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耳》 路上请小心 mumu(追随伊凡·谢尔盖耶维奇) 出于个人原因,我对交通事故这个主题有特别的兴趣,所以对《天使之耳》倍感期待,结果也没让我失望,可说是我喜欢的那种平淡中见尖锐的良心之作。《天使之耳》这个名字在读之前大概会一头雾水吧,还是原来的《交通警察之夜》更直接,不过其实并不是每篇都有交警出面。所谓良心,就是意识到在血肉之躯和钢铁之车的碰撞中,不管责任在谁,吃亏的永远都是血肉。不论开车、骑车或步行,遵守交规都是先为己再为人,不需要高尚的理由,只要想想自己和身边儿人的安全——惜命不是胆小鬼,有这个觉悟就行。 开篇就小惊艳,难怪会以此为书名。深夜两辆车在十字路口相撞,一辆坐着一对儿情侣,一辆坐着一对儿兄妹,开车的哥哥身亡,妹妹作为己方的惟一目击者却是个盲人,但她超乎寻常的听力为车祸做出了精确到秒的证明。天平似乎向兄妹一方倾斜了,能够真相大白令我感动不已,不由得感叹的确是天使之耳啊。可是收笔却来了个看似轻描淡写的逆转,虽然可能不会改变事故的处理结果,可正是因此才让我体会到所谓腋下流汗的寒意。我不由得再次感叹,作者跟女性有仇啊?接下来的《分隔岛》和《危险的新手》也是,前者描写了一个决绝的女遗属,后者又让我有流汗的冲动……一定要小心东野笔下的女性,脑子不好使的大概都变成了尸体,活着的通常都是厉害角色…… 《请通过》讲了一个复仇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了那个程度的罪行,值不值得进行杀人的报复,所以也许复仇者从一开始就是以惩戒为目的,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吧。重点或许并不是这个差点儿成为案件的故事有怎样的真相,而是对路边儿违规停车的警示吧。关于这点,作者在附录里这样写道: 路边停车恐怕是最多人犯过的违规行为吧。因为有很多时候都无法取缔,驾驶人的犯罪意识也很低,这是不争的事实。另外,还有人会自我辩护说:“即使我把车子停在这里,也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然而实际上,路边停车真的是个大麻烦,有时候甚至会关乎人命。所以,我就写了《请通过》。关于这部作品,有位读者在网路留言板上写:“那名主角太奇怪了,那种人一定也会在路边停车。”这名读者因为主角对路边停车的愤怒而感到生气,真是让人受不了耶。 我也不能理解那个读者。喜欢这篇主要是因为我对这个行为的特殊关注,简直可说是到了bt的程度吧?我家住临街的楼,街道原本很窄,又有公交通行,高峰期堵车严重,可是多年前拓宽后,堵车状况并未好转太多,直接也可说主要原因就是,拓宽后的马路变成了便利停车场。街道两旁自行车道的位置永远停着一排汽车,相当于根本没拓宽嘛!更夸张的是,公安局就在路边儿,他们的车也大大咧咧地停着,所以一般轿车就更理直气壮了。就连我家楼下很有限的空地儿也总是被几辆车填满,自行车推不出去是常有的事儿,我的特殊关照就是贯彻当年跟《元元说话》学来的砖头策略。 早期我还煞有介事地在往放在引擎盖儿上的砖头下压一封“恐吓信”,写上诸如“下次砖头就不是放这儿了”之类的威胁,后来连写都懒得写了,直接上砖头,有点儿自知之名的人都会懂的……身为一个骑车人,我对自行车道被汽车占据绝对完全无法接受,血肉之躯每天都要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在路边儿随时可能打开的弹簧一样力道的驾驶室门儿和马路上飞驰而过的大小车辆之间,试试看你就知道有多危险了。 《别乱丢》以前就读过,从里面设计的不在场证明似乎能看出日后《湖边凶杀案》的一些雏形,不过没想到飞车弃物这个由头居然来自作者的倒霉遭遇……末篇《镜中》留下一个未必符合每个人的道德准则却令我略感欣慰的结局,可也正因如此,我难免生出“如果汤川也能对石神将计就计该有多好”的念头……但是案件性质完全不同,我的立场也没这么好说话。即使是对《镜中》,我也还是更想要揭露真相,可惜结案在先,结果无法改变了吧。 说到这儿想到《新参者》日剧第7话,一个刑警的儿子无照骑摩托被抓,因为父亲的缘故被交警放了一马,可是这个孩子却对父亲倍感失望,赌气地出去飙车结果丧命。刑警从此每年都要在两个日子祭拜儿子,一个当然是真正的祭日,一个是他帮儿子疏通关系消除违规记录的那天——就是那天,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实际上那个孩子之所以会生父亲的气,是因为他从小崇拜父亲立志也要当刑警,可是好像关心工作胜过儿子的父亲根本不了解孩子的心情,在他利用关系“帮”儿子的同时,也伤害了孩子心中父亲那正直的形象。法理人情这种常常对立的东西,无奈多是单选题,把我看哭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我自己和周围的人并没怎么受到过交通事故的直接影响,可能因为开车的人本来就少吧……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是马路上的弱者。所以我有一个习惯,每天回家在楼下看见父母的自行车好好地停在那儿才放下心来。真正作为乘客遇到车祸只有一次,挺严重的三车追尾,那种惊魂还真是旁观者无法比拟的,想哭又哭不出来,在惊吓和压抑之间挣扎,万幸无人受伤(我的脖子和肩膀都抻了——),但是车就很可怜了……初中时第一次亲见车祸,万幸是个月黑风高之夜,我连人脸都看不清,否则后果大概会更严重。即使如此,当时我也是魂飞魄散,结结实实从自行车上掉下来,后来边骑边哭回到家,受到相当严重的打击。差不多从那个时候起,我对车祸就特别敏感,不管是听到周围人讲他们周围人身上发生的,还是新闻里听来日渐骇人听闻的,我的反应都异常强烈。 这样性子的我,平时走路也爱跟汽车“较劲”,人行横道就一定要车礼让行人,常常为了一时意气冒被撞的风险,让父母很是担心。前些天,我终于得着机会对在人行横道前不肯慢行却因为前方堵车不得不正好停在斑马线上挡在我面前半开的车窗里的出租车司机说:“这是人行横道您就不能慢点儿啊?!”也许因为自知理亏加上有客人坐在副驾驶座,他畏缩地低下头一声不吭。窄窄的街道斑马线尽头的行人吃惊地看着我们……在我看来这就算一个小小的胜利吧,说不定下次那个司机会因为想起之前的尴尬而主动在人行横道前慢下来呢。有些权利,如果自己不争取,没人会帮你。 交通警察系列创作秘辛档案 ——《天使之耳》附录 本书是在十年前发表的。由于这都是一些在周刊小说刊载的作品,所以真正执笔写作的时间,其实还要更早几年。到了现在,竟然还有人愿意重新出版这种书,连我都不得不说——真是世事难料呢。 相较之下,我比较记得当时的事。由于当时处于不管写很么都卖不好、不会受人称赞的状态,所以我反而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挑战了各式各样的领域。甚至还会一头热地寻找题材,而不好好去思考故事的构思。 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车子。我过去曾经在汽车零件公司担任工程师,所以和一般人比起来,我比较懂车子。然而,我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利用这个题材写过小说。 说到车子,我想到的就是交通事故。我待的公司,是那种会严格追查员工的交通事故的公司。要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也合情合理。毕竟会出车祸的员工做出来的商品,是无法制造出“安全”的形象的。 在职场会议的时候,经常会报告出最近那些员工发生了车祸。报告中不会说出员工的本名,不过由于会公开职场,所以那些员工还是会受到相当严厉的对待。报告的内容非常详细,会附上图解说明哪一条路上发生了什么状况。各个职场便基于这些资料,讨论驾驶人的行为有何疏失。因为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我记得与会的每一个人都很认真。 在写本系列的时候,当时的经验可说是发挥了很大的功效。另外,在执笔之前,我曾经对自己发誓,那就是“再怎么挤不出想法,也绝对不写肇事逃逸”。我想在本书中写的,是不管什么人都有可能“肇事”,因为我觉得“逃逸”绝对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行为。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再来写写后者吧。 我第一篇写的是《分隔岛》。这个构思的基础是孩提时代,在我家附近发生的事故。一辆货车撞上了斑马线旁的墙壁。母亲告诉乐单纯的以为“事故=汽车的错”的我一件事。如果在这里写出内容的话,本作品的结局就会曝光了,不过我还是将母亲小声说出来的话写在这里吧——“那个太太是惯犯喔!” 在写完《天使之耳》的时候,我确信这个系列一定会成功。契机就在于负责处理交通事故的员警告诉我:在十字路口发生的事故,如果缺乏目击者证词,最难解出真相。虽然,我必须调查红绿灯的构造等平常不会想到的东西,不过一想到只有自己知道故事的结尾,我的眼前就浮现了读者惊讶的脸,这让我觉得很高兴。 各位有没有因为前方慢吞吞的车子而感到火大的时候呢?如果那辆车上面贴着新手的标志,各位会不会起了玩心、想要吓吓对方呢?有人一握住方向盘,人格就会随之改变。所以车子也有可能变成凶器。意识到其中危险性的,就是《危险的新手》。 路边停车恐怕是最多人犯过的违规行为吧。因为有很多时候都无法取缔,驾驶人的犯罪意识也很低,这是不争的事实。另外,还有人会自我辩护说:“即使我把车子停在这里,也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然而实际上,路边停车真的是个大麻烦,有时候甚至会关乎人命。所以,我就写了《请通过》。关于这部作品,有位读者在网路留言板上写:“那名主角太奇怪了,那种人一定也会在路边停车。”这名读者因为主角对路边停车的愤怒而感到生气,真是让人受不了耶。 一个烟屁股被人从车窗扔出来,这是经常可见的光景。人好像就只喜欢自己的周围干净,别人的空间怎么样都无所谓。马路边真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弃置物。以前,我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时候,曾经被前方车辆飞出来的“某个东西”打中过。那个时候只是车子的挡风玻璃裂开而已,不过一想到如果车窗是打开的,那个东西从窗户飞进来的话会怎么样,就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真的,请各位《别乱丢》。 《镜中》是一篇有趣的小品。本书似乎在某个因马拉松而出名的化学制造商田径队中形成了话题。据说在本作品中登场的三名女性跑者的角色设定,和那个田径队里面的三个人一样。由于写作品的时间在先,所以我并不是以她们为蓝本写的,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不过,这似乎让对方觉得有种亲切感,因此,那个田径队上的队员经常看我的书。那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就是高桥尚子。1 这么回首一看,我不禁要感叹,当时的自己对于工作真的很认真。论小说技巧,应该比现在还好吧……不过我写作时的热忱,还是和那个时候一样,没有改变。 在习惯写小说的现今,经历大失败的危险性或许会更高吧。对了,人们不是常说吗?和贴着新手标志的时候比起来,当人觉得自己习惯开车的时候,发生车祸的几率更高。 请各位开车小心…… 二〇〇一年十二月 东野圭吾 译注1:曾红极一时的马拉松选手。不仅三度刷新日本国内女子马拉松纪录,更于二〇〇〇年雪梨奥运夺下女子马拉松的金牌,并在二〇〇一年突破了世界纪录。 导读:开车请小心──关于《天使之耳》 【第一届“推理评论金钥奖”潜力奖得主】林斯谚 这本书收录的是东野圭吾于《周刊小说》杂志发表的六部短篇,时间介于一九八九至一九九一年间。一九九一年以《交通警察之夜》之名由实业之日本社出版,一九九五年改名为《天使之耳》由讲谈社文库出版。 以我个人的分类,短篇集可区分为三种形式:(一)普通短篇集。这是最常见的短篇集,集子中的各篇故事有可能有固定人物,也或许没有。例如,柯南。道尔(arthurignatiusconandoyle)的《福尔摩斯回忆记》(thememoirsofsherlockholmes)、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christie)的《残光夜影》(whilethelighsts)。(二)连作短篇集。集子中的各篇故事基本上可独立阅读,但各篇中隐藏着某种连结,将看似独立的各个故事串在一起,阅毕最后一篇才能恍然大悟,以这个意义而言,算是另类的长篇。例如,柄刀一的《oz的迷宫》、既晴《献给爱情的犯罪》。(三)主题短篇集。可独立阅读的各篇之间无连作短篇的串连性,但是都与某一大主题有关。例如,新堂冬树的《爱你爱到吐》(皆与扭曲的爱有关)、艾勒里·昆恩(elleryqueen)的《犯罪日历》(calendarofcrime);(皆与月分有关)。东野的《天使之耳》正是属于第三类短篇集,本书的六个短篇都是与交通事故有关的犯罪故事。 《天使之耳》描述一桩十字路口的汽车对撞事件,其中一名驾驶人身亡,另一名驾驶人坚称自己是绿灯通过,身亡驾驶人的妹妹则坚称当时自己与哥哥也是绿灯通过,而这名证人却是个瞎子,她的证词全倚赖神准的听力。由于缺乏目击者证词,双方各说各话,警方只能凭藉着瞎眼证人的“天使之耳”去做线索推敲,最终终于揭发了真相。 以瞎眼证人为题材的小说最着名的有昆恩的《y的悲剧》(thetragedyofy),昆恩甚至还塑造了聋侦探哲瑞。雷恩(drurne)。英国作家恩尼斯。布拉玛(ernestbramah)也曾写出着名的盲侦探卡多拉斯(maxcarrados)。《天使之耳》中的证人便是拥有卡多拉斯般的超人听力。故事中将盲人所听见的声音作为推理线索,彻底利用了这项特殊的设计,展开了一连串精彩的推理。此处的推理相当依循昆恩最着名的逻辑式推理,堪称全书推理结构最严谨的一篇。 《分隔岛》讲的是一辆行进中的卡车因为不明原因而紧急煞车,撞上分隔岛而发生车祸。经过警方调查后发现,卡车司机应是为了闪避前方一辆突然转弯的汽车才发生事故,因此开始追查此神秘肇事车主。负责调查案件的世良警官努力追查,而身亡的卡车司机遗孀恰好是他以前暗恋的女人……整件事将如何收场?这篇作品不像《天使之耳》有繁复的推理辩证,而将焦点放在人物情感与罪案的抽丝剥茧之追查过程,最后以意想不到的结尾收场。 《危险的新手》描述一名男子因为前方车子速度过慢,刻意追赶以捉弄之,却意外让对方发生车祸,自己又驾车逃离现场。车祸女子虽未丧命,却暂时失忆,警方并发现在这之前已有人多次谋杀女子未遂,似乎是因为女子无意间目睹了一件凶杀案才招致杀机。故事同样以逆转收场,有非常巧妙的布局。 在《请通过》一文中,一名男子随意路边停车,导致车子被另一车辆撞伤,对方主动出面联络赔偿事宜,还邀请男子与其女友到别墅度假。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这一篇小说是全书中唯一一篇不是以警方调查为故事主轴的作品。相当具有悬疑的气氛,让读者摸不着头绪的剧情发展,酝酿之后逐渐将情节推到让人千惊万险的高峰,最后再来一记回马枪,是将短篇小说的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佳作。这种与犯罪侦察无关,开头令人摸不着头绪,再来个愕然结局的结构方式,令人联想起西村京太郎的短篇《优雅的威胁者》。 《别乱丢》是篇奇妙的故事。一名叫真智子的女人被前方车辆丢出的空罐弄瞎了眼睛,男友深泽愤而开始追查凶手。丢出空罐的人恰好是一对偷情男女,两人正联手计划杀死男人的老婆。故事最后有令人拍案叫绝的收场,比较属于命运式的阴错阳差收尾。 《镜中》叙述一件轿车与机车对撞事故,轿车驾驶是运动员教练,警方调查之后发现事有蹊跷,进而挖掘出了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篇是全书中比较中规中矩的作品,依循“事件发生↓调查↓解谜”的模式来进行,不像先前的短篇将重点放在情节的悬疑性或结尾的惊奇性,属于本格推理调性较强的作品。 总的看来,这六篇故事不单单只是以交通事故为题材,作者更藉着小说反映出了许多关于交通生态的问题或盲点。在《天使之耳》中反映出十字路口的事故若缺乏目击者证词,最难解出真相;《分隔岛》反映了日本交通法规的盲点;《危险的新手》反映了新手驾驶的潜在危险;《请通过》反映了路边停车的难以取缔现象;《别乱丢》反映了车窗丢出物品导致肇事的难以追查之现象;《镜中》则突显了关于车辆驾驶的某个安全性问题。作者以短篇的篇幅适当导引了读者思考这些关于交通安全的问题,真如作者于后记所言,读完之后开车会更小心。 此外,这些短篇故事相当注重结尾的惊奇感(大概只有《镜中》例外),不论是逆转的运用或是意想不到的收尾方式,都加强了作品本身的呈现效果。正如爱伦坡(edgaranpoe)所言,短篇小说最讲究效果。东野的这六篇作品相当精链,技巧圆熟,处理结尾所运用的方式令人不得不联想起美国悬疑大师史丹利·艾林(stanleyellin)的短篇集《本店招牌菜》(thespecialtyofthehouse)。当然,东野圭吾的表现并不逊色于前辈。 东野圭吾在创作早年尚未摸索出自己的风格,因此尝试了各式各样的题材,关于“交通犯罪”的作品其实是不多见的,更何况是如同本书这种主题式短篇集,更是显得新鲜,其中情节的精心设计与题材结合方式足可见作者的用心。东野圭吾写作推理小说的敬业态度与大胆尝试,也许是读者在欣喜阅读故事之余,可以细心体会的另一层面向。 天使之耳 1 午夜零点的报时声从收音机里传来。 “接下来要为各位听众播放的是前阵子很流行的歌曲,特别是开头的那一句歌词,更是四处都听得到喔!那么,就请各位听听松任谷由实的《反覆呐喊》。” 阵内瞬介停下整理报告书的手,将收音机的音量转大。这是他喜欢的歌,就如同dj说的一样,他也清楚记得这首歌开头那一句歌词。他跟着曲子哼唱: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相遇呢我们紧紧相拥几近疯狂 接下来的部分他就不太清楚了,所以只是随便哼唱过去。 “真好听啊,让人不自觉地感动。” 主任金泽巡查部长一边在阵内的茶杯里倒茶,一边这么说。 “啊,真不好意思……对吧,唱这首歌的女生每次一出新歌就能赚进几亿圆喔,有才华真是不错啊。” “我们就算工作一辈子,也赚不到这首歌的唱片营收吧。” “说得没错。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唱片,而是cd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桌上的电话响起,金泽迅速地接起电话。一看见他脸上闲散的表情突然紧绷,阵内便站了起来。 ──有工作了。 “是c町三丁目的十字路口,据说是汽车对撞。”放下话筒之后,金泽说道。 “通报的人就是目击者吗?” “不是,好像是其中一位名驾驶人。” 也就是说,当事人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罗?阵内先松了一口气。不过,金泽却看着这个后生晚辈摇摇头,说: “现在安心还太早了,听说另一名驾驶人受到濒死的重伤哩。” “濒死……” 于是,阵内又不由得拉长了脸。 两个人搭上处理意外事故的厢型车前往现场。c町三丁目是个小商店林立的商店街,面对着双线道花屋通。白天还算热闹,过了晚上九点之后,往来的行人就很少了。 他们马上就找到了事故现场。外勤的警车已经抵达,指挥着其他车辆通行,而在一旁围观的群众相当多。 “哎呀,真是严重啊!” 在车子里看了现场的状况,金泽叹了一口气。对撞的车辆是一部黑色的进口车和黄色的小客车。小客车猛烈地撞上十字路口左边角落的电线杆,进口车的引擎盖则紧紧地嵌在小客车的驾驶座上。进口车几乎没什么变形,而小客车却宛如纸屑般被揉成一团。 阵内凭着至今累积的经验,推测着是哪一方没遵守交通号志。 他们在警车旁边停下来之后,一名外勤警官向他们打招呼。 “辛苦了。” 阵内他们也同样招呼回去。 “救护队来了吗?”金泽问。 “来过了。一名伤患已经送往市立医院,是小客车的驾驶。” 我想也是──阵内这么想。看车子的受损情况,也知道驾驶不是受轻伤就可以了事的。 “没有其他伤患吗?” “嗯,幸好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真是个奇迹哩。” “果然还是进口车比较耐撞。” 金泽说完之后,巡查警官摇摇头,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客车的乘客也几乎没有受伤。” “欸?小客车上还有其他人共乘吗?”阵内不由得开口。 “幸好乘客不是坐在副驾驶座,而是坐在驾驶座后面。虽然车子变形得很严重,不过驾驶座后面刚好形成了一个空隙,所以乘客几乎没有受伤。” “哇,那的确是个奇迹。” 这次阵内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事故现场是花屋通和单线道交错的十字路口。除了车辆用的红绿灯之外,现场也设有行人通过花屋通时所使用的行人红绿灯。行人红绿灯是那种一等到灯号变成绿色,就会响起《请通过》旋律的机型。 马路旁边有行人专用步道,再里面一点就是林立的小商店了;其中还有小型银行。银行的门口挂着电光电子时钟,显示现在时间是零点二十二分。 “目击者呢?”金泽问外勤警官。 “目前还不知道,我们会继续寻找的。” “麻烦你们了。” 他们立刻开始调查现况,由于当事人还留在现场,他们便决定顺便做笔录。首先,是驾驶进口车的男人──友野和雄。 现年二十三岁的友野,长得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许多,瘦弱的身材也让一身双排扣西装显得不太称头。被警官们问及职业的时候,他挺着胸膛回答。 “自由打工族。” 看来,现在已经是没有固定工作的人也开得起进口车的时代了。 阵内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脸靠近他,不过并没有闻到酒味。 当正式的调查开始之后,友野便用高八度的声音大声嚷嚷: “是绿灯啦,我这个方向是绿灯,可是那辆小客车还是直接撞过来。” 阵内连忙安抚他: “我们从头开始谈起吧。首先,请问你是从哪里来、打算往哪里去的呢?” “我就说我是从那里来。”友野指着十字路口的东边,接着看向相反的方向说,“打算往那里去的啊!” 友野准备横过南北向的花屋通,由东朝着西走。 “当时的驾驶速度大概是多少呢?”阵内问道。 “我有遵守最高限速啦。”友野噘起嘴巴。 “所以车子的时速是几公里?” 阵内追问。友野撇了撇嘴,别开脸。阵内知道他在用余光寻找道路标志。然后,他小声地回答:“大概四十公里左右吧。” “真的吗?看了轮胎的痕迹之后,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是真是假了喔。” 阵内语带威胁地说完之后,友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拨了拨头发说: “我不太记得了啦,反正车子的时速是安全的速度就对了。” “嗯……好吧──你说灯号是绿灯吗?” 接下来,友野把脸逼近阵内,说: “绿灯、绿灯,绝对是绿灯。”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绿灯的?” “呃……”友野愣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什么意思?” “从你的车子在红绿灯的几公尺之前,灯号才变成绿灯的?还是说,你当时是在等红灯,等到灯号变成绿灯之后,你才开动车子的?” 友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不是,一直都是绿灯。” “一直?一直都是绿灯吗?”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注意到灯号的时候就已经是绿灯了,大概是通过前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吧。然后我……我们通过这个红绿灯的时候,也是绿灯。” “在通过前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情况是怎么样?有没有停红灯呢?” “我想想,我记得应该是没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友野也思考了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放弃似地说:“我忘记了。” 阵内看了在旁边聆听的金泽,金泽露出了“那就先这样吧”的眼神,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请你详细说明一下事故发生时的情况。你是在绿灯的时候开进十字路口的吗?” “没错、没错。然后那辆车子就突然从左边开过来,冲到我的车子前面。我紧急煞车,不过还是来不及……”友野摆出一个莫可奈何的手势,顶出下唇摇了摇头。 “你没有发现对方的车子靠近吗?” “这个嘛……”友野支支吾吾地说:“我是注意到了,不过说真的,因为那个方向是红灯,我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冲过来。” “原来如此。” 阵内这么一说之后,友野便露出开心的表情,大概是觉得警方能够接受自己的说明吧。他的表情简直像个小孩子没两样。 他又问了事故之后的情况。根据友野所言,和他共乘的女性朋友马上就下了车,用公共电话打一一九和一一○。由于对方的伤势很严重,他们觉得自己一定得做些什么才行,不过在车子变形的情况下,他们实在帮不上忙。 “我大致上了解了。” 阵内放下了笔。“不过,还是请你去医院做个检查,毕竟交通事故是很可怕的。还有,要麻烦你先把车子移走。车子可能还可以动,不过我不建议你直接将车子开回去,还是请jaf帮忙比较好。” 友野点点头,然后像是突然灵光一闪似地说: “喂,我是绿灯的时候开过去的,所以不是我的错吧?” 阵内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要看情况,”一旁的金泽开了口,“而且我们也还不知道对方车主的说法。” 这时,友野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动作,感觉却像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让阵内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们也问了友野的女性朋友相关问题。他的女伴是一个名叫畑山瑠美子的女大学生,去除一双焦点不定的眼睛和不安地微开嘴唇不谈,她还算是个美女。只要她一有小动作,就可以从她身上灰白色皮草大衣之间看到穿着迷你裙的双腿。 阵内请教了她几个和友野一样的问题,不过她却无法回答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因为我很困嘛,”这就是她的理由,““砰”的一阵撞击之后,我睁开眼睛,事情就变成那样了,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她的重点。 “所以说,你不知道红绿灯的灯号罗。” 阵内说完,瑠美子立刻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然后慌张地摇摇手说: “知道,灯号是绿灯。我们这边是绿灯。” “可是你应该睡着了吧?” “就是……撞车的时候我醒了过来,下车到外面去的时候,就看到灯号是绿灯。” “不过,那可能是刚从红灯变成绿灯也说不定啊。” “不,因为……后来绿灯马上就变成黄灯,然后又变成红灯了。如果是刚从红灯变成绿灯,应该会再维持绿灯一段时间吧。”瑠美子像是控诉一般说着,抬头看着阵内的脸。 “原来如此,我懂你的意思了。” 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松了一口气。 和畑山瑠美子分别之后,阵内环顾了四周,接着向外勤警官走去──因为他没看到小客车的乘客。 “喔,那个人在那里喔。” 巡查警官指着红绿灯旁边的公共电话亭。一名穿着咖啡色连帽大衣、貌似高中生的少女站在嵌着玻璃的电话亭中。电话亭的门敞开,少女似乎在打电话给某个人。 “我本来叫她一起搭上救护车的,不过她说她没什么大碍,不肯听从我的劝告。” “喔。” 阵内走近,对着她轻轻举起手打招呼。然而,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即便她的脸面对着阵内的方向。 “不行啦,”巡查警官从后方对阵内搭话,“她的眼睛看不见,是我告诉她那里有电话亭的。” 2 少女的名字是御厨奈穗。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男人是她哥哥,名字好像叫做健三。兄妹是从隔壁町的某个亲戚家回来的途中碰上意外的。从亲戚家的住址判断,御厨健三的车子可能是从花屋通的南边开往北边。 奈穗戴着淡色镜片的眼镜,镜片后方的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不知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她失去了视力;配上她那如同陶瓷一般的美丽肌肤,大家口中的美少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阵内在厢型车里替她做笔录。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阵内用温柔的口气谨慎地问。奈穗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事故发生之前的事情吗?” “是的。” “你在和哥哥聊天吗?” “没有,从亲戚家出来的时候我们是在聊天,不过在事故发生之前,我们都在听广播,几乎没有说话。” 她虽然是个高二学生,可是和其他同年龄的少女比起来,她的说话方式简明易懂多了。 是吗──阵内简短的回答之后,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要怎么做,才能从眼睛看不见的她口中问出一些有用的情报呢? “这个问题凭你的感觉回答就可以了。你觉得当时的车速大概是多少呢?速度是不是很快呢?” 询问的同时,阵内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车速快慢与否,是全凭个人的主观感觉而定。 然而,奈穗却没有理会阵内的反省,做出了意外的回答: “我想时速大概是五十到六十公里。因为时间是半夜,哥哥好像也开得比较快。” 阵内不由得和金泽对看了一眼。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金泽问。 “我经常坐哥哥的车,所以能够从震动和引擎声得知。” 