本的那一页给撕掉了。撕得粉碎还觉得不行,又跑到卫生间去把碎纸丢到马桶里。 妈妈一点礼貌也不讲,把门一把推开说:“莫丽你没有拉肚子吧。” 我吓得一激灵:“怎,怎么会?” “我看你慌慌张张的,还以为……都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不着四六!”妈妈念叨着,好不容易替我把门带上了。 我差点没倒在马桶边上。 瞧我这脸丢得! 都怪那该死的大虾子! 第二章苍蝇事件 那天放学,玫瑰又被乔留了下来。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闲逛。想到也许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却一点儿留恋的感觉也没有。我妈拼了命的想我考上一中,天天在我耳朵边上说只要我的成绩有玫瑰一半她就高兴了。其实我的成绩也不是太差,在班里怎么着也能混个前十名。我是不够用功,但是我脑子够用啊,一点就通,不是吹,是都这么说。 正胡想着呢,一个人影窜到我面前来,吓我好大一跳。 仔细一看,竟是多米。 “鬼一样!”我骂他:“也不怕我有心脏病?” “少来,”多米说:“你莫丽怕过什么啊。” 这话我爱听,当即笑眯眯地说:“算了,饶你一次!” “她又被乔逮住了开小灶?”多米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关心一下也不可以?不过她最近心绪好像总是不宁,我估计着要被乔老爷骂喽,”多米胸有成竹地说:“我跟你打赌,她现在一定在教室里哭得唏哩哗啦。” “你对她够了解!”我冷冷地说。 “她什么都好,就是爱哭,动不动就哭真想不通为什么。”多米叹息。 “喂喂喂!”我说,“关你什么事呀,回家吧,闲事少管!” “你等她?” “那当然。” “你们俩好得像一个人,”多米讨好地说:“可是你们性格并不一样啊。”他在我面前晃晃悠悠的站着,站没站相,头发乱乱的,像是三天没睡好觉。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很紧张地问我说:“你笑什么?” “想要让玫瑰对你有好感,”我说,“首先要把头发梳好。” “还有呢?”他脸皮很厚地说:“敬请赐教!” “还有就是皮不要这么厚!” 他捏捏脸皮说:“我皮厚吗?我捏着不厚啊?” 我差点被他气晕。 终于等到他说:“那我走了,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多米!”我喊住他说:“我警告你,你少气玫瑰。不然我饶不了你。” “等到毕业了,想气都气不了。”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也许是觉得自己有点真情流露,马上又油腔滑调地说:“你这么义气,那我就气你好了,气到你吃不好睡不香。” “尽管放马过来!”我才不怕,“怕你不叫莫丽!” “那叫什么?” “叫爷爷!”对付这种人就要粗鲁才行。 “你这种女生,”他看着我摇摇头,桤人忧天地说:“我担心你以后嫁不出去哦。” “你这样的男生,”我反唇相讥:“也别想找到好老婆!” “哎!”他恍然大悟地说:“那我们在一起倒是挺合适的,我不用唱单身情歌,你也不用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死多米!”我冲着他大喊大叫,“你个流氓,你去死!” “这就去死!你放心。”他朝我懒洋洋地一摆手,终于摇摇晃晃的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真恨不得一块砖头扔过去。真没见过比他皮更厚的男生。 但是说真的,也有点好玩,真是又气又笑。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妈妈很不满意地盯着我说:“你玩得够野啊。” “赌咒发誓。”我说,“和玫瑰一起补课来着。” “补完课你会是这种神色?早焉焉的了。”妈妈说:“想骗我你还要再多吃几年干饭!” 我的妈妈真是厉害的角色,我缴械投降,搂住她说:“知女莫若母,我服!” “那还不老实招供?”妈妈得意起来,脸色一板。 “玫瑰心情不好,我陪陪她来着。” “这孩子,”妈妈说:“就为她妈妈结婚的事?” “是啊。” “可不能误了考试啊,就要中考了,什么也不比这个重要啊。”妈妈说:“你是要好好劝劝玫瑰。” “可不?心情如何对考试发挥得好不好非常有用呢。所以啊,这段时间您千万不能骂我,误了考试不值得呢。” “鬼样!”妈妈说:“快吃饭吧,饿晕了什么都是白搭!”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而且心灵手巧,我们家不用花很多的钱就可以被她装饰得很漂亮。我去看过玫瑰家的新房子,虽然很大,但绝对不像我家这么的有特色,玫瑰的小房间布置得像娇气的小公主住的闺房,我不喜欢,我倒是喜欢妈妈给我选的蓝色小碎花的窗帘,初夏的风将它缓缓的吹起,我要是学习累了,就盯着它看好一会儿,要不就翻了随声听出来听歌,我比较喜欢听快歌和有趣的歌,比如李心洁的《裙摆摇摇》蔡依林的《布拉格广场》什么的。这一点我和玫瑰又是截然不同,她喜欢的都是那种软绵绵的情歌,让人听了不哭都觉得对不住自己的那种,什么《最熟悉的陌生人》啦,什么什么《消失的城堡》啦,哭哭啼啼的,反正我是没心思听。 也许是饿了,晚饭吃得特别香,我一边吃妈妈一边满意地看着我,问我说:“有把握考上一中吗?” “有。”我硬撑着答,这么晚了可不能让她不开心。 “可不能输给林一凡。” “嗯,”我说,“我保证。” 隔壁的男孩林一凡和我同年级,也要参加中考了,他妈妈每天逼着他喝两碗鱼汤,说是喝了后记性会好,搞得林一凡一看到鱼就反胃,对着他妈大喊大叫说再让他喝鱼汤他就罢考!从这一点来说我妈妈算是通情达理的人,从来不逼着我吃什么东西,而且把每天的晚餐调理得有滋有味,我能不让她满意和放心吗? 吃过饭回到我自己的小房间看书,其实我看书还是相当拼命的,其实我还是相当想考上一中的,想继续和玫瑰一起上课一起放学,想让妈妈脸上有光。 因为我知道,自从妈妈下岗后,我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老爸不在家,他总是这样,常常在别人该去上班的时候打着呵欠回来睡觉。 但是我和妈妈都不能说他,因为他每个月给妈妈交不少的钱,维持着这个家的开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我懂。但我却怀念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电视机前,其乐融融的样子,妈妈一看电视剧就哭个不歇,忙得我和爸爸又是递毛巾又是递茶水的。 自从爸爸下了海,妈妈下了岗,这样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天一早,我啃着一根油条对刚刚进门的爸爸说:“早!昨晚输了没?” “气我?你就不能问赢了没有?” “输好啊,”我说,“输了你才有工程做啊,有工程做才有钱赚啊,这点道理你以为我不懂?” 妈妈把豆浆端给我,嗔怪地说:“懂这些做什么?好好复习迎考才是正经!” 爸爸也附和说:“是啊,考不上我打断你的腿!” “用什么打?”我嘻皮笑脸地拿着软绵绵的油条说,“难道用它?” 爸爸拿起桌上的筷子狠狠敲我的脑门一下,进房间睡觉去了。 妈妈看着他的背影叹息说:“日子黑白颠倒,不用出国就成了个外国人,真是值得!” 我哈哈笑着出门,车骑成s形,像一条鱼,慢慢朝学校的方向游去。 我非常喜欢早上骑车上学的这段时光,所以我宁可不睡懒觉提早出门,路上的车和人都不算太多,空气里有说不出的怡人香味,天高高的,高兴起来猛蹬几下车,飘飘飞飞的刹那可以感觉自己像风筝。 从这点来说我还是相信友谊其实也并不是要时时腻在一起,有一些些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和快乐,也未尝不可啊。 想到这里,我真的理解玫瑰那些遮遮掩掩的日记。 第一堂课是数学,评卷。 我的成绩还行,比我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高出好几分。老师总结了一下这次考试的情况,然后说有好多同学这次都没有发挥好,快到关键时候了这成绩可不能忽上忽下啊。我看了看玫瑰,她听了这话,背挺得直直的,很僵硬很不放松,就知道她考得不怎么样。 下课后我趴到她桌边问她说:"分数不满意?" 没等玫瑰回答多米就在一旁插嘴说:"别问了,我想你也满意不到哪里去。"他一边说一边在嘴里嚼着一支口香糖,嚼得叭叽叭叽的,活宝一般。 我瞪他一眼,笑笑地对玫瑰说:"你真倒霉,怎么和这么恶心的人坐在一起。" "是啊,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玫瑰附和说。 "两位小姐别动怒。"多米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口香糖来,递给我们说:"来一块?消消气!" 玫瑰别过头去不理他。我却一把抢过一根来,不吃白不吃,跟这种人客什么气! 我当着他的面抽出口香糖来,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抽出的竟然是一只蟑螂,那黑黑的小东西,忽地一下跳到我的手背上,我的妈呀,我最怕的就是这玩艺,吓得尖声大叫,当场跌坐在地! 玫瑰赶紧跑过我扶我。我吓得腿发软,心里余悸未消,又气又恨。好半天才站起身来。我感到自己脸红红的,真是丢脸啊,我莫丽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丢过脸呢。 男生们轰堂大笑,其中数多米的笑声最为粗嘎和得意:"哈哈哈……哈哈哈……整人玩具,没见识过吧?"一边说一边还把那该死的口香糖在我面前舞过来扬过去,得意非凡。 "多米,"玫瑰喝斥他:"你太过份了!" "哈哈哈……"他压根听不进去,笑得前仰后合,并振振有词地说:"不关我事,谁让她嘴馋来着?" 我跑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着伤心地哭起来。 没有人来劝我,我也不想有谁来劝我,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劝反而好,越劝我越是止不住。