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悠然怡梦》 第1章 钟鸣鼎食 有诗云“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江宁府的南桥街,商铺酒楼林立,食客们划拳饮酒,伙计们吆喝照应。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往来频繁,好一番盛世景象。 南桥街尽头的关帝庙更是三教九流的汇集之地,测字的,耍猴的,跑江湖卖艺的,吆三喝四,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再往前走,穿过两条街,景象却截然不同,江宁布政使司衙门便坐落在此处。 衙门前是整整齐齐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广场,高大的三间倒厦正门紧闭,朱漆铜钉的大门庄严肃穆,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屹立在大门两侧。 大门旁边站着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从,皆敛眉垂首侍立。 广场的一侧立着一杆大旗,在微风中随风飘扬,上书九个大字“钦命江宁布政使司 林”。 大旗底下,小厮秋茗正在着急的转圈儿。 他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是在祈祷着什么,不时的踮起脚望向远方,复又跌足长叹。 他正在着急,忽然听得远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不由得喜出望外,往前跑了两步,正好看见街角疾驰而来的两匹骏马。 当前的一匹银霜骏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剑眉凤目,面容英俊。 他头上戴着碧玉冠,披着玄色绣金丝的斗篷,身着一件湖蓝色缎子的银丝滚边箭袖,微风吹起衣摆,犹如湖面上泛起的波光粼粼,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正是江宁布政使安国公的二公子,今年春闱的新科探花郎,皇帝亲简的平安州四品知府林琛。 秋茗大喜的扑上前去,抱住林琛的大腿,说道:“二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问了好几次了,里头的翠红姑娘都出来问了两三遭了,二爷再不回来,奴才就不用活了。” 林琛笑道:“我不过是去郊外跑了一圈儿马,你做什么蝎蝎螫螫的?” 他说着,随手一扬,将马鞭丢给身后跟着的小厮,轻轻一脚踢开秋茗,翻身下马,动作清爽利落。 林琛打量了立在正门上的小厮一眼,直接往西角门走去。 秋茗连忙跟上,对旁边拿着马鞭的春茗说道:“二爷要出门,你也不劝着点儿,就是实在要去,也得多带上几个人呢,就这么出去,京里太太要是知道了,仔细揭了你的皮。” 他说着便伸出手指轻轻的在春茗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又白了他一眼。 春茗有些委屈:“咱们爷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倒来埋怨我?” 前头的林琛轻咳一声,微微蹙着眉头:“在主子跟前儿嘀嘀咕咕的,越发没有规矩了。”他说完,脚步不停,径直去了。 两个小厮吓得一声也不敢言语,垂头快步跟上,心下惴惴不安。 林家是公侯世家,祖上立过战功的,赐了一等安国公的爵位,如今天下大定,海晏河清,林家早已从武职转了文职,只有爵位还保留着。 林家既是公侯之家,也是书香门第,一向家规森严,两个小厮一时忘了形,竟在主子面前失了分寸,心下十分惶恐。 林琛也不理二人,径直穿过垂花门,经过超手游廊,一路往东院正房而去。 此时正房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廊下一溜挂着的各色雀鸟发出细微的叫声。 茜纱窗下的美人榻上,怡安郡主袁怡正半靠在小榻上,无聊的看着坐在杌子上的小丫头打络子。 站在她身后的大丫头翠红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赔着笑说道:“二爷新得的那块玉佩水头很足,配上这梅花的络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有几分意思?” 袁怡想了想前天看到的那块玉佩,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怕不是要值个几百万吧?现在连她身边的大丫头都觉得只是寻常?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紫翡的玉镯,颜色纯正,质地细腻,尊贵非常。 她想起母亲永宁长公主,把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的时候说的话“这一对镯子还算看得过去,给我的囡囡戴着顽吧。” 袁怡心下一叹,钟鸣鼎食,锦绣膏梁啊…… 帘子一掀,大丫头红袖迈过门槛,她左手提着裙子,右手端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托盘,里头是个天青色汝窑的盖碗,行走间丝绦上的环佩和手中的盖碗纹丝不动,不见任何声响。 她走到榻前,把手中的盖碗放在小茶几上,收起托盘,轻声的说道:“郡主,二门上的小丫头来报,二爷进来了。” 翠红闻言忙把扇子递给身后的小丫头,伸手扶袁怡起身,旁边的另一个小丫头忙跪下去给袁怡穿上软底的绣鞋。 红袖正帮袁怡整理着衣摆,便听见院子里隐隐约约陆续的传来请安的声音。 林琛来到东院正房,门口侍立的小丫头见林琛过来,忙行了一个礼,伸手打起门上挂着的撒金绣花门帘,声音不高不低,清脆悦耳:“二爷回来了。” 林琛一进门,便见袁怡立在榻前,似乎刚刚起身,她穿着一身家常的银红撒花绫子袄,月白的长裙,颈间挂着一只盘螭缨络红宝石项圈,头上只松松的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通体翠绿的碧玉簪,手腕上的紫翡玉镯为她凭添了几分尊贵。 正笑吟吟,俏生生的立在那里。 一见他进来,便笑着迎上前来:“夫君回来了?听说夫君只带着春茗就去了郊外?您也真是的,白叫家里惦记着。” 娇憨的声音里含着三分嗔怪。白皙细腻的手指伸到林琛的颈间,要去解他身上的披风。 林琛伸手抓住她纤细的指尖,暗示性的握了一下,笑道:“不敢劳动郡主,让丫头们来吧。” 袁怡顺势收回手指,笑吟吟的说道:“老爷找夫君呢,偏偏您又不在家,我急的什么似的,夫君洗漱完,快过前头去吧。” 丫头们已经伏侍着林琛宽了外衣,帘子掀动,大丫头芝兰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金盆巾帕等物进来。 一个小丫头屈膝跪在地上,垂目将手中的金盆高举过头顶,芝兰亲自上前给林琛挽起衣袖,伏侍他洗漱。 第2章 长者赐 袁怡站在旁边笑吟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幸亏她自己运气不坏,要是让她…… 林琛蹙眉接过巾帕,挡住了正要给他擦脸的芝兰,自己擦了两下,随手把帕子丢在金盆里,说道:“老爷什么时候来叫的?” 丫头们迅速起身收拾,悄悄的退了出去。 袁怡坐在桌旁,伸手端起盖碗,轻抿了一口:“就是晌午的时候打发人来叫的,我叫人回了老爷,说夫君出门去了。” 林琛沉吟了一下,抬手示意更衣,翠红行了一礼,匆匆的出去了。 “咱们太太可有信儿来吗?” “太太的信儿还没到,倒是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两个丫头过来,我还没有安排,想问问夫君的意思?” 林琛深邃的眼眸望了袁怡一眼,见袁怡纤纤素指扣着天青色的盖碗,正在吃茶,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的手指不自然的搓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语气微沉的说道:“这后宅的事,自然是你做主,两个丫头而已,你看着办就是了。” 意料之中。 袁怡微笑点头,表示接受领导指示。 翠红带着丫头们捧着衣物进来,动作迅速恭谨的为林琛收拾妥当,他便抬脚出了正房,一路往前院书房里去。 这厢红袖轻声说道:“郡主,既然二爷发话了,那两个妖精就直接打发出去吧?” 袁怡不答,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把她们安置在西厢房,分例先按二等丫头给吧,哪天开了脸儿再提上来。” 红袖有点儿着急了,她们几个都是郡主的陪嫁丫头,一味只替主子着想,她劝谏道:“既然姑爷发话了,郡主何不顺水推舟,也少了日后的麻烦?” 袁怡看着自己涂着大红蔻丹的指尖,手指白皙纤长,细腻温润如美玉雕琢一般,她垂眸说道:“没有这两个,就没有别人了?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老太太赐下来的,就留着吧。” 她抬眼看了红袖一眼,声音里不辨喜怒的说道:“什么姑爷?你这嘴里越发没有个把门的了?想来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红袖心里一惊,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上膝盖疼痛,垂头说道:“奴婢错了。” 袁怡也不叫起,又看着其他几个丫头说道:“你们也得注意,公主府里的称呼不能带到这里来,母亲一向是个重规矩的人,你们是公主府里出来的,不能折了母亲的颜面。” 几个丫头都连忙跪在地上,恭敬的听着郡主训示。 她们这位小主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平日待她们这些下人很宽和,有些错却是容不得的。 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是个不容人糊弄的主子。这样的主子严是严了些,却让跟着的人很安心。 话说,林琛换了衣裳,径直往前院大书房去,出了二门,两个小厮皆敛目垂手跟上。 刚走到大书房门外,便看见大管家林忠从屋里出来,他见林琛过来,停住了脚步:“二爷来了?老爷让人传了半天儿,二奶奶和门上的人都说二爷出去了,一问才知道,二爷只带着春茗就去了? 老奴托大,说二爷两句,您是国公府的嫡子,又是长公主的爱婿,且如今,二爷出息了,是朝廷命官了,您这身子金尊玉贵的,要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对得起高堂父母和朝廷的信重呢?” 林忠是安国公府的老仆,自幼就伏侍安国公林思安的,大家子的规矩,伏侍过父母的老仆是有几分颜面的。 更何况,如今是在大书房的门口,此话虽然出自林忠之口,必然是安国公的意思。 林琛站住脚,恭敬的听了,他含笑说道:“是,父亲现下可在书房里吗?” 林忠往旁边退了两步,垂手恭敬的说道:“老爷一直在等着二爷呢,已经吩咐过了,二爷,请直接进去吧。” 略说两句可以,不能忘了本分,主子就是主子,再有体面的奴才也不过就是个下人,林忠自然不敢僭越。 再者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这位二公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子,别看他如今言笑晏晏的,越了这位爷的底线,几辈子的老脸可是存不住的。 林琛目不斜视的跨过书房的门槛,走到书案前,垂目躬身施了一礼,口中说道:“拜见父亲大人,儿子来迟了,劳父亲惦记着。” 安国公正在阅看往来的文书,他头也不抬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顽劣,如果被你母亲知道了,岂不忧心?” 林琛含笑回道:“一时兴致上来忘了形,得父亲训示,儿子下次必不敢的。” 安国公闻言放下手里的文书,他抬眼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嫡次子。 身如修竹,眉目清朗,温润平和。 然而,知子莫若父,安国公心里明白,这都是表象。 他这个儿子自幼聪明绝顶,就是宫里的圣上都是屡次夸赞的,还点了他做皇子伴读。 如果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强压着他,他也不会直到二十岁才金榜题名。 安国公再一次扼腕叹息,这怎么就不是他的原配嫡长子呢? 他无力的挥挥手,示意林琛退下,原本要说的事,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了。 林琛依旧含笑施礼,后退了几步,转身缓步而去。 安国公不由自主的离开书案,走到书房门口,望着林琛挺拔如修竹的背影出神,他本来想跟儿子谈一谈即将赴任的事,如今看来…… 东院正房里,袁怡正拿着一本书在读,帘子一掀,翠红走了进来,她走到主子身边,温声说道:“春茗过来传了话,二爷的晚饭摆在书房里,不进来了。” 袁怡“嗯”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书本,翠红又说道:“那两个丫头我已经安置下了,她们要来谢郡主的恩典呢。” “暂且不必了,等什么时候她们开了脸儿,再过来吧。” 站在袁怡身旁打扇子的红袖说道:“真把自己当成阿物了?现在不过就是个丫头,有什么资格给我们主子行礼?” 红袖一向性子爽利,心直口快,最见不得这些藏藏掖掖的人。 第3章 新婚燕尔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袁怡已经在丫头的伏侍下卸了妆,沐浴更衣过后,倚在榻子上闭目养神。 芝兰半蹲着身子,正拿着柔软的巾布给她擦着半干的发梢。 红袖的手轻巧的抚过袁怡身上的红绫子鸳鸯夹被,给主子掖了掖被角,屋里的几个小丫头都垂手默立,一时鸦雀无声,只有罩着薄纱的宫灯偶尔爆出一个灯花。 门帘一掀,林琛走进屋里,把手里的折扇扔给身后的小丫头。 红袖见二爷进来,刚要推袁怡,就见二爷做了一个手势,红袖的手一顿,和芝兰一起行了一个礼,退到一边。 林琛宽了衣裳进去洗漱,袁怡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其实,刚刚林琛进来的时候,红袖早已经悄悄的给她做了个暗号,她故作不知罢了。 林琛出来的时候,袁怡已经起身了,她含笑顽笑道:“爷回来也不言语一声,怠慢了二爷,我这里赔个不是吧。” 林琛伸手在她柔嫩白皙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含笑说道:“惊扰了二奶奶的美梦,还请二奶奶原谅则个。” 袁怡香颊上添了一抹红晕,在烛光下愈发动人心弦,她似嗔似羞的道:“一回来就这样,有丫头们在呢。” 丫头们见状,忙轻轻一福,轻巧的退了出去。 林琛见她粉面含春,眼波流转之间带着一抹娇憨,红唇微微嘟起,十分惹人怜爱,不由得心中一荡,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声音低沉而磁性,语调舒缓微拖,在她耳边轻柔蜜语道:“昨晚可是弄疼了?让为夫瞧瞧?” 袁怡感到男人有力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腰,手掌炙热滚烫,潮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泛起一阵阵的酥麻,不由得脸上泛起了红晕。 林琛手臂一紧,托着臀部把人抱起来,目光暗沉汹涌…… 月上中天,外屋的丫头们听见屋里叫水的声音,低头进屋伺候,片刻后又鱼贯的退了出来。 红袖对小丫头们轻声说道:“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别只顾着打瞌睡误了主子们的事儿,也别毛手毛脚的,都机灵着点儿。” 芝兰推她:“今晚我值夜,你快睡去吧,有我呢,你这小蹄子瞎操的什么心?” 红袖抿了抿嘴儿,一甩手中的帕子,笑着走了。 林琛轻抚着妻子的秀发,眼睛盯着红绡绣百子千孙的帐顶出神。 他不由得回想起赐婚的那一日,安国公府中门大开,六宫都总管戴公公立在香案前宣读圣旨。 宣旨完毕,戴公公笑吟吟的说道:“老奴恭喜探花郎了,怡安郡主不但是永宁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也颇受圣人疼爱,探花郎聪敏好学,温和知礼,日后必能琴瑟和鸣,百年好合的。” 戴公公的这一番话,自然是好心提点,提前卖安国公府一个好,也向林琛这位“郡马爷”示好。 同时,也是替永宁长公主敲打一番,让林琛知情识趣,莫要怠慢了郡主娘娘。 可是安国公世子林珏却只听明白了前半段话,他愤愤不平的瞪了林琛一眼,戴公公刚刚离开,他便拂袖而去,丝毫不顾及半点颜面。 林琛看着绣帐外隐隐约约的烛火,熏笼上的暖香氲染了一室。 他心下一哂,大哥如今越发的连面子情都不顾了,母亲已经交出了掌家权,由大嫂全权接手,他大婚不过一个月,就借着老太太的手送过来两个通房丫头,还真是急不可耐呢。 林琛的嘴角带着一丝冷意,只怕大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也不知父亲今天这么急着找他,是为了什么? 或许也有些提点之意,但绝对不会多,比起日常对大哥的谆谆教导,父亲对自己一向是有所保留的。 那些场面话不听也罢,多听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毫无益处。 林琛轻抚着怀中佳人光滑如丝缎的秀发,感受着身边的温热,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怀中人儿如玉的脸颊上滑过,目光中有着温柔。 早饭摆在小花厅,夫妻俩相对而坐,五六样精致的小菜,配上两碗杏仁蒸牛乳。 袁怡的眉头不由一蹙,她始终喝不惯这里牛乳的膻味,翠红轻声劝道:“奶奶好歹用一些,临行的时候公主殿下还叮嘱奴婢,这牛乳是每日必要用一些的。” 林琛笑道:“托二奶奶的福了。” 他说着拿起碗,一饮而尽,冲着袁怡亮了亮碗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袁怡无奈的端起碗,捏着鼻子用了小半碗,便说什么也不肯再用了。 翠红见二爷哄着郡主喝了半碗,轻轻的一笑,退后垂眸不语。 食不言,寝不语。 小花厅里鸦雀无声,只偶尔有一两声瓷器碰撞的响声,细碎轻巧。 林琛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嘴角,见袁怡也放下了筷子在漱口,他说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了,从这里到平安州至少要走两三天的路程,路上的东西必要准备妥当,外头的事有我,内里的事就要劳烦二奶奶了。 我能想到预备的东西,已经抄下来,过一会子就打发春茗给送进来,或添或减,二奶奶看着办。 有拿不定主意的,只管打发人到外书房去寻我,我如果不在,秋茗自会记下来,二奶奶不必忧心。” 袁怡答应道:“夫君在外头也要当心,天凉,别忘让小幺儿们给添衣裳,身体为重。” 林琛点点头,起身大步出了花厅往前院去,袁怡起身送到正房门口,方才转身回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红袖掀帘子进来,她的脸上隐隐有些不快的神色,悄悄的附在袁怡的耳边说道:“厢房里的那两个人,一大早的就在正房门口转悠,奴婢请主子示下。” 袁怡正在看书案上水晶瓶里新供的花枝,一枝新绿,含苞待放,早晨看起来很养眼,让人心情愉悦。 她漫不经心的说道:“暂且不必管她们,我们二爷目前没有那个心思,这两个丫头再怎么着,也是不中用的。” 第4章 永宁长公主 袁怡靠着松香色缎子引枕,坐在花梨木大理石书案前的太师椅上。 花梨木大理石桌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和各色笔筒,这些东西,袁怡已经看得厌了,她现在就瞧着这几枝新供的花枝有几分意思。 她的眼神迷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翠红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盘子里的白玉镇纸底下压着两张纸,她走到袁怡跟前,轻声的说道:“郡主,这是秋茗刚刚送进来的,想必是二爷早上说的那张单子。” 袁怡回过神儿,伸手从托盘上拿起单子看了两眼,嫌累的慌,随手丢开:“读来听听。” 翠红拿起单子,声音清脆的念道:“小铜壶一个,鎏金手炉两个,脚炉一个……” 她念了半天,旁边的红袖忍不住一笑:“咱们二爷这是要开杂货铺子呢?” 袁怡也撑不住笑了,她一想起这时候出门,就有点牙疼,真的算不上舒服。 她听了半日,问两个大丫头:“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吗?或者有什么是不必带的。” 几个丫头前些日子刚刚跟着她从京城到了江宁,这一趟走下来,还真是颇有一些心得。 翠红首先说道:“回主子的话,奴婢觉得褥子不用带那么多,之前总怕路上颠簸,带了好些褥子铺在车里头,结果一到下雨阴天,褥子总是湿落落的,还找不到地方晾晒,不如多带一些鸭子绒的小褥子,既松软,又不愿意反潮,路上用着正好。” 红袖说道:“小手炉也不用带那么多,如今的天气越走越暖,倒是脚炉得多带几个,脚底下热乎,身上就是暖的,也免得主子受了寒气。” 芝兰端着茶盅,正掀帘子进来,她说道:“说到寒气,这一回必要带一些驱寒的茶,不然就带一些姜片姜糖备用。” 袁怡一听这个“姜”字就头疼,她说道:“罢,罢,这个很不必带着。” 芝兰笑着说道:“这一回我可不听主子的,路上驱寒气,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方便,更好用的了。” 几个人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穿着一件红色的箭袖,头发束的干净利落,走路带风,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走到袁怡面前,深深的施了一礼:“禀主子,奴婢回来复命。” 袁怡笑吟吟的说道:“是红云回来了?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吗?” “回主子,东西已经先行送到平安州宅子里了,吴嬷嬷已经在安置打扫,外院里是二爷的护卫长林柱儿清理的宅子,外书房未敢轻动,林柱儿让我回禀奶奶,等爷,奶奶的示下。” 袁怡蹙眉,这事到晚间还得请示一下领导,毕竟外院是人家的地盘。 红云又说道:“吴嬷嬷打发了她家小子回来侍候主子,怕路上主子一时有用得着的地方,有吴风在,主子用着也趁手。” 袁怡点点头,吴风心细,有他在外头,自己确实安心。 袁怡说道:“我乏了,你们再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要找补的,只管让小丫头去二门上找春茗就是了。” 红袖上前扶着主子起身,芝兰去榻上铺床整理,翠红走到熏笼跟前燃了一把安神香,众人伏侍着主子睡下,自去外间商议不提。 京城,永宁长公主府 “呯”的一声,一个成窖五彩的小盖盅被狠狠的摔在桌子上,永宁长公主满面怒色的说道:“简直欺人太甚!” 立在一旁的奉兰姑姑劝道:“殿下请息怒,为了那起子糊涂人,倘若气坏了您,不值当。”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在公主沾了些许茶水的指甲上轻轻的擦拭着,那指甲修得饱满纤长,涂着正红的蔻丹,上头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钻,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永宁长公主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寻常百姓之家尚且知道,新婚不足一个月,长辈没有急着给通房的道理。 堂堂国公府竟然如此无礼,这是在欺负囡囡是新媳妇儿脸皮薄,也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提起女儿,长公主轻轻的拭了一下眼角,忍下了泪意。 她缓缓的倚在榻上,神色间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用手帕轻轻的掩了掩嘴角,眼神里带着思量,半晌转头问道:“听说安国公世子最近和兵部尚书云大人走得很近?” 奉兰低声道:“世子奋发图强,有意在兵部谋个职位。” 永宁长公主神色间带着一抹轻蔑“蠢货!” 奉兰轻声问询:“殿下?” 永宁长公主说道:“圣上乾纲独断,最容不得这些勋贵们沾染兵权,安国公是从一品国公,只实授了一个从二品的江宁布政使,上头顶着两江总督和江宁将军两座大山,只管钱粮和政务。” 奉兰了然,如今安国公世子…… 永宁长公主却没有再说下去。 江宁布政使司衙门 林琛望了望天色,将手里的文书丢在书案上,从书桌的暗格里拎出一个小挂件藏在袖子里,站起身道:“让京里的人把世子爷表妹即将嫁入云尚书府的事宣扬出去,要快。” 说罢,迈着四方步,慢悠悠的向后宅走去。 到了东院,瞥见西厢房里人影绰绰,听动静是袁怡的大丫头红袖正在指挥丫头小子们整理箱笼收拾行李。 往来的人不少,动静却不大,一个未留头的小子扣箱子盖的时候不留神,发出“呯”的一声,把自己吓得一愣神,刚卡了两下眼睛,就被人揪住了耳朵。 红袖低声斥道:“不知道主子正在歇着吗?再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人好好教你规矩。” 那小子吓得眼圈儿通红,连声求告:“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红袖收回手,瞪了他一眼:“仔细着!” 那小子连声答应轻手轻脚的去了。 林琛一听便知,袁怡正在午睡未醒,他走进正房,小丫头打起门帘,只轻声道:“二爷回来了。” 屋里伺候的芝兰行了一礼,上前伏侍。 林琛把袖子里的小物件拿在手里,抬手示意宽衣。 小丫头们动作恭谨迅速,芝兰捧着换下来的衣饰,带着小丫头们悄悄的退了出去。 第5章 往事 掀开红绡罗帐,林琛悄悄的上了床榻。 榻上的美人已经卸了大妆,只着素色蚕丝中衣,睡得正熟,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显得越发娇嫩。 林琛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袁怡发出一声呓语“娘”,林琛顿时一阵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成长公主了? 林琛还真猜对了。 袁怡小时候就有个习惯,她不卸妆睡不着,长公主只得依着她,午睡的时候卸了妆只着中衣,哄着她入睡。 渐渐的,长公主也养成了习惯,午睡的时候收拾得清清爽爽,抱着女儿一起睡。 反正,公主府里娘俩最大,怎么舒服怎么来。 袁怡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抱着她,肯定是她的公主娘,她伸手揽住娘亲的腰,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带着思念和委屈。 她想公主娘了,十几年来,母女俩从未分离,娘亲每天都抱着她,赐婚的那一天,人前,公主娘笑的称心如意,背地里抱着她哭成个泪人儿。 袁怡也哭了,她是真伤心啊,如果可能,她真的想在公主府里过一辈子。 在公主府,亲娘老大,她老二,宫里的几个公主表姐妹都没她过的舒服。 偶尔进皇宫,当今圣上是她的亲舅舅,她是有封地的从一品郡主,除了舅舅舅妈谁都不用跪,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 在这个“夫为妻纲”的时代,谁愿意嫁人啊?给自己找个顶头上司,还是成天盯着你考核的那种,日子从天堂直接跌到尘埃有没有? 袁怡被她的公主娘亲养的娇气,迷迷糊糊中,越想越委屈,眼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不停的流下来,清澈蜿蜒的溪水流在男人的胸前。 林琛仿佛被烫了一下,他伸手轻轻地拍着袁怡的后背:“怡儿,快醒醒,怎么就魇住了?” 听见有人叫她“怡儿”,袁怡就知道这不是她娘亲,娘亲总是叫她“囡囡”,袁怡更失望了,心里又涌出一股怒气。 “这领导怎么白天还让人加班啊?还有完没完了?她做梦思念娘亲都要被打扰,这比周扒皮还狠呢!” 袁怡推开林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林琛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怡儿,怎么了?” 袁怡擦了眼泪,赌着气道:“你一个人去平安州吧,我要回公主府去,我都快一个月没见着娘亲了,见了娘亲我再回来。” 林琛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柔声哄着她说:“等以后吧,等我们回了京城,我陪你一起去见公主母亲。” 岂料,袁怡一个翻身就要下地,她高声的喊道:“翠红,红袖,收拾东西,我们回公主府。” 丫头们听她喊得急,匆忙进来,以为林琛惹恼了她,红袖扶着她,偷偷的瞪了姑爷一眼。 翠红比较沉稳,她柔声的问主子:“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回公主府去?” 袁怡拉着翠红的袖子说道:“我想娘亲了,刚才我都梦见她了。” 翠红哑然失笑,她用帕子掩着口,看着自家小主子说道:“公主殿下也想郡主呢,可您这样急匆匆的跑回去,不是更让殿下担心吗?” 林琛望着坐在床边,嘟着红唇赌气的俏佳人,不由得一阵好笑,连日来的郁闷,竟莫名其妙的被她这一闹散去了一大半。 他冲着丫头们挥了挥手,示意丫头们退下。 翠红俯身行了一礼,准备退出去。 见红袖兀自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悄悄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红袖不想走,郡主还生气呢,她怎么能丢下郡主自己走?这个姑爷从小心眼儿就多,郡主突然这么伤心,没准儿是被他怠慢了呢? 林琛的脸色沉了下来,往日总是言笑晏晏的嘴角带着一丝冷意。 他其实算不上是很有耐性的人,平日里,因为是在后宅,面对的又是他的结发妻子,所以他尽量不把情绪带到后宅来。 如今,这些丫头是觉得他太好性,蹬鼻子上脸了? 林琛看了红袖一眼。 这不声不响,淡淡的一眼,看的红袖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心里砰砰直跳。 红袖强撑着颤抖的身体,倔强的站在那里。 林琛笑了,这丫头不错,还算忠心。他又挥了挥手,表示不再计较。 翠红吓的手足冰凉,她死命的拉着红袖,众人退了出去。 袁怡就坐在旁边,她就那么不声不响的看着。 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林琛,就知道他不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虽然他表面上总是温雅端方,言笑晏晏。 袁怡望向对面男人深邃幽深的双眸,平静深沉的犹如海洋,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潮汹涌。 她知道皇帝舅舅很欣赏林琛,母亲对这位东床也很满意,可是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对同榻而眠,袁怡是有压力的。 林琛笑了,他本来就长得俊逸,这一笑犹如千树万树梨花盛开,更是英俊逼人。 他伸手将袁怡抱在怀里,强烈的气息扑到袁怡的脸上,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着袁怡的腰,微凉的手指轻抚着袁怡的嘴唇,声音暗哑而诱惑:“怎么?我的小姑娘,被我吓着了?想逃跑了?” 袁怡杏眼微瞪,她想说,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讨厌。 刚刚说出一个“你……”,下一刻,男人的唇带着他的气息,便侵入了她的口中,强势而霸道,执拗而温柔。 林琛心中一叹,他的小姑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清澈可爱。 身下的佳人,被他吻得双颊布满了红晕,杏眸里犹自带着几分怒色,林琛笑着摸出一个小玉坠,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带着男人掌心的余温,被放入袁怡的手里。 耳畔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语调微拖:“囡囡,可喜欢?为夫亲手雕刻的,就为了向我的囡囡赔罪,瞧瞧可还使得?” 这是一只羊脂白玉雕刻的小玉兔,雕工细腻,活灵活现的,最难得的是,小兔子的后背上还有两团墨色蕴染的黑色,竟然跟当年的那只兔子一模一样。 袁怡笑了,林琛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微喘低吟:“我的囡囡,总算是笑了……” 第6章 夫妻一体 红袖被翠红拉着出了正房,行到西厢的一间屋子里,红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她道:“你没看见郡主生气了吗?你拉我走做什么?” 翠红严肃的看着她:“你眼里只有郡主,原本是没错的。 可你不要忘了,咱们郡主如今嫁进了国公府,是国公府的二奶奶,二爷如今也是咱们的主子。 你再这样没王法的,眼里没个主子,我就回禀了公主,送你回公主府去,免得日后给郡主惹麻烦。” 红袖紧紧的抿着唇不说话,翠红放软了声音,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一片痴心伏侍主子,那咱们就要多为主子着想。 咱们长公主是帝姬,又是正宫嫡出,当年在南安王府又如何? 这世道就是这样,凭你是凤袍加身,也越不过头顶的那片天去,如果你真为主子好,就要尽力周旋才是。” 红袖怒道:“那就任凭人家欺负吗?” 翠红望了一眼窗外,幽幽的说:“那自然是不能,咱们主子是有封地的从一品郡主,日后,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大不了我们跟他们一拍两散,回公主府去,再不济咱们也能伏侍着主子回封地去。 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不过,不到万般无奈,自然不必这样鱼死网破的。” 红云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擦拭着她手中的宝剑,闻言一哂:“偏你一天天想这么多,我就不想那些劳什子的破事儿,郡主在哪,我就在哪,谁想欺负我主子,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宝剑答不答应?” 芝兰端着茶盘进来,闻言笑道:“你这一天天舞刀弄棒的,跟个跑江湖卖艺似的,也没个姑娘样儿,看你将来怎么嫁人?” 红云站起身,把宝剑插到剑鞘里,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天下的臭男人,哪有一个靠得住的?都是一些浊物。 我这辈子只跟着主子过活,将来伏侍小主子,可比伏侍那些臭男人强多了。” 红云说完,掀起帘子就出去了。 在她身后芝兰笑道:“这小蹄子怕不是疯了,说话都疯疯癫癫的。” 翠红看着她笑道:“看来你是急着出门子了?” 芝兰神色坦荡,她抖了抖手里的手绢说道:“出门子就出门子呗,我出了门子也一样在主子面前当差,我第一个要伏侍的还是我主子,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未必比我主子靠得住。” 芝兰说着便拉着红袖去隔壁房间整理箱笼,翠红哑然失笑,这些小蹄子,一个个的都疯魔了,瞧瞧嘴里都胡沁些什么? 及至晚间,夫妻二人对坐闲话家常,袁怡说道:“林柱儿托人带了话儿进来,平安州那头的外书房里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要请夫君的示下。” 林琛沉吟了半晌,他道:“一应陈设布置还是交给内院,等二奶奶打发人布置妥当了,我再让外院的小子们接手。 书房里的丫头还得烦请二奶奶找个信得过的人,外书房里通常都是往来的文书印信,这是顶顶要紧的事,没有个信得过的人,容易出纰漏。 再者,外书房不同别的地方,人来客往的,也得个识文断字的机灵的丫头照应着。” 袁怡有些为难,若说实在信得过的,只有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是自幼挑上来伏侍她的,论起模样、性情、忠心,都是一等一的。 如果把人交给林琛,袁怡是万万舍不得的,丫头们也未必愿意去。 林琛说道:“二奶奶也不必为难,左右还有半个月的功夫才启程呢,你慢慢挑就是了。” 袁怡点点头,这事儿她还真得考虑考虑。 第二日一早,送走了林琛,袁怡对丫头们说道:“昨天二爷的话,你们都知道了?我琢磨了半日,还真得从你们四个当中挑一个拨到外书房去。 二爷有一句话说的对,外书房里都是往来文书和印鉴,这是顶顶要紧的东西,万万不能有失,咱们此去平安州,初来乍到的,又人生地不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翠红说道:“奴婢手里的事儿多且杂,交接起来有难度,一时半会儿的也丢不开手,郡主如果要拨我过去,从现在就得开始交接。” 红袖撅着嘴说:“我不去,我就跟着主子,哪也不想去。” 红云说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主子甭找我,我干不来。” 芝兰蹲身行了一礼,一脸认真的说:“回主子的话,奴婢愿意过去。” 袁怡惊讶的挑挑眉,芝兰主动请缨,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就听芝兰说道:“红袖那小蹄子是个爆炭的脾气,她性子爽利,却不擅长打眉眼机锋。 红云自是不必说了,她就不是那块料,翠红姐姐是最合适的,可主子这里又离不开姐姐,还是我过去吧。” 芝兰略一沉吟又说道:“外书房是府中重地,别的府里头一般都不会让内宅插手。 二爷交给二奶奶是信重的意思,出了岔子,反倒不美。 再者,外头也得有个自己人呢。” 众人知道,芝兰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是她主动请缨的原因。 其实,袁怡思量半日,也是定了芝兰过去。 如同芝兰说的,红袖、红云都不适合,翠红离不开,只有芝兰稳重机敏,适合做外书房的掌事丫头。 既然定了人选,袁怡便打发小丫头去外头知会一声,日后到了平安州,更是要与春茗、秋茗共事常见的,双方心里也有个数。 林琛听见秋茗把人选报上来,正中下怀。 他心里也属意芝兰,这丫头话不多,稳重机敏,适合做他书房的掌事姑姑,重要的是,这是郡主的人,靠得住。 林琛算计媳妇儿的丫头也是不得已,书房重地,小子们不够精细,他手里也没有信得过的丫头。 国公府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是轻易不敢用的。 不如釜底抽薪,直接用公主府的人,旁人顶多言他惧内,他从来不在意这些。 再则,他也是向袁怡示意,夫妻一体的意思。 第7章 皇家兄妹 紫禁城的乾清宫中,成康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成康皇帝龙御天下十几年了,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他的面容肖似其母先孝惠皇太后,跟妹妹永宁长公主有六七分的相似,因着这个,先皇当年对兄妹俩颇为不喜。 孝惠皇太后温雅端庄最重规矩,偏偏先帝是个感性多情的人,帝后二人合不来。 先皇对中宫所出的嫡子嫡女也只是面子情儿,反而对甄贵妃所出的皇六子岐王钟爱有加。 皇宫一向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自从中宫皇后被夺了凤印,宫里的奴才们对中宫一脉,便渐渐的怠慢起来。 成康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宫灯出神,那时候日子难熬啊,母后卧床不起,自己在外头如履薄冰,妹妹在宫里艰难支应,好在兄妹同心,走到了最后。 可惜,母后没能熬到他登基称帝,便撒手去了,临行前握着他的手说道:“你是哥哥,不要总忙着外头的事,多照顾你妹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未曾想,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但没能保护妹妹,还让妹妹为了他受尽了委屈。 想起当年,成康皇帝的眼眶有些发热,再看看书案上的奏章,他发出一声叹息…… 近几年随着皇子们的长大,朝廷平静的水面之下,开始起了波澜,让成康皇帝有些忧心。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没有哪个父亲不盼着子孙和睦,家和万事兴的,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进来,成康皇帝眉头微皱,神色中隐隐有着一丝不耐烦,他心里有些烦躁,现在不想见人。 就听小太监回禀道:“启禀圣上,永宁长公主求见。” 是妹妹来了?成康皇帝的眉头舒展开来,妹妹来的正好,他也想跟妹妹说说话。 成康皇帝道:“请进来。”说完,他便眼巴巴的望着门口,他可有一阵子没见着妹妹了。 他也知道,外甥女跟着林琛赴任去了,永宁心里难受,他其实心里也惦记着怡儿。 袁怡自幼就没离开过京城,一直在成康皇帝和永宁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别说餐风露宿的赶路,就是委屈都没受过一星半点儿,他怕这孩子身子骨熬不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就没脸再见妹妹了。 成康皇帝在折子里问过两江总督秦英,据秦英说,怡安郡主已经平安到达江宁府,不日便会启程前往平安州,成康帝心里稍安。 正殿的大门缓缓的打开,永宁长公主缓步迈进了大殿,她身着鹅黄色绣凤凰牡丹团花云纹缂丝宫装,头戴五凤点翠朝阳冠,背脊挺得笔直,行动间雍容端庄,极肖其母孝惠皇后。 永宁长公主行至大殿中央,盈盈下拜:“臣妹请圣上万福金安。” 成康皇帝连声道:“皇妹请起,快坐,快坐。” 他细细地打量着永宁长公主的脸色,叹息的说道:“皇妹清减了不少,想必是思念怡儿,朕也想她,朕把林小子放出去历练,是为他们日后着想,等过几年,朕就传旨让他们回来。” 永宁长公主落座,她一笑说道:“皇兄和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皇兄还能亏待了怡儿?您比我还疼她呢,哪一回她淘气,不是您纵着她?” 成康皇帝不赞同的说道:“我们怡儿一向懂事乖巧,做事极有分寸,你不要造她的谣,朕是不依的。” 永宁长公主用手帕掩着嘴角,笑着说道:“皇兄这是吃人家的嘴短,看来怡儿给皇兄快马递来的瓜果,您吃的很香甜。” 成康帝哈哈大笑,他道:“皇妹说的不错,朕昨儿晚饭都多用了一碗,这是怡儿的孝心,朕吃着确实香甜。” 永宁长公主逗趣说道:“金山银山,山珍海味的,别人也不知道送了多少,也没见皇兄多高兴? 早知道费那个劲做什么?也学着怡儿,弄些野菜野果子,您吃着高兴皆大欢喜的,岂不是好?还不用费钱呢。” 成康帝板着脸说道:“我们怡儿是一片孝心,真心诚意的孝顺朕,时刻都惦记着朕吃的好不好?才会遇见喜欢的东西,都想着给朕留一份。 那些人送东西的时候,想的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自然是怎么体面怎么来,他们送的东西贵重,奢望也大,至于朕舒不舒坦,他们是不在意的。” 永宁长公主一听,就知道今天皇兄的心里不太舒坦,她也不避讳,直接问:“皇兄今儿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了您生气?” 成康帝叹息的说道:“当家人,恶水缸。小门小户尚且如此,何况这么个天下? 就是家里人,现在也不消停,他们就没想想,朕不仅是皇帝,还是他们的父亲。 朕以先皇为戒,从不苛责自己的儿子,可他们还是觉得不足,永宁你说,朕何曾像父皇那样对待过自己的儿子?” 永宁长公主蹙眉道:“臣妹多说一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皇兄,这一碗水端平,倒让每个侄儿们都多了几分野望,不如早定皇储,以安天下心。” 成康帝说道:“朕当年就是太子,其中的苦楚朕都深知道,那不是个香饽饽,就是个箭耙子,古往今来,能顺利登基的太子有几人?身为父亲怎么忍心?” 永宁长公主说道:“皇兄自然是一片慈父之心,可是关于权力的争斗从来都没有止境,想让侄儿们罢手,谈何容易?” 永宁长公主一笑,又坦荡的说道:“我跟旁人不一样,我是真心希望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这侄儿们再亲,也亲不过我的亲兄长,皇兄身体安泰,万寿无疆,是臣妹的福气。” 成康帝哈哈大笑,永宁长公主的话,他深信不疑,确实,侄儿们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哥哥。 他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柔声道:“女儿都出嫁了,永宁还是这么顽皮,没个正形儿。” 提到女儿,永宁长公主有些蹙眉,成康帝诧异的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朕说,朕必然不会委屈了怡儿。” 第8章 当年 永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说道:“不是怡儿的事,我只是想起了当年。” 一听永宁长公主提起当年,成康帝也不由得叹息,当年为了兵权,永宁长公主自请嫁入南安郡王府。 为了得到南安郡王府的支持,堂堂公主之尊,不惜与人共侍一夫,想到南安郡王内宅的荒唐,成康帝咬了咬自己的钢牙,那个混账东西,自己却不得不用他。 永宁长公主说道:“其实当年最难的,是府里的老王妃,一个接一个的给他纳小,正院里送来的丫头就有一屋子了,我纵然不在意他,看着也犯恶心,如今怡儿又……我这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儿。” 成康帝惊讶的问:“怡儿大婚不过月余,怎么也出了幺蛾子不成?” 永宁长公主叹息的说道:“老国公夫人派人送了两个丫头过去,是给林小子做通房的,这倒也没什么,长辈疼孙儿,都是应该的,只是,他们也太急切了一些。” 成康帝变了脸色,一挥手,御书案上的盖碗便被扫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成康皇帝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这是朕御赐的婚事,怡安郡主是从一品的皇家郡主,安国公府竟然敢如此打她的脸,到底是仗着谁的势?是在表示对朕不满吗?” 永宁长公主忙道:“皇兄息怒,小孩子的事儿,不值当什么?别气坏了皇兄。” 成康皇帝冷声说道:“这可不是怡儿的事,保不齐是安国公对朕早有不满,如今把气撒在怡儿身上,此事皇妹不用管了,为兄自有主张。” 永宁长公主告辞退出之后,成康帝对着空空的大殿说道:“去查一查那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半晌,成康帝发出一声冷笑,当年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迫不得已放过了南安郡王,那是为了兵权,更何况,南安王府他早晚要清算。 如今,他御极十几载,没想到还有人敢打他的脸?这是活的不耐烦了。 安国公府,福寿堂内,安国公府的老太太也勃然大怒,她怒斥道:“你真是昏了头了,竟然敢打永宁公主府的脸。 永宁长公主是什么人?当年先皇后缠绵病榻,既失了圣心,又丢了凤印,东宫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宫里谁不想趁机踩上一脚? 当今圣上在外殚精竭虑,永宁长公主凭一己之力,将凤安宫和东宫护得滴水不漏,如今,圣上独掌乾坤,你竟然敢打她的脸?活的不耐烦了吗?” 世子夫人沈氏委屈的说道:“那两个丫头是大爷选的,他也是为了表示兄弟情重,那是他的爱宠,割爱送给了二弟,老祖宗成日说,他不顾手足之情,如今却又埋怨起来?” 老太太怒道:“琛儿大婚不过月余,你就往他房里送人?你当日大婚,我也是这么对你的?” 沈氏强辩道:“我是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那怎么能一样?” 老太太冷笑道:“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过是从二品,怡安郡主是从一品郡主,是不一样。” 沈氏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被老太太说中了小心思,整个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自从赐婚之后,她确实心里不太舒服,她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媳,又是世子夫人,本来以为在这府里,除了长辈,谁也越不过她去。 结果,偏偏嫁过来的是怡安郡主,让她的脸上很过不去,总觉得在弟妹面前底气不是那么足。 就算日后世子顺利袭爵,也得降等承袭爵位,她也不过是二品诰命夫人,还是没有越过弟妹去,更何况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所以,大爷想送两个丫头去江宁府,她便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 如今,见老太太发怒,沈氏小声说道:“别说如今二弟只是郡马爷,就是当年永宁长公主的驸马也是一屋子的小妾呢……” 只听“呯”的一声,老太太手里的佛珠迸了一地,在雕花青石地砖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无力的靠在大红蟒缎引枕上,冷笑着道:“你们效仿当年永宁驸马的例子,借我的名义赐两个丫头给二小子,以为可以让二小子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孰不知就是因为这样才犯了大忌讳,你们以为是借我的手打郡主和公主府的脸,实则是在当今圣上的脸上打了一耳光。” 沈氏目瞪口呆,她惊疑不定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还是懵懵懂懂,叹息着道:“当年,永宁长公主为了兵权,不得已委曲求全,实则是为了圣上委屈自已。 这是圣上心里的伤痛,如今圣上乾坤独掌,这件事已经是忌讳,别人躲都来不及,你们还巴巴的效仿当年? 你们以为借着我的名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哼,等着瞧吧。” 老太太闭目不语,沈氏呆立在了当场。 京城里暗流涌动,江宁府的南桥街上却是热闹非凡。 袁怡戴着纱帽踮着脚尖,手里拿着糖人儿,伸头看猴子爬竹竿,在她旁边林琛双臂伸展的护在她的身前,红云抱着宝剑立在袁怡身后。春茗并一干护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小猴子趴在竹竿顶上,不停的做着各种动作,做了一会儿,就抱着竹竿不动弹了。 那耍猴的佯装生气,一会儿做势要打它,一会儿又给它做揖求告,竹竿上的小猴子只是不理。 那耍猴的实在无可奈何,掏出两个果子扔到竹竿上,小猴子长臂一伸,一把抓在手里,欢快的啃了起来。 吃完后又做了一串动作,接着便又不肯动了,耍猴的拿出一个铜盘,转圈开始敛铜子儿,嘴里说着:“列位看官,这小东西不肯再表演了,请列位看官赏几个果子钱,让它吃饱了,再给诸位耍一回。” 大家都知道规矩,格外吝啬的已经悄悄的跑了,还站在原地的,都纷纷掏出铜钱,扔在盘子里。 耍猴的托着盘子,转着圈儿的接钱,一时间,噼里啪啦,铜钱和盘子碰撞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不一会儿就收了半盘子。 第9章 闲游 及至转到袁怡面前,红云和春茗不待主子发话便随手丢了一块银角子下去,每一块都大约有五两重。 那耍猴的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口中说道:“爷,奶奶,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正在隔着纱帽吃糖人的袁怡突然红了脸,小声的啐了一口,说道:“胡说八道。” 旁边的林琛笑道:“赏!” 春茗笑着又扔了一块银角子下去,那耍猴的已经是欢喜的疯了,只一味的磕头,吉祥的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袁怡扭头就走,众人忙跟着她继续往前逛。 耍猴的眉开眼笑,把三个银角子揣在怀里,羡煞了一众旁人。 大家纷纷摩拳擦掌,打算一展拳脚,好好讨好贵人一番,就算弄不来三个银角子,弄一个也好啊。 如今的生活水平,二两银子就够四五口人活一年的,好些庄户人家一年都攒不上二两银子。 那耍猴的简直是走了大运了。 至于一些毛贼地痞,这些常在街面上混的人是最有眼色的,像这样带着丫头护卫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民不与官斗,他们躲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没眼色的往跟前凑。 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却可以试一试。 不少沿街乞讨要饭的人,都觑着袁怡行走的方向,一路跪了下去,与往日不同,他们并不敢纠缠吆喝,只是在贵人路过的时候轻轻磕头。 袁怡吃着糖人,一路高兴的看了过去,有耍杂技的,还有耍大刀的,有玩鸟的,还有玩蛇的,杂七杂八花样百出,看得高兴,袁怡就赏,看得无味,袁怡扭头就走。 至于地上沿街乞讨磕头的人,袁怡视而不见。 一路行来,林琛眸中笑意渐浓。 这小丫头还是像当年那样,心思玲珑剔透。 袁怡出手大方,是因为不能跌了身份,这世上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她赏得少了,会让公主府和国公府面上无光。 但不能随便出手,这江宁府的乞丐多如过江之鲫,都一拥而上还了得?所以袁怡出手大方,却不会满地扔钱。 袁怡如今正兴致勃勃的看着一些小玩意,红泥做的小火炉,吱悠悠转着的小风车,竹编的精巧的小物件,一件一件看下来,还挺有意思的。 她对卖竹编物件的大嫂子说:“这些竹子编的东西可有更精巧些的?” 那卖东西的大嫂子连忙说道:“贵人要什么,只管言语,我们必定加倍小心侍奉的。” 袁怡说道:“这竹子编的小草鞋,小蚂蚱,小蜻蜓什么的,你只管拣了精巧的拿过来,如果没有现编也可以,不过我只要精巧的。” 林琛有些意外,袁怡一路行过来,看似兴致勃勃,其实只是看个热闹,都不大入心,倒是对这些小东西,十分认真。 那大嫂子忙叫过来家里人,打算加倍用心,编一些新制的小玩意儿,只是…… 她有些忐忑的说道:“禀贵人,这东西想要编得精巧,必得一些时候,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得的,贵人……” 林琛道:“你们只管做就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酒楼,说道:“我们去那里等。” 袁怡点点头,她现在也有点累了,正好歇会儿。 几个人走到酒楼跟前,楼里的小伙计连忙迎出来,口中说道:“大爷,大奶奶,楼上请。” 一边说一边把众人引到二楼雅间,殷勤的端茶倒水,招呼道:“爷,奶奶,可有什么想用的?” 红云已经伏侍着袁怡,把纱帽摘了下来,小二忙把头垂下去,眼角的余光只见到贵人项上挂着的盘螭缨络项圈上的一颗鹅卵大的红宝石,红的如一团火焰一般炫丽。 他的心呯呯直跳,心知这不是寻常的客人,越发的恭谨,只听得贵人身边伺候的人说道:“少啰嗦,你只管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和精巧些的点心拿上来就是了。” 那伙计连声答应着,诺诺的退了出去。 袁怡隔着客栈里的纱帘往楼下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往来频繁,女儿家也不少,几乎都是一身荆钗布裙,挎着个篮子,低着头,目不斜视的匆匆而过。 有些年纪大些的妇人,倒是都大大方方的,在小摊子前面,挑着一些日用家什,钗环脂粉。 林琛见她瞧得入神,轻轻的揽住她的纤腰,附耳说道:“你若喜欢,就常出来走走如何?” 袁怡轻轻的摇摇头,一回两回,看个新鲜,哪能天天的往外头跑?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比如皇帝舅舅,他富有四海,也不能事事随着性子来。 她想起吴嬷嬷曾经说过的一段话,这世上真正能称心如意的人,如凤毛麟角,小婴儿来到世上,发出的第一声就是“苦哇”,做人哪有不苦的呢? 林琛没有再言语,他也知道,那是哄人的假话,别说是袁怡,就是他自己,想经常在街上晃来晃去的,都是不可能的。 小伙计陆续的端上了几样茶点,样式做的倒是有几分意思,红云看着主子的眼色,轻轻的夹了一块儿,放在袁怡面前的碟子里。 袁怡拿起竹箸将点心送到嘴边尝了一口,有些过于甜腻,不大合她日常的口味。 袁怡和长公主都不大喜欢甜腻的东西,公主府里的点心都是按照母女俩的口味做的,自然比较合心。 见袁怡只尝了一口,便撂下了竹箸,林琛便知这点心不大合袁怡的口味,他一挥手说道:“都撤下去吧。” 门外的几个伙计有些惶恐不安,春茗好心提点道:“我们主子不是那等轻狂的人,不会同你们计较,银钱少不了你的,只管撤下去就是。” 那几个伙计方才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撤了下去,这厢袁怡说道:“夫君是第一次来江宁府吗?” 林琛正半倚在椅子上,用竹扇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的掌心,闻言道:“因着父亲在这里,我从前倒来过几次。” 第10章 云胡不喜? 袁怡含笑问道:“那夫君可曾去过平安州么?” 林琛一怔,眼中有一抹流光闪过,他站起身,把手中的折扇在修长劲瘦的指尖上转了两圈儿,声音微沉的说道:“自然去过,还有幸同岐王殿下吃过一次茶。” 平安州,先皇第六子,岐王殿下封地,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端的是天下太平。 袁怡笑咪咪的说道:“是么,我已经好几年没见着岐王舅舅了,和表哥们一样,一直很惦记他。” 林琛转扇子的手一顿,忽然笑着说:“几位皇子情重,至亲的骨肉,哪有不惦记的。” 二人对视一眼,至于,怎么个惦记的方法,就不得而知了,圣上自然也很感兴趣,所以才有了他这个特简的平安州四品知府。 伙计们再次推开了雅间的门,开始一道一道的上菜。 低头垂目恭敬的上完最后一道菜,皆弯腰退了出去。 袁怡颇有兴致的品尝着一道烧鹿筋,做的不错,挺入味儿的。 既然是暂时回不了京城,这日子还得过,该抱的大腿还得抱,该干的事还得干。 夫妻对坐用饭,一时鸦雀无声,两人都只略略的动了几筷子,尝了个意思,便漱了口,到一边吃茶。 红云他们几个轮流着用了饭,过来侍候,那卖竹编玩意儿的嫂子,便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进来。 两个人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竹制的盘子上,摆着十几个小物件儿,都比刚刚摊子上看到的要精巧得多。 那嫂子行了一个礼,偷偷的向上首打量了一眼。 靠窗的雅座上坐着一位青年公子,正是之前在街上见过的那位。 旁边是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奶奶,通身的气派,跟平日所见过的贵人不大一样。 她的头上梳着一个元宝髻,两侧俱用拇指肚大小的粉色珍珠盘着,中间插了一支碧玉玲珑的百合花簪,青翠欲滴,配上元宝髻和粉色的珍珠,颇有些灵动俏皮。 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在阳光下似乎还有变化,流光溢彩。 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上,并没有多用什么脂粉,肌肤白皙细腻,脸上还带着两个小梨窝儿,有着几分娇憨。 那嫂子只顾着偷偷打量,右前方一位抱剑侍立的丫头不悦的轻咳一声,那嫂子才如梦初醒,慌忙的低下头去。 春茗亲手将托盘端到二爷,二奶奶面前,垂头跪在地上,将托盘高高的举起,等主子阅看。 林琛拈起一只小蚂蚱托在手掌上,送到袁怡面前,他笑着道:“我竟然不知你喜欢这些东西?看着倒有几分野趣?” 袁怡笑而不答,她道:“赏!” 红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荷包,随手丢了下去,那嫂子千恩万谢的收了,不住的磕头,被底下的人带着出去了。 收拾起东西,袁怡也乏了,安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楼下,众人登车回府暂歇。 林琛直接去了外书房,一般情况下,男子白日进内宅的时候并不多,通常都在外院安歇。 袁怡回到家,洗漱完毕,睡了一觉,直到天色将暗才醒来,她悠闲的半靠在引枕上,看着翠红、红袖亲手装匣子,几个小丫头在旁边打下手。 红袖小心翼翼的将东西装进匣子里,后退一步仔细瞧着,又调整着方位,一切妥当了,方才固定好,罩上纱罩子。 那匣子做得十分精致,底座上俱是精巧繁复的花纹,匣子上头镂空雕刻之处都用薄如蝉翼的纱罩着,里头却是竹编的蚂蚱、蝈蝈、蜻蜓等小玩意。 林琛刚回内宅,便见着丫头们在装这个,他有些讶异的看着袁怡笑道:“这竟是要送人的不成?” 这些竹子编的玩意儿,不过几文钱一个,倒配上这样名贵的匣子,颇有几分本末倒置的意思。 袁怡见他进来,早站了起来,语气平常的说道:“这些东西是进上的。” 饶是林琛聪明过人,也不由得惊讶的问道:“进上?” 这竟然是送给当今圣上的?送这样的东西? 袁怡神色平静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富有四海,自然是什么都不缺,论的只是一份心意。” 林琛的神色一怔,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玉匣,眼中明明灭灭。 他认真的看向立在榻前的女子,依旧娇憨可人,心思却玲珑剔透。 林琛突然笑了,都传言怡安郡主圣眷之隆犹在诸位帝姬之上,看来是名不虚传了。 今儿个,他算是被夫人上了一课,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对前面的虎穴龙潭有了一点儿别的想法。 林琛望着这几个玉匣,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亦从中看出了几分意思。 如果只是送几文钱的竹编,纵然圣上明了郡主的一份孝心,难免会有轻慢之嫌,配上这样名贵的玉匣,轻慢之心荡然全无,只余一片孝心。 林琛欣赏的看着袁怡,他从小就知道,怡安郡主聪慧过人,一众小伙伴里只有她一眼便瞧出了他的本质。 当年二公主说道:“安国公府的二公子清雅温润,乃谦谦君子。” 三公主言道:“善,二公子光风霁月,君子端方如玉。” 怡安郡主摇着扇子道:“都是表象而已,表姐,莫要被他骗了,到时候被他卖了,还巴巴的替他数银子呢。” 往事犹在眼前,林琛笑吟吟的看着立在灯下的美人儿,既见佳人,云胡不喜? 一时,红绡帐中鸾凤和鸣。 林琛今夜分外情动,他灼热的掌心轻抚着佳人滑嫩细腻的脸颊,细细亲吻着掌中的春色。 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抚着佳人的唇瓣,痴迷的听着耳畔细碎的娇吟,心中热烫的仿佛燃烧一般,在佳人耳边喃喃低语:“囡囡,我要你。” 袁怡仿佛置身于烈焰之中,身上男人肌肤热烫的骇人,她想逃避,却被人紧紧的锁在了身下。 带着薄茧的手指牵引着她的思绪,陌生的让人心慌。 红烛爆出一个个的灯花,鼎中袅袅升起的香云蕴染着一室的春光,夜色醉人。 第11章 善后 掌灯时分,一只灰色的信鸽“咕咕”的飞到江宁布政使衙门外大书房的院子里,轻盈的落在了廊下的金丝八宝架上。 林忠上前一步,伸手抓过信鸽,在鸽子脚边的竹筒里抽出一张信纸,将鸽子放开,脚步匆匆的进了大书房。 安国公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这是他的老习惯,每日掌灯过后便会借着养闭目养神的空档,把白日里的事过一遍,力求事无巨细,都在心里留个影儿。 家下人等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没有大事都不会进来打扰。 听到脚步声,安国公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何事?” “禀国公爷,京里来信儿了,关于世子爷……” 林忠的声音逐渐隐没,没有再说下去。 “放下吧。”安公国的声音不辨喜怒,十分平静。 “是。” 林忠将信放在书案上,后退几步,方才躬身出了书房。 安国公轻轻的打开卷着的纸张,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片刻后脸上已经是隐隐的有了怒色,只不过极力克制着,终于他忍无可忍,恨恨的道:“蠢货!真是个蠢货!” 林家弃武从文,就是不想再卷进兵权之争,当今圣上乾纲独断,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沾染兵权,这个蠢货还巴巴的凑上去,安国公真的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装的是不是一脑子的稻草? 现在好了,南安郡王府的三姑娘直接暴毙了,也不用跟云尚书府联姻了。 想到林珏的外家,安国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结发妻子,便是南安郡王府老太妃嫡出的姑娘,想起那个温雅美丽端庄的女子,安国公的眼中有着深切的哀痛,眼圈逐渐的红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林琛往前头书房去,袁怡斜倚在榻上,红袖拿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她的下首,正在给她修指甲。 翠红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回主子,老爷身边的林忠来了,说昨个丢了两样东西,已经查出来是京城送来的那两个丫头做的,让我回了主子要带回去细细查问,等明儿个再另挑好的给主子使,现如今就在外头候着呢,等主子的示下。” 袁怡的眉头动了动,这是京里的事发了? “知道了。” 翠红得了主子的话,又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林忠家的来了一趟,他们两口子都是跟着安国公的老人儿。 林忠家的大约四十岁左右,圆圆的脸白白净净,看起来十分温和。她穿着一件青色府绸的坎肩儿,同色的裙子,头发挽了一个髻,插着两只金钗,打扮的十分利落。 “老奴给二奶奶磕头。”林忠家的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进门,就跪下给袁怡磕了一个头。 袁怡在她跪下的时候就站起了身,这是安国公身边有脸面的人,她不能安坐受礼。 “翠红,快扶老人家起来。您老人家有了年纪,这礼数就免了吧,看座。” 小丫头听见主子吩咐,赶忙搬了个小扤子过来。 林忠家的等袁怡坐下,才拿捏着坐了下首。 “老爷说过一阵子二爷二奶奶就要去赴任了,特地打发老奴过来给二奶奶送些家常用的东西。 原本这些事都应该是太太做主,可我们如今是在任上,老爷只得自己多操一些心。 二奶奶看看还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打发丫头们去要,这才是一家人的意思。” 她说着轻轻的抬了抬手,方才跟着她进来的几个小丫头忙低着头上前一步,把手里托着匣子往前递过去。 翠红看了袁怡一眼,带着丫头们接了过来。 “多谢老爷费心了,我们还没多孝敬老爷,倒让老爷跟着我们操心,真是罪过了。” “都是一家子至亲的骨肉,老爷的东西不给二爷还能给谁?二奶奶就只管收着,短什么,只管吩咐一声。” 送走了林忠家的,红袖把匣子的盖儿一一打开,一样一样的查点给袁怡看。 “银票五千两,各色玩器数件,云影纱两匹,珍珠一匣子,各色宝石一匣子。” 袁怡微笑,这是安国公为世子送来的那两个丫头在她这里找补呢。 京城送来两个丫头,安国公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拿捏着自己远离京城,纵使吃了这个哑巴亏,也不能如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如果自己闹起来,他就可以顺水推舟的把两个丫头带回去,就当做自己小孩子家不懂事,被长公主娇惯坏了,忌妒不贤,争风吃醋,不许夫君纳妾。 倘若自己吞了这口气,安国公乐得清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无事发生。 这件事无论自己怎么处理,都讨不了好,所以她上一阵子给公主娘写信的时候,才略提了一句,母女连心,公主娘会懂的。 昨个公主娘来信,说南安郡王府的三姑娘暴毙了,她就知道,安国公得到她这里来找补。 说起南安郡王府的三姑娘,跟她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呢。 她那个便宜爹南安郡王,当年被先皇钦点为永宁公主驸马,因着这个缘故,才没有降等袭爵,顺利的承袭了郡王位。 王位到手之后,人就变脸了,整天跟表妹你侬我侬,郎情妾意,把永宁公主丢在了脑后。 南安郡王被表妹哄晕了头,竟然跟永宁公主提出想让表妹做贵妾,永宁公主笑了,直言道,做贵妾也可以,甚至她可以让这位表妹给南安郡王做正室,不过,她有一个要求,借南安郡王的兵符一用。 当年先皇已近弥留之际,宫内情形千钧一发,一触即发。 南安郡王原本不肯答应,谁知他的那位表妹知道公主的要求之后,顿时欣喜若狂,原本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妾室,竟然还能做王妃,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耐不住佳人日日以泪洗面,枕边衾里吴侬软语的哀求,南安郡王心一横答应了。 永宁长公主用南安郡王府的兵符拥立亲哥登上皇位,转头就把南安郡王给踹了。 一个郡王妃而已,不过是从一品的诰命夫人,她堂堂长公主会稀罕这种东西? 第12章 意动 南安郡王和那位现任的郡王妃共育有两女一子,郡王妃的次女就是这位三姑娘。 算起来袁怡跟安国公府的世子爷林珏也是亲戚,林珏的亲生母亲,原来的安国公夫人,本是南安郡王的胞妹,是她的亲姑姑。 她刚刚嫁入安国府的时候,安国公曾经遗憾叹息着说,你跟你姑姑长得一点都不像。 袁怡当时心内腹诽,从她的公主娘抱着她离开南安郡王府的那一天,就说好她跟那一家子没什么关系了,她长得像她公主娘有什么不好? 袁怡对自己的长相不要太满意,她跟自己的公主娘有八分相似,跟皇帝舅舅还有五分相似,因着这个,从她小的时候,皇帝舅舅和皇后舅妈就对她另眼相看,好处多着呢。 她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敢说她福薄的,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把她夸成一朵花,一口一个长得有福气。 开玩笑,她和公主娘都长得像先孝惠皇太后,跟金銮殿上的大佬还有五分相似呢,说她长得没福气,找死吗? 最有趣的是,她皇帝舅舅一共生了五个女儿,五位公主没有一个长得像皇帝的,只有她相像,确实很有福气。 林忠家的回去复命,安国公正望着窗外出神,挥挥手让她退下。 安国公如今心里正烦乱着,他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一封让他很为难的信,写信的人是他的族弟林海。 他跟林海本是同根同源,几代之前兄弟阋墙,林海的祖上一怒之下自请除族,从此一个林字,分为两家,后来各自建功立业,一为安国公,一为威远侯。 可惜后来兄弟两个人的境遇大不相同,安国公府枝繁叶茂,后代子孙争气,屡有建树,绵延至今。 而威远侯府子息单薄,独木难支,如今已被朝廷收回了爵位。 几年前林海有重新连宗之意,若单论起林海其人,那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即使重新归宗,也不会辱没了祖宗。 林海字如海,自从侯府的爵位被朝廷收回去之后,他自己十分争气,一路披荆斩棘,高中前三甲,是当年的探花郎,荣国公爱其才,将嫡女许配给他为妻,便是去岁亡故的贾夫人。 林如海虽然没有爵位,论起圣眷之隆还在自己之上,极得当今圣上的信任,乃是心腹股肱之臣。 如若能重新连宗,兄弟两个互相守望扶持,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可林如海提的这个要求,让自己有些为难。 林如海之嫡妻贾氏只留有一女,且他如今已年近半百,眼看着子嗣无望,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这儿来,按道理来说,他提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想从自己的三个庶子当中挑选一个。 若是以往,安国公只会欣然同意,一个庶子而已,他又不像林如海似的缺儿子,送了也就送了。 再说对儿子也好,一个庶子正常的情况下来说,所得的家产是有限的,能给林如海做儿子,继承林家百年的家业,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 可如今安国公心里有了点别的想法。 兄弟阋墙。 这是哪个父亲都不愿意看到的事,如今的安国公府便有兄弟阋墙之危,并且迫在眉睫。 眼看着长子视次子为眼中钉,如若次子稍显平庸,此事也好解决,偏偏他这个嫡次子不是池中之物,看着光风霁月,雅如修竹,实则胸中有丘壑,不是凡品。 长子虽然愚钝了一些尽出昏招,也是因为次子锋芒太盛,有些自乱阵脚,倘若把次子过继给林如海,自己再对长子悉心教导,未必不能守成,也对得起自己的结发妻子。 只不过这件事,还是有点让他下不定决心。 让他下不定决心的是朝廷有规定,承爵的只能是嫡子,无论是原配或继妻所出都没关系,只要是嫡子就有继承权。 去岁,广宁侯去世,就是因为家中没有嫡子,只有庶子,被当今圣上以“无子”为由,收回了爵位,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的,那就要看当今圣上的心情了。 他如果只有世子一个在膝下,确实无法令人安枕,甚至是很有风险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林如海没敢提过继林琛,任何人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人家只有两个嫡子,怎么可能过继给你? 林如海倒是不在乎嫡庶,他又没有爵位可以传承,朝廷也没有明文规定庶子不能继承家业,嫡庶他都无所谓。 安国公用信纸敲打着自己的掌心,心中兀自犹豫不决,他打算再等等看。 他心中也有些不舍,他自认对林琛也是疼爱的,有哪个父亲不疼自己的儿子呢?更何况是如此优秀的儿子,只不过,他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只能打压林琛,为世子铺路。 还有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她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儿子,如今自己做主过继出去,她就膝下无子了,日后母子相见,也只能叫大伯母,只怕夫人未必答应。 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安国公的嘴角闪过一丝冷意,别怪他不顾念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实在是情非得已。 不提安国公纠结思量,只说林琛,临行前接到上谕,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重,命林琛顺路探视,酌情必报。 这样一来,行程便要重新安排,需先去扬州,再往平安州赴任。 晚上回了内宅,林琛便同袁怡说了此事,谁知袁怡竟失态到一口茶喷了出来,呛的自己连连咳嗽不已。 待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问道:“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他是不是有个女儿叫林黛玉?” 这可是把林琛问住了,闺阁女子的闺名从不外传,虽然他家跟林如海有些渊源,但毕竟不是同族,即便是同族,他也不能问人家女子的闺名啊? 见林琛被她问得怔愣诧异,袁怡方才回过神来,是自己有些失态了。 这真的不怪她,任凭谁重活了十几年,忽然发现是红楼一梦,都会懵逼的好吗? 第13章 红楼一梦 袁怡定了定神,待丫头们上前收拾过后,她用帕子掩着嘴角若有所思的道:“我们既然要先到扬州去拜访林大人,他家里可有什么家眷么?我嘱咐他们准备一些礼物,免得失礼。” 原来是这样。 “这个不必,林大人的夫人贾氏去岁已经亡故了,他膝下只有一女,在京中荣国府外祖母跟前教养,内宅并无女眷,这个礼竟是免了,不过要多准备几样上好的药材,我们是去探视病人,这个正用得着。” 袁怡微笑,内心疯狂尖叫,她怎么之前就没注意呢? “荣国府?” “嗯”林琛斜倚在榻上,将袁怡半搂在怀里,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挑起她的秀发,一缕幽香暗渡而来,抚至鼻尖轻轻一嗅,调笑道:“二奶奶用的什么好香膏子?竟如此醉人?” 袁怡面颊艳如桃花,纤手抚在他的胸膛,轻轻一点,嗔道:“二爷真是没个正形儿。” “闺房之乐,那么正经做什么?” 灼热滚烫的气息直扑袁怡的颈侧,引得一阵阵酥麻,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声音里不自觉的有些发颤:“我有话问你呢?且让让。” “让?让至何处?这里?还是这里?”林琛调笑着将大掌悄悄下移,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娇吟,指尖动作加速,娇吟越发的清越。 怀中佳人难耐的辗转,却被热烫的手掌牢牢的控在掌心,她忍不住伸手一推,耳边传来男人暗哑的低语:“囡囡不乖,要罚。” 这男人表面上光风霁月,温润清雅,实则性子强势霸道,一个“罚”字,让袁怡心中一突,瞬间被灼热吞没…… 袁怡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己经是辰时将末了,太阳升的老高, 她轻轻的抬起自己雪白的手臂,上面一片青紫斑驳的痕迹,眼角似乎还留有泪痕,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男人越发的放肆了。 袁怡一发出声音,翠红便手脚麻利地挽起了帐子,移至床榻前,轻唤:“主子?”她刚要像往常一样推开锦被,伏侍主子起身,视线不经意地扫到袁怡身上,饶是翠红一向沉稳,也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又红了脸。 袁怡的脸上也不由得有些赧然,她轻唤道:“好姐姐。” 翠红已经是缓过神来,她抿嘴儿一笑,己是恢复常态。 “主子起吧?奴婢服侍您起身,二爷一早就走了,叮嘱奴婢们别扰了您晨睡,就是廊下的鹦鹉,都已经让小幺儿们移走了。” 袁怡轻轻的“啐”了一口,嗔怒道:“提他做什么。” 翠红笑而不答,伸手服侍她起身,又轻唤道:“主子起了,进水。” 门外的小丫头们听得一声呼唤,手捧金盆、巾帕等物鱼贯而入。 袁怡洗漱完毕,一时饭罢,在院子里散步,红?虚扶着她,身后的小丫头高举着青绢凉伞相随。 伞下,袁怡状似不经意的问:“京城的荣国府你了解吗?” 红袖轻轻的撇了撇嘴。 “主子怎么想起他们家来了?” “昨个咱们二爷说,过一阵子咱们要去扬州探望林大人,他家的女孩儿就是送到荣国府去教养的,这荣国府我怎么没听说过?” 红袖忍不住用帕子掩了一下嘴角,扭头一笑,方才说道:“送到荣国府去教养?这林大人也是个妙人儿。” “哦?此话怎讲?” “回主子的话,市井间流传着一句话,这宁荣街上的两个国公府,只有门前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罢了,主子请细品。” “哦,怪道呢,我都没怎么听说过。” 红袖一甩帕子,说道:“郡主身份尊贵,又是待字闺中,哪个不要性命的敢在您的面前乱嚼舌头根子,看长公主不揭了他的皮!” 这倒是真话,公主娘一向护她护的紧。 袁怡细细的问:“既是国公府,他们家如今是几品?我怎么没听说过荣国公?他们家的女孩子我也没见过,不参加宫宴的吗?” 要是早见过了,哪怕有一个“春”出现在她的面前,再加上“荣国府”三个字,她昨天也不至于发懵了。 “他家是降等袭爵,如今最高的也不过是一品将军,领的也不过是个虚职,只因老国公夫人尚在,还存有几分颜面,他们家中的女孩儿奴婢倒是不了解,想来若不是庶出,便是年龄尚幼,郡主才没见过吧。” 红袖思量半晌,拍手笑道:“论起他们家的女孩儿,主子倒还真是见过的,皇后娘娘跟前有位贾女官,便是荣国府二房长女。” 啊?她竟然见过贾元春?什么时候?她怎么不记得? 见袁怡一脸困惑,红袖笑着道:“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极平常的一个女官儿,想是主子没有留心,您哪里能注意到这些个。” 袁怡无语望天,她确实没注意到一个姓贾的“丫头”。 她现在知道了,这是红楼一梦,过几天她还要去探望林妹妹的亲爹。心中不由一动,既然是一梦,那梦醒之后她还能回去吗?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车水马龙的都市,高楼大厦林立,五光十色绚丽的霓虹灯点缀着城市的夜空,那个梳着马尾的女孩子,放肆的大笑着,奔跑着,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也没有在皇权之下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 她仿佛看见父亲高大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集团顶楼的办公室里,只有看到她的时候,冷肃的嘴角才会泛起一丝笑意。 母亲总是围着披肩,坐在别墅二楼的露台上饮茶,会轻抚着她的头发,唤她“囡囡”,讨厌的哥哥总会在她的头顶一阵乱揉,把她的头发弄乱,自己哈哈大笑。 袁怡望着天边,眼角渐渐潮湿,长别十八载,不知家人还好吗? 红袖见主子又望着天边出神,她垂头肃立一旁,虽然不知为何,但她们都已经习惯了,主子每隔一阵子,便会伴着泪痕望着天边发呆,神情恍忽迷离,情绪低落。 果然,这一天里袁怡都无精打采,恹恹的提不起兴致。 第14章 心火 及至申时,前院的小厮来传话,林琛晚饭在大书房和国公爷一起用,不进来了。 翠红便张罗着摆饭,袁怡强打精神,略略的用了几口,便欲起身。 翠红劝道:“主子好歹再用几口,夜长着呢,如今不比家里能随时再传饭,您又不爱用点心,倘若伤了脾胃可怎么好?” 袁怡只得坐下,如同嚼蜡一般又用了几口,方才起身。 这厢前院大书房里,林琛坐在安国公对面,也如同嚼蜡一般,略用了几口,便撂了筷子,白日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 “你既然已经是朝廷命官,为父也不便多言,望你上体天恩,下恤百姓,为政一方,便是一方父母,需勤勉政务,切勿荒怠。” 林琛早已经站起了身,垂手听训,闻言答道:“是,儿子谨遵训示,必不敢忘。” 安国公点点头,踌躇斟酌着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长言道,长兄如父。世子一向孝悌有嘉,你不要听那起子小人挑拨离间,他心里对你颇为爱重,这个我是敢保的,望你能敬重长兄,友爱兄弟,莫要辜负为父的期望。” 林琛深深一揖,笑道:“我跟大哥虽然不长在一处,心总是在一处的,父亲何必多虑?” 安国公直直的望着他的眼底,语气微沉:“敬重兄长,便是孝敬为父,望你好自为之。” 林琛言笑晏晏:“儿子遵命。” 安国公颔首,说道:“你去吧。” 林琛道:“是,儿子三日后便要启程赴任,到时再来听训。” 安国公皱眉,声音低沉,隐有怒意:“不是原定半月后启程吗?” 他刚刚不过是教训了几句,难道这孽障竟是对他有所不满不成? 林琛恍若未觉,眉头微蹙叹息道:“儿子昨日刚刚接了上谕,命儿子顺路前往扬州探望两淮巡盐御使林如海林大人,听说他忽染恶疾,恐有性命之忧呢。” 安国公的手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果真吗?” “这是上谕,儿子岂敢妄言诓骗父亲。” 安国公点头,他料想这孽障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林如海病重啊?那这事儿就拖不得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放到林琛身上,眼中有着挣扎。 林琛依然嘴角含笑,垂手侍立,不骄不躁,目光清正温润,皎皎如月。 安国公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下去。 林琛深深一揖,缓缓退后几步,从从容容的转身离开了大书房。 安国公的目光紧紧随着他的脚步远去,余韵悠长…… 去探望林如海啊,难道冥冥中自有天定? 因着要提前启程,翠红等几个大丫头并一众丫头小子们都忙的人仰马翻。 袁怡坐在书案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瞧,好半天才懒洋洋的翻过一页,也不知道瞧进去了多少。 忽然一个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身后,抽走了她手中的书,把袁怡唬了一跳,刚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便腾空而起,被人抱在了怀里,她忙伸手揽住林琛的颈项,娇嗔道:“夫君净弄幺蛾子,倒吓了我一跳。” 林琛不答,只将人抱至榻上,紧紧的拥在怀里,他的手腕如铁铸一般牢牢的将人圈紧,不留一丝缝隙。 袁怡欲抬首去瞧他,却被他轻轻的蒙住了双眼,口鼻间尽是男人袖间清冷的香气,冷冽醉人。 林琛呼吸急促,却不同往日,似乎在极力压制着胸中即将出笼的猛兽,胸膛激烈的起伏,眼角通红,指尖冰凉,颤抖唇落在袁怡的耳后,湿濡的吻如雨点一般滑落在细腻的肌肤上,口中喃喃低语:“囡囡,囡囡。” 袁怡心下诧异,她能感受到男人无尽的伤痛,似乎要汇成河流将她淹没,这一声声的呼唤如同困兽的低吟,让人心中一酸。 她伸手温柔的轻抚着男人的颈间,静静的摩挲安慰,安抚着掌下紧绷坚硬的肌肉,力求让他放松。 林琛渐渐的放松下来,将头埋在袁怡肩窝里,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是难得的好眠,一觉醒来已经是金鸡报晓之时,天边隐隐的泛起了鱼肚白,林琛方觉昨夜夫妻俩个竟是和衣而卧,望着袁怡白晳恬静的脸庞,他莫名的脸上一热,缓缓低头在香腮上亲了一口,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蹑手蹑脚的起身,悄悄的行至门外。 红袖正带着几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值夜,见他出来,刚要伏身请安,林琛迅速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抬脚出了房门。 行至院中,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四周,厢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丫头们轻手轻脚的洗漱声,一轮红日在天尽头若隐若现,林琛深深的吸了一口略带凉意晨雾,双眸明亮如天边还未褪去的星辰,身心舒畅。 他难得放松的伸了一个懒腰,直接去了外书房洗漱。 袁怡一觉睡醒,觉得哪哪都不舒服,她午睡都要收拾清爽才肯入帐安眠,这一夜就这么将就了一夜,睡得浑身都累。 再累也没有日上三竿犹不起床的规矩,只得打起精神洗漱更衣,又喊芝兰沏酽茶来喝,提一提精神。 芝兰不肯去,轻声劝道:“还没用早饭呢,郡主且略忍忍,再说昨夜晚饭也没用上几口,倘或喝了浓茶,一会子闹起肚子疼,可怎么得了?奴婢现在就服侍您洗漱更衣,先喝几口粥惦一惦再说。” 红袖小声抱怨道:“我昨个见主子晚饭没用上几口,抓了一把铜子儿,巴巴的跑到大厨房去叫他们特特的做了几样糕点预备着,都是主子平日里吃着顺口的,没料想二爷一回来,就闹着主子睡下了,害得我白白的丢了二百个打赏的钱。” 袁怡听了笑道:“好你个财迷的丫头,只顾着惦记你那二百个钱?我一会子去找翠红要一两银子堵上你的嘴才行。” 红袖笑道:“主子赏,我就接着,下回我跟红云换了,也跟着主子到街上走一回,见什么好我就买什么。” 第15章 林姑娘敲山震虎 在江宁,袁怡和林琛盘算着启程,京城的荣国府中却有些暗流涌动。 贾母放下手中的信封,不由得愁容满面的说道:“你林姑父病了,看样子竟是不轻,这可如何是好?可怜我的玉儿,刚刚失去了母亲,父亲又遭此劫难,她身子骨素来柔弱,一旦得了消息,这还了得?” 王熙凤用手中的帕子掩了掩嘴角,满面愁容的道:“可是呢,既如此说,还是先不要告诉林妹妹,以免她忧心,不能安心静养,待林姑父大安了,再悄悄的告诉她也不迟。” 贾母叹息着道:“如此甚是妥当。” 坐在下首的王夫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仔细看去,嘴角竟带着一丝蔑笑。 虽然史老太君吩咐此事不得外传,有擅自议论者打死勿论。 可如今的荣国公府已经大不比从前,府里竟漏的如筛子一般,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一时间,府内上下竟都知晓了。 有那起子眼尖的轻狂人便到王夫人的面前讨巧儿,隐隐的说些着三不着两的奉承话,使得王夫人越发舒坦称愿。 若论起来,王夫人与黛玉之间并没有什么,她一个做长辈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跟一个晚辈置气。 虽然黛玉被送来荣国府教养,但家里再艰难也不至于缺一个女孩儿的吃穿用度。 更别说黛玉虽然随行的仆从带的不多,随船而来的土仪盘费俱是不少,并说了是送给贾母聊表孝心的。 这些东西别说教养一个林姑娘,就是十个也绰绰有余。 让王夫人心里不舒坦的是贾母有意将黛玉许配给她的宝玉为妻,这让王夫人极为不悦。 王家对女孩的教养一向讲究以针线女红为主,只略略的识得几个字便罢了,这与贾敏极为不同。 贾敏不但是贾母的掌上明珠,更是极得其父的钟爱,不但名字从兄长,教养读书也如同兄长一般。 当年王夫人初为人妇便被小姑子压得抬不起头来,更为可恨的是,贾政因她不识字,对她颇为不喜,曾经直言让她多向贾敏请教。 这让王夫人极为难堪,她是嫂子,反倒要向小姑子低头请教,让她的脸上怎么下的来? 偏偏贾赦的原配嫡妻是大学士张英的嫡女,不但诗文翰墨皆工整清新,还有一手好丹青。 张氏与贾敏都是饱读诗书,姑嫂之间极为相得,弄得她在中间成了尴尬人。 那段日子至今让王夫人回想起来都胸中郁闷,好似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在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张氏便因着痛失爱子心中郁结,生下贾琏没多久,便撒手去了。 王夫人终于能透出一口气来。 去岁,贾敏也去了,王夫人暗暗称愿,彻底的吐出了心中的一口浊气。 有了这些前情在,她怎么肯愿意让林黛玉给自己做儿媳妇?再说这位林姑娘活脱脱的就是她亲娘的翻版,这岂不是要膈应她一辈子? 在眼皮子底下教养几年倒没什么,她忍忍就过去了,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指不定哪天就回家去了,她真犯不上生气。 做儿媳妇能一样吗? 王夫人如今也知道流言越传越凶,甚至府里还有人悄悄的说,林姑老爷八成要不行了,已经预备后事的话。 王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权当不知道。 这一日,王夫人正跟薛姨妈在一处闲聊,薛姨妈让小丫头们把进上的宫花送给姑娘们戴,因着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站在一边,便领了这个差事。 周瑞家的也听说了府里的风言风语,况且她心里明白,自己家的主子不待见这位林姑娘,便将宫花一一都送完,只把挑剩下的两只送到了林姑娘的房里。 黛玉正在房里跟宝玉说话,她这几日来,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是三番两次的旁敲侧击问外祖母,贾母都言,无事。 黛玉心知必是家中出了什么状况,暗暗有些焦急,无奈她身在闺中,又是客居,竟是无人可用,只能暗自嗟叹。 如今,见周瑞家的竟把挑剩下的两支宫花送到她的房里,不由得心下大怒,这起子奴才狗仗人势,如今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是我们姨太太送给几位姑娘的宫花,别的姑娘都得了,剩下这两支是林姑娘的。” 周瑞家的说完一掩嘴角,眼神中带着轻慢。 她可是太太的陪房,代表着太太的脸面,别说一个客居的姑娘,就是自己家里的姑娘们轻易也不敢给她脸色看,长辈屋里的猫儿狗儿,姑娘们还得敬着呢。 没料想,黛玉伸手从匣子里拿过宫花,又随手摔在盒子里,看着周瑞家的说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想不起来给我呀!” 周瑞家的登时涨得脸通红,额角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她轻慢林姑娘这事儿,是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 无论怎么说,人家是客居,断乎没有把自己家姑娘挑剩下的东西送给客人的道理。 林姑娘如果不依不饶的闹起来,别说王夫人和薛姨妈闹个没脸,就算是她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宝玉的眼神一闪,心中暗忖,此事若闹将起来,恐怕太太和姨妈面上不好看,遂笑着问道:“这些许小事怎么倒使唤起你来了?太太可好吗?” 周瑞家的心知宝玉是为了太太的颜面,在给她打圆场,忙恭恭敬敬的回道:“咱们太太正跟薛家太太坐在一起聊家常呢,因着我有事回禀太太,便顺路差了我来。” 宝玉见黛玉脸上犹有怒色,对周瑞家的说道:“劳烦妈妈帮我去回姨妈一声,就说我连日身体不适,竟没有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等我过几日好了,必亲自过去向姨妈赔罪。” 周瑞家的连连答应着,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这厢黛玉瞧了宝玉一眼,心下不由得暗自叹息。 她隐隐约约能猜到父亲送她来荣国府教养的意思,这确实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可是………… 第16章 计议 周瑞家的本想借势讨好主子,没想到这手刚伸出去,便被那位林姑娘毫不留情面的抽了回来,不但自己弄得个灰头土脸儿,还折了主子的颜面,想到主子的脾气,周瑞家的不由得满心惶恐。 欺瞒主子她是不敢做的,只得添油加醋的向王夫人禀报一番。 王夫人听后勃然大怒,将手中的佛珠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不过是个客居的姑娘,家中连个兄弟都没有,竟敢如此无礼! 转念一想到贾母,王夫人将心中的怒火强自压了压,她重新拿起桌子上的佛珠,缓缓的说道:“林姑娘是家中独女,自然娇贵些,有些小姑娘的尖酸小性儿也不足为奇。”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翌日,荣国府中便有了传言,林姑娘尖酸刻薄,爱使小性子。 贾母正歪在卧榻上闭目养神,鸳鸯匆匆的走了进来,附在贾母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贾母将眼睛猛的一睁,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须臾,又归于平静。 “叫人去前头看看,让二老爷过来一趟,我有话说。” 鸳鸯答应着退了出去,亲自去叫二门上的小厮到前头传话不提。 却说贾政此时正在跟清客相公们谈诗论词,有人说道:“若论此道还是老大人之妹婿林公更为擅长,当年林探花一首<水龙吟>词惊四座,世人传诵至今,我等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听他如此说来,便有人叹息道:“我昨日恍惚听说林公病重,也不知真假,真真令人嗟叹。” 贾政惊道:“此言从何而来?我怎么从未听说?” “府中已然传遍了,想是老大人忙于政务未曾留意罢了。” 贾政蹙眉,正沉吟不语,便听门外小厮来报,贾母传他进去,有事相商。 贾政伸手轻轻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遂起身进了内宅,及至到了贾母正房,请安完毕,落座端正坐好,方才说道:“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是有何事?” 贾母言道:“我一生只有你们兄妹三人,你妹妹去岁先我而去,我心中着实伤痛难当。”言罢落下泪来。 贾政想起当年兄妹三人一起读书的情谊,眼圈儿不由得红了,又想起母亲已经是有些年纪的人了,强忍着心中悲痛说道:“请母亲保重身子,倘若妹妹知道母亲如此伤怀,岂能安心?” 贾母拭着泪说道:“我今日找你来正是为了你外甥女之事。” “可是外甥女想家了?或是被下人怠慢了?这琏儿媳妇儿越发的糊涂了,竟然料理不了不成?母亲只管告诉儿子,儿子定不让外甥女受委屈。” “不关凤丫头的事,你少攀扯她。是我想着,两个玉儿都在我膝下,我瞧着竟是极相配的,想让你写一封书信去扬州求亲,你看如何?” “这……” 如若是在今日之前,贾政是有些意动的,林如海圣眷正隆,是当今圣上的心腹股肱之臣,偏偏妹妹去岁没了,他重新与林如海亲上加亲,正是再好不过,可如今…… 贾母像是没有看出贾政的犹豫,她温声说道:“不管琏儿如何不争气,他总是长房袭爵的长子,托着祖宗的恩德,生计是不愁的。 我抚养宝玉一场,焉能不为他的日后考量,我琢磨了许多日,他与林丫头是极适合的。” “可是,妹夫的身子骨……” 贾母懂了,她目光一闪,说道:“林家百年基业,你妹婿膝下唯有此女……” 贾政恍然大悟,他笑道:“母亲自然是最疼宝玉的,如此任凭母亲做主,不过这件事母亲不要心急,等妹婿的身子骨见好了,我就去信。” 母子二人计议已定,暂且不提。 却说这一日,江宁布政史司衙门中门大开,两队护卫先行开道,随后出现的银霜白马上端坐着一位俊逸的青年公子。 他头戴紫金冠,勒着二龙戏珠的抹额,身披玄色绣金丝的披风,隐隐露出披风下青色的袍子一角,银丝的绣线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正是林琛。 春茗秋茗骑在马上紧随左右,后面跟着怡安郡主的仪仗,并数十辆车驾随从人等,长长的车队蜿蜒迤逦前行,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这是谁呀?好大的威风排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看那马车上的标记,肯定是安国府的。” “是国公爷吗?” “肯定不是,你看那位公子那么年轻,肯定是小公爷。” “不但是小公爷,还是今科的探花郎呢。” “哦?这位老人家您知道啊?快给我们说说。” “嘿嘿,老朽也只是略知一二,你看探花郎身后的车驾,那肯定是怡安郡主的仪仗,怡安郡主知道不?” 众人茫然摇头,那老头得意的说道:“怡安郡主是永宁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安国公府的小公爷被钦点为三甲探花之后,圣上便赐了婚,如今,八成是去赴任的。” “探花郎啊?不知道皇帝的外甥女婿给了个几品官?” “那还用问吗?状元郎也才六品,探花郎肯定是七品官啊?” 那老头又得意的道:“这你可猜错了,人家小公爷如今是四品知府,主政一方的。” 老头身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哎呦,前程远大呀,刚入仕途就是四品官?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官,也爬不上四品吧?” “那是啊,四品官都能上朝面圣了,你当那么容易呢?” “可是人家小公爷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四品官了。” “嘿嘿,你羡慕也没用,人家有个当国公的爹,还是皇帝的外甥女婿,你那个杀猪卖肉的老丈人,就别指望了。”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声,不提街上众人议论纷纷,只说袁怡端坐在车上,心中暗自叹息,这时候出行真是难啊,实在算不上舒服。 林忠亲自带着人送出城外,直到眼看着马车消失在官道上,才回去向安国公复命。 江宁离扬州并不远,快马加鞭只需要一天的功夫,不过,林琛此次出行是带着仪仗马车和随行人员的,怎么也得两天的功夫才能到扬州。 第17章 馆驿 林琛带着车驾人马迤逦前行,直至酉正时分才赶到了金亭馆驿。 早在两日前,安国公府的大管家林忠便带着家下人等过来打了前站,馆驿中的小吏已经知晓今日有贵人前来下榻,早早便已收拾妥当,叮嘱众人加倍小心奉承。 马车停在馆驿门外,吴风打马上前,在翠盖八宝璎珞车前站定,轻声向车内说道:“启禀郡主,望山县金亭馆驿到了,请郡主下车暂做休息。” 马车的帘子一掀,红袖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前面有数间小小的青砖瓦房,院子不小,还有着一株古木。 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农田,这景色对红袖来说是很新鲜的,她高兴的回头向车里说道:“坐了一天了,主子下车吧,这里倒真有几分趣味”。 她见翠红扶着袁怡下车,也不等小子们摆了下马凳,自己就先跳下来,又喊小子们:“做什么磨磨蹭蹭的,没看着主子要下车吗?” 几个小子们一溜烟的跑过来,将下马凳摆在车前,退后垂手侍立。 袁怡下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夕阳西下,看着远处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农田,阡陌相连,接天碧绿色看着就喜人。 林琛略叮嘱了几句值夜的事,便走到袁怡身边,看了一眼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抹疼惜,温言道:“馆驿简陋,我们暂且将就一夜,明日到了扬州别院就好了。” 袁怡倒觉得还好,比从京城南下的时候强多了,那时节正是化雪的时候,道路泥泞不堪,车里又湿又冷,是真的遭罪。 当然如今也算不上舒服,因着连日少雨,官道上尘土飞扬,车窗一点都不敢开,帘子都挡得严严实实的,太阳照到车棚顶上,马车里难免有些闷,袁怡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太通畅了。 此刻下得车来,呼吸着新鲜空气,望着小院子里的古木和远处的农田,顿觉心旷神怡。 只是有点可惜,要是能去那边农田边上走一走就好了。 林琛见她只顾着眺望着远处的农田,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却没有多说话。 夫妻二人进了馆驿,小吏带着一众下人跪在地上磕头,战战兢兢的说道:“饭菜和热水小的们都已经准备停当,贵人们有什么吩咐,只管跟小的们说,小的们一定加倍小心侍奉。” 林琛挥了挥手,春茗将众人带了出去,到了院子里,春茗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随手丢在那小吏的怀里。 “你们尽管去忙,主子那里饭菜拣精致的上来,我们这边倒是不要紧,随意用些就好,只是热水要备足,我们这些人都赶了一天的路了,需要洗漱,这个赏你的,你也别吃独食,给其他人分一些,打起精神侍奉好我们主子是正经。” 那小吏捏着荷包,显然里面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必然是银票了?他喜的无可不可,连声奉承着说道:“多承这位小哥指点,您放心吧,就是没有这个赏,我们也不敢怠慢了贵人,必定要小心加倍侍奉的。” 小吏早就听说了,今天来的两位贵人都有了不得的身份。 一位是国公府的公子,还是四品的父母官,带的女眷就更了不得了,听说是一位郡主娘娘,就是没有这个赏,他也真的是不敢怠慢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秋茗搓着手从外头跑过来,抱怨道:“咱们府里的这些混账王八蛋,一个个的也太没规矩了,主子还没歇着呢,个个的倒自己跑去钻沙了,成什么体统?” 春茗挥手让小吏退下,对秋茗说道:“国公府里的那些混帐王八蛋是最会见风使舵的,都去赶世子爷的热灶呢,你且别理那些狗,咱们的人呢?” “咱们的人是不敢的,都在外头等主子吩咐呢。” 春茗想了想,说道:“让他们轮流去歇着吃饭,明天还有一天的路呢,人困马乏的是大忌,不过值夜的人要小心,你多叮嘱他们几遍。” “我们的人你还不放心?” 春茗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小心无大过。” 屋子里头林琛和袁怡一起用了饭,便各自去洗漱。 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袁怡觉得自己又有精神了,看了一眼院子里头的古木,既然不能去亲近大自然,她摸一把这棵大树也将就。 见袁怡要到院子里去,芝兰忙拿了一个荷包过来,一边将荷包挂在她的腰间,一边说道:“这乡下地方蚊虫多,也比咱们家里的厉害,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给主子挂上一个驱蚊的荷包,您在院子里也别多待,瞧瞧就回来吧。” 袁怡点头,扶着红袖的手往外走,问道:“我怎么没见着红云?” “她跟吴风去看值夜的布置呢,这荒郊野外的,凡事都得多加小心。” “不必吧?这天下海晏河清,我们这么多人,还有哪个毛贼打我们的主意吗?”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起子毛贼胆子大着呢,还是得留心别让人家钻了空子。” “二爷呢?” “好像跟春铭出去了,大约也是想走走,二爷在马上猴了一天了,想出去活动活动也是有的。” 袁怡真的羡慕了,她也想亲近大自然,也想出去走走啊,可是她只能抱着一株木头,越看越无味,挥了挥手,表示她要回去睡了。 在院子里待着没意思,回来躺在榻上又睡不着,她有个择席的毛病, 换了一个新地方,总得翻来覆去几夜的。 到了月上中天,林琛还是没有回来,袁怡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身边跟着的人也累了,没必要把大伙都惊动起来。 再说,她也想自己安静的坐一会儿,有时候孤独也是一种享受。 不过这种孤独也是挺难得的,她干干净净的想着事情,就听窗户一响,一个人影从外面窜了进来,动作轻巧,没有惊动任何人。 袁怡唬了一跳,正要喊人,却见那人站在榻前笑吟吟的看着她,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第18章 夜袭 袁怡难得看见林琛露出一丝调皮的表情,她推开锦被凑到林琛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干嘛做这身儿打扮呢? 是要做侠客了?” “我要带着我的女侠客去浪迹天涯,你去也不去?” 袁怡看的有趣儿,难得来了兴致,她悄悄的起来,开始翻找衣服,林琛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她。 “我快马加鞭去镇上弄来的,你穿这个,咱们两个悄悄的出去。” 袁怡兴奋的看了看门口,有种做贼的感觉。 她手脚麻利的把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短打扮的男装,是用细棉布做的,穿到身上舒服透气,袁怡伸手摸了一把,觉得特别新奇。 林琛用眼神催着她快点儿,忍不住伸手去帮她系腰带,手掌在盈盈细腰上圈过,不由得往她身上看了两眼。 这样一身短打扮的男装穿在袁怡身上,凭添了几分俏皮,如黑珍珠般的眼眸亮晶晶的,动人心弦,林琛的心猛的一跳,压抑不住心头的欢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待要拥在怀里再吻下去,却被袁怡瞪了一眼。 林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刚刚有一瞬间他确实反悔了…… 袁怡拉着他走到窗前,示意他先出去。 这窗子不高,也没有窗台,林琛轻巧的纵身一跃跳出窗外,转过身来,长臂一伸将她抱住拉到外面,俩人猫着腰悄悄的转过檐角,从后门推门出去,春茗早牵着一匹马等在外头,马的四个蹄子上都绑着软布,以免发出声音。 见林琛夫妻出来,苦着一张脸说道:“爷,奶奶,就带小的去吧,小的实在不放心,这要是磕着碰着了,小的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林琛难得的拍了拍他的头,微笑着说道:“没关系,你只死一次就够了,就当给你主子我尽忠了。” 春茗苦着一张脸,闻言都快哭了。 无奈林琛丝毫不为所动,将袁怡扶上马,自己纵身一跃跳到马上,一抖缰绳,银霜俊马撒开四蹄,如利剑一般射了出去。 两人驰骋在乡间土道上,晚风轻抚着面颊,在风中尽情的奔跑,林琛的长臂紧紧的抱着袁怡的腰,鼻息间尽是心上人秀发醉人的香气,银铃般的笑声入耳,愉悦欢畅。 林琛控制着奔跑的速度,渐渐的缓慢下来,绿油油的农田就在眼前,月光朦朦胧胧的洒在山野之间,清辉弥漫,青草独有的芬芳涌入呼吸,田间的虫鸣蛙叫就在耳边。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纵马缓缓前行,林琛不时的亲吻着怀中佳人的秀发,渐渐的心旌摇动。 长臂一伸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用披皮一裹,绵绵密密的亲吻如细密的雨丝将袁怡包围起来。 袁怡伸手揽住他的肩颈,微仰着小巧精致的脸庞承受着男人的轻怜蜜爱,这一刻她的心中是柔软的,眼底都是满满的笑意。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怡儿,我心悦你,久矣。” 男人话音一落,也不待她应声,汹涌炙热的情潮便将袁怡层层吞没,白晳纤细的掌心之下是热烫的温度,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间一松,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不要,不要在这里……” 林琛呼吸急促,喘息道:“好怡儿,我实在耐不住,你依我这一回……” “夫君……”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袁怡的本意是哄他住手,可年轻人本来就容易情动,况且怀中又是多年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一声“夫君”,顿时让林琛失去了理智,寂静的夏夜里,让他热血沸腾。 伴着田间蝉鸣蛙声的鸣唱,传来女子破碎的娇吟与男人情动的低吼,少年情热,恩爱情长。 两人信马由缰缓步在田间游走,袁怡靠在林琛的怀里,脸上犹自滚烫,气不过拍了男人一下,一阵爽朗畅快的大笑声响彻山野,感受着掌下胸腔的震动,袁怡忍不住莞尔一笑,轻轻的啐了他一口。 两人调转马头往回缓缓行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林琛皱紧了眉头,拨转马头隐在了林边,他的马四个蹄子上都包了软布,没有丝毫的声响。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隐隐看见了轮廓,是十几骑黑衣箭袖短打扮的人,迅速如奔雷般的疾驰而过,直奔金亭馆驿。 袁怡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拉住了林琛的衣襟。 林琛眉头紧皱,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腰间,另一只手迅速的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个物件,随手甩了出去,一颗流星在黑衣人的后方,划过田间的上空。 扶着袁怡端正的坐好,紧紧的揽着她的纤腰,一抖马的缰绳如流星一般飞疾了出去。 两人一路奔驰,远远的就看见金亭馆驿内灯火通明,秋茗带着人打着火把一路前来接应,直到看见两位主子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主子,接到您的信号,小的们便把咱们的人都叫了起来,已经安排着聚到了车队跟前儿,春茗带着人上去了,我来接应两位主子。” “知道是什么人吗?有没有标记?” “暂时还不知道,小的惦记主子,没来得及跟那些人正面交锋。” 林琛带着人纵马返回金亭馆驿,十几个贼人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只有两个还在背靠背的负隅顽抗。 这两个人见团团把他们围住的一层又一层的护卫,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叫苦。 本来想着这些人车马劳顿,公子小姐又没吃过苦,必然是酣然入睡的,谁料想悄悄的摸到房里,压根就没人,还没等出来,就被人团团围住,利箭如雨点似的袭来,叫人防不胜防。 他们两个人侥幸逃脱,刚跑到院子里,就被团团的围了起来。 两个人互相打了个眼神,咬咬牙奔着一角飞扑了出去,春茗持剑跳入场中,揉身扑上,他的剑法灵动飘逸,闪闪的剑光上下翻飞,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一人身中两剑倒地。 另一个人原本没料到他武功如此高强,一交手顿时骇然失色,又见同伴倒地,他惊得转身就跑。 第19章 客至 几个人交手的时候,林琛正在一旁观战,秋茗站在他身边,提着手中的宝剑,看的直眼热,他也想上去,可是他得留下来护卫主子。 他正看的高兴,就见林琛一伸手,秋茗赶忙从护卫手中接过弓箭,恭恭敬敬的递给主子。 林琛脚下站定,强弓一挽,一支利箭离弦激射了出去。 那人刚刚要跑,就被一箭射穿咽喉,扑身倒地。 春茗带着几个护卫上前,在这伙强人身上一顿搜索,终于在其中一个人的腰间发现一张票子,正是南安郡王府府库支领的票拟,想来是一时大意,直接揣在了怀里。 春茗把东西递给林琛,垂头退后,等候吩咐。 林琛接过票拟,银牙紧咬。 “报官,有人行刺本官和怡安郡主,请官府严查。” 他嘴里说着报官,却将证据直接掖在了袖子里,春茗会意,二爷的意思是说,去报官的时候不要提这张票拟。 这一番闹腾,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袁怡走进室内,丫头们早已被侍卫放回来了。 一见她进门,几个大丫头不约而同地扑到她的身边。 翠红一言不发,只是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摸索,半晌才松了一口气。 芝兰眼圈通红,抱怨道:“主子出门也不说一声儿,可吓死奴婢们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还不知怎么死呢。” 红?哭道:“奴婢吓得魂都没了,还是春茗过来说您跟二爷出去了,奴婢们才缓过来一口气,好主子,下次您可千万别这么玩儿了,真真要命的。” 红云抱着剑站在一边不语,她很生气,主子就算是要出去,也得带着她呀,就这么悄悄的出去了,要她是做什么用的? 袁怡难得的有些尴尬,这事儿确实是她做的不对,本来她想着两个人悄悄的出去,再悄悄的回来,谁也不知道。 结果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倒把几个丫头吓了一跳。 “好姐姐们,都是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几位姐姐别生气。” 翠红摆手道:“奴婢人们可当不起主子这么说,您以后别出大褶子就行了,就是疼奴婢们了。” 袁怡刚刚换了衣服和林琛坐在一起吃早饭,便听小厮来报:“扬州知府和望山县县令来了。” 林琛忙撂下筷子漱了口,起身迎了出去。 刚行至大门口,便瞧见扬州知府和望山县县令的官轿已经到了金亭馆驿的门口。 扬州知府刘明下了轿,一眼就望见馆驿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剑眉凤眉,清雅温和,气度雍容。 那年轻人一见他下了轿,微笑的迎了上来,拱手道:“刘大人”。 刘明便知,这便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平安州四品知府林琛了,不由得心中暗叹,不愧是侯门公府的世家子弟,这一身气度,非常人能及。 他连忙上前两步,拱手道:“林大人。” 二人互相见过,望山县县令杨琪忙上前躬身施礼。 “下官望山县县令杨琪,见过林大人。” 林琛伸手虚扶:“你我同朝为官,不必多礼。” 林琛与刘明携手走入厅堂,小厮们端上茶来,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今早接到下头的禀报,得知堂堂金亭驿馆竟然闹起了贼人,可把我吓得够呛,不知郡主可安好?可有受惊啊? 哎,不瞒老弟说,今早,我这命都吓掉了半条,倘若怡安郡主在我的治下受惊,本官这顶乌纱帽也不用要了。” 望山县县令拼命的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他也吓丢了半条命,这馆驿可是归他直属的,要是惊到了郡主娘娘,弄不好,他全家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怡安郡主圣眷之隆远在诸位帝姬之上,上个月,怡安郡主南下,两江总督便数次接到了当今圣上的垂询,这两江地界的官员没有不知道的,如果郡主在他这里出了意外,他还能活吗? 如今望山县县令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既然知道郡主来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多带些人来护卫呢?自己真是猪脑子。 这一下好了,纵然郡主毫发无伤,他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过是要上达天听了,弄不好这一辈子的仕途就到头了,杨县令欲哭无泪,他怎么这么倒霉,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 再后悔都已经晚了,现如今只能竭尽全力将这一伙贼人的幕后指使之人捉拿归案,方能在圣上面前弥补一二。 大约刘明也是这么想的。 他肃然道:“都是本官失查,致使郡主受惊,今日一早请罪的折子我已经呈上去了,听候圣上发落,不过,只要我一日为扬州知府,这件事必会追查下去,给林大人和郡主一个交待。” “我倒是没什么,你我同朝为官,本应互相扶助,只是郡主那里……,必是瞒不过长公主殿下的,此事……” 林琛有未尽之意,刘明会意,心下一叹,这“郡马爷”看着光鲜,实则就是个黄杨木摆设,外头好看,心里苦。 他叹道:“林大人不必说了,本官心里清楚,日后如有用得着本官之处万请不要客气,方是同朝为官的情谊。” 林琛会意:“本官还要在扬州盘桓几日,到时必定过府讨杯酒喝,刘兄不要嫌我烦哪。” 刘明“哈哈”大笑:“林老弟说哪里话,愚兄平日请都请不来呢,届时必定倒履相迎!” 他略一犹豫,说道:“不知林老弟此次来扬州……” 林琛叹道:“奉上谕来探视林海林大人。”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甚至,圣上要他“顺路”来探望林如海,就是让他震慑宵小的。 他是去赴任,又带着怡安郡主,声势必定不小,还让他去探望,就是在敲打别有异心的人。 刘明惊讶道:“是圣上的意思?” “当然。” 刘明心中一动,这种事情没人敢撒谎,那这林海可不能出事,有些事他本来想和稀泥,看来是行不通了。 第20章 事起 送走了两位大人,众人便收拾起程,一日无话,到了黄昏便进了扬州城,到安国公府别苑暂歇。 别苑的大管家林顺早早带着一众仆从候在大门口,远远的见到自家车队行近,至门前见二爷翻身下马,忙率众跪下磕头行礼。 林琛上前搀扶起来,笑道:“您老人家很不必行此大礼,都是祖父母跟前的老人儿,倒要折了我寿。” 林顺顺势爬起来笑着说道:“老奴久没见着二爷了,见了小主子心里欢喜,奴才给爷磕个头也是该当的。” 复又欢喜的道:“那一日二爷金榜提名,消息传到扬州,把老奴欢喜的什么似的,只可惜老奴福薄,没能当面给二爷磕头道喜讨个喜钱,沾沾二爷的福气,今儿?上吧。” 林琛指着他跟身边的人笑道:“你们瞧瞧这老货,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不是为了给我磕头,竟是为了讨赏钱,我要说一个铜子儿没有,这老货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我呢。” 言罢,随手扯下腰间的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丢给林顺,笑道:“赏你了。” 林顺宝贝似的看了又看,方揣进怀里,又要跪下磕头谢赏,被林琛笑着拉住了,道:“你这老货好东西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倒跟我在这里弄景儿。” 林顺顺势立住脚,在前头给林琛引路,连声道:“二爷留心脚下,老奴伺候您进去。” 又笑眯眯的说道:“二爷不知,老爷已经说了,让我的小孙子除了藉去参加秋闱,托主子的福,要是有个一星半点的运气,弄个一官半职的,就是祖坟冒了青烟了,二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您身上的东西岂能是凡品?要是那小子能沾上一点,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林琛眉头一挑,竟有此事? 脚下不停,口中说道:“这可是喜事了。” 众人拥着林琛一路进去不提。 郡主的仪仗车驾并没有停留,顺着大开的中门直入内宅,早有林顺家的带着仆妇们迎着,送入内院。 “禀二奶奶,房子都已经打扫妥当,热水饭菜也都安置下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姑娘们寻我,老奴不好打扰郡主休息,只在外头伺候,等着主子吩咐。” “劳烦妈妈了,听说您原来是跟老太太的人?” “老奴原本是老太太的陪房,只因我男人分管了扬州的庄子田地,不得已,舍了主子跟着到了这里,说起来奴婢已经几年没见过主子了,不知老太太可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帕拭泪,又自叹息。 丫头们伏侍着袁怡落座,红?把一个小盖碗递到她的手里。 袁怡方道:“难得你这样忠心念主的,我来时见过老太太,她老人家一切都好,有时兴致来了,晚饭也能多用一碗,好着呢。” 林顺家的露出欢喜的神色,高兴的直念佛,笑道:“如此奴婢就安心了,主子好,奴婢就好。” 这倒是真话,林顺两口子如今的日子就是普通乡绅都比不上,关起门来都做“老封君”了,这别苑又少有人来,府里需要他们俩口子奉承伺候的也不过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并两位公子和少奶奶。 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其他人根本不必理会,况且老太太、太太和少奶奶又极少外出,更不会到这里来,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委实舒坦。 打发走了林顺家的,红袖带人进来更换帐幔被褥,因着袁怡素来有择席的毛病,若是连被褥都不是日常用的,就更睡不着了。 小丫头燃起熏笼,将被褥浓浓的熏了,方铺陈妥当,换下来的被褥按老习惯查拣一遍送出去。 芝兰伏侍袁怡洗了个热水澡,扶她靠在榻上,拿着迎枕给她倚着,自己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巾帕给她轻轻的绞着头发。 袁怡正昏昏欲睡,就见红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主子,您看这个?” 袁怡闻言睁眼,就见红袖手里攥着一个小纱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知道红袖精通医理,既然将东西送到她的面前,必有缘故。 见主子询问的望着她,红袖颤声道:“这是红花混合着麝香,其中还有几味药,总之都是害人的东西。” 正在收拾东西的翠红板着脸上前看了一眼,问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的?” 红袖定了定神,说道:“就在刚刚收拾下去的枕头里。” 她自幼便熟知医理,但从来都没有用到过。 长公主府只有两位主子,干干净净,又有长公主坐镇,这些腌臜事儿根本到不了小主子跟前儿。 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刚才脑子都懵了,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才确认。 只听身后有人冷冷的道:“既然知道这是脏东西,还拿到主子跟前做什么,没用的奴才,还不快把东西丢远些。” 众人见他发怒,纷纷跪了下去,低着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林琛冰冷的目光落到红袖身上,吓得红袖手直抖,颤声道:“是,奴婢这就拿去丢了。” 她刚爬起身,也不敢抬头,便听林琛说道:“拿给春茗。” 红袖低声道:“是。”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袁怡冲丫头们说道:“都下去吧,机灵着点儿。” 众人纷纷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袁怡嗔怪道:“这又不关丫头们的事,二爷这是做什么。” 林琛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半晌才道:“此事你不要管了,为夫自有主张。” 袁怡答应了,柔顺的靠在他的怀里。 国公府的事,她可以不管,但是她不会瞒着公主娘。 翌日,林琛坐在外院大书房的院子里,底下乌压压的站着一院子的人。 林顺带着男仆垂手立在左侧,林顺家的带着一众婆子丫头们立在右侧,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林琛看着自己的手掌,温言说道:“我有一样要紧的东西就放在枕头底下,忽然不见了,已经搜过内院丫头的身,没找着。” 第21章 发落 林顺家的一听“枕头底下”四个字,吓得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她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滚落,后背已然湿透了。 林顺眼角的余光瞄到身侧不远处自家的婆娘,不由得心中一动,有些惴惴不安,他虽然不知底细,但影影绰绰知道上一阵子京里来了一封信,似乎与世子爷有关。 难道……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林琛望过来的目光,他心里一突,差点软倒。 二爷的目光深不见底,正直直的盯在林顺家的身上。 林顺心里不安,乍着胆子说道:“爷,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奴才……” 他话音未落,便听林琛冷冷的道:“郡主枕头底下放着的五爪盘龙佩不见了。” 林顺身子一软吓得瘫倒在地上,“五爪盘龙”?那是御赐,更别说是龙佩,这物件甚至有“如朕亲临”的一层意思在,别说他们只是老太太的陪房,便是老祖宗的陪房也是不中用的。 林顺家的也吓了一跳,她急切的跪倒在地,磕头道:“二爷,请二爷明鉴,老奴都叮嘱过的,别苑里的一干人等,没有敢靠近二奶奶院子的,求二爷明鉴啊。” 她声音里有着急切,原本她有些惧怕,却也是有限的。 虽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也有底气,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在国公府里熬了半辈子,多少有些脸面,二爷再有能为,也不过斥责她一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敢怎么着? 再者,这是她的“天下”,经营数年,别苑里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那件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出半点首尾。 可如今丢的可是“五爪龙佩”,这是诛九族的罪过。 别说是她,就是国公爷也担不起,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迭,万万不该昏了头,替世子做下此等大事,一旦引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 老两口心中有鬼,正自打鼓,只听得林琛温润的声音响起:“搜!” 一队侍卫走上前来,由春茗带着逐一搜拣,林顺跪在地上,视线扫过侍卫的腰间牌子,心里不由得一突,这竟然不是安国公府的侍卫?而是郡主的亲卫? 首先便从林顺两口子身上搜起,并无它物。 又逐一搜拣过去,片刻后,已经接近尾声,几个心腹皆平安无事。 林顺家的松了一口气,心下暗道,在她这一亩三分地上,二爷又如何?还嫩着呢? 只差最后一排没当差的小子们了,他们年纪不大,大多数随父母住在后廊下,根本不接触内宅,想来搜一搜也只是走个过场。 林顺心里一定,赔着笑脸刚要开口说话,便听春茗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 “回禀爷,找着了。” 林顺两口子不由得对视一眼,这二爷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难道想随便抓个小子向郡主交差?还是弄个不起眼儿的小子杀鸡给猴看? 林顺心中正惴度着,只见春茗已经提起那小子上前了,随手丢在地上,把手里的“五爪龙佩”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林琛站起身,恭敬的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交给身后的秋茗。 “给郡主送回去罢,千万仔细着。” 秋茗答应一声,双手托着,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地上的小子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普通的青衣,已经吓得体如筛糠,及至抬起头来赫然便是林顺的小孙儿林源。 老两口连滚带爬的扑上前去,把孙子抱在怀里,也不言语,只是拼命的给林琛磕头,不过片刻,青砖上便已经有了血痕。 林琛看着自己的手掌不说话,直到这二人磕得已近摇摇欲坠,鲜血顺着面颊滑落。 方才悠悠的说道:“我林家待尔等不薄,尔等竟然做下如此背主负恩之事,简直丧心病狂,即便我有慈悲之心想恕你,奈何国法天恩在上,岂能轻慢?” 林顺家的虚弱的哭求道:“二爷,二爷,老奴是猪油蒙了心了,在太岁头上动土,甘愿受罚,事情是老奴做的,要杀要刮任凭二爷,断不敢有怨言,还请二爷看在老太太的面上,饶了老奴的孙儿吧。” 话音一落,林顺家的抱着那个吓傻了的小子放声大哭。 林顺只是不停的磕头,他悔得恨不得去死。 他真是老糊涂了,在此地做“土皇帝”做昏了头,竟然忘了,上头的这位爷可是从来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 别说在他面前弄鬼儿,就是有点小心思都是容不得的,得罪了世子爷还有三分活路,得罪了这位爷是万无生机的。 他离开京城多年,怎么就忘了?以至于惹下了这塌天的祸事,还连累了儿孙,他这老背晦,恨不得现在死了干净。 林琛的声音依然温和,听不出半分怒意。 “老太太?大胆的奴才,竟然敢攀咬老太太?老太太对郡主一向慈爱,岂会与此事有何牵扯?果然是背主负恩没良心的东西。” 他看也不看下头一眼,吩咐道:“将林顺全家都割了舌头送到衙门里去。” 立起身跺跺脚,望了望日头,蹙眉道:“这时辰了?更衣备轿,去御使府。”言罢径自去了。 林顺家一干人等都被堵了嘴,眼巴巴的望着他远去,抖得如筛糠一般。 不提林琛更衣去见林如海,只说江宁布政使司衙门的大书房里,安国公手里捏着信,气得浑身颤抖。 老大这个混账东西,眼高手低没脑子的玩意儿,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蠢货算了。 他也不想想,老二身边可是有郡主在,惊了郡主岂能善了?这是要上达天听的事,雁过留痕,经得起彻查吗? 一计不成生二计,竟敢在郡主身上做手脚,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该死东西,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管了,随他折腾死算了。 安国公抛下书信,气得在屋子里直转圈儿,不管了,这次真的不管了,从小到大,他给老大遮了多少次羞?数都数不清了。 忽然,安国公停下了脚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发妻,一瞬间,泪如雨下。 第22章 拜见林如海 安国公左思右想,还是撂不开手。 虽然他气的恨不得一脚踢死长子,可是为人父母的,往往是操心最多的孩子最让人心疼,哪能说不管就不管的。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那个温雅清丽的女子,他也丢不开手。 妻子离别时的话,言犹在耳。 “妾身福薄,与夫君就此相别,心痛如绞。只留下这一个孽障,他年幼失母,望夫君垂怜,莫使他日后芦花加身,妾在泉下也能安眠。” “莫使儿子着芦花”,安国公泪如雨下。 虽然他娶了继室,但发妻的话,他始终没忘,为了原配长子,多年来他不停的打压继氏和嫡次子,致使他与林琛父子之间出了裂痕,老太太多次婉言相劝,最终是父子之间渐行渐远。 虽然他偏疼长子,可他心中也知道,他这个嫡次子才是人中龙凤,就因为这样,他才不能放手嫡长子,次子凭自己的能力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可长子多年来被他宠坏了,一旦失去了世子之位, 教他如何谋生? 在心里权衡了半日,最终安国公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要去扬州给长子收拾烂摊子。 只是他也有些踌躇,父子之间原本就有裂痕,如今长子痛下杀手,自己如果再包庇于他,只怕那个孽障不会善罢甘休,珏儿那个蠢货是无论如何也弄不过老二的。 倘若把老二逼急了,珏儿性命堪忧,更何况老二一向思维缜密,若是他起了杀心,珏儿这条命休矣。 扬州……,莫非是天意难违? 安国公一声长叹,看来他们父子终究是缘浅。 不提安国公长吁短叹,只说林琛沐浴更衣,大张旗鼓,带着护卫小厮,浩浩荡荡的往御使府去。 林琛今日刻意的收拾过,一身绯色云雁补子的官袍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神采飞扬。胯下银霜白马,仆从侍卫前呼后拥,当真是少年得意,惹的街边一众小娘子脸热心跳。 林如海早就接了拜帖,打发林府的大管家林成带了家下人等在门前恭候。 林琛还未及下马,林成便带着众人跪了下去。 林琛缓声道:“老人家请起吧,我年轻,不必行此大礼。” 林成爬起来,笑着说道:“老爷已经跟老奴说了,林大人是奉上谕来的,老奴岂敢怠慢,按正理我家老爷应当亲自来迎,只不过我们老爷的身子骨实在起不来,还望林大人海涵。” 林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刚刚心下还琢磨呢,虽然他是晚辈,可此番是奉上谕来的,但凡林如海能支应,必会挣扎着起来的,看这情形不妙啊。 林成在前面引路,恭敬的引着林琛往内宅去,口中解释着:“林大人不是外人,再者,我家夫人去岁仙逝,大姑娘在京城外祖母膝下教养,内宅并无要紧的女眷,大人只管跟老奴来就是了。” 林成长得笑容可掬,一眼望去十分亲切,他这张脸确实很讨喜。 林琛笑着跟在他身边往内宅走。 一路上打量着花园中的景致,这府邸虽然不大,又是官宅,却收拾得很精致,可算得上是十步一景,诗意盎然,可见这宅中的主人不是俗人。 不过,草木有情。 花园收拾的再精致,细节之处也能看出一丝颓然,想必是这宅子中主人缠绵卧榻,疏于理事的缘故。 及至进了室内,见了林如海,林琛深深一揖说道:“下官林琛,前往平安州赴任,途经扬州,奉圣命前来探望林大人,不知林大人可好?” 林如海强自支撑着倚在靠枕上,旁边一个才留头的小子扶着他的手臂,以免他滑倒。 他喘息着说道:“老臣有负圣上嘱托,心中愧疚难安,每每思及陛下,感念皇恩,潸然泪下,天不假年,恐怕再难为陛下效力了,万望陛下珍重。” 林琛点点头,表示会据实上奏。 林如海又对林成说道:“给你主子看座,这是族里的小主子,尔等不可怠慢。”这就是要与林琛叙家常了。 林琛并没有直接落座,他一撩自己的袍子,恭恭敬敬的跪下给林如海磕了一个头,口中说道:“侄儿拜见叔叔。” 林如海欢喜的连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请起。” 林琛方才起身入座,林如海看着坐在下首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唇若涂丹,身如修竹,温雅平和,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方,好一位世家公子,好一位青年俊杰。 不由得更加感慨自己的凄凉,这是他唯一羡慕族兄之处,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上天待他何其薄也,让他膝下荒凉至此,若他也如族兄一般,有这样一个儿子承欢膝下,当真是此生再无遗憾。 林如海慈爱的看着林琛,温言道:“听说你是今科的探花,当真是少年英才,我送你的贺礼当中,有一方御砚,乃是当年我登科之时,圣上御赐的,一直十分爱惜,特特的赠与你,贺你登科。” 林琛闻言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叔叔。”言下十分亲近。 林如海心下大慰,顿觉得心中欢畅。 直到掌灯时分,林琛才回到别苑,刚行至大门口,就见秋茗正在门口转悠,一见林琛回来,顿时大喜。 秋茗打了一个千,说道:“禀二爷,老爷来了,请二爷回来就到书房去。” 林琛刚翻身下马,闻得此言脚步一顿,道:“老爷几时来的?” “午后就到了,看样子是轻装简从,快马加鞭来的。” 林琛心中冷笑,当真是“父子情深”,口中道:“我这就过去。” 安国公正在屋里转圈儿,他随身带来不少的金玉珠宝,都装在锦匣里送了进去,结果,只换来老二媳妇儿的一句话,“多谢父亲”。 这是什么意思?东西郡主收下了,可事情呢?到底肯不肯帮着遮掩一二? 安国公长叹,这老二媳妇儿跟他家老二真是一个性子,都是滑不溜手的,这事情很难办了。 他刚刚一来,就打发林忠去了知府衙门,暗示那边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尽快了结。 第23章 父子同心 出乎安国公意料的是,林忠回来说道,扬州知府刘明不肯结案,要将此事如实奏报给圣上,等圣上裁决。 这对于扬州知府刘明来说是个机会,怡安郡主刚刚在他的治下受了惊,圣上必定大怒,如今又遭人陷害,既然歹人已经抓到了,总算是一桩喜事,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将功折过的。 反正郡主在安国公府遭人陷害,这不关他的事,那是安国公治家不严,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扬州知府巴不得把这顶帽子扣到安国公的头上。 按说这是他的顶头上司,不过扬州地界有点特殊,扬州知府是天下第一肥缺,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谁还没个后台?更何况安国公上头还有两江总督呢,他跟两江总督关系不错,根本不惧怕安国公。 听见林忠回来说,刘明不肯买他的面子,让安国公又惊又怒,这个该死的杀才,竟狂妄至此? 但他还真的不能把刘明如何,这小子跟两江总督颇有渊源,安国公投鼠忌器,根本下不了手。 急得他在屋子里直转圈儿,不停的向外头张望,一边又打发林忠去看林琛回来没有。 一时林忠来报,二公子已经在门前下马了。 结果等了半日,仍旧不见踪影,急得安国公焦躁难安。 及至林琛到的时候,安国公已经等得颇为不耐烦了。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真是越发的眼里没人了。” 见安国公发怒,林琛依旧温和平静,他一撩袍子跪在地上,说道:“请父亲大人息怒,儿子来见父亲必要收拾妥当的,万不敢草草来见。” 这意思是在说,我为了见你十分慎重,沐浴更衣,就差熏香斋戒了,就是敬重你的意思。 安国公被他一?,更是怒火上冲,想起长子,他强制按捺住怒气,说道:“林顺两口子都是老太太的陪房,你说处置就处置了,半点没顾及老太太的颜面,这也是做晚辈的规矩?况且老太太连日来身子不好,又忧心你远行在外,她老人家倒是爱惜晚辈,可她这个好孙儿,偏偏要打她的脸呢。” 林琛深深叩首,哽咽着说道:“就是因为对老太太的一片孝心,儿子才不能让人污了老太太的清誉,如若儿子不处置林顺一家,长公主府如何会善罢甘休?就是圣上知道了,也要发落的,到了那时,岂不是更让老太太面上无光。” 安国公心知,他说的都是正理,确实应该如此处置。 可问题是这当中涉及到长子,如果不能压下去,惹了圣上不痛快,将来长子袭爵的时候,始终是个隐患,到时候圣上一句话,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安国公不满的看了一眼林琛,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不代表不能做啊。 老二媳妇儿虽然是郡主之尊,可自古以来夫为妻纲,一个妇人还能翻出天去吗?对老二来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他就不肯周旋,当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安国公越想越失望,此子冷心冷肺,天生的冷人儿,是焐不热的,他望着林琛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安国公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林琛本来想着他还要发作一场,或者是找借口罚自己一通,这都是屡见不鲜的事。 记得有一次,大哥在冬日把他推进了湖里,让人在岸上看着,不让他爬上来,还是母亲得到了消息,赶到了湖边才把自己救起来。 过后自己一定要跟大哥分辩个明白,谁知到了父亲面前,父亲竟说此事与大哥无关,都是底下的小子们擅作主张干的。 不但如此,父亲还隐隐责怪自己对大哥不敬,才让小子们为主子不平,将他推进湖里。 林琛据理力争,不但没有争来公正,反而被父亲打了板子,说他不孝不悌,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他醒来的时候,母亲正伏在他的身上哀哀哭泣,滚烫的热泪流到他的面颊上,泣声道:“你都改了吧,我们母子认命了。”言罢放声大哭。 不是母亲软弱,而是人家实在是势大,大哥的外祖家是南安郡王府,虽然这些年兵权被圣上削弱了不少,也不是他那个商户的舅舅能比的,无怪母亲绝望。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跟父亲讲过道理,讲不通的,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寻一个公正。 老大敢伸手,他就抽回去,还敢伸手,就把那只手剁掉,这些年老大被他越抽越跺脚,已经如困兽一般了。 父亲一开始还会找他的麻烦,时间久了越来越无力,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不过今日倒有些意外,林琛在花园里缓缓的踱步,暗自思量,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此事必然没完,按现在的势头,他对老大的威胁是越来越重,父亲不可能没看出来。 他媳妇儿是怡安郡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身份贵重,况且怡安郡主地位超然,一向极得圣宠,老大如此昏招频出,让圣上心中不快,到了继承爵位的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 那么,他的这位好父亲,该怎么为心爱的儿子扫清障碍呢。 想起白日里见过的林如海,和父亲接连几次复杂的眼神,还有府中的风言风语。 “过继”这两个字出现在林琛的脑海里,会吗?他的好父亲可会真的破釜沉舟将他过继出去?如若如此,那就太好了。 这世道一个“孝”字,能把人压死,只要有安国公在,老大就永远处于不败之地,自己想要动他,不过是天方夜谭。 “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父要子亡,不亡不孝。”这可没什么道理可讲,更别说他是读书人,一个“孝”字,足已葬送他的前程。 如果将他过继给林如海,两家虽然是同族,却已经出了五服,断乎没有远房族亲还替自家做主的道理,更何况还分过宗,即便是重新连宗,也是各自顶门立户,安国公可不是林如海这一支的族长。 第24章 初谈过继 虽然安国公拿定了主意,不过事到临头,他还是出不了手。 理智上他知道,如果从安国公府的日后考量,不应该将嫡次子过继出去,这很危险。 如果自己圣眷正隆,倒也不是很怕,如若有了万一,大不了到时候,把庶子记到原配名下,请圣上开恩,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他心里如今明镜似的,圣上不待见他,能把怡安郡主许配给老二,已经是格外青睐有加了,这还是因为圣上极其喜爱这小子的缘故。 但也因为这样,才分外忧心,他知道自己的心是偏的,多年来偏疼老大,如果圣上像他一样,偏心他家老二呢?后果不堪设想。 可如果真的把老二过继给林如海,安国公府就没有退路了,要么老大顺利袭爵,要么夺爵,没有第三条路走。 安国公府百年的家业,实在令安国公心忧。 这件事绝对不能先告诉府里,别看老太太一向也是偏疼世子,但绝对不会允许安国公府落到如此险境。 对于老太太来讲长孙是未来的袭爵之人,次孙是候补,除非世子袭了爵,又有了嫡长子,老太太才会同意放手。 再说夫人那里,更是无法交代,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老大两口子对她又只是面子情,她怎么可能同意把唯一的儿子过继出去? 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将这件事办完,然后再缓缓的写信告诉京里,到时候木已成舟,倒也没什么。 现在让他忧心的是老二的态度,这小子到底会不会反抗? 如若他闹了起来,可就不好看了,更别说这里头还有怡安郡主的事,也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态度,此事十分棘手。 安国公在屋里转了几圈儿,突然福至心灵,猛然一抚掌,他怎么这么糊涂?这件事他可以跟林如海商量啊。 他心里明镜似的,林如海只提过继他的庶子,绝对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无奈。 如果他跟林如海说,肯把嫡次子过继给他,他不欢喜的疯了才怪呢,必然会跟他一起周旋,林如海可是圣上的股肱之臣,圣眷远在自己之上,如果他肯出面周旋,大事可成。 安国公第二日便急不可耐地去了御史府。 林如海刚刚喝了药,才要躺下,便听林成来报,安国公前来拜访,已经到了府门口。 林如海心下诧异,他虽然说有意跟安国公府连宗,但毕竟已经出了五服,平日来往也不是很多,他这样忽然登门,是为了什么? 况且按正理来说,纵然他来探病,也应该提前递拜帖,然后登门才是正理,哪有这样唐突的道理? 但不管怎么样,人已经到了门口,林如海道:“有请。” 片刻后,便见安国公大步而入。 “哎呀,贤弟,怎的清减如此?” “劳动兄长了,愚弟不能亲迎,兄长莫怪。” “哎,你我自家兄弟,如此外道做什么?” 安国公落座之后,稍一沉吟,便道:“我见贤弟清减如此,心中悲痛,想必贤弟是因为过继之事,心中郁结,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 林如海心中一紧,此事成与不成,就在今日了。 如若能过继一个儿子,不但黛玉有靠,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安国公叹道:“当年贤弟少年登科,名扬天下,我思来想去,我那些庶子都是些朽木蠢材,没的辱没了贤弟。”他讲到此处看了一眼林如海。 林如海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失望,看来他注定身后凄凉,无子送终了,那黛玉的事只能托给贾府,虽然明知不妥,却没有后路。 安国公话音一转又道:“终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你我也算兄弟一场,愚兄安能忍心看你身后凄凉,断了香火?” 林如海的眼中有着一抹困惑,安国公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本是玲珑心思,当下心中猛的一跳,莫非……,却又暗自摇头苦笑,自己真是想儿子想疯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如果安国公府多几个嫡子,他还敢奢望一下,可人家只有两个儿子,还有爵位在等着,谁不要留个后手呢?怎么可能过继给他? 这过继可不同于别的事,儿子过继出去就跟安国公府没有关系了,即便是安国公府断了香火传承,也没有把儿子要回去的道理,过继林琛?除非是安国公疯了。 安国公接下来的话,让林如海眼睛越瞪越大,如在梦中,即便是林如海一向沉稳,心思玲珑,也忍不住失声问道:“兄长说什么?琛儿??” 见一向沉稳的林如海大惊失色,安国公心中暗自得意,怎么样?他就说吧,林如海知道过继林琛,还不得欢喜的疯了。 安国公诚恳地说道:“你我兄弟一场,愚兄有的,绝不吝啬, 怎么忍心看你身后如此凄凉?我思量再三,才决定将琛儿过继给你。” 林如海惊疑不定,什么叫做绝不吝啬?这是儿子,又不是一只梨,这么大方的吗? 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传言,不由得心中一动,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跟林琛是天生的父子缘分。 林如海眼眸一垂,叹息着说道:“兄长一片情真,愚弟是万万不敢想的,兄长肯割爱庶子,愚弟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岂敢作此奢望?” 安国公不由得急了,他急切的说道:“贤弟,我这嫡次子你是见过的,感觉如何?” 这还真是很急切? 林如海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随后又掖在袖子里,缓声说道:“自然是好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真是翩翩佳公子。” 他没说出口的是,此子进退有度,胸中有丘壑,绝非凡品,最重要的是他观此子极重情义,绝非薄情之人。 安国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说道:“那是自然,他自幼儿就极得当今圣上的喜爱,确实是个好的。” 心中暗道,他这个儿子可不是个好东西,心狠手黑的,日后林如海就知道了,论起宅心仁厚,还得是珏儿。 不过到时候已经入了族谱,林如海想反悔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25章 急切 林如海惊奇的看着安国公,他自认不是愚钝之人,安国公的这步棋,他是真的看不懂,这都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事。 明眼人都知道,安国公府与南安郡王府一样,都是当今圣上心头的忌讳,甚至包括黛玉的外家宁荣二府等几家勋贵,在圣上面前都是不得意的。 倘若不是实在无人所托,他是绝对不会送女儿去荣国府。近年来愿意与这几家勋贵联姻的家族都极少,更谈不上圣眷。 别看自己只是个三品巡盐御史,若论起同年故旧,圣眷人脉,远在自己这位族兄安国公之上。 眼看着安国公府下一代的爵位必定是降等袭爵了,这国公府的名号已经是摇摇欲坠。 林琛此子,天资非凡,正是祖宗有德,故有此子,必能兴旺家业,重振家风的,过继?安国公的脑子如此清奇吗? 林如海这位曾经的探花郎,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已经被安国公的这一顿乱拳,击得糊涂了。 眼见林如海目瞪口呆,安国公暗自得意。 “我将琛儿过继给贤弟,你看如何?” 林如海的脑子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如此天赐良机,不接着,都对不起上苍啊! 倘若林琛真的成了他的儿子,就不仅仅是继承香火了,他们父子联手,来日可期啊。 “兄长此言当真?”林如海的眼中熠熠生辉,好比吃了灵丹妙药一般,被重新注入了生机。 “当然!” 安国公回答的斩钉截铁。 “不过……”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 林如海的心中一动,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安国公此刻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周旋,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肯把儿子让给他。 安国公道:“只求此事速战速决,你我都是族长,一切从简,尽快办妥为好。” 林如海惊讶的张大嘴,随后掩饰的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他真的是已经有十数年没有这么失态了。 安国公见林如海不说话,他急切的说道:“贤弟以为如何?” “如此就这么说定了,兄长可不能反悔。”林如海的神情带着一丝郑重。 “岂有反悔之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安国公行至林如海的床榻前,与他击掌为誓。 安国公志得意满的离开了,他走后,林如海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胸中浊气尽出,眉目间颇有少年时意气风发之态。 大管家林成已经数年没有见到主子如此高兴了,他心中也十分欢喜,这不仅是老爷的大喜事,也是他的大喜事。 他是林家的世仆,早已与林家休戚与共,眼看着家里断了香火传承,如今更是人心涣散,大伙都在另寻出路,谁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呢? 林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每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安枕。 可老爷已年过半百,子嗣无望,他们这一支的族人又不多,过继都找不到个孩子,如若不然,明知安国公府处境欠佳,老爷又怎么会愿意与他家连宗? 他昨个儿见过那位林大人,当时就爱的不行,心里偷偷的羡慕,这如果是他家大爷该有多好,大伙儿都有了主心骨儿,也有了奔头。 没想到一觉醒来,天上真的掉了馅饼,美梦就要成真了。 林成欢喜的无可不可,趴在地上就给林如海磕头。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得此佳儿,奴才替老爷欢喜。”林成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林如海的眼圈儿通红,他笑骂道:“你这老货弄什么景,此事成不成还在可与不可之间呢,你未免贺的太早了。” 话虽然如此说,林如海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他沉吟道:“将四殿下送来的丸药拿过来吧。” 林安喜得浑身颤抖,哽咽着说道:“老爷……” 林如海叹息道:“去罢,儿女都是债,罢了……” 林如海晚饭都多用了一碗,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又有了力气,真的还想再活几年。 林如海琢磨着这事儿,就是再快也得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安国公火急火燎,比他还着急。 三日后,就请来了好几位族老,共为见证,并带来了过继文书。 这速度堪称神速,让林如海佩服。 这几位族老都冷着一张脸,如丧考妣,数次都欲言又止,复又跌足长叹。 前几日安国公派人快马加鞭,从姑苏将他们接到此地,本以为是有要事相商,结果平地一声雷,将几位族老震得目瞪口呆。 过继??还是琛哥儿?莫非他们听错了不成? 他们纵然不在朝为官,也知道“无子”要夺爵的,要按他们的想法,安国公这儿子还是不够多,恨不得有十个八个的继承人预备着才保险,多多益善啊,林家又不是养不起。 如今只有一个候补,还要送出去?安国公疯了吗? 安国公语重心长,诚恳的跟几位族老说了自己的不易,又说自己一片慈父之心,实在不忍心看着两兄弟阋墙,都是自己的儿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于心何忍啊? 但无论他怎么说,几位族老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世子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就把候补送人了,一旦有个万一,安国公府可就到头了。 这不是安国公一个人的事儿啊,这是全族的大事,说什么也不能这么胡闹。 甚至有人劝说道:“又不是家中没有庶子,过继嫡子做什么?如海断乎不会如此无礼,哪有张口就要别人嫡子的?此事断乎不可能,明日我等亲自去与如海分辩。” 安国公尴尬地说道:“如海确实是想过继庶子,但我想着与他兄弟一场,岂能以庶子辱没了他?是我主动提出要过继琛儿。” 几位族老闻言目瞪口呆,但已经拿定了主意,坚决不同意。 安国公见众人实在不肯答应,他的脸色一寒,拂袖而去。 稍后,安国公一一与诸位族老约谈,威逼利诱,十八般手段尽出,最后诸位族老,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毕竟现在世子还在,候补必定是候补,确实不必鱼死网破的。 几位族老刚一松口,今日一大早安国公便带着人和过继文书进了御史府。 第26章 事成 林如海这几日觉得精神头不错,用过那药之后,身上好像重新又有了劲儿,今日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刻意收拾的清爽利落在厅堂待客。 众人互相见过,落座之后,安国公迫不及待的把过继文书从袖子里抽了出来,递给旁边的林安。 林安恭恭敬敬的接过来,心情激动的把过继文书放到自家老爷手里,眼巴巴的看着,恨不得立刻尘埃落定。 只要这个文书一签完,昨天那个麒麟似的翩翩佳公子,可就是他们家的了,只要想一想,林安就心里激动,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活宝贝呀。 林如海倒还稳得住,他缓缓的展开文书,仔细看去,只见上头写着:“立过继文约人世袭一等安国公林思安,因族弟林海无子,今情愿将嫡次子林琛过于族弟如海门下继嗣承祧,同本族人等言名,自过继之后,父子情断,凡如海族弟一应事体俱系林琛料理,凡如海所遗一切财产基业俱与林琛为业,各出情愿,并无异说,立过继文约永远存照。”此文约一式两份,下面有林思安的签字画押,只待林如海签写文书。 饶是林如海一向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手中托着这份过继文书,竟如同有千斤重,他的手指尖儿都在发抖。 安国公催促道:“贤弟可还有什么异议吗?” 林如海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颤抖着手指接过林安递过来的狼毫,心情激动的不亚于当年在金銮殿上参加殿试,笔走龙蛇,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看着这份过继文书,林如海的眼圈红了,林家后继有人,女儿有靠,他纵然此刻闭眼,也能含笑九泉。 林安欢喜的合不拢嘴,要不是安国公他们坐在这里,他都想出去放几挂鞭炮庆贺一下,他们家有大爷了,大家伙重新又有了奔头。 林如海拈须微笑,把自己的那份文约折起来,藏在袖子里,将另一份递给林安。 林安笑呵呵的把另一份文书呈递给安国公,这位老爷可真是好人,林安现在看他很顺眼。 安国公看了两眼林如海的签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终于不用为两个儿子不和发愁了,从此以后只要安心教养长子,必可高枕无忧。 几位族老眉头紧锁,抿唇不语。 虽然说重新连了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但林如海跟他们已经出了五服,他们指望的还是安国公府,脸上不由自主的都显出了一丝隐忧,千倾地里一棵苗,太单了呀。 安国公可不管这些,一朝心愿达成,他还得赶紧回去写信告诉老太太,也得跟那个孽障说一声,收拾行李好搬家。 林如海也是这么想的,如今这是自己的儿子了,断没有住在亲戚家的道理,先让儿子儿媳妇儿搬回来,再祭告天地祖宗。 他突然想起来,儿子今年及冠,还没办加冠礼,不知可有表字没有? 女子的小字是夫君赠的,男子是在加冠的时候长辈赐予的,这个得好好想一想,要慎重。 “不知琛儿可有表字?” 安国公本来都要走了,听林如海这样一问,他的脚步一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踌躇的说道:“嗯,琛儿过此时日才要加冠,表字,表字……,待愚兄再想想……” 他最近正为两个孽障烦心,把这件事儿倒是忘了,二儿子的生辰是哪一天来着?他今年二十岁,确实按理要加冠的。 本来这件事应该在林琛登科之后,大婚之前办的,那时候他也想着这件事儿来着,后来长子伏在他膝上哀哀哭泣,表示二弟登科,他虽然心中欢喜,却也为自己无用难过,觉得自己对不住父亲。 当时自己想着,儿子都这么伤心了,老二的加冠礼就先别办了,往后拖一拖,再加上有御医说,长子心思郁结,需要仔细保养,为了长子的病,这件事便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林如海微笑说道:“小儿驽钝,兄长政务繁多,这表字就不劳烦兄长了,待我细细思量,此事不可轻忽。” 安国公的脸上登时一变,如同调色盘一般,精彩纷呈。 他想开口说:“现在还是我儿子呢。”又觉得胸口揣着的文书灼热滚烫,烫得他一个激灵,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明白如海的意思,人家不想给儿子将就表字,更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安国公咬了咬牙,但要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 林如海说道:“明日我差大管家过府,去接小儿及儿媳回家,烦请兄长告知。” 安国公脱口而出:“这么快?” 又觉得不好意思,他期期艾艾的道:“你还病着,此事不着急,他在家里住惯了,换了地方不一定习惯,先住着也挺好,对,也挺好。” 林如海垂眸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自说自话,也不肯理他,温言说道:“小儿在外久矣,愚弟盼归心切,我今日觉得好了不少,如若明日我能起身,必将亲自去接小儿回家。” 安国公惊讶的张大了嘴,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如海,要不要这样啊?你一个做爹的,对儿子这么殷勤好吗? 林如海不理他,只是不语。 安国公一腔心事的回到府里,呆呆的坐在书房,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次子小的时候聪明伶俐,长得粉团儿一般,自己十分喜爱,总爱把他抱在怀里,在廊下看雀鸟打架。 这孩子淘气,有一次趁丫头婆子们不留意,自己搬了一个小杌子,伸手去捞大缸里的金鱼,一个不留神差点栽到里头,自己正好走到院门口,吓得魂儿都丢了,过后大闹了一场,将跟着的丫头婆子好打了一顿。 还有一次,他新得的一方宝砚,就放在书案上头,因着自己罚这小子功课,这孩子便把自己的宝砚放到鱼缸里,见自己发怒,笑嘻嘻的说,他在给砚台洗澡呢。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安国公的脑子里拼命的旋转,转的他鼻子发酸,险些滴下泪来。 第27章 前尘往事 安国公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房里,前尘往事俱都涌上心头,之前他只是一心一意的想把老二过继出去,自以为无碍,可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心中巨痛。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殿试时林琛飘逸洒脱,意气风发的身影,面如美玉,眉清目朗,一支笔在他手中灵动飘逸,身姿笔挺如修竹一般,令满殿的贡士黯然失色,就连当今圣上都笑吟吟的看着他。 站在他旁边的鲁国公酸溜溜的对他说:“令郎真乃少年俊杰,神仙品格。” 那时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为人父的骄傲。 定三甲的时候,圣上笑着点了林琛为探花,对众人说道:“林琛虽有状元之才,奈何容貌太盛,此乃上天所赐,朕岂能辜负上天这一番美意,所谓探花当如是。” 有人凑趣儿的说道:“古有郭翀因貌丑而痛失状元,今有林探花因容貌太盛而让贤,可见生的太好,也是不成的。” 朝堂上众人哄堂大笑,气氛难得轻松。 安国公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得子如此,夫复何求?他心中焉能不骄傲? 可如今,他不由自主的把手伸到胸前,那里有一张文书,他仿佛被烫了一下,指尖一抖,心上尖锐的一痛。 安国公一直在书房里枯坐到掌灯时分,才面色苍白的吩咐道:“叫琛儿过来。” 丫头进来通传的时候,林琛正半倚在榻上,他难得怔怔地出神,像是在思量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林琛已经在这儿倚了一天了,就这样半靠在袁怡身上,手臂搂着她的腰,不动也不说话。 听见小丫头来禀报:“老爷叫二爷过去。” 林琛点点头,麻木的站起身,任由丫头们伺候,袁怡的眼里都是担心,这几日府里有风言风语传过来,都是些无稽之谈,说什么老爷要将二爷过继出去,这个怎么可能? 安国公又不是疯了? 袁怡站起身,接过红袖手里的荷包,亲自给林琛系在腰上,伸手推他道:“二爷,快去吧,别让老爷等急了。” 林琛方回过神来,他定定的看着袁怡的脸,抬手轻轻的抚着袁怡的脸颊,温声道:“如若我不是林家的儿子了,你跟我走吗?” 袁怡的心中猛的一跳,惊诧地看向林琛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这么说,这事情就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林琛微笑:“怡儿,你跟我走吗?” 袁怡轻轻的依在他的怀里,声音里有着坚定:“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林琛的眼圈红了,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伸手紧紧的把妻子抱在怀里,仿佛溺水的人抱着一块浮木,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门外传来小丫头催促的声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如今这府里有些人心浮动。 翠红等几个大丫头的眼里都是担忧。 林琛很快的恢复了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他微笑说道:“叫丫头们连夜收拾东西吧,宁可辛苦些,我们大约明天一早就会离开这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袁怡心中酸涩,轻轻的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沙哑着嗓子嘱咐丫头们道:“收拾行李。” 丫头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动作迅速的鱼贯而出。 好在他们没到几天,大的箱笼行李还没有拆开,翠红扶着袁怡坐到榻上,轻声的劝慰道:“郡主不必忧心,我们离开这里也好,这府里上头的几个人都是偏心的,即便是日后我们回了京,也是一场官司,那位林如海大人,奴婢打听过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家里倒是清静,况且我们也不指望谁,倒是落得干净。” 袁怡不是担心自己,她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是从一品有封地的郡主,无论到什么时候都饿不着她,况且如今还有公主娘和皇帝舅舅在,无论林琛是谁家的儿子,都妨碍不着她安享尊荣。 说白了,她的尊荣富贵不是夫君给的,不指着婆家。 其实,就是对林琛来说,给林如海做儿子,远比留在安国公府要好。 林琛即使是留在安国公府,将来家业也是长房的,就凭林珏对他的态度,也半点儿讨不了好,反而处处受压制。 将来世子承爵成为新任安国公和林家的族长,就算是林琛日后做到当朝首辅,也要受其压制,处处束手束脚,反而施展不开。 不过理智是理智,情感上林琛只怕很难接受。 袁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身后的翠红说道:“这件事一得了确切的实信儿,必得快马加鞭把信儿送回公主府去,您的嫁妆还在安国公府呢。” 袁怡点点头,翠红道:“主子先歇着,奴婢立刻就去办,让人先准备着,二爷一出来,就把消息送走。” 林琛缓步走到大书房的院子里,廊下站着的林忠眼中露出复杂的目光。 他是看着这个小主子长大的,真真的是个有能为的,无奈老爷的心是偏的,一心扑在大爷身上,为了安抚大爷的心,竟然忍痛将二爷过继给了别人,明日过后,他们就是两家人了,这再也不是自己的小主子了。 林忠的声音里有着几分慈爱:“二爷进去吧,老爷等着呢。” 林琛面露微笑,步履从容的迈进了大书房。 父子两个隔着大书案,一站一坐,相对无言,只有烛台偶尔爆出一个灯花,林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默的立在当地。 安国公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儿子的脸上,身上滑过,他看得很细致,头发丝都看了半天,似乎要一点一滴的都记在心里,眼中渐渐的浮现出泪光。 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的开口说道:“你族叔林如海膝下荒凉,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早早的就跟为父说过,想从咱们家过继一个儿子继承香火,我答应了……” 林琛的手指尖儿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 第28章 父子情断 安国公渐渐哽咽,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琛还是不为所动,依然立在当场。 安国公咬咬牙,颤抖着手拿起书案上的过继文书递给旁边的林忠。 林忠红着眼圈儿,将文书递到了林琛的面前。 林琛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这一张纸,并没有伸手去接。 良久才说道:“太太知道吗?” 安国公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轻声的说道:“你族叔病重,事急从权,我还没来得及同你母亲商议,更何况如今我们在任上,多有不便,我随后便会修书一封,告知京里。” 林琛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他抬起自己白玉般的手指,用冰冷的指尖在托盘上挑起那一张文书,好似拿起一张卖身契,熊熊燃烧的怒火险些冲破他的胸膛,奇耻大辱。 这当真是“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父要子亡,不亡不孝”。 好在,这是最后一遭了。 自己倒不打紧,他如今是四品朝廷命官,即使他不过继,安国公再跟他摆父亲的款儿,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对他要打要杀的,更别说有这一纸文书在,安国公可再也管不到他的头上了。 他只是惦记着太太,怕太太伤了身子。 纵然林琛已经心如死灰,对安国公和安国公府不抱有任何一丝幻想,在看到那一句“父子情断”时,眼泪还是忍不住的在他白玉般的面颊上滑落。 见林琛指尖儿捏着文书,眼泪无声的大滴大滴的滑落,安国公不由自主的老泪纵横,心痛的恨不能大放悲声。 林忠也抬起袖子擦着自己的眼泪,这叫什么事儿啊? 过了半晌,林琛将文书折好,放回书案上。 他退后两步,撩起袍子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安国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安国公颤抖着身体,几步抢到书房门前,望着林琛踉踉跄跄远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林琛如同喝醉了酒,他脚步虚浮的往前走,春茗秋茗着急的伸手扶着他的手臂,却一声也不敢言语。 一直将林琛送到内宅门前,正心里暗自焦急,二爷如今这个样子,可怎么进去呢? 两人正着急的时候,就看见前面红袖打着灯笼,带着好几个小丫头过来。 红袖将手里的灯笼递给身后的小丫头,伸手扶着林琛,对春茗秋茗说道:“你们回去吧,二爷交给我,放心吧。” 春茗用手扶着门框,眼巴巴的看着红袖将人扶着走远了,秋茗急的直跺脚。 红袖扶着林琛刚进院子,就见袁怡已经等在院子里。 袁怡上前扶住林琛的另一侧手臂,吩咐身后的丫头:“打热水来。”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林琛扶到榻上,为他宽了外袍脱了靴,见他双目紧闭,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不由的都有些着急。 红袖说道:“请御医吧。” 芝兰推了她一把:“这又不是在京里,哪来的御医呀?” 红袖方才回过神,她刚刚见二爷脸上都是冷汗,一时慌了神儿。 翠红沉稳的把红绫子鸳鸯锦被搭在林琛身上,扶着袁怡说道:“信儿,我已经让他们送出去了,二爷这个样子也不成,找个大夫来呢?” 还未等袁怡说话,室内就响起了林琛冷冷的声音。 “不必折腾,我无事,你们自去收拾行李,都下去吧。” 见他开口说话,袁怡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将热毛巾递给林琛擦了脸,便抬手示意丫头们退下去,自己坐到林琛旁边,等他再开口。 “父亲已经将我过继给林如海林大人,等那边来了消息,我们就收拾东西住过去,至于日后如何,待我跟林大人谈过再说。” 袁怡道:“此事如此急切,安国公可同京里商议过?我们太太怎么说?” “太太还不知道信儿。我正是担心这个呢,我们这里都不打紧,就是太太那里恐怕日子要艰难些。” 他自己是四品朝廷命官,媳妇儿是当朝从一品郡主,有没有安国公府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太太在府里,怕是要难了。 本来太太就失去了管家权,如今又失去了膝下唯一的儿子,那些人往日忌惮他,不敢对太太如何,如今自己已经不是林家的子嗣了,那起子小人还不得翻了天。 只是,他是奉朝廷的命令去赴任的,对太太的境况再着急也是鞭长莫及。 袁怡知道他的顾虑,抬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柔声说道:“不碍事的,我已经打发人连夜回京去了,最迟后天,公主母亲就会得到消息,她必会去安国公府取回我的嫁妆,以母亲的性子,会敲打那些人一番的,有公主母亲在,你放心吧。” 林琛闻言,心下稍安,他已经缓过神来了,毕竟这件事他心里早就有所预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再花费太多心思去纠缠。 他如今要想的,是如何跟林如海相处? 从前几天两人见面的情形看,林如海是不知道自己会过继给他的,那么这件事肯定就是安国公的手笔,为了替他的好儿子扫清自己这个障碍而为,好一个父慈子孝! 既然安国公对他没有父子之情,那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缘浅,日后再不必提了。 只是林如海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昨天相处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林如海对自己是欣赏的,目光里甚至隐隐的带着一丝慈爱,这倒是个好的开端。 “父慈子孝”,两个人虽然之前没相处过,但如果都有心的话,也未必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提林琛这里在细细的思量着,林如海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心里也颇不平静。 他很喜欢那个孩子,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举止端方,进退有度,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此子容貌气度颇肖他年少的时候。 更别说两人都是探花郎,又是同族同源,他对这孩子简直是爱的不行,可惜这不是自己的儿子。 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了一个大馅饼,直接把这孩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第29章 爹爹 安国公如何已经不在林如海的考虑范围了,他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如何让儿子接受他,并且毫无芥蒂的接受他。 从前日自己跟这孩子相处的情形来看,这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心思通明着呢,此时断乎不能用心机,只能以诚动人。 他看这孩子颇有几分刚烈,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一旦下定决心断了那头的缘分,是万万不会回头的。 安国公这一通乱拳打下来,已经将他与林琛那点本就不多的父子缘分击的粉碎,接下来就是自己的事了。 两口子和衣而卧,林琛伏在媳妇儿的怀里,贪恋着暖在心头温热,小声的和媳妇儿说着话。 “不出三日,我们必会搬离此地,如若我所料不错,林如海今日必定会派人来接我们,衙门的手续还没办呢,他总得把我接回去,才能安心去做下面的事。” “文书不是签完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得先去衙门备案,再祭告祖宗天地,才算是礼成。” “原来是这样啊。”袁怡还真不知道。 “当然也可以一切从简,端看个人的意思罢了。”林琛的眼眸一闪,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只不过,如果林如海真这么干,林琛就得掂一掂他这个新爹的分量了。 袁怡打了呵欠,说道:“起来吧,这两天事多,得经心一些。” 林琛虽然知道他媳妇儿说的对,但还是有点舍不得起来,袁怡却已经喊道:“进水。” 两人刚刚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用早饭,便见大管家林忠托着一个朱漆的木盘走了进来。 他恭恭敬敬的给二人请了个安,口称:“爷,奶奶万安。”不提排行,以免大家尴尬。 “老爷打发老奴过来,给您送些东西,并嘱咐您赴任的时候该带的东西都带上,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言语,跟从前是一样的。” 林琛不由得冷笑,安国公还真是看低了他,这些身外之物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来去坦荡荡,这些许外物何必在意? 更别说他如今是官身,头戴乌纱,一身绯袍,难不成还能饿死了他?用这些收买他,可见他与安国公确实没有父子缘分。 林忠见他冷笑,心下叹息,自家这位小主子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别看他昨天落了泪,从今日起对安国公府只怕已经冷了心肠,老爷的这些话,没用。 林忠上前一步,也不说话,只把自己手中托盘垂头呈了上去。 林琛定睛一看,托盘里是一叠身契,拿在手里一张一张的翻看,都是他平日里用惯了的人,春茗秋茗,林柱儿等人。 林忠办事还算尽心,不但是拿了林柱儿等人的身契,连他们的亲娘老子至亲一家的身契都放了进来。旁边还放着一叠银票。 林琛看都没看银票一眼,伸手将卖身契拿了,语气平静的说道:“多谢国公爷了,这几张身契我就收着了,其它的不必了。” 林忠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爷从小金尊玉贵的,不留心这些俗物,如今……,多留些银子在身边也是好的。” 无论林忠怎么劝,林琛都不为所动,他正无可奈何之时,忽见院子里呼啦啦的拥进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安国公和林如海,他竟然是亲自扶着杖来了。 林琛站起身,和袁怡对视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并肩往外走。临出房门的时候,小两口的指尖轻轻的握了一下,复又放开,相视一笑,出了门。 林如海一见林琛出来,便温和的责备道:“一出来就不知道回家,还得为父亲自来接你,讨打,还不快谢过你大伯,咱们家去了。” 林琛怔了一下,心里流过一丝热流,这人是怕他尴尬羞惭,刻意给他解围的,他望着林如海慈爱殷切的目光,这是他从小见惯却从未感受过的,以往安国公只有见到大哥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目光出现,一时间他竟生平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林如海只是笑吟吟的望着他,目光似有殷切期盼。 林琛心中一热,一撩自己的袍子,跪倒在地,声音里有着濡慕之情,唤了一声:“父亲。” 袁怡随后敛衽一礼。 林如海的眼圈通红,他道:“琛儿媳妇儿免礼。” 又颤巍巍的上前,伸手去扶林琛,口中说道:“我儿,快起来,地上凉。”语含责备的轻抚着他的头发:“父子之间唤什么父亲?爹爹接你回家。” 林琛的眼圈儿红了,他一头扎在林如海的怀里,泣声唤道:“爹爹。” 人与人之间大约真的是要讲些缘分的,林如海看着林琛真的有种这就是自己的亲儿子,父子久别重逢一般,林琛看着这个新鲜出炉的爹,有种濡慕之情从心底涌现出来,十分亲近。 安国公本来很伤心,林忠刚刚跟他说林琛只拿了几张身契,余者什么都不要,他心里顿时大怒。 这逆子什么意思,自己好心好意的安他的心,暗示他,虽然写了过继文书,他还是国公府嫡次子,什么都不会改变,他还不领情不成?还是说这逆子对他有怨怼之心?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日里便对他大哥不恭敬,狼子野心,心存嫉妒,引得珏儿夜不安枕,数次向他哭诉,自己不得己才出此下策,不过是为了断他的野心,他竟然如此混账! 如今林琛一声爹爹出口,差点儿把安国公气昏过去,这个逆子,怎么叫得出口?他竟然,竟然,简直岂有此理! 林如海眼里只有儿子,压根没时间搭理安国公,他扶起儿子,又温和的对袁怡说:“琛儿媳妇儿,你让丫头们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家了,哦,除了你的东西和琛儿的官袍印信,其余的东西都不要了,咱们家祖上几代列侯,只有琛哥儿一根独苗,这些东西他几辈都用不完,很不必仔细着。” 他一进门,就看见林忠捧着托盘过来向安国公复命,也看到了银票和安国公的脸色,故有此语。 第30章 回家 安国公被这两个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栽倒在地,奈何人家正在骨肉团圆,根本没人搭理他,林忠见他气得浑身颤抖,忙上前扶住他,轻声说了一句:“世子爷。” 林忠不愧是伺候他一辈子的人,当真是很了解他,果然这两个字一入耳,安国公登时不抖了,是啊,既然老二是个白眼狼,自然是早送出门为好,免得在家里搅风搅雨的,弄得家宅不安。 