奈穗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个时候,阵内又问了一个更没常识的问题──他试着问少女:“当时的灯号是什么颜色?”而少女也没有回答:“我不知道。” “我想应该是绿灯。”她自信满满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在事故发生前不久,哥哥说:“太好了,是绿灯,真是个好时机。”” ““太好了,是绿灯”吗?” 阵内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种证词才好,毕竟不是她自己亲眼确认灯号。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后,她稍微提高声音说:“而且……”然后停了一会儿,继续说: “而且哥哥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他绝对不会看错,或无视灯号的。” 调查完现场状况、确认事故车移开现场之后,阵内和金泽前往御厨健三被送往的市立医院。在这个时候,奈穗也和他们同车,友野和雄和畑山瑠美子则由外勤警官护送。 当他们抵达医院时,奈穗的双亲已经待在医院了。一看见她,他们便忧心忡忡地跑了过来。 “哥哥呢?”奈穗询问。母亲回答:“还在动手术啊。” 阵内和金泽决定走到远一点儿的地方等候。除了想知道健三是否能救回来之外,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跟医生拿健三的血液──为了确认其中的酒精浓度。 “这件事你怎么看?”阵内一边用余光看着健三的家人,一边询问金泽。 “真是难办啊。”主任说,“双方都说是绿灯,而且那个孩子还不是亲眼看到的。我无意轻视残障人士,不过她的立场还是很不利。” “得等哥哥的供词吗?” “就是这样。” 然而,倘若健三就此不再醒来的话,最后警方可能就只能采纳友野他们的证词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只能立看板了吧。” “是啊,虽然没什么用。” 当双方都主张灯号是绿灯的时候,寻找目击证人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聚集在现场凑热闹的人潮之中,并没有目击事故发生瞬间的人。因此,他们只能在现场立看板,呼吁目击者出面。然而,就阵内的经验之中,那种看板从来没有生效过。 “好像结束了。” 金泽说完之后,阵内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医生正好从手术室走出来。医生一脸严肃地对御厨家的双亲说了些什么,这段谈话大概也传到奈穗耳里了吧──因为第一个哭倒的人就是她。 3 隔天早上天一亮,阵内和金泽便再度前往事故现场。车子滑行的痕迹会留两、三天,所以尽量在天亮的时候拍照下来会比较好。 “从煞车的痕迹来看,友野的车速应该有将近七十公里。那个家伙,可说是满口谎言。” 平常温和敦厚的金泽很难得用了比较重的口吻说道,应该是御厨健三死亡的关系吧。而且直接加害人友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医院,对于死者家属,他更是连声招呼都没打,所以刚才阵内才会先在自家打电话给他。 “我又没有错。”友野用忿忿不平的声音说:“闯红灯的是对方欸,会死也是他自作自受。” 可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当阵内这么说完,他竟然厚脸皮地回答: “我才是被害人欸,要打招呼也应该是他们来跟我打吧。” 确认过主要调查项目之后,金泽开口说: “和那名少女说的一样,御厨健三的车速大概是五十到六十公里吧,煞车的时机好像有点晚。如果开快一点的话,搞不好还躲得过这起死亡事故。唉,现在说这种话也没什么用了。” “超过限速十、二十公里的话,也还在容许范围内。” 由于阵内对友野的印象很差,所以在言词上也不由得袒护起御厨健三来了。 在离开现场之前,他们立了看板,上面写的内容如下: “本月七日凌晨零点左右,这个十字路口发生了汽车对撞事故。现在警方在寻找目击者,请知情的民众联络xx署交通课。” 重新看过内容之后,阵内叹了一口气。假使真的有目击者,他们一定也是因为某些理由而不愿意出面的,即便其理由只是单纯“觉得很麻烦”,阵内也不觉得他们会因为看见这个看板就改变心意。不,更大的前提是:到底有几个人会将目光留在这个看板上,并将内容从头到尾看完呢?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好像会就此结束的感觉。”一边看着大量的人潮走过斑马线,阵内一边喃喃说道。不管是多大的事故,只要过了三天,就会被绝大多数的世人遗忘。 “唉,再等等看吧。”金泽也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天晚上,阵内换上了朴素的衣服,到外头随性散步。话虽如此,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御厨家距离阵内住的公寓并不是很远,而且他知道今天晚上会在那里进行守灵。只是去看看情况──这是他对自己说的藉口,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再见御厨奈穗一面。 御厨家是坐落在住宅区之中的木造房子,占地大约有六、七十坪,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种植在庭院里的柿子树。 看了玄关之后,阵内觉得状况好像有点奇怪,好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进进出出。由于奈穗的母亲也在,阵内便走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一开始似乎没认出阵内是谁,不过马上就想起他是昨天晚上见过面的交通课警官。 “奈穗和友纪不见了,她们刚才明明还在的……” 友纪是小奈穗两岁的妹妹。一个小时之前,大家就没看见她们两个人。 “姊姊。” 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大概是奈穗的舅舅。 “我去那条路上的香烟行问过了,对方说看到两个很像是她们的女孩子搭上计程车。你知不知道她们会去哪里呢?” “计程车?”奈穗的母亲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安了,“我不晓得……那两个孩子上哪儿去呢?” ──该不会…… 阵内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离开御厨家,走到她们坐上计程车的那条路上。这时刚好来了一辆计程车,阵内便拦车坐了上去,说: “到c町三丁目的十字路口。” 在距离事故现场前面一点的地方下车之后,他徒步走了过去。银行前面的电子时钟显示九点十二分。到了这个时间,不仅交通流量锐减,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一如他的预测,奈穗在这里。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她,站在十字路口的一角。在她旁边的应该就是妹妹友纪吧,她的个子比奈穗高,还穿着黑色的套装,所以乍看之下会让人错觉她才是姊姊。 “你们在做什么?” 阵内一出声,两个人的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友纪提高警觉向后退了几步,露出倔强的眼神。 “是昨天的警察先生吗?” 奈穗稍微歪了一下头问道。阵内回答“是”之后,她才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我去过你家了。大家都很担心你们,早点回去吧,我送你们。” 结果,奈穗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是带妹妹来看事故现场的。”她的声音相当沉稳。“因为她说无论如何都想来看一下,我们两个人才会一起过来,在这个地方守灵。” “这样子。” 阵内看着妹妹。友纪轻轻地将双手交叠在前方,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支迪士尼的卡通电子表,和她身上成熟的服装非常不搭调。 她们打电话回家之后,阵内便拦了计程车送她们回去。在计程车上,奈穗问阵内事故调查的后续进展。 “毕竟没有目击者啊……” 阵内觉得自己好像在找藉口搪塞似的。 “如果查不出真正的情况怎么办?对方就完全不需要负责了吗?” “不是的,目前还无法判断。我想还是要先将文件报告送到检察官那里才能知道结果。不过……” “不过?” “没有证据的话,检察官就无法持续审理这个案子、为这个案子开庭,到最后很有可能会流为不起诉处分。” “意思就是我们不能告对方了吗?”奈穗的声音变得尖锐。 “嗯,就是那样。”他说完之后,她紧咬着嘴唇。 “可是,我们并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所以才会制作寻找目击者的看板。” “我知道。” 奈穗调整了一下墨镜的位置,接着将脸微微转向阵内,说: “警察先生,目击就是用眼睛看到的意思吗?” “是啊。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奈穗轻轻摇摇头,然后转向妹妹的方向。她的妹妹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坐上计程车开始,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隔离带 1 有一条名为白石街道的路。 这条路由西向东,从a市的中央地带横穿而过。沿着这条路向东可以到达b市,向西则通向相邻的县。对附近的居民,尤其那些因商务而开车出行的人而言,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道路。因此,每到清晨和傍晚时分,这条路上的车子便会激增,而通往a市市中心的交叉口附近则更是全天堵塞。 这条路单边双车道,路况良好。中央隔离带种有杜鹃,每隔数米便设有路灯。虽然红绿灯不少,但因为每到夜里便会连动,所以只要不超速驾驶,一路上应该就能行驶得很顺畅。 十月二十日,晚上十一点过。 一辆白色的“驱逐舰”正沿着白石街道向西行驶。驾车的人,是县内一家建筑公司的系长。他住在邻县腹地的镇上,时常会因加班而无法赶上末班电车,所以他平日都驾车上下班。这天晚上他回家的时间,和以往相比已经算得上是比较早的了。 路上很空。每到这个时间,路上的车子就会一下子变少。此刻,他正驾驶着车子沿右侧的车道行驶,路上就只能看到前方数十米处有辆卡车。身后也没有任何的车辆。直到刚才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此时也已经停了。 他和前方的那辆卡车已经一起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在公司里也时常会需要委托运送建筑设备和原材料的缘故,所以他对卡车货架上写的“liner运送”的公司名样倒也还有些印象。 如果换了是在以往,估计他早就加速超过那辆卡车了,但今晚他却已经累得连车也懒得超,就只想这样子一边远远地望着卡车上“liner运送”的字样,一边呆呆地握着方向盘。而且前边的卡车也不算特别慢,限速五十公里的地方,卡车的时速也大致维持在五十五到六十的样子。因为就算再开快些,也只会让连动的信号给截住。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让他没有加速超过去。想要超过沿着右车道行驶的卡车,就必须把车先开上左车道。可是左车道上却停着不少的车子,根本就没法一直沿着左车道开下去。 ——也罢,今天就慢慢开回去吧。 他伸了个懒腰,重新握好了方向盘。 卡车开亮了停车灯。路上的红绿灯也亮起了红灯。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跟在卡车后边停下了车。 趁着等红灯的工夫,他扭头望了望周围的景色。道路左边,交叉口前边的一家连锁餐馆里灯火通明。看起来餐馆里的客人并不多。除了这家餐馆之外,其它建筑的窗户里都是一片漆黑。抬头望望红绿灯的前方,只见远处的道路右侧,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绿灯亮起,卡车向前开动。稍隔了片刻,他自己也踩下了“驱逐舰”的油门。 前边不远处还有处红绿灯,但因为卡车挡住了视线,没法看清亮的是红灯还是绿灯。不过从卡车目前开始猛地一下加起速这一点来看,可能是想趁着绿灯亮时冲过去,但似乎有点悬。 计速器的指针已经越过了五十。他又往下踩了踩油门。 就在这时。 前边的卡车突然踩下了急刹车。他也连忙把右脚上的刹车踩到了底。但事与愿违,车体的制动很慢,车胎擦着路面向前滑动。 ——糟了。 就在他心中如此默念时,眼前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的事。 在踩下刹车的同时,卡车突然向右拨动了方向盘。在刚下过雨的湿滑路面上,轮胎打起了滑。卡车发出剧烈的响声,冲到了道路中央的隔离带上。然而隔离带也没能阻拦住卡车的势头。就在半个车身已经越过隔离带的时候,卡车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一侧横倒了下来。 这时,对面的车道上,开来了一辆对头车。 尽管来车的轮胎发出了刺耳的鸣响,想要赶快停下来,但却还是因为路面的影响而来了个神龙摆尾,车屁股撞到了倒在路上的卡车上。 “驱逐舰”上的男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这是他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亲眼看到交通事故的发生。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景像,完全把他给惊得呆住了。 但似乎没过多久,他便又回过了神来。因为在事故发生后,他就清楚地看到一辆原本停在左车道上的车子开动了。 2 外勤指令接入的时候,世良一之已经做好了出动的准备。他们也听到了县警本部的无线电。 “真够倒霉的。每次让宿舍给做份盒饭的时候都这样。” 主任福泽巡查部长一边在走廊上小跑着,一边说道。世良与福泽同组工作。虽然今晚还有另外一组人当班,但那组也已经因为别的事故而出动了。 两人刚一坐上巡逻车便开亮了红色的警灯。一般他们出勤的时候是不鸣警笛的。 “卡车冲进隔离带后侧翻啊?估计是没救了吧。” 刚开出去没多远,福泽就通过无线电和应该已经到达现场的外勤巡逻车取得了联系。刚才救护车已经到达,目前正在对卡车司机进行急救。由于从对面车道开来,撞上了卡车的乘用车司机的右臂和腰部也受了些轻伤,所以医护人员打算把他也带回医院进行治疗——福泽回答了声“收到”。 “白石街道?现场附近的交通量也不是很大啊?今晚的事故估计是因为超速的缘故吧。” 世良说道。 “或许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路况良好的缘故。何况今晚路上还因为下雨而有些湿滑。” 没过多久,两人便赶到了事故现场。就像之前在无线电里听到的一样,情况非常糟糕。卡车冲上了隔离带,两侧的车道都只剩下左边的车道还能通行。 驾驶外勤巡逻车赶到的两名警官正在忙着指挥疏散交通。除了他们俩之外,这一地段的派出所也派了两名警察过来援助。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后,世良二人便走近了肇事的车辆。 “够惨的啊。” 卡车右侧朝下地横倒在路上,挡风玻璃也被那辆从对面车道开来的西玛的车屁股给撞凹了很大一块。玻璃碎裂,车座也已经不成形状。上面鲜血四溅。 “估计是没救了。” 福泽也走到车旁,探头看了看卡车的驾驶座。“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够确认其身份的东西吧。” 世良拨开碎玻璃,从扭曲得不成形状的窗框里把电筒伸进去,照亮了车内。车里有只黑色的手袋。打开一看,里边装着驾照、钱包、餐巾纸和一盒香烟。从驾照上来看,此人名叫向井恒夫,就住在县内。从出生年月日来算,应该是现年三十三岁。 ——和我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啊,真是可怜。 一边在心中默默合什祝祷,世良把东西全都放回了手袋里。 随后,世良用附近的公用电话联系了liner运送公司,那边已经得知了事故的情况。估计是救援的医护人员通知他们的吧。如果不能查明患者身份的话,医院那边也挺难办的。 肇事车辆由肇事方的人来处理。世良委托liner运送的负责人派了辆牵引车来移动卡车,顺带又打听了一下向井司夫家里的联系方式,之后便放下了电话。 接着他又给向井家打了个电话。接通音响了几声,却总不见有人接电话。估计家属们可能都到医院里去了吧。 有关那位西玛车司机的身份,世良他们已经听派出所的两名警察说过了。该男子名叫望月。世良给望月的家里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情况给说明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之前还没有任何人联系过望月的家里,感觉他的妻子似乎是刚听说这事,惊讶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尽管世良已经告诉对方,望月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但对方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世良让望月的妻子找人把肇事的车辆给拖走,对方回答说立刻让jaf派人过来。 打完电话,世良又回到了事故现场。 一般情况下,现场取证时,必须测定肇事车辆的位置,对车胎痕迹,路面的滑行痕迹和磨损痕迹等进行一番详细的调查。然而在这种半夜时分,而且路面还如此湿滑,想要调查划痕,几乎就是件不可能的事。这些事,全都必须等到明天早晨才能处理。 接下来的事,是寻找目击者。 世良首先走访了现场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附近还亮着灯的地方,就只有这家店了。 可令人失望的是,穿着蓝色制服的店员说他当时只是因为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而好奇才冲出了店外,并没有看到事故发生的瞬间。 虽然当时店里也有几名客人,但是却没有人目击到当时的情况。 走出店外,等世良向福泽报告过之后。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大致打听过周围的人的联系方式了。” 一位年纪与世良相仿从派出所过来的警官给两人看了一张名单。名单上一共写着五个人的名字。福泽匆匆浏览了一下那张名单, “这人的名字怎么还做了重点标记?” 他指着其中一人的名字说道。 “这人是当时一直跟在卡车后边驾驶的一名公司职员,似乎看到了整件事故的全部经过。拨打119和110的人也是他。” “原来如此。”福泽点了点头。 得救了,世良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没什么事能比寻查事故原因更麻烦的。而如果当事人已死的话,那就更加棘手了。但要是有人目击到当时的情况,那就只需去找目击者打听一番,写份报告就行了。 “明天一早,你就找这个人联系一下。” 一边向着世良下命,福泽也露出安心的神色。 确认过拖运肇事车辆的事后,世良二人便前往了医院。当时驾驶着西玛,在对面车道上行驶的男子,此时早已结束了治疗。他的伤势不重,只是在手腕上缠绷带,稍稍包扎了一下而已。 “当时那车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真是吓死我了。” 这个名叫望月的中年男子,把眼睛睁得和他的声音一样大。此人的职业是公寓经营,今晚到位于邻县的朋友家去,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事故。 世良二人向他询问了一下事故发生之前的情况,但望月这边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估计当时望月的车也稍稍超过了时速限制,但如今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继续追究他的责任了。 “你当时有没有注意到,对面车道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 听到福泽的提问,望月当场便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对劲的。因为当时我可是两眼正视着前方驾驶的,就没有东张西望过。正因为如此,我才只是受了这么点儿轻伤。我说,巡警先生,我可没做错什么啊?要是就这样你们还要警告我驾驶时注意力不集中的话,那可就有点儿吹毛求疵了啊?” 望月的眼里流露出恳求的目光,嘴里不停地叨咕着“真够倒霉的。” 让望月回家之后,世良和福泽决定去见一见卡车司机的家属。据说卡车司机现在正在接受手术,而他的妻子则在手术室的门口等候。 卡车司机的妻子正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到福泽走过来打招呼,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她的脸之后,世良暗自吃了一惊,而对方似乎也认出了他。 “你们认识?” 福泽似乎从两人的表情里看出了些什么,问道。 “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记得好像是叫营沼……” 她小声地回答了声“是的”,点了点头。虽然现在她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红肿,但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却依旧和当年一样,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是吗?”福泽稍稍思考了一下, “那就由世良你去向她打听一下情况吧。我先去和署里联系一下。” 福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之后便转身向着走廊走去。或许这是他在关照世良吧。 “真是不幸。” 等福泽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之后,世良说道。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肇事的人,而且之前驾车也从未出过任何事故……” 说着,她用手捂住了脸。看到她的膝头上叠放整齐的那块湿透的手帕,世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幸好还认识你。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她双手捂面地说道。 “原来世良你当了巡警啊。” “我这人从以前起就只有体力好,这么一个长处而已。” 世良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倾注在她的侧脸上。因为她与自己同岁,所以年纪也已经过了三十。尽管如此,她脸颊上的肌肤,却依旧像昔日那样白皙而细腻。 营沼彩子—— 虽然刚才世良装出了一副已经记不大清她姓名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甚至就连她的名字也记得清清楚楚。彩子——当年世良还曾经把ayako这名字写在笔记本上,然而直到最后他也没有鼓起勇气向她告白。毕业之后,两人便各分东西了。 世良心里的话,就如同小山一样地多。然而现在他该问的,却是有关那个她心爱的人的情况。 “你丈夫是从何时起,到liner运送工作的?” “估计已经有十年了。”稍稍顿了顿,彩子回答道,“因为他在认识我之前就一直在那里了。” 尽管世良很想问问他们两人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但这事却和事故没有任何的关系。 “刚才你说,之前他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 “不光没出过事故,就连违章都没有过,甚至还因此受过公司的表彰。他的同事还曾经讥讽过他,说是向井开车老实得就跟大姑娘似的。” 说完,她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简直难以置信。” “那么他最近上班时的情况又如何呢?是不是很忙?” “稍稍有点儿吧。不过听他说,最近公司的景况不错……” 说到这里,彩子似乎明白了世良这么问的用意。她抬起已经哭得有些浮肿的脸庞,两眼盯着世良。“但也还没到就连休息都休息不好的地步。他平常很注意休息,从来不会勉强自己的。” 世良默默地点了点头。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看到彩子起身,世良也条件反射似地站了起来。 白色的大门被人推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他面朝彩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很抱歉……” 她睁大双眼呆呆地站了两秒时间,之后便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双膝着地,开始嚎哭了起来。 3 为了继续对昨晚未能查证完毕的线索展开调查,第二天一早,世良和福泽便再次来到了现场,就算下过雨,路面上的划痕也照样会保留到第二天的。 “应该是在这附近踩下的急刹车吧,然后又往右打的方向盘。似乎正是因为如此,车轮才会打滑,而整辆车才冲进隔离带里去的。” 在距离卡车侧翻处的几米外调查了一番之后,福泽讲述了自己的见解。跟在他身旁的世良用全自动黑白相机拍下了照片。 “他当时是不是想避开什么东西啊?” “或许吧。总而言之,去找目击者询问一下的话,所有的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直到这时,两人的想法都还比较乐观。 回到署里,世良给那个当时跟在卡车后边驾驶的男子打了电话。目击者名叫太田吉男,在县内的一家建筑公司上班。 太田就像是早就等候已久了一样,刚接起电话,便猛说了一气。 “我从昨天起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因为今天一大早还要上班,所以就先回家了。请问你们是否找其他的目击者打听过了?” “还没,太田先生您是第一位。” “是吗?我当时就在想或许我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了。” 说过这段如同是在夸耀般的客套话之后,太田便开始激动不已地讲述起了事故发生前自己是怎样跟在卡车后边行驶,还有冲过红绿灯后开始加速时,卡车又是怎样突然踩下急刹车的。 “那么请问您是否知道,当时那辆卡车为什么要突然踩下急刹车呢?” 听完世良的询问,“问题就在这里了”,太田猛地提高了声调。 “事故发生前,因为卡车挡住了视线,所以没法看清前路,而在事故发生时又被当时的景像给镇住了,所以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我清楚记得当时有辆停在左车道上的车子突然探了个头出来。” “哎?”世良不由得惊声叫道,“真的吗?请您再说详细些吧。” “嗯,你说让我再说详细点,我也只记得这么多了。我记得当时左车道上大概停了三辆左右的车吧。等到事故发生后,我看到那边启动起来的似乎是中间的那辆,而且车头已经往右开出了很大一段距离。当时我心里正纳闷儿呢,就看到那辆车猛地往前开走了。” 世良二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左车道上根本就连一辆车也没有。看样子大概是因为车主得知发生了交通事故,生怕连累到自己,所以就连忙把车给开走了吧。说起来,记得现场的路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估计当时车主们就是在店里购物。 “那辆车当时有没有开转向灯?” “没开。”太田一口咬定,“我记得很清楚。估计也正是因为这缘故,才把卡车给吓得踩了急刹车的吧。” “踩下急刹车之前,卡车有没有鸣笛?” “鸣了。不过因为当时实在是太过突然,所以卡车也没鸣太长时间的笛。” 太田颇为冷静地分析道。和亲眼看到的景像相比,耳朵所听到的声音,在记忆当中要模糊得多。太田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让人觉得很了不得。 “请问,您是否还记得,事故发生后便开走了的是辆什么车吗?” “记得。我这人平时就比较关注车型种类的。那是辆黑色的奥迪。绝对错不了的。” “黑色的奥迪……那您当时有没有看到车牌号码?” “这个嘛,车牌号码倒是没能看清。” “是吗?” 光是打听到了这一点,就已经可以说是颇有收获了。 挂断电话后,世良和福泽商议了一下。因为现在出现了妨碍行驶的嫌疑,福泽的目光也变得严峻了起来。 “得想办法把那辆奥迪给找出来啊。再去找其他的目击者打听打听吧。” 两人依靠昨天拿到的目击者名单,同时使用两部电话开始了询问。问题的中心,就是有关当时目击到的内容和事故发生前后是否有人看到过那辆奥迪。 然而写在那张名单上的人,全都是事故发生后才聚集而来的,所以他们既没有目击到太田所说的情况,事故发生时人也不在当场。因此,他们也不可能会看到那辆奥迪。 “迫不得已啊。” 福泽皱着眉看了看钟。他和世良的当班时间到中午就结束了。 “我会出面向上头报告的。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想要查出是哪辆奥迪,可并非是件轻松的事儿。何况我们手上还没有证据。” “今晚我们就再到那家便利店里去走一趟吧。想来那辆奥迪的司机应该也到店里去过的。”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世良充满希望的语调的缘故,福泽的表情稍稍显得有些吃惊。 眼前这栋名叫“绿色高地”的公寓,座落在一处规划整顿得跟围棋棋盘似的住宅小区里。这是一栋两层楼的活动房屋。墙外楼梯扶手上的铁锈,向人们述说着房屋年代的远久。 这栋楼的二〇一室应该就是向井夫妇居住的房间。 世良站在门口,摁响了玄关的呼叫器。过了一会儿,只听屋里传出了一阵干涩嘶哑的说话声。他大声说了句自己是xx署交通科的世良。因为他不清楚周边的住户是否会有人竖着耳朵聆听这边的动静。 房门被人打开,屋里露出了昨晚才见过的脸庞。她的双眼依然充血通红,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我们已经查明了事故的原因,所以特意前来通知您。” 