我趴在那里无休无止地哭着,听到自己的哭声,非常的难听而且陌生。那边玫瑰好像还在和多米理论,多米好像还在笑,彻头彻尾的胜利者姿态。 乔又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我听到他充满讽刺的声音:"有意思啊,"他说:"你们一天一场戏,是想给初中生活留下美好的记忆?" "是的,乔老师。"多米油腔滑调地回他说:"您真理解我们。" 然后我就听到玫瑰骂了他两个字:“苍蝇!” 玫瑰骂得干脆而又利落,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也没哭了,抬起头来看。 "你说什么?"多米看着玫瑰,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你像一只苍蝇。"玫瑰加重了语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更加清楚明白地说道。 男生们哄的一声嘘叫起来,女生们则拼了命的笑,多米终于像一只斗败了的狮子,得意洋洋的神色荡然无存,脸色灰败地在坐到了位子上。 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我最难受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难受,是因为自己被戏弄呢,还是因为戏弄我的那个人被伤害。 我不怪玫瑰。 但是我知道,这是我不希望的结局。 瞧,我是一个多么没有原则的女生啊,没有原则,没有个性,活该受这样的折磨和煎熬。不是吗?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我会接到多米的电话。 那时是晚上八点,我正在我的书桌前研究白天的数学试卷。再想着白天的事,还是觉得丢脸,心里恨恨的。拿了日记出来写,又发现没什么好写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写日记,都是给玫瑰逼的,再说不快乐的事,我更是不愿意写下它。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妈妈接的,很少有男生打电话到我家,妈妈有些狐疑地高声叫我接电话。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玫瑰,听到是个男生的声音,半天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谁啊?” “多米啊,”那边说:“没听出来我的声音?” “你打电话来做什么?”我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 “天下有我多米不知道的事?”他又得意起来:“不过,我打电话是来跟你说声对不起的,今天不该捉弄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 我不相信地说:“你真的是多米那个家伙?” “信不信随便你,反正我说过对不起了。”他说完,嗒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捏着听筒看了半天才将它放回原位。这个多米,真不是一般的神经。 回过头,妈妈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们班一个神经病男生。”我耸耸肩说。 “他跟你说什么?”妈妈好紧张。 “什么也没说,”我说:“他神经的别理他。” “家里的电话号码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妈妈生气地说:“半大的小孩心思最多,整天想东想西的。” “哎呀,妈妈!你想哪里去了!”我赶快解释说:“不是你想像你那样的啊?” “我想什么了?”妈妈不讲理地说:“看你紧张得!” “那我看书去了。”我懒洋洋地说。 “莫丽!”妈妈喊住我:“可别想瞒着我做什么事,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你!学习最紧要的关头了,你可不许瞎来。” “您多虑了!”我朝着妈妈一哈腰:“小心老得快!”说完赶紧进了我的小屋,把门关起来,把妈妈担心和眼神和莫名其妙的想法一并关在门外。 这个多米,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也许是想讨玫瑰的好,故意来巴结我。 真是讨厌! 真是无聊!! 第三章玫瑰好像“网恋”啦 中考就要来了。按照我那点可怜的想象力,我不知道高中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好像对未来一直都没有过多的期望,有些傻傻的木木的。不像玫瑰,她拼了命的想赶快离开这所学校。对高中生活充满向往和期待。其实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关键是要有能说心里话的好朋友。不孤单才最好。 我要是考不上一中,就会跟玫瑰分开了,我说什么也要努力。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教室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大家都埋着头拼了命的看书,开玩笑的人少了。就连多米,也变得要了命的老实。 相比之下,一向紧张的玫瑰倒是轻松,有一天还央我带她到佳妮的网吧去休闲休闲。 我竖起大姆指说:“高手就是高手,越临阵越是风度翩翩!” “也不是啦,”玫瑰说:“烦,就想上网聊聊天。” “是想那个小蛮子了吧?”我说。 “是啊。”玫瑰皮厚地说:“有什么不可以吗?”说完了偎着我笑,看来她还真的是想他了,一个网上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一个怪怪的名字,小蛮子。 “我吃醋。”我板着脸说。 “可别!”玫瑰慌忙解释说:“网友而已,我和他才聊过一次,说着玩玩啊。” “你继父不是替你买电脑了吗?”我说:“那么高级的电脑让他闲着做什么,在家上网不好吗?” “还没去办包月呢,”玫瑰说:“我可不想花他太多的钱。” “不花白不花,”我说:“叫他一声爸爸他保管觉得值,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还不是前世修来的福啊?” “呸呸呸!”玫瑰说:“我永远也不会叫他爸爸。” “这么狠心?”我说,“死心眼!” 我是真的觉得玫瑰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那老爸天天在外喝酒谈生意,有跟没有没啥两样的,这不,她晚上还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继父给她买了新电脑。我心里真有些酸溜溜的,挂了电话我就对妈妈说:“瞧人家玫瑰的家长多开明,特意在这个时候给她买电脑让她上网冲浪,你们呢,偏偏还不许我去佳妮那里!真够落伍不是?” “女——中——学——生——上——网——聊—天——上——当——受——骗!”妈妈拿着手中的报纸,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说:“我正看到这篇文章,别以为你妈不懂,唬我?” “算啦,”我说,“跟你说不清,你以为上网就上聊天啊,在网上还不知道可以做多少事呢,现在是互联网时代,跟不上是要被人笑话的!” “笑话你妈?”妈妈气呼呼地把报纸一合:“鬼样,念点书还成了精了!” 说完就看她的电视去了。 又是吵吵嚷嚷的电视剧,一个女人声泪俱下地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像中了邪一般。所不同的是妈妈不哭了,板着一张脸,我知道是我说错了话,下岗后的妈妈非常的脆弱,简直不能得罪。 我吐吐舌头,进我的房间看书,没一会儿爸爸回来了,他和妈妈才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吵了起来。 妈妈对爸爸喊道:“能挣钱了不起啊,能挣钱也不能代表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爸爸说:“我又没有干什么!” “有没有干你清楚!” “你莫名其妙!”爸爸也火了,嗓门提得老高。 其实爸爸和妈妈是挺恩爱的,很少吵架,我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出去劝:“都这么大两个人了,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去!”爸爸朝我摆手说:“这里没你的事,看你的书去!” “你们这么吵我怎么看书?”我说:“休战吧,看看电视!” “不能看就别看!”妈妈把沙发垫子往地上狠狠一扔说:“从明天起我就出去找事做,你们没吃的没穿的不要找我!” “嘿!”爸爸说:“更年期啊,越说你越来劲?” 妈妈没理我们,进了卧室关了门。 爸爸朝我走过来,质问我说:“是你惹你妈妈生气了?” “没有的事!”我赶紧申明,“我怎么会惹她生气?” “她在家闲着脾气是大点,有什么事你尽量顺着她。”爸爸叮嘱我说。 “好。”我点头。直后悔自己不该说她不懂网络什么的。 第二天跟玫瑰说起这事,玫瑰点头说:“我妈妈现在也是在更年期,做事真的不着四六,让人弄不明白,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 “同病相怜!”我说。 “昨晚我上网了,”玫瑰悄悄而诡密地对我说:“你猜我遇到谁来着?” “小蛮子呗。” “对啊,莫丽真聪明。我们聊得好开心,我还看到他在bbs上写的诗了,‘谁是千年前高山上的一朵雪莲,谁是遥远星河里的一点点,谁是我今晚酒壶边的红颜知已,扣弦而歌的人,已渐渐走远……’写得不错呢。” “呀!”我惊讶地说:“你都背下来了?” “他还给我讲笑话,给我讲道理,说什么我妈妈的家不是我的家,我以后会有自己的家,被别的人填满,不必太在意!” 玫瑰一说起小蛮子来就滔滔不绝。我有些酸酸地说:“你连这样的心里话也和他讲啊,你们不过刚刚才认识。” “是啊,”玫瑰说:“我也觉得奇怪,才认识,我就觉得他是那么的亲切!” “不要脸啊!”