如此逆子也就是林如海这种想儿子想疯了的人,才当块宝,自己可不稀罕。 既然想通了,安国公就不生气了,不过,他看着相携过来的“父子俩”,还是觉得牙疼。 东西都是早就收拾好的,主子一声令下,红云指挥着小厮们手脚麻利的开始装车。 林如海一拱手,对安国公言道:“即是如此,我就不打扰兄长了,我今日就携小儿回家,来日再让他来拜谢。” 安国公冷哼一声,冷冰冰的说道:“不必了。” 林琛扶着林如海的手不语,安国公怒火又一个劲儿的往上窜。 林安办事十分周到妥当,和红云、吴风并春茗秋茗配合着,飞快的就把行李安置妥当,前来复命。 “禀老爷,大爷,大奶奶,行李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大伙儿也都收拾齐整了,是否先请大奶奶上轿?” 林如海道:“琛儿媳妇儿先登车吧,我们随后就来。” 袁怡点点头,由丫头们伏侍着登车而去。 安国公冷着脸送“父子”二人出去,到了别苑门前拱手而别,他忍着怒气刚说了一句:“你这逆子以后再顽劣不堪………” 他话还没说完,林如海便弗然不悦的说道:“小儿年轻,有什么不到之处兄长只管跟我说就是,再者,愚弟只有一子,难免纵容些,兄长理应多多担待才是。” 这意思是说,你少找我儿子麻烦,有事儿你跟我说,我家千倾地里一棵苗,珍贵着呢,你一个当伯父的,就算是我儿子得罪了你,你也得忍着点儿,好意思跟我儿子生气吗? 安国公被林如海说得目瞪口呆,这人还讲不讲理了?他是不是忘了?这儿子是自己让给他的啊? 他眼神太明显,林如海看懂了。 不过,林如海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我儿子。”你主动送来的。 安国公被他气了个半死,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林琛扶着爹爹登车,大管家林安驾车,后头跟着怡安郡主的仪仗车驾。 林琛对安国公行了一个礼,道:“侄儿去了,伯父保重。” 他也不待安国公回应,便转身走至马前,一掀袍子,脚点轻点在小厮的背上,翻身上马,行至车队前头,春茗秋茗骑着马紧随其后,林琛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车队,心知这以后就是自己的担子。 他一挥手,纵马先走一步,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跟着他迤逦前行,至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府第一眼,仿佛真如过客一般。 安国公抚着自己的胸口,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热气直冲眼眶,口中喃喃道:“这个逆子,这个逆子……”就这么走了,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叫他一声“爹”…… 林如海掀开轿帘,望着前面领着车队前行的修长挺拔的身影,欣慰的笑了,虽然来得迟些,终究林家还是有了引路的人。 他的担子卸了一半,另一半,还不能卸,计划有变,他得为儿子着想,还得把黛儿接回来,才算圆满。 林成坐在车辕上,美滋滋的看着前头年轻公子背影,这下日子可算是有奔头了,只等大姑娘一回来,大奶奶日后再添几个小主子,这家里就热闹喽。 车队浩浩荡荡,一直到御史府门前停一下,林琛翻身下马,行至林如海的轿前,垂首躬身侍立,口中言道:“儿子恭请父亲下轿。” 虽然林如海刚刚在别苑的时候,待他十分亲近,父子之间仿若久别重逢一般,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林如海刚刚有为他出气的意思,至于以后怎么处,还得再看。 大管家林成掀起轿帘,林如海刚一起身,林琛便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林如海下轿之后,一反掌将儿子的手抓在手里,他的手枯瘦无力,却十分灼热,望着林琛的眼眸说道:“我儿,爹爹带你回家。” 林琛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无言的跟着林如海携手往正门走。 御史府中门大开,所有的仆从小厮都在门外分列两排,见父子俩携手而来,整齐的跪了下去,请安的声音十分响亮。 “拜见老爷,恭迎大爷回府。” 林如海笑眯眯的说道:“今儿个大爷大奶奶回家,乃是一大喜事,每个人多赏一个月的月钱,都沾沾喜气。” 众人都笑着叩下头去,有几个得脸的奴才膝行至林如海面前,抱着大腿,不要钱的好话一车车的往外冒,平日里老爷是不喜欢这些阿谀奉承的,可今儿个不是特殊吗? 果然,林如海很高兴,一个劲儿的看赏。 林成在旁边笑眯眯地应着。 一时,又有人端了火盆过来,摆在中门的大门口。 林如海更是高兴,他紧紧的携着林琛的手,行至火盆跟前,说道:“我儿快迈过去,从此后必定百岁无忧的。” 林琛莫名的有些紧张,说实话,他有些不适应,他从小面对的就是一个“严父”,还是一个偏心大哥到极致的“严父”,他也伤心过,后来发现伤心无用,他还得保护母亲,并开始学会不在意这个“父亲”。 如今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慈父”,他还真是有点儿适应不过来。 林琛的心下有些自嘲,他觉得自己还是适应安国公那种“没心没肺”的亲爹,他算计起来没压力啊,反正他大哥跟他爹也算计他,斗智斗勇,就看谁能玩得过谁呗。 突然被人这样慈爱温柔的对待,林琛难得的红了脸。 见他露出了少年人羞窘的情态,林如海不由得大笑。 第31章 千金重担 父子俩跨过火盆,携手进入内宅。 大管家乐得合不拢嘴。 “这火盆跨的好,老爷从此以后疾病尽消,大爷必能长命百岁的。” 林琛心下忍不住一笑,这林家上下是有多怕生病啊,人家祈福都祈祷官运亨通,财源广进的,这林家从始至终就一个愿望,没病没痛,长命百岁。 不过也是,他们家不缺官不缺钱啊,就缺人。 他如今的这个亲爹,虽然官阶比原来的爹低一级,可人家真的是钱权两手抓啊,两淮巡盐御史,天下第一肥缺。 都不需要贪墨,只是这些盐商每年按例的孝敬都是金山银海,所以林如海刚刚看着安国公让人给林琛的那一沓银票才不入眼,几个钱啊,也好意思往外拿? 更别说林如海当时刚进院门的时候,就听见那边的管家说,安国公让林琛把自己的旧衣服什么的都带着。 谁稀罕呀?他儿子就是一天换十套衣裳,他也换得起, 要那些东西作甚? 直到进了垂花门,父子二人方停住了脚步,等待怡安郡主的轿子进来。 袁怡的轿子在刚入门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另外换了四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抬入内宅,直到垂花门前落轿。 红袖等几个大丫头,早在进了大门就下了马车,一路步行跟随。 轿子一停,便有小丫头上前打起轿帘,几个大丫头扶着袁怡下了轿子。 袁怡行至林如海跟前,林如海躬身一礼,口称:“拜见郡主。” 他是朝廷三品大员,除非见了皇帝皇后或者是太子,见了其他人是不必行跪拜礼的。 袁怡慌忙的一闪身,敛衽还了一礼。 “父亲大人万万不要如此,折煞儿媳了。” 如今林如海在礼法上就是林琛的父亲,是她的公公,林如海的礼她是受不得的。 林如海微笑说道:“我们家人丁单薄,确实不必讲那些虚套的客气,日后你和琛儿一样,都唤我爹爹,这方是长久相处之道。” 袁怡微笑着答应了。 三人进入厅堂,袁怡和林琛分左右坐在林如海的下首。 丫头们上了茶,垂手侍立在两侧。 大管家林成自去外院安置大爷大奶奶带回来的人马车架,又带走了翠红和芝兰两个大丫头。 林成打发小子们把行李都送到二门上,由翠红和芝兰带着一众小丫头送至主子们的院子里,打扫安置。 这厢,林如海缓过了一口气,他是久病之人,这几天虽然用了那种药,逐渐有了起色,身体还是虚弱,折腾了这半天,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 林琛皱着眉说道:“爹爹身子不适,儿子送您回卧房休息吧?” 林如海摆了一下手,说道:“不忙,为父还有事情吩咐。” 林琛垂下眼眸,准备洗耳恭听:“请爹爹吩咐。” 林如海一摆手,二管家林孝便端了一只托盘上来,直接走到林琛旁边,屈膝跪了下去,将托盘高高地举过头顶。 林如海喘息了半天,方才说道:“那两串钥匙,其中一串是咱们府中外府房的钥匙,另一串是内库的钥匙,外头的一串儿给你,内库的钥匙交给你媳妇儿。” 他对着袁怡说道:“琛儿媳妇儿,这内宅我就交给你了,再不要说这府中原就是这样的话,日后一切都由你定夺,丫头婆子们,如有不服管教的,无论是谁,或杀或卖都由你,从今日起,你就是林家内宅的当家人了。” 林如海的意思是说,无论是有几辈子老脸的仆妇,有敢倚老卖老的,让袁怡尽管发落,内宅交予她全权做主,只是有一条,如果管不好,就不要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责任她也得担起来。 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袁怡接手林家内宅已经势在必行,只是她没想到林如海要她这么快就上手,并且将大权完全的放给了她们夫妻,这林大人好气度啊。 林琛稍作沉默,便点头接了下来,林家如今的情形,这个担子是注定要压在他的肩上了,而且情况也不容乐观,林如海的身体不结实,家里原来又是人心浮动的,不整顿是不行的。 府里漏的跟个筛子似的,没准哪天,他们这几个主子就糊里糊涂的被人弄死了,也未可知。 响鼓不用重锤。林如海一看林琛的脸色,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是有心无力,如今有了儿子,自然要使唤儿子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琛扶着林如海进了卧房,亲手喂父亲喝了一碗参汤,伺候着林如海歇下,方才出了正房。 林成早已经等在了正房的廊下,一见他出来,忙上前打了个千,说道:“大爷,您的院子就在东院,出了正房,一拐弯就是,大奶奶已经回去了,老奴引大爷过去?” 东院正房?林琛有些愣神,在内宅中这通常是嫡长子的住处,离正房最近方便照应,在国公府中,这是大哥的住处。 是了,如今他也是这府中的嫡长子,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林琛一进屋,就看见袁怡歪在窗边的榻上闭目养神,他没惊动媳妇儿,打量了一下这间卧室,这是一间套房,中间是厅堂,左边是卧室,右侧是一个小巧的书房。皆布置的十分雅致。 林琛一进宅子就留意到了,他这个新鲜出炉的亲爹不愧是三鼎甲探花出身,这宅子处处精巧雅致,很少见金银器物,半点不见奢华,跟国公府极为不同。 倘若仔细一看,便会吓一跳。 随便一幅墙上的字画便出自大家之手,价值连城,这也罢了。桌上的瓷器瓷瓶,都是汝窑定窑的珍品,并且器形都是独一无二的别致,林琛认出其中一件“百福荷叶盏”。 原来国公府就有一件,这是汝窑的珍品,存世极少,是安国公的珍藏,就连他大哥想要,安国公也不肯给,如今就随意的摆在书案上。 林琛自幼也是长在锦绣丛中,公侯府第,算得上是钟鸣鼎食了,如今看了这些日常的摆设玩器,才知道什么叫做豪富,而且豪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第32章 新居 如果袁怡知道他的想法,就会告诉他,这种叫做低调的奢华。 林琛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大约要摆饭了,吃过饭后,他还得去给他新鲜出炉的亲爹定省呢。 晨昏定省,早上去给父母问安,晚上服侍父母入寝,这本是为人子的规矩。不过在林琛这儿来说,这么按时的当班还挺新鲜的。 不是他没有规矩,是安国公不肯给他这个机会,自从小时候有一次大哥哭着说,跟自己一起晨昏定省会让他伤心的想起他亲妈,安国公便免了他的晨昏定省,直接告诉他不用来了。 如今看来,他又重新按时当班了。 林琛走到榻前,将袁怡抱在怀里,轻吻着她的脸颊,柔声的说道:“起吧?等一会子用过了晚饭,你再接着睡,我保管不闹你。” 袁怡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夫君这话哄谁呢?一会子又……”她话说了一半,便红了脸,偏过头去不言声儿。 林琛见她连颈子都红透了,粉红如桃花般艳丽的颜色逐渐的蔓延下去,心中不由得一荡,伸手便去扯她的腰带。 袁怡不依,嗔道:“才还说呢,让人家起来吃饭,你又来闹我?” “怡儿饿了?为夫在呢。”他手指轻抚某处,引得袁怡一阵惊喘,笑道:“别急,一会儿就吃着了……” 他口中说着“别急”,自己却急促起来,难耐的又伸手去扯袁怡的腰带,一口咬在粉嫩的颈间,已经蓄势待发。 就听门口有人说道:“禀大爷,林成送账册子过来了,在内书房候着,等着面见大爷呢。” 林琛的动作一僵,他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才要起来,便听见了袁怡的笑声,他恨恨的在佳人的脸上咬了一口,道:“今儿晚上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说罢起身跺了跺脚,往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回头说道:“起来吃饭吧,别饿坏了你,我见完林管家就去父亲那里,陪着他一起用饭,不用等我。”言罢,径直去了。 袁怡本来挺困的,被他这么一闹,倒走了困,喊丫头们摆饭。 几个大丫头这会子正忙乱着,因为事出突然,也没来得及打前站,虽然林成已经吩咐人收拾了,但林家内宅也没有个女主人,收拾的毛毛躁躁的,几个大丫头这会子都不得闲儿,只细细的嘱咐了两个小丫头守着袁怡。 听见主子说摆饭,芝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掀了帘子进来伺候。 袁怡用罢了饭,刚在小花厅落座,就见翠红捧着一摞账册子进来。 “回主子,这是管着内院的,林孝家的送过来的,如今正站在院子里,等候主子吩咐。” “她怎么这早晚过来了?” “她听说大奶奶接了库房的钥匙和对牌,便不敢怠慢,收拾了账册子,来听奶奶吩咐,是明天一早,她带着人过来这里呢?还是在花园子里的议事厅候着呢?大奶奶吩咐了,她好传下去。” 林孝家的已经得了话,老爷说了,凭着你有几辈子的老脸,惹了大奶奶不痛快,或杀或卖都是随意的,当时就唬了她一跳。 原本她想着,郡主是尊贵的人,又是初来乍到,等她慢慢的摸透了脾性,再做打算,可既然老爷这样说了,万一郡主是个不容人的主子,她有几条命也得交代在里头。 林孝家的不敢怠慢,动作麻利的,收拾了账册子,赶到了这里。 她害怕郡主吃了饭歇着,东西递不上去,晚饭也没敢用,直接就匆匆的过来了,想讨一个准信儿,心里好有底。 袁怡没有伸手接账册子,也没有要见林孝家的意思。 “告诉她传下去,明天早上巳时整,带着人到议事厅候着。” 翠红答应着出去了。 刚一出门,林孝家的就赔着笑脸走上前来。 “好姑娘,咱们大奶奶是怎么说的?可有什么吩咐吗?” “大奶奶吩咐了,明儿巳时带着人在花园子里的议事厅候着。” “哎,哎,奴婢这就传下去,必定不能误了大奶奶的事儿,可还有别的吩咐吗?” “暂时没有,你只管去吧。” 林孝家的陪着笑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就往翠红手里塞。 “第一次见到姑娘,我爱的什么似的,绣了个荷包,给姑娘拿着顽儿吧。” 翠红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她微笑着把东西又给林孝家的塞了回去。 见林孝家的有些忐忑不安。 她笑着说道:“林大娘不必外道的,咱们主子身份尊贵,想必你也知道的,你见哪个高高在上的菩萨成天动怒的? 只要你们忠心服侍,安心的办差,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只是有一条,咱们主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要是打量着她年轻好性儿,跟她调三窝四的弄鬼儿,主子发作起来,就知道厉害了。” 翠红看着林孝家的脸色,用帕子掩了一下嘴角,又接着说道:“我虽然有心周旋,我们主子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我也难开这个口,不过,你们两口子都是府里的老人儿,赤胆忠心是不必说的,主子是知道的,林大娘不必忧心。” 林孝家的听了她的话,额头上不住的往下淌冷汗,她一边用帕子擦着额角上的汗,一边陪着笑脸说道:“我们做奴才的,赤胆忠心都是本分事,哪里还敢跟主子邀功呢?我心里也知道,咱们主子是尊贵人儿,谁有几个胆子敢惹主子不痛快?怕不是找死呢,姑娘请放心,我必定好好敲打他们,万万不敢怠慢主子的。” 这一厢林孝家的刚出去,一出门就被仆妇们围住了。 “林嫂子,怎么样?怎么样?” “新主子好伺候吗?” 林孝家的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说道:“大家都警醒着点儿,新主子年纪虽轻,看来不是个糊涂的,谁要是敢上去硬碰,几辈子的老脸就别要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仆妇们一片哗然,看来这新主子是个严厉的了? 第33章 慈父之心 有的仆妇还有一些小心思,闻言说道:“大奶奶不过十几岁吧?我今天远远的偷瞧了一眼儿,周身的气度自不必说,瞧着年纪不大。” 林孝家的一听,便知道她有一些小心思。 便严肃的说道:“你们怎么想,我管不着,只是有一条,出了事别攀到我的头上,你们想死,只管自个去。” 那仆妇笑道:“瞧姐姐说的?哪里就这样厉害起来。” 林孝家的冷笑着说:“主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是因为人家身份尊贵。咱们久未回京,你们大约都忘了长公主的家风了吧?” 众人的心下不由得一抖,长公主啊?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呢? 长公主是最重规矩的,这普天之下,除了帝后二人,就是皇子们见了长公主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人敢放肆。 她们这才想起来,自己家的这位大奶奶,可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当朝郡主呢,哎呀,这可惹不得。 见大伙的脸上有了敬畏之色,林孝家的才把心放下了一半,她刚才嘴里说不管,那怎么可能?她是内宅仆妇的头儿,出了事,她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 也有机灵明白的人。 高福家的笑着说道:“主子是尊贵人儿,能伺候主子是咱们几辈子的福分。 咱们从前想有个主子伺候还不能呢,我家那个昨天晚上多喝了二两酒,高兴的什么似的,今儿一大早,就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等着伺候主子呢。 我瞧他今儿个忙的,脚不沾地的,还乐呵呵的,跟吃了蜜蜂屎似的。 头些日子咱们老爷病了,把他愁的,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咱们如今又有了盼头,还不赶紧的小心伺候,将来,大奶奶多生几个小主子,家里长长久久,兴兴旺旺的。” 这话倒说进大伙儿心里去了,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林家的家生奴才,老子娘都是侯府的老人儿,到了他们这一代,虽然家里没有了爵位,可老爷步步高升,说句不中听的话,得到的实惠比从前还多呢。 就说那些盐商们到府里来拜谒老爷,哪个不是出手极大方的,这府里又主子少,差事也清闲,几个大管家过得比乡绅老爷还好呢。 只有一条,林家子嗣太单薄了些,这不但是老爷的心病,也是他们的心病,都说树倒猢狲散,家里只有大姑娘一个,一旦老爷撒手西去,他们这些人都落不了好。 手里有几个钱有什么用?他们是奴藉,手里的钱都是主人家的,一旦被发卖,什么都没有,落到什么境地就不好说了。 不但是自己,就是儿孙,能不能保得住都说不准呢,更别说一家人想要团圆在一处,简直是痴人说梦,能在梦里见一面,盼个平平安安的,都是奢望了。 想跟着大姑娘去,那是不中用的,没见去岁大姑娘去京城,只带了两三个人吗? 如今有了大爷大奶奶,大家都有了活路,还想弄什么幺蛾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再说大奶奶身份尊贵,那是他们这些做奴才们的福气,宰相门前三品官,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身边的树可不是越大越好吗? 众人约定第二日必定早早的恭候在议事厅,等着伺候主子,方才各自散了。 且不说这些仆妇下人们心里的小九九,如今林如海正在跟林琛在一起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 况且,林如海如今脾胃虚弱,只略了用了一碗粥,便撂了筷子。 林琛也忙撂了筷子要起身伺候,却被林如海按住了肩膀。 “你多用些,为父看着心里才高兴,等你用完,咱们父子俩再说话。” 林琛只得坐下来继续吃饭,虽然林如海让他多用一些,他也只是吃了个七分饱,便匆忙撂了筷子。 林如海见他这么快就过来,心知这孩子还是有些生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倒是不必心急。 他招手让林琛坐到自己旁边,轻抚着他的后背,温言道:“为父是独生子,深知独生子的不易,这一大家子人上上下下的,都指着一个人,担子很重。 为父当年倒盼着有个兄弟帮衬一下,又看着别人家兄弟多了,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倒也暗自叹息。 如今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俩支撑门楣,为父如今还不能倒下,怎么也得看着你开枝散叶,站稳了脚跟才能安心去的。” 林琛面有异色,这也是他疑惑之处,他上次奉上谕来探病,林如海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任谁看都是命不久矣的样子,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起色? 似乎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 林如海望着手边的茶碗,叹息着说道:“其实为父这场病不是天意,乃是人为。” 林琛心里一惊,“人为”?那是有人对林如海下手了? “哎,为父刚刚说了,这儿子多了也犯愁,天底下都是一样的,再尊贵也逃不过去。 三皇子的母亲出自江南甄家,同先皇的六皇子岐王殿下同根同源,一向亲近,为父这个位置太招眼,江南甄家数次向我抛来橄榄枝,为父都没有应允。” 林琛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的心里怦怦直跳,面上已经带了异色,林如海的意思是,对他下手的是三皇子一脉,或者说是甄家的手笔? 林如海状似未觉,他话锋一转说道:“四皇子人品贵重,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出,虽然说如今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为父“病”了之后,他曾经送来过灵丹妙药,说过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可为父想着,自己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你妹妹又终身有了依靠,实在不愿意再卷进风波之中,纵使再搏出个前程,又有何誉处?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何必再浮沉挣扎呢??一旦有失,倒反而连累了你妹妹。 荣国府虽然日薄西山,我林家尚有数百万家资,你妹妹必会终身衣食无忧的,如若为父坏了事,岂不是害了她?” 林琛欲言又止。 第34章 欲归 见林琛欲言又止,林如海微笑说道:“如今你我父子同舟共济,你有什么话不必斟酌,直说便是。” “爹爹久不在京城,这荣国府……” “只有门前那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 “爹爹知道??” “去岁,你妹妹上京之前,我已经打探过了,对他们家的事是了解的。” 林琛面露困惑,既然知道那不是个好去处,为何…… “那终究是你妹妹的外祖家,一旦为父撒手西去,留给你妹妹这偌大的家业,如同孩童抱金砖一般,她岂能守得住? 如若同其他的勋贵之家联姻,为父去后,你妹妹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万贯家财又有何用? 就算找一个年轻的寒门举子,谁又能保证日后? 为父思来想去,竟是贾宝玉最合适,这孩子虽然不爱读书,前程有限,但荣府也能庇护一二,又有老太太在,便是日后老太太不在了,你妹妹生个一儿半女的,终身有靠,小两口不缺家资,日子必定会过得和和美美的。” 林琛点头,确实一片慈父心肠,思量的很周到。 “妹妹的亲事可是定下来了?如今……” 林如海当即接口:“亲事么,自然是不必再提了。” 他是无奈之下,才选了贾宝玉那么一个绣花枕头,如今既然决定为子孙博一个前程,家里又有了琛哥儿在,他自然不会把女儿放在荣国府“低嫁”的。 林琛点头,这荣国府如今也算是他的外祖家了,这…… 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林如海微笑说道:“他们家是姓贾的,咱们家是姓林的,孝顺荣国府的老太太是应该的,老人家嘛,喜欢热热闹闹,吃的玩的多想着老人家,就是我们的一片孝心了。” 林琛懂了,这意思是说他们跟贾家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的亲戚,他们家不缺钱,大面上给老太太多送点吃喝玩乐的东西,其他的就不用在乎了。 “那父亲打算几时去接妹妹?” 林如海皱眉说道:“我正为着此事犯难呢,三天前我便命人快马加鞭将你过继之事呈圣上御览,并恳请圣上下谕让你暂缓赴任,这样也有时间去接你妹妹。 再者,你去平安州为父不放心,从京里老宅和姑苏又调了些人手过来,必要保你万无一失的,可如今,还是没有消息。” 林琛惊讶,林如海好果断的行动,好玲珑的心思! 他看似因着怡安郡主身份特殊而向皇上报备,实则是传递过去一个信号,他决定跟皇上和四皇子一条心,甘愿为四皇子入主东宫扫除障碍,即是接受了四皇子抛来的橄榄枝。 如若他料想的不错,林如海大约要高升了,既然是自己人,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两淮巡盐御史,看着风光,手里捏着钱袋子,但同时也是箭靶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自然不能再放在火上烤,这官儿必然要动了。 林如海微笑说道:“再等几日吧,实在没有消息你再动身,来得及的。” 林琛点头。 不提在御史府父子俩促膝长谈,只说安国公把人送走之后,一个人回到了书房里,枯坐不语。 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他只有两个嫡子,虽然长子身份特殊,次子也同样尊贵。 手心手背的肉不一样厚,他自认也心疼孩子啊,如今把儿子过继出去,那是不得已,自己都已经说了,只是为了家宅安宁,就是个名分上的事儿,他们夫妻还可以继续住在安国公府,跟从前是一样的,这孩子怎么就不理解他呢? 更别说他还送了那么多银票过去,就是怕儿子受委屈,结果这孩子冷心冷肺的,转头就不认他这个爹了,安国公是真伤心了。 可是他再伤心,眼下还有一个难题没解决,那就是这件事儿,他怎么跟京里说呢? 太太那里暂且不管,老太太那里该怎么说呀?怎么说才能让老人家不受刺激,能接受呢。 可是他再为难这信还得写,林琛和郡主已经跟着林如海走了,不出三日京里必定会得到消息,就算他不说,郡主也必定会和长公主说。 长公主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火呢?但是木已成舟,再发火也没用,这是自己的家事,长公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不过消息是肯定瞒不住的。 安国公挠着自己的头,艰难的写着书信。 第三日一早,京城的永宁长公主便接到了女儿的来信,她气的双颊通红,差点昏厥过去。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了。 谁听说过把嫡子过继出去的?又有哪家肯把自己四品官的儿子过继出去的?这安国公疯了不成? 站在旁边侍奉的奉兰姑姑见公主看完信,气得脸上变了颜色,浑身直抖,被唬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扶着公主,连声问道:“我的殿下呀,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老奴,可是小主子有什么事吗?小主子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气的说不出话来,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奉兰。 奉兰看完了信,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了,还有这样的事?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她正在惊讶,便见长公主豁然站了起来,冷声说道:“更衣备轿,本宫要进宫面圣。” 成康皇帝一下朝,就接到了小太监的禀报,永宁长公主求见,如今正在凤安宫皇后处。 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昨天接到了林如海的折子,他就知道妹妹今天肯定会来。 这个安国公真的是太不省心了,真是个混账东西,可别气坏了皇妹。 成康皇帝到了凤安宫,便见妹妹正坐在凤榻上哭泣,皇后正在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口中说道:“妹妹快别为了那起子糊涂人气坏了身子,怡儿如今刚刚嫁人,还指望着你呢,倘若你被气病了,岂不是让怡儿忧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凡事都有你哥哥呢,他必然不会委屈了你们母女俩。” 成康皇帝一脚跨进门里,冷声说道:“不错,有朕在,谁也别想让你们母女受委屈。” 第35章 撤职 永宁长公主见哥哥回来,连忙用帕子擦了一下眼泪,给哥哥行礼。 成康皇帝伸手扶了一把,口中说道:“宁儿不必多礼,也不要忧心,凡事还有哥哥在呢。” 众人落座之后,永宁长公主委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当年进了狼窝,一家子的白眼狼,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就盼着怡儿能过的舒心些,本以为我这个当娘的多少还有点用处,不至于让人家欺负到女儿头上,没成想……”她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成康皇帝忙道:“莫哭,莫哭,都说了有哥哥在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昨日林如海已经给我上了折子,我当时看的时候也唬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不是么,安国公的这一顿乱拳打得是绝对的奇葩,如今的安国公府,虽然说也算是枝繁叶茂,但有实职的高官并不多。 安国公自己也只实授了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还是成康皇帝有意赐婚才给的,当然现在看来,也许安国公并不知道。 如今林琛将将弱冠,便已经是四品官了,这官职是有讲究的,四品官是个分水岭,只有四品京官才有随朝听政的资格。 有些人穷其一生都进不了正四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别看这位“郡马爷”如今的官职不高,那真算得上是前程似锦。 因着这个,之前有些不考虑跟安国公府联姻的人家,颇有些意动。 这样出息的儿子,如果放到别人家里,捧着都来不及呢,甚至都得倾全族之力,将他推上去。 安国公倒好,直接送人了。 这古往今来,偏心的父母也不少,比如荣国贾府的那个老太太就算一个,可是那老太太虽然把大儿子撵去了马房住,也没把儿子扔掉啊?更别说她那个大儿子确实混账,跟林琛没办法比。 成康皇帝一声叹息,有感而发道:“林琛这小子跟安国公父子缘浅,这缘分是天注定的,强求不来,有些父子上天注定了相看两相厌,想开了,便罢了。” 他这话也就是跟妹妹和媳妇儿说,在外头他是不会说的。 皇后娘娘听懂了,成康皇帝这是又触及到了隐痛,他自己也如同林琛一样,无论怎样努力,都被父亲厌弃,甚至越优秀,越遭嫌弃,听皇帝的语气,竟有些跟林琛同病相怜的意思。 皇后娘娘坐在他身边,用帕子遮着自己的手,悄悄的抚了成康皇帝的指尖一下。 成康皇帝手腕一翻,握住了皇后的手,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满的深情,这是他的发妻,陪他走过了那样孤独艰难的岁月,无数个夜里,自己舔舐伤口的时候,都是她用温柔的手抚慰着他的伤痛。 皇后的脸一红,嗔怪道:“妹妹在这儿呢,成什么样子。”她虽然语气嗔怪,嘴角却隐隐的有着笑意。 永宁长公主调侃着说道:“知道皇兄皇嫂夫妻情深,也别在我这个失意人面前恩恩爱爱呀,我可是又要掉眼泪了。” 成康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时伤感忘了情,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当年要给你赐婚,你死活不答应,如今倒来怨怪我?” “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俗物,我到哪里找一个像兄长这样情深义重的男子呢?没的再坑自己一次。” 成康皇帝被她说笑了,皇后娘娘也不由得眼含笑意,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情意绵绵。 皇后娘娘说道:“前几日南安王妃还到宫里来给我请安,我又嘱咐了一遍,不许她们到你跟怡儿面前去点眼,如若让我知道是不依的。” “多谢皇嫂,还是皇嫂疼我。”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哥哥也疼你呢,每每嘴里心里放不下,邀你进宫来住一阵子,你又不肯,如今,怡儿出了门子,你来跟我做个伴儿,不好吗?”她是真心盼着永宁长公主,能来陪她一段时间。 当今的皇后跟永宁长公主原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之交,关系十分亲密。 当年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刚刚大婚,孝康皇后便失了凤印,终日缠绵病榻,东宫危如累卵。她自己初来乍到,万事都摸不出头绪,外头又虎狼环伺。 偏偏她的肚皮很争气,刚刚大婚便有了身孕,御医都说是个男孩儿,先帝的甄贵妃按捺不住,对她出了手,不过三个月便小产了。 皇后娘娘痛失长子,甄贵妃又在她的药中动了手脚,致使她一连几年都没有身孕,先帝又将甄家的姑娘赐给东宫做侧妃,眼看着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她依然膝下空空。 皇后娘娘想起当年,就恨的咬牙切齿,那时候她是真的难,幸亏还有永宁长公主始终帮衬着她,夫君也安慰她,直到皇帝登基称帝,她才生下了皇四子徒俊,后来又有了小儿子五皇子徒渊。 对这个小姑子,皇后娘娘始终很感激,两个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是亲密,当真如亲姐妹一般。 永宁长公主也不客套,直言道:“我进宫做什么,规矩这么多,我又不得自在,再说了,你一天一天的忙着这些琐事,哪里有时间要我陪你?” 几句话说的皇后娘娘笑了,这倒是实话,这宫里头人多,是非也多,确实没有公主府清静。 永宁长公主说道:“怡儿这事皇兄到底怎么打算的,要是就这么放过那个混账东西,我是不依的。” 成康皇帝说道:“皇妹不必心急,朕已经下了谕旨,让林琛这小子暂缓赴任,安国公办事不利,革职回京察看,着林如海升任江宁布政使,与新任两淮巡盐御史交接后,赴任。” 永宁长公主冷哼的一声,活该! 再说袁怡,小两口早上用过早饭,林琛自去林如海那里侍疾,丫头们便忙着为她洗漱更衣,她这位领导今天是第一日亮相,气势很重要,不能失了身份。 到了巳时,八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亮轿来接,袁怡登轿而去,四个大丫头,并一众小丫头仆妇们随行。 第36章 忠心 林府的花园子东头便有一个大的议事厅, 厅堂在二门与内院的交界处不远,便成了当家主母处理俗务的地方,因着贾敏身子不好,她又不耐烦这些琐事,这里便渐渐的少有人来。 林孝家的很有眼色,她昨日从袁怡的院子里出来,便带着小丫头和仆妇们连夜打扫安置,直弄到月上中天,方才归置妥当。 袁怡的命令早已经传递了下去,早在半个时辰之前,这些大小管事的,并底下的仆妇婆子小厮们,便都到齐了,只有林安和林孝伺候着老爷并大爷没有过来,还有一些重要位置上当值的没有来。 刚刚已经有打前站的小厮来报,大奶奶已经带着人往这里来了。 众人忙都整肃了面容,排班列队,垂手侍立,一时间,议事厅里鸦雀无声。 袁怡的亮轿在议事厅的门前停下,众人簇拥着她走进议事厅,在上头的主位上落座。 她方一落座,底下便乌压压的跪了一厅堂的人,口中整齐的说道:“给大奶奶请安。” 袁怡说了一声“免”。 她身旁的翠红便上前一步,高声道:“免。” 众人这才敢站起来,并不敢抬头,只是偷偷的瞄了上头一眼。 主位上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奶奶,恍若神仙中人,她头上是点翠八宝攒珠髻,上头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泛着莹莹的珠光,绾着凤舟楼阁白玉簪,斜插一支朝阳五凤衔珠钗,身着缂丝百蝶宫装,一身皇家气度,端坐在主位上,让人不敢直视。 底下的管事们,并丫鬟仆妇们心中皆暗自咋舌,他们家也算是公侯门第了,到了老爷这里才刚刚没了爵位,来来往往的贵人见了不少,这一位当真是皇家气度,不愧是当朝从一品的郡主,真真是位尊贵人,便都不敢造次,垂手恭恭敬敬的侍立。 偏生下头有一个赖兴家的撇了撇嘴,她本是贾敏的陪房,自恃出身国公府第,平日里便不将一众林家的仆妇放在眼里。 自从黛玉进京以后,她更像是平了反叛似的,洋洋得意起来,逢人就说,荣国府如何如何豪富,金子银子的堆成山,府里头如何如何的金碧辉煌,不像这府里,到处找不出个金光闪闪的物件儿,大姑娘去了外祖家可算是享福了。 颇有黛玉去外祖家是打秋风的意思。 她如今看着端坐在上头的怡安郡主,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永宁长公主是被南安郡王厌弃的“休回了家”,连女儿都不被夫家承认,当朝郡主又怎么了?她又不是国姓。 再说了,自己可是贾敏的陪房,如今这位郡主算是贾敏的儿媳妇,她敢把自己怎么样?一个孝字就压死她了。 翠红按照花名册逐一点名,一组一组的分配活计,她们四个大丫头各司其职,从小就是按各个方向培养的。 红袖擅长医理,芝兰擅长烹饪针线,红云是贴身护卫。 而翠红从小学的就是管家理事,就是为了替郡主料理这些俗事的。 这些东西她都了然于胸,算得上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了。 袁怡无聊的坐着,当着她的菩萨,这活儿她轻车路熟,气势也端得很足,都说居移气养移体,这么多年来她很擅长端着,她的身份不需要疾言厉色,跌份儿。 袁怡正在琢磨着一会儿回去吃什么,要不然弄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来喝,吃这样的凉东西,也不知道芝兰同不同意,心里拿定主意,如果芝兰不同意,她就拿出主子的款儿,必能喝上半盏的。 忽然听到下面有个仆妇说道:“好叫大奶奶知道,老奴是荣国府的人,是太太的陪房,自从来到这里,厨房就归老奴管着,这厨房里釆买的事儿,也是老奴做主,这是太太定的,就不必大奶奶费心了。” 翠红的脸色一沉,刚要发作,不由得顿了一下,有一条难办,郡主虽然身份尊贵,可是他们毕竟初来乍到的,这府里的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再者,郡主是儿媳妇,虽然太太已经不在了,第一天就发落太太的陪房,毕竟不大好。 就听上头袁怡冷冷的说道:“去回了老爷。” 翠红会意,一挥手示意一个小丫头去回信儿。 这里赖兴家的见大奶奶不敢直接处置她,越发的得了意,她把头昂的高高,眼里带着轻蔑。 不多时,几个小子拥着一位年轻公子进来,旁边还跟着二管家林孝,正是林琛来了。 这段时间林孝一直跟在林琛身边,帮着大爷熟悉府里的事物。 袁怡见他进来,轻轻地欠了个身,坐着没动。 林琛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落座,扫了下头一眼,底下的人忙敛眉垂头默立。 这位大爷回来不过几日,这些下人便有些摸到了他的脾气,跟老爷有些相似,不会轻易动怒,该打就打,该罚就罚,眉毛都不会多动一下,一言九鼎,不容人违背的。 翠红上前,把刚才赖兴家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赖兴家的看着这位新鲜出炉的记在太太名下的大爷,陪着笑脸说道:“论起来,老奴也不是外人,我本是太太的陪房,是哥儿外祖家的人,对太太是顶顶忠心的,哥儿不要跟老奴外道了才是。” 她一口一个太太,又表示自己是荣国府的人。 林琛看也不看她一眼,问林孝:“他们一家子的身契在林家吗?” “回大爷的话,他们是太太的陪房,卖身契自然是带过来的。” “我瞧这一家子倒是忠心太太,难得他们有这个心,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他老人家就是我们的表率,我虽然从来没见过太太,心里也总惦记着,太太如今孤孤单单的,我每每想起来心里也难受。” 听见他如此说,赖兴家的更是得意,她就说吧?当今皇帝都以孝治天下,自己家大爷敢把自己怎么着? 赖兴家的含笑说道:“大爷孝心这么诚,太太必然是知道的。” 第37章 孝心 林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声音不高不低,波澜不惊。 “太太如今孤零零地在姑苏,我孝心再诚,她也未必感念得到。” 他叹息一声,对林孝说道:“我心里着实惦记太太,把赖兴这一家子都送去陪太太吧,替我尽一份儿孝心,好好的告知太太一声儿,以慰她在天之灵,也算是我的孝心诚了。” 赖兴可不像他媳妇那么蠢,他早就听出了大爷的语气不对劲儿,心中正惴惴不安,低头思量着,间或抬眼杀鸡抹脖子似的冲着他媳妇儿使眼色,又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恐惊了上头的贵人。 赖兴家的听着大爷一口一个孝心,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哪里还理会她男人的眼色?只在心里啐了一口,没用的男人,雪花掉下来都怕碰了头,一点儿胆色也无。 及至听了林琛后头的话,才目瞪口呆的立在了当场。 赖兴早已经变了脸色,此时林琛的话一出口,他便一路小跑的抢上前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大爷,大爷开恩,求大爷开恩啊!” 去陪太太?这就是让他们全家去给太太守陵,这是埋活死人呢,他们两口子年纪大了就算了,儿孙们从此之后可是再也见不到天日了,这可怎么得了。 赖兴不停的磕头哀告,赖兴家的已经懵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她颤抖着跪了下去,不停的磕头,哀求道:“求大爷开恩,老奴是个老糊涂,您和大奶奶是贵人,老奴猪油蒙心了,胡言乱语,求大爷大奶奶饶了老奴这一遭吧。” 林琛眉头皱了起来,说道:“你们是太太的陪房,对太太忠心是应该的,也是太太用惯了的老人儿,让你们去陪太太是恩典,怎么如此不晓事?” 赖兴两口子只是一味的磕头,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太太是他们的主子,别说让他们去守陵,就是让他们都下去陪太太也是应该的。 林琛的面上已经显露了些许不耐烦,他道:“这也太聒噪了,想来是因为思念太太,人都已经迷了本性,这可怎么是好?倘若让你们就这样去陪太太,没的倒扰了太太的清静。” 赖兴家的惊喜的抬起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大爷再怎么样也不会不顾及太太的面子,刚刚的回家就发落了他们,名声上也不好听。 就听林琛悠悠地说道:“割了舌头,再送过去吧,就这么定了,我跟大奶奶都乏了,我们先去歇着。” 林孝忙不迭的连声答应了,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要送大爷大奶奶出去。 底下赖兴家的已经吓傻了,赖兴吓的只是不停的磕头,当即上来几个人,将他们两口子拖了下去。 林琛扶起媳妇儿往外走,忽然他的脚步一顿,回头说道:“倒是忘了问了,你们还有别的事吗?趁着我和大奶奶在这里,早些说明白了,现办。” 他这话是向着底下的管事们说的。 众人纷纷摇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奴才们恭送大爷大奶奶。” 林琛点点头,温言道:“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有事儿只管去寻我,不要藏着掖着的,误了差事,我是不依的,” 众人纷纷应“是”,只盼着他快快的走,他们如今算是知道了,昨天了解的还是不够深,他们家这位大爷看着言笑晏晏,温润清雅的,真是个阎王性子,真真是惹不起。 “寻他”?找死吗?他们腔子上可是只有一颗脑袋,送给大爷顽吗? 大爷大奶奶携手而去,身后管事们和丫头仆妇小厮们跪了一地恭送。 翠红没安排完的事,只得等明天再做,想来必然会顺利的。 林孝并没有走,他悄悄的回禀了大爷留下来略做停留。 两位主子一走,底下就彻底炸开了锅。 “哎哟,咱们家大爷这性子,真是……”接下来的话是不敢说出口的。 “我的娘,我刚刚吓得命都丢了大半条,脊梁骨直走凉风,从此后可再不敢怠慢的。” 林孝冷笑着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大爷大奶奶跟前儿也敢弄鬼儿,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咱们家大爷自幼连当今圣上都夸赞的,那真真是人中俊杰,大奶奶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真真是尊贵人儿。 让你们见一面儿,都是你们天大的福气了,别掉在福窝里,还不知道福呢,这样的主子好好伺候着,前程远大着呢,咱们家里眼看着就兴旺起来了,可别不知死活的自寻死路。” 众人听着他的训斥,纷纷点头称是,知道管家这是在敲打他们,即使管家不敲打他们,他们如今见了大爷也犯悚,打定了主意,日后对大爷大奶奶都小心侍奉着,再也不敢弄鬼了。 小两口回了院子,已近午时了,各自洗漱完毕,丫头们鱼贯而入,开始摆饭。 饭罢,袁怡歪在榻上,林琛轻抚着她的秀发,又伏在她的颈间轻嗅着她的体香。 “我怎么闻着这么香甜?”说着便轻轻的咬了一口,袁怡伸手推他:“别闹了,怪乏的。” “又不用你动,自有为夫效力的,你只要……”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近耳语。 袁怡的脸爆红,一瞬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嗔怪的推了林琛一把,羞得说不出话来。 林琛柔声说道:“囡囡到底应是不应我呢?不过是换个样儿……” 袁怡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青天白日,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你是疯魔了。” “青天白日的,便是胡言乱语?那今天晚上我必能如愿了?从后头……” 袁怡气得在他手臂上,下死力掐了一下。 林琛在她某处轻抚了一把,喘息道:“我的囡囡,好狠的心,为夫可是舍不得下手,只这么轻轻的……” 引得怀中佳人一声娇吟,林琛愈觉得浑身滚烫起来。 午后阳光明媚,一对少年夫妻情意正浓…… 安国公的信还没到京城,京里的安国公府,便迎来了一位贵客。 第38章 凤驾 安国公府的福寿堂内,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她额头上带着秋香色的抹额,只插着一支碧玉簪,穿着家常的衣裳,脸上正带着笑意听沈氏说话。 “大爷昨个亲自去找了一班小戏子,虽说不是什么名角儿,却都长得可怜见儿的,又齐整又干净,咱们家虽然是有戏班子的,但任凭他是山珍海味,见天儿的吃也会腻不是?大爷说了,给老祖宗换换口味,就算他彩衣娱亲,博您一笑了。” “好好好,既然是孙儿的一片孝心,我只管受用就是,不过咱们可先说好,这请戏班子的钱我可不出,只图个乐呵,其他的一概不管。” 沈氏扬着帕子笑了,对旁边坐着的几位姑娘说道:“瞧瞧咱们家的老祖宗,箱子里柜子里满满的,金的银的都快生霉了,只是不舍得往外掏,好留着自个儿长命百岁,慢慢的花……” 她话音一落,众人便都捧场地笑起来。 二姑娘说道:“嫂子这么编排老太太我可是不依的。” 老太太大笑着向她招手。 “好孩子,快过来,还是你向着我。” 二姑娘上前依偎在老太太怀里撒娇。 老太太把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说道:“还是我的二丫头好,不像你这猴儿贫嘴贱舌的。” 老太太身后站着的王嬷嬷闻言笑着说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大奶奶了,让您的小重孙子听见了,要不依的。” 沈氏的脸瞬间就红了,她用帕子轻轻掩着嘴角,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 老太太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沈氏,半晌开怀大笑。 “赏,赏,赏,跟着大奶奶的人都有赏。” 大奶奶身边的刘嬷嬷和贴身大丫头明月闻言都笑着进来磕头谢赏。 一时间屋里气氛热烈,欢天喜地的。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双儿揣度着老太太的意思,凑趣儿的说道:“既然是这么大的喜事,理应见者有份儿才是,老太太可不能偏心啊?” 老太太笑着说道:“都赏,都赏,你去拿些铜钱和银锞子出来,这院子里的丫头见者有份儿,都沾沾大奶奶的喜气,还有大奶奶院子里的粗使丫头们,都有赏。” 她笑眯眯的看着沈氏,说道:“传我的话儿,接了赏好生服侍,等到大奶奶平安的生下他们的小主子,还有重赏!!” 沈氏对着老太太轻轻的福了一礼,笑着说道:“孙媳妇儿代您的小重孙,谢过老祖宗了。”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更高兴了,乐得都合不拢嘴,仿佛她的宝贝重孙子就在眼前。 突然,一个婆子在门外说道:“禀老太太,永宁长公主殿下来了,还有一条街就到咱们府门前了。” 老太太吓了一跳,长公主是最重规矩的人,这既没有拜帖,也没有过来知会一声儿,怎么忽然就过来了? 王嬷嬷见她愣神儿,忙悄悄的推了她一下。 “老太太,快快更衣按品大妆准备接驾吧。”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儿来,忙叮嘱沈氏去收拾一下,她自己也得赶紧收拾收拾,预备着接长公主的凤驾。 府里顿时忙乱起来,老太太回过神来又叫人去找世子。 “让珏儿赶紧回来,就说长公主凤驾到了。” 老太太带着沈氏按品大妆,匆匆赶至仪门外恭候。 安国府中门大开,因着安国公跟世子都不在家,家里的几个庶子带着管家小厮们在大门外跪迎。 半晌才见长公主的凤驾出现在街口。 前面是两队侍卫导引,后面跟着执灯执扇的宫娥,全副执仗行至安国公府门前一字排开。 长公主的凤驾直接从中门抬了进去,前呼后拥的跟着数十个丫头婆子。 凤驾一直抬到仪门,安国公府老太太并沈氏跪迎。 永宁长公主端坐在凤驾当中,一言不发。 众人也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只是心中暗暗纳罕,这是怎么了?按理说两家是亲家,长公主即使再生气,也会给老太太几分薄面,如今就任凭老太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这不对劲儿啊? 老太太心中也暗自诧异,左右思量,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难道是上次沈氏送丫头的事儿?可那件事儿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不应该呀。 再说南安郡王府的三姑娘已经暴毙了,长公主的这个气也已经出了,如今又为了什么? 半晌,才听到永宁长公主冷冷的声音:“免。”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儿,如此冷冰冰的,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众人并不敢多言,起身躬身伺候,长公主的凤驾进了仪门直抬到福寿堂外,老太太和沈氏在凤驾后面步行跟随。 永宁长公主直接进了福寿堂正堂,在主位上落座。 众人重新进来磕头行礼,口中说道:“恭迎长公主凤驾,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奉兰姑姑上前半步,端肃的说道:“免礼,平身。” 老太太方起身,并不敢落座,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永宁长公主。 上次见时,还是林琛大婚之前,长公主待她十分和悦,满面春风。 如今,老太太看着长公主的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凤袍上的凤凰都显得冷冰冰的,心下越发的诧异。 她陪着笑脸说道:“公主殿下下降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老身未及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永宁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恕不恕罪的就不用说了,反正你们家的规矩,本宫也是见识过的,彼此心中有数,何必多言?” 这话说的半点都没留情面,老太太的脸上一红,她想起来上回世子给二小子送通房丫头的事,听长公主的意思,像是为这件事儿来的了? 老太太的心中也有一些不悦,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她是琛儿的亲祖母,就算是她送了两个丫头过去给孙儿,公主殿下也不应该这么不依不饶的,南安郡王府的三姑娘一条命都搭在里头了,长公主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吗? 不过公主是“君”,自然不能出言顶撞,沈氏却有些忍不住了。 第39章 罚跪 沈氏心中有些不忿,她是朝廷的命妇,又不是长公主府的家奴,长公主未免太霸道了。 再说她毕竟还是怡安郡主的长嫂,长公主还能把她怎么样?难道以后她们妯娌之间不处了? 沈氏陪着笑脸说道:“公主殿下忽然驾到,臣妇们未及远迎,自然是臣妇们的罪过。弟妹在京里的时候,常跟我说起公主府的规矩,这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是最重规矩的人。” 她说长公主忽然驾到,又一口一个“规矩”的,便是在暗示您也没有规矩,没有拜帖,就到别人家里去拜访,是很失礼的。 永宁长公主看着她,说道:“既然你自己知罪,那很好,本宫就罚你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吧,奉兰,你去看着。” 老太太闻言大惊失色,这怎么说罚就罚了? 沈氏还怀着身孕呢,这罚跪还了得。 老太太一躬身:“启禀殿下,沈氏有了身子,不方便罚跪,还望公主饶了她吧,老身感激不尽。” 长公主低头瞧着自己染的通红的手指甲,缓声说道:“哦?有了身孕?真是大喜呀。”刚害完她的囡囡,自己就有了身孕?好巧。 “是,老身也盼着怡安郡主早日有喜信儿呢,那才是大喜。” 她在告诉长公主,怡安郡主是她的孙媳妇儿。 没想到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怡安郡主有没有喜,如今跟你可没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吧?安国公已经把林琛过继给了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为嗣子,她如今可不是你的孙媳妇了。” 沈氏闻言,心内一惊,随即狂喜,过继? 老太太脸色大变,她的手都在抖。 “请公主殿下不要听那些人胡言乱语,琛儿是老身的嫡孙,又是朝廷四品命官,万万没有过继给别人的道理,简直荒谬。” “林如海呈上的过继折子就放在圣上的御书房,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衙门里都已经备案了,岂能有假。” 如此说来是真的了? 老太太眼前一黑,一个跟头就往地上栽去。 旁边的王嬷嬷一把扶住了她,急切地唤道:“老太太,老太太,您别急。” 沈氏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上前扶着老太太的手臂说道:“您不要忧心,还有我和大爷呢,您还有重孙子,老太太保重!” 长公主一声冷笑,转头对奉兰说道:“你们拿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了?” 奉兰忙道:“奴婢不敢,请殿下恕罪。” “那还不快去。” 奉兰高声道:“来人,押沈氏去院子里跪着。” 沈氏大惊失色,脱口道:“你不能……” 永宁长公主锐利的目光直望着她:“你?” 沈氏自知失言,用帕子忙掩住了自己的口,低头不敢吱声。 “冲撞本宫,再罚两个时辰,沈氏,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宫就接着罚。” 身后过来几个人直接押着沈氏出去,她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老太太急切的说道:“请殿下恕罪。” 永宁长公主冷声说道:“冲撞了本宫就要罚,让本宫恕罪?凭的什么??” 老太太哑然。 她如今已经明白了,公主殿下就是来出气的,可是她们不能反抗,更别说如今他们理亏。 老太太急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儿,看了一眼窗外,已近午时了,这么毒的日头,跪上三个时辰,天都要黑了,孩子必然保不住的,如若沈氏伤了身子,世子没有嫡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上头传来永宁长公主的声音:“本宫昨夜没睡好,如今乏了,你们下去吧。” 老太太心中一喜,行了一个礼,刚要退出去,就听公主说道:“本宫此行是为了取回怡安郡主的嫁妆,听竹,你把嫁妆单子拿给他们,跟着去清点明白,少一样,本宫都是不依的。” 老太太忙说道:“启禀公主殿下,怡安郡主的嫁妆都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有公主府的人看着,国公府的人并没有经手。” “那倒也罢了,不过你们家的为人,本宫信不着,听竹,你去查一下。” 老太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颇有些下不来台,又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刚到门外,便看见沈氏跪在院子里,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已经被汗湿透了。 老太太待要说什么,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奉兰姑姑,跺了跺脚,对旁边的一个小丫头耳语道:“快去找珏儿想想法子。” 小丫头一溜烟的跑了。 奉兰姑姑只当做没看见,她家公主殿下要罚沈氏,除了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谁还拦得住? 林珏匆匆在府门前下马,二门上的小厮急得直转圈儿,远远的见他过来,一溜烟的跑到他跟前。 “世子,大事不好了,长公主殿下罚了大少奶奶的跪,老太太让我找你想办法呢?” 林珏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长公主怎么会来的这么突然? “打听清楚了吗?到底为了什么?” 那小厮支支吾吾的说道:“听说是咱们国公爷把二爷,二爷过继给了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 林珏一惊,继而心中狂喜,他一把拉住那小厮的胳膊。 “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长公主殿下正在里头发火呢,听说林如海大人的折子都上了,这还有假吗?” 林珏抚掌大笑,太好了,真不愧是他亲爹,就是知道疼他,这一下老二那个碍眼的东西总算是滚蛋了,从此高枕无忧矣。 小厮急得直跺脚:“我的大爷哎,您别管这些事儿了,快救救大奶奶吧,她可还怀着身子呢。” 林珏这才反应过来,这事儿可不能大意,如今他的地位稳固了,就差一个儿子了,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他想了想,转头对身边的小厮说道:“你现在去三皇子府,就说我请他来救场,十万火急,让他千万快一点儿。” 那小厮不敢怠慢,转身跑到府门口,翻身上马,直奔三皇子府去了。 第40章 慈母心 却说安国公夫人陈氏正在佛堂中礼佛。 自从她交出了管家权,儿子和儿媳妇又南下赴任,她便躲进了佛堂,每天只为儿子、儿媳妇儿祈福,再也不理俗事。 陈平家的脚步匆匆的进来,急的冒了一头的冷汗。 “太太,太太,大事不好了。”她一跑进来就跪在了陈氏的面前,眼中含着泪,声音里尽是悲痛。 陈氏吓了一跳,从蒲团上豁然起身。 “双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陈平家的膝行了两步,抱住陈氏的腿嚎啕大哭,口里呜呜咽咽的说着:“我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小主子呀……” 陈氏被她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她一把抓住双成的手臂,急切的问道:“琛儿怎么了?你说话呀?到底怎么了?” 陈平家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说道:“永宁长公主殿下来了,她说,她说老爷把咱们二爷给过继出去了,过继给了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陈平家的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 陈氏脚下一个踉跄,又稳稳的站住了, 她低头思量了半晌。 忽然转身跪在蒲团上,对着菩萨深深地叩下头去。 “多谢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从此后我儿终于脱离苦海了。多谢菩萨。”她说着又叩下头去,无比的虔诚。 陈平家的被她弄得惊呆了,太太莫不是糊涂了? “太太,您,您……” 陈氏站起身,转身扶起目瞪口呆的人。 陈平两口子都是她的陪房,这么多年始终忠心耿耿的。 陈平家的看着自己主子,眼中有着迷惑不解。 陈氏微笑着说道:“我是知道林如海林大人的,他如今大约已经年过半百了,夫人去岁已经亡故,也没有续弦的意思。 上一阵子京中又盛传,林大人已病入膏肓,想来纵使痊愈,也再不会有子嗣的,他过继了琛儿过去,就算只是个面子情儿,也不会过分为难琛儿。 更别说还有郡主在呢,长公主会护着他们小两口的,林家既然子嗣单薄必然平静,从此后,琛儿必然是称心如意的。” 陈氏望着窗外轻声的说道:“我的儿啊,终究是解脱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如今是,挣开枷锁走蛟龙了。” 陈平家的欲言又止,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可是,太太,您从今以后膝下就只有大爷了……” “我靠他做什么?我自己又不是没儿子,一个名分有什么打紧,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他还是我儿子。” “离开?太太……” 陈氏不再说话了,有些事就算她想做,也得等儿子回来,不过…… “你去告诉陈平,把我陪嫁的铺子,田庄都悄悄的出手,把柜台上的现银先拿给我,宁可亏一些钱,也尽快出手。” 既然她如今“膝下无子”,林珏就是她唯一的儿子,无论这孩子在不在她名下,将来她的嫁妆也都是林珏的。 那她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不如全部都换成银票,给儿子送过去。 陈平家的虽然算不上聪明,可陈平不傻,办事一向利落,最重要的是这两口子都忠心,从来不违背她的话。 虽然陈平家的不明白,为什么太太突然把好好的铺子田地都卖了,但是有一条,既然太太吩咐了,就这么干。 陈氏叫来小丫头,梳洗打扮,她要到前头去面见长公主,给长公主磕个头,她是个无用的母亲,以后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长公主了。 不提陈氏这里打算去面见长公主,却说林珏的小厮快马加鞭一路来到三皇子府。 门口的小幺儿们都认识他,知道这是安国公府世子的贴身小厮,笑着招呼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你家主子呢?” 那小厮跌脚道:“我们家里出大事了,我们大爷打发我来见三殿下,麻烦哥哥给通传一下吧。” 见他急的颜色都变了,门上的人也不敢怠慢,脚步匆匆的跑进去通传。 不过片刻便有人来带他进去,三皇子正在书房中读书。 最近父皇要考察他们几个皇子的功课,老四的书一向读的好,他不敢懈怠。 小厮站在书案前把家里的事说了,他刚说到林琛被过继,三皇子便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林琛被过继出去了?此话当真吗?” 小厮点点头,说道:“永宁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我们府里,正在发火呢,我们大爷请三殿下赶紧去救场。” 三皇子心中大怒,救场?救你个大头鬼,这安国公脑子里装的都是稻草吗?竟然能把林琛过继出去?真是个混账东西。 林琛还未及冠便是正四品的知府了,这是为政一方,明眼人都知道,就算他日后升官是乌龟爬,前程也不可限量。 更何况三皇子还是了解林琛的,十个林珏也比不上一个林琛,如若不是这小子滑不溜手,他数次暗示,这小子都充耳不闻,他也不会拉拢林珏。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想学安国公继续打压林琛,直到这小子不得不为自己所用,没想到父皇的一道赐婚圣旨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小子突然成了他姑妈永宁长公主的乘龙快婿,逼得他不得不偃旗息鼓。 他这个姑妈可不好惹,在他父皇那里比他还有脸面呢,不用说他这个姑妈,就是怡安郡主这个表妹,也圣眷正隆,他每次见了也都得陪着笑脸呢,得罪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他虽然对林琛放了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笼络着安国公和安国公世子,到了关键的时刻,他就不信林琛真的能袖手旁观?要知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只要林琛还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况且如今更妙了,林琛是他姑妈的东床,看在这小子的面上,永宁长公主和怡安郡主至少会保持中立,不用担心他们会为老四所用。 如今呢?安国公这个蠢货,三皇子气得脸上颜色都变了,如果安国公在他面前,他都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老东西。 第41章 救场 三皇子急的在书房直转圈儿,小厮急得也不得了,他们家大奶奶还等着救命呢。 他壮着胆子,小声的提醒:“殿下,您看……” 三皇子停住脚步,暗自思量,事已至此,挽回是不可能了,林珏虽然无用,他却不能不救,如果这点小事儿他都袖手旁观,让跟着他的那些人怎么想呢? 三皇子也没摆全副仪仗,只骑了一匹快马,带着几个随从轻装简从的就奔着安国府去了。 这时候也顾不得客气了,见了林珏,便脚步匆匆地跟着他往内宅去。 林珏的表情是冰火两重天,他如今特别兴奋,多年的心腹大患被翦除,从此后高枕无忧,可又担心自己的儿子,这一个保不住倒是不要紧,就怕他媳妇儿伤了身子,于子嗣上有妨碍,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三皇子没有心情跟林珏闲聊,他现在正郁闷着呢,随口的敷衍了几句,便跟着林珏往福寿堂走。 刚走到廊下,便听得身后的林珏一声惊呼,抬眼望去,只见院中跪着一个女子,脸色苍白的透明,已经是摇摇欲坠。 那女子似乎听见了林珏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情绪一有波动,当即晕了过去。 林珏大惊失色,刚要冲上前去,却被几个仆妇给拦住了。 他刚要发火,被三皇子一把拉住了胳膊。 三皇子笑着说道:“原来是奉兰姑姑在这儿呢?姑妈可在里头吗?侄儿特来请安。” 奉兰冲着三皇子行了一礼,方才说道:“奴婢给殿下请安,公主殿下昨儿被气着了,一夜也没有安枕,如今正在里头歇着呢,既然是皇子殿下来了,奴婢这就叫我们公主殿下起来。” 三皇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这话可让他有些为难,人家都说了,姑妈如今正乏着,他一个做侄儿的,万万没有打扰姑妈休息的道理。 可是…… 他看了林珏一眼,林珏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三皇子往院子里看一眼说道:“这沈氏都晕过去了,不如姑姑给我个面子,让她回去暂歇,待养好了,再去公主府赔罪可好?” “沈氏冲撞了公主殿下,罚她是殿下的意思,老奴不敢擅自做主。” 奉兰看了林珏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转头冲着院子说道:“怎么晕过去了?来人,给她洗把脸醒醒神儿,接着跪。” 公主府的一个端着金盆的丫头走到沈氏面前,说道:“这是预备着给我们殿下净面的,便宜你了。” 她说着手一扬,一盆水直接兜头泼了出去。 沈氏的身边的刘嬷嬷正心疼的抱着她,见这丫头说话如此无礼,才要分辩,便见一盆水兜头浇了下来,虽然有她挡着,但绝大部分都扬在了沈氏身上。 沈氏被浇得一个激灵,悠悠的醒了过来,上头传来奉兰的话。 “既然是醒了就跪好,还是你想再多罚两个时辰?” 刘嬷嬷大怒:“你也太欺负人了?不过就是个奴才……” 奉兰幽幽的道:“我可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你竟敢如此跟我大呼小叫的,沈家果然没有什么规矩,来人,掌嘴。” 一旁立刻过来几个健壮的仆妇,拉起刘嬷嬷就打。 刘嬷嬷怒极,她何曾受过这种气? 刚说了一句:“长公主殿下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上头便传来奉兰冷冷的声音:“好大胆的奴才,竟然敢如此污蔑公主殿下,杖毙。” 沈氏迷迷糊糊中听的“杖毙”两个字,浑身打了个冷颤,伸手一把抓住了刘嬷嬷的衣角,冲上面慌忙叩下头去。 “公主殿下饶命,请公主殿下饶了这个狗奴才吧。” 这是她的奶嬷嬷,算得上她半个亲娘了,从小就陪着她,感情十分深厚。 无奈,公主府的奴才如狼似虎,硬生生的将人拖到旁边,摁到凳子上,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雨点似的落下去,刘嬷嬷一开头还大声嚎叫,后来渐渐的没了声音。 沈氏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她,跌坐在地上,吓得傻傻呆呆的,直到看见刘嬷嬷最后对她轻声说道:“老奴去了,姑娘保重。”眼睛一闭,渐渐的没了声音。 沈氏尖叫一声,顿觉身下一热,一股热流缓缓的流淌出来,再次晕了过去。 三皇子紧紧的抓着林珏的手臂,不让他上前。 三皇子如今想明白了,他姑妈今天就是来发火的,即便是闹到父皇那里,也没什么用。 不过是一个还没成型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只要能让他姑妈出气,父皇是不会责怪的,其实要三皇子说,这样也好,他姑妈能把这口气出干净了,日后也不会再找他们麻烦。 有了刘嬷嬷的前车之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去扶沈氏,安国公府的老太太又不在,她是有年纪的人了,实在熬不住,早被人扶着进了偏堂休息,就更没有人敢上前去看沈氏了。 再说,大家也都看见了,世子爷还站在那儿呢,不也没敢上前吗? 奉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在等着沈氏肚子里的那块肉流干净。 过了半晌,奉兰才进了福寿堂复命,里头传来永宁长公主的声音:“是言儿来了?进来吧,外头正热着,别晒着了。” 三皇子放开林珏的胳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方才走了进去。 永宁长公主正歪在窗边的榻子上,见他进来笑着说道:“我的儿,几时来的?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快到姑妈这里来。” 三皇子给姑妈请了安,方走到榻前,坐到长公主的身边,笑道:“侄儿来林家寻个方子,听说姑妈在这里,便过来了。” 长公主轻抚着他的后背说道:“可有日子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三皇子只能按捺住性子答了几句,他才要提沈氏的事,长公主的眼睛一闪,悠悠地说道:“哎,上次我见皇兄,他还跟我提起你们几个,对了,还说到你来着。” 三皇子的心猛的一跳,把刚刚要为沈氏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42章 心疼 三皇子听到姑妈提及父皇,心中猛的一跳,他垂下眼眸,笑着说道:“必定是侄儿淘气,惹得父皇不痛快了?” “不痛快是没有的,都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你是你父皇的亲儿子,他心里比谁都疼你,难道你心里,只有你母妃才是亲的不成?” 三皇子慌忙地答道:“姑妈说哪里话,我心里比谁都想跟父皇亲近,别说是父皇,就是姑妈这里,侄儿心里也是无比亲近的,只恨侄儿天生愚钝,不能时刻讨姑妈欢心。” 永宁长公主闻言笑了,她用帕子掩着自己的嘴角,在三皇子的手臂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我的儿,姑妈心里疼你呢,只是你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的,姑妈看着心疼,哪里还忍心劳烦你整日来公主府陪我呢?” “能在姑妈身边侍奉,是侄儿的福气。” 永宁长公主更高兴了,大笑着说道:“你这嘴像抹了蜜似的,赶明个,我见了你母妃必得好好夸夸你才是。” 三皇子心道,你不当着我父皇的面夸我,跟我母妃夸我有什么用? 他面上陪着笑说:“侄儿,谢谢姑妈了。” 两个人在屋里说着话,长公主的笑声不时地传到了屋外。 林珏急得团团转,一大群的丫鬟婆子围着老太太过来。 老太太不放心这边,着急的过来看。 一眼就见到晕倒在院子里的沈氏,她的身子底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老太太的脚步一个踉跄,眼前一阵发黑,她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风浪,今天这浪太高,她都有些熬不住了。 定了定神,看了孙子媳妇儿一眼,不能这么着,这个孩子没了就没了,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现在就进去求长公主,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救下沈氏。 还没等她进去,便见三皇子扶着长公主出来。 众人慌忙跪下行礼。 长公主看了沈氏一眼说道:“怎么如此无用?这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晕过去了?怕不是故意要挟本宫吧?” 林珏慌忙叩头说道:“沈氏万万不敢的,请公主殿下息怒。” “罢了,沈家的家教本来如此,本宫也不奢求了,等明儿个,我派个教养嬷嬷去沈家,帮着管教管教他们家的女孩儿,这规矩也太差了。” 本来正在悠悠转醒的沈氏,闻言差点又晕过去。 长公主这番话一旦传开,她家里的几个妹妹就别指望着说婆家了,被长公主断言没有教养,还怎么嫁人? 长公主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回公主殿下,咱们郡主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完了,已经装上车运回去了。” “也罢了,这地方本宫也不愿意多待,咱们这就走吧。” 众人又深深地叩下头去。 “恭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刚走到门口,还未上轿,便见安国公夫人陈氏跪在了轿子旁边。 见长公主过来,陈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臣妇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停住脚步:“你……” “臣妇叩谢殿下大恩,琛儿托付给殿下了,臣妇感激不尽。” 长公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有本宫在一日,便护着他们一日,只是你……” “臣妇无碍的,多谢公主殿下垂怜。” 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她今日来安国公府大闹一场,是因为她占着理,发火是应该的,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安国公夫人是林家妇,没有天大的冤屈,她无法插手。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能把手伸到人家的内宅里去,更何况,如今在法理上,陈氏跟林琛已经没有关系了。 望着长公主的车驾远去,陈氏又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她是个无用的母亲,只求不再连累儿子,日后只能指望着长公主多庇护儿子一些。 长公主一离开安国公府,众人便手忙脚乱地把沈氏扶到屋里。 大夫早已经等在门外,老太太急的眼巴巴的望着房门口。 林珏怕急坏了老太太,扶着祖母到厅堂落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夫就收拾了药箱出来,对众人说道:“大奶奶本来就子嗣艰难,好容易才有了身孕,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况很不乐观,日后只怕……”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林珏急得直跌足,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心中倒是已经有了数,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珏儿送大夫出去,回来好生安抚着你媳妇儿, 我折腾了一天,也受不住了,回去先歇着,明儿个再过来看她。” 老太太被人扶着回了福寿堂偏厅,这是她日常起居之处。 王嬷嬷扶着她歪在榻上,刚要拿起锦褥给她搭在身上。 便见老太太已经是老泪纵横,她一把拉住王嬷嬷的手,哭着说道:“绣竹,这个逆子,他这是在剜我的心哪,我的琛儿啊……,琛儿啊……” 老太太平日里确实是有些偏心,她跟安国公一样,多偏心世子。 可是两个人却有不同,安国公是只有世子这一个儿子是命,其他的儿子都跟根草似的。 老太太偏疼老大,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娘,没娘的孩子可怜,老太太不得不多看顾一些,再者,林珏是嫡长子,是将来的袭爵之人,自然要区别对待。 可是她心里对小孙子也是喜欢的,吃的穿的用的,也没少给小孙子预备,更何况那孩子还是个有能为的,有这么个温雅俊逸,聪明伶俐的孙儿,老太太岂能不疼? 如今突然就过继了,从今以后就再也不是她的孙子了,老太太眼前又浮现出小孙子的身影,小时候,漂亮的跟个小仙童似的,一口一个祖母,叫的人心都化了。 长大成人之后,真真是人中俊杰,老太太想起来前几个月,看着孙子高中探花,打马游街时的情形,她是从心眼儿里高兴,在楼上看着笑得都合不拢嘴,回来多吃了一碗饭,一连几天都乐呵呵的。 如今……,老太太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 虽然老太太哭的伤心欲绝,在她心里还是世子更重要,或者说重要的是爵位的传承。 第43章 消息 永宁长公主大张旗鼓的从安国公府取回了怡安郡主的嫁妆,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下至街头巷尾,上至侯门王府,皆议论纷纷。 荣国府内,王熙凤正在贾母面前逗趣儿。 “您老人家成日里只疼宝玉,把我们都当根草,百年之后,难道只有宝兄弟送您去五台山不成?你也多疼疼我们,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贾母哈哈大笑,把坐在身边的黛玉搂在怀里,指着她道:“你这个猴儿,你一个当嫂子的,不说多疼着他们小的,反倒吃起醋来?你过来,我也多疼疼你。” 黛玉伏在贾母怀里,用帕子掩着嘴角,有一丝笑意在面上。 凤嫂子这话看似在说宝玉,何尝不是大伙都对她有意见呢? 荣国府上下都知道,贾母如今最疼她和宝玉。 可宝玉是这府里头正经的主子,她是个外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嚼她的舌头根子,最近又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她刻薄小性儿,是个不容人的。 这话真真好笑,她一个客居的表姑娘,又不是当家的少奶奶,怎么刻薄不容人呢?是打杀了哪个奴才?还是罚了谁?还是她一个当姑娘的天天找奴才们拌嘴呢? 黛玉心里明白,这话必定是从二舅母那里传出来的,上次自己将她伸出来的手抽了回去,她这是故意的坏自己的名声。 黛玉偷着看了一眼外祖母,其实外祖母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装糊涂,不肯替自己出头罢了。 这样的小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真到了要紧的时候, 外祖母真的肯护着自己吗? 她心里很想离开这里,也惦记着爹爹,不知病的怎么样了? 可是她心里明白,爹爹把她送来这里是不得已,无人可托,才会出此下策,虽然爹爹没有明言,她也知道,爹爹想把她的终身托付给宝玉,先不论宝玉如何,只说二舅母那里,只怕就是一场官司。 如今天下之大,竟没有了自己容身之处,宝玉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可叹,可悲。 黛玉正思量着,鸳鸯便笑着来禀报贾母。 “恭喜老太太,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外头街上都传遍了,平安州知府林大人被过继给了林姑老爷为嗣子,您又多了个外孙子。” 黛玉心里一惊,猛的挣脱了贾母,坐起了身子,顾不得规矩,忙问道:“哪个林大人?” 贾母也严肃的问:“是哪个林大人呢?” “安国公府的二爷,永宁长公主的爱婿,今科的探花郎林琛林大人。” 贾母惊讶的说道:“这消息可真吗?” 不怪贾母怀疑,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都是怀疑。 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把自己的嫡子过继出去?还是个四品官的嫡子。 鸳鸯笑着回道:“这岂能有假?长公主今日已经去了安国府,将怡安郡主的嫁妆都拉走了,听说圣上都知道了,断不会有假的。” 黛玉惊讶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已经是喜极而泣了。 她有哥哥了,林家有靠了,她再也不必寄人篱下的,既然父亲肯过继,以父亲的为人,她这个哥哥一定是个好的,她恨不得现在就家去。 迎春、探春和惜春已经站了起来,都上前拉着黛玉的手说道:“恭喜林妹妹(林姐姐)了。” 黛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真想回去看看哥哥。” 宝钗也上前道喜,她刚才已经听了鸳鸯的话,林家的这个嗣子可不简单,是长公主的乘龙快婿,这样一来,郡主可就是林丫头的嫂子了,再比一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宝钗的语气里不由得有些酸意。 “哎,不知道林大人脾气性子如何?如若……,这可怎么得了。” 她虽然话只说了半截儿,大家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迎春看着黛玉,眼中有着一抹担忧。 宝玉早已经跳起来。 “可不得了了,这是个只知道仕途经济的,林妹妹倘若落在他的手里,可怎么得了?妹妹千万不要回家,在这里长住算了,有老祖宗在呢,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你。” 黛玉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她用手绢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慢悠悠的说道:“听说我哥哥是天子门生,今科的探花郎,必定是个好的,圣上的眼光断不会有错的。” 宝钗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她自悔失言,忙道:“那自然。” 谁敢说当今皇上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呢? 王夫人目光一闪,用帕子掩了一下嘴角,心中暗道,这一下子可算是能送走一尊大佛了,这林姑娘怕是不多日子就要回南了,可真是佛祖保佑,林丫头在这里成天勾搭她的宝玉,她看着就心烦。 贾母还未来得及说话,贾政就进来了,众人惊的纷纷站起来。 贾政是来送林如海的书信的,林如海一共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是给两位舅兄并老太太的,他有了儿子,得告诉贾母一声。 另一封书信是给黛玉的,托贾政转交。 贾政心里也高兴,他这个妹夫过继来的儿子不错,不但是今科的探花郎,还一入仕便是四品知府,比自己的官位都高了。 高兴之余,贾政又有些失落,当年如果不是圣上恩典,他也能参加会试,没准也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得个进士,也不用像如今这样天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桩喜事,更别说,如今林琛还是长公主的爱婿,他们家如今跟长公主府也算是有亲戚关系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贾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条,她乐呵呵的问道:“你妹夫可说了什么?别卖关子了,快说给我听听。” 贾政笑着说道:“就是前头街上传的话,林妹夫已经过继了安国府的二公子为嗣子,千真万确的,听说圣上还赐了一副字,“一门双进士,父子两探花”如今正传为美谈佳话呢。” 贾母闻言大喜,伸手叫黛玉过来,把她搂在怀里,摩挲着她道:“我的玉儿,这下可好了,有了依靠,万事不愁了。” 又道:“可怜我的敏儿没福气,就这么去了,撇下个孩子孤零零的,我心里……”说着又哭起来。 第44章 紫鹃的心事 众人见贾母伤心,都纷纷上前安慰,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时贾政退了出去。 王熙凤上前一边给贾母擦着泪痕,一边笑着说道:“老祖宗这是有了新的外孙子媳妇儿,高兴的哭了,您老人家也别有了新的,就不要旧的了,虽然我笨嘴拙舌的,好歹心里孝敬老太太,您老人家多疼疼我吧,千万别把我丢出门去。” 她这一席话说的,贾母高兴起来,可不是吗?林琛如今在贾敏名下,在礼法上算是贾敏的儿子,那怡安郡主就是自己的孙媳妇儿了,这可不是喜事一桩? 贾母一高兴就要大摆宴席,让鸳鸯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交给凤姐,必要热热闹闹的热闹一天。 凤姐笑着说道:“您老人家如今白得了这么个大外孙子,这样天大的喜事,也只拿出一百两银子,这是够酒的呢?还是够戏的呀?少不得我们还得添上。 如今我干脆把这一百两银子揣怀里,明儿个就假装睡迷了,到时候酒也过了,戏也过了,还白得一百两银子,难为我今日竟聪明一回,想出这样绝妙的主意来。” 说罢,便用帕子捂着嘴角大笑起来。 贾母指着她笑道:“还不快过去给我撕了她的嘴,你敢误了我的酒戏,看我怎么闹你。” 王熙凤笑着赔不是:“老祖宗饶了我这一遭吧,我情愿再贴一百两银子,索性多办几桌酒席,把姨妈和珍大嫂子都叫上,咱们好好的乐呵一天,算是将功补过吧。” 贾母点头,对着黛玉笑道:“既然她请咱们吃酒看戏,咱们就赏她这个脸面,都去坐一会子吧。” 众人都大笑起来。 宝玉一听吃酒看戏,早把刚才的事丢到了脑后,他上前拉着王熙凤的衣襟哀告道:“好嫂子,我听说外头有个叫紫云坊的戏班子,他们那个台柱子倒有一副好嗓子,不如找来我们听听?” 王熙凤推开他的手,说道:“罢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如今哪还请得起紫云坊,我都想效仿彩衣娱亲,亲自逗老太太笑一笑呢,可恨我笨嘴拙舌的,竟不能够的。” 王夫人轻咳了一声,宝玉看着太太的脸色,也自悔失言,不该在太太面前提这些戏班子,太太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 因着在老太太跟前,王夫人没有多说话,只是看了宝玉一眼,见他低下头去,便罢了。 黛玉回到房里,见紫鹃有些魂不守舍的,不由得笑吟吟道:“你这小蹄子是怎么了?难道被谁惊跑了魂儿不成?” 紫鹃方才惊觉姑娘回来了,忙上来伏侍,口中说道:“姑娘就是整日家的,嘴里不饶人。” 黛玉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雪雁跑了进来,一进屋子就给黛玉磕头。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听说咱们家有了大爷了?可是真的吗?姑娘千万别哄我,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黛玉笑着说道:“这还能有假吗?我有哥哥了,听说哥哥跟老爷一样都是探花郎呢,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雪雁当下欢喜的什么似的,也跟着她不住的念佛,口里不住的嘟囔着,要佛祖保佑老爷,大爷的。 她一家子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儿,林家好了,她老子娘跟哥哥自然就好了。 这几日府里盛传老爷病重,把雪雁愁的夜不能安枕,心里十分担忧,倘若老爷就这么去了,还不知道她老子娘跟哥哥被卖到哪里去呢? 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都不知道呢,一想起来雪雁就想流泪。如今可好了,再不必担忧这个的。 紫鹃听她念佛,又说“老爷”,这说的必定不是这府里的老爷,是林姑老爷了,又触动了她一腔的心思,当下又神思恍惚起来。 黛玉以为她身体不适,当下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着凉了?快去歇着吧,有雪雁在这里呢。” 紫鹃的手又是一顿,心下有些不快,姑娘这是嫌她在这里碍事了?还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雪雁说呢?是了,自己不是林家人,雪雁才是。 紫鹃强笑道:“既这么着,奴婢就先下去,让雪雁先服侍着姑娘。” 黛玉点头,眼中有着一抹担忧,催促她道:“你快去歇着吧,我这里有雪雁呢,很不必你惦记着。” 她本是好意,自从她来到这里,外祖母把紫鹃给了她,这丫头事事尽心,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倒是个实在人。既然病了,自然要好生歇着才是。 这厢紫鹃回到自己的房里,和衣躺在床上,心中暗自思量,看林姑娘这意思是想回家的,自己可怎么着呢? 原本想着,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将林姑娘配给宝二爷的,要不然怎么能把林姑娘安置在碧纱橱内,日夜跟宝二爷在一处,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必是老太太心里有了打算。 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有表兄妹日夜在一处的? 这就很好,自己是家生子儿,将来姑娘嫁给了宝二爷,自己就是陪嫁大丫头,以后像平儿似的……,大家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想到这里,紫鹃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想起了宝二爷的温柔小意儿,体贴周到,心下怦怦乱跳。 复又皱起了眉头,可是如今呢?如今可怎么好? 从前林家是不必担心的,用老太太的话说,林家除了林姑老爷,他们家的人都快死绝了,再没有人来接林姑娘的,怎么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大爷来? 自己到底是跟不跟着姑娘走呢?倘若跟着姑娘去,将来是前程未卜,况且自己家老子娘都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呢? 如若不跟着姑娘去,她便是还得回去做二等丫头,将来也只不过是随意配个小子,哪比得上宝二爷? 紫鹃左右为难 ,拿不定主意,忽然,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自己拦不住林姑娘回家,宝玉可以呀,倘若他因为林姑娘要回南边去,急的病了,老太太心疼宝玉,必然不会让林姑娘走的,这事情不就有转机了吗? 第45章 梦断 第二日就在贾母的小花厅上摆了两桌酒席,凤姐又带着人将上好的开的鲜亮的盆景摆在廊下,当真是花团锦簇。 贾母带着黛玉宝玉坐一桌,王夫人和薛姨妈带着他们姐妹们坐一桌。 院子里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凤姐笑着将戏单子递到贾母手里。 贾母随手递给黛玉,笑道:“今儿个都是借你的喜气儿听戏,你点一出我们听听。” 黛玉接过戏单子瞧了一眼,她与此道并不甚精通,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母亲一直病着,后来母亲去世后,她又在守孝,只不过她是客居在此,也只能守着自己的心罢了。 如今贾母让她点戏,她不好推脱,只得揣度着贾母的喜好,点了一出热闹的戏。 果然,贾母很高兴,慈爱的抚着她的头发。 今日来的人很齐全,不但东府的尤氏来了,就连前些日子病着的秦可卿也来了。 秦可卿的脸色不算太好,虽然用脂粉掩着病容,眉目之间依然带着疲惫,她今日刻意挑了一身鲜亮的衣服穿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姿婀娜,有弱柳扶风之态。 凤姐一向跟她要好,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快去那儿边坐着吧,哪里就用得着你了。” 贾母也忙说道:“可是呢,好孩子,你快坐吧。” 秦可卿陪着笑说道:“婶娘都没入座呢,我怎么能去坐着?老太太让我多服侍一会儿,就是我的孝心了。” 宝玉闻言见她的脸色苍白,眼下还带青色,他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思量了片刻,站起身来,对凤姐说道:“每一回都是凤姐姐服侍老太太,太太们,今儿个你和大嫂子都歇着,把这个巧宗儿让给我,也让我尽尽孝心。” 他说着便把凤姐和尤氏推到座位上坐下,凤姐笑道:“我们今日托宝兄弟的福也受用一回罢。” 秦可卿见状,也只得在凤姐的下首坐了下来。 宝玉拿起酒壶挨桌斟酒,黛玉望着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这一年来,她整日里跟宝玉在一起,对宝玉的眼神是很熟悉的,那一抹异样虽然稍纵即逝,但并没有逃过黛玉的眼睛。 难道宝玉和秦可卿之间…… 黛玉复又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宝玉虽然顽劣,也不至于此,秦可卿可是他的侄儿媳妇儿,自己怎能如此想他? 可有些事不留心便罢了,一旦留意,黛玉又是个七窍玲珑心,便看出许多蛛丝马迹来,心下暗自纳罕,竟有此事?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她又想起,有一次见宝玉看着宝钗发呆,那种垂涎痴意,看的人心里极不舒服。 宝玉拿着银壶走到黛玉身边,一仰头将她的冷酒喝了,悄悄的说道:“你素来脾胃虚弱,耐不得寒凉,我再重新给你倒一杯。” 说着又给黛玉倒了一杯温酒,黛玉看着他温柔真诚的样子,心下暗自愧悔,这是她朝夕相处的表哥,她岂能把人想得如此龌龊? 当下便笑着说道:“多谢你。”语罢,将酒一饮而尽,心下暗道,就当赔罪吧。 宝玉见她痛快的将自己斟的酒一饮而尽,感到大有情意,欢喜的无可不可,又给黛玉倒了一杯,两人相视而笑。 王夫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死死的攥着自己手里的帕子,嘴角闪过一丝冷意,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就知道勾搭她的宝玉。 贾母见宝黛二人亲近,便觉欢喜,如今她己是下定决心要促成这门婚事。 虽说没有了林家的百万家资作为陪嫁,这个可惜了的,但能跟长公主府攀上亲戚,是多少钱财都买不来的。 宝玉执壶给王夫人敬酒,王夫人用手帕掩着嘴角,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的儿,你不必顾着我,快给你姨妈跟你姐姐满上。” 宝玉闻言从善如流,又给薛姨妈和宝钗倒了酒。 宝钗早注意到了姨妈的脸色,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如今志不在此,一个宝玉岂能绊住她的脚步?她正托哥哥四处打探消息,准备着进宫小选。 不过,如若小选不能过,宝玉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退路…… 宝钗端起酒杯,冲着宝玉莞尔一笑,将酒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宝钗素来端庄稳重,如今忽然这样妩媚的一笑,当真如牡丹盛开,美艳无比。 宝玉看的呆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宝姐姐还有这样妩媚的姿态,瞬间便有了一些痴意,鬼使神差的,给宝钗又倒了一杯酒,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也赏我一杯。” 言罢,也不待宝钗说话,便端起宝钗的酒杯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似的,不经意的舔了一口杯沿。 黛玉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涌向喉头,一转身就吐了一口,胃里一阵翻滚,似乎要将刚才喝进去的那一杯酒都吐出来。 贾母大惊失色,丫头们纷纷围了过来。 黛玉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道:“老太太别急,我刚刚酒喝的急了些,不大舒坦,如今倒弄脏了衣裳,我去去就来。” 贾母忙道:“好孩子,你去吧,即是不舒服,不必过来了,好生歇一会子,没有外人,很不必勉强的。” 黛玉笑着去了,宝玉此刻方才回过神来,他刚刚只顾着看酒杯,没注意到林妹妹吐了,此刻见到心里大惊,刚要追出去,便听宝钗说道:“老太太那里还等着你服侍呢。” 宝玉的脚步顿了一下,担忧的看了一眼黛玉的背影,没有追出去。 片刻后,黛玉换了衣裳复又回来,虽然老太太说不必她再过来,但今天的由头是为了她哥哥,她必然是不应该提前离席的。 贾母不放心,叮嘱她不许再吃酒,黛玉笑着应了,就算让她喝,她也恶心,从前她怎么没留心呢?是了,她这样孑然一身的,纵使知道了又能如何? 宝玉见黛玉回来,忙凑到跟前。 “妹妹可好些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倒的酒不好,自罚一杯吧。” 他说着端起黛玉的酒杯一饮而尽,黛玉微笑不语,反正这杯子她是不用了,人家愿意怎么喝就怎么喝吧。 宝玉殷勤的在黛玉身边围着她转,黛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他,王夫人愈发的怒火高涨,看不上黛玉那轻狂的样子。 第46章 可卿 宝玉正殷勤地围着黛玉转,忽然听见前面丫头婆子们一声惊呼,秦可卿晕过去了。 宝玉手中的酒壶“啪嗒”一下落到地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可卿”! 当下满室皆惊,就连贾母都诧异的望了他一眼。 秦可卿是宝玉的侄儿媳妇儿,“可卿”是她的小字,这两个字只有夫君能唤的,贾宝玉一个做叔叔的,如今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这十分耐人寻味。 王夫人大惊失色,一个不留神,手边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的稀碎。 宝钗的眼神闪了一下,微笑着说道:“姨妈,怎么这么不留神,可是伤了手?快让丫头们过来吧。” 王夫人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我的儿,哪里用这么兴师动众的,不碍事的,快叫人看看蓉儿媳妇儿,到底怎么着了。” 两个人这么一问一答,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忙指挥着小子们抬春凳过来,将秦可卿扶在上头,抬到卧室去休息。 如此一来,这酒席也办不成了,贾母十分不悦,暗道扫兴,散了酒席自去歇息,又让人去找贾蓉,快请大夫过来。 黛玉倒是不在意,她一向是个与众不同的,待人只论真心,她心下明白,这些人没有几个是真正为她高兴的,那又何必凑着一场虚热闹? 不过今天她对宝玉的印象,倒是彻底被倾覆了。 在此之前,宝玉在黛玉眼里就是略有些顽劣,不爱读正经书,爱调弄些胭脂水粉的公子哥儿,她也知道,有的时候宝玉会偷吃丫头们嘴上的胭脂。 不过,她来之前父亲跟她讲过,贾家不像他们林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家风不同,黛玉早有心理准备。 但任凭黛玉再有心理准备,今天也太让她震撼了。 秦可卿啊,那可是要叫宝玉叔叔的,黛玉是真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万幸的是宝玉今天没有过来,他一心一意都在秦可卿那里,顾不上林妹妹的。 紫鹃一整天都在想着心事,做事依旧恍恍惚惚的,黛玉也是满腹的心事,她跟宝玉一直在一处,忽然发现一切都是幻影,这给她带来的冲击是很大的。 难道天下的臭男人都是这样?那哥哥呢? 复又摇头,不对不对,爹爹就不是这样子的,那哥哥肯定也不是这样,想到此处,黛玉心下稍安。 宝玉此刻一心一意的围着可卿,他还不知道,他给林妹妹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黛玉正在犯难,不知如何面对宝玉。 永宁长公主府的小太监便前来求见史老太君。 贾母一听是永宁长公主府的人,忙道:“快请进来。”一面自己又换了衣裳端正的坐好。 那小太监进门行了一个礼,对贾母说道:“见过老太君,我们家公主殿下想见一见林姑娘,今日有人给公主殿下送了一篓子好果子,我们殿下请林姑娘去坐坐,轿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贾母闻言忙道:“请您稍候片刻,林姑娘随后就来。” 鸳鸯闻言脚步匆匆的出去了,直奔后头的碧纱橱。 黛玉正在碧纱橱内靠着想着心事,抬头便见鸳鸯匆匆进来,以为贾母有什么事找她,忙立起身道:“鸳鸯姐姐有事吗?” “禀姑娘,永宁长公主府来人了,已经备了轿子在外头,公主要见你呢。” 黛玉心下一惊,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里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身边,方觉无人可依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的问:“公主殿下没有说什么事吗?” “只说家里有一篓子好果子,请姑娘去坐坐。” 鸳鸯见她心下彷徨,身子如弱柳扶风一般,暗自叹息,林姑娘才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小姑娘呢,看着也可怜见的。 她小声的悄悄的提点道:“姑娘糊涂了,怡安郡主如今是您的亲嫂子呢。” 黛玉本就是个伶俐人,只不过她年纪尚小,又无依无靠的,有些发畏,此刻听见鸳鸯的提点,方才醒悟过来,忙道:“谢谢鸳鸯姐姐。” 鸳鸯见她醒悟,也不退出去,同丫头们一起服侍着姑娘梳洗打扮了,换了衣裳,往外走的时候,鸳鸯又多说了一句:“长公主殿下是最重规矩的。” 黛玉了然,感激的冲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怪道刚刚紫鹃要给她拿那套艳丽的衣裳,被鸳鸯拦住了。 黛玉给贾母行了礼,因着有长公主府的人在,贾母也不便多言,只让人好生的送了黛玉出去,又命林之孝家的好好派人跟着。 黛玉坐着轿子一路出了荣国府,回头看了一眼,方惊觉自己是从正门出来的,心下不由的暗自叹息,当初宝姐姐从正门进来的时候,自己还有些不忿,再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走这么一遭儿。 从轿帘的缝隙里看了一眼前头,一个公公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引路,旁边还有两个侍卫护轿,心下暗自揣摩,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她?这是公主的意思?还是嫂子的意思呢? 贾家的几个仆妇徒步跟在轿子后头,一路上敛眉屏气,鹌鹑似的,再没有了当初去扬州接黛玉时的嚣张。 轿子一路抬到公主府,直接从二门进入正堂,轿子刚刚落地,便有丫头上来打起了轿帘。 奉兰姑姑上前一步。 “林姑娘,请吧。”她说着亲手上前去扶黛玉。 黛玉已经看见了她身上的服色,这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必然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她忙道:“不敢。”自己下了轿子,俯身行了一礼。 奉兰姑姑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 她伸手扶着黛玉的手臂说道:“我扶姑娘进去,公主殿下正等着呢。” 黛玉屏气凝神,步步小心,端庄的走了进去。 早有丫头们摆了拜褥在地上,黛玉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到跟前儿来,让本宫瞧瞧。” 奉兰姑姑笑着扶起黛玉,一直把她送到长公主的面前。 第47章 长公主府 丫头们早摆了个小杌子在底下,黛玉刚要坐下,便听长公主笑道:“坐到本宫跟前儿来,摆那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 奉兰姑姑便笑着把黛玉按坐在长公主身前的榻子上。 长公主打量着她,小姑娘穿着一身嫩绿色的长裙,同色的滚边儿坎肩儿,头上只素素地插了一支碧玉钗,这碧玉钗倒还看得过去,虽然素净一些,也不算失了身份。 眉若远山含黛,眼如秋水横波。身姿袅袅娜娜,有几分大家子的端庄,只是身量不足,规矩也只是看得过眼,想来没有人悉心教导。 最难得的是身上竟有几分飘逸的气质,颇有些超凡脱俗,长公主心下暗赞, 这林丫头再长几年,当真是要倾国倾城了。 只是这规矩却是要重新学,再这样散漫下去,这孩子便要毁了一半了。 长公主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眼神清澈,颇为不俗。 她笑着说道:“你不用心里头不安,不是本宫夸嘴,本宫的怡儿自幼聪慧,通透干净,不是那起子挑三窝四容不下人的,本宫看你这丫头也不错,你们俩倒有几分相似,确实是有些缘分的。” 奉兰姑姑也笑着说:“奴婢一见林姑娘就觉得有点儿像咱们郡主的品格儿,公主再不必担心惦记的。” 这便是长公主要见黛玉的原因,女儿忽然多了个小姑子,公公又不是亲的,倘若这个小姑子是个搅风搅雨多事的,倒平添了许多麻烦。 长公主先见一见,是个能惹事儿的就敲打敲打,实在不行就想个法子,让她离女儿远远儿的。 如今一见黛玉,长公主心里倒颇为高兴,女儿寂寞,有个合得来的小姑娘在一处做个伴,也是好事。 “你是打算在外祖家长住下去呢?还是打算回南边去呢?” 黛玉抿唇,小心的答道:“自然是想要家去的,只是爹爹说过一阵子就派人来接我,现在人还没有到。” 长公主笑道:“你爹爹升官了,如今是江宁布政使,只怕那边正忙乱着,腾不出人手来接你呢。” 黛玉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这当真是喜事儿。 长公主沉吟着说道:“好孩子,本宫有些东西要带给你嫂子,过几天便要派人南下,不如本宫多派几个公主府的侍卫,再给你一个嬷嬷,顺路送了你回去可好?” 黛玉的脸上有着惊喜,又犹豫着说道:“我怕爹爹派出来的人已经过来了,如若走岔了……” 长公主摆了摆手。 “不碍的,本宫让人快马加鞭,往扬州送信儿去,这一来一回也就是个三五天的功夫,等告知了你爹爹,本宫再派人去接你,到时候你就跟着公主府的人一起回南去。” 黛玉闻言起身,深深地行了一礼。 “多谢公主殿下。” 如此说来,不出七八日她就能回家了,这倒真是件大喜事。 黛玉在长公主府用了饭,临行的时候长公主说道:“明心,你跟着林姑娘去吧,以后你就服侍着林姑娘,用心的服侍着,前程差不了你的。” 明心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给长公主磕了个头,站在了黛玉的身后。 黛玉告辞出来,一路返回了贾府。 贾母正自不安,林丫头去见长公主,也不知道能不能讨到长公主的欢心,如若能在长公主面前得些脸面,对将来她跟宝玉也是有好处的。 好不容易盼了黛玉回来,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见黛玉身后跟着一个掌事姑姑。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打扮的十分干净利落,穿戴皆是不俗,身上自带端庄的气质,贾母揣度着必是长公主府的人。 “这是……” 明心行了一礼,道:“拜见老太君,奴婢是长公主府的掌事嬷嬷,如今在林姑娘身边服侍。” 贾母忙抬手:“您不必多礼,我的外孙女就麻烦嬷嬷费心了。” “这是奴婢的本分。” 贾母有些为难,既然长公主派了一个贴身的嬷嬷给林丫头,那这碧纱橱就不能住了,如果让长公主知道,林丫头是跟宝玉住在一处的,必然不依。 贾母沉吟片刻说道:“从前林姑娘带来的人少,她的屋子小了一些,如今只怕不够用,东跨院里有几间屋子正好空着,请嬷嬷稍待片刻,老身这就着人收拾一下。” 她说完便向鸳鸯使了一个眼色,鸳鸯会意,忙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鸳鸯办事很妥当,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将东跨院的几间房子收拾了出来,请黛玉过去安置。 黛玉如今对碧纱橱正犯难,现在挪出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明心打量着众人的这场眉眼官司,心下明白,之前林姑娘的住处必然是有些不妥的,只不过她初来乍到的,林姑娘在这里又住不了几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时候他们一走就完了。 却说黛玉从碧纱橱挪了出去,宝玉知道后大闹了一场,又要往黛玉的院子里闯,被贾母给拦住了。 如今有长公主府的掌事姑姑在,这就是有外人在家里,断不能让宝玉如此胡闹。 王夫人借着这个机会,将宝玉带回了她的院子里安置,又有老爷压着他,宝玉纵然满心不愿意,但如今在老爷的眼皮子底下,吓得跟个避猫鼠似的,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倒是暂且消停下来。 贾母虽然不愿意王夫人把宝玉带走,不过如今情况特殊,不如让他老子约束他一段日子。 昨天,林丫头已经说了,过些日子就要跟公主府的船回南边去,等林丫头回了家,自然就妥当的了。 贾母也怕宝玉到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 于宝玉的前程有妨碍。不如先瞒着他,等林丫头走了再说。 还得抽空跟他老子商量一下,也该早日写信去跟林如海求亲,如果事情顺利,就先过小定,把亲事定下来再说。 贾母这边正盘算着,宝玉却在王夫人院里被拘得直冒火,杂书也不在手边儿,每日闲极无聊,只偷偷的跟丫头们厮混在一起。 第48章 罢官 却说这日贾政脚步匆匆地进了贾母的屋子。 “老太太大喜,我听见人说,林妹夫高升了,如今是江宁布政使。” 江宁布政使是从二品,林如海这是升了一级,况且江宁布政使管的是扬州一带的政务,是有实权的。 贾母果然大喜,对贾政说道:“既然是你妹夫大喜,你理应去一封信道贺,顺便也提提宝玉和林丫头的亲事,早日定下来才好。” 贾政不停的点头,这倒是正事儿。 他怎么想都觉得外甥女儿是儿子的良配,不但妹夫是二品大员,就是外甥林琛也是为政一方的四品知府,更别说还有怡安郡主这个嫂子,外甥女配宝玉,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提母子俩在这里商议,安国公府也得到了消息。 安国公世子林珏最近颇有些春风得意,没有了林琛这个心腹大患,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不急着跑门路找官做了。 现在真的是不必心急的,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又是唯一的嫡子,妥妥的一个爵位跑不掉,就算是皇上再生气,也得给他个一等将军,他从此以后高枕无忧,安享尊荣就是,还当什么小官啊? 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沈氏,他找了好多的大夫来给看病,甚至还有太医院的供奉,大家都纷纷摇头,意思很明白,沈氏再有孕的几率太小了。 这件事儿是真让林珏犯愁,即使他继承了爵位,也没有嫡子,万一皇上看他不顺眼,以“无子”夺爵,不就完蛋了吗? 林珏看着沈氏发愁,恨不得自己替她生个儿子。 沈氏的母亲跟嫂子也在跟沈氏发怒。 “大姑娘只顾着自己,也不为家里头想想,家里你还有两个妹妹没出门子呢,你侄女儿过几年也大了,怎么就不管不顾的得罪了长公主,如今好了,满京城都在盛传,我们沈家的姑娘没有规矩,你两个妹妹昨天哭了半日,你大妹妹说好的亲事也没有了下文,大姑娘好狠的心。” 沈氏气得脸色发白。 “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儿?嫂子倒是来埋怨我,你们还是我娘家人呢, 都没想着我一点吗?”她说着就呜咽的哭起来。 沈母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对儿媳妇说道:“这跟你大妹妹没关系,是长公主……”余下的话她是不敢说的。 沈家嫂子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姑娘来家,跟母亲嘀嘀咕咕的,说是给怡安郡主送去了两个丫头,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懒得管你们那些闲事儿,如今倒好了,白白葬送了我的女孩儿,这可怎么是好?”她说着也哭起来。 沈母心下也暗自悔恨,当时就应该劝着姑娘点儿,不应该给怡安郡主添堵。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你的身子到底怎么着呢?还能不能有孕了?” 这才是沈家关心的事,到底国公府的下一任继承人是不是他们沈家的外孙,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沈氏哭着摇头。 “宫里的御医都说了,希望渺茫。” 沈母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得了? 他们在里间说着话,林珏在外头书房里坐着,也在郁闷。 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小厮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启禀世子爷,大事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咱们家老爷被罢了官,回京察看。” 林珏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三皇子府着人送来的消息,说皇上的旨意已经往江宁去了。” “新任的江宁布政使是谁?” “是,是林如海林大人。” “什么!!” 林珏大惊失色,父亲原来在京的时候并不是实职,去年好不容易才补了实缺,还是江宁布政使,当真是皇恩浩荡,没想到官位还没坐热,便被林如海顶了下去,简直岂有此理。 小厮说话的声音很大,隔壁的沈家人已经听见了,沈母和沈家嫂子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 “我们先走了,等以后有功夫再来看你。” 沈氏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跟嫂子出了门,心里越发的绝望,这就是她的家人,如此会审时度势的。 林珏到了祖母那里,发现祖母的脸色很平静。 他期期艾艾的说道:“父亲的事……”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你父亲得的这个官,当初是皇上为了让长公主的面上好看,才给了他一任的江宁布政使,为的是怡安郡主大婚,如今我们跟长公主府没什么关系了,你父亲这官自然也做到头了。” “那也不能用林如海呀?难道这朝廷的官儿是给长公主做的不成?” “你放肆!”老太太勃然大怒。 她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都快不认识他了。 心胸狭隘,见识浅薄,没轻没重的,安国公府交给他真的行吗?想起安国公,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个省心的。 半晌,老太太说道:“林如海的这个官儿跟长公主没有关系,是他该升官了,林大人前程远大着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她看了一眼林珏,招招手道:“来祖母这里坐。” 轻抚着林珏的后背,老太太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如今背背风头,什么都不要想,就在府里读书,多做多错,少做,没大过。你听祖母的话,别跟三皇子走得太近。” 林珏点头答应着,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父亲如今被罢了官,他们家只有个空头爵位有什么用? 说着好听,半点实权都没有,如若跟着三皇子就不一样了,怎么也能弄个从龙之功,从此后,再不必担忧的。 老太太看着他长大,林珏心思又不深,一眼便可望出他心里的想法。 老太太后悔不迭,她怎么早没看出来这个孙子这么蠢呢?如果早看出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让琛儿过继。 可如今木已成舟,林琛已经不是她孙子了,说什么都晚了,她能指望的只有林琛,现在老太太已经不求林珏能光宗耀祖,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承爵,就是祖宗在天保佑了。 第49章 不负 不提京城里的风起云涌,且说圣旨到了江宁布政使衙门,安国公被打懵了。 他最近也没干什么?怎么就被罢官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林如海,怎么会这样? 圣旨上说革职查办,这是把他一撸到底,安国公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自从当今圣上登基,自己家和荣国府宁国府,这些当年有意扶六皇子上位的一系便入不得圣上的眼,这些年他一直在试图改变现状,却始终都是徒劳挣扎,年少时的雄心壮志早就被磨光了,如今只剩下满身的疲惫。 可恨南安郡王府,竟然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倒戈,歧王一怒之下,在南安郡王的茶杯里下了毒药,结果南安郡王无事,却连累了他的发妻。 他想找人报仇都做不到,找南安郡王?还是去找岐王殿下?他倒是想投靠当今圣上,跟岐王拼个你死我活,可圣上瞧不上他,根本懒得搭理他。 安国公望着桌子上的圣旨,感觉一瞬间自己像老了十岁,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儿。 巡盐御史衙门里,林如海父子俩也在谈着圣旨的事。 “果然如爹爹所料一样,他被罢官回京了,由爹爹接任江宁布政使一职,可是这个位置也不好坐,爹爹心里可有打算?” “这个位置当然不好坐,上头有两江总督和江宁将军两座大山,还有江南甄家树大根深,我们如今是皇上和四皇子的人了,跟甄家注定是不死不休,更何况他对为父下手的仇,为父还没找他算账呢。” 林如海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冷意。 “儿子不日便将去平安州赴任,留下爹爹和妹妹在这里,儿子怎么都不放心。” 林如海摇摇头,说道:“如今的风口在江南,虽然岐王殿下在平安州,那里反而是最平稳的地方,圣上这许多年来,在平安州安插了不少的眼线,岐王等于是被锁链绑起来的纸老虎,在那里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你去平安州赴任,将你妹妹也带去,我把家里的人手给你带走一半,再加上郡主的护卫,也就差不多了,只要你们都离开这里,为父这里你不必惦记。” 他见林琛有些欲言又止,不由得笑道:“你放心吧,为了你们爹爹也会好好的。” 他如今有儿有女,还有儿媳妇,也许过不多久就有了孙子孙女,跟从前可不一样,想要他的命,没那么容易。 “那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妹妹呢?” “如今圣旨一下,难免要往来应酬一阵子,你得跟你媳妇儿说一声,过几日大约咱们家要摆一次酒席,为父离任,又是升迁,来贺的人毕定不少。”. “这个儿子已经料到了,昨日已经跟郡主商量过,父亲再不必为这些事烦心的,只是妹妹的事,昨日郡主同我说,不如她修书一封去京城,派公主府的人走一趟,将妹妹送回扬州。 这样能省下不少时间,我跟妹妹也能多陪爹爹待上一些时日。” 林如海欣慰的笑了,儿子儿媳妇这是想让黛玉多陪陪他,才会如此说,他微笑说道:“如此甚好。” 晚饭后,小两口坐在花园子的水榭里饮茶赏月。 “如此说来,父亲大人同意了?” “正是,如此甚是妥当,我们一家人还能团团圆圆的待上一阵,到时候我们去平安州赴任,爹爹也要去江宁府了。” 袁怡点头,说道:“如此我明日就修书跟母亲说。” 其实袁怡之所以这样提议是有原因的,依着她对公主娘的了解,她必定不放心自己,过不了多久便会打发人找借口来瞧自己的情形,让公主娘派人把黛玉一起带过来,路上了解黛玉的为人,公主娘好放心。 袁怡对林妹妹还是有信心的,她自己也迫不及待的想见见绛珠仙子。 她悄悄的打听了一下,林妹妹这时候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姑娘呢,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她是真的挺好奇的。 况且她每天也真的无聊,管家的事都是翠红接手,她身边的琐事还有芝兰和红袖,外头有红云和吴风,林琛这位顶头上司最近又很忙,这还是这段日子以来,夫妻俩第一次坐下来聊天,她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竟比在京里还闲了。 原来在京里的时候,她每隔一段日子还得去宫里看看皇帝舅舅和皇后舅妈,偶尔还和公主表姐妹们赏赏花,吃吃茶什么的。 如今到了这里,这些官眷们都把她当成菩萨供着,礼数一点儿不错,亲近却也不敢,她都快无聊的数蚂蚁了。 林妹妹回来好啊,听说还要跟着她们去赴任,路上肯定不会无聊了。就算是去数蚂蚁也有个伴儿呢。 林琛见袁怡面上懒懒的,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 袁怡的面上一红,用眼神示意他有丫头们在。 林琛不理,只是握着她的手,爱怜的柔声说道:“在外头有在外头的好处,过一阵子等我闲了,妹妹也回来了,我带你们两个出去玩儿,我们不去那些热闹的地方,只找个有山有水的地界,带你们放松的玩一日。” 他自己有时候也被束缚的够呛,渴望着出去走一走的, 媳妇儿年纪还小,整日端坐着跟个小大人似的,也累的慌。 袁怡高兴了,能去郊游啊,好事啊,到时候她一定脱了鞋泡一泡泉水,就在草地上跑,想想就开心。 林琛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温柔的将她的秀发拂在耳后。 “等我们到了平安州,你更不必在意这些,到时候你跟妹妹换了男装,我一有时间就带你们出去玩,你不必害怕,有我呢。” 袁怡看着林琛的眼睛似乎深沉如大海,要把自己吸进去似的,只是这样看着,她的脸颊便不由得红了。 昨夜的时候林琛跟她说过,林家的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他说要跟自己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袁怡看着他,默默的在心里道,只要你不负我,我便不负你。 第50章 嫉妒 似乎读懂了袁怡的眼神,林琛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挺翘的小鼻子,这个小坏蛋,从小就是个鬼灵精儿,同她换东西,没有一般大小是不会松手的。 林琛的眼里都是笑意,他用真心换真心,他就不信这丫头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一抬手挥退了丫头们,伸手将她抱在腿上,引得袁怡一声惊呼。 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嗔怪着说道:“在外头呢。” 耳畔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勾着他的心弦,一如当年。 “就这么抱一会子,你别乱动,弄出火儿来,可怎么着?嗯?” 袁怡羞得脖子都染上了粉红色,耐不住的动了动,耳边传来男人急促的喘息声…… 忽然被他腾空抱了起来,直接脚步匆匆的往回走。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我们回房去,为夫有好东西给你瞧呢,一定能讨得你喜欢……” 袁怡羞得脸上似乎要滴出血来,这男人真是…… 小两口这厢恩恩爱爱,京城里的荣国府,紫鹃辗转难眠。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宝玉了,这是从前没有的事,林姑娘身边新来的这个管事姑姑真是好气派,原本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姑娘这里的事都是她做主,结果现在被使唤的跟个小丫头似的。 她原来看林姑娘是个好的,对她也很好,还想着日后能长长久久的服侍姑娘,谁知道忽然来了这么个管事姑姑,姑娘倒把她丢到脑后去了。 紫鹃恨恨的想着,这林姑娘看着超凡脱俗的,也是个尽拣着高枝儿飞的,老刮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 看来如今她只能为自己打算,再也没有第二条路走的,她是个丫头,看这势头儿老太太必定不会开口留下自己,既然送给了林姑娘,又留下了自己的卖身契,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紫鹃第二日到太太的上房去找金钏儿要花样子,恰好金钏正在偏房里跟宝玉玩笑。 因着天气热,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绫子的小坎肩,里头是月白的纱衣,挽着袖子,露出两只俏生生白得藕节似的小臂,宝玉正扭着身子哀告她。 “好姐姐,你嘴上的胭脂就赏我吃一口,就像昨个似的,你坐在这里让我慢慢的吃……” 金钏的脸红了,她轻声的笑着,拿帕子捂着嘴说道:“宝玉,你明儿个可快让袭人、晴雯他们来吧,到时候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又不是你的丫头,你这么吃起来没完的……”她忍不住又笑起来。 宝玉见她白生生的手腕子拿着帕子捂着嘴,忍不住凑上前来。 “提她们做什么?我们只乐我们的,好姐姐,你的手上也沾上了胭脂,也赏我吃一口。” 他说着,便拉起金钏的手指含在了口中,那手指细白滑嫩,宝玉吃得如痴如醉,金钏只是吃吃的笑着,紫鹃在窗外看得直冒火。 宝玉在他们跟前儿倒还有些样子,特别是在林姑娘跟前儿一向温柔小意儿,待丫头们虽然温和,却不是这个样子。 都是这些小蹄子,整日里就知道勾搭他,她平常不常到太太的院子里来,她也知道太太不待见林姑娘,自己犯不上来找不自在,本来想着有老爷在这里,宝玉必定是规规矩矩的,再也没想到是这个情形。 紫鹃的火气直往头上涌,气得捏着帕子的手指尖都冰凉。 屋子里两个人黏糊的正亲热,浑然没注意到,外头还有一个人。 紫鹃没有进去,她悄悄的退了出来,脸也羞得通红,正走到廊下,迎面见到王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妈妈过来,心中一动。 “哟,这不是紫鹃姑娘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是给太太请安吗?” 紫鹃用手绢擦了一下嘴角,故意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来找金钏姐姐要个花样子,谁知道她正和宝二爷……”她羞的说不下去,用帕子捂着脸跑了。 金钏儿是王夫人跟前儿第一得意的大丫头,平日里性子爽利,从来不将这几个老婆子放在眼里,没少得罪这些老婆子们,如今这个妈妈见紫鹃神色有异,心中一动。 她悄悄的来到了西厢房的窗外,宝玉还在啃着金钏的手指,又央告她要吃嘴上的胭脂。 金钏脸色通红,只是笑着不答应。 其实金钏心里也有别的想法,她是太太的大丫头,今年已经是及笄的份儿了,别看太太平日里对她不错,但这么多年太太的脾气她是摸透的。 太太外表是个菩萨样儿,其实心里比谁都冷,从来都没把她们放在眼里,自己的结局,她已经预料到了,不过就是配个小子,太太高兴了,把她当做老婆子用着,不高兴了就直接打发出去。 前程是肯定没有的,但如若太太把她给了宝二爷,她这终身就有了依靠。 所以在平日里看似跟宝玉玩玩闹闹的,其实是在找机会跟宝玉接近,如若不然她一个丫头,干嘛总勾搭着宝玉吃她嘴上的胭脂。 宝玉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例如平日里他跟鸳鸯玩闹,就颇有分寸,稍稍亲近一些,鸳鸯便喊人了。 宝玉虽然平日里跟丫头们玩闹没有个分寸,但他有一条儿,从不勉强人,有真正不愿意跟他亲近的丫头,他也会保持距离。 如今两人这样玩闹,看似是宝玉哀求着缠着金钏,实则是两人都互有情悥。 宝玉见金钏粉面含春,美目流转,一枝春色藏也藏不住,不由得心旌摇动,一口咬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又狠狠的舔了一口,才要调笑几句,便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狠狠的踢开了。 王夫人脸色铁青的带着人堵在了门口。 宝玉唬得的颜色都变了,太太不是正在歇晌吗?许多年来时辰都是固定的,怎么今天起来了? 王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妈妈悄声的说道:“太太您瞧瞧,我就说吧,这小蹄子勾引二爷呢,天天不知道怎么浪才好,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王夫人气得浑身乱抖,因为贾政的关系,她留了两个漂亮的丫头在身边儿,本来是留着备用的,也引得老爷多往这里走一走,没想到这个小蹄子这么大胆,竟然敢勾引宝玉。 第51章 自悔 眼见王夫人气的浑身颤抖,宝玉吓白了脸,他想夺门跑出去,太太又堵在门口,吓得他缩到墙角,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金钏早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的给太太磕头,只是说不出来话。 王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佛珠,略略平缓着心中怒气,知道今日的事不能闹大,倘若被人知道了,于宝玉的名声有损。 宝玉如今已经十二三岁了,到了将要说亲的年纪,这名声也是顶顶要紧的事。 “这小蹄子毛手毛脚的,好好的东西都让她给弄坏了,来人,把她拉出去配人,这贱蹄子不配在这里伺候。” 金钏吓得不住的求饶。 “太太,好太太,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就看在从小服侍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我从小就进来服侍太太,如今忽然这样撵了出去,让我明儿可怎么有脸见人呢,求太太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金钏哭的声泪俱下,害怕的浑身颤抖,像她这样主子身边的大丫头,一旦被这样撵出去,下场都是很凄惨的。 得势的时候嘴里不饶人,在这府里算得上是顶尖的一批丫头了,日常巴结的人就不少,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一旦这样子被撵出去,落井下石的不知道有多少,哪里还能有活路? 宝玉缩在墙角,脸色苍白的看着金钏,只盼着快点把她拖出去,事情能早一些结束,要是再闹腾下去,被老爷知道了,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好在母子俩一条心,王夫人也怕事情闹大,妨碍了儿子的前程,厉声喝道:“这样妖精似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拖出去!” 须臾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喝道:“慢着。” 王夫人细细的思量,这么出去可不妥,又道:“把她娘老白媳妇叫来。” 底下的婆子飞快的跑出去叫人,老白媳妇儿就在不远处的院子里做扫地婆子,听说太太叫她,倒吓了一跳。 被人连推带搡地推到了太太面前,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你教的好女儿,还不赶紧带了出去,仔细弄脏了我的地。” 老白媳妇儿吓得浑身乱颤,又不停的磕头求饶。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丢出去!” 下头的人见太太发怒,一窝蜂的涌上来,把金钏连拖带拽的弄了出去,老白媳妇儿也不敢大声叫嚷,这府里还有她们一家子呢,更别说小女儿就在这院子里。 玉钏捂着嘴,趴在西厢房的门边上,泪流满面,她也不敢出声,拼命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拖金钏的几个婆子,平日里都没少受她的气,如今可算是称愿了,趁势在她身上掐了几把,悄悄的说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还不赶紧滚,仔细脏了太太的地。” 说着把她随手一丢,从二门的角门上丢了出去,老白媳妇儿看着地上的女孩儿,叹着气把她扶起来。 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扶着她往家走,脚步沉重。 这厢王夫人也懒得搭理宝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带着人回了正房。 到了晚间的时候,雪雁悄悄的在黛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现在府里都传遍了,就是金钏跟宝二爷……”她是个姑娘家,有些话说不出口,只是用眼神看着姑娘,意思你懂的。 黛玉停下手里的针线,默默的望着烛火出神。 都道是人心易变,这不过几日的功夫,她都有些认不得宝玉了,恍然觉得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他,从前他跟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虽然待丫头们和气些,也没有这样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明心端着盖碗走进来。 黛玉一抬头看见她,不由自主的欠了欠身,这是长公主赏赐的人,她得敬着。 明心把盖碗放在她的旁边的小几上,自袖间拿起帕子说道:“我自从离了公主府,就是姑娘的人了,我的卖身契公主会送来的,之所以现在没有交给姑娘,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能护着姑娘,姑娘自己思量,倘若日后还是觉得奴婢在身边不是那么方便,等到了南边之后,奴婢就去伺候小主子。” 此番话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黛玉心念一转就明白了。 明心如今还是公主府的人,无论是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她方能护得自己周全,等到将来自己能立起来,自然就不用再借长公主的势了。 黛玉放下针线,起身行了一礼。 “姑姑以诚心待我,我也必不相负。” 明心笑了。 这林姑娘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聪明灵透,又说话滴水不漏。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顿觉得亲近了不少。 明心看了一眼黛玉手中的针线,问道:“我见姑娘昨日已经做了一个抹额,今日这个荷包是……” 黛玉微笑。 “抹额是送给外祖母的。我们不多日就要启程回南边去了,自我来到这里之后,外祖母十分怜爱我,我并无长物,只有这一点孝心罢了。如今这个荷包是我要送给郡主嫂子的见面礼,姑姑帮我参详参详。” 这姑娘真是个通透的,做事很周全。 “我们郡主从小就不喜欢那些艳丽的颜色,这个荷包就很好,很雅致,只不过略素净了些,我明儿找些银丝绣线来给姑娘用。” 黛玉懂了,明心姑姑的意思是,这个荷包很符合郡主的喜好,但是不合郡主的身份,黛玉若有所思。 紫鹃借口病了躲在房里,她的心突突乱跳,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流。 她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跟那个老婆子说那些话,她和鸳鸯、金钏、侍书、司棋,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平日里互相照应,特别是她跟了林姑娘之后,太太始终不大待见她,平日里看她的目光都是冷冷的,金钏没少为她周旋。 她怎么就猪油蒙的心了?紫鹃伏在被子里,也不敢放声儿,只是呜呜的哭着。 宝玉晚上给老太太请过安,回了房里,见袭人正在铺床,猴到袭人身上,轻轻的嗅着她脖颈间的香气。 袭人推了他一把,嗔怪道:“你还不安生呢,仔细老爷知道了。” 宝玉方才安静下来,又暗自可惜晴雯在老太太那边看屋子,不在这里。 金钏早被他丢在了脑后。 第52章 冷人儿 若说宝玉无情,他日常对这些丫头们都很宽和,又肯细致体贴人,合府上下的丫头就没有不说宝二爷好的,老太太又宠着,真真是个凤凰。 若说宝玉多情,他今日对眼前人怜爱细致,明日就丢到脑后头去了,再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反正身边值得怜爱的人多,又岂能想起那丢开手的。 这几日王夫人见了宝玉都冷着一张脸,宝玉自己也讪讪的,白日里又回到老太太这里来混着,每日必到掌灯时分才磨磨蹭蹭的回到王夫人的正院去。 宝钗这几日听说了金钏的事,便不大往王夫人这边来,只推说身子不舒坦,又犯了旧疾,在梨香院这边养病。 宝玉回到贾母这边,跟丫头们厮混了一阵儿,又思念起林妹妹,倒是常到东院去转转,无奈,黛玉这几日都在屋子里做针线,轻易不出门的,竟没有遇见。 只有晨昏定醒的时候,在老太太那里能见一面,只不过黛玉身后都跟着公主府的人,宝玉也不敢造次,心里暗暗焦急。 这一日,他正急得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迎面便见黛玉扶着雪雁的手摇摇地走了过来,顿时大喜过望。 “林妹妹,妹妹可大安了?这几日我着实惦记着,可恨近不得妹妹的身,如今可怎么着呢?” “表哥好。”黛玉退后一步行了一礼。 宝玉愣了一下,他见黛玉行礼之后,已经脚步不停,又往前走去。 忙上前追了几步,说道:“我竟是哪里得罪了妹妹不成?为什么忽然又不理我?难道等我把这颗心掏出来给妹妹看, 妹妹才信吗?” 黛玉回头直望到他的脸上,困惑的看着他。 金钏如今大约是生死不知吧?什么叫一直惦念着自己? “金钏?”黛玉刚刚说出这两个字,宝玉便跌足说道:“我就知道,必定是有人在妹妹跟前嚼了我的舌头根子,可惜我竟不能辨白,我恨不得把这颗心挖出来,拿给妹妹看,你才知道我的心呢。”他说着便滴下泪来。 黛玉见他流泪,也莫名的觉得鼻子发酸,这一年来两人同吃同住,当初到了这个步步小心的地方,都是宝玉陪着自己,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软。 “金钏……”她想说,无论传言是真是假,终究是宝玉连累了人家,想让宝玉去震慑一下小人,给金钏留个活路,哪怕派一个人过去也好。 宝玉见她又提起金钏,以为林妹妹还是吃醋,不耐烦的随口道:“我们只管乐我们的,妹妹理那些人做什么?” 黛玉默然,再也不肯理他,却也不往前走,转身回院子去。 她不理会宝玉在身后疯言疯语,只是一路思量着,如今金钏的遭遇,恰好说明宝玉这个人竟是个冷心的,倘若今天换成自己落到不堪的境地,想来宝玉最多洒回泪罢了,过后必是丢开了手,同宝二奶奶举案齐眉的。 这一年多以来,她竟是没发现,这人如此的冷心冷肺,无情无义。 明心见黛玉又回来,惊讶的问道:“姑娘不是去三姑娘那里了吗?” “我忽然觉得有些乏了,明儿个再去吧。” 明心知道必有缘故,也不多问,伏侍着黛玉靠在榻子上,见她兴致不高,想必是希望独处的,自己悄悄的退了出去。 这厢黛玉正在思量着宝玉这个人,雪雁回到房里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个宝二爷也真是的,只一味的纠缠我们姑娘,自己身上的事儿还撕扯不明白呢,倒好意思往我们姑娘身边凑,我们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没的被他连累了。” 因着东跨院不算大,又添了一位公主府的掌事姑姑,雪雁便跟着紫鹃一起住。 紫鹃这一两日正为着金钏的事儿着急上火的病了,又不敢对人言语,一个人闷在心里头,竟是真的病恹恹起来。 她昏昏沉沉中,听见雪雁说“宝二爷”三个字,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在枕头上转头看了一眼雪雁,说道:“好妹妹,我病的起不来,你倒一杯茶给我喝吧。” 雪雁见她病的一脸苍白,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茶,递到床边。 “你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依我说,不如回了姑娘,从外头悄悄的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着呢?再拖下去,把你的小命丢了,可怎么好?再说了,万一过给姑娘更是了不得了。” 紫鹃忙道:“我不碍事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告诉人,我给你念佛。” 紫鹃心里有鬼,她生怕别人把金钏儿的事儿联想到她身上,虽然她当天也没说什么,但如若有心人是能察觉出异样的,无论袭人还是鸳鸯,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倘若让人知道了,她以后可怎么做人呢? 紫鹃端着盖碗,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怎么刚才听你提起宝玉?宝玉来过了吗?他可有一阵子没到我们这边来了。” 一提起这个雪雁就来气。 “现在谁还不知道前头的事儿,这府里只怕只有老爷不知道吧?偏偏他今儿个还像没事人似的,还好意思说这些天在惦记我们姑娘?” 紫鹃的眼神闪了一下。 “妹妹也别这么说,我看宝玉平日里对我们姑娘还好,也肯用心,是姑娘总跟他使小性子,倒是姑娘的不是多一些。” 雪雁跳了起来。 “话不是这么说,哪一次不是宝玉说话做事冒冒失失的惹恼了姑娘?”她没说出口的是,宝玉三心二意的,见了史大姑娘和宝姑娘便把他们姑娘丢脑后了,回头又赖皮赖脸的往他们姑娘身边凑,怎么不让人生气呢? 紫鹃见雪雁的脸上有了怒色,忙开口要说什么,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雪雁见了一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也不用着急,反正我们就快走了,等回到南边自己家里,就不用再提什么宝二爷宝三爷的了,何苦来为了这个生气。” 紫鹃听她这样说,更着急了,她一把拉住雪雁的袖子。 “好妹妹,你别哄我,姑娘果真要走了吗?” 第53章 试探 雪雁诧异地看着紫鹃:“我们姑娘是林家人,自然是要回家的,姑娘不是说了吗?长公主府不日便会有船南下扬州,顺路带了我们回家。”她说着念了一声佛,可算是能家去了。 紫鹃神色复杂,对姑娘和雪雁来说是回家了,对她来说是背井离乡。 她心里也知道,如若她跟姑娘说她不想走,是肯定能留下的,只是留下怎么办呢?继续做她的二等丫头?等着配小子? 紫鹃一夜辗转难眠,翌日,竟昏昏沉沉的,吃了一碗粥方才觉得好了一些。 却说宝玉自从昨日见过黛玉之后,忽然又放不下了,辗转反侧,一整夜也没有安枕,早上匆匆的洗漱完毕,就往贾母处跑。 袭人给他挂荷包的时候,他犹自魂不守舍,头一遭儿对袭人发了火。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点点事也做不好,罢了,罢了,我自己来吧,蠢东西。” 袭人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眼中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伏侍宝玉已经有几年了,宝玉始终待她还算和气,当然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原来是贾母的丫头。 更别说自从那一次,她跟宝玉有了首尾之后,宝玉待她更是不同,如今这样跟她说话,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儿。 宝玉火急火燎的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唯恐自己去的迟了林妹妹已经走了,并没有注意到袭人的异样。 见宝玉脚步匆匆地走了,看都未曾看自己一眼,袭人更觉得委屈,她慢慢的走到榻前,坐在榻子上,用手抚过榻上的锦被,幽香袅袅,她不由得想起那一次,同宝玉在这锦被里,被翻红浪的情形…… 从那一日起,自己便将身心都托给了他,她不敢奢望别的,只要能做个姨娘就好,看如今这情形,宝二奶奶不是宝姑娘便是林姑娘。 如若是宝姑娘还好,她一向待人和善,是个有容人气度的,况且看宝玉平日的情形,待宝姑娘虽然还好,也没有那么疯魔的。 倘若是林姑娘,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如今两个人还是表兄妹,林姑娘便这样牵着他的心,宝玉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一分嫌弃,日后还了得?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得门外有人说:“袭人姐姐在家吗?” 袭人忙拿起帕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一边起身说道:“在呢,是谁?” 她一应声,门外的人便推门进来了,袭人定睛一看,却是紫鹃。 她心里便不大舒坦,如今这主仆二人在她这里都是极不受欢迎的,况且自从紫鹃跟了林姑娘之后,两个人便隐隐的有些机锋,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彼此都知道各自的心事。 袭人心里清楚,紫鹃是想着宝二爷跟林姑娘定亲之后,她凭着姑娘贴身大丫头的身份,也能弄个姨娘当当,只看宝二爷对林姑娘的心思,紫鹃的一腔打算就未必能落空。 而袭人跟宝玉之间的那点破事儿,紫鹃是心知肚明的,她心中暗恨袭人抢先一步,有一阵子见了袭人便是阴阳怪气的,袭人只做不知。 今日袭人遭了宝玉的一顿排揎,心里正自不舒服,看见是紫鹃进来,更是有些不耐烦,只不过她一向是个老好人,无论心里怎么样,面上也是不肯带出来的。 “是紫鹃妹妹?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了?我知道了,姑娘身边有了长公主派来的姑姑,你总算是能歇歇了。” 紫鹃脸上的笑容一顿,心中暗恨袭人藏奸,表面上是个老好人,心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笑着说道:“我们姑娘要回南边去了,只是多早晚走,还没定下来,走之前姑娘总要留个念想,这几日都在绣荷包呢,我来找姐姐寻个花样子。” 她故意含糊其词,一,不知道黛玉什么时候才能走,二,故意不提黛玉只是给老祖宗预备了荷包。 袭人心里恨的不行,要走就赶紧走,还留什么念想?这不是引的宝玉对她念念不忘吗?若是宝玉真的上心,求了老祖宗做主,真的成就了姻缘,可就是真的大事不妙了。 如若是从前袭人是不担心的,太太不喜欢林姑娘,甚至心里都有些厌恶,晴雯的长相有几分像林姑娘,她都有自知之明,不敢往太太跟前儿靠,这是大伙心里都有数,太太讨厌林姑娘。 无论老太太怎么喜欢林姑娘,太太这关就过不去,袭人不是很担心。 可如今不一样了,听说林姑老爷刚刚高升,林姑娘又有了个厉害哥哥,还有个郡主嫂子,如今这情形一对比,宝姑娘明显就不够看了,太太未必不同意。 不管她心里转过几个念头,袭人还是笑眯眯的招呼着紫鹃,又把花样子找出来让她挑。 紫鹃漫不经心的一张一张挑着,口中说着:“我们姑娘就要家去了,也不知宝二爷知不知道?” 袭人笑着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位小爷很有些左性子,谁敢跟他说这些呢?” 紫鹃的眼神一闪,自言自语道:“这倒是。” 紫鹃拿了花样子出了王夫人的正院,慢慢的往回走,她似乎并不着急,一步三挪的,偶尔还停下来看看树上的叶子,或者干脆蹲在甬路旁边看蚂蚁。 这厢,紫鹃走了之后,袭人暗自琢磨,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好,难道她想告诉宝二爷,林姑娘要回家了?如若宝玉闹起来,又犯了痴病,这林姑娘走不成了,可怎么好? 袭人心里着急,她忙跨出门槛儿,要往王夫人屋里去。 突然,她的脚步停住了,细细的思量着,暂且不必去,由着紫鹃闹去,到时候太太必然觉得是林姑娘的意思,耍手段勾搭宝玉,只会在心里更厌恶林姑娘,断没有留下林姑娘的道理。 况且看如今这情形,林姑娘也未必不想回家,只怕宝玉这一闹,林姑娘立时就走了,也未可知。 紫鹃若是打着主意想让老太太留下林姑娘,那她可想错了,有长公主府的姑姑在,老太太是不会由着宝玉的性子胡闹的。 袭人转身回去了,不必着急。 第54章 痴病 却说紫鹃正在蹲着看蚂蚁,忽听身后有个人说道:“你不伏侍着姑娘,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站起身转头一看,果然是宝玉。 紫鹃已经有几日没见宝玉了,从前天天见倒不觉得,如今几日不见,倒像隔着无数年月似的,心里发酸。 她细细的打量着宝玉,因着是来给贾母请安,宝玉头上戴着紫金冠,穿着大红穿花百蝶箭袖,额头上勒着二龙戏珠的抹额,腰间荷包玉佩一应俱全,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目如漆点,顾盼多情,好一位多情的翩翩佳公子。 紫鹃的脸上有着一丝红晕,她定了定神,方要说话,宝玉已经拉住了她的手,紫鹃的脸上更红了,大有羞怯之意。 宝玉见紫鹃含羞带怯,面如桃花,两颊如胭脂一般,大有情意,不由得心旌摇动,往前踏了一步,执着她的手道:“好姐姐,你今天用的什么好胭脂,这样动人的?” 他说着便把嘴唇凑到紫鹃的脸颊旁边,温热的呼吸拂过紫鹃的脸颊,她的脸更红了,伸手一把推开宝玉,嗔怪道:“一年大似一年了,宝二爷还这样毛毛躁躁的。” 宝玉见她娇嗔时,更是粉面含春,含苞待放,不由得痴痴的道:“只要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我就是化成灰也是愿意的。” 紫鹃心中一动,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怕再不能够的,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要各自散了,以后有没有相见的日子都不知道呢。” 宝玉大惊失色,握住紫鹃的手,不由得用力,疾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谁跟谁散了?你们要到哪里去?” “自然是回扬州去,我们姑娘要回家了,我,我自然也要跟着去的。”她说着便泫然欲泣。 宝玉完全没有留心到紫鹃的异样,他只是傻愣愣的站着,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流走了,心中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紫鹃被他唬了一跳,虽然她是有意让宝玉去老太太那里闹的,但她没想要宝玉出事啊?她心疼的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宝玉的胳膊。 “二爷,宝二爷你怎么了?快来人呢,快来人。” 宝玉被紫鹃扶入房中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被剜出去,撕心裂肺的疼,让他说不出话来。 袭人一见宝玉回来,又是这么个情形,心里明白是紫鹃捣的鬼,但她不能明说,只含着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紫鹃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她只是想让宝玉去老太太那里闹一闹,别让林姑娘回家,谁知道宝玉忽然成了这样,她如今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她正被吓的脸色惨白,宝玉忽然大呼大叫的闹起来,袭人紫鹃慌忙的抱住他,谁知他竟像疯魔了一般,力气奇大无比,一下子便挣脱了两个人,手舞足蹈的往外头跑去。 如今宝玉就在王夫人的院子里,他这里一闹王夫人马上就知道了,她这几日是故意的冷着宝玉,让他自己知羞,心里正想着也差不多了。 正要打发人把宝玉叫过来,忽然见玉钏儿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气色不成气色的说道:“太太,太太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宝二爷,宝二爷他……” 王夫人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问,扶着丫头的手忙忙的往外走,刚走出房门,便见院子里乱成一团,宝玉披头散发,头上的紫金冠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还穿着早上去给贾母请安穿的大红箭袖,疯疯癫癫的,不成个样子。 王夫人被唬得浑身乱抖,也顾不上喊人,自己冲上前去抱住他。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 宝玉忽然眼睛直直的看着王夫人,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当下一片兵荒马乱。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宝玉扶到床榻上,便听见贾母一迭声地喊着进来。 “宝玉,我的宝玉啊……” 众人慌忙让开,贾母扑到床前,见宝玉面如金纸,牙关紧咬,眼睛闭得紧紧的,瞧着奄奄一息,唬的贾母浑身乱颤,哭着说道:“这可是要了我的命了。”言罢,放声大哭。 薛姨妈和宝钗也急匆匆的赶到这里,见此情形都上前扶着王夫人,陪着她落泪。 凤姐匆匆忙忙几步跨进门来,见此情形也自心里一跳,她好歹还有些清明,转头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是谁跟着宝玉回来的?” 袭人上前一步,哭着说道:“是紫鹃姑奶奶跟着宝二爷回来的,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二爷一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言一出,贾母和王夫人都恶狠狠的看着紫鹃,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紫鹃哭着说道:“我是来找袭人姐姐要花样子的,路上遇见了宝二爷,二爷问我来做什么呢?我说姑娘让我来找花样子,过一阵子我们就要回家去了,姑娘要做几个荷包留做念想,谁知道二爷听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着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她是真的吓坏了,再没想到宝玉能这样不中用,自己就先发起病来,这可怎么了局呢? 谁知宝玉一听“回家”这两字,忽然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大喊着道:“不要走,我不让林妹妹走,要走便把我也带着去吧。” 见他起来大喊大叫,贾母和王夫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能起来就好。 贾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他道:“好孩子,你别害怕,你林妹妹不走,他们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你妹妹的。” 黛玉正一脚要跨过门槛儿,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明心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她,悄悄的问:“姑娘?” 黛玉摇摇头,见屋里的人目光都在宝玉身上,忙退后了一步,悄悄的退了出来。 第55章 主仆相别 黛玉气的浑身颤抖,扶着明心的手臂,一路往回走,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滚落下来。 外祖母一张口,就是他们林家的人死绝了。 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可见外祖母平日里都是如何想的,可叹自己到了这里无依无靠,以为外祖母心疼自己,才接了自己过来,却原来人家盼着自己家绝户呢。 明心低声的劝道:“老爷和大爷、郡主都好着呢,姑娘不必往心里去,左右不过几日的功夫,我们就回南边去了,姑娘何必生这些闲气,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让老爷和大爷忧心呢。” 想起父亲和素未谋面的哥哥,黛玉渐渐止住的泪水,是了,她还有父亲和哥哥嫂子,过不了几天就回家了,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必受这些闲气。 贾母并不知道黛玉已经来过了,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她一心一意的安抚着宝玉。 忽然宝玉看见桌子上有一只西洋船,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流光,推开贾母扑上前去,一把将船抱在怀里,笑着说道:“这下子好了,没有了船,林妹妹就可以在这里常住了。” 其实这时候宝玉已经有些清醒了,他见贾母和太太都围着他,故意弄此情态,想让老太太留下林妹妹,在宝玉心里,老太太是无所不能的,只要老太太开口,林妹妹必是走不成的。 大夫开了安神的药,贾母亲自喂他喝了,宝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贾母闹了这一阵子也有些熬不住,王夫人和众人送她回去,贾母回头看了一眼紫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紫鹃被贾母看得低垂了头,一声也不敢言语。 贾母和王夫人自回去休息,薛姨妈,宝钗和凤姐也各自散了。 紫鹃回到黛玉的院子里,便听雪雁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姑娘叫你呢。” 紫鹃磨磨蹭蹭的进了黛玉的屋子,哭着说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黛玉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看着她。 紫鹃受不住姑娘的目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抱住黛玉的大腿哭道:“我都是为了姑娘好,咱们跟宝玉这一年以来,他待姑娘从来没有不尽心的,无论吃的玩的用的,都先紧着姑娘,这里又是姑娘的外祖家,知根知底的,到哪里找这么合适的姻缘呢?” 黛玉被她气的浑身颤抖,半晌,才哆哆嗦嗦的说道:“你竟不必如此,找根绳子勒死我是正经。” 她一个姑娘家,引得一位年轻公子为她发疯发狂的,她还有脸见人吗?更别提亲事了,倘或让父亲知道,还不得把父亲气个半死?她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哥哥嫂子? 明心见黛玉气得几欲晕倒,忙呵斥紫鹃:“你还不赶紧出去,要把姑娘气死吗?” 紫鹃慌忙退了出去,明心悄悄的说道:“姑娘得拿定主意,这个丫头……” 黛玉定了定神,哽咽着说道:“她是贾家的丫头,明儿个我就跟外祖母说,她一家子都在这里,断乎没有让人家骨肉分离的道理。” 明心点点头,姑娘想得通透。 晚间黛玉去贾母那里请安,笑着说道:“我听说表哥病了?偏偏我今日不太舒坦,竟没有过去探望,不知如今可是大安了?” 贾母听她叫“表哥”,竟是不再提宝玉两个字,知道宝玉这一场大闹,被黛玉知道了,她若无其事地拉着黛玉的手,说道:“不过是中了些暑气,有些昏昏沉沉的,到底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你惦记他。” 从小一起长大?这话从何谈起?她来到外祖家也不过一两年罢? “表哥这身子骨也是弱,怕不是冲着了什么?从前我跟母亲去姑苏,那里有个很大的庙,菩萨很灵验的,等我家去之后,必定会去给表哥做些功德,保佑他此后无灾无难的。” 她小时候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可不是跟宝玉一起。 贾母像是没有听明白,她轻抚着黛玉的秀发。 “好孩子,劳你惦记着他。”心中颇为不喜,到底是外姓人。 正在此时鸳鸯进来,见黛玉坐在这里,犹豫了一下,走到贾母身边,悄悄的耳语了几句。 贾母的眉头皱了起来,对黛玉说道:“宝玉那里如今缺个丫头伏侍,他又正病着,袭人着三不着两的,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如让紫鹃过去伏侍几天,等宝玉大安了,再叫紫鹃回去。” 黛玉笑着说道:“只不过是个丫头,何必这样麻烦,我没几日就要回南边去了,原本正在为难,紫鹃的老子娘都在这里,如若跟我走了,岂不是让人家骨肉分离的,于心何忍?我正想跟老太太说,将她留在这里呢,既然表哥喜欢,就让她去伺候表哥吧,不必过来了。” 贾母闻言深深的看了黛玉一眼,冷声说道:“如此倒也罢了,我乏了,你歇着去吧。” 黛玉恍若未觉,起身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贾母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思量,这外孙女儿终究是外人,再养不熟的,不过如今林家眼看着就起来了,这林丫头如今还是宝玉的良配。 等林丫头做了自己的孙媳妇儿,还是要一心一意的跟着自己一条心的,这个倒是不必担心。 紫鹃拿着包袱来给黛玉磕头辞行。 虽然没有达到她的目的,没有留下林姑娘,但结果还是好的,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宝玉名正言顺的丫头了,只要宝玉还对林姑娘有些情谊,自己的处境便不会艰难。 紫鹃恭恭敬敬的给黛玉磕了头,含着泪道:“姑娘保重,奴婢去了。” 黛玉想到她这一年来尽心伏侍,无数个自己孤独想家的夜晚,都是这个丫头陪着的,忍不住也流下泪来,说道:“你从今以后好好的罢。” 说着又看了一眼明心,明心上前一步,将姑娘准备好的荷包递给紫鹃。 “这是姑娘赏你的,做个念想吧。” 紫鹃接过荷包,眼睛闪了闪,荷包里头轻飘飘的,十有八九是银票,不过,她在意的是这个荷包,这以后就是她的护身符了。 第56章 陌路 宝玉自得紫鹃在身边伏侍,自以为得计,这是林妹妹身边的梯已人,如今被自己拘在这里,倘或林妹妹要走,他必是知道的。 既然放下心来,宝玉便不再惦记此事,恰好这一日,表哥薛蟠请客做东,请了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并几个日常交好的人一起吃酒,宝玉连日来被拘束的厉害,如今放下了一块心病,正好同众人高乐一日。 众人见面落座,宝玉一眼便见到一个清秀多姿的人在吃茶,一问才知竟是闻名京城的名角,蒋玉函,又名琪官儿的。 宝玉有心搭讪,便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将人哄着,那琪官虽然是京城名角儿,却是个优伶戏子,哪个贵人肯真正的拿他们当回事儿呢,见宝玉一片亦诚,心下十分感念。 两人互有情意,愈说愈是相得,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忽听冯紫英叹道:“若论起文釆风流,飘逸脱俗这几个字,除了林探花,再无人可当得的,我曾经有幸见过林兄一面,当真是如沐春风,真真是生平仅见的。” 宝玉对这个便宜表弟没有好感,他心里始终认为若不是林姑父忽然过继了一个儿子,他再不必忧心林妹妹家去的,或者像老祖宗说的,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林妹妹只能长长久久的留在家里。 宝玉不以为然的说道:“都说相由心生,林表哥一心只爱仕途经济,与飘逸洒脱四个字竟是毫不相干的, 凭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信的。” 冯紫英一击掌言道:“我知你平生最厌恶仕途经济,惯爱锦绣诗词,但若论及此道,怕还是不及林兄,你们如今是姑表兄弟,待林兄他日回京你自是得见的。” 宝玉方惊觉刚刚失言,忙岔开话头,借口醒酒躲了出去,那琪官儿是个有心的,也随了出去不必细述。 只说那一日探春久候黛玉不至,以为她被什么事绊住了,这一日约了迎春一起往东小院去寻黛玉,见她在整理笔墨纸砚,遂笑道:“我还纳闷儿怎么这几日没见林姐姐,原来竟是在家里做学问,白叫我惦记了几日。” 黛玉见她姐妹进来,忙迎上前,与探春迎春携手进来,笑道:“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当年从扬州带来的一些物件都是寻常,唯有这些是心爱惯用的,还有一副棋盘也勉强看得过,巴巴的收拾出来打算赠给你和二姐姐,你们今儿可是偏了我的好东西了,还不回去偷笑呢,还在这里说嘴。” 探春笑道:“快让我们瞧瞧,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郑重其事的?” 她往书案上一瞧当即便怔住了,收了脸上的笑,端肃无比的拿起书案上的砚台,细细的打量着,一寸一寸的抚摸,称得上爱不释手,又带着一丝羡慕。 “这是先秦的砖瓦砚?秦砖汉瓦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眼中渐渐的有着痴迷。 迎春瞧了一眼,不解的说道:“不过是一方砚台罢了,哪里用这样郑重其事的。” 迎春于书画一道毫无兴趣,只终日与棋子为伴,她性子柔和不争,却极擅长弈棋,黛玉一向觉得二姐姐是一个很让人迷惑的人。 通常擅长弈棋之人都是胸中有丘壑,极擅长谋略的,可二姐姐一向温柔似水,半点攻击性也无,被人欺到门上都不会多说一个字,这岂是擅棋之人? 探春道:“二姐姐不知,秦砖质地十分细腻,成砚柔滑,发墨而不伤毫,曾有史料记载,阿房宫砖砚为蜜蜡色,机理莹滑如玉,这一方砚台必是出自阿房宫,当真价值连城。” 探春艳羡无比,外面的无知婆子们都传林家寒酸,薛家豪富,孰不知只这一方砚台何止万金,林姐姐当真是深藏不露的。 她玩笑的说道:“姐姐有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让人知道,倒教那些人背地里胡乱说嘴。” “钱财乃身外之物,提那些做什么?富贵也不在这上头,如你我这样的人,喜欢一个物件还去分金掰两不成?没的辱没了身份。” 探春点头,确是这么个道理,譬如管家理事必要账目清明,治家有方,总不能寅吃卯粮,拉下亏空。但倘若日常用个东西都论个银钱高低,那就跌份了。 黛玉正将棋盘拿给迎春看,并说道:“砚台送三丫头,这棋盘便送给姐姐吧,宝剑赠英雄,好物件只有在爱它的人手里才适宜。” 探春喜道:“林姐姐此言当真,这个真送给我吗?”此物太贵重了,只怕老爷书房里都找不出来,她心下有些犹豫,可这砚台对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黛玉笑道:“不送给你,我干嘛巴巴的把你叫来?你我之间又何必虚言客套?” 探春捧着砚台喜的直念佛,她就喜欢这些东西。 姐妹三人正在说笑,忽然探春的大丫头侍书掀帘子进来,她的脸色很不好,低声说道:“姑娘,刚刚听人说老爷打了宝二爷板子,如今人已经撅过去了,老太太、太太们并大奶奶二奶奶都已经过去了。” 众人大惊失色,老爷虽然总骂宝玉顽劣却从来没有动过手的,今日为什么把人打的这么重? “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侍书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含含糊糊低声道:“金钏投井自尽了。”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言语,迎春探春先告辞去了,既然合府上下都惊动了,她们是必要过去瞧瞧的。 黛玉喊雪雁:“你带着人把东西给二姑娘,三姑娘送过去。” 她自己坐在窗前出神,宝玉一向顽劣,如今竟出了人命,不知他可有愧悔?宝玉这人自己竟是越发不认得了。 明心走进来问道:“姑娘是自己去瞧瞧呢?还是打发春纤过去?” 黛玉低头说道:“让春纤先过去瞧瞧,我一会子再过去。” 明心见她情绪低落,遂逗她道:“我见姑娘将秦砖瓦砚送给了三姑娘,可是这会子又心疼了。” 黛玉忍不住笑了:“不心疼,父亲那里还有一方,待我回去磨了来,不过,也许来不及了,只怕父亲已经送给哥哥了。” 黛玉还真猜对了,如今这方瓦砚就被林琛托在掌中细赏。 第57章 情根深种 黛玉猜得不错,这个巧宗儿确实被林琛得了,他得了个宝贝,也不用小幺儿们帮忙,自己捧着去找媳妇儿。 袁怡刚刚接到永宁长公主的来信,正在读家书。 一看之下不由得笑了,她们母女还真是心意相通,想的都一样。 既然母女俩是一个意思,袁怡便寄了一封信出去,表示自己知道了,请公主娘派人送妹妹回来。 林琛捧着砚台进屋,用袖子遮着悄悄地拿到袁怡面前。 “猜猜看?我弄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袁怡放下家书,去扯他的袖子:“什么阿物?这么蝎蝎螫螫的。” 林琛往后躲,不肯拿出来。 袁怡见他眉目间都是笑意,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砚台”。 林琛笑的得意:“再瞒不过你的。” 他拂开衣袖,一方砚台露了出来。 “秦砖汉瓦?快给我瞧瞧?” 这可真是好东西,公主府的库房里也不多。 林琛将砚台捧在手里说道:“怪压手的,我拿着给你瞧。” 袁怡瞧着砖瓦砚上的铭文“长乐未央”。 “这是汉瓦?” 林琛笑道:“正是。原来三殿下也有这么一方瓦砚,宝贝似的。” 那时候他刚进宫,那起子小人为了讨好林珏给他使绊子,哄他说外头有人找,回来的时候便见到砸碎的瓦砚正放在他的书案上,三皇子正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无论他怎样解释,三皇子只是不依,满堂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四殿下看不过,立起身来说了几句,岂料更是火上浇油。 三皇子冷笑道:“让我饶了这小子也行,你再给我寻一方秦砖汉瓦,也不用一模一样,能赔给我,我就念佛了,如若不然,我一定同这小子到安国公那里辨个明白。” 有人看不过刚要上前, 便被人扯出了袖子。 “别去,这是安国公的嫡次子,继室所出,一向不得安国公的意,外祖家又是皇商……” 那人懂了,安国公世子林珏外祖家乃是南安郡王府,他又得爱重,安国府乃是其囊中之物,没有这小子什么事儿,那人脚步一顿退了回去。 四殿下皱着眉头不语,他心知林琛是冤枉的,可是无凭无证的,这东西贵重,他自己现下也没有,竟有些无可奈何。 三皇子越发得了意,说道:“赔不起便不用赔了,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说主子我错了。我便不追究了。” 众人哗然,磕个头倒没什么,人家是凤子龙孙,他们平常也是要行礼的,脸皮厚些就过去了,称“主子”?那是把自己当三皇子的奴才了?便是将来考中了状元,也是一生洗不脱的污名。 有人小声说道:“倘若是我,就让他去告状,大不了被我爹骂一顿。” “你当谁都是令尊呢?听说安国公平日里对次子极严厉,审贼都没有那么狠的,三殿下真去告状,这小子只怕要去掉半条命的。” “嗬!”这还是亲爹么? 三皇子冷笑:“如何?” 林琛咬着牙,细瘦的手腕有些发抖,心一横,才要说话,便听见一个小姑娘声音清脆的说道:“我当是什么阿物?原来只是一块破砖头罢了,我家里有,我替他赔给你罢。” 林琛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大约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梳着梨花髻,身上穿着嫩绿色的圆领纱衣,同色的罗裙,小脸粉嫩嫩的,口中笑道:“三表哥也真是的,且不说这东西到底是谁弄坏的,只是你也眼皮子太浅了些,竟然这么不依不饶的,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她这一顿连嘲带讽的,把三皇子气的手直抖,忍了又忍,才道:“表妹倒是大气,这个东西你有很多吗?” 小姑娘说道:“我没有,我可以问皇帝舅舅要啊,他老人家富有四海,还能短了这些破砖头。” 三皇子被她气白了脸,待要发作又不敢,这是他姑妈永宁长公主的爱女,父皇母后都宠着她,跟她对上,自己绝对要吃亏。 三皇子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没再理会林琛。 如今再次遇见这瓦砚,林琛不由得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他放下砚台,轻抚着袁怡的秀发,轻声说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为夫时刻铭记,夜夜报恩如何?” 袁怡见他面容英俊,凤眸狭长,薄唇微挑,犹自带着笑意。 不由得笑道:“贫嘴。” 林琛轻抚着她的脸颊,眼前人是心上人,还有什么所求的? 两人腻歪半晌,林琛轻吻着袁怡的秀发道:“明日宴客,外头的事你不用惦记着,自有我和父亲料理,贺礼会逐一清点入库。 这几日我大约要和父亲出去见人,不得空闲,清点的事便交到内库,单子一式三份,我们留一份,给父亲送去一份,剩下一份留在内库上备案。” “今日已经有人陆续送了贺礼过来,有一些是盐商们,这些怎么处置呢?我瞧着送的贺仪都不轻,要不要和父亲说一声。” “父亲已经看过了,比平日里的孝敬多了三成,这也平常,父亲虽然已经不在盐政的任上,但必竟没有离开两江地界儿,又是升迁,他们自然要好好的送神,免得开罪了父亲,这都是些些小事,很不必在意。” 袁怡咋舌,怪道都说两淮巡盐御史是肥缺,林妹妹带到贾府去的便有数百万家私,盐商们送来的礼单她看过了,真真是重礼,这还只是比平常多加了三成而己,那三节两寿,一年下来怕不是金山银海了?? 忽而又想起一事,对林琛说道:“今天送来礼单里有江南甄家的东西,父亲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 “父亲可有什么吩咐吗?” 甄家是三皇子党,又是岐王的外祖家,他们马上便要往平安州赴任,甄家的事很微妙。 “东西父亲都看了,十分寻常,不必理会,只记档就是了,不过他们家好像还来了一位少奶奶,明日大约会过来,她说什么你不必理会,反正你是郡主,只管端坐就是。” 几句话把袁怡说笑了,这倒是真的,这两江也就是两江总督秦英的夫人跟自己品级差不多,其他人确实不必太在意的。 “你的加冠礼,我听说请了两江总督秦大人?” “父亲和秦大人是同年,我们是在任上,一切从简。” 虽如此说,袁怡见林如海可没有从简的意思。 “那边可会过来人吗?” 这说的是安国公了,林琛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必然是会来的,加冠礼要请同族长辈观礼,安国公是父亲的族兄,自然是必到的。” 见袁怡有些担心的望着他,林琛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你不必忧心,我心中己有决断,行过冠礼,拜过祖宗祠堂,我便是姑苏林氏的嗣子,往事再不必提了。” 他默然半晌,情绪低落下来:“我只是惦记着太太……” 母子连心,太太在国公府里熬油似的过了这么多年,原想着他高中探花,再成就一番功业,待林珏袭爵之后,便接了太太出来,分家单过。 谁料想,安国公心狠至此,他不在意那府里的一草一纸,只是如今,担心太太熬不住,有自己在时,那些杀才还不时的触太太霉头,如今自己不在,太太可如何是好? 林琛伏在媳妇儿的肩头,手紧紧的抱着她的腰,太太从前便说过,为人难,为女子更难,要他多体谅媳妇儿,夫妻和顺便是孝顺太太。 如今,遭逢大变,陪着他的依然只有怡儿…… 第58章 甄家 京城的安国公府,安国公夫人陈氏正在佛前诵经,身后的门响了,陈平家的捧着一个锦匣走了进来。 她没敢上前打扰,只是默默的等在一旁。 陈氏虔诚的冲着佛像磕了几个头,她自己是个薄命的,只希望儿子儿媳能白头偕老。 陈平家的见她起身,忙捧着锦匣上前说道:“太太,城外的几个田庄都换成了银票,几个铺子好脱手的也换成了银票,只有两个铺子不景气,不大容易脱手,还得再等一阵子,我男人说,太太必是等着用的,让我将这些先拿给太太。” 陈氏掀开匣子,见满满的厚厚一沓银票,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眼中满是温柔。 片刻后,说道:“明日你悄悄的把这些银票送到长公主府,其他的不必多言。” 陈平家的有些犹豫。 “太太,您不留一些傍身吗?” “不必,我身边还有一些银子,足够日常开销,琛儿在外头,还不知怎么样呢,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却说扬州林家,到了宴客这一日,御史府中门大开,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戏台高筑,往来者络绎不绝。 林如海带着林琛周旋在宾客之间,林如海如今是从二品大员,林琛是正四品地方官,扬州本地的官员极少有比父子二人官位高的,俱都恭恭敬敬,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宴客厅旁边的一角,有几张桌子,客人服色都比较杂,不同于厅堂上的官服,这是两淮的大盐商。 他们对于林如海离任还是比较惋惜的。 这位林大人家资丰厚,却又子嗣不丰,于钱财上并不留心,他们孝敬多寡林大人并不计较,更谈不上贪婪。 只要恭恭敬敬的,三节两寿的贺仪送上,冰敬炭敬按例孝敬,林大人便不多话。 他们有什么不周到之处,林大人也很肯宽容,虽然近年来始终跟他们保持着距离,但也不找他们麻烦。 这样就很好,人家是探花郎,进士及第,瞧不上他们这些浑身铜臭味的商户也正常,只要肯包容,便是难得的好官了。 只是林大人的眼睛里不揉沙子,如果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捣鬼,他是不肯轻饶的。 这样的上司好伺候,按例孝敬就可,很难得。 几个盐商嘀嘀咕咕的,小声说着林如海调任的事。 “哎,也不知道新任的盐课老爷是什么样?要是也像林大人这么好伺候就好了。” “我听说新任的盐课老爷是南安郡王的小舅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南安郡王的小舅子?”那人悄悄的笑道:“那不是当今圣上吗?” 天下人都知道,南安郡王的原配夫人是永宁长公主,那大舅哥岂不是就是当今皇上了? “你可别胡说,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永宁长公主已经和离了,就是郡主娘娘跟他们家都没关系的。” “嘿,开个玩笑嘛。” “我看你是睡迷了,圣上和长公主的玩笑也是开得的?” “我却听说,新任的盐政是南安郡王的大舅哥,好像南安郡王妃也来了。” “对,我也听说是这样,听说南安郡王府的王妃和两位姑娘已经快到扬州府了。” “这些事不要提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人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众人忙把话题岔开,不再提这一茬。 袁怡在后宅待客,她端坐在主位上,诰命夫人们恭恭敬敬的向她大礼参拜,翠红高声道:“免礼,赐坐。” 众夫人方才恭恭敬敬的在袁怡的下首坐了。 扬州知府刘明的夫人笑着说道:“臣妇在京中的时候,便听说郡主娘娘花容仙姿,无奈臣妇品级太低,竟不得见的,没想到今儿个倒有了运气,得见郡主一面,哎哟哟,果然是名不虚传,长公主殿下真真会养女孩儿,臣妇们是再也比不上的。” “长公主千岁自然是让臣妇们仰慕的,只是臣妇们这副嘴脸,怎么敢往公主殿下跟前儿站呢,今儿个能拜见郡主,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好话不要钱似的说给袁怡听。 