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梦》 第一章 预知梦 1 尽管房子周围被高高的围墙围得严严实实,翻起来却并不费力。男子是开着车来的,是那种家用轻型卡车。他踩着卡车的货箱,轻而易举就攀上了围墙,然后不做停留,直接进入了院子。 院子很宽敞,房子也很高大。他并不清楚房间的详细布局,只知道礼美的房间在哪里。但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房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只有夜明灯还淡淡地照着院落。他尽量避开微弱的灯光,慢慢移动,来到房子的南侧。这边也有院子,草坪的一角支着用来练习高尔夫球的球网。看来房子的主人很喜欢打高尔夫球。房子的主人就是礼美的父亲。 一间库房紧挨着墙。库房很高,即使是滑雪板这样的大件也应该能轻松地放进去。 他站在库房旁边,抬头望着房子,头顶就是阳台,到了阳台上,就能见到礼美了。 他两手搭在库房的房檐上,用引体向上的动作上了房顶。有金属咯吱咯吱的声音发出,不过幸好不大。 站在库房顶上,阳台近在咫尺,他感觉到了内心的激动。窗内,礼美在做什么呢? 他扒着阳台的栏杆,像猴子一样吊起来,又蹬着雨水管的金属零件,攀上了阳台,几年前曾练过的器械体操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朝房间走去,那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把手伸向落地窗,轻轻向两边用力,拉开了窗子。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礼美你果然在等着我呢…… 窗户打开几十厘米后,他脱掉鞋,钻进屋里。脚踩地毯的感觉通过袜子传递给他,仅仅如此就让他十分感动。终于来到礼美的房间了! 他环视着房间,面积大概有十个榻榻米左右,书架、书桌、立式钢琴等物品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接下来,他的目光被一张双人床吸引住了。那张床上,他梦寐以求的姑娘,正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香甜地睡着。 不,”他想,“谁知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呢?没准她已经察觉了我的到来,故意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他一步步向床边靠近。周围飘着阵阵花香,令他心神荡漾,一股奇妙的感觉在心中涌起,那是一种与高贵的存在相伴的感觉。 礼美闭着眼睛,美丽至极。即便在黑暗之中,仍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的美丽,他感到了内心的震撼他伸出右手,想去触摸她的脸颊。他相信这样一来,所有的故事都将上演。她会睁开双眼,看着他莞尔一笑,对他说:“你终子来了!” 就在他的指尖马上要碰到礼美的脸颊时,他觉察到了空气的沉动,他猛然回头,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离礼美远点!”一个声音严厉地说。 那个人手里以乎拿着什么东西。一只泛着黑光的长枪筒闯入他的视线。 他慌忙离开了床边。他清楚地看到,对方端着枪。 他起身跃出阳台。朝库房跳下去,几乎同时,枪响了,他身后的窗玻璃碎了一地。 淋着玻璃碎片,他在心中呐喊:礼美,这是为什么?! 2 草薙俊介叼起一支烟,点燃。他正准备把烧亮的火柴梗丢进烟灰缸中,忽然停下手来。烟灰缸里还有一支没吸完的烟,大概只燃了1厘米。他想起来,这是1分钟前自己刚刚放进去的。 坐在旁边的牧田偷偷笑着。 “草薙,看来最近你够累的。” 草薙搓灭了烟灰缸里的那支烟。 “身体倒没那么累,只是,怎么说呢,提不起精神,总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有没有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也是啊,”牧田把咖啡杯倾斜着,“不过,反思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真有你的,类似于‘人总在成长’这种台词我可说不出来。” “是吗?” “来,我告诉你,”草薙把脸凑向牧田,“人能够成长,那是在刚成为刑警后不久。等这行干久了,人就逐渐变坏了。你看看咱们股长就知道了。” 牧田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这么说,草薙你早就变坏了?” “嗯,变坏了,不早点给我调工作的话,我就不能重返社会了。” 这时候,服务员从身边经过,草薙让她再加一杯水,服务员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喝咖啡,每次都只要求加水的缘故吧。 只要杯里还有东西,在咖啡店里坐多久也不会被赶出来——这是他的老调子。不过由于马上要来一个人,他想,或许有必要再加一份咖啡了。 “啊,是不是那个人?”牧田指着咖啡店门口问。 一个穿着开领短袖衬衫和牛仔裤的男子走了进来,腋下夹着一个包。可能是因为留着三七分的发型的原因,只有27岁的他看起来却很稳重。 男子的目光在店里巡视一周,定格在草薙他们身上,因为没有其他坐在一起的顾客比他俩更像刑警,其他的都是一家人、情侣或成群的高中生什么的。 “您是中本先生吗?”草薙问走近的男子。 “对。”男子点头。可能因为觉得对方是刑警,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是给您打电话的草薙,这位是我的同事牧田。休息的日子还麻烦您跑一趟,真不好意思。”今天是周六。 “不用客气,外出顺便而已。”中本坐下来。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中本点了一杯咖啡。 “您打高尔夫球吗?” 听草薙这么一问,中本露出一副毫无准备的吃惊表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的左手告诉我的。您的右手被晒得很黑,左手却几乎没有被晒的痕迹,所以我推测您没少练习。” “原来如此。我妹妹已经说这只手很难看了。“中本把左手放在桌子底下,露出难为情的关。看得出,他的紧张已经缓解了不少。 “您和家人说过要和我们见面吗?” “没有。我怕万一告诉他们我以前的同学出了事,要我去见刑警,他们会胡思乱想的。” “是啊,”草薙点点头,“电话里也和您说过了,我们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我们只想看看我们说的那东西。” “我明白,已经带来了。”中本把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拿出一本毕业纪念册,“请过目,在您提到的那个地方,我夹了便签。” “多谢了,那就请允许我们看看吧。”草薙把纪念册拿到手里。 这真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纪念册,外表是花格子的硬质封皮。虽然草薙对别的内容也有些兴趣,不过她还是先打开了夹着黄色便签的那一页。 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声:“好漂亮的画啊!” “那个家伙很擅长画画。”中本说。 那是用彩色铅笔画的一个娃娃,少女模样,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外国娃娃。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白色的下摆随风飘舞。鞋也是红色的,袜子是白色的。 娃娃旁边用签名笔写着“上中学后也请多多关照!——坂本信彦”。但最能引起草薙注意的,是画在一角的一把小伞,伞下并排写着“坂本信彦”和“森崎礼美”的名字。 “看来确实有,”草薙把纪念册放到桌子上展开,指着画着伞的部位说,“在这儿。” “是吧?”中本笑着回应,笑容有些复杂。 “中本先生,您有没有问过他,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 “他说是他未来的恋人,不管谁问,他都只会这么回答。周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甚至‘森崎’这个姓我们都没听说过。因此,我们认为那是他胡乱编出来的名字。” “您确定这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写的吗?” “是的,这是我毕业之前让班上所有的同学写的。” “后来这个纪念册被放在了什么地方?” “一直放在壁橱的纸壳箱里。翻这个的时候,让我有机会顺便把壁橱整理了一下。”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中本没加糖,津津有味地啜了一口。 “您是只有那个时候和嫌疑人坂木的关系比较亲密吗?” “也说不上亲密,只是在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时是同班同学。中学一直也没有同班过,高中不在一个学校,中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有这两年的记忆就足够了。他那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这就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有意思的是,唯独他说过的关于未来恋人的话,我倒是记得很清楚。简单说来,他是个奇怪的人。他不怎么和大家玩,我也没有在学校之外的地方碰到过他。” “那他是不是受气包或者有自闭倾向?” “怎么说呢,”中本苦笑着说,“按现在的说法,有可能是吧,不过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中本一直用着不确定的口吻。 草薙看看牧田,用眼神问他有没有问题要问。后辈刑警摇了摇头,用眼神回答道:这种局面还有什么可问的? “请问,”中本开口了,“我在报纸上看到的事是真的吗——坂木侵入的那户人家姓森崎,那家的女儿叫……” “请等一下,”草薙伸手打断了中本,“我想,您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们不能透漏关于搜查的任何信息,这是规定。” “啊……是吗?”中本挠挠头。 “这个可以由我们暂时保管吗?”合上纪念册草薙问他。 “噢,当然可以。” “不好意思,等鉴定结束后马上还您。” “不用着急,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中本又啜了一口咖啡。 出了咖啡店,草薙把纪念册递给牧田。 “你拿这个,先回搜查本部。不是有一些从坂本家搜出来的他小时候的记事本和笔记什么的吗,和那些笔迹对照一下。估计这个就算我不说,别人也会教你这么做的。” “那你要去哪里?” “我顺便去个地方。” “顺便去个地方?股长又要发牢骚了。”牧田窃笑着说。 “你就告诉他,我去伽利略那里了,这样他就不会发牢骚了。” “啊,原来是去汤川老师那里啊。”牧田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又要被他嘲笑是理科白痴了,我都要受不了了。” “替我对他说,我们都对他充满期待。” 牧田说完朝车站走去。 3 那是一周前的事了,警视厅接到通知,在世田谷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但是经过详细调查,警察断定这不单单是一起交通事故,犯人在这之前还侵入了离交通事故现场步行几分钟远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姓森崎,户主是进出口贸易会社社长森崎敏夫,他夫人叫由美子,他惟一的女儿礼美正在上女子高中,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不过事情发生当晚森崎敏夫因公赴新加坡出差了。 根据由美子的证言,深夜两点左右,她听到有动静,醒了过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发现有人在阳台上,那个阳台连着二楼的三个居间,在她们夫妇卧室的隔壁,是礼美的房间。 她听到玻璃窗被打开的声音后,马上意识到有人准备进入女儿的房间,于是她没有犹豫,把手伸到了床底下。 床底下藏着一把猎枪。 这枪是森崎敏夫的,他上大学时曾参加过射击队,毕业以后仍然喜欢打猎。 当然,枪并不是一直放在床底下的,这只是由美子在敏失长期出差时的习惯。为了可以在危急关头防身,丈夫教给了她最基本的操作方法。 她端着枪走进了礼美的房间,看到一个男的站在床边,正要对礼美做些什么,她马上叫了起来,那男子听到叫声,慌忙逃了出去,她扣动了扳机,那男子已经跳下了阳台。 那人是开着轻型卡车来的,他在开车逃跑的路上,撞倒了附近的居民。 犯人很快就被逮捕了,是一名住在江东区名叫坂本信彦的27岁的男子,家里是开电工商店的。轻型卡车是家里的经营工具。 这两个多月,坂本一直在纠缠森崎礼美,所以,当警察问礼美有没有线索时,礼美马上就说出了他的名字。坂本的住址也马上查清楚了,他曾经给礼美写过很多封信,上面清楚地写着地址。几乎所有的信件都被礼美扔掉了,幸好她还留着一封,帮了搜查人员的大忙。 搜查人员马上朝坂本家出发。坂本一直龟缩在家中,或许已经听天由命了,当搜查人员审讯他时,他痛痛快快地招认了。 很简单的一个案件——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和牧田分开30分钟后,草薙开着自己的车,穿过了帝都大学的大门。他把车停在最里面的停车场里,走进了古老的校舍。这是理工学院物理系的校舍,第13研究室在3楼。 上了楼梯,走近房间,他听到了口号声好像是拔河比赛时的“一二、一二”声,而且像是从第13研究室传出来的。 草薙歪着头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敲门声被里面的声音淹没了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桌子和椅子全都堆在墙角,中间是很多学生正在拔河,两边的学生加起来超过了20人。 汤川就在旁边,穿着白大褂坐在椅子上,看着学生们。 在草薙的观看下,右边的队伍赢了。看来所有人都累了,有人弯着腰,不停地喘着粗气。 草薙拍了拍汤川的肩膀。年轻的副教授回过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是你啊。” “你们在干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拔河。” “这我知道。为什么要拔河?” “做一个简单的物理实验,名字叫拔河必胜技。” “啊?” “好啦,”汤川拍着手站了起来,“有客人来了,我们再来一次,大家拿好绳子。” 啊?还要来一次——学生们嘟囔着拿起了绳子,各自就位。 汤川看着草薙:“你难得来一次,就来做个游戏吧,猜猜哪边能赢。” “啊,这可很难说啊。” “凭你的直觉和经验来猜。” “也好,”草薙对比着两边的队伍,体格看起来都差不多。他想起刚才的比赛结果,指了指右边这一队,“就这边啦。” “ok,要是这边赢了,我请所有人喝果汁,不然你请另外一边的人喝果汁。” “好吧。” “你对他们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 “对,比如说,把脚张开,身体向后仰,等等。” “你说的也是。”草薙看着学生们思考起来,他想起以前参加运动会拔河比赛时指导老师说过的话:“首先最重要的是,要把腰沉下去。” “哦。还要把腰沉下去啊。”汤川抱着胳膊用佩服似的语气说。 “对,把腰沉下去,叉开双腿,用力站稳,这一点非常关键,挺直了身子是使不上劲的。” “原来如此。你能不能示范一下,到底腰弯下去多少合适呢?” “弯下去多少?这个嘛,尽量弯下去就是了。 草薙做出了拔河的姿势,将腰尽可能地向下沉,屁股几乎都挨到了地面。 “各位同学,你们看明白了吗?要按他刚才示范的动作来拔,一定不要无视他的建议。好了,把腰沉下去,拿起绳子。” 听了汤川的吩咐,右边选手们苦笑着按要求去做了,不过看起来总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 “对另外一边有建议吗?”汤川问。 “没什么特别的建议,随便怎么来吧。” “那我就让他们用刚才你说的那些不正确的姿势来拔了。” 汤川让左边队员们将腰稍稍向上抬起。在草薙看来,这种姿势很不稳定。他觉得胜负已经一目了然了。 “好,下面比赛开始,两边都摆好姿势预备……一、二、三,开始!” 在汤川的加油声中,比赛开始了,两边队伍都在拼命地拔着,不过令草薙意外的是,右边的队伍开始被哧哧地拖着向前滑动了。 “把腰沉下去,沉下去!”草薙大声指挥。 不过他的声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右边的队伍还是输了个干净利落。 汤川回过头笑:“别忘了请大家喝果汁啊。” “这都是你指示他们故意输的吧。” “你觉得是那样吗?” “难道不是吗?”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说腰沉下去好?” “当然是因为那样比较稳,稳就客易叉开腿用上劲。” 但是汤川摇了摇头。 “错!拔河的时候,将腰的位置抬高,更容易站牢。” “不会吧?” “你想一想,比起拉一个位于高处的东西,拉一个位于低处的东西时,脚与地面的作用力更大吧?甩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垂直抵抗力增强,最大摩擦力也增强,也就是说,脚的蹬力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果对方不改变高度的话,只要将自己这边的重心提高就行了。” “明白了吧?”汤川又问。 草薙在头脑中反复品味着他的话,结果想得有些轻微头痛。他晃了晃脑袋:“反正我又不用参加运动会。” 汤川不出声地笑了,他拍着草薙的肩转向学生们:“大家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再给他补一节物理课。” 4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案,犯人已经抓到了,他也供认了犯罪事实,我们掌握的证据也确凿无误。总之,必要的东西已经俱全了。”草薙靠着楼顶上的铁丝网说。 “那不是很好吗?这很少见啊,尽情享受这种幸运就行了。” 汤川拿起放在墙角的软式网球和球拍,对着墙打了起来,由于他以前就是羽毛球队的高手,所以他把球拍控制得很好,球几乎每次都能击中同样的位置。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搞不明白。”草薙说。 “什么?” “动机。” “动机?”汤川放下球拍,从墙上弹回来的球就那样滚走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动机会出什么问题呢?犯人的目的,就是奸淫,这不就足够了吗?” “话虽如此,但是问题在于,犯人为什么偏偏要瞄准那个女孩呢?首先交代一下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森崎礼美。” “我对名字不感兴趣。” “不,在这起案件中名字非常关键。听说犯人坂本信彦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在缠着森崎礼美,起因就在于她的名字。” “是因为和甩了他的前女友同名同姓吗?” “你的想象力倒是不错,不过稍有不同。犯人坂本信彦是这么说的——他和她命中注定要在一起,这是17年前就决定了的——”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哈哈大笑。 “这种老套的话,很早以前就有了,说什么你我命中注定要在一起,天意不能违背,等等。想不到到现在还有人编这种老套的故事啊!” “最初我们也当成是玩笑,但是听着听着我们就笑不出来了。”草薙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递到汤川面前。 “这是什么?”汤川看着照片,眉头拧到了一起,“这好像是作文的一部分吧。” “这好像是坂本在小学四年级时写的作文,题目叫《我的梦》,写的是他做梦梦到了将来和自己结婚的女孩子。而且女孩子的名字就叫礼美。你仔细看照片,上面用片假名写着“モリサキレミ”森崎礼美的片假名写法——译者注)。 “确实是那么读啊。”汤川点点头,笑容消失了。 “和他家人也确认过,他本人确实说过这些话。据他家人说,坂本从小时候起就一直称自己将来要和一个叫森崎礼美的女孩子结婚。除了这篇作文,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证明。刚才我还见了坂本的小学同学,他也证实了坂本没有撒谎。” 草薙把刚才纪念册的事情向汤川讲述了一遍。汤川抱起了胳膊,手里还拿着球拍。 “都27岁了,还继续抱着这样的梦,这的确不太正常。也没想到,还真出现了同名同姓的女孩。” “好像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中,他知道了有森崎礼美这样一个女高中生,从那以后他就没完了,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还守在礼美放学的路上,听说森崎礼美很害怕,最近都不敢外出了。” “原来他有跟踪癖啊。” “那种人意识不到自己招人烦,所以落了这么个结果。据坂本自己讲,因为对方还是孩子,所以他打算一直守护着她,直至她长大成人。” “天哪,”汤川摇着头,“对他们两个来说,这真是一个不幸的偶然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其实,你觉得存在这种偶然吗?” “你是说,和小时候梦见过的人在17年后相遇?” “嗯。” “应该有可能吧,”汤川淡淡地说,“事实上,不是已经发生了吗?这是没办浩的事。” “但是,真的是森崎礼美呀,要是叫山本良子之类的名字,当然可以看成是偶然。但是叫森崎礼美——这有可能是偶然吗?” “不是偶然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所以我正苦恼着呢。”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帮你解开这个谜团吧?” “猜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草薙把手放在汤川肩上,用他最真诚的眼神看着汤川,“我们刑警对这种事不拿手,拜托了,把你的智慧借给我们一些吧。” “可是这方面我也不擅长啊。” “你以前不是揭开过灵魂脱体之谜吗?发挥你那时的水平就行了。” “那是物理现象,这次是心理问题,超出了我的专业领域。” “那就是说,你相信预知梦和灵梦这种事喽?这和你的风格可不相符。””我没说我相信那些,我只是说,这是一个单纯的偶然。” “要是偶然的话,就有点太离谱了。” “怎么,解释成偶然不行吗?” “倒不是说不行,只不过,是否将这件事定性为偶然,牵扯到问题的关键。” “此话怎讲?” “首先是媒体很烦人。这件事肯定会成为他们编造托梦、轮回等无聊话题的引子。说实话,媒体已经嗅出一些味道了,最近有可能要在电视上大做文章。” “我倒想看看呢。”说这句话时汤川并没有露出相应的感兴趣的表情。 “其次,是关于审判。按现在这种情况,那个家伙的辩护律师肯定会主张他精神异常。” “应该会吧,”汤川点头,“我是律师的话也会这么说。并且从目前的情况看我觉得他确实不正常。” “不过能不能设想其中有什么诡计呢?或许不能单纯地按精神不正常来对待。” “诡计?你指的是……” “所以希望你能帮我考虑考虑。”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露出一副苦笑,像是要发球一样高高地轮起了球拍,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草薙.“如果不是偶然的话,那就是必然了。就是说,坂本在17年前就知道森崎礼美这个名字,那时就见过她。” “我们做刑警的也这么想过,不过后来觉得这不可能。森崎礼美现在才16岁,当时还没有出生呢。另外,坂本和森崎家也没有任何联系,当时只有10岁的坂本不可能去过世田谷吧?” “如果这种可能性也被你否定了的话,我就真的束手无策了。”汤川拿着球拍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如果连你也这么说,那就真没办法了。”草薙挠着头,“看来还是偶然吧,那家伙就是个妄想狂,想必那封邀请信也是他编出来的。” “邀请信?什么东西?” “坂本说,他那天晚上是应礼美的邀请过去的,据他交代,他收到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礼美会在房间里等着他。当然,礼美否认曾写过这封信。” 汤川走近了铁丝网,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虽然他看似是在望风景,实际上脑子里在不断地做着各种思考。 他终于回过头来,对草薙说:“你先让我看看那本画着伞的纪念册吧。” “我这就联系股长。”草薙答道。 5 合上纪念册,汤川叹了一口气。他用右手托着腮,左手食指不停地敲着会议桌。他面前摆着坂本的记事本、作文、笔记等物品,每个上面都至少出现了一次森崎礼美的名字。 这是世田谷警察署里的个房间,里面放着和坂本信彦的“预知梦”相关的资料。平时出入这个房间的只有草薙和牧田,其他接查人员都认为事情已经解决了,并且他们一开始就对预知梦毫不关心,所以把民间人士汤川带进来倒不费劲。 “你怎么认为?”草薙问。 “不可思议。”汤川答道,“除了不可思议,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还是觉得是个偶然?” “不,我觉得不是。越看资料,越觉得不是偶然,对一个虚构的人物如此执着的人,本身就很少见,况且还存在同名同姓的人,这就更离奇了。” “但是你也无法解释吧?” “现在,”汤川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森崎礼美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坂本小时候梦见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是现实中的那个礼美,这个名字是她父亲起的吗?” “不,是她母亲起的。” “你确定?” “确定。从坂本那里听了预知梦这件事之后,我马上就去森崎家打听了情况,也就是在那时,我问了她名字的由来。” 草薙拜访森崎家的时候,一家之主森崎敏夫也在家中。据说他知道家里出事之后,就急急忙忙回国了。敏夫看起来始终很冷酷,一直要求对犯人处以极刑。 草薙对森崎夫妇讲了坂本的预知梦,问他们有没有想起来什么。惯怒得满脸通红的敏夫理所当然地全部加以了否定。 “说什么预知梦,谁相信这种鬼话!还做梦和礼美结婚?真是恬不知耻。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只知道痴人说梦!说什么他以前的笔记本上写着礼美的名字,这种事情你们也当真?!那肯定是他认识礼美之后才写上去的。” 敏夫的言论显然站不住脚。种种事实都证明坂本确实在17年前就知道森崎礼美这个名字了,中学的纪念册就是证据之一。 草薙问森崎夫妇,礼美这个名字是谁起的,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 这次由美子回答说:“是我在医院的床临时想出来的,因为以前觉得肯定会生个男孩,所以没准备女孩的名字。” 由美子瘦瘦的,典型的目本人脸型,言谈举止都很优雅,甚至有几分柔弱,让人很难想象出她端着猎枪的样子。 ‘您起名字的时候,参考过什么吗?比如说起名的书之类的。” 听了草薙的提问,由美子摇了摇头。 “我没看过那些东西。只是希望她成为一个有礼貌的孩子,所以起名叫礼美。” “您和谁商量过吗?” “没有……当时丈夫把这件事全交给我了。” “礼美,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吗?我很喜欢。”敏夫坚定地说。 草薙还征求了礼美的意见。与由美子不同,礼美面庞轮廓很有立体感,眼睛大大的,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我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觉得很恶心……幸好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直在睡觉,一想到我如果那时醒来,看到那个男的站在我床边,我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确实非常害怕,从她微微的颤抖中就能看出来。她母亲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那小子不是在逃跑途中还轧死人了吗?足够判死刑了。“敏夫又重复了一遍。 “哦,原来案发当时,她在熟睡啊?”听完草薙的话,汤川说道。 “她的母亲由美子端起猎枪射击,打碎了窗玻璃,她这才被惊醒。听她说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汤川抱着胳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时,牧田进来了,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战着三个盛着咖啡的纸杯。 “来一杯吧。”牧田笑嘻嘻地说。 “这次伽利略先生好像也一筹莫展了。”草薙拿了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到汤川面前。 “你能给我看看那封邀请倍吗?”汤川问,“就是犯人说的从礼美那里收到的那封信。” “啊,没有原件,不过这里有一份复印件。”草薙从杂乱的资料中拿出一份文件,在汤川面前打开,“就是这个。” “是电脑打出来的啊。” “坂本说,这是出事前一天寄过来的。信封还留着,邮票上还盖有印戳,收件人和发件人一栏的字也都是机打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森崎礼美寄出的。不知是坂本自编自演的呢,还是某个人知道坂本对礼美的这份感情,导演了这样一个恶作剧。” “恶作剧倒是不难理解,但是坂本有理由给自己寄这封信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那个家伙也不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汤川歪着头,把目光再次投到信上。 信是这么写的: 坂本彦先生: 感谢您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由于我不能报答您的苦心,我很痛苦。 我想和您好好见上一面,不过在外面恐怕不行。 请您来我的房间吧。明天晚上,我打开房间的窗户,静候您的到来。您爬上库房,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我的房间了。 请您一定要偷偷地进来。我父亲出差了,我母亲还在家。 礼美 汤川抬起头来:“坂本说他把这封信当真了,所以才悄悄地潜入了礼美的房间。” “是啊,实在是荒唐。” 汤川一言不发,喝了口纸杯里的咖啡。他的双眼一直透过眼镜片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 随后他的目光对准了草薙,“你说过他在江东区,是吧?” “什么?” “坂本的家,是在江东区吧?” “是的,怎么了?” “好,”汤川站了起来,“我去走一趟。” “什么?去坂本家里吗?现在就去?” “我们坐在这里再怎么苦恼,也得不到任何答案。答案应该就藏在坂本的孩提时代,”他盯着草薙的脸,“是不是不允许我这样的外行和嫌疑犯家属见面?要是那样的话,我这就回去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凭以往的经验,草薙知道,当汤川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他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于是草雉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会跟上面打招呼的。牧田帮我把车开到警署门口。” 6 “1914年的一天,巴尔干半岛的一位牧师做了一个梦,”汤川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说道,“梦见自己书房里有一封黑边的讣告信,是奥匈帝国大公送来的,说自己和妻子在萨拉热窝成了政治犯罪的牺牲品。第二天,牧师就听到了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被暗杀的消息。” 坐在后排的牧田发出了惊叹声:“这是真的吗?” “据传是真的,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总之关于预知梦的传说,很早以前就不胜其数。很多是出于偶然,不过也有很多不能完全归于偶然,而是大体上能做出充分解释的。例如刚才讲的牧师的事,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当时社会动乱不安,牧师平时一直在担心大公夫妇,在内心深处忧虑有一天他们会被暗杀,于是潜在的想法就出现在梦境中了。” “哦,这样解释就能理解了。” “你的意思是,坂本梦到森崎礼美这个名字,也有一定的理由了?”