我下死劲刮她的鼻子说:“不知羞不要脸啊,看你都在说些什么,你也不怕我不开心啊,吃醋吃醋!拼命吃醋!” “不必吧!”玫瑰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他只是网友啊,存在于虚拟的世界中,怎么和实实在在的你比呢!” “快考试了!”我正色说:“少在网上聊天!” “遵命!”玫瑰说:“莫大姐!” 看得出来,她真的是很开心。 周末的时候,妈妈去外婆家了。一个人在家真是无聊,我有些看不进去书,便从家里出来,晃悠到了佳妮那里。 佳妮一看我,说:“怎么就你一个,跟你穿连档裤的那个呢?” “嘻嘻,”我说,“她家买电脑了,看不上你这个破网吧喽。” “姨父也真是的,”佳妮说:“做生意挣那么多钱也不替你买台电脑,现在哪个学生没电脑啊,没有电脑怎么行啊!” “就是就是。”我对佳妮诉苦,“他们老土不说,还不许我抗议,我要是一句话不对,跟我拍桌子算是轻的啦,弄不好三天都没有好脸色!” “怪不得!”佳妮恍然大悟说:“你妈前两天打电话跟我妈说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越大眼睛里越是放不下人,有这事?” “简直比窦娥还冤!”我叹气,随便找台机坐下,进了那个我们常去的聊天室,一气之下,用了“窦娥”的网名。 一进去我就看到玫瑰,她的网名叫“可儿”。顺着名单往下找,很快就看到小蛮子。他们在屏幕上都没有话,显然是在私聊。 不一会儿,看到小蛮子送了可儿一朵花,还是一朵红玫瑰,正在微微的点头。 我招手叫佳妮过来看。佳妮咂咂嘴说:“不得了,玫瑰中毒不深啊!” “可不是?”我也着急:“那小蛮子真是不像话!”佳妮坐到我边上来,给小蛮子发去一句悄悄话说:“勾引未成年少女!该打!” 然后就给了他一耳光! 小蛮子很快就回话了,说:“喂!窦娥小姐住手!我可比窦娥还要冤啊!” 佳妮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后佳妮对我说:“这个小蛮子是个聊天高手,玫瑰要和她再聊下去,出什么事可是说不准的哦。” “能出什么事?”我警觉地问。 “总之不能见面!”佳妮说:“一见面全玩完!” “嘿嘿,”我说,“你挺有经验的样子?” “开这个网吧,我见得多了。”佳妮说:“在我这里上一夜哭一夜的都有。” “真不能理解。”我摇头。 佳妮不屑地看着我说:“当然你排除在外,你还没有开窍呢!” 我回她一个白眼离开了电脑。 下线的时候我看到玫瑰正在朝小蛮子展开一个微笑,那笑容很可爱,是这样的:^_^。 我没有告诉玫瑰我在。怕她聊得不自然。 我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开心很重要。 第四章我被中考撞了一下腰 多米是在上学的路上拦到我的。 他长长的腿踩在自行车踏板上,大书包在龙头上晃晃悠悠,等在我必经的路旁。见我过来大声叫我的名字“莫丽!” 又吓我老大的一跳,我龙头一歪,盯着他问:“干嘛?” “不干嘛!聊聊行不?” 歪头歪脑的,整个一流氓样。 我看着他,冷冷地说:“有话直说,有屁请放!” “还不都是为了她。”多米说:“你说我要是提出换座位,会不会伤她的自尊心呢?” “你想换座位?为什么??”我好奇怪。 “她不喜欢和我坐在一起,就要考试了,老是影响她的心情我也不愿意。” “这么伟大?”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你怎么把自己说得像雷锋叔叔?” “那是你对我不够了解,”他相当臭屁地说:“我可是个好男生。” 我笑得差点没喘过气。当然是嘲笑。不过他一点也无所谓,反而认真起来:“我是说真的,要是伤不了她的自尊,我今天就要提出来换座位!” “你大可放心!”我说,“你做什么玫瑰都会无所谓!” “我就那么失败?”他颓然:“难怪她会骂我苍蝇。” 他看上去还真有那么一点伤心,不像平日里嘻皮笑脸的多米。我有些不忍心了,安慰他说:“玫瑰气头上的话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大男生别这么想不开么!” “那她跟你说起我的时候是什么态度?” “没有。”我说,“我们从来没有说起过你。你就别自做多情了,我劝你还是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吧,快考试了。” “其实莫丽你也不坏!是个好心人,”他像模像样地夸奖我说:“难怪玫瑰要和你做好朋友。” 第一次有男生这么直白的夸我,我的脸哗的一下就红了,赶快骑上车逃跑,丢下一句话说:“别爱屋及乌,拜托!” 谁知道他很快就跟了过来,在我后面喊道:“莫丽你车技不错啊,很少有你车技这么好的女生啊,敢不敢跟我比比?” “比什么?”我就怕别人跟我叫板,车一横下来,问他说:“单手还是脱手?” “可别告诉我你都厉害!” 我做出一副“可不是”的表情。 他知趣地说:“算喽,好男不和女斗!”。乖乖地跟在我后面不吱声了。 第一堂是乔的课,下课铃声一响,乔还没说下课呢多米的手就高高地举了起来。乔示意他说话,他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朗声说道:“我个子高,挡了大伙儿三年了,毕业之前我要做点好事。让我坐最后一排吧。” 我一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玫瑰早上的事情呢,真没想到这家伙说到做到! 更没想到的是乔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好吧,”乔说:“难得你这么好心,我能不满足你?”说完指指后面的一个空位说:“愿意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多米拿着书包就去了最后的一排。大家的眼睛看看多米再看看玫瑰,那些眼睛里包含着各种各样的信息,我一下子觉得多米这个人其实并不简单,无可否认的是,他的这种方式足以令玫瑰相当的尴尬。 但我们都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些平日里可以津津乐道的事情,因为黑板上不停倒数的红色数字在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中考就要来临! 志愿表发下来。我死命地捏着玫瑰的手说:“玫瑰,奇怪!我忽然觉得好紧张,连呼吸都好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安慰我:“这些日子不是白苦的。” “我怕我考不上一中。可是我想和你再同校同班,最好同桌才好。” “你要求真高。”玫瑰说。 “难道你不想?”我不满意她的不在乎。 “想。”她看出我的不满,赶紧说:“谁说我不想?” “那我们都填一中?可是万一我考不上怎么办?考上了又分不到一个班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啦。”玫瑰说:“好好复习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没想到是第二天,玫瑰却告诉我一个令我很难已接受的消息,她不报一中了,要报外语学校! 外语学校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贵族学校,收分高不说,还要收好多好多的钱。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是想也不敢想进这所学校的。 玫瑰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其实我真的想上一中,可是我不想我妈妈伤心,昨晚真的闹得太厉害,我妈一哭,我心就高高的揪起来,要了命的疼呃。” “有个好继父看来也不错!”我酸溜溜地说:“比我那亲爸管用多了!” “莫丽!”玫瑰低声说:“求求你别再让我伤心了好不?” “好好好。”我说:“我衷心地祝福你!行不?” “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永远不会分开,因为我们的心在一起啊!”玫瑰抒情地说:“小蛮子说女孩之间的友情尤其珍贵呢,一定要好好珍惜!” “小蛮子,又是小蛮子!”我把她的话还给她,“求求你别再让我伤心了好不?” 她却搂着我哈哈地笑。 真不知道这笑是为了谁。 吃晚饭的时候,难得爸爸妈妈都在。我半天玩笑半认真地说:“玫瑰要报考外语学校,我也想考呢。” “也不称称你自己几斤几两?”妈妈说:“老老实实报一中,能考上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谢我?”我说:“那我不用要死要活地看书了,有什么意思啊。” “你这孩子!”爸爸说,“哪里学的这些油腔滑调?” “无师自通。”我得意洋洋。 “念外语学校要交多少赞助你知道不?”爸爸没和我计较,心思显然还在我刚才的话题上。可没等我回答妈妈就首先嚷起来:“你别动那心思,我家女儿我最清楚,有再多的钱也不能往水里扔!” 我闷头闷脑地回我的房间看书。 十一点的时候,我有些困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人有些昏,台灯晕黄的光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散开来,我忽然就想到了玫瑰,她应该也学习累了,现在也许正在网上和那个叫什么“小蛮子”的人聊天,那些曾经只和我一个人说的心里话正慢慢地被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完全彻底的分享。他夹在我和玫瑰中间,让我们越离越远。 而且,我相信玫瑰一定会考上外语学校。 最后的事实就是,我们将会分开。 我不太搞得明白玫瑰所说的那些什么“心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孩子,太悬的东西一向不喜欢按受。我更愿意的是有我喜欢的朋友天天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糊里糊涂一起明明白白一起长大。 当然,我的难过我不会让玫瑰知道。