袁怡如菩萨似的微笑端坐,并不多话。 忽有一人起身说道:“拜见郡主娘娘。” 她穿着打扮与众人不同,虽身上是五品命妇的服色,细节处却极精致,手腕上的一对玉镯更是碧绿通透的仿佛一汪湖水绕在腕上,更别说宫绦上的羊脂白玉佩了,端的是精品中的精品,便是在宫中也是不常见的。 红袖附耳说了两句,袁怡了然,原来是他家。 “臣妇的夫君是同知甄福,我娘家是永昌伯府,从前在宫宴上有幸见过郡主一面,郡主仙姿多年来令臣妇念念不忘呢。” “唔,你是永昌伯府李家的三姑娘?没想到竟然远嫁到了江南,可想家吗?”袁怡微笑着问。 “多谢郡主还记得臣妇,真真是荣幸啊,哎,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岂能不想家呢?做梦都想着回京城去呢。” “是啊。”袁怡有些感慨,她也想家,想公主娘,想此生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和哥哥。 李氏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为女子的就是这样,必是会离开家的。”她话音一转:“听说南安郡王妃的哥哥升了两淮巡盐御史,不日即将到任呢。” 她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袁怡一眼。 江南甄家跟南安郡王府是死敌,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甄家是先皇六子岐王的外祖家,是铁杆的岐王党,如今又是当朝三皇子徒言的外祖家,他家连着两朝都出了皇子,当年扶岐王上位的时候,更是功亏一篑,只差一点点。 所以如今朝中很多人都很看好三皇子,江南甄家干这事儿熟啊,曾经差一点就成功了呢,扶皇子登基那是全挂子的本事,不过换个人而已,不会运气总那么差吧? 更别说,如今虽然是当今圣上即位,但先皇曾经有话,要厚待江南甄家的奉圣夫人。 这位夫人曾经是先皇的奶娘,先皇待之十分亲厚,临终时都念念不忘,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自然投鼠忌器。 只要甄家不倒,甄妃和三皇子便不会倒,只要有奉圣夫人在,甄家便不会倒。 说起甄家对南安郡王府的恨意,那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如若不是南安郡王被美色迷晕了头,用兵符跟永宁长公主做了交易,当今天子便是甄家的外孙,结果南安郡王临时倒戈,让甄家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这岂是一个恨字了得。 袁怡低垂眼眸,她也明白李氏的意思,这是在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可以暂时合作,不过袁怡没有什么兴趣。 公主娘在她小的时候就对她说,不用把南安郡王府那一家子放在心上,那是抬举了他们,降了自己的身份。 第59章 琵琶行 见袁怡微笑不答,李氏不再多言,微微一笑,俯身行了一礼,躬身退下。 宴席进行的很顺利,无人敢造次,在一片恭维声中,曲终人散。 林琛喝了一点酒,却不多。 大家都有眼色,谁也没敢拼林琛的酒。 林大人对儿子极为上心,整个宴席间目光就极少离开儿子身上,满腔慈爱都要倾泻出来了,这可真是千顷地里一根苗,那是仙草级别的,谁肯去触林大人的霉头。 林琛回到房中,丫头们伏侍着更衣沐浴,又为他绞干了头发,便纷纷的退了出去。 她们如今也多少摸清了主子的喜好,这一位喜欢同郡主独处,不大喜欢身边有人的。 袁怡拿着一本书靠在榻上随意的翻着,实则在想着白日的事。 她对南安郡王府没什么好印象,他家的三位姑娘总想到她面前蹦达,尽管每一次都被她抽了回去,无奈人家乐此不疲,颇为愈战愈勇,这苍蝇虽然随手就拍死了,但总是嗡嗡的也讨厌。 如今,南安郡王府的三姑娘暴毙了,那娘几个还不得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虽然她当时也没安好心,留下了那两个丫头,也算是随手推了一把,不过这苍蝇飞到耳朵边,也真挺烦人的。 “在想什么?”林琛轻抚着袁怡的脸颊,温热的呼吸直扑到她的粉颊上,嗓音低沉沙哑,还带着酒后的慵懒。 袁怡随手丢开手中的书,在他的胸膛上指尖轻点。 “安生的坐一会子罢,别压着我……” “我的囡囡尽说傻话,不贴的紧紧的,怎么肉贴肉,把纽扣儿松呢?” 袁怡被他如羽翼般的身影笼在身下,被他身上的气息一点点蚕食着包围着,手腕被紧紧钳住,整个人都被束缚着。 这一点点的酒气,似乎吞噬掉了林琛身上所有的伪装,霸道,强势,不容人挣扎。 他望着袁怡的目光炙热的仿佛岩浆,滚滚的沸腾着,眼里有着细碎的星光,如浩瀚的星空一般,直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神态中有着一丝酒后的迷离,还有些倨傲的痞气,薄唇中轻吐出的话语,让袁怡的脸上如同滴血一般,艳如朝霞,身上仿佛置身火海,不知今昔何昔…… 林琛今夜十分有兴致,指尖轻动,轻吟着:“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袁怡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嗯?囡囡又忘了,上次为夫说了什么?不乖,要罚。” 室内忽然响起女子短促的泣声,伴随着男子断断续续的轻声吟诵。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 一首《琵琶行》被探花郎吟诵得抑扬顿挫,红烛爆出一个个灯花,年少夫妻,恩爱情长…… 翌日清晨,林琛爱怜的吻了吻媳妇儿的粉颊,惹得佳人呓语轻呼“夫君,不要”。 林琛低低的笑了,昨夜有些放纵了,他轻轻的掖了掖被角,方才起身披上衣服行至外间。 轻巧的拍了一下手掌,等在外头的丫头们低眉敛目手捧着金盆巾帕等物鱼贯而入。 小丫头手捧金盆跪在地上,翠红上前轻挽起主子的衣袖,伏侍他洗漱更衣。 林琛低声道:“一会子有什么事你做主现办,有拿不定主意的同春茗说,让他过来问我,你主子乏了,别扰了她,我自去外书房用饭,这里不必折腾。” 翠红轻声应了,动作恭谨迅速,伏侍林琛洗漱更衣完毕,送了他出去。 袁怡快晌午的时候方才起身吃饭,心中暗自“啐”了一口,这男人就不能沾酒的。 红?进来,立在一旁,伏侍着主子用罢饭,方才说道:“奴婢方才去打听了,确实是那一家子人来了,听说是一大家子都过来了。” 袁怡有些诧异的说道:“不是说接任的是他们家舅老爷吗??” 这怎么连她们都陪着来上任了? “据说,南安郡王妃要带着女儿们往平安州去,那里离西海沿子最近,八成是去找南安郡王的。” “这意思是她们要在这里停留几日了?” “看情形有这个意思。如今正在别苑歇着呢。” “别苑?” “安国公府的扬州别苑。” 哟,看样子是来者不善了。 红袖又道:“听说安国公亲自过来了,也在别苑里呢。” 袁怡有些无语,安国公这是一遇到原配的事,就有点降智了。 南安郡王妃是他大舅哥的媳妇儿,况且又没有南安郡王跟着,他急匆匆的跑过来干什么? “不必理会,过一阵子父亲卸了任,搬到江宁去,我们也该去赴任了。” “可是他们也是要往平安州去的。”红袖有些纠结。 “往平安州去的人多了,我们还能不让人家去?去就去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厢,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袁莹也在同母亲妹妹说话。 她神态倨傲的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幸灾乐祸的说道:“我一想起袁怡那个死丫头被人从这里撵出去,心里就高兴,这里我住着舒坦。” 四姑娘袁莺说道:“郡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自家夫君说让人家过继就过继了?她能怎么着?亏得她平日里跟我们那样威风的,到头来还不是灰溜溜的滚了出去。” 袁莹撇嘴说道:“ 安国公府是姑父做主,将来是表哥的,跟他们夫妻有什么关系?早晚都要被撵出去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 如果原来说她们对袁怡只是有些嫉妒,如今就是恨的牙痒痒。 南安郡王妃一连生了三朵金花,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是嫡出,三姑娘跟云尚书府的公子两情相悦,结果忽然暴毙了,此事跟袁怡脱不开关系。 南安郡王妃大病了一场,在家里成日里不停的咒骂袁怡,却不敢指名道姓,整天哭天抹泪的,伤痛欲绝。 南安郡王知道了,唯恐王妃郁闷的病了,写信让她们南下,换换心情。 第60章 旧帕子 南安郡王府的三位姑娘对袁怡一直以来最是不忿,父王为她们请封了几次都被圣上驳了回来。 别说郡主了,便是县主乡君都没给一个,弄得三姐妹十分尴尬,没少被人嘲讽。 每到宫宴或大场合更甚,她们只能跟那些没有品级的臣女站在一起,远远的看着别的王府有品阶的女眷站在前头,恨得牙痒痒。 虽然父王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将来她们姐妹们出了嫁,便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是一样的。 这能一样吗?自己有品级腰杆子也硬,在夫家不必看谁的脸色,诰命是夫君给的,还能有什么底气? 三姐妹不依,每每跟父王闹,南安郡王无奈,只得再次上本,大约是他的不识趣惹怒了帝后二人。 皇后娘娘直言道:“不过是妾室所出,要什么封号?见过哪家庶出的姑娘来讨封的?南安郡王妃教女不力,降为三等诰命。” 皇后娘娘在南安郡王妃脸上狠狠的打了一耳光,告诉她妾就是妾,扶正了也是个如夫人,三等诰命是郡王府侧妃的品级,和她很相配。 经过这一遭母女几人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再不提请封的事了,这是南安郡王府几位姑娘心中的隐痛,更是恨袁怡恨得咬牙切齿,如若不是因为她,皇后娘娘再不会让她们这样没脸的。 不提母女三人幸灾乐祸,却说此时袁怡正在亭子里的雕花栏杆边上喂锦鲤,丫头们侍立在亭外,林琛给她托着装鱼食的玉盒,手轻揽着她的腰,怕她腰酸。 袁怡拈起一小撮鱼食轻轻的洒在湖里,锦鲤争相进食,有的轻轻跃出水面,有的摆尾游来游去,夫妻俩相视而笑。 “我瞧着这鱼福气甚大,竟得郡主娘娘亲自喂食,沾上了郡主指尖儿的仙气儿,怕不是要化龙了罢?” 袁怡被他逗得笑了,回身轻点他的嘴唇:“今儿个这里抹了蜜不成?怎么这样会哄人的?” 林琛在她葱白的指尖上轻咬了一口,含糊着道:“我沾沾郡主娘娘的仙气罢。” 袁怡惊呼一声,忙用帕子捂住了口,粉面羞红,嗔怪道:“刚刚拈过鱼食,你也不嫌腌臜的?” “怎么会?凭它是什么?从郡主的指尖一过哪有不沾仙气的?” 袁怡见他还说,忍不住在他的胸口捶了一下,啐道:“净混说,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贫嘴贱舌的?” 林琛哈哈大笑,随手将玉盒丢进湖里,将她揽在怀中。 夫妻俩依偎在一起,看着鱼儿欢快的抢食。 袁怡伏在林琛怀里,柔声说道:“下午绣娘们要给夫君量尺寸,加冠礼的衣裳还缺两套,夫君别忘了。” “至少还得半个月呢,急什么。” “半个月的功夫,绣娘们也是紧赶慢赶的呢,父亲昨个又招了两个雕工上的人过来,怕是你的发簪父亲还是不满意。” 林琛笑了,说道:“父亲昨个还笑骂着说,从前只是羡慕人家有儿子办加冠礼呢,如今才知道,儿子竟是个讨债的,他越是事事想要周全,却又处处不满意,还笑叹着,从来没觉得咱们家的底子薄呢,如今觉得还是差一点儿。” 这一番话把袁怡逗笑了,林如海说穷,大约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富裕了。 林家从前是侯府,只论主母的嫁妆就数不清有多少,又历来子嗣单薄一脉相传的,连家都不用分,更别说他做的还是盐政,天下第一等的肥缺,他的东西不够用,当真是笑谈了。 “也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父亲自从大安之后便日日盼着妹妹回家,可叹近日竟无消息。” “快了,我去信的时候同母亲说了你的加冠礼,她必定要有东西给你的,必得准备几天,母亲心里有数,不会误了你的冠礼,在那之前必到的。” “那我就偏了母亲的好东西了。” 夫妻俩正在谈论的黛玉此时却怒容满面。 晴雯站在屋外廊下,头垂得低低的,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黛玉旁边的小茶几上放着几方旧的绢帕,一看就是宝玉用过的,黛玉被气得浑身颤抖。 自从上次她发现宝玉跟秦可卿的事后,便把宝玉丢到了脑后,如今,明心在她身边,不似紫鹃那样总是暗示引逗她,黛玉就更不想搭理宝玉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私相授受吗?倘或让人知道了,她还活不活了? 明心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此事不宜张扬,左不过我们过几日便要离开此地,不如奴婢派人回了公主殿下,我们去公主府等,也净心。” 黛玉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明心劝道:“郡主不在家,府里的院子有得是,况且也没几日,如今,这府里的哥儿如此行事,倘或一时走漏了风声,引得他大闹起来,白白弄得姑娘没脸,到时候说不好我们得灰头土脸的出门呢,一但传扬开来,让老爷和大爷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黛玉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便说不得要麻烦公主殿下了。” 明心道:“我今日让人传消息,大约也得两三日的功夫才能走呢。” 说着便自去传信,又打发晴雯回去。 晴雯见林姑娘发了那么大的火却还是留下了帕子,自以为成功,欢天喜地的回去复命了。 却说宝玉留了紫鹃在身边,他知道林妹妹是一刻也离不得紫鹃的,遂无比的安心,本想让紫鹃去给林妹妹送东西,又恐她们悄悄的走了,方才把晴雯叫过来吩咐她走一趟。 晴雯这些日子一直在贾母那头给宝玉看屋子,早就闲得发慌,如今接了差事,兴兴头头的跑了一趟,谁知林姑娘竟一反常态的发了那么大的火,唬了她一跳,好在,姑娘到底把东西收下了,让她可以回去交差。 晴雯见了宝玉也没瞒着,把姑娘发火的事儿也说了,谁知宝玉并不在意,只摆手道:“收下就好,必定是我哪里惹妹妹生气了,日后我赔个不是便罢了。” 第61章 请旨 明心的信到公主府的时候,永宁长公主正在跟奉兰一起阅看呈上来的玉饰。 林琛的加冠礼,长公主十分重视,一个女婿半个儿,她身边就这两个孩子,没有个不爱重的。 再说这也是脸面,到了加冠礼的当日,她送的东西也必然会引人注目,过于简薄了,大家的脸上都下不来。 “这一对玉佩虽说水头不错,终究雕工差点意思,不够精致,我记得咱们还有一对羊脂玉云纹鸡心佩?是前朝大司徒用过的?不如就用那一对?再加上一方寿山石,给琛儿做印章。” 奉兰答应着,便要亲自带人去库房找。 长公主又叫住她。 “慢着,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对水晶觿,还有一对银鎏金嵌琉璃夔龙纹带钩,还有一组白玉的组佩,都一并拿来,送到扬州去给琛儿带着顽吧。” 奉兰用帕子捂着嘴角笑了。 “我的殿下,你都快把公主府给他们小两口搬去了。” 长公主不以为然:“我身边就这两个孩子,我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早晚不都是给吗?” 她忽然想起来,低头琢磨了半晌,琛儿如今被过继出去,虽然听皇兄的意思,日后会找机会将林家的爵位赏回去,但毕竟如今林家是没有爵位的,可别让人小瞧了他们小两口。 长公主起身道:“更衣,本宫要进宫一趟。” 宫女们服侍着公主洗漱完毕,伺候长公主坐着凤辇进了宫。 成康皇帝正打算午睡,听说妹妹来了,立刻不睡了,起身去了偏殿。 永宁长公主行过礼,落座之后笑着说道:“扰了皇兄的好觉了,倒是臣妹的不是。” “难得看你这么风风火火的进宫来?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为难的事是没有的,只是想请皇兄给琛儿赐个字,他过些日子要行冠礼,有陛下赐的字,脸面上也好看些,再者说皇兄福气大,他们小两口沾着一星半点的便足够一生受用了。” 成康皇帝瞬间便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这是想让自己给小两口撑腰,这倒是可以。 成康皇帝想了想。 “那不如这样,朕派个小太监出宫去,在林琛的冠礼上,给他一道圣旨,再赐些东西下去,保证让他的加冠礼风风光光的,皇妹看这样如何?” 永宁长公主欣喜地起身行了一礼。 “多谢皇兄疼我,皇兄万岁,万万岁。” 成康帝笑着虚点了她一下。 “有事兄长服其劳”,谁让他是当哥哥的呢,自然要护着妹妹。 长公主刚回到公主府,还未及宽衣,明心的信就到了。 奉兰读了一遍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沉吟了半晌,说道:“这荣国府真是越来越不成个体统规矩了,林丫头倒是个有造化的,借机离开了那里,如若不然…… 嗯,既是如此,你明儿个就把怡儿院子旁边的凤锦阁收拾出来,过两日把林丫头接过来,倒也净心。” 奉兰上前帮公主宽衣,温言说道:“左右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南下的船是必要出京的,免得耽误了姑爷的冠礼。” 长公主屈指算了一下日子,点头说道:“确实得快些了,倘若误了吉日,囡囡脸上下不来,必要闹的。” “那不会,在咱们郡主心里,再也没有比您更亲的人了,只怕日日都思念殿下呢。” 长公主的手顿了一下,她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母女连心,她也想女儿,十几年相依相伴,岂有不思念的? 长公主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天晚饭过后,明心便接到了长公主府的回信,匆匆的拿给黛玉:“公主府回信了, 长公主邀您去住几日,已经定了,七日后出发。” 黛玉有些惊讶。 “怎的如此着急?上回不是还说要半个月的功夫才动身吗?” “信上说咱们家大爷半月后要举行加冠礼,皇上派了天使跟着咱们一块走,有圣旨给咱们大爷呢,这必定要赶在加冠礼之前到的,倘若误了吉时,那可不得了,怕是圣上要怪罪的。” 黛玉高兴地说道:“如此说来,我回家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哥哥的冠礼了?这真是太好了,只不过,我要送些什么呢?” “姑娘还小呢,重的是一份心意,不如就把前日绣的那个荷包送给大爷也便罢了。” 黛玉摇着头说道:“不好,姑姑给我重新选个图样吧,正好路上也得闲儿,我重新绣一个送给哥哥,只是我们的东西也该收拾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成个体统。” “这个不用姑娘说,我早已嘱咐他们收拾妥当了,只有几样现用的东西在外头,再说我们的东西也不多,到时候直接就可以走了。” 黛玉方才放下心来,专心琢磨着荷包的图样。 到了晚间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便说了长公主要她去住几日,待七日后出发南下,便要家去了。 贾母闻言含泪不舍,将黛玉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泪流满面。 “我的玉儿啊,这是要剜我的心了,我已经写信跟你老子说,让你在我跟前待几年,这个狠心的,就是不应承,必要你回南边去,我怎么舍得下,我的玉儿啊……” 凤姐儿立在旁边,也陪着垂了一回泪,又劝道:“林姑父如今已经是从二品的大员了,没几年必会高升,到时候林妹妹必然要跟着回京的,老祖宗且不要伤悲,相见的日子在后头呢。” 黛玉缓缓的起身,凤姐上前给贾母擦眼泪,一边又小声的劝慰着。 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也上前,拉住黛玉的手,依依不舍。 黛玉很有些舍不得,无论宝玉如何,她的这三个表姐妹都是好的,二姐姐一向温柔和气,很有长姐的样子。三妹妹明朗爽快,为人很大气,虽然四妹妹还小,却也是好相处的。 如若说她对这里还有些舍不得,便是外祖母跟这三个表姐妹了。 李纨上前说道:“妹妹如今要家去了,必要保重身体为上,免得我们惦记。” 黛玉行了一礼:“多谢大嫂子。” 虽然李纨有小心思,一味的多捧着宝钗,借以讨好王夫人,不过对她也算是和气。 第62章 临行 凤姐儿给贾母拭了泪,方才回身拉着黛玉的手说道:“妹妹离了这里可千万别忘了我,家里倘若有什么好吃的好顽的,都给我带一份儿,我可等着享妹妹的福呢。” 几句话说的众人破涕为笑,贾母指着她笑着说道:“你个猴儿,亏得你还是大家子的姑娘,又这么着出了嫁,居然小气到管你妹妹要东西,你羞也不羞?” 凤姐一拍手:“妹妹又不是外人,早晚都是一家子,我跟妹妹客气什么。” 几句话说的贾母心花怒放,这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王夫人用手帕掩着嘴角,挑剔的看了黛玉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凌厉。 老爷已经同她说过林丫头和宝玉的事,起先她是不同意的。 她对贾敏的厌恶己经刻在骨子里。 这林丫头跟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今看着都叫她心烦,更别说给自己做儿媳妇儿了。 况且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人选,打算把宝钗配给宝玉,自己的外甥女儿自己知道,温柔敦厚,宽和有涵养,宝玉是个多情的,屋子里肯定少不了丫头,宝钗的性子正好,必然能够夫妻和顺的。 这林丫头一向是个抓尖要强的,如若跟宝玉成就了姻缘,每日里鸡飞狗跳的,这日子还过不过? 只是这一回贾政难得有耐心的跟她细细说了半日,王夫人不由得有些意动了。 勋贵之家说着好听,也要看看有没有实权,他们家如今也不过是勉强撑着些脸面,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丁也无,如若不然她也不能狠心将自己的元丫头送进宫去。 可如今眼看着女儿蹉跎在宫里,进退两难。王夫人心里暗暗的着急,只是她也无可奈何,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皇上不找他们算旧日的账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些别的。 要是宝玉跟林丫头成了,别的且不论,便是通过长公主的面子,给元丫头指个前程也好啊,哪怕是个亲王侧妃呢。 再者,宝玉天生是个有造化的,将来必定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远近亲友中,也就是哥哥还在任上,只是哥哥年岁也逐渐大了,王家也没有个中用的男丁,来日,宝玉竟是无人可靠的。 如此一衡量,林丫头倒是比宝丫头适合,宝丫头家里虽说有些余钱,但蟠儿实在太不争气,宝玉难以指望得上。 王夫人将此事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计较了几日,终于默认了宝玉和黛玉的婚事。 她现在看着黛玉跟自己的儿媳妇没有什么区别,在她想来,她的宝玉样样都不差,林如海之前还说要把女儿嫁给她儿子呢,如今自己终于答应了,林家还不得赶紧欢天喜地的应承着吗? 既然是婆婆看儿媳妇,王夫人便渐渐的有些不满,怎么看都是妖精似的,水蛇腰削肩膀,她平生最厌恶这样的人呢。 在心里暗自思忖,可惜林丫头要家去了,如果早知道她跟宝玉要定下亲事,往日里她必定要好好调教调教,如今竟是错过了良机,心中暗悔。 邢夫人对黛玉走不走倒没什么想法,她跟大老爷一向在老太太面前不得脸儿,看老太太这意思,是要把林丫头配给宝玉? 那就是二房的儿媳妇儿,关她什么事? 既然知道黛玉要走了,贾母这几日都忙着叫人打点黛玉的行装。 黛玉是要跟着长公主府的人一起出发的,听说船上还有皇上的天使,这就更不能怠慢了,脸面上怎么也得过得去,又听闻天使是为了林琛的加冠礼南下,贾母又忙忙让鸳鸯准备贺仪,并叮嘱万万不能简薄了,她要亲自过目。 贾母翻箱倒柜的给黛玉预备着行装,凤姐也忙着准备土仪盘费,贾母临行时又必定要贾琏送回去,还带了一封贾政的书信。 既然贾母发了话,贾琏只得收拾行装,打发人去公主府说一声儿,准备七日后跟公主府的船一起南下。 公主府回复,可。 凤姐又忙着给贾琏准备行装盘费,一时倒是忙的人仰马翻,只是并不敢告诉宝玉,幸而他在卧房养伤并不出门。 贾母叮嘱了家下人等,有敢在宝玉跟前嚼舌头根的,一律拉出去打死,众人见贾母下了死命令,都把嘴闭得严严的,兼之宝玉如今在王夫人的院里,有王夫人照应着,倒是真的一点消息也没透过去。 众姐妹也都送了礼物过来,迎春送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探春送的是自己写的一幅字,惜春画了一幅画送了过来。 史湘云这几日在家里出不来,听说黛玉要回南边去,急的不行,好容易脱身出来,便急匆匆的来找黛玉。 姐妹相见执手流泪,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幸得湘云素来爽朗,笑着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说道:“有散就有聚,等你走一遭回来,一定要告诉我,外头是什么样子的,我其实巴不得自己也出去走一遭儿,可恨又不能够的,整日被拘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你这丫头就是心野,这府里再也装不下你的。” “ 什么这府里,那府里的?又有哪个是我的家?我倒是羡慕你,能够回家去的,你如今家里又有父亲哥哥嫂子等着你,这真真是福气。” 湘云说着,眼圈不由得红了。 从前林姐姐跟她是一样的,虽说林姐姐还有父亲,可上一阵子听说林大人病了很久,已经命悬一线,若这么论她还比林姐姐强一些。 虽然她的两个婶子不怎么待见她,但她毕竟是史家的大姑娘,几个妹妹也越不过她去,两个叔叔也是她的依靠。 而林家除了林大人,再也没有旁人了,一旦林大人仙去,林姐姐就真正的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 可谁料想如今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了。 第63章 周全 宝钗事事周全,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也来瞧了一回黛玉,送的东西也与众不同。 “这是我们铺子里的伙计自用的香包,船上马车上颠簸,我们自是不大习惯的,伙计们长年走南闯北,这些东西都是常用的,一年一年传下来,竟是出门离不得了,我特特的托他们配好了香料,让针线上的人赶出来,这一匣子一共是十种花色,足够你回到扬州了。” 黛玉看着香袋,个个做的精巧细致,显然花了不少功夫,忙行礼道谢。 “多谢姐姐了,这个还真是用得着,还是姐姐细心。” “谢什么,你前儿个打发人送来的东西我收了,因着妈妈这几天胸口疼的病又犯了,也没来得及同你道谢,几个荷包而已,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这些小事不必在意,只恨我不能事事周全的。” 黛玉忙道:“原来姨妈身体欠安,我竟是不知道的。” “你这里正忙乱着,哪里顾得到上,况且妈妈是老毛病了,无碍的,妹妹只管忙着,等得闲了,有多少话说不得呢?” 黛玉应了,送了宝钗出去,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明心捧着衣裳进来,见状问道:“姑娘看什么这么出神?” “我看宝姐姐,都说她行事周全,面面俱到,今日看来果然如此,可叹我竟是不能够的。” 明心闻言不由得笑了。 “我的好姑娘,你是当局者迷,你同她不是一路人,要那么周全做什么?” 黛玉颇为不解。 “周全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必。” 明心见黛玉眼巴巴的望着她,小姑娘下巴尖尖的,眼中似琉璃一般清透,不禁心生怜爱,她的这个小主子,当真招人心疼。 明心伏侍黛玉坐下,又端着温茶给她喝,方才说道:“例如我们郡主,从来都是不周全的。想什么要什么,一会子要赏花,一会子便丢开手去,跟几位公主在一起说说笑笑也从不周全。这是因为我们郡主身份尊贵,周全,反而失了身份。” 黛玉若有所思。 “再例如刚刚的那位薛姑娘,她家本是商户,靠铺子营生吃饭,商人重利,周全是本能,这是她家立身的根本,丢了,可怎么活呢?” 明心微笑:“再例如姑娘,高堂上有二品大员的父亲,还有为政一方的哥哥,家里又有郡主嫂子,以后还会有读书进学的侄儿,甚至奴婢说句讨姑娘厌的话,未来您的夫婿也必定不是白身,很不必如那位薛姑娘那般对人皆是小心奉承事事周全的,没的失了身份。” 黛玉听她说“未来的夫婿”,不由得红了脸,轻“啐”了一口说道:“我拿姑姑当正经人,姑姑倒说这些有的没的。” 明心笑道:“奴婢说的都是正经话呢。” 黛玉扭头不理她,心中却暗自品度着她的话,这些日子她跟明心姑姑越发的亲近,再没有了当初的生分,明心姑姑也教导了她不少的道理,有些朦朦珑珑的东西也渐渐清晰,她很感激,从来没有人肯跟她说这些的。 主仆二人越发相得。 三日后,长公主府的奉兰姑姑亲自带人到了荣国府,拜见了史老太君,言明,奉公主之命来接黛玉。 “因想着过几日便要远行,公主殿下打发奴婢来接林姑娘,有些话想托林姑娘转达给我们郡主,烦请林姑娘到我们府中去住几日,出发的时候也方便打点。” 贾母欠身道:“林丫头得公主殿下垂青是她的福气,老身己经着人替林丫头收拾好了行李箱笼,还得烦请这位姑姑照应林丫头几日,老身感激不尽。” “老太君不必多礼,也不必惦记,再说前个我们府里也已经接到了信儿,贵府的二爷也要同行,这路上一应事宜俱已打点妥当,必定会平安送林姑娘回南的。” “如此老身便安心了。” 黛玉穿戴齐整过来向贾母辞行,早有丫头们摆上了拜褥,黛玉俯身跪倒恭恭敬敬的给贾母磕头,口中说道:“老太太保重,外孙女去了。” 贾母早已经泪流满面,她伸着手道:“玉儿快来。” 黛玉上前伏在贾母怀里,贾母抱着她失声痛哭。 “你老子这个狠心的,定要接了你家去,让我怎的不疼……” 凤姐拭着泪上前说道:“老太太快别这么着,相见的日子有呢,待林姑父高升了,妹妹必回京来的。” 众人纷纷劝着,贾母方才渐渐的住了哭声,又叮嘱跟着的人小心伏侍。 黛玉起身跟众姐妹执手别过,众人皆流泪相送,依依不舍。 俯身给两位舅母行过礼,又要去辞两位舅舅,邢夫人道:“你舅舅这几日着了风寒,怕过给了外甥女,因此不必见了,只打点了一些土仪给外甥女带上,外甥女儿别嫌弃,等回了家,见了你父亲替我们带好吧,待来日回京再见。” 王夫人也道:“你二舅舅去衙门了,昨个晚上便叮嘱过琏儿,路上万事小心,必要平安送你回家的,又挑了几样东西给外甥女路上解闷儿。在外头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和琏儿说,有你表哥在你不要怕。” 黛玉谢过了两位舅母并两位舅舅,方才随着奉兰姑姑上轿而去,这里贾母悲痛自不必说。 王夫人心里倒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她想亲自调教儿媳妇儿,又实在看着黛玉那张脸腻歪,心里五味杂陈。 话说黛玉再次进了长公主府,拜见了长公主殿下。 “你只管住下,其余的事不必操心,有本宫呢。” 永宁长公主拉着她在身前坐下,看了一眼她眉间的愁绪,温言道:“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样子,无忧无虑的过活就好,你上有父亲兄长,很不必这样忧愁的,倒容易移了心性。” 黛玉本是玲珑剔透的人,明白这是长公主提点之意,忙欠身应了。 自此黛玉在长公主府暂住,等待启程回南。 却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宝玉终究还是知道了黛玉回南边的事,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过了半日,神思恍惚,王夫人看着暗暗心急。 第64章 徒渊 王夫人深恨黛玉狐媚子迷惑宝玉,生怕宝玉怄出病来,亲自同薛姨妈说了,让宝钗常到她院子里坐坐,同宝玉做个伴儿。 薛姨妈以为黛玉回家,王夫人在暗示“金玉良缘”的事,遂欣然同意,自此倒常催着宝钗过去。 宝钗虽心知不妥,但小选的事也说不好,宝玉倒是眼下最好的归宿,便也默默的依了,日间常去同宝玉做伴。 她为人温和宽厚,说话又十分得宜,不过几日的光景儿,上至宝玉,下至他房里的丫头们竟都对宝钗赞扬起来。 宝玉心知林妹妹回了南边,此事是再无转圜余地,跌足叹了几日,又有宝钗相伴,便逐渐撂开了手,将心事逐渐放在了宝钗身上。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这一日,黛玉按例来给长公主请安,正陪着长公主闲话家常。 公主府一向清静,从前袁怡在家时,合府上下都围着她转,如今她南下随林琛赴任,这府里更是清冷起来。 忽然住进来这么一位小姑娘,倒是平添了一抹亮色。 黛玉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一向心思单纯,住在公主府里, 每日里都来给公主请安,在这里逐渐熟络起来。 永宁长公主自从身边多了这么个小姑娘,也觉得有些意思,她如今正在跟黛玉说着钗环首饰。 “这些东西不必过于在意,有入眼的就拿来戴着顽罢了,东西也不见得要多金贵,适合,最重要。 这一匣子珠花儿都是怡儿在你这个年纪戴着顽的,有戴了几日的,也有随手丢开的,如今白撂着可惜了,你拿去顽罢。” 黛玉看了一眼匣子,笑道:“谢殿下,我今儿可是偏了好东西了,别的且不论,只这一对蝶翅便不是凡品,这是吴金指的手艺罢,我原来有一个金枝儿的。” 长公主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眼尖,是他的手艺,如今已经失传了,不值什么?你拿去顽罢了。” 奉竹笑道:“昨个公主殿下还说呢,将那匹月影绣金丝缠枝的薄纱拿出来,让针线上的人给姑娘裁件衣裳,那个颜色配上这一对蝶翅才俏皮呢。” “俏皮才好,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活泛些方显得灵动。” 长公主笑着抚了抚黛玉的秀发,这丫头是个招人疼的。 众人正说着话,忽见外头闯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嘴里喊着:“姑妈”。 黛玉慌忙起身避让。 长公主怒道:“渊儿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明个让你父皇好好的罚你。” 又对黛玉温言道:“好孩子,不怕,倒唬了你一跳,这是我侄儿,淘气些,你不必在意,先回去歇着吧。” 黛玉闻言便知这必是龙子王孙,当下敛衽一礼,目不斜视的便要退出去。 长公主见徒渊还在愣神,招呼他道:“做什么呢?傻傻愣愣的,还不过来?” 岂料,徒渊愣愣的说道:“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 黛玉脚步一顿,目露困惑,这打招呼的方式很熟悉啊?京城里都这样么? 黛玉虽然困惑,但她的脚下没有停留,目不斜视的退了出去。 这厢徒渊坐到姑妈跟前细细的问着:“这个妹妹是哪里来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永宁长公主笑着点着他的额头说道:“还说呢,我这里有客人,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半点规矩都没有,等着我罚你呢。” 徒渊笑眯眯的跟长公主撒娇。 “姑妈再不舍得罚我的,姑妈最疼我了。” 长公主无奈的笑道:“多大的人了,就会耍赖皮。” 这是皇后娘娘的幼子皇五子徒渊,因着上头还有亲兄长皇四子徒俊,这孩子从小便无法无天的,他生得好,嘴又甜,从上到下没有不喜欢他的,真真是个凤凰蛋,长公主对这个侄儿也是喜爱的不行。 徒渊只比袁怡小三四岁,从小便跟在表姐身后跑来跑去的,虽然宫里还有几位公主,他只跟表姐顽得来,两个人一起背着人掏鸟窝数蚂蚁,淘起气来将皇上御书房的砚台都偷出来顽,最是难姐难弟,一个鼻孔出气的。 徒渊今日来便是来求姑妈说情让他一起南下的,他想表姐了,虽然通了信,他还是不放心,想过去瞧上一瞧。 “好姑妈,您就让我去吧,我都多久没见着我姐了,着实想得不行,我在宫里都快闷出病了,现下四哥也回来了,您就帮侄儿说说情,我不乱跑,就跟着我姐,真的,保证不淘气。” 长公主怀疑的看着他。 要说徒渊跟袁怡不在一起,还有可能不淘气,这两个混世魔王凑一块儿,怎么可能消停。 见说服不了姑妈,徒渊之抛出了杀手锏。 “我姐信上说过得不赖,您真信啊?没准儿早让人欺负得哭了多少回了,姐夫都让人家给踢出门儿去了,还能不受委屈?我得去保护我姐哪。” 长公主心里一紧,这混小子说到她心里去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急着派人南下,还去皇兄那里求了旨意,就是怕他们小两口被人小瞧了去。 徒渊再接再厉,声情并茂的说道:“我姐从来都没离开过家,也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这一下子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还不知道怎么哭呢,哎,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长公主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个小糊狲,一天天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讨打。” 徒渊连声求饶:“哎哟哎哟,我疼,姑妈您快放手,倘若把我的耳朵揪掉了,您侄儿我就做不成美男子了。” 长公主在他的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 还美男子呢?就是个泼皮猴儿。 “姑妈,您到底答不答应啊?” “这事儿得问你父皇母后,我说了不算。” 徒渊跳起来,高兴的说道:“也就是说姑妈并不反对的?那侄儿就当您答应了。” 他站起来就往外跑,三道难关已经过了两道,就差他母后了。 其实早在之前父王就答应了,父皇和哥哥都说,他也不算小,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坐井观天是不行的,同意他去走一走。 现在姑妈也同意了,徒渊摩拳擦掌,一定要把母后那一关拿下。 见徒渊出去,奉竹手捧一个锦匣走进来。 第65章 启程 徒渊刚走,奉竹便捧着个锦匣进来,之前她已经掂量过了,不重,心中已有猜测。 将锦匣呈给公主殿下:“禀殿下,这是安国公夫人差人送过来的,您可要过目?” “不必了,贴上封条,你此回南下带去扬州交给琛儿便罢了。” 奉竹答应着去了。 这厢黛玉回到院子里,心内兀自有些纳罕,依她这几日看来,长公主确实是极重规矩的人,但是却不刻板。 即使是这样,也断乎没有让个男子直闯进来的道理,那人到底是谁? 明心见黛玉心事重重的回来,不由得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谁冲撞了你不成?姑娘同我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黛玉拉着她的袖子道:“我刚才正在陪殿下说话,忽然闯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公子,倒唬了我一跳。” “哦?那人长得什么样?” “身量比我高一些,面容白皙,一双凤眼,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袍,头上戴着紫金冠。” 明心笑了:“那必然是五殿下,也只有他敢在长公主这里如此放肆的。” “五殿下?” “五殿下是当今圣上同皇后娘娘的幼子。 圣上共有五位皇子,可叹皇长子福薄,今上未登基前,便已早夭。 二殿下先天不足, 略有足疾,一向不问世事的,只一味的与书画为伴。 三殿下乃是甄妃娘娘所出,自幼聪明伶俐很得陛下喜爱,兼之精明强干,满朝文武没有不夸赞的。 四皇子,五皇子皆是皇后娘娘嫡出,人品贵重。 四殿下稳重博学,素有贤名。五殿下么,顽皮一些,他还小呢,是极受宠爱的。” 黛玉用帕子掩着嘴角,低头细细思量着明心的这番话。 二皇子不问世事,只与书画为伴。这是在说他没有夺嫡之心,也不掺和这些事儿。 三皇子聪明伶俐,精明强干不是凡品,又得陛下喜爱,很有“上进心”。 四殿下素有贤名,又是正宫嫡出,人品贵重,想来必定是志向远大的。 五皇子年少顽皮,极得宠爱,与四殿下是一母同胞,现在看来是要退一步,跟着哥哥的脚步走了。 明心眼神一闪,幽幽的说道:“皇子们倒是个个都是好的。” 皇子们都是好的?那不好的是谁呢? …… 徒渊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的搭上了长公主府南下的官船,即将启程南下。 临行前皇后娘娘叮嘱道:“不许你淘气,也不许你磨着你姐姐,她近来事多,又一个人在外头,单着呢,你若闹她,倘若让我知道了,是不依的。” 四皇子徒俊立在皇后娘娘下首,有些郁闷。 天下人皆知四殿下是个“冷人儿”,他不爱吃酒看戏,又十分重规矩, 众人一见他的那张冷脸,便不由自主的退避三舍。 但鲜为人知的是,这位殿下是个“话痨”。只不过,他只同最亲近的人“畅谈”。 能跟他“畅谈”的人在全天下也不出一掌之数,如今,竟有一大半都在江南了。 林琛离京的这些时日,四殿下便已经有些郁闷,从前林琛出去办差,他还有弟弟妹妹可以唠叨。如今,怡儿同阿琛去了江南,弟弟也要走了。 这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四殿下是真的忧伤了。 不过,他还是一个好哥哥。 “母后不必忧心,有林琛在呢,他最是稳妥之人,况且弟弟妹妹虽然淘气,也是有分寸的。” 提起林琛,皇后娘娘怒道:“还不是你不争气,我早些年都同你姑妈说好了,让怡儿给你做媳妇儿,你看看你,成日家板着一张脸,把媳妇儿都给吓跑了,本宫真是命苦,生了你们两个孽障。” 徒俊闻言沉默不语,他倒是愿意怡儿给他做皇子妃,平日里还能有人陪着说话呢,这多好啊。 只是妹妹虽然一向敬重他这个兄长,对他真的是半点旁的想法也没有的,这事压根儿不怨他。 当然这话如今不能说,说了只会火上浇油,他母后失去了最心仪的儿媳妇儿,一腔怒火都发在他身上,在这件事情上,是讲不通道理的。 徒渊不高兴的说:“我当时都跟您说了让我娶我姐呗,我肯定不让她受委屈,吃的,喝的,顽的,我都愿意分给我姐,你们都不同意,要是我俩成了两口子……” 皇后娘娘嫌弃的看了一眼徒渊:“你不行,一边儿顽去,让怡儿嫁给你?成日间跟着你操心?不成!” 林琛这孩子倒还将就,那张脸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身姿如修竹一般,心思玲珑剔透,最难得的是,那小子从小就对怡儿一心一意,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是心照不宣的,心里有数。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皇后娘娘虽然嘴里抱怨徒俊,心里对袁怡和林琛的婚事是满意的。 徒渊告别了母后兄长,又辞别了父皇,高高兴兴的准备启程南下。 启程那一天,长公主不放心的叮嘱了黛玉几句,奉兰姑姑亲自送黛玉出了仪门,伏侍她上了轿子,直到轿子消失在了大门口,方才回去向殿下复命。 这厢黛玉的轿子出了公主府,一路来到了码头,明心为她戴上帏帽,扶着她下了轿子。 黛玉抬眼望去,这是一艘的三层凤舟,其上雕龙画凤,尽显皇家尊贵,旗子上有永宁公主府的标记,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凤舟。 旁边又有几艘两层的官船跟随,贾琏正站在岸边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话,黛玉走到近前才看见那人是林之孝。 林之孝见黛玉过来,忙上前打千行了一个礼,又恭敬的退在一边。 贾琏笑着对黛玉说道:“我就在旁边的那艘官船上。”他说着伸手一指。 “妹妹不要怕,有什么事船只停靠的时候,只管打发人来同我说,我们走水路快,也就是几日的功夫便到扬州了,妹妹且安心。” 贾琏亲自送黛玉回南边,虽然是贾母发话,黛玉仍然十分感激。 她敛衽一礼。 “多谢琏二哥哥。” 贾琏抱拳还礼。 “妹妹不必客气,这里风大,妹妹身子骨弱,且登舟吧。” 一众丫头婆子闻言,上前伏侍着黛玉便要登舟,却听得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66章 闲不住 岸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黛玉定睛望去,却是昨天见到的那位公子带着十几个仆从侍卫疾驰而来。 他今日打扮与昨日不同,头上戴着缧丝镶宝石的发冠,身穿一件白龙通绣圆领的蟒袍箭袖,来到码头,一勒胯下骏马,翻身跳下马来。 径直跑到船边儿,笑着跟黛玉说道:“我总算是赶上了,今儿个一大早,我哥哥就把我叫过去,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我心里急的直冒火,生怕耽误了我的行程,这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到地儿了。” 又回头喊身后的小太监。 “金宝元宝,你们快点儿,再这样磨磨蹭蹭的爷就把你们丢下去喂鱼。” 贾琏看了一眼他的服色,才要弯腰行礼。 徒渊一挥手,说道:“免了免了,出门在外的,一切从简,爷不治你的罪。” 他又自来熟的跟黛玉说道:“这位妹妹,我们进去吧,这里风大,你们女孩儿家娇弱,禁不得风。不像我皮糙肉厚的,不怕风吹的。” 黛玉见他说话有趣儿,不由得莞尔一笑,向他裣衽一礼,跟着丫头婆子们登舟去了。 贾琏和去扬州传旨的小太监也都上了旁边的官船,不多时便扬帆起航。 凤舟中的房间颇大,布置颇为考究,迎门墙上挂着《簪花仕女图》,长条桌案上摆着宝镜、梅瓶,中间用紫檀填漆描金凤纹屏风隔着,余香幽幽。 黛玉进了房间,明心雪雁刚伏侍她摘下帷帽,徒渊就跑了进来。 黛玉闪身待要回避,徒渊便摆着手说道:“妹妹不用同我客气,都是亲戚,我姐是你嫂子,咱们出门在外的,不用讲那些虚礼。” 黛玉不赞同的看着他,刚说了一句“男女有别……”,便被徒渊打断了。 “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去年还跟我姐一起爬树呢,父皇母后和姑妈都知道,只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我们又不是独处,身边这么多丫头婆子呢,不碍事。” 黛玉惊奇的看着他,爬树?她郡主嫂子? 见黛玉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明心也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徒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是我爬,我姐看着。不过那个果子是她要的,我摘下来之后,她吃的可香甜了,还让我再上去给她摘一个呢。” 黛玉笑了,还怪有趣的。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渐渐的熟络起来。 徒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又一向无法无天的,这凤舟上他新鲜了一会儿便开始闲的长毛。 这里又只有黛玉一个主子,他便拖着黛玉满船舱乱跑,黛玉哪里见过他这样的?不过一会子的功夫,便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墙壁说道:“真的不成了,我是不中用的,你自己去吧。” 徒渊嫌弃的看着她。 “怎么这么几步路就跑不动了?你可比我姐差远了,用我姐的话说你这是缺乏运动,练着练着就好了,咱俩天天去探险,保管你下船的时候就能跑得动了。” 黛玉看着他不说话,她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的,能满地儿乱跑吗? 徒渊得意地说道:“探险这个词儿新奇吧?这是我姐教我的,她懂的可多了。” 黛玉头一歪,抿着嘴儿笑了。 “陇西辉用真才子,搜奇探险无伦比。这是唐朝僧鸾的诗句。” 徒渊,呃…… 他一挥手:“不管是谁说的,反正咱俩快去探险吧。” 黛玉摆着手说道:“罢了罢了,我是再走不动的,咱们明儿个再去罢。” “你跑不动,咱俩就走着去,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探险这事儿就不是一个人干的,从前都是我跟我姐去,我不嫌弃你了,咱俩一起去吧。” 黛玉心中暗道,你不嫌弃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嫌弃你? 还是皇子殿下呢,怎么一天天跟个孙猴子似的,没一会子安生的时候,她有点忧心了,她那个郡主嫂子会不会也天天拉着她去探险?这么一想,黛玉整个人顿觉忧心忡忡。 她只爱读书写字,安安静静的读书写字。 无奈徒渊哄人很有一套,他嘴又甜,生拉硬拽的带着黛玉跑了大半天儿,只剩下最后一层楼,黛玉死活都不去了。 徒渊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也只得罢了,两人约好下午再见,将黛玉送到房间门口,徒渊方才自己回去了。 跟着徒渊跑了一大圈儿,黛玉一回房间就瘫倒在床榻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时竟是从来没有的神清气爽。 她一向是个少眠的人,在枕上辗转难眠是常态,再也没料想过白日里也能睡得这么沉的。 只是觉得腿上酸疼,一动就忍不住“哎哟”一声。 明心上前将她扶起来,轻轻的给她揉着,微笑不语。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这林姑娘不爱动,她们郡主小时候身子骨也不好,后来成天跑跑跳跳的,竟是一日好似一日的。 她原本有心让黛玉动一动,只是主子自己不愿意动,她一个做下人的,相处的日子又浅,总不好勉强她,如今有五殿下在这里,正好让姑娘动一动。 黛玉这里正腰酸腿疼,徒渊一刻也不肯消停,到了傍晚又拉着黛玉到甲板上去看夕阳,黛玉本来是满心的不愿意,只是碍着徒渊的身份,不得已迁就他。 未曾想,倒被天边的景色迷住了。 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艳丽非常,眼前波光粼粼,远处炊烟袅袅,还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岸上的行人,当真如画卷一般。 黛玉正在细细的品味着诗情画意,徒渊已经上蹿下跳的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 “妹妹你看看这里有鱼,在那儿呢,要不我去弄个竹竿来,你钓一尾鱼上来,让他们给咱俩做着吃。” 黛玉回过神儿来,用手帕捂着嘴角,笑眯眯的说道:“为什么是我钓鱼给你吃?” 徒渊一摊手:“我坐不住啊,我从小到大就没钓上来一尾鱼,我父皇和皇兄也不带我去钓鱼。” 黛玉惊奇的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第67章 哥哥 徒渊见黛玉好奇,不由得红了脸,语气含含糊糊的说道:“自然是他们的不是,我姐就肯带我去的。”袁怡一向只爱喂食观鱼。 “莫不是你顽皮,惊走了鱼,人家再不肯兜揽你了罢?” 徒渊跳脚:“不是,不是。” 黛玉果然猜着了,她坐下来钓鱼的时候,徒渊上窜下跳的,把鱼都吓跑了。 黛玉恼了,丢下鱼竿不肯再理他,徒渊才老实的坐了一会儿,他每次要说话的时候,黛玉便瞪他一眼。 也不知为何,徒渊见小姑娘瞪着他,心下便是再不愿意,也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从前太傅拿他都没有办法的,如今竟觉得还能忍得。 这个妹妹很合他的眼缘儿,跟表姐一样,让他很喜欢,他也不是不可以将就一下。 黛玉的运气不错,不一会儿便有一尾鱼要咬钩,她正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等待着。 便听徒渊一声大叫。 “钩上来了?钓着鱼了?今天晚上有的吃了。” 他高兴的当然不是有鱼吃,而是终于不用这么坐冷板凳了,他坐得浑身都难受。 本来鱼儿要上钩,被他这么一喊,顿时被惊跑了。 黛玉气的脸颊通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丢下手里的鱼竿,转身便走,再不肯理他。 徒渊目瞪口呆,他好像闯了祸,这位妹妹好像真的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的房门一打开,徒渊便赖皮赖脸的凑到跟前儿,只不过无论他怎么耍宝,黛玉都拿着一本书在读着,根本不理会他,只当他不存在。 徒渊急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跑出去打发小子们去钓鱼,钓上来一条鱼,就用金盆装着,他亲自抱着跑到黛玉面前。 “林妹妹,林妹妹你看,别生气了,我还你一条鱼。”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 “是你还我的吗?这是你钓的?” 徒渊哑然,见黛玉重新拿起书,不再理他。 徒渊垂头丧气的出门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窗边的霞影纱透着霞光,小姑娘捧着书坐在窗前,头上只简单挽着个髻,几缕青丝垂在肩上,虽然身量尚显不足,气质飘逸,见之忘俗。 徒渊突然红了脸,生平第一次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手足无措的跑了出去。 他今年十三岁了,他知道母亲正在给他选皇子妃,他对这个没有兴趣,一个个的不是长得不够干净,便是眼睛里都透着算计,小心思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便是有一两个不同的,也一板一眼的,古板的可以,一想到要跟这样的人度过余生,徒渊就浑身不自在。 可是这个妹妹不一样,双眸灵动,见识不俗。他第一眼看着就面善,徒渊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好像跳的有点快。 一连几日黛玉都没见到徒渊,她在屋里看了几日的书,只偶尔的出来走走,这一日碰巧遇见徒渊,诧异的发现他竟然安静的站着,怔怔地望着天边出神。 黛玉思量了片刻,没有上前打扰。 黛玉琢磨着送给哥哥的荷包还得再绣一阵子,看着行程也差不多了,还得加紧一些。 凤舟一路通畅,南下扬州,这一日临近码头,黛玉戴上帏帽将要下船,徒渊收拾的清爽利落来迎她。 刚出了房间,便迎面遇上,黛玉敛衽一礼,退后一步。 徒渊抿了抿自己的唇,轻抬手臂示意免礼,转身大步的向前走了出去。 黛玉在身后扶着明心的手,摇摇地往外走,她没有留意徒渊,望着久违扬州码头,心中酸涩,颇有些近乡情怯之感,恍如隔世。 黛玉跟着众人刚下船,一眼就看见岸边有一位年轻公子正在跟贾琏说话。 黛玉心中一跳,这难道便是哥哥? 留心看过去,只见那位公子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湖蓝色的纱袍,头上只戴着碧玉的发簪,修眉凤目,俊美无俦,身若修竹,温润如美玉,端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黛玉一见便心生欢喜,她无数次幻想过哥哥的模样,再没想到竟是如此出众的,这通身的气派,稳如山岳的气度,让她见了就十分安心。 黛玉紧走了几步,还未到近前,便听徒渊说道:“我说姐夫,你不能总这么小看我的,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如今不比从前了。” 林琛的声音低沉温润,说出口的话却不客气。 “是啊,你如今不比从前了,想必是更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徒渊气的直跺脚,又狠狠的瞪了林琛一眼。 他这个姐夫从小就跟他皇兄要好,表面上两个人关系一般,实则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背地里没少合伙阴别人,徒渊在林琛手里就没少吃亏。 他有一阵子甚至成日里跟她姐在背地里嘀咕,怀疑他皇兄和林琛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两人还去“捉奸”…… 此事不提也罢,反正用他姐的话说这是个“黑芝麻馅的”。 记得赐婚的那天,姐弟俩坐在一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徒渊舍不得他姐“受苦”,跑去找皇兄帮忙,刚走到门口,便听得两人正在聊天。 “阿琛你此番远赴平安州心里可有章程?” “平安州到底平安否,你我也是不知的,南安郡王虽然只有西海沿子一半的兵权也不可小觑,他与岐王是死对头,与我们也是寻常,那里局势复杂,派个小吏过去无用,举足轻重的人去了倒会适得其反,我如今正合适,你不必忧心,我三年后,必归。” “你如今出京一走三年,我心里空落落的,日后愈发连个说体己话儿的人都没有了……” “殿下不妨多找圣上说说话儿,不要太庄重,便如同与我一般,随口说说琐事……” “这……” “就聊聊家常,唠叨些也不怕,殿下闲来无事细细思量我的话,多品品,便晓得了。” “你的话我自会仔细思量,还没有恭喜你,多年夙愿得偿,想必是从今后鸾凤和鸣了罢?” 第68章 妹妹 只听得林琛说道:“这是圣旨赐婚,自然是要领旨谢恩的,殿下问我做什么?” “你还同我弄鬼儿,当年那只兔子是怎么没的……” 屋内传来林琛低低的笑声,徒渊悄悄的退了出去。 这件事他没敢告诉他姐,他惹不起林琛啊,这家伙的手实在太黑了,只能暗地里给他姐念念佛。 林琛不再搭理徒渊,他正与贾琏执手寒暄,远远的便看见黛玉走了过来。 上前两步温和的笑着道:“可是妹妹回来了?” 黛玉深深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拜见哥哥。”小姑娘声音清脆,还带着欣喜。 林琛温和抬手:“妹妹不必客气,爹爹在家里已经等候多时了,我们家去吧。” 黛玉闻得此言,心中一暖,终于到家了。 看着众人伏侍妹妹上了轿子,林琛方让人引着传旨的小太监到馆驿安置。 那小太监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是深知道林琛的,况且如今这一位可是“郡马爷”,更别说旁边还有五殿下,他也不敢拿大,略欠了欠身,小心的答应了,便带着两个随从去了馆驿安置。 林琛招呼着贾琏和徒渊上马,引着轿子前行。 林孝带着家下人等收拾着大姑娘的行李,安排车马装车完毕,跟着轿子紧随其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扬州城直奔巡盐御史衙门。 林如海在仪门内不停地踱步,女儿终于回来了,他是长辈,不便出门去接,尽管心急如焚,也只得强自按捺着。 袁怡等在仪门内,看着林如海笑道:“父亲很不必心急,这时辰船应该刚靠近码头,还得一会子才能到呢,倘若父亲不放心,不如去门口等?” 林如海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罢? 袁怡眼神一闪。 她轻声说道:“听说五殿下也来了?父亲要不要迎接一下?” 林如海恍然大悟,他拈须微笑着说道:“很是很是,既然有五殿下同行,很应该去迎接一下。” 他说着迈着四方步向大门外走去,面上一派从容,只是脚步有些急切。 林如海带着大管家林成等在大门口,眼巴巴的望着远处的街道,过了好一会子,才远远的看见车队过来,当前骑在马上的正是五殿下徒渊,后头跟着轿子,必定是女儿回来了。 林如海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躬身向徒渊深施一礼。 “下官见过五殿下。” “林大人快快免礼。”徒渊飞快翻身下马,伸手虚扶了一下。 一行人互相礼让着进了正门,徒渊表情严肃,小大人儿似的,走在前头。 一进了仪门,再也见不到外人,又见到袁怡站在仪门内,徒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一路小跑,一边挥着手一边喊着:“姐,姐,是我呀,我来看你了,这地方可真远呢,我为了来这儿,可老不容易了。” 袁怡看着她这个没心没肺欢脱的表弟,心里一热,在京城里总见到这个傻小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隔了这么久,再一看见他,竟然觉得十分思念。 袁怡难得的温和的对他说道:“你来了?快让我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徒渊的脚步一顿,他困惑的看了袁怡一眼,他姐不太对头啊? 袁怡见状,咬着牙说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赶紧滚过来。” 徒渊松了一口气,没错,这才对嘛。他就说嘛,刚刚有哪里不对劲儿。 连蹦带跳的跑到袁怡身边儿。 “姐,我比你高呢,还比什么呀?再比你也比不过我,我饿了啊,这几天在船上,我都没好好吃饭,我早就写信跟你说了,我来了,你给我预备饭没有啊?” 袁怡抬手示意他安静,又向他身后使了个眼色。 徒渊这才发现,还有贾琏这个“外人”,顿时清咳一声,望着天边不说话了。 贾琏给姑父行了礼,林如海问了老太太好,便让林成带着他去休息,待洗漱完毕,大家再相见。 船上再好也比不上陆地,好不容易脚踏实地,贾琏是真有些乏了,他也不多推辞,带着仆从小厮跟着林成去休息。 黛玉的轿子直接抬到仪门内,轿子刚刚落下,她便忍不住掀开轿帘往外走。 远远的看见父亲,黛玉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她哭着说道:“拜见爹爹。”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被林如海一把托住了。 “我儿快快免礼。”定睛望去,见黛玉依然身姿袅袅,只是一两年不见,长高了些许,林如海大感安慰,连声说道:“好好好,我儿回来就好。” 又拉着她向林琛和袁怡说道:“快快见过你哥哥嫂子。” 黛玉敛衽一礼,调皮的笑着说道:“我刚刚已经见过哥哥了,同父亲说的可不像,这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我哥哥更好的人了。” 饶是林琛一向脸皮厚,也被小姑娘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林如海见他难得的露出窘态,不由得哈哈大笑。 小姑娘现在看着哥哥哪哪都好,袁怡看着想起了一个词儿“脑残粉”,这个林妹妹绝对是她哥的脑残粉。 黛玉又向袁怡一礼,微笑说道:“见过嫂子。” 袁怡轻轻的扶起小姑娘,看着这个后世大名鼎鼎的林妹妹。 眉眼弯弯,身姿袅袅,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生的境遇与书中不同,小姑娘的身上没有那么多的愁绪,反而带着一丝俏皮,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亲近,还有一些渴望。 袁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小姑娘的眼睛更亮了。 伸手拉着袁怡的袖子,又喊了一声:“嫂子。” 这小姑娘太可爱了,袁怡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黛玉顺势依偎在她怀里,嘴角带着笑意。 这个嫂子她喜欢,看着跟仙女似的,眼神里一点也没有复杂的流光,透着清澈,跟外祖母家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十分和悦。 林如海看着黛玉依偎在袁怡的怀里,不由得欣慰的笑了。 得遇怡安郡主,女儿时运不错。 第69章 思念 明心和奉竹上前一步屈膝一礼,口中说道:“奴婢见过林大人,见过郡主。” 袁怡微笑的看着她们:“你们来了?” 明心道:“公主殿下打发奴婢伺候林姑娘,以后奴婢就是姑娘的人了。” 林如海闻言甚喜,宫里有品级的教养嬷嬷可不好请,更别说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了。 他向着天边一拱手说道:“长公主殿下厚恩,下官竟无以为报,只得勤于王事,报之于陛下。” 袁怡说道:“爹爹很不必如此,保重自身为上,俗话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如海叹息道:“不错,从前竟是我想岔了。” 他从前只想着将女儿托付给别人,其实别人哪有他自己靠得住。 黛玉徒渊舟车劳顿,自带着人去梳洗,林琛跟着父亲去了书房,翠红带着人去安排家宴,一时各自散了。 袁怡回到房里坐在窗边的书案旁,手里正拿着公主娘的信在看,奉竹侍立在身后。 因着这封信是家里人带过来的,长公主写的比较随意些,零零碎碎的写了不少家常的话,还有一些母女之间的私话。 看得袁怡眼眶湿润,复又想起刚刚黛玉父女相见,她望着窗外的院子,怔怔的出神。 袁怡闭上眼睛,想着从前在府里,公主娘常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亲手给她梳发髻,娘两个悠闲的讨论着首饰发簪,往事如梦如烟,她现在想见公主娘一面都难,袁怡的心中抽痛,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奉竹一边用帕子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一边拿起袁怡手中的帕子温柔的替她拭泪,哽咽着说道:“我的小主子,您别哭,见您哭,奴婢这眼泪都止不住,别说是公主殿下,就是奴婢和奉兰成日里还得将小主子在心里嘴里过一过呢,岂有不思念的?只不过你要保重身体,殿下才放心,奴婢们……” 她嘴里劝着袁怡,自己倒忍不住先哭起来。 奉兰、奉竹都不愿意嫁人,半生都在公主府里,伏侍着长公主殿下和郡主。 从这位小主子一落胎胞就看着她一天一个样儿的长大,袁怡出门子的时候,奉兰奉竹不知道背着人哭了多少回,郡主离京的那天,两个人更是哭的眼睛都肿了。 第二日长公主见了她们两个忍不住破涕为笑,三个人都红肿着眼睛,心下酸涩。 袁怡睁开眼睛见奉竹在那流泪,拉着她的衣襟哽咽着说道:“姑姑,你清减了,不知母亲如何了?” 奉竹拉着她的手,温柔爱怜的说道:“都好,都好,小主子不必惦记着家里,只要您好,公主殿下就好,奴婢们也都好。” 奉竹眼中的慈爱像是能流淌出来,她说道:“素心姐姐不在这里,奴婢多留一些时日,伏侍到小主子启程可好?” 素心是吴嬷嬷的小字,原本想着就要去平安州赴任,吴嬷嬷先行了一步,过去收拾宅子,未曾料想,在这里耽搁住了。 袁怡笑着说道:“那自然是好,我也想姑姑了,我想吃姑姑做的莲子羹,不甜腻,别人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我自从离了京城,便再没有吃过莲子羹的。” 奉竹忙道:“奴婢一会儿就去给小主子做,小主子近日可是请了平安脉吗?” “不碍事的,红袖每天都请脉,有她在,您放心吧。” “红袖这丫头虽然是个爆炭的脾气,医术还是很看得过的。”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红袖的声音。 “姑姑说我什么呢?我可是听着了。” 两人一抬头,便见红袖端着小茶盘进来,茶盘里是一个莲瓣的水晶小碗,碗里是用冰湃过的果茶。 袁怡大喜道:“快拿来给我喝。” 这天儿真热,偏偏规矩多,今天是黛玉回来又有徒渊跟着,她在仪门那里等了半日, 穿着素锦的小蜀纱衣,杨妃色茜纱薄裙,兀自热得通身是汗。 奉竹瞧她急切的样子笑了,用手帕掩着嘴角笑道:“哪里就这么猴急,怎么热成这个样?”她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鸾凤牡丹冰鉴,凤凰的口中白烟袅袅,正在吞吐着清凉的云雾。 “还不是红袖说,冰鉴不能用那么多,要依着我说,恨不得再多加两个,偏偏这蹄子死活不同意。” 听见郡主抱怨,红袖也不恼。 “用太多的冰容易寒凉,这个可不能听主子的,您呢,得听我的。” 奉竹也笑道:“这个确实,这冰鉴是不能多用的,着了凉不是闹着顽的。” “我不怕着凉,给我那儿再加几个,这地儿真的是热死我了。” 徒渊一边拼命的扇着扇子,一边大步的走进来。 他已经脱了全挂子的皇子服饰,头发用碧玉簪绾了,上身只着薄绸的小褂,穿着一个墨色的绸裤,脚上蹬一双千层底儿的布鞋,风风火火的进来。 袁怡不赞同的看着他。 “你来别人家里做客,一会子还得去见人呢,这像什么样子?” “什么别人家?我不是来你家吗?你是我姐,你家和我家没分别的。” “别介,五殿下抬举了,我家是座小庙,您家可是在皇城呢。” “一样一样,睡觉不过就是那么点地方,众生皆同。” 徒渊一眼看见袁怡桌子上的水晶碗,虽然果茶已经喝完了,碗上还泛着白雾,一见就是用冰湃过的,他伸手一指,大声的喊起来:“快给小爷也弄一个,红袖,红袖,快点儿。”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五爷得冲我要这个。”红袖端着茶盘进来,她刚刚见徒渊过来,就知道他得大呼小叫的要果茶。 徒渊豪迈的拿起水晶碗,一仰头一饮而尽。 他吧嗒吧嗒嘴,说道:“再来一碗。” 奉竹温声说道:“那可不成,这东西寒气重,五爷不能再用了。” 徒渊眨眨眼,猴似的窜到奉竹身边儿。 “好姑姑,我再喝一碗。” 奉兰不为所动。 徒渊无奈,也只得罢了。 一时林府家宴,林如海请徒渊上座,众人方依次坐了。 贾琏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忍不住暗自咋舌,林姑父这里看似平常,实则处处精致。 第70章 父女谈心 林家讲究养生,菜的口味都偏清淡,贾琏不大用的惯,略用了几筷子,磨磨蹭蹭的,待林如海放下筷子,便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饭毕漱口净手,众人移至林如海的书房落座。 贾琏打量着书房,正前方摆着花梨木大理石雕花玉案,笔架上满满的羊毫,白玉兽头的镇纸压在文书上,各色宝砚数方,墙上挂着几幅卷轴,其中一幅是当代大家翰林院大学士萧公的笔墨。 贾琏知道,萧大学士是林姑父的同年,也是昔年的同窗好友,私交甚笃。 靠左侧的墙边摆着一张小案几,供着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是传说中主持文运功名的星宿,这座帝君像通身施白釉,坐倚洞石,容貌清俊,头戴垂脚式巾帽,身着宽?长袍,左手持着一柄如意,眉目传神,意态洒脱,绝非凡品。 案上另有一尊掐丝果纹三足香炉,宝盖上香烟袅袅,衬着繁复精致的花纹,意境十足。 贾琏暗自可惜,如今他们府里看着煊煊赫赫的,实则内里已是渐渐的空了,老太太把林妹妹接进京里,大家伙都心照不宣,林姑父膝下无子,林家的财产早晚都是贾家的。 就是家里头都不知道盘算过多少回了,指着这一大宗银子下来好填窟窿呢,他和凤姐两口子,如今管着府里的内务,常常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背地里也没少盘算林家的东西。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林姑父忽然又有了嗣子,如若只是他族中的一个普通的孩子,贾家还能计较计较,也未必不能如愿。 可偏偏过继的是安国府的二公子,不但是两榜进士出身,还是长公主的乘龙快婿,他们的算盘是再也打不响的,白白的舍得这一大宗的浮财,府里的窟窿还不知道怎么样填呢。 不提贾琏心下转着心思,林如海正在读贾母和贾政写给他的信。 贾母的信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看顾好黛玉云云,还很隐晦的透露出别叫人欺负了去的意思。 贾母当然不敢明说,林家如今的内宅当家人是怡安郡主,林家的内务又岂是她能够置喙的。 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意思,林如海知道便罢了,多余的话却是没有的,她虽然疼黛玉,但外孙女毕竟不是自家人,万万没有为个外人开罪.郡主娘娘的道理。 贾政的信只有一个意思,替宝玉向林如海提亲。 林如海不置可否,将信纸随意地压在书案上,对贾琏说道:“你舟车劳顿的送你妹妹回来,想来也是乏了,下去休息吧,在扬州多盘桓几日,也游览一番江南的景致,让琛儿陪你走走,你们兄弟也多亲近亲近。” 贾琏早站起了身,垂手恭恭敬敬的听了,又连声应“是”。 他早早就听闻扬州乃天下第一烟花风流之地,既然来到此处,岂能不好好领略一番?如若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才令人扼腕长叹。 既然姑父有意留他多住几日,他自然是愿意的。 林琛起身送贾琏出去,袁怡也拉着徒渊告退了,只留下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二人。 林如海叹息着说道:“当日将你送进京中,乃是无奈之举,为父当日和你讲过,有意将你许配给宝玉,不知你二人……” 黛玉顿时面红耳赤,林如海说道:“这些话本来不应该跟你一个女孩儿说,可是你母亲已经去了,为父不得不操这些心,倘若这一两年你跟宝玉互有情意……” 当时的婚事是他跟女儿说的,总不能随便的出尔反尔,倘若女儿真的喜欢贾宝玉,林如海就要重新考虑这件事。 “表哥一向天真烂漫,对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是极好的,待我也很好,如同亲妹妹一般,还有府中的几个姐妹,也都是好的,平日里大家常在一处顽,互相做个伴,日子也过得容易一些。” 林如海懂了,女儿的意思是表哥跟表姐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看来女儿对这个贾宝玉没什么意思,如此甚好。 “即是如此为父便知道了,左右你还小呢,家里又有你嫂子在,你只管跟着你嫂子就是了,过一阵儿你哥哥嫂子去平安州赴任,你就跟着一起去,我已经同你哥哥说过了,你嫂子会照应你的。” 黛玉大惊失色,含着泪道:“女儿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在爹爹膝下尽孝,怎忍相别?” “你跟着郡主去,也是减去了为父后顾之忧,再说你跟着家人走,不比当年在荣国府,你哥哥嫂子都是自家人,你只管去就是,为父这里不必惦念,况且也不过几年的功夫,你哥哥必然会调任回京的,为父这里也尽量周旋,想必不过三五年,我们一家必能在京城团聚的。” 黛玉担忧的说道:“可是我们都走了,只留父亲一人在这里,如何使得?” “只管去,为父自有计较。” 林如海怜爱的看着女儿,他想起女儿小的时候,他把女儿抱在怀里, 教她说话,教她背诗,以慰自己膝下荒凉之叹,如今女儿长成大姑娘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太靠近。 父女俩默默对望,皆是眼中有泪。 林如海复又笑叹道:“上天待林某不薄,得女如此,又得一双佳儿佳妇,这本是再也不敢奢望的,如今蒙上天恩赐,竟是如此十全十美,此生再无所求了。” 提起哥哥黛玉的眼中有光,她调皮的一笑,说道:“京中许多人夸赞哥哥呢,都说他温文儒雅,君子端方,如美玉一般,听说这几年,求当今圣上赐婚的人就有不少, 哥哥如果生在古时,怕是要掷果盈车了。” 此话倒不是虚言,安国公府的二公子有潘宋之貌,李杜之才,不但内宅夫人们把他作为自家东床的首选,便是那些大人们也愿意抛开他的勋贵子弟身份,有意招为东床。 可惜,无论谁去说,圣上都只是笑而不语的摇头,并且早早的就跟安国公说了,林琛的婚事他做主,安国公也只得应了。 第71章 贾元春 父女俩正在谈论林琛,可是林如海绝对想不到,林琛此时正在跟贾琏相谈甚欢。 贾琏原本对这位便宜表弟是敬而远之的。 他虽然擅长庶务,却是个一拿起书本就头疼的,这位表弟可是两榜进士出身,更别说人家自幼儿就是勋贵子弟的表率,还做过几年的皇子伴读,跟他不是一路人。 如今两人坐下吃茶闲谈,未曾料想,他这位光风霁月的表弟对风流之道也是极精通的,这可真是大大出贾琏的意料之外。 只不过表弟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将风月之事说得极为雅致,听得贾琏惊叹连连,连声称妙。 两人不多时便亲热的如同至亲骨肉兄弟一般。 “愚兄再没想到能与表弟如此相得,当真是相见恨晚。”贾琏连连拍手笑叹。 “其实兄弟原本不擅长此道,年少时喜欢闲游,在平安州得遇岐王殿下,蒙殿下抬爱提携高乐了几日,遂有涉猎,与此道略知一二。” 贾琏心里一惊,看着林琛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岐王殿下?” 林琛的表情依然平静,隐隐有些叹息:“是啊,歧王殿下素有贤名,三皇子殿下常来安国公府走动,我二人每每闲聊提及,都是极叹服呢。” 贾琏了然,这件事他听说过,三皇子跟安国公府走得很近,他有好几次都遇见三皇子跟林琛一起吃茶。 这么说来,大家都不是外人。 看着贾琏了然的目光,林琛一挑眉,他是跟三皇子吃过几次茶不假,可是大家当时都在打太极,三皇子为了拉拢他上船,故意给别人一种两人是同道的假像,就为了逼他就范,到时候就算他说自己不是三皇子党,也没人肯信。 林琛是顺水推舟, 大家各取所需。 荣国府如今势微,这些底细的事,想来岐王和三皇子都不会跟贾家的人细说的。 果然,贾琏的笑意更真诚了,他笑着说道:“去岁我奉父亲的命令去往平安州,还见了岐王殿下一面,承蒙殿下赐宴,哎哟哟,好大的排场,更别说那些舞娘有些还是番邦来的,小腰扭的比蛇还妖娆呢,只是可叹愚兄没福气摸上一摸的。” 他的表情回味无穷,似乎仍在怀念当日的场景,还有着无尽的遗憾。 “番邦来的舞女算什么?岐王殿下宫中还有金发美人儿呢,眼睛是蓝色的,身上的肌肤比象牙还白。” 贾琏拍手笑道:“我倒是没看到金发的美人儿,却看见那个金发的小王子了,眼窝那么深,简直想让人醉死在里头,比我身边的小幺儿可俊多了。” 林琛知道贾琏有龙阳之好,是个荤素不忌的,遂笑道:“琏二哥也算是个俊俏的郎君,就没跟那小王子多聊上几句吗?” “他们说的话叽里咕噜的,言语也不通啊,那个小王子虽然会几句咱们的话,见了我却是没话的,人家只跟王爷说呢,不过,他跟王爷的关系还真不一般,我听一个洒扫婆子说,这小王子每年都来一趟平安州呢,走的时候跟王爷难舍难分的,我再也没想到岐王殿下好这一口儿。” 林琛的眼睛一闪,笑道:“岐王殿下安享尊荣,自然不是我们可比的。” 贾琏叹息着说道:“天潢贵胄也未必如意,岐王殿下也有着心事呢,此事再也不必提了,明天我请表弟去花船上吃酒如何?” “如今琏二哥到了此处,本应该我尽地主之谊,哪里还用琏二哥破费呢?明日我们一同去松散松散,琏二哥可不要推辞啊?” 贾琏拍手笑道:“如此甚好。” 这厢徒渊小脸绷得紧紧的,正在跟袁怡说话。 “父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上一阵子倒突然跟母后生分了,甄妃却很受宠,父皇一个月倒有半个月在她那里,母后如今都清减了不少,我央告姑妈去说过一回,也是不中用。” “甄妃也是伴驾多年的人了,算得上盛宠不衰,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你不知道,父亲近日又宠了一个什么贾女官儿?终日在御书房侍奉笔砚,风头都快压过甄妃了,如今这两个女人在宫里明争暗斗的,听说三哥都遭了父皇的训斥。 我来之前这两个女人还去凤安宫找母后评理呢,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在京里实在待着郁闷,就来找你了。” “贾女官?贾元春?”袁怡不由得有些失态。 “是啊,好像是叫什么春儿的,原来是我母后的丫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父皇的眼,弄得我母后如今没少在背后被甄妃他们笑,真真是气死人了。” 袁怡若有所思,按照原定的时间线,这时候林如海应该已经去世了,贾琏是随着黛玉回南的,还没回家,元春就已经封妃了,他是快马加鞭赶回去的。 按这么算,离贾元春封妃的日子也不远了,而且听这个意思,皇帝舅舅是有意让甄家和贾家打擂台,这就有意思了,这两家是老亲,关系一向不错,听说当年贾元春进宫就是走的甄妃的路子。 怪不得如今甄妃要跳脚呢,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不是呕出一口老血吗? 不过他们两家都是铁杆的岐王的党,岐王是决计不会让他们内斗的,可是如果元春怀孕了呢?两家的争斗就更白热化了,贾家是否还愿意做岐王党?如果不做,他们会联系谁?南安郡王? 要说这天下岐王最恨谁,那铁定是南安郡王了,只怕挫骨扬灰,岐王都不解恨。 书中说贾琏去了平安州,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探春最后远嫁也是替南安郡王府的姑娘去的,难道这两家这么快就要化干戈为玉帛了? 徒渊推了袁怡一下。 “姐,你走什么神呢?人家跟你说正经事,你还走神?” “你别瞎操心了,舅舅舅妈心里有数,你一个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这是瞎掺和吗?我那是帮我母后。” 然后越帮越忙,袁怡终于懂了,为啥皇帝舅舅和皇后舅妈把徒渊给踢出来了,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太碍事了。 第72章 花舫 “姐,你说话呀?我就是来找你想辄的,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怎么把那两个女人搞下去。” “你什么也不用干,过两年就好了。得了,皇后舅妈写给我的信我也看了,你就跟着我吧,咱们到平安州顽去,宫里的事儿就交给四表哥,你不用操心了。” 徒渊狐疑看了她半天,忽然明白了什么,好吧,算是他多管闲事,怪不得他哥也让他赶紧滚呢。 林琛从贾琏那里出来,想起前些天接到的飞鸽传书。 四殿下这是让他哄孩子?林琛摸摸鼻子有些郁闷,哄孩子倒是没什么,可是徒渊这臭小子从小就喜欢缠着怡儿,本来他自己就忙,现在好了,媳妇儿没时间陪他了。 林琛料想的不错,此刻,袁怡正坐在水榭里,身后的芝兰给她打着扇子,正看着徒渊和黛玉在抓小鱼。 小孩子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之前徒渊和黛玉还有些别扭,在袁怡这里遇到过几次之后,又渐渐的熟络起来。 徒渊为了赔罪,特特的坐了一上午,钓了两尾鱼给黛玉拿过来。 “妹妹别生气了,这是我亲手钓的鱼,坐了一上午呢,现在觉得哪哪都疼,你要是还生气,我就还回去坐一会子,妹妹看如何?” 几句话把黛玉说笑了,调侃他道:“你要是生在渔民家里,让你天天去钓鱼,还不把你闷死了?” “也不用去钓鱼,我可以去抓鱼呀,我抓鱼可厉害了,走走走,我现在就抓一个给你看。” 徒渊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他说抓鱼就一定马上就去,拉了袁怡和黛玉,一起到了水榭凉亭,挽起裤脚,在水榭玉石栏杆边上的青石板上开始抓鱼。 徒渊的贴身小太监金宝急的不得了,站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劝。 “哎哟,我的殿下哎,别往那边儿去,哎哎,当心脚下……” 被他这么一喊,水里的鱼都跑光了,气得徒渊跳上岸来,一脚踢在金宝的屁股上。 “你个狗奴才,鬼叫些什么?鱼都被你吓跑了,再叫爷就让你到水里去当鱼。” 金宝委屈的哭丧着脸,这能怨他吗?殿下去水里捉鱼,万一不留神掉到水里,别说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惊着了他这条小命也悬了。 袁怡道:“金宝,你过来,不干你的事,有我呢。” 金宝一溜烟儿的跑到袁怡身边,苦着脸唤道:“郡主,殿下他……” 袁怡挥挥手:“无事。” 她早已经让人找了好几个水性好,力大的婆子等在一边了,还预备了两艘船,以防万一。 金宝滚蛋了,徒渊乐得蹦起来,把装鱼饵的玉匣递到黛玉手里。 “妹妹你拿着,一会我站在石板上,你就把鱼饵撒在湖里,一会子它们游上来了,我就能抓着了,等抓了鱼,我烤了给你吃,可香甜了。” “你骗人,我上一遭去京里的路上见过船工们烤鱼,腥得很,还黑乎乎的,怪腌臜的,怎么吃呢?” “那是他们不会弄,笨得很,一条鱼都弄不好,烤鱼要刷上好的蜂蜜,还要备霜糖,烤之前也得腌制,你等我给你弄。” “你怎么会这个?倒真是一天天杂学旁收的。” “我从前偷偷的溜出宫去,就到西城边的小溪里去抓鱼,自己烤着吃,比御厨房做的好多着呢。” 两个半大孩子嘀嘀咕咕的,听得袁怡直乐,这可真是“何不食肉糜了”,船工都是穷苦出身,日常哪里来得那些闲功夫调弄这些?纵使有功夫,谁家有那个闲钱又是糖又是蜂蜜的胡吃海喝?如今都是一家子几十口人的,糊口尚且不易,还能讲究这些精致的吃食? 袁怡琢磨着,等到了平安州必要领着这两个孩子去田间走走,让他们也看看百姓的疾苦。 红?匆匆的走进凉亭,眉目之间有一抹凝重。 “郡主,吴风来报,说,说咱们家大爷去了,去了清风醉花坊。” 红袖言罢抿了抿唇,心中恨恨,她这些时日看着大爷待郡主还好,也认真的将他当做主子服侍,谁知这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跟馋嘴猫似的,只会偷腥儿,竟没一个好东西。 袁怡的手顿了一下,“清风醉花坊”?是她想得那个地方吗?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这种东西呢?到底什么样儿?里头的姑娘到底怎么醉人的? 红袖见袁怡怔怔的,不由得气恨道:“亏得奴婢还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不料想也这么着。” 袁怡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她知道林琛去那里必有缘故,倒不是对这男人多有信心,而是她从小就知道,林琛骨子里是个比谁都傲慢的。 倘若真的跟花魁睡了,只怕他花了银子,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嫖的,不洗脱一层皮都浑身直痒痒,简直是奇耻大辱,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来。 先不管林琛,倒是她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呢?来一趟扬州,不见识一下花舫,那不是白来了吗? 芝兰见她拿不定主意,不由得劝道:“男人家在外头往来应酬是难免的事,若是如今认真计较起来,倒惹一肚子闲气,时日久了,大爷岂有不厌烦的呢,万不能如此。” 袁怡只是漫不经心的答应着,任凭丫头们驴唇不对马嘴的猜测着,心里想着怎么能出去上花舫瞧瞧? 徒渊不愧是动手小能手,居然真的被他捉上来两条鱼,都足足有一斤来沉,交给丫头们收拾了,又指挥着金宝又找烤炉子烤架子。 拉着黛玉亲自跑到大厨房搜刮来一大堆的调料,兴兴头头的,打算烤鱼。 黛玉跑过来拉袁怡:“嫂子,我们快走,五殿下要烤鱼呢。” 小姑娘的脸颊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的,身上也多了几分活力,整个人显得精气神十足,也不喘了,也不弱了,这还是“娇袭一身之病的林妹妹”? 袁怡跟着黛玉过来,没想到徒渊这个没良心的,一见她过来,便说道:“只有两条鱼,我和妹妹一人一条,没有你的份儿,要不然你让姐夫给你抓一条吧,我给你烤。” 袁怡…… 第73章 高乐 袁怡看着这个小没良心的,上前揪住他的耳朵。 “你真真是进益了?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连条鱼都舍不得给我吃?” 徒渊振振有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小子的意思很简单,天下是我老子的,我吃你的,用你的是应该的。 袁怡怒了:“既然天下这么大,你明儿个就给我回京城去,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五爷这尊大佛。” 徒渊道:“你是长姐,我是幼弟,合该你抓鱼给我吃,倒找我的不是起来。” 袁怡闻言揪着他的耳朵:“你这是认真的想造我的反了?” “我姐夫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还能抓不着一条鱼么?” 袁怡被他气得瞪眼睛,她也不是要吃这条鱼,只不过这个熊孩子太气人了,袁怡气的牙痒痒,这破孩子还是欠揍。 黛玉小声的说:“我可以不吃,嫂子你别急,把我的鱼给你吃罢。”小姑娘的眼睛水润润亮晶晶的,透着真诚。 ………… 袁怡轻抚着她的秀发:“嫂子不吃,你吃罢,只不过这东西不宜多用,再者说,这小子靠不住,当心吃坏了你。” 徒渊不乐意了,他小声的嘟囔着:“你惯会危言耸听的,我偏不给你吃。” 他又转头对黛玉说道:“妹妹别听人混说,我弄这个最是在行,你要是吃着好,下回我再给你弄。” 且不说徒渊烤的鱼好不好吃,卖相确实不错,色泽金黄,还挺好看。 袁怡心想着,要不哪天真让林琛给她捉一条烤来吃? 被袁怡惦记的林琛,一连几日都约着贾琏在湖中画舫之上高坐。 今日,二人又约着来到花舫,他一反平日里谦和温润的君子之风,穿着十分华贵风流。 一袭湖蓝缂丝通绣的锦袍,头上戴着喜上眉梢的白玉簪饰,那玉簪十分精致,白玉的簪首,正面雕琢着喜鹊栖息于梅枝梢头,喜鹊俯身翘首,尖喙张开似在鸣叫啼唱报喜,足下枝头上梅花盛开,小巧玲珑精致,惟妙惟肖。 腰间的玉带上配着兽首的玉带钩,玉质洁白细腻,兽眉上扬,双耳做桃形贴于两侧,钩略呈琵琶形,泛着油脂的光泽,绝非凡品,下坠着荷包玉佩一应俱全。 他这样一身富贵的行头,又是俊美无俦的玉颜,身姿风流中带着一丝儒雅,一众小娘只看着他面红耳赤,自惭形秽,不敢上前。 略有一二人胆子大些的,靠近他身前坐了,羞涩的为他执壶,得他眼波一转,登时羞得手足无措,心中“突突”乱跳。 贾琏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见状调侃道:“怎的贤弟此时也如此斯文?此情此景岂不辜负了?” 林琛眉间尽是不屑。 “都是些俗物罢了。” 一众花娘更是羞的手足无措,若是平日,她们也是有些傲气的,这附近的花舫,论起颜色皆是不输同行,如今望着这位公子皎皎如月的容颜,不由得更是羞愧,不敢上前。 贾琏叹道:“贤弟容貌太盛,乃天人之姿,真真是羞煞人也。” 林琛凤目微合,悠然道:“不过皮相而已。” 他姿态闲适的斜倚在坐榻上,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把象牙双面精雕的折扇,扇骨的雕刻堪称一绝,浅刻微雕镂雕,完美的呈现在每一根扇骨上,画中景物错落有致,宁静而悠远。 贾琏目不转睛的看着林琛手中的折扇,眼中有着惊羡,看着折扇在林琛修长的指尖开开合合,起起落落。 他叹道:“贤弟手中的扇子当真不俗,只怕是千金难买。” 贾赦正在到处搜罗扇子,这样极品的象牙古扇,他还从来没有在父亲那里见过,这要是他的东西,拿回去献给贾赦,没准他老子一高兴,把那一屋子绝色的美婢赏他一个也没一定。 他本是随口说说,岂料,林琛将扇子一合,一扬手便丢给了他。 “琏二哥喜欢只管拿去,是什么好东西?” 贾琏不料他将这样贵重的东西随手便丢了过来,手忙脚乱的接了,惊疑不定的说道:“贤弟,这,这……” 他见林琛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了一抹胭脂的红晕,知他酒气上来有些醉了,更不敢接,两人相识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又不是真的表兄弟,这一出手便是千金,这…… 林琛眼皮也不抬的说道:“二哥只管拿去顽,一把扇子罢了,值什么?” 贾琏方渐渐的回过神来,将扇子珍而重之的揣进怀里,心下感慨,同是国公府的嫡子嫡孙,他还是长房嫡长子,境遇竟是天差地别的。 荣国府虽然还是国公府却没有了国公爷,家里形势又复杂,他这个袭爵的嫡长子竟混得跟野草似的。 反观林琛,自幼金尊玉贵的长大,自己又争气得圣上青眼做了皇子伴读,游走在锦绣膏梁之中,如今虽然被过继了,又是林如海唯一的嗣子,若论起钱财富贵还在安国府之上。 林琛见他一脸的羡慕,不由得诧异地说道:“琏二哥乃是国公府长房袭爵的长子,论尊贵,谁能越过你去?怎得如此……” 他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贾琏的身上,这一身行头虽然也称得上富贵, 在他们这些勋贵眼中却是寻常, 要知道贾琏是出门在外,来走亲戚的,如若只是在京中随意厮混,倒还算过得去,如今么,确实差点。 贾琏的脸上顿时红了,这几日他在林姑父家中,郡主的排场就不必说了,便是林姑父表弟和表妹日常起居也是极讲究的,再想想他们两口子的日常所居所用,他心中颇有一些不舒服。 贾琏知道表弟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安国府的情形京中没有不知道的,以嫡长为尊,安国公世子跟他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尘埃。 他讪笑道:“愚兄愚钝,不讨长辈们欢心,比不得表弟上进。” 林琛摇头说道:“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愚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如何呢?难道琏二哥若是两榜进士出身便有所不同了吗?” 第74章 甄宝玉 贾琏暗自思量了一下,骇然惊觉,即便是自己上进,只怕在老祖宗跟前儿也不会得脸儿,宝玉又比自己有什么不同?甚至小小年纪比自己还要荒唐,连母婢都逼死了,还不照样是只凤凰,他心下凄然,当下也少了许多兴致,伸手将怀里的花娘推开,摆摆手示意都下去。 花娘们不敢迟疑,当下低头鱼贯而出,又轻轻地掩上的房门。 林琛见贾琏一杯一杯的吃着闷酒,不由说道:“如今你我是嫡亲的表兄弟,琏二哥何苦如此?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说,愚弟虽不才,没准也能帮衬一二。” 贾琏叹了一口气。 “非是我拿贤弟当外人,只是家中之事,实在难以启齿。” 贾琏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只是无人可诉,在京中又不敢胡言乱语,府里更是不敢多言,他那个媳妇看似精明,其实是个糊涂人,只一味的去奉承她那个好姑妈,自己但凡透出一个影儿,她便横眉立眼的说王家如何如何,时日久了,自己也不愿意言语,破罐子破摔,随他们去吧。 林琛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的说道:“还没恭喜琏二哥呢。” 贾琏有些诧异。 “愚兄喜从何来呀?” “前日我听郡主和五殿下闲谈,方知贵府二房的大姑娘已承恩露,不日便要封妃了。” 贾琏“噌”的一下立了起来,满面惊喜之色。 “贤弟此言当真?” “怎敢相欺?” 贾琏满面喜色,在房中不停的踱步,又拍着手笑道:“这下可好了。” 林琛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所以才说恭喜琏二哥了,怕是贵府二房更要兴旺起来了。” 贾琏闻言一怔,心中一顿,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大房二房的,这是合府上下的喜事,如若是真的,愚兄只怕得尽快赶回去了。” “家里出了娘娘可是一件喜事,听说圣上已经透了口风,允许后宫娘娘回家省亲,这可不是喜上加喜了。” 贾琏更是喜的手舞足蹈,恨不得大声欢呼。 “听说娘娘在宫中也不容易,论起接驾还得是甄家,当年接先皇的圣驾, 那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好大的排场。” 贾琏听他提起娘娘,又提起甄家,莫非娘娘在宫中跟甄妃不合吗?是了,甄妃受宠多年,又有三皇子殿下傍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必然是不忿的。 可是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甄家花得起,他们贾家花不起啊。 甄家盘踞江南多年,又有岐王和三皇子扶持,自己家哪里比得起呢?别说接驾了,只怕连饭都没得吃的日子还有呢。 见贾琏愁眉苦脸,林琛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这甄家虽然富贵这些年,借出去的银子也不少, 我如今听说他们家为了接驾,正在四处追债呢。” 贾琏心里一动,对呀,当年他们家为了扶持岐王上位,可没少往里填银子,如今可以把这个债追回来,甄家要是不给,他们就去平安州问岐王要,岐王倘若也不给,那就得想个法子周转一下。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门外一人说道:“这天字一号房是爷的地方,狗奴才好大的狗胆,竟然敢随意的让别人进来,都不想活了吗?” 林琛心下一动,心道,来了。 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了,进来的人绶带锦袍,头戴紫金冠,勒着二龙戏珠的抹额,一身大红的箭袖,挂着明晃晃的金项圈儿,这画风怎么看怎么熟悉。 来人正是江南首第豪门甄家的甄宝玉,他比贾宝玉大了几岁,今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骄横之气。 他抬眼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认识,这江南的世家子弟,他不说全认识,也认识个八九不离十,这两个人看着面生的很,必然是外来的,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又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贾琏的穿着在他眼里只是寻常,看到林琛的时候有些意外,身上之物没有一件是凡品,这还倒罢了,这人的相貌着实让他惊艳。 长眉斜飞入鬓,凤眸流转,高挺的鼻梁,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周身气度雍容洒脱,眉目之间还带着一丝傲慢。 宝玉直愣愣的看着林琛,呆呆的问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可是本地人氏吗?” 林琛只把玩着玉佩不说话,目视贾琏。 贾琏会意,之前林表弟就说过,朝廷有规定,官员不能上花舫,他是舍命陪君子,此事八成不方便提。 便挺身而出,说道:“我乃京城荣国府贾琏,敢问这位兄弟是?” 那宝玉正怔怔的看着林琛,只听得“荣国府”三个字,心下不由得大怒。 日前姐姐来信,说圣上如今只一味独宠贾美人,三皇子都遭了厌弃,自己终日以泪洗面云云。 太太看完信哭得不能自已,如今“荣国府”三字,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他怒声道:“你们荣国府没一个好东西,还不赶紧给小爷滚远点儿。” 贾琏见他酷似贾宝玉已经是心里腻歪,如今见他一张口就说自己府里没一个好东西,简直狂妄至极,不由得怒道:“你是谁家小儿?竟敢如此狂妄,敢污蔑堂堂国公府,不想活了吗?” 甄宝玉轻蔑的说道:“国公府又如何?国公府里有国公爷吗?” 此言一出,贾琏顿时面红耳赤,颇有些下不来台,他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也不想再问这人是谁了,一挥手便叫人进来,怒气冲冲的说道:“给爷往死里打,爷要让他瞧瞧,国公府到底如何?” 门外的小厮一拥而进,春茗看了主子一眼,立时会意,也不待贾琏吩咐,便带着人一拥而上,专挑脸上打。 甄宝玉自幼便横行江南,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他是随家里的老祖宗来这里游玩的,从来没想过在江南还有人敢为难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面对春茗这些如狼似虎的人,又顶什么用?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第75章 挨揍 甄宝玉自幼在锦绣丛中长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平日里碰破一点油皮儿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今日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却看得贾琏莫名的舒爽。 这张与府里某个凤凰蛋相似的脸,这么一身相似的打扮,配上五颜六色,鼻青脸肿的熊样儿,贾琏居然看得心里莫名的雀跃,他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大喊:“打,给爷狠狠的打。” 林琛早就退到了一旁,装做畏惧的样子,小声的劝道:“算了吧,琏二哥,强龙不压地头蛇,差不多就行了。” 贾琏只当他是文弱书生,不擅长争斗,越发的得了意。 他意气风发的说道:“我们荣国府岂是怕事的?为兄也是堂堂朝廷命官,岂能任人欺侮?贤弟不要怕,一切自有为兄承担。” 贾琏如今也想起来了,他自己也是朝廷命官,他捐了个五品的同知在身上呢,谁还敢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那宝玉被打得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凡是裸露在外的手臂都是青紫的,连求饶都有气无力的说不出来了,才被春茗和小厮们拎着丢出了花舫,睁开朦胧的被打肿的眼睛,看着二人渐渐远去, 方才舍了重金,雇了花坊上的人把他们送到别院去。 甄家别院门口的小子们正在闲嗑牙唠嗑,眉目间皆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远远的看见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人过来,不由得大皱眉头。 “都滚远一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岂是你们能来的么?” 那几个人的脚步有些停顿,互相对望了一眼,已经有了却意。 江南甄家是盘踞多年的豪强,他家一个门子奴仆都是轻易惹不得的,如今一被喝斥,焉有不害怕的?反正工钱已经付了,几个人丢下甄宝玉等三个人,一窝蜂的跑了。 几个甄家的奴仆一见都不由得勃然大怒。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种垃圾东西也能随便扔吗?” 无奈人已经跑光了,只能差使一个平时不得意的老实头前去把这几个人丢远点儿。 这个人满心的不愿意,平常又被欺负惯了,无奈只得嘟嘟囔囔的上前,打算把人扔出去。 甄宝玉昏昏沉沉的,见有人靠近,眯缝着肿的睁不开的眼睛看了一眼,朦朦胧胧中好像已经到家了,他心中悲痛,恨不得立时便放声大哭。 还不待他哭,便见一个人走近伸手来抓他,不由得怒道:“你个狗奴才,竟然也敢如此放肆……” 他嘴角上都是淤血,一张口说话就疼,门牙打掉了两颗,后槽牙都被打的有些松动了,含含糊糊的也说不清楚。 那人被众人欺负的心下有气,正自不耐烦,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什么,见这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虽然身上料子不错,但都是脚印,已经分不出个颜色来,也不想细看,直接把甄宝玉和两个晕倒的小厮丢了出去。 甄宝玉想要挣扎,却浑身一点都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又离府门越来越远,一个激动昏了过去。 三个人被丢出离甄府隔了一条街的墙角上,恰逢此时来了两条野狗,将三个人的身上撕的衣服破碎,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咬人,又跑了。 夕阳西下,甄府的丫头急的直转,二爷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到了这早晚还是没有回来,一会子就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可怎么着呢? 甄母正在等着宝玉过来,却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要丫头去催,众人见瞒不住,方才哭哭啼啼的禀报说,二爷不见了。 甄母唬得脸上变了颜色,忙打发家下人等灯笼火把的去找,又叫人去找扬州知府刘明,让他派人帮着找。 刘明听说甄家的凤凰蛋丢了,也不敢怠慢,打发了衙役去跟着一起找,一时间扬州城里,闹了个人仰马翻。 此事自然瞒不过林如海的耳目,不由得心下诧异,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还能把一位公子给丢了? 却说甄家人翻天覆地的找着,两个小厮悠悠转醒,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看到了昏死在地上的甄宝玉,恨不得自己再死一回,可是他们都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跑是不敢的,宁可自己被打死,也不能连累的家里人都死绝了。 两个小厮自己也是踉踉跄跄的,扶着甄宝玉往府里一步一步的挨,好不容易挨到府门前,几个门子一看这几个要饭花子又来了,都不由得有些不耐烦,现在家里出了大事,谁有那个闲心搭理他们? 刚要呵斥,便听其中一人说道:“哥哥们快过来搭把手儿,二爷昏过去了。” 几个门子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人年岁大些的,心中一动,提着灯笼上前几步,照了一下三个人身上的服饰, 突然大惊失色,尽管衣服破烂,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两个小厮身上的衣服是府里的。 中间的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上的衣服也是脏污不堪,却能看出料子很好,又听两个小厮说二爷,难道是宝玉? 这人悄悄的说了一声:“老奴僭越了。” 伸手扒开中间那人的头发,见脸上鼻青脸肿的,仔细辨认半天,果然是宝玉。 这人便大声的惊叫起来,又招呼人上前抬宝玉进去,一时甄家人声鼎沸,如油锅里烹了冷水一般,炸开了锅。 甄母见众人抬了宝玉进来,她不由得愣住了,一时唬得浑身乱颤,扑上前去抬起宝玉的头一看,果然是她的乖孙,不由得嚎啕大哭。 丫头们一窝蜂地拥上前来,将宝玉扶到榻上,又忙忙的去找大夫,甄母已经是哭得几欲晕倒,一声声地哭喊着:“宝玉啊,我的宝玉啊,这可要了我的命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众人忙着安慰老太太,又忙着给宝玉梳洗换衣裳,及至大夫来了,才略有些消停下来, 甄母眼巴巴的望着大夫,脸上犹有泪痕。 第76章 一石数鸟 大夫看过之后有些摇头,吞吞吐吐的说道:“二爷脸上的伤是皮外伤,倒是不要紧的,只是,伤了那个地方,日后于子嗣上……” 甄母听得此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刺激可不轻,大夫救醒之后,竟然引发了中风,嘴歪眼斜,口不能言, 甄家的定海神针倒了。 众下人们乱成一团,打发人快马疾驰回江宁报信,通知甄应嘉前来主持大局。 次日,御史府的书房里,林如海父子正在对坐吃茶。 “听说甄家出事了?”林如海端着盖碗饮了一口,看了儿子一眼。 林琛在家脱去了繁复的大衣裳,换了一身轻便的圆领府绸的薄衣,中间只松松的用丝绦系了,头上插了一支碧玉簪,收拾的清清爽爽,手里拿着一柄竹扇,慢悠悠的摇着。 “今天跟琏二哥出去走走,偶然遇到了甄家的宝玉,有了一点摩擦,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如海放下盖碗,拿起桌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慢悠悠的说道:“你还在你老子面前弄鬼儿?还不实说,好多着呢。” 林琛方才笑道:“儿子不过是这几日偶然间听人说,甄家的奉圣夫人来了扬州。 最近略有些身体不适,倘若调养不当,有中风之忧,虽只是当下略有些征兆,儿子想着,她偌大年纪,有些病不过是早晚的事,赶早不赶晚,不如帮一帮,也算是礼尚往来。 人家前些日子还帮了父亲呢,如今我们帮人家一把,也是应该的。” 林如海见他说的很诚恳,忍不住笑了,指着他道:“你个猴儿,怪道引着琏儿去那里呢。” 林琛悠悠的道:“甄妃和贾妃如今势同水火,众人拾柴火焰高,儿子也添一把火,才能旺旺的烧起来,这运气不就来了嘛,圣上也得高兴地夸我呢。” 皇上自然跟他一个心思,要不然怎么会有贾妃娘娘呢? “哼,没准儿贾家被甄家惹急了,一高兴在南安郡王那里再添一把火,让岐王和南安郡王也掐起来,平安州便也乱成一锅粥,你个猴儿便能从中取势了?” 林如海的目光有些复杂,此子运筹帷幄,还未动身去平安州,便已经埋好伏笔,这一招一石数鸟,当真是好心机。 林琛笑而不答。 林家如今已经上了四皇子的船,注定了与甄家不死不休,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林如海说道:“想必那甄家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你是谁吧?你就不怕过后人家查出来?” “儿子做好事从来不留姓名,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又笑道:“便是过后知道了又如何?儿子可没插手,还劝着琏二哥来着,我乃是一介书生,今科的探花郎,又不是武状元,哪里拦得住人家如狼似虎的打架?简直有辱斯文。” 林如海“哈哈”大笑,不由得笑骂道:“你个鬼机灵,一连忙了多日,还不去陪你媳妇儿,只在我这里混什么?” 林琛起身行了一礼,笑着转身去了。 及至行到廊下,便见黛玉正跟徒渊坐在廊下解九连环,徒渊性急,用手撕扯不开,正急得满头大汗,黛玉用帕子捂着嘴偷笑。 小姑娘连日来被徒渊拉扯着东奔西跑,气色好了很多,袁怡叮嘱下头将姑娘的药停了,只让红袖每日里给煲一盅药膳送过去,不过十几日的功夫,小姑娘的小脸便红扑扑的有了精神头。 林如海大喜,特特的将自己珍藏许久的一方宝砚送给袁怡做谢礼,还不待袁怡收起来,竟被林琛抢了去,袁怡哭笑不得。 却说林琛如今回来也不进门,只在廊下看着两个人顽闹。 徒渊正哄着黛玉给他解九连环。 “好妹妹,我知你必是能解开的,你帮我解开这一个,回头我还给你烤鱼吃。” “罢了,罢了,谁稀罕吃你的鱼,前几日用了一口,回去倒吐了半日,你如今求着我,我都不吃。” 一提这事儿,徒渊便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在鱼里放的什么,反正就是把大厨房里能用的调料都拿了一堆,混在了一起都洒在上头。 他自己倒还好,只是略微有些不适,黛玉略吃了两口,回房去便吐得天昏地暗,惊动了府中上上下下,气得袁怡扯着耳朵骂了他一顿。 徒渊也很委屈,他是真的会烤鱼的,也确实偷溜出宫烤了几回,每一次虽说味道平常却也能吃。 他上次要给黛玉烤,不知怎的特别害怕做不好,想着调料自然是多多益善,每一样都放一点儿,没准便成功了呢,结果,适得其反。 听到黛玉再不吃他烤的鱼,徒渊急了,他这一阵子天天苦练手艺,金宝都快让他喂成鱼了,倘若林妹妹从此不吃了,他不是白练了吗? “好妹妹,千里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呢?我就是上回一时大意才没烤好,等 下回我再抓一条大鱼,保证烤得香气四溢,你吃了第一回,还想吃第二回的。” “你成日家说嘴,如今打嘴了,又来找补,我是再不肯信你的。” “那我烤完我先吃,妹妹看我吃了没事,你再吃。” “罢了罢了,我可比不得你。拿来吧,我给你解开。” 黛玉伸手接过九连环,她白皙的手指轻动了几下,不过片刻功夫便解开了,伸手递给徒渊。 徒渊正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出神,青葱玉指灵巧的上下翻飞,竟是有形容不出来的好看,黛玉见他怔怔的,不由得仔细的望了他两眼,伸手在他的眼前一晃。 “你做什么呢?难道是撞客了不成?” 徒渊一愣神,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怔怔的说道:“妹妹,我……” 黛玉顿时羞红了双颊,轻轻的啐了他一口,抽回自己的手指,站起来转身就要走,一眼看见林琛站在不远处,顿时脸颊更红了,低头轻轻的行了一个礼。 “哥哥,你几时回来的?” “不过是刚到,顽什么呢?” 徒渊走上前,他已经恢复了常态。 “我们解九连环呢,姐夫,你这是搁外头刚回来吗?” “今天没有出去,有些困倦,回来歇一会子。” 听他这样说徒渊顿时明白了,人家嫌他们两个吵呢。 第77章 庵堂 徒渊拉着黛玉去花园玩,林琛对这小子的识趣儿很满意。 袁怡正在屋子里看过一阵子宴客的菜单子,见他进来笑着说道:“大爷回来的正好,正巧帮我看看这个,这是大厨房新上的一道菜,我瞧着不错,不如填在菜单子上。 只是,填了它上去就要撤下来一道菜,我竟拿不定主意撤哪一道是好。” 林琛拿起菜单子看了一眼,说道:“这一道菜留着,两江总督秦英是蜀中人,这一道是他的家乡菜,不能撤。 这一道也得留着,江宁将军惯爱食酸, 其余的你看着办,无论增减哪一道菜都是随意的,不是什么大事。” 袁怡点点头又斟酌了半天,方才用笔在菜单子上勾了,递给身后的红袖。 红袖接过菜单子行了一个礼,悄悄的退了出去。 “大爷刚刚要人送进来的一个匣子是怎么回事?”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林琛斜倚在榻上,抬头看了一眼冰鉴,吩咐道:“再加一个冰鉴上来。” 芝兰犹豫了一下,行了一个礼,转身出去了。 袁怡将桌子上的锦匣打开,不由得惊呼一声,这么多的银票? 她转头看向林琛,却见林琛眼中并无喜色,反而有些深切的悲痛。 “这是太太托奉竹姑姑拿过来的,前些日子交给了我,我因着连日事忙,没有同你说,里头总共是二十万两银子,我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给你保管,你拿去用就是。” 袁怡有些犹豫。 “太太手头哪来的这么多现银?况且纵使是有,也不会有这么多罢?都给了我们,太太那里倘或一时要银子使,怕是不凑手的。” “这几年舅舅家的情形不好,老大没少找他们麻烦,我无奈送了他们回乡,母亲手头也并不宽裕,这些只怕是母亲将嫁妆都变卖了,才腾出来的银子。” “舅舅家不是皇商吗?难道竟被革了不成?” “虽然没有被革,情形也不好,我头些年在外头,竟是没有顾上舅舅,让老大钻了空子,我回京的时候已经木已成舟,只得送了他们回去,离得远一些也好,省得麻烦,等日后……,再回去便是。” 袁怡蹙着眉说道:“如今我们在外头,舅舅又回了乡,那太太不是太单了吗?现在又把银子都拿给了我们,太太可怎么办呢?” 林琛皱着眉叹气,他也正为这些事儿犯愁呢。 倘若说是外头的事,他是有主意的,也能托京里的一些人照应,便是托给四皇子徒俊,也必然能够周全的。 可这是安国府内宅的事,别人很难插手,从前倒是不怕,那起子混账东西多少还忌惮他一点,并不敢过分为难太太。 可如今,就难说了。 小两口一筹莫展,芝兰带着几个婆子又抬了一个兽首的冰鉴进来,兽口中白烟袅袅,屋内顿时一阵凉爽。 林琛挥了挥手,丫头们退了出去。 袁怡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一拍手说道:“我母亲去岁曾同普济庵的慧通师太说过,要为孝惠皇太后做一场水陆道场,需得一位诰命夫人去诵三年的经文。 因八字必要相合,如今还没有人选,想来太太的八字必然是合的,不如去普济庵住上三年,我们也就回京了。 慧通师太是我从小就见的,为人十分和善,也很周全,那里风景不错,又是皇家的庵堂,你再不必担心的。” 林琛抚掌说道:“就是这样,我明日亲自修书一封,送去给太太。” “那就两封信一起送回去,一封送去安国公府,一封送回公主府。” 林琛一击掌:“善!” 小两口计议已定,袁怡笑眯眯的走到林琛旁边,调皮的一笑,说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用什么谢我?” “好不害躁,那是你婆婆,是你的孝心,要我谢你什么?” “我不管,你一定要谢我。” 林琛长臂一伸,搭在榻边的扶手上,笑容里带着一丝痞气,别有深意的说道:“夜深的时候,我倒是想谢大奶奶呢,你又不愿意,如今倒又让我谢你。” 袁怡羞得脸通红,啐了他一口,说道:“阿弥陀佛,从此后你竟不必“谢”我的。” “那却是不能,不如现在我便谢大奶奶一回如何?小生必定尽心尽力的……” 他将袁怡抱在怀里,在耳边轻轻喷洒着热浪说道:“我如今便好好的谢大奶奶一回,便如同做学问一般,平平仄仄,工工整整的,再奏上一曲凤求凰,高高低低,呜呜咽咽……” 林琛说到做到,不多时,果然便是平平仄仄,呜呜咽咽…… 不提小两口恩恩爱爱,却说甄应嘉一路快马加鞭奔扬州疾驰而来。 奉圣夫人如今可是甄家的护身符,那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来报信的小厮又是吞吞吐吐说不清楚,急的甄应嘉心里直冒火。 一路到了扬州别院,直奔老太太的卧房,转过紫檀描金绣彩凤屏风,一眼便看见躺在床榻上的老太太。 口歪眼斜,嘴角向耳后咧着,口水不停的往下流,一看见甄应嘉进来,眼泪不停的流着,不过片刻枕头便已湿透。 甄应嘉怔怔的瞧了半天,方才回过神儿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着来到榻前,失声痛哭道:“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说罢放声大哭。 甄母急的直流泪,想拉住甄应嘉的手,无奈手根本使不上劲儿,急得浑身颤抖。 甄应嘉渐渐止住了悲声,哽咽着问道:“老太太是有什么话要跟儿子说吗?” 听了半天才听出甄母说的是“宝玉”两个字,甄应嘉不由得怒道:“都到了这步田地,老太太还提那个畜生做什么?死活凭他去吧,再也不必管了。” 甄母急得眼泪直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甄应嘉只知道宝玉去花舫与人争执,被人家打了一顿,其他的一概不知,见母亲如此着急,不由得心下暗自诧异。 第78章 反目 甄应嘉见母亲急得额头上的汗滚滚而落,不由得心下诧异,他哽咽的说道:“老太太别急,儿子这就去隔壁看一看,宝玉必是无事的。” 甄母用眼神示意他快去,甄应嘉只得起身去了碧纱厨内,一进去便见到几个穿红着绿的大丫头坐在床前抹泪,甄应嘉的眉头一皱,他虽然不像贾政那样道学,却同样对宝玉房里的这些丫头不喜。 见老爷进来,丫头们唬得忙起身行礼退到一边,垂头拭泪。 甄应嘉走上前去,一眼便看见躺在榻上的宝玉,顿时变了颜色。 宝玉的脸上青青紫紫,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搭在锦被上的手臂也是青紫一片,他在梦中不停的喊疼,声音含含糊糊,门牙都被打掉了。 甄应嘉额头上的青筋不停的乱蹦。他一面心下暗自怨恨儿子不争气,成日里只知道去花舫鬼混,又一面对行凶作恶的人深恶痛绝,真是好大的狗胆,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上,竟然敢把宝玉打成这样?到底仗着谁的腰子? 甄应嘉冷着一张脸,问旁边的丫头们。 “大夫可是来过了?怎么说?” 宝玉的贴身大丫头含香登时脸羞得通红,她支支吾吾的说道:“大夫说二爷身上的不过是皮肉伤,只是……”话未说完,便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是宝玉的通房丫头,虽然还没过了明路,但合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如今二爷不能够人道了,她可怎么办呢? 甄应嘉听说不过是皮肉伤松了一口气,他真怕宝玉断胳膊断腿落下残疾,那这孩子就废了,他虽然还有几个庶子,可本朝一向唯嫡子为尊,甚至有些人家没有嫡子,都可以称之为无子的。 他刚松了一口气,便见那丫头呜咽的哭着,哭声里带着一丝绝望,不由得有些诧异。 “既然宝玉无事,你们就伏侍着就是了,做什么哭哭啼啼的?老太太还病着,找晦气吗?” 含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求老爷救救二爷。”她也顾不上羞耻了,痛哭道:“大夫说二爷此后于子嗣上……”她说罢,便大放悲声。 甄应嘉听她此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被惊得怔住了。 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丫头既然已经说出口,便不再犹豫。 “大夫说二爷伤了那处,以后都不能,都不能……” 甄应嘉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 他定了定神,大声的喊道:“来人,去叫大夫过来。” 府里的大夫背着医药箱一路小跑的冲了过来,他一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面冲着一脸阴沉的甄应嘉行了一个礼:“老爷”。 甄应嘉咬牙切齿的说道:“废话少说,你再给二爷诊治一回。” 大夫不敢多言,行至宝玉的榻前,早有小丫头摆了个小杌子上来,大夫屈身坐了,伸手细细的诊了脉,又掀开锦被看了一眼,方才说道:“从手法和力道上看,这应该是有人故意下的黑手,小老儿学艺不精,二爷的伤势小老儿是无能为力的。” 甄应嘉的身体晃了两晃,险些一头栽到地上,他这一天受的刺激可太大了,先是家里定海神针的老太太倒了,再是儿子绝了嗣,这哪里是绝宝玉?这分明就是绝他。 甄应嘉气得双目通红,大步的往外走,他得知道是哪个狗杀才,做下如此绝户之事。 跟着宝玉的两个小子回来根本不敢去养伤,胡乱用了几口茶饭,心下想着就算老爷要把他们打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吃罢了饭便在廊下等着,远远的见老爷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不住的磕头。 甄应嘉的长随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不由得对两个小厮厉声的喝问道:“事情的结果到底如何?一字不漏的说给老爷听听。” 那两个小厮对望了一眼,互相补充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荣国府?”甄应嘉是真的诧异了,他没想到远在江南,这件事竟然跟京城的荣国府有联系,并且动手的还是他们家袭爵的长房一脉。 荣国府他不陌生,两家是老亲了,那是几辈子的交情,所以当年宁荣二府才会义无反顾的跟他们一起保岐王上位。 虽然这几年因为夺嫡失败,两家的境况都不算好,来往也渐渐的少了,但依然还是“岐王党”,怎么如今这样仇恨起来? 甄应嘉忽然想起了宫里娘娘的来信,听说荣国府二房长女要封妃了,难道是为了此事? 本来他这几日就在心里嘀咕,自从当今圣上即位,自家和荣国府都不受圣上待见,圣上自从继位之后,对后宫就是淡淡的,自家女儿还是因为有皇子傍身,才能晋为妃位,怎么忽然宠起贾氏女来?并且还能够无子封妃,当真是盛宠。 依着圣上的性格,必然不是为了女色,那就是另有缘故?难道荣国府已经向圣上投诚了?这个很有可能,除此之外,甄应嘉再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有些事情是一通百通,顺着这个思路一想,荣园府冲着宝玉下黑手的事,便能够说通了。 这可不是小事,必得速速禀报岐王殿下。 甄应嘉恨的咬牙切齿,如今他们甄家还有三皇子在呢,荣国府就敢下如此黑手,难道他们以为背后有皇上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不是两个小厮没想起还有林琛那么一个人,而是那位公子也没说他是谁,况且人家也没动手,甚至也没靠前儿,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却说贾琏昨日将“宝玉”打得满脸开花,五颜六色的跟开了染坊似的,尽管他心里也知道,那人不是“宝玉”,可无奈,那人跟宝玉太像了,不但衣着打扮像,面容都相似了七八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同胞兄弟呢。 能把宝玉一顿好打,贾琏心里莫名的兴奋,他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反正是太美妙了。 回来之后又高兴地自斟自饮了几杯,一觉睡到大天亮,就听他的贴身小厮昭儿急声在外头喊着:“二爷,二爷,快醒醒,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79章 闺房之乐 贾琏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昭儿在外头喊,登时酒便醒了大半,他急匆匆的披上外衣打开门来到门外,问道:“一大早的鬼叫些什么?到底怎么了?你个狗奴才,不说出个道理来,看爷不一脚踢死你?” 昭儿急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大声说道:“哎哟,我的二爷,咱们昨个可闯了大祸了。”他说罢,急的直跺脚。 贾琏见他急得脸色发白,知道必然是有缘故,急道:“到底怎么了?你个狗奴才倒说话呀?” 昭儿说道:“昨儿,我们打的那个人,是甄家的宝玉!” 贾琏如遭雷劈,什么?甄宝玉? 他虽然没见过甄宝玉,可不妨碍他知道这个人呢,他们和甄家是老交情了,更别说两个宝玉都很特别, 总被人拿起来比较说嘴,贾琏知道那是甄家的凤凰蛋。 他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不由得“哎呀”一声,就那小子长的那个模样,打扮的那个样子,他怎么没想到呢? 不对,甄家不是在江宁吗?怎么来扬州了? “你打听清楚了吗?确实是甄宝玉?” “小人打听的真真的,真的是他,听说昨天甄大人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断乎不会错的。” 甄应嘉来了?那小子不过是被自己揍了一顿,都是些皮外伤,甄应嘉便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这里,这甄宝玉还真是凤凰蛋,比自己家的那块石头也不差了。 这事儿可不好办了,这要是被京里知道了,自己去游花舫,还打了甄家的凤凰蛋,等自己回去,断乎没有好果子吃。 就他那个老子,平日里对他便是非打即骂的,不知为何,看他总是不顺眼,自己哪里是他的儿子?分明就是仇人,审贼都没有那么狠的,这一桩事一出来,不把自己打死都是好的。 贾琏有些慌神了,他对他老子是真有些惧怕。 贾琏急得在门口直踱步,这可怎么办呢? 昭儿见贾琏着急,眼珠一转说道:“二爷,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二爷何不去找林家大爷商量商量?依小的看,林家大爷是个好的,又是今科的探花郎,必定是个有主意的。” 贾琏一拍手,对呀,他可以去问表弟,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表弟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待人十分真诚,不是个心里藏奸的,他可以去找表弟救命。 “你马上去给我打听打听,表弟出去没有呢?快点回来报我,我先去洗漱,马上就出来。” 昭儿不敢怠慢,一溜烟的跑了。 不过片刻便回来禀报。 “门上的人说今天林家大爷没出门儿,好像还在内宅里呢?二爷想要见,必得先找春茗报进去。” 贾琏看了一眼天色,这都多早晚了,表弟还在内宅里,当真是醉卧温柔乡,不知晨昏了。 “你快去找春茗,就说我在书房里急等,要他快快的报进去。” 昭儿答应着跑了,贾琏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丫头们端了饭菜上来,他也只略用了几口,便匆匆地往林琛的书房去了。 林琛正斜倚在梳妆镜前的绣墩上,将袁怡半抱在怀里,执笔细细的为她画眉,他的神情专注,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袁怡身上只着一件红绫子的小衣,玉色的薄绸裤,秀发垂在肩上,眉目之间有着晨起的慵懒,她娇嗔道:“夫君的一手好丹青,上书房的李师傅都夸赞的,怎的如今画个眉竟如此艰难起来?” “那岂能一样?为夫人画眉乃是闺房之乐,既然是享乐,自然要细细的,慢慢的品味才有趣不是?”林琛言罢,托起佳人香腮,仔细端详,指腹轻抚着娇嫩的肌肤,心中一阵荡漾。 袁怡抱怨道:“夫君倒是得了趣儿,人家坐得怪累的呢。” “怎么会?”林琛低语了几句。 引得袁怡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尖在他唇上一点,说道:“一大清早儿的,发什么昏呢?一会子让人撞见了,像什么样子?” “闺房之乐,那样假道学的有什么趣味?待日后,你我夫妻二人泛舟江上,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也不用讲那些规矩礼仪的,只我们两个,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禀大爷,二门上来传话,书房有客等着大爷呢。” 林琛不悦皱眉:“哪个没眼色的,一大早儿的到我们这里来?” 芝兰在门外轻声道:“禀大爷,是春茗在二门外等着大爷呢,说是琏二爷有事立等着见大爷,他急得不得了,已经先行去书房了,再三叮嘱,请大爷快来。” 袁怡忍不住笑了,伸手推他:“快去罢,人家立等你过去呢。” 林琛挑眉,在媳妇儿的脸上香了一口,遗憾的说道:“今儿为夫怕是不能服侍夫人了,等明儿……” 袁怡笑推他:“夫君快去吧,这一大早的,你就唱上<妆疯〉了。” 林琛大笑着将她放下,一击掌道:“来人,更衣。” 小丫头们鱼贯而入,伏侍着更衣洗漱,袁怡亲自将荷包给他系在腰间,又接过芝兰手里折扇塞进林琛的手里,笑道:“夫君快去吧,恕我不能远送了。” 林琛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低声道:“等我回来陪你。”方才笑着出门去了。 袁怡见他去了,便自去洗漱不提。 却说林琛一路来到书房,还没踏进院门,便见贾琏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儿,一搭着林琛的身影,便急步的走上前来,说道:“哎呀,表弟,你怎么才来?可急死愚兄了。” 林琛面带急色,脚下一丝不乱,一拱手说道:“兄弟连早饭也未来得及用,听见二哥急唤,便匆匆的来了,二哥莫急,可是有什么事吗?” 贾琏拍着手说道:“可不是有急事吗?你瞧瞧我这额头上,都急得冒了汗,贤弟可知昨天我们遇上的那人是谁?” 林琛诧异的说道:“凭着国公府的名头,凭他是谁?又能如何?琏二哥何必就急得这样?再不济还有我父亲呢,有什么打紧?” 第80章 定计 贾琏听他如此说,便知道他也不认识甄宝玉。 对此他倒是深信不疑,表弟来此地也是初来乍到,便是曾经在江宁待过几日,也未必认得此人。 这甄宝玉跟他家的凤凰蛋是一路人,最是个厌恶仕途经济的,林表弟是两榜进士出身,这两个人自然没有交集。 他跌足道:“昨天我们打的那个人,是甄家的凤凰蛋甄宝玉,听说甄应嘉连夜到了此地,怕是不肯善罢甘休呢。” 林琛面露惊讶:“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在江宁府吗?琏二哥确定没有弄错?” 贾琏说道:“我派小幺儿已经去打听过了,千真万确的,就是他。” 林琛一边引着贾琏往书房走,一边不在意的说道:“即便是他,又能如何?我们也没下狠手,不过就是点皮外伤,过几日就了无痕迹了,他还能把咱们俩拖出去也打一顿不成?愚弟虽然不才,也是堂堂的朝廷四品命官,便是琏二哥如今也不是白身,甄应嘉又能怎样?” 听见林琛如此说,贾琏细细品味了一番,觉得他说的在理,不过就是打了几拳,一些皮外伤,是什么大事? 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虽然不大,但甄应嘉必然会写信去京里告状的,等到他回了京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样一想,原本因为元春即将封妃而迫不及待赶回去的心情顿时消去了几分,脸上也带着愁容。 丫头们端上茶来,林琛从容的饮了一口,方才说道:“琏二哥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竟然满面愁容的样子,有什么事跟兄弟说说,愚弟虽不才,没准也能帮衬一二。” 贾琏叹了一口气,说道:“贤弟有所不知,不怕贤弟笑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愚兄也不瞒贤弟说,为兄在府中的境遇实在不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竟是个六亲不靠的。”他说着眼圈便红了。 林琛放下手中的盖碗儿,正色说道:“二哥拿我当个正经人,才会跟我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 岂有嘲笑之理?” 他面露凄然地说道:“其实我跟二哥是一样的,我是什么情形我不说,二哥也知道。只是我有个疼我的母亲,这个比二哥略强些,况且如今,我身在这里,还不知母亲在京里如何呢?”他说着便红了眼圈,眼中有泪光闪过。 贾琏颇为动容,他第一次见这个表弟,便是意态洒脱,皎皎如明月的,如今见他含泪,心下不禁有些同病相怜。 一时间竟觉得他那个老子还比安国公强一点,至少没把他丢出门去,他这个表弟可比他争气多了,运气比他还坏,遇到那么个拎不清的老子,连道理都无处可讲。 贾琏叹道:“贤弟何故如此?如今脱了那个龙潭虎穴,也未必不是好事,只不过伯母的事,确实令人挂念,愚兄虽然不才,待回京之后,必将多方打探周旋,方是你我兄弟,相交一场。” 他说的情真意切,听着竟不像是虚言。 林琛挑了挑眉,感动的说道:“二哥如此境遇,竟然肯伸出援手,愚弟当真感激不尽,无论结果如何,小弟都领二哥这个人情的,只是不知,二哥如今可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吗?” 一句话又引出了贾琏的心事,既然今日推心置腹,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遂直言道:“家父对我管教一向严厉,只怕甄应嘉一封信送到京里,为兄回去后便会挨一顿好打,这可如何是好?” 林琛沉默半晌,似乎十分为他忧虑,口中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二哥了,原是我想做东道,请二哥去了花舫,方才惹出这一场风波来,愚弟心下着实愧疚。” 贾琏摆着手说道:“此事与贤弟无关,是愚兄一时气性上来,惹出了祸事,断没有混赖的道理,贤弟好心做东道请我,难道还请错了不成?贤弟不必如此。” 林琛又挑了挑眉,他常常听外人传言,说这贾琏是个浪荡风流公子,不是个好的。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倒觉得此人不错,机敏善变,十分擅长与人打交道,心地也宽和,待人颇有几分诚心,如此…… 林琛一击掌,说道:“愚弟倒有一计,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琏大喜,站起身来深深的做了一个揖,口中说道:“还请贤弟教我。” 林琛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琏二哥今日便快马加鞭送一封急信回京,就说,你因近日住在林府,巧遇五殿下,无意中得知,贵府的大姑娘颇受恩宠,却迟迟不能封妃。 尔后得知是因为当年歧王之事,圣上心中颇有芥蒂,暗自摇摆举棋不定,二哥心急如焚,无意中遇到甄宝玉,其言语中对大姑娘颇有微词,二哥灵机一动,借此机会,打了他一顿,同甄家划清关系,如若侥幸,大姑娘封妃必有下文,只是如今结果尚未知晓,便自作主张,请老爷们明鉴。” 贾琏越听眼睛越亮,只是有些踌躇的说道:“万一我的书信还没有到,大姑娘便封妃了,老爷岂不是要骂我画蛇添足吗?再者,万一日后倒腾出来,得知我撒谎,岂不是更有一场官司要打。” 林琛不以为然的说道:“过几日正是甄妃的生日,她毕竟是三皇子的生母,圣上断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她,所以近日大姑娘封妃的圣旨必然不会下来,一旦过了这几日,无论下不下圣旨,琏二哥都是为了大姑娘才做下此事,两位老爷断乎没有怨怪的道理。”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倘若琏二哥的运气不错,书信刚到,大姑娘的册封旨意便下来,那琏二哥便是功臣了,即使是大姑娘,也要记这个人情的。” 贾琏连连惊叹,喜得不住在屋地上转圈儿,他搓着手说道:“如此一来,即便是甄家再找我麻烦,也是不怕的,只不过……” 他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我们跟甄家的交情,只怕是就此断了。” 第81章 李洪 林琛听贾琏说,担心跟甄家的交情断了,心道,就是让你断了,你们两家要是好兄弟,我的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他说道:“琏二哥只看到眼前,此事你可是想的差了,倘若贵府大姑娘封了妃,难道就没有皇子了?倘或有了贾氏的皇子,贵府同甄家决裂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想来老太君并两位老爷心里也明镜似的,二哥很不必担心这个的。” 贾琏略一思量,还真真是这么回事儿,他不由得大喜,当下深深一揖,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愚兄多谢贤弟指点迷津,日后必当厚报。” 林琛当下走到贾琏近前,伸手虚扶,口中说道:“你我至亲兄弟,二哥何必同我客气。” 兄弟二人执手而笑。 当下,贾琏便回去写信,又托林琛务必快马加鞭送进京去,林琛道:“二哥放心”。 却说甄应嘉因为奉圣夫人病重,衣不解带日夜在床前侍疾,只匆匆忙写了两封信出去,一封寄往平安州,一封寄给京城的三皇子和甄妃。 宝玉的皮外伤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还不知子嗣之事,只一味的惦记着自己的两颗门牙,又恨贾琏恨得牙痒庠,也不敢出去见人,只恐人耻笑,终日惶惶不已。 又兼着老太太病了,老爷在那里侍疾,见了自己如同见了仇人似的,一口一个“畜牲”,一口一个“孽障”,唬得宝玉见了他,如同避猫鼠一般。 着人去打听当日细节,下人回说当日的那位公子正是原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公子林琛,不由得连着林琛也恨上了。 因找不着贾琏的晦气,便背着父亲写了一封书信进京,向姐姐哭诉,他姐姐比他整整大了十几岁,他是母亲的老来子,姐姐一向极疼爱他,便是三皇子这个外甥也同宝玉这个小舅舅关系不错,宝玉受此磨难岂有不诉苦之理? 贾琏的事交给大外甥算账,林琛的事他己经有了主意,宝玉叫来贴身小厮,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几句,拿了一袋碎银子交给他,那小厮一溜烟儿的奔安国公府别苑去了。 却说不知袁怡同林琛怎样说的,夜间又答应了何事,第二日醒来,便见林琛笑吟吟的,手里提着个包袱进来,放到她面前说道:“你不是要去那个地方吗?还不赶紧换了,我们这就走,带你街上吃饭去。” 袁怡闻言大喜,忍着腰酸爬起来,抱起衣裳也不喊丫头们,也自己跑去屏风后面换了,又将头发高高束起,跑出来拉着林琛就走。 “快走,快走,一会子那两个混世魔王来了,我们便走不成了。” 她说的自然是徒渊和黛玉,这两个半大孩子这些日子差点儿没把她的院子拆了,连她的项圈儿都偷出去套圈了,气得翠红顾不上规矩,狠狠的瞪了两个人一眼,两人嘻嘻一笑,浑不在意的跑了。 袁怡不由得感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徒渊在一起,林妹妹这个仙女儿可是一点儿仙气儿也无了,成了皮猴子。 夫妻俩出了正房,在丫头们的欲言又止当中离去了。 俗话说得好,活在扬州,死在柳州。 扬州自古便是繁华之地,盐商豪富聚集,秦淮河上烟花风流,“扬州瘦马”更是名扬天下。 一座座花舫楼船鳞次栉比,环肥燕瘦,美女如云,丝竹声袅袅,莺啼燕语,不绝于耳。 袁怡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糖人儿,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花舫上彩?翻飞,花枝乱颤,她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的还踮起脚尖儿,想看的再清楚一些。 林琛含笑不语,手臂轻扶着她的腰,防止她摔倒,不时用指尖将她垂落的秀发拂在耳后。 袁怡拖着林琛往前又走了几步,打算再看得清楚一些,她虽然很有好奇心,如果可能也想进去坐坐,不过她心里清楚,不合适。 她如果只是林家的媳妇儿,出身平常一些,夫君宠着,到花舫里喝一杯清酒,听个小曲儿,也算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可她是当朝郡主,她得顾着母亲的颜面, 母亲一生好强,南安郡王对她的伤害是不可言说的,她不能在母亲的心里再加一道伤。 长公主重规矩,天下皆知,倘若让别人传说长公主教女无方,母亲不会怨怪她,她却舍不得让母亲为了她背脊再也挺不直。 袁怡只想在外头看看,皇帝舅舅有的时候还白龙鱼服呢,她只在街上走走,不碍事的。 她只顾着踮着脚看别人,殊不知她自己也是一道风景。 如今十分流行龙阳之好,比如贾府中的贾珍便有不说之秘,再比如如今住在他们府里的贾琏,身边养着好几个清俊的小幺儿泄火,便是宝玉和秦钟,也有不可言说之事。 袁怡正看着的那座花舫当中的二楼雅阁中,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李兄在看什么?” 扬州知府刘明的二公子刘英轻拍了一下李洪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下看去。 “呀,好一位唇红齿白的小相公。” 目如漆点,唇若涂丹,灿然一笑,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一头青丝束在脑后,只用一根素色的缎带系了,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府绸圆领袍子,纤纤细腰用一根丝绦束着,腰间悬着荷包玉佩,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长得十分纤细风流。 青葱如白玉的指尖拈着一根糖人儿,偶尔舌尖在糖人儿上一吮,让人不由得心中猛的一跳,当真是倾国倾城,雌雄莫辨。 见李洪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刘英不由得一笑说道:“确实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不过已经是罗敷有夫了,我等也只能饱饱眼福罢了。” 李洪惊讶的猛然一回头,扯着刘英的袖子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位姑娘?你认得她不成?” 刘英被他问的哑然失笑。 “我不认识,不过李兄仔细看看,她还有耳洞呢。” 第82章 冤家路窄 李洪转头又仔细看了两眼,顿时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整个人如冰火两重天,一半置身冰窖,一半在火海里。 极少有人知道,李洪跟旁人不同,别人是附庸风雅,略有些龙阳之好,他却是真的只好龙阳,并且极其喜爱这种娇嫩的小郎君。 说的明白一点儿,他跟姑娘入不得洞房,只爱蓝颜。 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位姑娘,可他明明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即使知道这是一位姑娘,浑身的燥热依然没有丝毫的减退。 他的眼睛闪了闪,想起父亲总在逼婚,可是他不敢成亲啊,成了亲入不得洞房,他岂不成了笑话了? 但是如果换成这位小娘子…… 李洪笑着问道:“愚弟刚来此处,对此地情形不大了解,兄长在此地多年,可曾识得此二人吗?” 刘英皱眉打量着林琛和袁怡,皆是容貌出众,衣饰不凡,虽然打扮的并不出挑,细节之中就可以看出这二人是有来历的。 譬如,那位公子头上的发簪,看似一支碧玉竹节,无甚奇特之处,仔细望去竹节枝头还停着一只惟妙惟肖的金蝉,并且竹节颜色由浅至深,仿佛真的是一支翠竹一般,这又岂是一般人能用的? 不过这两个人他确实没见过。 刘英摇了摇头。 “愚兄眼拙,竟不识得此二人。” 李洪又望了一眼,见这二人身边并无随从小厮,刘英又说不认得,想来,不过是寻常富商。 扬州富商多如牛毛,刘英是知府公子,不认得也正常。 李洪的姑姑是南安郡王妃,他之前随父亲在金陵任职多年,凭着金陵知府和南安郡王府的名头,可谓是所向披靡,无人敢惹。 虽然在此地初来乍到,骨子里霸道的性子还是不改,心中暗道,这如若是在金陵,直接让人抢回府中便是,不过父亲刚来此地,还没有跟林如海交接,在他还没上任的时候,自己要是惹出乱子来,确实有些不妥。 不过如此佳人,这么多年他也就遇见这么一个,倘若错过了,岂不是要悔恨终生吗? 他又想到了安国公,再琢磨琢磨自己的底牌,顿时又有了底气,他豁然起身,抬腿就往外走。 刘英一把拉住他。 “贤弟何处去?” 李洪漫不经心的笑道:“我去看看那位小娘子。” 刘英有些踌躇,虽然他父亲是扬州知府,他自己却一向循规蹈矩,近日以来,不过是他父亲对他说,李玉要接林如海的位置,让他接触一下李洪,日后好方便交往,他才这几日跟李洪混在一起。 不过他早已看出来了,这李洪绝非善类,跟他不是一路人,他原本打算混过这一段日子,也便罢了,日后平平淡淡的交往,不得罪他也就是了。 可如今他看李洪势头不对,不由得出言劝道:“楼下那一对一看就是小夫妻,我们何苦去找不自在,在此地高乐一会子,不好吗?” 李洪哪里是肯听人劝之辈?他一把挣脱刘英的手,招呼一声,带着几个长随下楼去了。 说来也是巧合,无论李洪还是刘英,其实都与林琛和袁怡有渊源,并且还不浅,只是名字彼此都听过,人,是真的没见过。 就拿李洪来说,南安郡王妃跟长公主的那点破事天下皆知,南安郡王府的几位姑娘跟袁怡也是势同水火。 可是李洪常年跟父亲在外任,袁怡又是从一品的皇家郡主,李洪哪里见过她?便是林琛自幼便是皇子伴读,又是国公府的嫡子,李洪的父亲不过是四品知府,他就是个四品官之子, 又哪里能跟林琛交往? 刘英的情形也差不多,他是听说有个林大人,年纪轻轻便是今科的探花郎,不过人家虽然跟他年纪相当,却跟他父亲是同僚,不是他能够平辈论交的人,是以,他也不认识林琛。 却说李洪一溜烟的跑到楼下,下了花舫,远远的看见那对小夫妻正在说话。 他低头思量了片刻,果断的追了过去。 及至来到近前,更觉眼前亮,美人肌肤如玉,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他上前一步,草草的一抱拳。 “两位兄台请了,在下李洪,想请两位兄台喝杯水酒如何?不知两位兄台高姓大名?家住何方?” 袁怡一扭头,斜睨了他一眼,不悦的说道:“我认识你吗?” 李洪笑道:“一同喝杯水酒,不就认识了?我再重新说一遍,在下李洪,家父乃新任巡盐御史李玉,南安郡王妃是我姑姑,现在能请二位喝一杯酒了吗?” 他已经在心里断定,这两个人一定是盐州的本地商户,八成还是盐商,只有盐商才富得流油,便是普通官员家里,也没有银子流水似的,是盐商就好办了,所以他故意说他父亲是新任的巡盐御史,料想这两个人也不敢违拗他。 袁怡的眼睛瞪得老大,南安郡王妃的侄儿啊?她跟这一家子还真是有孽缘呢。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李洪见袁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更是肯定心中的猜测,他不由得意的说道:“我是新任巡盐御史李玉的公子,在下李洪。” 袁怡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这小子是基因突变吧?他那个姑姑也算是个美人了,要不然能把南安郡王迷惑的用兵符换佳人吗? 可是这小子长得可太磕碜了,都称得上歪瓜裂枣,通红的酒糟鼻子,嘴唇向外翻着,一双死鱼眼睛,这是怎么长的? 袁怡回想了一下南安郡王府的三个姑娘,没有一个跟这小子相似的,她不由得有些怀疑,难道这是个冒牌货? 正在此时,刘英一路小跑过来,他琢磨了半天还是不妥,今天是他请客,要是由着这个小子抢男霸女的,他爹回家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一手拉住李洪,低声说道:“李兄慎重,伯父大人还没有接任,如若是此时闹出事情来,与伯父不利,还望李兄三思。” 李洪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父亲是朝廷钦命的巡盐御史,什么利不利的。” 第83章 我又不是你爹 林琛的脸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他冷声说道:“巡盐御史是你爹?御史儿子是什么品级?” 袁怡忍不住一下子喷笑出来,她夫君从小就这样,要是论毒舌,根本没别人什么事儿。 这一句话出口,对面两个人都非常尴尬。 刘英面色通红,他身上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在身,确实有些拿不出手,但他是扬州父母官的公子,平常出来大家都给他几分薄面,这样直言不讳的,当面来说还是第一次。 刘英的涵养还是不错的,他只是自己有些羞愧,并没有抱怨别人,不过这件事他也不管了, 刘英冲着袁怡和林琛二人拱了拱手,转身掩面而走。 李洪不由得勃然大怒,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他忍不住冷笑着说道:“嘿嘿,兄台未曾听过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更别说我老子可是三品盐政,这县官不如现管,兄台说话还是慎重点儿好。” 林琛手摇着竹扇,慢悠悠的说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此话说得好,只是我自幼家贫,内无三尺应门之童,外无期功近利之亲。别说是个小小的令尹,便是总督大人又能如何?” 李洪身边的一个奴才看不过眼,怒道:“ 你个一身酸腐的书呆子,半点庶务道理都不通,我看你这辈子连中个举人都够呛,嘿嘿,十有八九,你这个秀才也是买来的吧。” 本朝有规定,有功名的人才能穿丝帛长衫,所以很多有钱的人家都会给子弟捐个出身,这个奴才看林琛的一身打扮,便断定他也就是个秀才。 李洪身上也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当然怎么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打量着对面的这个唇红齿白的书生,看着就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八成跟自己也差不多。 “小娘子,你整日跟这么个绣花枕头在一起,岂不是辱没了你?不如你跟他和离,虽然你我身份相差天地,我不能娶你做正室夫人,却一定让你做我的贵妾,只要有你夫君我在……” 他这“夫君”两个字一出口,袁怡就知道他要倒大霉了。 林琛这个死小子从小就是个心狠手黑的,她从前讨厌这小子就是因为他思重。 果然,李洪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那些跟班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洪便被人一脚踢出了老远,他的几个下仆目瞪口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还没等他们动手,李洪便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腿变成不自然的形状弯曲着。 四周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那个飘然立在当场的公子,他的身上纹丝不乱,连头发丝都熨熨贴贴的,长衫上的翠竹十分雅致,修长劲瘦的指尖捏着一把折扇,神态闲适自然, 倘若不是他的脚还踩在李洪的脸上,众人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出手竟然如此凌厉。 袁怡笑眯眯的看着,心下感慨,她夫君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力。 三四个长随见主人落在这个文弱书生的手里,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看走了眼,想上前解救,掂量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不是个。 有人恐吓着说道:“好大的狗胆,你知道我们主人是谁吗?” “狗的主人是谁呀?”林琛的语调慢悠悠的。 其中一个仆从有点心计,他伸手一拦同伴,向他用了个眼色,让他快去找救兵。 自己向林琛一拱手说道:“这位兄台,我家公子自幼娇生惯养,或许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这位兄台海涵,您先把我家公子放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林琛的声音里依然没有怒气,悠悠的说道“自幼娇生惯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他爹,难道是我惯养的不成?” 人群中禁不住传来一阵嬉笑,这位公子说话当真有趣,还有的人皱起了眉头,在心里暗暗的摇头,少年意气,只怕要倒霉了。 那几个仆从投鼠忌器,既不敢上前救人,又不能转身就跑,正没奈何间,忽听远处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一顶轿子被轿夫们抬得飞快,身后跟着两队小跑的衙差,不过片刻功夫,便来到了眼前。 知府刘明皱着眉头掀开轿帘下来,他心里是极腻歪的,这个新任的两淮巡盐御史李玉是个不晓事的,自己还没上任,就来跟他唧唧歪歪。 本来刘明就看不上他,他是科举出身的两榜进士,来往的不是同年故交,便是林如海那样科甲出身的正经人,李玉的事天下谁不知道?花钱捐了个举人,又经过南安郡王的运作,弄了个三甲同进士,谁耐烦跟这样的人交往。 可无奈,手握兵权的南安郡王是个缺心眼儿的,遇到美色就是个糊涂虫,不但无脑的护着南安郡王妃,连小舅子也护的紧,虽然说大家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刘明也不怕南安郡王,但面子多少还是得给点儿。 刚刚儿子回去跟他说了这里的事,他心里就更有些腻歪,欺男霸女,在他的地界上来了这么个公子哥儿,日后还不知道要给他惹什么麻烦呢。 本来他不想管,谁知道李家的仆从跑过来救命,出了人命就不是小事儿,不知道哪里来的愣头青,虽然打的没错,只怕摊大事儿了。 刘明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其实还真不是为了李洪,他是想劝劝这个愣头青,及时的阻止他惹下大祸,能不畏强权,动手教训李洪,这人倒是铁骨铮铮,刘明心里是很欣赏的。 在他看来打两下没事儿,甚至他也愿意为其周旋,若是出了人命,可就难说了。 刘明火急火燎的来到现场,身边的衙役们迅速的分开百姓,不停的吆喝着。 “知府大人来了,都让开都让开,别挤在这里,让大人过去。” 李家的人一见来了官,顿时挺直的背脊,呼喝着:“快快放人。” 刘明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人群正中的那个愣头青,他的脚步一顿,登时愣住了。 第84章 憋屈 刘明顺着人群散开的路往里走,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央的那两个人。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一拱手:“哎呀,原来是林贤弟,你这是……” 林琛笑着说道:“刚刚他的随从说,这小子专横跋扈是我给惯的,无奈之下,我只能给他松松皮子,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 刘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冲着林琛眨了眨眼,说道:“ 贤弟何必脏了自己的脚,这出门能踩上什么?谁也说不好啊?” 刘明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李家的仆从们气得直瞪眼,李洪气的脸通红,只不过他的脸在林琛的脚下,实在说不出话来。 李家仆从怒道:“刘大人,就算你跟此人有交情,也不能包庇他,南安郡王妃可是我家公子的姑妈,还有我家老爷……” “哎,这没断奶的孩子就是欠抽,一张口不是妈就是爹的,我与你家老爷是同僚,你家公子也算是我的侄儿了,孩子不争气,我总不能干看着,替李大人管教管教,不用谢了。” 李家的几个下仆傻了,便是林琛脚下的李洪也瞪着眼睛,心下诧异,这人瞧着不过二十岁左右,竟然一张口就说跟他爹是同僚,要知道他爹是四品知府,如今只要交接,便是从三品的巡盐御史了,跟他爹是同僚?吹得好大气。 不过刘明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异样,仿佛此人说的话很寻常一般,李洪心下转着念头,突然他剧烈的挣扎起来,林琛顺势收回了脚,李家下仆一拥而上,将主人扶起来。 李洪披头散发,腿上疼的直冒冷汗,被人架着,他惊恐的看着那两个人。 “你,你,你是……” 他心下已经猜着了,此人八成就是林如海新过继的儿子,今科的探花郎,圣上特简的四品平安州知府林琛,是了,除了他满朝文武当中,哪有这么年轻的四品官? 李洪心中一动,心里有些欲哭无泪,那他旁边的那个人,便是怡安郡主了? 李洪悲痛的发现这个仇他报不了了。 拼官职,人家跟他爹差不多,自己都没资格往人家面前站。 拼姑妈,怡安郡主是从一品郡主,他姑妈惹怒了皇后娘娘,被降为三品诰命了。 李洪瞪着眼睛,委屈的眼圈都红了,青天大老爷在哪里?还给不给他个活路了?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憋屈过,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强权欺压的憋屈。 李洪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对旁边的仆从说:“我们回家。” 仆从们都惊呆了,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公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副被人欺负蹂躏的样子。 不过公子有令,他们只能遵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几个人刚要转身,便听身后林琛慢悠悠的说道:“贤侄就这么走了?劳动本官一场,怎么也得道个谢吧?” 李洪眼圈通红,委屈的恨不得嚎啕大哭,只是形势比人强,疼的额头上直冒冷汗,被人扶着虚弱的说道:“多谢林大人。” 林琛摇着手中的竹扇,语气温和的说道:“贤侄不必多礼,大家都不是外人,日后有需要本官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话,本官必定尽心尽力。”他说着往李洪的腿上看了一眼。 李洪吓的打了一个抖,浑身哆嗦着说道:“不敢麻烦林大人,这这就告辞了。” 林琛遗憾的叹气:“贤侄太客气了,我与令尊同朝为官,这些许的小事,不必太在意,你去吧,日后常来家里走走,本官也能知道贤侄的难处,及时援手不是?” 林琛的话中满是真诚,有着对晚辈的爱护,李家的几个下仆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这个林大人太可怕了,他们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官儿呢,他们公子今天可真是霉运当头,才遇见这个活阎王。 见李家的人飞快的架着李洪跑了,刘明一笑说道:“我请林贤弟吃茶?” 林琛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今日不便,来日我与兄长再聚吧。” 刘明的眼神闪了闪,他也注意到了怡安郡主,只不过郡主没有亮明身份,又在这个场合,他便只能装糊涂。 闻言一笑说道:“那愚兄就先走一步了,贤弟请自便。”他说罢冲着林琛一拱手,又不经意地冲着袁怡拱了拱手,方才上轿带人走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小两口对视的一眼,被打扰了兴致,都没有了游玩的意思,只得扫兴的回家。 袁怡不由的心中暗想,自己跟南安郡王府还真是孽缘,这都能遇上? 另一边安国公府的别苑里,南安郡王妃也哭着喊孽缘呢。 “哪辈子欠的债,这一辈子还?报应到我身上也便罢了,怎么偏偏报应到洪儿身上,这是做的什么孽呀?太欺负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个讲理的地方了?” 二姑娘袁莹咬牙切齿的说道:“怎么到哪都能遇见她?郡主了不起啊?郡主就能欺负人了?我非得找,找,找父王评理去。” 她一气之下想找人评评理,却发现没有地方可以讲理,能管得了袁怡的,也就是长公主和当今的帝后了,可她能去找这三个人讲理吗? 别说见不见得到,即便是见到了,这三个人也没有一个能给她做主的,简直要把人憋屈死了。 袁莺坐在一边,托着手中的盖碗在吃茶,她对这个表哥没什么好印象,挨不挨揍的她管不着,只是心里对袁怡的怒气并不比她姐少。 她从小就跟三姐关系好,三姐要嫁入云尚书府的那一段时间,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三姐的脸上都是羞涩和期待,整日里跟她说,云公子如何如何,她没少调侃三姐。 一转眼羞涩的三姐,便面色苍白的躺在了那里,没有了呼吸。 众人都知道这是圣裁,没有人敢置喙,只用一口薄棺装了,抬了出去。 天威难测,这是第一次,袁莹切身体会到了这一句话的力量,郡王府的姑娘又如何?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 她不敢怨恨圣上,对袁怡恨得咬牙切齿,恨意又更上了一层楼。 第85章 告状 袁莺见母亲只是哀哀的痛哭,不耐烦的说道:“你只是哭有什么用?就算是不能报仇,也得找找他们的晦气。” 李洪的母亲李夫人哭道:“四姑娘说的好听,人家跟你舅舅平级,老子又刚刚升了官,我们能拿人家怎么办?” 李玉跺着脚道:“也是洪儿倒霉,怎么撞在了这一对煞星手里?” 袁莹恨恨的说道:“算他们便宜,已经被过继了,这要是还在安国公府,我非得让姑父好好整治整治他们。” 南安郡王妃的眼前一亮,对啊,她们拿袁怡没办法,可是安国公有办法啊。 南安郡王妃擦干眼泪就往外走,袁莹喊道:“母亲,您去哪?” “我找你姑父去,让他管管他儿子。” 袁莹迟疑:“可是,林琛不是已经被过继了吗?” “过继了又如何?你姑父一样是他的长辈,他这样飞扬跋扈的,我得让你姑父好好管教管教他!”说罢,冷笑道:“便宜他们了,这要是从前,我非得问你姑父讨一个公道,也把那小子腿也打折,看那个臭丫头还嚣不嚣张。” 南安郡王妃一甩帕子起身就走,袁莹袁莺忙跟了上去。 李玉欲言又止,这里头还涉及到长公主,他不敢造次,可是给林琛找找麻烦,出一口气还是使得的。 安国公虽然被罢职回京,但圣旨说让他半月后再同林如海交割清楚,他心知自己这个堂弟是个清明的,等闲糊弄不过去,尽管心里憋屈,还是压着怒火整理交接文书,越整理心里越是沮丧。 前几天京里来了信儿,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 老太太在信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甚至说他是不孝子孙,愧对列祖列宗,一心一意想要葬送安国公府百年基业,厚厚的几页信纸骂了他半日,安国公很委屈。 他是把儿子过继给了林如海, 又不是扔到了大街上,至于这么骂他吗?现在两个儿子各有前程,珏儿也能安心读书,有什么不好? 另一封信是安国公世子林珏写来的,字里行间都是父子情深,以及对他的孺慕之情,细数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信纸上犹有泪痕。 安国公看后心中酸酸胀胀的,热意上涌,恨不能马上出现在儿子面前,父子俩抱头痛哭。 如今看着这些文书,安国公颓然的想到,回京就回京吧,跟儿子一起孝顺老太太,也未尝不好。 他正在思量间,忽然听林忠来报,说南安郡王妃带着两位姑娘来了。 安国公颇为诧异,他把母女三人安置在别苑,不过是看在亡妻和大舅哥的面上, 已经嘱咐了家下人等,好生伏侍,尽量满足母女三人日用所求,不够到他这里来领,难道还是受了怠慢不成?? “快请进来。” 林忠答应一声,快步的走了出去,片刻后,母女三人均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安国公立起身,互相见礼完毕,问道:“嫂子这是怎么了?难道如今这里还有人敢怠慢不成?” 安国公府如今只有世子一个继承人,这是世子的外家人,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怠慢? 以至于南安郡王妃不顾礼仪的找到了他这里。 安国公想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嫂子有事儿只管说,我必然给你一个交待。” 南安郡王妃拭了一下眼角,哭道:“非是府里的下人怠慢我们,是,是贵府的二公子……” 安国公心里一“突”,有些尴尬,难道琛儿为难他们了不成?这个小畜生,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必定是借题发挥,把气出在了人家母女三人头上,真是个不要脸的畜生,连妇孺都欺辱,哪里有个读圣贤书的样子? 不过如今这件事可不好办,他已经将那小畜生过继出去了,现在他是林如海的儿子,林如海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正是喜的无可不可的时候,对这小畜生可稀罕的很呢,他如果为这一点小事就去找林如海理论,八成他这个堂弟是不会答应的。 安国公有些尴尬的说道:“委屈嫂子和侄女们了,我替那小畜生赔罪罢,库房里还有一些新鲜花样的钗环首饰,也不值什么钱,送给两个侄女顽儿罢。” 袁莹怒气冲冲的说道:“姑父说得倒轻巧,我表哥的腿都被打折了,大夫说如若将养不好必然会留下残疾,难道就凭姑父的一句话,便罢了不成?” 安国公大惊失色,拍案而起。 “什么?小畜生竟然敢如此放肆?” 袁莺哭道:“我表哥见他一表人才,上前去结交,先报上了姓名,他一听南安郡王府几个字便起了歹心,又问我表哥是不是林珏的亲戚,见我表哥承认,二话不说,上来便将他踢翻在地,口里不干不净的大声咒骂,似乎对珏表哥怨恨非常,如若只是打骂便也罢了,谁知他竟然下此毒手……”言罢,呜呜的哭了起来。 安国公越听越怒,气得浑身颤抖,这畜生安敢如此放肆,难道还敢杀父弑兄吗?简直无法无天。 南安郡王妃哭道:“可怜我那小姑子走的早,撇下个没娘的孩子,孤零零的,偏偏没运道,遇着了这么个狠心的兄弟,平日里不知道背后受了多少折磨,可怜的孩子, 怎么他娘就这么走了呢……” 听南安郡王妃提起发妻,想到那个温润清雅的女子,安国公的眼泪止不住如走珠般的滚落下来,年少丧妻,当真是人生巨痛。 他擦干眼泪,哽咽着说道:“嫂子放心,此事我必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就算他如今被我过继出去了,我也还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是他的族中长辈,必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飞扬跋扈,没王法的。” 南安郡王妃假意劝道:“妹夫算了吧,那林如海正得圣宠,我们惹不起,躲着点就是了,妹夫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们,心意我们领了,就算我们倒霉吧。” 她说着便委屈的哭起来,南安郡王府的两个姑娘也跟着哀哀哭泣,一时凄凄惨惨,惨惨戚戚。 安国公立起身道:“养不教父之过,那小畜生是我生的,我便不能放手不管,嫂子只管放心,我让他跪着给洪儿赔礼,如若不然,我就打断他的腿!!” 第86章 两爹对决 却说袁怡和林琛回到家中,几个大丫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虽然红云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对她们说了事情的经过,并且说两位主子无事,但她们没亲眼看着,还是不安心。 她们不像春茗秋茗和红云,能随意出去的,虽然两位主子说了不让人跟着,春茗、秋茗和红云都是悄悄跟在后头的,两位主子心知肚明,装糊涂罢了。 林琛和袁怡洗漱完毕,靠在榻上歇息。 翠红托着一个小茶盘进来,盘子里放着一个锦匣,说道:“这是春茗才送进来的,说是大爷要的。”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打开了匣子,袁怡探头一看,锦匣里是一串檀木的佛珠,她伸手拿在手里,见佛珠上都是点点的金星,颜色略暗,古朴肃穆,雕刻也十分精致,包浆上好,确实是一件难得的佳品。 “这是金星紫檀,我寻来送公主母亲的,我们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反倒让母亲为我们操心,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聊表一点孝心罢。” 袁怡笑了,她用手指轻轻的拨弄着佛珠,眼底有着深切的笑意,无论礼物名贵不名贵,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公主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要是他们送的,她都会喜欢的。 袁怡莞尔一笑,说道:“多谢你费心想着,我代母亲谢过吧。” “代公主母亲谢我,我可不敢接。不过你要是谢我,我必是高兴的。” 两人正在说笑,芝兰掀帘子走了进来。 “禀大爷,安国公到了,老爷请大爷过去呢。” 林琛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泛起了一丝冷意,安国公必定是来找他算账的了?心底不由的冷笑,如若是从前,只怕他还忌惮三分,如今么…… 袁怡大怒着说道:“他来做什么?竟是来找我们算账的不成?叫吴风过去,就说是我的话,李洪冲撞了我,打断他一条腿,以儆效尤,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芝兰答应着便要出去,林琛叫住了她。 “莫去,就这么撵了出去,太便宜他们了,此事你莫管了,我自有计较,更衣。” 林琛换了见客的大衣裳,直接去了前院待客的厅堂,刚一迈进大厅,便见林如海正怒容满面,冷冷的说道:“兄长慎言,小儿乃是朝廷四品命官,如有什么不当之处,兄长只管上折子恭请圣裁便是,李洪乃区区一介秀才,万没有让朝廷四品命官下跪赔罪的道理,他受得起么?” 安国公也怒道:“贤弟不必拿朝廷来压我,父为子纲,他是我的子侄,岂能让这小畜生飞扬跋扈,辱了安国公府的门楣?” 林如海大怒,霍然起身道:“父为子纲,这是我的儿子,与你有什么相干?兄长一口一个小畜生,是在骂他,还是在骂我?” 安国公听他如此蛮横不讲理,不由得气的浑身发抖。 “养不教父之过,我毕竟是这个小畜生的生父,今天非要教训他不可,如今我也不要他去下跪赔礼了,他敢把人家的腿打断,我就打断他的腿。” 他说完,就见林琛已经进了门,伸手便去抓他,他就不信了,凭着这小畜生如何飞扬跋扈,还敢打他不成? 安国公一把抓了个空,林如海上前一步,将儿子拉到身后,冷冷的说道:“别说你打断我儿子的腿,你敢碰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就让林珏十倍百倍的偿还,兄长不信只管试试!” 林琛扶着父亲,对安国公说道:“不知伯父和南安郡王妃是何关系?为了她竟然肯黑白不分的污蔑朝廷命官?竟然让我这个堂堂的朝廷四品命官给一介布衣下跪,如此奇耻大辱,你我不如御前辩个明白。” 安国公听他一口一个伯父,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朝廷四品命官就可以飞扬跋扈了么?你心胸狭隘,不孝不悌,枉为人子,不敬兄长,你个小畜生,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怕天下啐弃吗?” “大胆,安国公你好大的胆子!圣上的赐婚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你的意思是当今世上有眼无珠吗?于私,你如今不过是我远房的伯父,我上有父亲在堂,枉为人子,岂是你能说的?于公,你我同朝为官,你随意侮辱打骂,凭的是什么?下官虽然只是区区四品官,也是堂堂正正的两榜进士出身,岂容你如此侮辱?我必定要和你御驾之前辩个明白,安国公还是回去等我的折子吧。” 林如海也怒气冲冲的说道:“你我已经出了五服,兄长未免手伸的太长了,愚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朝廷命官,见不得安国公世子如此不成器,帮着兄长教训教训如何?” 林如海的意思很明白,你再敢威胁我儿子,我就下手抽你儿子了。 安国公看着并肩站立的父子俩个,气得浑身乱颤,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这父子两个相识也不过月余吧?跟他在这里演什么折子戏呢?还父子情深,有这种东西吗? 林如海冷冷的说道:“送客!” 安国公无可奈何,他本以为林如海是个讲理的,必然是严以教子,没想到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他难道不懂得惯子如杀子吗? 可是无论他如何生气,现在确实管不到林琛,就像林琛说的,如今在法理上,自己只是他远房的伯父,断没有越过人家父亲就喊打喊杀的道理,倘若不是因为如此,他早让小厮们把这小畜生绑起来打死了。 安国公甩袖而去,林琛皱着眉头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的脸上一丝怒气都不见, 他悠悠的坐在椅子上,伸手端起盖碗,呷了一口清茶,方才笑骂道:“人家都走了,你还在那唱什么折子戏呢?赶紧过来跟为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琛讪讪的一笑,狗腿的上前给林如海揉着肩膀说道:“爹爹英明神武,什么都瞒不过您,那个李洪竟是个混账王八羔子,在大街上就想抢男霸女,被我给揍了。” 第87章 挑拨 林如海瞄了他一眼,笑道:“然后呢?” “这是他们主动送上门来的,儿子还能不接着吗?父亲的这个位置很要紧,圣上交给李玉接任并不是本意。 我听说西海沿子不太平,八成近年来要有仗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圣上把两淮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交给李玉,就是为了安抚南安郡王。 如今正好有个梯子,儿子把梯子递给圣上,圣上就有了坡下,这个位置必定会交给四殿下的人,也少了将来的麻烦。” 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们父子如今都是四皇子党,或者可以说是保皇党,跟皇上和四皇子一条心。 林如海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让郡主上个折子,将李洪威逼她和离的话写在上头,朝廷必然会向刘明之子求证,一旦证实,便是铁证如山,李洪的罚责便坐定了,李玉必定会得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此事便成了。” 父子俩这厢正在计议,安国公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别苑,坐在书房里越想越气,想起来林琛说过要上折子,更是生气。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不如他先上一道折子,参林琛飞扬跋扈,当街行凶,想罢,安国公拿起折子,奋笔疾书。 这边南安郡王妃着人不停的打听着那边的动静,听了下人的回报,不由得十分失望。 这个安国公也太没用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办法,怪不得让圣上给罢官了呢,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听着她不停的叹息,李玉叹道:“官场上就是弱肉强食,此事罢了吧,我已经问过大夫了,只要好生养着,没有大碍的,我们认了。” 南安郡王妃怒道:“那也太窝囊了些,被人打断了腿都找不出公道来,连出一口气都不行,日后不得人人都想上来踩一脚?” 李夫人摆手道:“罢哟,小姑子,你有王爷护着,还被皇后娘娘降了品级,我们有什么?你可别再拱火了,让你哥哥消消停停的接了官印,好多着呢。” 袁莺慢悠悠的说道:“如果只是想出口气,那倒也不难。” 南安郡王妃知道这个小女儿一向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听了她的话,不由得眼前一亮。 “乖女儿,快跟母亲说说,你有什么好法子?就是能恶心恶心他们也好啊?” 袁莺微笑着说道:“舅舅手中有圣旨,已经是两淮巡盐御史了,我听说林琛那个杀才过几日要举行加冠礼,我们在他举行加冠礼的当日,便上门去,交接官印收宅子,让他的加冠礼进行不下去,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在他的脸上抽一耳光,看他还敢不敢放肆!” 袁莹眼前一亮,拍着手笑道:“果然是好主意,到时候连袁怡那个死丫头都一起撵出去,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李玉皱着眉说道:“虽然我手握着圣旨,去做交接收宅子也正常,但官场上都有官场上的规矩,再没有如此办事的,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让同僚们在我背后戳我脊梁骨吗?” “这不是事出有因吗?我们先放出风去,就说林琛先打断了表哥的腿,舅舅爱子心切,如此做也无可厚非呀?” 李夫人想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咬着牙说道:“不错,他打断了我儿子的腿,我只是搅了他的加冠礼,到哪里都不算过分,就这么干,再说还有小姑子在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一想到能把袁怡撵出去,让她灰溜溜的滚蛋,南安郡王妃就是眼前一亮,其实她去找安国公,有一部分也是为了找袁怡的麻烦,杀女之仇不共戴天,她一想起那个死丫头,便恨的牙痒痒,能给她找一点麻烦,心里便痛快无比。 甄宝玉脸色阴沉沉的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尽管所有人都不明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他现在恨不得把贾琏生吞活剥了,连带着也恨上了林琛,他望着湖面发出一声冷笑。 “事情可是办妥了?” “已经办妥了,我们的人故意在南安郡王府的四姑娘面前嚼舌头根儿,她好像听进去了。” “那就好!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南安郡王府如今是岐王和甄家的死敌,林家也是他的仇人,这两家无论谁赢谁输,他都乐得看热闹,最好两败俱伤,都死绝了才好。 不提江南局势乱纷纷,却说,贾琏的书信被快马加鞭的送到了荣国府,贾政展信一看大惊失色。 他拿起书信,脚步匆匆的去找贾母了。 贾母正歪在榻子上,听着凤姐在逗趣,宝玉坐在她身前,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自从林妹妹走了之后,宝玉可谓是肝肠寸断,哭闹了几日,见事情实在无可挽回,只得悲悲切切的罢了。 所幸有宝姐姐整日陪着他,开解他,又有云妹妹来贾府小住,宝玉方渐渐的回过颜色来,丫头们又哄着他,近日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釆。 “前儿个来的那个刘姥姥您没瞧见,那才真真的是个庄户人家的样子,带着一个没留头的小子,听丫头们说,见了我屋里的饭菜,竟是狼吞虎咽的,跟几辈子都没吃过饭似的,直接伸手就抓, 噎的眼睛直翻白,怪吓人的。” 宝玉听得津津有味儿,不由得问道:“直接伸手抓吗?那怎么往嘴里吃呢?怪腌臜的。” 薛姨妈笑着说道:“我的儿,你是公侯门第的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些呢?别说咱们家的席面,便是一个肉馒头掉在地上,随手拍拍也一样吃了,粮食金贵着呢,哪里人人都是锦衣玉食呢?” 宝玉听着惊奇。 “姨妈竟是见过不成?” “见过,见过,你宝姐姐也见过的。” 宝玉便猴似的窜到宝钗身前,赔着笑脸说道:“我就知道姐姐博古通今,就没有你不明白的,快给我讲讲?那些人是什么样的?” 宝钗笑着说道:“你听妈妈逗你呢,我哪里能成日里见这些人?” 湘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第88章 风起 湘云看着宝钗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从前林姐姐在时,她还没有发觉,只是这府里都传言林姐姐小性儿,她平日里也确实牙尖嘴利的不让人,不比宝姐姐和善,温柔大方。 自从上次金钏的事出来之后,她来这里小住,她身边的翠缕和袭人对坐垂泪。 这几个丫头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便是和她们这些姑娘都是相熟的,湘云虽然听人家话里话外的说金钏有些不够检点,但毕竟是多年以来常见的人,湘云心下也有些凄然。 她正心中酸楚,无意间见到坐在对面的宝姐姐,不由得心中一惊, 宝姐姐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漠然, 眼神中的冷意冻的人心中一颤。 过后湘云想了想,便有些释然,宝姐姐同她们这些人不一样,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金钏没有那么熟悉,漠不关心也无可厚非。 可是既然心里存了疑,湘云难免多留意了几分,这一留意,让她心内愈发的惊讶。 宝姐姐做事周全,力求事事尽善尽美,可那一双美目如庙里的菩萨一般,无喜无悲,漠然看着人世间。 大约除了薛姨妈和她哥哥,任何人都不入宝姐姐的眼,当真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湘云诧异之余,对宝钗颇为不喜。 她是豪爽之人,做事不会弯弯绕绕,说话也不会多想,林姐姐是性情中人,虽然会耍小性子, 却也没有什么心机。 迎春探春惜春,这几个姐妹从小玩到大的,虽然各自性子不同,也都不是会耍心机的,这个宝姐姐同她们不是一路人。 湘云冷眼看着宝钗对宝玉若即若离,她心内冷笑,这真是拨开云雾才认得人呢,宝姐姐这一招欲擒故纵顽的不错,只是不与她相干,她已经敲打过二哥哥几回了,无奈宝玉不但不信,如今还同她生分了,弄得湘云无可奈何,只得丢开了手。 宝玉正缠着宝姐姐说外头的事,忽听门外有人禀报。 “老爷进来了。” 姑娘们纷纷立起身,宝玉身上抖了一下,想起了上回落在身上的板子,他动作迅速的往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站住了,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王夫人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 这个孽障,整日里不学好,倘若像珠儿那样上进,又怎么会惹得老爷不高兴?自己也算终身有了依靠,如今眼瞅着宝玉一天天大了,还这么着跟姐妹们私混,怎么是个头?偏偏老太太惯着,王夫人又偷偷的看了贾母一眼,隐晦的眼神中也有着埋怨。 凤姐行了一礼,带着姑娘们退了出去,邢夫人眼神一闪,也跟着走了。 薛姨妈便也带着宝钗趁势告辞回去。 宝玉也想跟着走,被王夫人的眼神一扫,脚步顿了一下,垂头丧气地捱到老太太身边,立在旁边不说话。 贾母见他吓得脸色都白了,安抚着让他退了出去。 贾政手里拿着书信进来,向贾母行了一个礼,又示意王夫人坐下。 夫妻二人在贾母的下首落座,贾政说道:“我已经让人去请珍哥儿和大老爷了,想来就快到了。” 贾母心下诧异。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她话音刚落,门外贾珍和贾赦便联袂而来。 王夫人这下坐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颇有些不自在,她索性立起身走到贾母身后,轻轻的给贾母打着扇子,贾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问贾政。 “如今都来了,可有什么话说?” 贾政将手里的书信念给大伙儿听,又道:“这是琏儿快马加鞭递回来的,据他所说是五殿下所讲,这必然不会错的,可我们竟然半点儿消息也没听着,要不托人打听一下?” 贾赦跌足道:“这个逆子,看他回来我不打死他,好端端的去招惹甄家做什么?我们两家是老亲,几辈子的渊源,难道竟被个逆子坏了交情不成?” 贾母沉吟半晌,难得为贾琏说话道:“此事琏儿做的不错,很果断,颇有其祖父之风。 元丫头进宫多年,始终都这么不咸不淡的,我就猜着必有当年的缘故,圣上因此对她不喜。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契机,圣上正在摇摆不定之时,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元丫头恐怕难以翻身,要么孤独终老宫中,要么只能去庵堂了。 琏儿如此果断的对甄家那孩子下手, 既能消除圣上的疑虑,也不至于让我们跟甄家牵连的太深,正好可以撕掳开。” 贾珍频频点头,他虽然不修私德,于这些事上却是清明的,更何况他一向与贾琏交好,焉有不帮衬之理。 