听世良说完,彩子睁大了眼睛。之后她又把门开大一些,招呼世良进了屋。 向井夫妇所住的房间,是一间如果只要两人居住的话倒也不算拥挤的2dk。进屋之后先是厨房,桌上放着翻扣的碗和装有烧鱼的盘子等物。估计那就是她丈夫昨晚回来之后要吃的饭菜。她领着世良走进了一间宽约四叠半,屋里就只放着台电视,一个电视柜和一只小架子的房间。 “我想您为了准备守灵之类的事,估计还挺忙的呢。” 世良盯着在一旁冲茶的她的侧脸,说道。 “丧事决定在他的老家办。遗体之前已经交托过去了。虽然照理说我现在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但目前我却实在是无法平静下来。” “我能理解。”世良说道,“你丈夫老家是哪儿的?” “群马。那地方挺冷的。” 她在世良的面前搁下了茶碗。世良两眼盯着袅袅上升的蒸汽,问道。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大概是……五年前吧。”她回答道,“当时我曾经在liner运送打了一段时间的工,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原来如此。”世良点了点头,“打工?是在上学的时候吗?” 只见她微微地呶起嘴来,说了句“不是的啦。” “我哪儿有念大学的本事嘛。世良君你应该也很清楚当时我的情况的吧?” “这可未必啊……” 虽然再次装出了一副糊涂相,但世良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尽管彩子这人倒也说不上是个不良少女,但却也并非是会乖乖接受学校提出的所有指示的那种学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她还属于比较让老师头痛的那类学生。 而在她的身上,还发生过一件令她彻底开始讨厌学校的事。没错,就是那次“寿司事件。” 世良他们念的学校,除了暑假之外,平常是严禁学生打工的。但彩子却时常在放学之后偷偷地跑去打工。她骑着自行车,替附近的寿司店送外卖。她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这么做也是为了贴补一点儿家用。 然而,一次她在出门送外卖的时候,却让一个平日就对她就垂涎三尺的男生给撞见了。那男生故意在她离开寿司店后截住了她,威胁她说如果不想让学校知道她偷偷打工的话,就和自己交往。可当时彩子完全无视那男生说的话,坚持要去送外卖。那男生见状,突然就一脚踹倒了自行车。彩子当时摔倒在地,脚上的伤过了两个星期才恢复过来。而车上的那些还未送到的寿司也散落了一地,最后也只得由她自己来赔偿损失。 也不知究竟是谁传出去,后来学校也得知了这件事。学生指导部的老师把两人叫了过去,确认了事情的真伪。当时那男生坚持说是自己看到彩子违反校规,于是便好意提醒她,可没想到彩子却想开溜,所以自己才失手把她的自行车给推倒在地的。听到这样的狡辩,彩子自然要出口反驳。她哭着说明了整件事的经过,那男生则把脸扭朝一旁,冷笑不已。 没过多久,学校便对两人做出了的处理。那名男生非但没有遭到学校的警告,彩子却被勒令停学了三天。校方当时把两人叫去,其实只是想要确认彩子有没有违反校规而已。 打那以后,她就很少来上学了。看到这样的情况,世良却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为自己的无力而暗自恼怒不已。 “离开高中之后,我去念了一所中专。可是最后还是没法找到工作,只得给人打工来糊口。说得好听点儿,就叫做自由打工妹吧。” “后来,你就遇到了你丈夫?” “没错。他那人就是老实巴交到了有点傻的地步……” 说到这里,彩子低下了头,话语到了最后,甚至还有些哽咽。两滴晶莹的泪珠,落到了她紧紧攥住裙角的拳头上。 世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 “真是抱歉。本来不该提这些事,而是该听世良君你说的。你们不是已经查明事故的原因了吗?” 虽然世良心里其实很想再听她继续讲述下去的,但他还是说了句“尽管目前还无法断定”,之后便把黑色奥迪的事告诉了她。或许当时彩子的丈夫就是为了躲避那辆车,才引发了事故的——她正面回望着他的眼睛。那真挚的目光,似乎变得愈发地炽热了。 “你们查明那辆奥迪车是谁的了吗?” “还没,我们现在正打算着手寻找呢。不过老实说,这事几乎就是在大海捞针。” “是吗?”彩子咬紧了嘴唇,问道,“如果查明了车主的话,是不是就能让他为这次的事故负责了?” “应该可以让他负起责任来。”世良回答道,“据目击者说,当时那辆奥迪连转向灯也没开。如果这一点属实的话,那么他就属于妨碍交通了。” “有这条规定的吧?” “有。” 彩子点了点头,说道。 “你们查明了奥迪的车主之后,能立刻通知我一声吗?” “当然可以。”世良答道。 “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彩子睁大了眼睛,目光怔怔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这种她在高中时代从未露出过的表情,令世良不由得感到一阵揪心。 4 晚上,世良再次来到了事故现场。他这次的目的并非是观测损坏的隔离带,而是去走访旁边的便利店。 昨天见过的那名店员,今天晚上也同样守在收银机旁。估计店里的规定是以周为单位,轮流上夜班吧。世良身上虽然没穿制服,但店员还是很清楚地记得他。 世良向店员打听了一下昨晚事故发生前,店里客人的情况。店员说当时店里确实有几位顾客,至于是否有常客,店员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 “麻烦你好好回忆一下吧。当时店里都有些怎样的客人?” “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而且退一步说,我们这里的客人和那场事故之间也没什么关系的啊?” 和昨晚相比,店员的话变得有些含糊其辞起来。估计是上司提醒过他,让他说话注意一些,别给客人添麻烦。其实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当时有些顾客为了方便进店购物,就把车子停在了离事故现场不远的路边。 “那么我问你,当时有名顾客是开着辆奥迪来的,这事你知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店员脸上堆笑,敲打了一阵收银机。随后,他把打印出来的收据递给了顾客。 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世良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了一种想法。 “我说,昨晚事故发生时都售出了些什么东西,应该全都记录在这机器里的吧?能麻烦你让我看看当时的销售记录吗?” “哎?”店员睁圆了眼睛。 “不碍事儿的吧?要不我联系署里,让他们下道正式的委托也行。” 听到世良把话说得如此强硬, “请你稍等一下。” 为了向上司请示,店员转身走进了里屋。世良站在杂志柜台旁,两眼望着昨晚卡车撞击过的隔离带。 ——嗯? 看到有人正在那地方停车,世良不禁睁大了眼睛。是辆红色的短跑家——托雷诺(sprintertrveno)。从车上下来学生模样的男子跨过了隔离带。正向着这边走来。虽然前边二十米处就有处人行横道,但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想绕路。 学生模样的男子走进店里来的同时,店员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就在店员一愣神的工夫,学生模样的男子便开口说道。 “哟。昨天的那事故,后来怎么样了啊?” 学生模样的男子名叫小林,不停地重复说自己“只是昨天和今天”在路上停车。 “今后可别再犯了啊。对了——” 世良站在小林的车旁,向他询问昨晚是否有辆奥迪停在他的车前或是车后。小林把握起拳头往自己的掌心里一敲, “有。当时我的车就停在那辆奥迪的前边。” “原来如此。不过你当时看到事故发生,就立刻结算了购物的钱,开车逃走了是吧?” “我可没逃。当时我只是在想,如果和这事扯上关系就麻烦了……” 之后他的话便开始有些闪烁其辞了。 “罢了。那么在你离开便利店的时候,那辆奥迪就已经不见了是吧?” “对,不见了。” “你还记得在你离开便利店之前,也就是事故发生前,是否有人离开过便利店呢?” “哎?这个嘛……” 小林不停地撩起额前长长的头发, “记得似乎是个老太婆吧。” “老太婆……大概长什么样儿呢?” “忘了。我可没兴趣盯着个老太婆看。” 世良掏出了一张复印纸来。纸上复印着昨天事故发生前后,便利店里的销售记录,记录里注明了时间和金额。 “你当时的购物记录是哪条?” 听到世良的询问,小林一脸认真地盯着记录看了一阵。随后,他自信满满地用手指着其中的一条, “就是这条。这五件一百一十五日元的货物全都是杯面。” 翌日,世良把事情的大致情况告诉了福泽,然而福泽依旧是一筹莫展。 “这的确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但是光凭这条线索,是否就能查到那辆奥迪了呢?要是那家便利店的店员还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的话,那么事情也就另当别论了。” “或许再继续追查一下目击者这条线的话,事情便会有些眉目的。” “但是就算再继续追查下去,也未必还能找到曾经看到过些什么的人啊。” 福泽抱起了两臂。正如他所说的,交通事故这类案件,是很少会出现事后还有证人出面这种情况的。 “要是有人看清那辆奥迪的一两位车牌号码就好了。如果连车牌号码都没看清的话,那么就算我们找到了那辆奥迪,对方也会抵死赖帐,说是那天他就没有到事故现场去过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世良还准备再辩驳一通,但福泽却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说道。 “因为这次死掉的司机是你同学的丈夫,所以你才如此重视这件事,这一点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但现在我们还是先把事情的经过写成书面报告吧。当然了,事故的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目击者的证词也可以继续展开查证,同时还有便利店里的那些顾客。总而言之,事故可不仅仅只有这一件。千万别忘了,或许在片刻之后,便会有另一起事故发生的。” 福泽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安慰世良一般。虽然世良的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他也明白,如果自己再继续坚持下去的话,就只会让福泽感到为难。怀着一颗纠结不已的心,世良点了点头。 事故发生三天后,彩子给在警署里值班的世良打了个电话,向他询问进展情况。约世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到咖啡厅里见个面后,彩子便放下了话筒。 ——进展情况啊…… 世良不禁开始寻思起来,自己的工作究竟是什么?都已经出人命了,可自己却连事故的原因都不去追查一下,这还算什么交通事故系? 然而他也不能把自己心中的这股不满发泄到福泽身上去。那起事故之后,实际上也确实发生了几起人身事故,要写的报告就像等着阅卷老师批阅的试卷一样多。 尽管世良已经提前到了约定的咖啡厅,彩子却还是先他一步早已等在那里。看到她如此充满着期待,世良不禁感觉心里有些发酸。 “本来我也很想去参加葬礼的。” 在桌旁坐下点了杯咖啡之后,世良说道。 “没事,估计你也挺忙的吧。葬礼什么的,其实也不过只是走走形式而已。那些来给他上香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 彩子把憋在肚子里的苦水一古脑儿地都给倒了出来。听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看来她已经大致从之前的沉重打击中缓过些劲儿来了。 “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查到些什么有关那辆奥迪的情况?” 看到对方热切的目光,世良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老实说,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进展。” 彩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世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复印下来的便利店收据单来,然后又对她转述了一番之前从店员和那个开红色短跑者的顾客那里打听到的情况。 “倒也并非就连一点儿情报都没有啊。” 她一脸严肃地盯着那张收据的复印件,就仿佛是要从其中嗅出点儿有关肇事者的气味来一样。 “我说”,她望着世良的脸说道,“如果能够找到那辆奥迪,但车主却抵死不肯承认自己妨碍交通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可由不得他。相关的文件资料,我们会递交到检察厅里去的。” 世良斩钉截铁地说道。“这种事经常会有的。明知自己闯了大祸,到头来却还抵死赖帐的人。只要看到驾车逃逸,就说明肇事者完全没有承认过失的打算。我们是不会放任他们逍遥法外的。我们这边有目击证人,而且还录过口供,一定会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听了世良的一席话,彩子看起来似乎稍稍放心了一些。她放松了紧绷的嘴唇,点了点头。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就连能不能找到那辆奥迪,也还是个未知数。” 世良把手放到了额头上。彩子低下头,拿起了收据的复印件, “我说,这东西能先借我两天吗?” “借你倒是可以,不过你借它又有什么用呢?” “嗯。这个嘛……” 说着,彩子把复印件塞进了包里。之后他喝了一口杯里的咖啡,目光望着远方,喃喃念道。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是绝不会让杀害他的人就这样逍遥法外的。” 5 一个星期之后,世良才弄明白了彩子究竟打算怎样去找那辆奥迪。世良接连给她打了三天的电话,却总是没有人接。 这事不禁让世良感到有些担心。他抽空跑到当时的事故现场,结果就在那家便利店里找到了她。 彩子当时就站在店里的杂志货架旁,随手翻看着架上的杂志,但她的目光却根本没在杂志的页面上停留过,而是盯着玻璃外的大路。 世良向她走去,她似乎也看到了世良,冲着他轻轻地摆了摆手。 “真是令人吃惊啊。你就一直在这里盯着的吗?” 进门之后,世良走到彩子的身旁,轻声问道。幸好今天当班的不是上次那名店员,没见过世良的长相。 “那个开奥迪的人肯定会来的。”彩子说道,“我会一直等到她来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对方却未必会来啊?或许对方其实住得很远,那天晚上不过只是碰巧到这里来的。” 世良站在她身旁,装出一副翻阅杂志的样子,说道。 然而彩子却摇了摇头。 “看过那人的购物收据之后,我敢确信,她就住在附近。” “收据?为什么?” “当时她购买的东西里,有一项是冰块。她当时是来买袋装冰块的。如果住得太远的话,那么冰块就会在回去的途中溶化掉的。对方开的车既然是奥迪,那么估计至少也是哪家公司的部长太太。或许是因为那天夜里突然有客人来,发现家里兑酒用的冰块不够了,这才慌慌张张地跑来买冰块的。” 原来如此。她的一番分析,令世良在心中肃然起敬。女性的目光确实有够独到。之前世良自己也曾看过那张小票的,可他却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还有一点”,彩子接着说道, “估计那位女顾客一直都在购买《cockrobin》。所以下周的周五就是最关键的一天了……” “cockrobin?是什么?” “就是这东西。” 说着,彩子从书架上抽下了一本封面上印着外国女性笑脸的杂志。似乎是本专门介绍世界各国各种家庭料理烹饪方法的杂志。 “这杂志是隔周的周五出刊。那张小票的名目上,有一条记录是价格540日元的杂志。对方既然是名中年妇女,那么说到价格540日元的杂志的话,就肯定是这本了。” 这样的推理,不禁让世良再次领教了她目光的犀利。购买这类杂志的人,一般都是每期必买的。 “推理得不错。这么一来,或许还真的能把她给找出来。” “嗯,”彩子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那你今天是几点来的?打算在这里守到几点呢?” “呃,”彩子看了看表,“今天我大概是九点钟来的吧。” 世良翻了个白眼。如此说来,她今天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了。 “那你打算呆到什么时候呢?” “十二点左右吧。” 世良顿时语塞。之后他缓缓摇了摇头,难怪店员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也不要搞得太晚。这附近可是有不少为非作歹之徒的。” “没事。我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的。” “你再怎么注意也没用的。话说回来,你之前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彩子应该还没有买车。 “打的来的。回去的时候,我也会叫辆无线出租车的。” 世良再次摇头。随后他又重重地点了下头, “这样吧。我也来陪你一起等。干脆我们俩就到车里盯着好了,免得让店员起疑。” “这我可不好意思。” 这次又轮到彩子摇头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也是我的工作。嗯,如果你担心有人说闲话,那我就把车借给你好了。你会开车吧?” 世良从衣兜里掏出了车钥匙。彩子的目光在他的脸和钥匙之间游移了一阵,问道。 “那我该把车停到哪儿去呢?” “当然是停在路上了。这样一来也方便你开车追赶。” 世良冲她挤了挤眼睛。 第二天,两人便开始了监视。世良下班离开警署,吃过饭后,便开车去接彩子。等彩子坐上副驾座后,世良便把车开到距离当天奥迪停车处的十几米处,严密监视着路上的动静。 “怎么回事?感觉你最近心情挺不错的嘛?” 在警署上班时,福泽和其他同事最近时常会对世良说这样的话。在旁人眼里看来,世良近来整天都乐呵呵的。就连世良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了。 每次一起监视的时候,他们俩都会谈起高中时候的事来。世良感觉当时那个对她暗自倾心的自己,又再次在内心之中复活过来了一样。而当年他一直憧憬向往的那个她,如今就坐在自己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的话”, 彩子两眼直盯着前方,说道。“那么我的人生就会和现在彻底不同了。估计我就会好好学习,兴许还能去念大学。当然了,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对我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我却总觉得,在当时那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时候,他们却夺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世良默默地听着她说。她说的“那件事”,指的就是那次“寿司事件”。那是一件令她的人生彻底改变的事。 “所谓规矩,不都人制定的吗?”她说,“那么那事到底又算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为了帮助家里而去打工的人要被停学三天,而跑去搅事的人却啥事都没有?” “所谓规矩,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本来应该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但说不定哪天却又会反过来害了自己。所以,关键还得看是什么人使剑。如果使剑的人是个无能的榆木脑袋,那么也就只会花拳绣腿地瞎舞一阵了。” “那些老师,全都是些无能之辈。” 彩子就如同是在渲泄她心中那股永恒不灭的怒火一样,狠狠地说道。“就跟台录音机似的。校规上就是这么规定的,你看。而每次我跟他们说我已经因此而受伤了的时候,他们却只会冲着我傻笑。” “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世良君……世良君你也是个手里掌握着法律的人,可千万别弄得跟那些无能之辈一样的啊。” “我尽力吧。” 说着,世良冲着她笑了笑。 就这样,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每天都监视着路上的动静。到了第十二天,那辆让他们等了许久的黑色奥迪,终于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6 几乎就在车子停下,女人打开左车门下车的同时,世良也下了车。彩子紧随其后。两人跟着那开奥迪的女人横穿过马路,走进了便利店。 这女人留着半长稍卷的头发,体型稍稍有些发胖。身上穿的那件茶色羊毛衫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这样的印象,或许很接近彩子猜测对方是位部长太太的推测。如果换了是个公司要员的太太,估计就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买东西了。女子似乎是在店里找什么东西,但看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世良和彩子两人一边交换着眼色,一边关注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看到女人走到了放杂志的角落,两人也赶忙跟了上去。 胖女人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架上的女性杂志,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其中的一本。正是本《cockrobin》。看到她拿着杂志向收银处走去,世良和彩子两人便走出了店内。 “错不了的。” 彩子的声音是如此地激动,甚至有些怪怪的感觉,“那女人平常都会到这里来卖那本杂志的。那天也一样。” 过了一会儿,女人回到车旁,打开左侧的车门上了车。看到她开动车子时连灯都没打一下,世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第二天,在因公外出的回程路上,世良顺道去了趟c町。那附近高级分售住宅栉比鳞次。他在一户名为石井的人家门前停下了脚步。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车库里。如此说来,女人的丈夫平日都是坐电车上班的吧。 世良按响了门旁的呼叫器。不一会儿,屋里便有人答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从声音来看,对方必定就是昨天晚上的那女人。 我是xx署交通科的人——世良话音刚落,屋里就再不见有任何动静了。过了好一阵,玄关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在从这里往北大约五百米左右的白石街道上,两周前发生了一起卡车侧翻的事故。这事您知道吗?” 世良站在玄关处,开口问道。女人的脸上显露出了明显的不快,低声回答了句“知道”。 “那天晚上,有几个人目击到当时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我们找便利店的人查证过之后,得知那辆车就是您府上的这辆。我没说错吧?” 这番话虽然多少带有些夸张的色彩,但却并非撒谎。估计这女人今后也不会再到那家“店员多嘴多舌的便利店”去了。 “没错。不过我可没做错过什么。” 女人不大情愿地承认道。看来她并不认为在路上停车有错。 “问题的关键还在后边。” 世良把有人看到那辆黑色奥迪的车头突然开上右侧车道,以及当时卡车为了闪避而轮胎打滑的事告诉了女人。果不其然,听过之后,女人立即变了脸色。 “这话是谁说的?我可没做过那种事。” 女人口沫四溅,唾沫星子甚至飞到了世良的下巴上。他稍稍往后退开一步。 “但事故发生后,您的车就立刻开走了,这一点没有错吧?” “不过只是巧合罢了。” “但是,卡车司机在踩下急刹车之前是鸣过笛的。也就是说,当时有什么东西挡在卡车的前面,阻碍了卡车的前进。如此看来,当时阻碍了卡车前进的东西,就只可能是石井太太您的车了。” “我可没干过这种阻碍交通的事。” 女人把脸扭朝一旁。这种场面世良经常会遇到。一般情况下,驾车者都认为不管有谁说过,引发交通事故后,只要坚决咬住自己没有做错,那么警察也就拿你没辄的。 “石井太太,这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听过世良的话,女人把手抱在了胸前。那表情仿佛是在说“那又怎样”一般。 “麻烦您说实话好吗?” 女人依然无视世良的话。她认定自己只需拒不答话就行。 “好吧。”世良说道,“既然您要否认到底,那么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只不过,因为我们必须把整个事情写成报告交上去,所以就只能麻烦您带上驾照,到署里去走一趟了。” 女人终于把目光转回了他的身上。涂抹着红色口红的嘴唇撇向一边。真是有够丑恶的。 “写了报告又能怎样?” “送交检察厅。目击者说看到您妨碍了交通,而您自己却说没有。如此一来的话,就只能打场官司了。” 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惧怕的神色。如果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那么结果究竟会如何,就完全不得而知了。这一点令她感到有些不安。 “那就麻烦您今天之内到署里去一趟吧。只要在接待窗口说,您要找交通科福泽主任的班组就行。” “请等一下。” 女人的表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依旧撇着嘴角,“我知道了。我把那件事告诉你还不行吗?” “那件事?” “当时那卡车之所以会踩下刹车,是因为我正巧从它的前面路过。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于那地方没有人行横道。” “请等一下。您刚才说您当时从卡车前面经过,指的是步行横穿街道吗?” “是啊。而且当时那辆卡车自己也超速行驶了。” “不,如果是您说的那样,那可就奇怪了。” 世良拼命在脑海里设想当时的情景,“卡车踩过刹车之后就往右打了方向盘的啊?这表明当时它的左边出现了障碍物,卡车想要从右侧避开。” “说了啦,”女人皱起眉头,“当时我已经横穿过了马路,可是半路上我脚上的凉鞋掉了。我当时想应该来得及去捡的……” “所以您就冲回了路中央,而卡车为了闪避去捡鞋的您而向右打了方向……可是有目击者说,记得事故发生后,奥迪的车头是挡在路上的啊……” “这个嘛,是因为我平常停车时就有这种习惯的啦。不信的话巡警先生您自己也可以去试着驾驶一下方向盘在左的车子,不想让车头往路上靠可是很难的。” 她的意思是说,当时奥迪停车的时候就是车头靠右的啊?而之后又因为眼前这个中年女人在路上来回横穿,所以彩子的丈夫便死了…… “总之”,说着,世良咽了口唾沫,“总之,我们会把事情的经过写成报告的。麻烦您到署里去一趟吧。” 女人用鼻孔呼了口气,“不过丑话说在前,巡警先生。这事可错不在我。因为当时我可是个行人。在这种情况下,责任可是在于卡车司机没有注意观察前方的哦。” 女人面颊扭曲,脸上露出了一丝险恶的笑容。那副笑容是如此地丑恶,世良只觉得一阵恶心。 7 彩子的脸就跟面具一样,毫无表情。世良刚才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血色立刻便从她的脸上消失,变得就跟死人一样,脸色煞白。 世良垂头丧气地呆站在她的面前。尽管他很想把话给说得再委婉一些,但脑海里也找不出任何妥贴的词语。 “简而言之”, 听到彩子的声音,世良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 “简而言之,就是那女人不需要为这事负任何的责任,是吧?” “报告我们会上交的……” 但是检察厅是不会对她起诉的。这后半句话,被世良给咽了回去。 “哼。” 彩子哼了一声,之后就如同是被风给吹动着一般,不停地摇头。“我们家那口子可是因为那女人才死的。她当时不但横穿马路,而且还突然跑到了卡车前边。可现在你们却说责任不在她?这就是你们依法办事的结果啊?” 世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就是法律。假设有一辆骑车带人的自行车闯了红灯之后,在十字路口上被车给撞了。就算如此,车子也必须得要负起全部责任来。更加蛮不讲理的是,还得支付两个人的医疗费用。然而,这就是现行的道路交通法。 “对不起。”世良说道,“是我无能,我就是个榆木脑袋。” 彩子扭头看着世良,然而那幅如面具般的表情却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她轻轻地动了动嘴唇,说道。 “一点儿都没错。” 一个星期之后—— 世良值班的夜里,白石街道上再次发生了一起人身事故。只不过这次出事的不是街上,而是在稍微偏里的c町附近。 c町? 回想起了之前那件令人不快的事,世良不禁皱起了眉。要让自己忘记那件事,究竟还需要多长时间? 前往现场的途中,福泽像往常一样,通过无线电询问了一下现场的状况。一辆黑色奥迪从自家的车库开出了几十米远之后,撞到了从车前路过的一名年轻女子—— “黑色的奥迪?” 手里握着方向盘,世良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刚到现场,就看到医护人员正在用担架运送伤者。世良不顾福泽的劝阻,冲到了担架旁。 是彩子!果然是她!自己的猜测一点儿都没错。 “你没事吧?是我啊!” 彩子的右额被划出了条口子,泛出的鲜血糊住了额头。听到世良的叫声,彩子也发现了他。她两眼望着世良,嘴唇微微地翕动了两下。 医护人员把她搬上救护车,拉响警笛匆匆离去之后,世良依旧在原地呆站了良久。彩子嘴唇微微翕动的景像,深深地烙在了世良的眼中。尽管并没有亲耳听到她的声音,但他却很清楚当时她在说什么。拜·托·了——她是在向他恳求。 “喂,世良。” 听到福泽的声音,世良终于回过了神来。他们还得找那个驾驶黑色奥迪的人询问事情的经过。 肥胖的中年女人还记得世良。或许是以为世良会因此而替她行个方便一样,不住地找世良套近乎。