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我怎么能够要求别人些什么呢。 中考前一天,我写日记: 明天就要中考了。 然后,我们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之久的校园。离开曾经朝夕相处的爱过和恨过的同窗好友。不知道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们是不是还是能彼此记起,还是就这样,从此忘记。 乔奋力地拍着讲桌给我们打气,在全班震耳欲聋的笑声里我忽然有些舍不得的感觉,离别的滋味有点像涩涩的酸苹果。 我吃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写下这些酸溜溜的文字。 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不像我。 祝你考好呃,莫丽。 我想无论到何时,我都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动员大会上乔跟我们玩的那个有趣的游戏。 他掏出一大叠彩色的纸片,要我们写出我们此刻最想说的一句话给他做个纪念。大家都在奋笔疾书,只有我一个人咬着笔杆子发呆。 乔直走到我面前,问我说:“还没想好写什么么?” “简直比考物理还难!”我摇着头说。 物理是我的弱项,我可真是言不由衷。 “整整三年的初中生活就没什么好说的?”乔盯着我:“随便说什么,不是作文题,又不打分你怕什么!” 我朝他做个鬼脸,反正快毕业了,可以放肆些。 “别担心你的物理,”乔说,“我看这一科还不至于拖你的后腿。你只要发挥正常,就可以考上一中的。” 乔对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慈祥地说过话,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欢快地答道:“谢谢老师。” 乔走开后我终于写下:“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大家,希望到我八十岁的时候,这个班上还会有人记得我,我叫莫丽,莫虚有的莫,美丽的丽。哈哈。” 写完了我把它叠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幽默,又自以为是的笑了一会儿。真想看看玫瑰写的是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一定是文绉绉的,用很多的形容词,要不就是写得像一首诗。我学不来,还是这样实在。 没想到的是纸条刚一收上去,乔就把它们像洗扑克牌一样地洗了洗,然后说:“大家传着看看吧,别不好意思啊,看看同窗三年的同学都在想些什么!”没想到乔会来这一招,大家尖叫起来。直骂乔耍花招拿我们开心。但纸条发下来我们还是很开心,都抢着看,看完了再互相嘲笑一翻,教室里乱得像集市,有别班的老师走过来,好奇地探头看一眼,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就在这热热闹闹的表面下,离愁别绪其实也在悄悄地漫延。但我想乔是一定看出来了,因为他看着我们的眼睛,是那么的温和那么的让我不忍注视。 那天放学早,我们组倒霉,轮到最后一次大扫除。玫瑰说她不等我了,早点回去,看看能不能在网上遇到小蛮子。 “这个结骨眼上还聊天!”我大呼说,“玫瑰你真够拽!” “不聊的,就看看,”玫瑰说:“不过他答应我等我考完陪我聊三天三夜哩。” 我做出一副哭相:“我就是这样被抛弃?” “咿呀,说什么!”说是这么说,她到底还是背着书包扬长而去,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将她一直牵引而去。 多米举着一把大扫帚站在我面前说:“她有事吗?怎么不等你。” “有事,”我点点头说,“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事!不过你要知道的是,不管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 “绕口令?”多米说:“说不定这是做最后一天同学了,还这么不客气!” “如果真是这样,”我说,“我一定大笑三天三夜做为庆祝!” “不会吧!“多米摸摸脑袋说:“我就那么让人讨厌?” “不然你以为?”我继续打击他,“我没说大笑九天九夜算是给你面子!” “你就不怕笑死?”多米说:“笑死了还怎么活到八十岁,还想让人记得你呢,没门!” 我看着多米。 他也看着我。 然后他说:“莫虚有的莫,美丽的丽。不是吗?” 原来他竟抽到我的纸条! “不公平。”我凶巴巴地说:“你写的是什么现在告诉我!” “可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来说:“看看我的草稿便是!” 我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一句我似懂非懂的话:“如果记起的都是快乐,我会选择记起。如果记起的都是烦恼,我会选择忘记!" “拜托!这都是什么呀,又想骗我?” “你们俩个!”多米叹气说:“如此好的朋友,却是如此的不相同,真是让人觉得奇怪!如果她看到,我想她会懂的。” “她是她,我是我!”多米的话让我心里非常的不痛快,“你喜欢她我知道,可是你别拿我们两个相比!” “哎!我真没那意思!”多米赶紧解释说:“我是在夸你呢,你是很适合做朋友的那种,可我觉得她有的时候真的很难接近!” 我这人没脾气,片刻之间就转怒为喜:“你是说真的?” “真的真的!”多米用我的口头禅:“赌咒发誓!” 等我们做完清洁,天忽然下起雨来。夏天的雨来得急,谁也没有准备。我们组七八个人被困在教室里,大伙儿都说:“看来是舍不得我们走呢,在这个时候下雨!” 多米说:“张学友有首歌叫《分手总是在雨天》,这个时候唱最合适!” “那你就唱唱呗!”我故意激他:“让这间教室永远都记得你的歌声!” “是啊!”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多米你唱歌不错,反正现在也走不掉,你就唱给我们听听?” “唱唱也行,”多米说:“在最后一天让你们知道我多米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人!” 我们拼了命的鼓掌,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多米真的会唱,更没想到他唱歌其实是那么的好听,虽然台风不算太好,但歌喉却是无可挑剔的,不仔细听,跟张学友本人简直就难分真假: 晨曦细雨重临在这大地 人孤孤单单躲避 转身刹那在这熟识的路旁 察觉身后路人是你 如一套戏重逢在这旧地 而彼此不知怎预备 一些叹气跟一串慰问 和随便说一些赞美 为何你眼光年月未变 思忆怎么要再返旧年 你说要走的一晚 连绵夜雨也似这天 总要在雨天也似这天 总要在雨天逃避某某段从前 但雨点偏偏促使这样遇见 总要在雨天人便挂念从前 在痛哭拥抱告别后从没再见 (是你的一切告别在雨天) 雨还在哗哗地下,打在教室地玻璃窗上,成一幅幅凌乱的画。多米将最后一句歌词唱得声嘶力竭:“是你的一切告别在雨天~~~~”。他的头昂得很高,脖子里青筋爆起,就在那样的歌声里,我忽然感觉我初中生活的最后一个黄昏充满了伤感。 只可惜,玫瑰没有听到,如果她听到,我相信她也一样会被感动。也许离别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宽容和美好,我甚至有些欣赏起多米来。 雨终于停了,我骑着车又像一条鱼一样地游到大街上。多米在我的身后跟过来。问我说:“哥们儿,我唱得还不错?” “不错啊,”我说:“可惜玫瑰没听见。” “她不要听的,”多米说,“和她同桌时,我一哼歌,她就皱起眉头来。” “多米,毕业后你们就不在一个学校了,你还能老想着她?” “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多米理直气状地说。 “是啊,没错。”我说,“玫瑰也这么说,她最近喜欢上了她的一个网友,天天急着回家和他聊天。” “男网友?”多米把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我说。 “这多离谱!你也不劝劝她?” “你别瞎想啦,他们只是朋友啊!”我跟多米再见:“祝你考出最理想的成绩!”然后我车一拐,飞也似地骑走了。 我对多米说了玫瑰的秘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够义气。但我又转念一想,其实我是在做好事啊,省得多米天天胡想乱想的,断了他的念头,反而省心! 那晚我怎么也看不进去书,在屋子里窜过来窜过去,像只没头的苍蝇。 妈妈说你别看书了,不如早点睡吧,明天精神好一些。 我点点头,把随身听放到调频上,塞到耳朵里,躺到床上发呆。收音机里放出的竟是那首《分手总是在雨天》,主持人正在说中考的事:“明天就要中考了,希望今天这场雨不会淋湿大家青春的热情勇气和信心,在这别离的下雨天里,送上一首jacky的老歌《分手总要在雨天》,和大家一起分享!祝你们考出最好的成绩!” 我的脑海里竟一下子浮现出多米唱歌的样子,连他嘴角边金黄色的小绒毛,也是那么的清晰。我吓得哗地一下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闷和慌张。 我这是怎么了? “只是被中考撞了一下腰”。我安慰自己。 我一直在逃 〖1〗 苏颐影第一次见到蓝灵灵,是在上高中搬进新宿舍的第一天,那个下午,阳光的笑意极其浓厚。 在蓝灵灵转身之前,苏颐影早在跨进门内前把她打量了一番。长头发,披散着,很高很瘦,背着很小的斜包,花哨的衣服。 不喜欢。 那个时候的苏颐影早就知道了人与人打扮之间的差别。或许是小时候即便家里很穷,身上穿的也比许多小伙伴好很多,头发,衣服,鞋子,妈妈都会给自己打理好。听到最多的便是称赞的话语,看到的是欣赏的目光。那时的自己,很是自信,骄傲的扬着自己的小辫子,大声的回答着,妈妈买的!骄傲得十足象个被宠溺的小公主。 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圈子里,可自己却是个公主,不可否认的。 