闻言说道:“老太太说的不错,此事琏兄弟做的果断,纵然最后功亏一篑,大妹妹不能封妃,也可以让咱们家的颓势缓一缓,不必吊在岐王的那条船上,也未必不是好事。” 贾赦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是不是忘了?甄家如今可还有三皇子傍身呢?我们就这么下船,人家愿意吗?” 贾珍意味深长的说道:“琏兄弟信里不是说了吗?大妹妹如今颇得圣宠,倘若有了身孕……” 贾赦和贾政对视了一眼,不错,倘若元春有了身孕,他们家就有了自己的皇子,跟甄家早晚都得决裂,还不如现在就用一下,往上推元春一把,先封了妃再说。 贾母笑着说道:“再也没想到琏儿那个风流种子有这样的果断的,等他回来必要好好的赏他。”又对贾赦说道:“不许你找琏儿的麻烦,他虽然事先没有同你商量,那是因为事发突然,机会稍纵即逝,他都是为了家里好,不许你寒了他的心。” 贾赦忙起身行了一礼,喏喏的应了。 贾母身后的王夫人眼光一闪,用手帕掩了一下嘴角,轻声的说道:“倘若娘娘封了妃,又有了龙子,那宝玉也算是有了依靠,他的婚事必然要慎重的,外甥女儿虽然不错,但我们跟林家本是姻亲……” 贾政听明白了她的话,这意思是说,跟林家结亲颇有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贾政若有所思。 第89章 封妃 贾母也暗自思量, 眼看着林如海是不可能再续弦的,那林家的太太就还是贾敏,这是扯不断的关系。 况且如今林家有了林琛,林丫头的嫁妆多寡谁也说不准,他们是黛玉的外祖家,难道还能明面上挑这个不成? 这样一番计较下来,于宝玉确实无甚益处。 王夫人也是如此想,更何况她根本就不喜欢林家那丫头,原来不过是为着儿子的前程着想,才勉强答应了。 本来想着婚后慢慢调教着,如今女儿就要封妃了,儿子的前程根本不愁,更何况如果自己有了皇子外孙,宝玉安享尊荣就是,根本没有林家什么事。 那她还要林丫头干什么?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添堵吗?还不如宝丫头呢,凭着薛家的万贯家财,嫁妆怎么也不会简薄了,更何况妹妹说过,宝钗的嫁妆是早就预备好的,便是嫁去王府都够了。 这样一衡量,还是宝丫头合适,况且自己的外甥女儿自己知道,那孩子一向是个温柔平和的,又展样儿又大方,若论起那孩子本身,竟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只是出身差一些,如今宝玉也不愁前程,差一些也能将就。 贾政听了王夫人的话,也转过念头来,一时心下十分懊悔,不该听了老太太的话,这么快的就给林如海写信,他心里转着念头,假如林如海同意了,该如何推辞呢?既不能得罪他,也不能同意婚事,此事当真十分棘手。 贾珍不管宝玉的事,只是说道:“看琏兄弟信里的意思,这几天就有消息了,大家候着吧,左右不过也就是这几日。” 一时众人散了,静候佳音不提。 只说,这一日正巧是贾政的生日,虽然众人心里都有着心事,但日子还得照常过,府里备了酒席为贾政庆生。 府里正热闹间,便听得宫里来人传旨,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猛的一跳,来了。 贾赦忙起身整理衣裳,贾珍指挥着小幺儿们撤去酒席,又挥退了一众小戏子们,贾政吩咐人大开中门,一时又忙乱着摆香案跪接圣旨。 荣国府的中门刚刚打开,六宫都太监夏秉忠夏公公便被众多内监簇拥着,笑咪咪的骑着马进来。 夏公公手里只拿着一柄拂尘,也没有负诏奉敕,骑着马一直到了正堂前,方才下马走进正堂。 他面南而立,口中说道:“奉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见驾。” 说完,也不理众人,茶也不吃,径自去了。 贾府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来头,但既然圣上有旨,贾政只得收拾穿戴了,匆匆的进宫去。 贾政去后,众人也都无心饮酒,便是贾母也扶着凤姐儿的手,目光殷殷期盼的望着大门口。 赖大、林之孝等几位管家更是带着人往来传递着消息,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贾母王夫人默默的念着佛,祈祷着元春一切顺利,薛姨妈也扶着宝钗的手,默默的期盼着,宝钗的目光有着一丝复杂,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表姐能封妃,她自然是高兴的,有个做皇妃的表姐,她的身份也能高一些,但同样的,她的青云路便断了,从此后再也不必想的,她跟元春是亲表姐妹,表姐又颇受圣宠,只怕皇后娘娘不会让她轻易进宫了。 不提宝钗心下的这些念头,贾府众人都急的不得了。 忽然,看见赖大一路气喘吁吁地飞跑了进来。 “禀老太太,太太,奶奶……” 他的话还没说完,凤姐便立起眼睛急切的说道:“你少废话,快说怎么了?” 赖大满面笑容的说道:“奴才奉老爷的命,回来请老太太率领太太们进宫谢恩呢。” 贾母心下大喜,连忙问道:“你详细的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奴才们哪里进得去内廷呢?只在外朝房候着,里头的消息一丁点都打听不出来,正急得乱转,后来还是夏公公出来道喜,说是咱们家的大姑奶奶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奴才们不知消息真假,也不敢回来禀报,正没理会处,老爷出来了,也是如此吩咐的,如今老爷还在宫里,让奴才回来报信,请老太太,太太们快进宫谢恩呢。” 众人都笑着念了一声佛,可算是称心如意了,又赶忙的按品大妆,贾母并王夫人,邢夫人,尤氏四个人,做了大轿往宫里去,宁荣二府欢天喜地,人人喜不自胜。 及至从宫里谢恩回来,众人聚在贾母那里,都笑容满面。 贾赦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今儿和大明宫的总管戴权戴公公闲聊了两句,他跟我透露说,圣上念后宫女眷入宫多年,思念家中骨肉,有意下旨省亲,凡有重宇别苑之家,可以驻跸关防的,皆可请旨,如此一来,家中便要建省亲别苑了,老太太看如何呢?” 众人闻言大喜,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古往今来再没听说的。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圣上天恩浩荡,我们家自然得预备着接娘娘的凤驾,只是这别苑?” 贾母虽然这些年来不大管家,但心中也清楚,圣上这些年不待见他们家,家里很多出息都被革了,子孙们也没有出挑的,必然是艰难。 贾珍说道:“我今日听说,江南甄家为着此事早早便已经入京了,正在家里修建省亲别苑呢,还有周妃家里,因着府里地方不够大,已经去郊外找地方了,咱们家怎么样呢?” 贾赦端着盖碗沉吟着说道:“娘娘刚刚晋封,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咱们家也必定是要接驾的,只是这银子,怕是不太凑手,内廷里既然只说有重宇别苑之家,不若便将园子略做修整一番也罢了。” 他是世袭爵的长子,娘娘是二房的女儿,倘若如今大张旗鼓的接驾,落下的亏空必然得他还,他又不是脑子有病,平白无故的凑这个虚热闹,大差不差就行了,谁有那个闲钱堆金山银海的。 第90章 借银子 贾政听了贾赦的话,心里很不乐意。 他自幼儿就心气儿高,立誓自己考科举,不曾想父亲临终遗折一上,皇上竟然给了个恩典,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绝了他的青云之路,贾政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人前还得感念皇恩浩荡,不敢露一点形迹。 所以当年把希望都放在自己的长子贾珠身上,贾珠不负他的期望,聪敏好学,不过十四岁便中了秀才,比京城中颇受赞誉的林琛还早上一年。 可惜,苍天不佑,贾珠刚刚娶妻生子,还没来得及一飞冲天,便一病去了,贾政痛断肝肠,如今也时常嗟叹,思念珠儿,心痛如绞。 贾政自谓自己时运不济,半生不得志,眼看着宝玉又每日在内帏中厮混,不是个成器的。近年来,不由得心灰意冷,无心仕途经济,只一味的和清客相公们闲谈取乐。 如今女儿一朝封妃,贾政方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听贾赦说,不想大兴土木,只想草草收拾一番,便接娘娘的驾,他心中很不乐意。 贾政说道:“此乃天恩浩荡,娘娘又是才册封, 不怕说句忌讳的话,熬油似的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家里岂能不给她做脸呢?如若传扬出去,娘娘日后在宫中可如何做人?” 贾母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们不能帮衬娘娘,也不能拖她的后腿,扫了她的脸面,都商量商量,宁可我这里短些,先紧着娘娘。” 贾赦冷笑着说道:“这家里欠不欠亏空以后还不是我的事?我是万万不同意的,你们如果能折腾出银子来,我也乐得凑这个虚热闹,有银子你们只管往里头填,我一概不管。” 他说着,便抽身去了。 贾母被他气了个倒仰,指着他的背影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可要气死我了。” 贾政忙上前扶着她的胸口,说道:“老太太别急,保重身子要紧。” 贾珍转着眼珠说道:“我只能听老爷们的调遣,有什么能效力的地方只管跟侄儿说,侄儿家中还有些事,今日便告退了。” 他说着起身行了一个礼,转身出去了。 贾政看着贾珍的背影无可奈何。 贾母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说道:“如今家里的情况我还不大知道,等我跟你太太和凤丫头商量了再说,你放心,必然不会扫了娘娘的面子,反正如今圣旨还没下,我们先商量着。” 却说第二日,贾母把邢王两位夫人并凤姐都叫到了跟前儿,跟她们说了元春省亲之事。 王夫人昨天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说道:“老太太是最疼娘娘的,全凭老太太做主。” 邢夫人看了她一眼,老二媳妇儿就是臧奸,说什么凭老太太做主,又说什么最疼娘娘,却半点不提银子的事儿,真真好笑。 贾母叹着气说道:“凤丫头拿来的账册子我都看了,再没想到这几年竟亏空到了如此地步,这可怎么是好?” 凤姐低着头不说话,这事儿她没法说,她倒是愿意展示自己的才干,可娘娘省亲跟东府里的事不太一样。 上一阵子秦可卿去了,因着大嫂子病着,东府里没人照管,托给她几日,事情办的是很利落,现在阖府上下谁不说琏奶奶雷厉风行,深俱才干的。 可东府里的事好办,说难听点,那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花的都是贾珍的钱,亏不亏空与她无关,她只管敞开了花,反正贾珍不心疼银子,办的越热闹人家越开心。 可是娘娘省亲就不一样了,虽然她也为自己的表妹高兴,可是她跟大老爷的心思不谋而合。 倘若家里头有金山银海,她也乐得接驾凑热闹,谁还不盼着长见识呢?可这见识可不是白涨的,是金子银子堆起来的,在她看来,贾琏是袭爵之人,这府里将来肯定是他们两口子的,所以她愿意现在操心。 便是平日里搭上一些嫁妆,也不是太在意,金簪子掉在井里头,反正都是他们自己的。 可如今省亲就不一样了,金山银海的填进去,将来这饥荒怎么办?到底谁还呢?府里的情形本来就不好,再白填这么多银子进去,等她将来有了儿子,还不得去要饭哪? 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贾母粗略的算了一下,要想把省亲别墅建得风风光光的,没有个上百万两银子下不来,可如今盘算来盘算去,家里能挪用的银子不过才二十万两,这够干什么用的? 倘若要省俭,岂不是打了娘娘的脸吗? 王夫人心里倒有一点想法。 “咱们家的这些亲戚里头,最有钱的莫过于林妹夫了,他家是几代的侯门,林妹夫又做了几年的盐政,银子还不跟流水似的往门里进?不如老太太修书一封,我们暂时借用一些,等日后宽裕了再还也不迟。” 贾母心中转着念头,林家如今有了儿子,这万贯家财怕不是都便宜了外人,能到外孙女手里的只怕也有限,不如自己借些银子,将来直接还到外孙女手里,倒也是个法子。 她也知道自己家亏空大,退一万步说,这宗银子还不上,那就让宝玉娶了黛玉,到时候都是一家人,这银子不必再提了,小两口倒也和美。 心下计议己定,贾母说道:“前些日子,宝玉他老子已经替他提了亲,想来林家不会拒绝,如今咱们家有了大喜事,必然是肯帮衬的,只是如此一来,宝玉的婚事,我们必然是敲定了。” 王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角,心下暗中思量,既然是管人家借钱,又是自己家开口提的亲,那自然暂时是不好拒绝的,不如先敲定了,过几年孩子们都大了,再退婚也来得及。 既然是用婚事换银子,还白白耽误了宝玉的名声,那这银子就得多多的要,方才不吃亏。 王夫人说道:“就按老祖宗说的办,宝玉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不过这银子么,不如就张口借三十万两,一事不烦二主,也是亲戚们的情分。” 第91章 加冠礼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她这个小儿媳妇儿啊,看着佛爷似的,其实比谁都贪心。 不过有一句话说对了,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张口问林家借银子,那不如就一步到位,反正定下两个孩子的亲事,林家的家当本来就应该是黛玉的,别说家里急用,只借三十万两,便是五十万两也不多。 到了晚间,贾母亲自写信去扬州借银子,顺便又写了一封信给贾琏,让他拿着银票赶紧回来,家里等着急用。 却说扬州这边,到了林琛加冠礼的当日,御史府中门大开,官轿车马停了大半条街,还有官员和夫人们络绎不绝的进来。 今日林琛加冠礼的大宾请的是两江总督秦英,秦英是林如海的同年,也是在书院时的同门师兄,只因这些年林如海不肯表明立场,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微妙。 如今林如海投靠了圣上,算是四皇子党,那跟秦英就是一家人,本来就是同年,如今又是同气连枝的,关系自然是一日千里。 秦英一大早就来到了林家,他为了参加林琛的加冠礼,特意赶到了扬州,林如海亲自迎出门去,拱手深深一揖。 “多谢师兄舟车劳顿来参加小儿的加冠礼,如海感激不尽。” “师弟客气了,能为林贤侄做大宾,是为兄的荣幸啊。” 两人相视而笑,携着手走进门去。 内宅里,袁怡也带着先到的众位夫人迎出门去,同秦夫人执手而入。 两江总督是封疆大吏,秦夫人是从一品诰命夫人,从前也是常进宫的,宫宴上两个人见过,并不算陌生。 她笑着说道:“许久未见郡主了,着实惦念着,偏偏前些日子我病了,等我好些了,又听说你们出发去了平安州,思量着竟是没有机会见了,再也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一面,可见这是天定的缘分,你我怎么都是要见的。” “既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怎么不见你家二姑娘?我心里实在惦记她,自从她跟着你们赴任之后,我们便没见过了,你也是的,怎么不带着她过来?难道怕我吃了她不成?” 秦夫人笑着说道:“哪里是因为这个,她倒是想来呢,只是不方便。”她悄悄的凑到袁怡的耳朵边上:“二丫头定亲了,最近在家里绣嫁妆,不便见人的”。 袁怡惊讶的说道:“我怎么没听说?你这捂的够严实的,到底是哪一家呢?” “江宁将军他们家三小子,长得挺结实,人也憨憨厚厚的,把二丫头交给他,我放心。” “当真是好姻缘,你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不是么,一个两江总督,一个江宁将军,一文一武,都是从一品大员,确实门当户对。 秦夫人又问道:“听说大姑娘回来了?今日怎么不见?” “她在后头待客呢,跟一众小姐妹在一起,正在顽呢,回头你就见着了。” 被秦夫人问起的黛玉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后头正厅上款待各府的小姐们。 黛玉今日打扮的十分灵巧喜庆,头上戴着整套的粉色水晶簪子,脖子上挂着金色盘龙璎珞翡翠的项圈,穿着一身粉嫩薄纱的襦衫襦裙,显得小姑娘娇娇嫩嫩的,十分惹人喜爱。 她是头一次待客,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从前她在扬州的时候,一则她年纪尚小,二则母亲一直病着,也没机会。 黛玉捏着帕子,脸上笑得有几分僵硬,心中暗自小心,今天是哥哥的大日子,万万不能行差踏错,被人耻笑了去。 明心站在她的身后,偶尔提点着她,从服饰上辨认着众位小姐的身份,不可将嫡女和庶女弄混了,会惹人笑的,又宽慰她放平心态,不必紧张。 黛玉安排着诸位小姐一一入座,陪着小姐妹们说笑,大家年龄相当,气氛倒也和睦。 这厢,袁怡邀请秦夫人跟她一起坐在上头,陆陆续续的又有一些夫人到来。 丫头们来报吉时到了,袁怡方才起身,邀请众位夫人一起到楼上观礼,又打发人去叫姑娘们。 楼上张灯结彩,一张张雅座摆在窗前,方便夫人们观礼。 众人互相谦让着入了座,楼下高搭的玉台之上,只听得丝竹声绕梁,林琛一袭青衫端坐在香案前,案上香烟袅袅。 正宾秦英并赞者刘明坐在香案一侧,林如海并安国公坐在另一侧,安国公面沉如水,始终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林如海起身向秦英深深一揖,恭请正宾。 秦英回了一礼,净手上前,为林琛束发,一加其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二加其冠,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服。” 因着林琛已经授了官职,三加其冠,加的便是其四品官服,绯色的官袍衬得林琛面如冠玉,唇若涂丹,袍袖轻拂之间,身姿洒脱,眉目宛然若神,看得楼上一众小娘子面红耳赤。 秦英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扬州知府刘明上前撤去冠礼物品,他今日充当赞者,向秦英递上酒樽,秦英接过到席前面向林琛祝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林琛轻挥袍袖,长身玉立,向秦英深施一礼,接过酒樽,在席略一祭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挥洒自如,如行云流水,向秦英又深施一礼,此为谢礼,以感谢秦英为其加冠。 秦英才要回答,便听得台下一阵大乱,心中十分惊讶。 且不说林如海本是二品大员,又在扬州经营多年,众人私下里纵然有些龃龉,当面上也不会扫他的面子。 更别说秦英本是封疆大吏,在这两江地界以他为尊,今日他来加冠,竟然有人来闹场,这就是在打他的脸。 秦英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双目如电,直直望向台下。 第92章 圣旨 一片混乱之中,李玉手托圣旨,寒着脸走到台下,身后跟着南安郡王妃并他们家的两位姑娘。 本来南安郡王妃是不同意她们一起来的,但袁莹她们两个非要来,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能看着袁怡倒霉,她们俩如果不能亲眼看着,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南安郡王妃无奈只得带着她们过来,并叮嘱她们戴好帷帽。 大管家林安并林孝满面怒色,带着一众家丁将一行人团团包围,却并不敢上前。 坐在台下首席的五皇子徒渊,一见他们这样闯进来,不由得气得满面通红。 因为今天是林琛的大日子,徒渊穿着全挂子的皇子服饰坐在首席为姐夫镇场子,一见这些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徒渊恨不得跳上去揍人。 他带着人上前两步,冷声说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玉冷笑着说道:“下官手持圣旨,不能给五殿下行礼了,还望殿下海涵。” 林如海和秦英已经走到了近前。 “李大人想要做什么?” “下官奉旨接任两淮巡盐御史一职,今日特地赶来与林大人交接,还望林大人不要推辞。” 秦英怒道:“你没看见别人家里正在宴客吗?” “下官自然是见到了,只是下官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还望林大人通融一二,再者说,林大人已经高升,你给令郎行加冠礼本应该在江宁布政使司衙门里,那才是你的地方,你霸占着下官的地方,是何道理?” 席间宾客中一片哗然。 “真是岂有此理!! 此人怎的如此狂妄?李玉?我想起来了,他并非同我等一样是科甲出身,是纳捐而来的官身,难怪如此无礼。” “粗鄙,此人当真粗鄙,真是不堪为伍。” 林如海请来的宾客好多都是他的同年,大家都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本来就瞧不起李玉这种人,如今见其如此行事,更是瞧他不起。 李玉才不管这些,他将圣旨高高托起,大声道:“还请林大人不要为难下官,大家都是为圣上效力,望大人海涵。” 五皇子上前一步。 “李玉尔敢!” 李玉嘿嘿一笑,也不在意,五殿下还小呢,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徒渊见自己镇不住李玉,心下暗暗焦急。 贾琏在后头左右衡量,他只是捐了个五品的同知,跟人家这种不一样,他如果上前去,没准儿会弄个灰头土脸,不过他最近跟林琛是真的要好,他从心里把林琛当成自己的兄弟,从心里为他着急。 贾琏一咬牙,上前两步,笑着说道:“给郡王妃请安,我是荣国府的贾琏,从前见过王妃的。” 贾琏头些年去过南安郡王府,那时候他年纪不大,拜见过郡王妃,此时上前想攀一点交情,帮着表弟缓和一下。 南安郡王妃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冷笑着说道:“本王妃不记得你了,还不快快退下。” 贾琏涨的脸通红,又暗自为表弟着急。 林如海和秦英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着一丝踌躇。 李玉手托的圣旨不假,按正理来说,他确实是两淮巡盐御史,严格的来讲,从他接旨的那一瞬间,他就是御史府的主人了,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大家都在官场上行走,调任都是家常便饭,谁会那么不开面子的,不给人家留余地呢,那下回轮到自己,也要被别人撵出去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李玉现在这么干了,还真的让人为难。 要么林如海抗旨,要么散去宾客,灰溜溜的带着家里人去江宁府,林如海面沉如水,回头对安国公说道:“今日是琛儿的加冠礼,这些人都住在兄长的府中,兄长怎么说?” 安国公冷笑着说道:“这个小畜生,打断了别人的腿,还有理了?人家找上门来不是应该的?欠的债总要还的,我不管。” 林如海勃然大怒。 “请兄长慎言,我今日可以带着家人搬出府去,但是你如果敢再侮辱小儿,我必定跟你在圣上面前辩个明白!” 安国公冷笑不语。 李玉得意洋洋的说道:“如此多谢林大人了,我这个人偏爱清静,还请不相干的人速速退出我的府坻,下官感激不尽。” 南安郡王妃母子三人对望,眼中尽是得意。 正在此时,便听有人说道:“怡安郡主驾到。”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袁怡按品大妆,穿着郡主服饰,身后跟着郡主仪仗,一对手执宫灯的丫头在前头引导,身后有人打着扇,迤逦而来。 袁莺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好大的排场,好威风啊。 郡主又如何?再大还能大得过皇上的圣旨?一会儿她要亲眼看着袁怡灰溜溜的滚出去。 众人见袁怡过来,纷纷拱手一揖。 “见过怡安郡主。” 袁怡冷冷的说道:“免礼。” 她的目光望向李玉,似乎在等他行礼。 李玉的嘴角也泛起一丝冷笑。 “下官有圣旨在身,不便行礼。” 忽然听得门外有人传报,“圣旨到,平安州知府林琛接旨。” 李玉的脸上一僵,他正愣神间,传旨太监已经到了厅堂之前。 林如海早已摆下了香案,众人纷纷跪倒,三呼“万岁”。 小太监手持圣旨,面南而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平安州知府林琛……,特赐表字曰子恒,钦此。” 他身后的小太监一声唱喏“领旨谢恩”。 林琛磕头领旨,将圣旨供在香案之上,众人纷纷上前道喜,口称“子恒”。 从此后,便称林琛林子恒了。 李玉脸色苍白,他咬了咬自己的牙,心中暗道,便宜这小子了,既然有圣旨,那自然冠礼就得进行下去,再闹一场也没意思,罢了。 他给南安郡王妃使了个眼色,意思快走,南安郡王妃十分不甘心,无奈香案上摆着圣旨,她也无可奈何。 袁莺和袁莹气得直跺脚,太便宜袁怡了,白白的错失了良机,还以为能让她灰溜溜的滚出去呢,没想到功亏一篑。 两人无可奈何,正想跟着母亲舅舅退出去,忽然听见袁怡冷冷的说道:“慢着。” 第93章 打板子 袁莹听见袁怡喊她,不由得怒道:“你想干什么?” 袁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身边的红袖斥责道:“好大的胆子,跟谁你来你去的?你是什么身份?跟郡主这样说话。” 袁莹涨的脸通红,指着袁怡说不出话来。 袁莺见姐姐落了下风,心知袁怡是想找她们两个的麻烦。 她屈膝行了一个礼,口中说道:“见过郡主。” 袁莹见她行礼,心下大怒,一把拉住她说道:“谁让你给她行礼的?” 姐妹俩正在纠缠撕扯, 便听袁怡冷冷的说道:“如此放肆,来人,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南安郡王妃急了,她上前一步把两个女儿护在身后,怒气冲冲的对袁怡说道:“你敢!” 红袖上前一步。 “敢问这两位姑娘是何品级?” 南安郡王妃一噎,她的两个女儿多次请封未果,没有品级,但一般常理来说,大家论的都是父亲的官职,只不过,今日李玉不走寻常路,那大家都别走正道了。 “没有品级竟然敢冲撞郡主,好大的胆子,来人,还不动手。” 郡主身后的婆子一拥而上,扯开了母女三人。 南安郡王妃一声尖叫,怎么也冲不过人墙去,这是人家的地盘儿,她带来的人再多,还有人家家里多吗? 李玉大惊失色,他几步窜到两个外甥女儿的身前,手中托着圣旨,一言不发。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敢不敢上前?心里拿定了主意,这一闹也好,只要林家有一个人敢上前,他就装作不小心把圣旨扔到地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索性大家闹大了看。 南安郡王妃跟弟弟对视了一眼,心下稍安。 袁莹和袁莺也明白过来,不由得将心放下了一大半儿,挑衅的看了袁怡一眼,袁莺的目光一闪,故意说道:“身份高贵又怎么样?再大还能大过皇上去。” 她是故意的,她跟袁莹不一样,心眼儿多,已经看出了母亲跟舅舅的意思,故意火上浇油,逼着袁怡动手。 袁怡冷笑一声,这一群蠢货! 她既然敢出现,又摆出了全副的郡主仪仗,自然是有底气的。 袁怡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她的手中托着一块龙佩,冷冷的说道:“见玉佩如圣上亲临,尔等不跪,想造反吗?” 满廷官员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跪倒在地。 “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李玉大惊失色,他早就听闻怡安郡主圣眷甚隆,万万没有想到手中竟有此物。 李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万岁!” 袁怡将龙佩托在掌中,目光冰冷的看着母女三人。 众婆子当下不再客气,拖着袁莹袁莺便摁到摆好的凳子上,刻意请示道:“可要褪去下衣?请郡主示下。” 南安郡王妃吓得几欲昏厥过去,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请郡主开恩。请郡主娘娘开恩,她们两个再也不敢了,娘娘饶了她们吧。” 她身上抖的如筛糠一般,一会儿的功夫额头就磕的通红,兀自不敢停下来。 袁莹袁莺早吓得浑身颤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怕的一个音儿都说不出来。 倘若当着满堂的宾客,她们被脱了裤子打板子,即便是回去上吊,死后的名声也不用要了,何况这里有这么多的男宾客,只要想一想就想要晕倒。 耳边传来袁怡清冷的声音。 “尔等可知错?” 南安郡王妃不待女儿回答,便不停的磕着头说道:“知错,知错,我们都知错,郡主饶命啊!”她现在怕的浑身颤抖,看袁怡就跟索命的阎罗王一样。 “既然知错,就这么打吧。” 南安郡王妃松了一口气,心下不由暗自庆幸,幸亏今天遇到的是袁怡,这丫头还是年纪小,倘若今天在这里的是长公主,两个女儿只怕一个都留不住了。 她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就带着女儿连夜启程往平安州去,那里离王爷近,王爷手中有兵权,到了那里,母女三人就安全了。 婆子们手下一点儿力气都没留,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大板,直打得袁莹袁莺裙子上都是一片血污,两个人都奄奄一息。 袁怡一挥手,说道:“丢出去,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她看着李玉说道:“李大人,你还想现在就交接吗?” 李玉脸色苍白,他真的没想到,这么一位娇滴滴的贵女,出手如此狠辣,被吓得心肝儿直抖,颤声说道:“不急,不急,下官不着急。” 袁怡点点头。 “李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李玉一咕噜爬起来,跟南安郡王妃互相扶着,身后的人抬着两位姑娘,一群人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袁怡将龙佩掖在袖子里,说道:“惊扰诸位大人了,大家入席吧。” 众人深深一揖:“多谢郡主。” 高台子上林琛也已经站起了身,他的眼眸熠熠生辉,眼睛里都是笑意,目光灼灼的看着袁怡。 袁怡冲他轻轻的眨了眨眼,轻咳了一声,转身往后宅走去。 徒渊三两步窜到她的身边儿。 “姐,姐,你才是父皇的亲闺女吧?这样一比,我怎么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这么好用的东西,他亲爹从来没给过他呢。 袁怡白了他一眼,她皇帝舅舅又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种东西给儿子,让他去逼宫吗? 这块龙佩是她成亲之前,办笄及礼的时候,皇帝舅舅派人送给她的,算是她的护身符,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袁怡心下感慨,当真是皇权至上啊,背靠大树好乘凉,她从小的时候就努力的爬树,爬了十几年,硕果累累。 众人见袁怡退出去,方才松了一口气。 秦英看了林如海一眼,笑着说道:“师弟好运道,佳儿,佳妇。” 他这位师弟眼看着家里便绝户了,唯一的一个女儿又体弱,这一点骨血能不能保得住都说不好,如今峰回路转,竟然得了这么个儿子,真好运道。 林如海微笑不语,安国公脸色铁青。 第94章 银子 白日的喧嚣已然远去,月上中天,夫妻俩互相拥着在榻上聊天,淡淡的温馨在室内流淌。 “关于白日的事,夫君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在此地近二十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小心在意,袁怡都快忘了,上一次大哭大笑是什么时候,她在此地尊贵非常,倘若现在让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无奈。 天下皆知皇后娘娘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夫妻情重堪称帝后模范,没有人知道,同长公主在一起的时候,皇后娘娘会拉着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宁儿”,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能说出口,其中的悲伤听得人肝肠寸断,还是不敢多出口一个字。 当年袁怡小小的一团,坐在凤榻上,看着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互相拭泪,只觉得压抑,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这穿凤袍着凤袄又如何? 她喜欢同徒渊在一起淘气,只想偷得半日空闲时光,徒渊看似没心没肺,何尝不是不得己?他不能“优秀”,只得“淘气”。 她的这个表弟,从小就通透……,还有她的夫君,也是伶俐人。 袁怡直望进林琛的眼底,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林琛毫不回避的与她对视,温柔的说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本来就是不公,你能护着自己周全, 很好。” 袁怡笑了,她从小就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有一点儿离经叛道,他的很多想法跟时下的很多人不太一样。 也许他做事手段凌厉,看似十分无情,可他本人恰恰是十分重情的,这一点安国公没有看明白,林如海看的很清楚。 今夜的林琛有些不大一样,他小声的跟袁怡说着自己的秘密。 “我小时候很讨厌林珏,还要每天跟他兄友弟恭的,简直烦死了,有一回他站在桥上,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去。” 袁怡笑眯眯的问:“那你为什么没踢呢?” “因为淹不死啊,那地方的水不深,踢下去也淹不死他,不是白白浪费力气吗?” 这确实是林琛的风格, 这小子从小就从来不做无用功。 “那就那么算了?” 林琛得意的说:“那肯定不能啊,我让春茗抓了一条蛇,迷晕了就放在那里,林珏胆子小,还有个小习惯,他喜欢待在一个地方看风景,第二天又去的时候被吓了个半死,从那以后再也不去了,总算不再碍眼了。” 袁怡无语, 看看,她从小就说这小子不是个东西,偏偏她的两个公主表姐妹很不以为然,还光风霁月,君子端方呢,一肚子的坏心眼儿。 “干嘛这么看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一次,留下那两个通房丫头,就是想坑南安郡王府的那个三丫头的,你坑她都不是第一次了……” 袁怡伸出手指轻点着他的胸口,说道:“怎么?心疼那两个通房丫头了……” “这怎么可能,那么脏的东西,白给我,我都不要。” 袁怡惊了,不能够吧?林珏这么生猛的吗? “你以为呢?老大那个蠢东西,惯会恶心人的,那两个丫头肯定是他受用过的,送过来恶心我呢,就等我用过之后发现不是完璧之身,吐一地。” 袁怡牙疼了,就怕这样的对手,恶心人呐! 还不像南安王府的那母女三个,蹦跶的太凶了,直接抽一顿,打怕了就消停了。 袁怡想的不错,安国公府的扬州别院里,如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闹哄哄的。 “快点儿,快点儿,把那个抬上去,这个东西不要了,丢掉,丢掉。” 南安郡王妃把两个女儿安置在车上,铺上厚厚的褥子,让她们趴着,自己连夜指挥着人装车,她要马上走,那个死丫头太吓人了。 李玉的夫人拉着她的袖子。 “他姑,你不能这么走啊?主意是你们出的,现在得罪了林如海, 又得罪了郡主娘娘,你这么一走还不得把火儿都撒到我身上?” 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个死丫头把火发在谁身上,关她什么事? “弟妹,你看看你两个外甥女儿都丢了半条命了,还让我怎么着?你放心吧,大不了你别过去,等交接完了,府坻腾出来,那个死丫头走了,你再过去呗。” 李夫人的手一顿,这倒是个好主意,她根本不照袁怡的面儿,躲得远远儿的,等他们走远了,自己再进去。 想到这儿她不着急了,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尖儿。 “那我就祝姐姐跟两个外甥女儿一路顺风了, 路上当心啊!” 走了也好,清静。 安国公今天晚上已经快马加鞭的返回江宁了,他是窝着一肚子气走的,谁也没搭理,不过倒是说了,他们可以继续住在这儿。 现在母女三个也走了,就剩下他们一家三口人,倒也真能清净清净。 至于什么时候去交接?还是听林如海的信儿吧。 翌日清晨,贾琏坐在林如海的书房里,静静的等候着林如海看完书信。 林琛立在父亲身边,垂手不语。 林如海沉吟着说道:“二舅兄的信我已经看了,回信早就已经写完了, 老太太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大姑娘封妃是大喜事,本来我已经准备了贺礼,既然家里短银子使, 都是亲戚,断没有站干岸的道理……” 贾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借还是不借? “这样吧,一会子我让琛儿给你送过去两万银票,就当做贺礼罢,给二舅兄和老太太的书信我也一并封了,让琛儿拿过去,家里出了大喜事,你既然要回京城,我也不虚留你,让你表弟送你去吧。” 贾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望。 高兴的是,既然说了是贺礼,这便是不用还的,两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了。 失望的是,他如今管着家里庶务,心知肚明,这些钱不够,不但不够,差的太远了。 但是林家不是他们贾家,人家看在亲戚的份儿上,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凭着是谁,也得说人家讲情意。 况且人家都明说了,这笔银子不要了,还想怎么着? 林琛和贾琏告辞出了林如海的书房,兄弟两个携手出门。 他见贾琏满面愁容,不由得说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贾琏总不能说,我嫌弃你们家给的银子少吧? 他叹息道:“不瞒贤弟说,家里有了娘娘是好事,只是如今家里一年不如一年,怕是开销一年比一年大,愚兄有些犯愁呢。” “这倒是真的,我听说周妃家里,隔三岔五的就有小内监去打秋风,因着娘娘在宫里,他家里又不敢得罪这些人,一年赔进去的银子委实不少。” 贾琏更愁了。 第95章 合作 贾琏听了更犯愁了,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府里如今维持日常开销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经得起这么折腾?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林琛的书房走,丫头们上茶之后便退了出去。 “愚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我与贤弟甚是投缘,便如同亲兄弟一般,有什么话贤弟直言便是。” “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是有句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没了钱就得到处钻营,难免就走了歧路,比如放高利贷,重力盘剥,这一类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贾琏立时坐直了身子,他严肃的说道:“贤弟说的是,愚兄心里明白。” “哎, 人多是非就多,如今二哥跟嫂子管着家,家里短了银子使,难免会想方设法的周转一些,倘或一时行差踏错,尊府日后还指不定是哪一房当家呢。” 贾琏的身体一抖,心里一激灵,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如今二房的长女当了娘娘,最亲近的人肯定是宝玉,那本来就是老太太的心尖子,与自己不同。 譬如,自己房里不过是一妻一妾, 纵然偶尔放荡一些,也没有宝玉风流。老太太每每提及,张口闭口的下流种子,难道宝玉不是? 假如自己夫妻再犯一点儿错,被夺了爵位,只怕连替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那自己操心费力的周转这些做什么?给别人做嫁衣吗?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 自己夫妻俩是年少夫妻,虽然他不喜凤姐泼辣嫉妒,也没少在一处,凤姐虽然嫉妒自己跟平儿在一起, 也只不过是嘴里不饶人,自己怎么就子嗣单薄如此? 凤姐的第一个孩子没留住,直到两年前才生了大姐儿,当时太医几次三番的来家里,每次看完诊都必回太太的,真的只是因为关心侄女吗? 贾琏这段时间住在林如海的府里,感慨良多,这没儿子不行啊, 那他自己是怎么回事? 林琛呷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其实二哥想要用钱,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贾琏心中一动,把刚刚的那些念头暂时放到一边。 他立起身向林琛做了一个揖:“还请贤弟教我。” 贾琏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他这个表弟当真是名不虚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林琛摆了摆手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舅舅是皇商,这个二哥是知道的,我也不瞒二哥说,因为安国公府的关系,我舅舅一家被迫撤出了京城,偏偏如今我放了外任,不能在京里照应,不如我给二哥搭个线,我舅舅家的洋货铺子,分二哥两成干股,二哥帮忙照应着,大家有钱一起赚。” 贾琏闻言心下大喜,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啊。 一分钱不用花,拿干股,皇商陈家他知道,那是专门儿卖番邦洋货的,人家家里有商队,天南海北的走,在京城里有好几家大铺子呢。 确实听说这一年来沉寂了不少,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两成的利息,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贤弟此言当真吗?” “我平白无故的哄二哥做什么?” 贾琏大喜过后有些犹豫尴尬,说道:“愚兄身份低微,恐怕……” 他有自知之明,就他这样的,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给他面子的人真的不算太多,当然,他也有不少的好朋友,但大多数都是没权没势的,表弟让他照顾生意,他恐怕力不从心。 “如今天恩浩荡,宫里还有娘娘呢,再说琏二哥也是为了家里好。” 贾琏听懂了,府里有些人抓着他们两口子做白工,让他们两口子搭钱搭力,那也不能白干, 扯个虎皮做大旗,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只听林琛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这一桩买卖是我跟琏二哥谈的,跟贵府上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是他跟陈家的私人买卖,这可以有啊。 贾琏刚刚在心里转过了很多心思,他如今正在阴谋论呢,赚的钱进他的私库,这可是再好不过了。 “那此事, 贤弟什么时候跟令舅提呢?” “就在这两日,我舅舅跟表哥来到了扬州,明天我先去见一见,再引见给二哥如何?” 贾琏喜不自胜, 他忍不住又对着林琛深深一揖:“贤弟大恩大德,万死难报,愚兄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他竟然有些哽咽,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说道:“不怕贤弟笑话,我长到这么大,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竟是贤弟,得遇贤弟,当真是愚兄的造化……” 他说着竟然忍不住又流泪。 半晌道:“贤弟不知,我这许多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我打算的,说句犯忌讳的话,有一个老子跟没有也一样,愚兄又不争气,念书上没有天分,一拿起书本就打瞌睡,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 如野草似的,长得这么大,推心置腹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活的浑浑噩噩的,幸而今日遇到贤弟……” 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林琛看着哭哭啼啼的贾琏,心中暗道,这也是个可怜孩子。 “我岂有不知二哥心事的?你我同病相怜,只是我比你强些,如今有了一个好父亲,但二哥的苦楚我是深知的,你我兄弟同心,其力断金。” 贾琏扑上来握住林琛的手。 “好兄弟,你如此为哥哥着想,哥哥此生绝不负你。” 林琛眨了眨眼睛,负我?凭你? 他叹息道:“二哥如此说便外道了,兄弟之间哪里论这个?” 贾琏感动的热泪盈眶,好兄弟,这就是他的亲弟弟。 既然是自己的亲弟弟,那就不能让弟弟吃亏。 “虽然姑父说,那两万两银子是贺礼,不如为兄给你打个欠条儿吧?没准儿来日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林琛…… 不是,这位大兄弟这么实惠的吗?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己拿着欠条朝他要账呢? 也许他的眼神太明显,贾琏竟然奇异的读懂了,他不在意的一挥手,说道:“ 你是我弟弟,要账也不会朝我要啊。” 林琛懂了,贾琏要在欠条上写明是为娘娘欠的,将来要还就让二房还。 第96章 结发 贾琏果然给林琛打了一张欠条儿,写明为了娘娘云云,直接将二房给卖了。 林琛用手指头尖儿捏着欠条儿,弹了两下,这琏二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事儿办的挺精明啊,用二房做诚意,显示跟自己合作的决心,他自己没搭工也没搭料,这事儿办的真不傻。 贾琏嘿嘿笑着,颇有几分得意,他虽然书读不进去,于这些庶务上却有几分精明。 要不是他不能明目张胆的自己亲自做生意跑商, 他觉得自己做个商户也行,他擅长啊。 现在这个机会好,不用自己出头,还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儿,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 不由得说道:“贤弟啊,这事儿咱俩可说好了,你可不能让我空欢喜一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琛回到内宅的时候,见袁怡正在领着黛玉和徒渊挑东西,因问道:“这是给谁的?” 袁怡正托着一块盘螭纹玉佩在看,随口说道:“你不是说舅舅来了吗?总不能让舅舅空手回去,家里还有舅妈和表弟表妹呢,挑几件东西拿回去也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林琛点头,如此甚好,他走到近前想跟着一起挑,徒渊将手里的带钩递给他:“姐夫,我看这个挺好看,这里头也就这个比较入眼,就送给你舅舅吧。” 黛玉鄙夷的看着他,说道:“我说你办事不牢靠,你偏偏不认,你送给人家东西,人家得用的上啊?那个东西舅舅用不上,不如挑点儿实惠的,好多着呢。” 林琛听黛玉直接叫舅舅,不由得笑了,他这个妹妹聪明剔透,虽然目下无尘,心胸却并不狭小。 徒渊不服气:“这个双龙玉佩, 用的是镂雕,做工精致,怎么就不能用了?” 袁怡伸出手指,在他的脑门儿上点了一下。 “舅舅并非官身,用什么双龙佩?这是御赐的,丫头们不留心才混在了里头,你姐夫平日里都是不用的。” 徒渊这才明白过来,颇有些讪讪的,他忘了,姐夫的舅舅是皇商,有些东西不能用。 既然林琛回来了,徒渊拦着黛玉跑了,袁怡细细的问了,外祖母喜欢什么?舅妈喜欢什么?表弟表妹多大? 林琛一一的答了,把她搂在怀里,夫妻俩对着一案子的小物件,商量着礼单子。 看着认真挑选礼物的袁怡,林琛的眼中满满的都是爱慕,他的怡儿,天下无双。 伸手摘下发簪,青丝垂下,嘴唇轻吻过心上人的秀发,没有时下流行的一头的头油,秀发清清爽爽,若有若无的香气蔓延在鼻尖,劲瘦的手指轻轻的穿过发间,丝滑柔软,令人心弦荡漾。 袁怡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青天白日的,散她的头发做什么? 林琛的嘴角泛上温柔的笑意,牵着袁怡的手指,轻轻的抽下自己的发簪,将两个人的头发系在一起,喃喃低语:“我喜欢这样,永不分离。” 袁怡的手指插在男人的发间,眼眸里荡漾着笑意,整个人被温柔的包围着,如同细雨春风,绵绵密密。 徒渊拉着黛玉出门,不肯松手,一直拉着她跑。 累得黛玉气喘吁吁的道:“真是作死,你跑什么?我都喘不上来气儿了。” 徒渊停下脚步,伸手掏出自己的帕子去给黛玉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擦着一边说道:“好妹妹,你别生气,下回我跑慢点儿。” “每次都是如此说,回头就混忘了,你再这么着,下次再不同你顽了。” “这回我一定记得。”他回头挥了挥手, 让丫头婆子们走远一点儿。 悄悄的趴在黛玉的耳朵边儿说道:“我发现一个好地方,带你过去顽儿。” “这是我家,有什么地方是我不知道的?” “ 你还真不一定知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越走越远,丫头婆子们远远的跟着,转过了好几道长廊,穿过花园儿后头的假山,几个婆子哑然失笑。 难为五殿下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真是个闲不住的孩子。 黛玉看着眼前的田园风光愣住了,家里还有这种地方吗? 远处的一个丫头笑道:“这里是原来老爷清修的地方,已经有一两年没来过了。” 黛玉明白了,这是父亲修身养性的地方,她听说过这里,但是没来过。 几垄菜园子, 几棵果树,一间茅草屋,旁边还有一个栅栏,里头有几只鸡, 黛玉眨了眨眼睛, 以徒渊的性格, 到这里来必定不是为了这个菜园子,八成是为了这几只鸡。 果然,便听徒渊神秘兮兮的说:“好妹妹,我烤鱼你不吃,今天给你烤一只鸡吃, 我从古书上学的,很有趣儿,等咱们两个烤完了,拿给林大人和姐姐,姐夫吃。” 黛玉惊奇的看着他。 “这是我爹爹养的鸡,你烤完了还拿给他吃?” “你不说,我不说,林大人知道这鸡是哪来的吗?” 黛玉撑不住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骗我爹爹?” “我不是烤鸡给你吃了么?” “罢,罢,你那手艺我可信不过,我吃了你的鸡,大约回去还得喝几碗药罢?” 两小儿淘气暂且不提。 翌日,在林家的小花厅里,陈天河正抱着林琛嚎啕大哭。 “可怜的儿啊?怎么就有那么个糊涂爹?舅舅无能啊,帮不上你的忙,还拖你的后腿,我可怜的儿啊。” 林琛无奈的拍着舅舅的肩膀,见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泪纵横的,无奈的向表哥求救。 陈杰正咬牙切齿的恨安国公恨得不行,这老狗太不是个东西了。 谁要把姑姑主动嫁给他?是他自己来求亲的,媒人说的天花乱坠,他们家十里红妆送姑姑出门子,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林琛见表哥也咬牙切齿的,只得对舅舅说道:“我真的没事,现在过得挺好的,舅舅想想,我是林家唯一的儿子,我爹疼我才会过继的,如若我有什么想法,岂能在这里见你们呢?” 他如果在林家过的不好,要避着林如海,就不会在家里见他们了。 第97章 互通有无 陈天河渐渐止住了悲声,林琛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待他擦过的眼泪,方才说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母亲把嫁妆都变卖了,那原来都是我们陈家的产业,我又岂能不知道?我打发人上进京去, 才知道你们娘俩出了事。” 他说着忍不住又哭起来,真是太欺负人了,走遍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安国公这样的混账东西。 “母亲怎么样了?” 陈杰叹气道:“我们的人没见着姑姑,一点儿消息都透不进去,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琛眉头皱了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陈天河看着林琛欲言又止。 “舅舅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你母亲……” “舅舅放心。我已经有了主意,信已经送到了京城,不过几日,就应该有消息了。” 陈天河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含着泪递给林琛。 “舅舅没有别的,这些银子你收好,过一阵子你就要去赴任,穷家富路,咱家除了银子也没啥给你的了。” 陈天河说完有点儿沮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可是只有钱,很多时候也让人很无力。 林琛没有推辞,他如今跟舅舅家的关系比较微妙,法理上讲他的外家应该是贾家,虽然他跟舅舅家的关系很亲,但如果这个钱他不收下,会让他们不安。 往深了说,他如今是陈家的依靠,他这个靠山如若显示出摇摆不定,很容易伤感情。 果然,见林琛收下银票,父子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对了,我听说舅舅想要结束在京中的洋货铺子?可是有人为难你们了?” 陈天河叹了一口气。 “哥儿,从前虽然是世子为难我们,但国公府里还有哥儿在,人家看在哥儿的面子上,多少会留一些余地,如今……” “洋货铺子的利润太大了,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我近几年又不能回京,不过这买卖结束起来容易,只怕再做起来就难了,舅舅得心里有数。” 陈杰说道:“表弟说的对,谁也不嫌钱咬手, 可如今,这铺子开不下去啊,在京城里开这种铺子的人家,哪有个没有靠山的呢?” “不知舅舅可听说过荣国府贾家?” 陈天河的面上有些尴尬,他是打听过荣国府的,人家是国公府,如今在礼法上又是琛哥儿的外家,他们是皇商,只要沾着一个商字哪有不卑贱的?荣国府是比自己家体面的多。 林琛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舅舅想多了,他装作没注意的说道:“贾家的大姑娘刚刚封妃, 多少会有一些颜面,我跟他家的一位公子关系不错,已经同他说好了,咱们京里的买卖归他照应,舅舅分他两成干股,如若有他也解决不了的事,你们只管去找四殿下,招呼我都打好了。” 陈天河喜出望外,京城中的买卖是多少年的心血,如果有可能谁也不想结束,原本铺子有琛哥儿两成干股,再送出去两成,自家还剩六成,买卖自有人家操心,自家只管走货,很划得来。 见陈天河点头,林琛沉吟说道:“如今琏二哥就在我府上,舅舅和表哥同他见一见?” 春茗听见主子如此说,忙退了出去请人。 贾琏来的很快,他着急呀,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这买卖他愿意干,也算是他的一个退路了。 陈天河定睛看去,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身量高挑,远远的便拱手做揖道:“既然您是我表弟的舅舅,也是我的舅舅,陈舅舅好。” 陈天河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他见惯了那些侯门公子的嘴脸儿,一个个都高高在上的,第一次见这么热情的公子哥儿。 他心知这必然是看在林琛的面子上,忙起身还礼道:“不敢不敢,当真不敢当。” 他说着便往袖子里摸,人家都叫舅舅了,他怎么也得给见面礼。 可是立刻又尴尬起来,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总不能给人家银票吧? 他尴尬的看了外甥一眼,却见林琛的目光直接放在桌子上的银票上。 陈天河犹豫了一下,给银票真的好吗?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你直接往人家脸上甩银票,确定人家不会生气? 但既然外甥已经暗示了,陈天河咬咬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口中尴尬的说道:“我今天也没带别的物件,委屈哥儿了,这张银票哥儿拿去,千万别嫌弃。” 贾琏见表弟点点头,他伸手接过银票,手一抖差点扔到地上。 一千两啊?上一阵子过节,他们两口子想多弄二百两都弄不出来,急得团团转,他媳妇儿还讽刺他,油锅里捞出个铜子儿都是好的,叫一声舅舅直接就给一千两,他能不能天天叫啊? 贾琏高兴的把银票塞在袖子里,笑容十分真诚的向陈天河深深一揖:“谢谢舅舅。” 这一次连姓氏都省了,叫的亲热无比。 陈杰诧异的看着他,国公府的公子也这么缺钱吗? 林琛挑挑眉,很好,大家互通有无,互相帮助,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家坐下来商量合作细节,很快敲定了合作方案,贾琏在京中照应着买卖,扯着贾妃的大旗做生意,陈家的商队负责跑货进货,大家互相照应着。 贾琏踌躇着说道:“不知在京城开洋货铺子,这利润到底如何?” 陈天河怕他嫌弃赚的少,忙说道:“贾公子放心,虽然陈家现在的铺子不太挣钱,几家加一起一年也只有十几万两银子的出息,但我们今年走的远点儿,多进一些奇异的货回来,必然能赚的更多。” 贾琏本来端着茶杯想喝,他刚刚的那句话问出口自己也有些尴尬,大家刚开始合作,他就问分钱的事,显得太心急了,他心里琢磨着,一年有五千两的出息,就走了大运了。 要知道他们家的一个庄子,一年也不过是三五千两的出息。 结果陈家说有十几万,他拿两成干股便得上万两了,贾琏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杯摔到地上。 第98章 贾琏回京 贾琏有些无助的看向林琛,他是真的缺钱,荣国府都是一双富贵的眼睛,他之所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谁都想踩两脚的,便是因为他手中无钱。 说起来有些好笑,他是荣国府正八经儿的长房长子,又是嫡出,按正理来说,整个国公府将来都是他的。 可是如今他竟然沦落到帮着二叔管家的地步。 荣国府里最有钱的是几位太太,都有陪嫁傍身,老太太的梯已众人都默认将来是给宝玉的,王家又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王夫人出嫁的时候,是十里红妆,金子银子堆成山,这些将来也都是宝玉的。 府里人的眼睛尖着呢,如今这府里敞开了花,花的都是公中的钱 ,即使需要填补,也是用凤姐的嫁妆填补,也就是说大伙儿花的都是他们以后的钱,至于他们以后精穷了之后怎么办?人家是不管的。 府里人看的明白,这府里不管承爵的人是谁,有钱的都是宝玉,有钱的人是大爷,自然是人人捧着的。 更别说按照府里现在的形式,日后贾琏能不能承爵都是个问题,一没钱,二没人,未来还说不准,谁肯兜揽他呢。 想要为自己打算打算,说句难听的话,他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只怕几个管家都比他手头宽裕一些,媳妇儿跟自己又不是一条心,弄得贾琏颇有些心灰意冷,既然是过了今天没明天,那就将就着过吧。 如今林琛给他指了一条路,贾琏便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有些患得患失的。 “贤弟,我怕我干不好,你也是知道我的,在府里说话不中用,万一……,岂不是有负贤弟所托,愚兄误了贤弟的事可怎么好?” 林琛笑了,其实他想和贾琏合作,便是看中这人不坏,他着人打听过,贾赦那个混账东西最近喜欢古董扇子,没少叫人搜罗,有些手段也颇为令人不耻。 有好几次,贾赦都让贾琏去出手,结果贾琏都没办成,宁可让老子打一顿,也不肯强压百姓,这是良心未泯,确实难得。 “二哥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如今贵府上今非昔比,毕竟还有娘娘在后头,我们又不欺行霸市的,只求一个自保,无碍的。 再者说我托琏二哥也是看重二哥精通庶务,舅舅他们都不在京里,二哥闲着没事儿帮着照管一二,都是自家人,自己的买卖,大家齐心合力,有钱一起赚。” 既然还要干活儿,贾琏心里就踏实多了,不过…… 他还有些犹豫,林琛说道:“二哥临行之前,我拿一张拜贴给二哥,假如到了危急关头,你只管拿着拜贴去四皇子府,二哥也知道我是给四皇子做过伴读的,多少有些情分儿。” 贾琏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后头有大山就好,这下他就放心了。 林琛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常年被人打击着,都有些不自信了。 既然事情都谈妥了,贾琏也急着回京,老太太也在信里头说了,让他尽快回去。 晚上的时候,林琛在府中设宴给贾琏饯行,又将林如海的书信和银票都交到他手上,兄弟俩又好一番推心置腹,方才依依不舍的散了。 第二日贾琏拜别了林如海,林琛带着家下人等,亲自送贾琏去码头,兄弟二人执手洒泪而别,贾琏站在船头依依不舍,不停的用袖子擦着自己的眼泪。 国公府里再不好,也是他的家,他也想家。 只是他同样舍不得林琛兄弟,从小到大就没人对他这么好过,这是他的亲弟弟。 看着船渐渐远去,林琛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一路去了客栈,今天舅舅也走。 他之前苦留舅舅在林府里住,林如海也打发了人出来,留他们两个人在家里住,但舅舅和表哥说什么都不同意,一定要走。 林琛知道舅舅尴尬,也是顾及着父亲,他被安国公吓怕了,对这些大人们有阴影。 林琛到客栈的时候,舅舅和表哥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伙计们正在套车,见他进来,陈天河迎了两步,伸手抱住他的腰。 “哥儿,没用的舅舅要走了,家里也帮不上你什么,还让你跟着操心,只是银子还有一些,你倘若急用,千万要跟舅舅说,这才是咱们爷俩的情分。” “舅舅放心吧,我倘若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跟舅舅开口,你要保重,京里的生意你不用惦记着,贾琏能解决一大半,我已经写了信给四殿下,他也会照应着。” 陈天河擦着自己的眼泪。 “我只是惦记你母亲,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使了不少银子,都打听不出消息来,可急死人了。” 林琛冷哼的一声,道:“这些狗奴才,一个一个不知道怎么死呢,他们离了我眼前儿还怕谁?哼,安国公府,好大的排场。” 他眯了眯眼说道:“这件事舅舅不用担心,让外祖母安心,不出十天半个月,你就会接到我母亲的信了。” 既然林琛如此说,陈天河安慰的点点头,琛哥儿一向是心里有算计的,不用担心。 京城的安国公府。 陈氏正在小佛堂里念经,陈平家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怒气冲冲的走进了旁边的小花厅。 她强忍着怒气走到陈氏身后。 “太太,晚饭我取回来了,您快点儿趁热用吧。” 说罢,她便伸手把陈氏扶起来。 陈氏见她的脸色不好,平静的说道:“怎么了?是那起子小人又为难你了?” “从前太太管家的时候,那些人整日里阿谀奉承,小心伺候,如今咱们二爷过继了,您又没有了管家权,那些人蹬鼻子上脸,越发的过分了。” 两个人走到桌子跟前儿,陈氏看了一眼饭菜。 一碗青菜炖豆腐,上头连个油花都没有,一碗蛋花汤,清亮的能照出底儿来。 陈平家的忍不住用手绢儿擦了擦眼角,哭道:“我的姑娘啊,从小哪难受过这种委屈,这是什么饭菜?那些奴婢吃的都比这好,这也太欺负人了。” 第99章 送信 陈平家的哭道:“太太不知道,这还是我拿了钱让他们另外整治的,原来的饭菜根本都进不了口,有一样都酸臭了,我上回忍着怒气去找大奶奶,她倒数落了我一通,这是把对长公主的怒气都发到您身上了,天长日久的,可怎么得了?” 陈氏微笑着说道:“不要紧,我们手里还有一些钱,怎么也能对付个三年五载的,等到琛儿回来就好了,到时候我们离开这里,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陈平家的有些犹豫。 “可是太太,纵然哥儿回来了,他如今……” 陈氏道:“无事,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什么样我知道,有琛儿在外头,他们做什么事儿有顾忌,有些事情不能现在提,琛儿不在京里,倘若我现在提要和离,八成就见不着明天的日头了,他们弄死我不过是一杯酒的事儿,我们孤立无援,只能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琛儿回来便不一样了,我儿子是个有能为的,更何况他们如今压不倒他,忌惮三分,不敢下手,所以这两三年,我们忍着,忍忍就过去了。” 主仆二人用过了饭,陈平家的扶着陈氏在院子里缓缓的走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了墙外,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一张纸条儿绑着个石头子儿扔了进来。 脚步声立刻又远去了。 陈平家的跑到墙根儿, 把纸条拿起来,跑回来递给陈氏,陈氏打开纸条一看,不由得瞳孔一缩,上面写着“明日恐有性命之忧,要紧,要紧。” 陈平家的也看见了纸条,她从小给姑娘做伴读,多少也认得几个字,看了纸条浑身颤抖,突然伸手抓住了陈氏的胳膊。 “ 太太,您快走,一会儿您穿上奴婢的衣服,悄悄的从后角门出去,奴婢在佛堂里念经,不会有人知道的,快走啊!” 陈平家的拉住陈氏,拼命的把她往屋里拽。 陈氏一动不动,她思量了片刻说道:“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候,我越是不能这样走,这些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恐怕你有性命之忧。 再者说,我一走了之,说什么可就由人家做主了,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连分辩的余地都没有,虽然琛儿过继了,我依然是他亲生母亲,倘若我的名声脏污不堪,让我儿子以后怎么做人呢?”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点着头说道:“不过一死而已,我不能拖累了我儿子。” 陈平家的急道:“太太您糊涂了,你活着尚有分辩的余地,倘或咱们两个都死了,那才是由着人家想说什么说什么呢。” 陈氏心头一凛,她的心一阵乱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半晌说道:“琛儿上回来信,说长公主过一阵子可能会来接咱们出去,你现在偷偷出去,到二门儿上去找小山子,他是琛儿的人,是信得过的,我写一封书信,你让他连夜送到长公主府去。” 陈平家的拼命点头,催促着说:“太太,您快写,我这就悄悄的送出去。” 陈氏写过了书信,放在一个篮子里,用东西压好,递给陈平家的,又悄悄的说了几句,陈平家的点头,脚步匆匆的去了。 一出院子门儿,走了几步,就被几个仆妇拦住了。 “陈妈妈这是去哪儿啊?天都要黑了,有事明天再做吧。” 陈平家的捏着篮子的手紧了紧,心下一顿,笑着说道:“我们太太晚饭没太用,说心里不舒坦,大厨房太忙了,连个点心都预备不出来,我让二门儿上的小幺儿给买几块回来,要不老姐姐帮我跑一趟?” 一个吊梢眼的仆妇说道:“哎哟,到底是太太,细米白面的吃着, 还是不舒坦,岂是我们能比的。” 陈平家的难得强势起来,她冷声说道:“老姐姐这话说的明白,无论太太现在如何,毕竟是国公夫人,是朝廷的从一品诰命夫人,又岂是我们这些奴才能比的? 况且,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家二爷虽然不在这里,必竟还是朝廷的命官,更何况二奶奶还是郡主娘娘,哪怕走到天边儿去,二爷也是从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有二爷在,太太更是不用怕的,再者说,从礼法上讲,大爷和大奶奶,不也是太太的儿子吗?”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二爷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们都是深知道的,那可是个阎王脾气,轻易招惹不得的。 虽然眼下过继了,可并没有失势,已是为政一方的父母官,二奶奶还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儿,听说那位林大人也高升了。 她们不过是下等仆妇,虽然大奶奶吩咐她们留意在院儿里的情形,也没说拦着不让人出去,还是算了吧。 有人笑着说道:“ 哎呦,我们是什么有脸面的人物?哪能跟太太相提并论,老姐姐,快去吧,一会子天就黑了,纵然小子们是飞毛腿,只怕也买不回来呢。” 陈平的松了一口气,也不言语,脚步匆匆的去了。 身后几个仆妇议论着。 “就这么让人出去了,能行吗?” “大奶奶也没说不让人出去呀?只说让我们盯着点儿,别让人跑了,太太不是还在院子里呢吗?” “我说你们也别太死心眼儿了,打量二爷过继了,又放了外任,难道那个阎王就永远不回来了?到时候不知道你们怎么死呢?” “ 还是老姐姐说的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是悠着点儿吧,二爷的手段谁不知道? 别平白无故的把一家老小都搭进去。” “说的有理,反正大奶奶只让我们看着太太,只要太太在就行呗。” 仆妇们转身到了院门口,偷偷的探头往里看,只见佛堂里太太正在念经,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只要这尊大佛在,他们的差事就没办砸。 大房的院子里,林珏靠在榻上,沈氏恨恨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这样不中用了?孩儿的仇你不报了?如今舅妈来信,两个妹妹也受了如此大辱,你都视而不见的吗?” 第100章 公主府 林珏不耐烦的说道:“你爱怎么着都随你,我懒得管这些破事儿,你让我怎么做?太太在内宅里,难道让我闯到太太的院子里去喊打喊杀不成? 那我这个爵位就不用要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自从林琛被过继之后, 林珏是真的不想再画蛇添足了,他还折腾什么?他已经是这府里唯一继承人了,折腾起来毫无益处,反而弄不好丢了自己的爵位。 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最差也得给他个二品将军的爵位,安享尊荣就是,他也没什么大的目标,最近日子过得很舒心,不用操心老二那头,每日里听听小曲儿,喝喝花酒, 同这些朋友一起高乐,日子过得不要太顺心。 至于孩子嘛?林珏垂下了自己的眼眸,没有嫡子确实是个大问题,他想起那一天偶然听到的话。 沈氏不能生,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假如沈氏亡故了,他总要娶继室的,找个好生养的就是了,不也同样是嫡子吗? 如今倒是个机会,让她折腾去,沈氏最好把太太弄死,到时候自己伸张正义,弄死沈氏,另娶新妇,事情便都解决了。 沈氏听他张口爵位,闭口爵位,不由得冷笑着说:“大爷就是拿到了爵位又如何?咱们没有儿子呀,大爷就不想想?没有嫡子,将来是有可能被夺爵的,你这是只管自己了,下辈子传不传爵不管了?” 二人是年少夫妻,沈氏还真的没想那么多,她想的是丈夫有了庶子,记到自己名下。 再想个法子,跟自己父亲说说,在皇上那里走走路子,让几位大人悄悄边鼓儿,也就罢了。她哪里知道林珏的心思。 不提夫妻拌嘴。 却说,陈平家的来到二门上,也是今天运气不错,当值的几个小厮中便有小山子。 小山子一见她过来,眼神一闪,连蹦带跳的跑过来,说道:“陈妈妈又要差使人买东西吗?可有果子钱,要是有,我替妈妈跑一趟。” 旁边的几个人都笑起来,这小子就是贪吃。 陈平家的说道:“有,你可别猴儿似的,买完了砸手里,你给我跑一趟如意楼,买两匣子点心回来,这一百钱给你买果子吃……,这篮子给你,买完了装篮子里,仔细着。” 陈平家的压低的声音:“关乎太太的性命,要紧。” 小山子笑嘻嘻接篮子的手一紧,他的心猛的一跳,仔细的看了看陈平家的脸色,发现陈妈妈的脸色十分慎重,他的眼睛闪了闪,轻轻的点了点头。 笑嘻嘻的说道:“我办差事,你老人家就放心罢,哪一回出过差错?出了岔子还能对得起主子?” 他这话说的大有学问,在别人听起来,他说的“主子”必然是太太,陈平家的明白,小山子口里的“主子”是二爷。 小山子提起篮子 一蹦一跳的往外跑,看着懒懒散散的,出了二门儿,转过街角,小山子突然靠在墙根儿上,左右环顾了一圈儿,匆匆把篮子掀开,从底下摸出一个荷包,荷包上头有一张纸,写着几个字“长公主府,救命。” 小山子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这是有人要对太太下手?这些黑心肝的,他们主子才离开多久?就敢要太太的命, 等他主子回来了,看不弄死他们。 小山子把荷包揣进怀里,发足狂奔,奔到街角的车行,租了一匹快马,也来不及多说,丢了一块银子下去,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天色已经要黑了,长公主府的门房正要关上角门, 忽然听到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骑着快马一路狂奔而来。 这门房心知必是有异样,这里是长公主府,不是有紧急的事儿,谁也不敢来这里放肆。 门房迎在台阶上,只见那小厮翻身下马,匆匆忙忙的把马绑在桩子上,跑上前来说道:“ 这位老哥哥好,我是安国公府的,我们太太有紧急事,让我送信给长公主殿下,求老哥哥帮我通传一下。” 那门房心中一动,如果是安国公府的别人来送信, 自然是不必理会的,他们家姑爷跟这些人已经没关系了,不过如果是国公太太,那必然得管的。 门房说道:“小兄弟,请稍候,我这就给你通传,不过你得在这里等一会子,我们公主殿下这个时辰八成在休息。” 小山子一拱手:“多谢这位老哥。” 这厢永宁长公主跟奉兰也正在说着南边儿的事儿。 “琛儿送来的那串佛珠我瞧着不错,你明儿个先送到咱们的小佛堂里供着,等过些日子,我送安国公夫人去普济庵的时候,让慧通师太供在佛前,再念几卷经文, 一则给孩子们求个平安,二则我戴上一阵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孩子的孝心。” 奉兰用帕子掩着嘴笑着:“哎呦呦,名贵的佛珠也不知见了多少?什么金的玉的,凭它是什么名贵的木料,殿下见的还少?这会子又巴巴的稀罕起这个来。” 长公主笑道:“你个老货,倒叫你笑话我,这不是孩子的孝心么,我不戴着,凭白的收在那里,叫孩子知道了,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两个人正在说笑,忽然听见下头有人来报。 “启禀殿下,安国公府来人了,说是国公夫人差他来的,请公主殿下救命。” 永宁长公主一惊,救命?她神色一凛,两个孩子都不在京里,能求到她府里必然是出了大事,她不能袖手旁观,倘若陈氏出了意外,她来日还怎么见孩子们? “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山子就被带到了小花厅的外头,门外的人给他搜了身,方才放他进去。 小山子进了小花厅也不敢抬头,跪下磕头道:“奴才叩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可有书信吗?” 小山子从怀里掏出荷包,高举过头顶。 奉兰上前接过荷包,拆开检查了一遍,又将荷包和信纸放到鼻子尖儿上闻了闻,方才走上前呈给公主殿下。 第101章 若水 信中只说了近日情形与有人报信之事,这就难办了,只要安国公夫人一日没和离,她就是林家人,自己也不能深夜闯上门去把人带走。 况且,也没说什么事,倘若无事,如此大动干戈,下次便不好再出手了。 不管也不行,孩子们远在江南,自己在京中,陈氏来求救,无动于衷,将来也不好见林琛。 长公主沉吟半晌,说道:“来人,叫若水过来。” 过不多时,一个一身劲装抱着宝剑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肃净,不苟言笑,正是红云的师傅,长公主的护卫之一若水。 “参见殿下。” “你跟着这小子悄悄的去一趟安国公府,护陈氏一夜,明日本宫亲自去接你们出来,本宫让人在外头接应,倘若今夜有异动,你放信号便是,只是一夜,必要护得陈氏平安。” 若水深施一礼,答曰:“遵命。” 小山子从后脚门儿悄悄的把若水送了进去,找到陈平家的说道:“这是长公主府的若水姑姑,奉公主殿下的命令,来看顾太太一夜,殿下说明日她就来接你们走,今夜麻烦妈妈把太太的东西收拾收拾,省得明儿一早手忙脚乱的。” 陈平家的闻言十分欢喜,不住的念佛,又对若水说道:“麻烦这位姑姑了,请您跟我来,太太就在佛堂里。” 若水跟着陈平家的进了佛堂,看到安国公夫人正在念经,她挥了一下手,示意不必打扰,便自己抱剑站在门外,一言不发。 陈平家的看着她怀里的宝剑有些畏惧,悄悄的进屋去了。 午夜时分,一轮皓月被彩云捧上中天,在小佛堂的屋顶上洒下一片清辉。 安国公夫人陈氏坐在厅堂里,手里捻着佛珠。 她劝若水去休息,若水执意不肯,陈氏无奈之下,也没有去入睡。 这姑娘看着就不是个多话的,她便也不搭话,一个人坐着念经,左右也不过一夜的事,熬一熬就过去了。 再者说她如今觉也浅,总是睡不着,有时候也一个人这样坐着,念一会儿经,等一会子。 若水抱着宝剑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她见陈氏陪她坐着,颇有些不自然,小声的说道:“夫人,您去睡吧,我都习惯了,我是长公主的护卫,值夜是常有的事,我从前为我们郡主值夜的时候也很多呢。” 陈氏笑道:“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年纪轻轻的,又是一个姑娘家,不困吗?” 若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小时候就是公主殿下的侍卫,已经习惯了,夫人真的不用陪我。” “夜这么长我也睡不着,能跟我说说你们郡主吗?” 儿媳妇儿跟儿子刚刚大婚,便启程去了江南,她很喜欢那个孩子,眼睛明亮,待人很真诚。 “我们小主子啊……”若水的嘴角不自觉的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她顽皮着呢,淘气都跟别人不一样,也从来不打骂下人,我们小主子是威严天成。” 若水的目光有些迷离,她们这些人从小看着袁怡长大,众星捧月似的护着郡主,府里头有一大半的欢声笑语都同郡主有关,自从小主子去了江南,府里头冷清多了。 殿下都显得郁郁寡欢的,里头都是他们这些“老人儿”,也没个精神头儿。 前些日子奉兰姐姐还说,过个两三年郡主跟姑爷回来,再带两个小主子,这府里就又热闹起来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陈平家的端了两杯茶进来,她刚要说话,便见若水一下子站了起来,做了一个手势,三两步到桌子旁边吹熄了烛火。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悄悄的潜了进来,刚拉开一个门缝儿,若水一个手刀下去,那人顿时瘫倒在地上,过了半晌没有动静,若水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若水用脚尖儿把那人踢翻过来,陈平家的走上前看了一眼。 “是大奶奶沈氏的奶哥哥,他来干什么?” “搜一下他的身上。”陈氏平静的说道,她的手指有些颤抖。 陈平家的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儿,找出了一封书信,拿给主子。 陈氏看了书信,气的浑身发抖。 是一封陈氏红杏出墙的证据,确切说是一封情书。 若水接过那封情书,直接递到了烛台上点燃,说道:“给我找根绳子来。” 她亲自下手把这小子绑好,用手帕将嘴堵住。 “你们不要出来,我去去就来。” 若水单手提着那小子就往门外走,好像拎着个布口袋,丝毫不像吃力的样子,陈平家的目瞪口呆,这闺女的劲儿太大了。 她追到院子里,刚说一句:“我给你开门。” 话音未落,便见若水退后几步,双臂猛的一用力,将那人甩在墙头上,自己一个纵身翻出墙去,随后那人也不见了。 陈平家的…… 她恍恍惚惚的走进屋,忍不住对陈氏说道:“太太,这姑娘的劲儿好大呀,刚才就那么一窜,就从墙头越过去了,看着瘦瘦弱弱的,一点儿也不像健壮的样子,怎么劲儿那么大?” 陈氏笑着说道:“你没听人家说吗?从小就是长公主的护卫,岂能是一般人?”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若水又拍着手走进来,说道:“已经没事儿了,人,我交给公主府的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外面还有人在等消息,我已经让人跟他接上头了,告诉他一切正常,让他回去复命。” “那人没起疑心吗?” “没有,听那人话里的意思,也是让刚才的这个小贼出去躲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如此正好。” 陈氏点点头,几个人更是无心安睡,陈平家的索性拿了几床被子搭在榻子上,三个人互相靠一会儿,等着天亮。 迷迷糊糊中东方已经泛了白,太阳还没出来,天空上有一层灰灰蒙蒙的光,若水轻轻打开门,走出门外,迎着清冷的空气,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伸了个懒腰。 第102章 栽赃 小山子不放心,趁着天还没亮,偷偷的潜了进来。 “没有什么事儿吧?” 陈平家的悄悄的说道:“没事儿,你快去吧,当心被人看着了,又生事端。” 小山子不放心,叮嘱道:“妈妈多照应着些,我们那边还有几个人,也听着点动静,到了万不得已,咱们拼着一死先护着太太出去,保住性命再说。” 屋里传来陈氏的声音:“小山子?你进来。” 小山子一路小跑进屋去。 “给太太磕头。” “好孩子,你起来吧,难为你这样忠心赤胆的,只是你的卖身契还在林家,倘若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我心里也是不落忍的。 此事你不用管,好好去二门当差就是,等你主子回来自有计较。” 小山子哽咽磕头:“太太,您跟二爷都是好人,倘若不是二爷救命,奴才一家早就没命了,如今家里的老子娘都死了,只有奴才这一条命,死就死了,不怕的,太太您别怕,奴才肯定想法子救您出去。” 陈氏温和的看着他,低头想了一下,说道:“我今日便要离了这里,既然你是陈平家的侄子,我要了你的身契将你一并带走,你可愿意吗?” 小山子愣了一下,“陈平家的侄子”,他忽然明白过来,磕着头说道:“奴才愿意。” 这小子又对陈平家的笑眯眯的说道:“侄儿给姑妈请安,我叫陈山,跟姑妈五百年前还真的是一家嘞。” 陈平家的忍不住笑了,这个小机灵鬼儿。 小山子欢天喜地的去二门当值,又悄悄的把自己值钱的东西揣在怀里,准备着跑路。 陈平家的抓了一把铜钱去大厨房,拎了一个食盒回来,主仆三人吃罢了饭,陈氏如往常一样,进佛堂念经。 若水不声不响的守在她身边,一时小院里倒也岁月静好,肃穆安详。 忽然,陈平家的一路跑了进来。 “太太,他们来了,好些个人,大少奶奶带着来的。” 陈氏站起身,轻声的说道:“更衣。” 沈氏带着人闯进了院子,旁边跟着她的几个大丫头,都虎视眈眈的目中有怒火,后面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几个大丫头都是沈氏的陪嫁丫头,是沈氏的奶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感情很深厚,当日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长公主杖毙,她们不敢埋怨长公主,将这一腔怒火都记在了太太身上。 沈氏进了院子,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哼一声,冷冷的说道:“儿媳来给太太请安,太太不会是不方便见客吧?” 正堂的两扇雕花门被打开了,安国公夫人陈氏按品大妆的坐在堂前,她穿着全套的一品国公夫人服色,旁边陈平家的手里捧着册宝,另一边还站着一个眼生的丫头。 沈氏的脸一沉,就是走漏了风声?她心底冷笑,走漏了风声也不怕,她还有后手。 只是看了陈氏身边的丫头一眼,在她怀里的宝剑上停留了片刻,很纳闷儿她的来历,难道是陈家的人? “禀太太,昨夜家里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怕人混赖丫头们偷了,今日儿媳特特的带人搜一遍,一来洗脱丫头们的嫌疑,二来也为着太太名声着想,免得那起子小人嚼舌头根儿。” 陈氏安坐在堂上,冷声说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儿媳妇儿搜查婆婆院子的道理,难道这是你沈家的规矩?还是林家的规矩?倘若是林家的规矩,我今儿个就成全你,同你一起走一走老太太的院子,谁让你是我的儿媳妇儿呢,孩子们不懂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要包容不是?” 沈氏的脸僵了一下,她讪讪的说道:“儿媳如今掌着家,于公,自然要找出贼赃秉公处置。于私,自然要还母亲一个清白。 所谓清者自清。母亲问心无愧,又何必为难儿媳妇儿?” “我乃朝廷正一品的诰命夫人,要搜查我的院子,你还不够格儿。” “既然母亲不肯通融,儿媳便只有得罪了。” 沈氏说着一挥手,又对身后的一个丫头使了一个眼色,那丫头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氏也不跟陈氏纠缠,将人手四下散开,绕过陈氏,冲进了两侧的厢房。 若水立在当地一动不动,她的任务是保卫安国公夫人的安全,其他的事,自有殿下处置。 这些人搜查的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从陈氏的卧房里掏出了一个香袋,上头绣着两个人,做痴缠状,竟是一个春袋儿。 沈氏大惊失色,掩着嘴轻轻的惊呼道:“儿媳冒犯了,这难道是父亲送的不成?哎呀,不对啊,这是市井坊间的料子,父亲纵然要送也不会送这种东西罢?” 她说着,拆开香袋看了一眼,打开一张纸,越看脸色越难看,不由得怒道:“太太也太过份了,纵然父亲远在江南,太太也不应该行此无耻之事,我必定要回禀老太太,请她老人家做主。” 她说着便洋洋得意的把手里的香袋一扬,嘴角有一抹轻蔑的嘲笑,转身做势要走,却一下僵在了当地。 小院子的大门开着,门外呼啦啦的站着一群人,为首一人穿着鹅黄色的缂丝通绣彩凤的宫装,下着金枝线绣八宝百花裙,头上梳着双凤朝阳髻,绾着丹凤朝阳点翠挂珠钗,正是她的噩梦,永宁长公主殿下,身后还跟着安国公府的老太君。 一大群人不知道来了多久,正如同看跳梁小丑似的看着她,沈氏的脸上乍红乍白,她的手里紧紧的捏着绣帕,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暗自平稳了一下呼吸,盈盈下拜。 “臣妇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身后的人也忙不迭的跪了下去,一时院子里三呼“千岁”的声音不绝于耳。 永宁长公主也不叫起,直接脚步从容的进了院子,身后的公主仪仗一字排开, 气氛庄严肃穆,院子里鸦雀无声。 老太太在路过沈氏身边的时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蠢货! 第103章 蠢货 安国公夫人陈氏早已经下了正座恭候在一旁,奉兰笑着扶起她道:“夫人快请免礼。” 永宁长公主落座之后,道:“赐座。” 老太太和陈氏在长公主下首落座。 老太太慈爱的说道:“有一阵子不见殿下了,听人说殿下最近喜欢清静,老身倒也不便上门请安打扰。” 她见长公主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不语,眼神闪了闪,对陈氏说道:“我这阵子也没见你,别成天闷在佛堂里,也出来走一走。” 陈氏一欠身:“多谢老太太惦记着,儿媳如今无牵无挂的,喜欢清净。” 老太太心里一顿,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儿,心中不由的一疼,她勉强笑着说道:“你才多大点子年纪?说什么无牵无挂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平平安安的,都罢了。” 几个人在这里聊家常,沈氏跪在下头没敢起身,她眼中有着一丝怒气,长公主怎么了? 总来别人家里欺负人,还讲不讲理了? 沈氏把心一横,大声说道:“启禀长公主,老太君,我有下情禀报……” 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 “是珏哥儿媳妇儿,这是来给你母亲请安?你有孝心是好的,平日里是该多来探望探望你们太太,免得她长日里寂寞,也是你们的孝心。” 沈氏心中大怒,这个该死的老太婆!上次自己流了孩子,也没见她来解救,如今倒上来了? 沈氏冷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太太今日要包庇陈氏吗?” “大胆,你还有没有个规矩?陈氏也是你能叫的?那是你婆婆,你这是忤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来人,还不快把大奶奶拉回去,让她歇息一会儿。” 老太太说完这番话,又用手帕掩着自己的眼角,说道:“让殿下见笑了,我这孙媳妇儿自从上次没了孩儿,总是疯疯癫癫的,还请殿下多多包容。” 老太太这话是有技巧的,她在提醒长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上次已经给了沈氏教训,这一次请长公主高抬贵手,她倒不是完全为了沈氏,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 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都是自己家的事儿,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可以,万万不适合传到外头去。 永宁长公主也懒得理这些破事儿,她今日来只是想把陈氏顺顺当当的带走, 给她安置个安稳的去处,等到三年后,孩子们回来了,这些事儿她就不用操心了。 至于安国公府鸡飞狗跳的那些事儿,她才懒得管,再说了,安国公不是被罢官了吗?过一阵子也该回来了,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干, 也怪无聊的,让人家自己操心去,她何必多管闲事? 永宁长公主刚要提庵堂的事,沈氏已经不管不顾的大声叫嚷起来。 “这是我在陈氏房里搜到的东西,她红杏出墙,不配做国公夫人。” 老太太瞬间大惊失色,恶狠狠的瞪了沈氏一眼,这个蠢货! 这个时候能说这些吗?别说这件事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就算是真的,也得等外人都走了以后再处置,这样不管不顾的传扬出去,府里的脸面还要不要?安国公的脸面还要不要? 她厉声喝斥道:“岂有此理!你们都是死人吗?大奶奶疯魔成了这个样子,还不赶紧把人拉下去,去叫太医过来,给大奶奶好好诊治诊治。” 永宁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冷声说道:“慢着,这可不是陈氏一个人的事,也不是安国公府的私事,陈氏是一品诰命的国夫人,再者说,她有儿有女的,这一盆脏水泼下来,儿女们的脸面还要不要?” 老太太心里一紧,长公主表面说的儿女是林珏,但是谁都知道她说的是林琛和怡安郡主。 这剪不断的关系,看来今天这件事儿不能善了,公主是一定要插手的。 老太太心里叹息一声,珏儿这媳妇儿是真的要不得了。 老太太人老成精,早就从林珏平日里的态度当中,明白了林珏的打算, 平心而论,这是最实际的法子。 既然沈氏生不出来嫡子了,那不如就换个能生的,也是一样的。 倒也不怕沈家闹,大不了从沈家的女孩儿里再选一个也就是了。 可老太太毕竟是女人,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她心里有些不落忍,也还存着希望,万一沈氏的病治好了,她还能生,这件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可如今看来沈氏作死,那就不怪他们林家不讲义气了,老太太闭嘴,不再说话。 沈氏以为老太太站在她这边,更是得意的说道:“公主殿下,这是我的丫头搜出来的证物,千真万确,请长公主做主。” “拿上来本宫瞧瞧。” 奉兰上前要拿荷包,沈氏有些犹豫, 转念一想,便松了手,心中暗道,就算长公主跟她分辨这荷包是假的,又能怎么样?这种东西本来就分辨不明白,只能越抹越黑。 奉兰将荷包放在托盘里,捧到殿下面前,永宁长公主皱着眉头望了一眼,慢悠悠的说道:“看不清楚。” 身后的一个宫女马上点了一个烛台上来,在长公主的目光中,将荷包凑到烛光面前点燃,片刻便化为灰烬。 永宁长公主慢悠悠的说道:“什么东西都没有,让本宫看什么?” 沈氏气得大声惊叫起来,又大喊道:“老太太……” 岂料,老太太转头看了她一眼,欠身对长公主说道:“这些奴才服侍主子不力,又冲撞了殿下,请殿下允许老身处置一二。” “ 请便,这是安国公府的家事,本宫不便干涉。” “多谢公主殿下,来人,将这些奴才通通杖毙。” 门外呼啦啦涌进了一群人,将沈氏刚刚带过来的人团团围住,堵了嘴,拖了下去,沈氏被吓傻了,她呆愣愣的看着老太太,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会这么做,几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吗? “大奶奶病了,疯疯癫癫的,送她回去吧,好生让人看着,不许怠慢了。” 第104章 安置 沈氏傻傻愣愣的被拉了出去,她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永宁长公主说道:“本宫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老太太心中一凛,面上笑眯眯的说道:“殿下外道了,无论怎么说,我心里跟殿下是亲近的,您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她的意思是说无论林琛是否被过继出去,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在她心里还是她的孙子。 这话长公主可不接,她爱怎么说怎么说。 “本宫连日梦见母后,心中颇觉不安,想请一位身份贵重的诰命夫人,替本宫在普济庵中念三年经文,因合了八字,竟是安国公夫人最适合,所以特来上门相邀,还望国公府能给本宫这个面子。” “这……” 如若按老太太的本心来讲,不想放陈氏离开,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陈氏如今是牵着林琛的一条线,一松手,这风筝就飞了。 可是永宁长公主已经说了,这是替先孝惠皇太后诵经,是万万不能推辞的。 “能替孝惠皇太后诵经,这是陈氏的荣幸,也是安国公府的荣幸,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多谢老太君了,我瞧你们府里杂事也多,不好多打扰,人,我今日就带走了,也免得本宫再上门叨扰第二次。” “也好,陈氏,你叫人收拾收拾,今日就跟着长公主去吧。” 无论陈氏在哪里,毕竟还是林家的人,出去也好,少了许多麻烦。 陈氏略一欠身说道:“也巧了,我有一件事想当面求老太太的恩典,还望老太太应允。” 老太太的心下一顿,陈氏想干什么? 她笑着说道:“ 你是我的儿媳妇儿,我们母女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太过小心了,有事你直说便是。” “我身边儿的陈妈妈跟着我多年,我日后想把她放出去,让他们夫妻团聚,也是巧了,她有一个侄儿,叫陈山,就在二门儿上做小子,我想求老太太把身契给我,我将这小子一并的放出去,让人家一家骨肉团圆,也是老太太的一份功德。”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不过就是个小子,她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微笑的说道:“就是个小子的事儿,也值得你特特的说一遍?竹心,你去把卖身契找来,交给夫人就是了。” 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陈平家的去收拾东西,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众人绝口不再提沈氏的事,就当做没有她这么个人。 永宁长公主离了安国公府,后面跟着安国公夫人的车驾,众人直接来到郊外的普济庵中,慧通师太已经得到了信儿,正在恭候。 众人厮见过,慧通师太早带人收拾了一座干干净净清幽的院子,她笑道:“庵堂简陋,委屈夫人了,只是我们佛门之地清幽,夫人必能如愿的。” 永宁长公主带着众人去给母后上过香,便起身回府了。安国公夫人至此便在庵堂里安顿下来,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却说,此时成康皇帝怒气冲冲的望着书案上的折子,简直岂有此理! 没想到这个李玉在下头竟然如此荒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敢公开欺男霸女,这是遇上了怡安郡主,倘若是普通的百姓呢?到哪里说理去? 安国公这个混账东西,眼睛里只有那个死了的女人,竟然糊涂到这种程度,为虎作伥,罢他的官就对了,他这样的人,做官也是个糊涂官,老百姓还不得冤枉死。 本来想着先晾一晾安国公,让他在家闲一阵儿,再重新启用的,如今看来倒是罢了,就让他在家养老便是。 至于这个李玉,连个儿子都管不好,还升什么官儿?成康帝沉吟着,扬州知府刘明不错,两榜进士出身,对自己也算是忠心耿耿,就他吧。 圣上的旨意发往江南,林如海正在跟儿子谈交接的事。 “平安州那边你也拖的够久了,为父这边既然接了圣旨,也要尽快交割清楚,去江宁赴任,我们父子俩个要各奔东西了,你那边担子也重,既要照顾儿媳妇儿,还要照顾五殿下和你妹妹,难为你了。” 林琛蹙眉道:“儿子那边没什么好惦记的,虽然有岐王殿下在,还有南安郡王,局势有些复杂,但恰恰因为这个,才好从中取势, 表面风高浪急,其实安稳的很,想必父亲心里有数,才会打发妹妹跟我一起走。反倒是父亲这里,太单了一些。” 林如海摇着头说道:“不碍事,为父在两江经营多年,上次着了人家的道儿是大意了,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防备,你们不必忧心,只要你们都好,为父自然也是好的。” 话虽如此说,林琛还是犹豫的说道:“江南甄家的事儿?” “他们家的事儿不用管,也就是这一两年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林琛微笑着说:“依我说,父亲竟不必忙着交接,只怕过不了多久,跟父亲交接的人便会更改的。” 林如海看着儿子 ,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小子聪明是有的,还是太嫩了,皇上的圣旨是让我跟李玉交接,那为父就跟李玉交接。就算是有更改,那也是皇上的意思,跟着改就是了,不要擅自揣摩皇上的意思,这才是为臣子之道。” 林琛的心猛的一跳,他心中一凛,他从小便在皇宫之中出入,有些事确实是一叶障目,皇权至上,耍小聪明是大忌讳。 林琛低头羞愧的说道:“多谢爹爹,是儿子犯蠢了。” “哎?你是年轻人,很不必那么周全的,同样也是忌讳。” 林琛低头细细的思量着父亲的话,半晌才笑叹道:“儿子如今真的不想走了, 跟着父亲,儿子受益良多,心里也踏实。” 林如海笑骂着说:“多大个人了?还想赖在为父身边扶着拐杖走路吗?不飞出去哪知道天有多高?摔几个跟头也不是坏事, 林家全靠你一个人支撑门楣,你不立起来怎么成?” 说到这个他有些感慨,兄弟多了犯愁。兄弟少了,独木难支啊。 第105章 商议 却说内宅里,黛玉正跟着袁怡看账本儿,她指着其中一项说道:“这天气还没有入秋,怎么针线上的人倒来支领冬日大毛衣裳的料子了?支领这么早吗?” “这是老爷的衣裳,过一阵子我们就要启程去平安州了,老爷一个人在任上,内宅里又没有个女眷,家里外头都指着林安,他也不年轻了,只怕照管不过来,趁着我们还没走,把到时候能用的大毛衣裳预备出来,纵然是差一点儿半点儿的,等我们到了平安州,再打发小子们送回来也就是了。” 黛玉不由得红了眼圈儿,她刚回家没多久,还没在父亲面前尽多少孝心,便又要远走了。 袁怡轻抚着小姑娘的头发,说道:“妹妹不必伤心,左不过两三年的功夫,混一混就过去了。” 黛玉说道:“我前些日子给琏二哥哥带去的那些东西, 也不知道他交给姐妹们没有?我到现在还没收到信儿呢。” 前些天贾琏回京,黛玉给外祖母并迎春姐妹们送了些江南的土仪,鸳鸯等几个大丫头也有份儿,她正盼着来信呢。 便听门口有人说道:“哪有那么快?贾琏走得快些,这一两日应该能到家,走的慢些,如今八成还在路上呢,想接到她们的来信,只怕到时候我们都已经走了。” 说话的人正是徒渊,他刚从外面回来,大衣裳还没换,手里拿着扇子,一摇一摇的走进门。 黛玉惊讶了。 她有些无措的说道:“ 嫂子, 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们去了平安州,姐妹们写了信来,该当如何呢?” 袁怡摆摆手说道:“这个你不必忧心的,在官场上大家来来去去都是常态,这个是约定俗成,通常情况下,差役将信投到府上,新任的盐政自会派人将信送到父亲那里,父亲会派人给我们送过去的,只是要绕一大圈儿,妹妹有的等了。” 黛玉舒了一口气,等等是不怕的,只要别丢了就好,这 都是姐妹们写给她的信,倘若让别人看见了,终究不好。 徒渊的眼珠转了转。 “姐,要不然我留在这里先不走?等接了信,我再带着信走。” 正好他在江南再多玩儿一段儿时间, 他最近到处疯跑,还没玩儿够呢。 “罢哟。谁敢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你还不翻天了?到时候我也没法子向舅舅交代,你赶紧跟我走是正经。” 徒渊有些失望,他悄悄的凑到黛玉跟前儿,说道:“妹妹,我今天遇到一个扎的特别精致的竹蜻蜓,给你带回来两个,已经打发人送到你那儿去了,早知道你在我姐这儿,就顺路给你带过来了。” 黛玉抿着嘴儿笑道:“多谢你惦记着,我就不行礼道谢了。” “妹妹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是我这阵子总往外跑,怠慢了妹妹不成?” “那是没有的事儿,只不过我也想出去看看,哥哥前头都答应我了,这阵子又忙的不可开交,我虽然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倒也真的没出去走走,还挺想去看看的。” 门外传来林琛的声音:“这确实是哥哥的不是,咱们明儿个便去,先带你们到街上走走,再去郊外找个地方玩一天,你们也松快松快。” 黛玉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吟吟的立起身。 “哥哥说的可是真的?还是逗着我玩儿呢?” 林琛笑着说道:“自然是真的,用你嫂子的话说, 比珍珠还真呢。”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黛玉一时欢喜的无可不可,又忙忙的想回去准备东西。 “我要带着我的那个小竹篮子,拿着它去小溪里玩儿。” 徒渊道:“这倒是稀奇了,都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妹妹用它打水不成?” 黛玉歪着头,抿嘴笑着:“亏得你成日家说嘴,你竟是越发的呆了,哪有拿竹篮子去打水的?我是去网鱼,我听那些仆妇们说,山野的小溪里有不少鱼呢,他们都用竹篮子网,可好用了,我明儿个也去试试,必然是很有趣的。” 徒渊跳起来说道:“好妹妹,你那儿还有没有多余的竹篮子?也给我弄一个,咱俩一块儿顽,到时候我给你烤着吃。” 黛玉笑着直摆手。 “我网着顽儿罢了。我可不吃你的烤鱼。” 两个人在那儿商量着玩耍,林琛跟袁怡也商量着明天拿的东西,说了几句话,林琛也格外的兴头起来,脸上带着笑说道:“难得放松一日,不如我们多带一些护卫, 再多弄一些帐篷,就在郊外过夜怎么样?” 袁怡笑道:“罢了吧?过些日子我们启程去平安州,从水路还要转旱路,有你们打尖儿的时候,只怕到时候你们就不这么兴头了。” 林琛不赞同的说道:“那怎么能一样?路上怪乏的,人也提不起来精神,这就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住一夜看看星星月亮,也别有一番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袁怡还没来得及回答,两个孩子就高兴起来,黛玉拍着手说道:“如此甚好,我们还可以作诗联句,方才不辜负月色。” 袁怡心下一顿,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作诗?这个她就算了,她是真的不擅长。 林琛笑着看袁怡一眼,让她作诗?不如让她睡觉,在宫里读书的时候,每一次一提作诗,她就躲懒,气得师傅吹胡子瞪眼睛,跑去找长公主告状,结果长公主说,不必为难她,不想作就不作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把师傅气了个倒仰。 黛玉本来高高兴兴的, 结果一提联诗,嫂子就用帕子掩着嘴角低头,徒渊望着天花板无语,不肯看她。 半晌才听袁怡笑着说道:“没事儿,有你哥呢,他可擅长这个了。” 她小时候的功课,有很多都是林琛代劳的, 探花郎么,特别擅长这个。 徒渊摆手:“妹妹,你别弄那个玩意儿,我可弄不来,我四哥弄这个挺好的,我姐夫也不错,你跟我姐夫作诗吧。” 黛玉这才知道,徒渊不擅长这个,她嫂子好像也不擅长,这个很难吗? 第106章 名菜 自古扬州便是第一等的鼎盛繁华之地,街道两旁酒楼、食肆、香料店、布料店、银局,店面接接连连,热闹非凡。 商家铺子俱都大开着店门,向内望去,绫罗绸缎堆积如山,衣冠鞋袜摆列无数,酒楼中鸡鸭鱼肉,牛羊猪犬,各种点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那香气直飘了半条街,仿佛九霄云外都染着香气。 小商贩们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声音清脆嘹亮,穿透力极强,“酸梅汤哎,冰酸梅汤哎……” 两个孩子平日里也不缺吃的,如今闻着酒楼里的香气,竟然觉得有些饿了,就听见有人卖酸梅汤,徒渊高兴的拉着黛玉跑过去。 “怎么卖的?” 那小商贩儿看了两个半大孩子一眼,笑眯眯的说道:“十个大钱儿一碗。” 徒渊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犹豫了一下,他也分不出这是几个大钱儿,平日里都是元宝给钱,今天林琛刻意让下人们离得远点儿,远远的在后头跟着,只有他们几个走在前头,只能徒渊自己付钱。 “妹妹,你认得不?这到底是几个钱?” “我又不做买卖,我哪里知道这个?” 徒渊拣了一个小的,问道:“你看这个够吗?” 小商贩儿咽着口水,一个劲儿的点头。 徒渊把银子扔给他,豪气的说道:“来两碗,不是,给我来四碗。” 他回头招呼着。 “姐,姐夫,我给你们买了酸梅汤,快来喝呀!” 小商贩儿看着后过来的两个人心里有些忐忑,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和少奶奶,虽然穿着也很普通,从细节上就能看出来,他心里暗怪自己不该贪财,万一……,他是惹不起的。 小商贩手脚麻利的盛了四碗酸梅汤,又狠狠心,在棉布包裹的大被里掏出一个木桶,狠狠的挖了几勺冰,他的心里直疼,这都是银子呀! 袁怡托起粗瓷碗,轻轻的抿了一口,别说还挺凉快,味道也不错,看来徒渊这个冤大头钱也没白花,刚才的情形她都看见了,但她没管。 徒渊给的钱真的不算多,人家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回凤子龙孙,多弄几个铜板也是应该的。 徒渊端起海碗一饮而尽,叫道:“好,再来一碗。” 他说着随手又丢了一块银角子下去,他不是真的傻,知道给的钱有些多,但在他看来不算出格儿。 那小商贩没敢拿,偷偷的瞄了林琛和袁怡一眼,见两位贵人没说话,心里踏实了不少,心知今天自己走运遇见了贵人,人家是不在乎这几个钱的,更加卖力的奉承巴结,干脆利落的又盛了两碗酸梅汤。 徒渊又是一饮而尽,还要再喝时,黛玉拦住了。 “你这竟成了牛饮了,一会子不吃东西了?” 徒渊吸了吸鼻子,眼巴巴的望了一眼远处的酒楼,把手里的海碗放下了。 林琛却不急着走,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这小哥说道:“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呢?做这个能糊口吗?这冰是哪里来的?贵吗?” 那小商贩见他没有恶意,遂答道:“我家做这个营生有两代了,家里六七口人,有这个手艺,勉强能糊口,冰是从铺子里买来的,一块冰砖要一两银子呢,可不便宜。” “一块冰砖,一天能用了吗?倘若用不了怎么办呢?” “少爷有所不知,我们是大伙儿合伙儿买一块,够一天用的就行,明儿个再买一块,这样大伙儿既省了银子,也不短冰用。” 林琛点点头,百姓倒有百姓的活儿法。 袁怡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该走了,那两个半大孩子已经奔酒楼去了,他们得跟上去。 四个人进了酒楼,在楼上雅间落座。 袁怡笑着说道:“才吃多大一会子的饭呢?你们两个又饿了?” 黛玉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贪吃的人,又素来脾胃虚弱,对饭菜一向平常,不知怎么的,刚刚站在街上,闻着酒楼里飘出来的香气,竟然觉得格外好吃似的。 徒渊早坐不住了 ,大声喊着伙计们上菜,对袁怡说:“姐,你别舍不得钱,今儿个我请你吃饭,你闻闻多香啊!” 小伙子拿着菜单子上来,一边将菜单子递给两位贵人,一边说道:“诸位客官请了,咱们酒楼里,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那是应有尽有,想吃什么客官尽管点。” 徒渊急的抓耳挠腮,一个劲儿的往林琛手里的菜单子上瞄,黛玉也好奇的伸着小脑袋,想看看酒楼里的菜单子是什么样的? 林琛不理两个小的,只问他媳妇儿:“有什么想吃的吗?看看这个怎么样?要不然来个这个?” 袁怡指着一个银丝豆芽说道:“来个这个吧。” 林琛点点头,对着小伙计指了一下,小伙计大声吆喝着:“银丝豆芽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白玉笋丁一道,还要别的吗?” 林琛把手里的菜单扔给两个眼巴巴的小家伙,说道:“你们点吧。” 徒渊如获至宝,他捧着菜单跑到黛玉跟前儿,献宝似的说:“该咱们俩了,妹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黛玉用手绢儿掩着口,不答,只是看着菜单子,觉得很稀奇,这东西她从来没见过,只有一两道名菜是家里常用的,其他的竟是闻所未闻。 她悄悄的问徒渊:“这个千军万马很有气势啊,这是什么菜?” 徒渊眨了眨眼睛,被她给问住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他悄悄的说:“咱俩不能问,太跌份儿了,人家还不得笑话咱们,不如就点一个千军万马,等菜上来了,咱俩就知道是什么了。” 黛玉深以为然,点着头说道:“行,就依你。” 两个小家伙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凡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就都点一份儿,稀奇古怪的菜点了七八道,还想再点的时候,被林琛给拦住了。 林琛真的有点儿惊讶了,他问:“你们两个喜欢吃这种东西吗?是谁喜欢吃呢?” 第107章 心境 黛玉见哥哥的脸上有些异色,以为哥哥是嫌他们两个点多了,怕他埋怨徒渊,忙接口道:“是我爱吃的。” 徒渊拉着她说道:“不对,不对,我要吃的。” 见两个人在那儿谦让来谦让去的,林琛撑不住笑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那你们两个可记得吃啊!” 黛玉又看了一眼最后点的那道菜的名字“荷塘月色”,这么诗意的名字,菜应当也不俗,她笑着说:“等菜端上来我尝尝。” 小伙计下去传菜,又对几个人说道:“好叫贵人们知道,有几道菜颇费功夫,还得请贵人们稍微等等。” 林琛摆摆手,说道:“你们只管去。” 徒渊小声嘟囔着:“那我们岂不是来不及去郊外了?” “吃完了饭,多买一些东西,再招呼上护卫们,我们一起走,今儿晚上不回府里去,不着急的,我已经同父亲说过了。” 黛玉和徒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道一道菜端上来,小伙计们用嘹亮的嗓子报着菜名儿,听见“千军万马”几个字,徒渊和黛玉的眼前一亮,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装作了然于胸的样子,不肯让小伙计耻笑了去,眼睛却偷偷的瞄着菜盘子,想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小伙计刚出门儿,徒渊就忍不住把菜端到跟前儿,他琢磨着,怎么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黛玉也皱着眉头看着,疑惑的看着徒渊,像是在问,这是什么? 徒渊眨眨眼睛,把自己的袖子一撸,拿起汤匙,挖了一口送进嘴里,细细的嚼了半天,小声的说道:“好像是鱼籽。” 黛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惊呼一声:“你说什么?那为什么叫……”她本是玲珑剔透的人,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原委,不由得用帕子捂着嘴角笑起来,太有意思了。 徒渊把一个新的汤匙递到她的手里,小声的说:“妹妹你尝尝,还挺好吃的。”他吃着很新鲜,觉得比宫里的东西好吃。 黛玉拼命的摇头。 “我不吃这个,你一个人享用罢,我等着吃那个荷塘月色。” 林琛撑不住哈哈大笑, 袁怡也忍不住笑了,这个菜她还真知道是什么,怕一会儿上来黛玉更吃不下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荷塘月色”上了桌,黛玉惊的目瞪口呆,她猛的往后面一退,差点整个人栽到地上,徒渊眼疾手快,猛的一把扶住了她:“妹妹”。 黛玉方才回神,她“哎呀”一声,气的满面通红,埋怨的看了一眼哥哥。 “哥哥尽捉弄人,再不理你了。” 又急切的说道:“快拿下去罢。” 徒渊有些跃跃欲试,这东西他没吃过,是真的想试试。 黛玉推了他一把:“你做什么?这种东西也是能吃得的?还不快端走,好多着呢。” 徒渊遗憾的冲小伙计挥了挥手,让伙计们端下去。 “山野里这种东西多着呢, 一会儿咱们去郊外,我亲自捉一个,自己烤着吃。” 黛玉红着脸问袁怡:“嫂子,这些人也太促狭了,这么丑的东西,取了一个那么文雅的名字,岂不是诳骗人呢?” 袁怡笑了,她逗趣道:“人家虽然貌丑,自古以来就很文雅,妹妹没听说过吗?听取蛙声一片。” 黛玉“啐”了一口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没好人。” 几个人吃罢了饭,下了酒楼,春茗等人早把车停在了楼下,四个人坐了同一辆马车,身后跟着一众家人侍卫,往郊外去。 地方是昨个春茗秋茗找好的,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旁边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远处是农田,远远望去还有一大片青山。 黛玉站在草坪上,微风轻拂过她的衣角,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一瞬间竟觉得天高云清,心胸开阔,她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似乎觉得百病全消。 徒渊也难得安静的望着远处的山色,良久叹道:“如此美景,我竟然长到这么大才见到,当真白活了,怪道人说,田园归隐,陆地神仙。我若能常伴青山绿水,余生足矣。” 他转头望着黛玉说道:“等过几年我跟妹妹做伴,踏遍山山水水,长伴青松古木如何?” 徒渊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抹凝重,直直的盯着黛玉,似乎执着的想要一个回答。 黛玉望向他的眼底,脸色一红,叹道:“谈何容易。” 徒渊突然一笑,说道:“只要妹妹喜欢,我必然能做到。” 黛玉轻声道:“你倘若真的能做到,我就陪你去。” 徒渊笑了,声音里满是畅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袁怡正在溪边看着水里的鱼,林琛悠悠的道:“让我猜一猜你在想什么?” 袁怡眼中有着笑意,她站起身背着手说道:“那你就猜猜。” 林琛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掌心,慢悠悠的说:“你在琢磨着这条鱼和中午吃的那条鱼,哪一条更好吃?” “猜错了。” “我猜的再不会错的。” 红云一路跑上来,说道:“主子,我和春茗儿打算去那边儿抓两只野鸡,等我们回来,烤了给主子吃。” 徒渊跳起来。 “我也去,我也去。” 黛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也想去,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好像那些规矩都远去了,她整个人觉得特别轻松,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她都想跑两圈儿。 林琛板着脸说道:“这个可不行,安生给我待着,徒渊,你要是今天敢乱跑,你等着回去我找你算账。” 徒渊无奈的叹气,好吧,他姐夫惹不起。 袁怡拉着黛玉跑到小溪边,冲着身后挥手道:“你们别跟着。” 到了溪边,把鞋袜脱了,将脚泡到小溪里,溪水潺潺,缓缓的从脚边流过,阳光暖暖的,十分舒适。 黛玉轻轻的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她有些不好意思。 袁怡鼓励她说道:“我都让他们走远点儿了,你快来!” 黛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终究没有忍住诱惑。 脚放在溪水里的一瞬间,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舒服!” 第108章 贾府 不提袁怡和黛玉等几个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只说贾琏一路风尘仆仆的往家赶,路上又接到了贾珍的信。 贾琏和贾珍一向关系不错,虽然宁荣二府也有各自的心思,但抛开这些,兄弟两个之间还是有一些情谊的,比别的人略亲厚些。 贾珍在信里跟贾琏提了建园子的事儿,又隐晦的提到了银子的难处,末了,请他快马加鞭,速速回京。 贾琏接到信略沉吟了半晌,决定抛下土仪等物,带着小厮一路先行,赶回家去看看到底怎么样? 却说贾琏这一日好不容易才赶到家中,只有凤姐和平儿在房中迎候。 一见他回来,凤姐的眼中有几分喜色,两人年少夫妻,无论平日怎么样,一旦久别还是想念的。 小丫头打起门帘,贾琏刚进屋,凤姐便迎上前来,帮他脱去外头的大衣裳。 贾琏看着凤姐娇艳明丽的脸颊忍不住笑道:“不过是一个月不见,二奶奶越发的俊了。” 又道:“今日倒是劳动二奶奶了,倒叫我真有些受宠若惊。” 凤姐儿白了他一眼:“二爷说哪里话?”又调侃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辛苦了。” 若是之前听了她这一番话,贾琏心里是得意的。只是如今,他跟林表弟处了这些日子,心里头倒有了些别的想法,闻言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皱了皱眉头。 凤姐看见他的神色心下有些诧异,以她对贾琏的了解,她这个奉承贾琏应该是受用的,怎么脸上倒有异色。 “洗漱摆饭吧,一会子我还要到老爷那里去。” 凤姐听了,忙收拾起刚刚心下的诧异,喊平儿摆饭。 今日的饭菜是凤姐刻意吩咐人准备的,有好几样都是贾琏平日爱吃的,饭菜上桌,贾琏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温暖。 他对凤姐惯爱弄权跋扈颇有微词,但如今远行归来,这府里上下,待他真正有几分真心的,还是凤姐和平儿。 贾琏温言道:“一起用吧。” 食不言寝不语。 用罢饭,漱过了口,平儿端了盖碗过来,将茶放在桌子上,垂手退到了一边,偷偷的用眼睛打量了贾琏两眼,他们这位爷是个风流种子,原以为在外头没收没管的还指不定怎么着闹呢,如今虽然带着一脸疲惫和风尘之色, 瞧着气色却还好。 凤姐又一脸得意的说道:“二爷这阵子不在家,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没了,大哥哥偏又把我弄去给他管家,你是知道我的,耳根子又软,心里又实诚,实在推脱不过,帮他管了两日。事情也做的着三不着两的,亏的大哥哥不同我计较,如今二爷回来了,好歹在大哥哥面前帮我找补找补,多担待我吧。” 贾琏见她话虽如此说,眉目间却带着神采飞扬和洋洋得意,便知道这一件事她办的不差,凤姐心中必是颇有些得意。 贾琏不在意的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要紧的,大哥哥倘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替你分辩。” 凤姐眼神一闪,笑道:“那就多谢二爷了。” 她问道:“林姑老爷到底给了多少银票? 家里立等着这一宗儿银子使,花园子的图样儿已经定了,今儿个老太太和太太还商议着,就等着这一宗银子好动工呢。” 贾琏慢悠悠的呷了口茶,说道:“两万两银子。” 凤姐惊讶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把茶碗扣在桌子上。 “两万两?这么点儿银子够做什么使的?这林姑老爷怎么回事?” 凤姐转念一想,说道:“可是林家大爷和郡主娘娘不同意吗?” 林琛可是自己的好兄弟, 贾琏当即不悦的说道:“关林表弟什么事?林家的事自然是林姑父做主,这是林姑父亲自交待我的,林表弟并没未插言。” 这个王熙凤还是信的,虽然林表弟是林家唯一的子嗣,必竟是刚来的,林姑父既然还在人世,自然轮不到他说话。 “那是怎么回事?林姑父这么做可有些不妥当,将来林妹妹嫁过来之后,岂不是要更惹太太不高兴了吗?” 林如海的书信怎么写的,贾琏也不知道,他说道:“我怎么知道这些事儿?林姑父统共就交给我两万两银子,并且说了不用还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你们也别太贪心了,你满大街去问问,有哪家肯拿两万两银子送人的?这也不过是看在姑妈的面子上, 你们还不依足?也太贪了。” 凤姐冷笑着说道:“这知不知足的,可不是我说的算?二爷犯不着跟我这么着?无论弄了多少钱,也进不了我们王家的门儿,难道还能揣进我自己的口袋里不成?只是二爷也不想想,你就拿了这么一点银子回来,一会子怎么跟老太太,太太交代呢?” “人家就给了这么多,我还能去抢不成?两万两银子都嫌少?你们一个一个的心也太黑了。” 凤姐“噌”的一下站起了身,立起两只眼睛怒道:“这话二爷用不着跟我说,我白白的跟二爷操心也没用,二爷去跟老太太,太太说吧。” 贾琏叹了一口气不说话,平心而论,林姑父给的真的不少,人家不是借给你的,是送给你的。两万两银子白花花的,都堆成一座小山了,他怎么还能再开口朝人家要呢? 但是他心里也知道,一会子这一顿骂必是少不了的。 两口子正在说话,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老太太屋里叫二爷过去呢,两位老爷并太太都在那里,立等着二爷去回话。” 凤姐儿冷笑一声,一甩帕子,掀起门帘儿带着平儿先走了,只留下贾琏一人坐着喝茶。 贾琏摸了摸袖袋里的银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躲不过,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挨过去,早了。 贾琏匆匆忙忙的换过衣裳,去了贾母的屋子里。 屋子里正在说笑,凤姐已经先一步到了,她虽然在心里恨贾琏无用,弄不来银子,但毕竟是她的夫君,她正在努力的逗贾母开心,帮衬着贾琏。 直道两位老爷都到了,方才退到屏风后头去。 第109章 心思各异 王夫人坐在屏风后头,用手指捻着佛珠,正在暗暗思量着,林家如今还是林如海做主,就算是为了女儿,这笔银子也断不会少给。 这一大宗银子下来,自己再找薛姨妈拆借一点儿,再从老太太那里弄一些,这园子必定会修的美轮美奂, 到时候娘娘的脸上也有光。 一想到女儿在宫里苦熬了那么多年,如今才熬出头,王夫人的眼眶便有些温热,不容易啊。 就是因为知道女儿的艰难,王夫人才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接受了林黛玉,恶心就恶心点儿吧,小两口成家之后自己成天带着,一样,一样,慢慢教就是了。 邢夫人瞄了自己下首的王夫人一眼,二弟妹惯会装模作样的,人家林丫头还没过门儿呢,就这么问人家要钱,亏了她还是大家闺秀呢,这脸皮也是没谁了。 不过这跟她没关系,她都没见过贾敏,她过门儿的时候,贾敏已经去了扬州,两个人没有交集,林丫头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 贾赦和贾政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两兄弟也是各有心思。 贾赦一脸的无所谓,回门省亲的是二房的闺女,虽然说还没分家,他们两兄弟同气连枝的,毕竟还有区别的。 再说了,他都被撵到“马棚”去住了,家里的钱财也到不了他的手里,他也算过了,家里过几年便要精穷了,纵然是把钱全拿出来, 也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贾政却在心里暗暗得意,儿子的这门亲事选的不错,林如海如今的官运蒸蒸日上,新过继的儿子也是个有能为的,身后还有长公主和郡主在,如今自家也有个皇妃,算是门当户对的。 更绝妙的是不缺人也不缺钱,就凭林家的家底儿,拿到贾家一半儿,便什么危机就都解决了。 他不由的往门口瞧了一眼,这琏儿怎么还不来?果然是个没用的风流种子,一点点小事便办不好。 贾琏从屋里出来,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林表弟,琢磨了一下两人日常说话的情形,倒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醒悟了不少。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老太太还能把他打杀了不成?这件事根本就跟他没有关系,就算是要迁怒,那就迁怒呗,他索性撂挑子不干了,反正现在他已经有了退路,不如去忙活自己的买卖,比陷在泥潭里强多了。 既然想明白了,贾琏就不犯愁了,他脚步不紧不慢,从从容容去了贾母那里。 他进门的一瞬间不由的脚步一顿,心中暗自好笑,被这么殷殷期盼的目光瞧着,他还真有些不适应,自己一向在府里是什么待遇,他心里清楚,贾琏在心中自嘲,难得他也有这么备受瞩目的时候。 贾琏的礼刚行到一半儿,便听贾母和悦的说道:“琏儿快免礼罢,难为你一路舟车劳顿的送了你林妹妹回扬州去,你林姑父可大安了?” 贾琏垂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孙儿回来的时候, 林姑父已经大安了,并且林姑父已经升任江宁布政使,不日便会去上任,临走之前,林姑父并表弟再三托我向老太太问安,请您保重身体。” 贾母乐的呵呵笑,用拿着帕子的手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笑着说道:“你林姑老爷升官儿是大喜事儿,前些日子我们也听说了,乐得我晚饭都多用了一碗,你可见过林家的那个哥儿了?” “回老太太的话,孙儿见着林表弟了,当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的,待人是极真诚和善的,孙儿临走的时候,他还同孙儿说,将来回京城,要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请安呢。” 听他这么一说,贾母更高兴了,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当官儿的外孙子,还是个年青有能为,前途无量的,听着就让人高兴。 “你走的时候可见你林妹妹了?她在家里如何呀?” “见着了,林妹妹气色还好,还托我给老太太,太太和姐妹们带了东西回来,因着孙儿急着赶路,一应土仪还在路上,左右也不过是这两天的功夫,老太太就见着了。” 贾母一听黛玉气色很好,心里也高兴,她盼着孙儿和外孙女儿成双成对的,自然也希望孩子身体健康些。 王夫人在屏风后头听两人都在说一些不关痛痒的话,暗地里有些着急,她捏着佛珠的手指紧了紧,又不好直接问,只是隔着屏风死死的盯着贾琏的人影。 好在贾母也很惦记着银票的事,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你林姑父可有信吗?” 贾琏早有准备,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信封,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鸳鸯把信封递到贾母的手上,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信封上。 贾母用手指捏了捏,其中一个信封轻飘飘的,应该是银票,她没着急看,将这个信封放在一边,将另一个信封打开,眉头皱的越紧,渐渐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半晌,贾母才紧紧的抿着嘴唇放下了手中的书信,问道:“你林姑父可有信给你二叔吗?” 贾琏深深一揖,口中说道:“有的。”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 贾母皱眉道:“拿过来我先瞧瞧。” 众人一看贾母的态度就知道必有异样,都眼巴巴的看着贾母手中的信封。 贾母一言不发,将林如海写给贾政的信也翻出来读了一遍,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对两个儿子说道:“你妹夫给拿了一万两银子,贺元丫头封妃,就当做贺礼了。另有一万两银子孝敬我,都在这里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一万两银子加一万两银子,一共才两万两银子,然后呢?难道没有下文了吗? 见老太太垂眸不语,贾政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借银子的事儿,林妹夫怎么说?” “没怎么说,就说这两万两银子不要了。” 王夫人诧异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理解不能,什么叫做不要了?这么区区两万两银子他还想要?林如海这是什么意思?就不怕闺女过门儿之后受委屈吗? 第110章 梨香院 贾赦的手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见贾琏的面色意料之外的没有惶恐不安,竟是无比的从容,他的心下一顿,自己这个傻儿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难道换了一回水土,竟还多长了几个心眼儿不成? 贾政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他疑惑的问道:“林妹夫没有提及宝玉的婚事吗?” 贾母的眼睛闭了闭,无奈的叹息道:“人走茶凉,你妹妹已经去了,如今再提亲事,已经是迟了。你妹夫拒绝了亲事,只说林丫头身子骨弱, 她的亲事日后再说。” 王夫人闻言心下大怒,简直岂有此理! 就林丫头那么个病秧子,除了他们家谁还肯要?林如海倒拿起架子来了,如今她的女儿已经是皇妃了,林丫头白给她们家宝玉她都不稀罕,他还敢拒绝亲事? 王夫人不悦的说道:“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没有此意,林丫头和宝玉的事,老太太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贾母闻言说道:“我从前就说了,趁着你妹妹还在,把两个玉儿的婚事定下来,你们只是一味的推脱,如今好了,这事是不成了,以后不提也罢。” 贾政有些着急了,宝玉的婚事可以不提,可是娘娘省亲的事怎么办? 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节,王夫人说道:“咱们家眼下的大事儿,还是娘娘省亲的事,还得老太太拿个主意。” 贾母抬头问凤姐儿:“如今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凤姐垂着头说道:“已经不到一万两了。” 王夫人不悦的说道:“凤丫头,我把家交给你管,怎么弄到如此地步?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 凤姐眼圈红了,她委屈的说:“太太,家里的账都在那里,这两年家里的庄子出息少,费用又添了好些,每年几乎都没有剩余,还平白的填了不少,就连我的嫁妆都填了不少进去,请太太明鉴。” 王夫人说道:“我管家多年,家里的账我心里有数,但不至于如此,凤丫头, 我看这家里再交给你管下去可是了不得了。” 王夫人是威胁王熙凤,她对自己这个侄女儿是了解的,一贯抓尖儿要强,喜欢玩弄权势,让她放弃管家权,等于要了她的命,如今给她施加一点儿压力,让她把手里的钱拿出来一些填补上。 两个人都是王家出来的,对彼此的嫁妆都清清楚楚,凤姐手里的钱不少,当年也是十里红妆,能弄出来一点儿是一点儿,不够她再另想办法。 贾琏接口道:“我们夫妻俩在二叔这边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委实不太妥当,今天趁着父亲在这里,我就顺便跟父亲说一声,明儿个我跟凤姐儿搬回那边儿去住,管家的事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两口子都不成器,没的耽误了二叔二婶的事, 不如今日在这里就辞了,明儿让凤姐把账目交割一下,我们就回去了。” 贾赦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笑着说道:“这很好,一家人就应该团团圆圆的,你跟你媳妇儿搬回来罢。” 凤姐儿呆愣愣的站在当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贾琏为什么这么说?谁要交出管家权了?这管家权能交吗? 他们大房本来在府里就没有地位,大老爷又是不着调的性子,贾琏又撑不起来家,倘若她交出了管家权,他们在这府里还不是任人宰割? 再说回大老爷那边儿去,大太太是好惹的吗?油锅里捞出一个铜板都是好的,他们两口子在大太太手底下讨生活,还能有好日子过? 更别提大老爷通房丫头一屋子,贾琏要是回了大房去,那不等于老鼠掉进油缸里,还有好吗? 凤姐急切的说道:“太太,我……” 贾琏厉声喝道:“闭嘴!” 凤姐从来没见过贾琏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一时被吓得呆住了。 贾母的眼神一闪,她不悦的说道:“你个孽障,当着我的面儿就这么吓唬凤丫头,凤丫头,快到这儿来,好孩子,可怜见儿的,瞧瞧被吓成什么样了?” 又喝斥贾琏说道:“你老子还在这里呢,你就在我这里耍威风?简直没王法了。” 贾赦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琏儿说的对,我年纪也大了,最近感觉身子骨也不好,也想要儿子儿媳妇儿在跟前儿转转,享一享天伦之乐。 再说离得又不远,凤丫头每天不是还能在老祖宗这儿伺候着吗?就这么定了,琏儿两口子收拾收拾,明儿个就搬回来吧。” 他说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沉吟着说道:“我那院子也确实小了点儿,好在从我院门往后头走不远转个弯儿就是梨香院,这是当年父亲清修的地方,琏儿是府里的嫡长孙,住在那里刚刚好,不如就把梨香院让出来吧,让琏儿两口子搬过去,总比窝在正房后头的小院子里强些。” 王夫人听了心下大怒,顾不上规矩,她强忍着羞意,隔着屏风说道:“大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撵起亲戚来了?我妹妹不过是来住一阵子,皆是因为我哥哥不在京城,哪里就碍着了大老爷的眼,居然把亲戚往外头撵?” 她说着便用手绢儿拭着眼泪,哭着说道:“我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越发连点儿脸面都没有了,亲妹子来住一段时间都被人往外撵,来日我还怎么有脸见我哥哥?” 贾赦诧异的说道:“我才是袭爵的嫡长子,如今把正房都让给你们住了,我儿子就要个小院子住你哭什么?我也没说把亲戚撵出去呀?给他们换个院子就是了,哪有到别人家里做客,还挑屋子的道理?” 贾母目光一闪,比起外人,她肯定要更疼自己的孙子,虽然她也不想让凤姐放弃管家权,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贾赦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提出来了,又是父子一条心,这事儿还真得重新考虑。 贾母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慢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薛家姨太太换个地方住。” 第111章 背后言 听见贾母发了话,众人没有一个向着自己的意思,王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有些无可奈何。她心里有些盘算,现在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左思右想便罢了。 凤姐儿当着诸位长辈的面 不敢给贾琏难堪,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回到房里, 平儿见她脸色都变了,眼圈儿通红,不由得急切的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凤姐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就要问问我们那位软耳根子的爷,不知道在哪里听了哪个混账行子的调唆, 倒回来给我使绊子,姑妈不过是抱怨了两句,他就气性上来,强逼着我交出了管家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凤姐儿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拿着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平儿大惊失色,她一向跟凤姐一条心,心里是知道主子的想法的,她主子虽然有些抓尖要强,当这个家却是不迫不得已的。 大老爷大太太一向在老太太跟前儿没脸儿,大太太又不是二爷的亲娘,别说面子情儿了,不带头找他们夫妻的麻烦就是好的了。 二爷是个软耳根子,又一向只知道风花雪月,每日里醉生梦死的,根本就是个靠不住的。 老爷太太靠不住,二爷又靠不住,二奶奶想要在这府里立足,只能抓着管家权,扒着老太太,二太太不放,再说依平儿看来,二太太毕竟是凤姐的姑妈,都说是亲三分向, 怎么也比外人强。 如今二奶奶失去了管家权,他们这日子只怕是越发艰难了。 平儿也没了主意,半晌才咬着嘴唇说道:“不如奶奶趁着二爷没回来,去找二太太讨个主意,说个人情?把事情回转过来,二爷就算想说什么,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样?” 凤姐儿把眼泪擦干净,琢磨了一番平儿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她转身就往外走,她要去姑妈那里讨个主意。 凤姐走的急,再者她有些私房话要跟姑妈说,便挥退了丫头婆子们,一个人脚步匆匆的去了王夫人的正房。 她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儿,王夫人院子里的人看她都是自己人,再说凤姐也是每天来好几次,大家都习惯的,向她匆匆行过礼,这些粗使婆子们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凤姐径直走到正房,自已掀开帘子进去,意外的见没有小丫头在外间,她也不甚在意,自从出了金钏的那件事,姑妈便不怎么待见房里的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也正常。 她走了几步,刚要喊“姑妈”,便听见王夫人说道:“琏儿那个下流种子真是不中用,要不是我的珠儿不在了,我哪里用得着他?” 凤姐脚步一顿,她虽然有时候也跟贾琏争吵,但毕竟是夫妻,姑妈这样的骂人,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但她刚刚还在跟贾琏生气,便忍下了那点子不舒服,收拾了脸上的不快,要进去。 便听周瑞家的说道:“可如今咱们娘娘要回来省亲,这账面上的银子剩的可不多了,可如何是好?太太不如把账册子要过来瞧一瞧?” “不用瞧,家里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我就是因着这个,当初我才放的手,凤丫头手里的嫁妆银子早晚都得填给琏儿那个下流种子,还不如让她现在掏出来填补家用,省着白白浪费了,我还能给宝玉攒一些钱出来。” 凤姐的手指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帕子,原来姑妈都是知道?是了,姑妈管家那么多年,什么情况能瞒得过她去? 她比自己可清楚多了,凤姐觉得有些冷。 “可现在二奶奶不管家了,大姑奶奶省亲的事?” “这个家还得让凤姐管着,不然哪里有银子往里填补,怎么也得等到日后宝玉成了家,几个丫头都出了门子,老太太也是有寿的人了,到时候干净利索,再让凤丫头把管家权交给宝玉家的,她终究是大老爷那边儿的人,到时候再让她回去。” “是太太想的通透,日后……” 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姑妈……” 两个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凤姐脚步匆匆的进来, 脸上犹带着泪痕。 王夫人的眼神一闪,忙伸手拉过她,说道:“我的儿,你可是受委屈了,琏儿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你怎么忍得?” 凤姐儿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心中暗道,你既然知道他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年为什么还跟叔叔提让我嫁过来? 王夫人见她不说话,和周瑞家的对视了一眼。 掩着嘴角道:“我的儿,不是姑妈不帮你,而是琏儿当着大老爷的面儿已经说了,要回那边儿去,这可怎么是好呢?” 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如今有了年纪,没奈何也只得自己多操一份儿心了,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姑妈怎么都愿意。” 凤姐儿的眼皮一搭,姑妈这意思是要自己求她才同意把管家权还给自己?既然如此不如算了,反正听刚才他们的意思,自己如今不提,早晚也得还给自己,那不如自己坐在家里等着别人三顾茅庐。 凤姐擦干了眼泪说道:“都怪我命苦,姑妈一片慈心,侄女儿心里明白,我晚上就打发平儿把账册子,对牌都送过来,姑妈自己费心了。” 王夫人正等着她哀求自己帮忙,没想到她直接放手了,她人老成精,一转念便知道,大约是刚才的话被凤姐听了个尾巴,不过她不怕,她心里也有数,以凤姐的性格放不开管家权,纵然是听见了刚才的话,也没什么要紧。 王夫人笑着拍拍凤姐的手。 “行,我让周瑞家的去取,不用让平儿白跑一趟了。” “那不如我现在就带着周姐姐过去?” “也成。” 姑侄两个用眼神交着锋,各不相让,王夫人始终温和的笑着,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凤姐的眼神一闪,站起来行了一个礼,转身带着周瑞家的走了。 回到家里,直接吩咐平儿拿账册子钥匙和对牌,一股脑的都交给了周瑞家的,对外只说自己要养病。 第112章 醒悟 王夫人看着凤姐的背影笑了,她这个侄女儿是个聪明伶俐的,也不知道上一次她提的印子钱的事儿,这丫头能不能想得到? 倘若凤丫头真的放了印子钱,宝玉的爵位便不必愁了。 凤姐打发平儿送走了周瑞家的,回头把刚才在王夫人正房听到的几句话都跟平儿说了一遍。 平儿怒道:“太太怎么能这么说话?她是什么意思?利用主子管几年家,把窟窿都填上,等到家里清净了,开销小了,再把奶奶撵出去?” 凤姐冷笑着说道:“做她的清秋大梦,以后我一个子儿都不往里头填,倒要想个法子,利用这个机会多弄一些钱出来。” 她细细的思量着,说道:“上回我说银子不够用,姑妈让我把一些银子放出去,已经翻出一倍利息来了,这一宗钱倒是来的快,不如我们晚些发放月例银子,把钱都放出去,拿回来的时候,多余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我倒落的实惠呢。” 平儿抚掌笑道:“奶奶这个主意不错,还是奶奶有机变,那边儿不就是想让奶奶往里头填嫁妆银子么,我们一个子儿不掏,反倒赚上一笔,就算是日后宝二奶奶过门儿,我们交出了管家权,手里有银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凤姐十分得意的说道:“如此才算是两全其美了,我不用交出管家权,也不用平白的往里添银子,我们还能得一笔实惠,将来就算回大房去,也不用愁,再说这府里的爵位是我们二爷的,要滚蛋将来也是他们滚蛋,到时候我们手里有银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帘子猛的被人掀开了,贾琏几步窜进屋子里,死死的掐着凤姐的手腕,恶狠狠的说道:“你个毒妇!真是个蠢货!” 言罢,将凤姐猛的一推,凤姐直接扑倒在炕上,额头撞在桌角上,登时通红一片。 凤姐从小到大从来没挨过一根手指头, 如今直接被贾琏推倒受了伤,伏在炕上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平儿尖叫一声扑上前去,伸手扶住凤姐,见她的额角都有了血迹,转头哭着说道:“二爷又发什么疯?竟然在屋里跟奶奶动起手来了,不如找一根绳子,把我们两个都勒死是正经。” 凤姐也披头散发的爬起来,一头撞在贾琏身上,嚎啕大哭道:“我不活了,你杀了我吧,我明个还怎么有脸见人?我不活了,不活了。” 贾琏恶狠狠的抓住她的头发,说道:“你闹,你再闹,你把人都闹来,我休了你回王家你信不信?” 凤姐挣扎着说道:“二爷吃醉了酒打人,怕我闹大了,让老太太知道,就威胁要休了我?我倒要跟二爷到老太太那儿去评评理,凭什么休我回家?我要死也死在你们贾家门口,让世人还我一个公道。” 贾琏冷笑着:“好啊,只要你敢跟我出去评理,到大街上去评理我都奉陪,我倒要问问王子腾大人,王家是怎么教女儿的?重利盘剥是抄家夺爵的大罪,轻则全家罢官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你倒是有计谋,敢干这种事情,你要葬送的我家满门抄斩,是谁指使你做的?还是你们王家故意要害我们家?” 凤姐听贾琏说夺爵抄家,浑身打了个冷颤,她的气势不自觉的弱了下去,小声说道:“我姑妈说没事儿的,如今咱们家宫里有娘娘呢?” 贾琏恨不得上前给她一耳光,从前怎么没发现凤姐这么蠢呢? “那她为什么自己不干?嫌银子咬手吗?别说娘娘只是妃位,连个皇子都没有,即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这种事儿她也不敢干,动动你的脑子想想,你做这样的事,丢爵位的肯定是我们大房,到时候娘娘再请人走动一下,承爵的人必定是宝玉。 到时候就好了,我们大房全家都被流放边疆,宝玉袭了爵,人家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他倒是得感谢你这个表姐呢。” 凤姐和平儿都惊讶的看着他,连哭都忘了,只是呆呆愣愣的,凤姐一屁股坐到炕上,脑门儿上渗出了冷汗。 她想到刚刚在正房里听到姑妈说的话,如今才恍然大悟,人家不仅仅是算计她的银子,还要她的命呢。可真是自己的好姑妈,竟然如此歹毒。 平儿浑身颤抖的扶着凤姐,这些她都不懂,可抄家杀头她是能听懂的,这么严重吗?那二太太还让奶奶干?这也太狠毒了。 门外婆子们早听见屋里闹腾的声音,在外头试探的问着:“奶奶,怎么了?要不要去请老太太?” 凤姐急声说道:“无事,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你们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丫头婆子们互相瞅了一眼,答应着,缓缓的退了出去。 屋里凤姐坐在炕上垂泪,她已经想明白了,这是姑妈给她下的连环套,她自以为聪明,傻乎乎的钻进人家套里去了。 想到放印子钱的后果,凤姐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是官宦人家出身,虽然书读的不多,抄家灭族的事儿见的可不少。 她原来有一个很好的姐妹,就是因为被抄了家,卖到了那种脏地方去,简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有的在街上被公然发卖的,牲口似的用绳子拴着,让人家挑来拣去,她有一回上街就遇到过,那是一想起来就打激灵的事儿。 凤姐咬着牙恨恨的,姑妈也太狠心了,她可是亲侄女儿,算计她的嫁妆钱还不够,还让他们全家给宝玉做垫脚石, 亏的姑妈天天嘴里念着佛,佛祖知道了,也不能保佑她。 贾琏见凤姐已经醒过神儿来,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他回来之前林琛表弟跟他说过这事儿,如若不然一时大意,险些酿成杀头的大祸。 他见凤姐儿肿着额头坐在那儿,心里也有些难受,两个人年少夫妻,感情还是有的,平日里凤姐儿霸王似的,如今哭的可怜,他心里也不落忍。 贾琏温言道:“我性子急了些,冲撞了二奶奶,这里赔个不是罢。” 他说着立起身,深深的做了一个揖。 第113章 回转 凤姐见他作揖,心里有气,将身子扭了过去不理他。 她知道自已理亏,上了姑妈的当,差点儿因为一念之差,害得全家被抄家流放,但她心里也很委屈,如若不是贾琏立不起来,她又何必挣扎着操这些心? 结果人家说动手就动手,半点不顾念夫妻之情,想到这里,凤姐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 平儿也站在一边红着眼圈儿用帕子擦着眼泪,贾琏见凤姐不理他,自悔刚刚气急之下太过冲动,笑着一撩袍子跪了下去,口中道:“我给二奶奶赔个不是。” 凤姐一见他跪下去,慌忙起身避到一边,又伸手拉他起来,哭着道:“二爷这是干什么?哪有让你跪我的道理……”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贾琏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对平儿说道:“你个小蹄子就这么看着,还不赶紧去拿一些药膏过来给你奶奶用了。” 平儿恍然大悟,她这一阵子被吓傻了,先是凤姐挨了打,又听见二爷说抄家夺爵,接着一波一波的浪打的头晕眼花,如今听贾琏这么一说,才慌忙往外跑,去找药膏子。 这里贾琏抱着凤姐温言说道:“刚刚是我性子急了一些,在老太太那里是话赶话,让你交出管家权, 没来得及同你商量,过后我又被老爷叫了过去,心里直冒火,没奈何老爷只是啰啰嗦嗦的没完,耽误到这会子,也幸而我回来的巧,如若不然……” 凤姐伏在他怀里不自觉的打了个抖,她心中也暗自后悔,怎么就鬼迷心窍想起这么个主意来? 明明上次姑妈跟她说的时候,她心里知道不妥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像被撞客了似的。 凤姐愧悔道:“二爷不必说了,若只论这件事,是我的不是,也亏的二爷提醒我,没有酿成大错,只是,你我夫妻多年,二爷倒忍心对我动手……”她说着眼泪又不停的流下来。 贾琏无奈的说道:“我也后悔自己冲动,礼已经赔了,二奶奶要是这么着,我就在这里跪上一夜,如何?”他并不只是说说,当下便一掀袍子要跪下去。 凤姐一把拉住他,嗔怪道:“你这是折我的寿呢,倘或让人知道了,我成了什么人了?” 贾琏轻抚着她的面颊温柔的说道:“还能是什么人?凤二奶奶便是了。” 凤姐不由得笑了,俩口子坐到炕上,依偎在一起,凤姐莫名觉得有些安心,她从小失去父母,跟着叔叔长大,王子腾待她不错,婶子和两个姑妈待她也挺好,这跟湘云不一样。 但不管如何,她心中始终空落落的,新婚丈夫又是这么个德行,她抓尖儿要强,实在是不得已, 如今她感觉贾琏有些转变,不像从前一样醉生梦死的,心里清明不少,凤姐心里有些安慰,夫妻同舟共济,总比自己独木难支好。 平儿端着药膏子过来,贾琏细细的涂在凤姐额角,夫妻间倒平添了许多温馨。 凤姐纳闷的问:“二爷今日心思转的倒是快,怎么这么快能想到这一节?” 贾琏靠在榻上叹道:“我此次下江南,跟林表弟甚为相得,闲聊的时候如醍醐灌顶,倒是想起了很多,方才惊觉我们夫妻俩个竟在梦中一般。” 凤姐诧异的打量了贾琏两眼:“林表弟?林探花?他肯兜揽你吗?” 不怪凤姐奇怪,读书人都有些清高,林琛是探花郎,出身也显赫,妻子又是当朝的郡主,这样的人肯跟贾琏推心置腹,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贾琏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同林表弟就如亲兄弟一般,他拿我当亲大哥,我看他犹如自己的亲兄弟,可怜我前半生孤伶伶,老天看我可怜见的,送了这么好的一个兄弟给我,真是我的运气。” 凤姐哑然失笑,她好笑问:“既然如亲兄弟一般,自然是跟二爷平日里的那些酒肉朋友不一样的,我倒是想听听,二爷的亲兄弟待你有什么不同吗?” 贾琏见她有调侃之意,严肃的说道:“自然是不一样的,比如今日的印子钱这事儿,就是曾经表弟提醒过我的。” 凤姐儿点点头,这个她信,贾琏一向散漫惯了,想不到这样的细节,探花郎倒是可能,毕竟人家是文曲星下凡的。 凤姐虽然自己不读书,但她很敬重读书人。 贾琏皱眉半晌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只是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凤姐一甩手帕,说道:“二爷还有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刚刚打人的气势哪里去了?”她本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纵然心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万一酿成大错,悔之莫及,但嘴上是不饶的。 贾琏深知道她的性子,也不生气,只是踌躇道:“我怕我说了这件事,你倒要跟我急。” 凤姐爽快的说道:“你先说来听听。” “其实这件事不是林表弟直接跟我说的,是我自己醒悟出来的,今天又有了印子钱的这档子事儿,我心里更是疑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印子钱的这事儿不是你想的主意,必定是太太的主意。” 凤姐闻言有些面上讪讪的,她一直拿姑妈当亲人,姑妈却拿她当仇人似的,都是王家的姑奶奶,让凤姐有些脸上下不来。 一见凤姐的神色,贾琏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其实不是个傻瓜,只是平日里心思没有用到这上面,这府里没有一个知心人,自己的前程也看不着, 他原来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如今有了前路,又有了林琛这么个好兄弟,贾琏倒收起心神,想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子嗣是大事,我此次送林妹妹回南边,赶上了林表弟被过继,十分感慨,林表弟加冠的那天,我见林姑父的眼圈儿都红了,他悄悄的用袖子擦眼泪呢,林姑父是什么人你大约也听说过,竟然失态至此,可见心里是极不平静的,我当日便想起自己家的事,你我夫妻多年,也没有儿子。” 第114章 夫妻齐心 凤姐本来听得入神,心下也很感慨, 待听贾琏叹膝下荒凉,不由得惭愧的低下头去,这都是她的过错,没有给夫君生个儿子,无子是大过。 平儿也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惭愧,奶奶让她做通房,就是想让她给生个儿子,结果她不争气,别说儿子了,女儿都没生出来一个。 两个人正低着头,便听贾琏说道:“我们也没少请太医,都说身子无碍,上一回你好不容易怀了一个,竟然莫名其妙的掉了,这后宅阴私多……” 凤姐惊讶的接口说道:“二爷怎么会这么想?这是不可能的事,咱们家里上头就是老太太和两位太太, 谁不盼着我早日……” 她话说到一半儿,心里猛的一跳,脸色大变,如若是在今日之前,她是断不会这样想的,可如今…… 贾琏见她住了口,心知她已经想到了此节,只道:“此事只要你上心,我是放心的。” 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任何事都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之前凤姐是没往这上头想,只要她心中有了疑惑,以凤姐的精明强干,这件事儿肯定瞒不住的。 贾琏看了眼平儿,说道:“还有她那里你也得查一查。” 平儿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她是个通房丫头,只有生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才有依靠,平日里她只叹自己福薄,虽然二奶奶惯爱泼醋,她跟贾琏每次在一处之后,都要嘴里翻几个,虽然如此,她心里明白,她主子并没有对她下手。 凤姐看着平儿苍白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咬牙切齿的在心中暗恨,这才是她的好姑妈呢,不但防着她生出嫡子,连庶子都不想让她们有呢。 “此事都是我的过错,是我面活心软,着了别人的道儿,二爷放心罢, 此事交给我,待我查访明白,必定给二爷一个交代。” “我夫妻一体,不必说这样的话,只要以后你我夫妻同心同德,让小人没有可乘之机,就不必怕了。” “二爷,放心,只是如今怎么办?这管家权肯定是要放出去的,我们搬回大房去住倒也行,今天大老爷已经说了,把梨香院腾给咱们住,如今看来也是好事儿,只是我们手里的银钱不算多,不能整日里坐吃山空,总得想个生计才是。” 原本贾赦刚开始提让薛家给腾房子的时候,凤姐心里还不舒服,那是她的亲姑妈,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就被大老爷撵着腾房子,她心中颇有些不忿。 只是如今出了王夫人的事,她对薛姨妈也有些防备, 往日的那份儿心也有些淡了,再者她那日听王夫人说话,知道王夫人有意让宝钗做宝二奶奶,心中更是有些膈应。 如今再提起薛家腾房子的事儿,她倒是有些期盼,交出了管家权, 梨香院又有小角门儿通外头,等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想想也挺好, 只是他们两口子的生计…… 提起这个贾琏又有些得意。 “生计的事你不用犯愁,我已经解决了。林表弟的舅舅是皇商陈家,这个你知道吧?” 凤姐点头,这事儿她知道,陈家也是皇商里有头脸的人家,专供西洋货的,那可是金山银海,比薛家还强些。 贾琏见凤姐点头,洋洋得意的说:“林表弟十分为我着想,他知道我家中的情形,很是为我着急,替我想了一个法子,他牵线搭桥,让我在陈家的洋行里入了两成干股,平日里帮着陈家照顾生意,到时候有分红拿。” 凤姐大喜过望,她常年管家,于这些事上平日又很留心,她可不像贾琏傻乎乎的问两成干股有多少钱?心中大约有个数,至少也得数千上万两,这还只是一年的出息,那他们两口子还折腾什么?也很不必跟着府里操心着急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管那些人死活呢。 “二爷说的可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文书我们都签了,你看看这是林表弟给我担的保。” 贾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凤姐不认识多少字,粗略的看了一遍,也大约能看明白,不由得欢喜的说道:“二爷真真是出息了,以后我们都跟着二爷享福,再也不必胡思乱想的。” 贾琏志得意满,哈哈大笑,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畅快过,一直以来他可是都被媳妇儿压半头的,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还得感谢他弟弟。 凤姐珍而重之的把文书收好,如今解了她的后顾之忧,她反倒急着搬家了,搬完了家把家里好好拾掇拾掇,把什么老鼠臭虫的都弄出去,她腾出手来, 也得好好孝敬孝敬她的好姑妈。 却说王夫人这头儿,一开始倒还稳得住,过了几日仍然不见凤姐过来求她,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她如今上了年纪, 精力不比从前,这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儿一团乱麻,她处理起来也着实费神,心里盼着凤姐快快的来,又暗自思量着, 不行,自己也别三推四拒的拿乔了,只要凤姐露个口风,就赶紧把管家权推给她吧。 不提王夫人这里等的心急,只说住在安国公府别苑里的李玉正捧着圣旨呆呆傻傻的。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还没交接赴任呢,怎么就被贬官了呢,虽然给了自己一个扬州知府,这也是肥缺儿,可是这跟两淮巡盐御史能比吗? 两淮巡盐御史是三品官,扬州知府四品官,自己等于没升官儿啊,这是为了什么? 忽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跟林如海之间的矛盾,这个不至于,自己是正大光明去接任的,最后也没讨着好,也没强求,就是想打林如海一个耳光,报复一下林琛那个臭小子,是私人之间的一点摩擦,圣上肯定不会为了这个贬自己的官,再说自己也没递折子告状,这就是私下里的事儿,怎么还变贬官呢? 李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写信让人快马加鞭追上南安郡王府的车队,问问姐姐怎么回事? 第115章 名声 林如海父子正在书房闲谈。 “圣谕已经下来了,接我位置的人是扬州知府刘明,跟我们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刘明一直都是圣上的人,是坚定的保皇党,父亲的位置虽然在风口浪尖儿上,但也十分要紧,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凡事都需要钱,这个位置上坐的人绝对不能有异心,刘明正合适。” “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想来不过几日,刘明就会过府跟我商议交接的事,平安州那头儿你已经拖了够久了,为父这里尽快交接,待我安顿妥当,你带着你媳妇儿和你妹妹就启程吧。” 听到启程,林琛有些不舍,这些日子父子两个相处很相得,两个人都是两榜进士出身, 无论诗词歌赋,还是学问文章,都很谈得来。 偶尔父子两个开诚布公的谈一些公务,也很相合,并且两个人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性子,颇为心意相通。 林如海看出儿子面上有些不舍,他有些叹息的说道:“为父也盼着跟你们日日在一处,享几年天伦之乐,只是如今还不能够,日后吧,日后我们父子俩都调回京城,相处的日子还有呢,只是你此去平安州,为父有些担心,给你的那些人手,都是靠得住的人,你安心的用,为父这里你不必惦记。” 林琛站起身垂手听了,说道:“儿子身边还有些常用的人,不如这些人手父亲留下吧, 我们都在外头,只有父亲孤身一人在江南,甄家那里又不知什么情况,多留些人手在身边,我跟妹妹也放心。” 林如海欣慰的笑了,儿女们有孝心,他听着就高兴。 不过,林如海说道:“我身边还有人呢,你们只管放心的去,有犹豫不决的事,只管给我写信,倘若有不方便说的话,就用我前些日子教你的法子写,就算信落到别人手里,也是不怕的。” “儿子晓得了,必随身带着论语,常常温习圣人教诲的。” 父子俩相视而笑。 徒渊却正跟着袁怡和黛玉在烤鸡,袁怡不停的指挥着:“这边儿,这边儿,小五你没看见啊?这边儿都烤糊了。” “我只有两只手,姐,你一会儿让我洒这个,一会儿又让我弄那个,忙的过来吗?” 黛玉拿起调料盒子,用纤纤素手拿起匙子,一边撒调料一边抿着嘴笑道:“多大点子事儿,偏你嘴里不饶人的,是你邀请我跟嫂子过来跟你一起烤鸡,现在又这么抱怨,我们下次再不同你顽儿了。” 徒渊忙笑着说道:“别介呀,行了,行了,我不说了, 都是我的不是,这总行了吧?” 黛玉用帕子掩着嘴角,笑道:“这还差不多。” 袁怡笑着把小姑娘抱在怀里,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真是爱的不行,这小姑娘长得漂亮,人也可爱,还是个晶莹剔透的人,当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徒渊说道:“我姐成日家说别浪费,我这不也是听我姐的话吗?你说过两天咱们就都走了,餐风露宿的赶路不说,这几只鸡留在这里,岂不是便宜了那个老小子?那还不如咱们烤了吃了,倒便宜些。” 黛玉笑道“你少跟我弄鬼儿,明明是你自己不安生,倒杂七杂八的说了这么多。” “什么叫不安生呢?烤肉也是烤,烤鸡也是烤,不都一样吗?对了,妹妹,你烤过鹿肉吗?还挺好吃的。” 这个黛玉真的知道:“这个我做过的,在外祖母家跟姐妹们一起,我们拿了好大一块儿的鹿肉,云丫头偏爱吃没烤熟的,跟个野蛮人似的,我脾胃虚弱,倒是没敢吃。” 袁怡听着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满的遗憾,知道她不是不想吃,是怕吃了生病,倒要麻烦人家请大夫,因此不敢动口。 她心疼的摸着小姑娘的头发,说道:“我前些日子还听红袖说,妹妹的身子骨硬朗了不少,脾胃也调养过来一些,少吃一些不碍事的,只是如今不得闲儿,也不是烤肉的时节,待我们到了平安州,让你哥哥去打鹿,咱们两个烤鹿肉吃。” 黛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伸手抱住袁怡的腰,笑着说道:“还是嫂子疼我。” 黛玉如今同袁怡十分亲近,每天吃过了饭就来袁怡这里,徒渊也每天在表姐这里混着,三个人在一起的时侯,竟比林琛在家的时侯还多,林琛曾经笑骂二人是鸠占鹊巢。 提起烤肉和贾府的姐妹们,黛玉的目光有些迷离,她如今虽然对宝玉淡淡的,也没了旁的心思,但毕竟是一起住了两年,也有些惦记,更别说姐妹们个个都是好的,黛玉颇有些思念。 徒渊见她愣愣的,不由得问道:“妹妹,怎么了? 想什么竟入了神?” 黛玉随口说:“我有些想外祖母家的姐妹们。” 徒渊不以为然的说道:“荣国贾府啊? 那真的算了。” 黛玉听了想说,姐妹们不一样,都是好的。复又把话又咽了下去。 这话她没办法跟一个外男说,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忧,二姐姐温柔沉默,三妹妹个性爽利,四妹妹虽然清冷些,也是个好的,就是湘云有的时候说话口没遮拦的,论起心思也不坏,但如今她已经知道了外祖母家的名声,这几个姐妹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黛玉又往嫂子的怀里靠了靠,心下十分庆幸,幸亏她如今有了哥哥,嫂子, 如若不然,处境必定堪忧。 袁怡有点儿明白她的心思,对贾家的三个姑娘也没有偏见,可对她们的命运,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 日后倘若有机会,她也不介意扶一把。 晚间夫妻俩对坐在榻上聊天,这是最近两个人培养的默契。 袁怡会将家里的事挑拣一些讲给林琛听,林琛也会将外头的事说给袁怡,夫妻两个互通一下消息,互相出出主意。 其实对林琛会跟她互通消息,袁怡一开始是有些意外的。 第116章 姐妹们 别说在这个时代,这片天空下,就是从前她曾经待过的那个地方,处处讲究男女平等。 有些男人也不耐烦把外头的事讲给妻子听,林琛作为土生土长的这里人,能跟她交流一些外头的政事,确实有些异类。 对此林琛曾经说过,他觉得夫妻一体不应该只是说说,有些事情跟妻子沟通一下,互相通个气儿,彼此做事的时候也方便,不必太迂腐的。 如今他就跟袁怡说起来刘明的事。 “刘兄是四殿下的人,他的亲妹妹更是四殿下的侧妃,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倒是不必过多防备,日后嘛不好说。” 袁怡点头,林琛这个“日后”指的自然是四表哥登基之后的事,那时候是新一代的争权,他们确实不适合掺合。 “南安郡王府应该是有私兵的,李玉能接这个位子八成也有南安郡王的手笔,如今丢了官,只怕南安郡王要恼火的,以他对南安郡王妃的宠爱,此事必定不舍得对王妃发火,这事儿八成要着落到咱们俩头上了,夫君此番接任平安州知府,只怕南安郡王要找你的麻烦。” 林琛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倒是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我是文官,同他不是一个体系,他官儿再大也管不到我的头上,再者说他也不可能总离开驻地来找咱们的麻烦,中间不是还有岐王吗?” “岐王舅舅跟南安郡王确实有仇,只怕皇帝舅舅要你过去也有周旋的意思,怕他们内讧呢。” “平日里倒是不怕,就怕有了战事的时候不一条心,那就危险了。对了,你得让丫头们收拾行李了,奉竹姑姑大约近日也要返京了?得多打点一些土仪送回公主府,再收拾一些给太太送去。” 林琛最近心放下了一半,他已经接到了永宁长公主的来信,知道太太已经安置好了,心里十分感激。 “太太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太太不喜奢华,拿一个你曾经亲手做的小物件,其他的多送些吃的用的,这些东西实惠,京城冬日寒冷,如今也入秋了,给太太备些厚衣裳,也是我们的孝心。” 袁怡一一的应了,沉吟道:“我见库房里有一尊小金佛,做的不错,因着父亲不喜这些俗物,一直放在那里落灰,这小金佛做的很精致,上头的宝石也很华贵,不如送给慧通师太,想来他们出家人,一心向佛,送这个倒合适。” 林琛含笑说道:“如此甚是妥当。” 夫妻二人正计量着家中琐事,黛玉坐在房间的书案旁正在出神。 其实她在外祖母家的时候,也知道各人都有心思。 比如珠大嫂子,看着是个恬淡的不争不抢的人,其实只一味的帮扶着宝钗,借以向二舅母示好。 二舅母看珠大嫂子倒是淡淡的,据说心里一直怨怪她没照顾好珠大哥哥,便是对兰儿都淡淡的, 要不是有老太太护着,珠大嫂子的日子必定艰难。 可珠大嫂子是个有心的人,她知道外祖母是有寿的人了,只一味的巴结二舅母, 就连平日里在一起说话, 大嫂子都是有意无意的压着自己捧着宝丫头的。 琏二嫂子对自己倒是不错,可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想讨好老太太。 琏二嫂子也有自己的心思,她那个婆婆是靠不住的,二舅母虽然跟她亲,又不是她的正经婆婆,不如多奉承老太太,腰杆子也硬。 都说二姐姐懦弱,也是不得已,大舅舅那个样子的,不把她卖了就是对得住亲生女儿了,别的是指望不上的。 大舅母也是有自己的账,平日里只求自保,其他的都不上心,二姐姐不懦弱又能指望谁?有哪个丫鬟婆子是给她面子的? 都说三妹妹跟赵姨娘不合,其实黛玉知道那都是表面,环儿进学的那天,三妹妹高兴的一整天都是带着笑的,但是不敢往姨娘和弟弟跟前儿靠,姨娘已经有环儿傍身,倘若再加上一个她,就要招人忌讳了。 四妹妹看似清冷,却也是被逼的,黛玉虽然知道的不多,也知道东府里的荒唐,四妹妹一个小姑娘,竟是无可奈何,况且别人可以不在意,四妹妹却不行,贾珍是她的亲哥哥,哪里扯的断? 湘云整天乐呵呵的, 实际上心里苦的很,她连能说个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她二叔家的那两个堂妹,人家是亲姐俩,哪里能跟她心贴心? 在贾府里虽然松散,能放松个一日半日的,但毕竟是别人家里,哪能随心呢? 黛玉越想越叹气,姐妹们都是好的,可惜皆不能称心如意,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无奈。 明心端着茶碗进来,见黛玉坐在椅子上发呆,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姑娘这样了,之前还是在荣国府的时候,姑娘总这么呆呆愣愣的坐着,满腹心事的样子。 自从回了家,姑娘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成日里乐呵呵的,也有了小姑娘活泼的样子,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身上很放松,做事很随意,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拘束。 “姑娘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有人冲撞了你不成?这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事姑娘只管跟郡主说,再不济还有老爷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发起呆来?” 黛玉抬头见是明心进来,又听她说这些话,不由得叹道:“姑姑说哪里话?我如今在自己家里,事事称心如意的,哥哥嫂子自不必说了,都是疼我的,父亲自然也是疼爱我,便是五殿下也是让着我的,我有什么不高兴?” “那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呢?” “我如今是妥当了,只是想起外祖母家的几个表姐妹,心里很替她们难受,我这几个表姐妹都是好的,姑姑也是见过的,可惜了的。” 提起这个明心倒是也叹息,她在荣国府陪着姑娘住过几天,别的人不说了,贾家的这几个姑娘是好的,就是史大姑娘人也不错,可惜…… 第117章 青梅竹马 翌日,袁怡在打点往京城送的东西,黛玉在一旁帮着一样一样的比对礼单子,见上头有一样东西是单独列出来的,礼单上头并没有标签儿,是画了一个小兔子。 黛玉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嫂子往家里头送了一只兔子不成?” 翠红忍不住笑了:“大姑娘不知,论起这样东西也没什么特别,是我们郡主亲手制的染指甲的香汁子,因着我们郡主是属兔的,是以才这么着,东西送回府里去,我们殿下见着了这只兔子,便什么都清楚的,倒不用多言。” 徒渊跑过来,拉着黛玉道:“你不知道,因着表姐是属兔的,姑妈那里从来都不用兔肉。我母后也很少用,更有甚者,有一遭我打了一只野兔,兴兴头头的拿给母后,母后反而数落了我一顿,她板着脸说,你姐姐是属兔的,你看这兔子可怜见的,还忍心抓它,还不赶紧放了呢。” 徒渊比比划划的跟黛玉学着当日的情形,他学的惟妙惟肖,连甩帕子的动作都是极像的,逗得黛玉撑不住笑起来。 “那怎么上一次红云还去捉兔子呢?” 徒渊一摆手:“我姐倒是不在意这些的。” 袁怡在他的脑门子上点了一指头:“你真是疯魔了,如今在外头久了,大约不知道姓什么了,连舅妈都敢编排,等我回了京,必要跟舅妈告上一状的。” “好姐姐,我就是逗你们玩儿的,你千万别告诉母后,她老人家心眼儿小,回头又给我小鞋穿。” 袁怡忍不住揪着他的耳朵骂道:“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这媳妇儿还没娶呢,就把亲娘给卖了,我一定要回去告状,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日后谁还能指望你么。” 袁怡不过是随口说说,谁知两个小家伙儿心中都有点儿鬼,不由得都红了脸颊,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徒渊揉了揉耳,突然安静下来,坐在那里静静的端着盖碗儿吃茶,黛玉只是拿着单子一样一样的比对,袁怡突然笑了。 黛玉回头红着脸说道:“嫂子笑什么?” 袁怡指着她手里的单子哈哈大笑。 黛玉低头一看,这才惊觉单子拿倒了,她“哎呀”一声,羞得低下头去,袁怡从她手里抽出单子,笑咪咪走了。 徒渊突然觉得心“怦怦”直跳,耳根子都是热的,有点喘不上来气儿,走,又拿不动脚步,留,又觉得有些赧然。 这滋味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心里像着了火一样难受。 忽听袁怡说道:“小五,这几个檀木匣子不对,颜色不般配,你帮我去库房再找找。” 徒渊闻言像突然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登时清醒过来,起身跑了出去。 袁怡挥退了丫头们,走到黛玉身边,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说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只能自己疼爱自己。两情相悦固然不错,但世事难料,嫂子盼你余生无忧无愁,万万不要为难自己,凡事给自已留一线余地,莫要过于强求。” 这小姑娘好是好,就是有点儿死心眼儿,对谁好就是一心一意的,万一日后有了变故,她怕这小姑娘陷得太深,受不住。 黛玉伏在袁怡的怀里,抱着她的腰,小声的说道:“他身份高贵,我自知……” 袁怡在她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嫂子今天教你一个乖,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能指望谁?” 黛玉抿嘴不说话,袁怡又笑道:“你有在朝为官的父兄,还有我这个嫂子,日后还有读书进学的侄儿,你是二品大员的嫡女,论身份,便是太子妃也做得的,只是咱们才不干,我悄悄告诉你,我四表哥无趣的很, 怕是要闷坏了妹妹。” 黛玉气得在袁怡手臂上拍了一下,羞道:“ 嫂子真是的,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你却这么着……, 亏你不害臊,还有脸提读书进学的侄儿? 我的侄儿在哪儿呢?” 姑嫂二人闹成一团,徒渊带着人刚走进院子,便听见里头的笑声,脚步顿住了,他有些踌躇要不要进去?只听得身后有人说:“你做什么呢?怎么还不进去,站在院子里发呆。” 他一回身,便见林琛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大衣裳,头上戴着碧玉冠,勒着二龙戏珠的抹额,手里拿着扇子,从外头进来。 “你打扮的这么齐整做什么?这是到哪里去了?” 林琛脚步匆匆的要进屋,随手拉着他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扬州知府刘明来了,跟父亲先通个气,后日要办交接,我陪着父亲待客,从上头刚进来,热了我这一头的汗,你这是去哪儿了?大热天儿的别乱跑,当心着了暑气。” 小丫头见他们两个过来,忙低头打起帘子,两人连袂进去,林琛道:“快弄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来,翠红再去抬一个冰鉴过来。” 袁怡迎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扇子,看着丫头们服侍着林琛宽衣,闻言笑道:“哪里就热的这么着,翠红去吧,拿几碗过来,再拿一碗少些冰的。” 黛玉急道:“嫂子,我不怕的。” 袁怡无可奈何的在她脑门儿上点了一下,笑道:“知道你如今脾胃不虚弱了, 少些冰的是我自己用的。” 黛玉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众人也都笑起来。 林琛坐在椅子上狠狠的吃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方才舒了一口气道:“这秋老虎确实厉害,我今儿是服了。” 徒渊有些在这里待得腻了,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平安州?” “怎么也得等父亲安置妥当了,我们才能出发,也快的,后日就正式交接,大家都不是外人,交接起来料想也快,选个吉日,我送父亲去江宁府,在布政使司衙门里把日常料理妥当,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待我回来,我们便启程。” “既是后日交接,我们是不是要给人家腾房子?” 袁怡都让李玉弄出阴影了,万一刘明家里也是个不晓事的,过来府里撵人,那就真的让人尴尬了。 第118章 将心比心 林琛闻言笑道:“这个你很不必担心的,刘明又不是李玉,刘兄为人胸中很有丘壑,不至于像那个蠢货一样。” 大家都是“正经人”,自然有“正经人”相处之道,谁会像那个李玉似的? “那我们就收拾妥当了,等夫君送了父亲回来,我们再启程。” “就是如此。” 徒渊和黛玉从袁怡的房中出来,两个人默默的往外走,谁也没说话。 一路行至抄手游廊的转角处,徒渊突然后退一步,向后头挥了挥手,丫头婆子们行了一个礼, 默默的后退了几步。 徒渊正色的作了一个揖,轻声说道:“姑娘人品身份贵重,如皎皎明月一般,渊虽不才,亦慕明月皎洁,欲逐月而去,我……” 他俊脸通红,似晚霞一般,羞窘的再也说不出话来,黛玉轻“啐”了他一口,说道:“装什么疯呢?一碗酸梅汤竟是吃醉了不成?”说罢,红着脸甩帕子去了。 徒渊见她羞意多于恼怒,心中雀跃,用扇子轻轻敲击着自已的手掌心,转头招了元宝近前,说道:“你去看看林大人歇下没有?就说我要过去坐坐。” 徒渊望着天边,心中细细思量,女儿家名声何等重要,这件事必须早日过了明路,方才妥当。 今日见了林大人,明日他便修书给母后,讨一道赐婚圣旨下来,方才安心。 第二日林琛见了徒渊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徒渊深深一揖,含笑不语。 林琛蹙眉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在我家中吃吃住住的,怎么还惦记上我家中的东西了?借你看两眼已经是福气,怎么还想着拿回家去?你这样的也不太适合的……” 徒渊微笑:“我这不是跟姐夫学的吗?你可比我精明多了,你几岁就惦记起我姐了?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 林琛笑道:“那不一样。我从小就认定了这是我媳妇儿,她想要的我必能做到,你跟我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 “譬如,她看似极重规矩,实则却容不得第三人,倘若夫君有二心,是再没有日后的。这话她从来没说过,我却是深知道,所以至今我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同她在一起,她才肯瞧我一眼,凭着世人怎么说,我只以她为重,你呢?” 徒渊越听越惊奇,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他父皇和母后已经算是帝后相合,夫妻恩爱了,但他父皇的三宫六院也不少,母后也都很平静,待后妃们也算和善。 他自幼见惯了父皇同母后温馨过后,母后笑着为父皇整理衣饰,送他出门去别的妃子那里,母后浑不在意。 便是他四哥,是出了名的冷人儿,虽然还没有娶皇子妃,早已经有了两个侧妃,几个侍妾,谁家不是这样的?他姐夫这话简直闻所未闻,说出去都堪称惊世骇俗了。 徒渊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琛,这个闻名天下的探花郎他从小就认识,如今怎么越发的看不懂了? 林琛得意的说道:“古人云将心比心。非要让女子三从四德,不许嫉妒。孰不知那些都是混账话,想要别人的真心,自然只能拿真心来换。我要的是天下第一等贵重的东西,岂是一副臭皮囊?若是如此,我拿来有何用?便是享用了一千个臭皮囊,也不过都是一些浊物,没的倒侮辱了自己,纵然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嫌弃的看了一眼徒渊,说道:“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你不适合,你不要再往妹妹跟前儿凑,过些日子我就同四殿下说,叫人送你回京去。” 