她的态度和上次相比,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当时是她一下子冲到我的车前来的,根本就连看都不看路。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闪避得了?那女的不会是想自杀吧?我说巡警先生,这责任可不在我啊。” 女人一口气连说了一大通。然而世良并没有答话。福泽例行公事地问了她几句,之后便让她上了巡逻车。 “请你们相信我吧。当时真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坐在开往警署的巡逻车上,女人依旧说个不停。听到福泽说这事得先问问被撞伤的女性之后, “说得也是。不过那女的她会说真话吗?她不会信口撒谎吧……” 女人一脸不安的表情。 世良想起了彩子。只要稍有一点点的偏差,法律便会由敌人变成友军,又从友军变成的敌人。彩子豁出了自己,越过了这条隔开敌我的隔离带。 巡逻车开下白石街道,向着警署驶去。那条前两天被卡车给撞坏的中央隔离带,早已被人给重新修补好了。 危险的新手 1 男子大幅度地摆动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在大桥的前边向左拐去。周围一下子变得昏暗了起来。尽管他把速度放缓了一些,但旋即又往下踩了踩油门。 ——都已经到这儿了,之后就快了啊。 看看表,男子觉得很满意。看来今晚能比想像中的要早一些到家,而且还能赶上自己想看的电视。 当地的司机全都知道,横贯d市的高速公路的辅道,是一条通往主要干道的捷径。不光距离较短,而且一路上连个红绿灯都没有,在急着赶路的时候,通常都能帮上大忙。 这条路的缺点,就是路灯太少,而且道路有些狭窄。除此之外,路面的状况也不算太好。因为这条路是单向通行,所以不会出现对头车,但如果碰上有人在道上步行的话,那可就得加倍小心了。像今天这种刚下过雨的时候,整条路上到处都是雨水积成的水洼。 男子一边谨慎地留意着前方,一边加快了车速。道路的右侧挨着高速公路的护墙,左侧则是一片种满了卷心菜的农田。整条路既不算太过弯曲,也不算特别笔直。 稍稍开出了一段距离之后。 ——嘁,真够倒霉的。 看到前方出现了车辆的尾灯,男子咂了下舌。本来打算尽快一口气冲过这条路的,结果现在却被前边的车子给挡住了去路。 男子保持着车速接近了前方的车子,之后又在前车不远处轻轻带上了刹车。前车的速度似乎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慢。明知自己身后已经有车跟上来了,却依旧开得不紧不慢,不见有丝毫加速的迹象。 “磨蹭些什么嘛。不开快点儿的话,那么上这条道儿来还有啥意思?” 男子嘟哝着说道。不过看到了前车的尾灯之后,他也大致明白了些情况。因为上边贴着表明是新手驾车的新叶标志。 “遵照惯例啊?” 男子喃喃说道。与此同时,一种想要搞点恶作剧的想法,猛然涌上了心头。 男子踩下油门,让车子猛地加起速来。前车的尾灯迫近眼前,就连对方的车牌都被自己车上的引擎盖给遮住了。 或许是车里的司机也着了慌吧,前车也加快了车速,两车之间渐渐拉开了些距离。看到这样的情景,男子又往下踩了点儿油门。计速器的指针向上移动,两车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 两辆车车头顶着车尾地加速向前。这条路上弯道不少,想要操控好方向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真想看看坐在前边这辆贴有新叶标志的车里的司机,现在是怎样的一副狼狈相呢。 每次碰上弯道,前车都会开亮停车灯。如此一来,男子也不得不跟着踩下刹车。 ——走走停停的。 碰上下一个弯道之前,男子和前车之间稍稍拉开了点儿距离。他把车子的前灯调成远照模式,照亮了前车的驾驶席。 车上似乎就只坐着司机一个人。 一边继续用车灯威吓对方,男子再次缩短了车距。尽管此时的车速已经不算很慢了,但他现在的目的却已经不再是为了赶路,而想要戏弄一下那个不熟悉驾驶的新叶标志了。 似乎是因为开始厌倦了后车催促的缘故,前车的新手司机也横下一条心,重重地往下踩了踩油门。车速持续上升。想甩开我?男子加重了右脚上的力道。 就在这时。 前方遇上了一处较急的弯道,前车一边踩着刹车一边拨动了方向盘。在这种湿滑的路面上,这么做的话车轮自然免不了要打滑。一阵惨叫声响起。 ——糟了…… 男子的脑海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就看见前车没能转过弯道,车轮在路面上擦出鸣响,整个车子向着路旁冲去。 一阵巨响,车子撞上了路边的护拦。 然而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因为两车之间的前后紧挨,男子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尽管他已经踩下了急刹车,但车子还是没能及时刹住,左车翼撞到了前车的车尾。男子本人也收势不及,一头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停稳,男子揉着脑袋跳下车来,跑到了撞上护栏的前车车旁。 车上坐的是个女司机。只见她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脸则深埋在了两臂之间。 男子战战兢兢地走到车旁,轻轻地敲了敲车窗玻璃。女子依旧一动也不动。莫非是死了?男子心想。如果她真死了的话,那可怎么办?警察看到这样的状况,又会作何感想呢?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一下子起身,扭过头来望着他。 女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脸上倒也没受什么外伤。 ——似乎还活着。 男子也算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驾驶席上的女子看着他的脸,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说了些什么。她的目光仿佛是在求助,令男子感觉心头有些紧张。 “没事的,过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男子为自己找着开脱的借口,往后退开。如果再继续在这里久留的话,很明显就会惹上麻烦。 幸好自己的车子没有什么异状。男子敏捷地跳进车里,驱车逃离了现场。 2 把情况通报给警方的,是一名正巧路过的中年司机。 “这地方光线昏暗,而且弯道众多,不开到眼前根本没法看清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把车停在路上,心想这人干吗把车停在这种地方堵路呢。等我看清那是辆事故车之后才大吃了一惊。” “除此之外,当时您是否还看到了些什么其它的呢?比方说赶忙逃走的车辆之类的?” 交通科事故处理班的三上问道。中年男子摇了摇头。 “没看到。估计我是第一个路过的人吧。不然的话,这里早就炸开锅了。”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的,不过也未必人人都会像您这样,采取最恰当的处理措施。” 听到三上这句半带吹棒的话, “警都不报就径自扬长而去吗?这世上有这种人吗?” 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秃头。 找通报者打听过当时的情况之后,三上走到了事故车旁。这是一辆白色的大众型轿车,作为家庭用车或主妇驾乘的次要车,很受众人的欢迎和喜好,排量为一二〇。车辆的左前部已被撞坏。 由于从今早开始,路面便因为下雨而变得湿滑不堪,因此三上推断车子是由于当时没有彻底转过弯道才撞上了护栏。 “而且车上还贴着这东西。” 三上用手捅了捅贴在车尾上的新手标志,嘴里喃喃说道。最近越是初学者,速度开的越快。 “喂,你来一下。” 主任筱田巡查部长叫了三上一声。筱田此人虽然身体不高,但是却长得一副好身板,是个给人一种粗犷印象的上司。 “你来看看这里。” 筱田指了指车尾的右侧。 “都撞凹了啊。” 三上在轮胎旁蹲下身来说道。的确是一处撞到了什么东西的痕迹。 “你觉得这里是怎么弄凹的?” 筱田问道。 “怎么弄凹的……估计是以前撞出来的吧。也有可能是被其它的车给撞的。” “不对。” 筱田摇了摇头,“不是以前,这是刚刚才撞出来的。好好看看吧,上边还沾着漆膜呢。” 听他这么一说,三上打开电筒,仔细查看了一番。正如筱田所说,车尾上的确沾着些黑色的漆片。 “也就是说,是追尾事故?” “或许吧。不过目前还不清楚这事与事故本身是否有什么直接关系。也有可能是其它车辆打算从事故车的旁边绕过去,结果却不小心撞上去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先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没错。联系过当事者的家人了没有?” “联系过了。对方说是立刻就去医院。” “那我们也出发吧。” 筱田站起身来。 肇事的女性名叫福原映子,现年三十三岁。三上照着驾照上所写的住址打电话过去,没想到映子至今还是单身。接电话的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妹妹。一听说出了事故,对方便立刻慌了手脚。 刚到医院,两人便在窗口询问了伤者的情况。据说目前正在治疗中,而伤者的家属则在等候室等候消息。 三上两人刚走进等候室,就看到一位女性站起身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女子披着一头长发,长着一副典型的日本人面孔。 女子自称名叫福原真智子,就是方才和三上通过电话的那位女子。尽管此刻看上去她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脸色却依旧不是太好。 “简直难以置信。” 重新在等候室的长椅上坐下身来之后,真智子便开口说道。“我姐姐她的确是刚刚才拿到驾照不久,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开车的时候也很谨慎小心。开车的时候从不会胡来,而且对路上的交通标志也是严格遵守,甚至到了连一点都不会通融的地步。” “这可不叫不会通融哦。” 筱田在一旁插嘴道。听他这么一说,真智子脸上的表情也稍稍有所缓和。 “我根本就无法相信姐姐会引发什么事故。尤其是在雨天,她还会尽量放缓车速的。” “然而就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当时她的车速应该很快。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没有转过弯道,车轮发生了打滑。” 听三上说完,真智子一脸难以信服地摇着头叹了口气。 “她不是那种人的。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 “她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听了三上的话,真智子点了点头。 据真智子说,福原映子是名康复中心的指导员。该中心建在市北的自然公园旁。那附近建有许多的网球场和美术馆。 映子似乎是在两个月前拿到的驾照。尽管之前由于工作太忙而一直没时间去驾校学车,但因为后来工作量暴增以致回家越来越晚,第二天还得倒巴士和电车,上班的时候太过辛苦,所以便下定决心自己开车上班了。 真智子还强调说,别看她姐姐买车才一个月,但因为她每天都开车上下班,所以比起那些拿了几年驾照的纸上司机来,技术都要好上很多。 就在几人交谈之时,映子从治疗室里出来了。头和脖子上都绑着绷带。护士陪在她的身旁,脸上依旧是一副呆滞的表情。 “姐姐,你没事吧?” 真智子跑到了她的身旁。映子大睁着空洞的双眼,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生紧跟在她们几人身后走出了治疗室。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看到三上等人,他冲着他们使了个眼色。 “情况如何?” 筱田问道。医生摆出了一脸复杂的表情。 “伤势倒是比想像的要轻,骨头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 “不过她说觉得脑袋很沉,而且还有点痛。此外,她的意识似乎也不是很清醒。我们也给她拍过片子了——” “那,找她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况应该没啥问题吧?” “如果时间不长的话,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请你们听从护士的指示,因为伤者目前思考问题会比较吃力。” “我知道了。”筱田回答道。 说是要住院两三天,映子被送进了病房里。令人担忧的是,直到坐到病床上,映子都一直一言不发。 “福原小姐,可以打搅您一下吗?我们想找您询问一下有关事故的情况。” 筱田盯着她的脸说道。然而她的脸上却不见有任何的表情,两眼呆滞,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面前的警察似的。 “福原小姐……” 筱田再次叫了她一声。她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过了一会儿,真智子也对她说道。 “姐姐,你振作点儿啊。” 这一次映子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她扭头望着真智子,眼神发懵地说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3 “可以说是部分失忆吧。” 翌日一早,筱田在现场检证的补充调查时说道。他说的人,自然就是福原映子。直到最后,昨天她都没能回忆起事故发生时的情况来。不光只是事故,就连最近一周以来发生的事,她都全部不记得了。 “医生说,她这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所以估计只要再过上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她的记忆便会慢慢恢复。这话听起来似乎挺没自信的,但是就那位医生而言,大概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症状的病人吧。 “对了,” 着手调查路面划痕的筱田的脸色,忽然变得严峻了起来。“福原映子的车压出的划痕姑且不论,路面上似乎还有另一组划痕啊。不光划痕的位置不同,就连车轮之间的间距也不一样。” “莫非就是之前说的那辆追尾车?” “应该是吧。估计当时那辆车就是在这附近轮胎打滑,撞到了之前出事故的福原映子的车上去的。虽然这样子倒也算不上是直接加害者,但是却也不能就这么丢开不管。如果福原映子的话里有提到些什么,或许就得依靠那些漆膜,尽快把那辆追尾车给查出来才行了。” 筱田一脸阴涩的表情,说明其实他根本就不想去淌这滩混水。 调查结束之后,三上独自一人再次前往了医院。希望能尽早从映子口中打听出些情报来。 真智子正在病房里照看姐姐。昨晚她回了趟家,今早把换洗的衣服也带过来了。据说她自己也是在另外的一家医院里做护士,因此照顾起姐姐来不管做什么都是轻车熟路。和昨天相比,映子今天的气色似乎也好转了一些。看到真智子手脚利索地忙来忙去,三上感觉姐妹两人之间的生活倒也挺不错的。如果换了是哥弟俩的话,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感觉好点儿了吗?” 三上冲着躺在病床上的映子问道。映子没有回答,而且充满不安地晃动着黑眼珠。真智子一脸遗憾地代替她说道。 “她之前说是已经感觉好些了,只不过依旧想不起来事故发生时的情况来。” “是吗?但要是不能听到福原小姐她亲口讲述的话,我们也就没法顺利展开调查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人目击到当时的情况吗?” 听到真智子的询问,三上皱起了眉头。 “除了当地人之外,是很少会有人走那条路的。而且由于那条路周围不是高速公路就是农田,距离民宅较远,所以即便发出了什么响动,也是不会有人留意到的。” 听过三上的说明,真智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不过倒是也还存在有另一种可能。” 三上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福原小姐的车尾上,留有着其它车辆追尾撞击过的痕迹。” “追尾?” “不过这并非是造成事故的原因,因为估计追尾碰撞是在福原小姐的车出了事故之后才发生的。总而言之,或许今后我们会对那辆追尾车辆的司机进行追查。” “那么调查得花上多长时间呢?” “这个就说不清了。如果当事者本人愿意主动出面的话还好,不然的话,那可就有些麻烦了。幸好当时那辆车上的漆膜脱落了一些下来,我们还能靠它来查明追尾车辆的车型和年代款式。” “车型和年代款式……” 真智子两眼望着窗外,嘴里喃喃念道。 离开病房后,三上去见了主治医生。 “脑电波无异常,x光的结果也是一样。估计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吧。” 有关福原映子的病情,医生便是如此说的。 “是不是出于某种心理压力,导致她不愿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来?” 三上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或许吧。估计事故发生时的情景,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可怕了吧。” 医生的话依旧令人感觉有些靠不住。 三上回到警署之后,把情况汇报给了筱田。筱田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没办法。” 虽然无法写成报告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但是就目前而言,倒也还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明显是件损坏车辆自己引发的事故,而且也没有任何人因此死亡。虽然现在映子的症状比较特殊,但说句不好听的,却也不致于会对她今后的生活造成什么障碍。也就是说,估计也不需要走什么太过麻烦的程序,这次的事故就能够得以解决。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辆追尾车了。有关这事,估计警方也不会对此展开积极的追查。就算能够查明那辆车,找到司机本人,警方也很难让其负起责任来的。只要对方坚持说当时看到前车发生事故时自己已经踩了刹车,结果却还是没能及时刹住,而就撞了上去的话,警方也就没办法再追究下去了。 “等待记忆啊。” 筱田说道。听到他的这种有趣的说法,三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4 买下三份报纸匆匆看了一遍,不见任何一处有登昨晚的事故。看来并没有酿成人员死亡。 ——得救了。 合上报纸,男子舒了口气。尽管算不上肇事逃亡,但既然和事故扯上了关系,对方要是死了的话,自己也会良心不安的。 ——而且撞的也不算重。 男子回想起追尾时的情形。现场很有可能还残留有什么痕迹。如果最后造成了人员死亡的话,那么警方就必定会找上自己的。 “总而言之,也算是得救了。”男子再次喃喃念道。 男子再次把三份报纸翻阅了一遍。有生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看报看得如此仔细。话虽如此,他也不过只是把社会版给匆匆浏览上一遍而已。 不管是哪份报纸,今天的社会版上都同样登载着一条有关一名前两天失踪的四岁女孩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消息。女孩死后已经过了大约一周到十天的时间,胸口处被人用利刃所刺伤。看到发现尸体那处河岸,男子吓了一跳。那地方距离他时常去的某处很近。 ——那地方竟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这世道可真是有够可怕的。 作为第三者,他的心里自然会抱有这种想法。 5 事故发生后,已经过了四天时间。 福原真智子把三上给约了出来,说是让他立刻到她家去一趟。昨天映子已经出院,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三上和筱田一同驱车前往。 福原姐妹两人住在一栋米色砖墙模样公寓的四楼上。三上两人进到屋里,真智子就把他们带进了起居室。不愧是女性居住的房间,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净而整洁。 映子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依旧是一身睡衣上披长袍的打扮。尽管如此,感觉她似乎也比之前恢复了不少,目光也不再像前两天那样空虚呆滞。看到三上二人,她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您有没有回想起些什么来呢?” 三上的目光在姐妹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真智子点了点头。 “虽然还没有完全回忆起来,但似乎还是断断续续地回想起些来了。” “是有关事故的记忆吗?” “对,这个嘛……” 真智子感觉有些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看姐姐。 “能请您和我们说说吗?只要是您还记得的事。” 筱田催促映子道。映子看了一眼面前的两名警官,低下了头,之后她又如同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那天晚上……我差点儿就被人给杀了。” 或许是因为工作时经常需要大声说话的缘故,和妹妹比起来,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粗犷嘶哑。这令三上在一瞬间里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之后才理解了她所说的话。 “哎?您刚才说什么?” 筱田的反应也显得有些迟顿。映子用念书般的声音,对面前的一脸惊讶的两位警官重复道。 “我差点儿就被人给杀了。我好好地开我的车,结果对方却从身后向我袭击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对方为什么要袭击您呢?” 听到三上的询问。 “我也不知道。但那天夜里确实有人想要加害我。” 说着,映子一脸恐惧地缩起了肩。 “能请您把话说得再详细些吗?” 筱田说着,三上也往前探了探身子。 据映子说,她这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危险了。近十天里,她至少遭遇了三次袭击。第一次是有人趁着她离开车子的间隙里,在她的刹车踏板下边塞了只果汁的空罐。由于当时她的车速还不很快,察觉到了这事之后,她就依靠着离合器和手刹把车给停了下来。要是当时正好赶上下坡路的话,那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第二次是在她开车行驶的途中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之后便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挡风玻璃上。当时她赶忙停下了车。等到下车一看,才发现路上落了块砖头。估计是有人潜伏在路边,专等映子的车路过时,朝她的车子扔砖头。虽然她立刻就在附近仔细查看了一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人影。要是当时挡风玻璃让砖头给砸碎了的话,真不知还会酿成什么事故。 而第三次就是前两天发生的那起事故了。 “当时,有人从我车后猛地逼近过来。而且对方甚至还用车灯晃我的眼睛。一开始,我也以为对方只是在胡闹罢了,但是后来我想起来了前两次的事,吓得我赶忙加快了车速。后来开到了弯道上,身后的车还是没有减速,依旧穷追不舍,感觉就像是要用车头把我的车给撞开似的。我当时拼命逃走,但在过弯道的时候还是连忙踩了刹车,结果就弄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或许是因为回想起当时的事来,心里发毛的缘故,映子不停地用手磨擦着两臂。真智子拿来羊毛衫,给她披在了肩上。 “要是当时我能看清对方的车型就好了,可惜我却没有那份余力……” 映子一脸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原来是这么回事。” 筱田一边喃喃说道,一边看了看三上。看他的表情,似乎他也不知这事该当做何解释了。 “有没有其实只是出于偶然的可能性呢?” 筱田说道。“空罐滚到刹车踏板下边去这种事,倒也的确是最近经常引发事故的原因之一。平日我们也经常提醒众位司机留意不要发生这种情况。” “那只空罐之前我连见都没见过。” 尽管声音不大,但映子还是坚决地否定了筱田的说法,“而且那块砖头也不可能是偶然砸过来的。前两天的事故也一样,对方的行动之中明显带着杀意。” 也难怪她会感到如此恐惧。这样的事接连发生,很难让人认为只是偶然。 筱田连连点头,之后他凑近三上耳边,轻声说道。 “事情麻烦了。这样一来,可就不是光凭我们这边就能摆平的了。” “那怎么办?” “交给刑事科去处理吧。你和署里联系一下。” 三上被分派到现在的职务已经有四年时间了,但他却还从未搞过这种与刑事科相关的工作。估计就算是筱田,对这种事也是没有多少经验吧。 刑事科派来的刑警名叫斋藤。虽然年纪看上去与筱田大致相仿,但身材却要比筱田魁梧得多,而且有着犀利的眼神。 斋藤让映子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当他听到映子说起这是她十天来第三次遇险的时候,斋藤的表情变得愈发地严峻了起来。 “有关对方想要加害于您的原因这一点,您自己是否有些什么猜测呢?” 斋藤刑警问道。映子一脸思考状地歪起了脑袋,随后她又两手抱头,不停地摇起头来。 “不行。我的脑袋还是有些模糊,实在是想不起来。” 看到她这副样子,斋藤一脸困惑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不是说十天前你还碰到了件怪事的吗?” 真智子冲着姐姐说道。 “怪事?” 映子抬起头来。 “美术馆旁边的树林。你不是说,你在那里看到了些什么吗?” 听真智子这么一说,映子皱起了眉头,之后她就像是在压抑着头痛一样,用手指按住了眼角。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会,映子突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你是说那事啊?可是,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清楚,但姐姐你却是在那件事发生了之后,才开始遭遇危险的啊。搞不好其实两件事之间确实存在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自顾自地交谈着。似乎是对两人间的谈话抱起了兴趣,斋藤再次在椅子上坐下身来,说道。 “能麻烦您给说说吗?” 尽管如此,映子还是看了看真智子和其它几名警官的脸,之后才痛下决心般的点了点头。 “十天前,我像往常一样开车离开了康复中心。” 映子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开始述说道。“记得当时大概是夜里九点。路经美术馆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的隐形眼镜脱落了下来。” “隐形眼镜?” “对,我的眼睛不是很好。因为这样下去我就没法驾驶了,所以就把车给停到了路旁。我刚刚重新戴好隐形眼镜,就听到林子深处传来了一声惨叫声。” “惨叫声……女人的吗?” 三上不假思索地插口道。 “应该是的。” 映子毫无自信地说道,“虽然当时我也感觉有些害怕,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踏进树林里去看个究竟。走进林子里一看,只见前方扑跪着个人。我当时以为是对方不大舒服,所以就问了句‘怎么了’。听到我的声音,那人影突然站起身来,扭过头来看着我。令人吃惊的是,那人影下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打搅到了情侣,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三上心想,如果当时换了是自己,估计也会如此认为的吧。 “之后您又做了些什么呢?” 斋藤刑警问道。 “当时我感觉很不好意思,所以赶忙回到车里,开车离开了。” 映子最后又说了句“就是这样”。斋藤刑警抱起双臂来。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当时对方有没有看到您的脸呢?” 映子歪起了脑袋。 “应该是看到了吧。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么您是否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呢?” “没看清。” “对方是否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呢?” “我这就不清楚了。” 映子把掌心贴在脸颊上,双眼就如同望着远处一般地回想了起来。过了一阵,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似地张开了嘴。 “怎么?” 斋藤盯着她的脸说道。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虚空之中, “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小孩。记得当时在下边的那个人身形似乎很小。” “小孩?” 斋藤的眼中骤然放射出光芒。“是个男孩儿吗?还是说……” 映子一脸痛苦地摇了摇头,双手捂住了脸。 “不清楚。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您现在是否还能准确地指出当时的那地点吗?” 听到他的问题,映子沉思了好一阵子, “现在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果实际去走上一遭的话,或许就会想起来。” 6 ——奇怪了。 