苏颐影提着一大袋东西放到自己的床位。和蓝灵灵对上眼神时并没有互相礼貌性的问好,反倒是从厕所拧着湿毛巾的中年妇女看到苏颐影,小呵呵的说:“呀,新同学啊,灵灵怎么不和同学打声招呼。" 〖2〗 4:30新生集合。 要换上市里统一的校服。苏颐影看时间还早,便去拉聂然萧去逛街。 “我好倒霉的,早就知道了,每次升学都不能和认识的同学一个班,上初中这样,现在也这样,你们就好了,就我一个人孤仃仃的” 聂然萧看着不断抱怨的女生,很是心疼,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喜欢的女孩。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偶尔侧头看下苏颐影。 初中时,苏颐影被冠名可爱的形象。 聂然萧甚至认为苏颐影有那么一点点做作,只是很奇怪自己并不能讨厌这个女孩,也和和其他同学一样会被她的行为语言逗笑。那个周末,宿舍只有她们俩人留宿。13岁的女生很是容易因某个很是寻常的原因纠缠在一起,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聂然萧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和苏颐影成为好朋友,或许是因为一起喜欢的某首歌,某件小饰品,也可能是某个人。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和颐影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渐渐被感染着。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挺可爱的,虽然也会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下了一跳。可事实确是,自己和苏颐影有那么些相似。"那么些''或许还不能诠释,一起行动的她们,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姐妹。苏颐影总是很高兴的应和着:“是啊,是啊。” “呀,萧萧,我们去买头圈好不好啊,上次啊,我在‘啊呀呀’看到一个很漂亮的,不过那时你不在,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没有买了,走拉走拉!” 苏颐影撒娇式的把聂然萧拽的更紧了。然萧看着眼前和自己快重叠在一起的女孩,轻轻的笑了。 那个周末后,我们连呼吸都一样了。 〖3〗 操场集合,苏颐影是和蓝灵灵走下楼的。 蓝灵灵一直在找话说着,苏颐影倒也应和着,还会笑着。很早之前,爸爸妈妈就教过自己,要懂得礼貌。苏颐影是懂的。 蓝灵灵是有那么点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了。 集队时,苏颐影混在一群人里,看着那些面孔,心里是有些胆却的。也不能就一直混迹在人群里啊。“那个,请问问一下,我应该站在那里啊?”估量着自己的声贝已经够大了。等到的却也只是被过滤了几眼后,依然被推搡着。 果然,不喜欢呢。 苏颐影对这所学校的一切并没有好感。一切包括很多,比如身后传来的声音,“嘿,我在你后面噢。”带着惊喜的语气。苏颐影回过头看到正朝自己挥手的女生,礼貌的回笑着。耳边却传来吼声“干什么啊!站好来你们两个!”苏颐影僵硬的转过身,脸是的的确确的红了。 是想要给所有人一个好的印象的。 “向左转,立定”口号声充斥这每一个人的神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自己的方向传来的,带着嗲气的道歉“对不起噢,害你被骂了。”思绪被来回打乱着,怔了怔说道:“没关系。”待到明白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回答小声的过气,总是不好这样的,面对着别人的道歉。 “喂,那个,没关系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发现女生正悄悄的和身边的同学聊着什么。女生似没听见般,看到苏颐影张着的嘴巴,问道“什么?你叫我么?有什么事啊?”“没”苏颐影又再次对上女生的眼神时,又急急的补充道:“真的没事。”却看到自己的话再次被忽略。 苏颐影看向几米外的老师,回头看了自己和身后的女生,不到50厘米的距离,和自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是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 有个词叫冗长吧,很适合这个季节的我。 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金色城堡,我亲爱的女孩,那堡垒上,只须刻着我和你名字—— 摘至苏颐影博客《总会知道的。》 〖4〗 你或许不会知道,我用了多少力气来拥抱你,宛如飞蛾般,那白织的光芒渐渐挡住所剩的视线。 你看到了吗?我灰暗的躯体。 苏颐影高兴的哼着歌,16岁的女生似乎特别的容易满足。某个人和自己不约而同的动作,或是手挽着的地方不至于会落空,分享同一副自己的天价耳塞,98元的oppo耳塞是目前自己所能触及的远方。 “那么高兴啊,是不是看到帅哥了?” “嘿嘿,不告诉你。然萧,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东西把,我们的教官神经的很,超过分的” “在饭堂还是出去外面吃?” “去外面,不想在饭堂吃” 学校是建在市里一条批发街道的中间,四周都是一间间批发小铺,不足十米宽的街道人流量却及其丰富,上学,放学,上下班的高峰期要走出这条小街道,至少也得挨过那十分钟,这是中考报名时,一位啊婆告诉自己的。苏颐影看着五颜六色的行人和车辆,眉头紧皱着,转脸看着被自己紧拽着的女生,发现也如自己一般整张脸紧邹着,突然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啊你?还笑的出来,人怎么那么多啊” 很久之前,妈妈提着一大袋拖鞋回来时,妈妈是这样说的“人怎么那么多啊,我才进去要鞋子出来就没路走了。”自己打开那袋东西,问到“在那里买的啊?”“就市里那个批发市场,就那条街”那时的自己是不知道的,不知道700多天后的自己是要和让妈妈累人的街道联系在一起,紧密的。 “好拉,别抱怨了,我带你出去!”苏颐影突然觉得它并不是那么真正的很讨厌。毕竟,那是自己以后要生活和学习3年的地方。 毕竟是和自己有联系的。所以,不会抱怨。 〖5〗 军训最后一天。 很多人兴奋,很多人遗憾,就连教官也显得很悲壮的样子。苏颐影不是冷性的人,相反,会有人说她是个很热很黏的人种。只是,你们不知道的是,有些方面只能给某些人知道,你们也不会明白,这样的人种内心世界的荒凉。 所以,在苏颐影看来那些人都显得太过于夸张。唯一让自己觉得在这样的阳光下享受了七天沐浴的收获,便是,自己昨晚的军训心得被教官表扬了一番,是有借机上厕所捂着嘴偷笑的,然后出来却表现的毫不在意的。这样的镜头是真实的存在着的。 最后的那个上午每个班都在进行最后的训练的,下午是要进行军训训练结果展示的,据说,团长是要来检验的。整个上午苏颐影都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不是那么灿烂,毫无色彩的昏暗,重重的压向自己。 “立正,向左转,向后转,齐步走” “连左右都不分啊你,干什么吃的,还有你,你” 是不是所有的教官都是一样的呢,湘调的普通话,地方味很重。是嗤之以鼻吧,与之相反的是更甚喜欢吧。中央新闻主持人的声音,是温暖的吧。 八月末的天气依旧热的发烫。 站军姿。半小时。军令。时针啊?你也和我一样生病了吗?怎么不跑起来呢? “啊秋!”苏颐影扎实的打了个喷嚏。 “干什么啊,站好,谁批准你那纸搽汗了!”拿着纸手晃噔的挺了下来,随即辩解道:“不是搽汗,我感冒了。” “搽鼻涕也的报告,下次记得说,报告,懂没!” 眼帘垂了下来,是很想哭的吧,是很想回家的吧。 “教官,那么刻薄干吗啊?人家只不过搽鼻涕嘛!”伴随着的是一阵哄笑。有多少人笑了呢?我是做错了什么了吗?原来时间真的是紧密相连的,没有空隙么,连喘气的机会都不曾给予考虑吗? 男生不紧不慢从队伍后面走出来,5分短裤,长袖校衣,上面还有苏颐影看不懂的英文。痞子样。苏颐影想,他怎么可以那么黑呢? “教官,10个俯卧撑把,我知道的。” “你啊,20个”身后爆发的笑声,男生依旧蛮不在乎的表情,苏颐影恍若感觉自己站在火中央。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你怎么可以那么黑呢? 你怎么可以那么无所谓的样子呢? 〖6〗 “终于解放了,一起去吃饭庆祝一下把。”寻找的目光被拉回原点,苏颐影回过头看到女生的笑,突然觉得阳光没那么放肆了。疲惫的驱壳,暗淡的目光,却找不到你的依靠。那我是不是可以暂且借用别人呢?苏颐影笑着回应“恩,好的。”顺势的挽过蓝灵灵,如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般。 如果你看到了,请不要怪我好吗?我是真的很累了。 “我和你说哦,我昨天啊,买了个很漂亮的挂链,我给你看一下啊。” “真的噢,好啊。” 女生之前的对话一直持续着,只是总会有那么一个是被动着的。 因为想要打招呼的手,从女生手臂里抽出来。却直直的垂了下来。与自己不到五米的距离是自己喜欢的女生,是自己刚才想要找寻的依靠。与她不到五厘米的距离的是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同样的姿势和一秒钟前的自己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在这一秒钟我抽了出来,而你,并没有。 是想大呼朝那个方向跑去的吧。 “你认识啊?” “恩,以前同学。” 终究,也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或许只是我太累了,你知道的,军训是很辛苦的。 你看不到吗,我灰暗的躯体。那白色的光芒刺的我生疼。 我开始恐慌。但我必须面对。当我的砝码没变时,陪着你玩跷跷板的却不再是我—— 摘至苏颐影博客《总是会知道的。》 