徒渊急了,这个人怎么回事?他不适合?他是什么身份?怎么想娶个心仪的姑娘还不适合了? 徒渊耍起了赖皮:“ 我不走,我就在你家住,有本事你跟我姐说,长能耐了你?把小舅子往门外撵? 还说以我姐为重呢?你就是这么对待小舅子的?” 林琛眨了眨眼睛,对啊,这事儿真有些不好办,这小子如今是自己的便宜小舅子,不过…… “你姐最不喜欢对女子三心二意的男子……” 徒渊……,这两口子怎么这么奇葩呢?好好的道理竟然讲不通了。 徒渊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回到房里,暗暗琢磨着“将心比心”这四个字。 黛玉并没想那么多,她近日常同嫂子在一起,悟出了许多平日不曾注意到的道理,往日看得很重的事,突然也看淡了些,她正在收拾礼单子。 这是她自己送姐妹们的东西,上次琏二哥回京的时候,东西打点都很匆忙,近日嫂子要送东西回京城,她细细的又打点了一些东西,打算托嫂子送到贾府去。 黛玉这里在想礼单子,荣国府里,众位姑娘也正聚在贾母处看琏二哥带回来的东西。 “这是我们二爷孝敬老祖宗的东西,东西虽然是平常,只是这一串檀香佛珠却是我们二爷在庙里亲自跪求来的,老祖宗若是肯戴上一日,也算是我们二爷的孝心诚了。” 贾母到了如此年纪,好东西确实见了不少,能让她喜欢的东西不多,只是孙儿的孝心她还是受用的。 闻言笑着说道:“鸳鸯拿过来吧,今儿我就戴上。” “哪里还劳烦鸳鸯姐姐?我亲自服侍老祖宗。”凤姐说着,便笑着上前把佛珠给贾母戴在手腕上。 “老祖宗瞧着好不好?” “好好好,鸳鸯,你去把前些日子收着的那块玉佩拿过来给凤丫头,让她拿回去给琏儿,难为他大热天的还跑去跪经,赏给他拿着顽罢。” 凤姐甩着帕子说道:“可见是老祖宗的亲孙子,我搜肠刮肚的奉承了这半日,连口水都没捞着,还以为东西是给我的呢,正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用呢,闹了半天我是个过路的财神,自作多情,东西是人家的,哎呦呦,我这心哪……” 她这一席话逗的贾母哈哈大笑,指着她笑骂道:“就是你这猴儿愿意争嘴,鸳鸯,快去把那一对白玉的镯子拿来,好堵住凤丫头的嘴。” 第119章 金玉良缘 迎春姐妹们正在旁边的书案上看东西,闻言也都笑起来, 只有宝玉怔怔的捧着东西出神。 他看着锦匣里的文房四宝,竟有些不知今昔是何昔,林妹妹一向是他的知己,明明知道他最厌恶仕途经济的,怎么会送这些给他? 王夫人的眼睛往宝玉手中瞄了一眼,眼神之中难得的带着一丝满意。 心道这林丫头还算识趣,没有和宝玉勾勾搭搭的,送的东西瞧着也顺眼,这是劝宝玉读书上进的意思,很合自己的心意。 又想到女儿省亲的事,心里又涌上一丝不愉快,这林家也太不晓事了,女儿是妃位,将来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前程便是不可限量了,就算他不同意婚事,自己的宝玉也不稀罕,但就送来两万两银子,这是瞧不起谁呢? 想到这里她看了宝钗一眼,她昨个已经同妹子商量妥当,先从薛家借三十万两银子周转。 本来薛姨妈是不同意的,薛家虽号称有数百万家资,还有一些土地铺子并货物压在手里,论起现银也不过是七八十万两,虽说每日还有银钱入账,无奈薛蟠是个无底洞,有再多的银子填补在里头也是不中用的。 自己家里都逐渐的坐吃山空,三十万两银子并不是个小数目,大家心里都明白,这钱只要拿出去,必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 说来事情也是赶得巧,前日里宫里头传来消息,四公主近日身子不适,甄妃已经奏请了皇后娘娘暂免入书房读书。 皇后娘娘允了,如此一来宝钗小选的事竟是也免了,宫里传出旨意来年再选,界时宝钗己是过了年纪,再不可能了。 薛姨妈着急上火的病了,宝钗日日在身边侍疾,她一向志向远大,得着消息难免失望,但还是劝道:“妈妈不必如此,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的缘法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妈妈如今急的病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哥哥怎么着好呢?” 事情也是赶得凑巧,本来薛姨妈就是着急上火,又赶上贾赦那个浑不吝撵着他们搬家,虽说只是挪了个院子,也让人心中窝火。 恰逢此时王夫人提出周转之事,薛姨妈左右为难,她在这府里住着唯一依靠的便是妹妹,大老爷什么态度,她也是见着了,便是老太太一向见她和善,也只是面子情儿。 如今宝钗小选不成,竟是没有了退路。 本来家里如今就不比从前,儿子又是个靠不住的,虽然顶着个皇商的名头,唬一唬平民百姓还使得,真正的官宦人家是看不上的,宝钗唯一能靠得上的就是宝玉,更何况他们还住在这里,薛姨妈咬咬牙答应了。 这厢王夫人对贾母说:“娘娘回家省亲是在正月里,如今再不动工便来不及了,账上已经有了几十万两银子,剩下的再慢慢筹备,老太太看……” 贾母知道钱的来路,心中不喜,但如今别无他法,只得暂时应承下来。 沉吟半晌说道:“我这里再出二十万两,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一注银子,算起来也差不多,等我同珍哥儿他们商议了,尽快动工罢。” 贾母看了宝玉一眼,见他还只是呆呆的,伸手招了他过来,慈爱的抚着他的后背说道:“可是这些日子被你老子拘得紧了?可怜见的,咱们家要建新园子了,到时候让人带着你逛去,好好的松散松散。”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心下也暗自叹息,当日珠儿便是因为读书被逼得太紧,才撇下她去了,到了宝玉这里,虽然她有心想让儿子上进,也有些后怕,并不敢将他逼得太紧。 凤姐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近日留心查访,得到的消息让她又惊又怒,气得她几日没睡好觉,心口都直疼。 她这个好姑妈表面上佛爷似的,再没想到竟心肠歹毒至此,她的日常起居之处竟有好几样致人小产之物,便是平儿那里都搜出来两三样, 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姑妈如此对她“情深意重”的,她岂能不回报一二,纵然姑妈受用不了,不是还有表弟吗? 梨香院里,宝钗一边看着账册子,一边挥退了小丫头。 “妈妈糊涂,这银子不该往外拿,如今这府里是个什么情形,妈妈也是知道的,这些银子拿出去,便再也拿不回来了,哥哥整日里花钱跟流水似的,铺子里的生意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妈妈瞧瞧,这出息竟是一月比不上一月,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我们家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妈妈还拿银子往水里扔,依我说竟是直接学林家拿两万两银子随份子,我们也不要了,其它的免了罢。” 薛姨妈擦着眼角说道:“我的儿,你说的轻巧,我们如今寄居在别人家里,托赖着人家家里做生意,主人有事开口,岂能驳回呢。” 宝钗果断的说道:“那我们就离了这里,我们自己家也是有房子的,不如搬出去利落。” “不成!!你哥哥那个混账东西,如今我们住在这里,他还成日里不消停,倘或离开了,他哪里还有半点顾忌?你舅舅如今又不在京里,叫我们去依靠哪个?” 宝钗闻言也没了主意,自家哥哥自己知道,那就是个没王法的,也确实不是个省心的。 薛姨妈拉住宝钗的手,温声说道:“我的儿,我也不是单为你哥哥着想,还有你的终身大事,如今你父亲没了,你哥哥又是个靠不住的,妈妈只能同你说。” 宝钗低下头去,不言语。 薛姨妈道:“依我们家如今的情形,想再找一个门第家私都如宝玉的,比登天还难。我儿才貌双全,是家里拖累了你,皇商名声再好听,也脱不过一个商字,妈妈左思右想,再没有比宝玉更合适的了,更何况婆婆又是你姨妈,她又一向疼你,不比到别处强百倍?我已经同你姨妈说好了,待娘娘省亲过后,便定下你们的婚事。” 第120章 离别 宝钗羞得颈子都红透了,心下也明白妈妈说的是实情,她挣开手,低声说道:“这样的事妈妈做主便是了,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就是并不反对, 薛姨妈欣慰的笑了,她只有这一双儿女,将宝儿的婚事定了, 只剩下那一个孽障,再看罢。 却说贾母同贾珍贾赦贾政商量建省亲别墅的事。 贾珍说道:“若论起中规中矩五十万两银子也尽够了,要说给娘娘长脸还是欠些,不过也罢了,我也出五万两银子,多少添上些,宁可我紧着些,也别怠慢了娘娘。” 贾母点头:“就是这话,宁可我们在家委屈些,也得顾着娘娘的脸面,你老爷有年纪了,这事儿珍哥多费些心,万望不要推托。” “岂敢,娘娘回家省亲这是天恩浩荡,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事,焉有怠慢之礼?” 既然不用多出银子,贾珍也乐的买个热闹,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娘娘能得脸儿,也是好事儿,万一祖宗有德, 娘娘得个一儿半女的,他们家也算有依靠。 王夫人站在贾母身后说道:“林妹夫如今升了江宁布政使,整个江南的钱粮都在他的手底下,不如派个人过去,让林家帮着釆买一些杂物,倒比别人可靠些。” 贾母的眼神一闪,沉吟道:“也好,你们看派谁去妥当些呢?” “若论起来还是琏儿熟悉一些,不如……” 贾赦说道:“琏儿刚回来,再说他同江南甄家有些不快,让他过去只怕不合时宜。” 贾珍点着头说道:“不如叫蓉儿去走一趟吧。” 众人也罢了,又商议起园子里的细节来,暂且不表。 只说数日后,扬州巡盐御史衙门里,黛玉正哭得呜呜咽咽。 林如海昨日已经同刘明做了交接,今日便要启程赴任。 林如海温言道:“为父此去江宁赴任,你且不必惦记, 只管同你哥哥嫂子去,也不过几年的光景,我们一家必能团圆的。” 徒渊插言道:“有我呢,林大人只管放心。” 林如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想起来前几日这小子找自己说的一车混账话, 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徒渊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袁怡轻抚着黛玉的秀发,说道:“父亲将妹妹交给我,只管放心,凡事都有我呢,纵然我有不到之处,还有大爷在外头,我们在一处互相扶持,父亲不必惦记,倒是父亲孤身一人在任上,万请珍重。” 言罢,袁怡敛衽一礼,林如海忙侧身避开了。 “ 为父自会当心,不必惦记。” 袁怡又嘱咐林成并林孝家的:“冬日的大毛衣裳都已经备下了,记得给老爷添减,多嘱咐些府里的大夫,宁可多给些供奉银子,也必要他们当心些,隔一日请一回平安脉,万万不能大意,想来大爷已经同你们说了,每个月的脉案他都是要看的,按日子送往平安州,你等小心些好生服侍,来日见了必有重赏。” 几个人都垂手恭恭敬敬的听了,又跪下给大奶奶和姑娘辞行。 袁怡忙叫翠红扶起来,温言道:“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你们也都有年纪了,这些免了吧。” 林成起身道:“大奶奶和大姑娘万万保重,等来日见了,老奴再给二位主子磕头。” 家里的东西在前几日林孝已经启程送往江宁府了,昨日派小幺传来消息,俱己安置妥当,安国公正等在那里,东西也已经装箱收拾好了,只等林如海到任交接之后,便要启程回京。 袁怡同黛玉并肩看着林琛扶着林如海的手臂登轿,他回头冲姑嫂二人点了点头,走到银霜宝马跟前,早有小厮伏下身去,林琛足尖一点翻身上马,引着林如海的八人官轿出了仪门。 后头跟着林安及一众家仆的青油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御史府。 姑嫂二人看着车队出了大门,黛玉哭倒在嫂子怀里,徒渊急得直转,又无可奈何的跌足。 几人返回袁怡的院子里,屋里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等林琛从江宁回来,把日常用的东西一装,众人便可以启程了。 丫头们端上金盆巾帕等物,伏侍着黛玉洗漱,黛玉哭得双眼红肿,兀自抽抽噎噎。 袁怡劝道:“妹妹快别这么着,倘若伤心的病了,岂不让老爷担忧?况且相见的日子还有呢?很不必如此的。” 黛玉的眼泪又流下来:“我在父亲身边总共待了这么几日,如今又要分别……” 徒渊一下跳起来:“有了,有了,妹妹换身衣裳,我同妹妹一起追上车队,送林大人去江宁府,妹妹意下如何?” 袁怡拍了他一下,怒道:“然后呢?你二人不回来了?岂不闻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跟着胡闹什么?” 徒渊说道:“那就不别,我陪着妹妹在江宁住,你跟姐夫去平安州上任不就完了。” 袁怡笑吟吟的道:“那将来我妹妹出门子了,也得带着你去吗?” 徒渊突然脸上爆红,他磕磕巴巴的说道:“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我总是让着妹妹的。” 黛玉闻言破涕为笑,“啐”了他一口说道:“你满嘴里都说的是什么?真真的疯魔了。” 及至掌灯时分,丫头们摆上来晚饭,袁怡留了黛玉和徒渊二人一起用,姑嫂二人都惦记着远行的人,也没有胃口,只略略的用了几口便罢了。 倒是徒渊一天天的没有个安生的时候,上蹿下跳的饿的快,让红袖又给他添了一回饭。 下了桌子,见姑嫂二人在饮茶,又抓起盖碗,狠狠灌了两碗下去。 黛玉抿着嘴儿笑道:“亏得你还是凤子龙孙,竟这样粗糙的,简直称得上牛饮了,古人云,牛嚼牡丹。你这样饮下去,可知其味么?” 徒渊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是懒得装模作样, 明明是简单的一件事,非要转个十道八道的弯,无趣的很,谁把谁当傻子呢?何必多此一举?” 第121章 心事 袁怡听他又在胡说八道,不由得笑着说:“你这话敢在四表哥跟前儿说吗?” 徒渊笑嘻嘻的道:“我懒得同他说。” 黛玉便知他不敢, 不由得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两下,徒渊知道黛玉在羞他,也不恼,原地跳了两下,对黛玉说道:“你不知道我四哥,平日里最是个严肃的冷人儿,偏偏越是亲近的人,他便是话越多,跟外头的那些官员们,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训起我来能说个一天一夜,倘若不是他还需要吃饭喝水,我都以为他魔怔了……” 黛玉开头还听得新鲜,到后头忍不住笑起来,这四殿下还真是个妙人儿。 袁怡听不下去了,上前揪住他的耳朵说道:“你还有脸说四表哥,你自己半夜三更的在你甄母妃宫殿后头放炮仗,吓得皇帝舅舅披着中衣就跑出来了,宫里的侍卫差点儿把你当贼拿了。 甄妃被你吓得几夜没敢合眼,三表哥去找你理论,你又叫人把炮仗放到三表哥的轿子里,差点儿没把三表哥的魂儿吓飞了,四表哥不拘着你,你怕不是要上天了?” 黛玉闻言已经笑得伏在枕上起不来,这也太顽劣了。 她喘息着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可是他们得罪了你。” 徒渊本来笑嘻嘻的不在乎,听得黛玉问他,不由得望着黛玉不语。 他想起了姐夫的话,心中有所触动。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一次,他见母后送父皇出去,捏着帕子站在凤安宫的门口,望着父皇的背影,眼中是他读不懂的忧伤。 明明母后一脸端庄,嘴角还带着微笑,他却觉得莫名的心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母后的眼角满溢出来,让人看着莫名的心疼。 那眼神让他睡不着觉,他也不懂为什么,只是觉得必然跟甄妃有关, 如若不然,为什么每次父皇去甄妃那里,母后都会忧伤呢。 天下皆知,当今皇后端庄稳重,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世人都说嫉妒的女子不贤,所以母后肯定不是嫉妒。 那就必然是甄妃惹了母后不快, 他去找甄妃算账有什么不对? 如今他想起姐夫的话,一个人的心太小,被填满了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哪怕别人多看一眼,自己都会不舒服。 如此说来,难道母后也嫉妒么? 那,她呢?倘若她嫉妒,那是不贤。可如若她不嫉妒,自己真的开心么? 徒渊安静的立在当地,袁怡纳闷的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气?” 徒渊后退一步,说道:“你们歇吧,我先去了。” 他说着便往外走,脚步匆匆忙忙,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头撵着他一样。 黛玉也纳闷的说:“他是怎么了?这几日怎么总这样奇奇怪怪的? 撞客了不成?” 袁怡是不相信这些的,青春期的男孩子有心事也正常, 就是欠揍。 她对黛玉说道:“今日你哥哥不在家,你在我这里歇吧。” 黛玉的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今日同爹爹分别,莫名的觉得孤寂,愿意跟嫂子在一起,让她心里安心。 翠红、芝兰、红袖闻言,忙着去收拾被褥,用熏笼浓浓的熏了,铺在床榻上,方才服侍着姑嫂二人洗漱安歇。 两人躺在榻上,黛玉把小脑袋瓜靠在袁怡的肩膀上,小声的说道:“嫂子,你去过平安州吗?” 袁怡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 “我这十几年来,不是在公主府,便是皇宫里,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普济庵,哪里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竟是问了傻话,嫂子是郡主之尊,哪里能轻易出京呢? 袁怡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那里离西海沿子不远,将来必然经常有船只出海的,按照如今我们朝廷的情形看,说不定我们到了那里会看到金头发蓝眼睛的异国人。” 黛玉“哎呀”一声,她还从来没见过番邦的人呢,从前倒是听宝姐姐提过几句,他们家里出海走过货物,番邦的人跟我们不大一样,听说吃食就有很大的不同。 “也不知道番邦的人吃什么?” “吃饭呗。” 黛玉忍不住笑了,嫂子这话说的实在,可不就是吃饭嘛。 姑嫂二人在一起掰着手指计算着行程,直至夜半时分,才沉沉的睡去不提。 却说林琛同林如海一行人疾行赶路,月上中天方在馆驿暂歇,第二日一早便收拾着进了江宁府。 林琛带着护卫,骑着马走在前头,心下十分感慨。 一月之前,他刚刚同袁怡离开此地,再次踏入这里竟然是物是人非。 他从安国公府的二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姑苏林氏的嫡子,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此地,连亲爹都换了。 城门口的兵丁早已得到了消息,新任的江宁布政使林如海大人今日前来赴任。 远远的便看见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和林如海的官轿,忙忙的跪了下去,低着头目送车队过去,兀自探头张望。 “老哥,我怎么看着刚刚过去的那位公子爷有些眼熟啊?” “我也瞧着面熟的很,怎么好像安国府的二爷?” “哪能不眼熟呢?这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那就不是凡品,见过一次,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可不就是安国府的二爷吗?” “不对吧?老哥,当日咱们都是亲眼看着安国府的二爷去赴任的, 人家不是到平安州去当官儿了吗?”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有个亲戚在布政使衙门里当差, 听说安国公把儿子送给林海林大人了。” “啥?”那人的眼珠子瞪得老大。 “四品官的儿子也能送人?他们家的儿子很多吗?” “多什么多呀?听说现在只剩下一个嫡子了。” “啊……” 不提众人议论纷纷,林琛带着车队一路来到布政使衙门的正门停下,林忠早带着家下人等一溜儿的跪了下去。 第122章 辞别 林琛并没有下马,他看着林忠面无表情。 安国公从正门迎了出来,一抬眼就望见林琛端坐在马上,他的脚步一顿, 细细的打量了几眼。 一身圆领湖蓝色缂丝锦袍,几片竹叶点缀袖口,头上带着金座镂空嵌珠冠,腰饰蟠螭镂雕玉带钩,下头的玉环上坠着羊脂白玉佩并银丝绣线的荷包,依旧面容俊逸光彩照人。 安国公心下十分复杂,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思,甚至都弄不清楚,林琛过得好,他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呢? 尽管他不想承认,看这小子的气度神采便知道他过得是真不错。 衣饰可以暂且不论,林琛身上洒脱飘逸的气质没有半点减损,甚至更胜往昔。 林琛已经下马来到林如海的轿前,他伸手扶着父亲下轿缓缓的向正门行来。 安国公惊奇的发现,这父子俩身上的气度竟然如出一辙,他想起林琛加冠礼的那一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这“一家三口”竟然有着相似的气息,真真是不可思议。 林如海仿佛没发现安国公的怔愣,亲热的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岂敢劳动兄长亲自相迎?折煞愚弟了。” 林琛恭恭敬敬的深深一揖:“侄儿拜见伯父。”他一如既往温和儒雅,言笑晏晏。 安国公看着这一对父子笑的如出一辙的脸,莫名其妙的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气的他眼前发黑,身子一晃,随即稳住了。 他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平稳了自己的呼吸,从袖间抽出手绢儿, 刻意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的手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贤弟不必客气,贤侄……”他深吸一口气,接道:“贤父子里面请吧。” 说着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如海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也没看到,他再次笑着拉住安国公的手臂,亲热的边走边道:“兄长此次回京一定要代我向老太太问好,她老人家偌大年纪必是盼着骨肉团圆的,此番兄长归家,老太太必然欢喜。” “骨肉团圆?”“欢喜?” 安国公手臂一僵,看了一眼林如海,见其一脸真诚,似乎当真为他欢喜,不由得狐疑起来,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林忠等人不由自主的偷眼看着曾经自家的二公子。 见他步履从容,神态洒脱的跟在林如海的身边,用手里的折扇轻轻的敲击着手掌,偶尔还饶有兴致的抬眼打量一下庭院,仿佛真的与安国府的众人不熟。 文书交接的很快,之前已经有底下的人核验过了,两个人不过就是交接一下印信,又因着关系特殊,难免聊一些家常。 安国公看着父子俩,越看越来气,咬着牙说道:“愚兄先行一步,昨日家中来信,夫人竟然病了,也不知怎样?愚兄急着赶路,便不再多留了。” 他说着干脆利落的起身一抱拳,抬脚就往外走,他就不信了,这个混小子不关心太太。 后头传来林如海的声音。 “我送兄长出去,琛儿料理一下。” 林琛声音平静:“是,父亲。” 安国公脚步一顿,咬着牙心中暗道,果然是个没心肝的,幸亏过继出去了。 林琛看着安国公的背影目光透着嘲讽。 只怕他还不知道,太太已经去了庵堂吧?那里是皇家寺庙,来往的都是贵妇女眷,安国公就是想进都进不去,还太太病了?梦见的么。 林琛拂袖而去,把他丢在了脑后, 对自己曾经的这个愚蠢亲爹彻底丢开了手。 林琛看着人将东西安置妥当,到书房的时候,林如海正在看文书。 见他进来招手说道:“快来,你看看这个,朝廷最新的邸报。” 林琛只瞄了两眼便道:“这数目不对,儿子前些日子出去的时候问过,今年两江地界并没有大灾,织造衙门……” “你心里有数就好。听说奉圣夫人不好了,三皇子最近要起身往江南来,平安州那里也很要紧,岐王也必然会有触动,我儿万万小心。” “垂死挣扎罢了,左右不过几年的功夫,父亲要当心。” 林琛辞了林如海,经过抄手游廊一路往东去,因着此行没有女眷,春茗秋茗一并进来伺候。 春茗正打发小丫头铺床,秋茗在院里子指挥洒扫婆子们收拾落叶,远远见着主子进来,上前打了一个千,笑着说道:“今日我们才搬家,屋子里简陋些,委屈爷将就一夜,奴才已经吩咐小丫头们进水了,爷洗洗,略去去乏。” “我这里倒不要紧,左右不过是一夜的功夫,老爷那边可安置妥当了?” “已经妥当了,按照爷的吩咐,先收拾了老爷的院子和书房,只是库房里的东西,虽然有一部分运回了姑苏老家,还留有不少东西在任上,按照册子只规置了一半儿,剩下的得明日才能妥当。” “这些东西不急,交给林安就行,临行的时候都是清点好的,缺了哪一样只问管库房的找补,你们两个去歇吧。 我明日辞别了老爷,咱们快马加鞭赶回扬州,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些,到了平安州,都有赏。” “那奴才就先谢爷的赏了,一会子就传下话去,必然误不了爷的事。” 林琛回到房里,丫头们恭敬的服侍着洗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只胡乱的睡了。 翌日一早,给林如海磕了头,便要离去。 明明父子俩已经深谈了多次,该叮嘱的早已经叮嘱过了,可如今真正的分别,林如海执着儿子的手,依然觉得有千言万语没有叮嘱完。 他叹息一声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也不遑多让。当年你妹妹进京的时候,为父几日未曾合眼,如今你们兄妹两个都要远行,为父心中着实不安……” “都是儿子不孝。” “这是哪里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为父自然是盼着我儿青云直上的,只是……,罢了,你去罢,切记,一切以平安为上。” 父子二人洒泪而别,林琛带着人一路快马加鞭返回扬州。 第123章 前路 赶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远远的便见到卧室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进房门便见到姑嫂二人都在等他。 黛玉见他进来,立起身道:“哥哥可回来了,一路可平安吗?” 袁怡上前亲手替他宽衣。 “夫君这风尘仆仆的,可是赶得太急了?没打尖歇一会子么?” 林琛笑道:“我都饿了一天了,你们两个还只是盘问我,审贼也得先吃饱饭呢,快洗漱摆饭罢。” 姑嫂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翠红闻言忙下去吩咐小丫头摆饭,又亲自过去看着。 芝兰早带了小丫头捧着金盆等物进来伏侍,红袖也带了两个小丫头捧了衣物过来。 林琛洗漱完毕,换了干净清爽的衣物,又饱饱的吃了一顿饭,方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几乎都在路上,到了江宁又是一通忙碌,好容易安置妥当了,又连夜的赶路回来,可把他折腾的够呛。 如今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茶,轻舒了一口气,方道:“父亲那里已经安置妥当了,妹妹不必惦记,林成林孝都是家里老人儿,自然不必多说,就是请来的两个供奉,我也细细的叮嘱了,要他们每个月把脉案送到平安州,这样我们也放心。” 黛玉不住的点头,又调皮的一笑。 “我只是思念父亲,不忍分别,这样的事我是不管的,左右都有哥哥呢。” 林琛撑不住笑了:“妹妹这话很是,姑娘在家时都是娇客,只管安享尊荣便是,待来日你出了门子,再操心也不迟。” 几句话说得黛玉红脸,拉着袁怡的袖子不依:“嫂子也不管管他,还是堂堂的探花郎呢,这么贫嘴贱舌的。” 几人说笑一会子,袁怡便打发黛玉去歇着。 “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赶路,妹妹快去歇着吧。”又问:“是谁跟着姑娘呢?” 明心答道:“是奴婢跟着呢,郡主放心罢。” 黛玉行了礼,带着明心并一众丫头婆子回房去了,红袖带着丫头打着灯笼一直送到院门外,方才回转。 这里林琛斜倚在榻上,问道:“奉竹姑姑可回京了么?东西可都装好了?带的人可妥当?” 袁怡将手里的盖碗放在桌子上,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叹息道:“走了,临行时拉着我哭了一回,只是舍不得,也不知多早晚儿能再见面的。” 林琛见她的眼圈儿有些红,伸出手臂道:“囡囡,到这里来。” 一声“囡囡”让袁怡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公主娘了,奉竹姑姑走的时候,她有一种冲动,也想跟着一起走,她想回家,想母亲。 轻轻的伏在林琛的怀里,袁怡泪流满面,林琛轻抚着她的秀发,望着窗外,目光中满满的想念,母子连心,岂能不惦记着? 翌日一早,车队便已经准备妥当,丫头们伏侍着袁怡和黛玉登车,翠红带着人押着贵重的箱笼在后头的马车上,芝兰带着小丫头们在后车预备茶水点心,一应日用。 红袖和明心随身伏侍,红云背着宝剑一闪身跳上车辕,冲着跑过来的吴风说道:“你做什么过来了?这里不用你惦记,你自去吧。” 吴风不理她,只是站在当地,向车内道:“主子有什么事儿只管让人去找奴才,前头有咱们家大爷呢,奴才就在后头押车,主子不必惦记着。” 车内传来袁怡的声音:“晓得了,你只管去罢,约束着咱们的人,路上不许吃酒赌钱,到了平安州有赏。” 吴风垂手听了,连声称“是”,才转身要往后头走,看见红云正拿着鞭子要赶车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改行当车把式了不成?” 旁边的车把式也是公主府的老人儿了,闻言笑着道:“我给咱们小主子赶了半辈子的车了,红云姑娘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子呢。” 周围的人听了都笑起来,远远的见着秋茗跑过来,行至车前打了个千。 “禀大奶奶,爷说过一会子咱们便要出发了,打发奴才来问奶奶,可有什么话吗?” 袁怡道:“你告诉大爷,我这里不用他惦记,只让大爷自己珍重,看着些五殿下,别让他淘气。你们小心伏侍,路上都警醒着点儿。” 秋茗连声应了,又一路小跑的往前头去复命。 黛玉两次远行都算得上孤身一人,如今有嫂子在身边,前头还有哥哥在,心里很踏实,在车里左看右看的,颇有兴味。 忽然见帘子一掀,徒渊弯腰进来,不由问道:“你怎么进来了?你自己的车不是在前头么?” 徒渊笑道:“我怕我姐惦记着,刻意过来瞧瞧,好教你们俩个放心的。” 袁怡念了一声佛道:“罢,罢,我是再不指望你省心的,只要你不弄出大乱子来, 我就要念佛了。” “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从小到大闯的祸里有多少都是为了护着你呢,你不能用过就丢,过河拆桥啊。” 黛玉笑道:“如今你竟歇着罢,很不必你帮忙,有我哥哥在呢。” “哎,我就知道,有了姐夫我姐就不疼我了。” 袁怡笑着推他:“净混说,你快去罢,只在我们这里混,成何体统?一会子就要出发了,前头找不着你,可不急了?” 徒渊跳下车,笑着挥挥手,一径去了。 车队缓缓驶出了御史府的正门,黛玉轻轻的掀起窗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也曾经是她的伤心地,在这里她失去了母亲,前程未卜的远赴他乡,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在那里苦苦挣扎。 在京城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如今想来竟然恍如隔世, 仿佛大梦一场,令人心悸。 如今同样也是远行,她却心中十分安定,父亲已经大安,身边又有哥哥,嫂子,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袁怡抚着小姑娘的头发,心中暗叹,书中小姑娘一身孝衣送走了父亲,家财全部落入虎狼之口,成了无根的浮萍,可怜可叹。 车队渐行渐远,迎着朝阳一路前行。 第124章 行路 因官船没有停在扬州码头,车队一路向西,先走旱路,再上官船转水路,大约要走上五六日的路程才能到平安州。 一行人十数辆车驾,几十匹马浩浩荡荡,春茗带着小厮快马加鞭去打前站,徒渊猴在马上,一开始还兴兴头头的,行不多时,便有些烦了。 缠着林琛要到前头去先行一步,林琛不理他,只对他身边的侍卫说道:“看好你们主子,倘若出了纰漏,来日回京,见了四殿下,我也说不了这个人情。” 众人都知道林琛的性子,最是说一不二的。 忙连声答应着,哄着徒渊进了马车,前呼后拥的团团围住,生怕这个小主子淘气。 徒渊无可奈何,只得进马车里躺着,又频频的向后看,只是望不到黛玉的车驾,远远的见了永宁公主府的旗子随风飘扬,更觉郁闷。 黛玉的心情却是还不错,她靠在嫂子肩上,两人正在聊天。 刚才停车休整的时候,红袖送了点心茶水上来,袁怡的车驾是驷马高架车,很合她的品级身份,车厢内宽敞舒适,不但有个小卧榻,还有书桌抽屉。 桌子上有个镶嵌式的凹槽,茶水点心放在上头不怕颠簸,袁怡倒了半杯茶递给黛玉,问道:“依你说,蓉哥媳妇儿竟是个小吏从善堂抱回来的?那她是怎么做了长房的冢妇呢?” 临行前林如海接到了荣国府贾政的来信,信中说不日贾蓉必将南下釆买省亲所需物品,托林如海关照云云。 这倒是应有之义,林如海回信应允了,信中又说老太太让黛玉晚些时候动身,与蓉哥儿见一面,她老人家也放心。林如海婉言拒绝了,原本林琛去平安州赴任已经迟了,实在没有必要再耽搁下去。 这件事家中人都知道,如今姑嫂二人就谈起了贾蓉。 “嫂子这话问得奇怪,我哪里知道呢?” 袁怡忍不住笑了,她这话确实问的糊涂。 “你可见过秦氏吗?” “这个自然是见过的,不过她是侄儿媳妇,并不与我们在一处,只是照过一两面,生的十分纤巧,说话温温柔柔的,做事也周全,在外祖母家里是人人夸赞的。” “蓉哥儿……” “也就那样。” 黛玉呷了一口茶,小声说道:“外祖母家家风与咱们家不同。” 袁怡想起红袖的话,贾家也就那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觉马车停了下来。 红云说道:“主子,前头过来传话,今夜不往前走了,就在此地安营扎寨,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登船了,主子下来走走罢。” 黛玉一听马车停下来安营扎寨,脸上禁不住带着一丝欢喜。 这一天马车坐下来,着实颠得人难受,腰酸背疼的,都快要颠吐了。 红袖明心走过来掀开帘子,给二人戴上纱帽,扶着袁怡黛玉下车,徒渊远远的跑过来,还没到跟前儿,便跟他姐告状。 “姐夫也真是的,不让我骑马去远处溜一溜就算了,还不让我到后头来,明儿个我跟你们一起罢。” “胡说!你一个小爷,跟我们坐在一辆车上,成什么体统?” “我一个人没意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黛玉笑道:“金宝元宝不是人吗?” 两个小太监跟着徒渊身后跑过来,给众人行礼,闻笑道:“我们主子是个闲不住的,奴才们说话不得主子的缘法。” 徒渊踢了元宝一脚:“你个狗奴才,让你帮我支应着,我悄悄的溜到后头来,你只是不肯,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元宝只是笑嘻嘻的,也不回嘴,他们主子骂归骂,平日待他们十分不错,比三殿下待下人可强多了,四殿下是个冷面的,规矩更是极大,哪有他们主子好? 袁怡往四周瞧了一眼,这是一处山坳,远处有一个极平整的草坪,侍卫们也不用人吩咐,早搭起了帐篷,跟着的丫头小幺儿也都收拾着杂物。 林琛带着春茗一路过来,看了姑嫂二人一眼,见她二人脸色有些苍白,叹道:“略忍忍吧,且将就一夜,倘若今夜歇息在馆驿,明日倒要起早赶路,如若不然怕是误了官船,我已经让春茗去说了,明日一早我们就登舟,就在前面的渡口。” 袁怡道:“出门在外的,哪里还讲究那么多?只是我们要在船上待几日呢?” “快则两日,慢则三日,还要走半日的旱路,我已经接到了飞鸽传书,林柱儿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吴嬷嬷也有信过来, 这边儿一切都已安置妥当, 盼着我们早日过去的。” 袁怡同红袖笑道:“嬷嬷肯定是等得急了,原说她老人家先行一步,去给我们打前站的,谁知耽误到这会子,指不定多抱怨呢。” 红袖笑道:“我们也是没想到的,竟然能耽误到这会子。” 林琛问黛玉:“妹妹感觉如何呢?红袖那丫头的医术就不错,让她来给妹妹瞧瞧?” 黛玉摇着手说:“很不必的,我只是有点儿闷得慌,此刻也已经好了,不必让她来瞧我。” 红袖闻言撑不住笑了。 黛玉从不会走路就会吃药,长了这么大,最厌烦大夫,从前是不得已,如今她觉得自己身体好的很,很不耐烦见这些人。 徒渊伸着脖子看芝兰带着小丫头们安排吃食,拉了拉黛玉的袖子, 悄悄地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没准芝兰姐姐需要我们帮忙的。” 黛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帮忙?你么?” 徒渊一拍胸膛:“干这个我最行了,咱们快点儿过去罢。” 袁怡也知道闷了一天难为徒渊忍着,也想让黛玉跟着走走,她说道:“你们过去顽罢,只是小心些,别烫了手。” 看见两个人跑远了,林琛无奈的摇摇头,四殿下倒会找人,把徒渊扔给他们俩口子,自己倒是清静了,再不管别人的。 他小声的对袁怡说道:“等回了京,我必要同四殿下讨这个人情的,如若不然,我岂不是无事忙了?” 袁怡道:“四表哥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林琛手摇折扇,笑吟吟的道:“那也说不好。” 第125章 有喜 众人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便赶到了江边,一艘三层的楼船已经等在岸边,旁边另有两艘货船跟着,船上都挂着“平安州知府 林”的旗子,另一侧挂着永宁长公主府的旗子,只是规格减半。 明眼人一望便知是哪家的官船,该送仪程的送仪程,该回避的回避。 春茗秋茗并吴风三人看着众人装行李箱笼,林琛亲自过来扶着袁怡并黛玉登舟,又嘱咐人看好徒渊,姑嫂二人戴着帏帽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迤逦登舟而上。 不知为何,袁怡一上船便觉得眩晕,一阵阵的泛着恶心,按捺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林琛和黛玉唬了一跳,黛玉伸手扶住她,林琛忙打发人叫了红袖过来。 红袖正在外头看着人收拾东西,准备主子一会子要用的茶水点心,见小丫头来找她,说主子不舒坦,倒把她也唬了一跳,这几日忙颠颠的,竟没有请平安脉,难道竟是出了岔子不成? 红袖急急忙忙的进来,也顾不上行礼,见袁怡吐的脸色苍白,心里发急,伸手搭脉,半晌挑了挑眉,惊喜的“哎呀”一声。 林琛急切的问道:“怎么了?” 徒渊忍不住上前一步:“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呀。” 红袖起身冲着林琛行了一礼:“恭喜大爷了,我们主子有喜了。” 林琛怔在当地,只愣愣的问:“什么?” 红袖笑着又说了一遍,丫头婆子们已经是满面欢喜的在向袁怡道贺。 黛玉嘴里不住的念佛,眼睛里都是喜悦。 徒渊醒过神儿来,大声道:“我要当舅舅了,再没想到我也有今日,等我有了外甥,我就带他去骑马射箭,有我带着他,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冲撞了他,小爷我跟他没完。” 他都快无聊死了,假如他有了小外甥,那就跟林妹妹一起带着他顽。 徒渊高兴的连蹦带跳,好像他的小外甥今天就能出来了,红袖不高兴的说道:“五爷,您消停些吧,这还没吃酒呢,你就耍上酒疯了,没看见我们主子不舒坦吗?” 林琛回过神来,连声道“赏”。 又开始往外逐客,将众人都撵了出去,走到袁怡跟前,小心的把她抱在怀里,语气里竟有着一丝担忧。 “囡囡,怎么办呢?都说……都说……,倘若……” 他的声音渐渐的哽咽,生平第一次有了惶恐。 袁怡轻拍着他的脸颊,说道:“不碍事的,你怎么倒先怕起来。” 林琛不语,他之前也是欢喜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儿,刚刚突然间,便有恐惧涌上心头,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很害怕。 袁怡抽了抽嘴角,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产前恐惧症,她老公不会有吧? 因着是在船上,袁怡吐的很厉害,几乎要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连着折腾了一天一夜,林琛命船工们昼夜不停加快速度,以求早日上岸。 红袖急得直转,她确实是大夫,也深通医理的,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在船上什么也没有,她干着急也没法子。 紧赶慢赶在入夜之前上了岸,袁怡脚踏实地,仿佛才算是活了过来。 刚一上岸,便见林柱儿带着一众下人等拉着十几辆车并马匹,等在岸边,一见官船靠岸,远远的见到春茗儿站在船头上,便知道是自家大爷大奶奶到了。 林柱儿一路小跑过来打了个千。 “ 给大爷大奶奶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主子们总算是到了,叫奴才们好等。” 林琛问道:“从这里到平安州还有多远?我恍惚记得有半日的功夫吧?”他从前是来过的,可那时候他是轻装简从快马加鞭,不似如今拖家带口的,况且媳妇儿又有了身孕,更得小心着。 “回爷的话,倘若走的快些,连夜赶路,明日一早必能到平安州,若是明天起早赶路,怎么也得晚上能到吧。” “ 这前头可以有打尖儿的地方吗?” “有的,往前一走就是个小镇子,镇子里头有客栈,因主子们舟车劳顿,吴嬷嬷怕主子们受不住,叮嘱奴才们在镇子里订了客栈酒饭,看主子们的意思再定夺。” “很妥当, 我们今夜就在镇子里歇下,明日再赶路。” 镇子里的客栈已经完全被包下了,虽然不确定主子们要不要用,提前预备着也是好的。 芝兰红袖扶着袁怡进了上房,明心扶着黛玉先去洗漱,徒渊也恹恹的跟着金宝元宝去歇息了。 店铺里的伙计楼上楼下的跑,安置下贵人们,跑到楼下安排侍卫仆从车马,竟忙了个人仰马翻。 幸好酒菜热水都是提前预备下的,才略好些。 袁怡吃了半碗白粥,觉得胃里舒坦了一些,靠在床头歇息,红袖将配好的荷包系在帐子边上,一阵阵幽香传来,袁怡顿时觉得有些清明,精神头又缓过来一些。 这一遭可把她折腾的够呛,自从到了这里,竟是头一回。 红袖也心疼,她们主子哪遭过这些罪?磕破点儿油皮儿都是大事儿,如今竟被折腾的脸色惨白,倘若公主殿下在这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红袖拿着扇子轻轻的把荷包中的香气扇向袁怡,这里没有熏笼,手边的东西也不趁手,如今只能这么将就着,待明日进了府便好了。 翠红悄悄的推门进来,她这一路上一直在押着贵重的东西,直到进了客栈,方才听说了此事,慌忙交代了几句,跑过来看袁怡。 袁怡见她进来,笑道:“你不守着你的宝贝箱笼,怎么过来了?” 翠红笑盈盈的说道:“凭着是什么贵重东西,也没有您重要,奴婢一听着信儿,便忙忙的过来了,偏生主子还歪派我,当心带坏了小主子。” 又问红袖:“到底怎么样了?”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翠红叹道:“如今不是在公主府里,叫人怎么放心呢?倘若殿下在这里,我再不忧心的。” 袁怡闻言红了眼圈儿,红袖推翠红道:“你这小蹄子怕是脑子里装了浆糊了?好好的又招惹主子哭什么?倘若主子伤了神可怎么是好?好好的偏你又来添乱。你竟是守着你的箱子去是正经。” 几句话说的翠红笑了,红袖这小蹄子得了理,嘴里再不肯饶人的。 这厢欢天喜地,小两口喜气盈门,皇宫之中,帝后二人也在说着林家之事。 第126章 狭路相逢 皇后娘娘手里拿着五皇子徒渊的信,用帕子捂着嘴角儿,笑得花枝乱颤。 “渊儿走的时候,我还跟他谈起选妃的事,这孩子一脸的不屑, 只说小媳妇儿都是麻烦的,我倘若一定要给他找个媳妇儿,他就出家当和尚去,我寻思着他年纪还小,也就罢了。” 成康皇帝闲适的倚在凤榻上,在皇后这里他一向很放松,半眯着眼,穿着一身家常的茧绸袍,有些像村里的老学究。 他闻言说道:“你就是太惯着孩子,不但惯着老四,老五,连老二,老三你也惯着。公主们也罢了,女儿家娇贵些,怡儿一向招人疼,朕也宠着,可是皇子们很不必惯着的,该敲打就敲打,民间不是有句话么,孩子摔摔打打的才长得结实。” 皇后凤眼一眯,笑吟吟的说道:“有道是严父慈母,摔打孩子的事儿,是皇上的事儿,跟臣妾有什么关系?” 成康皇帝笑着指着她不说话,皇后什么都好,就是太慈软些。 皇后娘娘用帕子捂着嘴角微笑,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老四根本不用她操心,老五虽然顽劣些,骨子里却不坏,反正有她跟老四在,老五骄纵些也没什么。 至于二皇子和三皇子,她很不必跟着操心,操心多了,别说人家的母妃不乐意,便是皇上也没准儿心里会有什么想头,一旦留了影,那是说都说不清的。 她吃饱了撑的,去管那些闲事。 至于公主们,把她当嫡母敬着,这就很好,左右人家都有亲娘呢,各人有各人的盘算,倒是怡儿,她确实是当亲闺女疼的。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懂事,都说女儿是小棉袄,她这一生只生了两个儿子,五岁就离开了凤安宫,母子情谊再深厚,也得避嫌。 怡儿不一样,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伏在她的怀里,让人的心都化了,无数次她觉得疲惫的时候,都是怡儿陪着她,跟她亲生的女孩儿也没什么差别了。如今远下江南,别说永宁思念着,便是她也时常惦记着。 皇后娘娘的目光有些迷离:“怡儿和渊儿如今应该到平安州了罢?” 成康皇帝道:“前几日林琛上了折子,说即将要动身,按时日推算,也就这两日便到平安州了,老五说了什么?怎么又扯到娶媳妇儿上头?” 皇后娘娘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你儿子动了春心,喜欢上了人家姑娘,又怕我们不答应,反倒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巴巴的写信回来问我们的意思呢。” “哦?”成康皇帝来了兴致,他这个小儿子成日家跟个猴儿似的,怎么也想起来娶媳妇儿了? “是谁家的姑娘啊?他如此患得患失的,莫不是个平民之女?”成康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倘若是个民女又如何呢?”皇后娘娘逗笑着说。 成康皇帝放松的靠在引枕上,不甚在意的说道:“那就给个侍妾,他要实在喜欢就给个侧妃。”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 “只怕怡儿要跟你闹呢。” “这跟怡儿有什么关系?” “你儿子瞧上了林海的嫡女,想给人家做女婿呢。” “林如海?”成康皇帝沉吟着,半晌说道:“既然是林如海的闺女,给个王妃也使得,只是,这女孩儿的外祖家是荣国贾府罢?” 他上一阶段给贾元春升位份的时候,着人查过贾府,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当年他可没少跟贾代善这个老狐狸打交道,那妥妥的是个千年狐狸成了精, 目光长远,办事老道,可不是个善茬子。 他知道这些年贾府里没有成器的子弟,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皇帝有些感慨,这要是让贾代善在天之灵看见了,指不定多么唏嘘呢。 他看过奏报,林如海的闺女在贾府待过一两年,自己那个傻儿子不会是被人糊弄了吧? 皇后娘娘听见他提起荣国府,多年的夫妻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听妹妹说,林海的这个女孩子不错,很有怡儿的品格儿,还蛮讨人喜欢的。” “唔”,成康皇帝有些放心了,妹妹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既然她都说了林海的这个女孩子不错,想来必然是个好的。 “ 那就等回京之后,朕下一道圣旨赐婚。” “既然说定了,也得给人家个准备,你来日在折子里暗示一下林如海,如今也快过八月中秋了, 怡儿来信说给我们的节礼已经在路上,不如我赐下去一些东西, 给林家的那个女孩儿也带一份儿,怡儿会懂的。” “如此甚好。” 黛玉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帝后二人敲定了。 她匆匆忙忙的洗漱完毕,便跑去看嫂子如何。 刚走到楼梯口,忽听大门口响起一阵骚动,呼啦啦的涌进一群人来,黛玉惊呼一声,慌忙向后退去。 因着这间客栈是她们家里包下的,黛玉又不下楼,便随意些没有戴帏帽出来,如今忽然涌进来这么多外男,把她吓了一跳,明心雪雁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黛玉刚刚站定,便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冷冷的声音。 “放肆!” 她转头一看,心中不由得大定,是哥哥来了。 林琛带着人缓步下楼,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一众丫鬟婆子抬着一个藤编的软椅过来,一位夫人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却是南安郡王妃,后头跟着两个戴着帏帽的姑娘,便是袁莹和袁莺了。 林琛的脚步行至一半,不由得一愣,这母女三人不是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出发了吗?怎么才走到这儿? 母女三人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楼梯中间的人, 依然是宝蓝色的通绣长袍,大约是刚刚洗漱过,身上带着一丝慵懒,俊颜如月光皎皎生辉,目光却清冷锐利,正是林琛。 一看见林琛,母女三人顿时都不好了,她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袁怡,那可是老冤家对头了,难道她也在这里? 南安郡王妃刚要说话,便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吓得袁家姐妹连忙上前去安抚。 第127章 蝼蚁 旁边的掌柜的跟小伙计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他们是个小本经营的小店,平日里别说贵人了,来往的客商在他们这儿驻足的都不多,穷乡僻壤的,店里条件又简陋,略微有些身份的贵人也看不上这里。 谁知道今日邪了门儿,先是有位贵人把这里包了,他们正欢天喜地的服侍着贵人,没想到又来了一拨人,听说还是个王府,老天爷啊,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掌柜的战战兢兢,这两拨人弄死他都跟弄死一只蚂蚁似的,谁他也惹不起呀,这可怎么办? 南安郡王妃终于平稳了一些,她喘息着说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客栈也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们也要住店,还望林大人行个方便。” 她如今身体不适,纵然心里恨不得把这两口子掐死,也得先安顿下来,保住小命儿再说。 这倒也不是不行,倘若在往日林琛就答应了,无论有什么恩怨,投宿住店互相通融些也没有什么。 可如今怡儿有了身孕,再跟这母子三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很不妥当的事,万一这母子三人起了什么歹意,伤到怡儿可怎么得了。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家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下了,郡王妃请另投别处罢。” 袁莹闻言大怒:“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都肯将就着住下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想赶我们走?这天下难道是你们的?” “请姑娘慎言,我乃朝廷四品命官,不是姑娘能随意辱骂的,此次本官就不计较了,再有下回……”林琛的话还没说完,便听门外有人沉声说道:“再有下回又如何?” 众人看过去,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微黑的脸膛,浓眉大眼,身穿郡王团龙通绣蠎袍,身形高大沉稳,气势如刀锋一般凌厉,寒着一张脸从门外走进来。 林琛的双眸不由的眯了一下,这是……,南安郡王袁琟。 母女三人一见他进来,顿时欣喜若狂,简直是喜极而泣。 南安郡王妃一双美目如泣如诉,含着无限的幽怨,更兼她如今面色苍白如纸,惹人怜惜非常。 她本是南安郡王的表妹,两人是自幼的情谊,见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南安郡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柔声说道:“此地简陋,宁儿且将就些,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府去。” 他抬眼望向林琛,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林琛恍若未觉,走下楼梯,向南安郡王深深一揖:“下官平安州知府林琛见过郡王爷。” 南安郡王眉头紧皱,这人身形单薄,心眼儿忒多,就是个小白脸儿,看着莫名的让人来气。 袁琟一扬头说道:“本王今夜要歇在此处,你等速……”他本来想说让这小白脸儿滚出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口说道:“你等退下吧。” 袁莹不肯罢休,刚刚这个姓林的还想把她们撵出去呢,如今父王到了,正好让袁怡和这个姓林的都滚出去。 她跌足道:“父王!母妃正病着,这客栈这么小,只有两三间上房,怎么住啊!不如让林大人另投别处罢,他们身体康健,人又年轻,也不过是换个住处, 有什么打紧的?” 南安郡王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确实很小,再回头看了一眼表妹,苍白着脸颊,整个人奄奄一息,弱不胜衣。 不由得有些踌躇,莹儿说的也有道理,再说袁怡两口子怎么说都是他们的晚辈,稍稍动一下,给他们腾个地方,也是应当的。 他温声说道:“你们另投别处去吧,王妃今日身体不适,不适宜与他人同住。”他的话说的难得的和缓,不想与人再起摩擦。 他话音未落,便听楼上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本郡主近日身体欠安,确实不宜与他人同住,还请郡王爷行个方便。” 南安郡王身体一震,猛然抬眼望向楼上,只一眼便怔住了。 那女子高梳宝髻,身着宽袖圆领纱衣,通绣团花拂地长裙,披着丹凤朝阳的霞帔,目光清清冷冷,与那人有七八分相似,通身的气度竟然如出一辙。 他怔怔的对上了那女子的一双明眸,只一眼,怒火便直冲天灵盖,烧的他双眼通红。 就是这样的眼神,清清冷冷,看着他如同一只蝼蚁一般。这眼神如梦魇似的整日整夜的纠缠他,如影随形,摆脱不得。 他至今记得大婚的当日,他在院门口一遍一遍的检查着自己的衣着佩饰,心中通通乱跳,带着一丝扭捏雀跃的羞涩,一进院门,便见到了那个一身清冷高华的女子站在台阶上。 亮如白昼的灯火通明之下,一身大红的凤袍,如浴火的凤凰一般艳丽夺目,周身的气派凛然不可侵犯,望着他眼神清清冷冷,如同看着蝼蚁一般。 他的一腔热血被浇了个一干二净,怒气直冲天灵盖,冷着脸,咬着牙入了洞房。 燕好之时,对上那一双清冷的凤目,他心下颤抖,忍不住伸手遮住了她的目光,过后暗自唾弃自己无用,又恨那人无情,丫头通房一个一个的往屋里拽,天下女子多了,公主又如何?他不稀罕。 对,他就是不稀罕。 后来表妹用温柔的双手抚平了他的伤痛,有如此温柔似水的女子,谁还稀罕什么公主? 十几年了罢?十几年来他再也没见过这样的目光,没想到此时此地,在这个穷乡僻壤偏僻的客栈里,他再次重温了当年的噩梦。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道:“郡主娘娘?好大的气派。”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凭什么也用这样如同蝼蚁般的目光看着他,凭的是什么? 袁怡看着楼下的这个男人,声音清清冷冷:“本郡主身子不适,还望郡王爷成全。” 南安郡王被她气的在屋里转了两圈儿,以防自己被这个孽女气死,他转头恶狠狠的看着楼上。 “ 如若本王不让呢?” 袁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抖自己的袖子,一块洁白的龙佩出现在她柔白的手掌之中。 还未待她有所动作,手掌却猛的被人压住了。 第128章 父女 袁怡的龙佩刚出现在手掌之中,旁边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掌。 徒渊居高临下的说道:“听郡王爷的这个意思,本殿下也得给你的夫人和女儿腾位置了。” 南安郡王的瞳孔一缩,五皇子? 那肯定是不行,让皇上的儿子给他的闺女腾位置,他又不是想造反?这话他是不能接的。 “原来是殿下,本王无意冒犯,只是家中有病人,不得已而为之。” 徒渊凉凉的说道:“那可真是不凑巧。本殿下家中也有病人,我表姐身子不适,不宜移动。” 南安郡王这才注意到,袁怡的神色凛然,脸色却十分苍白,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正扶着她,目光十分担忧。 这是真的病了? “既然殿下在此,本王自然不便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他回身对众人说道:“让人准备车马,我们连夜赶回平安州。” 袁莹气得变了脸色,跌足埋怨道:“父王!” 南安郡王冷着一张脸说道:“不必多言。” 他转头温和的对南安郡王妃说:“叶儿已经在家等着咱们了,想来你也是惦记他的,我们早些回家吧。” 南安郡王妃本来一肚子的气,听他提到唯一的儿子,心中一动,她也想儿子了,早些回去也好。 南安郡王回头看了一眼林琛,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给他的女儿找一个小白脸儿?看着就不像有好心眼儿的样子,十分不顺眼。 林琛微微的笑着,似乎对他的目光浑不在意,只是深深的一揖。 一行人走的很迅速,片刻之间就走的干干净净。 黛玉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袁怡的脸色,目露担忧:“嫂子,你没事儿吧?” 袁怡摇摇头,安抚道:“明日我们就回家了,妹妹去歇着吧,不必多想,有我和你哥哥在呢。” 林琛已经快步的上楼来,扶住了袁怡,对徒渊和黛玉说道:“你们两个都去歇着,我们明日一早便赶路,中午就能到家了。” 小俩口回房安置,丫头收拾妥当退了出去。 “我们的宅子离衙门远吗?” 林琛伸手将袁怡的秀发拢在耳后,轻轻的在她肩上拍着,温和的说道:“不远,就在前后街,知府衙门地方小,还有一些师爷书办住着,我们人多施展不开,宅子虽然也不大,只有三进,也尽够用了。” 袁怡靠在林琛胸前,微微的合上眼说道“也不知道平安州什么样?” “这里离西海沿子近,洋货特别多,舅舅家也有商行在这里,舅舅跟表哥都是常过来的,等哪一日你舒坦了,我带你和妹妹逛去,这里的西洋货比咱们京里多,还有很多洋人呢,听说还有什么教堂的?其它的我倒也不知。” 袁怡忍不住笑了,轻轻的推了他一把。 “以后可不行了,你是为政一方的父母官,这地界儿归你管,哪能有不了解的东西?” 林琛点头:“凭他是谁?来到了咱们的地界儿,就得归咱们管。” “岐王舅舅的府邸在哪?等明日安置妥当了,我们带徒渊去看看。” 岐王八成不会见她的,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上有着太多岐王讨厌的人的影子。 “岐王府就在平安州的东头,听说岐王殿下身体欠安,轻易不见人的,明天咱们递个拜帖过去,想来他会见咱们一面。” “听说岐王舅舅家里有两位表哥?” “ 是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已经请封了世子,二公子年纪尚幼,听说江南甄家的宝玉也在岐王府。” “他几时来的?怎么我没听说?” “奉圣夫人身体欠安,江宁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三殿下带了御医过去也不中用,听说洋人的那个教堂里有什么偏方?甄应嘉便打发他过来瞧瞧。” 哦,袁怡想起来了,因为那个甄宝玉,奉圣夫人中风了,听说情况很不乐观,甄家的这个护身符要倒了,难怪甄应嘉要着急呢。 夫妻俩安睡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出发了。 袁怡一上车就开始吐,红袖早有准备,拿了止吐的茶喂着她用了几口,将荷包挂在她的身旁,又让她靠在褥子上,芝兰将褥子铺得厚厚的,以减少震动。 直到正午时分,车队才进了府城,平安城历史悠久,鼎盛繁华,往来客商云集,风土人情也比京城不同。 这里的女孩子更活泼一些,并不似其它地方低眉敛目的,笑得十分灿烂,在街上随意的闲逛着,眉目间神采飞扬。 进了城里,街道铺得十分齐整,马车走的十分平稳,袁怡也觉得好了一些,顺着纱帘往外看,竟然有几分异域的风情。 红袖芝兰也看得稀奇,她们虽然是丫头,自幼长在公主府,出入的不是皇宫大内便是公侯王府,如今跟着郡主到外头,才算是长了不少的见识。 红袖笑着说道:“我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个井底之蛙,亏的每日我还说嘴,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我竟然是个无知的。” 黛玉笑道:“红袖姐姐想差了,岂不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儿也是长见识的。” 马车一路往东城去,远远的便看见了知府衙门,三间朱漆铜钉的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几个兵丁正在聊天,想来是衙门里的差役。 远远的看见浩浩荡荡的行过来一列车队,几个衙役纷纷退后,恭敬的垂手,等待车马过去。 等到车队转过街角,方才议论纷纷。 “哪个是咱们老爷呀?” “你刚才没看着么?就是前头骑银霜骏马的那个。” “那么年轻啊?有二十岁吗?这可是正四品官?” “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灌黄汤子,连咱们老爷是谁都不知道。” “哥哥快跟我说说。” “咱们这位老爷来历可不小,不但是今科的探花郎,还是当今长公主殿下的爱婿,听说父亲是二品大员,真的是个金疙瘩。” “哎呦喂!瞧瞧人家这胎投的,再瞧瞧咱们一个个的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哪比得上人家一个头发丝儿。” 第129章 通房 不提衙役们在身后议论纷纷,只说车队径直到了林府门前,府上中门大开,车马径直入内。 袁怡的车刚刚停下,一个妇人便迫不及待的掀开了帘子,一眼望见袁怡苍白的脸色,心疼的变了颜色。 “我的小主子,可真真是受了罪了,让嬷嬷看看。” 袁怡扶着她的手下车,亲切的拉着她的袖子说道:“再没想到能耽误这些时候的,我都想嬷嬷了。” “我的好主子哟,老奴心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只是惦记着不知您到底怎么着呢?” 明心扶持黛玉从后车上下来。 吴嬷嬷冲着黛玉行了一个礼。 “想来这便是我们家大姑娘了,老奴姓吴,给姑娘请安。” 黛玉知道这是公主府的女官,忙侧身避过了。 “嬷嬷不必多礼,日后少不得有麻烦嬷嬷的日子。” 吴嬷嬷笑了:“姑娘说哪里话?您是主子,有事只管吩咐老奴便是了,日后日子长着呢,姑娘万万不要跟奴婢客气。” 黛玉含笑应了。 明心上前笑着向吴嬷嬷行了一个礼。 “吴姐姐好,可是有日子不见了。” 吴嬷嬷早已得到了信儿,知道公主殿下把明心给了林姑娘。 见了她便笑道:“如今可好了,不但主子和姑娘都来了,还有你跟我做个伴儿,日常也有个人说个话儿。” 又对红袖说:“郡主如今不比平常,你多上些心。” 红袖一甩帕子:“我伏侍郡主什么时候不尽心了?偏嬷嬷每次见了我都要说我。” “你这丫头。” 袁怡打量着宅子,地方不算大,收拾得却很齐整,可见吴嬷嬷是用了心的。 袁怡四处打量,吴嬷嬷笑着说道:“我一个人无聊,每日里就是归置这些东西打发时间,主子瞧着可妥当?” “嬷嬷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芝兰带着几个小丫头去了外书房,这是之前就定好的,芝兰做外书房的掌事姑姑,看着那些丫头,小子们办差。 徒渊远远的跑过来,一路大声的喊着:“姐,姐,我饿了。” 一眼看见了吴嬷嬷,眼睛一亮,说道:“妈妈好,还有什么吃的东西吗?饿死我了。” 吴嬷嬷一见是他,不由的笑着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五殿下,怎么就饿成这样?饭菜已经备下了,一会子就能用。” 徒渊唏嘘道:“从前我四哥出门,我还总埋怨他不带着我,把我羡慕的不行,这回出来我才知道,怪道人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呢,这出门儿还真不是容易的,可折腾死小爷了。” 袁怡正望着屋脊上的兽头出神,闻言笑了,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是那个时候,出门儿也不那么舒服。 一个小幺儿跑进来,到袁怡跟前打了个千:“禀大奶奶,大爷说让奶奶带着五殿下和大姑娘先用饭,平安州知府来了,大爷正见客呢,大约得晚上再进来,特打发小子进来说一声儿。” “知道了,你们去吧。” 徒渊说道:“这人真没有眼色,也太心急了,咱们刚进门儿,他就撵到门儿上来了,急什么呀?” 吴嬷嬷说道:“听说许大人要急着回京,他们家大姑娘在京里许了人家,急着要完婚,已经接连几日来咱们家打听消息了,急的直转圈儿,咱们家大爷不来, 他也走不成,都快要冒火了。” 袁怡一头走一头问:“他们家大姑娘许了谁?” 吴嬷嬷笑了:“翰林院张英大学士的长孙,如今跟咱们家还算是有亲戚呢。” 贾琏的外祖家? 果然听黛玉诧异的说道:“原来是琏二哥哥的外祖家里。” “既然如此,我们备一份贺仪送过去,聊表心意。” “还用主子说?我早就差人送过去了。” 徒渊急道:“姐,你快点儿,我饿了。” 红袖怒道:“五爷,您又混说,我们主子能走快么?” 徒渊这才想起来,他姐现在是双身子,还带着他小外甥呢,好吧,为了他小外甥,他也不是不能忍一忍的。 这厢袁怡肚子里揣着个小的,还得领着两个半大孩子,一行人直接进了正房,林琛那头也留了许大人吃饭。 许大人十分不好意:“林贤弟,愚兄真是有些难为情的,你这里刚刚落脚,我便来催着你交接,愚兄实在汗颜,只是小女的喜事就在下月,倘若现在不启程,再来不及的,还望贤弟海涵。” “许兄说哪里话?本就是我耽误了行程,十分对不住,明日我们就交接,小弟不才,身边还有几个得用的人,明日护送许兄行李车驾起程,将兄长送至渡口如何?” “哎呀,那便要多谢贤弟了,家中夫人已经返京,将人马带走了大半,愚兄这里正为难呢,多谢贤弟。” 许大人沉吟半晌道:“愚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兄请讲,你我同朝为官,许兄有话直言便是。” “平安州形势比较复杂,日后贤弟便知道了,这里……,万望贤弟保重。” 林琛心中一沉,笑道:“多谢许兄。” 看来这平安州不是善地,只怕是并不平安。 内宅里头,徒渊和黛玉跟着袁怡用罢了饭,便被袁怡打发回去歇着,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两个半大孩子都有些恹恹恹欲睡的,袁怡叮嘱了跟着的人好生伏侍,打发他们两个回去。 这厢吴嬷嬷说道:“主子如今有了身孕,大爷房里可怎么安排呢?” 袁怡端着盖碗的手一顿,这是她刻意去回避开的问题。 见主子犹豫,吴嬷嬷说道:“如今要么主子当做不知道,混过去便罢了,只有一条,大爷这个年岁……,这一年间总不能只守着空屋子,倘若看上了谁,开了脸留屋里,这情形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要么主子给挑个人伏侍,用不用的也看大爷的意思。” 也就是说,人她给了,用不用全看林琛的意思? 袁怡抿唇,虽然林琛说过,林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通房并不属于妾室,只是个伏侍男主人的丫头,几乎家家都有的,林琛…… 第130章 矫情? 袁怡抿唇不语,半晌才道:“嬷嬷先预备着罢。” 吴嬷嬷叹息一声,点头应了,女子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谁愿意将夫君让给别人染指呢?可没办法,家家都是如此,为女子难啊。 晚上林琛进来见袁怡坐在窗前发呆,不由得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袁怡不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她的心事无人可诉,倘若说出口,便是公主娘也要诧异的,男子没有三妻四妾,只是在妻子怀孕的时候,或是小日子里睡个通房而己,不要太平常,甚至称得上极克制了。 可是袁怡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一想到自已怀孕,老公在跟别人滚床单,还是光明正大的睡女人,她就一阵阵的泛恶心,像吞了个苍蝇一般,只怕日后这男人再近她的身,她都会吐出来。 袁怡自嘲,她果然很矫情,都说入乡随俗,她来了这里快二十年,竟然依旧如此矫情。 林琛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不语,眼神莫名让人心惊,仿佛两人形同陌路,从来不认识,不,比初次相见还要让人心凉。 他一团火热惦记着媳妇儿,火急火燎的进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登时让他的心凉了半截儿。 想起袁怡有了身孕,强自按捺住性子,笑道:“这才刚刚落脚,便有人冲撞了大奶奶不成?大奶奶同我说,我必饶不了他。” 说着便捱到袁怡身前,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袁怡按住胡思乱想的思绪,垂下眼眸道:“成日里只是混说,在自己家里哪里有人冲撞我?你竟忙你的去是正经。” 林琛同袁怡自幼相识,那些年他做皇子伴读的时候,又一起在上书房里念了几年书,袁怡语气些微的变化他都是极熟悉的,岂能听不出她语气中的烦噪? 不由暗自纳闷,只是半日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袁怡身怀有孕,又在路上折腾了几日,如今不宜细细盘问,先歇息是正经。 夫妻俩一夜安睡,次日一早林琛便去了衙门与许大人交接,这里吴嬷嬷把四个大丫头都叫到跟前,问道:“主子有了身孕,这通房丫头得预备着,你们几个都是郡主的梯己人,比别人强些,可有愿意的么?”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这是姑娘身边丫头的用处之一,都是默认的,当然,也凭各人意愿,或者看男主人的意思。 红云退后一步,严肃的说道:“这事儿嬷嬷别找我,我可伏侍不来大爷,我手中的剑除了公主殿下和我主子,再不认人的,我怕它不答应。” 她这话一出口,引得几个人撑不住笑了,翠红忍不住红了脸推了她一把:“你真真疯了,还敢跟大爷动手不成?” 红云急了:“我自然也把大爷当主子,倘若大爷有危险,我这条命也是舍得的,可这样的事我干不来的。” 吴嬷嬷笑了,红云不行,这丫头心眼儿实,只认得习武和郡主,不是伏侍人的料。 红袖摆手:“嬷嬷别看我,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大爷那样的。” 吴嬷嬷诧异了,实事求是的说,她们家这位郡马爷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模样,人又不是粗俗不堪的绣花枕头,怎的被人嫌弃至此? 红袖红着眼眶道:“若是主子一定要奴婢去伏侍大爷,奴婢也并不敢抗命,大不了舍了这身子同这条命罢。” 吴嬷嬷……,这真是“舍命陪君子”了?怎么就论到这上头? 翠红道:“就是这话,倘若是主子的吩咐,奴婢便去伏侍,倘若,要问奴婢的意思,奴婢不愿意。” 芝兰道:“就是当差。” 吴嬷嬷懂了,这是几个丫头都不愿意,也在她意料之中。 郡主身边的几个丫头都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心里清明着呢。 通房丫头听着好听,其实并不好做,比不上如今。 她们如今都是郡主的梯已人,再亲近不过的。只要一心伏侍主子,前程便是妥当的,便是日后的小主子见了她们也只有敬着的份儿。 做了通房丫头看似风光,却成了主仆之间的一根刺,再也拔不掉的,只能在后宅中熬着,便是生了一儿半女,也不过是婢生子,前程都是有限的。 更何况,一旦成了通房,她们便不是郡主的人了,也不算大爷的人,竟成了尴尬人,谁愿意呢。 袁怡坐在榻子上,望着窗外怔怔的出神,黛玉和徒渊从门外进来,见她愣愣的,不由得问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袁怡回头望着两个人不语。 徒渊打量了一圈屋里:“怎么不见翠红她们几个?” 袁怡垂下眼眸,语气随意的说道:“嬷嬷想给大爷挑个丫头,问问她们几个的意思?” 徒渊和黛玉一听袁怡含糊的语气便明白了,这是袁怡有了身孕,要给林琛挑个通房丫头,倒也没什么。 徒渊不在意的说:“我瞧着这几日天头不错,咱们找个时间出去顽罢,我已经打听过了,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好大的庙会,做什么的都有,听说有一条大蟒蛇,足足有碗口那么粗,咱们一起去瞧瞧。” 黛玉笑着说道:“罢了,罢了,我们可不去看那种东西,嫂子更是看不得的。” 徒渊这才想起来,他姐如今是特殊时期,确实不能去看,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袁怡在二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儿,发现二人并无异样,心中暗自自嘲,枉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却依然是格格不入的孤独。 是啊,一个通房丫头而已,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想起来原着里,黛玉调侃袭人的话,大家都知道袭人是宝玉的通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 甚至李纨拉着平儿的手说,羡慕凤姐房里有这么个通房丫头在屋里,是真心实意的羡慕。 袁怡看着自己的手指,她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想到林琛跟别人滚床单,她就一阵阵的犯恶心,怎么也压不住这种感觉。 果然很矫情。 第131章 讨厌 就算是要挑个通房丫头,也得挑个老实本分省心的,这个得慢慢查访。 袁怡歇了几日,便递了拜帖到歧王府,要过去给甄太妃并岐王妃请安。 晚上同林琛商议了,第二日,小两口便带着徒渊黛玉往岐王府去。 岐王府坐落在平安城东城,占地面积极大,王府修的很恢宏大气,旁边似乎还在动工建设宫殿。 岐王府中门大开,林琛徒渊骑着马引着车驾一路进去,自仪门下马,早有岐王世子徒昭,嫡次子徒明迎上前来。 林琛徒渊下马,互相厮见,徒昭亲热的拉着两个人的手说道:“我前日就听说五弟和妹婿来了,原该出城去迎接,只是我也刚刚到家,早知道五弟同妹婿也是这几日启程过来,我们便搭伴同行的,谁知竟是错过了。” 徒渊亲热的与徒昭执手道:“大哥,何必同我客气?倒显得怨怪小弟来迟了。” “这是再没有的事,都是自家兄弟,哪里论得到这些?岂不是生分了?” 徒明笑道:“大哥,你别只拉着姐夫五弟说话,父王还等着呢,姐夫,五弟里面请吧。” 林琛听他们一口一个“姐夫”“妹婿”的,便知道人家今日只算打叙家常,不论公务的。 遂笑道:“原是我们失礼,本该早过来给舅舅和老太妃请安的,谁知被俗务绊住了,竟拖延到今日,特来向舅舅请罪的。” 徒昭笑道:“妹婿说哪里话,父王再不为这个挑理的。” 几人携手进去,袁怡和黛玉早坐了轿子往内宅去了。 轿子刚刚落地,丫头们打起轿帘,袁怡和黛玉迈步出来。 便见一人迎了上来,她穿着红色圆领宽袖牡丹纱衣,披着金丝绣牡丹霞帔,高梳宝髻,上头绾着朝阳五凤衔珠钗,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捧着裙摆。 一见二人便笑道:“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喳喳叫,我揣度着必有贵客盈门的,却原来是妹妹来了。” 袁怡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服色,便知道这是世子妃了。 她笑着行了一礼:“见过嫂子。” 黛玉跟着行礼,被世子妃一把拉住了,上下打量着笑道:“这是林姑娘?真真是好模样。” “两位妹妹,快跟我进去见太妃,她老人家一大早就眼巴巴的等着呢。” 三个人携手进去,绕过正堂进了旁边的偏殿,正对着门的美人榻上端坐着一位银发的美人儿,虽已至暮年,却眉目如画,风姿不减,正是先帝的宠妃甄太妃。 袁怡福了福身,黛玉在拜褥上跪着磕了个头,便听甄太妃笑道:“快扶起来,怡丫头也免礼罢,赐座。” 袁怡笑着带着黛玉在下首坐了,世子妃上前同甄太妃说道:“成日家我们只说这个是美人,那个是美人,今儿个见着两位妹妹我才知道,我竟是井底之蛙,竟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儿,也就老太妃能略胜一二了。” 甄太妃忍不住笑了。 “净胡说!我多大年纪了?哪里比得上她们花儿一般的模样,看叫你妹妹笑话。” 袁怡笑着说道:“笑话是没有的, 见了太妃,我们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哪里比得呢?” “瞧瞧你这小嘴儿甜的,同你母亲可不像。” 甄太妃说着仔细打量着袁怡,这大约是全天下她最讨厌的一张脸,从这张脸上她能找出先皇后,永宁公主,和当今皇上的影子,就算有一星半点儿的不一样,八成也是随了南安郡王那个杀才。 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特别是永宁公主,让她恨的牙痒痒,如若不是永宁公主跟南安郡王做交易换了兵符,她儿子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何必躲在这穷乡僻壤苟延残喘。 大家是老冤家对头了,当时明里暗里大战了何止几百个回合,都是恨不得弄死对方的,直至今日,甄太妃提起永宁长公主都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我母亲是中宫嫡出的长公主,天生的身份贵重,我哪里比得?” “中宫嫡出”?听见这几个字甄太妃不由得咬着牙,恨的牙痒痒。 那个死丫头,从小看着她们这些人,就跟看着妾室蝼蚁一般,半点没有对长辈的敬重,偏偏礼仪规矩一丝不错,让人想挑错发火都发不出来,当年把甄太妃气得恨不得丢开体统亲自挠花那个臭丫头的脸。 世子妃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袁怡,再看一眼上头气的变了脸色的甄太妃,心中暗暗叹气,永宁长公主这母女俩当真是老太妃的克星,天生八字就犯冲。 如果说世子妃没有怨是假的,谁不想当太子妃,当皇后? 可世子妃跟老太妃和王妃不一样,她当时定亲的时候,嫁的就是岐王府的世子,前朝的夺嫡之争早已经落下了帷幕,硝烟战火都消失不见了,她很难感同身受。 更何况无论是永宁长公主,还是先皇后,甚至是当今皇帝, 她都没有见过,对袁怡的这张脸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挺好看的。 世子妃笑道:“母亲瞧瞧这位姑娘。”说着便把黛玉从座位上拉起来,推到老太妃面前。 甄太妃看了一眼,目光有些缓和。 “你是敏儿的女孩儿,倒是同你母亲很像。” 虽然贾琏同甄宝玉结了些仇怨,气病了甄太妃的嫂子奉圣夫人,但甄家同贾家是几辈子的老亲,渊源颇深,贾敏也是她当年常见的。 如今她年纪大了,越发的怀念旧日时光,往事如浮光掠影一般,总在眼前闪来闪去,如今见着女孩儿袅袅娜娜的站在她面前,仿佛当年她在翠微宫中见贾敏一般。 甄太妃的眼睛又有一些迷离,语气越发柔和,她拉住黛玉的手,温言道:“听说你母亲去了几年了?” 黛玉沉重的点头,眼圈微红。 甄太妃叹息的说道:“真是可惜了的,再也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你可见过自己的外祖母么?” “见过的。我在外祖母膝下待了两年,上个月刚刚回南边儿来。” 第132章 舞姬 甄太妃目光透着一丝关切:“你外祖母可好吗?” “身体倒还硬朗,每日里只和我们玩笑一回便罢了。” 甄太妃点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都是老废物混日子罢了。” 世子妃闻言忙道:“瞧你老人家说的,能侍奉您是我们的福气,儿孙们都盼着您长命百岁的。” 甄太妃只拉着黛玉说话,根本不想搭理袁怡,如果可能她都不想看见这张脸。 袁怡也不生气,只是自在的坐在那儿微笑,大家什么关系,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很不必装样子,这是该问的,还得问。 “怎么不见舅母?我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罢?” “母亲这几日受了风寒,不便见客的,已经说了,来日再见也使得。” “那我去见见岐王舅舅。” 世子妃……,这个更不必见。 甄太妃闻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孩子,今日就免了吧,你舅舅身子骨也不结实,等他大安了,再见吧。” 就这么一张脸往她儿子面前一站,可别把她儿子气死了。 袁怡用手帕掩着嘴角笑道:“那是我福薄了,竟无缘得见舅舅,舅妈,嫂子替我带好吧。” 世子妃连连答应,又道:“我也是个福薄的,竟从来没见过姑妈,妹妹回家千万替我美言几句。” 前院儿的气氛比这里不同,竟是难得的和谐。 岐王殿下与当今圣上并无相似之处。 他长得儒雅清秀,颇有几分书卷气,待人十分随和。 “老五都这么大了,我还是在你小时候见过你几回,你这眉目之间倒是像你的母亲多些。” “都是一家子亲骨肉,侄儿一向仰慕亲近叔叔的,如今特特的来平安州拜见,原指望叔叔疼侄儿的,叔叔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顽的,可千万想着给我留一份儿。” 岐王挑了挑自己的眉毛,觉得很意外。 中宫一脉的那一对儿兄妹俩最是虚伪无耻的,张口规矩,闭口规矩,恨不得把人压死,这小子带着几分活泛劲儿,可一点儿不像他爹跟他姑。 长得不像那几个人,性格也不像,岐王难得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你都说了一家子亲骨肉,哪里还分你的,我的。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要,我不在家就找你大哥,他是很随和的性子,你们兄弟一定处的来。” 徒明笑道:“越过我可不对,大哥都有弟弟了,我自认自己也不差,我也想给人当哥呢,老五有事儿就来找我,万事都有哥哥呢。” 他们家只有嫡出的两兄弟,至于庶出的那几个,根本不当回事儿,当然这话不能跟他父王说,父王虽然也重视嫡子, 可他自己便是庶子,说出来他父王的脸上不好看。 岐王对林琛道:“你我也有几年没见了,你小子怎么如今这样沉默的?” “ 我见舅舅这里金碧辉煌的,恍如到了天宫,竟把我看住了,殿下当真是陆地神仙,真真让人羡慕”。 “几年不见,你小子还这么贫嘴,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我看你跟老五是一样的,有什么要的,只管来找。” 岐王同几个孩子略略的说了几句话,便自去歇息。 这里徒昭徒明招呼二人饮酒作乐,又一叠声儿的唤舞姬出来助兴。 岐王府的舞姬们知道今日来了贵客,都早早的精心收拾妥当在偏殿候着。 几个舞姬隔着纱帘儿往大厅里偷瞧,推推搡搡的,瞧的面红耳赤。 “那个穿湖蓝色锦袍的,便是当今的探花郎吗?” “呀,好俊俏的公子爷,咱们也算是见过不少贵人了,这位真是独一份儿的好颜色。” “也不知郡主娘娘长什么样?这位大人如此好颜色,倘若我们有幸伏侍一回就好了。” “你个小蹄子,又发什么浪?你竟敢去郡主娘娘面前讨打不成。” “咱们什么身份?我就是个通房侍妾,在郡主面前就是个阿猫阿狗,我尽心服侍就是了,郡主还能把我当回事儿。” 这倒是,如她们这样的人便是给人做了侍妾也是最卑贱的一种,根本威胁不到当家主母的地位,只要自己不作死,尽心伏侍男主子就是了,对主母恭恭敬敬的,人家也乐得显示自己的贤良。 脱离了这个苦海,也能清清静静的过几年日子。 更何况她们自己心里都有数,她们第一天出来待客的时候,便被灌了药,今生是不可能生育的,哪个当家主母会把她们当回事儿? 听见主子招呼,一众舞姬鱼贯而出,丝竹声悠悠响起,舞步阿娜,妖娆妩媚。 今天出场的这一队舞姬舞的是腰鼓舞,身姿妙曼,颇有异域风情。 徒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舞蹈,他看的目不转睛,兴趣十分浓厚,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又有一些遗憾,可惜他姐和黛玉看不见,要是拉着她们一起看就好了。 徒渊这个年纪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又一向淘气,心思根本不在女色上头,所以有些事他想的很简单,真的就是单纯的觉得这舞跳的好看。 几个人边饮酒边看歌舞,不过片刻之后便都有了些醉意。 徒明见徒渊看得兴致勃勃,不由得笑道:“瞧瞧你那样,我之前总听人说,皇伯父跟姑妈规矩大,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连这个也没见过的,亏的你还是凤子龙孙,说出去岂不惹人笑?” 这些舞姬他是从小见惯的,就是个玩物,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徒渊这么新奇,倒是有些可怜他,还是皇子呢,被人这么拘束着,有什么意思? 他大方的一挥手。 “等一会子你走的时候,我送给你跟姐夫一人一个,回去慢慢的赏玩。” 林琛脸色一变,刚要开口拒绝,便听徒渊惊喜的说:“真的送给我吗?我可当真了。”他要把这两个舞姬带回家去,让她们跳舞给他姐和黛玉看。 徒明哈哈大笑。 “两个舞娘而已,值得什么?你喜欢日后只管来挑,喜欢就带走。” 林琛狠狠的瞪了徒渊一眼,这个熊孩子就是欠揍。 第133章 心伤 徒渊见林琛瞪他,觉得莫名其妙,又有点儿委屈。 他姐现在是双身子,又不方便经常出门,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啊,他要两个舞姬回家,没事儿让她们跳舞给他姐看,也能解解闷儿。 这玩意儿他姐挺喜欢看的,从前宫宴的时候,他俩总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哪个长得好看,哪个跳的好,他姐也总是看得兴致勃勃的,有什么不对吗? 前面喝酒看歌舞气氛融洽,后宅却颇有些冷场,甄太妃就是再有兴致,对着袁怡的那张脸也高兴不起来,什么好兴致都被败的干干净净。 她想起身送客,悄悄的让小丫头去看了好几次,偏偏前头气氛正好,没有散席的意思,气得甄太妃咬牙切齿。 更让她生气的是,徒渊和林琛都没有进来给她请安,这是把她当妾室对待了,人家是原配嫡孙,想来根本没想起来,还有她这么一个妾,便是袁怡也只是凉凉的坐在那里,问候了舅母便罢了。 甄太妃更是觉得有些腻味,她跟中宫一脉天生的八字不合。 好不容易熬到前头送客,世子妃笑着送袁怡和黛玉出去。 甄太妃觉得自己心口疼,暗自下定决心,如果可能以后她再也不想看见袁怡这张脸,让人心里堵得慌,她还想多活几年呢,见一回至少得减一年的寿罢。 袁怡刚上轿子,翠红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袁怡的目光透着一丝复杂,微笑着进了轿子。 启轿出了岐王府,袁怡在轿中暗自自嘲。 亏她还觉得自己了解林琛,上次在扬州,他去逛花船,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觉得他看不上这些人,却原来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从前还喜欢看明星帅哥呢,如果有条件谁不想风流快活。 去他娘的,就这样吧。 到家袁怡下了轿子,林琛急匆匆的上前,想跟她说舞姬的事。 袁怡笑吟吟的调侃道:“美人又跑不了,爷急什么?” 回头对吴嬷嬷说道:“爷带回来两个人,你给安排个院子,酒席便不用摆了,告诉她们好生伏侍大爷,等明个早上让她们来给我磕头,我有重赏。” 林琛怔住了,他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他放在心尖儿上十几年的人,如此轻描淡写的就把他推了出去,林琛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衣袖中的手指在不停的颤抖,自己在她心里难道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吗?那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林琛忽然觉得满心的疲惫,累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酒意一阵阵的往上涌,他挥了挥手,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 袁怡一直在等着他否认,或者说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惜什么都没有。 只低声的吩咐了一句,“让她们好生伏侍。”便转身回了院子,有些意兴阑珊。 徒渊一蹦一跳的过来,他本来是来跟他姐请功的,见两个人的气氛不对,黛玉拼命的冲他摇手,徒渊挠了挠头,那就以后再说? 徒渊拉住黛玉:“他们两个怎么了?” 黛玉困惑的摇摇头:“不知道。” 徒渊想了半天,酒后的脑袋越想越沉,根本转不动,算了,不想了,回去睡觉。 丫头们见林琛脚步踉跄,忙上前把他扶住,按照主子的吩咐,把他扶到西小院儿的小厢房,那里是刚准备出来的,幸好收拾完了,如若不然倒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琛醉眼朦胧的被人扶到了西小院,本能的觉得不舒服,他一个翻身坐起来,想要离开这里,一抬眼愣住了。 这里的布置十分精巧细致,根本不像丫头的房子,也不像是客房,倒像是…… 他的身体不由得一软,仰头倒了下去,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这算什么? 门外传来红袖的声音:“好生伏侍着,明儿个早上过去磕头,我们郡主有赏。” 红袖的声音很轻快,这真是太好了,她再也不用担心给姑爷做通房了。 就像吴嬷嬷说的,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不能生育的,没有庶子庶女的烦恼,身份又卑贱,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都不用费力气。 就算是姑爷护着都没用,就是个舞姬,顶天儿就是个最卑贱的妾,都不必理会的。 她站在门外看着屋里熄了灯火,脚步轻快的转身去向主子复命。 大家也知道,虽然那就是个玩意儿,郡主心里也不舒坦,大家都退了出去,让郡主一个人静静。 袁怡看着灯花出神,想起了小时候跟林琛一起在上书房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从一品皇家郡主,林琛不过是国公府的嫡次子,在一众伴读中并不显眼。 甚至有些人为了讨好林珏,故意的找他麻烦,有一回他把功课放在桌子上,三表哥让他出去陪着赏花。 屋里的人笑嘻嘻的把他的功课用茶水浸了个透,陈师傅进来的时候见了要打他的手板。 林琛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知道解释也没用。 四表哥看不下去,站起身为他求情,陈师傅只是不允。 袁怡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想起那天被人冤枉时众人议论的话,可怜见的,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着一丝怜悯。 她站起身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说道:“我亲眼看见他们用茶水浇的。” 陈师傅冷了脸,把几个人叫到门外去罚跪,没有打林琛的手板。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于别人来说,顾忌着这个,顾忌着那个,她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在这皇宫里,舅舅舅妈都宠着她,她母亲是长公主,即使她光明正大的站起来指认这些人,他们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这件事之后这些人收敛了不少,林珏再收买他们也没用,两次都被袁怡挡了回去,这明显就是她护着的人,他们惹不起袁怡,皇子公主们都让她三分,何况他们只是伴读。 随着年龄的长大,袁怡隐隐约约的也察觉到了林琛待她的不同,但她反而觉得很麻烦,她知道自己骨子里适应不了这里的规则,相敬如宾就很好,其余的,真的没必要。 只是…… 第134章 好心情 袁怡着窗外出神,有些话她无人可诉,倘若她将这些话说给公主娘听,大约娘都会觉得她疯了。 这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把通房当成一回事,这是阿猫阿狗一样的东西,看着不顺眼,或打或杀或卖都是随意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不对。 可是,袁怡接受不了,她觉得很可笑,妻子怀孕的时候,老公光明正大的睡别的女人,嗬! 袁怡将头靠在迎枕上,泪流满面,她无比渴望的想回去,虽然舍不得公主娘,可她想做自己,想大哭大笑,想热情呼喊,想迎着朝阳奔跑,想……,做自己。 袁怡睡得很熟,有人轻轻的来到榻边,轻吻着她脸上的泪水,小心的将她的泪水拭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须?,又退了出去。 袁怡早上起身的时候,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日子还得继续。 虽然不能迎着朝阳奔跑,还是能出去走一圈儿的。 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昨夜侍奉林琛的舞姬名叫花舞,从小就被家里人卖到了青楼,后来又被送给了岐王府,这是脱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更可笑的是,她当日被卖进青楼的时候,尚有勇气拿起剪刀自裁,虽然被人抢了下来,但她终究有拿起来的勇气。 如今恐怕她连拿起一把剪刀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如蝼蚁一般的活着,怕死的很。 花舞跪在院子里,将身子伏得低低的,几乎贴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就是个脏东西,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比她高贵,不过她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 袁怡依然在看着院子里新供的盆景,没有往花舞那里瞄上一眼,随意的说了一个字“赏”。 红袖走上前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随手丢在地上。 “郡主赏你的,你去吧。” 花舞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运气不错,贵人肯把她当成一粒沙尘,这是她的福气。 她深深的叩下头去。 “婢子谢郡主娘娘赏。” 常年在风尘中行走,花舞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自己的姿态放的越低,贵人越是不屑跟她一般见识,她只求保命,不想作死。 花舞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袁怡在院子里散步,红袖笑着说道:“主子先头害喜的那样严重, 奴婢还悄悄的同翠红说,小主子怕是个淘气的,没料想,不过几日的光景儿便过去了,可见小主子聪慧,知道心疼亲娘呢。” 吴嬷嬷从后头过来,闻言笑着说道:“咱们郡主小时候就是个省心的,那时候咱们还住在那府里,殿下忙的脚不沾地的,回到屋里身心俱疲,那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郡主就那么静静的陪着,小小的一团,让人的心都化了,真真是殿下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么一点点大就知道心疼亲娘,公主殿下爱的不行。 可叹咱们殿下整日里忙着,只有抱着郡主的时候能松泛一些,老奴至今还记得,殿下曾经笑叹道,不是女儿离不开我,我竟是一时也离不得她的。” 袁怡眨了眨眼睛,她是个旧瓶装新酒,让她如此懂事不是难题,让她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吱哇乱叫的,她做不到啊。 几个人正在聊天,忽然见徒渊拉着黛玉跑进来。 他一见到袁怡就告状。 “姐,我跟你说,你再不敲打敲打我姐夫,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吴嬷嬷闻言,斥道:“五殿下又混说,我们家爷一向是个稳重的,哪里像您这么淘气呢?” 徒渊不服气的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昨天在岐王叔那里看中了两个舞娘,巴巴的要了来给我姐解闷儿,我姐夫不但不夸我,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好没道理。” 红袖诧异的问:“那是五爷要来的?做什么用?您要收在房里吗?” 徒渊闻言,一脸嫌弃的说道:“那不知道是多少人享用过的东西,那样腌臜的,我放到房里干什么?” 红袖和吴嬷嬷面面相觑,难道她们弄错了? 徒渊用手比划着说:“她们的那个敲鼓的舞跳的可好看了,我就跟岐王叔要了来给你跟妹妹解闷儿,姐,你要是闷了,就让她们跳舞给你看,你从前不是爱看这个嘛?” 袁怡心里一动,暗道,坏了。 就林琛那个心高气傲的个性,徒渊都嫌弃的人,他怎么会让人家近身? 自己安排这样的人去服侍他,不会把他气哭了吧? 袁怡心下暗自惭愧一秒,难道得给人家找个干净的? 黛玉好奇的问:“一边打鼓一边跳舞吗?我竟是没见过的,真的好看吗?” 徒渊终于找到一个能捧场的人了,他拍着胸脯说道:“千真万确的,跳的可好看了,我这就叫她们收拾收拾,跳给咱们看看。” 黛玉看了嫂子一眼,没有说话。 她昨日已经察觉出嫂子不高兴,好像跟那两个舞姬有关系,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昨日回去想了半夜,也没想明白。 难道是因为哥哥收用了那两个丫头不成? 也不应该啊,通房丫头而已,很常见的玩意儿,凤嫂子那样厉害,琏二哥哥也有屋里人,大嫂子时常羡慕凤嫂子屋里有平儿那样的通房丫头呢,那嫂子为什么不高兴呢? 黛玉怎么也想不通,她一个姑娘,这样的事也不好问出口。 袁怡见徒渊和黛玉都望着她,不由得笑了,她一挥手:“咱们去大花厅,看歌舞去。” 转头又吩咐红袖:“你再去外头传个杂耍班子回来,咱们今儿好好高兴高兴。” 自从离开京城,就是破烂事一堆,难得今天大家都有兴致,好好乐呵一天。 吴嬷嬷也没有反对,郡主如今怀着孩子呢,心情舒畅,有利于养胎。 徒渊高兴的跳起来,太好了,他就喜欢热闹,转身就往外跑。 黛玉在身后喊他:“你又做什么去?” “我去前头酒楼里传一桌席面过来,咱们吃个新鲜。” 第135章 李书办 大花厅的雕花朱漆门扇大开,正厅上放着一张美人榻,袁怡斜倚在榻子上,前头摆着一张黄花梨嵌大理石纹的桌案,上面摆放着十数种果子蜜践并各色精巧的点心,还有十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旁边放着一把银制镂空雕花小酒壶。 黛玉和徒渊一左一右坐在案前,正跟袁怡一起看庭院里的歌舞。 花舞和另一个舞姬听得贵人传唤,轻车熟路的收拾停当前来侍奉。 鼓声响起,花舞踏出舞步翩翩起舞,她心知今日看歌舞的人不同于往日,并不敢做妖娆妩媚勾魂的情态,只是将舞技发挥到了极致,跳得酣畅淋漓。 她爱跳舞,虽然也恨到了极致,却依然热爱,丝竹声一起她便会忘了所有的烦忧,因着这个她没少挨板子。 指宽的竹板一下下抽在身上,耳边是教导嬷嬷的呵斥:“贱皮子,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谁要看这个,爷们都是图个乐呵,助个酒兴,给我风骚些好多着呢。” 是了,那些人都不是要赏舞的,所以她总是随波逐流的舞几下意兴阑珊。 今日不同,她不必做那些下流情态,可以尽情跳舞。 花舞的舞步越发轻快,她跳得欢快,笑容荡漾在脸上,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身在何处,偷得半晌欢愉。 真诚的舞步赢得了赞赏,徒渊和黛玉不停的叫好,一开头,黛玉还不好意思,只是咬着嘴唇看得双眼放光,耳边不停的传来徒渊的叫好声,渐渐的也小声的叫好。 叫好声一出口,倒吓了她自己一跳,偷偷的看了一眼嫂子,没想到嫂子的目光中竟是带着鼓励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须?,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庭院, 渐渐的又被吸引住了,叫好声又脱口而出,这一次她高兴的站了起,跟徒渊一起欢快的看着。 袁怡笑了,小姑娘心思太重,缺乏点儿活泼劲儿,如今这样很好,总端着有什么意思? 天下皆知长公主重规矩。孰不知公主娘曾经教导她,规矩是“用”来制约别人的,倘若连自己都圈了进去,便是本末倒置了。 这话是母女之间的私房话,袁怡不可能直接跟黛玉讲,就看林妹妹的悟性如何了,绛珠仙子啊, 想来不是个蠢笨的。 这厢歌舞升平,林琛在衙门烦燥不堪,难得的发了几次火,秋茗吓得敛眉垂目,只盼着春茗赶紧来换班。 林柱儿带着护卫从廊下过,一眼便瞧见秋茗哭丧着脸,杀鸡抹脖子似的向他做着苦脸。 林柱儿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他们家爷今儿个心情不好,衙门上下都紧着皮子呢,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秋茗还是自求多福吧。 林柱儿带着人悄悄地走过去, 众人的脚步都比平日里轻巧了不少。 林琛冷着脸看着桌案上的文书,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 实在是烦躁的不堪,随手丢开文书,立起身走了几步,想去找媳妇儿理论几句,又恐怕言语重了,引得她落泪心伤。 一想起昨夜媳妇儿脸上的泪水,林琛又是心疼又是甜蜜,媳妇儿还是在意他的,没准儿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东西,在他媳妇儿耳边说了什么,这样的混账东西简直该打。 要是现在就去哄她,岂不是太丢脸了么,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合该让她知道才是,要是媳妇知错了,心疼他…… 林琛微笑,忽然,他又皱起眉头,不好,媳妇儿现在怀着孕呢,本来就辛苦,倘若伤着了可怎么是好? 还是自己去赔个不是,反正从小到大他也跟她赔了无数次不是,有理没理的也不在这上头。 林琛拿定了主意,顿觉脚步轻快不少,一路上想起她昨夜热烫的泪水,心中一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偏偏李书办拦住了他。 “府尊大人,小人有事想请大人略留尊步。” 林琛蹙眉道:“有事且明日再说罢,我家中尚有书信急待处理,明日一早你来我书房,我们再细谈便是。” 这话倒也不是虚言,早在数日前他便写信同父亲报了喜信,今日父亲的信已经到了,他正要回去拆看。 谁知李书办严肃着一张脸又伸手拦住了他。 “府尊,此事关系到平安州嗷嗷待哺的黎民百姓,还望府尊垂怜。” 林琛脚步一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你随我进来吧。” 二人进了书房,秋茗捧了茶上来,躬身退出去,关上了门,自己守在门外。 林琛无意拖延纠缠,问道:“什么事?” 李书办“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涕泗横流。 林琛眉头紧锁,秀才见官不跪,李书办是举人,甫一见面便行此大礼,为何? “大人,小人是李家庄人氏,虽自幼读书进学,然家中贫寒供不起笔墨开销,都是族里人勒紧了腰带,东家一捧米,西家一捧粟,救济之下才勉强中了个举人,得在大人跟前侍奉。” 林琛见他哭得抽抽噎噎十分情动,也自叹息了一声。 他出身公侯之家,虽然安国公心偏到没边儿,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后来又做了皇子伴读,常常出入皇宫大内,踏的都是青砖白玉,入目的都是繁华锦绣,直至后来悄悄的乔装出京办差,才略略的心有所感,百姓生活不易。 他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的不易,更知道平民百姓之家供养读书人的艰难,一个举人,说是倾全族之力,当真是毫不夸张。 并不是族人多么心善,是良才难得。轻易的遇不到一个有读书天份的孩子,一旦遇到了便是天赐的良机,是全族人翻身的机会。 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连衙门都踏不进来,民间有句俗语“屈死也不告状”,可见一般。 倘若有个举人老爷在族里,大家都有了主心骨,别的人也不敢轻易欺辱,就连本县的县太爷都会给个面子,轻易不会为难。 是以族人齐心合力的想供养一个举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琛知道李书办不是虚言夸张,温声问道:“可是有人为难你的族人?” 李书办闻言不由得放声大哭,他哭得泣不成声,字字泣血的捶着地,说道:“没有族人了,都死绝了,都死绝了……” 言罢更是号啕大哭…… 第136章 委屈 林琛立起身来,惊问道:“什么?!” 李书办俯在地上,抽噎着说道:“ 岐王殿下骄奢淫逸,数年来一味的大兴土木,一座座宫殿拔地而起,都是百姓的血泪啊。 我的族人同附近十几个村落的人一起被岐王府征用,无论男女老幼都拉到山上去砍伐搬运木柴,不过半年的光景,便死了个干干净净,无一人生还……” 林琛沉吟道:“女人,孩子呢?” “也无人生还。” 这可不对劲儿了,修筑宫殿用的是壮丁,到山上砍伐用的也是青壮年,关女人孩子什么事儿? 再说无论环境有多艰难,也不可能无一人生还? 林琛坐回椅子上,用手指缓缓的敲击着桌面,问道:“你不是说去了十几个村子的人吗?其他人呢?” “也都下落不明。” “无一人生还?” “正是。” 林琛不由得立起身,踱了几步,问道:“你们没有去问询吗?” 李书办深深叩头,泣道:“人家是王府,凤子龙孙,有谁敢上门呢?再说族里被拉去的人都死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在外经商或是我这样的人侥幸逃得一命没有上山,谁敢再往前凑。” 林琛垂眸道:“你也没去吗?” 李书办捶地哭道:“小人去了,族人于我有再造之恩,岂能畏惧权贵而将族人弃之不顾,只图自己苟活?可小人卑微,人家根本就不肯理会,小人散尽了家财,也只得到了一句,意外丧生罢了。” 林琛在屋中踱步,半晌问道:“岐王府修建宫殿有几年了?” “己有七八年了。” 林琛心中一惊,问道:“如今还有人在山上么?” “有的,有的,凡是被拉到山上的村子无一人生还的。” 林琛疑惑道:“本官来时见府城极为繁华,百姓安居乐业,不像愁苦的样子。” “大人不知,岐王拉上山的都是偏远村落之人,又一味的鼓励行商,因平安州靠近西海沿子,买卖好做,府城县城之人争相逐利,以为生计,因而繁华。可偏远乡村十室九空,土地荒芜,已经少有人烟了。” 林琛大惊失色,土地乃国之根本,粮食乃是民生大计,平安州竟到了如此地步? “前任知府大人不知道吗?” “知道的,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这是岐王殿下的封地,以一方供养,是先帝的旨意,其他人岂敢置喙?” 林琛抿唇不语,暗自沉吟,此事朝廷到底知不知道? 倘若此人说的都是实情事情可就难办了。 自己上次来这里是见过镇海总兵周兴的,也见了本省的总督吴大人,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他们到底知不知情?是被歌舞升平的假象蒙蔽了?还是…… 想来圣上也是有所察觉,上次自己又来过平安州,索性让自己再走一回,倘若无事,自然是天下太平,倘若……,他又想起来袁怡手中的龙佩…… 林琛道:“你若信得过林某,此事你暂且缓缓。倘若心有疑惑,只当你我今日从未见过。” 李书办叩了一个头,说道:“李某心如死灰,只得寄望于大人,焉有退路?” 林琛不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李书办走后,林琛叹了口气,看来许大人是知情的,人家临行之前能知会自己一声,便算是送个人情了。 此事由来已久,倒是得慢慢图之,眼下还是看看媳妇儿最重要,林琛脚步匆匆的出了衙门,也没坐官轿,左右不过一条街,他走几步便到了。 出了衙门,带着春茗秋茗往家走,在街道的转角处见到一个卖糖人的老翁,做的糖人儿十分精巧,有梁山好汉,也有鬼怪神仙,还有拿着金箍棒的孙猴子,一个个活灵活现,一群小孩儿围着他,叽叽喳喳的。 林琛走过去,打算挑几个拿回去送给媳妇儿和妹妹。 那老翁一见他的穿着便是一惊,唯唯诺诺的站起来,脚步直往后退。 虽然林琛并没有穿官袍,但周身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贵人。 春茗道:“老丈你别怕,我们主子就是想挑几个糖人拿回去给家里的女眷,你只管挑几个精巧的讨喜的拿出来便是了。” 那老丈闻言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买糖人儿的,他就不怕了。 “这是嫦娥奔月,这是西子捧心,还有这个是昭君出塞,贵人可满意么?” 林琛看了两眼,指着两个小人儿道:“这个是什么?” 老丈笑了:“这是凤求凰”。 “那就拿你刚才说那三个和这个。” 春茗掏出一个银角子扔给老丈,伸手要拿糖人儿,那老丈直摇手:“好教大爷知道,小老儿身上没有这么多银钱……” “赏你了。” 那老丈跪下磕头:“谢大爷,只是这银子太贵重,即使将糖人都拿去,也不值这许多银子。” 林琛笑了,不在意的摆摆手:“那我们就都要着。” 他伸手从草靶子上拿下那个“凤求凰”,其它的让春茗扛着,几个人一路回了家。 林琛一路都在琢磨着怎么哄媳妇儿,刚入内宅,还没走多便听见一阵叫好声,他紧走两步,转过游廊,顿时气白了脸。 只见袁怡笑咪咪的靠在美人榻上,红袖给她打着扇子,翠红正将小盖碗递到她手里,黛玉和徒渊一边一个,如哼哈二将一般。 两个半大孩子不时的跳起来鼓掌,又拉着袁怡的袖子,高兴的直蹦。 几个丫头也含笑的看着门外临时搭建的台子。 杂耍班子里的艺人正在努力奉承,一个彪形大汉口中喷火,另一个少女模样的人正在蹬盘子,厅里厅外气氛十分热烈。 林琛气得手直抖,亏得他还惦记着家里,人家正在高乐,早把他忘到脑后头了。 他早该知道的,从小就是这样,人家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林琛越想越委屈,狠狠的将糖人摔到院子里,转身就走,太欺负人了。 袁怡正看的兴致勃勃,突然看见了林琛的身影,她正要起身说话,便见林琛红了眼圈儿,把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 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 黛玉也看见了,她刚才想喊哥哥一起看,却见哥哥怒气冲冲的走了,无措的回头看向嫂子。 第137章 愿得一人心 林琛怒气冲冲的走了,留下春茗在原地傻站着,扛着个草靶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 徒渊欢呼一声冲到春茗身边,拉着黛玉看糖人儿。 “妹妹你看这个,这是武松打虎,威风罢?待我来日也上山去打一只回来,给妹妹做个这么大的虎皮斗蓬,你穿上必定是好看的。” 袁怡见林琛气红了眼,委屈的跑了。 便叫杂耍班子散了,起身要过去瞧瞧,正巧听到徒渊的话,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上,唬得红袖翠红差点白了脸。 红袖碎碎的念道:“罢哟,我的主子,宁可慢着些,做什么毛毛躁躁的,奴婢的命都吓丢了半条。” 袁怡想说这真不怨她没见识,凭谁听说让林黛玉披着一张老虎皮,都要脚下软一下的好吧? 幸而,林妹妹说道:“我不用这个东西,你自己留着用罢,多谢你惦记着。” 徒渊拍着胸口:“妹妹很不必跟我客气。” 袁怡不理会徒渊这个熊孩子,自己径直往外书房去。 林琛正在气头上,断不会进内宅,十有八九在书房里生闷气。 她走进院子,便见芝兰正带着小丫头们出来,刚要行礼说话,便被袁怡止住了,示意丫头们等在外头,她一个人进了书房。 林琛背对着她躺在窗边的榻子上,听到袁怡进门的脚步也不回头,只是一个人生闷气。 袁怡也不过去,自己走到里头的书案前坐下,伸手拿起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林琛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 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袁怡微笑的坐在书案前, 不知在做什么。他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委屈,突然就想闹脾气,怒气冲冲的翻身下地,走到书案前就想将袁怡手中的纸拿过来撕掉。 凭什么这么欺负他?他这里难受成这样,她还高兴的在那儿写写画画的,太欺负人了。 伸手将纸拿在手里,瞪了袁怡一眼,刚要撕掉,便见上头画着两个小人儿,一个梳着梨花髻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只兔子,远处站着一个男孩子,正躲在廊下痴痴的望着她。 林琛的眼圈儿一瞬间便红了,有泪水涌了出来,他极力的克制着,不让它们流出来,手指尖不停的颤抖着,心里针扎似的疼。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屑搭理自己,是了,自己不是一直都知道么,这十几年来,只有自己不停的在努力靠近她, 只有自己…… 林琛的怒火一阵阵上涌,生平第一次,对着袁怡冷声说道:“出去!” 袁怡不答,只是静静的坐着,半晌悠悠的说道:“那只兔子不是你弄丢了,是你把它弄死了罢。” 林琛的心猛的一跳,望向袁怡的眼睛,一双明眸清澈如水,仿佛什么都知道。 他的心一横,咬牙说道:“是,是我把它弄死了,你每天都看着它,瞧都不瞧我一眼,我就干脆把它弄死了。” 可惜,没有了兔子还有其它玩意,他总不能都弄死。 袁怡叹息,那时候林琛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下手狠辣,她心知是他做的,却没有追究,严令红袖不得外传,此后愈发远离这个人。 她不是圣人,也没有治愈系异能,对疯批不感兴趣,这样的人处着心累,离得越远越好,没料到皇帝舅舅偏偏将两个人绑在一起。 只听林琛哑着嗓子道:“你早就从心里认定我是卑鄙小人,躲着我,不肯理我,是不是?” 这倒不至于,她“老家”信息发达,形形色色的人多得很,她还不至于被这点小事吓到。 林琛见她不答,眼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 只听袁怡悠悠的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恨,众生皆同,倘若是我也是一样。” 林琛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她,怔怔的问:“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他做的所有的营生她都知道,却没有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 林琛的心中狂跳,他走到袁怡身前,半蹲下身,紧紧的揽住她的腰,轻声的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让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 就像他一样,心里眼里只是这一个人,再也没有一点点的空隙,容不下一粒沙尘。 “好”。 眼泪从林琛的眼角疯狂的流了出来,浸透了袁怡腰间的纱衣。 这几日林琛同袁怡形影不离,每日里跑到衙门待两个时辰,便让春茗秋茗抱着文书回家来,也不论什么内宅外宅,每天都跟袁怡窝在一起,忽而相对一笑,其中竟然有别样的味道。 黛玉和徒渊渐渐觉得有些异样,坐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徒渊干脆拉着黛玉出来,他比黛玉大了几岁,已经懵懵懂懂的知道了一些东西,宫里也有专门儿教导这些东西的人,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便不肯再待下去。 黛玉打算回房去读书,徒渊拉着她一起往园子里去。 “做什么整天闷在屋子里,没得闷坏了你,咱们俩去钓鱼吧。” “钓鱼?你还能钓上来鱼?回头跌在湖里,还得老婆子们去救你。” “不会,我不下去。我是去钓鱼,又不是去抓鱼。” “罢,罢,这大毒日头的我可不去。” “我让他们弄个大伞,一点儿都不热……”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袁怡站在窗前,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微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那些惊世骇俗的想头强加到黛玉身上,没有必要。 林琛从身后将她揽在怀里,轻嗅着她的发香,眼中都是星光。 袁怡推他:“怪热的,你刚刚不是说有父亲的来信?” “不过是白嘱咐我们一回,事事小心些,最近西海沿子不太平,又送了些吃食玩器过来。” 这是听着喜信儿送给袁怡的了。 “父亲还提到了妹妹的婚事。” “啊?” 这是要将绛珠仙子嫁给谁呀? “父亲说圣上在折子里暗示了一回,表示要将妹妹指给徒渊。” 袁怡…… 第138章 冤家聚头 果然,皇后娘娘的中秋节礼赏下来,其中有一对龙凤玉佩,分别赐给了黛玉和徒渊,两人当众闹了个大红脸,都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心照不宣,只微笑故做不知。 这一日,林琛从外头回来,带回来一袋种子,是舅舅的洋行从海外带回来的,也是之前袁怡要的。 种子都用桑皮纸包着,一包一包的写着签子,林林总总的有数十样,名字也很奇怪。 黛玉和徒渊看着都摸不着头脑,上头的字是认得的,名字听都没听过。 袁怡也没听过,都是一些相对珍贵的花木种子,她对这个不太熟。 忽然听到徒渊说:“这是什么东西?西天麦?” 黛玉笑道:“可了不得了,这大约是供佛祖用的。” 袁怡手一顿,伸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看,瞳孔一缩,果然是玉米。 但她也知道,如今的玉米可没有那么高的产量,但是却很容易种植,产量也容易增长,确实是好东西。 只是她不能说。 “这东西挺好看的,黄澄澄的颜色倒是鲜亮,叫人在花园子里头种上,过一阵子看看什么样?” 徒渊高兴的说道:“等到我回京的时候,把这个献给我母后,她肯定夸赞我的。” 袁怡笑了,这可未必,这东西没有什么观赏性,只怕她皇帝舅舅还喜欢些。 林琛坐在一旁不语,他最近有些烦心,几次到山上打探的人都被挡了回来,他又不能亲自过去,怕打草惊蛇。 徒渊和黛玉见他脸色不好,都退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还在为那件事烦心吗?” 林琛叹了一口气。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棘手,山上一定是有秘密,我们竟无从下手。” “不如问问琏二哥?” “?” “ 贾家与甄家是老亲,一条船上十几年,这雁过留痕的,纵然琏二哥不知道,贾赦必然知道。” 书里贾琏可是来过平安州的,办的是大事,要么是因为岐王,要么便是来与南安郡王重修旧好,探春日后是替南安郡王府的姑娘远嫁,以此推断是后者,那贾府如今便是要下岐王的船了? “听说奉圣夫人要不好了?” 林琛皱眉:“父亲来信提过,已经多日水米不进了,每日只是用参汤吊着,甄家兀自四处查访名医。” “奉圣夫人可是甄家保命的根本,只要有一线希望,必然不肯放弃,如今,夫君不妨写信与琏二哥分说一二,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也未可知。” 袁怡猜的不错,贾赦也正在跟贾琏说着平安州之事。 “ 如今甄家的护身符已经摇摇欲坠了,圣上忍了这么多年,只怕要按捺不住性子,好在蓉儿媳妇儿已经去了,倒省了许多麻烦,日后再看罢。” 贾琏回了梨香院,正在琢磨着甄家之事,便见凤姐同平儿走进院子。 凤姐刚刚从贾母处下来,还没来得及换大衣裳,掀帘子进屋便见贾琏回来了。 笑着说道:“太太刚才还抱怨呢,说我们两口子一个都指望不上,话里话外的让我接着帮着管家,我一个字都没接,我是疯了,才会接这烂摊子。” 凤姐儿近日里保养的不错,从前她担忧之事并未发生,自从交出了管家权,她轻快不少,又搬出来自己过小日子,不用管那府里的死活,只一味的保养自身,月初己查出有了身孕,凤姐欢喜的直念佛,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不少。 贾琏道:“谁理他们那些糟心事?左右不与我们相干,快摆饭罢。” 他心里琢磨着,这事儿他得写信跟表弟说一声。 还未等贾琏用饭,外头便有丫头来报,说旺儿来回话,东府里的蓉哥儿从南边回来了,出了大事,老爷现如今己经往东府里去了,请二爷快过去。 贾琏素来与东府关系不错,一听贾蓉出了事,忙忙换了衣裳带着小幺儿们往东府里来。 东府里的管家一见是他来了,抹着眼泪上前打了个千,哭道:“二爷可算是来了,我们哥儿可是遭了大罪了,老爷们都在蓉哥儿房里呢,奴才这就引二爷过去。” 贾琏一路走一路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蓉儿是去江南采买,那里又有林姑老爷在任上,怎得还受了伤?” 管家红着眼圈说道:“正是林姑老爷打发家下人等给送回来的,具体的情形奴才们也不知,还请二爷进去问罢。” 贾琏皱眉进屋,果然见贾赦贾政都坐在屋里,脸色皆十分凝重。 贾琏深深一揖,便站在一旁不语。 只听贾赦问道:“如此说来,打你的人是三殿下?” 贾蓉苍白着脸半靠在榻子上,虚弱的说道:“回老爷的话,正是三殿下。” 原来,当日贾蓉奉命出京,去江南釆办元妃省亲所需之物,因着账面上存银不多,只带了一点点银子,其余的打算去江南甄家讨要。 数年前非常时期,贾家有一宗银子交给了甄家,以备急用,这些年也并未提及。 甄家虽然号称巨富,但几次接圣驾都将银子花得如同流水一般,如今是地主家里余粮也不富裕,贾府不提,人家自然不会主动还钱。 在贾家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贾蓉一到江宁府便直接到了布政使衙门去面见林如海。 林如海早已经接到了信儿,当下也无多话,让林孝跟着办差,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让小幺儿们帮着跑腿置办,却绝口不提银子的事。 贾蓉虽心下有些失望,但之前早有预料,毕竟姑太太不在了,这人走茶凉的,林如海不肯兜揽他们也正常。 但没有银子也没办法置办东西,只得匆匆忙忙让小幺儿们递了拜帖,去甄家想办法。 谁知第二天过去的时候,在花厅里枯坐了半日,始终没有人招呼,贾蓉等得不耐烦,打发了甄家下人几个钱,让他再去问问。 岂料,迎头撞见三皇子徒言带着太监小厮们进来。 第139章 怒火 贾蓉认得这是三皇子殿下,三皇子徒言却并不认识他。 见他上前请安,本是并不在意,听到一个“贾”字,不由得心头火起。 这半年来,因为贾元春他和母妃没少受委屈,父皇原本待他虽然不及老四,也比老五不差什么。 如今见了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又联想到父皇近日总往贾妃宫中去,徒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兼,近日来影影绰绰的他又听到了一些流言,皆言贾妃天生命格贵重,日后必然贵不可言。 “命格贵重”?徒言不由得冷笑,一个妃妾而已,又不是皇后娘娘,怎么也谈不到命格贵重罢? 还说日后贵不可言,这么个贵不可言呢?难道还能当太后娘娘不成? 无论徒言怎么想,显然人家贾妃心大的很,流言越传越凶,徒言心中也有了猜测,这贾妃娘娘八成是有了身孕,有了龙子傍身心中就有了奢望。 按道理说他是不怕的,纵然贾妃怀了身孕,也不一定就能生龙子,即便是生了龙子,也不过是个奶娃娃罢了,徒言还不放在眼里。 可渐渐的就变了味,皇宫之中已经有几年没见新出生的孩子了,父皇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十分特别,竟然隐隐有殷殷期盼之意,徒言怒火中烧。 有一次在御花园偶遇贾妃,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结果当日就遭到了父皇的训斥,罚他闭门思过。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不过是冷哼了一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甄妃为儿子抱不平,却同样遭受到了皇后娘娘的训斥,他们母子二人竟被贾妃逼得几无立足之地了。 三皇子此番下江南,一则因着奉圣夫人病重,再则也是因为心中烦闷,来江南松散松散。 未曾料想,在江南也能遇到贾家的人,这简直是阴魂不散了。 更兼听说了甄宝玉之事,更是心下大怒,这贾家也太狂妄了一些,简直欺人太甚。 三皇子看着贾蓉的眼神冷冰冰的,他咬着牙问道:“你此来是有何事吗?” 贾蓉倒没察觉异样,贾家和甄家是多年的老亲,年初的礼单子还是他亲自审过的,显得十分亲厚。 虽然他也知道贾琏和甄宝玉有些摩擦,但在他想来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不过是两个人打了一架,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甄宝玉不能人道的事也没有传出去,别说贾蓉不知道,就是贾琏也不清楚。 再说在贾蓉看来,他们家如今也有了宫妃,腰杆子也比从前硬一些,至于宫里的那些事,他也不太清楚,也不可能传出来。 听见三殿下问他,便实话实说:“如今,我们家有了大喜事,正预备着接娘娘的驾,因手头的银子有些不凑手,父亲派我前来,欲将原来甄家收着我们的银子拿回来先用着。”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没有催债的意思,又说明了这件事是为了娘娘不得而为之。 岂料听到徒言耳朵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张口娘娘闭口娘娘这贾家是什么意思? 贾元春那个贱人在背后没少给他使绊子,如今,贾家还想用她来欺压自己不成? 况且说的再好听,还不是来讨债的? 徒言越想越来气,他恶狠狠的看着贾蓉,一挥手便命人拖出去揍了一顿。 贾蓉被打的奄奄一息,丢出了甄家,在江宁布政使衙门里养了一些时日,林如海方才打发人送了他回家。 这里贾蓉哭哭啼啼的将事情说了一遍,众人都紧皱着眉头不语。 此事关系重大,他们上了甄家这条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以说,彼此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此事还得细细斟酌。 不提贾府心思浮动,却说这一日是甄太妃的生日,袁怡林琛带着黛玉和徒渊去岐王府赴宴。 今日是岐王府大宴宾朋的第一日,只单请袁怡、徒渊、南安郡王妃、镇海侯夫人等贵人。 一进岐王府的大门,林琛和徒渊便被请去了前院正堂,袁怡带着黛玉在仪门下轿去了内堂。 甄太妃坐在上首正在同南安郡王妃打机锋。 “我刚刚在仪门外见到一个好齐整的孩子,一问才知道是甄家的宝玉,太妃娘娘家里风水真是养人,好个齐全的孩子,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甄太妃咬着牙,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宝玉的事闹得那么大,当时,南安郡王妃就在扬州城,有什么不知道的?这是故意好日子里来戳她的心窝子。 甄太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孩子素来生的弱,倒也罢了。这是你们家二姑娘罢?” 袁莹见太妃问自己,忙上前敛衽一礼:“见过太妃娘娘。” 甄太妃伸手招她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这孩子真是长的好个模样,就是可惜了的……” 袁莹身子一僵,登时眼圈红了。 她同镇海侯世子周颐有婚约,没料想,周颐在去年阵亡了,圣上恩旨封周家庶子周昌为镇海侯世子。 依镇海侯府的意思,婚约照旧。 一个庶子罢了,袁莹平生最恨这个“庶”字,在家里闹着死活不嫁。 南安郡王让他们母女三人来到平安州,便是想亲自劝劝女儿。 无奈好说歹说,袁莹只是不同意,在家里闹着要死要活,南安郡王妃拿她没有法子,只得答应年后便去退婚。 这件事是袁莹心中的伤痛,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甄太妃说出来,顿时气得脸色苍白。 两家人本来便是死对头,只是碍于情面形事,不得不坐在一起。 如今正你来我往的打着机锋,便见袁怡带着黛玉身后跟着一众丫头,从门外进来。 两家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袁怡看着厅堂上的两家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这两家人是冤家对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魅力,让人家同仇敌忾的。 袁莹一见她进来,便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被她听去了,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袁莺上前一步,握住了姐姐的手。 甄太妃刚刚被南安郡王妃气的心里堵得慌,看见袁怡进来,心情更不好了,心中暗暗咬牙。 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冲撞了太岁,怎么这么多讨厌的人都来到了平安州?就不能让她安生的过几年? 第140章 丝线 无论众人心内如何,面上依旧言笑晏晏。 世子夫人上前拉住黛玉的手笑道:“妹妹也真是的,家中有如此妙人儿,偏偏藏在家里,舍不得给人看,这样标致的人儿,多瞧上一眼便能神清气爽的,今日暂借与寿星娘娘罢。” 她说着便将黛玉推至甄太妃面前坐下,果然甄太妃的脸上松快了些许。 世子妃料得不差,若说这屋子里有谁让甄太妃瞧了不郁闷儿的,还就数黛玉了。 甄太妃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的问着她日常起居琐事,借以排解心中烦闷。 不想,黛玉本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她生得好又言语妥贴,甄太妃渐渐爱怜起来,又想起这是故人之后,遂叹道:“本宫从前见你母亲的时候,她也如你一般讨人喜欢,那时本宫欲聘了她做儿媳妇儿,岂料,圣旨一下,定了别人,令本宫十分遗憾,今日见了你,倒想起许多往事,让人十分感概。” 甄太妃说罢,令身边的大丫头取了一套珍珠头面来赏给黛玉,又拉着她的手说:“等你闲了,只管来顽,也陪本宫说说话。” 言罢,她看了袁怡一眼,心道,这个死丫头就不必来了,免得她减寿。 袁怡读懂了甄太妃的眼神,心下暗自好笑,这甄太妃也是个妙人儿,当年宠冠六宫,心思却不深,难道因为这个先帝才爱重么? 袁莹暗自不忿,刚刚太妃给她没脸,如今又捧着林家丫头,这分明是故意让她下不来台。 原本两家势同水火,她压根儿就不想来,是南安郡王说如今平安州局势复杂,让她们母女来应个卯,果然宴无好宴。 原本如泥塑木雕一般坐在那里的镇海侯夫人,看了袁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不过是个继室所出的丫头,内里的底细谁不知道?若不是当年侯爷一意孤行,定下了这门亲事,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不过如今情形不同,颐儿不在了,周昌继世子位她反驳不得,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继续这门婚事,让这死丫头过门,顶着世子夫人的名头给她的颐儿守着,她不会让这丫头另嫁他人,更不会让她跟周昌圆房,此事她早己有了计较。 世子夫人见气氛有些冷凝,笑着让人服侍太妃入内更衣,又亲自挽了黛玉和袁莹的手,要亲自送姑娘们往后头去,那里有为姑娘们预备的酒席小戏候着。 黛玉与袁怡对视一眼,见袁怡笑着点头,方带着明心同世子夫人往后头去了。 这里镇海侯夫人见状挽住了袁怡的手臂:“我同郡主松散松散,过一会子再过去赴宴罢。” 袁怡同她倒是有过几面之交,因着林琛近日同周昌走得很近,对她们家的事儿也有些了解,便笑着与她挽手出去。 两人沿着回廊向花园子里走,红袖等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今日宴请的客人不多,王府里倒也清净,两人默默的往前走, 望着远处姹紫嫣红,翠柳抚堤,镇海侯夫人道:“姻缘是上天注定的,扯也扯不断,譬如这风筝,若是还握在手中,剪断丝线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想剪也无处剪,有这根丝线牵着,风筝也有着落,郡主说是么?” 袁怡心下骇然,听镇海侯夫人的意思,竟不是想袁莹嫁过去与周昌过日子,是心中另有别的想头了?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周颐为国捐躯,此事与袁莹并无干系,既然人已经没了,婚事自然做罢,这算怎么回事? 她望了镇海侯夫人一眼,见她眼中都是决绝,心下一叹,此事若成,无论周昌还是袁莹,皆是悲剧。 想来镇海侯夫人能如此笃定此事能成,便是得到了镇海侯的支持,略一转念,便已经明白了,西海沿子的兵权分为三股势力,南安郡王,镇海总兵,镇海侯。 镇海总兵是岐王殿下的人,镇海侯是皇上的人,南安郡王虽然与朝廷关系微妙,却与岐王是死仇,两家联姻,并不只是儿女情长,这关系到平安州的局势。 镇海侯夫人如今与她“交心”,大约是想说,虽然她想让袁莹做儿媳妇,镇海侯府却依然跟皇上是一条心,她跟袁怡更亲近,让袁怡不要多想。 袁怡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然不是别人能插手的。” 俩人相视一笑,往水榭边上行去。 因着如今袁怡身子特殊,红云红袖十分着紧,见二人往水榭行去,便上前几步,紧紧的跟着。 一行人刚转过假山,便见两个人背对着众人站在一处,正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正是金发的美人,穿着也与众人不同, 头上戴着长长的羽毛,身上穿着酒红色长长的裙子,纤腰束得细细的,情绪有些激动。 另一人正是岐王世子徒昭。 徒昭正在安抚她,猛然见到这么多人过来,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大惊失色。 继而又想到,刚刚两个人用的是真真国的语言,方才放下心来,同众人遥遥一揖,从容的退了出去。 那金发美人见此情形,抿了抿唇,也随后退去了。 镇海侯夫人笑道:“我就看不惯这些海外的美人儿,总觉得野蛮的很,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书香气韵,与我们格格不入的。” 袁怡正思量着刚刚听到的话,闻言漫不经心的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风俗不同,他们国家与我们万里之遥,自然是不相同的。”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岐王府的丫头来请,前头已经摆下了席面,只等贵人入席。 镇海侯夫人挽着袁怡的手臂一径跟着那丫头往席间去了。 及至入了席,甄太妃方才缓步而来,众人开席不提。 此地风俗与京城不同,戏唱得也不是日常听的曲目,颇有些新鲜,不过在场的人都不甚捧场,气氛十分冷清。 镇海侯夫人没心思看戏,南安郡王妃对着袁怡和镇海侯夫人也没心思看戏,这两个人如今都不入她的眼,让她看着就来气。 第141章 朋友 南安郡王妃一想到镇海侯夫人死活不肯退婚,就心里烦闷,她倒是不知道镇海侯夫人的打算,若依王爷的意思自然是要继续这门亲事,有益于平安州局势稳定。 南安郡王妃自己也觉得挺好,别管谁是镇海侯世子,一旦嫁过去女儿都是未来的侯夫人,镇海侯府有兵权, 走到哪里别人都得高看一眼,这也没什么不好。 无奈女儿最不耐烦听一个“庶”字,平日里听见都会皱眉,让她嫁一个庶子,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也知道女儿的心结,都是从出身上来的,南安郡王妃也很委屈,她从前给南安郡王做妾都是不得己。 她自幼就没了母亲,弟弟还依靠她呢,唯一能攀上的有身份的人,便是表哥。 倘若她嫁一个小官,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给表哥做妾有前程,而她也抓住了机会,顺利上位,无论世人怎么议论,她依然是郡王妃。 她只是觉得有些亏欠女儿,因此对女儿们都很纵容,一直坚定的跟女儿站在一条线上,既然女儿不想嫁,她便不会勉强。 她自从来了平安州,跟镇海侯夫人多方交涉无果,如今已经如仇人一般,更别说袁怡还坐在那里,她哪有什么心思看戏。 甄太妃看着几个人,也是越看越腻歪,一时竟悲从中来,自己偌大的年纪,过个生日还不舒坦,这是贺寿吗?简直堪称添堵。 倘若当年,是岐王即位,她便是当朝太后,岂能受此闲气?甄太妃不由得红了眼圈儿,这生日过的真糟心。 却说世子夫人将黛玉等人送到花厅便自去忙了。 黛玉同袁莹袁莺姐妹合不来,一个人枯坐一旁,看花厅后头的荷塘出神。 见前方有一位姑娘,身着藕粉色的纱衣襦裙,正拿着一颗小石头在手中掂着,回头见众人不注意,飞快的丢了出去,又背起手装做什么都没做的样子,甩了两下帕子。 石头子儿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跳跃了好几下,才沉入水底。 黛玉看得笑出了声儿,那姑娘忙回头向厅内望去,只见窗边坐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孩儿,看打扮应该是位主子姑娘,只是面生得很,她竟然从来没见过。 黛玉冲她微微摇了摇手,那姑娘灿然一笑,走了过来。 二人一番叙话,黛玉才知道这是镇海侯府的嫡女周慧,去岁为国捐躯的镇海侯世子正是她的亲哥哥。 周慧明艳大气,生性活泼,黛玉近几个月总同徒渊相处在一起,性子不知不觉当中己经有了不小的变化,更洒脱飘逸自然,少了许多从前的悲春伤秋,与周慧十分相得。 两个女孩儿越谈越投机,又十分喜爱彼此的为人,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姐姐妹妹的称呼起来,及至散席,周慧十分不舍,拉着黛玉的手约她来日再见。 回去的路上,姑嫂同车,却都罕见的沉默,黛玉想着新朋友,又为她失去兄长伤心难受。 袁怡靠在引抌上,却是在反复思量着听到的那几句外国话。 徒昭怕是不知道,其它人或许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袁怡却是听懂了,就是因为听懂了才惊骇,更是心下感概,原以为自己到了这里,这一生再也用不到这门语言了,再没料到还有用到的一天。 这厢镇海侯夫人也在同女儿谈起姑嫂二人。 “怡安郡主竟是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的,真真是难得。” 周慧不解的问道:“人的性格本是天成。岂会轻易改变的?” 镇海侯夫人爱怜的抚着女儿的秀发,温言道:“这在家里做姑娘同嫁人做媳妇儿可不一样。女孩儿在家时是娇客,就是身边的丫头都比别人尊贵些,一些污糟事,轻易也到不了姑娘跟前,最是清静尊贵的。 一旦嫁入夫家,通常从孙子媳妇儿做起,上头几层的公婆长辈,屋里还有一些污糟事,想清静是再不能的了,怎么可能还如同做姑娘时痛快?” 周慧并不是蠢人,一听便明白其中的意思,只不过:“怡安郡主是永宁长公主的爱女,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身份贵重,即使嫁人也必然称心如意的,这是极平常的事。” 镇海侯夫人摇了摇头:“外甥女又如何?嫁人不过几年便没了的帝姬还少吗?为女子难啊,公主也一样。” 镇海侯夫人不欲再谈此事,问道:“你今儿在那边儿如何?可有人难为你。” 周慧笑着偎进母亲的怀里:“挺好的,遇到了一位十分投契的朋友,当真不错。” 镇海侯夫人有些惊讶,伸出手指一点周慧的额头:“你自幼性子古怪,再没想到你还能交朋友的?是哪家的女孩儿?莫不是性子同你一样古怪罢?” 周慧抱着母亲的腰不依的撒娇:“母亲说哪里话?我怎得性子古怪了?” “你从小就说这家的姑娘心思多,那家的女孩眼睛里不干净,挑三拣四的,宁可同你哥哥们一起顽,也不肯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还不古怪??” 周慧一挥袖子:“那是她们都不合我的眼缘,如今我也有了朋友,赶明我约她一起去郊外骑马去。” 镇海侯夫人诧异:“是谁?竟这么入你的眼的?” 周慧一笑:“怡安郡主家的那位林姑娘!” “嗯?”镇海侯夫人回想了一下,越发有些诧异,那小姑娘袅袅婷婷的,颇有些弱不胜衣,怎么想跟自己家的女孩儿都搭不到一起去,怎么竟成了朋友? 周慧心中很得意,她今日终于有了朋友,也有人可以倾诉心事,当真是意外之喜。 却说,袁怡折腾了一天,十分疲惫,黛玉早先便发现了不对,只是在街上不便声张,只得扶着她。 袁怡下轿的时候有些支撑不住,脸色更是苍白的几近透明,唬得一众丫头婆子慌了手脚。 吴嬷嬷到底年长,一面着人抬春凳过来,一面又招呼人去厨下端参汤过来预备着。 红袖一脸严肃的跟着进了内室请脉。 第142章 期盼 红袖半跪在小杌子上细细的请了脉,良久方才舒了一口气,见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她,笑道:“无事,想来是马车上太过颠簸,主子有些受不住。” 众人也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黛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刚刚可真是吓了她一跳。 翠红忍不住念了一声佛,笑道:“我的好主子,以后还是少出门罢。” 吴嬷嬷皱着眉头说道:“有的时候也不得不去,还是得想个法子才好。” 吴嬷嬷亲手服侍着袁怡用了半碗参汤,翠红红袖掩了纱帐,又往熏笼里加了些许松针,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淡淡的松香。 明心伏侍着黛玉回去,红袖接了值夜的差事,待林琛回来的时候,房里已经安静下来。 他悄悄的宽衣洗漱,打发了丫头们下去,自己侧伏在榻上,望着袁怡苍白的脸颊出神。 这是他从小守着的心上人,如今见她脸色苍白的躺在这里,心中剧痛,恨不能以身替之。 这话说出去也许会惊世骇俗,可倘若真的能做到,林琛是真的不在乎世人怎么样。 第二日一早,袁怡醒来的时候,刚刚洗漱完毕,便惊讶的见到几个丫头抿着嘴跟在林琛后头,想伸手又不敢,红袖笑着冲着林琛手里使了个眼神。 袁怡这才发现,林琛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一只青花的小碗,碗里有热气升腾。 林琛大约是第一次端这种东西,他端得小心翼翼,全副心神都放在上头,好不容易才将碗放到茶几上,顿时眉开眼笑。 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冲着袁怡笑的眉目舒展:“我做了一碗汤面,娘子,快来尝一尝。” 他身后的丫头们都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翠红将袁怡扶到桌子边上,伸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水晶小碗,要将面挑在里头。 却被林琛抢了过去,翠红见状也用帕子捂着嘴角退到一旁,见他笨手笨脚的将面往碗里挑,全神贯注小心翼翼,额头上竟然沁出了汗珠。 袁怡撑不住笑了,林琛眼巴巴的望着她,见袁怡含笑说了一声“好”,登时像拣了金元宝一般,乐的眉开眼笑。 丫头们有眼色的行礼退了下去,袁怡挑了一筷子面递到他面前,林琛细细的品了,抿唇道:“不好吃。” 袁怡笑着说道:“这是我夫君亲手做的,你能有幸尝着一点子便偷乐罢,还挑三拣四的,我再不肯让给你的。” 林琛闻言不依,笑着上来抢她的面:“小娘子的夫君如此好手艺,我必得再尝一回。” 两口子笑闹着吃了一回面,又叫丫头们进来收拾,便听门外小丫头来报:“镇海侯府的周世子来了,在前头书房里呢。” 林琛一愣,他同周昌最近关系不错,此人虽然豪爽大气,却也是个讲究规矩的人,怎么如此突兀的就上门了? 林琛不及多想,忙叫人更衣,袁怡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林琛顿时变了脸上颜色,他惊疑不定的在袁怡的脸上打量了半晌,有心再接着问,又想到周昌还在前头等着。 他伸手握了一把袁怡的手掌心,沉声说道:“等我回来再说。” 林琛匆匆的往前头去了,这里徒渊约着黛玉一起往袁怡这里来。 “我瞧着我姐就是郁闷的病了,不如咱们也学岐王叔那里养一班舞姬,我瞧那个叫花舞的就不错,就教她做教习姑姑,好生的排练几支舞上来,日后回了京城,让他们跳给父皇母后和姑妈看。” 黛玉笑道:“你就不怕他们说你成日家不务正业?” 徒渊突然顿住了脚步,他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出了一会子神,轻声说道:“这天上岂能有两个日头?金光普照之下,众生皆同,凭着是谁,靠得太近了也是不成的。” 黛玉怔怔得望着徒渊,见他一反常态,身上不见半点跳脱,目光幽深,不由得伸手在他袖子上一拉:“你……” 这一个字方出口,徒渊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指,轻声的说道:“妹妹,待来日你我泛舟江上,遨游人间,做一对陆地神仙,再不理这些凡俗之事可好?” 他的目光之中泛着水痕,殷殷的望着黛玉,紧紧的抓着她的手指,竟有些患得患失,喃喃自语:“我们现在就长大罢,大婚之后便远远遁去,我变戏法给你看……” 世事无常,徒渊自幼见得多了,他看似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他能抓住的只有眼前的心上人。 他巴巴的提前写信给父皇母后,便有试探之意,也隐有乞求。 自幼他便知道,四皇兄的东西他不能沾,别人送到他手上他便接着,不给,他不强求。 只有眼前这人,是他不能舍的。 黛玉的心中一怮,她在徒渊的眼中读出了太多的哀伤,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羞红着脸,回握住徒渊的手掌:“待来日我们一起去看山看海……” 徒渊的眼中有星光闪现,他温柔的说道:“好。” 两人收拾了心神往袁怡处去,小丫头打起帘子:“五殿下同大姑娘来了。” 袁怡正歪在榻子上听翠红说话。 “另一个舞娘已经谢了恩,拿着银子出去了,只有花舞不想出去,再三的求了我,也并不是想伏侍大爷,只求在这里府里安身,做个洒扫的丫头也是愿意的。” 红袖冷笑:“她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洒扫丫头也不是她能当的,我们主子有慈悲心,赏了她出去,又赏了银子,赶紧走人,好多着呢。” 袁怡沉吟:“你看她是什么意思?” 她对这个花舞的印象不错,表演的那日她能看出来,这个花舞是真的喜欢跳舞,甚至称得上痴迷。 她有一回听见丫头们八卦,说花舞每日都在练功,必是想勾引他们大爷,袁怡不这么想。 翠红说道:“如今倒是看不出来她对大爷有什么心思?倒确实是喜欢跳舞,上次奴婢从花园这里过,她跳的入了迷,直到奴婢走远了,她都没发现。” 第143章 圈套 徒渊也听出了一二,他旧话重提的说道:“我瞧这里的腰鼓舞很特别,既然这个花舞不愿意出去,不如便教她做个教习姑姑,再叫人采买几个女孩子,日后回京的时候,让她们给父皇母后同姑妈献舞。” 袁怡有些心动,徒渊的这个主意不错,养一班舞姬也不是什么大事,费不了几两银子,倒是花舞也算是个人才,留下也可以。 徒渊又高兴起来,同黛玉商量起舞姬的事,他倒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欣赏舞蹈,又拍着胸脯说这件事就交给他和黛玉,待来日回了京,献给母后,必得夸奖。 袁怡道:“罢了罢了,我们大姑娘可不沾你这个功劳,你竟是独占的好。” 徒渊这才回过神来,这种事黛玉一个姑娘家确实不方便插手的,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翠红带着几个小丫头来见花舞,同她说了舞娘的事,花舞喜极而泣,跪下连连磕头。 这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好事,能让她尽情的跳舞,还不必脏了自己的身子,若当真能如此,她愿意日日给郡主磕头念佛,保佑主子长命百岁,她也可以借树乘凉,余生再无所求了。 只是…… 花舞吞吞吐吐的说道:“求姐姐上禀主子,跳舞不比别个,必是真心喜欢才跳得才好,再者,有些事强求不来……” 她说完惶恐的看了一眼翠红,生怕自己冒犯了贵人惹来祸事,但若是不说,她心内难安。 岐王府的舞娘怎么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哪一个不是苦水里泡大的? 翠红闻言,含笑看了她一眼,难为这丫头自己落到了尘埃里,心思却一点没歪,难得。 她道:“我们家里不同于岐王府,不会强买强卖,你们好生练舞,只后回了京城跳给贵人们看,不可走了邪路。” 花舞心内一惊,能被郡主的人称为“贵人”的,普天之下也不过就那么几位,她一阵激动,频频点头说道:“多谢姐姐提点,我必定好生教导她们,来日回了京城,不给主子们丢脸。” 这话说的明白,翠红含笑回来复命,袁怡点头,不错。 前头林琛送走了周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语。 他这些时日跟周昌都在盯着岐王府的后山,没料想竟是弄错了方向。 岐王府这一招声东击西玩的不错,原来谜底竟然在数十里地之外的铁网山上。 倘若不是怡儿提醒,再想不到那里去,他刚刚已经同周昌看过地形图了,这山上易守难攻,想要查探或者攻上去必须有内应,此事必得慢慢图之。 林琛如今倒是盼着奉圣夫人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甄家和岐王府不至于狗急跳墙,他们也有时间筹备。 他前些日子写信给贾琏,如今应该也快到了,不知有没有惊喜。 贾琏两口子如今也正忙乱着,却不是因着自己,而是为了宝玉。 此事还要从数月前黛玉回南,紫鹃留在宝玉房中谈起。 王夫人近日事忙,家里忙着修省亲别墅接娘娘的驾,日子越近,家里越是忙乱。 偏偏如今,凤姐还放开了手,一推四五六,片叶不沾身,借口都是现成的,有了身孕,需要保养自身。 王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拉着李纨宝钗探春理事,她又嫌弃李纨的身份,觉得不甚吉利,一般不肯让她沾手。 李纨也知道王夫人的心结,主动退避,唯有心下自伤而已。 宝钗和探春虽然清明,毕竟皆是未出阁的女孩家,更兼探春是庶出,有些话不能明讲,宝钗虽然是王夫人的外甥女,毕竟是薛家人,无论王夫人怎么打算,都是后话。 因此,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要王夫人过手,她已经多年没有管家了,精力上也不比当年,一时十分吃力。 宝玉最近心情不错,贾政连日里带着清客相公们和贾珍这些人勘察园子,忙乱的顾不上他。 王夫人那里也忙的不可开交,他便整日里跟丫头们厮混在一起。 原本宝玉屋里以袭人为首,麝月秋纹都是袭人的“自已人”,只一个晴雯不同她们一条心。 但晴雯这丫头心直口快,嘴上锋利不饶人,心里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好对付的很。 如今来了一个紫鹃,打破了这种平静。 紫鹃从前在黛玉那里,也是个大丫头,对这里头的事,有什么不知道的? 更兼她身份特殊,宝玉待她格外不同,紫鹃在宝玉屋里地位十分超然,众人隐隐有不忿之意。 其他人倒罢了,唯有晴雯一向得宝玉宠爱,又有秋纹等人隐隐挑拨,竟同紫鹃水火不容起来,袭人隐在后头不言语。 她想起之前听到了闲话,不由得有些动了心。 宝玉是太太和老太太的心尖子,倘若自己有了身子,太太未必舍得。 哪怕只是过了明路,做个通房,也比如今妾身不明强。 虽然大家伙都知道她是宝玉的人,毕竟只是知道,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平儿说得对,做了通房丫头又能如何?还不是任凭主子打杀? 倘若日后二奶奶过了门,说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便打发出去了,自然另有好的丫头给宝玉使。 宝玉的性子,自己也摸出了一二,那是个只怜惜眼前人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怕连晴雯都不如,毕竟自己已经失了身子,下场如今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她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富贵险中求,倘若她怀了身子,再找准个时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此事大有可为。 有了儿女傍身,便是日后宝姑娘过了门,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后半辈子便妥当了。 晴雯同紫鹃对掐,互相防备得跟乌眼鸡似的,袭人偷空缠着宝玉行那警幻仙姑教导之事。 秋纹和麝月轮流着给两人望风,宝玉正是贪欢的年纪。 此事有一便有二,他与袭人做惯了的,便乐此不疲的每日拉着袭人高乐,其余的事一概不理。 却说,别人倒罢了,贾母是有年纪的人,不由得有了疑心。 第144章 大闹 宝玉是贾母的命根子,一日不见都吃不下饭,晨昏定省每日是必要到贾母这里走两遭的。 宝玉如今小小年纪,哪禁得住袭人整日里厮缠,不过月余,便已经脚步虚浮,脸色青白,身子亏空下来。 贾母是有了年纪的人,于此道上如何不知? 这一日宝玉刚走,她便喊了林之孝家的来。 贾母身边最得用之人便是鸳鸯,但此事鸳鸯不宜插手,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林之孝家的起身出去了。 只不过此事却也不好办,不能大张旗鼓,倘若坏了宝玉的名声,别说贾母饶不了她,便是王夫人那里也无法交代。 这里林之孝家的正在想法子打探宝玉房中之事,谁也没料想贾政忽然想起儿子来。 他如今事多,已经许久没有理会宝玉的事了,今日来给贾母请安,偏赶上贾母正在午睡未醒。 他便踱着方步往贾母旁边的东跨院里来。 这本是当日贾母收拾出来给黛玉的住处,黛玉走后,宝玉十分伤痛,便哀求了贾母搬到此处来居住。 时日久了,宝玉倒体会出一些好处来,这里离贾母处很近,太太轻易不到这里来。 却又跟贾母的正房隔着一条长长的回廊,做什么都方便,又不必受人拘束。 况且他近日来跟袭人厮混,从来也没出现什么差头,便越发的大了胆子。 今日午睡之时,拉了袭人上榻重温警幻教导之事。 却说今日是秋纹站在外头给两人放风,偏偏晴雯那小蹄子跟紫鹃又吵了起来,今日与往日不同,两人居然动起手来。 麝月一个人竟不能辖制,匆匆忙忙的再找她帮忙。 秋纹略微犹豫了一下,想到近日来也并无大事,他们这里一般少有人来,便是老爷太太过来也得先等老太太房里,这个时辰,老太太正在午睡,谁也不会前来打扰。 便径直跟着麝月去了,到了屋里,果然见到晴雯正跟紫鹃撕扯在一起,门口围了一群小丫头们看热闹。 麝月和秋纹一人拉一个,将二人厮扯开来,秋纹怒道:“成日家只这么闹,如今你们两个越发的上脸了,这是什么地方?老太太正在午睡,倘或惊着了老太太, 你们两个不知道怎么死呢?” 晴雯气得柳眉倒竖:“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那外来的花母鸡占我的上头也就罢了,紫鹃这小蹄子算个什么东西?” 晴雯是赖嬷嬷送给贾母的丫头,同紫鹃小时候并没有什么交情,见宝玉日日捧着紫鹃,心里早喝了一瓮的醋。 如今,袭人日日同宝玉干那种勾当,这院里谁不知道? 晴雯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借机同紫鹃闹了这么一场,以舒解胸中闷气。 麝月和秋纹听她说“花母鸡”,便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的说袭人,不由得脸上都讪讪的。 她们二人虽然平日里同袭人关系更好些,但谁心里没个想头?整日里听得那屋里叫春的动静,心里越发有些心痒难耐。 众人正在撕扯,忽然听得一声厉喝:“你个畜牲,来人,来人,请家法来!” 这分明就是老爷的声音,一时间,屋里的几个丫头都唬得浑身乱颤,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倘或倒腾的大发了,宝玉屋里的丫头一个也活不了。 丫头们慌忙往外跑,刚来到院子里,一眼就见到老爷死死的掐着宝玉的脖子正将他往外拖。 宝玉已经吓的没有了魂魄,只任凭老爷拖着走,院子里的小厮早就摆上了春凳,贾政也不用旁人,自己冲上去一阵乱打,他双目通红,下手又狠,一时板子如雨点一般落在宝玉身上。 贾母是有年岁的人了,待她赶到近前,宝玉已经背过气去。 唬得贾母放声大哭,一时惊动了合府上下。 若论起贾政的这顿板子,其实并不重,只是如今宝玉身体亏空的厉害,哪里还经得住这么虎狼的打法?一时倒真的是奄奄一息了。 贾府上下都乱了套,又是请御医又是找偏方,只闹了个人仰马翻。就连宫中的贾妃都被惊动了,打发了小太监出来看。 好不容易救回来一条命,岂料宝玉一醒便疯疯癫癫起来,一时连人都不认得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并迎春姐妹等人日日围在榻前哭泣。 也是宝玉命不该绝,这一日,来了一位远游的僧人,开了几副药喝下去,不过几日的功夫便痊愈了。 王夫人放下心来,一怒之下将袭人发卖了出去,又警告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倘若再有下次打死勿论。 贾府里的这一顿折腾,贾琏和凤姐也未能幸免,接到林琛的来信,又打探了老爷的口风,方才写了回信去平安州。 又想着陈氏在普济庵,凤姐借口去为宝玉祈福去了一回,带了一封书信回来交给贾琏一并寄走不表。 却说宝玉的这一场大病,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都在传说公子哥儿的风流韵事,待王夫人得到消息已经按不住了。 王夫人勃然大怒,虽说她心里已经认定了宝钗做儿媳妇,其实她心中是有些犹豫的,如今,宝玉坏了名声,岂不是只能认宝钗做儿媳妇了? 王夫人心中十分郁闷,无奈,只得变了个法子,让人到处渲染宝玉遇到陆地神仙的事,把那和尚吹嘘的如天神下凡一般,借以掩盖宝玉的风流账,一时倒也真的有人信了。 其中就包括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沈氏。 自从长公主带着陈氏去了庵堂,沈氏被禁了足,她日渐觉得身体虚弱下来,无论怎么治病,总是不见好。 她也疑心是有人害她,但无论怎么查访,都找不着影,这府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主子。 安国公自从回来之后又不问俗事,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几位姑娘都是庶女,如今,家中不太平,一个个的都跟隐形人似的。 世子林珏每日高乐,连面都不着,更是不管事儿。 沈氏都不知道从谁查起,她的身体却逐渐衰弱下来。 第145章 盛会 沈氏身边的人上次都被老太太打杀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是日薄西山,谁还肯兜揽她? 说来这世上虽然有捧高踩低的人,可也有知恩图报之人。 沈氏院子里原来的一个小丫头叫筝儿的,受过沈氏的恩惠,如今伏侍她十分尽心。 听说了外头高僧的事,便兴冲冲的回来对沈氏说道:“夫人命不该绝,自有上天保佑,奴婢今日听说京里来了一位高僧,极有法力的,不如奴婢悄悄的将他请进来,给夫人瞧瞧?” 沈氏有些犹豫:“这怕是不合规矩罢?” 筝儿急道:“我的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性命攸关的事,还讲什么规矩吗?” 沈氏思量片刻,答应了,又拿了几张银票给筝儿,让她买通二门上的小幺儿,悄悄的请进来。 事情倒还顺利,那僧人进了国公府,谁料想他还未及见沈氏的金面便转身欲走。 筝儿一把扯住他:“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这和尚拿了我们的钱,怎么一言不发就要走了?” 那僧人道:“小僧学的是驱鬼避邪之术,这位夫人并非被邪污缠身,乃是人为,小僧自然无能为力。” 沈氏不是傻瓜,她心中早有疑惑,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纱帐之中挣扎着起身说道:“佛祖慈悲,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给佛祖重塑金身,还请佛祖大慈大悲,救我脱离苦海。” 那僧人犹豫了半晌,说道:“夫人床头之物不甚妥当,不如毁去为佳。”言罢飘然而去。 沈氏怔怔得瞧着香袋出神,这是她母亲亲手为她挂上的,这屋子里的东西她都查遍了,唯独这个,她没有查。 几日后,沈氏的屋子里传来有人又哭又笑的疯魔声,沈氏疯疯癫癫的喃喃自语:“好,好,好。” 原来竟然是这样,她的夫君同她的娘家达成了协议,在她去世后,迎沈家女为继室夫人,沈家依然是安国公的外家。 沈氏咬着牙,恨声道:“想生儿子??做梦!!” 当晚,筝儿行至角门边上,轻声说道:“主子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也不待人回答,便转身回去了。 夜色中,小山子将一只信鸽放飞南去,自己悄悄的走了。 数日后,春茗捧着信纸进来,林琛瞄了一眼:“知道了。” 他在琢磨着媳妇儿那天说的话,看起来岐王在同真真国做交易,此物很危险,若细论起来也就是那几样,如今已近年关,有些事暗访为佳。 内宅里,黛玉正在同袁怡说着请帖的事儿。 镇海侯府的周慧昨日给黛玉下了帖子,约她去郊外骑马,黛玉有些跃跃欲试。 袁怡却有些犹豫,徒渊前些日子同徒昭徒明等人围猎去了,不在平安州。 她自己身子重,倘若让黛玉一个人去,她又不放心,若是出了差错她们夫妻日后也难见父亲。 见嫂子犹豫,黛玉眼中一暗,说道:“冬日里怪冷的,我便回周姐姐不过去了,等日后再说罢。” 她倒不是贪顽,只是从小到大除了表姐妹和云儿她也没有别的朋友,如今与周慧十分相得,便想着去做一回客,不过家中如今情况特殊,她确实不方便出门的。 门外传来林琛的声音:“明日我们同去,怡儿也去松散松散。” 袁怡笑道:“既然你去,就带了妹妹过去也就是了,她们小姐妹一起说悄悄话,我就不必去了。” 丫头们伏侍着林琛宽了衣,他坐下呷了一口茶,方才说道:“镇海侯府每年年末都举办一场马术盛会,邀请各军中的好汉共襄盛举,这里民风开放,又因着比赛十分有观赏性,每年都邀请不少女眷观礼,咱们也收到了帖子,在我那里呢,镇海侯夫人也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袁怡来了兴致,她从前见过的马术表演大多都是花架子,为了表演刻意训练的花样,如今都是军中好手,想来必定与平日不同。 “可有什么彩头么?” “自然是有的,参加比赛的人并不是只有镇海侯的部下,还有南安郡王和岐王府的私兵,这也是一种较量,自然彩头不小。” 黛玉有些奇怪的说道:“那为什么周姐姐还另给我下了一张帖子呢?” 林琛笑道:“她大约想让你去给她捧场,才另下了一张帖子给你。” 黛玉奇道:“周姐姐也会下场不成?” “女眷们自然不会那样粗俗的,但也都有些跃跃欲试,倘若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是可以参加赛马的,周姑娘想来是要一试身手了。” 姑嫂二人皆十分惊奇,虽然知道此地民风开放,但未曾想到竟能如此? 林琛笑道:“也只有这一日罢了。” 有一日能与军中好汉一较高下也不错啊,姑嫂二人皆兴致勃勃的表示一定去看。 徒渊风风火火的进来:“姐,姐,我现在的坐骑用着不顺,你快帮我弄一匹好马来,我要下场去试试。” 林琛皱眉:“你胡闹些什么?” 徒渊不服气的说道:“今日徒明同我打赌,明日与我一分高下,我倘若输了,父皇颜面何存?” “是他要与你赛马的?”袁怡抿唇,此事不对头。 “是啊,当着那么多侍卫下人的面呢?我岂能不接?” 林琛怒道:“胡说,我们初来乍到,什么情形也不知道,你这样一头扎了进去,倘若输了,岂不是更折了圣上的颜面?” 徒渊不服气:“我的马术一向不错,师傅都常夸我呢,那是数一数二的,我就不信徒明能比我强多少。” 林琛冷笑:“你的那三脚猫的小伎俩,也就是那些宫中侍卫哄着你顽罢了,你连我都不如,还想着下场去比试吗?” 几句话说的徒渊变了脸色,他心中也知道,那些侍卫平日里是哄着他顽的,但在他心里觉得自己也不错,哪有那么不堪? 袁怡道:“听说岐王府终日歌舞升平……” 林琛拂袖道:“是不是歌舞升平,明日你们就见着了。” 林琛拂袖而去,姐弟俩愁眉苦脸的面面相觑。 第146章 观战 第二日夫妻二人带着徒渊黛玉往镇海侯府的别苑去。 别苑建在城外的一处山水怡人之处,鸟语花香之中,一座座房舍竹楼拔地而起,竹楼上陈设着战鼓号角,有士兵把守站岗,十分庄严肃穆。 别苑的房舍没有富丽堂皇,俱都宽敞大气,阔朗明亮。 男客们都是箭袖戎装,女眷们也一改日常穿着,打扮得十分俏丽清爽。 袁怡遗憾的看了看自己,她有身孕在身,只得穿得略宽松些,黛玉便收拾得很爽利。 她穿着窄袖圆领蜀锦的长裙,腰间束着镶珠嵌玉的宝带,足登一双麂皮的小靴子,俏皮中带着飒爽,眉目间都是笑意,可见十分愉悦。 远远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周慧一身戎装端坐在马上,身上是火红的战袍,头戴紫金冠,腰围玉带,行至黛玉和袁怡身前十数步,一勒马缰绳,骏马一声长嘶,周慧足尖轻点,如平沙落雁一般轻轻跃地。 她笑着冲二人一拱手:“见过郡主。”又道:“黛儿你来了?” 回身一指跟着丫头们:“我让她们牵了一匹枣红马来,是我昨日亲自挑的,特别温顺,怎么样?咱俩去校场骑马去?” 黛玉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她回头望了一眼嫂子,眼中隐有期盼,明心上前一步:“姑娘还是……”她想拦一拦,骑马不比干别的,是有危险的,再者说黛玉从来没骑过马,倘若有个万一,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袁怡看着黛玉眼中的星光,笑道:“让她去罢,叫红云跟着,无碍的。” 红云闻言上前一步,一揖说道:“是,主子放心罢。” 黛玉兴奋的来到马前,在周慧的指点下,缓缓上马,这枣红马果然十分温顺,小姑娘高兴得脸通红,在周慧和红云一左一右的护持下往前头去了。 袁怡正看着便听身后有人笑道:“怠慢郡主了。” 回头便见镇海侯夫人笑着带了一大帮丫头婆子上来。 “你忙你的,很不必这样,我随意走走就好。” 镇海侯夫人叹道:“家里也没个儿媳妇儿,竟把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此处杂乱,怕有人一时不小心冲撞了你,那边有个大台子,开阔得很,我送你过去罢。” 袁怡明白,这是人家不放心自己,怕不小心有点什么意外日后难以交待,自已倒是不便多走了,以免给主人家添麻烦,遂笑道:“也好,我如今也不便多行路,去坐坐也好。” 俩人相携前行,袁怡笑道:“你们家大姑娘好个模样儿,看着英姿飒爽的,像个女将军,可许了人家了?” 镇海侯夫人叹道:“本来我是有些想头的,上月传来消息,宫里要大选,这丫头半年后便要启程上京了,回头再说罢?” 这是要给四表哥选王妃了? “可是四皇子殿下?” 镇海侯夫人微笑:“正是。”她的笑容里有着一丝喜悦和期盼。 普天下都知道,甄家不过是在垂死挣扎,三皇子希望不大,四殿下入主东宫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是莫大的荣耀,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袁怡想起刚刚的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心中一叹,可惜…… 若论起四表哥这个人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中宫嫡出的皇子,身份贵重,人品端方,做事严谨清正颇受赞誉。 可做为夫君,就不可说了,倘若能选为四皇子妃一份尊重肯定是有的,但同样贤惠大度也必须要有。 若为侧妃,想着邀宠上位宠妾灭妻,还是别做这个梦了,肯定是不成的,虽不至于跪着给四皇子妃打帘子,不恭敬是要遭厌弃的。 她四表哥这个人,可不好伺候。 他喜欢你,把你当做自己人,总是维护你的,十分宽容。反之,你就自求多福罢,无意中多走一步,这位大爷可能便要不痛快的。 袁怡不便再多说,镇海侯夫人也知道怡安郡主同四殿下亲厚,也不再多言。 两人一路沿着石头甬道向校场行去,看台上已经有几位夫人来了,见她二人携手上来,忙起身行礼,免礼后众人方重新落座。 看台的对面是男宾的位置,远远的能看见镇海侯世子周昌正在同林琛在一处。 见她望向对面,镇海侯夫人不由得笑了,到底是年少夫妻就是情重。 校场上已经吹起了号角,对面看台上并肩站着镇海侯和南安郡王并岐王世子等人。 周慧和黛玉端坐在马上,在台子下头对着校场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陆续有人下场比试,皆是军中猛将,争斗十分激烈,扣人心弦,袁怡都看得津津有味儿。 余光忽然看见镇海侯夫人一脸的不痛快,袁怡纳闷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周慧和黛玉身边多了一位年少的公子,端坐马上,脸色微泛着小麦色,身姿挺拔, 脸上带着笑意。 见袁怡向台下张望,镇海侯夫人小声说道:“郡主刚来此处怕是不识得南安王府的袁世子罢?” 是他?袁怡不由得一愣,这就是袁琪?南安郡王唯一的子嗣,算起来还是她的便宜弟弟,她也确实不认识。 打量了一眼袁琪,见他的目光中隐有羞涩,对着周慧有些不自然,袁怡便知道袁琪对周慧应该是别有心思。 镇海侯夫人冷冷的说道:“姐姐明明有婚约不愿意嫁进来,弟弟又这么着,真是不知所谓。” 袁怡便知道镇海侯夫人没瞧上袁琪,她装做没听见,没接话。 军中的比赛不过是三轮,最终是东道主镇海侯的麾下赢了第一名,校场内外一片欢呼,气氛热烈的震天。 别人倒罢了,岐王世子的脸色已经落了下来,面上非常不悦。 他们王府已经连输好几年了,南安郡王可以不在乎,他的兵都擅长海战,在陆地上,本来就是镇海侯府略胜一筹。 大家走的不是一条路子,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岐王府不一样,镇海总兵是他们的人,如此草包面子上怎么下得来? 第147章 无赖 徒明见大哥脸色十分难看,目光一闪,伸手拍着徒渊的肩膀说道:“怎么样?五弟,咱俩下场玩玩?” 徒渊的眼睛眨了眨,这是刚刚丢了面子,想在他这里找补回来? 徒渊一笑:“行啊。” 金鼓声阵阵,鼓点急促,下场的贵人们整装待发,周慧也在其中。 袁怡紧张的望向场内,却见徒渊冲她打了个手势,袁怡心中一动。 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儿,彼此再熟悉不过,徒渊的意思是……,这也行罢,袁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金鼓一响,骏马冲出去的一瞬便被林琛料中了,徒明一改平日里纨绔之态,身手矫健,驭马娴熟。 好在徒渊已经被提醒过了,心中有了防备,他凭着胯下骏马神骏,一个劲儿的致力于给徒明捣乱,反正他如今年纪不算大,偶尔有点孩子气,众人也会一笑置之。 可大家并不知道,五皇子这熊孩子是真的熊,他的马鞭子偶尔高高扬起,卷向徒明的战马,徒明一边前行一边躲着他,不由得怒道:“老五,你干什么?” 徒渊不答,心中暗自得意,他的马鞭子上可是有东西的,他自己的马提前收拾过了,徒明可不行。 果然,不过赛到了半程,徒明的马逐渐慢了下来,有点四肢无力的感觉。 徒渊心道,红袖这丫头的药还真的挺靠谱。 他打定的主意就是,我不赢你也赢不了,大家半斤八两,我年纪比你小,所以还是我赢了。 众人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味儿,看着徒渊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比赛结束后,周慧将一马当先摘下的花束递给黛玉,两人笑着拥抱在一起。 徒明原本想压徒渊一头,既为岐王府找回了面子,又能讨得父王的欢心,倘若父王知道他赛马赢了老五,必然欢喜。 谁能想到徒渊一个皇子,竟然无赖成这样?简直岂有此理。 徒明怒气冲冲的下马,奔着徒渊来了,林琛心一紧,刚要上前,便见到徒渊反而迎了上去。 他快走几步,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徒明:“哎呀,哥,我不是故意的,竟然把鞭子甩到你的马身上了,哥哥,你别同我生气,弟弟给你赔个不是罢?” 徒明一腔怒气都被他噎了回去,脸上涨的通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拼命的喘着粗气。 他从前就听三皇子徒言说过,这个老五最不是个东西,但是他没想到竟然能无赖成这样,这也是个皇子? 徒渊笑眯眯的,从小他姐就跟他说,面子什么的都是给别人看的,实惠才最重要。 看台上的袁怡也笑眯眯的,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镇海侯夫人看了看这一对姐弟,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对姐弟这么个画风,那四殿下…… 袁怡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而不语。 她四表哥跟他们这两个熊孩子可不一样。 台下黛玉正在向朋友道贺,她激动的脸颊通红,仿佛赢了比赛的是她自己。 周慧也很高兴,她今年不但赢了比赛,还有了朋友的祝福。 散场之后,众人刚刚踏进府门,徒渊便冲向红袖喊道:“红袖姐姐,你的那个药真不错,还有没有?再给我弄一点儿。” 红袖甩着帕子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儿?这是我看家的本事,不过,药不能再给你了,我啊,信不过五爷,怕您再淘气。” 林琛扶着袁怡往内堂走,嘴里小声念着:“我们快走罢,别让我儿子听见了,也学的这么无赖的。” 袁怡好笑的看着他,不过她确实累了,得好好歇一歇。 这里一夜无话,众人各自去歇息,岐王府徒明的院子彻夜灯火通明,他正在发脾气,一口气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犹不解气的大吼大叫。 世子徒昭皱眉说道:“难怪父皇总说中宫一脉最不是个东西,我今天才算是见识了,这个老五也太不像话了,干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倒是让周慧捡了便宜。” 又劝徒明:“罢了,事已至此,你生气也无用,近日甄家的事颇为棘手,父王正在头疼,我们就别去添乱了。” 徒明怒道:“那就这么算了?” 徒昭沉声道:“你待如何?” 徒明咬着细白的牙,低声道:“我是不能把他如何,人家的老子是皇帝,我能拿他怎么办?不过我也要膈应膈应他,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卑鄙无耻。” 徒昭无语…… 半晌叹道:“这小子看似混账,实则心里清明,他这些年来顽皮胡闹,都是在韬光养晦,他并不怕你宣扬他无赖,只怕你宣扬他精明强干,他还忌讳些。” 徒明………… 徒昭起身踱了几步,方才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此事便罢了,倘若父王料的不错,年后奉圣夫人仙去朝廷便会有大动作了,甄家恐怕是难逃大劫,只希望皇伯父看在三表弟的份儿上网开一面,给甄家留一线生机,至于我们日子也要难过起来了。” 徒明不以为然的道:“那有什么?我早就劝过父王,不如早下决断,干脆反他娘的,大不了我们远走海外,以后再不回来了。” 徒昭脸一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事情岂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们在这里是凤子龙孙,到了人家的地头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寄人篱下的滋味那么好受吗?不到万不得已,故土怎能轻离?” 徒明欲言又止,不过,他一向以大哥马首是瞻,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便听徒昭遗憾道:“当日父王曾为你求娶过周慧,可惜周家就是不答应,当真十分遗憾,这个周慧倒真是个奇女子,配你正好。” 徒明不在乎的说道:“她不愿意就算了,这天下的女人还不是有的是,我也不缺她一个。” 兄弟二人这里正在谈论周慧,京城皇宫中帝后二人也正在与永宁长公主说起周慧。 第148章 选妃 皇后娘娘说道:“现在看起来最合适的便是钟太傅的孙女和镇海侯府的周氏,我已经着人打探过了,这两个女孩子性格脾性都不错,配俊儿正好。” 永宁长公主看了一眼皇兄,说道:“翰林院的大儒方先生有一孙女,听说才学不错,稳重端庄。” 果然,此言一出,成康皇帝便点头道:“方家家风清正,方先生为天下文人表率,自然不错。” 永宁长公主与皇后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几分,只要阅看的时候不出大乱子,皇帝心里定是属意方氏了。 皇后眼里闪过一抹可惜,若按她的本心来论,她更喜欢钟氏和周氏。 她已经都打听过了,甚至给袁怡写了信,打听得这两个女孩非常不错,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些污糟的心思。 钟氏活泼灵巧,周氏爽朗明丽,做为一个母亲,她很希望儿子过的顺心,老四过于沉稳,给他选个活泼一点的媳妇儿,两口子也能互补,这日子过的也能松快一些。 这只是一片慈母心肠,并不因为其它,只是看皇上的意思,应该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那此事只能罢了。 不料,成康皇帝道:“方氏重规矩,又稳重端庄给老四做个正妃合适,钟氏周氏活泛些,给个侧妃,平日里老四也能松快些。” 这是皇帝看透了皇后的心思,故有此说。 皇后娘娘一笑,嗔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成康皇帝哈哈大笑:“你我夫妻多年,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你跟宁儿就是太娇惯孩子,女孩儿娇贵些也便罢了,臭小子你们娇贵他们做什么?” 永宁长公主笑道:“儿子女儿一样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宝贝呢。” 用罢了饭,成康皇帝去了御书房,这里姑嫂二人携手坐在榻上,轻声的聊天。 “方氏我是知道的,虽然都说她端庄稳重,在我看来,小心思也多。 俊儿这孩子最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最看重人的心意,你看这么多年,林琛真心待他,从不当他是皇子就虚言客套,他待林琛也是真心。 俊儿是个犟种,凭你是谁?有了小心思,他是容不下的,朝堂上又是另外的事,在他心里内外不同,并不是一样对待,我真怕……” 永宁长公主说道:“说到底,这还是你的错。” 皇后娘娘诧异:“怎么?” 永宁长公主道:“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端庄稳重母仪天下,皇兄,这么多年跟你琴瑟和鸣的,自然也希望儿子也能找个同样的皇后,这三人当中,自然是方氏外表与你最相似,可不就挑中她了么。” 皇后娘娘嗔怪的拍了一下永宁长公主的手臂,略一沉吟便想明白了,确实是有这个原因,不由得叹息的说道:“知子莫若母,俊儿这脾气……” 永宁长公主宽慰着说道:“罢了,皇兄哪里能知道这里面的底细,男子心再细也不留心后宫的事,你自己多操一些心罢了。” 皇后娘娘叹息,只能如此了。 却说平安州这边,因周慧年后便要启程,镇海侯夫人忙乱着在家里替她打点行装。 周慧自己乐得轻松,天天跑来找黛玉顽,黛玉读书她就陪着,然后两人再去花园子里散步赏花,天南地北的聊着,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偶尔两人还约着去街上走一走,或是去郊外跑马,黛玉每日慧儿慧儿的不离口,弄得徒渊郁闷不已,不过他也知道周慧年后便要启程了,大不了他再忍忍。 镇海侯夫人对周慧每日去林府找黛玉顽也不拦着,皇后娘娘并没有避着人,已经明确表示,五皇子妃必是林氏。 只是碍于四皇子还未定下皇子妃,所以不曾明旨昭告天下。 倘若一旦四皇子正妃的人选定下来,五皇子妃的赐婚旨意便要下来了。 镇海侯夫人乐得女儿同林家大姑娘交好,有益无害,是以她并不拦着,还不时的给黛玉送点小东西,增进一下感情。 虽然镇海侯夫人别有心思,但两个小姑娘并不理会,二人十分相得,最后竟有些难舍难分起来。 转眼到了新年,这一日,二人同去赴岐王府的宴席,因嫌花厅太吵,两人携手至花园子里闲逛。不想却遇到了甄宝玉。 甄宝玉躲在花园子里头,正哭的双目红肿,他已经得到了家里的飞鸽传书,得知奉圣夫人已于前日亡故了。 信里有对他的殷殷叮嘱,嘱咐他万万不要回南边去,跟着岐王日后自有去处云云。 甄宝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甄家虽大,最疼他的唯有祖母,老人家从始至终都没有怨怪他,反而处处为他着想,而他连为祖母挂孝都不能,真是不孝之极。 他正在伤心,冷不丁的抬头往前头望去,只见桥那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林家的大姑娘。 甄宝玉正在恨贾家恨的牙痒痒,倘若不是贾琏那厮,他也不会受伤,祖母也不会受惊之下生病。 他现在看着黛玉都恨的不行,这可是贾家的外孙女,他曾经听祖母说过,听说还要许给那个什么贾宝玉的,真是可恨。 他这里正恨的不行,就听旁边有两个人说道:“这不是袁怡那个小姑子吗?” “就是她,你瞅瞅她长的那个样,跟那个死丫头一样,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听得出来,这两人语气中的厌恶,甄宝玉略一思量便想起来了,这是南安郡王府的两位姑娘,最是刁蛮任性的。 甄宝玉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清咳了一声,只听袁莹怒道:“是谁在那里?缩手缩脚的,不成个体统。” 听见她恶人先告状,甄宝玉心下冷哼一声,面上却道:“对不住两位姑娘,我适才在这里歇脚,并没有留心两位姑娘过来……” 袁莺一听便明白了,人家是先来的,她们是后来的,这件事怪不着人家头上。 忙笑道:“我们也是路过这里,公子请自便吧。” 甄宝玉并不走,只是打量着二人,袁莹心里有些不快。 第149章 心动 袁莹刚要拉着妹妹走,便听甄宝玉叹道:“也难怪两位姑娘要心生嫉妒,这林家的大姑娘当真是生的如天仙一般,听说京城的荣国公府有一位天生就衔着玉的哥儿,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如今他姐姐又封了皇妃,据说娘娘已经有了身孕,日后说不好,就是位国舅爷,身份尊贵着呢,听说这位哥对林家大姑娘念念不忘,真是一门好姻缘。” 他说着便摇着头走了。 这里袁莹愣住了,她把刚刚甄宝玉的话回想了一遍,越想越是愤怒。 