包里已经翻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记得应该没有放到其它地方去的啊?不在这里边的话就奇怪了。 护腕不见了。 就是缠在手腕上,用来防止流汗的那东西。那东西在打网球的时候可是必不可少的,其中的一只不见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其中的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偷偷地换走了。虽然的确很相似,但颜色却稍稍有些不同。而且上边也没绣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三天前记得都还在的。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还确认过两只护腕上的头文字的。后来自己应该还戴着护腕上了球场的。 ——不对,等等。 记得前半场的练习结束之后,自己似乎脱下过护腕来的。脱下之后又放哪儿去了呢?当时自己是随手乱放的,估计是放在包上吧? 那么后来呢? ——不行,实在想不起来了。 男子摇了摇头。虽然那护腕是他一直佩戴的爱用之物,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舍,但既然丢了,那也就没办法了。估计是谁拿错了吧。现在就只能等着那个拿错的人给送回来了。 ——三天前的话,记得那天的普通客人也挺多的。 男子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当天的情景。那天球场上似乎有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女性客人。 ——怎么可能。谁会要那种满是汗臭的护腕嘛。 男子不禁为自己的想像苦笑了一下。 7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对福原映子说是曾经看到过可疑人影的树林展开了搜查。树林里枝叶繁茂,夜晚的话,从林子外边估计什么都看不到的。 一听说有这个消息便立刻倾巢出动,搜查员们的这种做法自然有其道理。他们认为,这事和前两天发现的那宗幼女杀害案之间定有其联系。 映子当时看到的人影,其中一个似乎身形较小。或许那个较小的身影,就是遇害的那名幼女。 没过多久,搜查员们便在现场发现了一块肮脏的布头。布的大小和手帕差不多,其中的一半都沾有着黑色的污渍。根本就不必等鉴识科的结果,搜查员们心里就已经大致猜测出了那污渍究竟是啥。 “当时福原映子看到的人影,恐怕就是杀害幼女的凶手。” 年到三上在写报告,筱田走到了他的身旁。 “能确定吗?” “还不行。虽然还没到确信的地步,但这种可能性似乎很高。” 听筱田说,搜查方面的人似乎已经掌握了足以令他们欢呼雀跃的情报。那块在树林里发现的布头上的污渍,果然是血迹。而且其血型也和遇害的幼女一样,同为ab型。 “所以凶手就认为,自己行凶时让福原映子给撞见了……” “估计是吧。虽然其实她当时什么也没看到,但对凶手而言,却是很难放下心来的。因此,凶手非得把她给除掉不可。” 筱田嗓着茶说道。 “不过在发生这次的事之前她都一直没有把事情给闹大,从凶手的角度而言,应该还是再看看情况比较好啊。” “这就是犯罪者的心理了。” 筱田一脸得意地轻轻敲了敲桌子。 “凶手认为,之前她之所以没把事情给透漏出去,是因为自己的罪行还没有被人给察觉。一旦事情败露,面对警方时,如果警方提起那天夜里有这么号人曾经到过那里的话,那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哎?有这种说法吗?” 这说法实在是太过牵强,就连三上也无法赞同点头。 “对了,目前已经从那些漆膜上查清了车的种类了。” 筱田就如同是突然回想起来似地说道。据说那是款去年某厂商才发售的运动款车型。 “虽然那款车子在年轻人中很有人气,但就目前为止,新车上牌的数目还不是太多。如果仅限于当地的话,大致也就是有个几十辆的样子。” “如此说来,就算是一辆一辆地挨个儿去查,也花费不了多少精力啊。” 听到三上的话, “不,我听刑事科的那些家伙说,现在估计连这必要都没有了。” 筱田稍稍压低了些嗓门。 8 ——开什么玩笑! 看过社会版的报道,男子握住报纸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报道中说,由于有了新的证人出现,之前那起幼童杀害事件目前已经得到了重大的线索。看过那段有关新证人出现的前后经过,男子不禁被吓得丢了半条魂儿。 据说该证人曾多次遭到凶手的蓄意谋杀。 不,直到这里,倒也还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关键在于,该证人声称前两天她开车行驶在路上时,再次遭遇袭击,还险些在事故中丧命。看看这一段,就很清楚对方是在指前几天的那起事故了。 “开什么玩笑!” 这一次男子叫出了声。那件事根本就是一起单纯的事故。什么想要置她于死地,完全就是一派胡言。 不过从报道上来看,警方似乎已经把那起事故和幼童杀害案完全联系到了一起,认为所有的事全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下可麻烦了啊。 如此下去的话,警方很可能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的。可是就现在这状况,自己也不能主动出面,为自己辩白。 ——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男子紧咬嘴唇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男子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外边的路上也站着一名男子。两人的面相都令人感觉有些来者不善。 “我们是警察,请问您是森本恒夫先生吗?” 眼前的那名个头儿较矮的男子说道。恒夫的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 “是我……” “前几天,xx高速公路的辅道上发生了一起事故,您是否知道这事?” 果然是因为那起事故来的。恒夫暗忖,如果现在再继续蹙脚地装傻,也是没用的了。 “真是抱歉。我本来当场就打算报警的。” 恒夫搔了搔头,满脸堆笑地说道,“不过因为当时我有点急事,而且看那人似乎也没啥问题,所以我就走掉了。” 然而两名刑警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 “那就是说,您已经承认当时就是您跟在那辆车后咯?” 个头较矮的刑警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承认。不过报上写的那些事,全都是一派胡言。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杀那女的……” “但是,我们听说您当时开车很粗野啊?” 个头较高,一脸严肃的男子从一旁插口道。 “也没到那种地步的啦。无论是谁,都会偶而那样开车的啦。当时她引发事故的原因,主要在于她自己技术不佳。而且与我相关的就只是那起事故本身,说我想要谋害她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恒夫拼命辩解道。 “哦?是吗?” 一脸严肃的刑警往前迈了一步,“那好,这事就先不谈了。上上周周三和周五的晚上,你人在哪里?” 双方的问题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恒夫被一下给问得愣在当场,睁大了眼睛。 “干吗问这个?” “你别管干吗不干吗,先回答我的问题。当时你人在哪里?” 对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威严。恒夫觉得如果拒绝回答的话,只会把事情给弄得更糟。 “周三和周五的话,我在网球学校。因为平常我在那里给人当教练。” “哪里的网球学校?” “河合町的。” “哦?” 一脸严肃的刑警点了点头。“真是够巧的啊。” “巧?怎么个巧法儿?” “那名说是自己遭人追杀的女性,也是在河合町上班的。而且在她回家的路上,曾经两次遇到危险。” “哎……这倒真是够巧的呢。” “不仅如此,” 刑警上前一大步,几乎把脸都贴到了恒夫的鼻尖上,“而且我们还听说,她遇险的日期,就是上上周的周三和周五。” “请,请等一下。” 恒夫只觉得血色正在一点点地从自己脸上褪去,“这也真是够巧的啊。我什么都没做过。而且话说回来,我又为何要去谋害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呢?” 刑警露出了一副令人不快的笑容,低声说道。 “你不是已经看过报纸了吗?上边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 恒夫其实很清楚刑警的言下之意。 “我可没有杀害过什么幼女,请你们不要信口开河。” “那我们再问你一个问题,同一周的周一你又在哪里?那天就是她说看到可疑人物的晚上。” “周一?” 恒夫绝望地摇了摇头,“那天我也在网球学校。每周的一三五我都要过去给人上课。不过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一口咬定当时她看到的人影就是我吧?” “你这话倒也说得没错。不过,我们可是有证据表明你曾经进过那片树林的哦。” 刑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塑料袋来。看到袋里装的东西,恒夫差点没失声惊叫出来。那东西正是前两天他到处寻找的那只护腕! “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 “你说会是在哪儿呢?” 刑警微微一笑。恒夫摇了摇头。 “在那片树林里。当时这东西就落在那块带血的布旁。所以我们就去找附近的网球学校打听了一番。这只护腕是你的吧?上边还绣着t.m的头字母呢。我们顺带调查了一下你的车子,发现车上不光有追尾碰撞过的痕迹,而且车上的漆膜也和我们从现场发现的一样。” “不是的。这其中存在有很多的原因……” “我们知道有原因。” 个头较矮的刑警在恒夫身旁说道,“所以就请你和我们到警署走一趟,把其中的原因告诉我们吧。” “不是的,我什么都没做的啊。”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承认追尾了吗?” “说了啦,那是因为对方的车出了事故……” “她说当时身后的那辆车飞速向她逼近,而且还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的杀意。” “这不可能。当时我确实逼了她一下,但我却没想到会造成那样的结果。” “那你为什么要逼她?” 一脸严肃的刑警,脸色变得愈发可怕了。 “那是因为她当时开车磨磨蹭蹭的……而且我看到她的车上还贴着新手驾车的标志,所以就想逗一逗她。” “别给我胡扯。” 刑警猛地一把揪住了恒夫的衣襟,差点儿没把恒夫的双脚给扯离地面,“看她车上贴着新手标志,所以就想逗逗她?少给我瞎扯。虽然车上没贴标志,但你自己不也是领到驾照还不满一年吗?” 9 “那男的似乎已经被抓住了。” 刚从外边回来,真智子便高声嚷道。 映子默默地点了点头,按下了组合音响的开关。一阵莫扎特的旋律从音箱里流泻出来。映子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喃喃说道。 “那是自然。”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会如此地顺利。不愧是姐姐你定的计划,真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听到真智子这么一说,映子不禁笑了起来。随后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当时的那种恐怖感,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复苏。 那是在她遭遇事故时体会到的恐怖。看到身后有车不断逼近,自己不禁也加快了车速。车轮打滑,撞上护栏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即使到了现在,每当回想起撞击前身体浮动的感觉和撞击时所受到冲击时,她依然会感到不寒而栗。 把别人给吓成那种样子,那男的居然还连伤员都不救助一下就逃走了。虽然当时他似乎也说了些什么,但他的嘴角边甚至还隐含着一丝淡淡的讥笑。 在他转身逃走的瞬间,那件风衣背上的网球学校的名字映入了映子的眼帘。她就是通过这一点,得知了对方是那所网球学校的人。 被人救出,接受治疗的这段期间里,映子心里一直都在盘算着找那男的报仇的办法。必须让他明白,自己的做法究竟有多么卑劣。 为了尽量争取时间,映子装出了一副失忆的样子来。如果还没有拟定好计划就向警方控诉的话,之后就难以展开行动了。 这事她自然一早就和真智子说过了的。 幸好那附近发生了一起杀害幼童的案件。从对方的角度来讲,这或许也算是那男的倒霉吧。只要和那件案子扯上了关系,警方就必然会采取重视的。 依靠真智子的调查,事故发生的第二天,映子知晓了那名男子的身份。森本恒夫,私立大学三年级学生。一个一脸轻佻相的男人——这就是他给真智子留下的印象。 此外,真智子还利用自己身为护士的职务之便,准备了一块沾有ab型血的布条。偷走森本的护腕,之后又偷偷把护腕扔进美术馆旁的小树林的人也是她。 如此一来,准备工作也就全部结束了。接下来就只需把警察给叫来,扮演一名被谜一般的杀人犯给吓得瑟瑟发抖的女性就行了。 正如真智子所说的,这计划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虽然迟早一天森本会无罪开释,但在那之前,估计他也有得受了。 这样也好。映子心想。 因为就算那男的没有陷入这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中去,他的行为也同样是杀人未遂。 只不过没有人来好好管管他罢了—— 请通过 1 1 关于那个电话,是雄二从公司回家后正在解领带时打过来的。本以为应该是尚美打来的吧,但这未免太早了。他一边用一只手拿着领带一边拿起了电话,只是低声说道:“你好” “你好,请问是佐原先生的家吗?”略带沙哑的,并不很年轻的男人的声音。脑海中并没有印象。 “是的,您是……” “哎,我叫前村。事实上我是从某某署的交通科询问的您的宅电。” “啊……”莫非是……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那件事。 “那件事情实在对不起了。您的那辆车请允许我们一起承担修理费吧。我与一个汽车修理公司很熟,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您,您等一下好吗?您是叫前村先生吧。这么说我汽车上的那些划痕是您干的啊?” “是的……是我干的。实在抱歉。”男人的语气更加虚弱,好像话尾都没有了。 真走运,雄二不禁感叹道。本来已经放弃了那件事的索赔。但因为有了划痕的汽车女友尚美也不想坐,虽觉得很心疼,还是准备自己出几万日元来修理。然而加害者突然要承担这实在很难得。 雄二稍稍把耳朵离开了话筒,调整了呼吸。内心虽然很高兴,但并不像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情。于是先大口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早联系我呢?”腔调中带着不友善与不耐心。 “对不起,那是因为我最近实在太忙了。” “但怎么样也该来个电话吧。你是去过某某署了吧。” “去了。一个叫斋藤的主任接待了我,把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那你活该。雄二心里寻思着。那个叫斋藤的铁面公鸡,就连我也批评了呢。 “电话里怎么道歉也说不过去吧。总之你还是到我这来一趟吧。” “是的。我也正想登门拜访去赔罪呢。但是,您家在……” “来我家比较麻烦啊,我们还是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吧。” 雄二单方面指定了时间与地点。交通事故这种事,出事双方谁盛气凌人谁占优势这是明摆着的。况且我也是受害者。没必要考虑这么多。 “那么,到时候我把汽修厂的负责人也一起叫上吗?” “不必了。因为那辆车我早已拖到汽修厂修理了,因此到时候给你看一下收据就可以了吧。” “啊,那没有问题。” “那么暂且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吧。请告诉我你家里与你工作地点的联系方式吧。” “好的。工作单位的电话是……家庭电话是……传真号是……” 自己家有专门的传真线路,看来他们家在金钱方面并不拮据。雄二松了口气。听说在加害者当中,有很多听说修理费过高而满嘴牢骚。 “那么,我们下周再见吧。” “好的,那真抱歉,打扰了。” 电话那头名叫前村的男人,用一种让人以为是不是在下跪的语气结束了对话。 雄二放下了话筒,“太好了”,他禁不住打了响指。然后又拿起话筒,为了给尚美传达这一好消息,按起了键盘。 从去年年末到今年正月,雄二一直心情很好。与尚美一起去滑雪之后,一月二号开始,他便住在了她的公寓里,尚美这个女孩是他夏天认识的一位办公室女郎。虽然发生了几次性关系,但真正一起旅行,住在一间房子中还是第一次。三号的早上在床上一睁开眼,他一边看着身边这个高鼻梁的女孩,一边想与她结婚也不错啊。雄二今年二十九岁,在一家电脑服务公司上班,但职场中并没有这种风格的女性。不久尚美也醒了,她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面眺望着,那风景让她吃惊地叫道 “快看,好大的积雪,真像个滑雪场。” “雪下得这么大吗?” 雄二也来到窗边向下望去,果然,每家的房顶都被染上了白色。道路的表面也幻化成了淡茶色的冰果冻。看来从昨夜开始就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雪。 “幸亏是正月啊,要在平时的话肯定陷入瘫痪啊” 人们大概都在家里看电视吧,整个城市都是那么的安静。 直到中午还在赖床,早饭与中饭凑一顿用过之后,尚美说想去祭拜一下。雄二立刻瞪起了眼睛。 “虽说雪积得很深,但那里还是有很多人啊。” “去那种有名的神社当然很挤了,咱们去那中并不知名的神社吧。就当我们去开车兜风吧。” 尚美执着的央求着。 “要在这种雪天中前行吗?” “那不是很好吗?想想去滑雪场就很兴奋呢。” “真拿你没办法。” 虽然觉得很麻烦,但他还是决定满足恋人的希望。 两个小时后,两人走出了房间沿着小路出行了。道路很窄,只允许一辆车通过。尚美的公寓里并没有停车场。雄二把车停在了不远处的马路上。在雪上行走着,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 在道路稍微宽落得地方,雄二找到了停在那里的汽车。同房顶一样,车上面也积着厚厚的雪。 “真服了,成雪人了。” 雄二一边苦笑着一边打开了车门。这是尚美发出了啊的一声。 “怎么了你” “你看,这真可恶” 她用手指着车的右后方。雄二看到后也不禁惊得张开了嘴。尾灯碎掉,车身也有了划伤。这在昨天可是没有的。 “可恶,干了就跑吗?” 雄二咬着嘴唇向四周望去。但即使做了这件事的人也未必就住在这附近。 “正月里刚开始就走狗屎运啊,报警吗?” “那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就这样上路吧。” “这种车还能坐吗?” 尚美背着手用余光看着那些划痕,撅着嘴。 “并不是很显眼吗。” “讨厌,我的心早就凉透了。” “可是说把车子停在这里也行的可是尚美你啊。” “找事吗?难道是我不对吗?” 尚美吊起了眼角。 “我也没这么说啊,被划的是我车啊,你最起码也要表示一下同情吧。” “我说了啊,不是刚说报警吗。” “反正也找不到罪犯啊,我的好几个哥们也哑巴吃黄连了。” “谁知道呢,万一找到也不好说呢。有的人事后才后悔那是要报警就好了。” 尚美把脸扭向了一边。从她鼻中呼出的白气可以看出她相当生气。雄二一边捋着下巴的胡须,一边有环视了一下周围。那里有一个香烟自动贩卖机,旁边是一个公共电话亭。 “没办法啊。” 雄二碎了一口向电话亭走去。“我在房子里等着你。”尚美说着,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拨打了110后不久,附近的***警官就赶到了现场。听完了案情汇报,便要他将车开到警署。雄二惊得瞪大了眼睛。 “就是说在这里不做追查吗?” “交通可也是每天都在忙啊。特别是这下雪天,今早好像事故特别多。说实话,这种干了就跑的案件我们是不会一件一件追查的。” 脖子上围着一条茶色围巾的上年纪的警官,同情的说着。雄二不禁也叹了口气,这么说自己也成了哑巴吃黄连的那群人了。 到了**署,排了将近三十分钟的队伍,终于到了雄二了。但当时一个国字脸的名叫斋藤的中年警官。听了雄二的描述,他的脸色严重起来。 “你小子知道那里是不允许路上乱停车的吧。” “我知道,但是那里经常有车辆在停靠,并且朋友们也这么说……” “因此这种说法的人都是违法的啊。想想就明白了,你不停在停车场是在那种狭窄的道路上,是根本不行的。让我说心里话,让你小子撞上这么倒霉的事也是情有可原。这种案件的受害者八成以上都是没法停车的啊。你怎么样,明白自己的错误了吗?” “明白了,对不起。” 雄二低下了头。但内心中却怒火中烧。为什么道歉的必须是自己呢? “你真的反省了吗?啊,真是的。” 斋藤一边在文件上不知写着什么,一边小声嘟囔着。 真让人恨啊。雄二的脑子里浮现出尚美的影子。果然还是不报警为好啊。虽然不用受到违法停车的处罚,但总觉得很倒胃。更何况找到加害者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这样吧,以后一定不要再不允许停车的地方乱停车了啊,驾照学习的知识都忘了吗?” 事故证明的手续结束后,斋藤还是抱怨着。 正月休假一结束,雄二就把车开到了汽修厂,修理费据说要5,6万日元。 “尽可能便宜点吧,稍微修一下就好了。” 雄二向汽修厂的员工拜托着。因为年末领取的奖金已经剩的不多了。 此后也没与尚美联系。虽说不是因为这种小事与她闹别扭,但总觉得很难打这个电话。想着大概对方先给我来电话吧,但好像对方也不是那么谄媚的人。总之,当今的办公室女郎都很有自尊啊。 大过年的就遇到这么倒霉的事,雄二就带着这种郁闷的心情过了两三天。而正在这时,加害者来了电话。 看来今年也不是这么囧啊……听着尚美那边的电话连接声,雄二笑了起来。 2 故意的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五分钟,在最靠里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大纸袋子,这是在电话中商量好的接头暗号。大步走上前去,刚问了句您是前村先生吗,对方立刻像弹簧一般站了起来。 “啊,您好,是佐原先生吧。劳您大驾,真是太不好意思啦。” 雄二不顾前村深深鞠躬的礼节,自己找凳子坐了下来。然后重新审视起这个对手。身高不但很矮还是个驼背。眼角下垂,嘴巴微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精干的人。 雄二在点了杯咖啡后,前村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雄二用指尖不屑地看了一眼,但不禁吃了一惊。 前村制作株式会社技术部长前村敏树 “前村制作株式会社啊,这么说您是前村社长的……” “是啊,社长是我的伯父。”听到被人问其他的家族,他好像很高兴。这个驼背男露出了一排白牙。前村制作株式会社设工程机械领域的关键制造商。与雄二所在的公司在商业上有所联系。 雄二也掏出了自己的名片。“啊,原来您在那所单位就职啊,平时承蒙关照了。”前村也立刻换成了业务化的表情。 然后前村拿起了旁边的纸袋。一点意思不成敬意。雄二瞄了一眼,应该是大百货商店买的四角礼盒。 “多谢了。” 也没必要和他客气。雄二心里想着。这点慰问品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有点让对方乘势的感觉,雄二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信封。 “这回的修理费用单。” “请让我看一下。” 前村郑重的接过信封,从中把纸抽了出来。雄二从傍边观察男人的表情,但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十万日元啊。”前村叹着气说。 “让人家好好的检查了一下,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啊。并且要换很多零件,结果才花了这么多。” 不知不觉说出的借口其实背后是有原因的。其实这次如果只修理那些划痕,5,6万日元及够了。但是这个名叫前村的冤大头既然站了出来。那就索性联系了汽修厂,让他们把之前出现的所有毛病统统大修了一遍。请求书当中也包含了进去。 想着对方应该会有不满吧,结果前村却点头同意了。 “这样啊。其实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会更高呢。那么请允许我明天一早给您从银行汇过去吧。” “您入车险了吗?” “这点小赔偿最好不用保险为好吧。事实上我至今还是无事故无交通违章记录,这样保险的返金率是最高的。但如果现在用了,来年就会打折了。” 这么说是自掏腰包了。雄二舒了口气。如果保险公司的话,就会对维修单指手画脚会很麻烦。 “可老兄你无事故无交通违章记录还能划了我的车就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雄二喝了口咖啡。对方爽快的接受了自己的条件,气氛也有了缓和。 “遛了是吧,嘿嘿,怎么说呢……” 前村搓了搓脸,好像因为自己被看成犯人似地所以不太高兴。 “总之那天早上走的太急。因为想抄近道才走那条路。但是在太窄了,于是想从佐原先生的车傍边强行穿过去,不注意地撞上了。特别那天下大雪,轮胎打滑啊。路再宽点就好了,那么窄还有车停靠着实在很困难啊。” 怎么着,是不是我乱停车也应该负责人呢?雄二脸颊不快的抽动着。 “我不就是停了回车吗。” 雄二露骨的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前村立刻吓得缩了脖子。 “是的,我理解。谁都会暂时停一下车。当然佐原先生没有责任。只是现在这种交通状况,相关单位也该管一管了。” 雄二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光了,和这种黏黏呼呼的男人说话实在让人着急。只要对方答应承担自己的维修费,再从这里呆着也没什意义。 “那就拜托您尽快把维修费汇过来吧。再见。”前村饮料费的账单留在桌子上转身要走。前村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么改天再……” 雄二怔了一下,继而还是离开了。改天再……?跟你这小子谁还想再见第二次。他从心里嘟囔着。 回家之前雄二打开了那个纸包,原来是高级的白兰地。那晚雄二把那饼酒的三分之一一饮而尽。真香啊…… 3 雄二再见到前村那个驼背男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回家途中的电车上,对方先想自己打的招呼。前村一边穿过满员电车的人群,一边向他走来。 “对不起打扰了。”他费力地抓着扶手,苦着脸向雄二问候着。 “哪里哪里,您经常坐这趟电车吗?” “不是,今天是刚与客户谈完生意回来。不过这真是凑巧啊。” “是吗。”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雄二稍微一怀疑,但随即打消了。因为从双方的关系来说,应该是对方没脸见自己才对啊。 “那之后,汽车的状态怎么样啊。” “很好啊,托您的福。” “是吗,那太好了。保险杠好像也坏了啊,真不好意思。” 雄二含糊的点了点头。保险杠的维修大概是听维修厂的人说的吧。坏了是坏了,但是老早之前造成的。可是前村知道吗?现在看来,他像是装傻也好像是真的不知道。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啊。 “佐原先生在下一站换乘吗?” 双方沉默了一会,前村问道。是啊,前村听后高兴极了。 “那要不一起喝杯茶吧。” “还是算了吧,我之后还有工作。” 当然这是谎话了,和这种男人和差一点也不high。 “这样啊,那真遗憾啊。”前村知趣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尚美给雄二打了电话。说了些汽车修好啦,两人和好吧之类的话。并且她下次的三连休的计划也套了出来。 “带我去滑雪吧,附近的也成啊。” “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现在预订到处都满了啊。” 雄二皱起了眉头。上没最近刚刚开始接触滑雪。上次两人去的时候,尚美在雄二的指导下玩得很欢。 “哪里有滑雪场呢?不出名的也可以啊。” “别想得太简单了。这么好的地方谁不拼命找啊。算了,那就一日游吧。可就是早起也会陷入高速拥堵啊。何况等个滑道也要费一个小时。” “别净说些丧气话,想想办法啊。” “我尽力吧,虽说很难办。” 雄二虽然这么说,但并不像真的去找。毕竟这明摆着不行啊。 “话说回来,我最近总感到周围奇奇怪怪的。你呢?” “怪怪的?” 雄二迷惑的问道。尚美就是有这种突然转话题的毛病。 “怎么说好呢?好像被谁盯上了。” “被公司的男魔盯上了吧,谁让你穿那么薄露的裙子。” “去死。我才不在班上穿那个来。但肯定被谁盯着。直觉,直觉……” “是吗。” 那是你自我感觉太好了吧。雄二忍着并没有说。 “我没经历过啊,我们单位上女性职员很少。” “是不是你整天去盯人家看啊。好了,总之滑雪的事拜托给你了。” 话题又突然转了回来。别想入非非了。雄二自言自语到。 第四章 第二天回家路上,在与昨天同一班电车上,雄二又撞上驼背男了。他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但对方缠人的又来打招呼。 “我们又见面啦。佐原先生总坐这班车吗?” “啊,是啊,你今天也是下班回家吗。” “是啊与老客户打了照面。” 与昨天说的一样。然后雄二故意把脸朝向了报纸,做出让对方很难靠近的姿势。 但是在临下车换乘的时候,前村又像昨天一样邀请自己去喝茶。雄二本想拒绝,但今天前村却没有放弃。 “就耽误您一点时间可以吗,事实上有点事相求。” “求我办事?” 雄二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个小个男人。“什么事?” “佐原先生在玩滑雪吗?” “啊是啊。” 你怎么会知道?雄二看了他一眼,结果对方正用谄媚的眼神望着自己。 “车上不是装着滑雪装备吗。从那里知道的。” “原来如此啊。” “今年也准备去吗?” “想去啊,但还没确定。” “这样啊,那么请你使用我家的别墅吧。拜托的就是这件事。” 雄二换了只手抓扶手,看了前村一眼。 “你说让我是你们家的别墅?” “是的。为了让我把事说清楚,能给我点时间吗?” 前村正说着,车进站了,门打开了。 “那就一会吧。” 雄二走向这个小个子男人,前村悄悄的露出了白牙。 