草薙问。 “没错。” “不过,即使弄清了这一点,又对案子有什么帮助呢?” “这一点明白了,案子就有希望告破了吧。”汤川说,“我想,那会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什么意思?” “这个嘛,咱们走着瞧。” 坂本家在一条叫葛西桥大街的主干道上,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一层是店铺兼库房,现在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 草薙他们和坂本信彦的母亲富子在事务所的一个角落里相对而坐。坂本的父亲在事情发生后马上就病倒了,听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信彦的亲姐姐香奈子现在过来帮忙。 “我们也真的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富子一边用手绢擦眼泪,一边说,“我们想反正这样也不会给大家添麻烦,总比他被奇怪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要强,就没管他,谁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说您儿子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提到森崎礼美这个名字的,那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汤川问。他已经将自己的大学老师身份向坂本母女作了介绍,对自己研究过的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也作了说明。 “这个……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富子歪着头说。 “那你有没有听到过森崎礼美这个名字?比如,从邻居、顾客那里听到。” “完全没听说过,我们家的顾客中也没有,我记得附近住户中也没有。所以对于信彦为什么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我也觉得不可意议。” “当时您儿子经常去什么地方玩?您还记不记得他经常去的店铺或者人家?” 对于汤川的提问,富子只是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与其说是想不起来,倒不如说是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回忆过去吧。 “这里有没有能帮助我们了解您儿子当时生活的物品,比如日记相册什么的?” 听到汤川的问题,坐在稍远位置的香奈子接过了话茬:“有一个相册。” “能给我们看看吗?” “您稍等一下。”香奈子转身上了楼。 富子在膝盖上小心地叠起手绢,手绢已经湿透了。 “请问信彦要被判多久呢?”富子低头问。 “还不太清楚,”草薙说,“如果只是私闯民宅还好说,可他又肇事逃逸……” “啊——”富子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可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啊!” 草薙本想说“犯人家属都会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把这句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香奈子下来了,手里面掌着一本蓝色封皮的相册:“就是这个。” 汤川接过相册,放在膝盖上翻开,草薙在旁边斜着眼看。最初一页是个男婴,光着身子坐在椅子上。 “小学四年级时的照片大概在什么位置?”汤川边翻边问。 “我记得这里面好像什么时候的照片都有。”香奈子说。 的确如此,在每张照片旁边,都有“信彦幼儿园毕业典礼”之类的注解。汤川打开了写着“信彦小学四年级”那一页,上面贴着几张运动会和郊游的照片。 “好像没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照片。”草薙说。 汤川脸色阴郁地点头。 “当时最了解他的人,还是他的朋友吧?”草薙交替地看着富子和香奈子的脸。 “嗯……不过,我觉得他没有一直都很亲密的朋友。”富子回答道。 “是吗?” “对,他喜欢一个人玩。” 原来如此,草薙点着头。 这时,汤川捅着草薙的腰部:“喂,看这个!” “什么?” “这张照片,”汤川指着一张照片,旁边写着“信彦小学二年级”。 “这是小学二年级的呀。” “别管那个,赶紧看啊。” 草薙看着汤川指的那张照片,年幼的信彦正站在路边,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看到这个,草薙眼睛一亮:“啊,这不是?” “想起来了吗?” “当然想起来了,是那个娃娃。” 毫无疑问,正是画在那本纪念册上的娃娃,原来那是属于坂本信彦的。不过一个男孩子有布娃娃倒是蛮稀奇的。 “这是什么纪念品吗?”汤川问旁边的母女俩。 “啊,这个啊,”香奈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信彦小时候拿回来的,说是别人送给他的。妈妈,您也有印象吧?” “这个东西,好像是有吧。”富子仍然心不在焉。 “现在还有吗?”汤川问。 “没有了,”香奈子肯定地回答,“妈妈说不吉利,把它扔掉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说不吉利。”汤川接着问。 “这附近有个女孩子被车轧死了这娃娃是那女孩生前的宝贝。听信彦说,他以前经常和那个女孩在公园玩,女孩的父亲就把这个给了他。” 富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还真有那么回事。” “您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香奈子摇头:“想不起来了,也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们。” 汤川点点头,一时陷入了沉思,草薙想象不到此时此刻他脑中在翻腾着什么。 过一会儿,汤川终于抬起头,对母女俩说:“你们的话很有参考价值,多谢了。”他又催草薙:“我们走吧。” “我很想找到那个娃娃的主人,一回到车上,汤川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呢?” “想找的话,不会找不到吧,查查以前的交通事故记录就行了。不过你得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还不能下断言,不过我想,那个娃娃很可能和坂本的预知梦有关系。” “比如说,死去女孩子的灵魂附在了那个娃娃的身上?”牧田从后面插话。 一向不相信这类说法的汤川严肃地点了点头:“对,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喂,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啊。” “我当然是认真的。” “没有正当理由的话,我们是没法行动的。查交通事故记录必须有相应的说明。”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面对着正前方,大口地做着深呼吸。 “那你们不必勉强,我无所谓,我才不管预知梦的谜底能不能解开呢。” “你在威胁我们吗?” “我可没那么想,我只是告诉你,现在还无法下任何定论。” 草薙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这个男人甩手走开的话,自己就无计可施了。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调查的。” “包括那个父亲的情况。” “哪个父亲?” “刚才不是说了吗,给坂本信彦娃娃的,在事故中去世的女孩子的父亲。” “是。” 草薙开动了车子。如果听到有灵魂附在娃娃身上这样的事,上司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想到这些,他既感到几分恐怖又抱有几分期待。 两天后,草薙给汤川打电话。 “娃娃的主人找到了。” “干得不错,想夸奖你一下呢,不过想想这也是你们份内的工作,还是算了。” “这个工作可不那么简单啊,对上级解释费尽了周折,调查以前的事故记录也很不容易啊。” “这么做不也是为你们自己吗。那么结果如何呢?” “从结论来看,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了。” “是吗,此话怎讲?” “女孩名叫樱井真子,既不是森崎,也不是礼美。” “这样啊,太遗憾了。”汤川的语气难掩失落。 “不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我的信念是不抱没有根据的期待。对了,你调查那个父亲的情况了吗?” “调查了。事故当时,他住在坂本家附近,现在好像已经搬走了,并且改行做了设计师。” “设计师?服装设计师吗?” “不,好像是插图和书籍装帧。” “那他是在家里工作了?” “这个嘛,倒没调查……怎么了?” 汤川没有回答,在电话那边陷入了沉思。 “喂,汤川!喂,怎么不说话……”草薙焦急地呼叫着。 “我看清了!” “什么?什么意思?” “我看清了整个事件的轮廓!从现在起,草薙刑警大人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调查一下事故发生时的情况,尽量把女孩子父亲当时的生活状况调查清楚,这样一来,森崎礼美这个名字就肯定会出现。” 由于只是单方面地被吩咐,草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了好了,不要总是你一个人明白,把你大致弄明白的轮廓也讲给我听听吧。这是我代表警方的命令。” “你这也太较真了吧。”汤川嗤嗤地窃笑着。 “不过偶尔听听你这种蛮横的话也算是一种调剂。好吧,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吧。听完之后你再决定是否行动也不迟。”汤川又回到了认真的口吻。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整个事件就要颠倒过来了。” “口气不小啊,有那么让人吃惊吗?” “我想你会吃惊的,至少有那么一点点。”话是玩笑话,但是声音却很严肃。 几十分钟后,草薙和汤川在帝都大学旁边的咖啡店见了面。在最里面那张桌子旁,物理学家向刑警披露了自己的推理。 他的话的确令人震惊不已。 7 草薙来到森崎家门口时,正赶上由美子开门准备外出。她马上注意到了眼前的刑警,露出不解的表情。草薙点头跟她打招呼。 由美子四下看了看,来到门口。 “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您要出门吗?” “嗯,我正准备出去购物。” “如果您不着急的话,能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吗?” “哦,”由美子东张西望了一番,最后挤出笑脸点了点头,“可以,请进来吧。家里比较乱,还请见凉。” 草薙说声打扰了,低头进屋。 由美子说家里很乱,实际上摆放着皮沙发的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一些高档的装饰品点缀其间,恰到好处地显明了主人的身份。 草薙猜想,可能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敏夫比较挑剔吧,事实上森崎敏夫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虽然草薙告诉女主人不用客气,由美子还是端来了红茶和曲奇。可能不管对什么样的客人,她都会做到彬彬有礼吧。 草薙啜了一口红茶,这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味道,有股特别的香气。他暗自猜想,是不是只给特别的客人才上这种茶。 “真好喝。”他坦率地说。 “不好意思,您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草薙坐正姿势,把杯子放回桌面,心想以后再也喝不到这种红茶了。 “以前我对您说过,坂本信彦家住江东区木场,是吧?” “是的。” 当时我还问您有没有去过那附近,坂本从小就把您女儿的名字挂在嘴边,我想,他是不是和您的家有什么关系。当时您明确回答,没去过,是吧?” 由美子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不安。 “夫人,”草薙盯着对方的眼睛,“现在,您还能那么肯定地说您没去过吗?” “我不懂……您想说什么?” “那您还记得这个名字吗?”草薙慢慢取出记事本,打开,事实上没有这个必要,因为那名字早己刻入了他的脑海,“他叫樱井努。” 由美子的眼睛一瞬间瞪得大大的,脸色发白,像失去了血色。 “您记得吧?”草薙重复问了一遍。 “不,”她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草薙点点头,他已经料到她不会那么痛快地承认。 “樱井如今在千叶开了一家设计事务所,还是单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告诉你我不认担那个人吗?!” “樱井他,”草薙继续说,“已经承认了你和他的关系。” 像是电池没电了一样,由美子一瞬间僵硬了,她那看着空中的眼睛开始充血。 “20多年前,在距离坂本电工商店步行大约5分钟的一幢公寓里,住着一个设计师,他就是樱井努。他妻子因病去世,他和女儿一起生括。当时有一个女子,每周都去他的家里,那人就是你。”草薙一口气说了下来,为的是告诉她,他已经将所有情况都调查得清二楚了。 其实,樱井并没有很快承认所有的事,最开始,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记得森崎这个名字,正是由于他的强烈否定太不自然,草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樱井态度发生动摇,是在草薙指出他和森崎由美子的关系之后。草薙通过调查得知,樱井曾在文化培训班教课,其中一个学生叫森崎由美子。参加那个关于书籍装帧讲座的只有几名学生。讲座慢慢持续了半年,并且有很多次,只有森崎由美子一个人来听课,樱井不可能不记得她。 由美子的脸颊扭曲了,可能是她极力想做出笑脸的原困吧。 “为什么,”她呻吟着,“为什么现在还要提那件事……那件很久以前的事。” “因为它和现在的案件有密切的关系,这一点您应该最清楚。” “您在说什么,我根本……” “你应该还记得樱井真子吧,就是樱井先生的女儿。听说真子很喜欢你,没错吧?她总是抱着你送给她的布娃娃。” 听到布娃娃,由美子的表情又发生了变化,像是一下子失掉了全部的力气。草薙感觉她已经败下阵来了。 “真子还给娃娃起了名字,这你应该知道吧?没错,就是礼美。而且她还觉得礼美应该有姓,但不能姓樱井。对真子来说,礼美就是每周来看她的温柔可亲的阿姨的孩子,昕以,娃娃叫森崎礼美。” 由美子低下了头,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栗。 “你还记得真子被车撞死的事吧?那以后的几年里,你和樱井一直保持着关系,但最终还是分手了,我想,是因为你怀孕了吧?” 由美子什么也没回答,草薙把这理解为默认。 “你生下一个女孩子,我不清楚她是你丈夫的孩子,还是你的情人樱井的孩子,但关键是,你给孩子取的名字——礼美就是那个娃娃的名字。” 草薙的嗓子渴了,不过他没将手伸向茶杯,他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或许你有特殊的想法,或许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而已。总之继承了娃娃名字的森崎礼美16年来健康地成长着。在这期间,你和樱井一次也没见过,以前出轨的事实被成功地掩盖了——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不料你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意外之人,他就是坂本信彦。” 由美子继续沉默着,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听到最后的样子。 “当你从礼美那里得知坂本的住址,以及坂本坚持说自己在十几年前就知道森崎礼美这个名字时,你肯定浑身冰冷。你的直觉告诉你,坂本一定和樱井父女有什么关系,并且你的直觉是正确的。” 接下来,草薙讲起坂本和樱井真子的娃娃之间的渊源。由美子第一次听说这些事,表情又吃惊又绝望。 “坂本是从樱井真子那里知道娃娃的名字的,这应该很容易猜到。可他妈妈却把娃娃给扔了,当时一定对他的打击很大,不过,年幼的他不久就把娃娃的事忘记了。两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想起了娃娃的名字,“モリサキレミ”(森崎札美的片假名写法——译者注),我猜是这个名字撼动了他心灵的某处,结果,他坚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存在,他和她之间由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在一起,他又试着给‘モリサキレミ’填上了汉字,森崎礼美,这和你女儿的名字一样,我想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听到‘モリサキレミ’,很多人都会想起这几个汉字吧。” “当然,”草薙继续说,“你并不清楚这样的背景,你只是强烈地感到坂本的存在令你处境危险,他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从前偷情的事暴露,你是这么想的吧?啊,或许最让你恐惧的,就是你不知道礼美究竟是谁的孩子。” “礼美是,”由美子低着头呻吟般地嗫嚅道,“我丈夫的孩子。” 草薙吐了口气,那不是现在要讨论的事情。 “所以你就考虑,能不能用合法的手段来杀死坂本。这时,你脑海里浮现出用正当防卫来杀他的想法,你想到引诱他侵入房间,再开枪把他打死,这样绝不会遭到社会的谴责,而且根据《防止盗窃犯罪法》,还很可能被判无罪。这可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但你惟一的失误是,猎枪的子弹没有射中坂本。” 听到这里,由美子终于抬起头来,并且摇了摇了头,但她的动作那么绵软无力。 “不是那样的……我没有制定过什么计划。” “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草薙故意用安静的表情说,“我们仔细分析了你用来引诱坂本的那封信,查清了打字机的机型和纸张,并且在你参加的烹饪培训班发现了完全一样的东西。听说授课的老师会经常用那种纸来写菜谱。我从那里还得到了证词,说最近看见你用过。事实上,昨天我的同事花了半天时间,帮我调查了油墨色带,你写的那封信,还完好地留在色带上。” 应该说的,草薙已经都说了。接下来就等由美子的回答了。 她充血的眼睛开始湿润,不一会便热泪盈眶,泪水扑哧扑哧落了下来。她也不去擦,说道:“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丈夫说礼美是他的骨肉?” 草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你能和我一起回警署吗?” “好。”她小声回答。 森崎家门前停着一辆车,里面坐着牧田和另外两名刑警,他们是事先接到草薙的联络在此待命的。草薙把由美子交给他们。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回总部。”草薙对牧田说。 牧田点点头,发动了车子,坐在后座的的由美子一直面朝着正前方。 草薙朝和车子相反的方向走去。在20米左右的地方停着一辆尼桑阳光,汤川躺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睡着了。 草薙打开车门上了车,汤川醒了过来:“结束了?” “嗯。真是让人讨厌的工作。” “正因为如此,才给你开那么多工资。” “先不说这个了,”草薙转向副驾驶方向,“这次又是你帮了大忙,得好好谢谢你。” “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没什么好谢的。” “要不是听了你那一番推理的话,我们根本不会怀疑上她。” 此时草薙的脑海中又回想起刚听到汤川推理时的那份惊讶。那时,汤川最先说的一句话就是——森崎礼美的母亲很可疑。 “没有确切地听到入侵者的动静,母亲就端着猎枪进入了女儿的房间,这样的事情很奇怪。如果真有那么大的声音,首先有所察觉的应该是礼美本人吧。但事实上,礼美本人一直熟睡着,而犯人也只是靠近床前,什么都没有做。也就是说只有母亲发现了危险,并夸张地把猎枪拿在了手中。难道这不值得怀疑吗?” 然后他又展开了大胆的推理,那就是,这次的事件是早有预谋的。 “如果母亲的意图是想拿正当防卫作幌子,达到杀死坂本的目的,那么,她杀人的真正动机又是什么呢?我认为这与预知梦有关。预知梦中可能隐藏着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我们假设坂本做梦的时候,也就是17年前,他与森崎由美子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如果由美子与还是小孩的坂本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她一定是去过他家附近,而且是很频繁的。她一直在隐瞒这件事。为什么呢?如果一个家庭主妇必须隐瞒经常去某处这一事实的话,原因是很有限的。” “是出轨。”草薙和牧田也马上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到,在孩提时代的坂本家附近住着由美子的情人?不过,小孩子和成年男人之间关系亲密的情况很少见。所以还是想到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的父亲比较合适吧。” 所以汤川让草薙他们去调查那个父亲当时的生活情况。 “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案件啊,”草薙一边插车钥匙,一边感慨地说,“坂本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森崎礼美这个名字呢,他没料到个关于娃娃的回忆会操控了自己一生。” “所有人都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的。”汤川说着打了个大哈欠。 “我知道一个味道不错的蓝山咖啡店。” “在这附近吗?” “在等等力。” “去喝吧。”草薙说完发动了车子。 第二章 见到幽魂 1 长井清美穿着黄色套装在等人。这种黄色容易让人联想起柠檬,是清美最喜欢的。 咖啡店很大,人也很多,不过幸亏清美穿着这身明黄色,细谷忠夫才从人群中很快找到了她。 “不好意思,刚要出来,科长突然交待了一个紧急任务。”细谷做着打自己脸的动作,在清美对面坐了下来。他们约定的时可是7点,现在细谷已经迟到了近20分钟。 清美明显不高兴了,嘴唇撅了起来。 “你要是再晚来5分钟,我就回去了。” “我不是向你道过歉了吗——噢,给我来杯咖啡。”细谷对服务员说。 他心里想着:你总是迟到半个小时,我偶尔迟到一次,你就这样。不过这种心里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因为他清楚,如果这话说出来,清美马上会转身走掉。 “人家肚子都饿瘪了。” “知道了,你喜欢什么尽管点,我请客,就当给你赔罪了。” “只要是我喜欢的都行?当真?”清美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嗯。真的。” “那好,我有一个非常想去的地方——” 清美打开gi牌的提包,取出一张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片断,这是关于一家有名的法国餐厅的介绍,比起味道来,它的价格高得令人咂舌,这方面细谷也有所耳闻。细谷的手头并不宽裕,困此,他眼前一黑,不过他可不想再惹清美不高兴了。 “行,不过这个好像要事先预约的。” “现在打电话预定不就行了吗?” “好吧。”细谷拿着剪报站起身来,走出店门,用手机给那家法国餐厅打电话预约,他期待着电话那边传来诸如“今天预约已满”这样的回答,不过由于目前经济不最气,他很容易就订到了位子。 回到座位,他向清美做了报告,清美眼睛一亮,莞尔一笑。 “辛苦你了。” 她的心情总算变好了。凝视着她小魔女般的笑脸,细谷端起咖啡,没加糖就啜了一口,心想,这就是迷上一个人的坏处吧。 吃完饭后,清美频繁地看时间。受她影响,细谷也看自己的手表。刚过晚上10点钟。 “还有什么事吗?”细谷问。 “嗯,不好意思,我得马上回去了。” “我记得你说过要为旅行做准备,对吧?” “是呀,明天就出发了,我还什么都没收拾呢。”清美吐舌。 “新加坡?” “对。” “不会是另寻新欢一起去吧?” “说什么呢?!我是和读女子大学时期的朋友一起去购物旅游。”说完清美笑了,不过随后又马上忧郁地皱起了眉头。 “今晚他肯定又要给我打电话了。” 细谷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是那个家伙吗?” “或许吧。每到店里休息的日子,他总要打电话来。” “那个家伙还真是个死心眼。” “好苦恼啊,但又不能对他太冷淡。” 细谷叹了口气:“早说清楚,让他死心岂不更好?否则对他来说也不好。” “这我知道,但是是说不出口。把你说出去也行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恋爱的事,早晚会被他知道的。” “可我说不出口。”清美苦着脸。 “那我来告诉他?” 听细谷这么一说,她顿觉意外。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是呀,你能这么做可帮了我太忙了。” “我会尽快告诉他的。” “这样一来,岂不要影响你们的友情?”清美笑着说,给人的感觉是她并非担心而只是好奇。 “唉,这种事情走步看一步吧。”细谷回答。 出了饭店,为了打车,他们走到大街上。马上来了一辆空车,细谷正准备招手,“啊,等一下。”清美叫住了他。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照相机,微微猫起腰,把镜头对准了旁边的电线杆。那里有一只小花猫,可能是野猫。她连按三次快门闪光灯不断地亮起。 “你还是随身带着照相机呀。”细谷说。 “对啊,没准什么时候就有可拍的呢。”她把相机放回包里。 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细谷听她说她迷上了摄影,还给他看了几张作品。拍得倒是不错,但也没什么特点。细谷心想,她也就是凭着时尚感在按快门,至于她的梦想——办一个个人摄影展,细谷认为那太不靠谱了。 “你这样不管什么都乱拍,偶尔也会拍到一些怪东西吧?”坐上出租车后,细谷问她。清美住的公寓在高丹寺,细谷总是先把她进回家,然后再回自己在练马的家。 “你指的是?” “比如拍到幽灵什么的。” “噢,”清美张嘴点头,“有几次拍到了像是那样的东西。” “真的?” “我只说是像那样的东西,比如白色的、细长的影子等。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搞不清楚。” “那你可得驱驱邪才行。” “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调皮地看着细谷,“其实啊,我以前有一次还特意想拍这样的照片呢。” “怎么拍?” “我去了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据说只要晚上在那里拍照。就一定能拍到灵魂。不过因为是一个人去的,感觉非常恐怖。” “那你拍到了吗?” “嗯。” “结果怎样?” “根据看照片的角度不同,有时能看到那样的东西——仅此而已。” “啊……” “下次想看看吗?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 “嗯,想看。”细谷咽了口唾沫。 “其实,”清美舔了舔嘴唇,“和这个相比,我还拍到了更厉害的照片呢。” “喂,什么照片?” “唔,这不能说,总之对我来说,是一张幸运照片。” “到底是什么?你急死我了。” “不好意思,跟你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别放在心上。另外呢——”清美把话题切换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看起来她对说出“幸运照片”这件事有些后悔。细谷适时附和着她的话,不过心里却老惦记着她说的照片。 把清美送到家以后,细谷在出租车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小杉浩一”这个名字。 小杉和细谷从大学时代起就是朋友,虽然在不同的院系,但都是橄榄球队的队员。转眼间,他们毕业快10年了,但一直保持着交往,每月至少见一次面。 1个月前,小杉联系到他,说他发现了一家新店,邀清细谷下班后去喝一杯。细谷颇感意外,因为以前很少听他说出这样的话。 那家店位于新桥,顾客层比较年轻,店内氛围轻松明快。看到接待客人的几名女招待后,细谷就更吃惊了。小杉一向不善于同女性交往,他会来这样的店,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长井清美就在这家店工作。看到小杉,她马上走过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虽然她不是很漂亮,但有着巧妙地融清纯和妖艳为一体的气质。当时她也穿着黄色的衣服。 细谷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但从小杉的神情看,也不难看出他经常来这里的原因。很明显,小杉也对清美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一向在女性面前沉默寡言的小杉,此时却在努力地吸引清美的注意力。 从店里出来后,细谷一问,小杉马上就坦白了。他要想方设法去追她。 “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她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应该怎么追呢?”小杉挠着一头短发问细谷。 细谷到现在还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直接了当地告诉他,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不适合他。如果当时那么做了,事情就简单多了。可他没有那么说,而是鼓励他:“那就努力试着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吧。” 另一方面,细谷在瞒着小杉接近清美。很多次,他一个人去了店里。终于,他向清美发出了邀请,没想到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和你很投缘。”去了第一次宾馆之后,她这样说。 当然,小杉对两人的关系毫不知情,不仅如此,最近他还在电话里对细谷讲“终于要捕获她的芳心了”之类的话。但是用清美的说法则是“与以前没什么变化,他只不过是一个顾客罢了”。 早点挑明就好了。想着想着,时间己过去了很久。 不过,该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细谷按下手机的呼叫键。 响过两遍之后,有人接了电话。 “喂,你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明显不是小杉。 “喂。请问这里是小杉家吗?” “嗯,是小杉家……啊,你是细谷吧?” 听到对方的声音和语气,细谷也猜出他是谁了。 “原来是山下啊,你在那里做什么?” “小杉托我帮他看家。不过没什么事可做,正觉得无聊呢。刚好你打电话过来。你出来这边吧。你在哪儿呢?” “在七环上,正坐出租车往北去呢。” “那就让司机往左开吧。我等着你。有的是酒,今晚我们就喝个痛快吧。”山下自顾自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没办法,去一趟吧——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细谷对司机讲:“不好意思,要去的地方改了,去久我山。” 小杉的住宅是一栋很老的两层小,楼和邻居家一体相连。室内是两室一厅一厨的格局。用小杉的话说,固为还有个小院,所以很有单门独户的感觉。 山下在房间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等候。山下也是橄榄球队的队友,以前一直在设计事务所上班,事务所去年倒闭了,他正在找工作。 “小杉今天傍晚走的,说是结束了采访就要开车去大阪,明天早上还有采访。看来做体育记者也挺辛苦的。”山下喝得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小杉很有文采,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工作,一边在一家出版社打工,一边做起了自由撰稿人。当然,他最初找份活儿也下轻松,但他现在已为几家杂志和报纸写稿了。 听山下说,小杉是去大阪采访某少年足球俱乐部。 房间角落里有一只白色的波斯猫,以前倒没听小杉提过他养猫的事情。 “好像是熟人的猫,一周前寄养在他这里。这次突然有采访,他就托我看家。与其说是给他看家,倒不如说是照顺猫。” “原来如此。” “我以前没养过猫,还担心能不能照顾好呢。不过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它很乖,自己懂得怎样大小便。” “他给你多少看家费?” “包括必要开销在内,每天5000日元。对失业的我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山下有些自嘲地笑着。 两人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接连喝着啤酒、威士忌、日本酒。看家还有这个好处:冰箱里的食物可以随便吃,酒可以随便喝。冰箱里放着很多大瓶的啤酒,还有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和一瓶日本酒。 可能在细谷没来之前,山下就已经喝了很多,刚过午夜他就有些迷糊了。快到半夜1点时,他已经鼾声大作,怎么摇都摇不醒。 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啊—— 细谷拿过旁边的毛毯给他盖上,然后站起来。他打算到二楼的房间去休息。脚刚踏上楼梯,他就把旁边墙上的开关关掉了,房间内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可能是因为黑暗程度超出了想象,加上细谷确实也有点喝高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晃了两晃,他的膝盖跪在了地面上。 不行了想不到酒精还真给劲儿。 他揉了揉脸,刚想站起来,就在这时——在面向院子的窗前,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一直盯着房间里面。 他大吃一惊,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另一个意外向他袭来。 清美? 虽然隔着花边窗帘,但那个人看起来确实像清美。那身柠橡黄的套装,正是几小时前自己亲眼见过的。那身衣服在院里微弱的灯光下格外耀眼。 “清美——” 细谷向门口走去,然而,可能是由于双眼还没有适应黑暗,再加上喝醉了,他的身体不断地左摇右摆,撞在旁边的东西上。开了门之后他光着脚跑了出去。 “清美!”他喊着她的名字。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细谷光着脚来到窗前,却不见她的踪影。 怎么回事。——他心里有些不安,头脑陷入了混乱。按说,清美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她一直都在躲着小杉。 细谷开始感到胸口发闷。 他取出手机先给她房间里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又打她的手机,结果还是一样。 细谷想了一会儿,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这是织田不二子的电话。不二子是清美的朋友,她们住在同一幢公寓里,在同一家店里上班。细谷有一次和她们一起去唱卡拉ok,要了她的手机号码。 “喂!”电话里传来不二子的声音。 “喂,不二子吗?是我,细谷。” “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之后再和你解释。麻烦你能不能去一下清美的房间?” “去清美房间?现在吗?为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吗,理由以后再告诉你。总之请你马上去一趟。”细谷冲着手机大喊。 2 被细谷忠夫那么一说,织田不二子一头雾水地出了房间。不二子住在公寓的三楼,而清美的房间在五楼。如果这时候地坐电梯的话,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但这时她偏偏选择了爬楼梯,她打算爬上五楼。 说到这里,草薙停了下来,看着汤川。汤川坐在椅子上修着指甲,两脚搭在桌面上。 草薙习惯性地来到了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第13研究室。现在是上课时间,研究室里没有学生。 “喂,你听我说话了没有。” “我好好听着呢,继续。她选择了爬楼梯,结果呢?” “她看到一个男人从四楼下到三楼,又从三楼下了二楼。那人留着平头,穿着绿色的防寒夹克服。而且织田不二子觉得他的侧面比较眼熟,好像是常去新桥店里的顾客。可能比较慌忙,那个男子没有注意到她。不二子心里犯着嘀咕,来到了清美门前,她按了门铃,没人回应。于是她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门没有锁。” “接着就发现了尸体?” “长井清美倒在了洗手间里。织口不二子马上就报了警。” “接下来我们著名的刑警——草薙警长登场了。”汤川坏笑。 “是那么回事。遗憾的是,我们出场的次数并不多,并且等我们赶到现场时,已经查到犯人是谁了,逮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织田不二子看到的那个男子吗?” 听了汤川的问题,草薙点了点头,眼光落到了记事本上。 “是体育记者小杉浩一。刚才已经介绍过了,他是细谷的朋友,一直在追求着长井清美。小杉的名字进入搜查视野时。那个家快正驾车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东京至名古屋——译者注)。当然了,要逮捕他并不难,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只须在大阪布置下搜查人员就可以了。” “小杉承认罪行了吗?” “据说他一开始否认,而当我们暗示他有目击证人时,他就老老实实交待了。” “凭感觉,这不像是预谋杀人。” “确买如此,这是一起典型的冲动杀人。” 那天晚上,小杉在长井清美的房门口等她回来。快到11点时她回来了。 小杉提出进房间好好谈一谈,刚开始被她拒绝了。不过她可能是考虑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最终还是让他进了房间。 小杉拼命向他表白自己的爱意,还坦诚地说,他希望和她认真交往而不是游戏,是以结婚为目的的。 但长井清美断然拒绝了,好像还非常强硬地说“你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这样的话。 即便如此,小杉仍不死心,还恳求她尝试和他交往一段时间,他会让她感受到他的魅力。 这时候,长井清美态度骤变。之前她可能还想着:不管怎样,他都是店里的顾客,所以一直忍耐着。但那一刻她爆发了——“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和你这种没品味的男人在一起!我只是把你当作客人看才笑脸相迎的,别不识好歹!” 她不停地说着这样的话,把小杉的自尊心撕得粉碎。他还看到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于是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了…… “等我清醒过来,我发现她已经被我掐死了。” “这真是个典型的犯罪,噢,应该说是典型的杀人案吧。”汤川的表情非常认真。 “也许吧。” “难道不是吗?现实中的杀人事件大都不像小说中那样是经过反复考虑和计划才实施的,大多数都是在发生口角之后。一时冲动才起了杀意的。杀人不是平常事,一般人要做到这一点,不是出于疯狂就是冲动,总之,非常态的精神亢奋是必不可少的。” “确实如此。”草薙揉了揉鼻子。 “那么,你把案件原委都告诉我,目的是什么?我觉得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草薙听了,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汤川。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啊。你没听到吗,事情暴露的起因是细谷看到了清美的身影,那时是半夜1点,而事实上当时清美已经被小杉杀了,这一点你怎么看?” “你指的是?” “你难道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噢?”汤川抱着胳膊,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他坐在转椅上,左右来回转着。 “我觉得这只是个惊人的巧合。”他停止了转动冷静地说。 “巧合?怎样的巧合?” “细谷这个人喝醉了,可以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这种状态的人一股都迷迷糊糊的。他迷迷糊糊地梦到了自己的恋人。忽然,他从梦里惊醒,于是就打了电话,恰好这时她的房间也刚好出事了。” “我们科长和你的看法一样,说这可能是细谷在梦中或幻觉中看到的。” “哈哈,”汤川大声笑着:“我总是和你的科长比较合得来。” “但是,细谷断定那绝对不是做梦。” “唔,科长以外的人都相信他的话吗?只有迎合科长做警察才有前途。” 草薙歪起嘴角挠着腮。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按现在的说法,报告就变成神秘故事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警员中竟然也有人认为是被害者的灵魂向细谷报的信。” “那不也很好玩吗?看来你需要幽默感。” “你并不真的那么想吧?我问你愿不愿意挑战这个谜?” “谜……这究竟能不能称为谜呢?” 汤川站了起来,走向窗边。春天的阳光透过窗帘的隙缝射进屋内,他的白大褂发出耀眼的光。 “假设细谷没有喝醉,也很有可能是幻觉吧,不,说成幻觉可能有点过了,或许应该说是眼花,或者是错觉。” “你是说,他把什么东西错看成清美了?” “很早以前就有把风中摇摆的毛巾看成幽魂这种事。那时细谷刚和女朋友约会过,她的身影可能还直留在他的脑海中。之后,他又在黑暗中跌了一跤,一定会有些惊慌。这时他忽然抬起头向窗外看,看到了什么东西。如果没有惊慌的话,他肯定能冷静地看清那东西的本来面目。比如说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反射到玻璃窗上的影子。但他那时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所以不排除他把映在玻璃窗上的东西错看成恋人的身影这种可能性。” “你是说就在同一时刻,碰巧他的恋人被掐死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个令人吃惊的巧合。”汤川回答。 草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难道最终只能这么解释了?” “你不满意吗?” “不满意也没办法啊。否则就只能解释成幽魂作怪了。” “嗯,世界上的确会发生这种概率很低的偶然事件,没必要都得找出理由。”汤川大踏步地穿过房间来到水池旁,“要不要来点咖啡?” “不用了。”肯定又是速溶咖啡,草薙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不过一旦媒体嗅到这件事,他们肯定又要大做文章,把事件渲染成灵异故事。这样行吗?” “没办法,信仰自由嘛。” “我要去向科长汇报了。”草薙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 “没什么别的情况了?”汤川将添了水的水壶放在火上,问。 “别的情况?” “当然是案件的疑点了。虽然看起来这是一起非常简单的案件。” “嗯,说到可疑的地方,只是有关幽魂那部分。其他引人注目的地方……噢,对了,死者生前欠了很多钱。” “欠债?” “现在还没掌握准确的数字,估计最低也有四五百万。她好像四处找人借钱。看她房间的摆设就能看出她生前比较奢侈,是个名牌迷。” “原来死者有欠款啊……”一阵自言自语之后,汤川又问道,“死因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她手腕上有一道伤口,不过很轻。应该和本案无关。” “手腕上有伤口?”汤川停下正往杯子里倒速溶咖啡的手,回过头问,“哪只手?什么样的伤口?” “好像是左手。不过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上面还贴着橡皮膏呢。” 听到这里,汤川端着咖啡勺,一言不发,暂时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一会儿蒸汽从水壶嘴冒出来,发出“吗呜”的响声。 “喂,水开了。”草薙上前将煤气灶关掉。 汤川拿咖啡勺尖指着草薙:“都是你的坏毛病,总把最关键的地方留到最后,要是先听到这一点,早就想出别的解释了。” “怎么?手腕的伤有问题吗?” “有可能。”他像拿着指挥棒一样上下左右舞动着勺子,“带我走一趟吧,到幽魂出现的那个住宅。” 3 在小杉住的两层公寓前,草薙递给汤川一双白手套。 “我已经从科长那里得到批准,让你进这间屋,希望你能从理论上对这个案子做出分析。此外,我是觉得没什么好查的了。但在接触里面的东西之前还是戴上这个吧。” 汤川点点头,戴上了手套。 “不留下指纹这点很重要的。刚才你说你觉得没什么好查的了,我不这么认为。可能你们还得对这个家重新进行调查。” “我认为幽魂事件和本案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联系。” “你一会儿就会清楚了。我们进去吧。”汤川说。 小杉被逮捕后不久,草薙曾来过这里一次,当时只是来盘问还在看家的山下恒彦,山下说的话,和小杉的供词相符。 当时房间里还到处都是啤酒瓶和装小吃、点心的包装袋。看来山下走之前把房间收拾了一遍,今天室内比较整洁于净,那只白色的波斯猫好像也还给了主人。 “真有光棍房间的感觉啊。”环视着没有任何装饰、缺乏情趣的室内,汤川感慨道。 “我从山下和细谷那里了解到,他好像没什么女人缘,甚至至今没有和异性交往过。听说只有和女运动员说话时他才不会紧张,并且谈的都是些体育竞技方面的话题。” “简直像个古董,以前的体育俱乐部里也没有这样的男人吧。”汤川苦笑道。他和草薙都参加过帝都大学羽毛球俱乐部。 “所以嘛,细谷他们都对小杉会对酒吧的女招待如此着迷感到很意外。他们进说可能正因为他一直对女性没有抵抗力,所以才会这么死心眼地追他看上的人,对此我也有同感。” “小杉与被害人相识的契机,就是因为他去了那家酒吧吗?” “据小杉交待,是这么回事。他只是心血来潮才进的那家店,这可能也是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汤川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进入了室内。最初吸引他目光的是放在柜子上的组合音响。 “这套设备不错,是去年刚出品的新款,别看它外形简单但据说重音效果非常棒。”说完,他插上电源,按了cd的播故键,听了音箱里流淌出的曲子旋律,汤川颇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这家伙够让人意外的。这曲子不是《沉睡森林的美女》吗?和他搞体育完全不符啊。” “先别管这个了,赶紧想着怎么揭开幽魂之谜吧。” “啊,不用着急。”汤川脸上浮现出浅笑,张望着厨房里的橱柜。 说实话,草薙根本不知道汤川为什么会突然对幽魂事件产生兴趣,好像和被害人手腕上的伤口有关系,不过具体是什么关系,他想不出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草薙知道,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冒失地发问比较好。 将一楼看过一遍之后,两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和一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四张半大的那间被用作卧室,里面只有一个不大的衣柜。壁橱里放着有些发旧的被子。另一间西式房间是工作室,电脑桌、写字台、椅子等被书架包围着,书架上摆放着几个文件夹,文件夹的夹背上都贴有标签,上面写着“职业棒球”、“大学橄榄球”、“田径”等条目,还有“花样滑雪”、“击剑”等体育文件夹。 “好像没有羽毛球啊,看来羽毛球适合二流运动啊。”汤川说。 “先别说这些了,查看这里有什么用啊。细谷是在一楼看到被害者幽魂的,我们还是赶紧下去做实验吧。” 听草薙这么一说,汤川瞪大了镜片后的眼睛看着他。 “嗬,实验?什么实验?” “这我怎么知道啊。可我们不就是为这个来这里的吗?比如关于眼睛错觉的实验……” “哇,了不起。想不到原来那么讨厌理科的你,也能这么说了?”汤川拍着草薙的肩膀走出了房间。随后他下了楼梯。草薙一边品味着被他捉弄的滋味,一边跟在他身后。 又回到一楼的客厅,汤川面朝窗户的方向站着。 “也就几米远的距离吧?我原来想,他可能是把干枯的芒草看成幽魂了,不过就这么点距离,应该不会看错。你有没有查过那个细谷的视力情况?” “确认过了,两眼裸视都是o.7.” “o.7……”汤川低声自语。 音响里继续流淌着古典音乐。草薙想把音量调低一些,将旋钮向左拧了一下,结果音箱马上发出了杂音。 汤川看着他。 “啊,我只是想把音量调低一点……”草薙解释道。 但是汤川没理会他,径直走到音响前,亲自调节着音量旋钮。他每拧一次,音箱都会发出“噼啪噼啪”的杂音。 “草薙,你有小杉的照片吗?” “现在没带。” “那小杉是什么样的男性?从你的话中,我觉得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对,说白了,就是一个比较土气的人。” “发型呢?” “没什么特色的小平头。” “哦。”汤川点点头,之后动了动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了,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草薙追问道。 汤川重新环视着室内,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后,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音响上,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草薙,看来这个案件,可能有必要从头开始重新搜查一遍。” “怎么?”草薙睁大了眼睛,“难道真凶另有其人?” “不,犯人可能不会变。但是,案件的性质可能会彻底变化。” “性质?” “从现在的情况看,应该是冲动杀人吧?但是,真实情况是否如此呢?” “如果不是冲动杀人的话,那就是预谋杀人了。这怎么可能呢?”草薙笑着说。“有那么不缜密的预谋杀人吗?一下子全都露馅了。” “我刚才跟你说过,不论细谷这个人看到了什么,在同一时刻发生杀人案都不过是惊人的巧合。但另一方面,不妨尝试着去考虑,那些惊人的巧合背后是不是蕴藏着什么必然,这在科学界是个常识。所以不妨假设,那个时间出现幽魂与发生杀人案这两件事,都是事先有所预谋的。并且我发现,通常这样的假设更合乎逻辑。”汤川肯定地说着,眼光流露出科学家的坚定。 “逻辑?” “刚开始听了你的介绍,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首先是被害人把小杉让进房间这一点。不管被对方怎么纠缠,我觉得一个年轻的单身女性都不会把自己不喜欢的男性让进自己的房间。所以我认为小杉是强行进入了房间。” “可是那样的话,被害人会放声呼救的吧?” “我想她可能没有机会。小杉打橄榄球吧?对他来说用力捂住对方的嘴,夺下钥匙,闯入对方房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至少比说服对方进入房间客易得多。如果不是诉诸武力,他就是用了迷药。”说到这里,汤川像是对自己的话予以肯定似的点点头,“对,就是用了迷药,这样,她手腕上的伤口也就解释得通了。” “这我就不叫白了,和手腕上的伤口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原来我没想通的第二点。在日常生活中,会有人不小心割自己手腕吗?如果不是不小心,那就只能解释成自杀未遂了。但是从你的描述中,我觉得长井清美不是这种类型的女性。” “然后呢?” “要说是小杉做的,听起来更合理。他试图把清美的死掩饰成自杀,如果他在进门前用了迷药,对方就会先去意识,当他割对方的手腕时,也不会遭到反抗。” “但事实上,他是将对方掐死的啊。” “那应该是他计算有误造成的。比如说血管没切断。据我所知,割腕自杀这种事在现实中是很难做到的。” “这倒是真事。经常有人说自己割腕了,引起一片大乱,结果不过是切开了表面的皮肤而已,可能是割腕时比较犹豫吧。” “接下来,在他处理现场的过程中,被害人醒了过来,小杉情急之下就掐死了对方——这种推理如何?” “嗯,”草薙低声应道,“但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场应该有些血迹吧?” “肯定是被小杉清除了。你们这些警察也一定认为她是被掐死的,根本就没有做血液调查。” “这个……”草薙心里想着,可能是吧。 “这些就是预谋杀杀的根据。不言而喻,小杉之所以不说真话,是因为他知道,同样是被逮捕,冲动杀人罪会轻一些。” 说到这里就不难理解了。的确预谋杀人罪会判得更重。 “那就是说,幽魂的出现也不是偶然了?” “理应如此。”汤川板起面孔答道。 “但正是由于幽魂的出现,小杉的罪行才被发现的啊。” “所以说,”汤川说道,“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它不会完全按计划发展。” “怎么回事?快给我解释一下。” “等把预谋杀人的内容弄清楚之后,这个自然就明白了。你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杀人动机。故意杀人这种情况,必须有狠强的动机。” “这方面我们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小杉和长井清美之间就是酒吧的顾客和女招待、求爱的男人和被求爱的女人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你敢确定没有漏掉什么吗?”汤川问道。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语气却有几分尖锐,“你说过被害人生前欠了很多钱,这方面你们是不是再好好查一下?另外,还有猫和帮他看家的人。” “猫和帮他着家的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事发当晚,小杉家里寄养着一只猫,对吧?所以当他突然有采访任务时,才有必要雇人帮他看家。这是否真是一种偶然呢?我觉得不妨再调查一下。” “你的意思是,这些也是小杉计划好的?” “如果幽魂的出现是计划好的,那这或许也是吧。”说完,汤川用中指扶了扶眼镜,“不,应该说,毫无疑问是计划好的!” 4 “啊,那张照片,她给我看了。”织田不二子坐在前台的凳子上,短裙下露出的双腿叠在一起。地指间夹着烟,长长的指甲上涂着银色的指甲油。 草薙来到了坐落于新桥的“tatoo”俱乐部,就是长井清美以前工作的那家酒吧。时间是下午6点40分,店里还没有客人。 “你还记得是怎样的照片吗?” “记得,一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照片。听她说是在多磨公墓旁边拍的。上面有一棵形状比较奇怪的树,树旁边有白烟一样的东西。清美还问我那是不是幽灵,我当时没说出话来。” “多磨公墓……她还给你看过什么照片?” “只有这张。她说还有几张,但没有拍到像幽灵的东西。” “先不说幽灵,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拍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照片?” 不二子低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 “是吗?那么刚才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你指的是清美给我看照片的时间吗?还是她拍照片的时间?” “最好两个都知道。” “她给我看照片大概是两个月前吧,至于拍照片的时间,我记得大概是去年12月。” “去年12月?那就是4个月前了。” “我想起来了,她说过,是圣诞夜前1周拍的,也就是12月17日,我记得她说她心仪的男人遨请了别的女人一起过圣诞前夜,所以她很郁闷,就一个人开车去兜风,路上想起顺便去拍拍幽灵的照片。” 12月17日,多磨公墓——只记下这几个字后,草薙道了谢,离开了酒吧。 和汤川见面后3天时间过去了。根据他的建议,草薙重新调查了长井清美的欠债情况,有了意外收获。在这两个月里,她还了200万,这笔钱的来源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以前没有多少存款。 她有什么临时收入了?就此草薙曾询问过细谷忠夫,结果从对方口中再次蹦出了带有神异色彩的台词——最近迷恋上摄影的清美,在去一个地方拍幽灵的照片时,偶然拍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她将其称为“幸运照片”。 细谷说他没见过那些照片,不过她的好朋友织田不二子有可能见过,所以草薙才来到了“tatoo”酒吧。 但是现在看来,不二子也没见过这张关键的“幸运照片”。 出了“tatoo”之后,草薙并不急着回搜查总部,而是去了帝都大学。科长虽然对他提出的重新调查作案动机的意见表示尊重,但是大家普遍认为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再回去调查也只是看其他搜查人员的白眼。 “噢……12月17日,多磨公墓。” 听完草薙的话,汤川坐到电脑前,快速操作起键盘和鼠标。因为显示器背对着草薙,所以他看不到屏幕。不过,即使看到了,他也不能明白汤川究竟在想什么。 “‘幸运照片’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是她一瞬间抓拍到了什么,然后凭它入围了摄影比赛,得了奖金,又用奖金还了欠款呢?” 对草薙的想法,汤川嗤之以鼻。 “以长井清美的个性来说,如果她有了这么风光的事,肯定会到处宣扬的。此外,仅仅是入围,可能得到两百万装金吗?” “呵呵,说的也是。”草薙挠挠头。 “有没有从长井清美房间里发现那张可疑的照片。”汤川问道,眼睛并没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 “嗯,她的房间已经搜过了,底片和照片都没有发现。” “这么说来,这张照片很可能和案子有重要的联系。” “啊,为什么这么说呢?” “难道不是吗?本来应该有的东西在案发之后就消失了,理所当然应该认为它和本案有关。” “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草薙望着汤川的脸。 “关于猫和帮他看家的人,有什么发现吗?”汤川问。 “查了一下,确实有一些地方比较微妙。”草薙拿出记事本翻开,“首先关于猫,它的主人是一家书店老板,是夫妇二人共同经营的一家小书店。他们和小杉比较熟悉,猫也和他比较亲近,把猫寄养在他那里,是因为夫妇二人为了看儿子和孙子,要去加拿大1o天左右,他儿子好像在国外工作。” “在当前经济这么不景气的情况下,这话听起来确实够奢侈的,不过也没什么微妙的啊。” “关键的地方在后面。是小杉自己主动要求把猫寄养在他那里的。夫妇二人本来已经说好将猫寄养在他们世田谷的亲戚家中,因为小杉强烈提出要求,他们考虑到寄养在家附近更方便,就交给了他。当然,之前这种事一次也没有过。” “原来如此,”汤川点头,“继续说下去。” “另外,案发当晚,小杉要去大阪采访,这是出版社的安排没错。不过好好琢磨的话,就告发现这不是突发性采访,小杉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要在这个时候采访了。” “也就是说,”汤川在电脑前抬起头来,“寄养猫和外出采访赶在一起,很可能是小杉早有预谋的事情。” “应该是吧,只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很简单,家里寄养着一只猫,所以不能没人照顾,这就为他雇人看家找到了借口。” “也就是说,他的目的是雇人看家?那么他雇人看家的目的又何在呢?” “还用说吗?肯定是为了让那个人看到幽魂。”说完,汤川摇了一下头,“不对,到这时就不能说成是幽魂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看看这个。”汤川指着电脑屏幕。 “什么啊,这是?” “我检索了一下报纸上的报道,你把这个读下吧。” 草薙开始读汤川指的地方,最初有些吃惊之后变成了兴奋。报道是这么写的:18日午夜零点45分左右,府中警署接到报案,在府中市xx市政道路上,有一个男子倒在路上。警察赶到了现场,认定该男子60岁左右,是被汽车车撞倒后死亡的。该男子是由于头部受到了重伤而当场死亡的。警方已经将其列为肇事逃逸事件,正在展开调查。据警方调查,该男子是在准备横穿马路时被车撞到的。事故现场在多磨公墓附近,夜间基本没有行人经过。 草薙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这个?” “地点、日期以及时刻,完全一致。”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长井清美拍到了肇事逃逸的瞬间?” “这种可能性很大,所以对她来说,这是一张幸运照片。” 草薙明白汤川所说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向肇事车主进行了勒索。” “这样解释,我们就不会对她突然弄到200万感到不可思议了。”汤川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如果把这件事和这次的杀人案联系到一起的话……也就是说肇事车主是小杉?” “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那就等于是说,小杉在强迫恐吓他的人和他拍拖。” “如果不是小杉又会是谁呢?是小杉的家人吗?还是……” “是恋人。”汤川说,“不惜杀人也要保护的对象,肯定是他心爱的女人了。” “但是小杉喜欢的不是长井清美……”说到这里,草薙一下子明白了,小杉接近清美,从一开始就另有目的,“但是在小杉的房间里,也没有女人的痕迹呀。” “那是当然了。他肯定是在事前就把痕迹消防了。” 是吗,草薙嘟囔着。 “如果是那样的话,怎么才能找出他的恋人呢?看来只能老老实实地找知情人了解情况了。” “也许吧。不过我倒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怎么说范围是很有限的。” “是吗?” “你忘了吗,你曾说过,小杉只和女运动员能搭上话。” “啊,对啊。但是女运动员也多得数不过来啊。” “没错,但是,半夜开车经过那个地方的女运动员不就有限了吗?” “我听说有些企业运动队的选手在下班后会一直练习到很晚。对了你这儿有公路地图吗?”草薙将目光投向了书架。 “我有最新版的地图。”汤川操作着鼠标,几秒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车京的彩色地图。他把府中市周边放大后呈现在了发着呆的草薙面前。 “过于依赖现代手段,人类会退化的。”草薙嘴里不服气,凝视着画面,“只是,府中地区面积很大啊,拥有企业运动队的公司也有好多家,而且那个女的还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只是路过府中而已。” “如果只是路过,不是还有更宽的路可走吗?她特意经过这条偏僻小道,说明这附近不是出发地就是目的地。” “话是那么说……” 草薙的视线在画面上游动着,眼睛看得有点痛。正当他准备揉一下眼皮时,一行文字跃入了他的视线。 “啊——”他叫出声来。 “怎么了?”汤川问。 草薙指着画面上的一点:“觉得这里如何?” 他指的是一个建筑物,上面写着“滑冰训练场”。 “原来是一个滑冰场啊。” “听说奥运选手会在非营业时段来这里练习。” “小杉的书架上也有‘花样滑冰’这个文件夹吧。”汤川说完点了点头。 5 看着即将做空中转体两周半动作的前田千晶,金泽赖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千晶抬起右腿,跳了起来。旋转的动作不错,但是着地时有些不够平稳。 赖子把卖克风提到嘴边。 “速度太慢,起跳力度也不够!” 可能是听到了指示,千晶加快了滑行速度。组合跳这个环节她做得不错。 在“滑冰训练场”里练习滑冰的中小学生,加起来有20名,其中中学二年级的前田千晶表现最突出。可以说,赖子把赌注都押在了千晶身上。无论怎样,她希望能让这个孩子有朝一日站在世界舞台上——她打心眼里这么想。 这时,小学生指导员石原由里走了过来。 “金泽老师,您有客人。” “这时候,谁啊?” “……好像是警察。” “警察?……” 石原由里指了指身后,门口站着两个穿风衣的男人,其中一个看到赖子之后,点了点头。她感到一团黑雾正在胸中弥漫开来。 刑警自我介绍,一个叫草薙,一个叫牧田。看得出草薙的职位要高一些。在摆放着自动贩卖机的休息室里,赖子和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 “请恕我直接进入正题。您认识犯罪嫌疑人小杉浩一吗?”草薙问,“还有他出事的事情,您如道吗?” 想到这个时候装糊涂并非上策,赖子答道:“嗯,知道一些。” “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知道他出事的?” “什么时候来着?