她紧紧抓着妹妹的手,怒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袁怡那丫头已经是尊贵的没有边了,就连她那个病秧子的小姑子,现在也攀上了国舅爷,以后那个死丫头不是更要嚣张了?” 袁莺是有脑子的,她犹豫道:“那个人的话也不能轻信,不都传说这位林家大姑娘是五皇子妃吗?” 袁莹更怒了:“那袁怡那个死丫头不是更嚣张了?”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再不济,她自己也得往上走一步,要不然还不得被那个死丫头挤兑死了。 衔玉而生的公子?她以前倒是也听说过,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国公府二房的嫡子,又不是袭爵的人,尊贵个啥呀? 如今看来,上天自有定数,他姐姐如今封了皇妃,听说颇受圣上宠爱,那到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她前几日也听父王说过此事,好像说那位贾妃娘娘是大年初一生的,有贵不可言的大造化。 那这姐弟俩的前程真的就不可限量了,这个贾宝玉不错,若是…… 这里黛玉和周慧并不知道这些事,两人游玩了一圈,便回到花厅去了。 正厅上,南安郡王妃也正看袁怡不顺眼,她前几日接到了弟弟的来信,字里行间十分的委屈。 盼了多年,好不容易升了官,结果一遭又被打回了原形,他这个扬州知府当的很憋屈。 江南的官员都知道他跟林如海不睦,林如海在江南经营多年,如今又是高高在上的江宁布政使,谁不卖他几分面子? 结果都找李玉的麻烦,让李玉这个扬州知府苦不堪言。 给姐姐送年礼的时候就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隐隐也有埋怨之意,倘若不是南安郡王妃当初非得要出那口气,依着李玉的意思忍气吞声,这个官儿也丢不了。 把南安郡王妃憋屈的不行,她闹了那么一场,弄得自己母女三人狼狈不堪,险些把命都丢了,还害得亲弟弟丢了官,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 今天看见袁怡就忍不住来气,都怪这个死丫头,她狠狠的剜了袁怡一眼,却不打算跟她对上。 这个死丫头品级比她高,手里又有那个东西,倘若忍不住跟她硬碰硬,只能自讨苦吃。 但要忍下这口气,心里也堵的难受,当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郡主这怀相跟当年长公主一模一样,真真都是个有福气的。” 怀的都是个丫头片子,林家断子绝孙才好呢。 袁怡见招拆招,慢悠悠的说道:“那是自然,大家都夸我这长相有福气,想来必定是有些福气的。” 南安郡王妃被她噎了一下,没敢接这话茬儿。 谁敢说袁怡长的没福气?她长得像她那个舅舅五六分,当今皇帝还没福气吗? 这话甄太妃不爱听,什么叫长的有福气?岂不是在说成康皇帝是真龙天子?简直岂有此理,这不是大过年的,戳她的肺管子吗? 如果不是小人作祟,当今圣上就是她的儿子,归根结底,都是南安郡王的错,还有这个狐狸精。 甄太妃恶狠狠的瞪了南安郡王妃一眼,新仇旧恨加一起,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南安郡王妃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一个过了气候的太妃,跟她摆什么娘娘的谱?没听过落嫁的凤凰不如鸡? 都被当今皇上赶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有脸摆谱呢? 袁怡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见两个人又乌眼鸡似的瞪在了一起,不由得有些好笑。 在大花厅中摆过饭,大家便都借口出去逛了,相看两相厌的,何必死囚在一起。 前院里,南安郡王跟林琛之间的气氛有点复杂,按常理来说,这是他的姑爷,可这小子看他一点都没有看岳父的恭敬,让人看着直牙疼。 林琛也在琢磨着南安郡王。 他上个月接到了贾琏的来信,贾琏在信里说贾赦同南安郡王之间重新有了往来交易,看来两家已经在互通有无了。 林琛这些天反复推断,自己要的答案十有八九就在南安郡王手里。 只是怎么能让他交出来呢?特别是让他同自己讲,这好像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林琛正头疼此事没有头绪。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 南安郡王也正在琢磨着怎么跟林琛开口,他知道林琛跟镇海侯关系不错,同世子周昌更是交好,想让他在中间周旋一下,想平和的解决婚约。 这桩婚事依他来讲,是不想退的,无奈王妃日日以泪洗面,女儿也闷闷不乐,左思右想之下也只得罢了,退便退罢。 西海沿子这边一直不太平,南安郡王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特别是他同镇海侯一人握着一半的兵符,就更不宜交恶。 怎么看林琛都是个好人选,这小子跟自己家多少有些渊源,又跟镇海侯关系挺好,适合说项。 南安郡王一反常态,温和的拍着林琛的肩膀说道:“我听说你正在同人推广那个西天麦?干的不错,行军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补给,要是让将士们都能吃饱饭,何愁仗打不赢呢?” 林琛拱手一揖:“多谢王爷夸赞,此乃天赐神种,是陛下福泽深厚,下官不敢贪天之功。” 南安郡王见他滑不溜手,心中暗自恼恨,都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这小子也是一样。 不过南安郡王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放弃,他明示暗示,同林琛周旋了半天,林琛才沉吟着答应,说好得闲的功夫去周家问问。 第150章 弥留 听说袁莹回家之后,越想越是心动。 袁莹心中暗自琢磨,她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荣国府贾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公子,年岁虽然比自己小几岁,然长得极其俊秀,还写得一手好诗词,颇受北靖王爷赏识。 这么看来确实是个有才的,最重要的是,这是袁怡那个小姑子看上的人,袁莹很有兴趣。 不过不管怎样,也得先退了周家的婚事再说。 过了年周慧便要启程上京了,临行的前一日,黛玉去了镇海侯府,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约定日后京城再见。 周慧走后,一连多日黛玉都闷闷不乐,每日只是去嫂子那里闲坐,看看嫂子和未出生的小侄儿,以解烦闷。 徒渊本以为周慧滚蛋了,他和黛玉又像从前一样玩耍,结果妹妹整天闷闷不乐的,弄得正月里徒渊也很郁闷。 京城的荣国府,这个年过的可是兵荒马乱,元妃娘娘于正月十五元宵日回府省亲。 府中从上至下,人人都忙的人仰马翻,年都没有安生过。 凤姐本来借口怀有身孕躲懒,直至后来实在躲不过,不得已也跟着忙活了几日。 直至元宵节当日,元妃娘娘下降家中省亲,终于得以骨肉团圆。 想起自己在宫中苦熬的那些岁月,元妃忍不住滴下泪来。 贾母见孙女落泪,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宫中什么情形,大伙心里都清楚,那里岂是个好去处? 王夫人强忍泪意望着女儿,当年母女俩彻夜长谈,无论怎样权衡利弊,都没有比入宫更好的办法。 家里虽然是国公府,可他们只是二房,又不是袭爵的长房,虽有几家前来提亲,皆是不尽如人意。 母女俩本来心气高,岂能瞧得上那些平庸之人,想起女儿命格贵重,王夫人一咬牙,决定让女儿进宫拼一回。 果然元春是个有福气的,最终是苦尽甘来,如今承宠不过一年的功夫,便已经晋为妃位,看女儿的意思,八成已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尚浅罢了。 王夫人欢喜的直念佛,元春却已经见到了宝玉,招至近前,见宝玉越发进益,心中舒畅。 王夫人暗示宝钗之事,元妃亦招至近前细细端详,果然温柔敦厚,进退得宜,不由心中大悦。 薛姨妈眼元妃对宝钗十分满意,不由得心中巨石落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自己的姐姐自己知道,一向眼光高着呢,她心里也怕姐姐拿了钱不认账,自己孤儿寡母的,又不好得罪贾家,一直在心中打鼓。 如今见元妃目露满意之色,心中方才安定下来。 宝钗已暗自松了一口气,小选的事黄了,家里的钱又给姨妈填了窟窿,倘若姨妈不认账,自己的终身便被耽误了。 如今看来,结果不错,再不必人财两空的。 再说哥哥是什么人,自己也知道,日后也能照料帮衬一二。 元春省亲过后,薛姨妈和宝钗安下心来,自以为宝钗终身有靠。 谁知道世事风云变幻,最是难以预料的,宝玉的婚事竟然有了变故。 此事还要从周家的婚事说起。 林琛同南安郡王达成协议,由他出面与周家周旋,解除两家的婚约,前提是他要看贾赦写给南安郡王的信,并且要知道岐王府的秘密。 南安郡王思量过后同意了,这不是个小事,并且涉及到地方政务,他手里有兵权,却管不到这里,这恰恰是林琛的职务范畴。 再说他心里明白,岐王府的势力一旦被除去,平安州便彻底在圣上的掌控之中了,镇海侯和林琛都是圣上的人,自己胳膊扭不过大腿,不如早些交代明白,也免得圣上猜忌。 小两口如今就在看南安郡王派人送来的书信。 “木炭?岐王府开窑烧这么多木炭做什么?” 袁怡斜倚在美人榻上,皱眉不解的问道:“难道是因为岐王府宫殿多?冬日里格外浪费木炭不成?” 林琛摇头道:“你也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冬日里哪里比得上京城冷呢?除了主子的屋子里,哪能每间屋子里都烧炭呢?” 袁怡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书,不由得大惊失色:“火药!” 林琛眉头紧皱:“木炭?火药?”是了,火药啊?岐王想干什么? 夫妻俩互相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是惊疑不定之色。 袁怡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听到岐王世子徒昭同那个真真国的女郎之间的对话。 “不仅仅如此,依我那一日在岐王府听到的意思,岐王殿下同那位真真国的女士是有交易的,如果我没猜错,便是火铳。” 火铳?林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可轻忽不得。 “我明日便去一趟镇海侯府。” 小夫妻俩正一筹莫展之际,南安郡王却来信催促解除婚约一事。 次日,林琛便去了镇海侯府,分宾主落座之后,他直言说出来意,又道:“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强扭的瓜不甜,侯爷又何必执着?” 镇海侯沉吟不语,他并不是非要让袁莹做儿媳妇不可,说实话,他如今还真是看不上那丫头,说好听点没心机,说难听点,那就是个缺心眼的。 镇海侯府镇守边疆,遇到战事后宅全靠夫人支撑,就南安郡王府的那个丫头,只怕难以顶门立户。 只是夫妻几十年,他也明白老妻的心结,更何况是如今呢? 镇海侯长叹一声说道:“只怕林大人还不知道,拙荆已经病的下不了床了,这是她未了的心愿,我真是难以开口。” 林琛十分诧异:“年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镇海侯苦笑着说道:“不过是强自支撑罢了,因着小女还未上京,拙荆不肯让小女挂念,一直强撑着不肯倒下来,如今,小女远行,拙荆如今已近弥留之际了。” 林琛闻言叹息着说道:“还请侯爷保重。” 镇海侯说道:“且让南安郡王爷等一等罢,过后……,自然会退亲的。” 林琛得了镇海侯的准话,自去写信同南安郡王说,此事暂且不提。 第151章 侧妃 镇海侯夫人的病势果然十分沉重,不过一两月后,在清明节前,便去世了。 袁怡即将临盆,自然不方便过去。 明心和红云服侍着黛玉过去哭了一场,黛玉回来之后,又十分担心周慧。 “算来慧姐姐这几日便要大选了罢?不知此事可会影响到慧姐姐。” 袁怡算了下时日,说道:“只怕这会子大选已经过了,我们这里离京城遥远,信儿过来的要慢一些,若是指了正妃,没有急着入宫的道理,只怕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了,若是指为侧室,如今,八成已经入宫了,既然是四殿下的侧妃,便是皇家的人,自然没有守孝这一说。” 袁怡猜的不错,此时的京城大选已经结束多日了。 镇海侯府也早已经知道了消息,之所以没有宣扬,是怕惊扰镇海侯夫人。 可是,无论镇海侯如何瞒着,这件事还是被镇海侯夫人知道了,她默默的望着窗外,眼泪如走珠般的流了下来。 她原本想着,自己家圣眷不差,女儿又出挑,很有一争之力。 说到底是她不放心庶子,怕自己去世以后,女儿无依无靠,失去了母亲和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女儿该如何自处? 做了四皇子妃便不一样了,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镇海侯和周昌都要仰仗女儿,自然不敢背弃。 岂料女儿如此福薄,竟然只封了个侧妃,虽说日后太子登基,一个妃位跑不掉,可终究只是妾室。 正妃侧妃一字之差,境遇却相差天地,镇海侯夫人痛断肝肠,在郁郁中逝去了。 而此时的周慧已经入宫三日了,她并不知道家中的消息,因着四殿下还没有大婚,她这几日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安置,颇为无聊。 有时望着天空的流云,想起策马扬鞭的日子,竟然恍若隔世。 清明前后,袁怡已经临近生产。 如今,府中上下气氛皆十分紧张,林琛甚至放下一切公务在家中陪伴。 黛玉和徒渊更是一大早就跑到袁怡的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林琛的冷脸都不怎么好用,两人坚持守着袁怡。 这一日,林琛刚去镇海侯府,袁怡便觉的下头一阵湿热,这是小家伙要出来了。 吴嬷嬷镇定地指挥着几个丫头,红袖不停的给主子打气。 “好主子,你别慌,有奴婢在呢。” 袁怡觉得肚子一阵阵的抽疼,疼得她直冒冷汗,这感觉还蛮新鲜的。 她在这里二十来年,连点油皮都没擦破过,第一次这么疼痛。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袁怡觉得整个人像被劈成了两半,火烧火燎的疼。 黛玉和徒渊在袁怡的院门口转悠,黛玉是姑娘家,这样的事不好往前靠,站在这里干着急。 徒渊更是不适宜上前,在院门口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林琛听到消息,一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后背都被冷汗打透了,显得十分狼狈,他顾不上搭理黛玉和徒渊直接冲进院子里。 小家伙是个磨人的,直到夕阳西下,方才发出了第一声啼哭,院里院外都发出一阵欢呼,林琛脚下一软,险些扑倒在地上。 吴嬷嬷抱了孩子出来,说了什么林琛也没听见,他直接冲进了屋子里。 袁怡的额角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整个人十分虚弱。 林琛吓的手直抖,不由自主的看向红袖。 红袖却欢喜的说道:“无事无事,郡主和小主子都好着呢,只需要细心调养,便成了。” 林琛方才放下心来,才想起来,还没问是儿子还是闺女? 他四外周看了一圈儿,问道:“孩子呢?” 翠红俯身行了一礼:“小少爷被吴嬷嬷抱去找奶娘了,回头大爷就见着了。” 林琛心里安定下来,又见袁怡沉沉睡去,自己急忙忙的去写信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往江宁和京城。 林琛这里喜气盈门,南安郡王府同镇海侯府的婚约终于和平解除,袁莹那里又出了幺蛾子,她要嫁给贾宝玉。 袁莹比贾宝玉大三岁,如今已经是十六岁了,因为先头镇海侯世子意外亡故,她隐隐有了些克夫的名声,兼之,她原来就不想远离京城,如今未婚夫死了,倒也称心如意。 可她这个年纪,婚事便成了难题,她又不肯将就,南安郡王手底下有出息的将官倒是不少,只是袁莹不喜欢莽夫。 自从解除婚约之后,接连几次提亲的人选,袁莹都不满意,不知怎的,她想起来那天甄宝玉的话,越想越觉得贾宝玉不错。 虽然只是个国公府二房的嫡子,可他有个当皇妃的姐姐呀,听说宫里头贾妃已经有了身孕,自己父亲手握兵权,将来说不准自己还能给皇帝当舅妈呢。 一想到这里袁莹就兴奋,到时候她是皇帝的亲舅妈,贾宝玉作为皇帝的亲舅舅,一个爵位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袁怡再跟她摆威风可不能够了。 听说她要嫁给贾宝玉,南安郡王妃大惊失色,这个贾宝玉身上无品无爵,听说只爱同丫头们鬼混,这样的人怎么能行? 袁莹说道:“我嫁去贾府再不必远离京城,他又是贾妃的亲弟弟前程也不必发愁,无品无爵才好呢,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南安郡王妃心中一动,倒也可行。 自己的女孩儿自已知道,没什么心机,性子又有几分鲁莽,说起来自家与贾府也并无太大恩怨,女儿如若嫁到贾家也算是好归宿。 当下,晚间便同南安郡王商议。 南安郡王也是心中一动,他如今正跟贾府重修旧好,虽然贾家手里没有了兵权,也没有实职,可如今,他们家的大姑娘封了妃,女儿说的也对,万一有个龙子…… 南安郡王如今最为难的就是没有靠山,像无根的浮萍,摇摆不定。 当今皇上只有五位皇子,皇长子和皇次子都不用提了,就是五殿下暂时也看不出什么前程。 现在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就是皇三子和皇四子。 可这两个人他都靠不上。 第152章 请托 皇三子徒言是甄家的外孙,与岐王同根同源。 南安郡王与岐王是死敌,两人是至死都解不开的仇恨,说句难听的话,他就是杀了岐王的父母,都没这个仇恨来的深刻。 岐王恨不得自己死都拖着南安郡王,江南甄家也对南安郡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仇怨根本解不开。 甚至为了自保,南安郡王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纵然四皇子一脉不待见他,他也不能让三皇子上位。 四皇子登基他还有一线生路,倘若是三殿下继承皇位,南安郡王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要是如今能跟贾府联姻,当今皇上还春秋鼎盛,万一贾妃有了身孕,有幸能生出个儿子来,那南安郡王的这条路就能走得通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贾妃没有儿子,听说贾府家资深厚,女儿嫁过去也吃不了亏,安然度日就是。 南安郡王思量片刻,说道:“你托北靖王妃捎个口风过去,试试贾家的态度。” 数日后,这封信便到了北靖王府,北靖王妃看了倒没说什么。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倒也将就,贾府的那个宝玉是个风流种子,听说不爱读书,只爱在内宅厮混,在他们这种人家也不是什么大事,要说多出色也没有。 南安郡王府的那个二丫头,北靖王妃是深知道的,一向没什么脑子,运气倒是不错,居然搭上了镇海侯世子,可惜终究是个福薄的,镇海侯世子就这么去了。 她也听说周家想继续促成这门婚事,这倒是二丫头的运气了,妥妥的一个侯夫人跑不了,谁知南安郡王府竟然不同意?果然是个没脑子的。 但这跟他们没关系,人家就是托她带个话,去问问也不费事,再说过些时日便是贾母的八十大寿,就是顺口提一句的事儿。 却说贾母八十大寿临近,袁怡正在坐月子,黛玉带着丫头们准备寿礼单子,再送到江宁去,同父亲的那一份汇合一处,一起送往京城贾府。 这件事拖延不得,倘若误了吉日,反而不美。 黛玉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她又是个细心的人,连日来都在不停的斟酌礼单子,徒渊帮她谋划出主意。 两个人商议来商议去,竟然也办的有模有样的,翠红将单子递到袁怡的手里。 “郡主瞧瞧?这是咱们大姑娘拟的礼单子,主子瞧瞧还有什么增减的吗?” “念给我听听。” 翠红抑扬顿挫的念起来,半晌才念完。 袁怡笑着说道:“还算是不错,送的几样都很合身份,也有几分巧思,只是把那个石头刻的寿星换成金镶玉的罢。” 那石刻古朴大气,很有几分意境,倘若是父亲收到这样的礼物,必然会欣喜的,就是公主娘也很欣赏这样的东西。 只怕贾府不会喜欢,人家老人家年纪大了,更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更何况贾府的那些小人惯爱搬嘴弄舌,见了这样的石头指不定怎么讲究林家呢。 翠红将袁怡改过的单子送还给黛玉,黛玉细思之下便明白了嫂子的意思,暗自懊恼自己失策。 枉费自己还在外祖母家住过几年,他们家的那些人什么样,自己竟然忘了,她当时只是看着这石刻古朴大气,意境很足,心里喜欢的不行,想着送给外祖母,孝敬她老人家。 如今想来确实不合适,那府里都是一双双的富贵眼睛,岂能瞧上这样的东西?非金非玉的,不知道在背后得怎么编排她呢? 黛玉托翠红向嫂子道了谢,便将东西一样样的装箱,让人挪出去交给哥哥,找人送到江宁去。 这厢袁怡出了月子,正在休养生息,依林琛的意思不如直接办百日酒,到时候袁怡大安了,诸事都便宜,提前给岐王府、南安郡王府并镇海侯府都发了帖子。 林如海给孙子取的名字也到了,林衡。 徒渊咂了咂嘴儿,说道:“我觉得没我取的好听。” 他见黛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方才回过神来,坏了,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忘了林海如今可是他未来的老丈人。 顿时改口说道:“虽然不及我取的,也挺好听的,衡哥儿,多顺口啊。” 黛玉扭过头不理他,徒渊走上前做一揖道:“我一向口无遮拦的,妹妹别同我一般见识。” “偏你成日家贫嘴贱舌的,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黛玉言罢一甩帕子走了,徒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后悔自己失言。 镇海侯世子周昌如今就坐在林琛的书房里。 “我与林兄相识也有几年了,当真是相识于微末,承蒙林兄不弃,你我兄弟相交至今,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如今太太去了,内宅里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父亲的意思必要选个精明的有能为的,姑娘的家世还在其次。 林兄也知道,我们这里一旦有了战事,根本顾不了家,若是家里立不起来,后头乱了,这是要性命的事。” “那令尊可有人选了?” 周昌皱着眉头说:“正是这个范难呢,如今太太去了,内宅里也没有个女眷,我们父子俩竟是两眼一抹黑,到哪里去识得人家内宅女眷的品格?” “周兄的意思是?” “我自是信得过林兄的人品,家父也信得过郡主的品格儿,想将此事托给郡主,烦请郡主做个媒人,无论姑娘家世如何,只要人是精明能干,有能为的,我父子二人便感激不尽。” 林琛沉吟着说道:“若论起家世相当,这个媒也好做,只是周兄的这个想头,确实不好办呢。” 周昌哈哈大笑:“愚兄不急,只请嫂夫人上上心,过后必有谢礼。” 既然是不着急,林琛便应承下来,倘若有合适的,让郡主给做个媒人也无妨。 周昌又说起南安郡王府的事。 “我恍惚听说他们竟然有意同荣国贾府结亲,也不知道南安郡王是怎么想的?竟然想把姑娘送到他们家去?” 林琛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看来如今南安郡王府和荣国府贾家真的要冰释前嫌了? 周昌别有深意的笑道:“贾家的人脑子可是不太够用,南安郡王别掉坑里了。” 第153章 亲事 晚上回到内宅,红袖正抱着林衡在晃悠,黛玉眼巴巴的看着,她很想把小侄子抱在手里,看着那么小小的一团,她又不敢伸手。 徒渊倒是敢伸手,没人敢把孩子递给他。 林琛进来的时候见大伙正在逗孩子,小小的一团刚满月,眼睛眨巴眨巴的,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林琛看着心都化了,伸手在孩子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说道:“今天乖不乖?” 袁怡笑着说道:“这孩子倒不是个闹人的。” 吴嬷嬷端着碗从门口进来,将手里的红枣银耳莲子羹递给袁怡。 “我们郡主小时候就是个乖巧的,从来都不闹人,小主子随我们郡主,将来必定是个孝顺的孩子。” 林琛的眼中满是笑意,揶揄的看着媳妇儿,乖巧? 袁怡瞪了他一眼,林琛方才转移话题道:“刚刚周昌来了,托你给保个媒呢。” “他不是袁莹的未婚夫么?” “人家姑娘嫌弃他是庶子,不肯呢,如今,他们两家已经退了亲,听说南安郡王有意同贾府结亲,两家正在商议婚事。” 袁怡心里一惊,脱口而出:“贾宝玉??” 黛玉也愣了一下,自从她去年离开京城回了家,就很少想起这个人,如今乍然听到宝玉的名字,竟然恍如隔世。 林琛点头:“就是他。” 袁怡惊奇的问:“你是说袁莹不肯嫁给周昌?想嫁给贾宝玉?” 这是什么脑回路?周昌勇毅果敢,又是堂堂的镇海侯世子,纵然他是庶子出身,既然袭了爵谁还能讲究这个? 那个贾宝玉有什么?袁莹这是疯了吗? 林琛解释道:“人家赌的是宝二爷这个国舅日后的前程,倘若赌赢了,一个承恩公是免不了的,岂不是比一个镇海侯有用?” 袁怡惊讶的说:“那也得贾妃娘娘有孕啊?” 徒渊郁闷的说道:“她好像还真有了。” 袁怡懂了,南安郡王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以他跟长公主和当今圣上的关系,跟四皇子也就是面子情儿,这个赌注他压不了。 三皇子那里就不用说了,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如今,南安郡王在赌贾妃能生出个皇子来,日后他也有了靠山。 这些事黛玉并不上心,她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思量着宝玉的事。 从前她就知道二舅母不待见自己,心里十分担忧,当时她又没有退路,每日都心急如焚。 更何况她也知道二舅母的心思,儿媳妇的人选必然是宝姐姐,如今自己回了家,父亲又拒绝了亲事,那宝玉的婚事就跟自己再无关系了,她一直想着,必然是宝姐姐了。 谁知道世事难料?如今又突然多出一个南安郡王府的姑娘来?也不知宝姐姐会如何? 想来不至于如自己这般为难,二舅母是她的亲姨母,又一向十分疼爱她,想来不至于让她没了下场。 据说这一日,贾母办八十大寿第一日请的便是北靖王妃寿山公主等交好的皇亲贵戚。 北静王妃受人之托,便问起了宝玉。 “怎么不见宝玉过来?” “他去庙里给我跪经去了。” “怎么也不见姑娘们呢?” “她们姐妹们脸皮薄,不好见人,都在后头给我看屋子呢。” “快请来我们见见。” 一时迎春三姐妹并宝钗湘云都装扮了出来见客,北靖王妃拉了这个,又拉了那个,笑着说道:“都是好的,我爱的什么似的。” 一时又都送了礼物,道:“给姑娘戴着玩罢。”又对湘云道:“我可有日子没见你了,你听说我来了,还不赶紧出来,还等着我去请你呢?” 湘云陪笑说了几句,便同姐妹们一起退了下去。 这里北靖王妃沉吟着说道:“宝玉今年虚岁十四了罢?这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贾母笑容一顿,说道:“有和尚给这孩子算过卦,不宜早娶的。” 王夫人正立在下首伺候,闻言并没有说话。 她虽然心里很中意宝钗,但有一条让她很遗憾,宝丫头的出身有些拿不出手。 皇商在平民百姓眼里很威风,但在他们这些勋贵公侯之家根本不够看。 更别说如今问起来的是北靖王妃,这话更是说不出口。 北靖王妃一见便知,纵然宝玉亲事有点儿影儿也并不合心。 她用帕子掩着嘴角笑道:“这儿女都是债,养儿养女都为了亲事操心,前几日,南安郡王妃还写信给我,正在为他们家二丫头的亲事发愁,你也知道镇海侯世子没了,请把二丫头撂在了那里,可怎么是好啊?” 贾母和王夫人不约而同的目光一闪,互相对视了一眼,贾母笑着说道:“二姑娘今年已经过了及筓的份了罢?” “正是呢,比你们家宝玉大了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年纪倒是与宝玉合适。” 贾母笑着说道:“可是呢,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因缘二字最是玄妙的。” 三人相视微笑。 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这是互相都有几分愿意,眼下不便多说。 凤姐儿站在贾母后头,心里暗自摇头冷笑,自从林妹妹回家之后,自己又交出了管家权,她那个好姑妈一个人忙不来,便整日里让宝钗帮着管家。 又唯恐别人说闲话,拉着探春一起,如今分明已经是宝二奶奶了。 家里人都心知肚明,更兼有上回袭人的事,下头有些人甚至已经暗地里叫起宝二奶奶。 便是麝月这些宝玉屋里的大丫头,都把宝钗当女主子侍奉,宝钗自以为再无悬念的,对这些话竟不曾理会。 “婆媳”两个一条心,只是防着自己跟大房,什么姑妈表妹?竟拿自己当仇人似的,整日里防着她。 自己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家里又有了进益,日子过得舒心。 便是大老爷,如今待他们两口子也很和气,更当孙子是眼珠子似的疼。 她现如今才懒得管他们这些破事儿,好像她稀罕那府里的烂账似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薛姨妈和宝丫头没少往里头添钱,如今大概全要落空了。 且看日后可怎么了局呢? 第154章 变故 却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贾府如今就是个筛漏子。 这件事不过一日的功夫就传遍了合府上下,薛姨妈闻言大惊失色。 薛家如今江河日下,远不比从前,就是手里的银子也让薛蟠败坏了不少,他又不肯用心经营商铺,铺子里的生意一日差似一日。 幸而还有个皇商的名头可以支撑门面,可如今也渐渐的支应艰难起来。 希望宝钗跟宝玉的事能成, 有元妃在身后, 皇商供奉也能稳固些,这是家里唯一的指望,万万不能有失。 薛姨妈忧心忡忡的回到家中,同喜掀开帘子,刚迈进屋里,一眼就见到宝钗坐在窗前垂泪。 看见妈妈回来,宝钗的泪更是止不住,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着。 自从林妹妹家去以后,姨妈待自己十分亲厚,不但让自己管家,还多有提点,语气神态分明是将自己当成儿媳妇儿调教,便是凤姐姐都退了一射之地。 宝钗越发的用心起来,再不肯站干岸的,事事亲力亲为,尽心尽力,多方周旋费心思量,钱财就不知搭了多少,对下人嚼舌头根儿也只做不知。 妈妈也说过,姨妈已经暗地里跟妈妈提过此事,只等老太太大寿之后便下定,老太太也已经默许了。 便是宝玉这一年来也愈发与她亲厚,好吃的好顽的都不忘给她留一份,竟是十分用心,宝钗心下更是宽慰。 谁料想今日竟然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莺儿在外头听了许多混账话,回来说给她听, 把宝钗气的直哭。 这些下人这一年来受宝钗辖制,暗地里岂有不抱怨的?只是众人心知肚明,宝姑娘日后必定是宝二奶奶,她又是太太的外甥女,看来婆媳关系是不必愁的,纵然心里有怨气,也只得忍了。 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岂有不称愿的?当下府中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些话不堪入耳,宝钗又羞又气苦,忍不住哭起来。 薛姨妈见宝钗哭的可怜,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自己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快别这么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去指望哪一个?” 宝钗闻言,泪流的更凶了,她一个姑娘家,父亲早早的亡故, 哥哥又是个指望不上的,妈妈又面活心软没有主意,如今自己到了这步田地,可怎么是好? 薛姨妈哭的悲切,心口绞痛,宝钗唬了一跳,强忍住心中悲痛,宽慰道:“我不过心里难受,妈妈不必忧心,这都是那起子小人胡说的,我看姨妈必不会做此想头。” 薛姨妈被宝钗扶着歪在榻上,心中悔不当初,她自己的亲姐姐,她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就是个面善心冷的,最是自私不过,自己是万般无奈,才会依附这里,蟠儿但凡是个立得住的,她早早离了这里,再不会回头的。 至于说亲事,倘若是从前的林丫头,姐姐必然不会答应,如今说亲的是南安郡王府的姑娘,只怕早己动心了,她钗儿被她害苦了…… 薛姨妈越想越是气苦,竟真的昏昏沉沉的害起病来。 王夫人来瞧了一遭,拉着她的手垂泪。 “几日不见,你竟病成了这样,可是心里有了什么想头,你再不必多心的,宝丫头是我的亲外甥女,我又一向爱重她,岂能有二心呢?你宽宽心,好生养病是正经。” 薛姨妈闻言拉着王夫人的手哭道:“倘若果真如此,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姐姐的大恩,再无怨言的。” 姐妹俩相拥在一起垂了一回泪,王夫人才告辞起身回去了。 晚间到了贾母那里,贾母屏退了众人,说道:“白日的事你怎么看?” 王夫人沉吟着说道:“若论起温柔敦厚,自然还是宝丫头,况且也知根知底,在这里几年从上到下没人不夸赞的,只是身份上差了些。” 贾母半晌才道:“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我是知道的,没什么心机,日常也是娇惯的,若论起这一条,自然还是宝丫头,性格脾气对宝玉都多有容让,自然是好的,只是……” 只是这身份有点儿太拿不出手了些,况且薛蟠又不是个省心的,只怕日后会给宝玉添乱。 贾母叹道:“此事略放一放,不要再提了。” 此事被贾母和王夫人按了下去,再没有了下文, 众人皆以为此事不了了之,这也正常,宝姑娘是太太的外甥女,最是跟太太一条心的,跟宝二爷也相合,老太太都默认此事的,只怕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了。 宝钗也逐渐安下心来,薛姨妈更是觉得自己往日看错了姐姐,心下有些愧疚,对姐姐越发亲厚。 谁知这一日天降喜事,宫里有小内监来传消息,元妃娘娘大喜,己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是元妃的喜事过了明路。 当今皇帝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纵然当时元春封妃是另有考量,如今有了身孕,也是欢喜,帝后二人皆有厚赐,又降下恩旨,允许贾府女眷入宫请安探视,一时合府大喜。 宝钗和薛姨妈都高兴的直念佛,元妃有喜,无论皇子还是公主,日后都是宝玉的依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为难宝玉。 贾母和邢王二夫人都按品大妆进宫谢恩,元妃也自含笑,众人相见俱都欢喜。 元妃请邢夫人偏殿用茶,邢夫人纵然满心不悦,也只得谢恩,这里元妃笑道:“宝玉也大喜了罢,我听北靖王妃进宫闲谈说道南安郡王府有意与我们联姻,不知何时下定?” 贾母与王夫人面面相觑,这事儿婆媳二人还没有定下来。 王夫人犹豫道:“回娘娘,薛姨妈家的宝钗温柔敦厚,与宝玉甚为相得,我看着还好。况且已经跟你姨妈口头提了亲事,如今怎好反悔?再者说,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略娇纵些,与宝玉恐怕合不来,此事……” 元妃打断了王夫人的话,不悦说道:“母亲怎的如此糊涂?” 第155章 深谋远虑 元妃挥退左右,抱琴后退两步,行至殿外看守。 “昨儿圣上来我这里,偶然提起南安郡王皆是夸赞,可见圣眷甚隆,宝玉倘若同二姑娘良缘得偕,岂不是皆大欢喜之事?况且,如今……,舅舅虽然可以依靠,但毕竟有年岁了,南安郡王府后继有人又是世袭的王爵……” 王夫人锁着眉头还要再言,贾母伸手制止了她,欠了欠身说道:“还是娘娘深谋远虑,此事不必多说了,回府之后便差人往平安州去。” 王夫人大惊,怎么就这样定下来了? 元妃微笑:“如此甚好,只是往平安州去的人选要仔细斟酌,万万不可简慢了。” 贾母连声答应:“请娘娘放心罢。” 王夫人满心疑惑,踌躇着退了出来。 王夫人倒也不是一定要让宝钗做儿媳妇儿,只是她不想要个“贵女”罢了,虽然说出去很有面子,但是不够听话,再说南安郡王府二姑娘的名声她也知道,不是个好脾气的,她怕儿子受委屈。 贾母和王夫人回到家中,将贾政请到了贾母这里。 贾母说道:“娘娘有了喜信儿,这是祖宗的恩德庇佑,不得不为日后考虑,娘娘说的对,不能一味的指望她舅舅,倘若我们与南安郡王府成了亲家,娘娘和小皇孙的腰杆子也能更硬一些,日后……” 贾政频频点头说道:“到底是娘娘,就是深谋远虑,我看很好,就依着娘娘说的做罢。” 王夫人此时也回过神儿来,有了醒悟,为了小皇孙,她受些委屈也是值得,转念一想,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又没有品级,她能怎么着?因此倒有些愿意了。 只是…… “只是宝丫头那里怎么办呢?已经透过话儿了,倘若此时反悔,岂不是伤了亲戚的情分?” “糊涂,头发长见识短。到底是小皇孙的前程重要,还是亲戚情分重要?” 王夫人犹豫着说道:“倒也不是只为亲戚情分,前头娘娘省亲,薛家奉承了娘娘不少银子,按道理说我们应该还回去,如今家里……” 贾政沉吟半晌,说道:“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这里将宝玉的亲事定下来,先不声张,只暗地里预备一些银子,待日后南安郡王府返京,倘若薛家愿意要银子,我们就将银子还回去,如若一定要嫁给宝玉,就给宝玉添上一房贵妾也罢了。” 王夫人点点头,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这样一来自己有了可心的儿媳妇,也全了宝玉和娘娘的脸面。 虽然有点儿委屈了宝丫头,但他家如今只是皇商,况且蟠儿不争气,还得指望着自己家里,虽然委屈些,也罢了。 众人计议已定,又商量起去平安州的人选来。 “就让琏儿去罢,他虽然是个下流种子,办这些外务却是熟悉的,就让琏儿走一遭,谁也不会怀疑的。” 次日贾母叫来贾琏,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只是没有提薛家的事,且叮嘱道:“如今南安郡王府不在京城,此事不宜张扬,你且不要同人说,待日后南安郡王府回了京城再说。” 贾琏也没有多想,他们两口子如今对二房的事不怎么上心,一心扑在生意上。 即便是凤姐儿如今都是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其次便是儿子,宝玉那里她是别有用心,其他的都不在意。 凤姐这个人天生就喜欢黄白之物,对钱财十分倾心,如今帮着贾琏管理陈家的铺子,尽管只有两成是属于他们的,也十分欢喜,每天看着银子落到账上,凤姐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多好啊,不用往那府里填窟窿,每天银子哗啦啦的往下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如今他们住在梨香院里, 正如独门独户一般,除了给贾母晨昏定醒,什么都不必操心,凤姐如今正在筹备铺子。 这是她自己的嫁妆铺子,从前只是交给别人经营,如今凤姐儿心痒难耐,自己接过手来,每日请安回来,将孩子交给平儿,自己换了男装同贾琏一起去铺子里忙活。 一开始的时候,贾琏还有些别扭,渐渐的就体会到了好处。 凤姐做生意比他精明,管理起铺子来又干脆利落,他再不必操心的,渐渐的便放开了手,竟将这些生意都交给了凤姐,自己只是与人交际应酬,每日高乐。 夫妻两个各有所得,竟然空前的恩爱起来。 且说如今贾琏回家并没有理会贾母的话,将事情全盘对凤姐说了一遍。 凤姐不由冷笑道:“哎呦,我这好姑妈心够狠的,枉费宝丫头平时里那么敬着她,这是要把宝丫头往火坑里推呀。” 贾琏道:“怎么说?” “咱们家娘娘省亲的时候,可是前前后后拿了薛家几十万两银子,就是因为太太许下了宝玉和宝丫头的亲事,如今宝玉另攀高枝儿了,岂不是白白的把宝丫头丢在了那里?想让宝丫头给他儿子做妾也未可知。” 贾琏惊讶的合不拢嘴,皱着眉头说道:“不至于如此罢?宝玉身上无爵无品的,姨妈家里头好歹是皇商,怎么也轮不到给他做妾的地步儿。” 凤姐冷笑着说道:“你且瞧着罢,我料定的再也不会错的。” 却说贾家修书一封,先行送往平安州。 南安郡王府接到了消息,贾琏将不日南下亲自来送婚书。 南安郡王妃很满意,婆家重视女儿,这就很好。 不提两家的亲事,却说这一日,知府衙门张灯结彩,正在给林衡办百日酒。 林琛徒渊在外头招呼宾客,袁怡在厅堂上招呼着各府夫人们,黛玉款待众位小姐,皆忙得不得闲。 忽然听人谈论起南安郡王府二姑娘的婚事来。 “说是已经下了小定,是京城荣国贾府的二公子,听说还是个有造化的,一生下来就含了一块美玉,这个有来历的。” “什么有造化?我家原来就是京城人氏。贾府的那个含玉的公子哥儿就是个纨绔子弟,听说整日就在内帏里厮混,连人都不愿意见的。” 那位姑娘忽又想起林家大姑娘同荣国府的关系,忙讪讪的笑了,黛玉也不在意,招呼着大家吃茶。 第156章 兄弟相见 袁怡正同人一起站在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跟前,整株珊瑚树火红艳丽,形态自然,堪称稀世珍宝。 这是永宁长公主赠予外孙的百日贺礼。 众人痴迷的看着这株稀世珍宝,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冒。 “长公主殿下慈爱,这样的宝物我等有幸一观已经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我等今日可是借了小公子的光了,这样的东西几辈子也见不着。” “还是殿下大气,难为殿下可怎么寻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真真国献给圣上的宝物,圣上自己舍不得赏玩,赐给长公主殿下的。” “哎呦呦,也就是长公主殿下才有此等福气,我等都沾光了。” 几案上摆着一溜的宝物,正中间摆着一尊玉如意,正是圣上和皇后娘娘赐下来的。 众人又是一通夸赞。 岐王世子妃笑着说道:“我原来觉得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没想到竟是打了嘴,这样的东西,我竟是从来没见过,当真是稀世珍宝了,赶明个我见了姑妈得好好奉承奉承,保不齐姑妈也赏我些什么,那就是造化了。” 袁怡笑着说道:“表嫂只管奉承,家里的东西有呢。” “那我可得好好的思量思量,怎么才能得了这个巧宗?” 众人皆陪笑着应承。 翌日,长公主殿下赐下来的这株稀世珍宝珊瑚树成了街头巷尾的美谈。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袁莹狠狠的将一只盖碗摔在地上,怒气冲冲的说道:“什么了不得的阿物?一个个的捧高踩低,都去奉承袁怡那个死丫头,不就是有个长公主的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没准我将来还是皇帝的舅妈呢,到时候我让袁怡那个死丫头见了我躲着走。” 袁莺皱了一下眉头,她比姐姐有些心机,可不觉得这件事能那么简单。 不过她不会自讨没趣,二姐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袁莹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至此倒是对贾府的婚事越发上了心,恨不得明天就嫁给贾宝玉,后天娘娘就生下皇子登基,她才称心如意。 贾琏快马加鞭轻车简从赶到平安州的时候,林琛正同袁怡带着黛玉徒渊吃玉米。 当然,如今不叫玉米,大家都叫它西天麦。 “这东西不错,蛮有嚼头的,还能饱腹,这么看着产量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吃久了会怎么样,会不会生病。”林琛将它拿在手里,仔细的斟酌着。 他如今是一方的父母官,已经悄悄的勘察过了,李书办说的不错,偏远的地区十室九空,大片的荒废土地无人种植。 只是他也进行了查访,李书办说的虽然是实情,土地荒废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确实有几个村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更多的是畏惧流言都涌向了府城,致使村落荒芜。 加之此地靠近沿海,贸易发达,行商的人多,利润又丰厚,在地里忙活上一年,也赚不了几个余钱,倒不如去行商,赚了钱去别的地方买粮食,也是一样的。 林琛又走访了不少村落,粮食种植产量不高,大家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怎么上心,还是靠生意生活。 要是推广西天麦,这种食物产量高,利益也丰厚些,就只怕大家不肯上心,推广起来有难度。 徒渊吃了一根玉米,觉得味道不错,还想伸手去拿第二根,被红袖拦住了。 “五爷罢了,这东西不消化,用多了可不成,你想吃,明儿个还有,如今且罢了。” 黛玉笑着说道:“红袖姐姐,我也想再吃一点,你就让我们再吃一点?” “一人再吃一点罢,馋嘴猫似的。” “谢谢嫂子。”黛玉抱住了袁怡的胳膊,还是嫂子好。 袁怡把玉米拿在手里,琢磨着烤着吃也挺好,再弄一点酱料…… 众人正在吃着,小丫头进来禀报:“春茗叫人来回大爷,他们已经在码头上接到了贾二爷,如今就要进城到府里了。” 袁怡的手一顿,跟林琛对视了一眼,来的好快呀。 林琛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缓步出了院子,直往二门上走。 还没走到门口,便见贾琏已经带着一行人在门前翻身下马,他的脸上都是风尘之色,有些憔悴。 林琛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琏二哥,别来无恙?怎么赶的如此急?倒清减了不少。” 贾琏同他执手叹道:“家里催的急,因已经选定了吉时,老爷严令七日内必到的,我一路不敢耽搁,是埋头赶路,好歹才在今日赶到了。” 二人携手往里走,说了几句别后话,便让家里的小厮们引着贾琏去休息。 到了晚间,林琛从衙门里回来,兄弟两个对坐执壶饮酒。 贾琏叹道:“我竟混的连管家也不如了,老太太提了一嘴,我就得拼死拼活的往平安州赶,表弟是知道的,这一路千里万里之遥,岂是七日能到的?我竟是无可奈何了。” “只不过是下小定而已,哪里这么急的?” “不瞒表弟说,这是宫里娘娘的意思,家里有哪个敢不奉诏的?别说是我,便是老爷也没敢多说什么,好在我终究是赶到了,不然来日回京还不知道要怎么打饥荒呢?” “还没恭喜琏二哥,听说娘娘有喜信了?” 提起这件事,贾琏的脸上也带了一丝喜色,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也是家里的荣耀。 “我们也是这个月刚得到信儿,娘娘大喜,家里头自然也是欢喜的,如今宝玉的亲事定下来,更是喜上加喜了。” “我让春茗他们置办了一些俗物,留待琏二哥明日用,我是不方便过去的,还请二哥见谅。” 贾琏饮了一杯酒,一摆手说道:“这有什么?这里头的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表弟如若同我去了,公主殿下那里脸上也不好看,这个不必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明日要用的东西,林琛自打发春茗秋茗去置办不提。 第二日一早贾琏便带着人往南安郡王的别苑去了。 第157章 阴差阳错 贾琏带着媒人去南安郡王府代宝玉合八字下小定,暂且不提,只说林琛和袁怡正带着徒渊和黛玉在逛陈家的商行。 虽然舅舅陈天河同表哥陈杰都不在,那管事的也是认识林琛的,自然是用心奉承。 徒渊正在看多宝阁上的一个西洋船,那船被放在一个琉璃瓶子里,瓶口十分狭小,做工又极精致,他拉着黛玉正在看船。 “这瓶口这么小,到底是怎么塞进去的?”黛玉十分疑惑。 这个问题徒渊还真没研究过,他的宫里从前也有一个,后来为了看里头的船,被他给打碎了,至于怎么装进去的他还真不知道。 徒渊求助的看向袁怡,觉得他姐肯定知道。 袁怡前看了一眼,这是后世非常着名的“瓶中船”。 “这是后组装的,先将船做成小物件,再将它们分别的放进瓶子里,用长长的镊子或者铁丝一一组装,再用胶水固定,便可以了。” 那管事的奉承道:“到底是郡主娘娘,小的们从前也不知道,后来问了一个西洋人才知道了制作的方法。” 黛玉惊奇的问道:“这么大一只船,那要装多久才能装好?” “这是很费工夫的事,大姑娘不要小瞧了这艘船,这样精致的东西,没有大半年是做不完的。” 黛玉和徒渊细细的赏玩,袁怡在商行中走了一圈,货物很齐全也很精致,比京城的都要好。 袁怡正拿着一只八音盒在玩,忽然一低头,发现货架上有一只十分精致的小匣子,上面画着西洋画,她伸手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那管事的过来一看,撑不住笑了。 “回郡主娘娘,这是西洋的药叫金鸡纳霜,治什么的,咱们也不知道,是一个小伙计偶然带回来的。” 林琛把盒子拿在手里:“既然不知道治什么,为什么带回来?” “听伙计们说,那小伙计在西洋的时候犯了病,浑身打摆子,险些把命丢在那,后来还是洋人教堂的一个传教士给了他这盒药,吃过之后居然好了,他回来的时候顺手又带了一盒,只是我们也不知道他当时得的是什么病,谁敢乱吃药呢?这药就一直放在这里。” 金鸡纳霜?这是治疟疾的药,这个可有大用。 袁怡示意红袖收起来,又挑了两个八音盒,黛玉和徒渊要了那只瓶中船,还挑了几个船的模型,看样子打算回去研究研究。 众人回到家中吃罢饭,分头去休息,贾琏方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 拉着林琛的手说道:“我只是不服气,难道天生含着一块玉出胎胞便比别人高贵了?瞧瞧人家的命,再瞧瞧我的命,真是货比货得扔了。” 林琛知道贾琏是醉了,倘若平时他这样的话,是不会出口的。 吃醉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当下吩咐下人们安置好贾琏,自己回去歇息。 却说因着周昌和柳湘莲从前在一处习武,是同门的师兄弟,柳湘莲偶然知道贾琏要来平安州托他带一封书信过来。 周昌十分感激,拉着林琛同贾琏吃酒,贾琏有些讪讪的,他来了几日,已经听说了,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原来是周世子的未婚妻,周家有意让周昌重续婚约,无奈,南安郡王府不同意,为二姑娘重新择了夫婿,贾琏此次到平安州,正是为了此事,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周昌为人很大气,一挥手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此事不必再提了,二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贾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兄弟乃大丈夫胸襟,愚兄佩服。” 三个人越谈越是相得,酒过三巡都有了些醉意,及至散场的时候,贾琏已经有了些醉眼朦胧。 他伸手掏出书信递给周昌,周昌看也未看,便揣进了怀里。 及至回到家中,将书信随手丢在书案上,自去洗漱不提。 第二日一早醒来,方想起了柳湘莲的书信,随手拆开,只看了第一行,便不由得大惊失色,心下暗暗叫苦。 只见上头写着“妹探谨启林姐姐案前……”这分明是闺阁女子的私信,周昌没敢看下去,他心中突突乱跳,望着这一行字出神。 当下女子流行簪花小楷,字迹多秀丽飘逸,可是这封书信上的字铁划银钩大气磅礴,都说字如其人,可见写字的女子舒朗大气,绝非寻常闺阁弱质女流。 周昌慌忙掩下了书信,重新将信封封好,放在书案上,自己望着这封信出神。 却说贾琏一觉醒过来,洗漱梳洗完毕,顿觉神清气爽,方才想起几位妹妹写了书信给林表妹,忙进屋打开箱笼要取书信,开箱一看大惊失色。 只见柳湘莲给周昌的信,安安稳稳的放在箱子里,而姐妹几个写给林表妹的信却不见了,不由得连连跌足,这可如何是好? 贾琏匆匆忙忙的去衙门里找林琛,方才知道林琛出城去了,急得他团团乱转,打发贴身的小厮去靖海侯府找周昌,谁知小厮回来禀报,说世子周昌也出城去了,贾琏无可奈何,只得先按捺住性子,等两人回来再说。 却说周昌此时正面无表情手提银枪高坐马上,林琛一身绯色的官服腰悬宝剑,也正坐在马上向山上观望。 “想必林大人昨夜已经接到了圣旨,这铁网山上我们是必要闯一闯的,俗话说夜长梦多,既然接了旨意,不如今日就上去走一走。” “想必靖海侯已经带人围了岐王府?南安郡王那里应该也得了旨意,眼下还是速战速决为上。” 周昌点点头,当下,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林琛拨转马头扬鞭跟上,一队人马迅速的消失在了山道上。 岐王府内乱成一团,甄太妃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当真是成王败寇,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们如今只能任人鱼肉了。 岐王世子妃将儿子抱在怀里,泪流满面,自从奉圣夫人去世之后,她心里就有了不妙的预感,只是没想到皇上的刀下的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第158章 经年 岐王披头散发的咬着牙,望着铁网山的方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他就可以把山上的火药全部都运到西海沿子去,既能弄死南安郡王给自己报仇,也能跟真真国联手将此地洗劫一空,远遁海外再也不回来。 如今又是功亏一篑,岐王面露疯狂,上天待他何其薄也! 此时,平安州各处全部戒严,袁怡带着黛玉坐在花厅上,徒渊面容严肃的指挥着吴风林柱儿等人戒严府邸。 贾琏探出头来,见庭院各处刀剑森森,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也不敢再提书信的事,只缩在书房里不吭声。 到了半夜时分,街上火光冲天,还伴着火药爆炸的声音,听得人心惶惶。 翠红红袖护着林衡站在袁怡的下首,红云提着宝剑守在门口,黛玉紧紧的拉着嫂子的衣襟,小脸一片惨白。 直到天色将明,街上才安定下来,众人一边洗漱收拾吃饭,一边等着林琛回来。 直到掌灯时分,林琛才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府里。 “到底怎么样?” “岐王殿下已经伏法,世子并几位公子也已经收监了,女眷们也监管起来了,只等着皇上的圣旨呢,只是……” 袁怡面上一紧:“怎么?” 林琛叹道:“甄太妃自尽了……” 兵丁进到内室的时候便见到甄太妃盛装躺在榻上, 手上紧紧握着先帝赐她的玉符,面容红润,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她服用的是“美人醉”。 这是宫廷秘药,服用之人逝去后容颜不改。 袁怡一声轻叹,也罢了。 黛玉只听得事己了局,忍不住合起手掌,念了一声佛,太吓人了。 “山上果真有火药吗?” “何止是有啊?还有几十门的红衣大炮呢,幸亏发现的及时,倘若……,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的处置来的很快,赐岐王府世子同几位公子自尽,岐王妃并世子妃赐白绫,年满十四岁以上男丁斩首,其余发配岭南。 圣上的雷霆之剑果断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江南甄家,将岐王一脉连根拔起。 三皇子徒言托病不出,甄妃惊闻噩耗倒了下去,至此,圣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多年宿敌得以剪除。 平安州的封禁一解除,贾琏就快速的离开了此地,带着人马火速返京了。 等周昌忙完了之后,想找贾琏悄悄的换回书信,才知道人已经走了,不由的很是无语。 黛玉这厢也很纳闷,按正理来讲,琏二哥南下,姐妹们必有书信给她,不知为何,不见琏二哥提起,如今,人已匆匆走了,自然不能再问,只是心存疑惑而已。 一月之后,圣旨降临,平安州知府林琛平叛有功,念及祖上功勋,赏还威远侯爵位。 一时之间,府里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消息传到江宁布政使衙门,林如海老泪纵横,他没做到的事,儿子做到了,家里重新又有了爵位,真是祖宗保佑故有此子。 安国公自从回了京之后便十分颓然,得到消息,默然静立了良久,掩面不语。 两年后。 威远侯府的官船静静地行驶在江面上,林衡正在船舱内噔噔的跑着,黛玉一边擦着汗,一边喊道:“衡哥儿,你慢着些,小心磕了牙。” 林衡一边跑一边冲着姑姑笑嘻嘻的,他知道姑姑一向疼他,只是一味的撒娇耍赖。 黛玉假装板起脸生气,这小子又噔噔的跑回来抱着她的腿笑嘻嘻的。 黛玉撑不住也笑了,明心伸过手把他抱起来说道:“我们回去罢,姑娘和世子都是娇弱的身子,禁不得风的。” 黛玉点头扶着雪雁的手摇摇地走回去。 这里,林琛正在同袁怡说着京城的事。 一任三年,又在扬州耽搁了半年,两人已经三四年没有回京城了。 “我昨日接到父亲的来信,家里俱已收拾妥当,只等我们回家呢。” 林琛伸手握住了袁怡的手。 “等我们回去住几日,待父亲大安了,我陪你回公主府去住上一阵子。” 袁怡笑道:“那就多谢侯爷了。也不知徒渊现在怎么样了?” 徒渊在去岁的时候便回了京城,虽然一直也有书信往来,但毕竟山高路远,有些话也不能在信里说。 “这个你不必担心,四殿下前些日子还有书信过来,一切平安。” “册封太子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太子妃娘娘进门也有两年了罢?东宫可有喜信?” 林琛闻言眉头微皱:“尚未有消息。” 当年册封太子妃的旨意和黛玉的赐婚圣旨一前一后昭告天下,如今已有两个年头了。 按正理来说,即便是太子妃娘娘没有喜信,两位侧妃也当有消息了,可依然安静如初。 两人正说着话,黛玉带着明心和林衡进来。 林衡一见袁怡便伸手要抱,袁怡将他抱在怀里,林琛皱着眉头说道:“你别总抱着他,他都多大了?将来似那个贾宝玉似的,看你悔也不悔?” 黛玉见哥哥提起了宝玉,不由得有些愣神儿,宝玉的亲事早已经定下了,只是没有外传,听说南安郡王府已经打算回京备嫁,想来也就是这一年间的事儿了。 只不过宝玉的房里乱成一团,琏二哥哥几次写书信到平安州,都忍不住说上两句。 又想到外祖母年纪也大了,自那年元妃意外小产之后,大病了一场,几年不见,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听说元妃又有了身孕,当真是大福气,想来外祖母必是高兴的。 黛玉有些惦记的还有几个姐妹,不知如今出落的怎样了? 一路舟车劳顿,数日后方在京城码头靠岸。 林如海早打发了家下人等来接,众人上了车轿,车队向威远侯府行去。 威远侯府中门大开,林琛行至仪门下马,林如海快步的走了上来,没等林琛行下礼去,便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细细的打量着,哽咽着说道:“我儿清减了,回来便好。” 袁怡和黛玉下了轿子,翠红抱起了林衡,来给林如海见礼。 林如海看了女儿一眼,欣慰的笑了。 几年不见,黛玉已经近笄及的份了,出落得越发飘逸脱俗,眉眼间明朗开阔,显见的日子过的不错。 第159章 亲人 林如海伸手将林衡抱在怀里,不由得眉开眼笑,林衡也不怕人,伸手拉着林如海的胡子,咯咯的笑着。 祖孙俩旁若无人的走了,将众人扔在了原地,大家相视而笑,无奈的各自回房去洗漱。 袁怡这里刚沐浴更衣,翠红便捧着一托盘的钥匙并账册进来。 “禀郡主,这是林孝家的刚刚送进来的,老太爷的意思是全权交给郡主,这些琐事他再不过问的。” 如今,林如海已经辞了官,圣上给了个太子太傅的虚衔,让他回京荣养。 况且他自那一年大病之后,身子骨也弱,索性退下来好生保养。 众人一夜无话自不必提。第二日一大早林琛便去了御书房给圣上请安,袁怡直入凤安宫。 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等在宫里,袁怡还没跪下去便被公主娘抱在怀里,长公主红着眼睛,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手都是抖的。 皇后娘娘用帕子拭着眼角, 口中不停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伸手将丫头们抱着的林衡接到手里,不由得笑道:“这孩子养的真好,怪压手的。” 长公主破涕为笑,也伸手将外孙抱在怀里,这小子可比女儿小时候胖多了,却一样是个不怕人的。 见皇后娘娘和长公主争着抱他,林衡乐的直拍小手,一时间凤安宫里欢声笑语。 御书房里成康皇帝看着林琛也是眼带笑意,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没参加春闱的时候,便帮他办过几次差,稳重妥当,机敏多智,最难得的是这孩子很重情义,一向很得他喜欢。 “你同怡儿进上的西天麦朕用了,甚好, 己经着人在皇庄里试种了,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有那样的产量,当真是菩萨保佑, 从此百姓无饥馁矣,朕记你一大功。” “这是上天庇佑陛下,只不过是借了臣的手,哪里有什么功劳?” 成康皇帝闻言大笑道:“怎么如今学的这样贫嘴的?想必是怡儿的功劳罢?” 徒俊站在成康帝的下首看着林琛微笑,这是他的心腹至交,虽有书信往来,几年不见也甚为思念。 成康皇帝见了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不由得笑道:“你们去罢,朕去皇后那里看怡儿。” 太子携着林琛的手一路往东宫去,成康踱着步自往后宫去了。 他刚到凤安宫门口儿,便 听得里头一片欢声笑语,才刚一露头儿,永宁长公主便笑着迎上前将手里的孩子塞到他怀里。 “皇兄掂量掂量,也让我们衡儿沾沾福气。” 成康帝便知道这就是永宁长公主的外孙林衡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他伸手便将孩子抱在怀里,颠一颠方才说道:“这孩子压手,这个分量不轻的。” 皇后娘娘一语双关的笑道:“借皇上金口玉言了,这孩子确实是个分量不轻的。” 袁怡上前给成康帝行了一礼:“皇帝舅舅。” 成康皇帝笑眯眯的看着她,对永宁长公主说道:“如今怡儿回来了,你再也不必躲起来偷偷哭鼻子了罢。” 长公主不好意思嗔道:“这是没有影的事儿,皇兄少编排我,怎么不见渊儿?” “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妹妹别提那个孽障,一大早的就跑出去了,八成去了怡儿那里?” 袁怡诧异的说道:“我怎么没见着他?他要来只管大大方方的来就是了。” 徒渊和黛玉的婚事已经是明发了圣旨的,他来威远侯府便大大方方的就是了,藏 藏掖掖的做什么? 皇后娘娘笑道“你别理他,一天大似一天了,还只是这么着,如今你们也回来了,赶紧把媳妇儿娶进门儿,我再不跟他操这个心的。” 成康皇帝也笑起来:“老五一天天跟个皮猴子似的,再没想到这么疼媳妇儿的。” 众人都笑起来。 此刻在威远侯府的后花园里,徒渊却没有那么轻松。 他跟黛玉已经一两年不见了,早些时候一起顽皮玩闹还没有什么,没想到只是一两年不见,黛玉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身姿越发脱俗飘逸,眉目之间又带着几分洒脱。 徒渊难得的红了脸,其其艾艾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霸王性子,满地界儿乱转也没有遇到一个不字,便是父皇母后和皇兄训他也不疼不痒的,从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滋味。 如今莫名其妙的心中突突乱跳,双颊火红,竟不敢往黛玉那里多看一眼。 黛玉十分纳闷,两人也在一起待过几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这是怎么了? “你做什么只站在那里,还用我下帖子请你吗?” 徒渊定了定神,慢腾腾的走上前去,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往黛玉那里多看一眼,口中说道:“没用你下帖子我就来了,我连我姐都没见呢, 还有衡哥儿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提起衡哥儿, 黛玉的脸上都是笑意,这个侄子她是天天见的,一天见不着都觉得空落落的,她笑着说道:“衡哥儿如今进益了,都会叫人了,父亲昨日带着他去钓鱼,小大人似的坐在那儿,像模像样的。” 徒渊一提钓鱼就头疼,紧张之感顿减,嘴里嘟囔着:“妹妹快别提钓鱼了,那有什么好的?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还不如找一张渔网,一捞了事。” 黛玉被他逗的抿嘴笑了,这人还是这样,再也没有耐心的。 在皇宫里用了饭,袁怡和林琛抱着孩子跟着长公主回到公主府。 刚刚一下轿子,奉兰奉竹便忍不住上前从吴嬷嬷手里抢孩子。 “素心,快把世子爷给我抱着。” “你等会儿再抱,素心先给我抱着。” 袁怡笑着说道:“哎,世态炎凉啊,我是没人疼的了。” 长公主笑着把她抱在怀里:“我的儿,有为娘疼你呢, 这碗醋不必吃了罢?” 众人个个脸上带笑,犹如过年一般。 长公主又招呼林琛道:“好孩子,这里同家里是一样的,你千万不要拘束,让人带你先去歇息罢。” 林琛知道长公主是有话要跟袁怡说,他在这里确实不方便,便笑着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林琛自去闲逛不提,只说长公主这里拉着女儿的手,不住的端详着。 用手帕擦着眼角说道:“你个没良心的,一走就是这几年,把娘都丢在脑后了吧。” 袁怡扑在公主娘的怀里,眼泪如走珠一般流了下来,她抱着娘的腰,一时泣不成声。 第160章 荣国府 奉兰忙将孩子递到奉竹的怀里, 上前给母女二人擦着眼泪,口中劝道:“殿下和小主子今日得见是喜事儿,怎么反倒哭起来?日后小主子不出京,左右都在家里,相见的日子有呢,快别这么着了。” 一通好劝母女二人才收了眼泪,重新洗漱完毕后,方才闲话起家常来。 林琛和袁怡一连在公主府里住了几日,才抱着孩子回了威远侯府。 刚到家,林如海就打发人来接孙子,孩子他还没抱热乎呢,几天不见怪想的。 小两口索性把孩子送到林如海那里,轻车简从的往郊外去了。 普济庵里陈氏正在诵经,房门被人轻轻的打开了,一位年轻公子缓步走了进来,他走到陈氏的身边,屈膝跪了下去,轻轻的伏在陈氏的膝头,泪水浸湿了陈氏的衣襟,“娘”。 陈氏揽着儿子的肩头,无声的垂着泪,将儿子的俊脸抚了又抚,泪水沾湿了儿子的面颊。 袁怡轻轻的俯身一礼:“母亲。” 她没有叫太太,如今不太合适。 这一声母亲,让陈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好孩子,你快别这么着,都坐罢,都坐。” 林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这 才抬头细细的打量着母亲。 出乎意料之外的,陈氏的面容很平和, 面容红润中带着恬静。 林琛一挑眉问道:“母亲在这里受苦了。” 陈氏笑着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儿,我的身份特殊,这里的人待我都很好,每日里吃斋念佛晨钟暮鼓的,日子从来没过的这么舒心过。” 这…… 陈氏一看林琛的脸色,便知道他是不赞同的。 “我在这里过的真的不错,去岁慧通师太亡故了,我同长公主殿下闲聊的时候说过, 我想替慧通师太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余生侍奉佛祖, 殿下不肯答应,必要等你回京来,如今直说了罢,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在这里侍奉佛祖,断无更改的。” 袁怡惊讶的看着陈氏,小两口儿背地里商量了多少次,再也没有一种是这样的,依他们两个的意思,是让陈氏和离离开国公府,分府别居,他们有空就去请安照顾,也还是一家人的意思。 再没想到陈氏扔了这么一个炸雷,打的小两口儿猝不及防。 林琛抿唇道:“母亲不必忧心,长公主殿下您现在也是深知道的,便是……,便是如今父亲同妹妹,也都是体谅我的,再不会计较这些,母亲……。” 陈氏摇着头说道:“我不想再沾惹红尘凡俗之事,只想在这里清清静静的度过余生,你们如今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心一意的侍奉佛祖,心里还平静些。” 林琛和袁怡好话说了一车,陈氏只是不为所动,小两口儿只得无奈的出来。 走到庵堂门口,林琛冲小山子招了招手,又示意袁怡先上轿子。 小山子一路小跑的过来打了个千:“主子可回来了,奴才盼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你不错。 给你记一功,交待你的事都办妥当了么?” “已经办妥当了, 东西都已经拿给沈氏了,转了好几道手,再查不到我们头上的,那东西世子爷已经用了大半年,听说如今越发的威武了。” “既然是用了大半年,如今断了罢,将首尾扫干净,咱们退出来,由沈氏自己折腾去。” “是,奴才晓得了, 三日之内必定妥帖。” 林琛冲他摆摆手,上轿子走了。 林珏想爵位想疯了,断子绝孙,要爵位有何用? 林琛自去外书房收拾东西,过一会子去给父亲请安。 袁怡回到房里,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有一盘儿荔枝。 “这东西哪来的?” 倘若是在平安州此物也是平常,可如今在京城,哪里来的这么新鲜的荔枝? “五爷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几回都没见着主子,这是他新得的荔枝,送给主子尝尝。” 红袖端着托盘儿进来, 随口解释着。 袁怡撑不住笑了:“这哪里是巴巴的送给我尝啊?是送给他媳妇儿的罢?大姑娘那里可得了?” “自然是有的,咱们五爷忘了谁,也忘不了大姑娘。” 袁怡轻哼一声,这个没良心的猴儿。 “红袖姐姐说我什么呢?我可是听着了。” 袁怡 一抬头,便见黛玉进来了,她只穿着家常的衣服,头上也只是松松的挽了一个髻,摇摇的走进来坐下,熟稔的说道:“红袖姐姐到底说我什么呢?” 红袖用帕子掩着嘴角,忍着笑说道:“说我们主子借了大姑娘的光,得了一碟子的荔枝。” 话音一落黛玉忍不住红了脸,轻“啐”了一口,再不理她。 向着袁怡说道:“我是来找翠红姐姐的。” “妹妹找她有事吗?” “哥哥昨日同我说明日去荣国府请老太太的安。因着我刚回到京城,外祖母今日又打发人来接我过去住几日,我已经回了外祖母, 明日同哥哥嫂子一起过去,礼单子昨日我已经见过了,因想略添上几样东西,来跟翠红姐姐报账的。” 翠红掀帘子进来,闻言笑道:“这虽然是大姑娘的玩笑话,奴婢可不敢接呢,姑娘有什么事儿打发人来说一句就是了,这么说奴婢都无地自容了。” 黛玉起身笑着对翠红说道:“好姐姐,你如今是管家的人,令行禁止的,我跟嫂子都听你的呢。” 几个人顽笑了几句,黛玉撂下了礼单子,方才去歇息了。 第二日一大早,荣国府中门大开。 贾琏早带着人等在门口,望眼欲穿。 直到巳时, 才远远的见到威远侯府的车轿行了过来。 林琛今日没有骑马,远远的便听下人来报,贾琏等在门外。 林琛到大门口下了轿子,兄弟二人执手而笑。 “平安州一别,直到此刻才见到贤弟,可是想煞为兄了。” 二人携手进去,贾赦贾政贾珍都已经迎了出来。 众人一番厮见,贾赦说道:“酒席皆已备好,请贤外甥里头坐罢。” 这厢林琛跟着众人进去,袁怡和黛玉的轿子直入仪门,贾母也带着刑王二位夫人和尤氏凤姐迎了出来。 “郡主娘娘下降寒舍蓬荜生辉,快里面请罢。” “老太君不必多礼,您先请罢。” 贾母推辞不过,同袁怡一起携手走了进去,众人随后跟着一起进了贾母的正房。 第161章 金陵十二钗 众人进了贾母的正房,贾母陪着袁怡上座,其他人只站着伺候。 袁怡笑着说道:“二位舅母坐罢,我是个当晚辈的, 没有我坐着让二位站着的道理,翠红,看座。” 翠红上前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邢王二夫人方才行了一礼, 在下首坐了。 黛玉上前一步, 就要给外祖母磕头,被贾母拉住了,将她揽在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这个狠心的,一走就是几年,可疼死我了。” 黛玉也忍不住落泪,凤姐儿上前劝道:“老太太且不要伤悲,郡主娘娘在呢。” 袁怡笑道:“都是一家人,琏二嫂子不必同我客气。” 她是第一次见王熙凤,打量了两眼, 果然眉目间带着几分爽利,看着十分精明。 穿着打扮也与众不同,头上戴着五凤朝阳绾,身上穿着高腰宽摆的长裙,披着朱红的霞帔,恍若画中人一般。 凤姐儿也偷眼打量着名满京城的怡安郡主。 见她高梳宝髻,戴着翠云金凤绾,金凤口衔珠滴颗颗饱满圆润,穿着圆领高胸曳地长裙,肩披翻领五彩霞帔,方才下轿时还见几个小丫头跟在后头捧着裙摆,当真是一派皇家气度。 遂陪着笑说道:“我成日家觉得自己也算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谁知今日见了郡主娘娘,方才觉得自己跟个烧糊了的卷子似的,再见不得人的。” 众人皆陪笑起来,袁怡看着这些人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就是挺奇怪的。 她眼眸一垂问道:“怎么不见家里的姑娘们?” 她对金陵十二钗还挺好奇的,虽然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其他的她还没见过呢。 贾母忙道:“她们姐妹们没见过世面,怕冲撞了郡主娘娘,即是娘娘要见,老身着人叫她们上来就是了。” 回头吩咐凤姐儿:“叫她们姐妹们来罢,宝丫头和云丫头也跟着来。” 过了一会子,丫头引进来几位姑娘进来,在底下摆上拜褥,迎春几人行了礼,上前来。 黛玉笑着与姐妹们见礼,又拉着迎春探春上前指给袁怡,说道:“这是迎春姐姐,这是探春妹妹和惜春妹妹,嫂子看好不好?” 又拉湘云:“这是忠靖侯府史家的大姑娘。” 指着宝钗道:“这是薛家姑娘。” 湘云没有多想,只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宝钗眼神一闪,心中暗自掂量着。 袁怡仔细看去,迎春探春惜春装束差不多,都是杏红绸绣牡丹蝴蝶纹裙内搭着宽袖小衫,模样气质却是南辕北辙。 迎春温柔敦厚,目光中带着羞怯,一见便知这是个不太擅长交际的,气质中有着一丝少见的超然物外的感觉,一望可知,她是个不喜欢争执计较的人。 探春眉目疏朗,神采飞扬,行动间带着果决大气,应当是个做事有决断的,最难得的是虽养在闺中,却有些英姿飒爽之感,浑然天成。 惜春目光中有着不在意,姐姐们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眼中没有对皇家郡主的艳羡,也没有敬畏,甚至小小年纪目光中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平淡。 史湘云眉间开朗与探春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同,多了几分洒脱的书卷气,少了些飒爽英姿。 最让袁怡感到意外的是“宝姐姐”,形容端庄礼数周全自不必说,只是眉眼间竟然带着诉不尽的幽怨,不知从何而来? 袁怡笑道:“个个都是好的,我这里有些小物件不值什么的,姑娘们拿去赏人罢。” 翠红早已经上前将手中的托盘递了出去,有丫头上前接过,贾母笑道:“偏了郡主的好东西了。” 迎春几人行礼致谢,方才退了下去。 贾母陪着袁怡逛了半日大观园,亲自送客至仪门,众人方才散了。 因贾母留了黛玉小住,袁怡自不便阻拦,只叮嘱明心好生侍奉便自去了。 及至回了府,便有当今圣上的二公主永昌公主并三公主寿昌公主打发人来送帖子,邀袁怡过去小坐,又因寿昌公主即将临盆,推迟了为她接风洗尘的日子,姐妹间自幼亲厚,袁怡也不在意,又送了些东西过去,自不必提。 却说黛玉重新回到贾府,心境已与当年不同,又因着她与徒渊的婚事己经明发圣旨,如今是内定的皇子妃,贾家都是一双双富贵势力的眼睛,哪个不要来奉承的?一时倒弄得黛玉有些不适。 贾母原本想让黛玉去大观园里居住,同姐妹们在一处说笑顽耍也便宜些,岂料被明心给否了。 明心已经知道,荣国府的大观园里还有一位公子哥儿住在那里,她们姑娘如今已经许了人家,同住算什么事儿。 因说道:“我们姑娘时常惦记着老太君,心里嘴里放不下的,如今好容易来了几日,不如多陪陪老太太罢。” 黛玉会意,伏在贾母怀里撒娇:“外孙女哪里都不去,就陪着外祖母。” 贾母方才回过味儿来,又暗悔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林丫头如今是定下了的皇子妃,自然不便同宝玉过于亲近。 再说宝玉一向天真烂漫做事没有心机,又是从小跟林丫头一起长大的,倘或一时不留心让人误会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她留下林丫头是想拉拢外孙女,可不是想开罪五皇子殿下。 遂忙笑道:“很是,玉儿留下陪我罢,这几年着实惦记着,我也舍不得玉儿住得太远,就将原来的东院收拾出来给玉儿住罢。”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近几年颇有些荒唐,宝玉屋里的小妖精一个个不成个体统,若在从前,林丫头如何自然是不必在意的,可如今不行,这丫头不知走了什么运气,居然成了皇子妃,将来一个亲王妃是妥当了,再不能如从前一般对待,王夫人担心宝玉把持不住惹来祸事,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却说宝玉听闻黛玉来了,忙忙的收拾妥当要往贾母处去见黛玉,不料想老爷打发人来叫,说威远侯在前头,让他速速去见客。 宝玉有些腻歪,虽然他也常听说林琛的名头,且如今封侯之后愈发响亮,但他心中更是认定这是个功利的人。 第162章 梦醒 宝玉磨磨蹭蹭的来捱到了前厅, 一眼便见到高堂之上的那个人。 儒雅俊逸,超凡脱俗,飘逸洒脱的犹如神仙中人,宝玉顿时惊得呆住了。 贾政见他神情恍惚, 半点平日的灵动也无,顿时气得心下突突乱跳。 喝斥道:“孽障,还不快过来见过威远侯。” 宝玉强打精神上前见礼,林琛是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这是个绣花枕头,又早听闻此人最厌恶仕途经济,喜爱锦绣诗词,对宝玉的心性已猜透了八九分。 林琛笑叹道:“表弟真乃钟灵毓秀,样貌如此不俗,我度其品性必定不凡,当真令人赞叹。” 宝玉本以为林琛是官身必定是“俗人”,岂料如此和悦,又意态洒脱,可见自己平日狭隘了,竟不知仕途中人也有如此神仙品格的,当下便将林琛引为同道中人,可恨,老爷在此,不能执手细谈,急得眼冒星火,恨不能立时上前亲近。 可惜,直到散席也未能找到机会,自己跌足叹了半日,方才怏怏的回园子里去了。 宝钗心事重重的从贾母那里出来,心烦意乱。 想起刚到贾府之时,众人对她的赞扬,对林丫头的贬低,如今不过两三年的功夫,林丫头出落得自己连衣服襟都够不着了,更别说日后,林丫头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妃,自己呢? 宝钗虽则外表温柔敦厚,实则是个有志向的,心下盼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偏偏时运不济,父亲去了,哥哥不顶用,不惹来祸事便烧高香了,再指望不上的。 妈妈又面活心软不顶事,自己在闺中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的走到怡红院附近,发觉的时候自己倒怔了半晌,自忖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进去坐一会子,她平日里同秋纹等人也合得来,做个伴说两句话也好。 不料还未进怡红院的大门,便听几个小丫头在嚼舌头根儿。 “郡主娘娘当真是尊贵高华,皇家气度,再没想到林姑娘也这样气派的,到底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了,就是不一样。” “可不是,从前还有人说林姑娘不如宝姑娘,这话真真好笑。” “你个小蹄子又混说,宝姑娘再怎么着也是主子,日后更是……,我们都是宝二爷的人,你没听过县官不如现管吗?得罪主母日后不知道怎么死呢。” 那丫头一声冷笑:“姐姐想攀高枝儿,也得站对了树梢才是,随意找个柳条儿站上去,当心不牢靠摔掉了牙。” “你这小蹄子,疯疯癫癫的胡说些什么?上头的意思还没看明白吗?我们日后的主子必定是宝姑娘。” “姐姐可别把话说的这么死,宝姑娘来这里有五六年了罢?这亲事可曾定下了?” “太太将管家权都给了宝姑娘,这还有什么值得疑惑的?” “未必就准的,我哥哥前儿吃醉了酒,亲口对我们说,宝玉的婚事早就定下了,连小定都下了,只是太太不让提罢了。” 众人诧异的说道:“怎么青天白日的胡说起来了?既然是下了小定,便是正经的亲戚了,也没听说有什么来往的,可不是胡扯吗?” “怎么就是胡扯呢,听我哥哥说,定下的是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真正的王府贵女,南安郡王手握兵权,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呢, 太太岂有不愿意的?” “提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年北靖王妃提过一嘴,但后来已经不了了之了,这是哪个没调教的胡言乱语。” 那丫头一听,她说“没调教的”,就是在说她哥哥?不由得怒气上来,说道:“谁说不了了之了?这是娘娘亲自下的旨,琏二爷亲自去的平安州,也就是我们京里的人不知道,在平安州是人人皆知的。” 众人见她说的笃定,心下也暗自诧异,宝姑娘可是太太的亲外甥女,太太岂能如此吗? 宝钗眼前发黑,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 靠在门外的墙壁上,脸色煞白,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她不是蠢笨之人,早就听过风言风语,无奈妈妈怎么都不肯信?只一味的劝她,说此事是姨妈亲口应承的,让她不要多想。 这一两年来,妈妈也试探了几回姨妈的口风, 想将亲事先定下来,每一回姨妈都顾左右而言他,宝钗心下愈发觉得不安,怎奈妈妈认死理儿,哥哥又不中用,只把她急的团团转,无可奈何。 如今听了这一番话,方知道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宝钗摇摇晃晃浑浑噩噩的往家走,一路上别人跟她打招呼也不理,脑中空白一片。 一脚迈进屋门,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唬得薛姨妈连声喊人,又忙忙的叫人去找大夫,一时乱成一团。 宝钗面如金纸,紧紧的咬着牙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薛姨妈急的只是一味的哭,又打发人去找薛蟠,薛蟠虽然平日里是个呆霸王,对母亲和妹妹还是上心的。 一听说家中出了事,风风火火的跑回家来,一见妹妹的情形,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脑回路比较清奇,见妹妹形容有些奇怪,便张罗着找和尚道士驱邪,薛姨妈阻拦不住,只得随他去。 一时薛蟠找了许多和尚道士过来,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在院子里闹哄哄的。 一时惊得贾府上下都知道了,纷纷打发人来问候,黛玉正同姐妹们一起互叙别情,又讲到平安州的风土人情。 探春羡慕的说道:“可惜我不是个男子,不能出去闯荡, 倘若我是个男儿身必定仗剑走遍天涯海角的。” 黛玉笑道:“那就让舅舅在平安州给你订门亲事,那里民风开放,必定能如愿的。” 探春上前做势要撕她的嘴,姐妹闹成一团,湘云笑倒在椅子上。 侍书进来禀报:“宝姑娘病了,有人说是撞客了什么,如今薛姨妈那里正乱着,也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了?” 这几年探春等人与宝钗终日一起做伴,感情十分深厚,闻言都有些着急,是听说她那里正乱着,如今倒是不方便过去,便都打发了小丫头过去问候。 第163章 悔恨 贾母王夫人也都听说了此事,打发了小丫头去问。 唯独凤姐儿心下冷笑,她从前最亲近娘家人,贾琏说一句都是不成的,岂料想将她置于死地的便是她的好姑妈,她的那个好表妹,以为自己做定了宝二奶奶,处处显摆自己的才干,要压自己一头,都够受的了。 如今她是不管了, 这府里也撂开了手,一门心思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儿子养的白白胖胖的,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终日财源滚滚,这日子过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她才懒得管那些人呢。 宝钗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她那个好姑妈不提,她也不说,她就等着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下场? 如今一说宝钗的情形,凤姐儿便猜到了一二,必然是宝玉的婚事被宝钗知道了,故有此态,哎呦呦…… 其实凤姐还真冤枉了宝钗,她就不是个抓尖好强的人,从来没有压凤姐一头的意思,只不过宝钗善于审时度势,黛玉回家以后, 王夫人虽然露出了金玉良缘的意思,但毕竟没有做定,那时候让宝钗接手管家权,自然有考验的意思。 宝钗猜的不错,当日林如海拒了婚,王夫人确实动了金玉良缘的念头,当日她就想调教黛玉,结果黛玉回家了,林家也没同意亲事,既然现在她有让宝钗做儿媳妇儿的心思,便想好好调教一下。 那么摆在宝钗面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努力表现,争取让王夫人满意。 宝钗只是想让自己的成绩优异,没有针对凤姐的意思,但显然凤姐不这么想。 宝钗的这件事,凤姐选择了站干岸,看热闹。 却说宝玉回到怡红院,兀自愣愣的,他本有些痴病,喜好飘逸洒脱之人,如今见了林琛直叹自己福薄,同在京城多年,竟然不知道还有此等神仙一样的人物。 正自嗟叹,便听下人来报,说宝姑娘不知道撞客了什么?如今病的半死不活的,可吓人了。 宝玉顿时急白了脸,他这几年自林妹妹家去以后,与宝钗愈发亲厚,虽然他自认为在他心里林妹妹是第一等的,可宝姐姐也是要紧的人。 宝玉忙打发小丫头再去打探情形,自己又喊麝月要衣裳出门,打算自己过去看看。 麝月满心不乐意,她原来看宝姑娘还好,至少比林姑娘强百倍。 谁知道自从林姑娘家去以后,这宝姑娘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拢着宝玉跟她好,她又比林姑娘心思多,竟压的她们这一众丫头们都退了一箭之地。 况且宝姑娘不同于林姑娘,她身后有太太撑腰,麝月竟连告状也无处去的,岂有不郁闷的。 如今见宝玉忙忙的要去看宝姑娘,麝月不由得劝道:“宝姑娘如今正病着, 姨太太那里必定乱糟糟的,倘若有人冲撞了你,可怎么好?不如再等一会子,待客散了,你再过去,也便宜些,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 宝玉心里记挂着宝钗,又惦记着林妹妹, 哪里还耐烦听她说这些? 皱着眉头喝斥道:“正经的事做不好,成日家只管这些闲事,姐姐请少操些心罢。”言罢提脚便走了。 屋里的小丫头偷偷的笑了,麝月脸上越发下不来台,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自从袭人坏了事,麝月便成了掌事的大丫头,可她不比袭人当日里同宝玉有着非同一般的情份儿,宝玉不太拿她当回事儿,令她十分委屈。 又隐隐约约的觉得,虽然袭人坏了事,要想长长久久的留在这里,必然得有子嗣傍身,譬如赵姨娘,是出了名儿的着三不着两,可如今不还是稳稳当当的?那周姨娘被她挤兑的跟个隐形人似的,这全府上下即使是太太,又把她如何了?不过是骂几句罢了。 麝月一边哭着一边心里打着主意。 说宝玉出了怡红院的门,想了想又回来了。 直接走到怡红院的偏房,果然见紫鹃正在屋里绣帕子,便抬脚走了进去。 紫鹃一见是他来了,眼圈忍不住红了,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说道:“二爷做什么到我这里来?一会子让她们看见了,我又不得安生。” 紫鹃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不好,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原本想着自己是林姑娘的人,林姑娘回了南边儿,宝玉心里惦记她主子,这便是她立身的根本,有宝玉护着她,其他人纵然不忿又能如何? 谁料想,宝姑娘是个厉害的,不多日就把宝玉紧紧的抓在了手里,更兼她是后来的,晴雯这些人防贼似的防着她,她略跟宝玉站站,这些人便冷嘲热讽的,后来干脆不让她往宝玉跟前儿凑,横拉竖挡的,宝玉又疼晴雯她们,竟不能护着紫鹃,紫鹃气苦,暗恨自己做错了决定,还不如跟着姑娘家去呢。 特别是今日林姑娘回来,紫鹃悄悄的去看了,好大的排场,这府里的姑娘们也没有那么大的气派,更听人说,林姑娘是内定的皇子妃,圣旨都已经下了,只等明年完婚。 紫鹃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倘若她当时就跟着姑娘去,别的且不论,只说日后……,那可是天皇贵胄,凤子龙孙啊。 况且虽然大伙儿都说林姑娘小性儿不容人,紫鹃却是知道的,林姑娘看似刀子嘴,其实心肠软着呢,必然不会让她没了下场。 紫鹃正在这儿暗自后悔,如今见宝玉进来,更觉得委屈。 宝玉也心知肚明,紫鹃在自己这儿过的不好,但他想一碗水端平,也不能为了紫鹃一个人,委屈的他身边所有人。 见紫鹃这样,宝玉又后悔进来,他虽然肯跟丫头们做小伏低的,但只因丫头们是有着情意的,跟他耍性子也不过是撒娇罢了,可紫鹃每一次见了他都一副怨妇面孔,久而久之,宝玉岂有不烦的? 宝玉想转身就走,又想起了林妹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温声道:“听说你病了,今日可好些了?” 紫鹃听他这样问,更是觉得委屈,拿起帕子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宝玉越发觉得烦闷,索性也不问了, 抬起脚就要往外走,林妹妹的事儿,他再想别的法子罢。 第164章 活心 这里紫鹃一见宝玉要走,顾不得自己委屈,便冲上来抱住他的腰。 宝玉挣脱不得,更兼紫鹃同原来的袭人一般早已经是他的人,多少有些怜惜,只得按捺住性子,温言抚慰一番,如此一来,竟误了去探望宝钗。 薛家这里闹哄哄的,往来问候的人络绎不绝,宝钗早已醒过来,她暗自打定主意,等一会儿宝玉来了,必定要问个清楚。 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合府上下都有人过来,便是这里杂乱,姐妹们不方便过来,也都派了贴身的大丫头过来探问,唯独怡红院,只来了一个小丫头,问什么也说不清楚,再也不见旁人过来。 等到众人都散了,宝玉连个踪影都不见,宝钗顿时心灰意冷, 越发的愁苦伤心。 薛姨妈心知必有异样,无奈薛蟠上窜下跳的弄了这许多人来,反而不方便问女儿,好容易等到傍晚,忙忙的叫人把门都关了,自己来问女儿。 薛姨妈掀帘子进屋,便听见薛蟠在那里说:“多亏了我找了那些和尚道士过来, 妹妹这不就醒过来了吗?” 宝钗也不搭话, 只是坐在那里垂泪。 薛姨妈怒道:“你个孽障还不消停,你要气死我吗?” 薛蟠十分委屈,还要再分辩,便听妈妈问道:“我儿,到底出了何事?你怎得这般模样? 快说与妈妈听。” 宝钗的眼泪像走珠儿一样的掉下来,一时间竟然哭的泣不成声。 薛姨妈急切的说道:“我的儿,你倒是说话呀, 你要急死妈妈。” 宝钗见母亲急的变了脸色,方才哭道:“我在怡红院听几个小丫头说,说,说宝玉早已经定亲了……” 薛姨妈登时变了脸色,她失声道:“这怎么可能?你不要听人胡说,这是再没有的事, 你姨妈……” 薛姨妈的心通通乱跳,她自己的姐姐她知道,心肠硬着呢,不是个靠得住的。 薛蟠还不明所以,这里头的事儿他不太清楚。 因着他整日家胡混,贾家内宅的事他并不知道,也没人跟他说。现在听说宝玉定亲,定就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多少也知道妹妹跟宝玉的那点事儿,在他看来就是有么一点儿意思,又有什么打紧, 既然宝玉定亲了,给妹妹再说一户人家就是了。 他刚笑着说道:“原来宝玉已经定亲了? 太不够意思了,此事我竟然不知道,赶明个一定要他做东……” 薛蟠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薛姨妈一头栽倒在地上。 薛姨妈这一回病的可不轻,迷迷糊糊中拉了拉薛蟠的袖子,喃喃的说道:“你打发两个伙计悄悄的去平安州,让他们去打听一下消息,要快去快回,现在就动身。” 薛蟠虽然平日里呆了一些,也没傻到家,见母亲跟妹妹这个样子,心知必有缘故,当下便要派人出去打探。 却被宝钗拦住了。 “哥哥不用打发人去平安州,让伙计们多拿些银钱去南安郡王府,虽然此事没有外传,他们家里人必然是知道的。” 既然妹妹说了,薛蟠便着人立时去打探。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对南安郡王府来说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找了个姑爷还藏着掖着的?只不过因为主子们都不在京城,所以才没有外传。 只是略微一打听,事情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伙计隔着帘子禀报着:“事情再没有假的,早在两年前就定了亲事,琏二爷亲自去平安州下的小定,听说里头还有林家大爷的事。” “怎么说?” “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原定了靖海侯世子,谁知世子爷战死在了西海沿子,皇上隆恩,着靖海侯庶子周昌晋世子位。 周家原想着再续缘分,谁知二姑娘心高气傲,看不上周昌世子,又嫌弃他是庶子出身, 说什么也不愿意的,托了林家大爷周旋好不容易才退了亲事。 袁家又不忍心二姑娘远嫁,托了北靖王妃,说了宝二爷的婚事,事情进行的倒顺利,没多久就下了小定,只等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回了京便完婚。” 薛姨妈听罢这一番话,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里头又一片忙乱,直闹到月上中天,方才消停下来。 翌日薛姨妈醒来直拉着宝钗哭,都是她面活心软害了女儿。 一时又报王夫人来了,薛姨妈气得浑身直抖,强忍着怒气,打发宝钗出去。 王夫人进来便哭道:“想来是宝玉的婚事被妹妹知道了罢?不是我想瞒着妹妹,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这件事不是我定的,是老爷和老太太定的,我也是没法子,我心里是疼宝丫头的,不比自己生的女孩儿差,再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妹妹是打是骂我都认了……” 薛姨妈怒道:“你纵然做不了主,难道被什么东西塞了嘴不成?为什么不说?倒叫我们落到了这步田地?” “我心里疼宝丫头,舍不得她离了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的宝丫头给宝玉去做小不成?” 薛姨妈这本是气话,未曾料想王夫人居然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南安王府的二姑娘是王府贵女,宝丫头给宝玉做贵妾,也不算是辱没了她。 再说我是她的亲姨妈,纵然只是房贵妾,不比外头强?薛家如今是什么情形?不用我说,妹妹也知道。 你难道还真把宝丫头嫁到寒门不成?纵然是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个穷京官儿,得多少年才能熬出头儿呢?妹妹请细细思量,我是盼着宝丫头给我做儿媳妇儿的,必然不会委屈了她。” 薛姨妈被她气的浑身发抖,连声喝斥她出去。 自己呜呜咽咽的哭了一回,她本是面活心软的人,被王夫人一番话又说中了心思,不由得真有些活心。 以她们家如今的情形, 宝钗又磋砣了这些年月,上哪里找良配呢?正经人家一听薛蟠的名声便退避三舍了,还谈什么亲事?王夫人虽然可恨,说的也是实情,薛姨妈渐渐有些心活。 第165章 离去 薛姨妈犹豫不决,她已经习惯了凡事和女儿商议。 将自己的意思吞吞吐吐的和宝钗说了,岂料宝钗登时紫胀了面皮,顾不得女孩的羞怯,哭着说道:“妈妈,这是逼我去死呢。” 薛姨妈哭着将宝钗抱在怀里,哽咽着说道:“我的儿,你就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你去给人做妾?只是我们如今这般情形,你哥哥又不争气,也不瞒你说,我也悄悄的说了几户人家,都是不中用的。” 宝钗闻言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她岂有不知道的?虽然她没有直接过问此事,她又不是蠢笨之人,妈妈私下里托人打听人家,说是给堂妹做媒,实则是为她打探良配,一直都没有消息,不用想也知道,此事难为。 他们家本来就是皇商,沾着一个“商”字,便比人家矮半头,更别提她哥哥“呆霸王”的那个名声,家里又没有了父亲,谁还愿意呢? 可是让她去做妾,宝钗抵死不同意的。 “妈妈也不想想,姨妈那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们日常也是见惯了的,那赵姨娘儿女双全,却又如何呢?姨妈坐着她跪着,姨妈进门,她打帘子。 旁的且不说,父亲从前也是有妾室的,日常在妈妈这里如何呢?妈妈让我去给人家做妾,也让我去给人家跪着打帘子不成?” 薛姨妈闻言不由得放声大哭,老爷已经去了,儿子又不争气,如今家业凋零,只是仰人鼻息过日子,况且这几年来,王夫人没少在她这里捣腾银子,她为了女儿的亲事,只得忍气吞声。 岂料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我的儿,只是如今该怎么办呢?” 宝钗擦着眼泪说道:“我们手里如今还有一些银子,万万不能再往这府里添了,妈妈如今还没看明白吗?这就是个无底洞,总是把家业白填光了,也无任何益处。 不如我们离了这里,把自己家的房子收拾收拾,家去住罢,再收拢收拢生意,也能勉强过活,总比在这里让人生吞活剥的强。” 薛姨妈有些犹豫不决,她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只是担心儿子。 在这里,有贾政等人约束薛蟠尚且如此,要是回家去了,还有谁能治住他呢? 宝钗一看妈妈的脸色就揣度出一二,不由得哭道:“求妈妈疼我,给女儿一条活路罢。” 薛姨妈闻言,心像刀割似的疼,她这一生只有这一双儿女,怎么舍得女儿受苦?可是儿子也是自己的命根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了,薛蟠通红的眼睛站在门口,他急行几步跑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几步来到薛姨妈面前,抱着薛姨妈的大腿大哭。 “这些事为什么妈妈往日不同我讲?我只以为借住在亲戚家里,银钱上自然要容让一些,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 薛蟠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倘若要妹妹为了我去给人家做妾,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此后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世上活着? 妈妈不用说了,我这就出去找伙计们收拾房子,我们回家去住,再给妹妹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只要人肯上进,别像我似的是个混账行子,能托付妹妹的终身就行。 我宁可把银子都给妹妹做嫁妆,也无怨无悔。” 薛蟠言罢,痛哭失声。 这便是宝钗舍不得哥哥的地方,纵然人人都说她哥哥是个混账东西,但对她和母亲都是好的,再没有不尽心的地方。 薛姨妈用手拍着薛蟠的后背哭道:“就你平日间那个样子,离了这里,还怕谁?我怎么敢走?” 薛蟠伸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发狠的说道:“我再混账,也不至于让妹妹去给人家做妾,妈妈不用说了,我改我都改,咱们家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伙计,我老老实实的跟着学做买卖,必定不会让妈妈和妹妹没有指望的。”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薛姨妈心下欣慰,当下决定搬出去住,纵然家业凋零,只要儿女争气,这日子也过得。 过后,薛姨妈收拾了去向王夫人辞行,王夫人也并不意外,宝钗不管怎么说也是薛家的嫡女,人家不愿意给他儿子做妾,也正常。 薛姨妈又吞吞吐吐的提起了银子。 “如今,铺子里的生意也不景气,蟠儿又是个不争气的,这过日子桩桩件件的都离不开银子,姐姐看……” 王夫人眼神闪了闪,用手帕拭着嘴角说道:“我也知道如今艰难,只是家里实在是挪不开银子,待我倒腾倒腾,有了多余的银子,就给妹妹送去。” 王夫人见薛姨妈还要说话,又接着说道:“蟠儿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终究能不能改,倘或一时意气,惹出点麻烦来,妹妹,千万不要客气,都是至亲的骨肉,我万万没有看着的道理。” 薛姨妈的手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帕子,知道王夫人这是在敲打她,别以为离了这府里就是海阔天空了,还远着呢。 薛姨妈强笑着:“我也不急等着银子使,姐姐不必着急,只是如今我们家去,必要去辞一辞老太太。” 王夫人笑着起身:“我这就同妹妹过去。” 姐妹俩一路说笑着往贾母那里去。 贾母听薛姨妈说着来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笑着说道:“既然是姨太太已经收拾过房子了,我就不虚留你们了,只是都是亲戚,还请姨太太闲了过来坐坐,咱们娘们在一起说笑一会子,也好打发日子。” 薛姨妈站起来一一的应了,方才告辞离去。 到了晚间的时候,宝钗来辞黛玉,说自己要家去了,黛玉也并没有多想,在她看来,回家是很正常的事。 互相执手道别,临别的时候,众姐妹又做东道办了一桌酒席相送,姐妹们也便罢了,只有宝玉浑浑噩噩的想不开。 当日,林妹妹也是这样,明明在一起顽的好好的,说家去就家去了,好像自己不过是她衣服上的一粒尘埃,随手便拂掉了,怎么宝姐姐如今也是这样? 第166章 探春的亲事 不说宝玉如何,却说这一日是寿昌公主女儿的满月礼,袁怡一早便去了寿昌公主府。 她去的时候时辰还早,寿昌公主那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永昌公主坐在榻前逗孩子玩儿。 屋里一个丫头都没有,只有姐妹俩在一起说话。 一见袁怡进来,永昌公主上前拉着她的袖子说道:“侯夫人来了?可让我们好等,这是当了诰命夫人就不认得人了,我前儿个打发人去请你,竟没请动,好大的架子……” 袁怡一推她,自己走上前去看孩子,口中说道:“少扯淡, 这里又没有一个外人,做什么跟我在这儿装神弄鬼的?” 寿昌公主诧异的说道:“怎么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吗?” 她刚刚出了月子,虽则看上去红光满面的,底子里还是透着一丝虚弱。 袁怡拿起小拨浪鼓逗孩子:“她那个小姑子八成是瞧上镇海侯府了,想做侯夫人呢。” 永昌公主上前拉着袁怡的胳膊:“真真你从小就是个小机灵鬼儿,什么事儿再也瞒不过你去的,你觉得这门婚事如何?” 袁怡漫不经心的逗着孩子。 “我觉得不如何。” “这是什么话?我们家姑娘可是侯门嫡女,人品配不上还是门第家私配不上?怎么就不如何了?” “说到底这件事儿不过是让我牵线搭桥,主要还是看侯爷同世子的意思。 况且人家已经说了,不看门第出身的,只看姑娘本人,他们家是将门,如今又没有当家主母,一旦发生战事,这后宅是绝对不能乱的。 因此,人品倒是第一重要的,你那个小姑子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罢?” 寿昌公主说道:“要是这么说还真是不大合适,你那个小姑子天真烂漫,成日家只等着别人照顾呢,别说顶门立户了,照顾自己都够呛。” 永昌公主一甩帕子:“不成就不成呗,又不是我的女儿,我回去说一声也就是了,倒是我上次跟你提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不中用,这天下的男儿多了, 你怎么就瞧上了我儿子?他才多大呀?往后再说罢。” 对于定娃娃亲这件事儿,袁怡是真的不赞同的,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怎么也得等孩子再大一点儿,看看他自己的意思,当然这话在如今说起来不合时宜,她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永昌公主寒着一张脸说道:“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你就走了这几年就跟我生分成这样?到底哪里不合适?你今天不说明白,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袁怡无奈的说道:“晴儿才多大啊?你做什么这么早就非要给她定下来?等几年再看看,不好吗?万一你看错了,不是害了孩子一辈子吗?” 永昌公主说道:“你说的好听,我能不急吗?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有什么不能说的?看如今这情形,将来继承大位的必然是四皇弟,他是中宫嫡出,对我不过是面子情。 我母妃的品级不高,外祖家也靠不上,如今父皇还在, 我是当朝公主,这还罢了。日后呢?只怕晴儿连个郡主都册封不上,封个县主乡君有什么用? 我又比不得永宁姑妈,晴儿将来能靠上我什么?驸马都是一屋子通房,晴儿将来怎么办?太医说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孽障了,我焉能不为她打算?” 寿昌公主看着姐姐通红的眼圈儿,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 都说天家富贵,金枝玉叶,孰不知也同样艰难。 袁怡叹息道:“你很不必如此悲观,四表哥我是知道的,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没了下场,倘若真有人欺负晴儿,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永昌公主冷笑:“不袖手旁观又如何?谁还能天天的陪着晴儿过日子?” 袁怡开玩笑的说:“那你就不怕我是个恶婆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你不疼我女儿,总比旁人强的多。” 袁怡说道:“这事儿,再等几年,我还是那句话,要等孩子大一些,找个性格脾气跟他相合的,我不会强拗着他成亲。” 永昌公主眼圈儿红了:“你就这么狠心?” 袁怡走上前去抱着她的胳膊:“你把心放宽一些,这不是我狠心,你仔细想想,就因为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哪个孩子,你我忍心呢?” 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永昌公主,袁怡心下有些叹息,儿女都是债啊。 没想到白天刚刚提过镇海侯府的事,晚上回家,林琛便同她提起了周昌的事。 “总之是琏二哥的不是,竟然弄错了书信,周昌心仪贾家的三姑娘,想让你帮着去说和一下。” 贾探春?? 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贾家的三姑娘确实很能干, 既然周昌自己愿意,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过几日去接妹妹回家,到时候跟史老太君提一下。” 还未等袁怡去说探春的婚事,安国府便爆出了惊天动地的新闻。 红袖比划着说道:“说起来主子不信,此事真的离谱,安国府世子下毒要毒死发妻,结果发现,自己早已经着了人家的道,被下了秘药,此生再也别想有子嗣了。” 红袖说的不错,这件事还要从当年林琛被过继说起。 林珏解决了后顾之忧,心中舒畅,只是没有嫡子,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一日他在府中闲逛,行至假山附近,只听见两个人在嚼舌头根儿。 “如今再没有悬念了,这家里以后就是世子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嫡长子就是嫡长子,二爷再有能为也翻不出天去。” 这话林珏爱听,他一生最骄傲就是自己的身份。 “哎,谁能想得到呢?咱们二奶奶可是永宁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皇上老爷子说了还不算吗?他说让谁继承国公府,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儿啊?” “嘿嘿,等将来咱们有了小主子,府里就稳当了。” “这个你可别做梦了,大夫都说了,大少奶奶不能生,其他人生了有什么用?又不能继承爵位。” 第167章 事发 林珏之前听得高兴,如今越听便越郁闷。 没有儿子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代表爵位到手了也能丢掉,那他挣这些还有什么用?他不高兴就要发火,刚要拿这两个狗奴才出气。 便听其中一个人说道:“不就是要嫡子吗?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府里现在就有例子,二爷难道不是嫡子?原配不能生了,继室能生也是一样的,只是可惜大奶奶身子骨还好,这继室夫人世子是娶不上了。” “你真是要死了,这样的话也能随意说嘛,我不跟你说了,倘若让人听见了,我有几条命都不够你连累的。” 两个人越走越远,声音渐渐的不见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林珏简直如醍醐灌顶,不由得抚掌大笑,直呼“妙,妙,妙!” 自此后,他也不着急了,每日里寻花问柳斗鸡溜狗,自在高乐。 话说当年,沈氏并不知道夫君的打算,她一心一意的想要报复,自从太太被长公主接出府去,气得沈氏大病了一场,又被老太太好一顿训斥,严令她在房中自省,这便等同禁了她的足,沈氏更是气闷。 她闲来无事, 便自己瞎琢磨,又着人去打听族中的孩子,想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过继在膝下,沈氏正忙自已的事,安国公自江宁府卸任回了京城,父子相见抱头痛哭。 林珏是真想他爹,从小到大安国公就没让他受过半点委屈,林琛都没来得及真正的蹦跶起来,就被安国公过继出去了。 林珏是真感动了,这事儿换第二个人都干不出来,就是林珏自己都不敢保证能下此决心,他感动的抱着爹爹,父子俩流泪相望。 安国公心下大感安慰,他刚刚在老太太那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觉得自己一片苦心,无人理解,明明他是为了两个儿子着想,结果,老二如今看他跟仇人似的。 老太太直啐在他的脸上,生平第一次对他破口大骂,安国公委屈的眼圈儿都红了,怎么就没有人理解他呢? 直到此刻父子相见,他才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有儿子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安慰。 父子俩互叙别情,从太太去普济庵谈到沈氏无子的事。 太太的事安国公不关心,左右是去替太后祈福,有功无过的事,再说普济庵是皇家庵堂,等闲人进不去,既然太太想清清静静的诵经,安国公也不反对,他担心的是沈氏的事。 林珏对亲爹是信任的,吞吞吐吐的说了自己的打算,安国公抚掌大笑:“善!”顿时茅塞顿开。 谁料想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无论怎么折腾,沈氏的身体不但没有衰弱下去,还面色日渐红润。 父子俩暗暗着急,又听说沈氏到处张罗着相看族里的孩子,林珏顿时气得变了脸色。 沈氏这是在打他的脸呢,到处宣扬他们没孩子,甚至都有人怀疑林珏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他如今也没有庶子。 林珏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脆送沈氏一程。 林珏也不是傻子,沈家几房都在朝为官,倘若察觉出不妥便是大事,他亲自上了沈家的门,与沈父密谈了半日,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这里沈父回到内宅与夫人商谈半晌,沈夫人大惊失色:“老爷说什么?怎的狠心至此?大丫头虽然不争气,毕竟是我们的亲骨肉,怎么忍得……” 沈父叹息道:“夫人!非是万不得已,我岂能舍得?安国公府如今正是危急之时,纵然我们不答应,人家也不会为了大丫头搭上全族,家里什么情形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都知道咱们家的女孩儿不受长公主待见,谁敢靠前?不如……,哎,夫人啊,此事万望三思。” 良久,屋内传来沈夫人的痛哭声…… 沈氏原本并没有怀疑,直到上次高僧来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早已经众叛亲离,顿时心如死灰。 这短短几年,沈氏便尝尽了人情冷暖。 自从上次长公主断言沈家女孩缺少教养之后,家里姑娘的亲事便成了难题,几个妹妹并侄女连说亲的都没有,家里人恨毒了她,她等于没有了娘家,如今亲生母亲都要置她于死地。 沈氏又哭又笑,不知道自己怎么落到了如此地步,她冷笑着看向书房的方向,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心狠。 林珏直到上一阵子才查出身子有异,他己不能接近女色,安公国急得顾不上遮丑,到处查访名医,结果都是一样的,林珏不能生了。 安国公府的天塌了…… 此事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红袖正在扬着帕子跟主子讲着新闻,她的眼中都是幸灾乐祸,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翠红端着盖碗进来,笑道:“主子有了喜,你这小蹄子越发的不庄重了,只一味的混说,当心带累坏了小主子。” 红袖气道:“你少混说,小主子再不会计较这个的。” 袁怡笑了,她如今又有了身孕,翠红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红袖这丫头脾气急,心眼儿不坏,当差也尽心,更兼她精通医理,袁怡打算日后将红袖给了儿子做掌事姑姑,以防衡哥儿那里有照顾不到之处。 如今不提两个丫头绊嘴,只说安国公府此时炸开了锅。 一众族人聚在安国公府的正堂内,个个面带愤怒之色。 安国公坐在上头一言不发,短短几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精气神儿仿佛也被抽光了,眼底毫无神采,只是呆呆的坐着。 昨日老太太扯着他的袖子,上手撕打,全然不顾礼仪规矩,一口一个逆子,竟是连体面都不顾了。 如今面对义愤填膺的族人,他不知该怎样交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虽然说爵位是自家的,可也是全族的庇护,倘若就这么丢了,日后族人便要任人宰割了,岂能不急? 全族的人大约都不会放过他,安国公心下惶恐不安,又觉得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全族的人,羞愧不已。 第168章 赐婚圣旨 老族叔祖叹息着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国公爷可有什么章程吗?” 安国公喃喃的说道:“已经遍访名医了,都说希望渺茫,我已经把人撒了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隐士高人。” 二叔公敲击着手里的拐杖,生气的说道:“这都是你一意孤行将琛儿过继的后果,倘若不是当日你强行此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七叔公叹道:“二哥罢了,事已至此,还说那些做什么?琛哥儿如今贵为侯爷,又有长公主撑腰,听说与四殿下也愈发亲厚,哪里还能记得我们?毕竟是两家人了,眼下还是论一论自家的事罢。” 老叔祖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我已经见过了老太太,也已经商量过了,不如在族里过继一个孩子。” 安国公犹豫的说道:“国公府过继嗣子与当日如海的情形不同,是要上达天听的,如今圣上对我颇有微词,只怕不会同意。” 二叔公怒气冲冲的说道:“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作死,将琛儿逐出了家门,如今还好好的在江宁当着你的官,三年任满纵然不升官,一个侍郎稳稳的在身上,现在倒好,知府都没有你的份儿,在家里坐冷板凳,珏儿又没有实职,让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安国公只是垂头不语。 老叔祖道:“ 就这么定了,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或者重新请立世子,你上折子罢。” 安国公的折子递上去之时,元妃正在伴驾。 她穿着一袭秋香色的蜀锦纱衣,高梳宝髻,因再次身怀有孕,腰间只松松的用一根宫绦系了,其上只悬着一只金丝绣彩凤的荷包,别无它物。 元妃手中拿着一柄团扇,上头用双面绣绣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随着扇子在她手中轻轻的摇曳,蝴蝶上下翩翩飞舞,仿佛活过来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成康皇帝半倚在榻上,随手将手里的折子丢在桌案上,轻哼一声道:“不知所谓。” 元妃轻声细语的劝道:“皇上,何必动怒?倘若气坏了身子,岂不让臣妾们忧心?您心里不痛快,只管发作就是了,千万别憋闷在心里。” 成康皇帝轻抚着坐在榻前美人的秀发,目光渐渐柔和。 无论当日为着什么提了元春的位份,这都是自己的女人,更何况,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他这个年纪,再次有了龙种,是很让人愉悦的事。 这个孩子,他十分期盼,无论是男是女,他都喜欢。 “今儿个孩子可闹你了吗?” 元妃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这孩子乖得很,极少闹人,我听宫里头有了年纪的嬷嬷说,不闹人的孩子,孝顺。” 她的眼中隐隐有着期盼,还有着一丝羞涩的笑意。 成康皇帝笑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嘴角的笑容渐渐的隐没了下去。 想起自己那时候终日惶惶不安,无论怎样孝顺父皇,都被人厌弃,个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折子,成康皇帝发出一声冷笑,不是不想要嫡子吗?那就别要子孙了呗。 元春看着成康皇帝嘴角的那丝冷笑,心底直发凉,都说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虚。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有些欲言又止。 皇后娘娘贤良大度,从不与她们计较,甄妃如今又像个隐形人似的,不大出现在人前。 近日,皇上总招她伴驾,态度也明显比早些时候亲厚了许多,她便有些小心思,想试探着替弟弟求个恩典。 倘若这一次成了,下回…… 成康皇帝见她欲言又止,目光微垂,敛去眼底的微光,语气轻柔的说道:“爱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元妃滑下床榻,跪在榻前,声音里微微带着祈求:“皇上,妾年少之时,因母亲日日忙着家中琐事,无暇理会我们姐弟,是妾日日教导幼弟,不想一朝入宫侍奉主子,一别便是这许多年头。 如今,弟弟已经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他不争气,身上无爵无品,妾想求皇上一个恩典,下旨赐婚。一则借皇上一丝福气添些喜庆。二则,也是借皇上的威严,压一压小人的志气,望皇上垂怜臣妾。”言罢滴下泪来。 成康皇帝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小事而已,爱妃,何必如此?不知你弟弟定的是哪家的女孩儿?” 元妃忐忑的看了成康皇帝的脸色一眼,小声的说道:“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 室内当下一片死寂,成康皇帝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笑意,他目光幽深的望着元妃,只是一言不发。 元妃吓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后背的纱衣都被湿透了,指尖冰凉,心中有些后悔。 明知道这是成康皇帝的忌讳,偏偏仗着宠爱前来求取圣旨,万一…… 心下不由得责怪自己有些莽撞,有没有圣旨的也不要紧,大婚的时候自己多赐下去一些东西就是了,何必惹皇上不痛快。 成康皇帝垂眸看了元妃的小腹半晌,语气悠悠的说:“准了。” 言罢也不再看元妃,起身径直去了。 元妃缓缓的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不由得笑了。 长公主又如何?再亲能亲的过自己的骨肉吗?虽然圣上不高兴,不还是赐婚了吗? 其实元妃并不只是为了宝玉的脸上好看,她是在用行动告诉南安郡王,她们母子二人可以成为南安郡王府的靠山,她有这个能力。 当日,南安郡王府的二姑娘连请封一个乡君都做不到,现在她亲自出马,求下了一道赐婚圣旨。 这圣旨一下,只怕所有明眼的人都心里明了了,他们母子俩在皇上心中是有地位的,甚至皇上肯为了他们母子俩扫长公主的面子。 元妃望着窗外,目光悠悠…… 这里成康皇帝直接去了凤安宫,皇后娘娘正在同徒渊说笑,或者说她单方面的在调侃儿子。 徒渊一反常态,被她弄得有些脸红脖子粗,如坐针毡似的几次想要逃跑,都被皇后娘娘拉了回来。 第169章 封号 皇后娘娘用手帕掩着嘴角,笑吟吟的说道:“我说老五啊,这娶媳妇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你总这么着,可不成。 听说你昨天又上宁荣街去晃了两圈?你急什么?你媳妇几年都不在京城了,如今,自然要在外祖母膝下多住几日。 你有这个时间去宁荣街,还不如多去威远侯府里转两圈儿实在。” 徒渊不乐意了,他小声说道:“她又不在家,我去了,我姐又嘲笑我,我才不去呢。” 皇后娘娘不赞同的看着他:“威远侯府里没有你媳妇,可是有你岳父和大舅哥儿,你同他们多亲近亲近,好处多着呢。” 徒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母后:“那你怎么不让我四皇兄去给他岳丈献殷勤?” 话一出口,徒渊心里就一惊,自悔自己嘴快失了言,四皇兄贵为太子,怎么可能同他一样? 刚要分辩几句,将这句话圆过去,便听他母后幽幽的说道:“母后盼着你跟你媳妇儿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做一对恩爱夫妻,神仙眷侣。你四皇兄么……” 徒渊怔怔的看着母后脸上复杂的神色,想起了近日听到的传闻,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听说太子妃看似贤惠大度,实则小心思很多,这几年来,太子哥哥一直纵着她,两口子一条心,想先生出个嫡子嫡女来,府里的侧妃妾室都没有身孕。 可如今两三年过去了,独宠的太子妃依然没有消息,外面已经有了流言蜚语,太子殿下都有些坐不住了,父皇母后更是不满。 母后上个月已经强行下令,停了侧妃和妾室们的避子汤,太子妃更是着急,如今,脾气有些急躁,已经渐渐的稳不住了。 特别是如今,避子汤只停了一个月,便有一位侧妃怀了身孕。 按道理说,这是大喜事,可是这等于明晃晃的在太子妃的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令太子妃难堪不已。 太子殿下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是国之储君,大婚几年,宫中没有任何一个子嗣出生,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他虽然也盼着嫡子嫡女,可皇家与民间不同,只要有皇子,便是有了继承人,他也可以松一口气。 徒渊目光一闪:“听说周侧妃有了身子,当真是可喜可贺,我回头便去向皇兄道喜。” 皇后娘娘叹道:“你去罢,你四皇兄啊……” 就是太钻牛角尖,明明是心上人,却偏偏要推开,只是一个名分罢了,只要不宠妾灭妻,又何必太为难自己? 这两个孩子呀,就是差那么一丁点缘分,若按着自己当日的意思,如今怕是已经是神仙眷侣了罢?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唱喏,成康皇帝一脚跨了进来。 徒渊忙起身行礼,皇后娘娘迎上前去,福身道:“皇上万福金安,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成康皇帝对徒渊说道:“你不是要去东宫吗?” 徒渊便知道,父皇这是有话跟母后单独说,笑着行了一礼,后退着出去了。 这里成康皇帝问道:“听说老四的侧妃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皇后娘娘笑吟吟的说道:“确有此事,是周氏有了身孕,本来老四要过去报喜的,是我让他压了几日,等坐稳了胎再过去同你说。” 成度皇帝哈哈大笑,这真是大喜事,比元妃有孕还让他高兴,虽然说老来子让人喜悦,但江山的传承还是最重要,东宫始终没有子嗣,让人心中不安。 如今证明只是太子妃难以有孕,虽然有些让人遗憾,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成康皇帝高兴的说道:“赏,厚赏周氏,这是太子的长子,你派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万万不能出差错。” 看来成康皇帝对太子妃也是心中明了,这是要保这个孩子万全了,这倒是周氏的福气。 成康皇帝略一沉吟又道:“镇海侯世子还没有大婚罢?可有婚约吗?” “这个皇上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前日听怡儿说,镇海侯世子看上了贾家的三丫头,想托怡儿做媒人去问问呢。” 成康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贾家?? 皇后娘娘目光一闪,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慢悠悠的说道:“虽说贾家的几个哥儿都不出挑,听说他们家的几个女孩是极好的,特别是这个三丫头精明爽利,镇海侯府也是看中了这丫头的能为,他们家情况特殊,非常时期,府里的女眷必要能撑得起来的才行。” 成康皇帝点了点头,明白了,周家这是只看中了姑娘本人,其他的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说道:“待怡儿去贾家问过,不如朕下道圣旨赐婚,都说喜事成双,朕就直接下两道圣旨给贾家,顺道将他们家二房那个孩子的婚事也赐下去。” “二房”?皇后娘娘有些诧异,略一思量便有些变了颜色:“皇上说的可是贾家二房与南安郡王府二丫头的婚事?” 成康皇帝的面上有些不自然:“咳,顺便,顺便。” 皇后娘娘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用帕子拭了拭自己的唇角:“南安郡王府?恐怕妹妹的面上未必下得来。” “这不是元妃怀孕了吗?心里惦记着家里,暂且委屈妹妹了,下不为例。” “唉,妹妹心里倒是能想的开,就只是怕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从此后不将她们娘俩放在眼里,妹妹孤零零的,日子就要难熬了。” 成康皇帝说道:“就是一道赐婚圣旨罢了,哪里论得到这个?有朕在一天,谁敢为难她们母女?” 皇后娘娘心中暗道,你这不就是在打永宁的脸? 见皇后娘娘不说话,成康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事办的不对,可是他如今老来得子,是盼着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降生的。 略一沉吟说道:“这样罢,怡儿如今也有了身子,待来日孩子降生,倘若是个男孩儿朕赏个爵位下去,若是女孩儿给个县主也可。” 这可真是皇恩浩荡了,要知道有很多宗室女也没有县主的封号。 第170章 旧仆 皇后娘娘笑着说道:“皇上一言九鼎,臣妾可是记着呢,替永宁和怡儿谢过陛下了。” 成康皇帝笑了,都是他的亲人,能让大家都满意,他这个当家人也开心。 袁怡惦记着去接黛玉回家,顺便探一探贾母的口风。 却说黛玉这一日闲来无事,正带着雪雁进大观园绕过沁芳闸一路往紫菱州的缀锦楼去寻迎春。 她正打算约着迎春去秋爽斋同探春做伴,主仆二人行至滴翠亭,忽然听得有人呜呜咽咽的哭泣。 黛玉不欲多事,正打算带着雪雁绕过去,忽然听到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说道:“依我说便罢了,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谱倒摆的比奶奶都大,自从袭人坏了事,她倒是像得了朝廷诰封似的,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黛玉的脚步慢了下来,这是紫鹃? 只听另一人说道:“我也并没有得罪麝月姐姐,她只是一味的找我麻烦,不过是看那日宝二爷跟前没有人,我给倒了一回茶罢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当日,花大姐姐在的时候,也并不是这样的。” 紫鹃说道:“凡是在二爷跟前露脸的丫头,他们哪有个不忌讳的?倒是上回你秋纹姐姐去了太太那里,可说了什么吗?” 亭子里的声音渐渐的轻了,两个人头碰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黛玉心下感慨,看着紫鹃竟然无比的陌生,当真是物是人非。 带着雪雁悄悄的绕了过去,一路去了缀锦楼,不想探春也在这里,见了她,便笑着说道:“我正打算约了二姐姐到你那里去,不想你先进来了。” “我能掐会算,早已料到你有好东西等着给我看呢。” 探春不由得笑了:“我倒是真有好东西拿给你们瞧,现下已经带来了。” 侍书闻言忙端了一只托盘过来,放在桌案上。 探春亲自伸手掀去了上面的绣缎,竟然是一些精巧的小物件儿,还有一个西洋的小镜子。 探春将那面小镜子托在手掌之中,说道:“这东西是你回南边那年我得的,当年在信里同你说过的,论起这镜子倒是寻常,只是你瞧瞧这上头还有两句外国人的诗,写得颇为有趣。” 黛玉接过镜子托在掌中细看,口中漫不经心的说:“你哪里同我说过这个?” 探春笑着说道:“这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了,那年琏二哥哥去平安州,临行的时候,我才同二姐姐知道了信,匆匆忙忙的写了书信送到凤嫂子那里,二哥哥回来之后我问过的,他说书信已经交到你手上了。” 黛玉越发的诧异,她放下手中的小镜子,正色地说道:“我当日并没有接到你们的信,还想着必是二哥哥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带信过来。” 探春见她不似玩笑,当下立起身道:“那封信是我执笔写的,当日,二姐姐和四妹妹都在,这岂能有假?” 迎春也正色的说道:“确有此事,因着时间匆忙,我们合写了一封信,由三妹妹执笔,亲手交给琏二哥哥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探春跌足道:“必然是琏二哥哥吃醉了酒,不知道将信丢到了哪里,倘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捡了,我们还活不活?”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黛玉劝道:“你先别急,不如这会子我们就去梨香院问一问,不比在这里干着急强些?” 姐妹几人约着往梨香院来,刚进了院子,便见到小红引着巧姐,平儿抱着茂哥儿正在院子里顽。 见几位姑娘过来,平儿忙抱着茂哥儿迎上来,笑道:“几位姑娘今儿怎么来得这么齐整?可是谁下帖子请的不成?” 探春无心顽笑,皱着眉说道:“你们奶奶可在家呢么?” 平儿见她神色有异,心知必有缘故,不敢再顽笑,说道:“我们奶奶同二爷去了铺子里,还没回来呢,姑娘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待我们奶奶回家我必定说与我们奶奶听,不敢误了姑娘的事。” 姐妹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此事已经过了好几年,突然间捣腾出来,兴许琏二哥早就忘在脑后了,当面问他或许还能想起一二,托人带话是肯定没有结果的。 迎春道:“你同二嫂子说一声儿,明儿我们再来。” 探春急道:“我们有事托二哥哥,烦请二哥哥在家中等我们一会子,明日一早必来。”那封信是她的笔墨,探春 焉能不急? 平儿一一答应了,三人又逗了一会子巧姐和茂哥儿,方才告辞回去。 一路上探春都眉头紧皱,黛玉劝道:“你也不要忧心,保不齐琏二哥糊涂,当日忘了带去平安州也未可知。” 探春叹道:“若果真如此,我倒要念佛了,只怕是丢到了外头,有一日捣腾出来,我就不用活了。” 黛玉深知探春的处境,很为她叹息,迎春也十分不安,对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来说,才名是巴不得的事,一个“才女”的名头能带来许多实惠。 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是闺阁之中的笔迹书信流落市井,更甚者落到泼皮无赖手里,真的只能找根绳子吊死了。 几人俱都有些不安,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相约着明日一起往梨香院去,便各自散了。 黛玉一路走一路思量,雪雁忍不住小声说道:“这琏二爷也真是的,这样的东西都能弄丢,倘若落在小人手里,三姑娘可怎么是好?” 黛玉叹气,怕的就是这个,倘若探春是嫡女还好些,自有太太护着,怎么也不会让她没了下场,可偏偏她是庶女,二舅母又是那么个面慈心狠的性子,平日里多少苦楚都只得咽下去,出了事二舅母必是要丢开手的。 只恐二舅母怕探丫头连累了娘娘,做出什么狠心的决定来也未可知。 主仆二人心事重重的往回走,打算出园子回贾母处去安歇,却远远的见紫鹃徘徊在前头的蜂腰桥上,正在转圈儿。 黛玉收拾起心事,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紫鹃已经见到她过来了,往前疾行几步,迎了上来。 第171章 偶遇 黛玉含笑看了紫鹃一眼,见她穿着海棠色的半臂短衫,内里是一件窄袖的小衣,月白的绫子裙,头上挽了一个新花样的发髻,当真人如海棠一般娇艳,全不似当日的模样。 黛玉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她笑吟吟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紫鹃见她嘴角含笑立在那里,身姿袅袅纤纤,淡扫蛾眉,眉目舒展,星眸含情,微风拂过她的衣摆,似欲乘风而去一般,恍若仙人。 心里不由得微微酸涩起来,不愧是未来的皇子妃,这通身的气派,比当日不知盛了多少,虽然含笑立在那里,却让人敬畏。 紫鹃蹲身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奴婢前几日就听说姑娘来了,原是要立刻前来拜见请安的,谁知我这几日竟然病了,不敢近姑娘的身,如今我好了,自然要来给姑娘请安。”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是旧主,黛玉笑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我虽说主仆一场,然如今你已经是二表哥的人,好生伏侍你主子就是了,我这里一切都好,劳你惦记着。” 黛玉说着便往前走,身姿款款的上了桥,见紫鹃又跟了上来,遂道:“你得了闲只管来我这里找雪雁她们顽,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去罢,免得一会子误了你主子的差事。” 紫鹃还要说什么,雪雁听了姑娘的话上前一步,拉着紫鹃的袖子笑道:“好姐姐,这么半天你竟是没瞧见我吗?只一味的缠着姑娘做什么?几年不见,姐姐越发的出挑了,你这一对镯子不错,是在哪里得的?” 紫鹃见黛玉脚下不停飘然远去,只急的干瞪眼,又不好得罪雪雁,只得敷衍的说道:“哪里是什么好东西?怎得你如今眼皮子这样浅的?” 雪雁拉着她的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姐姐这镯子是极品的羊脂玉罢,瞧着就油汪汪的,很润的,不是凡品呢?在哪里得了这个巧宗?快教教我,我明个也奉承一回我们姑娘,得些好彩头。” 紫鹃微微一愣,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不自然的抽回手,笼了笼自己的袖子,语气带着几分尴尬:“偶然间得的罢了,偏偏你这小蹄子喜欢揪根问底的。” 雪雁见紫鹃抽回了手,神色间还带着一些不自然,不由得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心中暗笑。 今时不同往日,这府里都是一双双富贵的眼睛,如今,她主子贵为皇子妃,谁不要来赶个热灶? 她来了这几日,找她攀亲叙旧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杂七杂八的话她也都听了一耳朵,只是不便同姑娘说,怕脏了姑娘的耳朵罢了。 据传闻,这一副镯子是紫鹃伏侍宝二爷伏侍得好,宝二爷赏的,这里头的底细么,自然大家都清楚。 这是个同原来的花大奶奶一般的人物,偏偏紫鹃还喜欢带着镯子到处走,不知道引得身后多少议论。 雪雁这些年跟着黛玉在家里,每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翠红红袖这些大丫头,自然有样学样,对给姑爷当通房这件事,心里是极不赞同的,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蠢货才那么干。 她看着紫鹃的神色有些复杂,她知道这里同自己家的家风不同,大家都认为给爷们当通房是个好前程,紫鹃能这样想,她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对紫鹃多少还有些情分儿,毕竟小时候厮混过几年,她同姑娘刚来贾府的时候,日子表面风光实则过的艰难,也多亏了紫鹃周旋。 想到此处,雪雁问道:“你在那里到底怎么样呢?可有人为难你吗?” 紫鹃听她这样问,眼圈一下就红了,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你跟姑娘好狠的心,丢下我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宝玉那里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丫头们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说不得,只能熬着罢。” 雪雁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当年你同宝玉说话的那一日,我就在前面的回廊拐角处……” 紫鹃心里一跳,登时紫胀了面皮,怒道:“你是什么意思?竟然悄悄跟踪我?亏得你今日还有脸提?” 雪雁叹息着说道:“你当日病的那样,炕都起不来,一个人出去,我怎么放心?本想悄悄跟着你扶一把罢了,谁知……” 紫鹃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雪雁,听她说不放心自己,不由得默然。 当时她病着,雪雁端茶倒水的伺候她,十分尽心尽力,两个人当日的情份儿确实不错。 不由得伸手拉住雪雁的手:“好妹妹,原是我的性子太急,误会了你,你不必同我生气……” 雪雁正色的说道:“我虽然不赞同你当日的做派,却也是理解的,我也有老子娘,跟着姑娘万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也经常想家想的直哭,你不想离开家里人跟着姑娘回南边去,乃是人之常情,就是姑娘也没有怪罪你,只是你不该攀扯我们姑娘,那她做笺子。” 紫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呐呐的说道:“我当日也是没有了办法,我全家都是这里的,纵然有心想跟着姑娘去,家里的老子娘怎么办呢?” “此事不必再提了,姑娘也没有怨怪你,从此后你只好好的伏侍你主子便罢了。” 紫鹃还想说什么,雪雁已经抽身去了,望着雪雁远去的背影,紫鹃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当初实在没有想到,林姑娘还能有这般大的造化,她只听说林家是个破落户,就算当时过继了一个哥哥,又不是一母同胞,岂能依靠得上? 再者说,贵人哪里有好伺候的?林家大奶奶可是怡安郡主,要是林姑老爷没了,随便给林姑娘说一门亲事还不容易?她又敢怎么样? 左算右算也是没有前程,还要抛家舍业的,紫鹃当日便打了退堂鼓。 再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林姑老爷升了官,林家又成了侯门,林姑娘还成了皇子妃,早知道有这一日,她又何必折腾? 第172章 请客 不提紫鹃在这里后悔,只说雪雁回到贾母那边的小院子里,见黛玉正斜倚在榻上看书,听见她进来请安,头也不抬的问:“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她可有什么话说吗?” 雪雁给姑娘轻轻的打着扇子,说道:“倒也没说什么。” 黛玉不置可否的继续看书,忽然想到一事:“昨个儿老太太给了一架无风就能自己转动的小水车,还挺有趣的,你叫人好生收着,明个送回府里去给衡哥儿顽。” 雪雁答应着,便见明心姑姑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水晶小碗,里头是红艳艳的像玛瑙一样的荔枝。 雪雁当时就笑了:“姑姑,哪里得来的这么稀罕的东西?” 明心将荔枝放在案几上,笑道:“这是五爷辗转送进来的,还送了老太太一篓子,听元宝说,咱们这里的是五爷一颗颗挑出来的,巴巴的送给姑娘用的。” 黛玉放下书,望着水晶碗里荔枝,不由得笑了。 算起来竟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徒渊了,她心里也怪惦记着的,前几日接到嫂子的信,信里说过些日子来接自己回家,想来也快了。 外祖母对她虽然好,然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怎么也是有些拘束的,再说家里还有父亲侄儿哥哥嫂子,黛玉确实有些想家了。 被黛玉惦记的徒渊,此时正站在宁荣街的后街上,望着贾府屋顶的一角出神。 两人已经一年多未见了,好不容易盼到林妹妹回到京城来,还没多见两回,林妹妹就进了荣国府,自己如今也不方便进去,急得徒渊整日里在宁荣街晃悠。 他回身问元宝:“你今日去威远侯府了吗?我姐在家干嘛呢?她不是要来荣国府接人吗?怎么还不来?” 元宝苦着一张脸说道:“哎呦,我的爷,你老人家是不是忘了?郡主如今怀着身子呢,我去的时候正在害喜,林侯爷急得团团转,小的哪里敢多说话呀?林侯爷还不得把我打出门儿去。” 徒渊问道:“怎么这回这么严重?我姐上次怀衡哥儿的时候, 也没这么折腾啊。” 元宝摊手:“瞧爷这话问的,奴才哪里懂得这些?” 徒渊转身就走,得了,他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先去看看他姐罢。 这里黛玉因着心里装着事,一夜未曾安枕,直至快天明,方才合眼,明心守在外头,直到辰时方进门叫醒黛玉。 黛玉见自已睡迷了,心里懊悔不迭,匆匆洗漱了,略用了几口饭,便往贾母这里来。 穿过超手游廊,刚进贾母的院子,便听见笑语声,又见丰儿立在廊下,便知凤姐儿在贾母这里。 远远的见到丰儿正在同人说话,及至到了近前才知道是玉钏。 丫头们见她过来,都忙过来行礼,又奉承道:“姑娘今日的气色这样好,可见是顺心如意的,奴婢们给姑娘道喜讨赏来了。” 这是暗指昨日的荔枝之事,前来奉承,黛玉笑道:“都有赏,你们只管问雪雁讨要就是了。” 丫头们打开帘子,黛玉进了里屋,果然,见到风姐正立在屋里说话,邢王二夫人并迎春姐妹都在坐。 便听凤姐说道:“听说怡安郡主娘娘进献了一班舞姬给圣上,跳的舞跟咱们这边不一样,极灵动的,圣上见了龙心大悦,就是皇后娘娘也没口子的夸好,如今,在京城里竟流行起来,昨天二爷也打听着一个极好的戏班子,已经订好了,后个儿来咱们府里奉承老祖宗,看他可怜见儿的样子,老祖宗就赏他这个脸面罢。” 她这连说带笑的一车话,说的贾母极为舒畅,乐呵呵的说道:“既然是凤丫头说了,我就给他这个脸面去坐一会子罢。” 众人都捧场的笑起来,正好见黛玉进来,都笑着问她:“那个舞果真好看吗?” 黛玉给贾母并邢王二夫人请了安,贾母拉她在身边坐了,黛玉方笑道:“若论起这舞,倒委实不差,跳起来很欢快,那个鼓点打的也好,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探春好奇的问:“怎么还自己敲鼓?那到底是跳舞呢,还是打鼓呢?” “都有,等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众人都觉得十分新鲜,都表示到时候一定去看。 王夫人冷冷的说道:“跳舞的女孩子自然都是狐媚叨叨的,姑娘们就不必去了罢。” 探春闻言手帕一紧,低下头去。 惜春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贾母,再回头瞧瞧三姐姐,忽闪着大眼睛问道:“既然是狐媚叨叨的样子,郡主为什么献给圣上看呢?难道圣上喜欢这个不成?” 贾母斥道:“四丫头不许胡说,皇后娘娘都说好呢,自然是好的,什么狐媚叨叨的,净胡说八道。” 王夫人的脸上一红,有着一抹难堪,她刚才只不过是看不惯凤姐那轻狂的样子,想给她泼一点冷水罢了,还真没想到此节。 忙笑道:“得皇后娘娘盛赞,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自然是不同的,后日我们也都去沾沾喜气罢。” 凤姐儿眼睛一闪,掠过一抹笑意,她知道她的好姑妈是针对她,自从她推了管家权,再不肯往公中添一针一线,她姑妈就瞧她不顺眼,总是阴阳怪气的,找她的毛病。 凤姐也不在乎,说就说呗,反正不浪费银子。 遂笑道:“我们二爷不但请了一班舞姬孝顺老祖宗,还弄了些西洋的小玩意儿给姐妹们顽,一会子姐妹们都同我家去,好处多着呢。” 贾母欣慰的笑了:“难为他想着姐妹们,你这会子就带她们去罢,不必过来了。” 黛玉迎春探春互相望了一眼,惜春有些不明所以,她并不知道昨日的事,见几位姐姐都神色有异,心知必有缘故。 凤姐笑着上前拉起黛玉的手:“人我就先借走了,保证全须全尾的给老祖宗送回来,少了一根头发丝儿,老祖宗只管找我算账,我心甘情愿的领罚。” 几句话又说的贾母十分开怀,笑着催促姐妹们去了。 第173章 重利盘剥 却说王夫人看着凤姐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她这个内侄女真是个好样的,不过几年的时间,嫡子也有了,府里的事也脱开了手,如今竟是片叶不沾身,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万事不管的。 王夫人感叹自己偌大的年纪,竟然活的比凤姐还不如,如今,府里内囊渐渐的尽了,账上存银只有两千两,连日常开销都支应不过来。 王夫人急得焦头烂额,又舍不得自己往上头白撂银子,如今,大房有了嫡长孙,这爵位还说不定怎么样呢。 虽然宫里有娘娘在,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夺了人家的爵位,况且她也知道,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呢,更别说东宫还有太子,皇后娘娘地位稳固,女儿这日子过的也不那么舒心。 最近她都在琢磨着到底怎么办,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宫里的小太监就过来传话,说娘娘立等着银子用,张口就是五千两,王夫人听着都心口疼。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委屈了娘娘,一咬牙,将自己的两套头面当了三千两银子,将账上的两千两银子也收了,一并给娘娘拿了回去。 如今账上已经是一个子都没有了,一会子管家娘子们来回事,领了差事,必要支领银子,这个饥荒还不知道怎么打呢? 她现在一看凤姐红光满面,笑呵呵的样子就来气,方才忍不住刺了几句,结果却失了言。 王夫人从贾母处告辞出来,邢夫人在她身后,嘴角闪过一抹嘲讽。 这老二家的外表像个菩萨似的,实际上心里比谁都苦,最是个藏奸的。 这府里的情况她也听说了,不过这不关他们大房的事,他们躲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然是平平淡淡。 王夫人带着玉钏愁眉苦脸的回到了正房,周瑞家的掀帘子进来。 她一进门,便快步的走到王夫人身边,小声的说道:“太太,那件事我去问了,我们家姑爷说这事他都已经干了好多年了,始终都没出过岔子,我们干完这一票就松手,左不过是一两个月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银子翻出来,把这个难关渡过去,就阿弥陀佛了。” 王夫人在手心里转着佛珠,心下不住的衡量,若是论起从前,这事打死也不能干,出了事连累了宝玉,再不会有个好结果。 可是如今情势不一样,娘娘有了身孕,看样子在宫里也圣眷颇隆,这就很好,让她也有了底气。 王夫人琢磨了半晌:“我一会子从我的私库拿一万两银子给你,你悄悄的送过去,别的话不必多说,只有一条,你同他们说好,我们只做两个月,长线就不必放了。” 周瑞家的有些犹豫:“太太,这府里空成这样,倒不如将荣禧堂交给大房,我们也躲清净去,愿意搭银子,就让大房搭呗,您自己又不缺银子用。” 王夫人叹息道:“大老爷一味的吃喝玩乐,琏儿那东西又不务正业,反正有爵位撑着,人家只管乐人家的,我们不行啊。” 周瑞家的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说道:“如今,我们宫里有娘娘,宝二爷的前程必定是稳妥的,这个国公府的当家人,您做不做又能怎么样呢?” 王夫人一拍几案说道:“糊涂,娘娘在宫里头虽然是妃,也是妾,且不说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就是周妃甄妃哪个是好相与的,我们倘若分家出去,娘娘就成了五品官的女儿,颜面何存? 便是宝玉,这婚事虽然定了,可是还没大婚,将来成亲的时候脸上也不好看,岂不是让人说嘴?” 周瑞家的奉承道:“还是太太深谋远虑,奴婢懂什么?” 王夫人愁容满面,她占着这个位置,表面上风光,内里却是精穷,日后琏儿袭爵怎么样她管不着,得把现在对付过去。 “你说与来旺家的听,她前几日支领去的月钱,让她先延缓几日发放,我们先收回来,放出去几日,弄一笔利息来再说。” 来旺家的也是王夫人的陪房,专管发放月例银子的,周瑞家的听了忙答应着退了出去,自去找来旺家的说去不提。 却说凤姐拉着姐妹们一路进了大观园,打算从前头角门上抄近路回家。 一路上见探春姐妹心事重重,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心里暗自诧异。 她这一两年来,虽然同姐妹们在贾母那里也是常见的,却不似从前总在一处,更兼她如今不管家,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只是偶尔在街上弄了一些吃的顽的,托人送给姐妹们一些罢了,看姐妹们的脸色,必然是有事,并且这件事还与他们家有关,这就稀奇了。 因着在路上也并没有多问,众人皆满腹心思的往前走,直到回了梨香院,凤姐请姐妹们坐了,又打发平儿到门口去守着。 方才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不经意间冲撞了姐妹们不成?我这里赔个不是罢,姐妹们,看在我这一天天忙的没头苍蝇似的,原谅我这一回,同我说明白,下次必不会的。” 迎春忙摆手说道:“此事不与二嫂子相干,都是一家子,哪里谈得上冲撞?” 这几年虽然凤姐不管家,却没少关照她,比从前还强些,她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是凤姐帮着弹压着,待她着实不薄。 凤姐闻言更诧异了,与姐妹们有交集的也就是她了,既然不是她得罪了姐妹们,难道还是他们家二爷不成? 这必定不能够啊,他们家二爷成年家都见不了姐妹们几面,话都说不上几句,何来冲撞? 探春急切的说道:“我也不绕圈子了,我就是想知道当年琏二哥哥去平安州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写给林姐姐的信哪里去了?” 凤姐疑惑的说道:“当年的信啊,我想想,好像确有此事,你还打发侍书过来问过,当时你二哥哥不就说了吗?信已经带过去了,因着林家事儿太多,林妹妹没来得及写回信。” 第174章 质问 黛玉闻言急切的说道:“我当日并没有收到信,还疑惑是琏二哥哥走的匆忙,姐妹们没来得及写信过来。” 凤姐惊诧的说道:“此事果真吗?会不会交到了林侯爷和郡主的手里?她们忘了拿给你了。” 黛玉无奈的说道:“我哥哥不至如此,我嫂子当时正怀着我侄儿,我帮着嫂子管家,家里就这么几个主子,若是有书信过来,我不可能不知道。” 凤姐怔怔的坐了半晌,心中暗自打鼓,暗道坏了。 她突然想起来,当日,三丫头打发侍书来问回信的时候,她们家二爷的脸上确实闪过一丝不自然,当时她没有多想,如今想来,怕是出了变故。 这可是闺阁中的私信,又是探春的亲笔,倘若落在有心人的手里,探春的名声就不用要了。 更有甚者,模仿着笔迹写点什么,探春只有一根白绫吊死的份了。 凤姐着急起来,急声的喊“平儿”,平儿听到凤姐儿的声音十分急切,脚步匆匆的掀帘子进来。 凤姐说道:“你二爷呢?可是在书房里。” 昨日说好的在书房等。 平儿皱眉说道:“原本二爷是在家里等着姑娘们的,刚刚铺子里的伙计来了,说铺子里有一批货,不知怎么的返了潮,是很要紧的一批货,二爷急匆匆的出去了。” 凤姐立起眼睛说道:“凭着多少钱的货也重不过人命去,你叫兴儿现在就去铺子里,让二爷立刻回来,就说人命关天。” 平儿唬了一跳,怎么还涉及到人命了?看着凤姐急切的脸色,平儿也知事态严重,忙答应着出去了。 话说贾琏正带着人在库房里查看货物,上月一连几日下雨,库房的屋角漏了雨,看守库房的人也没留心,偏偏那里放的都是一些布匹,贾琏心疼的直跌足。 他正指挥着伙计将东西都搬出来,一一查拣,同掌柜的商量着应该如何处置。 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街面上响起,骤然间停在了铺子外头,那马发出了一声长嘶,马背上的人似乎十分急切,未等那马立稳,便灵活的一跃而下。 贾琏定睛望去,惊讶的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兴儿,兴儿一路小跑至贾琏面前,伸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帽子,一个千打了下去。 贾琏心知有异,急切的跌足道:“你这狗奴才,有什么事赶紧说罢。” 兴儿方急声说道:“具体什么事奴才也不知道,就是刚刚平姑娘出来跟奴才说,家里有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让奴才赶快来禀报二爷,请您快快的回去。” 贾琏一听“人命关天”几个字,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也来不及多说,转身疾步向外行去。 伙计们早已经拉过马来,贾琏一言不发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骏马如利箭射了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到了贾府后头的梨香院门外,匆匆跑进院子,只见平儿和丰儿正抱着两个孩子在玩耍,目光柔和,不像哀愁的样子,贾琏的心放下一半。 他急声的问平儿:“到底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叫我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平儿抱着孩子行了一个礼,冲着屋里指了指:“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应该是有了不得的大事,二爷,快进去罢。” 贾琏疑惑的上了门前的台阶,小丫头伸手打起帘子,一进屋,便见到凤姐坐在椅子上,粉面含威,似有怒气,姐妹们都坐在下首。 贾琏不由得眉头一皱,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一个做嫂子的,纵然妹妹们开罪了你,你也不当如此,怎么认真同妹妹们生起气来了。” 大家子的女孩儿未出门子之前都是家里的娇客,实则待遇要比一般的少爷公子娇贵的多。 凤姐已经起身怒道:“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我且问你,那年你去平安州,几位妹妹托你带给林妹妹的信呢?” 探春等人不由得眼巴巴的望着他,黛玉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帕子,美目一眨也不敢眨,生怕贾琏说出让人无法接受的话来。 贾琏一下子卡住了,他的脸突然间涨的通红,吱吱吾吾的说不出话。 他一听说家中出了事,便一路心急火燎快马加鞭的往家赶,本来就提着一颗心,急了一头的汗,如今突然间被问到了此事,这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登时没了章程。 姐妹几个见了他如此神态,心下不由得一沉,这必定不是忘了给,而是将书信丢了。 凤姐跌足急道:“你快说呀,到底哪里去了?你难道想逼得三妹妹一头碰死在这里不成?” 贾琏这才回过神儿来,见探春已经红了眼圈儿,忙行至姑娘们身前,深深的一揖。 唬得迎春黛玉姐妹们忙起身离座避了开去。 探春红着眼圈儿问:“二哥哥直说了罢,那封信到底哪里去了?” 贾琏不好意思的半垂了头,半晌,见屋子里的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他,方才咬了咬牙说道:“那日我吃醉了酒,拿错了书信,将三妹妹写的信误给了旁人……” 他还未及说完,便听得惜春一声惊呼,探春已经脸色苍白的倒在了椅子里。 迎春黛玉凤姐顾不上贾琏,忙上去扶着探春,探春已是脸色苍白的流下泪来。 虽然此事她早已有心里准备,一旦被证实,还是伤心欲绝。 贾琏见探春如此,忙急声道:“此人我认识,是柳湘莲柳二弟的师兄镇海侯世子周昌,绝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书信在他手里定然不会外传,三妹妹不必着急。” 凤姐急切的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既然你认得他,什么话都别说了,赶紧去将书信拿回来罢。” 贾琏一甩袖子:“倘若周世子在京城,我不是早就去拿了?还等这会子吗?人家远在平安州,相隔万里之遥,我怎么问人家要啊?” 探春眼中希望的光芒一下子被湮灭了,黛玉心疼的抚着她的手臂说道:“你别急,若说是周世子,此事我倒是有些想头。” 第175章 求救 探春闻言哽咽的拉住黛玉的手哭道:“林姐姐……” 黛玉斟酌着说道:“若论起周世子并不是轻狂之辈,他与我哥哥是多年的至交,人品是信得过的,倘若我猜的不错,以周世子的为人,书信纵然落到他的手里,他大约是没有看的。 就是不论我哥哥同他的交情,我与他妹妹也是挚友,书信若真的落到了他的手里,你倒是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探春闻言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说道:“若果真如此,倒是我的造化了。” 贾琏满面羞惭的说道:“此事无论如何都是我对不起几位妹妹,我再赔个不是罢。”说着便要行礼,被凤姐儿一把拉住袖子往外推:“你少做这些个虚样子,我们这里都看不上,赶紧去忙你的大事是正经,很不必你在这里站着。” 她说着将贾琏一直推到门外,方甩着帕子回来了。 黛玉这里正同姐妹们商量着,今日回去就写信给哥哥,请哥哥帮忙周旋此事。 事情既然已经有了解决之道,众姐妹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大家在凤姐这里坐了一会子,便各自散了。 迎春姐妹自回园子里的住处,黛玉带着雪雁一路回贾母处去。 行至湖边,见湖里的荷叶重重叠叠,犹如一条条翡翠铺成的小路一般,一阵微风拂过,荷花摇曳生姿,黛玉正看的有趣,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姑娘。” 黛玉回头一看,果然是紫鹃站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柔弱弱,怯生生的,眼中含着幽怨望着她。 黛玉默然不语,转身欲走,紫鹃已经跪了下去。 “姑娘,求姑娘看在主仆一场的份儿上,救奴婢出苦海罢,奴婢必定日日烧香拜佛,不忘姑娘大恩。” 黛玉无奈的说道:“我虽有心帮你,但你并不是我林家的丫头,况且你如今是二表哥的屋里人,这更不是我一个姑娘家能插手的事,我是爱莫能助的。” 紫鹃的脸顿时一红,眼泪走珠儿似的落下来,泣道:“我情愿自梳,一辈子伏侍姑娘,求姑娘给奴婢一个安身之地罢。” 雪雁越听越来气,她上前一步怒道:“你少胡说,我们姑娘是什么身份?是个阿猫阿狗都能往我们姑娘身边凑吗?你当初是怎么离开的?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大家谁不知道谁啊?” 紫鹃心下暗恨雪雁多嘴,林姑娘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自己多求求她,也未必不能如愿,偏偏雪雁在这里多嘴多舌的,这如果是从前还是自己在姑娘屋里做大丫头的时候,哪里有这小蹄子说话的份? 不由得哭哭啼啼的说道:“我知道我原来同姑娘亲厚,一旦回到姑娘身边,雪雁姑娘怕我抢了你的差事。雪雁姑娘不必担心,我如今是卑贱到泥地里的人,只求有个一席之地,做个洒扫粗使丫头,不敢争的。” 雪雁被她气得直瞪眼,哭道:“姑娘……” 黛玉的脸放了下来,她冷声道:“你是贾家的人,既然你说主仆一场,求到我这里,我便将你今天的话回了外祖母请她老人家定夺,你放心罢,既然你不愿意在表哥屋里伺候,老太太不会强求的。” 紫鹃闻言大惊,吓得脸色惨白,见黛玉已经转身要走,忙哭着磕头说道:“求姑娘给奴婢一条活路,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下次再不敢了。” 黛玉闻言顿了一下脚步,口中淡淡的说道:“就当你我今日并没有遇见罢。” 紫鹃望着黛玉远去的背影,有些怔怔的,她好似从来没有看清过林姑娘…… 黛玉回到贾母处,陪着老人家玩笑了一回,便回到房里给哥哥写信。 将信一挥而就交给明心待明日送出去,自己拿起书案上的一封信怔怔的出神。 这是东宫里的一封来信,写信的人正是周慧。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黛玉与周慧相交的时日,虽然不算太长,但彼此十分投缘,两年来,辗转也通过几次书信,字里行间愈发沉郁。 黛玉望着窗外出神,很为周慧不值,她本是侯门嫡女,一朝大选封册侧妃,表面看来皇恩浩荡,尊贵无比,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妾室,虽然有着朝廷的册封,那又如何?侧妃而已。 听说太子殿下端方持重,极重规矩,不允许任何人对太子妃有所不敬,可是太子妃娘娘…… 黛玉不由得又想起了徒渊,听说他要封王了,以徒渊与当今太子的关系,一个亲王的爵位是跑不掉的。 朝廷有规制,亲王府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到时候不知道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还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她想起有一回在嫂子那里看到的几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曾经问嫂子,这诗是谁写的?嫂子说,一个失意的人罢了。 黛玉细细的品味着诗中之意,竟渐渐的有些痴了…… 第三日,黛玉方接到了家中来信,是嫂子写的,信中说不过三两日她就来荣府接她家去,探春之事不必挂念,到时她亲自说与贾母云云。 黛玉的一颗心方才落了下来,她正要去秋爽斋将消息告诉探春,以免探春忧心。 忽见侍书一路哭着闯了进来,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泣声道:“林姑娘救命,求求林姑娘救救我家姑娘罢。” 黛玉大惊失色:“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书哭道:“我们姑娘并太太都在老太太那里呢,老爷也在,他,他要勒死我们姑娘呢。” 侍书言罢放声大哭,明心姑姑已经听见动静进来,见她哭的伏倒在地,忙上前伸手去拉她,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到底你主子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这一味的在这里哭泣,倘若误了正事,如何是好?” 黛玉见侍书抽噎的说不出话来,急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去瞧瞧罢。” 第176章 含冤 黛玉急着往外走,忽然心中一动,回身从书案上拿起家里的书信,掖进袖子里,匆匆忙忙往贾母处去。 刚行至贾母的院子里,便见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个个面色惶恐,屋里头隐隐传来贾政的喝斥声。 贾政被气的胡子翘起,粗重的喘着气,手掌不住的击打着几案,口中怒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方有如此祸事,赶紧找根绳子来勒死她是正经,免得辱没了祖宗。” 探春的脸上都是泪,她伏在贾母的怀里,眼里却有着浓烈的火光,她不服,这样的黑锅,凭什么让她背?书信又不是她弄丢的?这世道真是不给女子一点活路! 贾琏跪到地上,不停的磕头:“老太太老爷太太,此事真的不与三妹妹相干,那封书信是我大意落在周世子手里,周世子人品端方,断不会让书信流落市井,此事我以性命担保,倘若出了差错,我情愿替三妹妹一死。” 探春回头望了贾琏一眼,见他神情端肃,脸上还带着一抹决然,知他不是虚言,对贾琏的怨气忽然散了一些。 王夫人幽幽的说道:“如今,那等烟花之地都在传言,国公府里的姑娘写的一手好字,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无意之中得到了书信,如何如何,那一等风尘才女,纷纷效仿呢。” 探春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凤姐狠狠的瞪了王夫人一眼。 她以为自己的院子固若金汤,谁知道竟如同筛子一般。 她们前几日刚刚商谈过书信的事,没一会子耳报神就报到了太太那里,如今,街上刚刚起了谣言,太太便将事情倒腾了出来。 这才好呢,枉费她平日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颇有才干,结果家里被人弄得跟筛子似的,她真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白白的连累了探丫头。 贾政更是气的浑身颤抖:“快给我拿绳子来勒死她!!” 贾母伸手揽在探春的肩上,见探春泪流满面,心下怜惜,说道:“此事我听明白了,不与三丫头相干,你不要喊打喊杀的吓唬人。” 王夫人拭泪说道:“三丫头虽然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然而我抚养一场,又叫我一声母亲,我心里怎么忍得伤她?听说水月庵里清净,不如叫三丫头去住上一阵子,待流言散去了,再回府来住也就是了。” 贾母闻言心中一动,虽然她也知道水月庵里不妥,探丫头如果被送到庵堂去,这前程便是毁了。 不过好歹留了一条性命…… 探春机敏的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上一抖,伸手揽住了贾母的腰:“老太太……” 贾母见她满面泪痕,眼里都是乞求,不由得心生怜悯,刚要出言安慰几句,便听下首的王夫人说道:“若论起这件事,三丫头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可如今,娘娘还在宫里,娘娘的日子过的也是艰难,倘若有人借着这件事为难娘娘,伤了娘娘肚子里的龙胎,可如何是好?” 贾政立起身,一字一句幽幽的说道:“来人,给三姑娘收拾收拾,送她去水月庵为老太太祈福。” 探春颤抖着身子看着贾母,贾母却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她用帕子拭着眼泪说道:“去住一阵子也好,出家人那里清静,等这阵风过了,再去接你回来。” 探春浑身冰凉,她不是个傻瓜,水月庵里什么情形,她比谁都清楚,什么佛门清净之地,内里脏污不堪,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倘若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这身上的污名便再也洗不干净了。 再者说,只怕太太为了娘娘的名声,想让自己在那里暴毙也未可知,与其背着一身污名去死,还不如现在一死以证清白。 探春的眼里渐渐的有了一抹决绝,门外的黛玉听了半晌,心中有数,在明心耳边说了几句话,明心匆匆去了。 黛玉掀帘子进来,说道:“我怎么听说市井之中流传的笔迹是簪花小楷,这与三妹妹有什么相干?” 探春眼中立刻爆发出一抹光亮,其他人犹自不解。 黛玉说道:“三妹妹于书法一道十分擅长,字迹一向磅礴大气铁画银钩,与寻常闺阁女子颇有不同,市井中流传的必定不是三妹妹的书信。” 贾母贾政等人见黛玉说的笃定,不由得心中一跳,难道这件事跟他们荣国公府没有关系? 贾母说道:“鸳鸯,你速速让林之孝去查访明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人家有一点风声,他们就稀里糊涂的搭上自己家一条人命罢,到时候岂不成了笑话? 贾政也坐在椅子上捻着胡须不语。 王夫人心下暗笑,这林丫头牙尖嘴利的,一派胡言,市井当中都传遍了,是国公府的姑娘丢了书信,难道如此凑巧?还有第二个不成? 黛玉坐在贾母身前,拉着探春的手不语。 其实她并不知道市井当中流传的是哪一种笔迹,不过闺阁女子大多都习练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她只是想借此拖延时间罢了。 倘若她直接说让贾政去再查一遍,以他舅舅这么迂腐的性子,觉得丢脸,绝对不会去的。 况且这件事肯定不与三丫头相干,多查一些蛛丝马迹,便能察觉出异样来。 王夫人如今越看黛玉那张脸越生气,见黛玉探春和凤姐互相打着眼色,显然是已经同气连枝,越发的怒气上涌。 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王夫人忧心的说道:“这事情越发倒腾的大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宫里去,娘娘如今身子重,听到家里出了事,着急上火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是好?” 贾政闻言颜色大变,他立起身说道:“老太太,非是儿子心狠,此事确实不宜迟疑,必须早下决断才好,再说只不过是让三丫头去庵住上一阵子,不碍事的。” 贾母皱眉,心下犹豫不决。 王夫人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抹快意,凭着是谁,也越不过她的女儿。 第177章 流言 凤姐眼神一闪,说道:“哎呀,依林妹妹所说,此事并不与我们府里相干,若是我们自己就闹腾起来,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自己有事吗?到时候岂不是更让娘娘为难?” 一番话落地,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不由得踌躇起来,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黛玉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贾母,说道:“这是我家中嫂子来的书信,说有关三妹妹的事要与老太太商议呢。” 贾母心中一动,鸳鸯忙摸出眼镜伏侍着贾母戴上,又将书信展开递到贾母手里。 半晌,贾母若有所思的摘下眼镜,伸手揽着探春,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说道:“此事暂且不必再提了,待林之孝回来再说。” 林之孝回来的很快,他进了屋便跪下磕了个头,回禀道:“禀老太太老爷太太,市井之中确有传言,国公府庶出的姑娘颇有才名,也确实是丢了一封书信,被一位浪荡公子捡到了,才宣扬开来的。” 他此言一出,屋内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齐齐的变了颜色。 探春此时脸上有一抹决绝之色,情绪倒是稳定下来,脸上也不见一丝泪痕,只是目光冷冷的望着林之孝。 王夫人哽咽着说道:“我的儿,怎么命运如此不济?真是委屈了你,你暂且去庵堂住上几日,也得个清静,日后等流言散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她话音刚落,便见宝玉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头扎在贾母的怀里,哭道:“我不让三妹妹走,老祖宗,你救救三妹妹罢?” 探春的眼中闪过一抹希望,她素来当宝玉是亲哥哥,连鞋袜都亲自绣过,兄妹俩一向亲近。 却说宝玉与别人不同,他从前同秦钟一起厮混,知道秦钟同那些小尼姑彼此有首尾,也隐隐知道那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王夫人怒道:“宝玉,老爷在这里呢,你再胡闹,小心老爷打你板子。” 宝玉闻言身上一抖,他小心的看了三妹妹一眼,又偷着眼睛瞄了一眼老爷,将头埋进贾母的怀里,不说话了。 探春眼中希望的光芒熄灭了。 贾母嗔怪的看了一眼贾政:“瞧瞧你把我的宝玉唬的可怜见的,跟个避猫鼠似的,还不快出去呢。” 贾政忙一揖:“那他儿子便告退了,三丫头的事就这么定了罢?” 王夫人笑道:“老爷是为了宝玉前程着想,乃是一片慈父之心,老太太且消消气罢。” 贾母道:“当日他老子也是这么管教他的?罢了,儿女都是你们的,我也不操这份闲心了,你们看着办罢。” 说着便将宝玉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 探春的心下一片悲凉,这满堂都是她的亲人,却都冷漠至此。 贾琏忽然跪了下去,膝行两步,重重的磕了两个头:“老太太老爷太太,此事因我而起,万万不能连累了三妹妹,倘若老太太老爷太太一定要让三妹妹到庵堂里去,我情愿收拾铺盖一同去,什么时候三妹妹回来,我再一同下山。” 王夫人呵斥道:“胡说八道,佛门乃清净之地,况且那里又是庵堂,岂容你放肆!!” 贾琏梗着脖子,不服气的说道:“我不进寺庙,只在旁边住下,万万不能让人欺负了三妹妹去,倘若三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余生岂能安稳?” 探春看着贾琏倔强的样子,突然对他释然了,她心里一直在怨怪贾琏喝酒误事,但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贾琏能站出来说这样的话,罢了。 探春又看了一眼宝玉,这个她一直敬重的兄长,此刻却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老祖宗的胸前,一言不发。 探春不由得心灰意冷。 凤姐一甩帕子说道:“此事是我们对不住三妹妹,我们两口子愿意去山脚下陪三妹妹住着,绝无怨言。” 在哪住,不是住呢?他们全家都搬出去更清静,做生意没准更方便。 却见林之孝家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才有话还没回禀呢,虽然都是国公府庶出的姑娘,但此事并不与我们相干,奴才已经打听明白了,市井上流传的,是安国公府二姑娘的书信,流传的也是她的笔迹,并不是我们家三姑娘。” 林之孝一番话说完,屋里顿时一片寂静,霎时间落针可闻,众人都被惊住了,一时没了言语。 探春立起身,急切的问道:“你可打听明白了?” 黛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也目光紧紧的盯着林之孝。 林之孝笑着说道:“这样的大事,奴才怎么敢撒谎?确实是千真万确的,倘若主子们有疑惑,不妨再去查一遍。” 贾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宝玉一下子跳起来,扯住探春的袖子:“这下可好了,三妹妹不用去庵堂了。” 探春的目光一闪,望了袖子上的手指一眼,笑着说道:“多谢二哥哥。” 王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喜悦的说道:“我的儿,老天总算是开眼了,这真是值得庆幸,赶明个你必得去佛祖面前上一炷香,多谢他老人家保佑。” 探春款款的行了一礼:“多谢太太。” 贾政捻着胡须,说道:“此事都是琏儿惹的祸,没出息的下流种子,还不出去?” 贾琏见事情有了反转,探春已经无事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在意的起身退了出去。 只要事情能圆满解决,不连累无辜的旁人,骂几句就骂几句罢,反正他都已经被骂习惯了。 这里贾母招手让探春过来,将她搂在怀里,不由得红了眼圈儿:“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这都是琏儿的错,你回去好生歇一歇,不要多想,别郁闷出病来”。 探春笑着拉着贾母的手:“孙女多谢老祖宗关爱,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贾母目光一闪,轻轻的拍了拍探春的手,这三丫头确实通透。 还未等探春姐妹退出去,便听下人来报:“禀老太太,怡安郡主着人递了帖子进来,另有一封书信给老太太。” 第178章 聪明伶俐 贾母看过书信不动声色的说道:“都散了罢,此事以后再说。” 黛玉姐妹退了出来,相约着往黛玉的小院子里去。 这里贾母屏退了众人,缓缓的对王夫人说道:“三丫头也是你的女儿,她倘若日后有了前程造化,也是娘娘和宝玉的左右臂膀,毕竟是血浓于水,再者说,这丫头平日里我瞧着对宝玉也还好,颇有些兄妹情分,你不要糊涂。” 王夫人垂头说道:“是儿媳一时想差了,三丫头聪明乖巧,我心里一向也是疼爱的,下次再不会了。” 她话锋一转,问道:“可是郡主在信里说了什么?” 贾母缓缓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明日她亲自过府来接林丫头回家去,还有些关于三丫头的事与我相商。” 王夫人明白了,必定是探春的婚事,她的目光一闪,没有言语,心下有些暗自后悔,自己急躁了。 却说探春在黛玉房里也在说着此事。 “我瞧着林姐姐递给老太太一封信,可是关于我的?姐姐,千万不要瞒着我。” 黛玉微笑着拿起信递给她:“我嫂子也并没有说别的,等到明日她来了,我们便知道了。” 她说着用扇子掩着半张脸,凑到探春身边,小声的说:“我嫂子八成是给你寻了一位贵婿,你要怎么谢她?” 探春羞红了脸,伸手在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可见你们是姑嫂了,是一家人,瞧瞧你嘴里都胡说些什么?” 黛玉收了笑,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嫂子给你寻的谁来,只不过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寻的人必定比二舅母寻的还要强一些,我倒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出了这个门子。” 探春虽然羞红了脸,眼圈却也红了,她在这府里的日子委实难熬,她是庶出,生她的姨娘和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夫人的眼中钉,母子三人的情形,却有不同。 贾环虽然是庶子,可也是男丁,王夫人气的再狠,也不能随意打杀,顶多骂两句,过过嘴瘾罢了,再者说,贾环的活动范围也大,府里不喜欢待就到街上去顽,总有容身之地。 她的生母赵姨娘虽然身份卑贱,看似没人拿她当回事儿,可是因为有贾政护着,地位稳得很,无论怎么作妖,也没有招贾政的厌弃,便可以窥见一二。 只有探春日日都在内宅里,教养在太太膝下,是真正的在王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王夫人所有的怒气,都着落在她身上,探春终日里如履薄冰,小心伺候奉承。 近些年,她长大一些,刻意表现的与宝玉亲近,王夫人的脸色方才回转一些。 一想到宝玉,探春不由得心下凄然,她敬重许多年的兄长,一遭儿见她招了难,竟然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让人心下冰凉。 这里探春用手帕拭着眼角的泪,拉着黛玉的手说道:“经过这一遭儿我也看明白了,我不怨恨琏二哥哥了,虽然也埋怨他喝酒误事,但他不是故意的,今日里他能这样说,我便原谅他了。林姐姐,多谢您了,这样为我想着,我长这么大,再也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的……” 探春说着忍不住哭起来,黛玉慢慢的帮她擦着眼泪,轻叹道:“就好了。” 一时明心带着小丫头们端着金盆巾帕等物进来,同侍书一起伏侍着探春收拾了,姐妹同坐叙话不提。 只说袁怡也正在同刚进屋的林琛说着贾家的事。 “那日妹妹匆匆忙忙的递了信儿过来,说起了那封信,我揣度着必有缘故,因今日没有往贾府递帖子,不方便过去,我已经先行写了一封书信递了出去,明个一早我就过去接妹妹回家。” 林琛撂下扇子,笑着说道:“是该去一趟,周昌那里已经催了我好几回了,再者也很该接妹妹回来了,徒渊那小子一天来好几趟,谁耐烦成日里招呼他?” 两口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这几日,徒渊的路线都是一定的,每日上午从宫里出来,先往宁荣街去转一圈儿,然后便往他们府里来,先去拜见林如海,再过来袁怡这里厮混。 因着袁怡最近身子不适,他便又纠缠起了林琛,只要林琛从衙门里回来,他便去林琛的书房里窝着,怎么样都不肯走的,美其名曰要培养感情。 弄得林琛很是无语,大家从小就认识,徒渊那张脸他都看腻了,有什么感情值得现在培养的? 徒渊反而振振有词,那不一样啊,从前林琛是他哥的心腹伴读,现在是他大舅哥,大家自然要重新培养一下感情。 如今,林琛就盼着妹妹早日回来,赶紧将这位魔王请走。 林琛宽了外袍,坐下饮茶,因问道:“信是谁送去的?可曾见到妹妹了么?怎么样?气色可还好?” 袁怡斜倚在榻上,慢悠悠的说道:“是红云送去的,说是并没有什么大事,反而在街上听到了另一件事,关于安国公府的。” 林琛一挑眉:“哦?” “听说安国公府的老太太病了,二姑娘去城外上香,回来的时候,在街上闲逛,不留心将写给表妹的一封书信弄丢了,据说二姑娘未曾察觉,便登车回去了。 原本是掉在于大人的长公子身前,谁知竟然被张家的那个浪荡公子抢了先,这张三公子一向是个浑人,捡了人家姑娘的书信,便当街大声的宣读起来,偏偏那书信当中还有一首极工整的诗,登时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张三公子去烟花之地的时候,为了哄那些姑娘开心,竟然将信拿出来送给人家,二姑娘的字迹十分工整清新,一时,这些烟花之地的才女们争相效仿,如今,二姑娘颇有美名了。” 林琛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二妹妹一向是个伶俐的,就是伶俐的过了头儿,如今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才女”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下可有她受的了。 林琛猜的不错,如今,二姑娘正在老太太那里,哭的抽抽噎噎。 