〖7〗 知了不停的变换着曲目。阳光的猛烈程度足以让人望而却步。学校的那几棵大树足以遮挡住半个校园。却依旧让人感到舌噪。操场上是陆陆续续走回教室的学生,脸上,有刚沐浴过可乐的冰凉,掩饰不住的愉快感。 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慢热型的。尽管是只有下课的十分钟,女生,男生们还是会聚在一块讨论着感兴趣的话题。而自己却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同班的同学打打闹闹。这也仅仅是正式上课后的第七天。正正一个星期的时间,却可以让彼此不一样的人熟骆。 苏颐影看到那一堆人中,蓝灵灵突起的脑袋。自己的左后方的左后方45度的位置,男生头埋在手臂上睡觉。没有预兆的。 “颐影,陪我上厕所啊。” “可是,快上课了” “不要紧拉,走拉。”被女生牵起的手,继而相互拉着的手。 苏颐影打了个寒战。这个夏天似乎有种不安的情绪。 〖8〗 或许。这个季节的我们总是想要让别人陪伴着自己,那样才不会显得很孤独。于是,明白,自己也不过是用表面掩饰着自己的心慌。 “我不喜欢吃腐竹的。” “别丢啊,浪费啊,我喜欢吃啊。”苏颐影大叫着,蓝灵灵楞了楞,继而说道,早说啊。真是,都给你把。苏颐影看着满碗的腐竹,闷闷的说道,还当真啊,我说着玩呢。 “什么?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啊。没,没,吃饭把。”还是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问你啊,你觉得吴然怎么样啊?”女生好奇的语气询问道。苏颐影被这个问题惊讶了,能怎么样呢?那样的男生能怎么样呢?军训时他你都不记得了吗。可我还很清楚的记着啊。末了,还是平静的说“啊,不知道,不熟。怎么?” “啊,没事啊,就想问问你拉。”苏颐影抬头看向女生,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灵,难道。你喜欢他啊。”女生似乎被揪到要害一般,结结巴巴的回到“什么啊,没有的事啊。就朋友拉。” “朋友?唉,算了。” 不知道的是,朋友这两个字会是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收场。毫无预兆的。 〖9〗 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彼此熟悉又陌生。 苏颐影和蓝灵灵一起上厕所的这段时间,总会遇到然萧,然而每次的兴奋都会因为聂然萧身旁的女生而跌落。灵灵问过自己和然萧的关系。那时自己是多激动的说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认识三年了,她最了解我了。却在这短短的过道上也只有更用力拽紧蓝灵灵的手和看似礼貌的打招呼。 其实,自己也是很容易满足,只要不触及自己的伤口。也明白,毕竟,距离是敌不过时间的。 “颐影,去上厕所拉。” “颐影,今天去那吃东西啊?” “颐影,我和你说啊,那个吴然” “灵,帮我拿毛巾拉,忘记了。” “灵,我要加醋拉” “灵,我跟你说那个我的同桌啊” 女生的友谊从八卦开始,却不是仅于八卦,只会越来越浓厚,直到彼此不能习惯没有对方。直到完全了解对方甚至容忍对方。 而,当你以为很牢固时却总是会发生那么些意外,或小或大的。 “颐影,记得留个给我啊。” “你不说不喜欢吃马?不给了” “不是,我要拿去给吴然了,都一样拉,嘿嘿。”苏颐影呆了。你和他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呢?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可以说不可以吗,我凭什么呢? 你在在意着什么呢? 夏天,是快要过去了么?很不舒服的感觉,你可以快些离开吗? 我无法想像那种感觉蕴藏着怎么的情绪,强大到使我足以忘却先前的不安—— 摘至苏颐影的博客《总是会知道的。》 〖10〗 南方城市的十一月初,风不停的放送,没有北方那般冷冽。树叶歪歪斜斜的飘落,偶尔会停靠在从宿舍一路小跑上教学楼的学生。空气似乎有那么些让人困倦的冰冷。这样的空间和时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爬上床上搂着自己心爱的毛毯美美的做着白日梦。 苏颐影挽着蓝灵灵的手臂,两个人一路狂跑着向仅隔不到200米的高中楼奔去。如此卖力的向前跑,只因多睡了那么几分钟,以至于那几分钟后必须不顾形象的狂奔着。苏颐影在那时就感觉自己的高中校园生活并不能够如现在这般奔跑,快速的,拼命的,简单的,美好的。 终究还是迟到了。 铃声的清脆,伴随着自己的喘气声,那样的鲜明对比。还是很在意的,在别人眼里的自己。还是很在意的,对于成为焦点。还是很在意的。一直是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被拥护的对象。只是一直都无法想到的是自己成为焦点是那样的场景,低着头面对着班主任,面对着认为应该会是拥护自己的同学面前。待到终于可以走回坐位的,身旁传来的唏嘘声。你的信念还是不会有任何的动摇吗? “真恶心,那死秃头。不过就迟到一下而已。有必要这样吗?”女生站在走廊外,对着自己抱怨。可是你为要抱怨呢?这不是我们的错吗?蓝灵灵见苏颐影发愣,用手肘捅了捅女生的胳膊。苏颐影回过神,摸了下被轻轻撞击的胳膊,明明很轻,可自己有为何会觉得很烦躁呢?“干吗啊!”蓝灵灵显然是被女生的表现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不觉得那死秃驴很讨厌吗,好像故意针对我们的,别人也迟到啊,干吗偏偏我们要写检讨啊,还罚扫”苏颐影定定听着女生的话,却也不知道从何应和。 “恩。”似乎也只能这样回答。 〖11〗 苏颐影有时会很想念自己的初中生活,纵使也没有能按自己的愿望发光发亮,同班的同学却很团结,很好相处。现在的班级,拥有最多似乎只有唏嘘声和不满的表情,那样的话对于自己是很大的挑战吗?只要不会有很不刻思议的行为发生,现在的状态自己就算咬着牙也不会抱怨。而,自己不知道的是,当时认为最低限度的糟糕状况并不是如自己想像那般恶劣。就如同,当你站在洞前看着闪电和暴风雨不停的变换着的时候,并不知道洞内有着怎样更让你胆战心惊的画面。妖狐与天仙或许一并存在着。 变化总是存在于那样不经意的存在中。 苏颐影的手机里,除了蓝灵灵和自己的同桌外,多出了七个符号。在这个令自己厌恶的时期。这七个符号因为自己身边的人似乎变的那样的不可思议。 她说。她喜欢他。她说。他喜欢她。而,那两个她,终究只有一个真假。那么自己知道的呢?那么自己想知道的呢?那么自己会在深夜和那七个符号互传的信息呢? 他说,我知道你是谁啊。 他说,我晚上要做运动才会睡下。 他说,我忙不过来了,你们一起发就好了,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苏颐影探头看向下铺的蓝灵灵。笑得真幸福呢。或许,她说的对。她喜欢他。他喜欢她。 那么,就“晚安吧。”苏颐影看着渐渐亮下去的荧光。我从那时开始在乎你了呢?你开心就好。那样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积累的呢? 而,我们互相叫对方“姐姐”又是从那时开始的呢? 〖12〗 当我们习惯了新鲜的生活方式时,是不是就会把自己身边曾经认为重要的人给过滤了呢?只要我的身边有着陪伴着我的人,那么是不是就会不那么计较了呢。 苏颐影和蓝灵灵逐渐熟悉并相互在乎对方,甚至好的无可救药时。聂然萧也正在进行着自己另一段新密友旅程。同样相互挽着对方的手臂一起走在这个校园里。也会一起在下午放学的时候两人迈着相同的步调去买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要,我身边还有人陪着我,那么,面对着你的时候我就可以大方的走过你的身边。 相同的地点。市里的奶茶店。不一样的四个女生。 “然萧。你门也来买啊?” “恩。是啊。” “你等下要去那里啊?” “不知道噢。你们呢?”好熟悉的对白,只是位置发生了些许变化。没什么不一样。如此而已 结尾也只是“先走了。”没有多余的字眼,没有拖长的尾音。 那么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看不出留恋了呢。我和你究竟还会不会有着我期望的焦点呢。苏颐影回过头看到聂然萧挽着女生的背影,眼睛突然的就酸了起来。于是用力的拽紧蓝灵灵,大声的说。 我们走把。 是不是这样,我就可以掩饰我的悲凉呢。曾经的你和现在的她有注意过我那一成劣质的表皮吗。 (未完)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看向远方,乐此不彼的。如果你看见我哭了,那么请不要当真—— 摘至苏颐影博客《总是会知道的。》 〖13〗 都说当学生的最幸福的,你们还小不知道社会的残酷。那样的一句话似乎就可以把我门对未来美好的社会的幻想一一捅破,宛如捅破一层纸,毫不费力的。于是拍拍手。抖抖衣服。大有你就是再来个一百张我也可以很轻松的势头。只是在你们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时,会不会想到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呢。你们会不会知道我们这代人是20世纪的末尾也就相当于是21世纪领头,说好听点,是这样的,说白了,我们这代人就是21世纪的“垫背”,在我们的头顶还会有无数的领头。 苏颐影很是讨厌听到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语调。我生活的校园何尝不是一个社会呢。一个看似密不透风的城堡,只不过是在那里多加了一堵毫无用处的城墙。 聂然萧这时往往会对苏颐影说,至少那堵墙还可以挡风啊,当你很冷的时候。 尽管真的的有那么些些变化了,苏颐影烦恼时还时会跑去和聂然萧说。宿舍阿姨走后,灯光全都熄灭的时候,苏颐影都会拿着1号电筒蹑手蹑脚的跑去聂然萧的宿舍,虽然只隔了三个宿舍。苏颐影还是感觉很漫长。是太黑了看不清呢。还是自己太着急了呢。是有很明确的告诉过自己的把,一直认为能为自己挡风的人会是然萧。