啊,可能是第二天吧,我是看电视新闻才知道的。” “您很吃惊吧?” “那是当然的了……” “是因为这个打击,您才请假休息的吗?” “啊?” “刚才我从您的办公室那里了解到,案件发生的笫二天,您没有来上班。这对于首席教练员的您来说,可真是很少见啊。”虽然他语气比较柔和,但却不留任何余地。 我必须顶住——赖子心里想。这一步顶不住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和小杉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您和小杉嫌疑人的关系好缘不是很一般吧。据我所知,即使没有采访任务,他也经常来这里。” “他只是关注着我们这里的前田千晶,又不是来找我的。”她的声音不由尖锐起来。 “是吗?但是案件发生在这个月10号和11号之间的深夜,听说1o号那天你们俱乐部没休息。请问当时您去哪里了?”他用很平淡的语气,抛出了这个其实是很尖锐的问题。 “我说过了,我那段时间身体不舒服,那天一直在家待着。” “一步也没有外出吗?” “是。” “如果您能证明这一点就好了。”草薙的眼睛逼视着赖子。 赖子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那天干了什么坏事吗?” 一瞬间,草薙刑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案发当晚,有人在一个奇妙的场所目击了疑似你的身影。就是在小杉嫌疑犯的住处附近。但是目击者并没有认出你来,而是错看成了长井清美。” 嘭——赖子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 “真是好笑,我为什么要去那里?”说这话时,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我们考虑,你是为了给小杉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什么……” “我们的推理是这样的:你打算化装成长井清美的样子,在那天半夜1点左右到小杉嫌疑人家,当然他并不在家,在他家的,是受他之托来替他看家的山下。山下并不认识长井清美,所以如果你自称是长井清美的话,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只要山下回答说小杉不在家,你就打算离开他家。另一方面,就在稍稍靠前一点的时间里,犯罪嫌疑人小杉已经把真正的长井清美杀害了,并且还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他还和同事约好半夜1点汇合,去大阪采访。如果一切都成功的话,小杉犯罪赚疑人就有了完美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当然,警察会把长井清美的照片拿给山下看,问他来的是不是这个人。但是人的记忆力是比较含混的,打扮与装束完全不同还好,一旦服装、发型、化妆的方式都相以,并且年龄和身材都相仿的话,山下一般判断不出之前来访的是另一位女性,你们赌的,就是这种记忆的模糊性。” “别开玩笑了,我有理由那么做吗?”赖子拼命地想保持冷静,但是声音却在绝望般地颤抖。 “你有手机吧,”草薙问道,“疑犯小杉也有手机。我们查证过了,那晚1点15分,他给你打过电话,通话时长大约5分钟。请你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 电话—— 赖子回想起了当时手机的呼叫声。由于担心会留有通话记录,所以他们事先约好,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尽量不用电话,结果电话还是响了。当时她的直觉告诉她,他那边的计划也失败了。 赖子低下了头。她心里想着如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但是,面对这个肯定已进行过缜密调查的刑警,怎样才能辩解清楚呢? 同时,她开始考虑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的可能性。 但是草薙紧接着问:“事件的起因,是那起肇事逃逸事件吧?” 赖子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面对的是草薙柔和的眼神。 看到这里,她心里筑起的那道防线终于崩溃了。 草薙说得没错,所有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寒降夜晚发生的事故。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在那种地方突然横芽马路,而且当时赖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最近状态不佳的前田千晶的事,所以她踩刹车时晚了零点几秒钟。借助前灯的光线她看到有个人被撞飞了。 她马上下车查看了情况。倒下的是一个男子,看起来已经不会动了。他已经死了。 “是我杀了他——”她浑身的血液开始逆流。 回过神来之后,她逃离了现场。“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在心里反复替自己辩解着。 “警察早晚会找上门来的——”这种想法此后一直支配着她的内心。 但是警察并没有出现,倒是长井情美出现了。 她给赖子看了一张照片,赖子从那个地方下车时的情形被拍得一清二楚。当时赖子确实感觉有一道光闪了一下,但她没想到是有人拍了照,并且她当时也没有工夫去确认这些。清美拿给她看的那张照片中,连夹克上印的滑冰俱乐部的名字都很清晰。由此不难想象清美是怎么查清肇事者身份的。 “你暂时先给1000万吧,”清美说,“这是封口费。” “暂时是什么意思?我给你以后,你还要继续勒索我吗?” “这就说不准了,到时候再看了。” 赖子说,她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清美说分期付款也可以。 “你可得快点,我信用卡上的透支越来越多,正愁着呢。”清美的语气甚至听起来有些天真。 过了几天,赖子取出了200万存款交给了清美。 “等你再有了钱,可要记得跟我联系。要是你让我等得太苦,我会过来催的。”清美把一沓钱丢进包里。 这样下去可不行,一辈子都会被她死死缠上的。苦恼之余,赖子找小杉商量。她和小杉1年前开始有了特殊关系,但是两人一直牢牢保守着秘密。 听了肇事逃逸和被勒索这两个难题后,小杉的表情相当痛苦。但他最后还是对楚楚可怜的赖子说:“好吧,让我来想办法。” 这句话对赖子来说,不啻为支撑起她所有希望的精神支拄。 但是小杉所构思的,却是一个欠斟酌的计划。他想先接近清美,混熟后再夺回赖子肇事逃逸的证据。但对于缺乏同女性交往经验的他来说,这不知有多难。 这期间,清美又往赖子那里打过催促电话,威胁她这个月至少要再拿出200万,否则就把照片选到警察手里。 最后下定决心的是小杉,他说只有让清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一种办法了。 “可是,这能行吗?” “能行的。我到目前还没有失策过呢。” 小杉的计划比较复杂。最让赖子吃惊的,就是他让她化装成清美来小杉家。 “没关系,我雇的山下这个人,很大大咧咧的。因为你和清美体形比较相似,所以只要服装和发型相同就能骗过他。” “什么服装?” “黄色是她的代表色。只要穿着黄色的衣服所有人都会觉得山下看到的女人是清美。” “但如果那和她死时穿的在服不一样,警察不会怀疑吗?” “清美会死在自己家中,所以他们只会认为,她是回家后换了其他的便服。万一她穿着其他颜色套装的话,我会想办法给她换掉的。” 两人还商最好,在赖子见到山下后,要尽量露出忧郁的表情,告诉山下她是来找小杉商量借钱的。这都是为了制造小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同时也是为了将清美的自杀伪装得更加逼真。 将清美的死伪转成自杀,听起来就很危险——他先埋伏在清美家门口,等她回来后用进药使她昏迷过去,再用她的钥匙开门进屋,找出赖子肇事逃逸的证据,最后再把她的手腕割开,把她浸在浴缸里。 他说这虽然危险,但必须这么做,否则他们将失去一切。 既然他这么说了,赖子也只好顺从。所有的责任原本都在自己身上。 案发的那个使晚终于降临了。 她坐出租车来到小杉家附近,做着深呼吸走向了小杉的家门。还有几分钟就到深夜1点了。 她做好了按门铃的准备,但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说话声:“喂,山下,你睡着了吗?”——听起来像是这样的内容。 她马上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在,同时感到有些焦虑。如果里面不只一个人的话,危险系数就会增加。 这时房间的灯熄灭了。 赖子来到窗前,想窥探下里面的情形——到底是谁在里面。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与黑暗中另一个男子的视线对上了。对方还小声地喊道:“清美——” 看来对方认识长井清美,她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匆匆忙忙离开了那里。在她来到街上弯下身子时,她听到了比先前更大的喊声——清美! 之后过了不久,她便接到了小杉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失败了。”他的声音如同从井底下传来一般阴沉。 “没杀成吗?” “不是,杀成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我把清美杀了。” “那还……” “我没能把她伪装成自杀。在那个过程中她睁开眼睛叫了起来,我只好……” “怎么会……” “不过没关系,我找到了那份证据,找到后马上就销毁了。她手腕上的伤口,也已经被我伪装成了以前的旧伤口。” 赖子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边……”赖子把情况说明了一番。家里会有两个人看家,这一点小杉也没有料到。 “是吗?不过也没办法了,听天由命吧。” “我们的结局会怎样呢?” “别害怕,肯定不会出事的,”他硬装出轻松的声音。 但是运气并没有站在他们一边。 6 “就是这么一回事。”讲完这段长长的故事之后,草薙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基本上和你的推理一致,我算服了你了。” “这个推理其实并不难,只要把答案一个个串起来,谁都会得出结论的。”汤川面无表情地啜了一口速溶咖啡。 “你为什么知道扮演幽魂的和犯罪嫌疑人是同谋?” “换个角度来看,这其实是最简单的推理,本来应该已经被杀死了的女人,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被人目击,说明其中肯定有什么把戏。这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是为了制造疑犯不在现场的证明。” “但那样不是需要女同犯吗?而小杉身边好像根本没有女性啊,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推断。你有什么根据呢?” “我不是没有犹豫。正是因为有所疑虑,所以才去看了小杉的房间。在那里,我才确信了他有关系亲密的女友。” “看房间?我还是不明白,他那间完全没有女性气息的房间会给你什么提示。” 汤川笑了:“刺啦。” “刺啦?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拧动小杉音响的音量旋钮,就会出现杂音,这种现象用音响厂家的专业术语来讲就是‘刺啦’。可能是因为发出的噪音是‘刺啦刺啦’的吧。” “噢,音响老化的话,声音都会变成那样的吧。” “问题就在这里。小杉的音响还很新,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呢?其实‘剌啦’的本质是硅化合物。涂在旋钮上的润滑油和漂浮在空中的硅粒子结合,就会产生这样的东西。” “行了,知道你博学多才。这和女性有什么关系?” “一些音响设备厂家得到过这样的奇妙数据:摆在lovehotel里的音响,会比正常情况下的音响更早出现‘刺啦’的现象。一些优秀的研究人员通过努力,调查出一个原因。”汤川竖起食指往下说,“就是女性使用的发型喷雾剂所含的硅粒子进入了音响内部。” “发型喷雾剂……”草薙想起了汤川的问题,“所以你问我小杉的发型?” “你说他留着小平头,于是我就知道他没必要用这个。”汤川笑着举起了咖啡杯。 “原来如此,看来女性的痕迹也是五花八门呀。” “有看得到的,也有看不到的。对了,那两个可怜的犯人现在怎样了?” 听到汤川的问题,草薙叹了一口气。 “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梦到死者的幽魂在追杀自己。” “因为幽魂其实就在他们的心底啊。” 汤川说完,“唰”地拉开了窗帘。 第三章 骚灵 1 早报没什么好看的,草薙俊介一边用吸管喝着纸质包装牛奶,一边浏览体育版。他所支持的“读卖巨人队”,在第9回合被对手翻了盘。他扭曲着脸,合上了报纸,随后把手伸进睡衣,咔咔地挠起了腰群。5月的阳光照在桌面上,上面放着吃完后的方便面盒。自打黄金周以来,天气一直很晴朗草薙“哧哧”把牛奶吸完,把空纸盒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里。用藤条编成的垃圾篓本来就已经是满满的了,他这么一扔,反倒有一些垃圾溢了出来。尽是些吃过后的从便利店买来的空便当盒、三明治的包装纸等。他几乎从不自己做饭,垃圾篓里基本上都是这种方便食品留下的垃圾。 他漫不经心地捡着垃圾,顺便把自己一室一厨的房间环视了一周——被子没有叠,地板上除了过道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他不禁感叹:这样的话,即使以后有了女朋友,也不敢把她带回来啊。 他犹豫着,要不要清扫一下,刚起身电话啊了。他从堆积如山的周刊杂志中找到了无线电话分机。 是森下百合打来的,她是草薙的亲姐姐。 “怎么是你啊?老姐。” “你别不耐烦,要不是有事,我才不想给你打电话呢,这是没办法才打的。”百合滔滔不绝地说。草薙从小就在她的伶牙俐齿前甘拜下风。 “知道了,你说是什么事吧。” “你今天不上班吧?” “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妈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啊。” 草薙的双亲还健在,住在江户川区。3天前,他刚和母亲通了电话,商量做法事的事。 “有件事找你商量,今天下午两三点左右,你能来一趟新宿吗?” “今天?马上?这么着急?” “确实很急,就这样说定了,反正你也没有约会对象。” “那就和老姐你约会?真够没劲的。” “不用害怕,我也没时间单独和你约会,我还带个女孩过去,你和她好好谈谈吧。” “哦?”听到女孩,草薙有些心动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说完后,百合又补充了一句,“她可是个美女哟,听说过去还做过礼仪小姐呢,大约比你小5岁。” “唔?”草薙越发感兴趣了,“年龄倒无所谓。” “这么说你肯见她了?” “我有别的选择吗’她有什么烦心事吗?” “对,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她把事情和我一说,我就觉得找你商量是最合适的,你一定要来啊,我相信你一定能帮上大忙的。” “好吧,知道了。那要谈的内容是什么呢?” “见面之后再慢慢说吧,总而言之是失踪事件。” “失踪?谁失踪了?” “她丈夫。” 在新宿车站西面出口处一座高层宾馆的咖啡厅里,草薙和百合她们见了面。百合她们先到,一看草薙进来,百合就朝他挥手。旁边坐着一个女子,确实年轻漂亮,不过仍然有一种明显已为人妻的稳重气质。草薙心里琢磨着,她要是还没结婚可有多好。 百合为他们作了介绍,那女子名叫神崎弥生。 “在您休息的日子还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弥生低下了头。 坐在旁边的百合说:“你不用跟他客气,反正他这会儿也没事可做。” “听说您丈夫失踪了?”草薙直接进入正题。 “对。”弥生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5天前。那天他去了公司,就再也没有回来。” “5天前……报警了吗?” “报过警了,可到现在,好像还没有什么线索……”她低着头答道。 据她介绍,她的丈夫神崎俊之在一家保健器械公司做服务工程师,主要负责敬老院和康复中心等处的器械维修。她说,她丈夫很少在公司里面,工作时间基本上都开着轻型客货两用车跑来跑去的。据公司里的人说,他在5天前的下午离开公司,就连人带车一起失踪了。 “公司把我丈夫可能到过的地方全都调查了一遍,他还是下落不明。他好像是在下午5点离开了八王子(东京西南部的一个市区——译者注)的一个敬老院,然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弥生似乎在努力地使自己操持平静,这一点,从她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就能感觉出来。不过草薙还是注意到她眼睛周围的红肿。 “只要不是遇到交通事故就好……”百合有些不安地说。 “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不过我觉得,发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比较低。” “是吗?” “因为接到失踪报告之后,警察首先要做的,就是对照全国的交通事故信息,每一起和轻型客贷两用车有关的交通事故应该都被排查过了,除非事故发生在非常偏僻的乡下。不过您的丈夫最后出现的地方可是八王子啊。” 听了他的解释,百合点点头小声说:“说的也是。” “有没有可能,是您的丈夫离家出走了?这一点完全没有可能吗?” “不可能,”她摇头,“我想不出他这样做的任何理由,而且,会有人穿着一件单衣离家出走吗?” “那您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比如说存折之类的。” “警察也这么问过,我找了找,发现什么都没少,至少他没有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 “是吗?”草薙点点头。 但这其实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离家出走的可能性。草薙知道什么东西都不带就突然出走的人也有很多,而且那些有计划的失踪往往不会事先流露出意向,他们会巧妙地将银行存款转移,把家中的贵重物品一点一点地运走。 “您说的我都明白了,”草薙说,“不过坦率地说,我觉得我也帮不上忙,既然您已经报警,我们还是等那边的消息吧。” “你怎么能这么不热心?”百合斜着眼瞪他。 “我不过是个警察,我能做的事,当地警察察也会做;反过来说当地警察做不到的,我也一律做不到。”有句话被他咽了下去:我的本职工作是调查杀人案不是这种小事。 百合沉默着,空气有些凝滞。草薙自顾自地喝着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 “其实……”弥生抬起头,凝视着草薙的脸,“有一件事情,我比较怀疑。” “什么事?” “我丈夫离开八王子的敬老院后,可能顺便去了一个人家里。” “哦……在什么地方?” “以前,他做过净水器销售,经常去别人家里。” “然后呢?” “他好像和一个单身老太太关系密切,除了修净水器,也经常顺路到她家看看。据他说,那老太太腿脚不好使,心脏也不好,他忍不住对她比较关心。” “他不卖净水器以后,也经常去看她吗?” “大概每个月一次吧,有时候,还带回老太太送给他的点心包子。” “那个老太太住在哪里?” “府中。” 弥生打开包,取出一张明信片放在桌上,上面写着漂亮的钢笔字,寄信人一栏写着“高野秀”,地址确实是府中。 “您和高野女士联系过吗?”草薙翻着明信片问。 “我给她家打过电话。” “她怎么说?” “这……”弥生低下头,看起来有些犹豫,然后又抬起头来,“她死了,就在几天前……” 2 推开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物理系第13研究室的门,就看到青白色的火焰喷出来。汤川穿着白大褂,端着煤气炉站在那里。 “谁啊,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汤川大声嚷嚷。因为煤气炉实在太吵了。 “敲了,没人应!”草薙也大声喊。 汤川马上把火熄灭了,把煤气炉放下,脱下白大褂。 “太热了,看来这个实验不适合在室内做。” “实验?什么实验?” “一个非常简单的电气实验,你上小学时没做过吗,把电池和电灯泡接到一起,打开开关,电灯泡就会亮。就是这个实验。”汤川指着用来做实验的桌子说。 如他所说,一个应该用来作电源的方形箱子和软式垒球大小的电灯泡,被两根电线连在一起。如果单是这些的话,和小学生的实验也没什么区别。但有一根电线和电灯之间连着几厘米长的璃璃棒。 “这玻璃棒用来干什么?”草薙问。 “导电。”汤川回答。 “玻璃棒不能导电吧!难道这是特殊材料做的?” “你觉得呢?”汤川微笑着。这个年轻的物理学家就爱用答非所问的方式捉弄这个老同学,并且乐此不疲。 “我不知道才问你嘛。” “可以先动动脑子再问啊。只要把开关打开不就知道了。对,箱子上面就是开关。” 草薙小心翼翼地接通了电路,由于担心意外,他甚至摆好了逃跑的架势。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呀,哪有什么事?” “那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就是一般的玻璃棒。玻璃棒是绝缘体,电流当然不能通过了。” “那你……” “但是,如果这样啦,会出现什么情形呢?” 汤川打开打火机,点燃了煤气炉。由于调节了空气量,摇曳的火焰逐渐变成了尖尖的青白色火苗。他将火焰靠近玻璃棒,玻璃棒下面垫着砖头。 玻璃棒被煤气炉的火焰一加热,开始变红,好像马上就要融化了似的。过一会儿,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电灯泡一下子亮了,也就是说,有电流通过了。草薙发出了惊叹。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硅和氧,在固体状态下,这两种元素牢牢地结合在一起,但如果受热融化,它们的结合程度就没那么牢固了,带正电的硅离子流向负极,带负电的氧离子流向正极,就导电了。” 草薙不是很明白汤川的意思,但他知道,眼前融化了一半的玻璃棒和平时看到的玻璃棒完全不同。 汤川灭掉了煤气炉,草薙想实验大概结束了,玻璃棒应该恢复原状,电流不再能通过。但他想错了,玻璃棒仍然发着强光,电灯仍然亮着。 “一旦产生电流,玻璃棒自身就不断发热,继续导电,不再需要煤气炉加热了。” “噢,怎么感觉像惯犯的心理呢?” “此话怎讲?” “最初有特定的犯罪动机,在那种动机的作用下,头脑一冲动,便走上了犯罪道路。而一旦迈出这一步,头脑就更加发热,不顾后果,开始了新的犯罪,这就是典型的恶性循环,等回过头来再看,最初的动机已经微不足道了。” “哈哈,”汤川笑着,“原来如此,果然有些相似。” “其实只要能适时关上开关就好了。” “是啊,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会变成这样了。” 汤川指着玻璃棒,发出强烈红光的玻璃棒,终因自身的热量熔断了,电灯泡也熄灭了。 “自取灭亡。” 在距离大学步行几分钟远的地方,有一个叫“美福”的小酒馆,主要顾客是学生,菜单上大多是套餐,种类也很丰富。草薙以前也曾经常光顾这里,只是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会再来这里。但汤川坚持说,这里就足够了。没办法,只能过来了。 草薙今天回母校,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和汤川喝点酒。两个人和以前一样坐在前台里面的座位上。 谈了一会儿老同学的近况,作为闲聊的谈资,草薙讲起了白天和神崎弥生见面的事。汤川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但他还是说了句:“她说的那个高野家,你们可以去调查。” “你也这么想?” “我有些怀疑那一伙亲戚。” “说的也是,”草薙给汤川的杯子里倒满啤酒,把剩下的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据神崎弥生讲,她往高野家打电话时,是一个男的接的,那人自称是高野的亲戚,神崎休生打听自己丈夫有没有去过那里,对方回答说不如道,还说伯母去世了,现在非常忙,说完马上就把电话挂了。 弥生还是有些怀疑,就直接去了高野家。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出来接待她,她觉得,那不是接她电话的那个男子。 弥生给他看神崎俊之的照片,问他最近这个人有没有来过。那个男人看也不看就说,最近谁也没来过。她还想接着再问,那男人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那种感觉就像在说——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不知道,你要存心找茬,我就不客气了。 没办法,弥生离开了高野家,向周围邻居打听。她得知高野家现在住着几个男女,他们两个月前就出入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住下了。高野秀生前给邻居介绍过,说是她的侄子夫妇来了,她一直独居,比较寂寞,说起这事时显得挺开心。 据说高野秀的死困是心脏麻痹,她的葬礼是在街道的活动室挺低调地举行的。但是有一点让弥生一直很怀疑,那就是高野秀死的那天,也正是俊之失踪的那一天。 “要展开调查,是需要名义的。”草薙说,“像现在这样,我们无法采取行动,至少不能当刑事案件来办。” “在我的朋友中,有人非常讨厌推理小说,”汤川把海参送进嘴里,“就因为他们觉得犯人都很愚蠢,为了瞒过警察花那么多功夫研究杀人方法,但对怎么处理尸体,却根本不动大脑。其实他们只要把尸体藏好,别人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警察也不会去搜查了。” “你哪里是说朋友啊,不就是说你自己吗?” “哦,是吗?”汤川一口气把啤酒喝完了。 3 弥生给草薙打电话已经离上次见面有两星期了。在这两星期里,草薙什么忙也没帮过她,因为有一个案子的犯人被抓捕了,他一直忙着调查取证。 “对不起,本想去看看你的,不过最近一直很忙……”草薙找起了借口,“警察还没有告诉你什么新的进展吗?” “嗯,我问过他们一次,只得到一些含糊的回答。” “是吗?” 其实他也想到了会是这样。警察一般只有在发现身份不明的死者时,才会联想到失踪者。 “草薙先生,我去过高野家几次。”弥生有点犹豫地说。 “发现什么了吗?” “倒不能说有什么发现,只是有一件比较奇怪的事……” “你说的奇怪是指……” “那些人每天晚上都出去,而且非常准时都在同一个时间。” “等一下,神崎夫人,难道你每天晚上都去监视他们家?” 弥生沉默了,只从电话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请别介意,我不是要责怪你,”草薙急忙解释,“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那户人家那么在意。” “因为……直觉。” “直觉?” “您可能觉得比较可笑吧,居然有人跟刑警谈直觉这种东西。” “我没那个意思……” “我去过我丈夫最后去的那家位于八王子的敬老院。在那里,我见到了那天和我丈夫交谈过的一个老太太,她说,我丈夫说了很多关心她的话,让她非常开心;听了这话,我凭直觉断定,他在回去的路上不可能不去高野家,因为他去敬老院时,一定会想起高野秀女士。” 这次轮到草薙陷入了沉默。弥生的话很有说服力,她的判断也确实源于直觉。 而这些并非真的没有根据,或许可以说它是理论性的直觉,要是汤川听了这话估计会受不了。 “你刚才说,他们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时刻出去,是吧?”草薙问,“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地方我是知道了,但是,我觉得有些害怕,所以……”她有些支吾。 草薙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也明白了她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知道了,”他说,“明天晚上我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天晚上7点半,草薙和弥生坐在一辆红色的小汽车里。这是神崎家的私家车,但她说,俊之很少开这辆车。 “他平常工作时一直都是开着车跑来跑去,到了体息日,就不想自己开车了。” 草薙从她脸上看出,她对丈夫的生存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 两人将车停在了路边。路对面排列着很多古旧的日式住宅,看起来像昭和40年代(20世纪60年代——译音注)的建筑风格。从左边救第三家,就是高野家,从外面看并不宽敞,草薙估计也就30坪在右(坪,日本的面积单位。1坪大约为3.3平万米——译者注)。 据弥生说,现在这里住着两对夫妇一对是高野秀的侄子夫妇,另外一对好像是她侄媳娘家的长兄夫妇,至少,他们对附近的邻居是这么介绍的。 “可是,”她说,“附近的邻居对他们的评价很不好,他扪刚搬过来和高野同住时,态度还算可以,高野死后,他们的态度马上就变了,现在跟邻居几乎连招呼也不打了。” “那四个人是怎么和高野住在一起的?” “高野告诉过邻居,她侄子夫妇俩被公司炒了鱿鱼,从职工宿舍里被赶出来,来投奔她。至于另外一对夫妇,她大概说是她的亲戚。” “哦,”在草薙看来,这些话并不令人信服,“你刚才说,他们被公司开除了,那现在他们做什么呢。还是没工作吗?” 弥生点点头:“据邻居介绍,他们一天到晚就是闲逛,不仅那个自称是高野侄子的人,另外一个男人也是。” “难道他们也失业了,无家可归吗?” “奇怪的是,”弥生微微歪起头,“他们好像没有为钱发愁,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便宜。” “哦?” “他们也不像是在找工作。总之,四个人都是一直在家呆着。” “你不是说他们到晚上8点以后就……” “是的,”她眼睛紧盯着斜对面,“8点以后他们四个人全都会出来。” 草薙看了看表,快8点了。 差3分钟到8点的时候,一个胖男人从家里走了出来,穿着白色开领衬衫,腹部像怀孕一样突出。之后,一个女的出来了,三四十岁左右,很瘦,妆化得很浓。 两人在家门前等了一会儿,另外两个也出现了,后出来的那两个人身材都比较矮小,男的穿着运动套装,长发在后面扎了起来,女的披着牛仔夹克衫,穿着一条快要拖地的裙子,两人看起来都有30岁左右。 “我去他们家时,出来接待我的就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弥生小声说。 “他们没有汽车,是吧?” “对。总是四个人一起闲逛着走路过去,有好几次我都想尾随他们,可因为他们见过我……” “我知道了,你先在这儿等我。” 草薙下了车,快步跟上了那四个人。 两对男女像要朝车站方向走,年轻的一对走在前面,中年的对跟在后面。草薙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虽然他们每天都在一起,但看起来关系并不亲密,或许正因为整天都在一起,才没什么好说的吧。 草薙最初寻思,他们每天都在同时刻出去,是不是去吃饭呢。但是弥生否定了这种判断,她说有一次,她看见他们要了寿司外卖,到了8点,还是准时出来了。 不过也不像是去上什么文化培训班啊——草薙想着,一边谨慎地和前面四个人保持着距离。 走着走着,四个人来到了商店街附近。这时候还在营业的店很少,四人还按原来的速度走着。 突然,他们停了下来,交谈了几句,然后准备进入旁边的一家烤肉店。 敢情还是出来吃晚饭的啊。 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草薙环视着周围,想着怎么打发这段时间。 然而,那四个人的行踪发生了变化,只有穿白衬衫的男人和年轻的一对进了烤肉店,年长的那个女人继续向前走。 草薙没有犹豫,眼在她的后面。 女人抚弄着自己长长的卷发,走在商店街上。她有时会把目光投向路边的书店,不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草薙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可是—— 当女人走到游戏厅前时,她毫不停留地走了进去。草薙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紧随其后。 她在店里走了几个来回,在中间的一部机器前坐了下来,买了钢珠,开始玩弹子机。 草薙找了一个能看到她的位置,坐下来。为了不让人怀疑,他也玩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玩过了。 他想,这女人来这里,是不是等着和什么人见面?不过没有任何人接近她,她似乎真的在专心享受弹子机的乐趣。就这样,1个小时过去了。 女人看看手表,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看来,她已把钢珠输光了。她一边看别人玩,一边向出口走去。草薙急忙跟了上去。 那女人沿原路返回,没有绕道去别处的意思。她终于又回到刚才那家烤肉店门口。她扒开门,向里张望,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接着店里走出了三个人。穿白衬衫的男人用牙签剔着牙,好像是喝了啤酒,他的脸看起来红红的。他向女人问了些什么,女人摇了摇头。难道是问她打弹子机的战绩?