第179章 安国府 二姑娘林月做噩梦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向不可描述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件事确实是她精心策划的,她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关于她的亲事,家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 太太去了庵堂,不在府里。老太太病着,已经多日没有下床了。 原本还有大嫂子掌家,谁知她也出了事故,这家里竟没有一个女性长辈能指靠得上的。 安国公自从在江宁回来,便整日里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她连面都见不着,世子爷更是个靠不住的,看他们这些庶出子女的眼神,都跟看垃圾似的,从来都不入眼。 唯有她姨娘每日惦记她的亲事,可那又有什么用?姨娘就是一个妾,是半奴半主的存在,再着急也没有辙。 眼看着今年已经过了大半,还是没有人理会她,二姑娘有些急了。 左思右想的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于大公子的模样性情她详细的打听过,十分称心如意,才有了这一场偶遇。 在二姑娘想来,以于公子的人品性情,纵然他对自己无意,也必然不会张扬。 她自己凭借着这件事,跟于公子就有了交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一切都计议妥当,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张三公子不知道怎么冒出来,捡走了这封书信。 如今自己已经声名远扬,二姑娘就是再缺心眼儿,也知道这个才女的名头不妥当,只怕要把自己坑到泥里去。 听着二姑娘绝望的哭泣,老太太挣扎着坐起身,冲着她招了招手:“二丫头,你过来,莫哭,莫哭,还有祖母在呢。” 二姑娘听得这么一声儿,登时冲上前来,一头扎进祖母的怀里,放声大哭。 坐在下首的安国公世子语气凉凉的说道:“二妹妹如今可是闻名京城的才女了,你哭什么?比为兄可强多了,你这名头响亮的都快赶上你二哥了。” 二姑娘闻言更是哭倒在祖母怀里,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见她哭的可怜,老太太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二丫头,莫哭,你是国公府的姑娘,再怎么着,家里人也不会让你没了下场,此事祖母心里有数,你莫慌。” 听到老太太这么说,二姑娘渐渐的收了泪,满怀希望的望着祖母,等待下文。 安国公怒道:“伤风败俗的东西,你还有脸哭,咱们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我干脆找根绳子勒死你是正经。” 老太太不悦的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要是真勒死了二丫头,岂不是坐实了传言?如今只是无心之失,日后该当如何?” 安国公心下一顿,老太太说的对,如今只能认无心之失,半点旁的影也不能漏,否则,一旦证实了流言,家里的姑娘们都不用活了。 老太太沉吟着说道:“此事随后再议,二丫头可怜见的,你回去罢,一切都有祖母呢。” 二姑娘行了礼带着丫头们自去了,这里安国公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打算吗?” 老太太喘息着靠在榻上,虚弱的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续弦的人家,或者是家境贫寒的举子,都可以,再找人去探探口风,尽快把二丫头的事儿定下来。” 林珏不服气的说道:“她干了这样的事,还有脸装作若无其事的,这件事明明就是她故意的,大家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死丫头就没安好心。” 老太太气的用手指指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安国公唬的忙跑上前去为老太太顺气,一边回头呵斥道:“你这孽子,胡说八道些什么?瞧瞧把老太太气的,还不赶紧过来赔礼?” 林珏也没想到他说了几句实话,就把祖母气成这样,只得上前一步小声的说:“孙儿错了,老太太别生气”。 老太太缓了半晌,方才叹着气说道:“有些事情只能一床大被盖了了事,不适宜刨根究底的,你二妹妹到底年少,又是个女孩家,家里这几个人,谁也指望不上,她自然自己着急,说起来倒也是我们对不起她,这几年来事情多,竟把她的事给忘了,白白在闺中虚度着青春年华,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林珏张口还要说什么,却被老太太打断了。 “珏哥儿,你是府里未来的当家人,是大家伙的靠山,心胸开阔一些,你二妹妹虽然是庶出,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你对他们好些,日后也有个臂膀。” 老太太说完,见林珏一脸的不以为然,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对安国公说道:“你虽然不乐意管事情,但如今咱们家正是危急关头,你心里要有数,打起精神来。折子的事儿怎么样了?圣上可回复你了?怎么没听你说起来?” 一提起这件事,安国公便垂下了头,他小声的说道:“圣上驳回了我的请求,不同意珏儿过继儿子。” 老太太望着窗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你再上一道折子罢,重新请立世子。” 安国公吃惊的跳起来,他拼命的摇着自己的头,连声说道:“不行不行,倘若我上折子重新请立世子,圣上同不同意另说,只是倘若我那么做,将珏儿置于何地?这不是逼他去死吗?” 老太太愤怒的一拍床榻:“那你就不顾祖宗百年的基业,让全族的人都给你们父子陪葬吗?” 安国公怔怔的站在原地,心中如烈火焚烧一般,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不能做个不孝的子孙,丢了祖宗百年的基业,也不想舍弃心爱的儿子,以后到了九泉之下难见发妻。 安国公进退两难,就听老太太说道:“听说怡安郡主又有了身孕?这可是真的吗?” 安国公不在意的说:“这是林如海的事儿,是人家威远侯府的喜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如今正为林珏的子嗣着急,遍访名医都无可奈何,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 第180章 上门提亲 老太太说道:“圣上一向疼爱怡安郡主,倘若她这一胎还是男胎,你不妨上折子请立怡安郡主的次子为珏儿的嗣子,那是你的亲孙子,从小抱过来教养,必定同你这个做祖父的亲近,圣上想来也是不会反对的。” 安国公的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府里倒是有几个庶子,可倘若他们的儿子做了继承人,难免会有奢望,到时候珏儿也难做人。 所以他才想着从外头过继,偏偏圣上又驳回了他的折子,林琛的儿子好啊,那是他的亲孙子,林琛那小子如今也有了爵位,再也不会惦记珏儿的东西,让他的儿子回来做嗣子,真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可是…… “可是那个孽障一向不通人话,从小就不是个东西,他能同意吗?”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说道:“不通人话的是你,不是我孙子。那孩子从小就是个重情的,倘若不是你昏了头,如今他还是我的孙子,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的事?” 安国公心中暗道:“要是这小子还在府里,他的儿子我可不敢要,这父子两个联起手来,将来还不得把珏儿给欺负死,不过现在倒是很合适,他再好好教导这孩子,不愁不跟他们一条心。” 母子两个这里计议停当,安国公写了一封书信递到了威远侯府,约林琛三日后过府一叙。 却说怡安郡主袁怡一大早便穿了软底的绣鞋,收拾停当,坐了轿子去了荣国府。 明心知道今日要回家,提前已经和雪雁将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妥了,只等着郡主一来就启程。 这里黛玉一大早就去了贾母那里请安,贾母正将她搂在怀里难舍难分。 流着泪说道:“我这些子女中所疼的唯有你母,这个狠心的扔下我自己去了,我原本想着让你在我跟前待上几年,谁知道你老子又不愿意,巴巴的接你回了南边儿,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不过在我跟前待了这么几天,又要家去了,让我心里怎不难过?” 众人见贾母流泪,纷纷劝解。 凤姐一边上前给老太太擦着眼泪,一边说道:“老祖宗,快别这么着,让妹妹见了,岂不伤心么?如今,妹妹已经回了京城,就算是将来出了门子,也是在京城里,说来就来,方便着呢,老祖宗快别伤心了。” 邢王二夫人也分别劝着,贾母方才慢慢的回转过来,又喊鸳鸯说道:“我记得咱们还收着一套白玉的头面,做工还算看得过去,难得的是这一整套白玉头面是一块料子上下来的,毫无瑕疵,给林丫头拿着回去带着顽罢。” 黛玉才要推辞,便听贾母说道:“好孩子,你拿着罢,倘若我料想的不错,你回家去之后,大约要进宫一趟的,见了皇后娘娘总不好怠慢,这个你正用得着。” 黛玉忙起身行了一个礼,郑重的向外祖母道了谢。 王夫人的眼神一闪,这个死丫头倒是好运气,前几年还病的半死不活的,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王妃了,真是没有天理。 众人正在叙话,便见鸳鸯脚步匆匆的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匣至贾母面前打开,正是一套白玉头面。 黛玉还没来得及再次道谢,便听门外小丫头传报:“怡安郡主娘娘来了,已经快要到宁荣街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扶着贾母缓缓的出了正房去迎接。 袁怡的车轿已经穿过了宁荣街,来到贾府跟前,荣国府中门大开,一众人等伏地跪迎,轿子不停,一路往内宅去了。 袁怡至贾母堂前下轿,红袖红云扶着下来,袁怡笑着说道:“劳动老太君了,您老人家是长辈,很不必同我如此客气。” 贾母笑着说道:“这是自然,只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找个借口出来走走,偏偏郡主还要拆穿我。”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贾母与袁怡并肩携手进去,袁怡看了黛玉,见她神色如常,姑嫂二人悄悄的点头致意。 黛玉上前来扶着袁怡的另一侧手臂,众人来到贾母正房。 一番寒暄之后,袁怡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几位姑娘?” “她们姐妹们腼腆,既然郡主问了,就叫她们来见见也好,沾沾郡主的福气。” 半盏茶过后,迎春三姐妹出来见客,丫头们铺上拜褥,姐妹三人给袁怡行了礼,方才起身。 袁怡含笑说道:“快免了罢,都是亲戚,很不必多礼,上前来我瞧瞧。” 姐妹三人依次上前,袁怡拉着迎春探春的手细看。 探春心里知道她的来意,心下忐忑不安,面上却不露分毫,十分沉稳大气,袁怡心下暗赞,不愧是“敏探春”。 又拉起惜春看了一回,笑道:“比我上次见时好像长高了一些,都成大姑娘了。” 一时红袖托着见面礼出来,袁怡笑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姐妹们拿着顽罢,或者是平日里留着赏人,都是使得的。” 迎春姐妹三人忙又行礼道谢,方才退了出去。 这里袁怡笑着说道:“有句话说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姻缘乃是天注定的,如今我是服了气的,这京城离平安州何止万里之遥?偏偏这月老的红线就系到了二人的身上,当真是让人赞叹。” 贾母不知她说的是谁?当下也不绕圈子:“郡主说的可是何人?我这孙女倒是个招人疼的, 一想到平安州如此遥远,我便有些舍不得,门第倒是其次,人品是顶顶重要的,倘若人品不堪,我们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家里岂不忧心呢?” 王夫人的眼睛也直直的盯着袁怡,心里盘算着,倘若袁怡提的人于娘娘并无助益,她便要一口回绝,反正老太太已经说了,家里舍不得孩子去那么远。 只听袁怡说道:“月老的这根红线系的是真的好,另一头系在镇海侯府的周世子身上,周世子与我们家侯爷乃是莫逆之交,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难得的是一心一意的求亲,诚意很足。” 第181章 故地 贾母闻言不由得大喜过望,镇海侯府手握兵权,算得上圣上的心腹之臣,况且求亲的是侯府世子,这真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三丫头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王夫人先是一喜,这门亲事不错,与女儿外孙都有助益,更妙的是有兵权,又是世子,这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继而便心生酸意,不过是个婢生女,嫁到侯府去,日后便是侯夫人。自己嫁到了国公府,熬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一个五品诰命,凭什么? 不提王夫人心中含酸,这里贾母已经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袁怡完成使命,带着黛玉告辞回家去了。 黛玉收拾了自去拜见父亲,袁怡进屋便见林琛坐在窗前的书案前,手里拿着一纸书信,正自出神。 “这是怎么了?你手里拿的是谁的信?怎么这样要紧的,还不舍得放下了?” 袁怡本是同他开个玩笑,谁知林琛一叹,说道:“不提也罢。” 他说着亲自上前替袁怡宽了外裳,将袁怡安置在椅子上歇息,又从红袖手里接过扇子轻轻的替她扇着。 袁怡见他面有异色,不由得又问道:“到底是谁的信?你这样为难的?” 林琛拉过椅子坐下,接着替她打着扇子,口中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安国府的信,请我过去一趟,也不知道弄的什么幺蛾子。” 这倒是奇了怪,自从他们回来,也没见过安国府的人,大家彼此见面尴尬,都是尽量避开的,怎么突然下了帖子请林琛过去? “夫君要过去瞧瞧么?” 林琛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去!” 可是事情终究不像林琛想的那样简单,他晚上过去给林如海请安的时候,林如海也说起了此事。 林如海将孙子抱在怀里,正在哄着他看桌子上的大字,嘴里对林琛说道:“堂兄写了书信给我,说是老太太病了,十分思念你,让你过去坐坐,我答应了,你后天去那府里略坐一坐。”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了儿子一眼,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们毕竟是同宗,即使如今老太太也是你的长辈,他们既然都说了,老太太是思念你病了,总要过去一趟,你委屈些,过去坐坐再来。” 林琛也知道,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若是不过去,到哪里都说不通,只得无可奈何的说道:“儿子晓得了。” 无论老太太有什么打算,既然林如海发话了,林琛只能走上一遭。 第二日,林琛收拾了打算去安国公府,一路上心中十分复杂,再没想到他还有重新踏足安国府的一天,当真是世事无常。 安国公府中门大开,大门上高悬五个大字“敕造安国府”,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庄严肃穆。 林琛没有坐轿,在门前下马,大门口已经跪了一地的人,林忠磕了个头,又上前打了个千,哽咽道:“爷回来了,老奴给爷请安。” 林琛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说出口的话却极温和:“您老人家免礼,您是跟着族伯的老人儿了,不必如此,你家大爷呢?” 林忠闻言眼圈红了,二爷这是在说,他是应邀来做客的,跟这府里只是远房亲戚关系,人家上门做客,主子都没影儿是什么意思? 可这话林忠不好回答,他一个下人,昨天国公爷吩咐他来迎客,他就过来了,其它的事他也做不了主啊。 林忠小声说道:“大爷不得闲儿,老奴引爷进去罢。” 林琛温言说道:“既然你家大爷和老爷都不得闲儿,哪有强行拜访的道理,我这就家去了,您老人家帮我们带好罢,日后再见也使得。” 林琛说着便吩咐众人掉转车头打算回侯府去。 林忠急了,要是人就这么走了,他吃不了兜着走,再说林琛的脾气他是知晓的,再请就难了,到时候老太太那里就饶不了他。 林忠“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膝行上前,扯住林琛的衣襟求道:“爷,求爷看在老奴多年恭敬的份上,别计较了罢,老太太连日病着,终日盼着见您一面,就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也请爷海涵,进去瞧瞧老太太罢,她老人家盼着您呢。” 林琛说道:“非是我不讲面,而是今非昔比,万没有强行拜访的道理。” 还没等他转身离去,门内匆匆走出一人,站在门口儿,咬牙说道:“林侯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失礼了。” 说话的人正是林珏。 父子俩如今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便是林琛,总觉得脸上热 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几个耳光,不见面都觉得难为情,更别说请到家里来。 可是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定要林琛两口子过来一趟,还必定要他们父子一起到她那里去。 人虽然是安国公请来的,只是如今他还拿不定主意,还没有同儿子说起。 他也不想见“客”,无奈老太太十分执着,刚刚王嬷嬷过来说,倘若林琛走了,老太太马上自裁,绝不活着。 把安国公吓了一跳,他再混账也不能逼死生母,这才匆匆打发了林珏过来。 林琛见他出来,上前一步,抱拳道:“族兄事务繁忙,愚弟打扰了。” 林珏听他刻意在“事务繁忙”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不由得脸上乍红乍白,老二这个狗东西,说话还是这么阴阳怪气的, 气的人心肝儿疼。 林珏打量着林琛,见他一如既往身如修竹清雅温润,只是光华愈发内敛,显见是事事顺遂,称心如意的。 心下暗自恼恨苍天不公,似老二这等小人竟然能事事顺心,而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简直让人恼恨。 林琛也不着急,任他打量,主人家不急,他做为客人更是不急的。 林珏见他气定神闲,面上浑不在意的打量着府门,看得饶有兴致,咬着牙说道:“家祖母恭候多时了,请林侯爷移步罢。” 林琛不置可否,抬手道:“烦请族兄带路罢。” 林珏险些被气了个倒仰,他想说,你从小在这府里长大?还用我带你去? 想到刚刚老太太的话,强压着怒气说道:“请!” 第182章 拼命 林珏率先往里走,林琛悠然的跟在后头,一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熟悉,饶是林琛已有心里准备,重新踏足故地,仍然心下酸楚,强自按捺住心神,一路往福寿堂去。 一进门,便见到老太太收拾得齐整,强撑着坐在榻上,王嬷嬷同双儿扶着她,不让她倒下去,安国公寒着脸坐在下首,似乎没看见林琛进来,一言不发。 林琛也不多话,只冲上头深深一揖道:“老人家好。”便立在一旁不语。 安国公见他不理自己,气得变了脸,怒道:“你这个……” 他话音未落,便听老太太斥道:“闭嘴!” 她虽然病着,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是满满怒气,恶狠狠的瞪了父子二人一眼。 温言道:“琛儿过来。” 林琛的手指顿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还未施礼,便被老太太一把拉住衣襟,他想说什么,对上老太太的目光,咽了回去。 老太太拉他坐在榻上,温柔的轻抚着他的头发,哽咽着说道:“好孩子,终于见着你了,我连日来整日整夜的想着,盼着见你一面,今儿总算是见着了,怎么不见你媳妇?” “她身子不适,等得闲了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目光一闪,温言道:“我知道,你媳妇儿又有身子了罢?几个月了?” 林琛深深地看了老太太一眼笑道:“日子还浅着,劳您老人家惦记着了。” “你是我的孙儿,打小好东西也不知道从我这里弄了多少回去,有一回我这里新得的一个花瓶,你非要抱着瞧瞧,一不小心摔在地上,白白糟蹋了我的好东西,如今倒生分起来了。” 林琛目光一闪,心知老太太提起往事必有下文。 果然,老太太轻抚着他的后背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同你商量,倘若你媳妇儿这一胎是个男孩儿,不如过继到珏儿名下,我亲自抚养如何?” 林珏闻言大惊失色,脸上一片惨白,霍然起身道:“老太太,我……” 他想说,我不同意,对上老太太清冷的目光,心中一寒,当下满心凄然,惨然一笑,哽咽道:“老太太若如此,孙儿几无立足之地了。” 安国公见林珏十分凄惶,心中难过,站起身扶住儿子的手臂。 以如今的情形看来,珏儿己无痊愈的可能,与其过继一个族里的孩子,还不如自己的亲孙子呢,虽然老二不是个东西,孙子他自己好好教养,倒也不怕。 只怕珏儿有了心结,难以接受,这才是安国公真正为难的地方。 可是他也知道,母亲说的法子是如今唯一的出路,即便是他不肯答应,族人也必然会逼他答应。 当下冷哼一声,说道:“待这个孩子生下来便送过来罢,由我亲自教养。”他的语气里带着高高在上,一副让你捡了大便宜的样子。 林琛内心冷笑,口中说道:“此事我做不得主,家中尚有父亲在,这样的事,我怎么敢答应?” 安国公怒道:“你都是我过继给他的,林如海敢不答应?” 林琛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冷笑着说道:“国公爷威武,就请国公爷亲自同我父亲说罢。” 安国公怒极,当下便要迈步上前。 老太太厉喝一声:“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句话,今生都不要再叫我母亲,下站。” 安国公咬牙要说什么,看着母亲严厉的目光,把话咽了回去。 老太太回身拉着林琛说道: “好孩子,当初把你过继出去,是你老子不对,如今,这里没有一个外人,我不妨对你直说了罢,此事我从始至终都不同意。 你老子回京的时候我也没少骂他,只是木已成舟,你已经入了姑苏林氏的族谱,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伤了你的心,你心里有怨气,是该当的,这不怨你。” 老太太见林琛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用手轻抚着他的后背说道:“孩子,你不要倔强,听祖母同你说,祖母此番确实是为安国公府日后打算,但也同样是为了你好。” 林琛低垂着眼眸说道:“老太太不必说了,晚辈都懂,只是……” 老太太严肃说道:“你不懂,你虽然如今有了侯爵之位,可是日后必定不只是一个儿子,焉知不会有你父亲的烦恼? 俗话说得好,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儿子长大了,烦恼就来了,你将次子交给我,将来妥妥的一个国公之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两个儿子都有了着落。 更何况这里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多年以后,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仔细思量祖母的话,不必急着拒绝,也可以同郡主说说,我想她必是同意的。” 林琛抬眸望向林珏,兄弟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林珏得眼睛通红,简直恨的滴血。 这算什么?他忙活了半辈子,谋划了半辈子,到头来一切都还是老二的,那他图了什么?他这一生岂不是成了笑话? 林琛嘲讽的一笑,一挑眉,无声的冲着林珏吐出几个字:“我不稀罕。” 看着林琛嘴角上的嘲讽,林珏被他气的浑身发抖,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向林琛冲了过去,他今天豁出去了,非得跟老二拼个你死我活。 老太太被惊得面色惨白,林琛几下就将林珏放倒在地上,高高在上的踩着他的脸。 慢悠悠的说道:“老大,我从前说你是个废物,你就是个废物,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蠢。” 林珏被他气的直翻白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安国公回过神来,看见心爱的儿子被踩在地上,心痛的无以复加,向林琛扑了过来。 林琛顺势向后一躲,随意一拱手:“老太太看见了,我是不可能把儿子过继给国公府的,我怕他在这里都过不了夜,就被人给弄死了,告辞!” 林琛抬腿便走,身后传来林珏绝望的犹如困兽的哀嚎和安国公心痛的呼喊。 在院子的转角处,沈氏扶着筝儿的手笑得愉悦,她嘴角含笑的听着屋里的动静,仿佛林珏绝望的嚎叫,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乐音。 第183章 闲话 林琛正坐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同父亲说起安国公府的事。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做这种打算,况且以我同林珏的关系,我自己当年都差点被弄死好几回了,我儿子如果到了安国公府只怕都过不了一夜,我岂能忍心将儿子送到虎口里去?我又不是他?” 林如海心知林琛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安国公,他一声长叹说道:“过继是不可能的,不过艰难也是真的,你没回家之前,为父也是如此艰难的,倒是能理解一二。”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安国公寝食不安了。 林琛从父亲那里出来,刚走到院子里,便听见屋里黛玉和袁怡在说话。 “嫂子,慧姐姐邀我过去会不会不方便啊?毕竟上头还有太子妃娘娘呢?” 袁怡将手帕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闻言不在意的说道:“想去你就去呗,想那么多干什么?” 黛玉的脸上有些纠结:“我只是怕不便宜,万一……” 袁怡无语的看着黛玉,这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了,总愿意多想。 “你如今的身份虽然比不上太子妃,可跟她也算是妯娌,她是不可能为难你的,只要她还有脑子,就不会在你刚走就为难周慧,再说周慧信里不是说了吗?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还犹豫什么?” 黛玉思量半晌方才小声的说道:“嫂子帮我递牌子罢。”言罢她羞红着脸说道:“我是不是还得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袁怡点点头,揶揄的说道:“是要先拜见皇后娘娘,然后才能往东宫去,要不然你婆婆要挑理的。” 黛玉立起身,红着脸跺跺脚,转身往外跑了,刚掀开帘子,便见林琛回来,她狠狠的瞪了哥哥一眼,跑了出去。 林琛进门笑着说道:“你惹恼了她,她倒瞪我,这是什么道理?” 袁怡笑咪咪的说道:“这是夫妻一体的道理。” 林琛不由得笑了,好罢。 晚间小夫妻俩对坐说起安国公府的事。 对着媳妇儿,林琛说话随意的多。 林琛说道:“老太太简直是异想天开,想把我的儿子过继给林珏,只怕林珏想死的心都有了,你没看见今天老大的那个样子,简直恨不得跟我对命,他不能生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不能生的。” 袁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漫不经心的说道:“哦……” 林琛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说道:“反正我是不能把儿子送到龙潭虎穴中去的,再说你这一胎生的也不见得就是儿子,要是个女儿就更好了,将来也不嫁人,招个女婿在家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敢欺负我女儿试试?” 袁怡不理他胡言乱语,问道:“那父亲的意思?” “当然是不同意了,不过我今天看安国公有点动心,怕这件事还没完呢。” 袁怡摇摇头,这个倒是不怕,只要他们不同意,谁能强迫吗?再说上折子都不好用,舅舅不会同意的。 “舅舅的万寿节快到了,礼单子你看过了罢?可有什么要添减的吗?” 林琛摇头:“很妥当,可是妹妹置办的?这丫头如今越发的进益了。” 袁怡笑了:“这回你可夸错人了,这是我置办的,妹妹才刚回来呢。” 林琛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贴着小巧的耳朵,小声的说了一句,袁怡伸手捶了他一下,自己倒红了脸…… 还没等黛玉递牌子进宫,徒渊便风风火火的跑了来,一进屋便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的灌了一肚子的凉茶。 黛玉不悦得说道“总是这么着,那凉茶最伤脾胃,哪能轻易就这么用呢,怎么说也不听?真真是让人没法子。” 徒渊摆了摆手:“妹妹不必担心,我结实着呢。” 言罢又一脸郁闷的坐到椅子上,说道:“妹妹不知道,我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前几日就有人同我说,妹妹回家来了,我急得心里直冒火,谁知我哥只是一味的缠着我,从早说到晚,烦死了。” 黛玉闻言有些诧异:“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太子殿下要找你商议吗?” 徒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肯定不是啊,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姐夫,根本就不可能找我。” 黛玉感到更困惑了:“那你们都没日没夜的说些什么?” 徒渊纠正说道:“不是我在说,是我哥在说,我只负责把耳朵摆在那里听着就好了,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鸡毛蒜皮杂七杂八的小事。” 黛玉懂了:“想来是太子殿下有些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不是寂寞,是他心情不好,他每次心情不好都这样。” 黛玉?? 徒渊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复杂,他立起身,缓缓的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抿唇不语。 黛玉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良久,徒渊忽然说道:“我同太子哥哥不一样,狗屁的礼法规矩,我若是喜欢她,不会让她受委屈,什么侧妃正妃的?我喜欢她就把我有的都捧给她,别的人我才不理呢。” 他转头看着坐在椅上的黛玉,目光一片温柔:“我同妹妹去街上走走罢?” 果然,黛玉的眼神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她犹豫的说道:“倘若让人看见了不好罢?” 徒渊微笑:“有什么不好的?母后昨天还说呢,让我带你出去走走,别闷坏了你。”他一顿又道:“从前父皇和母后也常出去微服出巡,你不用担心,没有事的。” 徒渊这话半真半假,前半段自然是假的,皇后娘娘每日都忙碌着,特别是如今快到万寿节了,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小儿媳妇的这点小事她还真没想起来。 后半段倒是真的,皇帝皇后感情不错,年轻时也总愿意到街上去走走,感受一下民间烟火。 只是如今皇后娘娘事情繁多,没有那个心情罢了。 黛玉闻言笑道:“你等我一会子,我换了衣裳就来。” 第184章 上街 黛玉打发明心去告诉嫂子一声,自去梳妆准备,她将头发高高的束起,换了一身男装,出来的时候意外的看见红云站在院子门口。 “姑娘,我陪你去罢。” 黛玉便知,这是嫂子不放心,打发了红云过来。 她笑着说:“有你陪着,当然是好,我也更有底气些。” 徒渊不高兴的说:“有我在呢。” 明心掩口笑道:“快让人去厨下瞧瞧罢,是谁毛手毛脚的,把一坛子醋都打翻了呢。” 众人不由得笑起来,黛玉红了脸,狠狠的瞪了徒渊一眼,转身便走,众人又笑起来。 却说二人轻装简从的出了府门,从后头的花枝巷一路往西城去。 西城是商贾店铺聚集之处,三教九流汇集之地,虽不似东城清贵,却是个热闹的好去处。 徒渊和黛玉带着元宝红云在街上穿梭,远处不停传来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嘈杂声,一浪接着一浪冲入耳膜。 黛玉听着很新鲜,不时的翘起脚尖往远处望一望。 穿过街市路口,一行人往前街走,这里略微僻静一些,都是些大商铺,还没走多远,迎面便见一个人迎头走了来,正是贾琏。 贾琏才要行礼,被徒渊一把拉住了:“如今在外头,很不必行这些虚礼,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呢?” 贾琏笑着说道:“我在楼上头盘账,还是你凤嫂子眼尖,一眼看见你和林妹妹过来,打发我下来请殿下和林妹妹上去坐坐。” 黛玉一听凤姐在楼上,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笑着道:“琏二哥引路罢,今儿个遇见了财主,我们两个也去打打秋风。” 贾琏摇着手说道:“这个可不敢当,这铺子是陈家的产业,我也只是帮忙照管着。” 黛玉笑道:“那我们两个就去打舅舅的秋风罢。” 几个人说笑着进了铺子,刚往楼梯上头走,便看见凤姐笑吟吟的站在楼梯口,身上也穿着一身男装,爽利中还带着几分妩媚。 一见他们上来,便道:“难怪这一大早的喜鹊就喳喳叫,真真是有贵客迎门了,我今日必得一个好彩头。” 黛玉一上来就挽着凤姐的手臂说道:“你今日怎么这么闲?没在家里陪着巧姐儿他们?也没过去老太太那里吗?” 凤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开开合合的,嘴里笑道:“给老祖宗请安自然是每日必去的,请过安我才出来的,今日铺子里盘账对账,你琏二哥哥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过来帮衬一下。” 黛玉笑道:“你如今越发的能干了,想是未来要做石崇之流了?” 凤姐道:“那个我是万万不敢想的,不过认真说我是不怕银子咬手的。” 黛玉随风姐上了楼,徒渊自去同贾琏看新进的一批西洋货,父皇的万寿节快到了,徒渊手里的东西还差一两样,他时刻留心着。 今日既然到了这里,便打算再去寻摸寻摸。 这里凤姐和黛玉进了楼上的雅间儿,果然,桌上铺着厚厚的账册子,黛玉看得咋舌,这么多? 凤姐坐在椅子上,动作熟练的拿起一本账册,口中说道:“妹妹坐罢,我也不跟你客套,我看完了这几本账,我们到前头吃午饭去。” 黛玉看着那么厚的账册子,惊奇的说道:“等你看完?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我怕不是让你饿死了罢?” 凤姐白了她一眼:“那不能够,我一会子就看完了。” 她口中说着话,手上却不停,一目十行的看得飞快,看到有问题的地方,就拿起毛笔圈一下,很快就看完了一本。 黛玉好奇的看着凤姐,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总之特别干练爽利。 黛玉一个人坐着无聊,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斜对角有家铺子,正在一箱一箱的往外搬东西。 她惊呼道:“这是何人?好大的手笔啊,居然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凤姐回头一看,果然见对面楼下停着一溜的马车,一大群小伙计正在忙着装车,她不由得笑了。 “那是镇海侯府周家的西洋货铺子,这些东西倒真是与咱们有关系,这是周世子打算来咱们府里下聘礼用的。” 黛玉懂了,这是镇海侯府要去给探春下聘书了,遂问道:“日子可定了吗?” 凤姐惊奇道:“你嫂子没跟你说吗?” 恰安郡主是媒人,下聘书的时候需要到场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日子? 黛玉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嫂子最近忙着万寿节的事儿,我没好意思问。” 凤姐道:“就在下个月初八,过了万寿节就是了,他们家如今正忙着准备东西呢。” “周世子不来么?” “来,听说正快马加鞭往这赶呢,大约是打算在万寿节之前到京城。” 两人在这里聊着天,徒渊却有些皱眉,这里的东西倒是不错,只是有些寻常,不合他的心意。 他是父亲的小儿子,礼物贵不贵重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寻常,难得的是一份心意,这就很难寻了。 他跟太子哥哥不一样,东宫里自有无数人巴结办差,太子殿下挑一下就可以了,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排场。 贾琏一看他的神色,就猜出了八九分,说道:“三日后,陈家舅舅就要上京了,听说带了不少东西上来,不如到时候我通知殿下,你来先挑一挑,想来必定是有合适的。” 这倒是不错,他如今还没有开府建牙也不需要多么贵重,只要一两件稀罕物,表表心意就是了,倘若太过贵重了,叫人看着倒是不太像话,不过陈家怎么来了? 因问道:“陈舅舅怎么突然上京来了?” 贾琏一拍手说道:“不但陈舅舅来了,听说舅母和老太太也来了,我还打算到时候去拜见一下呢。” 徒渊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姐夫回了京,又是侯爷,陈家重新有了靠山,自然要来京城联络一下感情,想来老太太也是来看闺女和外孙的。 果然,便听贾琏说道:“陈家老太太不放心闺女和外孙子,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第185章 族人 这里林琛也同袁怡正在说陈家的事。 “我昨日打发春茗去了普济庵见太太,说了外祖母与舅舅即将到京里的事,太太只说出家人不理俗事,再不肯出来见的,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袁怡见林琛眉头紧锁,不住的叹息,不由得劝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依我说太太既然不愿意离开庵堂,自然有太太的顾虑和道理,你在家无论如何思量也是不中用的,不如等外祖母进京我与你一道去拜见外祖母,再去普济庵走上一遭,自然就见着了。” 林琛摇头:“你如今怀着孩子,身子要紧,最近又事多,哪能四处折腾?依我说不如安生在家保养,我同舅舅外祖母上山去也罢了。” 袁怡一摊手:“我倒想安生在家待着,只怕是不能够,本来过些日子便是舅舅的好日子,舅妈邀我提前进宫住几日,我已经回绝了,虽是如此也得常进去瞧瞧,帮衬着舅母一二,母亲最近也住进宫里了,她们都不得闲儿,这里外祖母又要上京,周家还打发人来问定亲的事,我竟成了无事忙了。” 林琛问道:“提起周家我倒是想起来,我怎么恍惚听说,妹妹要去东宫?” 袁怡叹道:“是呢,周侧妃大喜,只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太子表哥略略的同舅妈提了一句,舅妈想着周侧妃家里人都不在京里,从前又听我提起过同周家的事,因此便想着让妹妹进东宫瞧瞧周侧妃,也解解她的烦闷。” 林琛看了袁怡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太子殿下这几日总拉着他说话,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满脸愁容的样子,问他又不肯说,只是说同朝中的事没有太大的关系,那必然就是东宫的事,林琛也没好意思再问。 “你这是怎么了?” 这人今天怎么有些奇奇怪怪的? 林琛吞吞吐吐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同太子妃和周侧妃之间有点不对头?” 袁怡眨了眨眼睛,这个她怎么可能知道?虽然四表哥一向当她是亲妹妹,但毕竟是男女有别,只有在她和小五一起淘气的时候,四表哥才会在他们耳边唠叨。 如今,她刚刚回京,东宫的事她还真不太清楚,她同四表嫂更是不熟,她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倒是猜出了一二,只是这种事别人不方便插手,只能等太子殿下自己慢慢的悟了。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帘子响动,翠红端着茶盘走进来。 “禀大爷,前头传过来话儿,老爷在书房里等着大爷呢,说家里来了客人,请大爷立刻过去。” 袁怡问道:“不知道是谁来了?这大晌午的,谁这么没眼色这时候过来?” “听说是林家的族人,安国公府那一支的几位族老,如今都在老爷书房里坐着呢,说是有要事同老爷相商。” 林琛和袁怡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只怕还是为了上次过继的事。 林琛郁闷的拍了一下手掌,冲着袁怡苦笑着说道:“看来人家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听说安国公已经上过三次折子了,都被皇帝舅舅驳回了,恐怕人家这是没有了法子,找父亲赔人家一个孩子呢。” 林琛冷笑:“简直岂有此理,当初把我过继的时候他们可是在场的,别说愿意,不愿意的话,当日里既然是自己愿意把我过出去的,哪还有找后账的道理?我过去瞧瞧,让他们赶紧滚蛋是正经。” 话虽然如此说,该有的礼数却是不能少,林琛无可奈何更衣往前头去。 林书海的书房里,果然大家正在扯皮。 二叔公捋着自己的胡子说道:“我今日倚老卖老,旁的客气话就不说了,就说你家里当初正是危急关头,你堂兄一心一意的为你这个兄弟着想,才忍痛把琛哥儿过寄过来,如今他自己糟了难,有求于你,想来如海必定不会推脱的。” 林如海为难的苦笑着说道:“二叔公,并不是我没有兄弟情义,倘若是银子的事,那真是没得说,堂兄要用多少只管跟我说个数便是,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如海断没有二话,只是此事涉及到郡主和小儿,纵然我是父亲,也不能逼着人家强行的过继孩子呀?” 老族叔瞪着一双浑浊的双眼望着林如海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无论祖上如何,我们是真正的同根同源,当日你堂兄不能看着你没了后,如今,你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断了爵位传承呢?” “这圣上的心思谁也摸不透,我们都是做臣子的,没有揣摩皇上心思的意思,皇上不肯批折子,自然有皇上的道理,纵然把我的孙子过继过去也是没有用的。” 七叔公急切的说道:“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想来,即使是不看在安国公府祖上功劳的面子上,皇上也会看在怡安郡主的面子上答应的。”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怡安郡主颇得圣宠,如果继承爵位的是怡安郡主的儿子,皇上必定会答应的。 对他们来说都一样,林琛本来就是安国公府的嫡支血脉,他的儿子继承爵位本来就是应该的,连争议都不会有,这是最万全的法子了。 门外传来林琛的声音:“不行!” 七叔公站起身怒道:“琛哥儿,你别忘了那府里养了你二十多年,做人不能没良心,更何况你还是读书人,更应该做天下的表率,倘若小肚鸡肠,真是枉读圣贤书!!” 林琛抬脚进来,看着七叔公说道:“我确实是读书人,我也是一个父亲,老虎尚且不食子,我明明知道那是个火坑,还要将刚出生的幼子扔到里面去,那岂不是连畜牲都不如了吗??” 老族叔叹息:“琛哥儿,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知道你与珏哥儿不睦,可那府里还有你父亲在,无论如何那总是他的亲孙子,他是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孙子的,再说府里不是还有老太太吗?” 第186章 婆媳 林如海说道:“老太太年事已高,新生儿娇弱,此事不如再等等,等孩子们都大了,再提此事也不迟,再说如今孩子还没有出生,万一是个姑娘,此事就再也不用论了。” 众位族老面面相觑,默然半晌,老族叔叹息说道:“非是我等心急,只是安国公府前路已断,不由得我等不焦心呢。” 二叔公也叹道:“过继的折子都被驳了回来,改立世子此事又行不通,难道天要亡我林家不成?” 林如海目光一闪,说道:“你们都是我的族人,同根同源的,我林家好着呢。” 众人怔了怔,看着一坐一立的父子二人若有所思。 第二日,袁怡带着黛玉进了凤安宫,皇后娘娘正同永宁长公主在商议万寿节的流程。 “皇兄一大早就要去拜过母后,上过香后才能回来接受众位娘娘并皇子公主的贺仪,午时是大宴朝臣,晚上是家宴,午时的大宴席自有内务府张罗,皇嫂只需安排晚上的家宴便可了。” 皇后娘娘说道:“这万寿节也不是第一次过了,往年都是固定的流程,宴席也都差不多,今年东宫里有了喜事,皇上高兴,刻意叮嘱了晚上的家宴要热闹些。” 既然皇上提前说了,那必然要与往年的有所不同。 永宁长公主道:“不如将怡儿上次献的歌舞也加上,那个还挺新鲜的,也欢快喜庆,很合时宜。” 皇后娘娘点头说道:“善。”又叹息着说:“我一个人实是有些忙不过来,不管怎么样,往年还有甄妃帮着,如今,贾妃有孕,周妃又是个着三不着两的性子,倒让我自己忙得团团转。” “我听说甄妃病了?可怎么样了?” “她这病是心病,自从她家里坏了事,她总是昏昏沉沉的,太医看了好几次,也并不见好,皇上亲自去说了,前朝的事不与后宫相干,她也只是哭着谢恩,如今,越发瘦的可怜。” 永宁长公主沉吟道:“若论起甄妃这个人倒一向是个有心的,皇嫂还是该时常派人去瞧瞧的好。”多瞧瞧也放心。 皇后娘娘目光一闪,说道:“可是呢,十几年的姐妹了,我也是惦记她,我前儿个还打发人去瞧她,瘦的可怜见的,我看着也心酸。” 二人正说着,便听宫女来传报,袁怡和黛玉进来了。 两人行过礼,皇后娘娘略拉着袁怡问了几句,便伸手拉住黛玉细细的打量着。 半晌,方才笑道:“这孩子我喜欢,是个招人疼的。” 长相模样自不必说,难得的是目光清正,如泉水一般清透,却又进退得宜,聪慧灵巧。 永宁长公主将袁怡半抱在怀里,抱怨着说道:“我的儿,还是娘疼你罢,你舅妈有了儿媳妇是顾不上你的,我们一会子就家去罢,别没眼色的站在这里,碍着人家母女情深的。” 几句话说的皇后娘娘忍不住的笑了,她用手指着永宁长公主说道:“偏你一天天的爱喝醋,我明儿个送十坛子陈醋到你府上去,让你喝个够。” 门外传来成康皇帝大笑的声音:“朕也送十坛子陈醋过去,一定是够喝的。” 永宁长公主顿足道:“皇兄……” 见成康皇帝进来,众人慌忙见礼,成康皇帝随和的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那些虚礼。” 听见皇帝说没有外人,黛玉的脸颊一红,悄悄的垂下头去。 成康皇帝看着下首立着的小姑娘,挑了挑眉,这小姑娘长的确实不错,怪道老五成日里惦记人家。 只见她脸颊粉嫩嫩的,脸颊上还有一对小酒窝,目光清凌凌的,如清水一般,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身姿袅袅袅娜娜如弱柳扶风,却自有一种雅致风流。 成康皇帝看见她,仿佛见到了当初的林如海,父女二人长相虽然不同,气韵风度却如出一辙。 成康皇帝笑着对皇后说道:“皇后的眼光朕还自信的过的,如今看起来比朕强。” 这是在说太子妃的事了,成康皇帝如今对太子妃十分不满,他当日看中太子妃端庄稳重识大体,谁知道只是个花架子,做事糊涂的很。 婆媳关系自古就是难题,皇后娘娘不想多说,也没有办法多说。 眼下看着太子妃是没有子嗣,万一日后生下嫡子,很多事都不好说,只能看日后罢。 遂笑着说道:“后宫里的事皇上自然是不了解的,您成日里为天下百姓忧心,这些许的小事自然难以顾得周全。” 成康皇帝摆手说道:“你不用安慰朕,这件事朕确实有些后悔了,当日里应该听你的话,如今,俊儿也不必为难。” 皇后和永宁长公主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垂下了眼眸。 这话更没法接了,她们都是太子的亲人,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脾气秉性都是知道的,也早就看明白了,太子太子妃和周侧妃之间的那点事儿,只是这些事是孩子们的事儿,她们不便插手。 况且看太子的态度,他好像已经有些想明白了,想必不用他们这些人忧心。 皇后娘娘打发身边的女官领着黛玉往东宫去,成康皇帝又伸手招过袁怡,看着从小长大的外甥女,皇上的目光很是慈爱。 “昨个我打发太医院的王太医到你那里去了,这老头人倔强,却是出了名的好脉息,朕已经同她说了,将东宫里的周氏和你都交给他,出了差错,朕拿他全家问罪。” 袁怡笑眯眯的看着舅舅:“昨个王大夫过来了,说我好着呢。我这些日子能吃能睡的,没有半点的不是,有您的龙威庇护着。我跟孩子们再不用忧心的。” 成康皇帝用手指虚点一下她的脑门:“我说林小子最近跟我这样贫嘴的,都是你给他带坏了。” 袁怡不好意思的笑了,心里疯狂吐槽,林小子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叫她给带坏了? 凤安宫里众人正在说笑,黛玉跟着皇后娘娘的女官一路往东宫去,远远的见到一行人走来。 第187章 表姐妹 黛玉远远的瞧见一行人走过来,为首的一人身材微丰,身着杏黄色的凤袄,一望便知是宫里的主子,忙盈盈下拜。 片刻,这一行人已经来到黛玉身前,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表妹不必多礼,快快免礼罢。” 黛玉有些困惑,暗中打量了这人一眼,发现并不认识。 早有丫头上前扶了她起来,只听这位娘娘说道:“本宫当日见你时,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姑妈抱着你爱的什么似的,后来姑妈去扬州随姑夫赴任,没想到便是永诀,本宫每每想起来都心中抽痛。” 她话已至此,黛玉早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想来便是二舅舅家的表姐了。 听她提起母亲,不由得眼眶微红,因这里是皇宫规矩大,忙强忍了,笑道:“原来是表姐,竟是我福薄, 从来没见过姐姐,姐姐别怪罪。” 来人正是贾元春。 只听元妃笑道:“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哪里有那么些客套的话?我在这宫里轻易见不着个亲人,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你,只有欢喜的份,本来想邀请你去我宫里坐坐,想来你这是另有要事了?” 黛玉身边的女官轻轻一福身:“禀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令,送林姑娘往东宫去。” 这意思是真的不得闲了? 元春手中的帕子一紧,须臾,笑道:“原来是与太子妃有约,那你快去罢,本宫走了这半日,如今也乏了,就不虚留你了,来日再见罢。” 说着便带着人走了, 她走的时候状似不经意的望了那女官一眼,那女官毫不在意,只是温和恭敬的对黛玉说道:“林姑娘,我们走罢,想来郡主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黛玉点头,收回望着元春的目光,心中暗忖,看样子元妃是刻意来找自己的,不知道是有事呢,还是只为了联络一下感情,看起来还是前者多一些。 黛玉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元春第一次滑胎,当时她隐隐约约的听嫂子说了几句,如今再次有了身孕,自然是无比小心的,这大太阳底下跑来找自己,还有些不同寻常。 黛玉猜的不错,元春确实是来找她的。 抱琴之前就听人说,今天未来的五皇子妃要进宫来拜见皇后娘娘,元春听了很是惊喜。 这宫里几个妃子属她势弱,周妃心思浅,在家里却是个得宠的,她家里送进来的两个丫头,把她护的密不透风,甚至她宫里有好几个人都是她家里偷偷送进来的,并且是通过皇帝默许的。 周妃的祖父还健在,又是一品大员,父亲并几个伯伯叔叔都是有实权的,自然不是元春能比的。 甄妃娘家虽然坏了事,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又在这宫里经营了十数年,更何况膝下还有三皇子在,也不是元春能比的。 皇后娘娘就更不用说了,是这宫里当家做主的人之一,一向得皇上敬重,又是太子的亲生母亲,还有五皇子颇得圣宠,元春只有恭敬的份儿。 如今表妹封了王妃,听说很得五皇子看重,元春只恨自己从前与表妹素未谋面,急切的想拉近与黛玉的关系,看刚刚那女官的态度,想来凤安宫那边是不想让自已靠近黛玉了? 元春思量着往回走,抱琴在她身后悄悄的说道:“娘娘何必这么着急去见表姑娘?只怕那边不大愿意罢?” 元春苦笑:“我娘家人能依靠的还有谁?如今天赐良机,倘若能拉近同表妹的关系,也可以借此拉近同凤安宫的关系,只怕我肚子里的这块肉还能安稳些。” 抱琴犹豫的说道:“那件事……” 元春的脸色突然煞白,喝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这件事那件事的,我看你是热晕了头, 迷了心窍了!” 抱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说道:“求娘娘饶了奴婢罢, 奴婢不是有意的。”她额头上的冷汗不停的滴落下来,心中十分懊悔自己失言。 元春语气温和下来:“你我二人虽然名为主仆,然在这宫里却是相依为命,这宫里什么情形你也知道,怎么敢轻易的行差踏错?你起来罢,日后万万不可如此。” 抱琴起身扶着元春往回走,心中兀自惴惴不安,那件事虽然元春自认做的天衣无缝,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一旦露出一点点风声去,只怕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元春虽然喝斥了抱琴,心中也自不安,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慢慢平定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换来这个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却说黛玉一路到了东宫,先去拜见了太子妃方氏。 太子妃方氏待她十分亲切,方氏心中明白,虽然如今黛玉只是个臣女,可是指婚的圣旨早已经下了,这是妥妥的五皇子妃,是自已未来的妯娌,因此十分和悦,也没有为难她,片刻后便交待身边的女官将黛玉送往周侧妃处。 望着黛玉的背影,方氏怔怔的出神,她身后的嬷嬷说道:“娘娘,周氏如今怀了身孕,又得皇后娘娘看重,老奴瞧着咱们殿下也十分上心,长此以往……” 方氏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一片哀痛。 “嬷嬷别说了,是我自己福薄,当年我亲自求过殿下,待我生下嫡子之后,再停侧妃们的避子汤。 谁知三年了,我竟然毫无动静,父皇母后皆已不悦,年初母后亲自下令,停了侧妃们的避子汤,殿下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哪里还有脸抱怨? 可恨周氏,立刻就有了身孕,这一耳光直直的甩在了我的脸上,让我如今都没脸见人了……” 方氏的眼泪一串串的滚落下来,心中一片悲凉,她如今连抱怨都没有这个脸,娘家都埋怨她不中用。 论理太子殿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十分给他们方家颜面了,独宠三年这是天大的恩赐,现如今只能恨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了。 第188章 命运 东宫虽然位置好,但地方并不大,周慧的住处只在离太子妃方氏不远的地方。 她早已经等在了院子门口,身边的人不住的劝着她。 “娘娘进去罢,林姑娘还得一会子才到呢,您如今身子重,这么站在这里,伤着了小皇孙可怎么是好?” 周慧不以为然的说道:“偏你爱多嘴操心,我身子骨好着呢,御医都说了,让我适当动一动,偏你每次都要说我。” 那丫头无奈的笑道:“我的主子哟,奴婢这不是不放心么。” 二人正在说着,远远的便见一行人引着黛玉过来。 周慧欢喜的往前跑,口中叫着:“黛儿。” 她眉目一瞬间鲜活起来,被束缚已久的灵动仿佛挣脱了枷锁,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她身边的人唬了一跳,身后的丫头忙伸手抱住她的腰,周围的人把她团团围住,周慧的脸色暗淡了一瞬间,看着黛玉越走越近,复又高兴的笑起来。 黛玉早已经看见了她,也见她耐不住性子往前跑,心里一突,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姐妹俩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目光已是湿润。 二人携手进了院子,远处的角落里有两个人影立在阴影当中,其中一人正是太子徒俊。 他的眼前依然晃着刚刚周慧明媚的笑脸,让他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午后,在京郊,泥泞不堪的官道上,天气阴霾霾的,压的人心里沉重。 更兼官道上连泥带水,弄得人更加烦躁,偏偏他那日带的人不多,只有一辆车,车轮陷在泥坑里,怎么弄都弄不出来。 徒俊立在一边,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手指紧紧抓着手里的折扇,恨不能一把折断。 远处行来一大队的人马,期间还有八宝翠盖车,一见就是有女眷,徒俊只是不语。 身边的随从见他面沉如水,一个个都不敢言语,只是拼命的抽那匹马,无奈怎么用鞭子抽,那马只是出不来,急的人干瞪眼。 两车倾盖而过,忽听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说道:“马是有灵性的,这样抽他,他是不可能出来的。” 那随从见主子面如锅底,又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心里正烦躁,忽然听见有人这样说,不由得呵斥一声:“你懂什么?” 那队人马里头的侍卫头不由得勃然大怒:“什么人如此放肆?我家姑娘好心提点你,你反而如此无礼,到底凭的什么?” 东宫里的那个侍卫发出一声冷笑,他们主子是什么人?这人居然敢问他凭的什么? 那侍卫刚要回嘴,便听徒俊说道:“姑娘,有何高见?”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一向是极修边幅的人,如今,连泥带水的,甚至有一些都粘到了他的袍子上,忍是可以忍的,但心里确实是极想离开这里。 车帘子一掀,从马车里跳下一位姑娘,大约十六七岁年纪,长得十分明艳照人,眉目疏朗,眉眼之间还带着一股豪侠之气。 她身后的一位姑姑伸手一抓她的手臂:“姑娘,临行前夫人吩咐什么?” 那姑娘不以为然的说道:“我这一路上不是听你的话了吗?都没有骑马了,如今还没到京城,那些规矩可不算数。” 那姑娘手臂一挣,挣开那姑姑的手跳下马车,快步走到徒俊的车前,绕着车走了一圈儿,伸手拍了拍马的脖颈。 她回头喊道:“拿些草料过来,多拿些盐巴豆子,再拿一些水。” 这些事情周家的下人都是做惯了的,动作十分迅速,不一会儿就将东西都摆在了那马儿跟前。 那马儿本已十分乏力,见到这些草料,一声欢嘶,进食声听得人十分愉悦。 徒俊悄悄的打量着那姑娘,举手投足间不见任何粗俗之态,却透着爽朗大气,让人一见心喜。 他心中一动,悄悄的瞄了一眼车队里的旗子,突然耳根都红透了,这是……,难道竟然是她? 徒俊正在胡思乱想,那姑娘已经给马儿喂完了草料,指挥着家里下人将土坑边缘挖得平缓一些,再往坑里填一些小石子。 那姑娘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马的颈项,亲热的低语着什么,随即轻轻一拍,飞快的退后几步,那马儿一声长鸣,突然发力,车轮转动起来,下一瞬间便冲出了土坑。 东宫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刚刚的那个侍卫也笑了,冲那姑娘一抱拳:“多谢这位姑娘援手。” 那姑娘一挥手:“区区小事,不必挂怀。”言罢径直去了,跳上车的一瞬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不同于闺阁女子笑不露齿的含蓄,笑容十分明艳,徒俊看的呆了…… 往事犹在眼前,可是面前的人早已没了当年的明朗大气,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嘴角,望向天空的眼神,每每都让徒俊不安。 徒俊只能逃避,他甚至不敢对上周慧的眼神,那会让他心中抽痛。 直到今年春天,母后严令停了侧妃们的避子汤,徒俊突然心中一动,一种渴望在心中萌芽,他想要一个女儿,一个同周慧一样的女儿。 他很高兴, 他的第一个子嗣是他和周慧的孩子,太子妃三年无子,是不是连上苍也认为他与周慧是天生的一对,注定要做一对恩爱的夫妻…… 徒俊在院子外怔怔的,屋里两个小姐妹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周慧的眉眼间都是笑意。 “我早就盼着你回来了,又听说你指婚给了五皇子做正妃,心里真的松了一口气,我就怕你跟我似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黛玉咬了咬嘴唇:“慧姐姐,你……” “嗨!”周慧一挥手,说道:“这也没什么,虽然她是正妃,我也不是婢妾,我是有品级的侧妃,平日里让着她一些就是了。” 黛玉抿了抿嘴唇,话可不是这么说,毕竟…… 周慧看着她的眼神笑了:“你不必为我担心,醋坛子我这里是没有的,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我也不掺和,殿下来了我就伺候着,他走了我也不着恼。” 第189章 听墙角 黛玉有些不信,她刚刚已经注意到了,慧姐姐并不开心,眉目间都有了痕迹,她这是终日眉头紧锁的。 周慧看着她的眼神笑了。 “我不是为了那些事烦心。”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悠悠的说道:“圣命难违,我当日进宫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往事再也不必提了,安安分分的在这四方天地里过一辈子。可我终究不甘心,我想像那只雀鸟一样飞出去,去策马扬鞭,想自由自在的活着,这鬼地方我一刻钟都不想待。” 她又笑了:“我悄悄的告诉你,太子妃娘娘居然把我当成了对手,简直可笑至极,我既不想抢她的位置,也不想抢她的丈夫。甚至,这个孩子我都不想要。” 黛玉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不由得惊呼一声:“姐姐!!” 周慧悄悄的笑了,她朝门口望了一眼。 “这话我从来没同别人说过,只同你说,我常想着,如果生个儿子,那还好罢?其实也不怎么样,他想过个安生的日子,只怕都不能够,若是生个女儿就更惨了,难道让她以后都跟我似的在这四方天地里过日子?她比我还不如呢,我起码还见过碧海蓝天,她见过什么?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没准儿孩子长到大了,还以为这天就是方方正正的呢。” 周慧说完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有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黛玉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扑在周慧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的腰,哽咽难言。 她想起那个赛马场上力压群雄,一马当先的巾帼红颜,想起周慧夺冠后明朗大气的笑脸,想起初见时那个拿石头子打水漂的洒脱的女孩儿。 黛玉 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口中喃喃的道:“慧姐姐,慧姐姐……” 殿外的墙角下,徒俊面色惨白的靠在墙上,手中的扇子不自觉的滑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周慧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轻喝一声:“谁在哪里?” 黛玉吓了一跳, 不由得面色惨白。 她们两人刚刚的话绝对不能传出去。 片刻后便见周慧回来,她面无表情的将一把折扇扔到桌子上,面上丝毫不见任何异色。 黛玉看着那把描金绘彩金龙腾云的扇子,有些惊疑不定:“姐姐……” 周慧声音平淡。 “无事,想来应该是他,没事儿了,他不会外传的。” 黛玉咬着嘴唇犹豫的看着她:“姐姐,我觉得太子殿下……” 周慧摇了摇头:“一个好骑手是与马儿心意相通的,可他的马背上只能有我一个。有些事是注定的,多想无益,不必强求。” 就像那日她入东宫,徒俊红着脸,一脸笑意的同她提起郊外的事,只得来周慧冷冷的一句:“都是些小事,殿下不必再提。” 犹如一盆冷水直浇到徒俊的头上,顿时让他有些尴尬,两人胡乱安置下来,此后很多日子都没有再见。 周慧不想卷进这些妻妾之争, 她已经被困在了这方天地里,只求清清静静的活着,干干净净的死去,方是解脱。 说来也是可笑,在这里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嫔妃自尽是大罪,会连累父母家人,只能数着日子活着,盼着快些熬到头。 黛玉从周慧那里出来,她拼命的忍着眼泪,反而是周慧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五殿下是个好人,他目光清澈,不是那起子小人,重要的是他不是皇储,你们两个好好的过日子,我把我剩下的福气都给你,你替我多笑一笑,我心里就宽慰了。” 黛玉强忍着泪水:“慧姐姐,你要保重,待我能进来就来看你。” 周慧笑着点头,目送她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她院儿里的掌事姑姑脸色苍白的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匣子,这是当日徒俊从她这里讨去的,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如今却被退了回来。 周慧漫不经心的打开匣子,只见原本一只玲珑通透的玉簪已经被摔为几截儿,可见摔它的人极为愤怒。 周慧一声长叹:“不过是一个物件儿罢了,它又没犯什么错,何苦来?” 随手将匣子一推:“丢了罢,留着也没什么用。” 言罢也不在意,更不曾看上一眼,眼神已经放在了兵书上。 掌事姑姑欲言又止,又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将东西拿出去处置。 徒俊坐在书房里,听着下人来禀报,周慧已经将东西丢了。 他以袖掩面,挥退了下人,泪水渐渐湿透了袍袖。半晌,方才哑着嗓子说道:“将东西拾回来罢。” …… 却说黛玉回到凤安宫,见了皇后娘娘与永宁长公主,便同嫂子一起回家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周慧的事,忍不住轻声的问袁怡:“嫂子,一匹骏马只有一个主人,倘若马背上的人多了,这马还能比赛吗?” 袁怡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意相通,自然只是两个人的事,要不然怎么会说一心一意呢?分出去那么多份儿,又岂能相通?” 黛玉有些困惑不解,林如海已经是洁身自好的人了,可是也有两个通房妾室,是后来才打发走的。 像她哥哥那样,背后不知多少人嘀咕,都说她嫂子霸道,仗着自己是郡主,不允许她哥哥看别人一眼,都说她哥哥可怜呢。 黛玉自己也听别人嘀咕过,说公主都没有这么强势霸道的,她嫂子太不像话了,可她看着哥哥也很高兴,每天都笑呵呵的,没见着有什么委屈啊? 那徒渊跟她呢?徒渊的马背上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是…… 袁怡见黛玉重重的只是发呆,不由得心下叹息。 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有些人都快把她当成母老虎了,可这事儿也不怨她,她不是给林琛找过通房吗?结果都把人家给气哭了,这事儿她也不能再干第二回了,又不能到处跟人解释。 她还能见人就说, 她给自己老公找了个通房, 结果老公被气的哭鼻子了…… 这黑锅她不背也得背,背着吧。 看着小姑娘满腹心思的样子,袁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她解决不了,也无能为力。 第190章 八卦之火 晚间林琛少见的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回家。 一身的酒气,直醺得袁怡作呕,红袖狠狠的瞪了侯爷一眼,大着胆子生拉硬拽的将他拽了出去。 林琛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乖乖的由着红袖拉了出去。 直到里里外外都洗漱完毕,穿了一身清爽的中衣,才讪讪的进来。 挨到袁怡身边告状:“媳妇儿,这事儿真的不赖我,是太子殿下硬拽着我喝酒,我不喝,他就跟我大吵大闹的,还真的很少见他这样的,我看着还挺稀奇,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袁怡心知必与昨日黛玉说的事儿有关,只是心下有些异样,她四表哥一向是个稳重自持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情种。 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袁怡悄悄地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那说的可多了,太子殿下在“自己人”那里本来就是个话痨,心情不好的时候更甚,他的耳朵到现在还嗡嗡的响,可遭了大罪了。 “什么都有啊。从朝堂到后宫,从王师傅到洒扫的婆子……” 林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太子殿下真的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他不说谁能想得到呢?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能注意到一个洒扫的婆子,看来以后得小心点儿,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小心眼儿的程度又有所上升了…… 袁怡推了他一把:“你发什么呆呢?我问你话呢?” 林琛回过神儿来,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媳妇儿。 “你也没说想听哪一段儿啊?他跟我嗡嗡了一夜,我总不能每一句都复述给你听吧?” 袁怡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后宫的事儿。” 林琛看着她熟悉的八卦的小眼神儿, 撑不住笑了,故意的问道:“后宫啊,你是想知道太子殿下说那个洒扫婆子的事儿罢?” 袁怡抿着唇瞪着眼睛看着他。 林琛被她看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看他这一次是为了他的那个周侧妃,他心里喜欢人家,人家不肯搭理他,他郁闷的喝闷酒, 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林琛靠在榻子上,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袁怡的秀发,叹息道:“迟了,阿俊的一腔心思注定是要落空了,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用价值来替换,只有真心不能,阿俊醒悟的太迟了,三年啊,人的心都已经冷透了,轻易的焐不回来了。” 袁怡道:“周慧是个真性情的人,她的眼里不容沙子,纵然一开始两人便心意相通,也不会长久,四表哥是个慢热的人,于情之一道醒悟十分缓慢,只怕闹到最后也同样是怨偶。” 林琛挑眉:“她与你倒适合做姐妹。” 袁怡笑而不语。 万寿节前后,宫里居然有流言传了出来,太子妃娘娘为了子嗣已经不管不顾了,每日等在东宫的大书房门口,痴缠着太子殿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甚至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夫妻二人的争吵声。 但无论太子妃娘娘怎么努力,她的肚子都毫无动静,一时间连方家都被惊动了,方家的老太太同方夫人一起入了东宫。 本以为太子妃会有所收敛,谁知她更急切了,就差点儿没缠着太子殿下白日宣“吟”了。 皇后娘娘勃然大怒,如今正是万寿节在即,天下百姓的目光都盯着皇宫大内, 堂堂太子妃弄出如此丑闻,简直不知所谓。 太子妃方氏被皇后娘娘下令禁足了。 周氏有孕不能操劳,钟氏一家独大终究不妥,皇后娘娘再三思量,将身边的女官儿派了一个出去协理东宫,一时间东宫终于平静下来。 周慧依然每日坐在院子里望天儿,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只是最近也略有些不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的时候会跟她打招呼,周慧渐渐的多了一分慈母心肠。 离万寿节还有三两日的功夫,陈家终于赶到了京城的宅子里。 原本早就应该到的,他们动身也不晚,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略微走的快一些,老人家便身体不适,只能放慢速度,缓缓的前行。 即使是这样,老太太也大病了一场,又耽误了许多时日,幸运的是终于在万寿节前赶到了京城。 威远侯府每日都有下人出城去打探,林琛原本还隔三差五的去看看,随着万寿节临近,他也忙的脚不沾地的,还得顾着东宫那头,更是不得闲儿。 袁怡怀着孩子也隔三差五的进宫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永宁长公主更是直接住在了宫里,已经多日未曾回公主府了。 威远侯府的人接到了陈家的人,跟着陈家的车队去了陈宅,眼见着众人安置好了,才回府复命。 无奈根本找不到人,直到了晚间,林琛和袁怡从宫里出来才得着信儿,因第二日袁怡要进宫, 小两口儿商议着,林琛先过去,待万寿节过后,袁怡再过去拜见。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林琛一大早便自己动身去了陈家。 陈家住在西城区的大宅子里,这里住的十家倒有七八家是皇商,要么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宅子建的富丽堂皇, 门上却很低调。 林琛骑着马刚到胡同口,便见表弟陈杰正立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往胡同口张望。 远远的见林琛的车队过来,高兴的往前跑去,挥着手臂喊:“表弟,表弟,我终于见到你了。” 林琛翻身下马,兄弟两个执手相望。 他笑吟吟的说道:“我并没有下帖子,想给外祖母和舅舅一个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陈杰笑呵呵的说:“我不知道你来,可我知道这两日你必定过来,早晨吃完饭就在这儿瞅瞅,没想到真让我等着了。” 陈杰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臂往里走:“我们快进去罢,老太太一早上就念叨着,如今你来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林琛笑呵呵的同他携手进门,径直往老太太的正房去,正巧舅母吴氏同两个表妹也在老太太跟前儿,林琛听见声音脚步一顿,已经被陈杰拉着进门了。 第191章 陈家 林琛被表弟拉着,一路来到老太太的院子,小丫头打起门帘,两人一路进了内室,只见厅堂高远,室内十分阔朗。 地上铺着狮子滚绣球金丝银线的毯子,上头摆着一溜楠木的交椅,对面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玛瑙的轴头。 旁边立着一扇大理石屏风,其上刻着一幅美人图,转过屏风,便是老太太的日常起居之处。 还未等林琛说话,原来早有人一路报了进来,陈家老太太已经是立起了身,一抬眼见林琛已经进来了,顿时有眼泪流了出来。 她伸出手臂,哽咽着说了一声:“琛哥儿,我的孙儿啊……”当下已经是泣不成声。 林琛忙疾行两步跪了下去,刚喊了一句:“外祖母……”便被老太太揽在了怀里。 陈家老太太一头哭,一头扶了他起来。 “你如今是侯爷了,快别这么着了,我临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就是现在去见你外祖父,也没有遗憾了……”言罢,老太太放声大哭。 林琛掏出帕子给外祖母拭泪,劝道:“您老人家有了年纪,还请保重自身为上,这才是儿孙们的福气,我们都盼着您老人家长命百岁的,你还没看着您的曾外孙呢?” 老太太收了眼泪,问道:“可是了,今儿个怎么没见衡哥儿同郡主娘娘过来?” 言罢,她又有些不安,她只是个没有品级的民妇,郡主会不会? 林琛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顾虑,扶着她在榻上坐了,自己也坐在榻子上,温和的说道:“郡主本来今日要同我一起来的,无奈,近日万寿节临近,宫里皇后娘娘正忙乱着,她今日进宫去了,托我告诉老太太,待万寿节过后,必会带着衡哥儿来府里给您请安。” 陈老太太闻言欢喜起来,她笑的合不拢嘴:“我是那个牌名上的人,怎么敢当哟?倒是厚着脸皮请郡主娘娘同世子过府来坐坐。”随即,她的笑容有些黯然,说道:“我是不方便过去的,倒要麻烦郡主了。” 陈家的人登门有些尴尬,老太太如今心里也有些酸涩,暗地里早把安国公骂了个千八百遍,每日里挂在嘴边的就是“那个杀千刀的”。 祖孙两个说着话,旁边舅母吴氏笑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哥越发威武了,如今都是侯爷了,真是老天爷保佑。” 林琛忙立起身一揖,吴氏慌忙躲避,口里连声说道:“哥儿快别这么着,我是当不起这个的。” 林琛笑道:“我是您的睌辈,有什么当不得的?” 吴氏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有些欲言又止。 按正理说,他们是林琛正儿八经的外祖家,别说如今林琛是个侯爷,他就是做了王爷,这个礼也受得起。 偏偏如今他被过继出去了,在礼法上讲,陈家同他已经没有了关系,如今在家里,林琛给他们面子行个礼,在外头是绝对不行的。 他们只是一介商贾,断没有让当朝侯爷给他们行礼的道理。 林琛也知道其中的关窍,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舅母吴氏的目光一动,伸手拉着一个女孩走到林琛面前。 “快来见过你表哥,你小的时候他还给过你糖吃,你不是总说最喜欢这个哥哥了嘛?” 那女孩长得明眸皓齿,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格外动人,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圆领纱衣罗裙,行动间如春风拂柳,有种格外风流的态度。 吴氏笑盈盈的对林琛说道:“你的两个表妹都出了嫁,如今我身边就只剩下三丫头,她虽然是庶出,却难得脾气秉性都灵巧可人疼的,这三丫头小时候格外得你的眼缘儿,你瞧瞧如今怎么样?” 这话可耐人寻味了, 林琛是表哥,也算是外男,况且还是个成年的男子,如何出言评价别人家的女孩儿呢? 除非…… 老太太的目光一动,瞬间明白了吴氏的意思,她目光殷切的望着林琛,其中还带着乞求之意。 林琛心下一叹,他被过继给林如海,始终是陈家人的一块心病,说白了就是陈家人不放心他。 他也确实不能胡乱的给什么保证,这门亲事也不能答应。 林琛温和的说道:“我有位同年,登科时已近不惑,一路走来十分不易,奇在他有一位公子,年方弱冠却己是今科的举子,他曾托我看过他家公子的文章,很是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不如我给表妹做个媒如何?” 依林琛看来这位表妹嫁给他同年家的那位公子堪称良缘,细论起来三姑娘是庶出,又是皇商之家,身份只怕还差一些,不过由自己出面保媒,想来也无大碍。 林琛此言一出,满堂的人登时变了脸色。 吴氏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想要开口说什么,想到林琛如今的身份,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林琛一眼,对吴氏斥责道:“想是你昨日吃多了酒,胡言乱语些什么,哥儿才进来,连口热茶也不端来,只说那些有的没的,那些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偏偏这时候来点眼。” 吴氏目光一闪,忙推了三姑娘一把:“你这丫头平日里聪明伶俐的,天天表哥表哥的不离口,怎么如今见了人反倒木木的,快去罢,让丫头们端茶来。” 三姑娘听了林琛的话,早就涨的双颊通红,见太太推她,忙行了一礼匆匆的掩面出去了。 这里陈家老太太拉着林琛的手问道:“你母亲到底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如今还在庵堂里,年纪轻轻的,这怎么使得?” 提到这个林琛有些叹息:“孙儿正在为这件事儿发愁呢,我三番两次的去劝过太太,太太只是不肯跟我走,弄得我如今也没了主意,再者说,那府里如今乱糟糟的,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此事倒真令人犯愁了。” 陈家老太太流着泪说道:“ 你母亲自幼娇生惯养,被全家疼宠惯了的,没到后半生如此不济,竟然遇上了你父亲那么个混账东西,生生的拖成了现在的样子。” 第192章 庶女 林琛闻言沉默不语,陈家老太太这话他没法接。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安国公从始至终就不是良配,只不过当年陈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想借着这桩婚事攀一个靠山。 林琛从小到大都是被外祖家里捧着的,个中缘由自然不消细说,说多了也伤了亲戚的情分,一句难得糊涂掩过去便罢了。 林琛正安抚着外祖母,表弟陈杰已经把舅舅陈天河找了过来。 陈天河大步流星的迈进屋内,林琛刚刚起身便被他伸手抱住了腰。 “哥儿如今是侯爷了,我当日听着信儿的时候高兴得什么是的,在家里整整念了几日的佛,真真是佛祖保佑。” 林琛看着陈天河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温言道:“舅舅如今清减不少,要保重自身才好。” 陈天河笑呵呵的说道:“你舅舅我好着呢,我外甥如今是侯爷了,我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这么多年再没有比如今更轻松的了。” 他这倒是实话,俗话说“娘舅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自从林琛封侯之后,陈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人家看在威远侯府的份上,多少会给陈家一个面子,就是上下关系打点起来也顺滑的多。 陈天河拉着林琛去了外书房,陈杰也乐呵呵的跟着走了。 这里吴氏对老太太说道:“哥儿到底是同我们生分了,三丫头的事儿,我已经思量了许久,咱们家这几个女孩儿,就数她长的出挑,我一直压着她的婚事,就是为了今日。 再没想到刚起了个头,便被哥儿给驳回了,老太太您说说,咱们家三丫头虽然是庶出,论起相貌人品,给琛哥儿做个妾还配不上吗?” 陈家老太太抿了抿唇这倒是实话,不是她夸自己的孙女,三丫头确实长的好,有好几户殷实的人家都愿意不计较三丫头的出身,曾经来提过亲的,只是吴氏都没有应允,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主意倒是不错。如今,琛哥过了继,同他们家渐渐的远了,与琛哥倒是无妨碍,可他们家不行,他们家还指着威远侯府做靠山呢。 要是把三丫头嫁过去做个妾,多少能拉近点距离,虽然上头有郡主娘娘在,但三丫头身份特殊,这表哥表妹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只是…… 陈家老太太问道:“此事你之前跟三丫头提过吗?这丫头可曾愿意?” 这种事还得你情我愿才好,倘若三丫头肚子里有怨气,把她嫁到侯府去,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吴氏一甩手里的绣帕,抿嘴儿笑了。 “老太太不必忧心,三丫头心里清明着呢,她虽然长的好,然身份就在那里,迄今为止,来求亲最好的人家也不过是个举人,大多数都同我们一样是商户,这丫头从小就心高气傲,再瞧不上这些人的。” 陈家老太太点点头:“这倒是句实话,一个举人顶什么用?便是选官也只是个小吏,就是日后祖坟上冒了清烟,也得从七品小官做起,一辈子能不能爬上正四品都不好说,能有什么前程?” 吴氏道:“就是这话,更别说琛哥儿媳妇是郡主娘娘,人家自持身份也不会同三丫头计较,她只管放平心态,好好的服侍两位主子就是了。” 这时候给人做妾室,不但要服侍男主子,也要服侍女主人,端茶倒水打帘子,都是妾室的本分。 陈家老太太沉吟道:“你有些太心急了,如今才刚刚见面,你就急着说这个,琛哥儿自然不肯答应的,且缓缓罢,日后我亲自同他讲。” 吴氏目光一闪,说道:“过几日我们去庵里上香,不如您同妹妹说说,她是琛哥儿的亲生母亲,倘若她亲自开了口,别人也挑不出个理来,凭着琛哥儿的孝顺,想来必然不会拒绝。” 并且好处还多着呢,既然是母亲亲自开口留下表妹,日后林琛多少要给些脸面,便是郡主娘娘,看在婆婆的面子上,也会对三丫头容忍些。 老太太看了吴氏一眼:“你倒是一片慈母心肠,此事就这么定了罢。” 却说三姑娘陈柔回到房里,和衣躺在床上默默的流泪。 小丫头翠儿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个表少爷还是侯爷呢,怎么这样不通情理?就凭我们姑娘的才貌,给她做个妾已经受委屈了,他还那么着,还是亲戚呢?倘若不是太太和老太太在前头打算,真当我们姑娘愿意上赶子给他做妾吗?” 陈柔更委屈了,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 本来太太跟她说的时候,她心里也有些委屈。 从小到大一起玩的小姐妹当中,她的相貌就是拔尖的,小时候心高气傲,无数次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 长大后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只是一个商户的女儿,还是一个庶出的女孩儿。 无数次她都听到有夫人问起她,可是一听到她的家世和出身便都打了退堂鼓。 到后来她也不多求了,只求夫君是个官身,让她能摆脱商户女这个身份。 可是现实残酷的让她的心直颤抖,有官职的人都心高气傲,人家纵然要娶也要娶个嫡女,嫁妆丰厚,名利双得。 像她这样庶出的女孩,人家只是瞧瞧罢了。 陈柔渐渐的死了心,太太隐隐约约的提点她,与其嫁到一户商户人家去做商人妇,还不如嫁到侯府去做妾。 一开始,陈柔是不同意的,她母亲就是妾室,她对自己庶出的这个身份深恶痛绝,怎么可能愿意去给别人做妾?难道以后也要像母亲那样给别人跪着打帘子?让她的儿女长大后低人一头,反过来怨恨她吗? 可是随着她的年纪逐渐长大,却越来越绝望,提亲的人好像聚成了个小圈子,总也逃不出这个小圈子去,不是某个皇商的儿子,就是某个小吏的庶子,连嫡子都成了奢望。 她渐渐的也绝望了,左思右想之下,最适合的还是表哥,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侯爷了,给侯爷做妾也不算辱没了她。 第193章 中山狼 不提陈柔的心事,陈天河此时一扫之前的颓然,整个人红光满面,显得容光焕发。 “哈哈哈哈,安国公那个混账东西,他做梦也没想到罢?他把我的琛哥儿扫地出门,我 外甥自己争气,如今都是侯爷了,谁耐烦再搭理他?听说他那个儿子没有了子嗣,如今正在到处求医问药呢?这可真是现世报,如今落在我的眼睛里,晚饭我都多吃了两碗,一想起来我就乐呵,比看大戏还爽快呢。” 林琛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舅舅这个人一向爽快,虽然为了陈家也有一些小心思,但对他也是真心的。 果然,下一刻,陈天河收了笑容,说道:“我刚刚在门外听到了三丫头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把三丫头托给你,我安心,我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她是怕你以后远了我们,我们家日后仰仗你的地方也多,论理让三丫头去服侍你,也是该当的。 只是这个不能强求,三丫头的身份有些特别,她虽然是做妾,却也是你的表妹,这在后宅是大忌讳。倘若因为这个,惹了郡主娘娘不痛快,弄得你们夫妻失和的,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因此,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回家同郡主商议一下,倘若你是愿意的,我亲自送了三丫头过去,必定细细的嘱咐她,过去之后好好的服侍郡主。 倘若你不愿意,就当今儿这话没说过,不必放在心上。” 林琛含笑点头:“不瞒舅舅说,我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呢,我们夫妻之间倒还好,我也志不在此,能夫妻和顺后宅安定,也减了我的后顾之忧。” 陈天河听他刚说的时候,眉头越皱越紧,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这郡主娘娘也太霸道了,即便是公主的驸马,也有通房丫头在屋里,听琛哥儿的这个意思,郡主娘娘竟然是连通房丫头也容不得的,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心下不由得为琛哥儿可怜,自己外甥这般人品,偏偏遇上个不靠谱的爹,如今又遇上这么个母老虎似的媳妇儿,表面光鲜,内里苦着呢。 待听到后来,眉头不由得渐渐舒展了,既然人家夫妻和顺,那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再说琛哥儿是个有大志向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倒也确实不必为后宅的事绊住手脚,那此事就不必再提了,等有时间,他同老太太太太说一说便罢了。 陈家不能帮琛哥儿的忙,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再说琛哥儿是他们家的大靠山,有谁会嫌靠山高呢? 陈天河笑着说道:“此事不必再提了,你舅妈跟老太太也只是不放心的意思,我倒有个想法儿,还得琛哥儿你帮我斟酌斟酌。” 林琛挑眉说道:“舅舅,有话只管说罢,不必同我客气,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自然会尽力的,你们不要有所顾虑,我到什么时候都是陈家的外孙,陈家的事一直在我心里头,你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陈天河闻言更乐了,他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脑门,笑着说道:“我有一个小心思,我思量着与其让哥儿在我们同贾府之间为难,不如我们同贾府之间搭上一点关系,到时候大家就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了,日后做起事来也更便宜。” “舅舅,此话怎讲?难道是表妹?” 陈天河忙摇手,他岂会说这样不靠谱的话?刚刚说把三丫头许配给林琛做妾,转头就要把三丫头许配到别家去?即使林琛没有答应,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也够打人家的脸了,他又不是疯了? “荣国府的那位琏二爷,我瞧着不错,从前只听说他是个纨绔子弟,其实这人心地不错,只要讲良心,就是很难得的。 我听说他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尚在待字闺中,你表弟至今还没有娶亲,原来倒是说了一个,后来咱们家被世子爷逐出京去,人家就毁了婚,至今也没个着落。 我想托琛哥做个媒,去探探荣国府的口风,我想给你表弟说个亲,只是不知道他们家的那位姑娘脾气性格如何?” 说到这位荣国府的二姑娘,林琛还真知道一二,当然,他也是听袁怡和黛玉说起来的。 就在前几日,他偶然听到袁怡和黛玉在说荣国府的事。 黛玉说道:“凤嫂子打发旺儿家的来找我,想要一些我们从平安州带来的西洋药膏子,那东西治外伤是不错的,她打发人来的时候,嫂子正在睡午觉,我没有惊动嫂子,让下头的人拿了一盒子给她带回去了。” 袁怡有些诧异:“怎么巴巴的要起这东西来?一般轻来轻去的伤势也用不着这个,怎么他家里还遭了贼不成?到底是谁受伤了?” 黛玉叹息着说:“竟是琏二哥哥被大舅舅给打了,听说伤的不轻,好几天了,都下不来床榻,前几天还发了高热,凤嫂子急的不行,后来才想起来听我说过一回,咱们家从平安州带回来一些西洋药膏子,治外伤有奇效,才巴巴的打发了旺儿家的过来,昨个听说用了药膏子已经好多了,凤嫂子还说过些日子亲自来谢呢。” “这倒不必,都是亲戚,扶危解困都是应该,更何况只是一盒药膏子,只是大老爷到底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呢?” 说到这个,黛玉的眼圈有些红了,她用手帕轻轻地擦着眼角,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些哽咽。 “听说是为二姐姐的事,大舅舅太不成个样子,竟然为了五千两银子,想把二姐姐嫁给一个姓孙的武官。 这人琏二哥哥认识,连个人样子都没有,听说家里从上到下,就没有他没睡过的丫头,这还是个人吗?简直是个畜牲,就是这样的人,答应给大舅舅五千两子,他竟然就想把二姐姐给卖了……” 黛玉越说越伤心,想起迎春温柔和睦的样子,忍不住哭起来…… 摊上这样的老子,二姐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第194章 修好 袁怡心中不由得一紧,这是孙绍祖罢?这个确实不是个好东西,这位二姑娘要是嫁给他,可是倒了血霉了。 原着里可是写过的,不过一载连命都丢了。 袁怡问道:“那亲事可曾定下来了吗?” 倘若是定下来了,她也没有办法,那是人家老子许配的婚事,别说她只是个郡主,就是皇后娘娘也没有强迫人家退婚的道理。 黛玉摇了摇头:“还没有呢,二哥哥同大舅舅吵了一架,大舅舅把二哥哥打成那样,心里也很有些懊恼,这婚事暂时就没有提,不过以我对大舅舅的了解,这婚事十有八九是要成了,就二姐姐的那个性子,要是掉进那个虎狼窝里,怕是都活不过几天的……” 黛玉的眼泪又成串的流了下来,二姐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是前几日林琛无意之中听到的一番话,如今,听到舅舅提起,倒觉得是桩好姻缘。 听起来荣国府的那位二姑娘是个温和的性子,表弟为人没有太深的心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大约是会夫妻和顺的。 如今听到舅舅问他,便说道:“论起荣国府的这位二姑娘,我倒是听我妹妹略提过几句,是个温柔沉默的性子,只是有一条,过于温和了,只怕不能当家理事。” 陈天河的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他摆摆手说道:“这没什么,咱们家又不是高门大户的,这一辈又只有你表弟一个嫡子,连妯娌之间的小摩擦都不会有。至于管家理事,家里不是还有你外祖母和你舅母吗?慢慢调教着就是了,只要孩子脾气好,肯听人劝,比什么都强。” 林琛一听,便知道舅舅这是对贾家的二姑娘动心了,他转头看向表弟,问道:“你怎么说?倘若你心中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只管同我说,我给你保媒。” 陈杰听见表哥这样问他,顿时羞的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他手忙脚乱的后退一步,又抬起两只手拼命的摇着。 半晌才扭扭捏捏的说道:“我我我没有心仪的姑娘,只是……” 林琛挑了挑眉:“只是什么?” 陈天河呵斥道:“你这孽障,有话就说,只管这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别看陈天河在呵斥儿子,林琛知道,他舅舅对家里的这唯一一个嫡子一向是分外宽容的,如果儿子不愿意,这桩亲事就不会成。 论起惯儿子,说句难听的话,他舅舅并不在他亲爹之下。 这也是林琛要问表弟意思的原因,别到时候他去说亲了,结果表弟不同意,他这个二十四孝的舅舅,肯定会上门求他退亲,到时候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在去求亲之前,他一定要问清楚。 陈杰红着脸,慢慢的稳了稳自己的心神,才犹豫的说道:“人家是国公府的小姐,金尊玉贵的,自幼就在锦绣从中长大,我们家只是个商户,我怕人家不愿意……” 若按正常的情况来说,确实是这样,像荣国府二姑娘那样的出身,人家宁可找一个应试的举子,也不会愿意嫁到商户人家去。 虽然是个穷举人,可一朝得跃龙门便是官身,即便是个七品的县令,那也是一方的父母官,也不是他们这些商户能比的。 林琛一听他是顾忌着这个,不由得笑了。 “有哥哥给你保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是陈杰的靠山,只要有他在,陈家就安安稳稳的。一个庶出的姑娘罢了,翻不出天去。 没想到陈杰却正色道:“我虽然是商贾出身,也是自幼读书的,只想夫妻和顺琴瑟和鸣,不想强迫人家什么,倘若她心里有心结,就是强求了来,又有什么用?” 陈天河有些急了,他怒道:“你这个孽障越发的不成个样子了,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荣国府的庶出姑娘是什么身份? 人家配你是绰绰有余的,他们家的三姑娘可是做了侯夫人,大姑娘是当今的皇妃,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的?” 林琛一听就懂了,他舅舅想让表弟娶贾家的二姑娘,虽然也考虑到和贾家的关系,但也是为了陈家的人脉,为表弟日后着想。 陈天河愤怒之下说出了那一番话,出口之后也有些尴尬,他沉默了半晌,说道:“琛儿,我确实是有私心,我半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孽障,家里没有亲兄弟帮扶,他一向只把你当成他的亲哥哥,可你如今……,我不得不为他再考虑一些……” 林琛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说道:“舅舅不必跟我解释这么多,其实我跟舅舅是一个心思,谁会嫌家里得用的亲戚多呢?这贾家的二姑娘很适合,待万寿节过后,我亲自去和贾家大老爷说。” 陈天河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笑了。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给琛哥儿屋子里塞人这是个馊主意,不但讨不到便宜,还会惹得郡主娘娘不痛快。 倘若让琛哥儿后宅里起了火,人家郡主娘娘的背后可还有长公主呢,那是轻易能平息的吗? 不如釜底抽薪,琛哥儿不是有了新的外祖家吗?那他们陈家就与贾家结亲,到时候大家都是名正言顺的亲戚,还不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他们铺子里还有贾琏的股份,要是贾琏以后成了陈杰的大舅哥儿,大家不是更亲密了吗? 中午林琛进了内宅,陪着陈家老太太用了一顿饭,方才在陈天河和陈杰的陪同下出了陈宅,回家去了。 刚进了院子,就见着黛玉和徒渊正在陪着衡哥儿玩。 徒渊没个正形的拿了一个柳条枝,在院子里比比划划的,逗的衡哥儿哈哈大笑,舞着小短胳膊,也把柳条挥得呼呼作响。 黛玉站在一旁看着,拿帕子掩着嘴角,乐得都快站不住了,明心用手扶着她,忍不住说道:“五殿下,我们家世子还小呢,您别这么教他呀,回头再伤了他自己怎么好?” 徒渊一边呼呼的舞着柳枝,一边上蹿下跳的说:“你放心罢,伤不着。” 第195章 针线活 林衡见爹爹回来了,带着大大的笑脸挥舞着柳条奔着爹爹跑了过来。 林琛后退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皱着眉头说道:“这成什么样?跟着你的人也不知道管管你。” 跟着林衡的丫头老婆子们见侯爷发怒,都忙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 林衡见爹爹冷着一张脸,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再看一眼爹爹的冷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徒渊不乐意的说道:“干什么呀,姐夫?人家玩的正开心呢,你可真会扫兴,你赶紧去找我姐顽去罢。” 他说完,对着正在哄林衡的黛玉说道:“别理他,咱们自己顽去。” 黛玉给林衡擦着脸上的眼泪,将他交给徒渊抱着,狠狠的瞪了哥哥一眼,三个人带着丫头婆子们走了。 林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决定进屋找他媳妇儿去。 林琛委委屈屈的进了屋,惊讶的见袁怡正在做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奇观,他媳妇儿从来都没拿过针线,如今竟然坐在榻子上做针线活儿,林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袁怡一见他进来,抬头一笑,突然发出“哎呦”一声,翠红忙抢上前一步,托起她的手指细看,下一刻已经被林琛接了过去。 “快让我瞧瞧怎么样了?你做这劳什子做什么?还不赶紧丢了?” 林琛转头吩咐翠红说道:“快快拿去丢了,你是怎么当差的?你主子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做这种东西?” 翠红闻言为难的看了袁怡一眼,红袖端着茶盘进来,闻言说道:“侯爷可别为难翠红姐姐了,这是我们主子的孝心,是进上的东西。” 林琛眯缝着眼看了那双鞋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流光,袁怡推了他一把:“这是送给舅舅的东西,你少拖我的后腿,我这些日子都是偷偷的做,如今就差一个边了,因着后日就是万寿节,本想着拿出来赶工的,谁料想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琛听她说到这个,冲着丫头们挥了挥手,说道:“别提了,舅舅今天托我做媒呢,荣国府的姑娘跟咱们家倒是有那么一点缘分,都托到咱们两口子身上来了。” 袁怡听着有点奇怪,镇海侯府的世子周昌托她说媒,这件喜事还没办完呢,怎么又出来一个荣国府的姑娘? “你说的是谁?他们家三姑娘的婚事不是说定了吗?” 林琛笑道:“不是三姑娘,是他们家二姑娘的婚事。” 贾迎春? “你怎么也干起这些事来了?到底是谁托你说媒呢?” 林琛挑眉:“就是我的表弟陈杰,舅舅想同荣国府联姻,想给表弟聘荣国府的二姑娘为妻,我去给说和说和,我琢磨着等到万寿节之后,就过去看看。” 袁怡眨了眨眼睛,前几日还听林妹妹哭贾迎春命苦,没料想今日就有了转机,这倒是不错,她虽然不想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但也不想看着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就这么被糟蹋了,能挣脱悲惨的命运总是好事。 不过…… “表弟的脾气怎么样?” 林琛不在意的说道:“还行罢,就是有的时候冒傻气,心地倒是不坏,还有一些认死理儿,别的倒也没什么。 我上次听你和妹妹说话,这位荣国府的二姑娘想来是个好脾气的,她这样的脾气嫁到陈府,应该不会吃亏。” 袁怡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此话怎讲?” “舅母这个人有点小心思,喜欢抓尖要强,轻易不会放手管家权。要是娶个强势的儿媳妇,又是这么个出身,必定针尖对麦芒,说不得会闹得家宅不宁,我听说这位二姑娘是个好性子,舅母正好可以顺理成章的接着管家,她对儿媳妇的家世还有些忌惮,儿媳妇又妨碍不着她,看着罢,到时候一定是婆媳和睦的。” 这样倒是挺好,贾家的这位二姑娘是个面团的脾气,这样的婆婆护着,必定不能吃亏,她又不争管家权,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没准还真挺舒心的。 袁怡顽笑道“贾家的那位大老爷可抠的很,舅舅家就不怕姑娘连一两银子的嫁妆都带不过去吗?” 林琛无语的看着她,半晌说道:“我如今倒真的有些犯愁了,你这脑子不大够用,咱家这二小子不会是个缺心眼的罢?” 袁怡气的直瞪眼:“你怎么知道就是二小子?没准是我大胖闺女呢?” 林琛更愁了。 “千万别是个闺女啊?” 袁怡狠狠的掐了他一把:“能耐了你?居然还重男轻女了?闺女怎么了?我闺女是个宝贝,我自己有封地,养活我闺女绰绰有余,到时候你给我靠边站着,用不着你!” 林琛笑着将她抱在怀里,赔着不是说道:“我是发愁你现在傻成这样,万一咱闺女是个傻的,将来被人骗去怎么办?要是个小子倒是不怕,让人骗去揍一顿也是他活该,皮糙肉厚的,谁管他做什么?” 袁怡……,算了,言归正传。 “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大老爷都要把亲闺女给卖了,不给嫁妆不是正常的吗?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会给嫁妆呢?” 林琛神秘的一笑:“他不给别人也会给,不信你瞧着罢,这位二姑娘的嫁妆虽然不至于多风光,但也必定不差的。” 他见袁怡还是迷惑的看着他,伸手一点她的额头,说道:“宫里还有娘娘呢,为了娘娘的脸面,贾家也不会让她精光着走,再说他们家三姑娘还许给了镇海侯府,万一嫁妆过于简薄了,让别人看着,岂不是说他们家嫌贫爱富吗? 再者说你别忘了,陈杰是我的表弟,贾家的人也知道,那是我的亲舅舅,只要荣国府还想同我们继续交往,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袁怡意味深长的说:“你别忘了,贾家如今还有两桩喜事,他们家三姑娘的婚事在即,听说他们家的那位凤凰蛋婚期也将要定了,这两个哪个不比二姑娘重要?” 第196章 万寿 林琛别有深意的说道:“你也别忘了,贾琏如今有陈家的股份,二姑娘又是他的亲妹子,必不想失了颜面。” 好罢,只要嫁妆能过得去,迎春在陈家的日子便不会太难熬,陈家不缺银子,儿媳妇儿的嫁妆脸面上不出岔子便成了。 因着后日便是万寿节,林琛帮衬着太子办差,整日在东宫里帮得不得闲儿,只得打发人去陈家推辞了去普济庵的日子。 陈家是皇商,普济庵是皇家供奉的庵堂,没有林琛或袁怡引导陈家人进不去。 陈家老太太虽然惦记着女儿,心里急得直冒火,然而也知道轻重,只得按捺下心神等着。 初八,乃当今皇帝成康帝的生日,天降圣人,普天同庆,诸事大吉。 一大早,成康皇帝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奉安殿拜过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灵位。 奉安殿前早有一众宫人垂首侍立,个个屏气凝神,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皇帝独自进了殿内,望着高高在上的灵位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了下去,深深的将头叩在地上,眼前浮现出母后慈爱的面容,眼圈儿不由得有些发红。 对于先帝,成康皇帝是没有什么感觉的,甚至这么多年过去,连先帝的那张脸都渐渐的模糊不清了。 本来父子二人相见的时候就不多,记忆中最深刻的竟然就是先帝的呵斥声,至于那张脸,谁还记得长什么样? 成康皇帝为母后默默祝祷过后,望着先帝的灵位,心中默默的念叨着:“虽然您生前总觉得儿子不孝,但朕自认为孝心还是有的,朕答应了您让奉圣夫人安享晚年,已经做到了。 不但如此,朕怕您在泉下寂寞,将您最心爱的妃子和儿子孙子都送去陪您了,至于朕,暂且就不去了罢?免得您老人家看着生气。” 成康皇帝立起身,深深的看了牌位一眼,转身大步的离去了。 皇后娘娘的凤安宫里此时站满了人,诸位皇子皇妃,公主驸马并袁怡林琛都在等着给成康皇帝磕头。 太子徒俊并太子妃方氏坐在皇后娘娘的下首,后头并肩立着东宫的两位侧妃。 方氏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往后头瞄,她看的是周侧妃的肚子。 周慧恍若未觉,只目不斜视,垂首侍立。 徒俊紧紧的抿着嘴唇,手指在袖子里紧紧的掐着,掌心都被他掐出了血丝。 他已经多日都没见过周慧了,自从那日过后,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慧,却不知为何,越是不想去想,越是在梦中纠缠不去,醒来时,心中总是抽疼。 太子妃方氏扭头的时候,不经意的看了太子一眼,顿时气的咬紧了牙关。 周氏这个狐媚子,整天勾引的太子爷魂不守舍的,偏偏还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这是装给谁看呢?也忒不要脸了。 可是她如今拿周氏一点办法都没有,皇上皇后已经表明了态度,要保周氏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自己根本插不进去手,简直岂有此理。 太子妃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中稍定,她娘家已经给她找了一个擅长妇科的神医,并且保证她会生出皇孙。 皇后娘娘穿着朝服端坐在凤座上,看着满堂的儿女感慨万千。 这一晃就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和皇帝的鬓角都已经添了银丝,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只有两位公主和老五还未成婚。 不过老五也快了,想起儿媳妇,皇后娘娘的嘴角有着一丝遗憾,可惜老五现在没有大婚,儿媳妇不能过来。 她又看向太子妃,见太子妃目光闪烁,不由得心中不悦,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暂且不欲同她计较。 看了一眼太子妃身后的周侧妃,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皇后的目光一闪。扬起帕子,冲着袁怡招了招手。 “怡儿过来,你还怀着身子呢,别那么干站着,来人,看座。” 皇后娘娘又同周侧妃跟元春说道:“你们也都有了身子,一同坐罢。” 三人上前谢了恩,在太子和太子妃的下首坐了。 甄妃立在一侧,目光隐晦的扫过太子妃,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复又低头不语。 她今日打扮的稍微鲜艳了一些,也只是在素净的衣裙上略微添了些鲜艳的装饰。 她的娘家,江南甄家虽然被治了罪,但毕竟还留了一口气苟延残喘,她也不想激怒皇帝,让娘家彻底没了下场,不过,心里的怨气是散不出去的,她的这口恶气总是要在某些人身上出干净。 元春面带微笑的坐在椅子上,她的手在衣袖的遮掩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都说母凭子贵,这话果然不假。 她的目光扫过,端坐在一旁的怡安郡主,心中暗自思量,这怡安郡主果然颇受盛宠,论起来,如今自己跟他们也算是表亲,倒是可以示好一二…… 不提元春这里转着心思,却说大殿里有些安静,今日大家还都起的有些早,别人倒罢了,只有徒渊立在下头有些昏昏欲睡。 三皇子冷着一张脸,见徒渊有些晃悠,好几次都差点栽倒自己身上,忍不住怒道:“老五,你能不能站好?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徒渊眯缝着眼看了他一眼,不高兴的说道:“我正在闭着眼睛给父皇念经祈福呢,三哥,你推我干什么?你这一推,我这经文都念不下去了,我还怎么给父皇祈福啊?” 三皇子冷笑着说道:“你少在这里跟我鬼扯,看看你的样子,都快要睡着了,还祈福呢?你是怎么祈福的?做梦吗?” 徒渊不在乎的晃了晃自己的头,慢悠悠的说道:“三哥你管天管地的,难不成你还能跑到我肚子里瞅一瞅?我这经文都念了一大半了,你没听着,说明你的心思不诚,关我什么事?” 三皇子被他气的直抖,冷笑着说道:“我没听着是心思不诚,父皇八成也听不着罢?” 徒渊摇头晃脑的说道:“父皇肯定能听着,有句话不叫做心到神知嘛,父皇是陆地神仙,要与天地同寿的,肯定能知道。” 第197章 儿孙满堂 徒渊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大殿外有人哈哈大笑,成康皇帝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在路过徒渊身前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在小儿子的脑门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还与天地同寿呢?净胡说八道,那朕不是成了老妖怪了。” 徒渊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带着万分的真诚,说道:“我不管,我就要父皇与天地同寿,要不然我还怎么活?” 成康皇帝弹了他的脑门一下:“你个混小子,你让朕长命百岁,就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徒渊笑嘻嘻的说道:“谁让你是我爹呢?” 看着他无赖的样子,大殿中的人忍不住都笑了,成康皇帝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臭小子”,眼中却带着慈爱的笑意。 三皇子的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阴郁,心中愤愤不平,凭什么?都一样是父皇的儿子,谁还不是凤子龙孙呢? 他想起外祖家出事的那一晚,他跪在御书房的门口,额头都磕出了血,御书房的门依然紧紧的闭着,让他绝望的浑身冰冷,在那一刻,他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他的父皇,还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一言九鼎的帝王。 三皇子咬了咬自己的银牙,强自的撑着一抹笑,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可他实在是太嫩了,周身不经意倾泻出来的气息已经惊动了成康皇帝。 成康帝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三皇子心中一颤。 皇后娘娘已经迎了下来。 “我还道皇上得等一会儿才过来呢,没想到今日出来的这么早。” 按照往年的惯例,成康皇帝都会在奉安殿多待一会儿,陪着太后娘娘说说话儿,有些话不方便同任何人讲,成康帝就会和亲娘说一说。 听见皇后问他,成康皇帝携着皇后的手往前走,望着她头上的金凤嵌宝石步摇,眼中闪过一抹温柔,柔声说道:“朕想的事,母后都知道,她必然会在天上庇佑着我们,自然不用朕多说。” 皇后娘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母后她老人家在天上自然是逍遥度日,偏你还想拿这些俗事去烦她,皇上是真龙天子,天生就得上天庇护,我们托您的福,自然都是平平安安,就不必麻烦她老人家了罢?” 成康皇帝闻言哈哈大笑,眼中的温柔之色更甚。 帝后二人携手上座,太子太子妃为首,带领着众人三拜九叩恭贺如仪。 看着满堂的儿女,皇帝皇后相视而笑,一路走来颇为不易,待明年抱了孙子就圆满了。 众人叩拜完毕,以太子太子妃为首献上寿礼。 太子太子妃的寿礼共六十六件,取一切顺遂之意,其余的人未敢逾越,自二皇子以下逐一递减。 虽说样式减了不少,心意却五花八门,二皇子在送寿礼之余,还亲手写了九十九个寿字献与父皇。 成康皇帝看着那一笔一划书写的整整齐齐的寿字,眼中有着欣慰。 看着二儿子的眼神,也有着一丝愧疚,儿子不是天生就有足疾,这是出自当年的甄太妃之手,那时候自己无能为力,连护着自己的儿子都做不到。 皇后娘娘用袖子掩着悄悄的握住了成康皇帝的手,温和的对二皇子说道:“均儿,在家忙什么呢?也不来瞧瞧母后,前日番帮贡的那个佛果,母后打发人给你送了几个过去,吃着怎么样?” 二皇子忙冲着皇后娘娘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恭敬的说道:“母后赏赐的果子儿子本想用的,听姑姑说这果子是佛果,便未敢擅动,已经供到佛前了,儿子这几日每日都早晚上两炷香,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皇后娘娘用手帕掩着嘴角,笑着说道:“偏你这孩子是个心眼实的,它虽然叫佛果,却与佛祖并不相干,即使他与佛祖是亲戚,我们用了岂不是更有福气?” 几句话说的满堂的人都笑了,成康帝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今日是真的高兴,特别是看着东宫的周侧妃有孕,心里更高兴,这就是香火传承,江山永继。 寿安公主逗笑说道:“母后偏心,只让二皇兄用果子,我们也是心眼实的,怎么不见母后赏我们点果子吃?” 她这话半真半假,里头还有着一丝酸意。 袁怡接口笑道:“我可是听说了,这番帮进贡的佛果,只有太子殿下和二表哥得了,其余的都进到了舅舅的肚子里,舅妈可是生恐舅舅吃一点亏呢,阿弥陀佛,这果子,我们是不配用的。” 成康皇帝闻言,笑着用手指虚空点了一下袁怡的额头。 “你个小滑头,现在连朕都编排上了,我那里还有几个果子,一会子叫人给你送到府上去,堵住你的嘴。” 徒渊原地跳了一个高,高兴的喊着:“姐,我一会儿跟你回家罢,我都想你了。” 袁怡无语的看着他。 “你确定是想我吗?咱们可先说好,那果子可没你的份儿。” 徒渊皱着眉头,不满的说道:“别介呀,姐,我上回弄了一篓子荔枝都想着你呢。” 袁怡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你确定是想着我吗?你确定那不是你给你媳妇送的?” 她话音刚落,大殿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就连太子殿下都端不住的笑了,这个老五,一天天的没个正经。 袁怡还不放过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放心罢,虽然果子我不给你留,但肯定少不了你媳妇儿的那一份。” 众人又哈哈的笑起来,皇后娘娘笑得几乎歪倒在椅子上,成康皇帝伸手虚扶着她,笑着说道:“你们两姐弟见了面就打嘴仗,偏偏成日里往一起凑。” 寿安公主听着满堂的欢笑声,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手帕,她只是不服气,自己是金枝玉叶,是皇帝的亲生女儿,皇后娘娘不跟她亲厚,却偏偏宠着袁怡,就是二皇兄,一个跛子,凭什么都比她得宠? 皇后娘娘笑着,眼神不经意的看了寿安公主一眼。 第198章 赏赐 寿安公主的母亲李嫔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她一向是个安静的性子,在这宫里跟个隐形人似,从来不敢招灾惹祸,本来女儿也同她一样,谁知太子妃娘娘入宫之后就都变了。 说起她和太子妃是有些亲戚关系的,这几年在东宫里,太子妃一家独大,女儿的心就逐渐大了。 近些日子,太子妃遭了皇帝皇后的斥责,背地里常常抱怨,她不敢抱怨皇上,却对皇后娘娘颇有微词。 自己这个傻女儿,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过后,众人依次献礼。 轮到袁怡的时候,她亲手捧着一个托盘跪到了成康帝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一双鞋子,我娘还没穿过我亲手做的呢,第一双做了就给舅舅送过来,您千万别告诉她,如若不然她该喝醋了。” 成康皇帝将那双鞋拿在手里,看着旁边有些歪歪扭扭的线,心里温柔的不行,就听袁怡说道:“舅舅穿上试试?” 皇后娘娘笑着将鞋递给贴身的女官儿,成康皇帝配合的伸出了脚,宫女跪下身去,伏侍着皇帝换了鞋,成康皇帝在地上走了两圈儿,惊讶的挑了挑眉。 他的左足底下原本有一块冻疮,虽然经过长年的医治已经好了,但脚下总有些不舒服,这鞋的底部好像不太一样,更细软一些。 成康皇帝看着笑眯眯的袁怡,心中软的一塌糊涂,还是女儿好啊,就是贴心。 他温和的说道:“这鞋朕穿着很舒坦,朕赏你什么好呢?” 袁怡笑嘻嘻的拍马屁。 “舅舅穿着妥当就是我的福气了,就不用舅舅破费赏我了,要是您老人家一定要赏我,我也只有高兴的份。” 成康皇帝难得冲她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的一挥手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就不赏你了。” 袁怡配合的半张着嘴做惊讶状,似乎在懊悔自己嘴快丢了赏赐。 成康皇帝又笑了,这个小财迷……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朕说不赏你就不赏你,不过朕可以给未出世的小外孙一点赏赐。”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成康皇帝温和的说道:“你这一胎倘若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儿,朕就给他个子爵,若是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儿,就封个县主罢。”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成康皇帝,本朝的爵位一向给的不多,就是宗室亲王家的姑娘也有许多是没有爵位的,就做了一双鞋,就换了个县主,皇上的心简直是偏的没边了…… 即使是寿昌公主永昌公主这样和袁怡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也有的心中有些泛酸了。 袁怡自己心中也十分惊讶,她知道舅舅疼她,可也远没到这个地步…… 面上做欢喜状:“舅舅,金口玉言,我就代孩子们谢过了。” 立在一旁的林琛眉头一皱,又立刻松开,心中却暗自嘀咕,这件事不对头,应该是有什么关系到他们的事发生,如今还不知道。 他悄悄的望了一眼太子殿下。 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只用一个微小的眼神和动作,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徒俊的目光一闪,接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成康皇帝受过贺礼,便带着太子和诸位皇子驸马并林琛一同往前头去了。 这里众人散去,暂时回去休息,只有太子妃并东宫的两位侧妃同袁怡跟着皇后娘娘回了凤安宫。 皇后娘娘不理太子妃,只对侧妃周氏说道:“你身子重,快去偏殿歇一会子罢。” 周慧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跟着掌事姑姑去了偏殿,这里皇后娘娘又对钟侧妃说道:“你也去罢。” 众人见此便知,这是皇后娘娘有话要对太子妃说。 袁怡忙道:“我也觉得倦倦的,正好如今有表嫂陪着您,我偷个懒出去歇一会子再来。” 皇后娘娘摇着头说:“我一会子有话同你说,你若是倦了,先在旁边榻上歪一会子罢。” 袁怡的心下一顿,笑着退到旁边去了。 这里皇后娘娘坐在凤榻上,冷冷的看着太子妃不语。 太子妃先还端得住,渐渐的后背便被汗湿透了,她紧张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袖,偷着瞄了一眼皇后。 见皇后娘娘兀自不语,心下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她忐忑地叫了一声:“母后……” 皇后娘娘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发怒。 “你娘家给你弄的那个什么神医,今天回去就处置掉,倘若让我知道他还在方家……” 太子妃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便流了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了两步,哭着说道:“母后,母后你就可怜可怜儿媳罢,儿媳实在是没有了法子,我得有个儿子,我必须得有一个儿子……”言罢,放声大哭。 皇后娘娘咬着牙,狠狠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巫蛊之术自古以来就是宫廷里的忌讳,你们方家自己作死本宫管不着,懒得管你们方家这些破事,但是你不能在东宫里弄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什么后果?你想让整个东宫给你陪葬吗?” 太子妃只是哭着说道:“我得有个儿子,我必须得有一个儿子,母后你就帮帮我罢,我后半辈子天天给您烧香拜佛,保佑您长命百岁,求求您了。” 皇后娘娘被她这一番话气得眼前发黑,太子妃这意思是说,宁可让整个东宫给她陪葬,她也得要一个儿子。 不由得厉声喝道:“我看你是疯了,你们全家都疯了,也是,敢做这样的事,不是疯了,是什么?” 太子妃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眼中含着怨恨,看着皇后娘娘,语气埋怨的说道:“母后也是从我这时候走过去的,您当年不也因为子嗣的事被甄妃压着一头,个中的苦楚母后不是比谁都知道吗?如今怎么就不能理解一下儿媳?我求您给我一条活路,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 皇后娘娘被她气的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99章 办差 看着歇斯底里的太子妃,皇后娘娘感觉身上一阵一阵的无力,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太子妃可以走了。 太子妃一阵欣喜若狂,以为皇后娘娘答应了她的请求,高高兴兴的给皇后娘娘磕了个头,起身出殿去了。 袁怡心疼的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轻轻地依偎在她的肩头。 皇后将袁怡抱在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 “儿女都是债,本宫命苦,摊上了这么个混账东西,那些事也是能沾得的吗?脑子里都是浆糊,简直糊涂到家了。” 袁怡犹豫的问道:“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目光望向殿外,轻声的说道:“你以为你母亲去哪了?” 袁怡惊呼一声,难道? 袁怡猜的不错,永宁长公主的凤驾如今已经到了方太傅的府邸。 今天是个好日子,众人的目光都聚在皇宫里,永宁长公主轻车简从的驾临了方家,她只带着十数人,却个个都是高手。 方太傅奉旨进宫领宴去了,内命妇要等下午才会进宫朝贺。 方夫人跪在方家正堂的屋地上,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启禀长公主殿下,我们方家并不敢窝藏钦犯,也没有见过画像中的人,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永宁长公主端坐在高堂上,冷着一张脸,眼眸微微下垂,闻言只说了一个字“搜”! 方夫人急了,她从地上爬起身,伸出双臂一挡,冷冷的说道:“公主殿下,您是君,我们是臣,可您毕竟只是长公主,您没有权利搜查我们方家的府第。” 永宁长公主发出一声冷笑,“本宫奉皇后娘娘的凤命而来,尔等想要抗旨吗?” 方夫人十分强硬的顶了回去:“前朝的事与后宫无关,皇后娘娘也不能下命令随便搜查大臣的府邸。” 永宁长公主傲慢的向下看了一眼,又轻轻的瞥了奉兰一眼。 奉兰姑姑端着一只托盘走到方夫人面前:“张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可是当今圣上的私印,你们方家要抗旨吗?” 托盘上的小印碧玉玲珑,上面刻着五爪金龙,正是当今圣上的私印。 方夫人眼前一黑,一下子便朝地上栽了过去,她身边的丫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口中不停的唤道:“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永宁长公主做了一个手势,她带来的侍卫飞快的冲了出去,脚步轻轻一点,便隐没在了院子里。 方夫人此刻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身上软的跟面条一样,几个丫头婆子架着她,眼里都是担忧。 方夫人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心跳如擂鼓,疑惑着事情怎么败露的这么快?当今皇帝和皇后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便听上座的永宁长公主冷笑着说道:“方太傅是太子太傅,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不是奉了圣上的命令,本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本宫本来想息事宁人,免得妨碍了太子的声誉,无奈尔等太不晓事,非逼着本宫动手。” 不过片刻功夫,若水便手中提着一个道士进来,那道士的嘴已经被帕子捂住,兀自挣扎着不肯就范。 永宁长公主眉头一皱,若水便一个手刀劈了下去,那道士顿时昏死了过去。 奉兰将搜出来的匣子捧到永宁长公主面前,长公主瞧了一眼,示意收起来。 她也不再多话,起身就往外走。 奉兰捧着匣子,若水提着人,紧紧的跟在公主身后往殿外走去。 方夫人此时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她连滚带爬的扑倒长公主的脚边,痛哭流涕的说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慈悲,救救我方氏一门罢,求求您了,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不与家里人相干,殿下想要问罪,只管把我抓了去,臣妇毫无怨言。” 永宁长公主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宫是奉旨办差,这些话你跟本宫说不着,让方太傅去皇上那里分辩罢。” 旁边的人一拥而上,将方夫人抓着长公主裙子的手撕开,方夫人绝望地看着长公主带着人离去,害怕的浑身直抖。 这件差事确实是皇上的旨意,让她走一遭,就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想悄悄的把这件事处理掉。 万寿节办的热热闹闹,皇宫的大殿里一片歌舞升平,到了第二日,大家才知道,太子妃的父亲,太子太傅方阁老病逝了。 众人不由得纷纷诧异,大家在赴宴的时候还见到方阁老了,瞧着满面红光的,不像有事的样子,怎么转眼间人就没了? 顿时,朝堂内外一片议论之声,更惊奇的是,方夫人情深义重,也追随夫君去了。 朝堂内外一片哗然,就连民间都有了议论声,有阴谋论的,有说仇家报仇的,还有人夸方夫人情深意重的。 太子妃木然地跌坐在东宫的正殿里,她已经得到信了,如今只感觉五内俱焚,整个人仿佛被生生的撕裂了。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将她抱在膝头,逐字逐句的教她读诗,还曾玩笑的说道:“我们家囡囡将来要是嫁人,必定要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如今,她嫁给了东宫储君,是未来的国母,可谓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可是她却害的父亲为她丢了性命,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就想有个孩子,她就是想生个儿子,她有什么错?凭什么别人能生她就不能生? 太子妃将额头一下一下的撞在桌子上,心中痛的喘不上来气,呼吸都困难,疼得她死去活来,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好像都凝固在了眼眶里,沉沉的压在心上,她将腰弯起来,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种重量。 耳边又响起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童谣,字字句句的响在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心上,太子妃想要流泪,这眼泪还是一滴都流不出来。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慢慢的抬起眼眸,来人正是她的枕边人,东宫尊贵的太子爷。 第200章 处置 皇太子徒俊负手而立,他身穿明黄色的四爪蟒袍,头上的太子金冠熠熠生辉,周身气度冷凝沉肃。 太子妃方氏怔怔的望着他,那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在无数个夜里,被她纤纤玉指痴迷的抚过,这男人的轮廓已经如雕刻一般,刻进她的心里。 可如今,她望着这个人,竟然觉得无比的陌生,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人还是这个人,就连薄唇微抿的弧度都一如当初,可她却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太子妃方氏的声音轻轻的在室内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仿佛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 徒俊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方家行此邪术,罪该万死。” 方氏突然激动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撑着她飞快的爬了起来,起身的时候还被裙角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上,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扑向徒俊。 方氏用冰凉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抓着徒俊的衣袖,双眼之中满是绝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生个儿子,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 徒俊伸出手指,紧紧的掐住了她的下巴,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这个蠢货,你想生儿子?你跟甄妃合作生儿子?你生的出来吗?” 太子妃的脸色愈发苍白,她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徒俊的眼睛微眯,看着这个抖如筛糠的蠢女人,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想起在父皇那里看到的,暗卫呈上来的折子,徒俊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想再跟这个蠢女人多说一句话,伸手一推方氏,转身便走。 方氏蹬蹬退后,跌倒在地上,这一摔,突然让她回过了神,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死死的抓住了徒俊的袍角。 “夫君,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不干我娘家的事,求您放过他们罢……” 徒俊再也忍耐不住,回身一脚将她踢开,怒道:“用你的猪脑子想想,甄妃是什么人?她会让你生出东宫的嫡子吗? 你让她帮你求子?那你知不知道那道士弄的是什么?他在魇镇当今皇上皇后,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还想让方夫人带着他来参加万寿节?那你知不知道人家就是想在万寿节上当众揭开谜底,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当今东宫的皇太子魇镇自己的父皇母后。 你以为事情成了,你就逃得掉吗?你是太子妃,我这个太子被废了只得畏罪自尽,你呢??” 方氏被他吼的怔怔的,徒俊的话她字字听在耳中,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魇镇当今皇上皇后?她只是想有个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徒俊看她傻愣愣的样子,冷笑:“你以为你是怎么当上的太子妃?那是甄妃揣摩着父皇的心思,给你母亲出的主意,将你打扮成肖似是母后的神韵,以打动父皇,得以入主东宫,你们方家当真是罪该万死。” 徒俊的牙咬的咯咯作响,奇耻大辱!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太子妃的寝宫,直奔自己的书房,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冷着脸走了进去。 林琛正坐在书案前,用手掌托着一方镇纸,在看上头刻的一蓬兰草,这兰草刻的极为简洁,寥寥数笔十分传神。 徒俊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这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甄家真是好样的!!” 林琛的声音却很平静:“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徒俊咬着细白的牙,一字一顿的说道:“再抄一次家,这一次鸡犬不留。” 上一次抄江南甄家,皇上顾及着奉圣夫人刚刚去世,怕天下人说他寡恩,给江南甄家留了一线生机,结果差点害死自己,这一次,皇上勃然大怒,几日前就已经派人去了江南,判了甄家满门抄斩。 林琛立起身,踱步到了徒俊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些事快刀斩乱麻,也未必见得不是好事。倒是周侧妃那里,你要多用些心。” 徒俊的眉眼之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想到那天自己偷听过的话,眼里带着一丝郁闷。 林琛目光一闪,哥俩好的搭住他的肩头,小声的说道:“这两口子的事关起门来,只有自己知道,跟媳妇做小伏低不丢人,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让着她们女人一些又有何妨?” 徒俊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林琛,他也站起身,哥俩好的搭着林琛的肩膀。 “我说阿琛,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小你就是这么哄怡儿的,那又有什么用?当初要不是父皇指婚,怡儿肯嫁给你吗?你这纯粹就是馊主意。” 林琛不以为然的抱着肩膀,一脸“你懂什么?”的样子。 徒俊摊开手做洗耳恭听状。 林琛慢悠悠的说道:“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如果不是我那么多年的软磨硬泡,你以为怡儿会那么痛快的就嫁给我?以她的身份说句不嫁,我也娶不成啊?” 徒俊眨了眨眼睛,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那个丫头从小就倔强,父皇母后都宠着她,她倘若死活不嫁,谁拿她都没有办法。 这么说,这主意还有用?要不? 林琛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思量,转移话题说道:“甄妃呢?如何处置?三殿下?” 徒俊望着窗外,幽幽的说道:“甄妃已经病逝了,父皇近日难安,总是梦见皇祖父,思念的夜不能眠,今日已经下旨,命皇三子徒言去为皇祖父守灵,想必皇祖父也是高兴的。” 林琛………… 要说当今圣上跟先皇父子情深,那简直就是笑话,不过,让甄家的外孙去给太上皇守陵,想必太上皇不会讨厌他那张脸。 只怕也不会高兴,太上皇要是有灵,见皇帝这么处置他心爱妃子一脉,只怕会气得想掐死当今圣上也未可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挑了挑眉。 第201章 舍不得 甄妃此时正执着儿子的手微笑。 甄氏自古便出美人,已近不惑之年的甄妃一改前几日万寿节时出场的暗淡,如今面容红润,光彩照人。 跪在她面前的三皇子徒言却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母亲的腰放声大哭。 甄妃面露微笑,轻抚着他的额头说道:“你不用替母妃悲伤,如今一死对我来讲倒是解脱,你外祖母和舅舅都已经去了,你姑祖母也去了,我活着反而备受折磨,只期盼着到九泉之下与他们一家团圆。” 徒言哽咽着说道:“母妃舍不得外祖母和舅舅,就忍心舍下我吗?儿子如今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母妃去了罢?” 甄妃轻抚着儿子的头发,轻声斥道:“胡说,你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得照顾好我的小皇孙。” 徒言泣声道:“父皇让我去给皇祖父守皇陵,以后还有什么前程?儿子跟着我也是受罪,不如我找根绳子勒死他,我们父子一同随母妃去罢。” 甄妃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用手指轻点着儿子的额头,用小时候哄他的语气一样说道:“ 多大个人了,还胡言乱语,你放心罢,我舍不得你父皇,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日后你便知道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徒言闻言怔住了,过了半晌,他的眼睛突然睁的老大,磕磕巴巴的说:“母妃,母妃……” 甄妃微笑着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望着窗外不语,他们甄家在这宫里经营数十年,出了两代皇子和宠妃,岂有那么容易便灰飞烟灭的?纵然去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皇上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甄氏一族,简直做梦。 宫里近几日接二连三的出了事,众人从一开始的议论纷纷,到后来的缄口不言,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有人上折子,夸三皇子仁义孝顺,主动去替皇祖父守灵,皇帝也跟着夸了几句。 万寿节过后,周昌等着袁怡去贾家行纳采礼,这是求亲的第一步,从这里开始,便开始走流程。 还不待袁怡去贾家,林琛却先上了门。 贾府合家都有些惊讶,当初说好的万寿节过后,是走探春订婚的流程,怎么如今上门的不是怡安郡主,而是威远侯? 不论如何上门是客,贾赦贾政贾珍贾琏接到帖子后都聚在荣禧堂准备待客。 大老爷贾赦轻轻的拂了一下盖碗儿,呷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的说道:“如今宫里正是多事之秋,威远侯这时候上门是为了什么?” 贾珍坐在下首闻言皱着眉头说道:“论起来,虽然如今咱们跟威远侯府也是至亲,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侯爷不是姑太太生的,只是托赖个名声而已,平日里也只是维持个面子情儿,好在他们家还有表妹在,况且如今表妹也是皇子妃了,亲戚们自然要好好走动才是,只不知今日突然上门是为何事?” 贾政心事重重的坐在那里,闻言说道:“是不是关于娘娘的事儿?最近宫里的事儿不少,可别带累了娘娘。” 贾政一生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并两个庶子庶女而已。 贾珠不必说了,是个争气的,无奈苍天不佑,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简直让贾政痛断肝肠,更别说这个儿子还是个能读书的,他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没想到到头来一场空。 他心里也知道,贾珠的儿子贾兰也是个能读书的,可有了长子的前车之鉴,他一向对贾兰淡淡的,唯恐又是大梦一场。 现在唯一的嫡出儿子宝玉更不用提了,就是个混账,自从上回在贾母的东小院儿里把宝玉打了一顿,贾政便有些心灰意冷,如今都懒得管那个逆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听说如今那孽障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好像又犯了什么旧疾,贾政也懒得理会。 庶子也是个没出息的,整日里畏畏缩缩,见了他就缩着个肩膀,比宝玉还不如。 两个女儿倒是好的,特别是长女元春,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了,庶女也是个争气的,未来一个侯夫人妥妥的,这是贾政唯一的慰藉,有时候也难免可惜,可惜这么能干的女儿不是个儿子。 这几日宫中风声鹤唳,贾政每日都心惊肉跳,唯恐传来不好的消息。 贾琏说道:“老爷不用惦记,宫里的事儿与咱们不相干。” 众人知道他的意思,他们如今已经下了岐王的那条船,岐王一脉全军覆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是,大家毕竟同舟共济多年,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扫清首尾,万一…… 众人不由得有些沉默,期盼着宫中的这场风暴快快过去。 大家正在七上八下的等着,忽听下人来报威远侯到了,众人忙起身相迎。 贾赦贾政只走到书房门口便住了脚,贾珍同贾琏一路迎了出去。 不多便见贾珍贾琏一左一右陪着林琛说笑着进来,贾政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林妹夫当真是个好运气的,这样的儿子就算是过继来的又如何?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众人礼让着进了内室,寒暄过后,贾赦问道:“贤外甥此来可有何话说吗?” 林琛笑道:“我是来道喜的。” 一句话说完,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话怎么讲?倘若说的是探春的亲事,不应该由怡安郡主来吗?怎么他亲自过来了? 贾琏与林琛比较熟悉,闻言笑着问道:“你我兄弟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你直接说了罢,这喜从何来?” 林琛微笑:“既然二哥这么说了,我也不兜圈子,我此次来是来求亲的,为皇商陈家的嫡子求娶大老爷的掌上明珠,不知大老爷意下如何?” 贾赦一怔,再也没想到这人是冲着他来的,求亲?那就是迎春了?可这事儿让他有些为难,他已经答应了孙绍祖要将迎春许配给他。 况且这个女婿他还挺满意,人长的威武雄壮也会来事儿,这如今又来求亲? 第202章 耍赖 贾琏闻言大喜,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啊。 他最近跟凤姐正犯愁呢,他们两口子拿着人家的干股,原来还能说是给人家照顾生意,可如今人家陈家回京了,根本用不着他们帮忙。 虽然说贾琏和凤姐这两年也发展了自己的买卖,可是都比不得陈家的洋行生意。 若说给人家做靠山,那就更是开玩笑了,现如今林琛也回了京城,人家是堂堂的侯爷,又是太子爷的心腹,是长公主的乘龙快婿,用他们两口子做什么靠山? 凤姐儿本来就是个爱钱如命的,平生一大喜好就是听着银子哗啦啦的响,这几年把她高兴的每天都乐呵呵的,现在生生的把财路给断了,心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现在好了,陈家要娶他妹妹,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把他这个大舅哥儿给丢了罢?那这条财路不就稳了吗? 贾琏眼巴巴的看着亲爹,无奈大老爷只是端着盖碗儿不说话。 大老爷的心里很为难,这女婿是他亲自挑的,男人嘛就要威武雄壮,难得的是还挺会来事儿,会来事儿的男人也会哄媳妇儿,这不是挺好的嘛,况且人家第一次见面就孝敬给他五千两银子,这么大方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但是林琛保的这个媒也是不错的,眼看着威远侯府蒸蒸日上,林琛这小子才二十多岁, 简直是前程不可限量。 况且他也听人说了,这小子颇得当今圣上的意,又同东宫关系亲密,这是在两代皇帝之间都左右逢源,岂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样的人只适合交好,也不适合得罪。 如果答应了皇商陈家的事儿,就解决了他们同林琛之间的障碍,到时候都是亲戚,还分什么亲疏远近。 这事儿…… 贾琏见大老爷有些犹豫不决,说道:“我听说那个孙绍祖不是个东西,家里从上到下的丫头就没有他没睡过的,二妹妹的性子本来就软,若是……” 贾赦闻言不悦的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睡几个丫头算什么大事儿?不是更显得龙精虎猛的吗?” 众人………… 林琛闻言微笑:“我听说这孙绍祖不但好色还好赌钱,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能借点儿钱出来。” 剩余的话他不说了,让贾赦自己想。 众人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蒙了,这人如此好色大老爷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他吃酒赌钱吗? 出乎意料的是,大老爷生气的一拍几案,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个混账东西!原来看着他还好, 竟然还干这种事儿,这门亲事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麻烦贤外甥回去跟陈家说,让他们家快来过礼罢,三日后就开始走流程,办完了二丫头的事,免得耽误了三丫头的喜事。” 对于这句话正中贾政下怀,他刚才确实担心耽误了三丫头的事儿,按理来讲怎么也得等迎春的事办完了,才能轮到探春,贾政还真有点儿担心事情有变故,心里一直火烧火燎的。 如今听大老爷这样少见的明事理更是高兴。 贾琏震惊的看着亲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呆呆的看了林琛一眼暗自佩服,要是他能有林表弟这两下子,平常也不用挨揍了。 既然事情定下了,众人也都高兴,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儿,又能缓解目下尴尬的局面,真是一举两得。 本来依贾家的意思,一事不烦二主,迎春的媒人还是请怡安郡主担当,被林琛给推辞了,开玩笑,他媳妇儿如今大着肚子,周昌的事儿推不掉也就罢了,这桩亲事还是请别人罢。 众人约定了纳采的日子,送了林琛出门便往贾母处报喜。 迎春姐妹们见他们进来,忙行礼退了下去,邢夫人也跟着姐妹们出去了,她对这些事都不上心,本来她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自己能活的好就行了。 王夫人却脚步顿了一顿,又转回了屏风后头。 听罢了贾政的话,贾母不由得点头思量,这桩亲事结得不错。 既能拉近怡安郡主和林琛同贾家的关系,还能给二丫头找个好归宿。 贾母能想到陈家的意思,既然陈家有借着这桩亲事修好的心思,必然不会为难二丫头,更何况中间又有林琛在,这是他做媒保的婚事,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双方也要过得去。 二丫头是个面团儿的性子,于外物一向寡淡,只要别人不故意为难,她这性格就能过得很好。 贾母笑道:“果然是一桩喜事,既然定了,就很好,只是太匆忙了些。” 贾政闻言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周家几次来人催,三丫头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只得委屈一下侄女……” 贾母闻言点头,周家的情况特殊,他们家内宅里如今没有当家主母,急需有人主持家务,再者说他们是武将,不能离开边关太久,周世子也急着回去。 贾母沉吟着说道:“不如这样,三日后先走二丫头的纳采礼,托人给周府带个话儿,十日后过三丫头的小定。” 既然周家那边急着娶亲,婚事必然不会耽搁太久, 按正理说应该先办宝玉的婚事,接下来是迎春,后才是探春出阁。 可如今宝玉终日浑浑噩噩,这件事不敢让南安郡王府知道,只能先治病,将他的婚事往后拖,那二丫头的婚事就要先办。 “二丫头的嫁妆怎么说?” 贾赦光棍儿的说:“我是一分钱银子都没有。对了,二丫头出嫁公中应该给五千两银子罢?我欠了人家五千银子,如今毁了婚,得先把人家的银子还了。” 众人惊奇的看着他,天下还有这么当爹的? 贾母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二丫头精光着身子出门子?” 贾赦无赖的说道:“那没办法,她老子我连饭都吃不起了,哪有钱给她置办嫁妆?这钱要是不还,我就得找个绳子上吊了,哪有女儿出嫁为了银子逼死亲爹的道理?”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不是无理取闹吗? 贾母伸手拍了一下床榻,指着贾赦的鼻子说道:“谁说你连饭都吃不起了?谁让你去拿别人的银子了?你难道还想把我的二丫头卖了不成?你这个混账东西!” 贾赦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没有银子。” 第203章 妥协 看见贾赦这么无赖,贾政彻底无语了,问题是他大哥敢让自己的亲闺女这么精光的去婆家,他不敢呐。 他一个女儿是皇妃,另一个女儿是侯夫人,要是让府里袭爵的长房姑娘就这么嫁了出去,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贾政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看着大哥,怒气冲冲的说道:“我们是什么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国公府,你就让你姑娘这么出嫁?你埋汰谁呢?” 贾赦干脆翘起了二郎腿,悠哉游哉的说道:“国公府??国公府也不是我的国公府,府里的中馈是我媳妇管呢,还是我儿媳妇管?” 贾政被他气得干瞪眼,屏风后的王夫人果断的找机会出口道:“要是大嫂和凤丫头想接手,我这就把中馈交出去。” 真是太好了,这个烫手山芋终于能扔出去了,王夫人简直要喜极而泣。 贾赦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呢?这么哄着我顽?我看着就像那种冤大头么?你们二房把府里弄得精光,让我们接烂摊子,接过手之后还得养着你们一家子,我又不是睡迷腾了,做你们的清秋大梦去罢。” 隔着一扇屏风,王夫人被气的脸色大变,恨不能化身泼妇,出去挠花了贾赦的那张脸,这也太不要脸,太气人了。 贾母沉吟着说道:“老大你直说了罢?你到底要怎么着?” 贾赦晃悠着自己的腿,说道:“二丫头是我的闺女,她出阁公中必须得拿出五千两银子给我,我得把窟窿堵上,要不然我闺女这头出门子,那头人家打上门来,大家就都不用要脸了。” 王夫人在屏风后头冷冷的说道:“他敢?!” 贾赦冷嗤一声:“你少在这里摆皇妃娘娘亲妈的架子,我头前给我闺女说的姑爷可是个武将,人家可没什么礼仪规矩,粗人嘛,你懂的,就是略微搅了场子,犯点错,皇上都能宽容的,武将哪有个脾气不暴躁的,你看看我,我就是这么个爽快的性格。” 贾政恨不得一口啐到他脸上,还爽快的性格?整个一个泼皮无赖不要脸。 贾赦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慢悠悠的说道:“反正京城里无人不知晓我的名头,破罐子就摔呗,左右都是个破罐子,我又不像别人似的,有个做皇妃的闺女,还有个要做侯夫人的闺女,面子哪有里子重要啊?要不你给我十万两银子?我把这个爵位卖给你得了,反正这府里也已经是你的了,爵位卖给你,我们全家搬出去。” 贾母气的浑身直抖,伸手抄起旁边的盖碗向贾赦砸了过去。 “你个混账东西,成日家不学好,也不知道上进,就知道跟小老婆鬼混,现在都卖起闺女来了,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贾赦抬着下巴望着天儿,既不跟贾母拌嘴,也不说话。 众人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都不由得束手无策。 贾琏都急得心里头直冒火,他跟陈家可是有生意往来的,他还拿着人家的干股呢,这要是让妹子精光的过去,他这脸就不用要了。 贾琏刚要说话,就被贾赦狠狠的瞪了回去,他这个儿子就是个傻缺儿,一直都缺心眼儿。 贾母看着贾赦浑不吝的样子,咬着牙心里犹豫着,看起来这个混账东西是铁了心了,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多要出五千两银子不可。 贾母才不信贾赦会让闺女精光走出去,但这个混蛋能把银票塞姑娘怀里,表面上让姑娘就精光着出门子。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偏偏就摊上了这么个孽障。 贾母冷声说道:“五千两银子我给你,二丫头的事儿你不能插手,也不用旁人,我亲自给二丫头和三丫头办嫁妆,一视同仁。” 王夫人开口说道:“老太太,三丫头是要嫁到侯府去的……” 探春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名义上总归是她的女儿,再说探春嫁的又好,日后娘娘也指望得上,这个时候卖个人情,不过是顺口的事儿,反正用的是公中的钱,她花着不心疼。 贾母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都说娘舅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二丫头虽然嫁到陈家去,做媒的可是威远侯……” 王夫人把话咽了回去,这人脉日后闺女也用得着,她犯不着做小人得罪人。 贾母看着贾赦的样子就来气,呵斥道:“你还不赶紧离了我这里?想把我活活气死吗?赶紧回去找你的小老婆是正经,省着我看着你来气。” 贾赦伸手对贾母说道:“用嘴说有什么用?得把钱给我呀,我还等着去还债呢。” 贾母闭了闭眼,冷声对鸳鸯说道:“去拿五千两银子给大老爷。” 鸳鸯脚步轻快迅速的往里头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就捧了一个匣子进来,贾母用了个眼神,鸳鸯直接捧到了贾赦面前。 看着鸳鸯板着一张脸,贾赦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匣子,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眼见着贾母的胸膛起伏越来越猛烈,在贾母忍不住要发怒的时候,“啪”的一声合上了匣子,抱起来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回头说道:“琏儿还不赶紧走?在这里给人家点什么眼药?” 贾琏看了看贾母,又看了看他老子,见贾母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连忙深深一揖,跟着贾赦走了。 贾珍的眼珠转了一圈儿,起身一揖说道:“侄儿今儿下午约了赵堂官,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就先过那头去了,倘若老太太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打发人去叫我就是了。” 贾母含笑说道:“可是呢,耽误你到这会子,既然你有正事,就先去罢。” 贾母的目光一闪,对一直侍立在屏风后的凤姐说道:“我昨日恍惚听见茂哥儿病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凤姐闻弦歌知雅意,笑着说道:“老祖宗不提我都忘了,我今儿个找了个供奉来给哥儿看病,想必这会子也快到了,我这就家去瞧瞧,回来再给老祖宗请安。” 第204章 添妆 凤姐告辞离去,王夫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现如今这里一个“外人”都没有,贾母便直言道:“二丫头嫁的是皇商陈家,人家家里富的流油,并不在意二丫头能带过去多少银子,但嫁妆是姑娘的脸面,也是娘娘跟三丫头的脸面,我们也要顾着,二丫头的嫁妆你多上些心。” 最后这句话是对王夫人说的,让王夫人心里很不舒服,她用手指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佛珠,小声说道:“她亲老子都不在乎脸面,我凭什么替人家着急。” 贾母怒道:“就凭人家没有一个当皇妃的闺女!” 王夫人……,这真是太欺负人了! 贾政愁眉不展地说道:“老太太这里已经拿了五千两银子给大老爷,下头还有三丫头和宝玉的婚事,如今,我们府里……” 贾政虽然不通庶务,府里的情形多少也知道一些,只不过平日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有公中替他出银子养清客相公,他乐得自在,至于府里的日后,他是管不着的。 但贾政和王夫人有一条是一致的,或者说是殊途同归,贾政觉得他亲娘的东西应该是他的,王夫人觉得婆婆的梯已应该是宝玉的,反正都是二房的。 不过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老太太倘若不拿一些钱出来,这个坎就过不去了。 贾母往后倚了倚引枕,叹了一口气,不得已的说道:“这些银子我也带不到棺材里去,况且二丫头三丫头都在我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做祖母的给她们添些嫁妆也是应该的。” 贾母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这样罢,我再拿出一万两银子来,二丫头五千两,三丫头也给五千两。” 她见王夫人似乎有话说,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三丫头是高嫁,这些银子不够,那你就给她添上五千两。” 王夫人当时面色就是一变,她急切的说道:“老太太,我……” 贾母慢悠悠的说道“我就是再给三丫头添上五千两也没什么,但你要想明白,倘若三丫头的嫁妆银子都是我出的,她心里感激的只有我这个祖母,我如今年纪大了,不知道哪天就跟你们父亲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到三丫头的面前?”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话若有所思,就听贾母接着说道:“我的银子将来大部分都是留给宝玉的,你拿我拿是一样的,你拿,三丫头就欠你一份人情,无论将来是宝玉还是娘娘,都有一份手足的香火情,倘若是我这个当祖母的给添的嫁妆……” 贾母的话没有说完,贾政夫妻两个已经明白了,贾母是亲祖母,给孙女添妆是疼爱,这不用记人情的。 贾政忙说道:“还是老太太见事明白,此事就这么定了。” 王夫人心里也知道,贾母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让她白白添进去五千两银子,她还是肉疼的不行。 这里贾赦一路哼着小曲儿,捧着银子匣子往前走,大老爷今儿心情不错,平白的从他亲娘那里抠出了五千两银子。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奇景,要知道,贾母的银子除了给贾政就是给宝玉,别人想要沾一点,可是没有这个福气,今儿个大老爷就得了。 其实贾赦不缺钱,他从小是祖母带大的,祖母去世的时候,把梯已都给了他,只是大老爷从来不往外拿。 他凭什么拿啊?老二一家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将来他们家的东西,他反倒提前用自己的私房钱,真当他是蠢货吗? 贾琏垂着头跟着亲爹慢慢的走,在肚子里慢慢的盘算着,怎么能说服自己的亲爹给妹妹多添一些嫁妆。 大老爷哼着小曲儿瞥了一眼自己的傻儿子,冷哼着说道:“瞅瞅你那个样子,像死了亲叔似的,多大点事,就把你愁成这样。” 他停下脚步,把怀里抱着的匣子掀开,一脸肉疼的从里头拿出了两千两银子,转身塞到了贾琏的怀里。 “喏,拿去,给你妹妹置办点像样的嫁妆,就老二家的那副面甜心苦的样子,给你妹妹办的嫁妆,保证是外表光鲜,内里一团糟,你给她添上一份儿。” 既然说到了这里,贾琏乍着胆子说道:“可是妹妹还没有压箱底的银子,再说这些银子也不够啊……” 贾赦简直要被自己的儿子蠢哭了,要不是抱着银子,他真想揍这小子一顿,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真是他儿子吗? “你不用什么都用银子买啊,动动脑子好不好?” 贾琏委屈的都快哭了,让他给妹妹办嫁妆,又说不用银子买,他还能去抢啊?? 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底暗暗的告诉自己,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就剩这一个了…… 暗自劝了自己半天,贾赦才咬着牙说道:“你是府里袭爵的长房长子,你明天就去找老太太,跟她说你要到大库房里去给妹妹挑嫁妆……” 贾琏急切的说道:“大库房里有一半的东西都是御赐的,这东西给了妹妹,妹妹也用不上,就是个花架子……” 贾赦实在忍不住了,他将银子夹在胳肢窝底下,伸出另一只手揪住贾琏的耳朵:“陈家是皇商,家里有银子呢,可以说是金山银海,可他们家身份低,御赐的东西在他们那才是个稀罕物儿,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给你妹妹做脸的,也能镇得住场子吓唬住人,你就是拿十万两银子,人家稀罕吗?” 贾琏如醍醐灌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陈家舅舅的时候,人家当时就给了几千两银子的见面礼,自己都吓傻了。 自己只是帮着管理一个小商铺,每年就能分到那么多银子,那陈家只会赚的更多,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人家确实不会在意那一万两万两的银子。 但是御赐的物件儿就不一样了,虽然不能拿出来用,得供着,但是吓唬人绝对是一流的啊。 见儿子用佩服的眼神看着自己,贾赦得意的走了。 第205章 再放印子钱 这里,贾琏回到家见了凤姐,将大老爷的话学了一遍。 凤姐不由得连声称赞:“还是咱们老爷有见地,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咱们家缺银子,所以把银子看的重,人家不缺银子呀,缺的恰恰是咱们大库房里的那些笨家伙,这还不好说嘛,我明儿个就去回了老太太,只要一说老太太,必然是答应的。” 贾琏看着凤姐的脸色,犹犹豫豫的说道:“公中给五千两的嫁妆银子被老爷拿走了,虽然说刚才给了我两千两,但已经明说了,是让我给妹妹办嫁妆的,这压箱底的银子就没有了,要不然,要不然我们给添上一点?” 他见凤姐一脸的若有所思,怕她不高兴,连忙小声的说道:“添上一点就行。” 又小声的解释着:“虽然陈家不缺银子,也不能让妹妹手里真的没有银子使,这两千两银子,我打算给妹妹办成铺子,无论是陈家还是咱们,都能帮着照应一点,咱现在就是干这个的也顺手,银子是死的,铺子是活的,多个进项让妹妹手里也宽泛一些,平日里打赏什么的,手里也总有点余富钱儿。” 凤姐啪的一下拍了一下桌子,果断的说道:“咱们给添上五千两!” 贾琏吓了一跳,慌忙摆着手说道:“有个一两千两就够了,不用那么多……” 凤姐一挥手说道:“你懂什么?以后咱们跟陈家就是亲家了,咱们跟陈家大爷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这关系就要从一开始就打好。 再说中间还有威远侯呢,陈家可是威远侯的亲舅舅家,虽然在礼法上咱们更近,可是礼法有什么用?人家是真正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怎么也扯不断的。趁着这个机会卖个好,以后也更方便相处。” 贾琏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真的不太够用,无论是他亲爹还是他媳妇儿,好像都比他聪明,算了,聪明点好,要是都像他似的,他们一家就都让人卖了。 这厢王夫人回了正房,坐在椅子上,有些怔怔的出神,周瑞家的掀帘子进来。 “太太可有什么吩咐吗?” 王夫人见她来了,方才回过神来。 愁眉不展地说道:“这次过万寿节,她娘娘那里缺银子使,打发了小内监出来取了两千两银子,这本是上个月出息的那份利钱,我还打算着过一阵子给宝玉添些东西,没想到又没了。 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偏偏老太太,今儿个还让我给三丫头添上五千两,我手头哪有这么多银子?” 周瑞家的心知王夫人这是哭穷,别说五千两,便是五万两银子太太也拿的出来。 只是她是从小服侍太太的丫头,对太太的脾性最是了解的,她主子从小就一副寡淡的模样,骨子里却比谁都爱钱,一向将黄白之物看得很重。 只不过她主子平日里都端着,别人轻易察觉不到罢了。 闻言陪着笑脸说道:“可是呢,谁家是造银子的不成?老太太一开口就是五千两,当真是为难您了。” 王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下越发的觉得有些可惜,要是林姑老爷不过继儿子该有多好,她就让宝玉娶了黛玉做二房,林家最少也得有几百万的家资,她眼下的困难不就解决了吗? 即便不提黛玉,宝钗也让人恼恨,也没看看薛家都成了什么样子?就蟠儿那个蠢货,有了银子也是白添给别人,还不如带到贾家来,她还能关照薛家一二。 想到这里,王夫人就恨的不行,枉费她平日看着宝丫头还好,也没少调教她管家,结果人家翅膀硬了,说飞就飞了,王夫人心下冷笑,她就不信了,就薛家那个破落户,还能给宝钗找着什么良配? 周瑞家的一看她的脸色就能猜出一二,她陪着小心说道:“要不我们再朝薛家……” 王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不中用了,咱们家二小姐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虽然平日里面活心软,却最听宝丫头的话,那个死丫头忘恩负义,肯定不会同意借咱们钱,多说也无益。” 周瑞家的踌躇着说道:“那就只有干那个了,可是我们刚刚把钱收回来,要是再放出去,可就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上回放的是短线,收入也一般,这回缺口这么大,需要这么多银子,那就只能放长线,要是放长线…… 王夫人紧紧的皱着眉头,这事她也不想干,她心知肚明做这样的事很危险,朝廷有明令,禁止重利盘剥,特别是有爵位的人家,查的更是严。 但要让她从私库里拿出五千两银子给探春添上,王夫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又不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凭什么让她给出好几千两银子? 不过除此之外别无它法,王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将那笔钱再放出去罢,谁让我们缺银子使呢。” 周瑞家的闻言匆匆的出去办差不提。 不说贾家正在商议着姑娘们出门子的事儿,只说这一日,陈家接到了威远侯府的信儿,林琛明日有空,打算带着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去见母亲。 陈天河因为刚刚进京,这几日和儿子忙着铺子里的事,并没来得及跟夫人谈三丫头的事儿,是以陈夫人还是没有死心。 她将三姑娘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小声的说道:“你虽然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然从小就养在我的身边,我看着你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 三姑娘亲密的依在太太身边,一脸感激的说道:“从我小的时候太太就疼我,这些我都是知道的,能得太太的疼爱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陈夫人闻言很满意,她轻轻地抚摸着三姑娘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咱们娘俩就别说那些虚的,如今实话跟你讲了罢,我思量了这些时日,再没有比你表哥更合适的人。” 三姑娘不由得有些羞愧。 “表哥乃是神仙品格儿,天人之姿,瞧不上我这种人间的俗物也未可知。” 第206章 姨娘 陈夫人忍不住笑了,她用手指轻点了一下三姑娘的额头,笑着说道:“这男人都跟馋嘴猫似的,哪有个不图新鲜的?就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也不过三五日就丢开了手。 不过你表哥那里确实有所不同,郡主娘娘身份高贵,后头又有皇帝皇后和长公主撑腰,难免硬气些,你表哥也不容易。” 三姑娘小声的说道:“郡主娘娘也太霸道了一些,就凭表哥的容貌气度难道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吗?驸马爷还有通房丫头呢。” 陈夫人说道:“就是这么个理儿,况且如今你表哥是侯爷了,别说是郡主娘娘,就是公主又能怎么样?当年永宁长公主……” 陈夫人的话刚说出口,便紧忙的刹住了,有些话想想可以,说出口是不行的。 见三姑娘还眼巴巴的看着她,陈氏笑着说道:“陈年往事你就别管了,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咱们明儿个一起去见你姑妈,你若是能讨得了你姑妈的欢心……” 三姑娘羞红着脸,低下头去,小声的答应了一声,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从正房出来,三姑娘缓缓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她的院子离正房不远。 一则因为府里的嫡姐都出了嫁,二则因为她如今也算得宠,她的院子就在西跨院的小花亭子旁边,无论位置或是景色都是难得的。 她一路缓缓的走着,心里头反复的掂量着陈夫人的话,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水榭边上,坐在大青石上望着一池的荷花出神。 两只蝴蝶追逐着飞了过去,又有蜻蜓缓缓的立在了荷花苞上,它似乎立得不太稳,翅膀不停的震颤着。 三姑娘看得痴了,这蜻蜓仿佛是她自己,看着独占鳌头,脚下是含苞待放的锦绣之路,却一直战战兢兢的立不稳。 突然那蜻蜓似乎是真的难以立足,不得已,振翅飞了出去,不知飞向何处,也不知是否还有立足之地。 她正幻想着,如若有一阵狂风吹过,这蜻蜓又当如何?怕是被狂风裹挟着不知丢往何处了罢? 可是凭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女? 三姑娘正在心下愤愤不平,忽然听到后头有一个人说道:“姑娘,这是干什么呢?”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隐隐透着几分慈爱和忐忑。 三姑娘捏着手帕的手一紧,立刻又若无其事的立起身,声音淡淡的说道:“也没什么,在这里看看花罢了。” 说完,便转身欲走,她身后那人急切的说道:“我知道姑娘不愿意见我,可如今,请姑娘听我一言,我听说夫人有意让姑娘入威远侯府做妾?” 三姑娘转身冷冷的说道:“姨娘,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话?还请姨娘慎言,再说此事姨娘也不应该来问我,我一个女孩儿家,哪里知道这样的事?” 张姨娘急道:“姑娘不用哄我,这件事如今在合府上下都传遍了,姑娘,万万不要面活心软,你心里也该当有个主意才是,这件事万万使不得。” 她见三姑娘低头不语,心里更是着急,忍不住说道:“我听人说,怡安郡主圣眷之隆连帝姬都要后退三舍之地,这样的贵人,我们如何招惹得起? 况且现在她的长子已经封了世子,无论她这一胎是男是女地位都是稳的,你倘若入府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你如今只有二八年华,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三姑娘小声的说道:“夫人已经同我说了,郡主娘娘身份高贵,必然不会同我计较,我只要本本分分的伏侍表哥,恭恭敬敬的伺候郡主娘娘,她并不会把我怎么样……” 张姨娘急得跌足道:“你糊涂,自古以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你见过有几个妻妾和睦的?纵然你见过,那也都是表象而已,姑娘,求你听姨娘一句话,这件事罢了吧?” 三姑娘突然转过身,怒气冲冲的说道:“我但凡是有一点法子,你当我愿意去给人家做妾吗?可我是姨娘生的,是庶出,谁又肯将我放在眼里?” 她说着眼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了下来,在她小的时候,众人都夸她颜色好,祖母和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从小到大,她的待遇虽然比不上嫡姐,可也是不差什么。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就凭她这出色的颜色定是要嫁个才貌双全的贵人,将来也会做高高在上的贵夫人。 就像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些诰命夫人一样,带着一身的傲慢,与人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如同恩赐一般。 可谁知,随着她长大,却渐渐的绝望的发现,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当年嫡姐嫁给一个穷举子的时候她还在心中暗自不以为然,身为嫡女又怎么样?相貌长得如此平常,纵然陪嫁丰厚也不过如此。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花容月貌,想象着自己未来的锦绣良缘。 可是她越长大越绝望的发现,她这一副花容月貌什么用都没有,参加赏花宴的时候,她确实被很多人拉着问过,但一听她出身皇商陈家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再听说她是庶女便不着痕迹的松了手。 这种情形一次又一次,她告诉自己罢了,能像嫡姐似的找个穷举人也行罢? 可后来她发现这个也不行,人家根本不愿意,能走到举人这一步的,又有几家是真正精穷又没有见识的?人家不稀罕她的这一副花容月貌,看中的是家世出身和到手的实惠。 而从前被她瞧不起的嫡姐,如今已经是七品官夫人了,三姑娘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嫁的比嫡姐好,这穷举人穷进士,她还看不上了呢,宁可做妾也要找一个贵人做依靠。 张姨娘看着她流泪,顿时心如刀割,她知道姑娘不愿意见她是恼恨她只是个姨娘,可是她有什么法子?她是家生奴才,不跟了老爷,就得嫁给那些奴才,将来生一屋子小奴才,祖祖辈辈都没有出头之日。 第207章 学医 张姨娘上前一步,用手指轻轻的扯住了三姑娘的袖子,哭道:“我知道姑娘委屈,都是我带累了姑娘,可是请姑娘三思,威远侯虽然是府里的表少爷,又位高权重,但威远侯府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姑娘就听我这一回罢?我昨日听你舅舅说,威远侯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请姑娘细细思量罢。” 三姑娘抽回自己的袖子,轻斥道:“什么我舅舅?一个奴才罢了,姨娘也说的出口?当心被夫人知道了又罚你跪着侍候。” 她说完也不再纠缠,转身便走,只是心里沉甸甸的,透着不安…… 张姨娘在她身后,眼巴巴的望着女儿远去,不由得泪流满面,这是夫人多年的手段,自从相中了女儿的好颜色,被夫人亲自带到身边之后,突然就经常当着女儿的面儿找借口罚她跪着。 看着女儿从一开始的羞愤震惊,到后来的逐渐麻木,直到如今对她日渐冷漠,张姨娘心里疼的要滴血,可她无可奈何,谁让她只是一个婢妾…… 威远侯府中,林琛与袁怡用罢早饭,见她又有些昏昏欲睡,不由得蹙眉道:“从前你带衡哥儿的时候也不是这般模样,如今怎么这样肯睡的?” 他转头问红袖:“你主子到底怎么着呢?” 红袖福了福身,恭敬的答道:“主子无碍的,奴婢日日都请脉并不敢有片刻的疏忽,昨日,太医院的王供奉过来,也说是正常的。” 太医院的王供奉行了一辈子的医,家里祖辈都是太医院的供奉,家里的医药典籍比宫里的还全呢,只是有一条,这老头倔强,跟皇帝说话都敢梗脖子。 没办法,人家有手艺,到了王供奉的这个地步,那是无可替代的,皇帝也惜命,惜命就得忍着这老头儿。 提起王供奉,吴怡笑着说道:“王大人,昨个来了,给我请了脉,说是没有大碍的,还顺道教了红袖这丫头两手儿,这老头的手底下还真有点子东西。” 红袖小声说道:“王大人,医术精湛,人也挺好的……” 翠红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说道:“好你个小蹄子,这么容易就叛变了?我们这座庙小,竟是放不下你了,赶明个你跟王老头去罢,让他收你做个徒弟。” 红袖白了翠红一眼,说道:“要不是我舍不得我主子,我倒愿意跟他去,天天闻着药香,没准不过三年五载的,我就进益成了女神医,到时候让你连我的衣服角也够不着。” 翠红听得直乐:“这小蹄子疯魔的不轻。” 袁怡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同王供奉说一声,让他收你做个女弟子,如何?” 红袖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复又黯然道:“我就是个奴婢,人家王大人是什么人?没的辱没了人家,再说我自幼就跟着主子,说句不怕主子恼的话,这里就是我的家,奴婢哪也不去。” 袁怡笑着说道:“我给你找个干妈,再给你脱了奴籍,我亲自去同王供奉说,让他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应该问题也不大。” 