好象现在的我们一同蹲坐在宿舍的走廊。 等到两个人真的太困时才分开。于是当第三天晚上。苏颐影预备爬上床时。床上的蓝灵灵转过头说:“你去找聂然萧了?”“啊。你还没睡啊,我以为你睡了”不应该是这样回答的把,她想要的答案不是这样的把。“恩,是要睡了。你快上去把。晚安。”“恩,晚安”没有再次的确认,是一开始自己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么。 是我吵醒你了吗? 苏颐影看着手电筒指向的闹钟。12:53分。已经第二天了呢。可是为什么天空还是那么黑暗呢。 〖14〗 10月29日。段考。 11月04日。家长会。 11月10日。校运会。 这是接下来半个月学校的重大安排。似乎真的是很重大。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同班的同学有些为了要赶出几道数学作业放弃了晚饭。同宿舍的同学也会打着电筒看书到半夜。老师门也更频繁的开会。于是自习课就相对多了些。班主任当然是很着急,于是会嘱咐些自己信的过的班干课上要维持纪律,并且放出“谁要敢吵的厉害,班干就登名。我看谁很过分的我给他罚扫一个月。”这样的话似乎很有作用,平常闹哄哄的自习棵现在变的,拿语文老师的话就是,连根针掉都听地见。苏颐影打开地理书吃力的看着那些等压线图。坚持了半节课,还是给败了下来。之后便再也看不下去了。苏颐影看向蓝灵灵的方向。一个纸团朝着她的方向飞来,准确无误的掉落到女生的课桌。之后是女生慌忙的打开。苏颐影目光转向纸团飞向女生的方向。男生投完后头立刻又埋下重新交叉在桌面上的手臂。 呐,女生和男生之间的对话,在安静的课堂。 就是这样的关系。我的左边是你。你的左边是他。纵使是一样的45度角。关系也会因之变得那么的不一样。我和她是朋友兼同学。他和她是朋友兼同学。我和他仅是同学。于是我们之间的对话就是。 他问我,你为什么只和苏颐影玩啊?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也只和你玩呢。 “那你怎么说啊。?” “我说,那我不和你玩啊!”呐,用的是感叹的语气把,增强要表明的意思把。潜在的要表达的意思是,“我对你和对她是一样的啊!”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意思吧。 大腿被手机震动的模式“抚摸”着。苏颐影不安的掏出手机,看到信息发送人上写着:灵。苏颐影又转向女生的方向。是在认真的做笔记么? 星期而下午最后一节课。政治。总是这样的。也是有很多笔记的。属于文科类的。苏颐影打开信息—— 放学我们出去啊。我想要去买东西。 毕竟不是主课—— 好啊。要去那里啊?苏颐影看着发送报告,于是把手机重新放回裤袋。 嘟嘟苏颐影抬头看向讲台。恩,毕竟不是主课—— 去沃尔玛—— 很远,不过好把。苏颐影又再次合上手机,因为担心会再次震动触及到大腿上的皮肤于是一直揣在左手边。 8分钟了,却一直没有再震动。苏颐影转过45度,看到女生正弯腰捡起课桌旁的小字条。于是把手机重新放回袋子里。继续老师的课堂笔记。 两个多月。而我终究也只是认识你,而已。 青春底站 序言青春立此存照 2010年11月,我们在北京拍《胆小鬼》。 对我们来说,那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豪华拍摄,一组五人的摄影师,二十人的工作团队,每天从早晨六点多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作为编导的猫猫和悄悄还要修订第二天的计划,都是凌晨两三点才能短暂地昏死在床上。 拍到第二天,一个摄影助理就因为胃痉挛倒下。拍完之后,秦猫猫回到南京倒头大睡了三天,险些错过了一场重要考试。那以后我叫她来北京,她死也不来了,这段经历简直是她人生中的噩梦,需要大量旅游购物扇贝海鲜来填补。 尽管如此,其实我是想说,正因为如此,《胆小鬼》成了我们最深刻的记忆。“漫电影”这个词,好长时间我都不敢再去碰,并不是惧怕辛苦,而是害怕指尖轻触,就会打碎了一个好不容易编织起来的透明美梦。 其实我们拍过很多的“漫电影”,大多收集在我那些命运多舛的杂志里。它总是杂志里最受欢迎的栏目,也总是随着杂志的突然停刊而夭折,变成一个重重的惊叹号,成为许多读者的遗憾。 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将它们合订成集,我想感谢敢想敢做的女人夏果果,感谢时代华语的编辑俊萍,是你们的工作,让这一本书的出版成为了可能。 当然我还有想感谢的其他人,这些年我们真正相濡以沫。拍摄是最辛苦的工作,而我们凭借有限的人力精力,吃了无尽的辛苦,拍出过很烂的片子,也有过成功的佳作。最重要的是,我们尽管笨拙,尽管势单力薄,却真的实现了很多女孩发光的梦想。 其实在这本书所有的照片里,最先被拍出来的是《底站》。那是2006年的夏天,我们在炎热的南京。我、海燕姐、悄悄、茉莉,四个傻大胆的女人,因为想拍一个和公车有关的故事,居然真的从公交公司租到了一辆行将退役的公车。那时候我们没有拍摄计划,就要几个模特在公车上上上下下,摆出各种惆怅的姿势——上天保佑,我们居然成功了,那一辑照片现在看起来仍觉得美。 那是青春被定格留下的影像,哪怕场景简陋,哪怕妆容模糊,哪怕表情僵硬,哪怕穿的只是日常衣裳——单反相机“咔嚓”一声,似乎有影像之外的东西被挽留;那留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对于海燕姐来说,《底站》留下的恐怕是烦人的记忆。因为那天中午她给大家买的午餐是麦当劳,而司机不吃汉堡,就一直在喊饿,可是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实在是没地方再变吃的出来,只能一边忍受着司机的叨叨,一边对摄影师说:“快点拍好不好?” 我记得,拍《暗恋是出室内剧》的故事时,楼上意涵在拍,楼下海燕姐在和咖啡馆的工作人员花言巧语:“马上就拍完了,一定把你们的名字放在杂志上!” 我记得,拍《一定要善待独角兽》的故事,是在一个巨大的被废弃的游乐园,因为下了雨,地上满是污泥,摄影师的车陷进了泥里,演员张嘉倪最后只能被助理从车里背出来,方悄悄穿坏了一双鞋。 我记得,拍《白衣飘飘的年代》的那天,是那年北京最冷的一天,气温达到零下十二度,演员的美瞳摘下来,没地方放只好放在矿泉水的瓶盖里,等重新拿起要戴的时候,已经被冰冻牢了。 对你来说呢? 当你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是多大年纪?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曾被一些故事一些图片打动,所以,你一直在心里为它们留了一个柔软的出口。 我呢? 当我再次一帧帧翻阅这些照片时,骄傲和遗憾都无处躲藏,而我最想说的是: 对不起。谢谢。我爱你。 这一次,我们重新编写了故事,终于可以弥补原来杂志空间有限的缺憾,让这些图片以更完整的方式,呈现在你们面前。 那些年,我们曾一起做梦。只要还年轻,这梦总要一直做下去。 把曾经做过的梦保存在摄影师的神秘盒子里,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吗? 光影为证,青春立此存照。 堂子街的女孩们 编剧/导演:秦猫猫 摄影:王玉文 造型师:艾闻 演员表: 徐乐饰乔俏俏 康璐洁饰常媛嫒 周游饰关知枝 常媛嫒很想问问王菲:他们在你眼眶涂上黑油彩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 你真的喜欢别人把你的眼眶涂得黑黑的吗? 还是你只是因为他们喜欢你才这样做;或者,你知道只要是你——无论如何,别人都会喜欢的,对不对? ——常媛嫒脑残的例证之一 常媛嫒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买丝袜的时候却骄傲地问别人:“有我穿的尺寸吗?” ——常媛嫒脑残的例证之二 常媛嫒不认识囧字。她以为那是一张流行的漫画。 她把囧字里面的口加上了两颗虎牙,签完名都画上一个带虎牙的囧字,作为自画像。 ——常媛嫒脑残的例证之三 (1) 关知枝说:“随便。” 关知枝什么都随便。 他要是知道随便“随便”会惹上许多麻烦,也许他也不会随便“随便”的。 关知枝不管走到哪里,在做什么,都在嚼着口香糖。 一定是薄荷味的,这让他看上去很酷很清凉。 打球的时候,不管是篮球还是桌球,他一边嚼着一边奔跑和推杆;吃饭的时候,他一边嚼着一边咽米饭;说话的时候,他一边嚼着一边说话;只有笑的时候,他没法嚼。 他只好停下来,对你嘿嘿嘿地笑。这个时候,他除了弯弯的嘴巴和弯弯的眼睛,面部的肌肉才会真正地安静下来,像麦当劳叔叔一样安静,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坐在他身边歇那么一会儿。 他考试的时候也嚼口香糖。他慢条斯理地把口香糖取出来,剥开口香糖纸,把长条状的口香糖卷起来,像卷一张奖状一样一丝不苟地卷好,塞进嘴里。糖纸就那样放在桌子上,有时候,监考老师会自以为是地跑到他身边,瞄瞄那些糖纸,甚至没收,放在阳光下细细地查看,可是上面是没有小抄的,从来没有过小抄。 老师有时候真的很好笑,他们自己就爱鬼鬼祟祟和装神弄鬼,还以为别人也在装神弄鬼呢。 关知枝除了爱嚼口香糖之外,还爱说“随便”。 “关知枝,你和常媛嫒同桌,可以吗?” “随便吧。” “关知枝,你回答问题的时候能不能把嘴里的口香糖先吐掉?” “随便吧。” “关知枝,我别这个夹子好不好看?” “随便吧。” “什么随便啊,人家问你呢!” “随便,就那样。” 关知枝很特别。 除了因为他爱嚼口香糖和爱说“随便”之外,还因为,他和乔俏俏好。 乔俏俏实在是太漂亮了,她不穿最流行的那种衣服,除了校服,她穿的都是很像校服、但是比校服好看一百倍的那些衣服。 红色的格子迷你裙,半截的白色袜子,一双很棒的球鞋。 常媛嫒都超爱的款式。 虽然关知枝嘴上对她的评价除了“随便”还是“随便”,但是常媛嫒知道,乔俏俏从来不随便,她连别着的发卡都和球鞋的鞋面一样,是粉红色的。 常媛嫒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像被一根细长的黑色铅笔戳了一个洞一样的疼。 每天晚上,乔俏俏就坐在关知枝的后车座上,他载着她一起回家。 