两人来到了站前一个只有吧台的居酒屋。前村开始讲述那个在信州的别墅。好像那是他伯父,前村制作株式会社社长的所有物。 “事实上下个月在那间别墅,亲戚朋友要有个聚会。但我有件事很担心。事实上好几个月没去了,现在那间别墅究竟什么样了根本不知道。因因此在这次聚会前,谁能替我先去住两天,换换空气什么的就好了。我现在正在找合适的人选。” “总之,就是换气与除臭的任务是吧。” “我知道这是十分失礼的请求,但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前村把手背到了脖子后面。“话说那个地方真是不错呢,驾车去滑雪场也就二十分钟,而且不是别墅区周围没什么人很安静。” “但那里很偏远吧,光开车去就很难。” 雄二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正开始打着小算盘了。 “想让您明白一件事,您什么时间都可以用,两周以内啊。” 正好赶上三连休,之后就是听尚美意见了。 “明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容我们考虑一下吧。但能不能如君所愿就不能保证了。” “拜托了。” 前村特意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致谢。 回来之后,从电话中告诉了尚美这个好消息,她出乎意料的兴奋。 “真幸运不是吗?又能住别墅又能滑雪。这回肇事逃逸真幸运啊。” “那么说就是答应了人家啊。” “当然啊。快点去,要晚了就可能被别人抢了。” “到没那回事,我立刻跟他联系。” 挂了电话,立刻给前村打了电话。电话响了七次才有人接。雄二一时怀疑,他们家就没别人了吗。 我们可以用你的别墅。刚说完,前村就夸张的舒了口气。 “可帮了大忙了。本来以为你会拒绝呢。” “那里,前村先生面子这么大,肯定有别的办法啊。” “不是啊,真的就是想让您来居住啊。” 详细情况今后再联系。我等着,雄二说完就挂了电话。但这时,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真的就是想让您来居住啊。这句话怎么都觉得很奇怪。 “想多了吧。” 为了打消这种奇怪的念头,雄二哼起了小曲。 请勿弃物 1 打完高尔夫回来,车从御殿场驶入东名高速。 “那要怎么办?”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春美将罐装咖啡拿离唇边。 “一想到该怎么办,就觉得很棘手。”斋藤和久依然望着前方,咂了下嘴。 “太太也知道了我的存在吧?” 听到春美这句话,和久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就是因为知道才提出离婚的啦。” “是嘛。就这么离婚的话会怎样?你什么也捞不到?” “那当然了。责任在我这边,搞不好还会问我要赡养费。话说回来,我没那笔钱,她应该是最清楚的。” “唔。”春美又喝了一口咖啡:“离婚的话我是很高兴啦,不过听你说太太的财产一点都弄不到,真是不甘心。” “不是什么不甘心的问题,说白了,我会一无所有,因为是她的公司雇用我的。” 连这台车也是她的东西——斋藤轻拍了下沃尔沃的方向盘嘀咕道。 “那样一来,我能拿到的钱也是零了。” “那还用说,我是身无分文的。” “真要命。” “所以我才那样说啊。”斋藤依然望着前方,右手横伸出来,从春美手上抢过罐装咖啡一口喝光。已经变得微温的美味液体滑溜地淌进喉咙。 “总得想个办法。她可能也在着手准备离婚了,在那之前,得想个妙计出来。” 他斜眼瞧着春美。“你也会帮忙吧?” 听他这样说,春美的神色有点为难,犹豫地答说:“只要我力所能及,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这话可别忘了。”说着,斋藤把空咖啡罐轻快地丢到窗外。 2 深泽伸一意识到是前面的车子丢了什么东西出来,是那之后不久的事情。 握着方向盘的深泽伸一身旁一声钝响,与此同时,田村真智子“啊”地惊叫起来。 深泽瞟了眼旁边,吃了一惊:真智子捂着左眼。 “痛啊,好痛、好痛啊!”她开始哭叫。深泽慌忙在路边停下车。 “怎么了?” “不知道,痛、好痛,救救我伸一,救救我!” 真智子仍然捂着左眼,深泽想把她的手挪开,又放弃了,他看到她的指间渗出鲜血。 “我们马上去医院!”深泽发动了汽车。 深泽在下一个高速公路出入口下了高速,在加油站问了医院的位置,疾驰而去。加油站的店员看到副驾驶座上真智子的情形,大吃一惊。 终于看到了医院。遗憾的是医院不大,医生一看真智子的伤势,马上联系当地的大学医院,于是深泽再次载上真智子,驶往几公里外的大学医院。其间可能因为过分的剧痛,真智子一言不发。 由于事先有联系过,真智子立即被送进治疗室。护士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深泽自己也一头雾水。 等着真智子治疗的时候,深泽想起必须和真智子位于静冈的家联系,走到公用电话那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好,拿着话筒发愣。 他刚刚才和真智子的父母道过别。 深泽今天是去真智子家里正式求婚。 真智子的父母以前就赞成两人交往,此时与其说感到寂寞,毋宁说带着放心感答允了深泽的求婚。母亲自始至终笑容满面,父亲则早早说起了孩子的事。 “女儿还不懂人情世故,拜托你照顾了。”刚才分别时,真智子的母亲这样说。 真智子则不服气地回说:“不要说我像个孩子啦。我一次也没让父母担心过吧?”但母亲仍然笑眯眯地送别了她。 ——没让父母担心过吗? 深泽心想,说不定这是最令人担心的事了。他深呼吸了一次,拿起话筒。 结束了不好受的联络后,深泽离开医院,走向停车场。他要调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接电话的真智子母亲也一个劲地追问这个问题,但他充其量也只能回答说,好像她的眼睛被什么打中了。 深泽打开副驾驶座边的车门,环视着里面,立刻发现脚底下扔着一个东西。 是空咖啡罐。 这显然不是两人喝过的东西。深泽和真智子都不爱喝罐装咖啡。 那样说来——深泽想起了事故发生前的情形。在前面开的那辆车不是扔了什么东西出来吗?一定就是这个空罐子没错了。 “可恶!” 深泽一股怒气直往上冲,伸手就想把空罐子扔掉,但刚要碰到,又缩回了手。这是重要的物证。随便留下指纹只怕不妥。深泽环视着车内,找到了一个掉下来的塑料袋,小心地不留下自己的指纹,把空罐子装进了塑料袋里。 ——但这是哪个家伙干的? 深泽的职业是摄影记者,主要在户外活动,拍摄植物和野鸟,为此他经常去各地的旅游景点和野营地,总是被丢弃的空罐子的数量惊到。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受害。 深泽回到医院,再次站在公用电话前给当地警署打电话。但接听的负责人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不归他们管辖,发生事故的地点属于附近的警署。深泽询问那儿的电话号码,对方显然很不耐烦地告诉了他。 深泽按照给的电话号码找到了交通课,但这里也让他失望了。负责人听完他的话,开口说出漫不经心的感想:“很多啊。” “很多?” “是说从窗口丢空罐子的家伙。到底长的什么神经啊?” “那……我该怎么办呢?在这等着可以吗?” 负责人就好象闲聊一样答复受害者的申诉,让深泽感到有点焦躁。 “唔,是啊。”负责人仍然说得含含糊糊:“只凭你提供的情况,很难锁定对方的车,即使找到了,要是对方咬定自己没丢过空罐子,也只能就此了结。” 深泽沉默了。最后负责人又说:“老实说今天发生了好几次事故,我们有点忙,能不能麻烦你来我们这边?因为我们要制作个大致的调查书。” 这一刹那深泽心想,算了,指望警察是没用的。他们只对被害者和加害者一清二楚的事件感兴趣。就算有人因为丢弃的空罐子受了伤,他们也觉得最好自认倒霉了事。 负责人正如他所说的,用“大致”的口气问了他的住所和姓名,深泽也就大致地回答了他。但他已经无心去警署,并且明白就算自己不去,警察也不可能来询问。 深泽粗暴地搁下话筒,回到治疗室,刚好真智子被运了出来,她的半边脸上一层层缠着白色的绷带。 “你是送她来的人吗?” 看似主治医生的人向深泽打招呼,医生年约四十左右,身材瘦削。深泽答说“是”之后,医生把他叫到走廊一角。 “伤口比想象的要深。到底是什么打中了眼睛?” “是这个。” 深泽举起拿在手上的咖啡罐。 “高速公路上,从前面扔过来的。” “哎呀……”医生皱起眉头,摇了两三次头。“经常有从窗口扔东西的混蛋,但在高速公路上丢东西,我也没怎么见过。” “医生,她的眼睛怎样了?” 医生突然移开了视线,然后又看回他。这时深泽察觉到,好像治不好了。 “因为伤得很深,”医生说:“一般来说视力没有恢复的希望了。” “……是这样吗。” 深泽盯着塑料袋里的空罐子,心想反正不打算向警察提出控诉,不如干脆一脚踩扁算了。但他还是忍耐住了,随即考虑起该怎样向马上就到的真智子父母解释。 3 “开玩笑的吧?”春美凝视着瞪着眼睛的斋藤。但他摇了摇头。 “很遗憾,现在已经没有开玩笑的余地了。不快点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可是,杀人什么的……” 春美咬着自己的拇指,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杀人那种事……别干吧。” “那,和我分手?” 斋藤从床上坐起。“我和你分开,向她下跪恳求的话,说不定她也会放弃离婚的打算。” “不行。”春美抱住斋藤的身体。“我不要和你分手,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是吧?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一旦我被她扫地出门,这间公寓的租金也会支付不起,你也不愿意这样吧?” 斋藤离开她的身体,拿起放在枕边的香烟,叼起一根点上,灰白色的烟摇曳着飘向天花板。 春美仍然伏在床上默不作声,但过了一会,慢慢仰起头看他。 “被抓到怎么办?” “哪会被抓到!”斋藤说。“我已经想好了妙计。” “怎么做?” “事先制造不在场证明。当然,是伪造的不在场证明。” 斋藤拿过烟灰缸,砰地把烟灰掸落在里面。“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说过一定会帮忙,没忘吧?” “没忘啦……” “不是什么难事。你要做的只是开一下车。” “开车?” “对,开我的沃尔沃就好。” 斋藤穿上内衣起床,从电话台上拿起便笺和圆珠笔。“事实上下周我和太太要去位于山中湖的别墅。有一个恶趣味的聚会,别墅的朋友一年一次聚到一起,确认大家的繁华景象。所以唯有那一天,我们也要扮演恩爱夫妻的角色。” 说着,他在便笺的上方写下“山中湖斋藤和久昌枝”。昌枝是斋藤妻子的名字。 “另一方面,你乘坐电车,悄悄离开东京。目的地当然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傍晚前到达就行了。” 他写下“东京春美”。 “乘电车?开车不行吗?” “对,不能开车。” 斋藤断然说道。“因为开车很惹眼。万一被人注意到,苦心安排的诡计就断送了。听好,你一到我们的别墅,就悄悄躲到沃尔沃的行李箱里。钥匙我事先给你,别墅的后门也帮你打开。” “行李箱?我不要躲在那里。”春美在床上扭着身体。“好像给关起来似的,我讨厌那样。要是出不来怎么办?” “有我在不要紧。总之听我说完。傍晚过后,我会陪太太出去购物,当然不是真的去购物。一进入无人的深山,我就乘隙杀掉她。这里且当它是x地点,把尸体放在这个地方后,我打开行李箱,你爬出来,马上穿上太太的衣服。除了上衣和外套外,再戴上眼镜和帽子。你和我太太身量差不多,乍一看想必认不出来。你装扮好后,坐到驾驶座上,我坐到副驾驶座,开车返回原来的别墅。那时分旁边的院子里应该开始了露天烧烤餐会,就把车停在那前面。” “停在大家前面?别人不会发现我是乔装改扮吗?” “不用担心。说是亲密朋友,也就是一年见一次的程度,那时外面天色大概已经暗下来了,况且人又是坐在车上,肯定不可能认得那么清楚。” 那就好……然后呢?” “我一个人在那里下车,你再次开车,返回来时的路上,我向附近的人说太太好像有东西忘买了,然后你开车去x地点。” “去尸体那里?一个人去?” 春美现在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斋藤在烟灰缸里碾熄烟头。 “你稍微忍耐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一到那里,你就把借来的上衣眼镜什么的还回尸体身上。” “不行,我做不到。” 春美带着绝望的表情激烈摇头。 “可以的。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为了我,拜托了。” “可是……帽子和眼镜还罢了,衣服不行。我在书上看过,尸体经过一段时间会变僵硬。” “那就把上衣脱下来丢在车上,这样能办到吧?”斋藤坚持说,但春美仍然愁眉苦脸。 “晚上跟尸体单独在一起,好可怕,肯定会吓得动弹不得。” “做得到的,你是一旦情况紧急就能办到的女人。” 斋藤抓着她的肩膀来回轻晃,她看似难过地回望着斋藤。 “之后要怎么做?” “再次躲在行李箱里。” “又要躲到行李箱里啊……” 春美皱起眉头。 “那时我开始吵嚷,说出去购物的太太还没回来。然后大家一起去寻找,我也搭上某个人的车前往x地点,看到沃尔沃的同时,也就发现了尸体。我拜托一道去的人联系警察,等对方的影子看不到了,我就把沃尔沃开到附近的车站,从行李箱里把你放出来,你装作若无其事地坐电车回东京就行了。” “然后你呢?” “当然是回到现场。假如有谁先来了,我就说因为想联系亲戚,去找公共电话了。” “如此一来,”春美舔了舔嘴唇:“事情就变成太太独自去买东西,路上被人袭击,而那时你正和别墅里的朋友们一起享受露天烧烤餐会,拥有不在场证明。” “就是这么回事。”斋藤坐在床边,抚着春美的头发。 “可是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万一警察怀疑到我,要怎样说才能脱身?” “警察不会怀疑你的。”斋藤乐观地说。“现在知道你我关系的只有我太太而已,她又心高气傲,想必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就算她死了,也不会立刻怀疑到你。不过事件发生后,我们最好暂时不要见面。另外还有一点,我杀死她时,会选择一般认为女人的力气不可能办到的方法,就算警察知道了你的存在,也不会怀疑到你。” 听了她的解释,春美并没有改变忧心忡忡的表情,斋藤也知道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实际上我还有一个想法。” 他再次开口了。“为慎重起见,替你也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我的不在场证明?要怎么做?”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诡计,是使用电话。我先给你的店里打电话,问春美小姐在不在,对方当然会说,你今天休息,我就挂掉电话。” “然后?” “接着你用手机给店里打电话,不用说你当时是在别墅那里,但要装出从自己家里打电话的口气。你说刚才接到一个奇怪男人的电话,不知店里接到没有。店里的人自然会说,接到了。你就用明显很厌烦的声音说些被一根筋的男人纠缠不休,很要命之类的话,然后挂断电话。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为你当时是在自己家里。也就是说,不在场证明成立了。” 春美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心里消化斋藤的话,而后犹犹豫豫地嘀咕说:“能顺利进行吗?” 斋藤钻进被子里,抱住她的肩膀。“会顺利的,我保证。” “可是……好可怕啊。”她仍然在微微颤抖。 4 车型是沃尔沃,而且应该是从御殿场上的东名高速——这是深泽伸一对当时前面跑的那辆车唯一的记忆。车的颜色好像是白色的。 除此之外别无任何线索。只凭这点情报想找出伤害真智子眼睛的犯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要是再多点线索就好了。 走在去往田村真智子家的路上,深泽叹了口气。真智子在事故发生两天后出院,现在在家静养。 本来深泽预定明天去看望她,但昨晚真智子的母亲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稍微早点过来。 “她心情很急躁,拿我和她爸爸撒气。我想要是见到你的话,也许会比较冷静些。” 听了母亲的诉说,深泽心想,这也难怪。尽管还有一只眼睛无恙,但不可能有人突然被夺走了视力还平心静气吧。况且真智子是发型设计师,对这份职业来说视力极为重要。 田村家热情招待了深泽。缠在真智子左眼上的绷带令人心痛,但一看到他,真智子也显得很高兴。她说日常生活上毫无不便。 “听说再有一周就可以拆下绷带了。不过眼睛好像还是看不见。” 真智子甚至略微露出笑容,仿佛一吐为快地说道。她是藉由这种做法来防止自己陷入悲伤不能自拔吧。正因为了解这一点,深泽更加不知说什么好。 “喂,去我的房间吧!” 真智子拉起他的手。她的房间在二楼。“妈妈你不要进来哦。两个年轻人谈话才开心。” “好好,不打扰你们。”真智子的母亲笑着回答,然后朝深泽轻轻点点头。 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就抱住了深泽。虽然有点吃惊,但深泽也伸手回抱住她。 “不会嫌弃我吗?”她问。“我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你不会嫌弃我吗?” “别说傻话了。我又不是和你的左眼订的婚。” 听深泽这么说,真智子啜泣起来,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衫。 “痛。”左眼虽然没有了视力,但还是会流出眼泪吧。她按住左眼上的绷带。 “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别担心。” 真智子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袋里装着那个空咖啡罐。 “伸一,生气有时也有好处哦。一看到你放在这里的空罐子,悲伤就烟消云散了。” “我本来还以为对你的精神健康不太好呢。” 真智子还在病房的时候,他刚把这个空罐子拿给她看,她就无论如何都坚持要自己留着。 “我说……不能设法找到犯人吗?”真智子看着塑料袋里的罐子说。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可怎么都想不出好办法。而且我们与警察不一样,没有调查的方法。” “要是肇事逃逸的话,警察就会热心了吧。果然被害者不死不行吗?” “不是那样的,我想是因为肇事逃逸的情况,搜查有成果的可能性比较高。现场会留下痕迹,车身也会有伤,要推断出犯人并不太难。相比起来,这次的事件搜查的成功率显然很低,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热心。” “就是说辛辛苦苦也立不了功?”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深泽耸耸肩。“连警察都这样想,我们要找出犯人恐怕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能死心了吗……” “不,我还不想死心。”深泽明确说道。“我知道那是辆白色的沃尔沃,正琢磨着得从这一点上想个办法出来。” “白色的沃尔沃……啊。”真智子呆呆地凝视着空中。“说不定是我看错了,不过,那辆车的后车窗那里好像放着煤气瓶。喏,就是以前去野营时,你带去用在煤气灯上的液化气瓶。” “煤气瓶?真的吗?” “我就说我也没有把握嘛。不过我想我是在事故发生前,从前面车上模模糊糊看到的。当时我还想他们是不是去野营啊,因为那东西看上去很像液化气瓶。” “唔。”深泽明白真智子说的是什么东西了。就是煤气灯用的燃料,绿色平底筒型的液化气瓶。 “可是会有人把那种东西放在车后架上吗?还是开沃尔沃的人。” “不清楚啊,果然是我看错了吧。” 真智子无力地垂下头。看到她这个样子,深泽开始想好好利用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的记忆。 “那辆车是从御殿场驶上东名高速,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从富士五湖【注】开过来的。”他说。“所以可以认为他们是野营回来,那样的话,大概就会备有煤气瓶这种户外用品了。” “富士……肯定是这样。”真智子拍手说道。但表情立刻黯淡下来:“可是只凭这个不可能找到的,周末去富士山的人太多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对方要是别墅一族的话,可能还会出现。” “别墅?啊,原来如此。虽然沃尔沃不是什么高级得吓人的车,但开沃尔沃的人,也有可能拥有别墅。” “好!”深泽重重点头。“从明天起我就去调查富士山周围的别墅看看。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发现那辆肇事的白色沃尔沃。” “好像碰运气一样……但要是找到了白色的沃尔沃,怎样查明那是犯人的车呢?” “是啊。”深泽想了一下答道:“那种事到时再琢磨吧。” 5 周六中午,斋藤和久开着沃尔沃从家里出发。妻子昌枝坐在副驾驶座,她把汽车电话切断:“这一来就完成了一项工作,今天预定不接电话。”说着,她微微一笑。 “因为去年突然被人叫走,匆匆忙忙的吧。” “就是啊。难得的聚会也糟蹋了。” 昌枝继承了父亲的公司,经营着好几家商厦,而且她不是单纯的第二代,天生性格要强,不断取得成就。她和斋藤是恋爱结婚,但在工作上完全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斋藤踩下刹车时,传来什么东西掉到后座上的声音。昌枝扭过身捡起来,拿给斋藤看:“什么啊这是?”那是个绿色的平底罐。 “喔,这个啊。是以前在加油站,说是什么纪念品送给我的。大概是车蜡吧。” “是嘛,送这种不值钱的东西。”说着,她把绿色的罐子抛到后座上。 六点多两人抵达了山中湖别墅。别墅外观上是加拿大风格的原木小屋,但里面则是高级宾馆的感觉。 斋藤搬运行李时,昌枝早去向附近别墅的朋友们寒暄去了。等她的影子看不到了,斋藤拿起别墅电话的话筒,按下他让春美携带的手机号码。响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是我。”传来春美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 “你的别墅附近。” “你来这路上,没被别人看到吧?” “没看到。” “很好。”斋藤看了看手表,六点半。“那就按照预定行事,你做好准备。” 挂断电话后,斋藤再次按下电话号码。这次是春美工作的酒吧的号码。很快有人接电话,是个女人声音。 “春美在不在?”斋藤刻意用粗鲁的语气问,眼前仿佛看到了对方的表情变化。 “她今天休息。您是哪位?” “我是谁都没所谓,倒是春美真个不在么?你不是在隐瞒吧?” “没隐瞒。你到底是谁?说怪话的话我可要报警了。” 斋藤没有回答,粗暴地挂上了话筒。一边暗喜自己演得不错,一边再次给春美打电话。 “我打过电话了,接下来该你打。打完电话,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躲到行李箱里。” “真的会很快让我出来吧?” “那当然,相信我好了。” 挂断电话,斋藤出了别墅。停车场因为在建筑背面,从外面看不到。 “哎呀,你好。今年也请多关照啊。”隔壁别墅的主人看到斋藤,向他打招呼。 6 深泽伸一从河口湖步向山中湖。虽说是有工作要拍这一带的照片,但他全围着别墅转,则有工作之外的理由。 ——话说回来,也是意料中事。 深泽眺望着停在停车场的一辆车嘀咕道。今天怎么也找不到白色的沃尔沃,到现在为止一台也没看到。 自从与真智子约定后,深泽一发现白色沃尔沃就拍下照片。拍的时候他想,说不定犯人就在这其中。 深泽走进山中湖附近的咖啡馆。这是栋好像出现在绘本中的白色建筑,店里不出所料,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子。深泽在一角坐下,点了杯咖啡。 ——也不是说找到白色沃尔沃就能怎样。 深泽从包里拿出塑料袋,盯着里面的空罐子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他就没当真以为能找出犯人,只是考虑到真智子的心情,不能一无行动地就此死心。 昨天他和真智子见了面。她又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我被爸爸训了。”说着,她吐了吐舌头。“爸爸说既成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不能老是纠缠那样的事情不放。” 真智子的父亲是个木工,为人古板,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格。 “他说给你也添了麻烦,你也有工作要做,为这事耗费时间,不能安心工作。” “说得真刺耳。”深泽苦笑。 “不过我也这么想。所以啊,明天就结束吧。” 真智子目光真挚地向他看来。“什么都不做的话过后也许会后悔,不过我心情已经平静多了,所以最后再找一次,然后就到此为止吧,我也努力忘怀这件事。” “这样好吗?” “没问题。因为就像爸爸说的,已经是既成事实了。” 她递出那个咖啡罐。“明天把这个找地方丢了吧。这个放在那里,我总是念念不忘。” “好的。”深泽收下了空罐子。 ——看来差不多该想想把它丢在哪里好了。 深泽看着塑料袋里的罐子,一边啜着淡咖啡。 7 露天烧烤餐会的准备差不多就绪了。平素的成员们聚在一起,话题的中心总是昌枝,她就是这种性格,非如此不能满意。 斋藤瞄了眼手表,向昌枝说:“我去买点东西。” “哎呀,有什么忘买了?” “酒呀。忘买波旁威士忌了。” “那顺便再买点葡萄酒吧,总觉得好像不够的样子。” “ok。” 斋藤绕到别墅背面,走到车旁,打开了行李箱。按照预定,春美已经躲在里面了。 “啊,太好了。” 或许是心里没底,一看到他,春美就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里面又黑,又冷得厉害,还得再进去一次吗?” “你再稍微忍耐一下。我太太马上就要来了,你乖乖在里面。” 春美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斋藤没有理会,关上了行李箱。 等了约一分钟,他坐上车,发动了引擎。车缓缓开出了停车场,从别墅前经过时,他向参加露天烧烤餐会的朋友挥手示意。 地点已经决定了,就在万一发出声音也不虞他人听见的森林里。下手应该并不难,毕竟春美做梦也没想到被杀的人是自己。 斋藤心想,虽然她有点可怜,但这也叫不得己。本来纯粹抱着玩乐的心态交往而已,都是认真起来的一方不好。以前自己提出分手时,爽快答应不就没事了。就因为她宁愿把至今的事全部向太太揭穿也不肯分手,他才得出结论:只有杀她一途。 好个蠢女人。 就因为愚蠢,像这次这样的计策也轻易上钩。 “脑子笨的家伙还是死了的好。”斋藤歪着嘴唇嘀咕。 按照预定抵达了目的地,周围全是树木环抱。斋藤停下车,戴上手套,来到车外。 行李箱打开了。春美坐起上半身,怯生生地四下张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感觉到她在害怕。 “结束了?”她问。意思大概是杀掉了昌枝没有。斋藤摇头。 “还没有,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 “就是说,现在开始杀。” 而后,他的手掐上了春美的脖子。 【注】富士山周边位于山梨县境内的五个湖泊的总称。五湖分别是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栖湖、精进湖。 8 深泽刚刚步入高级别墅区,就见旁边的别墅里开出一辆白色的沃尔沃。深泽急忙想拍照,但车子一眨眼就开走了。 与至今遇到白色沃尔沃时的感觉不同,这一刹那,深泽有种奇妙的感觉。他直觉感到,可能就是这辆车。 ——不会吧,不过,或许…… 深泽望着车子开出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几名看来像是别墅主人的人士,在院子里开始派对。几个人都是三十来岁到四十四五岁左右。 深泽在别墅周围漫步。停车场在别墅背面,现在里面没有车,这样看来,刚才那辆沃尔沃或许之前就停在这里。 别墅周围围着铁丝网,但有个看似后门的入口,也没上锁。深泽决定进去看看。 由于停车场带有屋顶,可以用百叶窗隔绝起来。确实是这样比较好吧,深泽也曾听说有反感别墅族的家伙夜里拿车消遣的事。 停车场里很宽敞,似乎是兼作库房。墙边放着几个置物架,收着绳子和帐篷,还有折叠式的郊游桌。 ——好像没有煤气瓶呀。 深泽正这么想着,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深泽一惊,一只手拿着的塑料袋掉到了地上,空罐子从里面滚了出来。 回过头时,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小个子女人正瞪着他。 “啊,抱歉,其实我从事这份工作。” 深泽拿出名片。“这栋建筑太漂亮了,希望能容我拍张照片。” 女人只瞥了名片一眼,马上又还给他。 “很遗憾,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我对拍照这种事不感兴趣。” “这样啊。” “没别的事的话可否离开?” “好的,不过之前有件事想问,上周六你也来这里了吗?” “上周六?” 女人诧异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来这里。怎么了?” “不,没什么。失礼了。” “喂,等一下。” 这回是女人叫住他。“你有东西忘了。” 她把深泽掉在地上的塑料袋拾还给他。深泽环视着停车场,空罐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 “喔,没事。那么告辞了。” 深泽快步从后门出来。这样就行了,他想。 ——空罐子也消失了。 真智子也会理解自己的,深泽心想。 9 周日晚上,斋藤和昌枝一起回到了家里。到家时也是斋藤一个人搬运行李,昌枝嚷着累死了累死了,忙不迭地躺到沙发上。 “我去把托博接回来。” 托博是他们养的狗的名字,旅行时寄放在朋友家里。 “嗯,拜托了。”昌枝用迷迷糊糊的声音答道。 斋藤驱车前往春美的公寓,行李箱里放着她的尸体。从别墅离开时,行李全堆在后座上,但无意自己搬运行李的昌枝没有任何怀疑之意。 晚上九点多,斋藤到达了春美的公寓。 斋藤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停车场最里面停着一辆派美,那是春美的车,斋藤把车停在派美旁边,戴上手套,下了车。 斋藤绕到沃尔沃后面,吸了口气,打开行李箱。春美躺在里面,保持着昨晚被扔进去时的姿势,并没有散发出可怕的异味。或许就像春美说的,行李箱里意外的寒冷。 尸体睁着眼睛。