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四个人朝家的方向走去,和来时一样步伐慵懒。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意图。草薙只能这样看待他们的外出:三个人是为了填饱肚子。一个人是为了打弹子机。但是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是8点钟出来呢?难道这慢慢是生活习惯吗? 他们就这样回家了。草薙看着四个人进了家门,回到了弥生的车上。 他向弥生描述了事情的原委。 “我觉得不像是什么有意图的行动。现在惟一不清楚的是,他们在烤肉店里做了什么,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只是去吃顿饭。”他转脸看看弥生,发现她的脸煞白得吓人,“你怎么了?” 弥生舔了舔嘴唇,把头慢慢转向他。 “你跟踪他们的时候,我偷偷去了他们家。” “然后呢?”草薙有些不安。 “我很想进屋里看一下,但里面的门都锁着。” “你真是胡来。” “但是我听见,”她做了一大口深呼吸,一字一顿地说,“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啊?”草薙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就像是家具撞在墙上的声音,又像有人来回奔走的声音……” “有人说话吗?” “没听到。” “然后你怎么做?” “我想,那可能是我丈夫。” “……” “我试着敲了敲窗户,他可能被囚禁在里面但是没有回答,最后,连原来的声音都听不到了。窗帘拉得紧紧的,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草薙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剧。难道那家里,除了这四个人,还住着别人? “草薙先生,你说里面是不是我丈夫?他是不是被软禁了?那些人在的时候他没法出声,只有等他们外出,才挣扎呼救?” 弥生有些兴奋,说话也缺乏冷静,但也不能说她完全在胡思乱想。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草薙又一次下车,朝高野家走去。 房子周围有木板做的围墙,他踮起脚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了大脑中的思绪,来到门前。门上有个塑料门铃,他按了下去。 十多秒钟后,门开了。大概是结构不严实的原因吧,门嘎达嘎达地摇着。一个男子露出脸来,是那个年轻的。 “这么晚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草薙努力做出和气的表情,跨进门,“有件事想跟您确认一下。” “什么?”男子皱起眉头,露出多疑的神情。 草薙把警察证给他看,男子的脸色更加阴沉。 “我们接到了近邻的电话,说你们家有人喧闹扰民。” “这里没人喧闹。” “是吗?但是有人说听到了这种声音。” 男子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草薙仿佛能听到他血色退去的声音。 “我觉得是谁搞错了,请不要讲没有根据的话。” “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你干嘛非得这么做?”男子面露怒色,“只是看一眼都不可以吗?很快的。” “我拒绝你的要求。” 这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没什么关系。”穿着白衬衫的男子在年轻男子的背后出现了,他对草薙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 “让他看看没什么关系的,那样更节省时间。” 年轻男子打蔫一样低下头,没有吱声。 “打扰了。”草薙进了屋。 脱鞋的地方杂乱地放着好几种鞋子,显然有四双以上。但是草薙没怎么细看,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把谁软禁在这里,是不会把他的鞋子也摆在这里的。 房屋内部呈纵向细长的形状,进来后,正面就是楼梯,楼梯旁是通向里面的走廊。草薙沿着走廊往前走。 走廊的右侧应该对着院子,但现在,被木板套窗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套窗内侧有四扇玻璃门,在两扇门重叠的部分,有条形锁。因为玻璃门有四扇,所以锁有两把。但是其中一把可能是坏了,并没有锁上。 走廊的左侧是两间相邻的日式房间。里面有两个女的,年长一些的女人一只胳膊拄在矮脚饭桌上,抽着烟,年轻些的抱膝坐着,正守着一台14英寸的旧电视。两人都抬起头来,用敌视的眼神看着草薙.“这人来干嘛?”年长的女人问。 “是警察,”穿白衬杉的男人回答,“据说附近有人向他们举报了什么。” “唔……”一瞬间,女人的目光与草薙对上了,但马上又转向了电视机。草薙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念珠。难道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草薙环视着房间里面。墙皮脱落的墙壁和褪色的榻榻米在诉说着这个家的年深日久,矮矮的茶柜看起来也有年头了。 两个花瓶倒在茶柜旁边,嵌着彩纸的镜框也平放在榻榻米上。它们原来应该都是放在茶柜上的,这一点从茶柜顶上残留的灰尘形状就可以判断出来。草薙寻思着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摆回原位,但他一直沉默着,因为没有询问的理由。 旁边的日式房间里,陈列着旧衣橱和佛龛。榻榻米上布满了灰尘,非常脏。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房间两没有灯,本该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式荧光灯,被卸下来放在了角落里。 “为什么不把灯安上?”草薙问。 “啊,我们本来要安的,出了点毛病。”白衬衫男人解释道。 房间里有一个小窗户,拉着茶色的窗帘,估计弥生就是在这扇窗外听到响动的。 草薙查看了厨房,又上了二楼。二楼也有房间,被子都没有叠。 “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下了台阶之后,白衬衫男子问道。 “看起来是没问题。能把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此外,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你们每个人的名字。” “名字就不用了吧,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男子冷笑道。 “那就报户主一个人的名字吧。以前这里的户主是高野秀,现在是谁呢?” “是我。”年轻男子在旁边说。 草薙取出笔记本,问他叫什么名字。年轻男子说自己叫高野昌明。听起来,的确是高野的侄子。 “其他几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婆,还有……朋友夫妇。” “朋友?”草薙重复了一遍,“你和朋友同住?” “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穿白衬衫的男子说。 草薙本想嘲讽一句这“暂时”可真够长的,不过还是忍住了。 4 第二天晚上,草薙和弥生把车又停在昨天的老地方。不过换了辆车,用的是草薙自己的爱车——尼桑阳光。 方向盘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到7点50分了。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弥生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准备好了吗?”草薙问她。其实他想问的是精神准备。 “没问题。”她回答道,声音稍微有些嘶哑。 他们今天要做的事,已经完全超越了搜查的范围,一旦被发现,将难以推脱,弄不好会被人家抓住。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力法了。现在让警察介入是很困难的。 草薙心里还有一个盘算:即便被他们抓住,估计他们也不会报警。昨晚进入那家后,他确信了这一点,因为他看出那些人肯定在隐瞒着什么。 “啊,他们出来了。”弥生低声说。 那四个人从家里走了出来,装束和昨天完全一样,朝着与昨天相同的方目走去。 今晚草薙不打算跟踪。他在座位上尽量低下身体,一动不动,直到看着他们四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处。 确认了一下时间,刚好8点。他打开了车门。 “过去吧,快点。” 弥生迅速从车里出来。 两个人一路小跑,走近了高野家。环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人,他们闪进了门。 草薙来到了院子里。和昨天一样,木板套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把螺丝刀。 “用这个能打开吗?”弥生不安地问。 “看我的吧。” 他在木板套窗前蹲下来,将螺丝刀插入一片木板下的空隙之中,利用杠杆原理,把木板翘了起来。陈旧的窗户就这样被卸下来了。 昨天已经确认,玻璃门的部分没有上锁,所以草薙没费多大气力就成功地进入了宅内。 这个屋子可真够古老的。”跟着他进来的弥生说。 “注意,别碰这里的东西。” “知道了。” 草薙谨慎地打开日式房间的拉门。昨天那两个女人所处的房间,还是那样凌乱,矮脚茶柜上的薯条敞口放着。 “一个人都没有啊。”弥生看过旁边的房间后说。 “好像是。” “但昨天我确实听到了声音,”她侧着头,“好奇怪……” 草薙打开了衣橱,里面只有一个旧纸壳箱。 “这是怎么回事呢?”弥生把手捂在额头上,“难道是我搞错了?可我觉得绝对不会错的。”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出去吧。看来你丈夫没有被囚禁在这里。” “真对不起,麻烦您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用往心里去。”草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可就在这时—— 草薙听到了轻微的响动,像木头滚动的声音。他正想着,这是什么声音,忽然,整个房子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家具咣当咣当地响着,茶柜里传来了餐具碰撞的声音,旁边居间里的佛龛也在摇晃,佛龛的门被晃开,装饰物咕噜咕噜滚了出来,灯泡剧烈地摆动着,投在榻榻米上的影子也在乱晃。 弥生发出了惊叫,紧紧抱住了草薙,草薙搂住她,环视着周围。他没有出声。就一直那样站着。 榻榻米上的花瓶倒了,滚到了一旁。茶柜上的薯条也从包装袋中散落出来。到处都有散落的东西。 这是—— 草薙发觉自己也在颤抖。 5 汤川听完草薙的话,抱着胳膊陷入了一时的沉默。眼镜片后面的双眼里,荡起了一丝不快和疑惑。他的右肩轻微地颠动着,眉头皱了起来。 草薙早就想到,他听了这些会心情不爽,毕竟他最讨厌这样的话。但事实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你这个家伙,”汤川终于开口了,“总是给我制造这些古怪的难题。之前是幽魂,再往前是灵魂脱体、预知梦什么的……” “没办法啊,因为职业关系,我遇到的怪事就是比别人多。” “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像你一样,经常遇到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吧?你刚才说,这次是‘骚灵’?” “我也不想遇到骚灵……” “算了算了。”汤川坐在椅子上,摊开双手,“骚灵,在德语中是闹事的幽魂的意思。按你的说法,家具自己会动,整个房间都在震动,是鬼魂闹的,我倒觉得你够能闹的。” 草薙双手拄着桌子极力解释:“我已经说过几次了,那绝对是怪异现象。后来我还调查了一下,那天在那个地方没有发生地震的记录。那也绝不是我的幻觉或错觉,何况,那天还有神崎弥生在现场作证。” 汤川慢慢站起来,在草薙面前伸出手掌。 “没人说那是你的幻说或错觉,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不是地震。” “那就是说体承认这是骚灵了?” “我承认的是,发生了类似骚灵闹鬼的现象。” “对这件事,你怎么推理?” “问题就在这里,我认为有比表面现象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 “你觉得闹鬼的现象是早已有之,还是最近才出现的?老太太一个人住的时候,会不会有?” “这个嘛,如果以前就闹过,她应该会找人求助吧?听弥生说她丈夫从来没谈起过这样的事。” “是吗?那就是说,以前没发生的事,现在发生了。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这四个人为什么不求助呢?根据你介绍的情况,很明显,他们是知道这种怪现象的,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采取措施吧,比如请专家调查,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做,为什么呢?是他们知道原因,又不想让别人来调查吗?” “你说他们知道原因?可是……”草薙抱着胳膊,抬头望着天花板,“有个女人手上挂着佛珠,我不认为他们找到了科学的解释。” “我没说他们找到了科学的解释。如果那个女人挂着佛珠,她似乎会迷信,会相信闹鬼的事,这也应该是他们所有人的解释。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直住在那里?”汤川挠着头走向窗边,向外望去,他的眼镜片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你想说什么?” 听到草薙的问题,汤川回头盯着他。 “你向上级报告这件事了吗?” “报告?没有。他要是知道我私闯民宅,又要把我大骂一顿。” “那你就做好挨骂的准备,向他汇报一下吧。事态可能比你想象的严重。” 6 高野的家门出现在双筒望远镜的焦点上。刚好两个男人要出门,时间是下午2点30分,离发生骚灵还早。 “看来他们上钩了。”坐在驾驶席上的牧田说。 “他们当然会上钩,毕竟他们在闹鬼的宅子里忍受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草薙用望远镜追踪着两个男人。 男人们之所以出门,是因为接到了当地银行的电话。电话内容是,希望高野秀的代理人能来一趟,谈谈她在银行的存款的事。电话确实是银行打来的,那是警署委托的,这是为了让家里只留下女人。 在截至昨天的调查中,已经查明一些关于高野昌明的情况。他是高野秀惟一的亲戚,已经很多年没有和高野秀联系了。1年前,他从公司辞职,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愤。 看起来,昌明和妻子来到高野秀家,是冲着她的存款来的。昌明好像对很多人说过,他的伯母继承了丈夫的大笔财产。 草薙至今还不清楚,另外一对夫妇是什么人,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们都是嗅着高野秀的财产而来的苍蝇。 “ok.我们进去吧。”草薙对旁边的汤川说。 汤川低头看了看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我说过的那件事有进展吗?” “工厂?没问题,我已经找他们帮忙了。” “难道真是为那个吗?”牧田回头问,“如果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可就丢人了。” “失败的事,等失败以后再说吧。”汤川镇静地说,“偶尔丢回脸也没什么不好。” 牧田苦笑着看草薙,草薙点了点头:“出发!” 高野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草薙像几天前一样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和上次一样,嘎吱嘎吱地响着。 一个年轻女子探出脸来。通过调查,草薙己经知道,她是高野昌明的妻子,名叫理枝。 理枝还记得他,有些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有件事要重新确认一下,能让我们再看一下您家里吗?”草薙用他最和蔼的态度说。 “您想查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草薙嘴角浮现出笑意,“请让我们确认一下这里什么都没有,这样一来,如果再有人向警察举报你们扰民,我们就可以解释,这里什么都没有。” “难道经常有人举报我们吗?” “倒不至于说经常,只是有人对你们家说三道四,比如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什么的……” 中年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盯着草薙和汤川的脸。 “你们干什么呢?” “啊……这些人说要再查看一下家里。” “哼,还真够固执的,是哪家报的警?是旁边的老太太吗?” “这个嘛,不只是一个人。”草薙打了个马虎眼。 “看来闲着没事干的人还真多啊。好,我让你们查,但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草薙低头说了声打扰,便开始脱鞋。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下午2点45分。 和前几天一样,他穿过走廊来到了里面的房间。房间还是那么脏,吃完后的方便食品的空盒子就那么放在那里。 汤川意味深长地看着柱子和墙壁,草薙在他耳旁轻声问:“你觉得如何?” “不错,”物理学象回答,“和我想象的一样,条件很符合,建筑材料受损的程度、房屋的构造都很理想。” “难怪会发生‘灵异现象’”这句话被他省略了。 草薙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经2点50分。 “怎么样?刑警先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吧?”中年女人站在走廊里。抱着胳膊,手腕上依旧缠着佛珠。 “似乎没什么问题,不过为慎重起见,我们还要再观察一下。” “您这样做,就是侵犯别人的隐私了!” 草薙没有理睬女人的话,做出查看衣橱的样子。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汤川手里拿着白色的塑料袋,站在走廊一头。 “我在冰箱旁边发现了这个东西,”汤川慢吞吞地说,“这好像是家用水泥吧。” “水泥?”草薙看着女人,“你们用水泥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丈夫他们用来修理什么的吧,行了没有?你们该看完了吧,请赶快离开这里!” 草薙一边听着女人的怒吼,一边又看了看时间,指针指向了下午3点。 突然,木头滚动的声音再次传来,随后,榻榻米开始摇晃,佛龛也开始不停地颤动。 高野理枝发出了尖叫,那个中年女人眼中也流露出恐惧。 “来了!”草薙对牧田使了个眼神。 牧田来到了两个女人面前。 “这里很危险,你们都到外面去。”说着就把两人住门外推。 汤川站在佛龛前,环视着周围。家具继续晃动着,墙皮开始一片片脱落。 “太厉害了,这就是你说的骚灵啊!”汤川兴奋地说,“真是难以想象,这种状况是故意造也造不出来的。” “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草薙大声喊道。 “说得也是。” 汤川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金属钩,把一头插入脚底下的榻榻米中,向上一拉,榻榻米的一头被提了上来。草薙急忙过来帮忙,把榻榻米拆下来,下面露出了黑色的地板。 草薙把地板掀开,下面出现了明显是刚刚凝固的水泥块。 7 在审讯室里,高野昌明是这样变待的。 最初的欠款大概有300万日元左右,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利息开始暴涨,欠款将近有2000万了。我说的是实话,到这时候了,我也没必要再撒谎。我根本没办法还那么多钱,就想起了高野伯母。我是从另一个已经去世的叔叔那里听说的,伯母从伯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手头应该有很多现金。我想,她能不能帮我一把呢?就来拜访她。她对我说,要是没地方住,可以暂时住在她那儿,我就和她住在一起。没过多久,近藤也来了,他是我的债主,他说,在我把钱还清之前,他是不会离开我的。他老婆也搬来了。我对伯母说,他们是朋友。伯母丝毫不反感,可能是一直以来太寂寞了,她还说困难的时候就该互相帮助。我觉得欺骗这样一位善良的伯母很痛苦,可还是想知道,她把钱藏在哪儿。我知道她不相信银行,钱都在家里。近藤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也背着伯母在地板下面、天花板里到处搜索,可是哪儿都找不到。那一天——” 那天,近藤喝醉了酒,对一直找不到钱很恼火。他再也没法在高野秀面前装老老实人了,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他抓住高野秀的衣领,问她,钱藏在什么地方,“你侄子欠我钱,你替他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就这样粗暴地逼问高野秀。 高野秀的心脏本就脆弱,侄子的欺骗带来的打击、近藤的态度突变带来的惊恐,使她心脏病猛然发作,立刻死去了。昌明当时觉得伯母是装死,近藤也在她脸上拍了好一阵。 可是真正令他们震惊的,是接下来的一瞬间——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西装。 这个男人指着昌明他们说:“我自始至终全看到了,你们这样做,不是杀人又是什么?!我要报警!” 这个男人就是神崎俊之。 被严词指责的近藤,浑身血液逆流。他从背后袭击了要去报警的神崎。他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可是柔道二段。 “一转眼尸体就变成了两个,”高野昌明交代道,“我懵了,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吧。 他们决定把高野秀送到医院。但是,神崎的尸体就不能那么处理了,因为一看就是谋杀。 他们决定把他藏在日式房间的地板下面。他们挖了一个坑,埋好尸体,又灌注了水泥。至于神崎开来的轻型客货两用车,近藤把车牌销毁,将车丢弃在报废车辆处理站了。 剩下的,就是如何找出那笔财产了。 他们一直都没找到。 8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相信这一次是闹鬼,正是由于神崎俊之的幽魂被埋在下面,才会有那种现象出现。”草薙把杯子送到嘴边说。杯中盛的是第13研究室的代表性饮料——口味清淡的速溶咖啡。 “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有勉强你的意思,而我个人认为,它是一种共振现象。”汤川的声音不愠不火,对方越是兴奋,他就越是冷淡,这是他年轻时养成的习惯。 听了骚灵这一说法之后,汤川先是去了市政府,调查了高野家附近地下的构造,结果发现,高野家正下方有一条陈旧的下水道检修通道,于是他断定,骚灵的起因就在这里。 “每种物体自身都有固定的振动频率,如果施加给物体的外力的振动频率与之相同,物体就会剧烈地振动,这就是共振现象。我想,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下水道检修通道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便产生了共振现象。” 汤川推测,原因在于地面受到了某种作用力,例如,挖了个坑。 一旦想到在地面上挖坑这一步,对方的意图也就昭然若揭了。草薙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预感也最终被证实了。 汤川通过调查了解到,高野家附近有一家零件加工厂,这家工厂的下水管道和高野家的下水道检修通道相通。每天晚上8点钟,这家工厂排放经过处理的热水,热水在下水管道中形成气流,和高野家正下方的下水道检修通道发生了共振。 发现尸体那天,草薙事先拜托了那家工厂在下午3点钟放水。 “行了,我该走了。”草薙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这就去见她吗?”汤川问。 “对,”草薙回答,“最近一直比较忙,还没对她详细解释过呢。” 虽然不情愿,但他清楚这种差事也只能由他来做了。 “不想再待一会儿,听听高野秀遗产的事吗?” 神崎俊之被埋时,穿着西装,他带的东西也原封不动地留在口袋里。但是,他的钱包里少了现金和信用卡,罪犯们计划好了用他的信用卡大量购物。 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夹在驾驶证里的一张卡。 那就是银行客户个人保险柜的卡式钥匙,那不是神崎自己的,而是高野在银行办理的,代理人的名字登记的是神崎俊之。 根据警察调查,保险柜里除了存折,还有债券、贵金属、房产证,等等,此外,还有一封信。 这是一封遗嘱,明确写着将全部财产留给神崎。 “到现在,你还觉得那是幽魂作怪吗?”汤川问。 正向门口走去的草薙回过身来:“当然,不可以吗?” “不是。”物理学家摇摇头。 “那我走了。”草薙打开门。 “草薙.” “怎么了?” 汤川犹豫了一会儿,说:“一定要解释好啊。” 草薙举起一只手,出了房间。 第四章 鬼火之谜 1 耳旁传来机床工作的声音。贵子一进工厂,就看到坂井善之的背影,坂井面朝机床,褐色工作服上印着“野岛”两个深蓝色的大字。贵子听丈走忠昭说,他们正在赶制汽车公司订购的发动机传动轴,至于是什么发动机,就不得而知了。 角落里,丈夫正在和两个工人一起检查成品的质量。他戴着手套,动作有点慢,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但是贵子知道,这不是由于零件质量不好。 “茶沏好了。”贵子对丈夫和工人们说。 忠昭稍稍抬起一只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下午2点45分。 “善之,休息一下吧。”他对正在操作机床的坂井善之说。 坂井点了点头,关掉了机床的电源,刚刚还在轰鸣的机床迅速停止了运转。 “怎么,没有什么更像样的东西吃吗?”忠昭洗完手,坐在休息桌前问。桌上的托盘里盛着五块豆馅糯米饼。“这是昨天吃剩下的吧?” 贵子不置可否地默默一笑。 “这不是挺好的吗?”铃木和郎伸出手,“我最喜欢吃豆馅糯米饼了。” “我也听说,工作时吃甜食比较好。”说这话的是田中次郎,但他并没有把手伸向豆馅糯米饼。 坂井什么都没说,喝着贵子给他倒的茶。 “善之,前一段做的那批线圈,今天该给他们送过去了吧?”忠昭问坂井。 “嗯,我今天去送。”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另外,你跟对方说一下,希望他们能尽早把货款给我们,那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我会说的。”坂井盯着茶碗。 忠昭微微点头,随后好像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 “去哪儿?”贵子问。 “收债。” “收债?还有没回收的货款吗?” “不是货款,”忠昭拿起一块豆馅糯米饼,掰了一半,将露出来的馅放入口中,“是很久以前借出去的钱,对方最近说要还我。”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啊?” “那是经济比较景气时的事了,因为借钱的是一位恩人的儿子,所以我至今没有催他,不过他好像最近发展得不错,想把这笔钱还了。”为了咽下豆馅糯米饼,他喝了一口茶。 “社长,那笔钱……有多少?”铃木认真地问,眼光闪烁。 “这个嘛,具体数额不太方便讲,”忠昭挠看花白的鬓角,“不过肯定不少,因为,怎么说呢……总之会帮我们大忙的。” “哦。”铃木微微张了张嘴。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田中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记得还钱的人。” “那当然了。”铃木笑着说。 “不肯还钱的人也很多吧,要不银行怎么会陷入困境。” “说的也是。” “虽然有一些不讲信用的人,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忠昭像是总结似的说,说完看了看贵子,“就这么件事,去把我的西服拿来吧。” “知道了。”贵子点了点头,又开口道。“那个,我也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忠昭用锐利的目光望着她。 “买东西……我想给秋穗买件衣服,她说没有郊游穿的衣服了。” “今天不去不行吗?” “明天、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今天就算了。”忠昭把茶喝光,站了起来。 一般,丈夫要是这么说,她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贵子沉默着。三个工人的心情可能由因此受到了影响,他们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起身重新投入工作。 不到3点半,忠昭开车出去了。他穿着灰色的西服,很少见地打上了领带,提着一个运动包。 他前脚刚一出门,贵子就做起了外出的准备。她到达地铁月岛站时,刚好是下午4点。 只要7点半之前赶回去就行——她心里这么想。 但是这天晚上,贵子到家时已经快8点了。上五年圾的秋穗和上三年圾的光太正融洽地看着电视,忠昭还没有回来。她把从超市买来的蔬菜取出来,开始准备晚饭。 “这么晚了,爸爸还不回来啊?”秋穗边吃猪排边说。 “是呀,”贵子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电视旁边的台钟,已经8点半了。 时针指向11点时,忠昭还是没回来。她给他的手机打过很多次电话,总是无人接听。 贵子哄两个孩子睡着,自己坐在客厅里等。电视里的新闻播音员表情凝重地报道着北朝鲜的核问题,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猛一回头,发现秋穗穿着睡衣站在那里。 “怎么了?快回去睡觉,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她用母亲才有的语气命令道。 “爸爸还没回来吗?” “他工作还没完,回来得晚。不用担心,赶紧睡吧。” 但是女儿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贵子注意到了这一点,语气变得温和了:“怎么了?” “爸爸他……不会有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贵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秋穗把脸抬起来,脸色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苍白。 “鬼火……” 呃?贵子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鬼火。”秋穗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鬼火?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在工厂,”秋穗说,“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爸爸还在工厂里,我偷偷看了一眼,爸爸坐在黑暗里,我刚想问他在做什么,突然飞出一团鬼火……” “不会吧?!是不是你爸爸在烧什么东西呢?” 秋穗摇摇头。 “我也马上问爸爸,刚才是不是烧了什么东西,他说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在看图纸。” 贵子感到脊背发冷,但还努力维持着表情。 “肯定是你看错了,人经常有走眼的时候。” “我也这么想,但还是有些担心,我怕爸爸万一出什么事。他怎么还不回来呢?”秋穗表情不安地看着电视旁边的台钟。 “说什么呢,这么不吉利?”贵子的声音有些尖锐,“总之,你赶紧睡觉去,明天早上起不来怎么办?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妈,等爸爸回来了,你能告诉我一声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告诉你的。” 听了贵子的话,秋穗终于做出了要上楼的动作。但她又回头看了看通向工厂的那扇门,自言自语:“唉,心里好烦。” 只剩贵子一个人了,她拿起电视遥控器,不断地换频道。但她没找到能让她心情平静的节目。 就这样,她在房间里坐了一夜。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她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趴在饭桌上,可能是因为睡姿不自然,她浑身疼痛,头也很沉。 