他的车是那种很老很老的款式,像常媛嫒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骑的那一辆,那时候龙头上总是挂着一大摞烧饼,就连常媛嫒的手里也捧着一个,她的校服裙子上全是芝麻碎屑,常媛嫒盯着它们,期待着从路边的阴井盖上碾过去之后,那些碎屑奔奔跳跳地从她的裙子上滑落的样子。 她实在是太喜欢那辆自行车,以及车轮碾过阴井盖时那一声闷闷的“咣咚”声了。 因为太喜欢所以没办法不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俏俏的开心肯定不减当年的常媛嫒。虽然她不吃烧饼,但是她编辫子,一边编,一边唱歌。她的声音非常动听,就像那个唱歌的陈绮贞,她连发型都和她一模一样。 她抓起一缕颈上缠绕的长发,一路编织,歌声飘起来,飘在常媛嫒的头顶上,她的手指缝里,她背上沉沉的书包和背脊的空隙里,挥之不去。 “吃掉你的坏情绪,吃掉你的坏脾气, 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吃干净, 我要吃掉你的坏情绪,吃掉你的坏脾气……常媛媛!” 歌声由远及近,常媛嫒身不由己地加快脚步,可还是被她认了出来。关知枝眯着眼睛蹬着车,终于经过常媛嫒身边的时候,她听到了“咣咚”的声音。 车轮碾过了一个阴井盖。 坐在后车座上的乔俏俏下巴微颔,又恢复正常,表情像一颗滑进一个小泥坑又滑出来的弹珠似的,快活极了。 她高兴地对常媛嫒挥挥手:“再见!” 她的笑就像夏天的一枚小水枪,突突地冒着清凉的气息,没法不感染常媛嫒。常媛嫒听见关知枝在纠正她:“她叫常媛嫒!” 随便吧,叫啥都一样。 常媛嫒心里激动地说。 她买了两块钱的芬达,插上针一般细的吸管,一边艰难地吸着,一边提着两碗凉粉,慢慢地踱进爸爸的店里。 他正在给孙叔剃头。孙叔是店里唯一的客人。 淡黄色的剃刀,在孙叔的发梢滑过,碎头发掉了下来。老式的剃刀发出很大的嗡嗡声,像极了雕刻师傅手里的那把刻刀,一点点地磨着她的耐心。收音机里的黄梅戏节目放起了《打猪草》: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 麽杆子麽叶,开的什么花? 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做的什么粑? 此花叫做 (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喂) 叫做什么花?” 常媛嫒听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台式风扇开得更大一些。 他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活儿,说话声音也不轻不重:“回家写作业吧,我一会儿也收工了。” 常媛嫒提着空芬达瓶,路过孙嫂的小卖部,把空芬达瓶放在了门口的电冰箱上,几步跨出了堂子街。 乔俏俏和关知枝都很特别。 常媛嫒和他们相比,就显得很普通。 关知枝说,常嫒媛是脑残。 因为,有一天她说:“男人不穿高跟鞋是不是因为高跟鞋没那么大码?” 还有,班级组织去秋游的时候,大家一起看日出。常媛嫒睡满前半场,太阳当空照的时候才醒来。 大家说:“常媛嫒快看,日出!” 常媛嫒不满地说:“这明明是日、出、了,怎么会是日出。” 常媛嫒被全班同学一起封为“脑残”,奇怪的是她不说火星文,也不觉得自己是火星来的。 虽然她数学每次都可以考到一百五十分,还得了奥林匹克奖,但是她也提不起劲来。 她很自卑,因为她的名字看上去像是错别字;因为她喜欢的男生有一个陈绮贞那一型的女朋友;因为她只有一米五八高;因为她从小到大都住在堂子街,她爸爸快六十岁了而且开每次五块钱的剃头店;因为她好不容易攒零花钱买了一双日本进口的红色丝袜,可是她没勇气穿。 这些都是常媛嫒的秘密。 (二) 常媛嫒不承认自己脑残。 她说又不是所有九○后都脑残。 但是她有时候就是有点脑残,特别是爱上了一个随便的男生之后。 常媛嫒抿着嘴,抱着半瓶没喝完的芬达,在树荫下睡着了。 她的膝盖上摊着关知枝的作业本和她的作业本,她的卡通表被解下来放在一旁,解放了洁白的手腕,被她自己用草编了一个手环带上去。 如果她醒着,一定会觉得很别扭很痒痒。 可是她睡着了。她的眼睑处,有几根淡蓝色的血管在突突地流动着,暗示着她正做着一个激烈而膨胀的梦。 关知枝和她挎着小篮,来到田野里。 她摇头晃脑地唱起来:“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关知枝附和着她,把一颗籽丢进土壤里。 那颗粉红色的籽刚刚被埋进土里,她还没来得及唱出“麽杆子麽叶,开的什么花”,乔俏俏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大喊了一声:“常媛嫒!” 她吓醒了。 虽然是背光,她还是清楚地看清面前的是关知枝,正伏下身子视察满脸口水的她,鼻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摇摇欲坠,在他说话的同时滴到常媛嫒的脸上: “脑残妹,抄好没?” 常媛嫒来不及擦掉汗水,就端坐好,把作业本交给关知枝。 “是春梦吗?”关知枝把她握着的半瓶芬达拿过来一饮而尽。他穿着球服,前胸后背都是湿的,一身浓烈的汗味,还真不是盖的。 “不要瞎说!”常媛嫒让眉毛紧紧地皱起来,如果她不这样做,她就要笑出来了。 常媛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所有她喜欢的东西时,不管场合多么不对,她都可以笑出来——特别是不加控制的时候。 所以,跟关知枝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都要拼命注意时刻紧锁着眉头,这样,等关知枝走了,她又要花很久时间去解开那把冻住的锁。 “你没看报纸吗?科学家最近研究出来,通常人们睡着时张着嘴都是因为在做春梦。” 常媛嫒“啊”了一声,惊恐地胡乱擦拭嘴角的口水和汗水。 关知枝笑得全身的汗水都落得差不多了,连树上的树叶都在抖动。他费力地说:“脑残!” 常媛嫒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几乎快哭了。可是看到关知枝笑得那么开心,她又忽然好想笑,为了逃避这个尴尬的时刻,她只能在关知枝大腿上踢了一脚,继续皱着眉头。 关知枝忽然捡起地上的粉红色手表,说:“你的表掉了。”说完这句话,他就自然而然地把表盘放在常媛嫒的手腕上,然后,替她戴上。 常媛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关知枝的指甲滑过她手腕上最内侧的皮肤,让她的心顷刻变凉了一大半。 等关知枝把细细长长的表带塞进那个小孔里抚平之后,她跳了起来,又踢了他一脚,飞快地跑了。 她跑回家的时候,心脏完全已经跳到后脑勺的位置,啪啪啪地响着,像要敲开她的头骨似的。 爸爸正把凉粉往桌上放,对她说:“开饭。”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堂子街?” “没有为什么啊,一直就住这里。” “那你为什么只会剃一种头?” “天热,老平头凉快嘛!” “可是冬天你也只会剃这种啊。” “咚!”凉粉碗被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常媛嫒“哧溜哧溜”吸完了最后一条凉粉,躲回房里去了。 常媛嫒家在堂子街和外面的宽马路交接的拐角处,打开窗户,手臂撑在窗台上,吃力地回头望,就能看到一整条老街。 这个时分,整个堂子街,都像被没有气泡的芬达汽水淹没了,只有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才露出一些真实的灰色和淡淡的铅色,其余格子一般的老房子,都好像已经先睡进夜里去了一般,连呼吸都不呼吸了。 楼下的水果摊的阿兰,在和宽马路那边送快餐的四川仔接吻。 四川仔白皙,很瘦,不如阿兰高,他费劲地踮起脚,阿兰站在满地切开的、没切开的一整摊子红红绿绿的圆滚滚的西瓜旁边,好像在忍住笑,胸腔剧烈地抖动着。 常媛嫒轻轻地合上了窗,倒在床上铺着的散发着淡淡汗水气息的草席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地方。堂子街,总有一些带不走,改变不了的东西在她身上作祟着。 就像她一看到关知枝,就忍不住笑一样。 那天晚上,爸爸提着收音机,去孙叔家纳凉了。 常媛嫒把那条洗过好多次却从没穿过一次的红色丝袜取出来,套上它,再穿上晾干的校服裙和白衬衣,走了出去。 她去了台球厅。 她满脑子都是关知枝那双替她戴上手表的手,那双手。 天气太热了,台球厅搬到了露天,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灯光像烧焦的纸片一样昏暗。常媛嫒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关知枝,天气燥热,他皱着眉头,一边撩动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 常媛媛跑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捏着一根冰棍。她小心翼翼地舔着,像冒着踩地雷的危险一样,颤颤巍巍走到了关知枝的身边。 她问他:“要不要冰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褶皱的小馄饨一样的五元钱,丢给她说:“算我请。” 这次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她把五块钱重新塞给他,把手里的冰棍递过去,慷慨地说:“我请啦。” 关知枝接过它,说:“随便吧。” 她高兴得笑得咯咯咯咯响。关知枝咬着冰棍,含含糊糊地说:“谁挠你了?” 她觉得这句话有种不寻常的幽默,笑得更加大声了。 后来,关知枝也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说:“你害得我把口香糖咽下去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