斋藤避开那双眼睛不看,从她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派美的车门,然后把尸体从行李箱里拖出来,让她躺在派美的后部座席上。 斋藤把车钥匙放回春美的包里,确认没有任何疏忽后,锁上车门。 ——好了,谁也没有看到。 斋藤迅速坐进沃尔沃,气势十足地发动了引擎。 10 发现尸体是在十月三十日星期一。发现者是租用中井春美旁边停车位的银行职员。似乎是早上准备上班时,他无意朝旁边的车看了一眼,发现了尸体。年轻的银行职员像是第一次看到尸体,警察询问证言时,他还苍白着脸。 警方立刻开始走访公寓的居民,但无法确定尸体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不过,春美的车是从周五晚上就一直停在那里,这一点看来基本确实。 死者没有被窃,也没有暴行的痕迹。搜查当局认为,很可能是因怨恨杀人。 侦查过程中,一个刑警获得了耐人寻味的情报,情报提供者是春美工作酒吧的妈妈桑。 “周六下午六点多,有个奇怪的男人打来电话,问春美在不在。我说她今天休息,那人也不说自己名字就哐当挂了电话。之后春美很快来了电话,问有没有怪里怪气的男人给店里打电话,我说有啊,她就叹了口气。听起来她好像是从自己房间里打来的电话,说被人纠缠不休真要命。” “她没说是什么样的男人吗?” “没说。好像是不想说起,我想如果真的为难的话,会坦率说出来吧。” 这个情报让搜查有了一个方向,就是寻找与春美有关系的男人。以前的男人,有某种关系的男人,都依次成为嫌疑对象。 斋藤和久的名字浮出水面,是在案发的第四天。因为以前春美的朋友称赞她的洋服时,她说漏了嘴,透露是一个从事洋服相关工作的客人送给自己的。经过调查,符合条件的只有斋藤。又调查了春美的房间,陆续找出与斋藤妻子经营的商厦内出售的同样种类的洋服。 两名搜查员立即去找斋藤,分别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金田刑警和辖区的田所刑警。 与两位刑警对峙的斋藤听到中井春美的名字时,立刻显出想不起来的表情,听到酒吧的名字后,“啊”地轻拍了下手。 “是她呀。我在店里跟她聊过一两次。她被杀了?哎,真叫人吃惊啊。” 金田刑警问到有没有送给春美洋服时,斋藤以意外的表情否定说,连交往也没有过,不可能送她礼物。 “那么上周六到周日你是在哪里?”金田刑警问。春美的死亡推定时间范围是从周六中午到周日早上。 “不在场证明吗?”斋藤胸有成竹地一笑,供述说那天去了山中湖的别墅,证人就是附近别墅的朋友们。 “因为几乎一直和大家在一起,随便问谁大概都能知道。” 口气自信满满。 两名刑警回到搜查本部后,本部长问起对斋藤和久的印象,两人异口同声,认为他非常可疑。 金田、田所两位刑警于这周六造访了山中湖,因为他们听说上周六与斋藤夫妻进行了露天烧烤餐会的山下夫妻这周也会再来。山下夫妻好像住在静冈市,每月来别墅两次。 接受刑警问话的山下夫妻显得很困惑,但作出的证言与斋藤和久的供述内容几乎相同。 “嗯,是的。约六点多见到他们,之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那天气氛很热烈呢,烧烤结束后,还在斋藤家的别墅里闹腾到凌晨两点左右,害得我宿醉得很厉害。” 看来很和善的丈夫眯着眼睛说。 “斋藤先生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譬如说,担着心事的样子?”田所问。但山下只是歪着头说:“不清楚啊,想不起来了。” “确实一直都在一起吗?有没有那么一会儿,只有斋藤先生一个人不在?”为慎重起见,金田问道。 山下抱着胳膊沉吟着,而后抬起头:“这么说来,只有一次他不在。” “在餐会正式开始前一会儿,约六点半左右,他说去买酒,开车出去了。” “一个人吗?” “是的。我记得大概三十分钟或四十分钟后回来了。” “三四十分钟啊。” 刑警们又问了周日的情况后,向山下道谢告别。 “三十分钟的话,也有可能杀害了春美,放在行李箱里吧。”田所说。金田也点头。 “只要接下来能找到春美来到这里的可靠证据。” 搜查本部得出结论,春美的恋人基本可以认定为斋藤。根据是至今为止,春美向店里请假的日子与斋藤在外过夜的日子完全一致,而且春美拥有的饰物中,也有判断为斋藤所购之物。 搜查会议上的意见认为,尽管如此,斋藤看来并不打算和有钱太太离婚,可能最后两人为了分手闹别扭,斋藤起意杀死春美。 问题在于不在场证明。 根据酒吧妈妈桑的证言,周六傍晚,春美在自己家里。而另一方面,那时斋藤在山中湖。如此一来,他不可能作案。 但年轻搜查员中有人提出颇值得玩味的见解,即春美给酒吧打电话时,人可能在山中湖附近。年轻刑警的推理认为,那奇怪男人的电话无疑是斋藤打的,他可能对春美有所嘱咐,让春美打了那个不真实的电话。 假如当天春美来了山中湖,斋藤作案便成为可能。大概斋藤杀害春美后,将尸体藏在车子的行李箱里,翌日回东京时,顺便将尸体运回,抛到春美的公寓。这一来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事实上昨天另外的搜查员去找了斋藤,对他说希望看一下沃尔沃的行李箱。据说斋藤显得很亲切,但行李箱里明显留有最近打扫过的痕迹。 因此,对斋藤的怀疑愈发加深了。 金田和田所带着春美的照片去山中湖周边的餐馆和小卖店打听,但没有人见过她。 “没办法,先回去吧。”金田望着落日说。 “遗憾啊,是斋藤把春美巧妙地藏起来了吗?” “唔,到底藏在哪里呢?” 金田停下脚步。“杀死春美后,尸体一定是放在行李箱里搬运的没错。如此说来,春美活着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藏在车子附近。” “别墅的停车场吗?”田所打了个响指。 “去看看!” 两人与东京联络后,获得了进入别墅停车场的许可,迈进停车场里。停车场在别墅的背面。 “藏在这里也未尝不可能。” “哦,可这不是在太太眼皮底下吗?” 两人拼命寻找类似春美留下的痕迹。虽然找到了好几个掉落的烟蒂,但两人知道春美不抽烟。 “找不到呢。” “唔……咦,这个是?” 金田从郊游桌底下捡起一个空咖啡罐。 “很可疑啊。”金田说。“别的地方且不说,这别墅里可是一尘不染得让我佩服,一点垃圾也没漏下。但这个空罐子却漫不经心地丢在这里,是怎么回事?而且这罐子也不是很旧。” “躲在这里时,春美喝的吗?”田所声音紧张地说。金田用力点了点头。 “横竖没线索,不如碰碰运气。我们把这个带回去,要是能检出春美的指纹就太好了。” 11 “六月六日不错,是个黄道吉日。”看着日历的深泽说。真智子却摇头。 “不行,这天在外国不是太吉利的日子。还是五月吧,五月二十九日或三十日,这两天不错。” “不知道有没有空的会场?” “去找找看好了。” 真智子把开水倒进小茶壶里,稍等了一会,再倒进两个茶杯。但茶没能倒进茶杯里,洒到了桌子上。 “哎呀,糟了!” 她慌忙拿来抹布擦拭桌子。 “对不起,弄湿了吗?” “喔,没事。” 真智子手里拿着抹布,低下了头。 “因为只有一只眼睛,距离感混乱了。像这个样子,能做伸一的太太吗?” “习惯了就好了。不是已经说好不再提这个事了吗?” 为了改变话题,深泽打开电视开关。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节目,新闻播报员解说是抓到了杀人犯。据说是一个有着有钱太太的丈夫杀死了情人。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他有什么不满意?”真智子好似确实感到不可思议地说。 “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说着,深泽换了频道。 镜之中 1 “还有十天啊?真是让人等得心焦啊。” 看到织田正埋头写报告,主任古川巡查部长一边往杯里冲茶,一边说道。织田抬起头来,皱着眉摇了摇头。 “您就别开玩笑了。现在我整天不是和婚庆公司、主持人商议,就是忙着准备搬家,都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与其说是等得心焦,倒不如说是巴不得能早点结束呢。” “嘴上这么说,估计你的心里其实早就乐开花了吧?” “您就饶了我吧。不光这些,我现在还得动手准备旅行的事呢。” “新婚旅行啊?真是让人羡慕呢。” 古川一边咝咝地啜着杯里的茶,一边指了指贴在织田书桌上的卡式月历。“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们是要到夏威夷去旅行十天的吧?最近的警察,也变得有时间休息了啊。” “我不就是把七天的婚假和三天的带薪公休给攒到一起嘛。” “嗯。不过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估计这也是你最后一次休这么长的假了。” 古川一脸坏笑地说道。织田咂了咂舌。 “人家小学生都开始每周双休了,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却还整天在这里埋头苦干。还是该让我们多休息休息才行啊。” “想休息,还得问问那些事故和案件能不能少发生点儿啊。” 古川的话音刚落,在身旁收听无线电的山下交通科员便对他说道。 “主任,发生事故了。” 古川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织田也跟着站起了身来。 “地点呢?” 古川问道。方才山下收听的,是县警本部发送给外勤指令室的无线电。 “e町的交叉口。乘用车与摩托车相撞。” “好。” 织田也和古川一起,开始着手准备了起来。桌上的电话响起,是外勤指令室下达的出动命令。古川一边接听,一边简要地记录了一下。 “看到没,我说的没错吧?织田。” 刚一坐进巡逻车,古川便开口问道。 “要是日本当真变得富饶起来了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该让我们休息休息。然而那些个案件啦事故什么的,却从来不见减少。”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说得没错。” 织田开亮了红灯,开动了巡逻车。看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半了。织田心想,都这么晚了还有事故发生,看来这回可真的是最后一次休长假了啊。 事故现场是一处没有红绿灯的交叉口。道路双向单车道,时速限制四十公里。路的两旁有许多加油站和矮小的楼房,即便在白天,交通量也不算特别大。 织田二人到达时,事故车辆已经被转移到了附近的加油站的空地上。乘用车是辆白色的国产车。摩托车虽然感觉似乎也是国产的,但是却无法立刻判别出真车种来。只知道应该是辆不到五的所谓原付车(译注:原付车,意为摩托车或电动车中排量较小,除了发动机和蓄电池驱动外,还可通过车身上自带的自行车脚踏板,以人力进行驱动。) 救护人员已经离去,现场就只剩下两名外勤警官。骑乘摩托的年轻人已经被送往了医院。 “我们从伤者身上找到的租碟店会员证上查知了电话号码,目前已经联系过伤者的家人,并把医院的地点告诉了对方。” 一名中年外勤警官对两人说明道。 “辛苦了。伤者的伤势是否严重?” 古川问道。 “伤者的头部似乎受到了撞击,当时躺在路上一动不动。医护人员赶来之后,也说是无法立刻给出明确的诊断。” “头部啊?伤者之前骑车时没有戴头盔的吗?” “对,似乎是没戴。” 在一旁听着两人交谈的织田,不由得咬紧了嘴唇。虽然现在已经明文规定了骑乘原付车时须佩戴头盔,但依旧有不少年轻人不遵守规定。 “这下可麻烦了啊。本来我还看现场没有留下血迹,放下心来了呢。” 古川望着路面说道。 “对,似乎的确没受什么外伤。” “有目击者吗?” “没找到。毕竟事故发生的时间太晚了。” “说得也是。” 众人遵从着古川的调派,着手展开了现场检证。事故发生的地点是在路上的停车线附近。当时,行驶到该处附近的摩托刚准备停车,乘用车便从左边的角上冲了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古种睁圆了双眼。 “去问问肇事者本人就明白了。” 织田走到肇事车旁,司机就坐在车里。只见对方双手抱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听到织田轻敲车窗的声音,司机缓缓地抬起了头。看样子司机约莫三十五六,脸型尖瘦,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我们有话要问您。” 男子打开车门下了车。右脚一瘸一拐的。 “您也受伤了?” 听到织田的询问,男子答道。 “没什么大碍。请不要在意。” 这时,织田注意了一下对方说话时发散出来的气味。他怀疑对方可能是酒后驾车。然而就织田的感觉而言,似乎并没有闻到酒精的气味。 男子自称名叫中野文贵。织田记得自己以前似乎在哪儿听过这名字。询问任职地点时,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告诉织田自己是当地一家还算颇有名气的叫做东西化学公司的员工。 据中野说,当时他正准备从交叉口往右拐,由于红绿灯正要由绿变黄,所以心里便有些着急。估计是是因为加速太猛的缘故,车子一下子就开始打起了滑。中野心里一慌,本想重新调整车体,结果却没能及时反拨方向盘,于是便冲进了反方向的车道里—— 这样的事,倒也并非绝无可能。织田心想。 然而在一旁调查路面的古川却疑惑地歪起了头。 “这可就有点奇怪了啊。” “怎么?” “你看这划痕。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也不是太深啊。” “的确,这么说也是啊。” 亲眼确认过划痕之后,织田扭头对中野说道。 “当时您的时速大概是多少呢?” “记得我当时稍稍有点超速……估计是五十公里左右吧。” “但在转弯之前,你应该也减了些速的吧?” 古川从一旁插嘴道。中野毫无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也记不太清了。毕竟当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哈?” 古川抠了抠自己的面颊,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感觉转弯的时候,速度应该也不是很快啊?” “都这么晚了,您还要上哪儿去呢?难道是因为有什么急事?” 织田问道。中野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口齿不清地说道。 “当时我去拜访了一位朋友,在回家的路上。倒也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 拍过照片,委托了jaf来把事故车辆拖走之后,织田他们把中野带回了署里。尽管后来又对他再次询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的供述和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准确而言,应该说是他一口咬定说记不太清了。虽然肇事者一般都会说些有利于自己的话,但中野甚至就连这方面的话都极少说,只强调说是当时的确亮的是绿灯。 由于中野没有家人住在周围,所以只好联系了他公司的上司。织田等人询问结束之后,他的上司也来到了警署。 “中野,你没事吧?”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男子走进了交通科的房间。这男子看起来似乎要比中野稍稍年长几岁。 “给您添麻烦了。我叫做高仓。” 男子朝着织田二人郑重地低下头,递上了名片。看到那张名片,织田怔了一怔,同时古川也“哦”了一声。因为在“东西化学株式会社业务部劳务科”的单位旁,还写有着“田径部领队”的头衔。 “啊,您是那位跑马拉松的高仓先生?” 古川手里拿着名片,大张着嘴点了点头。织田此时也回想起来,眼前这位名叫高仓的人,是一位十年前表现出色的马拉松选手,记得他似乎还参加过奥运会。 “对了,中野先生……您就是那位中野文贵先生吧?” 织田拍了下手,“记得您以前似乎还曾经参加过一万米和马拉松之类的吧?您当时似乎还在xx食品里任职……” 让织田这么一说,中野与其说是害臊,倒不如说是一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如果换了是在别的地方,或许他还会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现在他在我们队里当教练。” 高仓说道。 “嗯,这可真是令人惊讶呢。干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和名人打交道呢。” 古川不禁笑了起来,但他却立刻又板起了脸来,那意思像是在说。“别以为这样子我就会特别开恩”似的。“抱歉,这么晚了还把您给叫来。我们先来给您说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吧。请到这边来。” 几人在待客用的桌旁坐下,织田和古川把事情的大致经过简单地给高仓讲述了一遍。得知这起事故很明显错在中野之后,高仓的目光之中也不禁开始出现了一丝阴霾。 “是这样啊?其实,今晚是我派他去找一位大学里的老师的。因为对方是位研究运动生理学的老师,所以我们想让对方就训练的事提些建议。由于对方总是很忙,白天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来,所以就只得在夜里派人过去请教了。没想到,深夜开车却如此危险。” 高仓就像是在说事故的间接原因是自己一样,耷拉下了肩膀,而中野则缩成一团,坐在一旁听着几人交谈。 谨慎起见,织田向中野本人询问了大学和教授的名字。但中野似乎有些在乎高仓的看法,迟迟不肯回答。 “中野君是在担心,他这样做是否会给对方造成麻烦。” 高仓包庇着中野地说道,织田赶忙摆了摆手。 “绝对不会的。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是吗?那就由我来代替他回答好了。大学是——” 高仓所说的,是一所当地的国立大学。而之前中野去见的那位助理教授,似乎是姓丸山。 中野在一旁一脸担心地望着高仓回答。高仓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诉他“没事”。 “我们主要就是问问情况,这也是在例行公事。” 古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说道。 “对方的伤势如何?” 高仓略显害怕地问道。古川摇了摇头。 “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过会儿我们也打算到医院去看看情况呢。”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需要一起去看看呢?” “今晚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算了吧。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会联系你们的。” “那就有劳两位了。” 高仓虽然低下了头,但从他僵硬的表情来看,大概他心里已经明白了那句“如果有什么事”的言下之意。 2 高仓带着中野回去之后,织田他们便立刻出发前往了医院。那是一座距离事故现场十分钟车程的市民医院。 伤者名叫荻原昭一。从驾照上来看,现年十九岁。除此之外就再没其它身份证之类的物品了,因而也无法判断此人是否还是名学生。 刚到医院,古川便说要去看盾伤者的情况,直接去了治疗室。织田独自一人走进等候室,只见屋里坐着一对夫妇,看样子应该是荻原的父母。夫妇俩都身材不高,已届中年,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等候室里,感觉就像是对装饰用的人偶。织田摘下帽子,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巡警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错不在昭一的吧?” 昭一的母亲两眼通红,她站起身来,走到织田的面前。 “喂,别这样。”听到丈夫的喝斥,她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虽说目前还得向令公子打听询问一下,但就对方所说的来看,责任并不在令公子。对方已经担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听织田这样一说,两人的脸上露出了稍稍放心的神色。他们心里肯定是在担心损坏赔偿的事。但没过多久,两人的神情便再次变得严峻了起来。 “对方现在人在哪儿呢?把我们家儿子给撞了,可不能就跟白撞了似的啊?” 昭一的父亲恶狠狠地说道。织田告诉他,因为对方目前的情绪也不大稳定,所以今晚就让其先回去了。昭一的父亲嘴里嘟嘟哝哝地念叨了一阵,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伤者的情况如何?” 听到织田的询问,昭一的母亲一脸担忧地偏着头说道。 “似乎情况不妙。被抬到这里来之后,一直都没有恢复意识……” “毕竟撞到的是脑袋啊。估计伤得不轻啊。可恶,要是那家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昭一的父亲一脸焦躁地抖起了腿来。他的这股怒火,自然是冲着肇事者发的。 “令公子当时也没戴头盔。如果他戴了头盔的话,估计事情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织田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说事故本身姑且不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伤者自己也有些自作自受的成份。他的这一招可说是立竿见影,昭一的父亲立刻便咂起了舌。 “头盔啊……果然如此啊。那家伙总是这样,都怪你没教育好。” “那孩子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话。你要是能说他两句就好了……” “我很忙的啊——巡警先生,如果没戴头盔的话,是不是会对我们这边很不利啊?” “由于令公子违反了佩戴头盔的规定,所以在这一点上将会受到处罚。不过从事故发生的原因上来讲,却与这件事并无任何关联。” “是吗?那就好。” 昭一的父亲舒了口气。 “只不过,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肇事者一方将承担多少医疗费的问题。虽说估计对方会用保险金来偿还,但如果让保险公司知道了令公子当时没有佩戴头盔的话,估计保险公司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么他们会削减到赔偿多少呢?” “这个嘛,或许会削减到只赔一半吧。” “一半啊……” 昭一的父亲摇了摇头。 “老公,你就别在乎钱了。现在那孩子要能得救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昭一的母亲高声说完后,治疗室里突然躁动起来。护士们不停地进进出出。 “喂,怎么回事?不会是昭一出什么事了吧?” “怎么会这样……” 就在夫妇二人一脸不安地站起身来的时候,一名戴眼镜的医生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荻原先生,借一步说话。” 医生用下巴招呼了夫妇俩一下。几人的身影刚在走廊上消失,古川便回到了织田身旁,皱着眉冲他摇了摇头。 “人不行了。” “哎……?” 织田的话音还未落,走廊上便传来了荻原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3 第二天早晨,织田二人再次回到事故现场,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线索。尽管没什么新的发现,但古川却又一脸不解地说道。 “令人费解啊。这划痕实在是太浅了。如果是在速度很快时突然拨动方向盘的话,划痕应该还更明显些才对啊?” “而且其后的行动也让人觉得很奇怪呢。就算当时他没拨好方向盘,也不至于会冲动反方向的车道里去的啊?” “没错。没转过弯来,撞到对面的角落的话,我倒还能理解。” “难道是酒后驾车?结果却为了隐瞒事实而撒谎?” 这种事倒也时常会有发生。 “就我看来,当时肇事者体内的酒精应该没过量。” “我也这么觉得,那么会不会只是单纯的疲劳驾驶啊?” “如果是疲劳驾驶,那他应该就会说实话的。不管是方向盘操控失误还是疲劳驾驶,两者从责任上来讲都没有什么太大分别的。而且当时如果他开车打盹了的话,那么照理说应该是不会拐弯的才对。” “这么说来,还是酒后驾车的可能性最大啊。希望能去见见那位大学助理教授呢。如此一来的话,中野是否喝过酒这一点也就一清二楚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作业完成,两人坐回了车里。之所以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无非是因为荻原昭一最后还是没能保住性命。据医生说,其死因是颅内出血过多。 这件事已经告知了中野和高仓两人。高仓当时说,等天亮之后他们会与荻原家联系。看样子,他们也无法掩饰此事对他们的打击。 “喂,你看那边。” 织田正准备发动车子,古川指了指两人的左手边。“那栋楼的二楼有个男的正在朝我们这边张望。” 织田顺着古川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栋破旧的灰色楼房的二楼阳台上,的确有名男子。 “那男的一直就在盯着我们看。刚才他甚至还拿出望远镜来看。” “估计是看热闹的吧?不过这样子倒也有些让人放心不下。干脆直接去找他问问吧。” “就这么办。他那位置应该是能直接看到事故现场的,说不定当时还目击到了什么呢。” “明白。” 织田开动车子,在那栋公寓前停了下来。由于整栋楼只有四层,所以楼里并没有装电梯。爬上楼梯,确认过房间的位置之后,两人摁响了门铃。门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子嗓音。织田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一阵沉默之后,房门被人缓缓打开。从房里出来的男子身形消瘦,胡须乱蓬蓬的,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 “抱歉,打搅到您休息了。” 道过歉之后,织田把昨晚的事故大致说了一遍。男子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这一点令织田感觉男子其实早就知道事故的事了。 “您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我们啊?莫非是您昨晚看到了些什么?” 紧接着,织田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他的这作法似乎让对方措手不及,男子大张开了嘴。或许是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露出了这样一副狼狈相,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的缘故,男子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当时我听到事故的声音之后,就立刻跑到阳台上去了。一看之下,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 “当时您已经睡了?” “不,当时我还在工作。因为阳台上装了纱窗,所以外边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男子名叫三上耕治,似乎是个专门写报道卖给杂志社的所谓“自由撰稿人”。 “事故发生后,当时的情形如何呢?” “也没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当时那男的从驾驶座上下来,看到那个骑摩托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的样子当场就慌了。而当时那辆车上也就只坐着他一个人。” 看来想从三上的话里找到些线索也是不大可能的了。 “当时您听到的那声事故发出的声响又是怎样的呢?就只是单纯的撞车声吗?” 听到古川的询问, “嗯,这个嘛……” 三上稍稍思考了一下,嘟哝着说了一句“大概还有轮胎的声音吧。” “哎?轮胎的声音?” “就是轮胎轧地时的那种吱吱声。估计那辆车当时正在转弯吧。” 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有什么新鲜的”一样。 走出公寓回到车上,古川再次沉吟了起来。 “他刚才说听到了轮胎的声音,那么事情就当真是像中野所说的因车速过快而车轮打滑吗?可是那划痕看起来似乎又不像那么回事啊?” “估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得路面上难以留下痕迹的吧?” “现在就只能这么认为了……” 巡查部长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 而织田自己也从另外的角度对这件事感到有些难以释然。他总觉得三上的证词有些怪怪的,然而他自己却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头。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好好睡上一觉之后再想吧。每次夜间出勤之后,总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啊。” 古川用两手摁了摁太阳穴,之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4 “真的假的?那个高仓领队开车肇事?” 靖子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不是高仓,是他的部下中野文贵。毕竟现在伤者也死了,估计这事迟早会让媒体给炒得沸沸扬扬的。” “哇,厉害。雅之你会不会上电视啊?” “我怎么可能会上电视嘛。” 织田苦笑了一下,在桌旁坐了下来。桌上放着靖子亲自做的三明治和沙拉。每次下夜班回家,靖子都会把饭带到他的公寓来。不过,再过十天时间,这样的事也将不会再有了。 “那家东西化学的田径似乎挺强的啊?听说他们不是还经常在马拉松比赛里夺冠的吗?” “嗯,那个高仓本人还曾经参加过奥运会呢。” “如今女子马拉松里的实力选手还挺多的呢。记得前几天的报纸里还说过的。” 靖子开始翻阅起了堆在冰箱上的那叠报纸。她现在在这里感觉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随意。 “找到了。就是这条报道。” 她在桌上摊开报纸。体育栏的一角中,有一条名为《东西化学三位选手,目标直指奥运》的报道。 “哦?竟然有三名不错的选手呢。” 