刚刚过了早上6点,她又打了一次忠昭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听。 她马上打开电视,早间新闻已经开始了。她想着,会不会出现关于忠昭的新闻,但是没有。如果真有那样的事,警察肯定会先和她联系的。 怀着沉重的心情,她开始准备早餐,脑子里还回想着秋穗昨晚说过的话:鬼火。 怎么可能…… 7点钟时,秋穗起来了。平常在这么早,她应该还睡着。她的眼睛有些充血。 “爸爸还没回来吗?”她望着正在煎蛋的妈妈的背影问。 “可能是在哪儿喝多了,”贵子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不和警察联系吗?” “没事,用不着。”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已经开始考虑报警——是不是该尽早报警呢?不,还是再等一等吧。 光太也起来了。儿子对父亲一夜未归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秋穗也没有跟弟弟讲“鬼火”的事情。 孩子们出门去上学时,像是替班一样,工人们来上工了。听说社长一夜未归,他们都有些吃惊。 “这真有些令人担心呀,还是报警吧。”铃木说。 “我猜他可能是在哪里醉倒了……” “社长不是这种人。”田中马上否定。 贵子问坂井该怎么办好,他是厂里资格最老的工人。 “如果到了下午还没有回来,我们就报警。” 贵子听从了他的建议,决定再等一等。工人们带着牵挂的表情开始了工作。 9点,10点,11点……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走着。已是午修时间了,忠昭还是没回来。贵子给大家沏茶时也始终心神不定。她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下时间。她决定到下午1点就打电话。 不过,没有必要打电话了,午休刚过,差不多将近1点时,电话铃响了。 是警察打来的。 2 大桥宾馆坐落在日本桥滨町,建筑物上方架着首都高速公路。宾馆和箱崎高速公路出口也近在咫尺。宾馆的正门对着清洲桥大街,出了宾馆向右看,能从正面望见清洲桥。想必宾馆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吧。 这是一家古老的小型商业宾馆,从宾馆惟一的电梯就能判断出来。 草薙俊介坐在一楼不大的咖啡厅里,品着并不怎么美味的咖啡。没有其他顾客。 “草薙先生。”一个人边打着招呼边走过来。他是这家宾馆的代经理蒲田。虽然天气并不热,但他额头上全是汗。 “你好。”草薙点头打了声招呼。 “可以打扰您一会儿吗?”蒲田小声问。 “当然可以。”草薙回答。 代经理瞥了一眼看起来没什么事做的前台服务员,有些警惕地在刑警对面坐下来。 “请问情况进展如何?” “您说的情况是指……” “搜查,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 “是吗?不过我听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妻子案发时不在现场……” 听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话,草薙在合成革沙发上坐正了身体。 “我们确实在考虑所有的可能性,电视台和媒体就喜欢围绕某些可能性大做文章,四处散播不实的消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无聊的报道左右。” “我们也不想受他们影响,但我们这个行业就怕遇到这种事,所以希望你们尽早结案。”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也正全力调查。” “那就拜托了。另外,”蒲田将脸转向草薙,“那个房间,一直要保持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我得先向上级请示,有些东西还要进一步调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说呢,那个房间出了那种事,如果他直保持原样,就会有各种流言满天飞,身为刑警,您也经常听到吧,比如这个宾馆里有鬼魂出没,等等。” “嗯,”草薙有所同感地点点头,“确实经常听到。” “所以,说实话,我们希望尽早处理一下那个房间。” “我明白了,我会和上司说的。” “拜托您了!”宾馆代经理低下头,起身离去了。 草薙刚拿出烟盒,披着黑夹克的汤川从正门走了进来。草薙苦着脸收起烟盒,在汤川面前,吸烟是被禁止的。 “迟到了吧!” “不好意思,有学生找我谈心。” “谈心?难不成是恋爱问题?” 草薙是开玩笑的,不过汤川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是比恋爱还大的话题。他想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却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来找我商量。” “原来是在校结婚问题啊,可他为什么要来找你商量呢?” “我哪里知道。” “你给了他什么建议?”草薙笑嘻嘻地问。 “我说,如果我是父亲,我也会反对。” “不会吧?你的想法这么陈旧!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不管父母怎么反对,都坚持下去。” “这不是观念新旧的问题,我是从统计学的角度说的。” “统计学?” “后悔过早结婚的人和后悔没早结婚的人比,哪类人更多?” 草薙凝视着年轻物理学家的脸,本想反问一句:抱着这种想法生活的人,会快乐吗?但他还是忍住了。 “能让我看看案发现场吗?”汤川问。 “不喝杯咖啡?” “不用了,一闻就知道没用优质的咖啡豆。”汤川抽动着鼻子嗅了嗅,走开了。 你自己还不是总喝速溶咖啡?——草薙心里这样想着,快步追了上去。 现场是807房间,双人间。 “被害者矢岛忠昭于13日下午3点50分入住,不是服务员带过来的,是一个人上来的,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身影——他活着时的身影。”草薙站在房门附近,边看记事本,边做说明,“这家宾馆的退房叫间是上午11点,但第二天上午,到了11点,忠昭还没出现,给他房间打电话电没人接,将近12点时,宾馆人员来查席,敲门没人应,他们就用钥匙开了门。” 开门后就看到一个男宾客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一眼就看出不是在睡觉,因为他脖子上有一道异常的痕迹,皮肤的颜色也不正常。 “是被勒死的,好像是用细绳子之类的东西,一口气勒死的。” “有争斗的痕迹吗?” “没有,被害者好像被安眠药催眠了。” “安眠药?” “好像是掺在罐装咖啡里面的。” 房间的窗户旁,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可供两个人相向而坐。尸体被发现时,桌上放着两罐咖啡、一只烟灰缸。根据尸检结果,警方重新调查了两个罐装咖啡,发现其中一个被下了安眠药。罐装咖啡好像是从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上买的。 “推断死亡时间是13日下午5点到7点,这可以确定。被害人于下午3点左右吃了点心,点心的消化情况也正吻合。” “另外,”草薙继续说,“矢岛忠昭是为了取回别人欠他的钱而出门的,宾馆是用山本浩一这个名字预定的。”他知道,汤川是一个严把口风的人,和他商量什么事,最好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他。 “就我听到的情况来看,还没有什么问题啊。”汤川环视着朴素的室内,“犯人会不会是那个声称要还他钱的人?他还不上钱,就把忠昭叫到这个宾馆,把他杀了。” “我们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可是调查到现在,也没发现这样的人。” “那是你们调查方法的问题吧?总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对付一起单纯的勒杀案件,有必要把物理学家抬出来吗?”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说这是一起单纯的勒杀案,我有两点想不通。”草薙伸出两个手指,又将两个手指头指向地面说,“首先是床边那块地方,你好好瞧瞧地毯。” 汤川走过去,弯下腰:“嗯,烧焦了。” 地板上铺着褐色的地毯,上面有一条宽约1厘米、长约5厘米的烧焦痕迹。 “我问过宾馆的人,以前没有这样的痕迹。” “不会是撒谎吧?这个宾馆可有些年代了。” “我想,他们不会虚荣到向警察撒谎的地步吧。” “先不谈这点,你怀疑的另外一点是什么?” “是这个,”草薙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本来,这样的东西是不允许给一般人看的。” 看了照片,汤川的眉头轻微地皱了起来:“还真是不想看到这种照片呢。” “忍耐一下吧,我们连实物都看到了。” 照片上是尸体的勒痕。和—般情况不同的是,沿着勒痕的皮肤都绽开了,当然,还有血从中冒出。 “把皮肤都勒开了啊。”汤川小声嘟囔道。 “不,根据验尸报告,这倒更接近于擦伤,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将细绳子勒在皮肤上,再横向扯动,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是通常的勒杀,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吧。” “绝对不会的。”草薙肯定地说。 汤川嘴里念叨着什么,手里还拿着照片,就那么躺在了床上,就是躺过尸体的那张床。虽然搜集证据的工作已经结束,他这样做不会对搜查产生什么影响,但草薙还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科学家能毫无顾忌地做出这样的动作。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锁定犯罪嫌疑人。”汤川问。 “嗯,倒也不是没有,”草薙捋了捋前面的头发,“我们最怀疑的,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动机呢?” “保险金。” “喂,也就是说被害人生前投了很多人身保险?” “投了5家公司的,总金额超过1亿日元。” “原来如此,这的确值得怀疑。”汤川支着胳膊肘,身体凑近草薙,“这么说来,你们一定已经对她严加询问了?” “称不称得上严加询问我不知道,不过已经传唤过几次了。” “感觉怎样?” “让人怀疑,”草薙直率地答道,“她当天下午4点外出,8点左右才回来,说是去买东西了,可没有确切的不在场的证据。她5点左右确实在银座的家百货店里看儿童服装,这一点,接待她的店员可以证实。7点多,她又去另一家商场的地下食品超市买猪排,也有店员作证。但这都无法证明,中间这段时间她不在犯罪现场。从银座到这家宾馆,坐出租车也就10到15分钟,她完全有作案时间。” “她本人怎么说?” “她说在一家咖啡省喝茶了,又记不清是哪家店,她也没有那家店的收银条,她对那家店的记忆过于可疑。” “原来是这样。”汤川再次仰过身去,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如果是银座的商场,平时人也很多吧,儿童服装卖场的店员和食品超市的店员怎么能记住她呢?” “在儿童服装商场,她对要不要买一件小衬衫犹豫了近1个小时,最后还是没买,接待她的店员都不耐烦了,所以对她印象很深。要猪排时,她为了能买到减价品,一直站在店门前等到快要打烊,所以卖猪排的店员也记得她。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再多也没用,因为最关键的是中间这段时间。”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什么也没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草薙知道,这时候和他说什么都设用,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终于,汤川说话了:“能带我去被害人家里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草薙直起腰来,“你终于感兴趣了?” “让我感兴趣的,”汤川直起了上身,“是他妻子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件事。她为什么会没有不在场证明呢?” 3 “野岛工业”的车间里,有三个男人在各自做着手头的活,两个35岁左右的是铃,u和田中,最年长的是坂井。 铃木正用钻孔机在金属板上打孔,他看到草薙,歪起了嘴角。 “怎么又是你啊,找我们有事吗?” “不,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看看工厂的情况。” “那倒可以,不过请不要影响我们工作,现在虽然不太景气,我们还是要工作的。” “啊,我知道。”草薙堆着笑说。 铃木扫了汤川一眼,咂了一下嘴。 “夫人今天又被警察叫去问话了,你们到底想干嘛?” “因为有很多事必须向她确认一下。” “你们总说确认、确认,有什么好确认的?你们该不会真的在怀疑她吧?夫人是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铃木!”里面传来坂井的声音,“别乱说话了,赶紧干活!” “啊,知道了。”铃木轻轻举起手,重新转向钻孔机,之后又扫了草薙他们一眼,意思是说:“都怪你们,让我挨批评了。” 草薙和汤川肩并肩,巡视着工厂。他并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这是汤川提出的要求。 工厂里摆着的很多机床和大型电源,让人联想到忠昭可能雇过更多的工人,但现在只剩下眼前这三个了。 “有这些人都不在场的证据吗?”汤川边走边小声问草薙.“已经确认过了,三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年轻的两个人一直在这里工作,附近的邻居可以证明,年龄最大的坂井,给一家顾客送货去了,顾客是琦玉县的一家公司,不管他怎么赶,单程也需要1个半小时,已经确认了,他从那家公可出来时是5点半,而7点多一点他就已经回到这里了,没有时间去大桥宾馆。” 汤川听了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一个工人,也就是田中,正在制作白色的聚乙烯容器。具体说,就是把两个形状复杂的器皿连到一起,形成一个容器。他没用粘合剂,而是将器皿的边缘加热熔化,让它们瞬间粘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焊接。用来加热器皿边缘的,是像扁面条一样细平的电热器,被弯成和器皿边缘相同的形状。 “原来如此,做得真了不起。”汤川站在田中身后,像是非常佩服地说道,“使用和边缘形陡相同的电热器,能让每个部分都同时、同火候地焊上,你们可真没少费心思啊。” “这是我们工厂的绝技。”口中语气虽然平静,但难掩心中的自豪感。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汤川问。 “这是装洗车剂的容器,不过还只是试制品。” 噢,汤川点着头。草薙在一旁心想:物理学家还是对工厂技求比较感兴趣,案子的事估计已经被他忘了。 汤川的视线忽然定格在前方的墙壁上:“这是?” 草薙也朝墙上望去。上面贴着一张纸,用毛笔写着“一射入魂”四个大字。 “这是社长写的。”从身后传来说话声。回头一看。坂井站在那里。 “是吗?”这次草薙接话了,“‘一射入魂’是什么意思?” “是射击用语,”坂井用手做出手枪的形状,“他的意思是,我们工作时要像射击那样集中精力。” “噢……矢岛生前练习射击吗?” “这我倒没听说过,可能仅仅是一个比喻吧。” 草薙也点点头,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用射击来比喻工作呢? “另外,”坂井脱下手套,交替地看着草薙和汤川,“刚才铃木也说了,你们就不要再怀疑夫人了!” “我们倒不是怀疑她。” 听草薙这么说,坂井摇了摇头。 “拜托您还是说老实话吧。我就不明白,那天社长说要去收款,出了门,你们凭什么因为这点就怀疑夫人是杀人犯?” “把矢岛社长叫出去的,可能另有其人,”汤川在旁边说,“但那个人有可能受了矢岛夫人的指使。” 坂井斜着眼睛瞪了汤川一会儿,吐了口气。 “你们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们不了解他们夫妻的感情。两个人白手起家,把公司经营到现在这个规模,他们是如何风雨同舟一路走到今天的,我心里很清楚,他们俩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对方的,绝对不可能!” 草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下子沉默了。汤川也什么都没说。 “对不起,今天你们能到此为止吗?夫人马上就回来了,我想,她不希望回家后还看到警察吧。”坂井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敌意。 出了野岛工厂,汤川第一句话就是:“工匠们就是厉害,那些技术才是计算机技术真正要研究的课题。” “先别说这些了,你倒是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你指的是?” “别装糊涂了,你不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吗?”听得出,草薙的声音有些焦急。汤川意味深长地笑了,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条约两三毫米粗、十多厘米长的细绳,白色的,一端打了个结。 “这是在工厂角落里捡到的。” “噢?你什么时候捡的?”草薙把它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发现这不是一根单股的绳子,而是用很多根线拧成的,“这是什么啊?” “这个,现在还不能确定。先不问这个,我问你,死者脖子上的勒痕看起来和这个绳子一致吗?” 被汤川这么一问,草薙回想起尸体的情况,凝视着绳子。 “有可能……一致吧。” “那样就有意思了,非常有意思。”嘴里这么说着,物理学家却没有丝毫笑意。 4 矢岛贵子突然宣称自己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是在案发整整1周之后。 她亲自来到设在久松警署的搜查总部,给一名搜查人员出示了一张案发那天她进的一家咖啡店的收银条。她说她本来以为已经扔掉了,但后来在包里发现了,上面显示的日期确安是13号,结账时间是下午6点45分。 咖啡店的店名是“refrain”。草薙和牧田碰巧有空,便一起到那家咖啡店取证。 咖啡店坐落在银座三丁目一座大厦的二层,透过店里的玻璃窗,可以俯视中央大道。店里的装修和摆设比较讲究,看得出是一家高级店。矢岛贵子说,自己是闲逛时无意中进去的,于是草薙把这家店想像成一家很大众化的咖啡厅。实际景象让他有些意外,而且,这样容易记住的地方她竟然会忘记,有些匪夷所思。 “啊,这个顾客啊,她确实来过。”年轻的店长穿着白衬衫,和晒得黝黑的皮肤搭配得很得体。他着着草薙拿出的照片,照片上是矢岛贵子。 “您确定吗?” “确定。嗯,应该是上周四吧。” 周四正是13号那天。 “这里每天要来那么多客人,您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们也在找这个人呢,”店长说,“因为她有东西忘在这里了。” “有东西忘在这里?” “请等一下。” 他走到前台,拿来一个小纸袋,在草薙他们面前取出纸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有些发旧了的连镜小粉盒。 “她把这个忘在座位上了。我们想着她可能会回来取,就先替她保管。” “让我们转交培她吧。” “那样太谢谢了。” “还有,”草薙说,“您确定就是照片上这个女人吗?能不能再好好看一下?” 年轻店长的表情有些意外,重新看了看刚才那张照片。 “确实是这个人,”店长把照片还给他,“其实那天还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或许说成麻烦有些夸张了。” “什么麻烦?” 听草薙这么一问,店长环视了一下四周,把脸凑到他跟前说,“这位顾客的饮料里飞进了一只虫子。” “虫子?” “是一只小飞蛾,有两厘米长,飞到她的冰茶里了。” “她太呼小叫了?” “不。”店长摇头,“当时我碰巧就在她旁边,她把我叫过来,小声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没有惊动其他顾客。我们马上给她换了一杯饮料。” “还有这样的事啊。” 草薙心里合计着,矢岛贵子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即使是她想不起来店名和地点,如果她真想提供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啊。 “请问,”牧田问店主,“遇到这种情况,你们通常不会向顾客收费吧?” “那当然了。但当时这个顾客说什么也要付账,我们就啦下了。” “说什么都要付……是吧?”草薙盯着在前台付账的一名顾客,顾客从收银员手里接过了收银条。 她的目标在于收银条——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咖啡店出来后,他们两人向矢岛家走去。贵子已经回来了。 看到小粉盒,她脸上稍显出一丝兴奋。 “原来忘在那家店里了?我还想着到哪里去了呢?” 草薙还跟她提起飞蛾掉进冰茶里这件事,她露出一副刚刚回想起来的表情。 “哦,确实有这么回事,我当初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嗯,确实飞进了一只小飞蛾,不过因为那杯茶我根本没喝,也就没当回事。” “如果你早想到这事,就不用往警察局来回跑那么多次了。”草薙试探着说。 “是啊。可我当时完全乱了阵脚,脑子也不听使唤了。真是不好意思。”她低头表示歉意。 从矢岛家出来时,草薙正好碰到秋穗回来,她的步履看起来有些沉重。草雉这才想起,还没问过这个小女孩呢。 “你好。”草薙向她打招呼,秋穗一脸警戒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刑警停下了脚步。 “刚放学吗?”他带着笑脸问。 “你们找到犯人了吗?”秋穗表情严肃,语气也俨然大人一般。 “我们正在进行多方面的调查。如果你也有什么线索的话,希望能告诉我们。” 听草薙这么一说,小姑娘撅起了嘴巴。 “大人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不会的。怎么会呢?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秋穗望着草薙的脸:“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的。” “我说过不会的了,我们拉钩。” 听了草薙的话,她先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说话了。 她说的话,大人们确实难以置信。 草薙嘴上随声附和着,心里却在想:鬼火?她一定是把什么东两看错了,反正和案件没什么关系。 听了草薙二人的汇报,他们的上司——间宫警官,紧绷着脸。矢岛贵子不在现场的证据很完整,从她外出到回家的行踪,基本上都得到了证明。虽然其中有几处二三十分钟的空白,以那点时间根本不够用来犯罪。 “看来又回到原点了。本来我一直觉得他妻子很可疑,现在……”间宫一脸不甘放弃的表情。 间宫把焦点对准她,倒不是因为她之前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而是因为警方查明,矢岛忠昭的大部分人身保险都是这几个月才上的。 “有一点我还是不能理解。把粉饼盒落在店里一直没发觉这件事倒也说得过去,但饮料里飞进虫子这件事,应该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才对啊,她被问起不在场的证明,理应先提起这事啊。”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她坚持说是自己一时大意没想起来,我们也只有相信的份儿吧?”间宫板起脸说,“难道说……她还有一个男性同谋?” 这也是搜查总部中一种站得住脚的推测,但是并没有在矢岛贵子身边发现那样的男人。 “野岛工业的工人们的血型,有两个是a型,一个是0型,没有b型的。”牧田说话了。“从现在的情形看,犯人的血型应该是b型,这是通过分析现场烟灰缸里残留的烟蒂推断出来的,被害者矢岛忠昭的血是0型,并且他不抽烟。” 这个烟蒂,可以说是犯人惟一的遗留物。虽然在房间里还发现了两罐咖啡,但其中一罐上的指纹被擦掉了,门把手也经过了同样的处理。 另外,现场还发现了矢岛忠昭的运动,包里面只有一些公司的文件。 这天晚上,草薙很晚才来到警署旁边的拉面馆,正吃着面条,手机响了,是汤川打来的。 “进展怎样了?”汤川的语气慢悠悠的。 “陷入了僵局。先岛贵子给我们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反击’。”草薙把她拿出不在场证明的经过简要地解释了一番。 “真有意思,”汤川饶有兴趣地说,“机关已经慢慢露出水面了。” “机关?”草薙握紧了电话。 “有件东西想给你看看,明天晚上来我研究室一趟吧。” “别卖关子了,现在就告诉我吧。” “百闻不如一见,明天见。” “啊,你等等!”草薙赶忙说,“有件事情估计你会感兴趣,想不想听?” “那要看是什么内容了。” “你一定想听的,是鬼火。” “噢?……” “想听了吧?” 草薙把从秋穗那里听到的话,向汤川叙述了一遍。 “不错。”汤川听完,在电话那头说,“那就期待着明天和你见面啦。” “喂,等等!”草薙再喊他时,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5 “夜间的大学真冷清啊。”草薙一边想着,一边走在帝都大学理工部的校园里。他在回想自己当学生时,是否有过这么晚还待在校园中的经历。那时羽毛球队的练习倒是经常很晚,不过一直都是在体育馆里。 当他敲物理系第13研究室的门时,已经过了晚上8点。这时候走廊上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来走去。他再次感到理科生可真不容易。 汤川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廉价的咖啡杯,杯里不用说,还是速溶咖啡。 “刚刚消停下来,正要休息一下呢。你要不要也来杯咖啡?” “啊,不用了。”草薙轻轻地摆摆手,眼睛盯着旁边的实验台。一个人体模型的上半身摆在那里,“这个是?” “不用我解释吧,这是用来模拟被害人先岛忠昭的,从别的地方借来的。” “有什么发现吗?” “说不上是发现,只是得出了我个人的结论。” “什么结论?快告诉我。” 汤川把杯子放下,站起身,来到了实验台前。 “这个人体模型很重,光上半身就这么重了,要是把全身都借来,能把我累死。”汤川回头看着草薙,“人体模型都这样,真人就更不用说了吧,而且被害人体格那么好,身体又不像模型这么挺直,要把他搬到床上,应该需要相当强的体力吧。” “嗯。”草薙应合了一声。 “单从犯罪现场的情况推断,矢岛和犯人应该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当然了,是坐在椅子上。而矢岛由于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咖啡,昏睡了过去,犯人就把他勒死了。但是,”汤川竖起了食指,“犯人为什么非要把他搬到床上再下手呢?如果目的仅仅是杀他,直接在椅子上干不就行了吗?” 草薙用手搓着下巴。汤川说得没错,至今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实在是不应该。 “让人准以理解的事还不止这一件。犯人为什么没把桌上的罐装咖啡收拾走?犯人将咖啡罐上的指纹擦掉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把它带走。烟灰缸里的烟蒂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把这些解释成犯人的疏忽,恐怕有些不合常理吧?”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草薙迫切地问。 汤川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边角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了。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躺在床上是矢岛本人的意思,也不存在什么罐装咖啡和烟蒂的主人,那都是他自己布置的。也就是说,矢岛忠昭的死不是他杀,而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 “自杀?”草薙抬高了语调,“你在开玩笑吧。如果是自杀,那些情况又怎么解释?” “我按正常的思维解释,得出了这一结论。矢岛忠昭为了救济家人和工人,选择了死亡。但要是买人身保险不满1年就自杀,是不能获得赔偿金的,所以他伪装成他杀。” “不可能。尸体我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自己把自己勒死的呢。当然我不是说没有这种可能,比如我听说,如果用湿毛巾勒脖子,即使失去意识,毛巾的劲也不会松,可以致命,但这是例外情况,从这次的勒痕来看,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干的。” “这次是例外中的例外,矢岛忠昭制定了缜密的计划,自己勒死了自己。” 草薙依旧摇着头,重复说着不可能。 汤川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前几天在野岛工厂捡到的细绳。 “我已经揭开这条绳子的真正面目了。你认为这是什么呢?” “不知道。” 听了草薙的回答,汤川暂时消失在书架背面。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上拿着一阵令人意外的东西,是射箭用的弓。 “这是……” “这条细绳本来是用在弓上的弦,你仔细看,是不是一样的。” 那张弓上紧紧地绷着细细的弦,和在野岛工厂捡到的那根细绳仔细比,草薙确定二者是同一样东西。绳子一端系着的那个小结,是用来套在弓的一端的。 “还记得工厂的墙上贴着一张纸,写着‘一射入魂’吗。这句话是练习射箭的人经常说的。我以前听一个射箭队的朋友说过。你详细调查一下矢岛忠昭的经历就知道了,我相信他练过射箭的概率超过80%。” “……这个,我回去会调查的,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听我往下解释你就明白了。你也看到了,上在弓上的弦,是被很强的张力绷得很紧的,我推断矢岛忠昭是利用这种张力将自己勒死的。现在问题集中在他用了什么方法做到这一点。” 汤川回到实验台前,把弓放在离人体模型头顶几厘米远的地方,不断调整着弓的位置,直到弦抵到人体模型的颈部,模型的头部被夹在了弓与弦之间。 “当然了,只是这样的话什么作用都没有,所以另外一根弦出场了。”汤川打开实验台的抽屉,取出一根新弦,“这根弦比弓上的弦长30厘米左右,这是我在弓箭队特意定做的。我听说射箭老手们用的弦,都是按自已的需要把细线买回来后自己捻成的。不过给我做这根弦的队员说,他还从没做过这么长的弦呢。” 汤川将那根长弦的一端挂在弓的一头,将弦围着人体模型的脖子绕了一周,之后将另外一端系在弓箭的另一头,长度还有些剩余。 “这样,弓上有了两根弦。现在让弓弯曲的是这根短弦,在这种状态下,如果把短弦切断,会出现什么情况?”汤川问草薙.“出现什么情况,当然是弓要伸直了。啊,不过因为还有另外一根弦昭” “于是弓的拉力就作用在另外一根弦上,那根弦将被拉满,人体模型的脖子会被勒紧。明白了吗?”汤川咧了咧嘴。 “你的意思是,矢岛设计好这样的机关后,自己切断了短弦?” “这样也能死,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又精心设计了一番,使自己能在喝过安眠药、睡着之后死。” “你是说,他花了心思让短弦自动断开?比如用定时器。” “定时器应该是需要的。但关键在于他将弦弄断的方法。起初我对这一点也很困惑,因为弓上的弦是用很结实的材料做成的,用刀或剪子倒可以切断,要想自动切掉,谈何容易呀,于是我开始考虑,他是不是用了更简单有效的方法。” “凭你的智商,一定想到答案了吧?” “确切地说,那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受了别人的启发。”汤川又把那根捡来的绳子拿在手中,“我推断这根弦是矢岛忠昭多次试验时用过的,我对这根弦的断点进行了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被利器切割的痕迹,我又把它放在显微镜下看,结果发现,一根根细线的前端都蜷成了球形,于是我明白了他的招数。” “什么招数?” “加热。” “加热?” “这种弦是用高密度的聚乙烯做成的,虽然机械强度很高,但不耐热,也就是说,通过加热,让它熔化断开,是最简单的方法。那么,怎么给它加热呢?”汤川将手伸向放在实验台一角的电源插头,插头的另一头连着一个约5厘米长的金属棒,“用这个就行了,你还认识插头上连着的这个东西吗?” 听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想了想,还是没想起什么来,只好歪起头来。 “不是在车间里见过吗,就是做汽车清洗剂容器时用的电热器啊,只是切短了而已。” “啊——”草薙想起来了,是田中用的工具。 汤川用钳子夹住电热器的根部,轻轻架在那根紧绷的短弦上。 “矢岛忠昭应该还用了能使电热器固定在这种状态下的简单工具,但是今天,我就用手来代替了。他还应该用到了定时器,我手头没有,就用‘草薙定时器’吧。” “草薙定时器?” “听我口令,将连着电热器的插头插进插座里。” 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拿起了插头,在插座旁边做好了准备。 “由于存在危险,不要靠近弓。不过你可得看好了。” “知道了。” “好,我们开始吧。接通电源!” 听到吩咐后,草薙将插头插进了插座里。 汤川手头的电热器马上变红了,和他们在野岛工厂看到的颜色一样。 “弦马上就该断了。”汤川提醒道。 只听“啪”的一声,弓和人体模型在瞬间都动了一下。刚才还绷得紧紧的弦,断了一部分,无力地垂了下来,而作为替补的另一根弦马上绷紧了,勒住了人体模型的脖子。 “不要转移视线,还没结束呢。”汤川说。 电热器继续释放着热量,就要把剩下的一根弦也熔断了。 伴着激烈的一声响,弓在实验台上跳了起来,同时断开的弦的一段被甩向了空中,因为一端还在燃烧,所以看起来像是一团火飘在空中。 “草薙,把插头拔掉吧。”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小心翼翼地将还在发热的电热器夹到水池边,进行冷却。 “原来鬼火是这么一回事啊……”草薙恍然大悟地说,“一定是案发前一天晚上,矢岛做了最后一次试验,而这一幕碰巧被秋穗看到了。” “把宾馆的地毯烧焦的罪魁祸首,也是这段燃烧着的弦吧。另外,”汤川指着人体模型的脖子,“你再看看这个。” 草薙顺着汤川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人体模型的脖子上,出现了明显的擦伤痕迹。那绝不单单是被勒过的痕迹。 “刚才你也看到了——第二根弦一断,就没有什么能束缚弓的作用力了,于是弓一下子就弹直了。借着超种惯性,缠在脖子上的弦也被猛地抽开了。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形成了这样的伤痕。” “原来矢岛脖子上的伤痕是因为这个原因形成的啊。” 草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怎么样,我的草薙警官?”汤川问,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可能是因为对实验的结果比较满意。 “但在现场,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啊。” “当然是被他的同谋收拾过了。这看起来像个大工程,但实际收拾起来可没那么麻烦,就拿这张弓来说吧,它可以拆成三部分,轻易地装进包里。” “你是说……他有同谋?” “应该是吧。可能性为99.9%。” 草薙脑中飞快地思考着:那家宾馆,如果是晚上去的话,被人目击的危险系数还是很低的,矢岛忠昭可以和同谋约好藏房间钥匙的地方,同谋拿了钥匙,直接进房间,在不碰尸体的情况下,把所有道具都收起来,这样一来,矢岛忠昭的运动包就空了,同谋又将带来的公司文件放进去。 “同谋是贵子吗?”草薙问。 “你觉得是吗?”汤川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矢岛忠昭不会把这个计划告诉他妻子的,他妻子肯定不干。” “这么说来……是那个男的?”草薙眼前浮现出了坂井善之的面孔。 “很有可能。他不在场的证明比谁都完美,这一点反倒让人觉得可疑。” “我明白了”草薙站起身来,“汤川,能把这个实验也做给课长他们看着吗?”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也只好做喽。” “绝对有这个必要!”草薙夺门而出。 6 听完草薙的叙述,间宫警长也连连惊叹。不仅是警长,其他搜查员也颇感震惊。 他们马上调查了矢岛忠昭的经历,结果正如汤川断言的那样,他从学生时代起,练了十年左右的射箭。他们还通过对东京都内某弓箭商店的调查了解到,他在那里买过用来做弦的材料。 但警方收获的也只有这些。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物,证明汤川做的实验在宾馆里发生过。 在野岛工厂里,用来做这实验的器材一应俱全——电热器、定时器、插头……但是这也无法证明有人做过那样的事。 在搜查人员的一筹莫展之中,时间无情地飞逝着。 案件发生一个月之后,草薙再改造访了汤川的实验室。这是继那次实验之后他第一次过去。 “也就是说,案件陷入迷局中了?”听了草薙的描述,汤川问。 “无所谓了,反正我们的责任已经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二科的同事处理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作为保险金诈骗案来处理了?”汤川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至于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图形代表什么意思,草薙根本无法理解。 “可是,还没发现弓箭吗?” “只从矢岛家的库房里发现了弓箭套,但最关键的弓不见了,可能是被坂井处理掉了。” “以他们的谨随程度,应该会那么做吧。”汤川一脸早已料到的表情。 “这个案件中令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矢岛贵子,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和矢岛忠昭的自杀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警方也围绕贵子展开了彻底的调查,没发现她有和案件有关的任何迹象。 “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吧。不过我想,她的作用应该不小。” “作用?”草薙凝视着汤川的脸,“什么意思?” 汤川转动着转椅,面向草薙这一边。 “我虽然认为矢岛忠昭并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贵子,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毫不知情。我想,她应该能从矢岛和坂井的神态中觉察出什么。” “你是说,她知道丈夫要为保险金自杀?” “你一定想问: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为什么不阻止自己的丈夫。我想她其实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无从反驳,因为他在调查中已经了解到野岛工厂濒临临破产了。 “所以,她非但没有阻止丈夫,还决定暗中帮丈夫完成这个赌命的计划,那就是制造她不在场的证明,”汤川继续说,“按你的说法,她通过三个地方制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明,对吧?” “对,最开始是儿童服装商场,接下来是咖啡店,最后是地下食品超市。”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分成三个地方呢?” “这个……” 草薙被问住了,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她不知道丈夫具体会在什么时间自杀,只知道应该是在坂井善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那段时间里,而这段时间长达四五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很难都在一个地方度过。” “原来如此啊。” “还有一个原因,”汤川竖起食指说,“她想有自由选择时间段的余地。你们推定忠昭的死亡时间是下午5点到7点,并以此为基础调查她不在场的证明,于是她就故意隐瞒了去咖啡店的事。她的目的就是先把警察的怀疑引向自己,如果你们问她7点以后不在场的证明,她肯定就隐瞒去地下食品超市的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样一来,她就把警察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这边,等过一段时间,她再装作忽然想起来的样子,提出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明。” “是不是觉得中了她的计了?”汤川藏在眼镜片后面的双眼里流露出几分幸灾乐锅的神情。 “确实无法否定。”草薙坦白地承认,“如果不是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可能早就从别的角度考虑了。一开始思路就被她给扰乱了,比如说搜寻目击证人这一点吧,搜查员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找到在晚上5点至7点之间在宾馆附近看到可疑分子的人。但这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同谋坂井采取行动的时间应该是那天深夜。我们就这么被她捉弄了。” “这也没什么太不了的吧,”汤川爽直地说,“其实我现在反倒希望她们能顺利地得到保险金,因为不管是不是投保一年之内的自杀,他到底为了他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这是违法的啊。” “一年这个数字真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被汤川这么一问,草薙回答不上来,他的眼前晃动着矢岛贵子苍白而忧伤的脸。 就在这时,草薙的手机响了,是牧田打来的,又有新的案件发生了。 “我又要出动了。”草薙站了起来。 “拜托下次别再把麻烦带到我这里来了!” 草薙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冲出了房间。 第五章 预知梦之少女篇 1 餐桌上摆着以海鲜为主的料理。静子很少做荤菜,因为她不喜欢吃肉。峰村英和带来了清淡的白葡萄酒,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口味。直树对他这一点很是欣赏,他总能考虑到细节,而且处事灵活。直树有时甚至觉得,他当技术人员都有些可惜。 “surlie这种葡萄酒是用早收的葡萄酿成的,味道有些淡。说实话,对葡萄酒我了解得也不多。”峰村解释着自己带来的自葡萄酒。可以看出,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讲解不那么乏味。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味道很清淡,很好喝,对吧?”静子一只手拿着玻璃杯,看着直树。 “嗯。”他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懂葡萄酒的区别,他喜欢的是日本酒。 峰村和直树是大学同学两人同在帆船队,峰村比直树低三届,但是他们院系不同,直树是经济学院的,峰村是工学院的。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尽管同在帆船队,但也不过是在运动会上打打交道,学长和学弟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们开始频繁交往是峰村进入直树所在的公司工作之后。直树在宣传部,峰村在产品开发部,两人在工作上交往比较少,但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帆船。直树毕业后有了自己的帆船,每年都要和朋友们出海几次,对他来说,有峰村这样一个可以信赖的帮手还是很濡意的。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两人还是保持着这种关系。每次出海前几天,峰村都会到直树家来,和他商量出海的事。今晚他来这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另外直树还会顺便请他吃妻子做的料理,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犒劳。 就在峰村带来的葡萄酒快要见底时,客厅橱柜上的手机响了。 “啊,是菅原的电话在响。”峰村说。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 直树站了起来,但他并投有急着去接电话,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没有事先把电源关掉。 电话不停地响着。如果不接电话,就会引起峰村和静子的怀疑,没办法,他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那头传来喘气的声音,“是我。”一个女人说。这个声音他相当熟悉。 “啊……你好。” 刚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直树背对着坐在餐桌旁的那两个人。 “你在哪里?”电话里的女人说。 “我家里来客人了,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她对直树的演技付之一笑:“你是在家里吧?” “嗯,对。所以,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真不好意思。”他很快说完,准备挂电话。 “不许挂!你要是挂了,我还会一直打。关机也没用,我会往你家里打,反正我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 直树感到浑身发热,这个女人这次的态度和以往明显不同。 “好,我知道了,你先我等一下。” 直树把手机贴在耳边,推门来到走廊里,他没看峰村和静子的反应,因为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 他走进旁边的房间,这间屋被直树用作书房。 “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再为难我了!”直树坐在椅子上说。 “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就那么一直把我藏着?!” “你替我考虑一下,我老婆还在旁边呢。” 那女人像是很意外似的说:“哎呀,是吗?你不是跟我说好要把我的事告诉你老婆吗?那样的话被她听见了也没什么吧。” “我不是说过要选择时机吗?这种事情得看时机!” “又来这一套!我已经听够了!” “总之,明天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行!”女人断然回绝了。 直树悄悄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行?” “我已经不相信你的话了!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想和你妻子离婚。你每次都是这样,肯定是不想离!” “我没骗你。你行了,别这么磨人了。”直树压低了声音,生怕旁边的静子他们听见。 “现在马上说!” “什么?” “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妻子。” “别胡闹了!我以后肯定会说的。” “谁胡闹?!”那女人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总是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到底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那你也该知道,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直树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我来说,你把电话交给你老婆!” “这怎么行?得了,我知道了,明天我们好好谈谈。你定个地方吧。” 直树只想尽快熬过这一关,可那女人根本不听他说。 “让你妻子接电话!” “你别开玩笑了!” “难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至少你不冷静,这一点是肯定的。能不能给头脑降降温?” 一时间,女人闭上了嘴。对直树来说,这是可怕的沉默。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认真一点。”女人压低了声音。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你把窗帘拉开。” “什么?” “没听见吗?我叫你把窗帘拉开。” 直树心中涌起了不安的情绪。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拉开了窗帘。 对面是一栋公寓,从这里能看到对面房间的阳台。那儿的窗帘也开着,房间里一个女人面对他站着,拿着手机。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你要是真的不肯当真,我也有所准备。”她退回到室内。 室内放着一个钢管衣架,是伸缩型的,钢管的高度可以调节。衣架上没有挂衣服,而是挂着另一样东西,直树看清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根绳子,一头打上了结。 “喂,你想干什么?” 那女人没有回答。衣架前像是放了什么东西,她踩了上去,面对着直树,把脖子伸进了绳圈里。 “喂,富由子。”直树叫起来,“你别开这种玩笑!” “这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有所准备。” “快下来!别做蠢事!” “你要是想让我停下来,就得听我的话!” “好,我跟老婆说,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说!求求你不要再想傻事了!” “我不相信。你现在就让你老婆接电话!我要亲自告诉她我的决心。” “你饶了我吧!这不是威胁吗?让我痛苦你就开心了吗?!” “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这么久以来,你一直让我处于痛苦之中。你又是怎么想的?我已经受不了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死了痛快。”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所以请……” “把你妻子叫过来!” “现在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可是——” “那好,再见了”” 他看到女人跳了下去,衣架随之一阵晃动。 “啊,富由子!”直树叫着,“喂,喂,富由子!” 电话那头什么都听不到了。直树凝视着对面的房间。女人的身体在房中央吊着,头无力地垂到了前面。双手耷拉下来,怎么看都不是在演戏。 接下来的一瞬间,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 “菅原,我可以进来吗?出大事了!”是峰村的声音。 还没等直树回答,峰村已经踢开了门。见直树还拿着手机,他一时显得有些犹豫。 “啊,对不起,你还在打电话?” “哦……已经打完了。”直树挂断了电话。 “出事了!对面楼里有个女人自杀了!”峰村的眼睛有些充血。 “你看到了?” “我无意中向窗外一看,看到那一幕……”说到这里,峰村注意到这个房间的窗帘半开着。 “菅原也看到了吗?” “嗯……” “还是报警比较好吧,估计也没有其他人看见。” “别,先等一下。”直树叫住正准备出房间的峰村,“静子她怎么样?” “她也看到了,当时就受到了惊吓,现在可能正躺在在沙发上休息呢。” “是吗。”直树咬紧了嘴唇,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根本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脑子里一片混乱。 “菅原,要不要报警——” “等一下,”直树摊开了右手掌,“那个女人,是我的情人。” “啊?”峰村睁大了眼睛。 “没工夫和你细说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刚才我一直在和她通话,她说如果我不把她的事告诉静子,就死给我看,我还以为她只是在威胁我呢。” “没想到她真的会自杀?” 直树点了点头,他已经浑身无力。 “这……”峰村也不如道该说什么好了。 直树用双手抱起了头。 “这可怎么办?警察一调查她的房间,马上就会知道她自杀的原因,这样一来,公司里的人就会知道菅原……天啊。” “我明白了。菅原,我先去那个房间看一下,说不定马上进医院还有救呢,我这就去。” “还有用吗?”直树无力地答道。峰村的话虽然给他带来了一线希望,不过他觉得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我也说不准,不过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说得也是,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知道了,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钥匙在这里,”直树打开了桌子的抽屉,取出一把藏在里面的钥匙。 但是峰村摇了摇头。 “擅自进去不好吧?还是让管理员开吧。” “啊,也是。”峰村说得没错。 峰村出了房间,没回客厅,径直走向了门口,可能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静子交待吧。 直树看着自己手里的钥匙,这是一把带给他噩梦的钥匙。 2 濑户富由子是广告代理公司的女职员,直树公司开发的新产品搞促销宣传时,他们通过工作关系相识了,这大约是1年前的事。 她穿着笔挺的套装,工作麻利,给直树带来了一种新鲜感。他周围还没像她这样典型的职业女性。 他们的交往是从直树给她打电话开始的。一开始一起吃了几顿饭,之后就发展成了肉体关系。在私人时间里,她表现得女人味十足——有时会显露出忌妒心,有时又像少女一样撒娇。一开始,直树有些不习惯,但他慢慢把这些理解成了她的魅力。总之,他堕入了情网。 直树的妻子静子很贤惠,凡事都能考虑得周到仔细,无论何时都把丈夫和家庭摆在第一位。当初直树正是看上她这一点才和她结婚的,不过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这种完美已经变得乏味了,他有好几次都起了花心,只是没维持多久,有些仅仅是一夜情。 但是富由子和其他女子不同,和她在一起时,直树感觉自己找到了幸福,于是就想长久地和她在一起。他后来懊悔地把这段时间的感情形容为“中了邪”。 变往半年后,富由子怀孕了。那次他喝醉了酒,心想“反正和这个女人结婚也不错”,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得知她怀孕后,直树很焦急,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虽说想过和她结婚也不错,但毕竟还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我迟早都会和妻子离婚的,还是等到那时再要孩子吧。” 他抛出了出轨男人应付这种意外时常说的台词。他心里想的是,先哄她堕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但濑户富由子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哄骗的女人,堕胎之后,她采取了让直树大吃一惊的行动——搬到了他家对面的公寓里,而且是他窗户正对着的那个房间。 “因为房租高,所以这栋公寓没多少人租,有很多空房。不管怎么说,那间房能空着,真是我的幸运啊,我能感觉到这是命运的安排。” 直树回想起富由子笑嘻嘻地说这话时的情形。就是在那时,她将这把钥匙交给了他。 对男人来说,情人住得离自己太近,绝不是一件舒服事。不仅如此,富由子还以各种形式向直树施压,比如尾随静子购物,然后打电话过来问:“你今天晚上吃的是牛舌鱼吧?”或者当直树和静子走在一起时,她故意从对面走过来,装作擦身而过,摸摸他的手;还有些时候,当直树无意中向窗外看时,会发现她正架着双筒望远镜向他这边望。 每当他向她抗议时,她就用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还击:“这都是你的不好,我明明就在你身旁,你却一直和你老婆生活在一起,让我产生了阻止你们的念头。我爱你,我不能忍受这些。” 直树开始对富由子感到畏惧。再这样下去,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难道是想和我分手?”有时她会躺在床上这么说,“你要是这么想,就早点说,我可以和你分手。但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你的,我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周围所有人,包括我们公司和你们公司的人,当然还有你老婆,我还要青春损失费,因为你说过要和我结婚。我认识一个非常优秀的律师,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就像一个魔女。直树感到脊背发凉,辩解着:“我没想过要分手啊。” 要尽早采取什么措施才行,直树最近老想着这些。他也感觉到,富由子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直树盯着钥匙想。 视野中富由子的房间里有了动静。直树一直盯着对面。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房间,峰村跟在那个男子后面。那个男子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应该是管理员。 两个人慢慢把衣架放倒,将悬着的富由子抱下来。之后由于有阳台上的栏杆挡着,直树看不大清楚了。但管理员马上又站了起来,开门走出去,表情很严峻。 峰村也站了起来,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面朝着直树的方向。 直树的手机响了,他接下接听键,不等峰村说话,就着急地问:“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不过可能是不行了,已经完全没有呼吸和脉搏。”峰村的声音很低沉,他在对面的房间里直摇头。 “是吗……” “现在管理员去联系医院和警察了。” “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谢。那个……窗帘怎么办?” “窗帘?” “就这样拉开着吗?” “啊,不,还是拉上吧。”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看到峰村在拉窗帘。 直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站起来,全身像罐铅一样沉重。他真想就这么逃开。可是他不能那么做。警察来这里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老实的峰村也应该不会向警察撒谎的。 在那之前他还有些事必须做,他走出房间,来到客厅。果然像峰村所说的那样,静子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老公,对面的公寓里——” “我知道,”直树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但越发觉得气闷,他就那样喘着粗气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静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抹。 3 虽然说起来有些离奇,但是算不上什么案件——刑警小田这么想——至少不算是杀人案吧。这只不过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女人,为了惩罚自己的情人选择了自杀。在鉴定等方面,也没什么可疑之处,更何况还有目睹自杀瞬间的证人。 惟一值得注意的是,目击证人之一是死者的情人。但是有第三者可以证明,女人自杀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因此可以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作为搜查工作的必经步骤,还是要调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小田和一个看起来像他一样缺乏干劲的师弟一起拜访了705室。旁边的706室就是死者的情人菅原直树的房间。 按了门铃之后,传来听起来像主妇的声音。小田报了自己的身份。 门马上开了。一个35岁左右,身材小巧的女人出现了。可能因为听说是警察,她的表情有些紫张,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田亮出警察证之后,问她知不知道昨天出事了。现在是早上9点多,距报警已经有大约12个小时。 “我只知道警车来了,外面有些乱。”女人有些不安地回答,可能是脸色不好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不过她不像是那种喜欢和附近的主妇聊八卦的女人。 “对面公寓有个女人自杀了。” 听小田这么一说,女人瞪大了眼腈。在这个年代,竟还有人对自杀如此惊讶,这倒是让小田颇感意外。 “从这里应该刚好能够看见自杀者的窗户,所以,我想问问您家里有没有人目击了什么。” 说到这里,小田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既然她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呢。旁边的师弟已经开始向别处张望了。 然而,主妇的反应出乎小田的意料,她像是非常吃惊地张开了嘴,不停地眨眼腈。 “怎么了?”小田问。 “请问,那个女人她……”主妇捂着胸口说,“是……上吊死的吗?” 小田和师弟面面相觑,又把眼睛转向她。 “是的。您怎么知道她是上吊死的?” “因为,我女儿她……” “您女儿看到了吗?” “是的,我有一个女儿,她……”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啊,不过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不值得向刑警报告,我想,这一定只是个偶然。” 听她这么一说,没有人会不往心里去。 “是什么事?不管什么事都没关系的,说给我们听听好吗?”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 “我女儿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她说,她看到对面的女人上吊自杀了。” “她说她看到了?是什么时候?” “是……她说这话是两天前的早上。” “两天前?!” 刑警们再一次面面相觑。 4 “又是预知?于是他们就请诡异事件专家草薙俊介警官出马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汤川嘲讽地说。他把座位完全放平,盘起一双长腿。他穿着阿玛尼的黑衬衫,戴着黑墨镜,从哪里看都不像是一位物理学家。 “也算不上什么请我出马,是我管辖的派出所接到了这个报警,我稍微有点好奇,就想调查一下。”草薙开着车说。 “派出所怎么判断的?” “没什么判断。要是硬说有,也只是解释成单纯的偶然。案件基本上就定性为自杀了。” “关于自杀有什么疑点吗?” “没有。从解剖的结果来看,没什么可疑之处。” “不是说自杀和他杀相比,勒紧脖子的方法不同吗?” “当然了。但这方面也没有问题。” “那就放一边不要管了。你不是负责杀人案件吗?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被杀,你还有空在这里兜风啊。” “我也这么想过,但总觉得放不下。” “你放不下是你的事,别把我也扯进来呀,我还要给学生们交的烂报告打分呢。” “别这么说嘛,我之所以对这件事感兴趣,还不是因为受了你的影响。你常说,将有些神秘色彩的事情从科学角度分析,常会收获到意想不到的真理。” “能从你嘴里听到科学和真理这样的词,还真让我对21世纪有所期待了。真是没想到啊。” 草薙驾驶的尼桑阳光到达了现场——沿主干道而建的高层公寓群。 “从哪边开始调查呢?”下车之后,草薙左右看看两栋楼。濑户富由子自杀的房间在前方左侧的茶色建筑里,她的情人则住在右侧的白色建筑中,在这里还有那个预知了富由子自杀的少女。 “哪个都行,按你喜欢的来吧。我只想在车里等着你。” “好,那我们就从预知少女入手吧。”草薙拉着汤川的胳膊向前走去。 705室住着叫饭塚的一家。草薙用一楼门口的呼叫电话表明了身份,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吧。”自动门同时打开了。 “这样看来,我们被允许会见预知少女了。”汤川在电梯里说。 “我说你能不能把墨镜摘下来?连我这个当刑警的都在努力树立亲民形象,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我觉得她要真是预知少女的话,应该具备看穿人类本性的能力吧。”汤川摘下墨镜,戴上了平时的金丝边眼镜。 他们来到705室,被带到一间二十个榻榻米大的客厅里。客厅的一角摆着一架钢琴,几张沙发围在大理石桌周围。汤川和草薙都坐在了沙发上。 把他们领进来的女子叫饭塚朋子,家里还有丈夫和女儿,一个三口之家。据她说,丈夫在东京某著名饭店做厨师。 “我们今天来,不是因为又出了什么问题,只是想对有些事再确认一下。在您百忙之中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草薙又一次低下了头。 “看来都是我多嘴,我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好了……我丈夫也批评我了,说把选样的事情告诉警察,反倒影响了你们的工作。” “哪有的事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线索的,您能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另外,我听说您的女儿平时都在家里。” “对,现在也在。她生下来心脏就不好。一般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 “原来如此。那我们能见见她吗?” “可以是可以,但希望你们不要说太刺激的内容。刚才我也说过了,她体质很弱,一点小事就有可能诱使她发病的。” “知道了,我们会加小心的。” “另外,我还有件事情想求你们。” “什么事?” “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女儿的事告诉媒体,他们要是知道她有预知能力,就会大肆渲染,那样会影响我们家的生活。” “那是当然,如果媒体知道了少女的特异功能,一定会蜂拥而至的。” “放心吧,肯定不会告诉媒体的,我们保证。” “那就拜托了,这边请。” 在饭塚朋子的引领下,草薙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前。先是朋子一个人进了屋,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她说了声“请进”。 这是间八张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墙上贴的花纹纸非常可爱,窗边摆着一张木床,躺着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子。在母亲的帮助下,她坐起了上半身。她的头发很长,染成茶色,皮肤很白。 “你好。”她向他们打招呼。 “你好。”草薙回应道。汤川只是站在门旁点了一下头。草薙忽然想起汤川最怕和小孩子打交道。 “听说,你看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草薙站在席边问。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看到的?” “这周二晚上,但好像已经过了12点,所以也可以说是周三。” 这么看来,时间是周二向周三过渡的深夜,也就是事件发生的3天前。 “你看到了什么?” “半夜里,我突然醒过来,想看星星,就把窗帘打开了。结果我看到对面房间里一个女的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情。” “哪个房间?” “就是那个房间。”女孩子拉开旁边的窗帘,向窗外指去。 草薙弯起睡,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挂着绿色窗帘的窗户。 “你说的可怕事情,是什么事?” “她在一个单杠一样的东西上系绳子,在绳子的一端打上结,把脑袋伸进去……”说到这里,她停下了。 “然后呢?” 在草薙的催促下,少女俯下身子。 “我看到她从一个椅子似的地方跳下来。” 草薙回头看了看汤川,汤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一侧的眉毛动了一下。 “后来呢?”草薙继续问。 “后来……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了?” “啊,这个孩子的意思是,她受了惊吓,昏过去了。我们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听到孩子说这些的。”饭塚朋子从旁边帮女儿解释道。 “是吗?那你们是怎么应对的?” “我们听了之后很吃惊,马上跑过去看对面那个房间。如果女儿说的是真的,我们必须马上报警。” “结果怎么样?” 听草薙这么一问,饭塚朋子轻轻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据我们观察,那个房间不可能发生过那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没看到上吊的尸体,对吗?” “对。不仅如此,那个房间的女人还很精神地出现在阳台上,好像正在打电话,我还看到她在笑。” 草薙又问少女:“你也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少女点点头。 “和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觉得是。” “咦,”草薙抱着胳膊,冲着小女孩露出了微笑,“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呀。” “我们猜这个孩子可能是做噩梦了。她经常会这样,把梦里的事情当成真的讲给我们听。” “不过那不像是做梦啊。”少女细声说,从声音里听不出她确信那不是梦。可能因为她第二天看到那女人还活着,所以她自己也怀疑她看到的上吊自杀不是真的。 究竟是不是做梦?现实和梦境能如此一致吗?如果不是梦,她看到的又是什么? 草薙再次看着汤川:“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汤川靠着门,想了一会儿,说:“女人的脸和衣服,你都看清楚了吗?” “看清了,她穿着红色的衣服。”少女回答。 “原来如此。”汤川点点头,看着草薙,“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物理学家淡淡地回答。 然后,三个人离开少女,又回到了客厅。草薙又向饭塚朋子问了几个关于菅原直树的问题,但她几乎都答不上来,因为他们两家之间基本没有什么来往。 向她道了谢之后,草薙和汤川一起离开了房间。 5 “有什么想法?”出了公寓后草薙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呢?”汤川反问了一句,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见到那个女孩子之后,我倒觉得她说的有可能是真话。不是说身体不好的人往往第六感会比较灵吗。”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是预知梦?”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那不就结了吗?少女预知到对面公寓的女人要自杀,这事就真的发生了——这样解释不是很好吗?那就没问题了。”汤川说完向汽车走去。 “喂,你去哪里?” “回去啊,既然已经用预知梦解释清楚了,我还来干什么。” 草薙边想着这家伙的性格怎么这么古怪,边追上去,像刚才一样拽住他的胳膊。 “像我这样的凡人才会动不动往神秘的方向想,你们科学家的工作就是要阻止这样的愚蠢想法。快走吧。”草薙拽着他的胳膊往回走,这次是去茶色的公寓。 由于事先向辖区派出所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很轻松地就从管理员那里借到了濑户富由子家的钥匙。管理员是实际上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到现在对于走近那个房间还心有余悸,所以只有草薙和汤川两个人进了房间。 “所谓的预知梦,说到底也有可能是概率的问题。”汤川说,“你觉得人一晚上会做几个梦?” “这个嘛,我倒是没想过。” “唔——”汤川用鼻音哼了一声,“梦通常发生在浅度睡眠阶段,浅度睡眠通常一晚上会有5次左右,每次都会做很多梦,其中每个梦又包含着几个话题。人一到了晚上就要睡觉,这样一来,仅仅1个月当中通过做梦所获得的情节,就可能达到一个惊人的数目,即便是出现了和现实中的事件相似的梦境,也不足为奇。” “可我就很少做梦,做也只是做一两个而已。” “那是因为你把很多梦忘记了。你所记得的,就是醒来之前的那个梦。不过有时候,人也会回想起本来已经忘记的梦,有一种情况是,现实中发生了和梦里相似的事,从而刺激了对梦境的回忆,那个人就想:啊,这事好像以前梦到过。与此同时,更多现实当中没有发生的梦将被永远忘记。就像你那样,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梦。” “但是刚才的女孩子,是在真正的自杀发生前就预知到的,而不是在知道了事件之后才回想起梦中内容。” “是啊。所以我接着要说一说预言者的技巧。” “此话怎讲?” “首先,他们会做出很多个预言,将他们在梦中见到的内容尽可能多地告诉别人。饭塚夫人不是也说了吗,这个孩子经常把梦里的事情当成真的告诉他们。” “啊,是有这么回事。” “如果下了很多预言的话,一定会有说中的。预言者于是就强调说中的这个。听的人只对此印象深刻,而把他没说的忘记了。这就是那些耍花招的预言家们经常玩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孩子用了这种伎俩?” “不能说她是故意耍花招,我只想说,从结果上看,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濑户富由子的房前,草薙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室内还保持着辖区派出所调查时的原样。不过派出所里的报告说,也没什么好调查的。 房间大概有十个榻榻米大,一室的格局,带一件小厨房,整理柜靠墙边摆着,收拾得很干净,床是双人的,想必她和菅原直树在这张床上发生过无数次的肉体关系。 床旁边立着一个钢管衣架,如少女所说的,衣架的形状有点像单杠。草薙还想起他以前曾有过一个用来练悬垂的保健器械,也很像这个衣架。 衣架宽约六七十厘米,钢管的直径约五六厘米。衣架的高度可以通过纵向钢管的滑动来调节,这和调整自行车车座高低的原理相同:里面的钢管上开了几个孔,只要和外面钢管上的孔对在一起,拧上螺丝就可以了。 看起来现在已经调到最高了,横架在上面的钢管,离地面大约有两米。 “没有绳子啊。”汤川说。 “被派出所带回去做鉴定了,好像是从晾衣服用的塑料绳上剪下来的一小段。” “尽确认些没用的东西。我想问的是,绳子和她脖子上的痕迹一致吗?” “当然一致了,别拿警察当傻瓜。” 被勒死的人和上吊的人,其脖子上的痕迹完全不同,这是法医学的基本常识。 汤川伸出胳膊,抓住衣架上的钢管,轻轻施加了一下自己的体重。 “果然如此,没想到这么结实。” “死者的体重大约有40公斤,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用来垫脚的是这个吗?”汤川指着倒在脚下的梳妆椅。 “应该是吧。”草薙回答。报告书上是这么写的。 汤川若有所思地走近窗边,打开绿色的窗帘,眼前马上出现了对面的白色建筑。正对着的是菅原直树的房间,旁边应该是饭塚朋子的房间。 “看来这还是偶然的一致吧?”草薙对着汤川的背影说。 “我也想那么认为,但有几个细节不容忽视。” “你说的是……” “那个孩子把钢管衣架说成像单杠一样的东西,就是说,她并不知道钢管衣架的存在。她说梦到那个女人上吊自杀还可以理解,但连毫不相干的单杠也梦到,就有些令人怀疑了。” “说得也是。” “我们来做个推理游戏吧。”汤川坐在床上,盘起二郎腿,“我们假设女孩见到的不是梦,而是现实,那么,这种情况下你能想到什么?” “我想到的是。”草薙站起身,抱起了胳膊,“濑户富由子在3天前就想自杀,但是失败了。” “你还记得饭塚朋子说过的话吗?第二天,那个女人在这里很精神地打过电话。如果是自杀未遂的话,你不觉得这一表现不自然吗?” “你的话倒是有道理……” “反过来,”汤川说,“这么精神的女人,在两天后想自杀,也让人觉得不自然。” “确实是啊。” “笑着打电话的她和要上吊寻死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我觉得揭开事件真相的关键就在这里。” “那当然是上吊寻死这一面了。自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他抿了抿嘴唇,扶了扶眼镜。 “闹着玩,这倒有可能是出人意料地接近事实。” “你就别闹着玩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闹着玩自杀?” “这样吧,我们换个说法。假如她上吊是闹着玩,不是真的要寻死……” 草薙吃了一惊,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是假装自杀吗?” “难道不可能吗?”汤川抬头看他。 “啊,不,完全有这种可能。”草薙想起了报告书上的内容,“濑户富由子曾威胁菅原,如果不让他妻子来接电话,她就自杀。菅原以为这是威胁,就没有照她说的做。结果,她上吊自杀了。现在想一想,有些令人赞解——为了惩罚薄情男人,一气之下威胁说要自杀的女人有很多,可一般都不会真的去死。” “所以,我们假设这里有一个把戏,”汤川竖起食指,“她虽然要上吊,但并不想真把自己吊死。女人为了威胁情人而决定演这出戏。但有一个问题——这出戏需要演习和准备。” “原来如此!这就是小女孩看见的上吊!”草薙打了个响指。 “一次彩排。” “这么说来,獭户富由子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事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假戏真做了。” “照目前为止的推理,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把戏又是什么样的呢?如果真的用了什么手段的话,现场应该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理应如此,如果现场没被改动的话。” “啊?”草薙盯着汤川的脸,“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警察到来之前,可能有人把现场收拾过了。” “有人……” “这个把戏肯定不是濑户富由子一个人想出来的,”汤川断言,“你再回想一下女孩说过的话——大半夜里,她能将对面的房间里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说,对面的窗帘并没有拉上——这说明濑户富由子有意让对面一个人看到她彩排的情形。” “对面的人……难道是菅原直树的妻子——静子?” “如果是她的话,她能去收拾现场吗?” “说来也是。那就是……” 草薙在脑中把和事件相差的人都过了一遍:发现尸体的是公寓的管理员,还有——“是把濑户富由子上吊的事告诉管理员,然后和管理员一起进入房间的那个男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叫峰村,是菅原的学弟,难道是这个人在配合濑户的把戏?” “这些都不过是我的推理。” “不,这很可能是真的。好,我先调查一下峰村。如果是峰村唆使女人假装自杀,最终演变成了事故死亡,那么他也有责任。” “草薙,”汤川叫住了他,“你先别急,情况可能会更复杂。” “你说什么?” 汤川站了起来,走到钢管衣架前,凝视了一会儿,又看着草薙.“我是说,假装自杀的失败,也有可能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6 峰村刚走出研究所,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同事坂田正冲着他笑。 “听说装有你开发的er流体的医疗器械快投入生产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啊,你已经听说了?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峰村也以笑脸回应着。 “健身器好像也卖得不错吧,你们部门可真是发太财了。” “还不知道会卖得怎样呢。” “别这么说,把目标对准医疗器械,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没想到er流体的应用范围能这么广,相信峰村主任的诞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二人朝着车站走去。 “你知道吗?”坂田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宣传部的菅原到底还是辞职了。” “是吗?” “出了那样的事,确实是很难在公司混下去了。不过他命挺好的,他父母有钱,怎么着都能让他活下去。”坂田用聊家常的语气说着,他并不知道菅原直树是峰村的学长。 “看来找情人时双方都得多加小心呀。”坂田继续笑嘻嘻地说。 和他道别后,峰村去了新宿。眼前这家顾客盈门的咖啡店,就是今天他们约会的地点。 静子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前,可能是担心被人发现的原因,她戴着太阳镜。峰村微笑着向她走去。 “今天交上去了。”她简短地说。 “什么?” “离婚申请书。” “啊,”峰村轻轻点头,“不容易啊。” “接下来就等你了。” “是啊。”峰村喝了口没加糖的咖啡,苦味在他嘴里扩散开来。 他认识獭户富由子是两个月前的事,是她主动来找他的。 她跟峰村说了自己和直树的事,又说她已经知道他和静子的不正当关系。好像是她搬到直树家附近之后,在调查周围情况时发现的。 “不过请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有向直树检举你们的打算。”富由于的措辞简单扼要。 她说,如果把他俩的事告诉立树,直树肯定会考虑和静子离婚。可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婚就太没意思了。 “我希望直树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和他妻子离婚,至少,他提出离婚的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为了和我在一起。” 峰村感觉到了她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但是,”她继续说,“请不要忘记,你们两人的事我都知道。另外,为了让我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希望你多多帮忙。你不是也希望直树早点提比离婚吗?还有,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告诉静子,让她不要因为知道了我的存在,就对直树提出离婚要求。如果她提了,我就会把你们俩的事告诉直树,这对峰村先生来说,恐怕不是件好事吧。” 濑户富由子已经调查到峰村是有家室的。 “还有一条,我想也不必多说。你告诉静子,当直树提出离婚时,她必须痛痛快快地答应。你还要警告她,不要妄想得到什么赔偿费,从那套公寓里搬出来的应该是她,直树必须继续住在那里,只要你们答应这些条件,我就对你们俩的事始终保持沉默。” “可是菅原夫妇都背叛了对方,你这样的要求太不合理了。”峰村抗议道。 她像是很意外地睁大了双眼。 “虽说他们夫妇俩都出轨了,但作为直树情人的我,还是单身,静子的偷情对象,也就是你,已经有了妻子,也就是说,你们是双重出轨。我要是不来找你,你甚至都不知道直树有情人这件事。我要是把你们的事情告诉直树,他肯定会提出离婚,到时候静子别说拿不到感情损失费,恐怕还要倒贴钱。想想这些,你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濑户富由子自有如意算盘:与其等着自己和直树的关系暴露,妨碍他离婚,倒不如先把话挑明,以便掌握主动权。 不过她有一个想法恐怕是真心的:希望直树为她,而不是为妻子的出轨而离婚。这一点,峰村是在她来找自己商量假装自杀一事时知道的。 之前,他也和富由子见过几次面,主要是为了给她提供信息。听说直树一直无法下决心提出离婚,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假装自杀就是在她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想出来的。 “看来不威胁他一下是不行了!不然他总觉得我是个好对付的女人。” 峰村虽然心里不赞同她的想法,但也还是听从了。 她想出来的计策是:威胁直树要是他不马上上决定离婚,就自杀给他看。如果光是嘴上说说,他可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要让他透过窗户看到她准备自杀这一幕。要是这样他还不当真,那就真的自杀给他看。 “当然我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咱们琢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看起来真的像自杀,但又不会死。你有什么主意吗?” 真是一个幼稚的计划!濑户富由子这个女子,在工作中一向给人以有头脑、遇事冷静的印象,可一到恋爱就迷失了。 峰村认为,假装自杀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他非常了解菅原直树的脾气,他的心肯定已经背离了富由子,要是富由子知道了这一点,肯定会发火的。冲动之下她很可能把峰村和静子的关系告诉直树。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直树愤怒的样子,他可是直树的学弟呀,直树一定会用尽手段让他身败名裂的,还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妻子。 对峰村来说,濑户富由子已经成了一颗灾难的种子,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什么时候会发芽。 考虑了一晚之后,他得出的最终结论是:将种子消灭在萌芽状态。 “我打算下周搬家。”静子说完后啜了一口奶茶。 “定下来住在哪里了吗?” “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我父母也说让我回去。” “这也挺好的。原来的公寓你打算怎么办?” “房地产商建议我,等人们已经淡忘这件事,就瞅准时机卖掉。那套公寓地段好,面积又大,估计能卖7000万左右。” “是吗。”峰村点了点头。 通过离婚,静子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感情赔偿费,公寓和车也划归她名下,菅原每月还要向她支付生活费。而要是濑户富由子还活着的话,她是得不到这一切的。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就像静子说的那样,剩下的就看峰村怎么离婚了。 然而,他们的计划就在这最后的关键环节崩溃了。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峰村的妻子纪子在他面前拿出了几张照片。她的表情阴冷、僵硬。 “这是什么?”他问。 “别问了,你自己看吧。”她冷冷地说。 他接过照片,看了几秒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我雇私人侦探拍的,”纪子淡淡地说,“因为你最近的行为很反常,坦白地说,我很早就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虽然我并不希望自已的预感应验。” 峰村的双眼依旧盯着照片,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你的情人就是菅原的妻子吧。你可真行,竟然勾搭上那么照顾你的学长的夫人!” “你听我解释,这里面有很多原因。” “或许吧,但我现在不想听,有话都到法庭去说吧。” “法庭?” “我会找太田先生商量的,我是不会败诉的。”纪子坚定地说。她说的太田是和她父亲交情很好的一位律师。 “喂,纪子,我们先好好商量一下吧,这种事不用去法庭吧?” “我要说的,不光是你有外遇的事!” “啊?……”” “事情不光是你花心那么简单!”她从峰村手头的照片中抽出一张,“这个女人是谁?这不是菅原的夫人吧?!” 峰村无言以对。浑身冒着汗。 “侦探事务所的人告诉我,这是前几天自杀的那个女人,同时还是菅原的情人。我也看报纸确认了。你为什么会和这个人在一起?照片不只这一张,还有你进这个女人房间时的,并且,时间是在她即将自杀之前。对此你怎么解释?” 峰村答不上来。如果是他的专业——材料工学上的问题,他倒可以对答如流,可他并不擅长找借口。 “我今晚就回娘家。”纪子收着照片站起来。 峰村知道,无论如何都应该阻止住她,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兜风吧。”峰村盯着已经喝干了的咖啡杯对静子说。明天是周六。 “好啊。不过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加点小心就不会被看到了。我们去伊豆那带过一夜吧。” “真的?那我现在就得赶紧去买些东西。手头没什么可穿的衣服,这可是第一次和你去旅行,我要打扮得漂亮一点。”静子的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红晕。 “嗯,说得对。”峰村微笑着,“一定要精心打扮一下。” 7 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物理系第13研究室。草薙推开门,看见身穿白大褂的汤川正在调节一个钢管衣架的高度,那个衣架和在濑户富由子家中发现的一样。 “噢,已经开始了。”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准备好。实验之前,要不要先来杯速溶咖啡?” “还是算了,马上开始吧。”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呢。”汤川苦笑着指了指钢管衣架,“准备好了吗?你先吊在这根管子上试试。” “是这样吗?” 草薙伸出双手,抓住衣架的横粱,双脚往上提,但与此同时,抓在他手中的钢管开始缓缓地下降。那是因为纵向的钢管在向下滑动。结果,他的双脚始终没能离开地面。 “干什么呀?你根本就没把调整高度的螺丝拧上。” “你说得没错。那为什么在你没抓之前,管子还能停在那个高度呢?”汤川笑着问。 “我明白了,因为里面有弹簧。” “要是有弹簧,你松手时,管子不应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吗?可你看到了,管子下来后就上不去了。” “还真是这样。”草薙一只手搭在钢管上,向下用了用力,结果钢管又开始下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妙就在这上面。” 汤川从实验台上拿起一根数十厘米长的棒子。棒子中间粗,两头细,粗的部分直径约为5厘米,细的部分直径约为3厘米。 “这是什么?是什么机器上的活塞吗?” “这叫减振器,你从那头按一下。”汤川把细的一端伸向草薙,草薙伸出手指按了一下,结果,细的部分缓缓地缩进了粗的部分之中。 “感觉就像戳凉皮一样。” “这是能吸收振动的装置,推动它不用花多大力气,但你无法使它快速运动,因为粗的部分里面装着液体。这种装置利用了液体的缓冲性,你在水里做动作,比在外面要迟缓吧?那是一样的道理。” “你是说,那个钢管衣架也装了减振器?” “是的,装在纵向的钢管里,很小的作用力不会给它带来什么变化,但要是把体重加上去,它就会缩回来,钢管就下降了。” “啊,”草薙看着钢管衣架,“原来濑户富由子就是打算用这个来威胁菅原啊。她在钢管上系好绳子,上吊,没等绳子勒紧脖子,钢管就降下来了,她双脚着地,自然就死不了。” “从恶作剧的角度看,这个把戏倒是挺有意思的。”汤川说,“从对面的窗户看,由于有阳台挡着,看不出她的脚是着地的。虽然实际上钢管在滑动,但离得远根本就看不出来,看的人只会吓得惊慌失措。” “事发3天前,那个女孩子看到的,就是这个实验成功时的情形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汤川点点头。 那天晚上菅原直树出差不在家,这一点已经确认了。估计峰村是去了菅原的家里,看了富由子彩排的效果。当然了,静子也是他的同伙。 “但是,他是怎么让这个把戏失败的?按照你的推理,是峰村故意让这个把戏失败的,对吧?” “这就是峰村可以发挥专业特长的地方了。”汤川又像原来那样,将钢管衣架的高度调到了最高,“行了,你再吊一下试试吧。” “做同样的动作吗?” “没错。”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别问那么多了,快抓住钢管。” “就知道让我做无聊的事。” 草薙还像刚才那样,双手抓在钢管上,然后提起双脚。他心里想着,反正钢管还会像刚才那样降下来。 但是结果恰恰相反,他一曲膝,脚尖就离开了地面,而钢管根本就没有降下来。 “咦,怎么回事?” “保持姿势。”汤川说着按下了手上拿的一个什么东西的开关。 “哇!”草薙惊叫了一声钢管,又像刚可那样下降了。 “怎么回事?”草薙从钢管上下来。 “你再按一下这个。”汤川又把那个减振器的一头伸向草薙,“你按一下试试看。” 草薙伸出手指去按,但是减振器纹丝不动。接下来,汤川按下了减振器侧面的开关。减振器马上就缩短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er流体的作用。” “er?” “学称‘电子生物流体’,是指通电后会改变性质的液体。简单点解释就是:平常像牛奶一样的东西,通电后变得像奶油一样,继续通电就变得像上了冻的奶油冰淇淋一样,硬邦邦的。” “然后呢?” “我刚才说过了,减振器里填有液体,减振利用的就是液体的缓冲性。一般的减振器都是那样的,但这个减振器里填充的是er流体,并且还能想办法让它通电。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刚才你也体验过了,在一个开关的控制下,减震器就可以变成一个完全无法缩短的棒子。” “这么说,峰村在钢管衣架上做了同样的手脚?” 汤川抱着胳膊坐在安验台上。 “峰村英和已经申请了很多关于er流体的专利,这可以说是他的拿手好戏。我的推理是这样的:他骗濑户富由于说那个钢管衣架里装了普通的减振器,并教给她假装自杀的方法。而到了把戏真正付诸实施的那一天,在她假装上吊自杀的前一刻,他通过遥控装置给减振器通了电。” “所以钢管没有下降,假戏真做了……” “至于他所设置的机关,应该是趁管理员出去之后收起来了。你也看到了,这东西不是很大,在警察到来之前把它藏起来不还很困难。” “原来如此,”草薙喃喃地说,“你的推理很完美。” 汤川听后露出淡淡一笑。 “不过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这都是把峰村假设成凶手所进行的推理,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女孩看到的情形不是预知梦,而是现实。现在你连他的动机都找不出来。” 草薙点点头,他能感到自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就是抓不住峰村和獭户富由子之间有关系的证据。” “那就放弃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我是不会放弃的。听了你的推理之后,我更有把握了。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8 饭塚朋子取完信件,返回了七楼,看到菅原静子正在等电梯。虽然和她平时几乎没有说过话,但这种情况下,就不好装作视而不见了。 “啊,你好,要去旅行吗?” 朋子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看到菅原静子提着一个大包,并且她的穿着和化妆看起来都比平时更用心。 “嗯,去一趟伊豆。” “是吗,那可真是不错。” 菅原静子说声告辞,进了电梯。 “自己家现在是不能去旅行了,最重要的是先把女儿的病治好。”朋子心里想。 回家之后,她先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妈妈,回来了。”女儿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睡得好吗?” “睡着了,不过又醒了。” “是吗?” “妈妈,我又梦到奇怪的事情了。” 听了女儿的话,朋子的胸口一闷。前几天发生的自杀事件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呢。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梦见什么了?” “梦见隔壁的阿姨出门了。” “隔壁的?”她跟前马上浮现出刚刚看到的菅原静子的脸。 “那个阿姨,她掉下去了。” “掉下去?” “嗯,她和一个男的,一起掉进了一个又深又黑的谷底。” 朋子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试图努力摆脱。 “把它忘了,赶紧睡觉。”说完她给女儿盖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