这是一篇介绍三名隶属于东西化学田径部的女选手的报道。经验老道的山本和美,由一万米转型而来的烟江顺子,还有美国留学归来的新锐田代由利子,三人在同一队伍中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尽管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是田代占优,但今后的情形将会如何,却还难以预料—— “眼下可是她们向着巴塞罗那冲刺的关键时期。而偏偏却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事故,东西化学可真是有够倒霉的啊。” 织田合起报纸来说道。 “教练遇上这种事,估计下边的队员也会为此不安的吧。” “而其它的队则会为此暗自窃喜。” 织田啃了一口火腿三明治,“对了,我们的旅行准备得如何了?” “完美无缺。” 话题转移到新婚旅行,靖子的双眼放出了光彩。“想去的地方我都已经全都核查过了。虽然感觉行程有些赶,但毕竟只有一周时间,所以赶也没办法了。” “是以瓦胡岛为中心拟定的吧?” “没错。到了以后就直接在檀香山机场租车。开车的重任可就交给你了哦。” “我倒是更担心我们两人的英语。” “说些啥呢。在夏威夷可是没哪个日本人说英语的哦。” 之前已经去过几次夏威夷的靖子开朗地咯咯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织田小睡了两个小时。在此期间,靖子则盘算了一下家具的摆放和位置。明天一早,她的行李就就会搬到这套狭窄的2dk里来。 为了和那位大学的助理教授预约,起床之后,织田打了个电话。幸好对方回答说今天有空。 “什么嘛!我还想让你也帮着打扫收拾一下的呢。” 丢下独自生闷气的靖子,织田坐进自己的车里,离开了公寓。 丸山助理教授虽然身材不高,但却是满身肌肉,给人一种运动型男子的感觉。他说自己在上学的时候曾经是游泳选手,织田心里也感到理解。 “昨晚中野先生独自一人跑来找我商谈了一些有关训练方法的事宜。白天我们各自都挺忙的,所以只好约了晚上见面。” 助理教授的话和高仓所说的完全一样。 “请问他是几点到这里来的呢?” “呃,大概是九点左右吧。” “那又是在几点离开的呢?” “十二点前后。” “那你们二位当时谈的还挺久的啊。” “嗯,因为要谈的事实在很多——这些事与事故有什么关联吗?” 似乎是问得太过深入的缘故,丸山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也不是,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那么,当时中野先生是否说过,他离开此处之后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呢?” “没有。应该是立刻就回集体宿舍去了吧。因为要是搞得太晚的话,可是会影响到第二天的训练的。” “原来如此。” 织田点了点头。东西化学田径部有专用的集体宿舍,中野平日也和选手们一起住在宿舍里。 “中野先生回去的时候是否很急呢?” “感觉有点吧。当时我还叮嘱过他开车小心点儿的。” 丸山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也想不出自己还应当问些什么,织田环视了一下研究室。除了电脑之外,桌上还放着些较为复杂的机器。 “要是离开了科学,就连运动也难以有所进展了啊。” “到了世界级水平的话,那就完全是科技水平之间的较量了。” 丸山颇为得意地说道。看来他对自己的工作也确实感到有些自命不凡。“光靠努力和耐心就能获胜的时候,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您最近都在搞些哪方面的研究呢?我这人在这方面完全是个外行,要是您说得太过专业,也就成了对牛弹琴了。” “最近主要是在搞有关长距离跑时,肌肉运动变化方面的研究,调查一些因跑步姿势和节奏对肌肉运动变化带来的影响。当然了,变化肯定是越小越好。” “所以高仓先生那边才会需要您的建议,是吧?” “这也算是互惠互利吧。对我这边来说,一流选手的数据也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 说话的时候丸山还显得颇为得意,但刚讲完,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感觉就像是在后悔自己说漏嘴了些什么似的。 “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改之间的说话语调,干巴巴地说道。 “没什么事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织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5 家具店和电器店的人都准时来了。一下子挤了一群大男人,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愈发地狭窄拥挤。 “柜子放那边。啊,不要竖放,横着放。没事的,之前我都已经量好了。啊,电器店的几位,那台旧冰箱麻烦你们先抬一下。还有微波炉放那边。” 靖子就如同是个施工现场的工头一样,不停地向众人下达指示。虽然织田原来也打算搭个手帮帮忙的,可是靖子却跟他说, “雅之你就别动手了。我已经连搬运放置的钱都给过了。如果他们自己在搬运的时候出了问题,我们才好让他们给负责换新的来。” 所以他也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忙碌碌。 “哟,挺热闹嘛。” 听到说话声,往外一看,只见古川上身运动衫下身牛仔裤出现在门口。 “嗯,还行吧。” “多个人多双手吧。呃,这椅子要放哪儿?” 古川刚刚伸手准备去抬妆凳,就听织田和靖子齐声叫了句“别碰”,搞得古川尴尬不已,半弯着腰蹲在原地。 “不,我们的意思是说,这些事就交给家具店的人去做吧。主任,先借一步说话。” 织田领着古川走出大门,到家具店的卡车旁解释了一番。古川听完大笑。 “你这新媳妇可真够精明的啊,就连这么个垫屁股用的玩意都这么讲究。” “主任您就别跟她一般计较了。对了,昨天后来我到那所大学去了一趟。” 织田随后便把他和丸山之间的谈话经过告诉了古川。古川听完之后,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是吗,其中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啊?而且也排除了酒后驾车的可能。” “莫非是我们想得太多了?” “或许吧,不过……” 古川把嗓音压得更低了,“昨天署里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是那个自由撰稿人打来的。记得那人似乎是叫三上吧。”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说是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们说当时他听到了轮胎打滑的声音,但后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又觉得可能是他当时听错了。” “听错了?” 织田不由得失声叫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不过,他特意打电话来纠正自己的证词这一点,倒是有点让人琢磨不透。换个人的话,就算自己的证词里有什么纰漏,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话,一般是不会这样的。” “您的意思说,或许三上他隐瞒了些什么?” “有这种可能。不过那家伙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肇事的人是中野,而且他本人也已经承认了。” 古川抱起两臂,左右撇动了下脖劲。关节发出咔嗒的响声。 “这时机也太巧了吧?莫非是他已经看出我们对打滑的事持有怀疑了?” “有可能。” 古川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他又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似地抬起头来,“说不定……不,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怎么?” “我是在想,或许中野和三上之间有些关系。中野也知道我们对划痕感觉有些疑问,因此,他便央求三上,让三上出面证明划痕其实并不存在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然而他却迟了一步,此时我们已经向三上打听过了。所以三上就赶忙给警方打电话,修正了之前的证词。” “您的意思是说,或许三上其实是中野那边的托儿?可当时是我们主动去找的三上啊?” “或许当时他就是故意搞出那种招人耳目的行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 “原来如此……可他又为什么要帮中野他们说话呢?” 交通事故的一方找人当托儿这种事并不少见,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人说些有利于自己的话。但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做对中野一方却没有任何的好处。 “搞不懂,我是彻底搞不懂了。” 古川苦着脸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家具和电器的放置工作终于结束。织田和古川回到屋里,坐在风格彻底改变的客厅里,喝着靖子冲好的茶。 “亏得这屋子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看着周围的家具,织田感叹道。 “就像是生活在家具堆里一样。” “那就快点换个宽敞点儿的地方住啊。” 靖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就现在少得可怜的薪水,估计还有得等呢!是吧,主任?” 让他这么没头没脑地将了一军,古川露出了一脸复杂的表情。 “只要你努力,就一定会有办法的啦。” 说着,靖子打开了电视。电视的画面大得令人感觉和这套狭窄的屋子有些不大搭调,画面里出现了新闻播音员的面部特写。听到新闻里正在报道那起事故,三个人同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紧接着,高仓出现在了画面上。 “很抱歉,给众位添麻烦了。对于死者的家属,我们会拿出诚意,尽可能地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面对蜂拥而来的采访者,高仓一脸沉痛地回答道。 “领队也真够可怜的,非得在这种时候出面。” “总不能让肇事者本人出面吧?” 织田刚一说完,画面便转切成了田径部练习时的场景,拍下了三位女子马拉松选手的表情。 “能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吗?” 记者走到三人身旁,想要对她们进行采访,但三人却全都扭过了脸去。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就立刻转身走开了。摄像机的画面捕捉到了山本和美、烟江顺子和田代由利子三人的侧脸。 一瞬间,织田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他再次凝神细看时,画面却已经转入了下一条新闻。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一种之前就连想都没想过的疑惑开始在织田的心里翻滚扩散了开来。他偷偷地斜眼瞥了古川一眼,古川同样陷入了沉思。 6 那起事故发生后,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而织田则整日埋头书写其后发生的事故报告。交通事故这类的事,几乎就没有哪天不发生上一两起的,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整天围着某一起事故转。 尽管如此,每当停下书写报告的手时,织田就去不由得陷入沉思,心想那起事故的真相究竟如何。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一种假设,猜测着或许真相其实就像他设想的那样。然而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这种设想既不是完美无缺的,同时也没有实际证明的方法。 “你怎么整天这么闷闷不乐的?” 邻座的古川对他说道,“还是说,这么快你就开始发新婚呆了?” “您就别开我玩笑了。这么忙,哪儿有时间发什么呆嘛。” 织田用圆珠笔的笔头敲了敲报告书,“我是在想那起有关中野的事故啦。” “你说那事儿啊。” 古川也露出了一副艰涩的表情。虽然古川自己心里也对那起事故感觉有些难以释然,但却因为事故接连不断地发生,根本就容不得他去多想。 “我调查过,中野他在十年时间里,不但从来没有肇过事,甚至连违章都没有过。他这种模范司机,又怎么会搞出这次这样的轻率事故来呢?” “无肇事无违章的,可未必都能说是模范司机的哦。” 古川拿起织田桌上的导游手册,哗哗地翻了几页,“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懈怠心理,才酿成了这次的事故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织田稍稍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 “我是在想,当时开车的人,或许并非中野本人……” 听到这话,古川的脸色也不禁变得严肃了起来。 “别瞎说。要是你把这种瞎猜的想法说出去,让媒体听到了的话,那可就不是件小事了。” “但这样想的话,所有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古川还是摇了摇头。 “别再想那起事故了。现在中野已经接受了处罚,整件事也就此结束了。眼下你不是还有些其他的事需要考虑的吗?” 说完,他把导游手册放回桌上,站起了身来。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景,织田心想。 ——果然,其实主任也已经察觉到了啊。 “哟,新郎倌,还剩一个星期时间啊?” 有人突然从身后拍了拍织田的肩。转头一看,只见交通科长那张鼻毛都已经长到鼻孔外的四方脸,正冲着他直笑。 “怎么,是不是心思都已经不在这里,连工作都没法专心了啊?” 说着,他也像古川一样,翻开了那本导游手册。翻到折角的一页,科长问道。“你们打算租车?” “是的……” “嗯?最近的年轻人可真够大胆的,以前哪儿有人想过在国外自己开车啊?嗯,开车的时候当心点儿。要是交通科的警察在国外让人给抓了违章,那可就丢了日本人的脸了哦。” 织田点了点头,心想哪儿有那么夸张的。 “哦,这里写着不少注意事项呢,你还是好好看看吧。” 科长翻开导游手册,放到了织田的眼前。虽然做事从来不拘小节这一点正是科长的优点,但有时也会让人感觉他经常不给别人留面子。 就在织田伸手打算把书放回原处之时,书里的一个词映入了他的眼中。 “右侧通行。” 7 虽然东西化学田径部的集体宿舍是栋用灰浆盖起来的两层小楼,但一眼看上去的话,感觉倒也像是栋还不错的公寓。一楼似乎是他们的事务室和食堂。 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之后,那个不冷不热的男事务员一改之前对织田的态度。不光把织田领到了事务室一角的沙发旁,甚至还端上了茶来。也许他是在想,如果得罪了警察的话,今后就会对中野更加不利了。 考虑到如果让媒体看到就麻烦了的缘故,织田今天并没有穿制服。 等了两三分钟,高仓出现了。今天高仓穿了一身藏青与朱红相间的训练服,胸口上还绣着队名。 “在您忙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搅,实在是抱歉。” 织田站起身来,低下了头。 “不不,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仓在织田的面前坐下了身。或许是因为一身训练服的缘故,高仓看起来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精悍。果然,对干他们这行的人而言,还是这样的装扮最为合适。 “您这边和受害者一方谈得如何了?” “我们找了保险公司和辩护律师来,目前谈得还算顺利。因为这事不光只是中野君个人的事,而是该由整个东西化学来负责的。幸好,对方的父母似乎也很理解,当时没有佩戴头盔这一点,是导致死者去世的一大要因。” “是吗?” 织田回想起了死者荻原昭一的父母。或许是他们已经被卷入了东西化学的步调之中,无法声张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吧。 “呃,请问您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虽然话问得很轻描淡写,但高仓的脸上却划过了一丝堤防的神色。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您再问些有关事故的详细情况。” “那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不,我主要是想和肇事者本人谈谈。” “啊……?” 高仓一脸狐疑地看了织田一眼,“那,我去把中野君给找来?” “不,我不是这意思——” 织田舔了舔嘴唇,横下一条心来说道,“我是想找队里的几位选手谈谈。” 高仓先是皱了皱眉,之后又撇着嘴笑了起来。“这事和选手又没有什么关系,找她们有什么好问的。” “我想,您心里应该很清楚我要找她们问什么。” “我可不清楚。” 高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既然是这样,那就恕我失陪了。我还有事要忙。” “我是想查清事故的真相。” “真是可笑。事故的真相什么的,不是早就已经明明白白了的吗?” 这时,三名身穿制服的女选手从门口走进了屋里。看到织田的目光移开了,高仓这才发现了她们几个。 “你们来干吗?慢跑结束了的话,就到训练室里去。” 被领队给训了一通,几名女选手一脸困惑地再次离开了事务室。织田刚想出声叫住她们,高仓便伸手制止了他。 “麻烦您请回吧。如果您再这样纠缠不休的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我们这边和警方也并非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非得闹到那一步的话,您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织田两眼直盯着对方,而高仓则把脸扭朝了一旁。 “好吧。那我就告辞了。” 点了下头,织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这样做,并非是屈服于对方的威胁,而是因为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真相。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回到停车场,织田走到了自己的车旁。刚打开车门要坐进去,他的眼角便瞟到了一个人影。 仔细一看,只见田代由利子身上穿着田径部的训练服,正站在远处朝着这边望过来。 织田看了看周围,似乎并没有看到有第三个人。 “可以和您谈谈吗?” 听到织田的询问,由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上车吧。” 织田打开车门,伸手向她表示邀请。她略带犹豫走到车旁,看了看织田的脸。 “请坐驾驶席。” 或许是因为已经听出了织田的言外之意,她彻底死心了一般地低着头,坐进了车里。织田关上车门,绕到车子的另一侧,坐到了副驾驶席上。 “您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握方向盘了啊?” 由利子依旧沉默不语。织田向她递出了车钥匙。 “发动引擎。” “哎?” “引擎。” “啊……是。” 接过钥匙,由利子用机械而笨拙的动作发动了引擎。 “开转向灯。” “是……” 回答之后,由利子便抬起左手,把手放到了控制雨刷的车杆上。她不由得“啊”了一声,赶忙把手给缩了回去。 “果然弄错了啊?国外的车子和日本车的转向灯,雨刷的位置是完全相反的。” 由利子默默地低下了头。 “好了,熄灭引擎吧。” 织田说道。由利子叹了口气,熄灭了引擎。车内再次变得一片寂静。 “那天晚上开车的人果然是你啊。” 听他说完,由利子的眼里便开始渗出了泪水。 8 “我就只是在那时候稍微开了一段路。除此之外,一直都是由中野教练操纵方向盘的。” 由利子哭着说道。 “这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不能让一个没驾照的人长时间驾驶的。” “我以为不会有事的。我回到日本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也经常坐其它人开的车,所以我想自己对左侧通行应该已经是很熟悉了。” “然而等你握住了方向盘之后,才发现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是的,您了解得可真清楚。不过当时我还是没有当回事儿……而且半夜里路上的车也很少。” “所以你就提出了由你来驾驶?” “是的……我也想能够尽早在国内的路上开车。” 看着她的侧脸,织田心中想道,即便是向着奥运冲刺的选手,其内心也和普通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啊。 直到不久前,她都一直在美国留学,而且还在那边拿到了驾照。虽然国内也能把她的美国驾照转成日本驾照,但是她却还没有去办理相应的手续。然而这一点在这次的事故中却并不重要。日本和美国不同,所有的道路都是左侧通行。她对这种左侧通行的驾驶还不熟悉这一点,才是这次事故的根本所在。 “当时中野教练了跟我说这么做很危险,让我停下。可是我却坚持说没事,只开一小段路就好。” “驾驶时你有何感想?” “对右侧方向盘我倒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不适应,只是看到对头车是从自己右侧开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害怕。不过在直行的时候,左侧通行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直行的时候啊……但你们终归要在交叉口转弯的吧?” 大概是因为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影,由利子闭上了眼睛。 “在开向交叉口之前,我还提醒自己说,拐过弯去之后也要开上左车道的。可是就在我留意着红绿灯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开上了反方向的车道上去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由利子双手捂面,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这种事经常会有的。” 织田安慰她说,“只不过情况恰恰与你相反,是日本司机到国外去开车的时候,一旦遇上紧急情况,平日驾车的习惯就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 织田的那本向导手册上也写着,说是许多日本司机在发动车子和左转之后,经常会把车给开到左车道上去。如果情况相反的话,也应该就会有在美国取得驾照的司机,出现在右转后把车开上右车道的情况。由利子便是最好的例子。方向盘和车道就像是在镜子之中一样,和之前的习惯完全相反,也难怪会出事。 “撞到人之后,我赶忙下车察看,才发现被撞的人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当时我也吓得六神无主了。在这种关键时刻,我居然闯了这么大的祸……” “关键时刻?你是说,奥运会就在明年吗?” 由代子点了点头。 “如果出了人身事故的话,那么不管你成绩再好,都是无法参加奥运的。就算被选中了,到头来也还是要被勒令退出的。” 织田记得几年前的冬奥会上,似乎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目标直逼奖牌的一位日本有名的跳台滑雪选手引发了人身事故,不得不被迫退出了比赛。选手本人自不必说,甚至就连他的那些粉丝也为此扼腕叹息。 “就在这时,中野教练对我说让我快逃。” “他是想把驾车的人说成是自己。” “是的。我当时心想,自己必须快逃,所以就赶忙跑了起来。路上有人叫住了我。我吃了一惊,一看之下,才发现是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车里叫我。” 织田也算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就是三上吧?” “三上不光看到了我逃跑,同时也看到了我肇事的整个经过。他甚至就连我是谁都很清楚。当时他对我说事情他全都看到了,他会把我给送回去的,让我快上车。” 织田不禁思索起了三上这么做,其原因究竟何在。单纯只是因为他是个女子马拉松的粉丝吗?这倒不大可能。或许他是想先卖个人情给对方,今后才好独占采访吧。毕竟他可是个自由撰稿人。 “回到这里之后,我立刻便把事情告诉了领队。领队当时把我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之后他说,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 织田不由得对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感感到钦佩。在听由利子讲述完了事情的经过这后,估计高仓立刻便明白了中野这么做的目的所在。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已经明白了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首先,必须说成是由利子当时并不车上。因此,当时高仓应该是立刻便给丸山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丸山,委托丸山帮忙圆谎说那天夜里中野是独自一人过去找他的。 回想起与丸山见面的情景,织田想到了几处感觉有些蹊跷的地方。首先,丸山特意强调了那天夜里中野是一个人来的。其次,他当时还说漏了嘴,说是如果搞得太晚或许会影响到第二天的训练。如果去的就只有中野教练一人的话,那么他又岂会说这样的话?还有,在说过一流选手的数据极为重要之后,他就因自己说漏了嘴而沉下了脸。想要采集数据的话,选手本人就必须到研究室来。或许当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吧。 或许织田他们也只是偶然间盯上三上的。估计后来三上立刻便联系了高仓,告诉高仓说交通科的警察已经去找过他,而他当时则装成了目击者。听了三上的证词内容之后,高仓感到很不安。因为警方一直在追问车轮打滑的声音,这一点引起了高仓的怀疑。因此,三上就给警方打了个电话,修正了有关车轮打滑声的证词——估计事情就是这样的。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庇护一名选手,他竟然会如此牺牲自己。” 织田说的人自然是中野。由利子在一旁冷不丁地说道。 “中野教练他……已经和我约定要结婚了。” 教练和选手之间——这种事倒也经常听说。 “一切都怪我不好。至少在奥运结束之前,我都该忍忍的。” 由利子哭成了个泪人儿,声音也开始抽噎起来。 “以此为戒,下次可要当心点儿了哦。如果再不注意的话,那么大伙儿的努力也就全都泡汤了。” 听到织田的话,由利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文件已经全都送交检察部门了,嫌疑人是中野先生。” “啊……您的意思是说……” “我不过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跑来确认一下罢了。这件事现在已经圆满结束,再来翻案,也不会有人为此感觉高兴的。” 或许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由利子咬紧了嘴唇。 “马拉松比赛的时候,可要加油啊。” “是。”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能让人感觉到其中充满了决心。 织田走下车,绕到驾驶席一侧,打开了车门。下车时,由利子的训练服的衣领下,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最后再提醒你一件事。” 织田说道,“伤好之前,别再让人看到你的脖颈了。” 由利子轻轻地“啊”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右侧的脖颈。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条很宽的擦伤痕迹。那是安全带留下的。脖颈右侧有擦痕,这表明她曾经在驾驶座上坐过。就是在电视画面上出现了这一幕的时候起,织田才开始对她起疑。估计古川也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的吧。然而古川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却又偏偏不点破。古川也选择了保护由利子的将来这条道路。 “那就这样吧。” 坐上车之后,织田发动了引擎。由利子一直目送着他的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开出了一段路,织田在路旁找到了处公用电话,把车给停了下来。 插入电话卡,按下电话号码。没多久,靖子便接起了电话。 “关于我们的旅行,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车还是不租了。” “哎?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次就算了吧。” “莫名其妙。” 尽管心里感觉有些纳闷,但靖子还是笑着说道,“不租就不租。你今晚上我家来吧,我请你大吃一顿。” “明白。” 挂断电话,织田哼着小曲儿坐进了车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