红袖自幼就在她身边服侍,从来没有不尽心的地方,这丫头与别的上都一般,只是十分喜欢医术,但她这里杂务多,这丫头每每只是夜间挑灯琢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袁怡是真心的想给这丫头寻个出路。 红袖闻言红了眼圈儿,哭着说道:“奴婢知道主子是一心为着我好,但主子不要说了,奴婢如今服侍您,将来在家里服侍小主子,一辈子心甘情愿的。” 翠红也红了眼圈儿,虽然说她们是奴婢,但运气不差,自幼就被挑上来服侍郡主,不但没遭过打骂,日常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强些,倘若离了这里,便是无根的浮萍一般,是死是活,谁又真心为她们打算呢? 袁怡见红袖是真心的这样想,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这些丫头们是真心的依赖她,不想离开的。 林琛见状,笑着说道:“那不如这样,我明儿个进宫的时候就去趟太医院,王供奉这老头跟我倒一向还对路子,我去跟他说一声,让红袖给他做个小药童。 跟着他学几年,白天到那老头那去学习,晚上再回家来,过几年学成了,咱就不去了,东西学到手了,谁还耐烦搭理他?” 一番话说的,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袁怡撑不住笑着说道:“侯爷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倘若让人听到了,这一世的英明也就不用要了。” 林琛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微笑着说:“那我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托赖在你们身上了,日后要有人说我是个小人,我可要找你们算账的。” 红袖高兴的福了福身:“奴婢多谢侯爷。” 林琛摆了摆手对袁怡说道:“我今儿个同外祖母和舅母去普济庵见太太,你身子重便不用去了,到时候我们俩再去给太太请安。” 袁怡点头说道:“那你就帮我给母亲带好罢,再帮我告个罪,待日后我再过去,我让翠红打点了一些燕窝,你一会子带过去,让太太早晚用一盅最是养人的。” 林琛点头径自去了,这里红袖犹豫的问袁怡:“要不我等日后再去罢,您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不在您身边,总是不大放心。” 袁怡不在意的说道:“哪里就忙的这样,家里的人多着呢,你只管去你的,再说了,又不是去多久,我估摸着也就是一头午的功夫,顶多那老头回家的时候再指点你两句,你还指望人家没日没夜的成日家教你呢?” 这倒是,那老头如今上了年纪,在太医院也只坐一头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红袖在一边跟着打下手,也是中午就回来了,这倒是没什么的,家里也能照应的到。 红袖便欢喜起来,双手合十的直念佛,她是真的喜欢学医,更何况跟着的又是王供奉这个级别的师傅,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这里林琛已经在山脚下同陈家人会合了,到外祖母和舅母的轿子跟前问了安,又叮嘱了轿夫几句,一行人便迤逦的向山上行去。 普济庵中陈氏早就得到了信儿,她急得只在屋子里转悠,又想到山门那里去等,到底有所顾忌,没有过去。 陈平家的说道:“太太别急,老奴这就出去瞧瞧。” 第208章 二姑娘 陈平家的脚步匆匆的出去了,这里陈氏望着院子里的古木怔怔的出神。 她是母亲的老来女,在家时一向得宠,不但父亲母亲宠着她,便是哥哥嫂子对她也不错。 自从她嫁到国公府里,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母亲了,国公府规矩大,即便是从前,大家都在京城的时候,她想见母亲一面也不容易。 哥哥和侄儿更是难得一见的,陈氏想起从前侄儿小时候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微笑。 又想起哥哥离开京城时,望着自己担忧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如今好了,大家又团圆了。 陈氏心中正值火急火燎的,便见陈平家的脚步匆匆的进来,顿时心中大喜,可是母亲和哥哥他们到了? 谁知陈平家的进来,脸上却无半丝喜色,只是不高兴的说道:“太太,咱们家二姑娘来了。” 陈氏愣了一下,这说的是谁?二姑娘?肯定不是娘家的侄女了,娘家二侄女已经出嫁了,就是过来也会说是姑奶奶,那就是安国府的二姑娘林月?她来干什么? 陈氏有些不悦,若是平常时候左右也没什么事儿,见了就见了,一个小姑娘也翻不出天去,听听说什么也好。 可如今,她哪有那个心思听这小姑娘胡言乱语? 一想起来陈氏就有些不耐烦,她刚想说不见,可还没等陈氏说话,门口就传来一声哽咽的哭声,二姑娘林月脚步匆匆的冲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跑到陈氏面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着说道:“女儿总算是见到太太了,太太不在家,女儿受了委屈也无人可诉,如今见到了太太,女儿心里就有着落了。” 陈氏皱起了眉头,目光深深地望着林月,二姑娘这话说的可有意思,原来在安国府里的时候,林月可不怎么看得上她这个太太,每日里只是讨好老太太,不大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错,毕竟府里的人都知道太太做不了主,他们这些庶出子女的婚事都捏在老太太和国公爷的手里,轻易不与太太相干,所以对太太也都是面子情儿。 陈氏不耐烦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到底什么事?” 林月的哭声一顿,她慢慢的用帕子擦着眼角,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恭恭敬敬的给太太磕了个头。 “女儿小时候不懂事,倘若有冲撞太太的地方,请您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原谅我罢,如今,女儿走投无路,只得求太太开恩。” 陈母脸上不耐烦的颜色更重了,家里人马上就到了,她正思念着母亲和哥哥嫂子,哪里有这个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陈氏冷着一张脸说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罢,倘若没有事,我就走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林月一看急了,忙站起身追了两步,流着泪说道:“太太,请留步,求太太疼我一回。” 陈氏无奈的顿住了脚步,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外面并无动静,想来母亲哥哥还没到,只得问道:“到底什么事?” 林月一看陈氏的样子,就知道她很不耐烦,不敢再耽搁下去,忙开口说道:“都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一句话没说完,林月便红了脸,很有些难为情,让她一个女孩开口谈自己的婚事,这真是很为难的事。 可是如今她也没有了第二个法子,只得咬着牙说道:“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说起来还是二哥哥的同年之子。 可是这门婚事委实让女儿委屈,他家里原来只是个乡野的农户,哥哥的这位同年熬了半辈子,才勉强中了个同进士。 头些年外放出了京,最近一年才回了京城,也只不过做了个六品的小京官,家里更是连像样的宅子都没,只有个一进的小院子。 这样人家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虽然如今中了个举人,听说名次也不是很靠前,前程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将来也不过是像他们家老爷似的,熬了多年才有幸做个六品的小京官罢了。 女儿不愿意,求太太给我做主,哪怕是说个咱们这样人家的庶子也好,求太太超生,给女儿个活路罢。” 她说着便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就听陈氏问道:“你今日到我这里来,老太太可知道吗?” 林月点了点头,说道:“女儿是来给太太请安,给老太太祈福来的。” 陈氏低垂着眼说道:“你说的话我听明白了,只是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和国公爷做主,我以为你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再者说,听你的意思,我倒觉得这户人家还好,家境殷实,家里人也不复杂,农户有农户的好处,他们规矩没有那么大,人活着也松快些。 你又是国公府的姑娘,在他们眼里是有身份的人,想来也会高看你一眼,捧着你一些,总比去那些高门大户里,给两层公婆立规矩强。 这样的农家孩子知道吃苦,既然能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就说明人家孩子是知道上进的,家里的日子也是向上走的,未来必定不会差。” 陈氏也是一片好心提点,可显然,二姑娘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是太太不想多事,也不想管她,才会出言敷衍她。 遂拉着陈氏的袖子哭道:“太太就帮女儿这一次罢,那样的人家粗鄙的很,女儿实在是受不来,不到万不得已,女儿怎么敢来打扰太太清修?这是女儿一辈子的大事,求太太超生。” 她正在这里哭着,便听门外有人说道:“这是在做什么?做什么这么吵吵闹闹的?” 林月听见这个声音,不由自主的心下一抖,她慌忙擦干了眼泪,低着头小声的说道:“二哥哥。” 林琛一进门见是她在这里,不悦的问道:“你既然知道过来会打扰太太清修,还来这里哭哭闹闹的?” 林月哭着说道:“正好二哥哥来了,母亲请问问二哥哥?那家人是不是我说的样子?” 第209章 母女相见 林琛不明所以的望向母亲,陈氏见儿子迷惑,将林月刚才的话简略的说了一遍。 林琛冷笑一声,说道:“想必你们说的是钟兄罢?姑娘竟不必太过在意,你不愿意直接回绝就是了,钟兄人品高洁,必然不会放在心上。” 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只怕钟兄同意结亲,多少还有些他的缘故呢。 林月听见他如此说,顿时羞红了脸,她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这里陈氏见她走了,不停的往院子外头瞧,回头问儿子:“怎么不见你外祖母和你舅妈过来?” 林琛上前扶住母亲,说道:“我原怕您等的心急,先行一步,过来报信儿,外祖母和舅母马上就到了,想必现在已经入了山门。” 陈氏闻言急忙忙的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口,便见到嫂子和侄女一左一右的扶着陈家老太太进来,陈氏顿时红了眼眶。 林琛怕她摔倒,扶着她的手臂紧走几步,陈家老太太也已经看见了女儿,红着眼圈扑上来,一把将陈氏抱在怀里。 陈家老太太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见她年纪轻轻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不由得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哪辈子里欠下的孽债,遇着了那么一个不晓事的东西,一家子混账东西,把你作贱成这个样子,又把我的外孙逐出了家门,杀千刀的混蛋,都说人在做天在看,苍天饶过哪个?” 老太太抱着女儿老泪纵横,嘴里只是絮絮叨叨的骂着,陈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擦了一回眼泪,劝道:“如今,我们一家回来了,琛哥也出息了,这一阵子风雨总算是已经过去,母亲不要再悲伤,倘若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陈氏闻言也慌忙的擦了眼泪,又拿起手帕给母亲擦泪,跟着劝道:“我如今好着呢,母亲不必惦记。” 她又看向旁边的陈夫人,微笑着说道:“有几年没见着嫂子了,嫂子还是当年的模样。” 陈夫人笑着说道:“哪里还能够比当年?我都老了,精神头也短,想起当年来也只能想想罢了。” 话虽然如此说,但陈夫人的精神头可比陈氏强多了,她家里没有那些糟心事儿,外头的事自有男人张罗,日子过的舒心,保养的也好,明明比陈氏还大着几岁,却看起来比陈氏年轻多了。 林琛的眼眸中有湿意,太太这一生太难了…… 三姑娘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叫了一声:“姑妈。” 陈氏忙扶她起来,对陈夫人说道:“这是三丫头罢?几年不见,竟出落的花儿一样,可定了亲事吗?” 她本是随口一问,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闻言,对望了一眼,对林琛和三姑娘说道:“琛哥儿先陪你妹妹出去转转,我同你母亲说两句话。” 林琛的目光一闪,看了母亲一眼,笑着告退出去了。 这里陈氏望了一眼儿子出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哥哥和侄儿身子可还好么?” 陈家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都好都好,咱们全家都挺好,杰哥儿已经同荣国府的二姑娘定了亲,是琛哥儿给做的媒,不日就要放小定了。” 陈氏闻言点头说道:“荣国府?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 陈夫人有些急切的问道:“妹妹在京城多年,可知道这位二姑娘吗?” 虽然老爷说不错,老太太说挺好,如今,陈氏也觉得是桩好姻缘,可她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心里还是不太踏实,她对荣国府的情况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姑娘是庶出。 按理来说人家国公府的姑娘,即便是庶出配自己儿子也是绰绰有余的,更别说姑娘的大姐是皇妃,妹妹又是侯夫人,这样论起来自己家都算是高攀了。 可是婆婆看儿媳妇也不只是看这些,是要日后一起相处的,倘若是个不懂事的胡搅蛮缠的,整日里闹得家宅不宁,也够令人头疼的了。 听见嫂子这么问,陈氏便知道嫂子想打听一下儿媳妇的脾性,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贾家的那点事,整个京城都知道。 陈氏说道:“论起荣国府的这位二姑娘倒是名声不显,我原来去他们家赴宴的时候也见过一两回,是个温柔沉默的姑娘,看起来脾气性格要软一些,不是抓尖好强的性子。” 陈氏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里不停的念佛,这真是佛祖保佑,温柔沉默的性子好啊,不惹事,不抓尖,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姑娘上哪找?当真是佛祖保佑。 陈氏对贾家的亲事更是满意,陈老太太也觉得不错,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家里的和睦老太太就高兴了。 陈夫人上前拉着小姑子的手,仔细的端详着说道:“瞧这气色也不错,比我预想的好,看来妹妹在这里过得很舒心。” 陈氏笑着说道:“佛门之地清静,在这里晨钟暮鼓的,我听着心里也安宁。” 陈夫人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事情不能这么做, 妹妹年纪还轻,哪能在这里虚度年华?不如随我们家去罢,家里总还不缺你的一口饭吃。” 陈氏心中一热,却摇头说道:“我在这里就很好,在这清净之地待的久了,越发的不愿意离开,琛哥儿从前也跟我说过,郡主也来过,都劝过我,我只是不愿意去。” 陈老太太闻言眼泪又迸了出来,她又生气的骂了安国公几句。 反倒是陈夫人劝道:“毕竟还有哥儿在呢,母亲,快别这么着,看在哥儿的面子上罢。” 听到儿媳妇儿提起外孙,陈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孙女儿,对陈氏说道:“这里只有我们娘们儿几个,没有一个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郡主娘娘是个好的,身份高贵,长得也好,只是有一条,太霸道了一些,这满京城里,就连驸马还有通房呢,她只把我们琛哥儿管束的 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未免太厉害了一些。” 第210章 想通 陈氏听了母亲的话,微笑着说道:“那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只要他们夫妻和顺,其余的事我是不管的。” 陈老太太欲言又止,陈夫人闻言笑着说道:“妹妹别怪我多嘴,郡主娘娘出身高贵,她这个出身自然硬气些,做婆婆的没有个不势弱的,哪里还能指望着郡主娘娘伏侍婆婆呢?” 陈老太太闻言点头道:“就是你嫂子说的这个理儿,你瞧咱们家三丫头怎么样?” 陈氏有些诧异的说道:“我瞧着是不错的,难道母亲打算……” 陈老太太说道:“让你侄女儿给琛哥儿做个妾室,那是她的亲表哥,让三丫头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再者说,你是她的亲姑妈,这孩子心眼儿实,一定会一心一意的服侍你,不比外头寻来的强吗?” 陈氏抿着唇有些沉默,半晌叹息道:“孩子们的事儿我再不管的,我这一辈子没遇到个心疼我的人,我只希望孩子们过得和和美美的,表哥表妹的从来都是乱家的根源,我不能这么为难我儿子,这件事儿我不答应。” 陈夫人有些急了,劝道:“妹妹不可不为将来打算,说句难听的话,你总有老去的一天,身边儿没个知根知底的人伏侍怎么行?” 陈氏决然的说道:“谁说身边儿没有人?我有儿子,孙子,知子莫若母,我儿子是个靠得住的,就是儿媳妇儿我心里也有数,你们不必多说了。” 陈老太太对陈夫人使了个眼色,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既然母子俩一条心,对这件事都没有心思,那就罢了吧,免得到最后反而伤了和气,得不偿失,再说了,凭三丫头的颜色也不是嫁不出去,算了。 这里母女二人又聊起了家常,门外陈家三姑娘跟着表哥后头往庵堂的小花园走。 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有心思打理这些俗务,花园子里的花木都修剪的十分齐整,虽然没有太多名贵的品种,却也姹紫嫣红,让人瞧着赏心悦目。 远处亭台楼阁朱漆金粉,香烟袅袅升起,不愧是皇家庵堂,别有一番气象。 林琛悠哉悠哉的走着,手里轻轻的托着折扇,不时的用扇骨轻轻的击打着自己的手臂,他走的十分悠闲,有时还驻足微笑,似乎忘了后头还有一个人。 三姑娘满腹的心事,不时的望向前面的表哥,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羞怯,渐渐的便有些愤愤不平,自己如此花容月貌,主动给他做妾,他还不愿意,如此轻狂,瞧不起谁呢? 走到石板路的尽头,眼看着林琛要拾阶而上,三姑娘快走了两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小姑娘气的双颊通红,一双杏眼瞪着他,像是要扑上来咬他一口解气。 林琛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的笑了。 “表妹,怎么了?可是崴了脚,我叫人来扶你进去罢。” 他一个大男人犯不着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再说毕竟是他舅舅的闺女,有些事儿他跟一个小姑娘也说不着。 三姑娘知道林琛给他台阶下,可是今天她豁出去了,就是不想下这个台阶。 她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林琛被她噎住了。 这话可不好答,语气太重了,把小姑娘惹的哭了,倘若被人看见,又是一阵风言风语。 语气轻了呢,这小姑娘又纠缠不休。 林琛用折扇轻轻的击打着自己的手心,心下暗自惦量着。 三姑娘今日破罐子破摔,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 她催促着说道:“你倒是说话呀。” 林琛在心里悄悄的跟媳妇儿道了个歉,随后说道:“我媳妇儿身边有个丫头,自幼习武,鞭子耍得特别好,有一次,她气性上来将一个人生生的抽花了脸,脸上都是一道一道的血痕,跟血葫芦似的,特别吓人。” 三姑娘闻言苍白了一张脸,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郡主娘娘身边还有这样的人,下手如此狠辣,还专往人的脸上抽,他的意思是,这是郡主娘娘让抽的。 三姑娘咬牙说道:“我不信。” 郡主是皇家郡主,岂能这样飞扬跋扈的,况且她也从来没听过怡安郡主飞扬跋扈的名声。 林琛只是摇着折扇不说话,一脸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片刻后又说道:“我媳妇儿身边还有一个懂医术的丫头,有一回她下药,把人家(的马)药的迷迷糊糊的,差点儿一个跟头跌死。” 三姑娘…… 这也太可怕了,郡主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丫头都是这样,那郡主得厉害成什么样儿啊? 怪不得表哥身边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表哥也太可怜了。 看着小丫头一脸同情的望着他,林琛心下暗暗好笑,他面上踌躇的说道:“我这一天天都不着家的,表妹要是到府里来,只能伏侍郡主,我会交待丫头们一声儿,让她们尽量下手轻些。” 三姑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这也太可怕了,都给人家做妾了,还要受这种折磨,那还不如去做大老婆呢,虽然她的身份想做官夫人不容易,要是不太挑剔的话,在门当户对的人家里找个公子也不算难罢?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表哥,三姑娘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她为什么要给表哥做妾呢?她可以扯着表哥的虎皮去作威作福啊,也许仗势欺人做不到,可扯着虎皮过一些舒心日子也未必不能够。 再说她还有一个那么威风的郡主嫂子呢,这个也可以用一用。 三姑娘想通了,她甜甜的笑着对林琛说道:“表哥家里真是人才济济,像我这样平庸的人就不去凑热闹了,只求表哥疼妹妹一些,我定然日后经常上门给嫂子请安,表哥别嫌我烦啊。” 林琛见她自己想通了,也笑着说道:“不用提什么烦不烦的话,都是亲戚,你闲了只管过来顽。” 既然两人达成了一致,很快气氛就和谐起来,兄妹二人一起赏花赏草,在院子里闲逛,走不多远,便在拐角处遇到了安国公府的二姑娘林月。 第211章 母子 林月见了林琛,眼圈微红,福了福身。 陈三姑娘见状忙找借口走了,她不是笨蛋,一见这情形便知人家兄妹有话要说,自己留下来不大方便。 林琛顿住脚步沉默不语,林月见陈三姑娘走了,忙上前又行了一礼:“二哥哥。” 她见林琛只是深深的望着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轻声道:“族兄……” 这一次,林琛低垂了眼眸,温言道:“族妹不必多礼。” 大家已然分道扬镳,很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林月咬着嘴唇,半天才哆嗦着说:“毕竟兄妹一场,二哥哥,不,族兄真如此狠心么?” 林琛看着她,突然笑了,他温言道:“你不是说我卑鄙阴险,是小人得志吗?” 林月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滚,这是她当日里讨好林珏的话,没想到竟会传到林琛的耳中。 她哭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平日里一直在夹缝中求生,族兄,何必和我计较?” 林琛冷冷的道:“废话便不必说了,你直说了罢,找我何事?” 林月心知这位不好糊弄,比府里的世子大哥还心思深沉些,她倘若有一句虚言,这一位便会转身就走。 忙道:“如今,家里老太太病着,父亲只是不管不顾的守着大哥,府里头乱成一团,根本顾不上我们……” 林琛望向天边,悠悠的说道:“这并不与我相干,虽然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是同宗同族的,但毕竟祖上便已经疏远了,族妹家的事我不方便过问。” 林月急切的说道:“族兄,可太太毕竟是我的母亲,我的婚事理应由母亲做主……” 林琛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是请国公爷做主更便宜些,再说上头还有老太太呢,岂能轮到太太做主。” 林月的脸瞬间又变得苍白,这是她从前说过的话,没想到二哥还记得,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她这个二哥从小就是冷心冷肺的,最是记仇。 林月咬了咬牙:“必定是兄妹一场,二哥,确定不帮我的忙?日后……” 林琛接口道:“日后又如何?” 林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下不由得一阵悲凉,她能如何?人家又是侯爷,又是郡主的,她还能做皇后娘娘不成? 林月跺跺脚,转身跑了,这里林琛看了看日头,慢慢的踱步往陈氏那里去。 陈家老太太正在同陈氏说话,她先前见三丫头进来,神色轻松面色红润,以为她同林琛的事有所进展。 心中暗喜,纵然陈氏不同意,只要琛哥儿愿意,陈氏应该也没有什么话讲。 几人正说着话,见林琛进来,陈三姑娘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她目光清正,含着对兄长的敬重。 陈家老太太挑了挑眉,这是……,老人家撑不住笑了,她原就说她家的这个三姑娘是个聪慧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陈夫人的眼中含着一抹失望,既然大家都无意,那也就罢了。 陈家老太太又接着说起了安国公府的事。 “你还是国公夫人呢,那府里的事,你也应该略微了解一下,哪有,就这么丢开手的?” 陈氏的面色十分平静,她慢悠悠的说道:“上月,永宁长公主殿下过来,为陛下的万寿节添灯,我已经同公主殿下说过了,我打算长长久久的在这里住下,请陛下赐个法号,让我能名正言顺的待在这里侍奉佛祖。” 林琛心中已经有了底,之前母亲同他说了好多次,他虽然无可奈何,也只得认了。 陈老夫人大惊失色,她一直以为女儿是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这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你就自己做主了?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就这么伤我的心?年纪轻轻的,在这里苦熬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氏正色的说道:“母亲说的不对,什么叫做苦熬着?我从前在国公府里,倒是锦衣玉食呢,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每日里战战兢兢,在夹缝里生存,心里没有片刻是安宁的,反倒是这几年,活的最为安稳,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我只知道我如今是再舒心没有的日子。” 陈家老太太闻言,不由得放声大哭,陈夫人上前去扶住老太太,劝道:“母亲不必伤心,此事尚且没有定论,就算日后定了,也不过是妹妹跟佛祖有缘,这是几辈子解不开的缘法,今生侍奉了佛祖,来世必然是有大造化的,老太太又何必伤悲?” 众人连说带劝,陈家老太太好歹是住了声,她泪眼朦胧的说道:“你这个孽障,如今也说不得你了,随你去罢。” 陈氏欢喜的一福身:“多谢母亲。” 林琛送了外祖母和舅母下山,又返回了庵中,陈氏正坐在椅子上,见儿子进来,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她笑着说道:“这凡尘俗世我都不惦记了,只有你让我放不下,我的儿,快来。” 林琛上前一撩袍子跪在地上,将头轻轻的枕在母亲的膝上,轻声的唤道:“娘”。 陈氏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温言问道:“郡主和衡哥儿还好吗?” 林琛微微的闭着眼睛,说道“都好,她的月份大了,儿子没让她过来,怡儿说,待她的身子轻便了,一定来向母亲请安。 衡哥儿倒还好,每日里能吃能睡的,有时候到长公主府去住,有时候在家里住,每日里只是疯顽,父亲前些日子还说要给他启蒙呢。” 陈氏含笑地听着,望着窗外,想象着儿子说的样子,良久方才说道:“你要多体谅你媳妇儿,女子怀胎不易,不许你弄幺蛾子气她,娘怀你那会儿就很艰难,心里孤独的难受,你多陪陪儿媳妇儿,多上些心,还是那句话,夫妻和顺就是孝顺太太。” 林琛的目光湿润了,他无数次听陈平家的唠叨过,母亲怀她的时候十分不易,可以说,安国公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是期盼他出生的。 每个人都怕他的出生会抢了大哥的地位,简直可笑。 第212章 月饼 陈氏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笑着逗他。 “我也不过是白叮嘱你一回,论起疼媳妇儿,你从小就知道的,你惦记着人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有十几年了罢?” 林琛诧异的看了母亲一眼:“娘?” 陈氏含笑说道:“有一年你在宫里陪着太子殿下领宴过中秋节,回来的时候,手帕里包着一块吃了一半的月饼。 你宝贝的什么似的,悄悄的塞在袖子里,吃了好几天,一回只肯吃一点点,到后来吃的生了病。 一连坏了好几日的肚子,整个人都脱了力,后来还是太医院的王供奉过来给你治好了。 我那时只疑心有人要害你,一番细细的查访之下,才发现了你袖子里头的月饼渣子,这是哪里来的?” 林琛的双颊通红,他不好意思的将脸埋在母亲的膝头上,原来太太早就知道了? 他又想起当年在宫宴上高高坐在上头的小姑娘,端坐着像小大人似的,微风拂起她的裙摆,头上是圆圆的明月,恍若要乘风而去,让他心下十分惶恐。 那时,他只是个小小的伴读,远远的看着她,恨不得飞跑上前去拉住她的衣摆,让她永远留在人间。 宴席快散的时候,他借口去找四殿下,路过怡安郡主的桌子前面,偷偷藏起来她吃剩下的半块月饼。 自觉好像偷到了太上老君的金丹,觉得难过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就吃上一点点,那感觉无比的奇妙,心上涌起一丝甜意,再大的委屈也都不觉得是委屈了。 想起往事,林琛的目光泛起一抹温柔,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娘,说道:“怪道,您从来不提我的婚事,我记得有一次也是舅母提起了我的婚事,想将表妹许配给我,您也是同样的回绝了。” 陈氏眼带笑意:“我们母子生存的如此艰难,娘怎么忍心在你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只是那时候也是担心的,担心我们高攀不上人家,担心我儿子到最后伤心。” 林琛轻轻的伸出手揽住母亲的腰,说道:“明月虽远,我一直在努力的靠近着,从来不敢有片刻的懈怠,终于揽在了怀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是真心的,她就是我的。” 陈氏的目光一闪,摇了摇自己的头。那可不一定,努力了,不一定有结果。真心也不一定换来真心,只能说这两个孩子是天定的缘分,注定的神仙眷侣。 不提母子俩在那里细说往事,只说林月回到家中,晚上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问道:“你的心愿可成了吗?” 林月红着眼圈儿,摇了摇头。 老太太微笑着说道:“琛儿那孩子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雪中送炭的恩情,别人记一分,他记十分。 反之,他也比别人记仇。你那时候一心帮着珏儿,没少给他们母子二人使绊子,倘若是他也便罢了,偏偏你总借着找太太的麻烦去讨好珏儿。这在琛儿那里是大忌讳,我就知道,他是不会答应的。” 林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来到老太太面前,哭道:“老太太救我,求您救救我。” 老太太叹息的说道:“你这孩子,聪明都在外头,就是因为为你着想,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她见林月依然迷惑不解,无奈的说道:“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难处,你这个身份,要么就是给庶子做媳妇儿,要么就是给皇家王府做妾。 前者岂有那么好做的?两层婆婆在上,你怎么做都不讨好,你怠慢了嫡母,日后还怎么在人家的手底下讨生活?怠慢了亲婆婆,夫君那里要如何交代? 给皇家和王府做妾,看着富贵锦绣,可那都是别人的。你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和永远都上不了台面儿身份。 平日里伏侍着男主子还得伏侍着女主子,你自己就是庶出,做妾什么样,还用别人教你?” 林月哭着磕头道:“可是那户人家也太粗鄙了一些,泥腿子出身就不说了,那人也只是个小小的举人,连个进士都不是,要是他这一辈子都中不了,我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举人娘子吗?” “举人也能选官,以咱们家的家世,帮着他选个小官,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林月梗着脖子说道:“父亲和大哥如今都没有实职,二哥哥又是别人家的了,能帮他选个什么小官?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老太太被她顶的气了个够呛,这丫头怎么就这么蠢呢?从前她怎么没看出来? 老太太无力的挥了挥手:“事情已经定了,你不用多说了,回去绣嫁妆,等着出阁罢。” 林月一听便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余地,不由得嚎啕大哭着跑了出去。 老太太这里被她气的够呛,心中暗自叹息,她这些孙子孙女从前看着还好,怎么如今一个比一个蠢呢? 却说林琛从山上回来,自己巴巴的跑到得月楼去,非要让楼里的师傅给他做两块月饼,弄得人家莫名其妙的。 这离八月十五还有日子呢,这时候家家都没有备货,做的什么月饼? 无奈眼看着这位公子前呼后拥的,排场气场都无比的强大,老板战战兢兢的无可奈何的说道:“做自然是能做的,只是要等好久,模具都得现刷,料也没备,小人怕大爷等的着急,要不您明儿个再来取?” “你只管做就是,我就在这等着。” 春茗随手掏出两锭银子丢了出去:“我们侯爷赏你的,快去做来。” 随手就是两锭银元宝,每个足足有十两银子,我的乖乖,听这小厮的意思这还是位侯爷,掌柜的眼睛都笑眯出了缝:“侯爷,您请稍候,小人这就把店里的师傅们都召集出来,连夜给您做月饼。” 林琛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午后暖暖的阳光不语。 春茗冲着掌柜的挥了挥手:“快去罢,别耽误了我们爷的事儿,有几条命你们也担不起。” 第213章 缘法 林琛回家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袁怡却没有入睡,她正在看翠红拿来的针线,有的是衡儿的小衣,还有的是小儿的襁褓,都是针线上的人,做完送上来的。 袁怡皱着眉头说道:“我上一回就说过了,衡儿的小衣上不用任何纹饰,针脚要细密,这是贴身穿着的衣服,不用弄那些花架子,反倒不舒坦。” 翠红陪着笑说道:“这是咱们府里新来的一个绣娘,她不大知道郡主的规矩,办砸了差事。”她用眼睛偷偷的瞄了一眼袁怡,“奴婢本来是要让她重做的,谁知她说这是她家祖传的针法,最是平整的,不信主子试试?” 袁怡伸手抚了抚,确实不错,不过,她还是说道:“如今看着不错,只怕穿久了,摩擦过还是不舒坦,换了罢。”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翠红赶忙应了,便要将东西收了,明日交给针线上的人去改。 刚要出门,便见林琛像捧着个宝贝似的进来。 翠红忍不住掩口笑了:“侯爷,这是得了个宝贝,给我们郡主拿来了?让奴婢们也开开眼?” 林琛捧着不给,只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丫头们都抿嘴笑着出去了。 这里袁怡在榻上,微笑着看着他。 林琛献宝似的将匣子捧到袁怡面前,轻轻的掀开盒盖,拿出一块小巧精致的月饼,用手帕捧了,递给媳妇儿。 袁怡挑了挑眉,这是闹的哪样? 林琛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只笑眯眯的说:“媳妇儿你吃罢,记得给我留一半。” 袁怡…… 就这么小巧的一块月饼,拿给她吃,自己还得要回去一半,这闹的是哪出? 林琛急了,将帕子又往前递了递:“媳妇,你快点。” 袁怡见他眼睛亮晶晶的,无奈的只得接过来咬了一口,见林琛还眼巴巴的看着她,一时童心大起,狠狠的又咬了一口,那月饼一下子就去了一大半。 林琛急了,又不能伸手去抢,只能委屈巴巴的看着媳妇。 袁怡忍不住笑了,将手里剩了一口的月饼塞进他的嘴里,林琛顿时眉开眼笑。 小两口顽笑似的,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月饼,傻眼了,不知不觉竟然吃了这么多,胃里都有些胀胀的。 林琛扶着媳妇起来:“咱俩去院子里走走,正好看看月色。” 望着窗外的明月,袁怡觉得也行罢。 丫头们听得呼唤,忙忙的叫来婆子们,将院子里的灯笼都高高的挑起来,红袖又指挥着小丫头们拿来十几盏的琉璃灯,一一点燃,将院子里照的亮如白昼。 袁怡刚走出房门,便皱眉说道:“看的就是月色,这么灯火通明的,还赏的什么月色?” 红袖福身一礼,劝道:“我的好主子,您也没瞧瞧,什么时辰了?黑灯瞎火的,纵然有月光,脚下也是暗的,倘若不小心跌一下,那可不是好顽的。” 林琛闻言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他今日真是兴奋的过头了,竟然忘了媳妇还怀着孕呢。 他忙忙的说道:“我们只在屋子里逛逛罢?” 袁怡望着天边的月亮,忽然来了兴致:“不是还有你吗?快走罢。” 小两口携手出去,林琛一边战战兢兢的扶着媳妇,一边又同她说起今日的事。 “太太那里倒还好,外祖母去的时候太太的心情有些激动,倒是还撑得住,只是我在那里意外的遇见了林月。” “嗯?”袁怡来了兴趣,“她做什么去了?” 不过,她跟林月不熟,当年她刚刚新婚便南下随林琛赴任了,再回京城的时候物是人非,他们跟安国公府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是以她跟林月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不过,当初公主娘调查安国公府的时候,查的很是详细,里头有关于林月的那部分。 这是个很伶俐的姑娘,一味的赶热灶,在她小的时候也讨好过嫡母,后来发现嫡母势弱,便捡着旺处飞去了。 这里林琛说道:“那府里如今乱糟糟的,她如今也十六了,竟然没人想起她的婚事来,她自己着急了呗。” 袁怡诧异的问:“她纵然是着急,也不应该来找太太,她的事太太可做不了主。” “病急乱投医了,据她所说,他们不知怎么的,跟翰林院的钟兄搭上了话,想将林月许配给钟兄的长子,可是林月怎么能瞧得上人家?” 袁怡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位钟大人便是你说的那位同年罢?” 林琛叹息着说道:“就是他家。不了解情况的人都觉得钟兄没有天赋,人到中年才中了进士,可是我们同科的人都知道,钟兄于读书一道上确有过人之处。 他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农户,家里只有两亩的薄田,从老至幼有十几口的人指着这两亩薄田吃饭。别说读书了,吃饭穿衣都是问题。” 袁怡渐渐的听住了,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他是怎么去读书的?” 林琛笑叹:“这便是钟兄的运道了。” 见袁怡用眼神示意他快说,林琛扶着媳妇儿缓缓的走着,说道:“因为家里只有两亩薄田,吃不起饭,钟兄十七八岁的时候便跟着父亲去一位举人家里打长工。 这位举人有一位公子,年龄跟钟兄差不多,偏偏最喜欢淘气,不喜欢读书,这位举人便打发钟兄去看着他。 那位公子被人圈在书房里,出不去门,闲的难受,又见钟兄呆呆的立在书房里,眼睛羡慕的看着架子上的书,顿时心生一计。 他开始招呼钟兄同他一起读书,每日里教钟兄认字,他本是随便教教,没料到钟兄过目不忘,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读完了好几本的启蒙读物,字也认识了好些。 那公子便把他按到椅子上,自己偷偷的溜出去顽,举人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窗子上的倒影,见那人影动着嘴唇,认认真真的在读书,心中宽慰。” 袁怡惊奇的问道:“他竟没有发现不是自己的儿子吗?” 林琛微笑:“不是谁都能认识字的。” 第214章 回娘家 袁怡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被发现了,但同样,那位举人也发现了钟兄的天赋异禀,他本是读书人,对读书人有些偏爱,见钟兄如此天赋竟被如此埋没,便起了爱才之心,资助了钟兄几年。” 袁怡有些纳闷儿:“那以钟大人如此高的天赋,怎么直到二十年后才中了进士?” 林琛有些嗟叹:“人家家里也不是开善堂的, 再说钟兄的时运也稍有些不济,他进学不过五年,已经中了秀才。 无奈,那位举人意外去世了,无人资助,钟兄家里哪进得起学?只得放下书本,去给人家做账房先生以谋生路,后来慢慢的攒了些钱财,多年后,才重新进了书院。” 袁怡听后有些感慨,这古代读书是真的不容易,这已经是天赋异禀了,还这么艰难的才中了进士,要是天赋稍微差一点的,肯定是没有希望的。 她好奇的问:“那钟兄怎么没有中状元?” 林琛忍不住笑了,他望着半空中的月亮悠悠的说道:“这天底下有天赋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他有的别人也未必没有,可别人自幼博览群书,见识广博,他却是没有的。” 袁怡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她懂了,这时候读书书籍也是贵重的东西,有些孤本藏书普通人根本难以见到,那位钟大人就是再有天赋,也是拼不过别人的。 “那他家那位公子如何呢?” “非常不错,有他父亲八九分的天赋罢。” 哎呦,那这小子有前途啊,他老子就是有十分的天赋,无奈亲爹只有两亩薄田,虽然他有八九分的天赋,可他亲爹现在是翰林院学士,这可有天壤之别了,只要这小子不是纨绔子弟,前程应该不差呀。 那林月…… 林琛嗤笑着说道:“那个死丫头不会答应的。她从小就会赶热灶,眼睛长在头顶上。 钟兄虽然如今当了官,却是清水衙门,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奉禄,家里过的紧巴巴的。 就是现在的那个小院子,还是这两年才买上的,一共只有巴掌那么大,还没有咱们家丫头们住的屋子大,林月那个死丫头,怎么可能愿意?” 袁怡皱眉说道:“那你上次给舅舅家的表妹介绍的就是他家了?” 林琛点点头:“我当日觉得他们两家也算是般配,钟兄家里缺少钱财,舅舅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不正好互补嘛。” 那…… 林琛看了一眼袁怡的脸色,说道“这件事罢了,表妹也不太合适,再看罢。” 两口子回去歇下,一夜无话,过了几日,贾府打发人来接黛玉。 红袖带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进来,一进屋就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袁怡磕头:“奴婢给郡主请安。” “罢了,是谁打发你来的?” 那婆子起身陪着笑说道:“我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原来是老太太的陪房,今日老太太打发我来接表姑娘过去坐坐,一来娘娘要打几日平安醮,接表姑娘过去松泛松泛,二来,我们家二姑娘的好日子也定了,就在十日后,老太太说,临出阁前让姑娘们聚一聚,也图个热闹。” 出嫁的日子都定了?这可够急切的。 袁怡点了点头对红袖说道:“你打发人去大姑娘的院子里知会一声,让明心把东西收拾一下,首饰多带两套,衣裳也多预备几件儿。” 黛玉这次过去,正好赶上人家有喜事儿,免不了要见人,以她的身份,不能失了体面。 红袖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黛玉便过来辞了嫂子,同贾家的婆子们去了。 到了贾府姐妹们厮见自然十分亲热,又有湘云宝钗都被接了过来,难得人这么齐全,众人的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又有宝钗的妹妹宝琴也正在她家中,被一起接了过来,还有李纨的两个姐妹也来投亲,贾府顿时热闹起来。 贾母一惯喜欢热闹,看着一屋子的女孩儿心里高兴,便是宝玉病也好了许多。 只是宝钗黛玉都刻意避着他,宝玉察觉到二人的回避心下十分黯然。 不过如今家里的女孩多,他便很快的丢开手去,约着宝琴每日里淘气,加之湘云爽利,偶尔也同他顽笑一回,宝玉的病竟渐渐的好起来。 贾母王夫人见了心下十分高兴,王夫人如今看着黛玉的那张脸,目光都温和了不少。 黛玉去贾府之后,袁怡禀了林如海,打算回公主府去小住一阵,林琛收拾了行李,也跟着去了公主府,家里只剩下林如海和孙子在,他也不在意,每日抱着孙子闲逛,闲了就给他启蒙,祖孙两个倒是自得其乐。 夫妻两个回公主府小住,从上到下都像找到了活干,围着小两口团团转。 永宁长公主笑道:“阿弥陀佛,这些人总算是有了精气神儿,这见天的就到我跟前儿来,一会儿问我要那个,一会儿问我要这个,净是闲的不知道做什么好,如今,我可算是清静两天了。”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府里清净,只有公主一个主子,不围着公主转干什么? 原来有郡主在家,大家都围着娘俩转,后来走了一个,一下子都空落落的,竟不知道干什么了。 如今小两口回来,一下子多了两个主子要伏侍,更兼郡主有身孕,大家就更忙起来。 袁怡依在娘的身上,却感觉心里酸酸的,女子出了嫁,一年能回娘家一两次都不算少了。 她自从回了京城,就经常回家,好在婆家人口少,林如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是如今他们还在安国公府,只怕就不能够的。 即便是这样,她也很少在公主府住,丢下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想起来就眼眶泛酸。 长公主伸手轻抚着女儿的秀发,嗔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的囡囡长大了,都学会哭鼻子了,这有什么好学的?” 袁怡不答,只揽住娘的腰,将头埋在娘的怀里不说话。 长公主抱着女儿,心中也酸涩一片。 第215章 嫁衣 小两口安稳的在公主府住下,林琛每日进宫去,袁怡就在家里闲逛,她还是呆在公主府更自在些。 徒渊跑来抱怨她:“做什么又让妹妹往那府里去?姐,你都不知道帮我拦着点儿,我一想起那府里的那个凤凰蛋,就怪腻味的。” 袁怡漫不经心的说:“你放心罢,今时不同往日,便是那块石头,想要作妖。贾家的人也会拦着他的,你真以为人家都是傻瓜呀?” 徒渊安心的回去了,他要回去继续和母后做斗争,争取早日娶上媳妇儿。 其实皇后娘娘也想早日让儿子娶媳妇,儿子们都成了家,她的心思就了了,无奈前些时候同皇上说了几句,依皇上的意思,想要往后推一推。 最近东宫里的事多,人多眼杂的,皇帝想等东宫里的事平息一下,或是等周侧妃孩子生下,到时候双喜临门的办喜事。 可是徒渊不想等啊,他哥都要抱儿子了,他连媳妇儿都没带回家呢。 再说了,他突然往荣国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媳妇在那过的好不好? 黛玉在荣国府里倒是过的不错,以她如今的身份在这里,只有被巴结的份。 便是二舅母待她也不同往日,虽然眼睛还是阴沉沉,脸上已经能挤出一抹笑了。 这就很好,她从前进京在这里做客的时候,心里就知道二舅母不是很喜欢她,但那又怎么样?她不过是客人,又没在亲戚家多待,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就回家了,大家再见面心里有数就行了,自然还是和和气气的。 姑娘们往园子里去顽,这里贾母说道:“多备一些吃的玩的,姑娘们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娇客,难免娇贵些,再叮嘱宝玉,别往林丫头的身边凑,林丫头的身份比以前不同了,走的太近了,给宝玉带来祸事。等过一阵子,宝玉成了婚,挪出园子去就好了。” 王夫人捏着佛珠说道:“南安郡王府已经来催了,但儿媳想着,一则宝玉保病着,二则儿媳也想等皇子生下来再说。” 这是想让宝玉借借皇子的势,贾母皱眉说道:“依娘娘带出来的信儿。应该有赐婚圣旨下来的,怎么如今还没有动静?” 王夫人笑道:“皇上,金口玉言,哪有反悔的道理?既然答应了娘娘,必然会兑现的,只怕是如今事多,才耽搁的。” 从贾母那里出来,王夫人回到正房,叫了陪房周瑞家的进来。 “你去安排些各色的顽器送进园子里去,告诉下头的人好生伺候着。” 周瑞家的犹豫的看着太太。 “可是账上的钱不多了……,要不然从那笔钱里先挪出一部分?” 王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她辛辛苦苦的翻印子钱,可不是为了这府里,她是为了自己娘三个准备的。 娘娘总打发小内监出来要钱,她也知道宫里那地界儿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银子万万少不了,所以元春打发人来要多少她给多少,但她的钱可不能填窟窿。 “你去库房里瞧瞧,看看有什么不常用的大家伙,先拿去挪几个钱出来,以后有了银子再赎吧。” 周瑞家的皱着眉头说道:“这要是让大老爷知道了?” 王夫人冷笑着说:“他知道了,我正好把这个家丢给他,到时候娘娘生下了小皇孙,宝玉也有了前程,我管他们去死。” 姐妹们可不知道这些事儿,都围在迎春那里看嫁衣,虽然说她们这样的身份,嫁衣并不用自己一针一线的绣,但最后还是要象征性的挑几针,做个样子的。 因此针线上的人早早的就把嫁衣送到了迎春这里。 原本二姑娘是个好脾气的,他们并不惧怕,从前还有些怠慢,但如今不大一样,二奶奶不当这府里的家了,却将大房照顾的密不透风,就是二姑娘这里,她也时常关照着。 凤姐儿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谁敢在老虎的嘴上拔毛呢?因此如今都没有人敢怠慢二姑娘。 迎春红着脸坐在榻上,见姐妹们在讨论着嫁衣上的针线,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这桩婚事二嫂子已经同她说过了,家世人品都细细的讲过,迎春的心里有些欢喜。 从前她有些消极的活着,都说她活的木然,其实她心里明白,老爷太太都靠不住,老爷恨不得把她卖了,太太根本不操那份闲心。 她又没有个亲哥哥亲嫂子,贾琏两口子是靠不住的,从前凤姐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待她不过是面子情儿。 没想到这几年前峰回路转,先是凤嫂子多少肯照料她一些,后来又有了这桩亲事。 她不在乎什么皇商不皇商的,也不羡慕三妹妹高嫁,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她没有那个本事,只想安然度日。 如今就很好,林妹妹悄悄的也同她说过,那是个很好的人,迎春心里很欢喜。 湘云也快要出嫁了,听说对方人品出众,才貌都不差,她看着这火红的嫁衣,也有些脸泛红晕。 探春推了她一把:“二姐姐出嫁,你脸红什么?难道是想起谁了不成?” 湘云不依,同她闹在一起。 不过几年的时间,姐妹们都要嫁人了。 黛玉定了五皇子殿下。迎春马上要出阁。探春的亲事也定了,周世子堪称良配。湘云的未婚夫卫若兰是有名的美男子,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宝钗看着火红的嫁衣, 眼里有着酸楚。 论年纪她同迎春差不多,迎春马上就出嫁了,她自己还没有着落。 想起昨天姨妈暗示她的话,宝钗心内冷笑,她就是去死都不会给宝玉做妾,要不然她就出家,反正不会如了姨妈的意。 本来她是不想过来的,可是一个人在家待着也烦闷,家里如今倒是还好,哥哥是真的进益了,最近都在学做生意,倒也学的有模有样。 这样一来,铺子里的账本子也不用她帮忙看着,平日里更无事做了,总是一个人对着窗子发呆,心里没着落。 这回姨妈打发人去接她,妈妈劝她出来松散松散,她也想同姐妹们说说话,便收拾了过来,没想到,往这里一坐竟成了尴尬人。 热闹都是别人的,前程也是别人的,好像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宝钗强忍着自己的悲伤,不肯露出半点儿痕迹。 第216章 缘分 到了迎春出阁的那一日,袁怡和林琛都去了陈家,黛玉在荣国府里送嫁。 到了吉时,陈杰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 看着国公府巍峨的匾额和门口威严的石头狮子,陈杰有点胆怯,想起表哥的话,心里又有了底气。 凤姐和贾琏都在跑前跑后的张罗着,迎春已经穿上了嫁衣,等着出阁。 陈杰经过了层层的考验,方才由贾琏背着迎春上了花轿。 轿子临启程的时候,贾琏拍着陈杰的肩膀说道:“我妹妹就交给妹婿了,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但是话我得说在前头,我妹妹性子软,要是受了欺负可不成。” 陈杰豪爽的拍着胸脯保证:“二哥,放心罢,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如今又成了一家人,你就不必多说了。” 贾琏站在门口,看着轿子远去。 这里陈家张灯结彩,添人进口。 袁怡和林琛是贵宾,坐在贵宾席上看着一对新人拜堂。 袁怡心下挺高兴, 能摆脱中山狼家暴男,让一个姑娘能有个好的结局,这就是一件好事儿。 她想起前些日子皇后舅母暗示她的话,大约林妹妹的婚期也要定了,她得暗中准备起来,不过也不必太心急,听舅母的意思, 大约是想等周侧妃生产之后, 那正好, 到时候她的肚子也卸货了,正好轻装上阵。 新人礼成,送入洞房,宾客们纷纷入席。 袁怡刚刚坐定,便见一个小丫头引着一位夫人过来。 这位夫人瞧着有些老态,皮肤很粗糙,看得出来人也很紧张,不停的用手指搓着衣角,她的手指关节粗大,看着就像是原来做过粗活的。 袁怡挑了挑眉,这样的夫人在她面前是少见的。 小丫头上前一步,悄悄地附在袁怡的耳边说道:“启禀郡主,这位是翰林院钟大人的夫人。” “哦。”袁怡想起来了,前两天两口子还谈论过人家家里的事儿,貌似这位钟大人不但是林琛的同年,两个人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袁怡笑着说道:“原来是钟夫人,您快请坐罢,我身子重,您别介意。” 钟夫人见她说话和善,便知道他家钟大人说的不错,林侯爷两口子都是和善人。 遂有些放松的笑道:“俺也不知道说啥好,郡主别生俺的气就行,有不对的地方,也请您不要在意。” 袁怡挥了挥手:“我听我们家侯爷提过您家钟大人,论起来我们两家也是至交,夫人不用跟我客气,您坐罢,有话您只管说。” 钟夫人这才忐忑的坐了下来,她咬了咬牙也不再拐弯抹角。 “我是来问问郡主,跟郡主打听一个人,实在是没有信得着的人了,才问到了您跟前儿。” “哦?夫人说的是谁?” 钟夫人定了定神,方才说道:“皇商薛家的大姑娘。” 袁怡心中默念“薛宝钗??” 见袁怡目光疑惑,钟夫人也不藏着掖着,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家说起来是京城“新贵”,这个“新贵”也只是在老家的人眼里。 乡下人不懂什么,只觉得钟大人中了进士做了官儿,那就是了不得的身份了。 她原来也这么觉得,钟大人中了进士的那一天,村儿里的鞭炮放的噼里啪啦的响,她听着鞭炮声哭的不能自已。 觉得从此以后自己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别人都说钟大人中了进士,将来就是跟县太爷一样的官儿,这可不得了,在他们那儿县太爷就是天,皇帝老儿那都太远了,县太爷说句话比天还大呢。 不说县太爷,就是他们附近的举人老爷,那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谁敢不敬重呢? 等欢天喜地的进了京,她傻眼儿了。 钟大人是中了进士,可是名次一点儿都不靠前儿,他们连在京城有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听说外放出京的时候,连钟大人都松了一口气。 外放好啊,在京城这里寸土寸金,他们连个房子都买不起,租个小院子都够呛,外放是有衙门的,最起码这房子是不用着急了。 虽然外放的也不是什么肥缺,但是钟大人的运气不错,当时选官的时候,他就站在林琛的旁边,这位探花郎对他的印象不错,帮着他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吏部的人看在林琛的面子上给他选了个不错的去处,不是肥缺,可也不是贫瘠之地。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虽然只是个县令,也不是个贪官,但只拿着应得的孝敬,家里的环境便已经扭转了回来。 去年钟大人调回京城,用这笔银子买了个小院子,虽然地方不大,全家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可是儿子却让两口子发了愁。 儿子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在任上的时候,因为想着不能永远留在那里,让人家骨肉分离的也不落忍。 再者说真正疼女儿的人家也不考虑同他们家结亲,想结亲的人都是另有打算,钟大人还不愿意。 等到回了京城,两口子对坐着发愁,本来就初来乍到的,上哪儿去结亲呢? 钟夫人今年着了急,只要有宴请她就去,不管是小吏之家还是皇商门庭, 可这亲事还是没有相当的。 就在前几日,京里头有名儿的皇商桂花夏家办赏花宴,听说是给他们家女儿相看亲事,钟夫人接到帖子就去了,她现在是有个缝就往里钻,有帖子就去看看。 再说这桂花夏家也与众不同,她家没有男儿,只有一个女儿,谁要是娶了他们家的女儿,就等于娶了夏家的万贯家财,钟夫人也不是圣人,她也多少有些小心思,万一人家的姑娘不错,又不缺钱的,只是身份差点儿,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钟夫人接了帖子过府去一看,来的人还真不少,不但有皇商之家,还有一些比他们家条件还好的官眷在场,看来真是财帛动人心。 钟夫人便灰了心,打算应付应付过去得了。 她漫不经心的在院子里赏花,赏着赏着有点儿饿了,身边儿过去一个端着糕点的小丫头,她便顺手拿了一块儿。 第217章 解围 钟夫人将糕点托在手中细看,做的十分精巧,上面刻着花样儿,比他们村里平常最巧手的姑娘描的花样子还好看。 上头还有一层糖霜,这糖可是金贵的东西,就是如今她家里也不舍得多用。 钟夫人轻轻的咬了一口,入口绵软,带着丝丝的甜意,软的人心都化了,还真是好东西。 她正打算再咬一口,便听到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她抬头一看,不由得蒙了。 周围有好多人或远或近的围着她,有的在指指点点,有的掩着口轻笑,还有的忍不住转过身去大笑。 钟夫人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知道肯定是自己闹了笑话,不由得脸上通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见她通红着脸,呆呆的站着,好像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这是哪里来的乡下婆子?你瞧瞧她那张脸,比我院子里的洒扫婆子还粗呢。” “你瞧瞧她那双手,怎么那么丑?” “嘻嘻,你瞧她刚才吃的还挺香甜,怕是平日里根本吃不起吧?” “这是哪个乡下的小商户趁势混进来了?” “夏家这帖子到底是怎么下的?怎么就恨嫁到了这种地步?” 说这话的人大约是跟夏家有仇,故意说的很大声。 夏夫人和夏家小姐夏金桂皆脸色十分难看。 夏家小姐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因着今日是为她选夫婿,一直强自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夏夫人之前已经劝过她:“我们家没有个顶门立户的男子,你爹那个死鬼走的早,家里就剩下咱们娘俩儿,你看看族里的那些人,无时无刻不想把咱们娘俩剥皮抽筋的吃了。 娘泼辣些是不得已,偏偏你也有了这种名声,这么多年连个提亲的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只怕你我母女处境堪忧,如今好不容易请人帮衬着办了这个赏花宴,你千万要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倘若搞砸了,再没有下次了。” 今日夏金桂刻意打扮的柔美了一些,让自己看起来少一些凌人的气势,多一点温婉,先把这一天对付过去再说。 本来一切挺顺利的,不料想中间出了这等差错,夏金桂本来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来更是唯我独尊。 今日一看,自家办的赏花宴上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粗鄙的婆子,一下子火冒三丈,她挽起自己的袖子,怒气冲冲的立起眼睛冲了上来。 耳边又传来众人的议论声,夏金桂更是火冒三丈,用手指着钟夫人骂道:“哪里来的穷鬼,畜生的东西都抢着吃,谁放你进来的?” 钟夫人气的浑身颤抖,又羞又怕,听这女子的话她便知道, 自己闹出了大笑话,原来这精致的糕点竟然不是给人吃的,她双颊通红,眼中隐有泪光。 钟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既不想承认自己是偷跑进来的,也不想说出夫君的名讳让他丢人。 说起来她们在县城的时候,她也参加过各种花宴,但那都是小门小户的宴席,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见她吓得浑身发抖, 旁边有人小声地说:“可怜见的, 这是翰林院钟大人的夫人罢?他家里原本是农户,自然没见过这种场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钟大人?”,宝钗目光一闪越众而出。 钟夫人心里害怕,手里竟然还不自觉的捏着半块糕点,一只纤纤玉手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糕点。 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她身旁站着一位姑娘,头上戴着嵌红宝石八宝金凤钗,那红宝石颗颗红的像火一样,在阳光下绚烂夺目,项上戴着的金项圈儿上坠着一个黄澄澄的金锁,身上的衣裙流光溢彩,十分引人注目。 宝钗今日刻意打扮了过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早已打听着夏家势力,有些眼高于顶,想用身上的一身行头压一压。 依她说这门亲事根本不必考虑,无奈薛姨妈已经被一双儿女的婚事弄得头疼,病急乱投医了,同钟夫人一样,只要有帖子便想过来坐坐。 宝钗轻轻的把糕点送到口中咬了一口,微笑着说道:“味道还不错,只是我们家喜欢清淡些的点心,这点心太甜腻了一点儿。” 她神态轻松的把那半块糕点都吃了个干净,旁若无人的扶起了钟夫人的手臂。 “我瞧着那边的桂花不错, 夫人移步同我去那边儿瞧瞧?” 园子里的众人连同夏金桂都愣住了,这姑娘的穿着打扮不俗,度其家世必然不凡,也能吃这个? 钟夫人神色怔怔的,木然的跟着宝钗往外走,直到走到花园的一角, 刚才醒过神儿来,她感激的一把拉住宝钗的手,“姑娘,谢谢你。” 宝钗端庄的微笑:“不碍事的,不怕夫人笑话,我从前也不懂这些,险些闹出笑话来。” 钟夫人见她的穿着就知道,她必然是故意安慰自己的,免得自己难堪。 两人在花园子里走了一阵儿,便各自分开了。 钟夫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人议论。 “那是皇商薛家的姑娘罢?长得倒是不错,看样子也是个好脾气的,不知道定了亲没有?” “大约定亲了罢?她们家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你没听说过那句顺口溜吗?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有人扬着帕子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可算了罢?那都是哪百年的老黄历了? 你怕不是没听过京城呆霸王的名声吗?他们家早就没落了。” 有人推她:“嘴下留德罢,人家家里再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别忘了,人家的表姐还是皇妃呢?” “皇妃又怎么样?到现在还待字闺中呢,就他哥哥那个名声,罢了罢。” 众人垂下了眼睑,不再说了。 钟夫人慢慢的往外走,听着这一席话很为刚才的那个女孩子不值,听意思就知道她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如今又没了父亲,婚事竟然如此艰难。 第218章 宝钗的婚事 这些日子钟夫人每每想起那位薛姑娘心中都觉得可惜, 这一日无意中同钟大人说起来。 “亏得那位薛姑娘,如若不然,我连老爷的脸面也丢了,都没脸回来见你了。” 钟大人看着老妻通红的眼眶,温言说道:“这有什么?我们就是农户出身,行的端走的正,不怕人家背后讲究,闹出笑话也是应当的,谁让我们没见过呢,下回就知道了。” 他见妻子还是通红的眼眶,故意说道:“那是你吃的慢,要是我在那儿拿起一块塞嘴里,不等人看见我就吃完了,一定没有这样的事发生。” 钟夫人被他逗笑了,嗔道:“你就哄我罢。” 见她笑了,钟大人松了一口气。 老妻跟着他没少遭罪,他读书的时候农活儿都是妻子在做,每日里风吹日晒的,都是为了让他安心读书,他考的进士,妻子也有功劳。 钟大人想了想说道:“你既然喜欢那位薛姑娘,那就托人打听打听,只要姑娘人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钟夫人愁眉苦脸的说道:“我跟人家也搭不上话,你让我去问谁呢?” 钟大人思量着说道:“我也不认识她哥哥,对了,我偶然跟林侯爷的舅舅吃过一顿饭,他邀我去参加他儿子的婚宴,他儿媳妇儿听说是荣国府的二姑娘,同这位薛姑娘是表姐妹,不如你去看看?没准儿还能遇见怡安郡主,倘若见着了你就托她给做个媒。” 钟夫人泄气的说道:“你可拉倒吧,就我这副嘴脸儿,怎么往郡主跟前儿站呢?” 钟大人哈哈大笑:“无碍的,我同林侯爷关系不错,又是同年,你去说了,她不会给你没脸的。” 有了钟大人的话,钟夫人今天方才来到了陈家的宴席上。 她看着这一院子的花团锦簇,彩绣辉煌,心里有些没底。 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又想起儿子还没娶妻,方才鼓起勇气走到了袁怡的面前。 没料到袁怡很和气,半点也没有贵女的盛气凌人,让钟夫人心下稍感安慰。 袁怡听她问起了薛宝钗,又讲了一番往事,不由的笑了。 不过她也得承认, 薛家大姑娘一个贤字还是当得的。 当下点头说道:“我们家大姑娘同她在一起顽过,这是一位很贤惠守拙的姑娘。” 这几个字让钟夫人听的眉开眼笑,像他们这等人家,能“守拙”是最难得的。 不由得语带恳切的说道:“我想请郡主给我们家大小子做个媒。” 红袖在袁怡身后忍不住掩口笑了。 自从他们家郡主回了京城以后,倒是给人家做起媒人来了。 袁怡也心中好笑,不过她总觉得冥冥之中她跟红楼的这些人物有些牵扯,既然求到了她头上,这个媒人她不妨做一做。 “我先帮你打听一下,回头给你信儿。” 钟夫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回家后,袁怡见到黛玉说起了这件事。 黛玉想了想说道:“不如过几日我下帖子,请宝姐姐来坐坐,探探她的口风。” 翠红笑道:“大姑娘可是糊涂了,这样的事儿哪有问到人家闺阁女孩儿家头上的。” 黛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薛家的情况有所不同,姨妈面活心软,轻易也没个主意,薛大哥哥不提也罢,我请了宝姐姐过来,略略的透个口风过去,倘若她点头,嫂子就托个人说媒岂不是好?” 这样也成。 这里还没等黛玉问宝钗,安国公府的二姑娘林月有些坐不住了。 原来这件事还出了岔子,安国公见女儿不愿意,直接就回绝了钟大人,两家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在他想来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二丫头那么不愿意,到了人家家里再作妖也不好,再说在他看来国公府的女儿不愁嫁, 哪里寻不出个人家来? 但是这件事儿他回绝了,却忘了跟老太太说,老太太最近事多烦心, 告诉二姑娘回去备嫁,便将这件事儿也丢在了脑后。 她现在最上心的是继承人的事儿,至于二姑娘,找个人家备份儿嫁妆送出门子就是了,左右都是别人家的,还是先顾好自家是正经。 这家里的几个长辈都不上心,林月只知道自己要备嫁,心里急的不行。 林琛那里走不通,以她二哥那个狗脾气,现在看来不给她使绊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再求他帮忙? 那现在怎么办呢? 林月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怕时间来不及。 一咬牙一跺脚,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嫁给张家的那个浪荡公子,她也不去伺候那个泥腿子。 林月买通了二门儿上的婆子,写了一封信给张家的那位公子哥儿。 国公府里如今人心涣散,也没人理会这些事儿。 张家公子得了信儿,喜从天降,他在家里不得宠,又在京里有着偌大的名头,如今媳妇儿自己送上门儿,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直到张家派人来提亲,还拿着林月的书信,把老太太气的个倒仰,事已至此,不宜声张。 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匆匆的收拾了几台嫁妆,便将林月送出门去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宝钗回家,正跟薛姨妈说起钟家的事儿。 薛姨妈一听钟家的家世,不由得大惊失色。 “ 我的儿你可是糊涂了,那钟翰林虽然在翰林院,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官儿,他儿子别说如今没中进士,即便是中了进士又能如何?得熬的多少年才能熬出头儿啊?你这半辈子不就毁了吗?” 宝钗看着手里的花样子悠悠的说道:“那也是能熬出头儿啊,总比让人一点儿盼头儿都没有的好。” 她看着薛姨妈说道:“其实宝玉那里不成也好。” 宝钗见薛姨妈有些不以为然,遂笑道:“这世上的事儿谁说的准呢?如今看着娘娘好,又有了大福气,可日后什么样谁说的准?宝玉的一身荣辱都系在娘娘身上,这是镜中花,水中月,这世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宝玉自己立不起来,终究没有用处。” 第219章 双胞胎 宝钗的神色带着坚定,她从来就是个坚毅有主意的人,其实她早就听说过钟大人家的事儿。 说起来还是上一次,迎春出嫁之前,姐妹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听说的。 期间还是黛玉提起来探春的婚事,称得上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这姻缘源自于一封阴差阳错的书信,周世子见了探春的笔墨,十分倾慕,度她不是一般闺阁弱质女流, 方才有了这样的好姻缘。 闲谈时又说起了当日的凶险,众姐妹个个喟叹。 因而带了几句安国公府二姑娘的事,宝钗虽然不赞同其行事,然,当日宝钗正在自怜,竟奇异的同情起那位二姑娘来。 后来听湘云说,她家里给她找的婚事,宝钗又隐隐有些羡慕。 她虽有青云之志,却不是浮躁之人, 她反而对钟大人一家很有好感。 夫妻相携走过半生,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听说钟大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不但书读的好,人也不是轻浮之辈,颇有乃父务实之风,重要的是肯上进。 这就很好,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饭,踏踏实实的做人,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走,安稳。 所以见到钟夫人,她心里就浮现出一个想法,或许可以一试。 薛姨妈脸上都是不豫之色,宝钗劝道:“虽然如今我们家穷了,亲戚们也都不大靠得住,但总比那些农户人家强,说句不害臊的话,难道我出门子妈妈能让我光着身子走不成?” 薛姨妈当即正色说道:“我的儿,你在家里操心了这么些年,自你父亲去后,全赖你在我身边,我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你出门子,我跟你哥哥怎么忍心薄待了你?” 宝钗微笑着说道:“即是如此我也是不缺银子的人了,那钟大人家穷点儿又有什么?钟大人如今已经是官身,倘若他家公子再中进士,情形立刻就能翻转,这才是我的一线生机。” 薛姨妈不由得怔住了。 宝钗意料之中的接到了黛玉的帖子,她从容的收拾了一下,隔天就来了威远侯府。 黛玉直迎到仪门,姐妹两个携手进来。 到了黛玉的书房落座。 黛玉抱怨道:“本来想请云丫头和三丫头来做陪客,谁知她们都不方便出来,也只得罢了。” 史湘云和探春都定了亲,在家里备嫁,按规矩是不便出门的。 宝钗笑道:“你也是绑了线的风筝了,还笑旁人么?” 黛玉红了脸,伸手推她道:“你倒是行侠仗义的,这根丝线你要不要接着?” 宝钗满面红霞笑而不语,黛玉便知她是愿意的。 俩人顽笑一回,送走宝钗,黛玉将情形同嫂子讲了,袁怡也没二话,因她如今身子笨重,托了一位官夫人代为行事,果然,薛家果断应承下来。 宝钗的亲事定得很快,出阁也很快,还不待袁怡生产, 便完成了出闺大礼。 袁怡即将生产的时候,钟夫人带着宝钗上门来谢媒,宝钗已经换了妇人装束,不张扬也不失身份,钟夫人脸上始终乐呵呵的,看着宝钗的眼神里都是慈爱。 她这一辈子只得了个儿子,身边没个女孩儿,也没人跟她作伴儿,说实话,钟大人如今已经成了官身,她不出去应酬不像样,出去吧,她心里确实有些打鼓。 如今好了,实在不想去,她就打发儿媳妇儿过去,要是愿意过去,也有宝钗给她壮胆儿,宝钗处事周全妥贴,极擅与人周旋,让她也有了底气,行事逐渐竟然有了些章法。 家里的日子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宝钗不张扬,却将嫁妆铺子庄子打理的极好,进项颇丰。 钟大人父子俩出门的衣物簪饰皆打点的妥妥当当,又不失体面。 钟大人的脸上都轻快了不少,如今一心扑在衙门里,家里再不必惦记。 小夫妻俩性子也相和,每日里都是你谦我让的,让钟夫人看着合不拢嘴, 逢人就夸,当真是天定的好姻缘。 今日来到威远侯府,钟夫人诚心实意的给袁怡行礼,乐呵呵的说:“多谢郡主娘娘的大媒,我老婆子感激您一辈子。” 袁怡有些不好意思:“夫人这么说,我都有些当不起了,这是您二位的缘分,我就是顺水推舟的送了个人情。” 钟夫人摆着手说道:“还是要谢谢您。” 最近喜事扎堆,上月探春也出了阁,袁怡这里一边等着小家伙们出来,一边暗地里筹备着黛玉的婚事。 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暗地里选了好几个日子,现在只等着小家伙们出来,正式定下来。 没错,就是小家伙们。 太医院的王太医断言,袁怡怀的是龙凤胎,林如海和林琛父子俩呈现了两极的状态。 林如海高兴的每天都乐呵呵的,天天都笑的合不拢嘴。 林琛每天都愁眉苦脸的,不知道为何他总是觉得心惊肉跳,有的时候半夜还会惊醒,伸手抚上袁怡的肚子,心头依然呯呯乱跳。 最近林琛除了上朝都不怎么出府,远亲近友都知道原由,也不来烦他。 他每日只是围着袁怡打转,有的时候心头不安,袁怡喝碗粥,他都要先尝尝。 开始的时候,袁怡还笑的不行,后来渐渐发觉林琛确实是很慌乱,前所未有的慌乱,都称得上坐卧不宁了。 袁怡努力的在安抚着他的情绪,结果收效甚微。 有一次,他居然从梦中惊醒,大喊大叫起来,问什么也不说,让人无可奈何。 后来才吞吞吐吐的说,他梦见袁怡在一个宽阔的车辇里,身下都是血,流了一地,吓得他浑身发抖,牙齿都直打颤,这一生中都没有这么恐惧的时候。 袁怡觉得好笑,怀双胞胎的是她,应该辛苦害怕的也是她,可她自己能吃能睡的,反倒是林琛八成得了产前恐惧症。 这一日午后,小两口正依偎在一起说话,林琛紧紧的盯着袁怡的肚子, 表情很纠结,不像是期盼,眼神里竟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厌恶。 袁怡吓了一跳,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这是做什么?” 林琛一怔,方才回过神来,兀自抿唇不语,相似的噩梦他已经做第三回了…… 第220章 自尽 被袁怡一推,林琛方才惊醒过来,他抿了着嘴唇不说话。 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恐惧之余,有时竟会不自觉的厌恶起媳妇儿肚子里的小家伙们来,知道不应该却无法控制。 林琛的这种情绪可不行,袁怡刚要说什么,便听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红袖声音急促的响起:“禀侯爷,安国公府来人了,听说他们家出了大事儿,老爷让您过去呢。” 林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赌着气说道:“不去。” 烦死了,想也知道是因为过继的事儿,如今他正在为媳妇儿的事儿担心,孩子都还没出来呢,谈什么过继? 红袖的声音又急切的响起来:“老爷说那府里出了白事,让您换一身素净的衣裳,快快跟他过去呢。” 白事儿?这是谁死了?林琛心里有些厌恶的想,不会是全家都死了罢? 袁怡对他是了解的,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出了一二,推了他一把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你的身份特殊,就是同族也应该去看看,快去罢,别让父亲干等着。” 林琛磨磨蹭蹭的换了衣裳,赶到书房的时候,林如海正在踱步。 一看见他便往外走,口里说着:“快走罢,那府真的出了大事儿,听说世子去了,安国公和老太太都已近了弥留之际,已经派人去庵里接安国公夫人,只是庵堂在城外,还得一些时候才能到,我们快些过去。” 林琛萎靡的情绪一震, 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真的都死了? 死了就死了罢。 林琛跟着父亲上了马车,马儿飞快的跑了起来,路上林如海说起了安国府的事。 这件事认真的论起来,还真跟袁怡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因为算着日子,袁怡就快生产了,老太太最近有些急切起来,她一边儿着急想办法怎么能把孩子要过来?一边儿劝着林珏。 林珏被弄得越来越烦躁,无论老太太怎么说,他都心里过不去。 这算怎么回事儿?他辛苦了一辈子,忙了一辈子,到头来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林琛他儿子的,那不等于他白白的给老二做嫁衣么?那他这一辈子活的是什么?是个笑话吗? 老太太早就打听出了袁怡的预产期,这一天正好是正日子,她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在等消息,不但如此,还让人预备了鞭炮。 待威远侯府一有信儿,便让人挂红灯,放鞭炮。 安国公父子一大早就被叫到福寿堂,耳边听着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念着过继的事儿。 安国公心里明白,在母亲心里第一等重要的就是国公府的爵位传承,老太太要是临去之前看不见国公府有继承人,只怕死了都合不上眼。 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颤抖的手指,嘴里兀自嘟嘟囔囔的,安国公的心里一片凄凉,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这是他不孝,让母亲不能安享晚年。 其实他也知道,安国公府的爵位想要传承下去,过继林琛的儿子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他们府里没有圣眷,倘若林珏有嫡子,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林珏已经确定无嗣,看皇上的意思是想收回爵位了。 便是日后太子登基,安国公府也没有希望,谁不知道太子最敬重的就是永宁长公主这个姑妈?最疼爱的就是弟弟和小表妹。安国公府死路一条。 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怡安郡主的儿子继承爵位,无论皇上还是太子殿下大约都会答应的。 已经有消息传出来,怡安郡主怀的是龙凤胎,如果这一胎顺利…… 老太太已经眼中含泪,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她用殷殷期盼的眼神望着安国公,希望儿子能答应自己的愿望。 安国公的目中有泪,他哽咽的说道“您老人家放心罢,我明日就亲自去跟如海说,倘若他不答应,我就同几位族老一起上门,将事情闹大,不怕他不应。” 老太太目露惊喜,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安国公微笑,就这样罢,他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林珏发出一声惨笑,问安国公:“爹,你答应过我的,你都忘了吗?” 安国公安抚着说道:“我儿,一个小儿而已,你实在不必在意,倘若你不愿意见他,就让他在老太太的福寿里,爹爹保证不让他出去,也不让他出现在你的面前。” 林珏冷笑:“那有什么用?他是未来的安国公,这府里早晚都是他的。”言罢大吼道:“是老二的,日后一切都是老二的,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安国公沉默不语。 林珏明白了,他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国公府交给老二了,自己如今已经众叛亲离。 他像个孩子似的凄惶着打量着四周,觉得这屋里冷的可怕,想要逃出去,却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林珏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机,他的目光扫过福寿堂中的柱子,目光露出一丝决绝, 猛的发力冲了上去…… 安国公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闪身想拦住他,没料想,林珏这一次存了死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安国公没有阻拦住, 反而被撞飞了出去。 林珏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头破血流,不过半刻人就没有了呼吸。 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吓得大声尖叫,慌乱的跑了出去。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 安国公被撞飞了出去,头狠狠的砸到墙上,他强忍着疼痛,任凭鲜血流了一脸,挣扎着爬向儿子。 等到了跟前儿,伸手一探,林珏已经去了,自己一激动倒下了。 听林如海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林琛的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在心里想着,他媳妇儿就快生产了,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林如海见他发呆,以为他心里难过,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安慰说道:“你不要难过,我们应该还能来得及见老太太和族兄一面,有些事是天注定,你不要再想了。” 林琛无可不可的“嗯”了一声。 第221章 白事 父子二人赶到了安国府。 府里四处都乱糟糟的,有的家仆拿着白布想要挂上去,又不知道从哪儿挂起。有的人想把红灯笼都摘下来,到处找人给自己扶梯子,还有的人就扎着手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林如海也不理这些奴才,带着林琛匆匆的往老太太的福寿堂去,林府的大管家林忠正抹着眼泪立在廊下,他也是有年纪的人了,遭此大变,竟有些木然,全没有了当日的精明劲儿。 正自凄惶之间,一眼看见林如海领着林琛进门,他好像没看见林如海,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林琛,突然嚎啕大哭。 林忠踉踉跄跄的奔上前来,直扑到林琛脚下,死死的抱着林琛的大腿哭道:“二爷,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咱家出大事了,可了不得了……” 林琛眉头一皱,忍了忍,说道:“带我进去瞧瞧。” 林忠方才爬起来,心里有了点主心骨,二爷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有成算靠得住的。 林忠带着林如海和林琛一路进了老太太的内室,抹着眼泪说道:“因着府里头没有可靠的主子,老奴自做主张,将国公爷安置在老太太的外间榻上,老太太在里头,奴才也能看顾得来。” 进了屋,果然见外间榻上躺着安国公,他神色木木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屋顶。 林如海上前一步,轻声唤道:“族兄?” 安国公半晌才转动眼珠看过来,认了半天,方才认出眼前人是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穿着一袭青衫,袖口衣领处都绣着繁复的花纹,腰间只用一根绦带松松的系了,脸上白皙中透着红润,双目神采更胜往昔,正担忧的望着自己。 安国公顿时心里五味杂陈,他眼前又浮现出林如海当年的模样,一身疲惫颓然,奄奄一息,了无生趣。 如今两人角色对换,安国公一阵心酸,含着泪唤道:“贤弟!” 林如海伸手拉住安国公的手,这才发现他早已经骨瘦如柴,不由得哽咽道:“何至于此??” 安国公流下泪来,眼前又浮现出林珏绝望的眼神和满面的血红,翻手握住林如海的手,说道:“愚兄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白发送黑发人,乃是人生大悲之事,只求贤弟为愚兄父子二人料理后事,我便罢了,珏儿去的凄凉,求贤弟为他多做几场法事,以求来世罢。” 言罢,放声痛哭,林如海用袖子擦着眼泪,拉过身后立着的林琛说道:“琛儿在这里,族兄……” 他话还没说完,便噎了回去。 只见安国公死死的瞪着林琛,仿佛见到了仇人一般,怒道:“你这个小畜牲,逼死了珏儿,还敢过来这里,来人,来人,给我打死他!!” 林忠扑上前去哭道:“老爷,老爷你糊涂了,这是二爷,二爷啊……” 安国公怒道:“什么二爷,我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儿子。”他一激动,头上伤口迸裂,又昏死过去。 林琛幽幽的说道:“叫大夫。” 林忠跑了出去,这里林如海立起身,伸手揽住儿子的肩臂,附耳轻声言道:“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去看看老太太,林琛面无表情的进屋去了。 老太太昏昏沉沉的,早被身边的王嬷嬷跟丫头们叫醒了,她眼巴巴的盯着门口,一见林琛进来,眼中刹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巴巴伸着枯瘦的手臂,含含糊糊的道:“孙儿啊,我的孙儿啊。” 林琛垂下眼眸,心底一片平静。 老太太仔细的打量着他,依然是一身湖蓝色的锦袍,头上只素素的插了一根竹节簪子,腰间只有一方玉佩和一个荷包,别无长物,脸上辨不出喜怒,却依旧棱角分明,潇洒俊逸。 老太太心中一痛,拉着他哭道:“你这个狠心的,你半点不顾念祖母了么?祖母的话你一句都不听,难道祖母不是为了你好不成?” 无论老太太怎么哭,林琛只是不语。 忽然,外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国公爷啊……” 老太太拉着林琛的手一松,昏了过去。 林琛到外间一看,林忠正扑在安国公身上号啕。林如海也正拉着衣袖拭泪,见他出来,悲切的说道:“你族伯去了……” 林琛走到安国公身边望去,见他双眼瞪得老大,面目狰狞,似有不甘。 林琛垂眸,伸手轻抚一把,心内冷笑,这位国公爷若是知道给他合上双眼的是自己,怕不是要气得魂飞魄散了罢? 因为事情出的突然,安国府中只预备了老太太的寿材,林如海只得安排人去京城里最大的寿材店釆买,又安排香烛纸马,打发人往远亲近友家里送信儿。 一时棺材到了,指挥着家下人等开棺木入殓,林琛去到外头,安排几个总管并管事的拆下红灯笼, 在各处鲜艳之处糊上白纸。 国公府里原本人心惶惶,人人皆是不知所措,如今见他冷着脸站在台阶之上,一如既往的衿贵威严,声音冷冰冰的安排着事务,奇异的心里安定下来,各自领命而去,井井有条的忙碌起来。 两口棺木刚刚安置好,便有小丫头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大奶奶自缢了。” 众人个个惊骇,怎么又死了一个? 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台阶上站立的林琛,林琛依然冷着一张脸,语气幽幽的问道:“到底死了没有?” 小丫头看着他的那张脸,吓得浑身哆哆嗦嗦的,她磕磕巴巴地说:“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林琛垂下眼睑,“再抬一口棺材过来。” 直到傍晚时分,族老们才纷纷的聚到了国公府。 看着铺天盖地的银白,随风飘扬的白幡,个个心中凄凉。 好好的一座国公府,竟然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来到厅上,便见安国公的几个庶子都围在那里痛哭,一个比一个哭的悲切。 能不哭吗?他们早就听说了,圣上不同意庶子袭爵,现在国公爷和世子爷都去了,那这国公府该怎么办? 亲爹再不待见他们,也有他们的一口饭吃,以后呢? 第222章 风乍起 还有的人心存侥幸,这嫡子一个死了,一个过继了。府里发生了这么惨的事儿,万一当今皇上心存怜悯,给他们一个小爵位呢,国公是不敢想的,就是给个子爵也好啊。 族老们和林如海父子都围在厅堂里议事。 “此事应该怎么办?还得如海拿主意。我们都听你的。” 二叔公皱眉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海啊,如今府里发生了大事,我就只能旧事重提了,过继,这回也不用把孩子送回来国公府,你只要上个折子,直接请封这个孩子为国公,就在你膝下教养就是,等将来这孩子长大了,再开府主事。” 林如海语气慢悠悠的说道:“毕竟已经是远亲了,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儿还得看上头的意思,等府里的事儿办完之后再说罢。” 老叔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海说的也有道理,先把眼下的事儿办完罢,听说老太太还病着,我过去瞧上一眼,你们也都过来罢。” 众人来到老夫人的福寿堂,刚一进门儿便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众人都麻木的互相望了一眼,难道…… 进了门儿果然跟料想的一样,老太太已经去了。 这一下子好了,这一家人除了国公夫人之外,都没有了,倒是省事儿了,一遭发送出去也省的麻烦。 安国公夫人并没有回来,她对去请她的人说道,自己不恋红尘之事,凡俗之事与她无关。 族里人无可奈何,看着站在屋地中央的林琛,又不能发火,只得咬牙罢了。 四口棺木停在安国公府的正厅里, 把一个敞亮宽敞的大厅挤得满满登登的。 白惨惨的灯烛,昏暗暗的夜色,各有心思的众人,安国公府一夜之间大厦倾倒。 众人商议着三日后往城外送灵,林琛心下十分踌躇,他想不去又说不过去,去罢,他还惦记着他媳妇儿。 想要回去看一眼,瞧着身上白惨惨的孝衣怕带回去晦气,闻了闻身上的香烛味道,咬咬牙只得罢了。 三日后安国公府,中门大开。 街上的百姓将一条街挤的水泄不通。 这几日京城里都传遍了,安国公府一家子人都死绝了。 街上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都是阴谋论和鬼怪论,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特别倾向于鬼怪论。 “听说那女鬼头发那么长,舌头也那么长,先把世子给吃了,又把安国公和老太太都给吃了,没妨头儿世子夫人进来,也被女鬼一口给吞了……” “胡说八道!我听说是世子爷中了邪,把国公爷给杀了,老太太被吓死了,后来把世子夫人也吓死了。” “阿弥陀佛!幸亏国公夫人在庙里,有菩萨金光保佑着,才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这也太吓人了。难道安国公以前做过亏心事?” “瞧你说的。这些达官贵人们,有几个手底下是干净的?谁没招惹过一两个冤魂呢?要不然怎么家家都烧香拜佛的?看来是有用的。” 众人正议论着,便见一溜白幡出了国公府,后头跟着牛头马面,各色香烛祭物,不多时,四口大棺材相继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这听说归听说,亲眼见到这么一溜的棺材,街上的议论声都小了,有的胆小的人,脸上白惨惨的。还有的人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袖子,呼吸都轻微了不少。 这可太吓人了。 街上渐渐的鸦雀无声,只余哀乐在空中飘荡着,悠悠远去。 众人跟被定住了似的,目送着送葬队伍越走越远,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议论声。 “我的老天爷呀!真是一家子都死了,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呢?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儿。” “看来这安国公是亏心事儿做的太多了,瞧瞧这就遭报应了吧。” “真他娘的邪门儿了。” 不提林琛不情不愿的跟着林如海去安国公府家庙送葬,只说袁怡这里,红袖正在说着安国府的事。 “那府里如今能当家做主的人都没了,事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翠红皱着眉说道:“怎么这个时候去了?偏偏我们家也有事儿呢,我瞧着咱们小主子也就是这两天儿出来,侯爷跟着去了城外,家里头怎么着呢?” 红袖一甩帕子说道:“真真是欠了那一大家子的,死都不拣个好时候,偏偏给人家添堵。” 翠红推了她一把:“你这小蹄子,主子们的事儿也能这么说话吗?” 红袖撇撇嘴,袁怡说道:“给老爷和侯爷包几件儿衣裳,让人拿给春茗,早晚别忘了给添上,千万别着了寒气。” 翠红应着出去了。 过 不多时引着一个人进来, 袁怡见他就笑了。 “我还想着这一阵子打发红袖到你那里去,这丫头见我近日不大舒坦,死活不肯再去的。” 来的人正是太医院的王供奉。 他闻言笑道:“早前侯爷就同我说过了,这事儿小老儿上心着呢,难为这孩子忠心,郡主倒不必勉强她,学医的时候有呢,过一阵子郡主大安了,只管让这丫头去找我。” 红袖早已经安置下了脉枕,因着王供奉这老头儿是袁怡从小见惯了的,大家都不外道,便没有挂上纱帘儿。 袁怡笑道:“我这到了日子也没动静,倒是东宫里的周侧妃也是这几日罢?” 王供奉笑呵呵的说道:“圣上将两位娘娘都交给了我,老朽哪敢大意呀?我昨日看周侧妃的胎像也很安稳,瞧着小主子也不是个急性子,我一会子将配的一副药送去,必定保佑小主子平平安安的。” 翠红接口笑道:“小主子们不着急,大伙儿都急了,我们公主殿下今儿一早就往城外去了,说要好好的添些香油上炷香,保佑小主子们平平安安的出来呢。” 王供奉乐呵呵的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一包药递给红袖:“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能保佑郡主和小主子们平平安安的,郡主和周侧妃一人一份儿,收好罢,待生产的时候用。” 红袖恭恭敬敬的接了,翠红送了王供奉出去。 第223章 惊变 王供奉去后,红袖拿着药包翻来覆去的看,还不时的放到鼻子底下细细的闻着。 袁怡看她像小狗儿似的,不由得好笑:“你做什么呢?” 红袖一脸的困惑,只是不回答。 突然见王供奉又脚步匆匆的回来,他失态的伸手抢过红袖手里的药包,见药包完好无损,脸色方才缓和下来。 他强笑着说道:“拿错了。这一份儿是我给别人配的药。” 他说着手忙脚乱的打开药箱,拿出一包药扔在桌子上,又向着袁怡匆匆的行了一个礼,急急忙忙的去了。 红袖把新拿来的药包又放在鼻子底下闻, 袁怡见王供奉脚步匆匆而去,不由的有些疑惑,这老头儿不太对呀,刚刚额头上都见了冷汗,那药…… 翠红倒了茶递到主子手里,见红袖还拿着药包出神,不由调侃着说道:“再过些日子你就去接着拜师学艺了,别闻来闻去的了,过一阵子去问你师傅罢。” 红袖把药包拿在手里,不以为然的说:“以后再说罢。”便自去将药收起来。 夜已深沉,袁怡还是睡不着,觉得燥热难耐。红袖心不在焉的给袁怡打着扇子, 忽然外间传来“呯”的一声。 红袖被惊醒了,她刚要起身出去看看, 就听袁怡问道:“怎么了?” 翠红拿着一个八音盒儿从外头进来,一脸可惜的说:“外头一个小丫头,在外头不当心,将这个盒子摔碎了,可惜了的,这还是咱们在平安州的时候,在舅老爷的铺子里寻的。” 袁怡伸手接过来一看,已经将盒盖摔碎了,也有些惋惜的说道:“当时咱们拿了这个八音盒儿,我记得还有一盒药膏,好像还有一个瓶子装的大船。” 翠红将盒子接过来,打算拿去扔掉。 “瓶子装的大船被大姑娘拿去了,药膏子也没什么用,那是西洋人的玩意儿,谁知道是治什么的?闻着一股怪味道,跟咱们的不大一样。” 袁怡笑道:“他们制药的手法跟咱们不一样,你这是闻不惯西洋药的味道。” 翠红笑了:“我有时候还挺喜欢咱们的那种药香味儿,别有一种韵味儿,用咱们家大姑娘的话说那叫雅致。” 一抬头便见红袖脸色惨白的站在灯下,神情恍惚,颇有些魂不守舍。 翠红心中一跳,问道:“你这小蹄子怎么了?难道是撞客了不成?快去歇一会子罢?” 她这么一问,袁怡也抬头看去,只见红袖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滴一滴的滑落,脸色惨白惨白的。 从来没见过红袖这丫头这个样子,袁怡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快下去歇着吧,翠红,快给她找个大夫来瞧瞧……” 红袖听到袁怡的声音,好像忽然回过神儿来,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的看着袁怡说道:“主子,那药,那药用不得,不是,不是咱们的那份儿,是,是东宫……” 袁怡大惊失色,骇然问道:“你说什么?” 红袖猛的掐了自己一把,定了定神儿,说道:“因着在平安州的时候主子拿了一盒西洋药,奴婢瞧着很有兴趣,偷空跟洋教堂的传教士认了不少的西药。 他们的药跟咱们的不一样,有种奇特的味道,我刚刚闻着王供奉的那副药包儿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提起平安州的那份儿西洋药,奴婢才想起来,这是一份儿让人浑身无力昏厥的药物,只要一点点,就会让人身上乏力,没有一点点的力气。” 袁怡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身上乏力,没有一点力气?那生产的大人孩子还能有命在吗? 她定了定神,望了一眼窗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翠红紧张的回答:“已经二更天了,宫里已经下钥了。” 宫里下钥之后,任何人都不得进宫,皇城里已经戒严了。 二更天,就是十点多了? 袁怡吩咐道:“叫红云快马加鞭去一趟公主府,看看母亲回来没有?” 翠红闻言慌乱地往外跑。 这里袁怡说道:“给我更衣,准备好入宫的令牌。” 红袖不安的劝道:“夜已经这么深了,您生产也就是这两日,怎么能随意折腾?没准儿公主殿下在家呢,一会子就过来了,再说东宫里也不一定有事,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再过去。” 袁怡摇摇头,按照母亲旧日的习惯,上完香之后,必然会给先太后跪经,至少也得明天上午才能回来。如今城门已经落锁了,家里的人出不去,根本传不出去消息。 林如海父子两人也在城外,也一样传不出去消息,如今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今之计,只有自己进宫去,周侧妃也就是这一两日,王老头儿今天拿了药包过来,袁怡断定,周侧妃必然是今日发动。 这是有人要对太子表哥的长子下手,自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说句私心话,倘若日后被人知道…… 红袖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招呼了小丫头进来,动作迅速的为袁怡更衣洗漱,刚刚洗漱完毕,便见红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若水姑姑。 也不待红云说话,若水便匆匆地说道:“殿下今儿个一早就出城了,早上打发人去太医院问过王太医,王太医说郡主还得几日,殿下便说了今夜不回来,明儿个一早再回城。 如今这时候也出不得城,奉竹说已经让人候着了,明日一早,城门一开,便差人出去报信儿。” 袁怡点点头,这都是后话,如此千钧一发之时,还是先进宫去。 她见袁怡已经收拾妥当,严肃的说道:“我同红云一起陪您进宫去,人家这是早有预谋,郡主要心里有数,我只怕人家还有后手,我们得时刻当心。” 后手肯定是有的,只怕今夜宫里也不安宁,到底他们内应是谁呢?在东宫?还是在皇帝舅舅的宫里? 袁怡有种预感,这件事儿跟甄妃脱不了关系。 虽然甄妃已经去了,她还是觉得这是甄妃的手笔,江南甄家…… 第224章 进宫 一辆青绸双驾马车低调的出了威远侯府。 红云持鞭驾车疾行,若水抱着长公主的尚方宝剑冷着一张脸坐在车辕上。 红袖急切的说道:“红云你慢着些, 主子受不了了。” 车厢里袁怡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这一顿折腾,让她的腹中极不安稳。 本来她怀的就是双胞胎,身子沉重,如今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袁怡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说道:“快走!” 红云咬咬牙,加快了速度,马车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车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如流星划过夜色。 翠红在府里将衡哥儿接过正房亲自照看着,又打发人加派人手去照管大姑娘的院子,也不必惊动人,只是加班值夜便是。 回来看着衡哥儿睡得香甜的小脸儿,心里焦躁的不行,望着窗外的月色,暗暗的祈祷着。 夜色中的宫墙巍峨庄严,在宫灯的照耀下亮如白昼,侍卫身上的铠甲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银光,一个个如钉子一般钉在宫墙之下。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众人心中不由的一惊,这可是十分少见的事,心下不由得暗自警惕起来。 在众人目光凝聚之下,一辆马车逐渐出现在视线里。 驾车的是个穿着一袭红衣的丫头,旁边车壁前站着一个青衫的女子,手上高高托着尚方宝剑,向着宫门疾驰而来。 方才众人还在纳闷儿,此时已经宵禁,为何这辆马车如此的畅通无阻?如今见到了尚方宝剑方才醒悟。 侍卫统领罗明面无表情的立在宫门前,他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那把尚方宝剑,心下暗自揣摩,难道这青绸车里坐的是永宁长公主殿下? 马车一路来到宫城之下,若水冷声道:“怡安郡主有要事求见圣上。” 罗明一听是怡安郡主,心下更是诧异,他冷声说道:“夜已经深了,有事儿明日再来吧。” 红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托举在手中,说道:“开门。” 一见那块龙佩,众侍卫立刻伏倒在地,“万岁,万岁,万万岁。” 罗明行过礼站起身,说道:“开门之前我要先检查一下马车。” 他上前一步做了一个揖,说道:“郡主,得罪了。” 红云伸手掀起车帘,灯光照映之下,怡安郡主面色惨白,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蜿蜒流了下来,她哑着嗓子说道:“我有急事要见舅舅,开门。” 马车里空无一物,只有郡主和带着的那个丫头,看着怡安郡主的情形,罗明心知必然是出了事。 这样的大事他可不敢耽搁,当下退后一步说道:“开门!” 沉重的宫门吱呀呀的打开了,红云驾着马车一路冲了进去。 刚行过不远便被宫内的侍卫又拦了下来,又是一番盘问,那侍卫说道:“非是我等要为难郡主,只是宫里有规定,进了宫门必须步行,您看……” 红云冷声道:“郡主如今情况特殊,只怕行不得。” 那侍卫也冷声回道:“没有圣旨,卑职不敢放行。” 若水伸手将宝剑递给红云,弯腰探进车里说道:“小主子略忍忍,奴婢抱您进去。” 袁怡知道如今不是逞能的时候,她无力的点了点头,说道:“将信号放出去,连放三次。” 红云一抬手,几颗流星飞上了天空,瞬间爆出了明亮的火花。 几个人丢下马车,一路往后宫去。 夜已经深了,元妃的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元妃于一月前生产,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这位公主十分有福气,竟然有几分像先太后,成康皇帝龙心大悦。 虽然没有大摆满月酒,在满月这一日十分给面子的来到了元妃的宫里,美人在侧,心情又不错,在元妃的劝哄之下不自觉得有些酒沉了。 元妃扶着成康皇帝安置下来,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有侍卫来报,怡安郡主进宫来了,有急事求见圣上。” 元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说道:“圣上着了风寒,已经歇下了,刚刚传了口谕,谁也不见。另有谕旨,皇后娘娘近日身体欠安,任何人不得在夜间打扰皇后娘娘。” 那人应了一声:“遵旨。”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袁怡等人已打探到皇上在元妃宫里,还未靠近便被侍卫拦住了,“郡主请回罢,皇上有旨意,今夜皇上不见外人,有事明日再奏。” 袁怡立在地上,若水红袖扶着她,略微的平缓了一下呼吸说道:“那我便求见皇后娘娘。” 那侍卫又出言顶了回去:“皇后娘娘也不见外人。”他又想了想袁怡的身份,补充道:“郡主不知,最近几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皇上今夜下了圣旨,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后娘娘。” 这么巧吗? 袁怡冷声说道:“大胆,我持龙佩要见皇后娘娘,谁敢阻拦。” 忽听一人笑着说道:“表妹好大的威风。” 袁怡心中一跳,这是三表哥徒言?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皇陵吗? 却说永福宫徒渊的寝殿门口儿,元宝正在打盹儿,他一个瞌睡,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头一下子撞到墙壁上,疼的他哎呀一声。 晃了晃自己的头,元宝漫不经心的捡起拂尘,又扶了扶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疼。 视线不经意的掠过宫墙的上空,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元宝立起身,转身就往殿里跑。 徒渊抱着被睡得正香,梦里头他正在跟媳妇儿行礼拜堂,咧着嘴笑的开心。 元宝上前猛的推了推徒渊,徒渊被惊醒,到手的媳妇儿飞了,他气的照着元宝的脑门上就是一下。 “你个狗奴才,半夜发什么疯呢?作死啊你?” 这日子简直都没法过了,母后心疼他表姐,一定要等他姐生产完之后再给他娶媳妇儿,他招谁惹谁了?娶个媳妇这么费劲。 现在更过分了,在梦里娶媳妇儿都被人打扰。 元宝跺着脚捂着脑门儿说道:“出事儿啦,奴才刚才在宫里的上空看见从前郡主跟您约的信号弹了。” 徒渊一个激灵,瞌睡虫跑了个精光。 第225章 闯宫 徒渊来不及说话,推开锦被,光着脚就往殿外跑,门口的几个小太监都被他吓了一跳。 元宝在后头喊着:“哎呦喂,我的殿下,您倒是穿上鞋呀,这要是着凉,可了不得。” 徒渊也不理他,自己跑到殿门口,皱着眉头望向天空。 他跟袁怡小时候淘气,皇城这么大,等到联络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两人便想起了军中的暗号,信号弹是不能放的,不过可以模仿着做一个。 他跟袁怡将军中的信号弹改良,放向天空的不是白色,而是金灿灿的,这有一个好处,他俩约定的时候一般都是白天,有了金灿灿的颜色更能看得清。 第一次放的时候,轰动了整个皇城,侍卫们纷纷严阵以待,刀剑出鞘,皇宫全方位戒严。 成康皇帝勃然大怒,把两个小混蛋骂了一顿,罚他们两个在御书房门口跪着。 还是皇后娘娘笑着说道:“偶尔放几个烟花罢了,也值得认真。” 成康皇帝明知道皇后娘娘是溺爱孩子,但是他也有心放两个小混蛋一马,也便罢了。 后来袁怡和徒渊也放过一两次,自己也知道不妥,便丢开了手。 如今徒渊站在廊下,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夜空,果然,片刻后,金灿灿的烟花又一次升上了夜空,徒渊的瞳孔一缩,咬了咬自己的银牙,一定是出事了。 他姐如今正在待产,怀的还是双胞胎,他前儿个过去的时候,连弯腰都费劲,如今深夜进宫,必然是出了大事。 他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儿,他知道姑妈今天出城去了,他也知道他姐夫今天也不在京城。 徒渊转身跑进殿内,元宝早已经机灵的把衣服都准备好了。 徒渊顾不上别的,自己匆匆的将外袍披在身上,元宝正弯腰给他穿鞋,徒渊说道:“看着烟火传来的方向,我姐现在应该在凤安宫附近。” 这就更不对头了,离母后的宫里那么近,还要放信号招呼他,那就是他姐进不去,母后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不见他姐的,这里面一定有缘故。 元宝小声接口:“应该离凤安宫还有一定距离,离我们这里也不远。” 徒渊的住处离皇后娘娘的住处很近,穿过两条长长的巷子就到了。 徒渊转身往外跑,猛的刹住了脚步,对元宝说道:“你快去调一顶软轿过来。” 他姐的那个身子,只怕走路都费劲。 元宝飞快的跑了,徒渊匆匆的往凤安宫去。 他脚步匆匆的刚行过奉天殿,远远的便见远处灯火通明。 徒渊一眼便看见了红云身上如火的红衣,果然是他姐深夜进宫来了。 这里袁怡正在同徒言对峙,徒言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星星月亮,他不着急。 袁怡急得的冒火,可在这宫里徒言有天然的身份优势 ,他是皇子,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就从侍卫站立的方位上看,也是站在徒言一边的。 袁怡看了看身边的红云和若水,咬了咬牙小声的说道:“不行我们就硬闯,红云和我在一起,若水先走一步,你去凤安宫看看。” 只要皇后知道了这里的情形,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若水摇着头说:“我留下来保护郡主,让红云去。” 几个人刚要行动,便听身后有人笑道:“三哥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来宫里赏月亮, 父皇,知道吗?” 袁怡心下一定,这臭小子来了,论起耍无赖,没人耍得过这小子,没准儿可以浑水摸鱼。 徒言不着急不着慌的说道:“我已经禀过了父皇,今夜留下来给我母妃诵经。” 两人一对一答之间,徒渊已经来到了袁怡身前,姐弟俩头碰头的嘀咕几句,徒渊脸色很难看。 袁怡刚要问他,怎么办? 就见这混小子转身一把抽出了若水手里的尚方宝剑,凛凛的寒光在月色下流动,徒渊冷声道:“我怀疑这宫里进了刺客,有人劫持皇后娘娘,本殿下要去凤安宫瞧瞧,谁敢阻拦,本殿下手里的尚方宝剑可不认人,若是皇后娘娘有了三长两短,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众侍卫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面面相觑。 倘若当真是进了刺客,惊到了皇后娘娘的凤驾,那他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有些人机灵的退了几步,慢慢的挪到了徒渊的身后。 五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是太子殿下的亲兄弟,跟着他比跟着徒言靠谱。 徒言见此情形,不由得气的咬牙切齿,这一群混蛋! 就会捧高踩低的,简直是狗眼看人低。 元宝带着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红云若水将袁怡扶上轿子,徒渊手持宝剑在前开路,众人飞快的往凤安宫而去。 徒渊一开路,早有人报进了凤安宫。 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她这几日确实身体不适,如果说哪里不适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浑身乏力。 太医院的王供奉亲自来瞧过,只说皇后娘娘操劳过度,需要静养,所以元春一传圣旨,大家并无疑惑。 她正昏昏沉沉的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忽听贴身女官轻轻的唤道:“娘娘,娘娘,五殿下和怡安郡主往我们这里来了。” 皇后娘娘有些迷惑,老五来了?怎么怡儿也来了? 突然,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大约是出事儿了。 皇后娘娘挣扎着要起来,却觉得头上一阵阵的发晕,她靠在宫女的身上缓了缓,轻声的说道:“掌灯。” 袁怡坐着软轿在后头,徒渊先一步地跑进了凤安宫,还不待袁怡下轿,便见皇后娘娘扶着徒渊的手,带着大批的宫娥女官出来。 皇后娘娘来到袁怡的跟前儿,爱怜的将她汗湿了的头发抚在耳后,怜惜的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舅妈知道你不舒服,但把你放在这里,我不放心,你略忍忍,咱们坐凤辇去老四那儿。” 当此非常之时,皇后娘娘心里不安,她得把孩子们都拢在身边儿才安心。 皇后的凤辇很快便抬过来,皇后娘娘将袁怡搂在怀里,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里疼得直抽,强忍着泪水,将她又抱紧了一些。 第226章 祖制 皇后娘娘眼中含泪,抱紧了袁怡,袁怡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好像有人在里头拳打脚踢。 皇后娘娘伸手轻抚着她的腹部,向轿辇外吩咐道:“着人持本宫凤令前去见驾,请圣上速往东宫。” 辇外女官应声前去传旨。 东宫里周侧妃的院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周慧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知道自己遭了别人的算计,可是在这皇宫大内她人微言轻,忽而又想着就这样去也好,也算挣脱了枷锁,自由自在的飞了出去。 只是可怜她腹中的孩子,她艰难的抬手扶上自己的腹部,十有八九这是个男孩儿,要不然她也不会遭人算计。 皇家不同于平民之家,皇长子的分量太重了,当年的甄太妃都按捺不住的对当今皇帝的长子动了手,可见一般。 自己带着这个孩子去也好,母子二人在一起,省的留下他一个在这人间受苦。 太子妃方氏缠着徒俊哀哀哭泣。 “殿下,你我夫妻几年,你竟如此狠心么?我娘家出事的时候你不帮我。我想要个儿子,你也不帮我。我只想让表妹进宫,同我一起服侍殿下,你竟也忍心不答应吗?” 徒俊十分不耐烦的说道:“如若孤真的狠心,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缠着孤哭泣吗?”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自从进了东宫,便将终身托付给殿下,可殿下今天敢不敢跟我说一句真心话?你对周侧妃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徒俊靠在椅子上,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那是孤的女人,你要孤说什么?” 太子妃发出一声冷笑:“每年的九月初八,殿下都要在周侧妃处徘徊,进,你又不进去,走,你又不走。一待就是一整夜,到底为了什么?” 徒俊的眼睛一眯:“孤瞧着你还是太闲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 “启禀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徒俊一愣,如今已经三更天了,母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太子妃身子一抖,不自觉得往后退了几步。 徒俊眼睛一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的轿辇进了东宫。 东宫一片灯火通明,太监宫女俱都垂手而立,恭候凤驾。 太子徒俊上前一步,拂衣跪倒:“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辇中传来皇后哽咽的声音:“皇儿不必多礼,快去看看周侧妃罢。” 徒俊身子一抖,血液直冲头顶,他略一摇晃,又强自稳住了,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徒渊伸手扶住了他,担忧道:“四哥……” 周侧妃院外看守的奴才见太子爷和五皇子匆匆而来,后头还跟着皇后娘娘的凤辇,不由得大惊失色,心知大势已去,顿时体如筛糠般的伏下身去。 徒俊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远处亮着灯的屋子牵引着他的魂魄,徒渊立在门外,徒俊掀帘子进去,周慧贴身宫女己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宫里有规矩,并不敢放声儿。 周慧昏昏沉沉的倒在枕上,徒俊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伸手向被子里一摸湿热一片,只听皇后说道:“莫急,太医马上就到了。” 徒俊心下稍定,问道:“怡儿呢?” “在凤辇上,她如今不宜移动,也在等太医。” 徒俊对着屋内的宫人厉喝一声:“再传!” 宫人答应着,拉起裙摆,飞快得跑了出去。 门外传来了一片喧哗声,耳听得“万岁,万万岁。” 皇后拉着徒俊出来,小声说道:“不要自误。” 成康皇帝阴沉着脸,嘴角闪过一抹冷凝,冲着母子二人说道:“免礼罢,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太医速去瞧瞧,怡儿呢?” “在凤辇上,她如今移动不得。” 成康皇帝一挥手,几个太医迅速分做两班,去瞧袁怡和周慧。 徒俊急得要跟过去,皇帝望了他一眼,皇后死死的拉住了他。 成康皇帝冷笑道:“好啊,朕还没死呢,就有人想摆弄朕了,志向不小。” 皇后道:“这些以后再说,如今只盼着孩子们都没事。” 话音刚落,便有太医来报:“郡主娘娘将要生产,可是,又不便移动……” 皇后立即接口道:“那就不动。” 那太医犹豫道:“可是妇人生产恐污了凤辇……” 成康皇帝怒道:“你怎得这许多废话?污了就换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太医方才快步离去。 帝后二人互望了一眼,还未来得及交流,便有太医来报:“周侧妃好似用了药物,如今己经浑身乏力,不能支持,眼看着小殿下已经露头了,此乃危急之时,是保周侧妃还是保小殿下,奴才恭请圣裁。” 成康皇帝冷声道:“自然是皇嗣为重。” 皇后眼中有不忍之色滑过,她动了动嘴唇,随后将话又咽了回去。 徒俊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脆倒在地,祈求道:“求父皇开恩,保周氏一条命罢,儿子还年轻,子嗣一定会有的,求求父皇,求您开恩罢。” 成康皇帝皱着眉头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保皇嗣是祖制。” 徒俊心中一片绝望,他是东宫储君,家规祖制如何不知?只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去死,他做不到。 徒俊扑到皇后面前,伸手抱住皇后的腿哭道:“母后,母后您疼疼孩儿罢,您救救她,孩子会有的,我保证一定会有的。”言罢,放声大哭。 徒俊自幼便极少流泪,如今身为东宫储君,备位天下之主,平日里更是威严天成。 皇后见儿子哭得可怜,心中悲痛,哭道:“圣上……” 皇帝严肃的摇了摇,皇后便知事不可为。 倘若太子已有子嗣,东宫后继有人,尚有一线希望,可是如今,太子大婚已久,犹自膝下空悬,朝野上下已经有了议论之声,在如此情形之下,皇帝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徒俊心中绝望,慧儿,慧儿…… 第227章 嘱托 忽然几个太医都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扑到地上拼命的磕头。 “周侧妃难产, 浑身用不上一点力气,小殿下怎么也出不来,如此下去,必然难以幸存,求圣上定夺。” 成康皇帝怒道:“岂有此理!朕要你们有什么用?要是皇孙有了不测,朕就拿你们全家问罪!” 有个太医磕头说道:“圣上,臣有一计,只是……” 皇后娘娘急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快说。” “为今之计,只有用虎狼之药,激发侧妃娘娘的生机,小殿下才会有救,只是,如此一来, 侧妃万无生还的机会……” 徒俊身躯一震,大吼着说道:“不行!孤不许,这个孩子孤不要了,慧儿,慧儿……” 他一个踉跄 爬起身来, 连滚带爬的往前奔去。 身后传来成康皇帝冰冷的声音:“拦住太子。” 众侍卫得了旨意,一拥而上,按住了徒俊,口中轻声地说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徒俊拼命的挣扎着,眼看着几个太医拿着药匆匆的离去。 他的眼珠通红,大吼着:“不许,不许,你们给孤滚回来,孤杀了你们全家,尔敢!!慧儿,慧儿……” 太医们领的是圣旨,东宫太子如今是储君,得罪了东宫储君,日后可能没有性命,可是抗旨不尊, 现在就得没命。 几个太医把皇太子的话丢在脑后,一心一意要保小殿下平安,看太子殿下的这个情形,保不住周侧妃的命,就已经得罪了太子殿下。 倘若他们连小殿下的性命都保不住,皇上可能也要杀他们的头了。 看着太医们的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徒俊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他如同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心想挣破枷锁,冲出去。 望着母后的身影,徒俊哭喊着:“娘,娘,您疼疼儿子,您疼疼孩儿吧……” 这一声声的“娘”,哭的皇后娘娘撕心裂肺,她 头上一阵眩晕,站立不稳的倒在成康皇帝的怀里,不由得泪流满面。 侍卫们围起了人墙,将皇太子紧紧的围在了其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徒俊渐渐的停止了挣扎,他绝望的瘫倒在地上,徒渊一言不发的扶着他的手臂。 皇后娘娘踉踉跄跄的分开众人,上前蹲下身将儿子抱在怀里,轻声的说道:“儿啊,这都是命。” 徒俊木然的扬起脸,定定的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突然伸手一推,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刚跑了两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屋内传来,划破了黎明东宫的上空,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道婴儿的啼哭声,这一次是从凤辇中传出来的。 徒俊定定的立在当地,一个太医欢喜的跑过来。 “恭喜圣上,恭喜皇后娘娘!周侧妃生了个小皇孙。” 成康皇帝急切的问道:“皇孙如何?” 那太医眉开眼笑:“健健壮壮的,好着呢。” 一丝笑意爬上了成康皇帝的嘴角,徒俊早已经飞奔了出去。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屋子,咬了咬嘴唇,奔着凤辇去了,她得去看看怡儿。 徒俊跑进屋里,入目便是一片血红,周慧毫无生机的躺在被褥当中,脸色惨白的如同一件雕塑。 徒俊害怕的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尤有一抹温热,他心中一片狂喜。 大吼道:“太医,太医,救人啊,救人啊。” 太医们伏地磕头,只是不说话。 救什么救啊?没看见血把身下的褥子都湿透了,说难听点儿,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见太医们的形状,徒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紧紧的抱着周慧,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孤要同周氏话别,你们让她醒过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有一位太医上前将针盒打开,为周慧施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周慧轻轻的“哼”了一声,徒俊大喜过望,轻声的唤着:“慧儿。” 周慧缓缓的睁开眼睛,她觉得浑身冰冷,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徒俊将她抱的更紧了。 睁开朦胧的双眼打量着四周,喘息了好一会儿,周慧方才说道:“孩子呢?” 徒俊心里一酸,说道:“他好着呢,是个儿子,我们有儿子了。” 他看着周慧苍白的脸,又强笑道:“可惜不是个女儿,要是个女儿就好了。” 他想要一个长得像周慧的女儿,他一定很疼爱她。 周慧看着徒俊的脸,目光闪了闪,心中一阵叹息。 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她生的,她这个做亲娘的对不起孩子,把他丢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自己的娘家也靠不上,这孩子的将来可想而知。 最不妙的是,他还是皇长子,是最碍眼的存在。 徒俊轻轻地抚摸着周慧的头发,亲吻着她的发顶,藏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慧儿,我心悦你久矣,想和你白头到老。”话音未落,徒俊已泪流满面。 周慧垂下眼睑,柔声的说道:“夫君,我想叫您一声夫君,我在心里叫过无数次,只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徒俊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他哑着嗓子说道:“谁说你没福气?来日,待来日……” 他没有说下去,可是周慧懂了,她心下一哂,她的骏马后背上只有她一个人,多人共乘的骏马,她不稀罕。 周慧柔声说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在意这些。咱们的孩儿长得像你吗?我每日都祈祷着,希望他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君子翩翩雍容威严。” 徒俊的心中一甜,将脸埋在周慧的脖颈里,哑声道:“我们的孩儿自然是最好的,慧儿,我们父子俩都离不开你,你陪着我们,好不好? 我们一起陪着他长大,看着他君临天下。” 最后的几个字他说的很轻,周慧却听的很清楚, 她凄然的说道:“ 恐怕是不能够了,没娘的孩子可怜,夫君替我多疼疼他,可好?” 徒俊无言的点点头,哽咽着说道:“放心。” 他认真地看着周慧,轻声的问道:“倘若有来生,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第228章 等等我 周慧看着徒俊认真的眼神,心中有些诧异,突然她笑了。 她的笑容明媚, 一如当年,眼中还多了什么东西,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认真。 周慧爽快的说道:“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答应你了。” 徒俊也笑了,他的眼神中有着期盼和坚定。 “慧儿,你等着我。” …… 凤辇之中,袁怡生下了龙凤胎,母子平安,成康皇帝龙心大悦, 皇后娘娘头上一阵眩晕,她有些支撑不住。 成康皇帝担忧的扶住了她,皇后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将怡儿同三个孩儿都带上,我们回去罢,老五留下,看顾着老四。” 成康皇帝皱着眉说道:“你就不要操这些心了,朕已经叫人去接永宁了,她应该就快到了,剩余的事就让永宁操心。老四这里你也不用惦记,朕让他们顺便接林小子进来,有他跟老五在这里,你放心罢。” 皇后点了点头,很妥当,她一口气松泄下来,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永宁长公主在凌晨时分带着林琛匆匆入了宫,两人进了凤安宫,永宁长公主咬了咬牙, 低声说道:“你去偏殿看看怡儿,我去看皇嫂。” 林琛略一点头,脚步匆匆的去了。 一进偏殿,一眼便见到红袖正守着袁怡,若水和红云立在三个襁褓旁边,面色严肃。 林琛傻眼儿了,不是说两个吗?怎么是三个? 他也来不及多问,急匆匆的奔到媳妇儿面前,轻声的唤着:“怡儿……” 袁怡听见林琛的声音,缓缓的睁开眼。 嗔道:“你怎么才来呀?” 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林琛手忙脚乱的扯起袖子给媳妇儿擦眼泪,口中说着:“都怨我。” 在心里吐槽,这事儿他不赖我,是那一大家子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小两口儿还没说上两句话,皇后宫里的女官便过来了。 “皇后娘娘要见林侯爷,请您跟我来罢。” 林琛犹豫着不想走,袁怡推着他说道:“快去吧,舅母等你呢。” 正殿里皇后正拉着永宁的手在哭。 “从小到大,俊儿都是个省心的,何曾见他哭成这样,我的心都被他撕碎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那是东宫储君的长子,这不是后宫的事儿,我也没法子……” 永宁长公主也流着泪点头,又拿着绢帕给皇后擦着眼泪。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倘若当初就定的周氏做太子妃,也就没有今天这事儿了。” “都怨我,这事儿都怨我。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皇上定了,那就也罢了,左不过都是东宫的人,也没什么,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俊儿如何了?”永宁长公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道。 皇后担忧的说:“我正是担心这个。俊儿这孩子从小对外人就是冷冷的,但对自己人是热乎的,一心一意的拢在羽翼之下,那是一片赤诚。我怕这孩子过不去这个坎儿。” 皇后一抬头见林琛进来,说道:“好孩子,你来了。你到近前来。” 林琛一撩袍子跪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伸手将他扶起来,温言说道:“好孩子,我一心盼着你回来呢。东宫的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们从小就亲厚,他一向肯听你的劝,你去陪陪他,陪陪他……。” 皇后话未说完便哭倒在永宁长公主的怀里,她的情绪有些激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林琛悄悄的退了出去,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跺了跺脚,到底往东宫去了。 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周慧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徒俊依然紧紧的抱着她,格外珍惜着相伴的光阴。 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只是不住的亲吻着她的发顶,心里痛得麻木。 徒渊急的团团转,周侧妃的装裹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他哥不撒手,再等一会子,这衣裳就换不上了。 东宫的属官说道:“五爷,您再进去劝劝罢,人已经没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最后的体面总要给罢?” 徒渊瞪着一双眼,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你催什么催?你那眼睛是摆设?爷进去劝了几回了?不中用,我有什么办法?” 东宫的属官也急了:“五爷,话不是这么说,就是不论周侧妃,太子爷是东宫储君,乃是万金之体,这身子骨也重要啊。” 徒渊不耐烦的说:“你他娘的,少扯淡。” 只怕他哥现在最不愿意听的就是东宫储君万金之体。 要不是因为徒俊是东宫储君,事情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要是现在进去跟他哥说这些,那不是找揍吗? 两人正在僵持着,只见晨光中,一抹人影匆匆的走近。 那东宫属官看清来人,顿时大喜过望。 “ 哎呦,林侯爷。” 徒渊松了一口气,救星来了。 林琛也来不及多说,也顾不上忌讳,匆匆的一掀帘子进了屋。 打眼儿一瞧,他的眼眶便红了,扯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说道:“阿俊。” 徒俊听到他的声音,睁开朦胧的双眼,轻声的说道:“阿琛,我应该早听你的劝,你从前同我说过,绝对不能失去的,比性命还重的东西,就应该护的牢牢的,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闪失。我倘若那时就听了你的话,如今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林琛默然片刻说道:“她是伴着骏马的鹰,自由自在的飞翔,如今终于解脱了,能够振翅高飞,你不能拦着她。阿俊,你让她飞罢,待日后她飞得疲倦了,你也脱离了这凡俗,再去找她也是一样的。” 徒俊眼泪陡然的迸了出来,不由得的放声嚎啕大哭,过了良久才渐渐收了泪水,轻声说道:“让他们把东西拿进来罢,我亲自服侍她最后一回,我自己来。求慧儿看在我最后还算尽心的份上,等等我。” 林琛退后几步冲外头招了招手,太监宫女们动作迅速的捧着东西鱼贯而入放下手里的东西,林琛跟着他们一起退了出去。 徒渊见他出来,凑到他身边儿问:“我哥怎么样了?你看他好没好点儿?” 第229章 不容易 徒渊见林琛摇头,十分唏嘘。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儿,小声的说道:“其实这事儿是我哥自作自受,这事儿谁也不赖,就赖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非得守着那个什么教条,什么嫡庶的,最后把自己坑惨了。” 林琛用手推了一下徒渊的脑门儿,“蠢不蠢啊?你?你以为东宫的储君之位那么好坐吗?储君,储君,一言一行都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你也没想想你们家是个什么情形?” 徒渊眨了眨眼睛,突然恍然大悟。 他之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就觉得他哥别别扭扭的。 如今听林琛这么一说,他才想明白,不是他哥不想,是不能。 成康皇帝的经历让他本能的对嫡庶非常的在意,他本身就是嫡子,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子,先皇的宠妻灭妻,对他的影响很大。 他对不受父亲待见的林琛都能共鸣,倘若太子一心一意的宠爱周侧妃,对庶妃庶子爱若珍宝,那么父子之间就会产生芥蒂,甚至会给东宫带来危机。 即便徒俊不贪恋权势,他也不敢倒下。 他身后有太多的人指望着他,母后弟弟, 近臣属官,他一旦倒下去,对这些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这都是他的亲人和至交,他就不能这么做。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成康皇帝不废他的东宫之位,以皇帝的个性,周慧十有八九也是会没命的,宠妾灭妻,这是当今皇上的大忌讳, 同样也是徒後能稳坐东宫的根本。 也别指望跟皇帝讲道理,讲不出来道理。 徒渊有些唏嘘,想想如果非得让他跟黛儿分开,徒渊打了个抖。 曾经的那些意难平都化成了对他哥的同情,熊孩子终于觉得他哥也不太容易了。 皇后娘娘如今精神不济,将孙儿托给了永宁长公主,傍晚的时候,永宁长公主带着女儿和三个小家伙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顿时人慌马乱,大家都闲的捉虫了,突然之间回来这么多主子,这一下可有活儿干了。 次日一大早,探春便和黛玉一起进了公主府。 “世子听说我们家大姑奶奶没了,哭了半夜,直说对不起母亲,今儿个一大早就上了折子,他又不方便进去,让我进去瞧瞧。” 探春如今是周侧妃的亲嫂子,她进去吊唁也是应该的。 黛玉哭的两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兀自用手帕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道:“我,我想,我想去送慧姐姐。” 黛玉自从昨日得到了消息,就哭个不停,从昨天到现在眼泪就没干过。 长公主今天还是要进宫去,后宫的事还没有彻查明白,皇后娘娘又病了,这件事牵扯太多,给谁都不行,帝后一致决定交给永宁长公主彻查。 既然她们要进宫去,永宁长公主说道:“都跟着我去罢,回头我让他们送你们去东宫。” 二人谢了长公主,跟着凤辇往宫里去了。 及至到了东宫,白茫茫的一片,黛玉一眼便见到哥哥在忙活着。 林琛一见她过来,丢开东宫的属官大步走了过来。 周侧妃明个一早便要送往皇家寺庙停灵,太子妃已经被看守起来,太子又守着棺椁呆呆傻傻的,林琛只能顶上去。 周氏毕竟是侧妃,虽然生了太子的长子,到现在皇上也没有表示,那丧仪规格只能从简,但太“简”了,显然太子绝对不会同意。 内务府并东宫的属官都装傻充愣,谁也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徒俊也知道他们的顾虑,交给那些狗东西,他也不放心,索性交给心腹兄弟操心,他反而放心些。 林琛忙得脚不沾地,还得跟内务府的那帮人周旋。 那些人都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了头,依他们的意思,简简单单的得了,办的隆重了,万一皇上不满意呢? 至于太子满不满意,他们跟那些太医是一个心思, 东宫储君么,不还没坐上皇位呢吗? 林琛无奈,只得跟他们周旋打机锋,力求将周慧的后事办得体面些,让徒俊安心。 如今黛玉见哥哥已经有了红眼圈,眼睛里都是血丝,不由得低声说道:“哥哥不要太操劳了,要注意身体才是。” 林琛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探春,叫人带她们去吊唁。 …… 永宁长公主匆匆的赶到了凤安宫,一见皇后的气色便有些皱眉。 “不行就再找几个太医。姓王的那个老家伙在天牢了罢?到底他动了什么手脚?怎么你病的这样厉害?” 皇后的面色十分惨白, 连嘴唇都白的没有颜色,只不过一天的功夫,她便虚弱的连起身都需要人扶了。 “那老家伙不会说的,人家都布局了这么久,岂能轻易的放手?由他去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如今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这话一出口,永宁长公主的眼眶顿时红了。 “你混说些什么?一天天的净胡思乱想,我就不相信,那老家伙做的手脚就没有人能解得开了。” 皇后笑道:“咱们跟他打交道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凭良心说,这老头儿的医术不说是天下第一,也是数得着的,人家给我下了这么长时间的套,哪还能解得开呀?” 永宁长公主的鼻子一酸,又强制把眼泪逼了回去。 “反正我不信,我亲自去见那老家伙,我倒要问问他,咱们这些年待他不薄啊,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现在应该在御书房里,你先别过去。” 皇后娘娘猜的不错,此刻王太医正跪在御书房的金砖地上,他的神态很平静,还带着一点感慨。 成康皇帝阴沉着脸坐在御座上,眼睛直盯盯的看着他。 “为什么?” 这老头儿之所以得到他们的信任,是因为当年无数次救过皇帝皇后的命,数次都让皇帝化险为夷, 可以说这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做梦都没想到,过了几十年,竟然被这老头儿狠狠的坑了一把。 王太医跪坐在地上,语气幽幽地说道:“我总想起小时候的江南烟雨,绵绵密密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潮乎乎的,可是我还是很喜欢。” 第230章 婚事 成康皇帝的瞳孔一缩,他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陇西人吗?” 王太医笑的像个孩子,他说道:“我是江南人氏。”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笃定:“你是江南甄家人。” 王太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都差点儿忘了,是啊,我姓甄。” 成康皇帝狠狠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无力的挥了挥手,“拖下去。” 王太医突然软软的倒了下去,小太监飞快的上前一步,探了探他的鼻息。 “启禀皇上,人已经没气儿了。” 成康皇帝定定的瞧了半天,突然他笑了。 “现在没气儿了,保不齐哪天又活过来了,还是稳妥点儿好。来人,斩首示众。” 成康皇帝的话音一落,王太医袖子里的手指狠狠的跳了一下,休矣。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人拖了出去。 皇后娘娘的凤体逐渐衰弱了下去,一月之后,太医们纷纷摇头, 尽管皇帝不住的威胁,可是治病,救不了命。 京城里也逐渐有了风声,从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到皇后娘娘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各府的诰命夫人纷纷递牌子进宫请安,都被永宁长公主挡了回去。 这样一来,流言更盛了。 特别是有些要办喜事的人家,更是有些慌乱。 南安郡王妃此刻就坐在贾家的厅堂里,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两家的婚事已经定下好几年了,头两年是贾家借口宝玉还小要等两年,后来是袁莹不愿意,她如今多少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一时冲动。 拖拖拉拉的,如今袁莹都快二十岁了,这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再拖下去可不得了。 王夫人之前已经上门去好几回,她想赶紧娶儿媳妇儿,特别是那一次迎春出嫁,刺激的宝玉有些回过神儿来,不像之前浑浑噩噩的。 她就想赶紧把婚事儿办了,在她想来南安郡王府的姑娘都那么大了,指定比她还着急,肯定是一说就成。 结果她上门去好几回,人家都推三阻四的,王夫人气性上来索性不去了,反正宝玉年纪也不大,身上还有点儿病,慢慢儿养着正好,爱着急不着急。 南安王妃其实一直都是着急的,她又不是傻瓜。 女儿退了周昌的婚事之后, 明显是找不到更合意的了,要是现在再退了荣国府的亲事,女儿就准备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罢。 既然已经没有了退路,那不如就赶紧办喜事。 无奈好说歹说,袁莹只是不同意。 每天哭着闹着的说,母亲嫌她在家碍眼,要撵了她出去。 南安郡王妃一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女儿,从小就娇惯着,到如今她的话也不太好用,只能缓缓的劝着。 这一次京城里都传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南安郡王妃的心里一咯噔,坏了。 既然能传出消息,众诰命夫人进宫又被永宁长公主挡了回来,那就说明这件事儿是真的了,甚至比传说中的还严重。 这可不得了,袁莹都多大了?再等三年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再说袁莺也等着呢,她不出嫁,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没法成家。 本来南安郡王妃想让小女儿先出嫁,无奈袁莹不答应,她觉得妹妹先出嫁了,她在家里更尴尬,为此,袁莺也很气忿。 但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也不好跟姐姐大吵大闹,传出去还以为她恨嫁呢,那以后她在婆家还怎么做人? 这一次南安郡王妃不忍了,她直接托人给贾府带了话,让贾家派人过来商议亲事。 可是王夫人是什么人?她能受这个气吗?直接回复,不急。 南安郡王妃气的眼冒金星,怎么不着急? 京里的消息越传越凶,有好几家都低调的完了婚。 南安郡王妃着急了,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亲自来了贾府。 毕竟日后是要做亲家的,既然南安郡王府先低了头,王夫人也就罢了。 不过,“谁生的女儿谁疼,我也是知道的,可是如今情况特殊,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适合大张旗鼓,这婚事只能越低调越好,简简单单的便罢了。” 南安郡王妃一噎,事情确实是这么个事儿,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听说万岁爷在朝堂上发了好几次的火,宫里的气氛都是阴沉沉的,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喜气洋洋的办喜事。 但是听到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虽然说娘娘凤体欠安,可也不能太简单了, 女子出阁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太简单了,孩子们也委屈。” 王夫人用手帕擦拭着眼角,脸上一片诚恳的,接口说道:“谁说不是呢?倘若不是赶到这个关口,我都愿意倾其所有,宁可我俭省着些,也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她话锋一转,说道:“可如今是非常时候,最近办喜事的人家多着呢,你看哪个敢大张旗鼓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大操大办,喜气洋洋的办喜事儿,没准儿明儿个就不是喜事儿了。” 南安郡王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我们表面上俭省些?” 王夫人道:“纸里包不住火。早晚都得让人知道,要不然不如这样,我们再等等,等皇后娘娘凤体大安了, 再谈两个孩子的亲事儿,到时候也不必委屈。” 南安郡王妃…… 这说的是人话吗?她要是能等,今天会来吗?心里又暗暗埋怨女儿,拖拖拖, 结果拖到了这步田地。 王夫人老神在在的坐着,她现在不着急,这儿媳妇儿早一天过门儿,晚一天过门儿的,都没什么妨碍。 宝玉又不少人伺候,房里的丫头一堆呢,她也不着急抱孙子。 南安郡王妃纠结来纠结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没想到回家一说,袁莹不干了。 “那个贾宝玉是个什么东西?他那个姐姐也是个不中用的,就生了个丫头片子,现在还敢来跟我摆谱?凭什么从简?我不答应。” 南安郡王妃怒道:“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这人是你自己挑的罢?当初我就不同意。怨谁?” 第231章 萧条 袁莹委屈的眼圈儿通红,她想说我不嫁了,心里又知道不可能。 虽然现在父王和母妃都疼她,可她是有弟弟的,将来这府里会有新任的郡王妃,到时候别说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只怕日子过得都艰难。 再想找第三个未婚夫,眼下看来更不可能, 她已经拖到了这个年纪,再说她的名声又不好, 就是给别人去当继室, 大约都没她的份儿。 见女儿神情凄然,南安郡王妃心里也难受。 心里又暗暗的埋怨长公主,倘若不是她从中作梗,皇后娘娘怎么也不可能打压她们娘三个到这个地步,又想起来如今女儿匆匆出嫁,还不能高调,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凤体欠安。 南安郡王妃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什么东西? 她轻抚着女儿说道:“从简就从简罢,日子实惠最重要,我多给带一些压箱银子,手里有钱心不慌,再说还有我和你父王在呢。” 袁莹渐渐的安下心来,不管怎么说,还有父王在。 因为风声很紧,两家商议的婚期就在七日后。 这里王夫人也在同贾母说着宝玉的婚事。 “说起来是委屈了这两个孩子,可是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后娘娘身体欠安,两个孩子年岁也到这里了,再等三年不像个样子,也只能这么着了。” 要按王夫人的本心说,她并不想委屈自己的儿子。 可是如今她是真的没法子了,家里的这个烫手山芋,大房是死活都不接手。 不但不接手,大房的吃喝花用也都是公中的。 面上看着他们占着国公府里的便宜,贾赦一家委委屈屈的偏安一隅,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凤姐儿现在家里的吃喝花用短了一点儿,就来找她打饥慌,并且现在凤姐儿看开了,她一天天的往外头跑,家里的名声一点儿都不顾及,她要是敢克扣了凤姐的日常,明天就会引来流言蜚语。 王夫人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只要不太过分,她就满足大房的需求。 其实凤姐那里还是小头儿,大头儿在贾赦身上,再也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玩儿的还是古董金玉,短了钱就来找她闹,邢夫人更是扭头儿不管,什么大伯子,兄弟媳妇儿的,那个老无赖竟然全不顾及。 最费钱的地方还是在宫里,元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两年要钱要的跟流水似的,王夫人本来想去问问,又想着女儿还怀着身孕,只能咬着牙撑着。 她这几年印子钱翻的越来越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若不然,这个无底洞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可是她心里头也没底,现在入的太深,想收手都收不回来,丢给别人又丢不出去,急的她直冒火。 这一次皇后娘娘凤体欠安, 倒是给王夫人解了围。 宝玉的婚事就省了一大笔,等儿媳妇儿过了门儿,直接把手上的家务一丢,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贾母沉吟道:“论理是应该这样,可是咱们家的孩子也太委屈了些。” 贾母的心下有些后悔,她原来本是指望着元妃能生个皇子,这样宝玉的身份也贵重些,婚事纵然办得再铺张,别人也不会多嘴说什么,都会留个地步。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元丫头偏偏生了一位公主,虽然说公主也比没有的好,还是让人有些意难平。 王夫人劝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圣上和东宫的太子殿下都正心里窝着火,听说已经发了好几次的脾气,在这个档口儿咱们还是低调些好。” 贾母皱眉问道:“你前日不是递牌子,进宫请安了吗?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样?可有见到元丫头吗?” 提起这个王夫人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我倒是没见到皇后娘娘,永宁长公主吩咐过,皇后娘娘身体欠安, 进宫请安的命妇只用在凤安宫外头磕头行礼便可以离去了。 我倒是说了,想见一下元妃娘娘,论理说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我们进宫去,顺路探望一下娘娘和小公主也是该当的,可是宫里的人拒绝了,没叫我过去。” 贾母坐起身,问道:“没说是为了什么?” 王夫人摇摇头:“只说不方便。” 贾母低头沉吟着,半晌说道:“也不用自己吓唬自己,没准儿是娘娘身体欠安,或者是宫里事多,不方便见也是有的。” 王夫人疑惑的说道:“可是我亲眼看见成嫔的家里人被带入内宫去了……” 贾母低头思量了半天。 “这件事儿慢慢儿的查访,你一会儿叫琏儿出去,多给他拿一点银子,去宫里打听打听,看看是什么缘故?” 贾母又说道:“我也知道家里艰难,既然赶到了这个关口,也未必不是好事,你把心放宽些,等宫里有个信儿再说。” 王夫人借机回了贾母:“园子里空大,二丫头,三丫头都相继的出了阁,云丫头听说也赶着这几日出嫁,日后是必不会过来住了,园子里如今就剩下了四丫头一个,她年纪又小,不如把她挪出来,将园子暂时封上罢,待日后用的时候再打开。” 大观园里的日常消耗十分巨大,要是暂时封上,省了不少日常的开销。 贾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家里越发的萧条了,都说人丁兴旺,看着花团锦簇的心里也舒坦,如今…… 这几日,都是四丫头一个人来给她请安,瞧这孤零零的可怜。 “将四丫头安置在我这后头的小院子里罢。三丫头前几日也千里迢迢的走了,可怜就剩下四丫头一个人,我们祖孙俩做个伴儿。我好几日都没见着宝玉过来了,他如今怎么样?” 王夫人低头说道:“自从姐妹们都散了去,这孩子就又是痴痴呆呆的,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就那么坐着。” 贾母的眼泪流了下来,“这个孽障,真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现在只盼着新媳妇过门儿,添些喜庆,让这孩子也活泛些。” 王夫人又打发人去前头告诉贾政,贾政一概不管。 第232章 婚礼 婚事果然办的很低调,南安郡王府也没敢捅圣上的肺管子,依着郡王妃的意思还是有些不甘心,袁氏的几位族老劝住了她。 袁莹凤冠霞帔,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轿,一路上的鼓乐手都裁减了一半。 贾府也很低调,来的都是近亲族人,大门口只象征性的挂了两盏红灯,一方红绸。 袁怡并没有到场,她虽然出了月子,却每天都进宫去看皇后娘娘,三个小宝贝的满月礼也没有办。 红袖留在家里亲自照顾着,吃住都在一个屋子里,眼睛都不错的看着三个孩子。 林如海亲自将孙子林衡带在身边,时刻不离,当此非常之时,众人的心都悬着。 林琛低调的来了荣国府。 荣国府是他正经的外祖家,贾宝玉是他的亲表弟,黛玉可以借口备嫁不出面,但他无论如何都得来。 贾赦贾政等人将林琛迎到座位上,陈杰也忙站了起来。 陈杰如今是贾家正经的女婿,一大早便携迎春上了门。 众人落座之后,贾政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宫中情形到底如何?” 林琛皱眉说道:“皇后娘娘自有上天庇佑,自然洪福齐天。” 众人心里一沉,托赖上苍庇佑?看来情形不妙啊。 贾政欠了欠身,压低了声音问道:“近日,老太太忧心宫里的娘娘,茶饭不思,今日我问贤外甥一句,娘娘可好吗?” 这问的肯定是元妃了。 林琛一笑:“我乃外臣,宫中的情形我也知道的不是很多,但近来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自然就是好消息。 正在支棱着耳朵听的贾家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宴席上的气氛又恢复了热烈。 贾政急忙叫过一个小幺儿,让他速速的将消息传进里头去。 林琛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心下一哂,只怕元妃也就是在这两日了。 永宁长公主早已彻查明白,东宫一案有元妃的手笔,圣上想来这几日便会有所处置。 倘若只是东宫的周侧妃逝去,圣上看在小公主的面上顶多降了元妃的位份,待日后公主长大,再努力一番,未必不能重回妃位。 这也是元春敢于参与此事的原因,只是她没有料到,周侧妃只是顺带的,甄妃真正的目标是皇后娘娘。 这一月来,皇后娘娘病体越发的沉重,成康皇帝的火气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昨日将三皇子从天牢提了出来,痛骂了半日,又叫人打了一顿…… 这可是亲儿子,元妃这回可有些危险…… 不过这些话,林琛是不会轻易吐露半句的。 小幺儿将外头的话传到内宅的时候,贾母正在同众人说笑。 凤姐今日打扮得十分喜庆高调,头上戴着红宝石缧丝金凤,上头的红宝石有鸽卵那么大,红的如火焰一般。 身上穿着凤栖牡丹大红缂丝祆,披着银红的霞帔,下身穿着百蝶穿花金丝绣裙,更兼她眉眼明艳大气,这一打扮,恍若神仙妃子。 王夫人看着凤姐的这一身装扮,气的直咬牙。 今天是宝玉的好日子,哪有嫂子穿的这么张扬明艳的,这不是喧宾夺主吗? 凤姐仿佛看见了身后王夫人沉沉的目光,她的眼角略过一丝得意,她如今身板硬着呢,膝下有一儿一女,手里还有大把的银子,不用讨好谁,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 从前她一味的奉承贾母,如今都随意了许多。 对于王夫人她更不放在眼里,一个隔房的婶娘,大面儿上过得去就得了。 凤姐笑着同贾母逗趣:“老太太今儿可是称心如意了,娶了个合心合意的孙媳妇儿,如今再不必用我这笨嘴拙舌的人奉承了,咱们宝二奶奶必定能逗着老太太笑口常开,长命百岁的。” 贾母半真半假的笑着说道:“凤丫头不必喝醋, 来了新的我也一样疼你这个旧的。” 凤姐爽快的笑道:“多谢老祖宗了,我只求有个站脚的地儿也就罢了。” 贾母笑道:“猴儿,瞧把你灵的,你那铺子里一天天不够你忙的吗?都快窜上天去了。” 凤姐一甩帕子,垂眸笑道:“千里来当官,为的是吃穿。我这不是可怜没人疼,只得自己奔波了吗?哪里比得上即将过门儿的二弟妹?人家可是郡王府的贵女,我跟人家一比,都比到泥地里去了。” 王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琏儿两口子再有能为也不过在行商贾之事。 她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迎春,瞧着面色红润,身上的衣裳也比在家里时体面, 显然这日子过得还挺顺心。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商人妇。 自己的女儿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如今还有个公主外孙女,儿媳妇又是王府贵女, 大房可不是快被他们踩到泥地里去了吗? 凤姐儿看出来王夫人眼中的得意,心中冷笑,这位王府贵女她可打听明白了,够她这个好姑妈喝一壶的。 众人正说着话,鸳鸯悄悄的进来,附在贾母耳边说了几句,贾母面上带了喜色,连声说道:“好,好,好。” 贾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眉眼都舒展了几分。 王夫人揣度贾母的面色,猜想是与元春有关,不由得也心头一松,只要娘娘平安无事,她们二房就稳着呢,宝玉前程的事就不用着急。 一时外头有人来报,新娘子已经进门儿了。 贾母更是乐的合不拢嘴,又偷偷的给鸳鸯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照管宝玉,必保万无一失。 这里邢夫人同王夫人一起,搀扶着贾母往厅堂去。 袁莹的花轿直接抬进了仪门,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下了轿。 周瑞家的巴结的跑上前去,笑着说道:“二奶奶好,老奴是太太的陪房。” 说着就要上前来搀扶袁莹,却被袁莹一把甩开了。 袁莹的两个丫头忙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回头狠狠的瞪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被当众下了脸面,弄的脸通红,她再也没想到新媳妇儿这么不给婆婆面子,如今白白的丢了这么大个人。 第233章 礼成 袁莹才不管她怎么想,她被弄得烦透了,这么寒酸的出了嫁,憋屈她心里直窝火。 宝玉被人搀扶着来到了袁莹跟前,用红绸引着新娘子进了正堂。 看着新娘子握着红绸的纤纤玉指,宝玉的眼中也有一丝喜色,他对美人还是期盼的。 新人拜过高堂,贾母和王夫人的脸上都有着一丝欣慰。 薛姨妈的脸上有着一丝冷笑,只是宝钗如今过得顺遂,现如今又有了身孕,她也只是心里不平罢了,更多的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让王夫人还钱。 新人被导引着出了正堂, 一路往新房走去,正堂里远亲近友正恭贺着说着吉祥话。 林之孝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贾母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林琛的面上有着一丝了然。 贾政怒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还懂不懂规矩?” 林之孝顾不上这些,他大声的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宫里来了天使,说,说……” 王夫人急切的问道:“说什么?” “说咱们家大姑奶奶没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室哗然。 “哎呀,他说什么?大姑奶奶?那岂不是……” “这说的可是娘娘?怎么回事儿?” “这可不得了了。娘娘怎么突然就……” “不是刚生的小公主吗?” 贾母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想要问什么?又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 王夫人浑身发软,瘫倒在椅子上,贾政的眼眶红了,他一生好强,长子虽然争气,却是早逝,女儿是个成器的,没想到…… 满堂宾客见此情形,自然不好多留,陆陆续续的散去,林琛也要走,却被贾珍贾琏一把拉住了袖子。 贾琏抱着他的腰说道:“我的好兄弟,好侯爷,你且略留一步,咱们说说话。” 林琛挣扎不开,只得无可奈何的跟着他们去了书房。 贾家的两位老爷也随后跟了进来。 贾赦拈着胡子说道:“贤外甥必定是知道底里的, 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还请赐教一二。” 贾琏见林琛还是不说话,他于庶务上一向有些机变,上前做了一个揖,说道:“贤弟与我多年的交情,既然贤弟不想说,必然是有你的道理。我只问贤弟一句,此事与我们家里相不相干。” 林琛笃定的点头说道:“不相干。” 不是他瞧不起贾家的这群爷们儿,宫里的事儿,他们还没有那个能耐参与进去, 皇上想必心里也清楚,现在宫里的事儿多,根本腾不出手来跟他们计较。 林琛的这三个字一出口,贾赦立即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贤外甥请便吧。” 贾政急了:“贤外甥请略留步。”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林琛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女在宫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请贤外甥略告知一二。” 林琛说道:“二舅舅何必为难我?你我都是外臣,后宫娘娘们的事儿,如何知道?” 贾政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我不知道,你肯定知道啊,你媳妇儿是郡主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贾珍拦住了,“表弟既然已经说了此事不方便开口,我们就不要为难了,既然此事与我贾家不相干,那便是娘娘命薄,罢了吧?” 贾珍虽然是晚辈,但他却是贾氏一族的族长,贾政想说什么,最终长叹一声咽了下去,反正娘娘都已经去了,再说别的还有何益处? 这里贾母被凤姐扶着回了卧房,和衣躺在榻上,不由得的老泪纵横的哭道:“我这偌大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元丫头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跟她去了罢。” 凤姐劝道:“老太太莫要伤心,若是伤心太过病了,便是娘娘在天上见了也必然不安的,且想想小公主罢,待来日她长大了,必会想着来给您请安的。” 贾母闻言又放声大哭:“可怜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也不知道……” 这后宫里的孩子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呢,有亲娘都保不齐夭折,更别说没有娘了。 这里王夫人回了她的正房,木木的一头栽倒在床上。 万事休矣。 自从元春封妃以后,她无日不在勉力的支撑,印子钱越放越多,亏心事越做越多,卷来的钱财都用在了娘娘身上,就是她的私房钱都搭进去了不少。 特别是这一两年,娘娘小产之后又有了身孕,花钱跟流水似的,每一次打发太监出来就是三五千两,王夫人从来没有一次驳回。 小公主出生的时候她是失望的,可公主也是尊贵的,更何况她心里还奢望着,元春如今年轻,宫里年轻的妃嫔不多了,看着她的圣眷也不错,没准儿哪天又怀孕了,还能再给她生个皇子外孙呢。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娘娘没了,有什么想头? 李纨犹豫的站在门外,她是寡妇,知道自己讨人嫌,宝玉成亲,她没敢往前头去,刚才听人家来报说元妃娘娘没了,她才匆匆的往婆婆这里来。 到了门口儿她又犹豫了,自己到底进不进去呢? 正低头思量着,就听身后有人说:“你婆婆怎么样了?” 李纨回头一瞧,原来是薛姨妈,忙打起帘子:“我也刚来,才要进去呢,姨妈先请罢。” 薛姨妈笑了笑,走了进去,李纨随后也跟了进去。 王夫人正在流泪,听见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是薛姨妈,心里便有些烦,只能勉强起来说道:“妹妹来了,请坐罢。” 薛姨妈坐在凳子上,皱着眉说道:“大外甥女儿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我这心哪……” 她说着用手绢儿掩了掩嘴角,心底冷哼一声,假意劝道:“姐姐可要保重啊!如若不然大外甥女儿在天上见了也必是不安生的。” 王夫人心头酸楚,她强忍着鼻酸,勉强说道:“多谢妹妹惦记着,改日我进宫去瞧瞧小公主,没娘的孩子可怜呢。” 第234章 新妇 薛姨妈听王夫人张口就提起公主,不自然的一笑,说道:“公主金枝玉叶,岂是轻易得见的。” 送走了薛姨妈,王夫人暗自思量,元春的事不太对头, 按正理来说, 娘娘病重,应当先召家人进宫问候,怎么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即使是突发恶疾去世,也应当召他们进去看看,更是连提都没提。 到底发生了何事? 新房里,袁莹正在卸妆,宝玉温柔的看着新娘子姣好的脸庞,小意温存的帮她散开头发,人逢喜事精神爽,宝玉的精神今日看起来好了很多。 他于姐妹们面前一向惯会做小伏低的,不过片刻功夫,便哄得袁莹心花怒放。 她看着眼前的夫君,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目如漆点。论相貌真的是无可挑剔。 又见他温柔小意,待自己十分温存,本来满心的不愿意,竟然褪去了五六分,夫妻俩携手入帐,一夜温存不提。 早上醒来时,袁莹心中剩下的几分不愿意,也消散了。 待起身梳妆的时候,丫头们进来伏侍,袁莹美丽的心情散去了一半。 从晴雯到秋纹,屋里七八个丫头竟然个个都是好颜色,这么一对比,袁莹的容貌虽不至于被比进泥地里, 也变得不甚出众起来。 她心中窝着火气,又从来不是个受气的人。 袁莹冷眼看着秋纹近前伏侍,宝玉小声问着冷暖,几人眉目含情的暗渡陈仓,顿时,火冒三丈。 恰逢她的丫头们给她洗脸,袁莹幽幽的道:“不用你们伏侍,让别的丫头们来罢。” 屋里的丫头们面面相觑,袁莹的陪嫁大丫头双儿深知主子脾气,闻言怒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吗?奶奶叫你们过来伏侍呢,没听见?” 秋纹回过神来,忙同麝月一起上前伏侍,陪笑道:“刚刚只顾着二爷了,怠慢了奶奶,奶奶别怪罪。” 她这话本来是想讨好主母,谁知袁莹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她冷冷的说道:“掌嘴!” 话音刚落,她的另一个陪嫁丫头,香儿便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到秋纹的脸上,将秋纹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这地上。 屋里的几个丫头都大惊失色,她们伏侍宝玉有十几年了,别说挨巴掌了,连句重话都很少受,如今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 宝玉跌足道:“简直没王法了,岂有此理!我要去回了太太。” 袁莹冷笑:“回太太什么?回太太将我撵了出去?” 宝玉被她噎住了。 这不是家里的丫头,是明媒正娶的二奶奶,又是王府的贵女,就是回了太太想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宝玉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道:“那你也不能打人啊?” 大家子里的规矩他还是懂的,他成了亲,屋里的丫头们就不归他管了,他就是闹到老太太那里,也没有为个丫头喝骂主母的道理。 看着宝玉缩头缩脑的样子,袁莹顿时有些烦躁,将昨夜的温存又散去了一半儿。 她随意的挥挥手,“这些事儿不用你管了,你走罢。” “我们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宝玉看了她一眼,小声的说。 袁莹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宝玉心中一喜,以为她就此算了,岂料袁莹说道:“去叫几个婆子过来,让这几个丫头去院子里的瓦片上跪着,让婆子们看着,等我回来处置。” 屋里的人顿时都大惊失色,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新婚第一天的早上就把丈夫屋里的丫头们通通都发落了,这么不顾及名声的吗? 宝玉心里着急,见袁莹立着一双眼睛,显然是说不通的样子,一气之下,自己跌足走了。 袁莹也不在意,一边梳妆一边见老婆子们押着丫头在院子里一溜跪下,膝盖底下还垫着瓦片,总算是心里舒坦了。 这些老婆子们平日里没少被这些丫头们搓磨,如今心里各个称愿, 哪里肯放一点儿水?弄的秋纹等人苦不堪言,心中一片悲凉。 这里宝玉正在跟王夫人告状。 “她也太过分了,再也没见过这样的,这才第一天来, 就把我的丫头们都发落了,日后可怎么是好?” 王夫人却不以为然。 宝玉屋里的丫头一个个跟副小姐似的,都不成个体统样子, 新媳妇儿第一天就把丫头们都发落,可见是到了什么地步,治治这些歪风邪气也好。 王夫人道:“她既是当家主母,自然要给丫头们立立规矩,内宅的事儿本来就不是爷们儿该插手的,二奶奶既然觉得这些不好,自然另挑好的给你用,你用心读书是正经, 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元妃已经去了,虽然说留下了小公主,但怎么样还不好说,宝玉以后只能靠自己,读书的事就是顶顶要紧的,本来她还犯愁宝玉屋里的丫头呢,既然儿媳妇儿发落了,那更好。 一听说读书,宝玉顿时蔫儿了,把丫头们的事儿丢在脑后,自己为读书的事儿犯了愁。 众人到了贾母那里,贾母一看,宝玉自己来了,将他招到身前问道:“你媳妇儿呢?” 宝玉用手搓着自己的衣角,红了眼圈儿,哽咽着说道:“她一大早就发落了丫头们,我就自己先来了。” 贾母顿时明白了,宝玉屋里的丫头个个都是好颜色,想来新媳妇儿是不满了,她心下也埋怨新媳妇儿太不顾及体面。 不过她想的跟王夫人也是一样的,如今元妃去了,看来宝玉只能靠自己,那读书就是第一等要紧的事,从今天开始要抓起来了,宝玉屋里的丫头个个都是缠人的,发落了也好。 贾母当下说道:“你媳妇儿一早就替你操持,待会儿你给她赔个不是罢。” 宝玉目瞪口呆。 早上敬茶认亲,袁莹倒也没迟到,只是一直冷着一张脸,看得王夫人有些叹息,连假装都不会,南安郡王妃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贾母给王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她教教儿媳妇儿。 第235章 直脾气 王夫人带着袁莹回到了正房,慈爱的拉着她的手说道:“我的儿,我一见你好大气的模样儿,心里就喜欢的不行,可见我们娘两个有缘分。” 袁莹的面色缓了下来。 王夫人心中一松,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没有心机的,这就很好。 “我已经交待下去了,待你明日回门之后,家里的中馈便交到你手上,论理你这孩子刚进门,该当让你歇息才对,只是家里实在没有得用的人,只得委屈你操劳了。” 袁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这是好事啊!她早就羡慕母亲,极威风的发号施令,只是她也知道,没有新媳妇刚进门就要管家权的。 没想到她这个婆婆还不错,没有死抓着权利不放,这么轻易的就交给了她。 袁莹真心实意的说道:“我不累,能替母亲分忧,是我的福气。” 王夫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这个烫手山芋终于丢出去了,虽然遗憾没有丢给凤姐儿,但不管怎么样先丢出去再说。 宝玉本以为贾母王夫人会为他做主,训斥袁莹一顿,未料想,袁莹高高兴兴的回来了,还拿到了管家权,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袁莹今儿个高兴,看着院子里跪着的丫头们个个苍白着脸,又见宝玉恨恨的望着她,心里冷哼一声,对双儿说道:“叫她们先起来罢,再有下次,一人二十板子。” 几个丫头闻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抖,都可怜兮兮的望向了宝玉。 宝玉心疼的眼圈儿都红了,自悔娶了个母老虎回来,可恨老太太太太被她蒙蔽,一味的护着她。 三日后,宝玉和袁莹回门,宝玉可怜兮兮的红着眼圈儿不想去,这如今还是在他们家里呢,这母老虎就这么凶,要到老虎窝里去,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无奈,在贾母和王夫人的眼神威逼之下,只得委委屈屈的上了车轿。 南安郡王妃一大早便全副武装,摆出十足的架势,打算给新姑爷来个下马威。 袁莺也很好奇,之前贾家的八卦她就听了不少,心里知道姐姐的那个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她那个傻姐姐不会嫁过去,就被人生吞活剥了罢? 结果袁莹一进门,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只见她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那个贾宝玉像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的跟在后头。 一进门,袁莹就笑着打招呼:“我回来了。” 南安郡王妃同小女儿对望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画风如此清奇呢? 南安郡王妃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贾宝玉,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索性打发人带他下去休息,宝玉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家子可太吓人了…… 这里袁莹正连比带划的说着王夫人将中馈交给她的事,言语中带着几分得意,最后总结,虽然夫君不怎么样,这个婆婆人还是不错的。 袁莺凉凉的说:“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银子呢,你就没用你那个脑子想一想?也许这里边有什么事呢?” 袁莹不乐意了,“怎么着?我过的好,你们看着不高兴?非得我说我受苛待了,你们看着才舒心?” 南安郡王妃扶着自己的额头说道:“天下哪有婆婆在儿媳妇刚过门儿,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将管家权丢给儿媳妇的?” 袁莹说道:“不过是想考验我罢了,这有什么难的?有不听话的我就揍一顿,下次不听话,再揍一顿,有什么了不起的?” 南安郡王妃有些无语,她突然想起来,好像在家里的时候,女儿一直都是这么管自己院子的。 她那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对呢? 可是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王爷顶着,料想,如今贾家连个娘娘都没了,也不敢怎么样。 袁莺诡异的看着姐姐,心里若有所思,她又想起了袁怡,也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处理她们的事,这还真是…… 莫非她的方法才是错的?有些事根本不用多费心思? 第二天一早,袁莹便得意洋洋的将下人仆妇们都聚集在一起,洋洋洒洒的训斥了一通,再到发兑牌的时候傻了眼儿,库房里竟然只有二百两银子,这还当什么家? 倘若是一般新结婚的新媳妇儿,为了面子,咬着牙也得认了,可袁莹不是这样的人,她拿着账册子直奔王夫人的正房杀了过去。 直接将账本摔在王夫人的桌子上,瞪着眼睛问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想拿我当冤大头啊?” 王夫人擦着眼角的泪水说道:“好孩子,委屈你了,这也是实在没有的法子,家里艰难到了这地步,你略帮衬一二,先将银子添上,过后我再想法子。” 袁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心眼实诚,母亲不要哄我,我的银子谁也不借。” 王夫人被她直白的话噎住了,讪讪的说道:“不是借银孑,都是一家人,那么外道做什么?” 袁莹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是借银子?那就是找我要银子了?这更不可能了!” 真当她是傻瓜啊? 王夫人被她弄得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你刚来不了解情况,这么着罢,你先将中馈交回来,待日后我盘明白了账,再交给你也是一样的。” 袁莹怒了:“那母亲是承认之前就是想弄我的银子了?你也太过分了,我要回去告诉我母亲, 这都是什么人家呀?” 说罢,她转身就走。 王夫人被她气了个倒仰,这是哪里来的棒槌? 连忙伸手拉住了她:“好孩子,我逗你玩呢,银票早就预备好了,你这便拿回去罢。” 看着袁莹怀疑的眼神,王夫人无奈地对周瑞家的说道:“昨个儿让你预备的五千两银子呢?” 周瑞家的立时会意,忙忙的跑出去拿了一个银子匣子回来,这是昨天从账上抽回来的银子,本来王夫人想拿着它去平窟窿的,如今只能先交给袁莹。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儿媳妇她惹不起啊,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脸面,可她这张老脸还要呢。 第236章 册封 袁莹拿到了银子,虽然觉得有点少,但也能将就,这一回,她留了个心眼儿,走的时候对王夫人说:“这么点银子也不够干什么的,用完了我再来要。” 王夫人头疼的抽了抽嘴角,无奈的点了点头,袁莹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里王夫人十分郁闷,她觉得这没有心眼的,比有心眼的难对付多了。 袁莹拿到了银子,在贾府里作威作福,宝玉屋里的丫头都被她弄得凄凄惨惨戚戚的,一个个像霜打了的小白菜,要多惨就有多惨。 一开始宝玉还眼泪汪汪的舍不得,甚至两口子还暗地里动起了手,结果宝玉居然被袁莹给揍了。 没办法,宝玉三天两头的生病,早些年的风流债,这几年也找上门来,他的身子骨真算不上是结实。 袁莹不一样啊,她心眼儿实在,没那么多的心思,每日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加上在平安州的那几年,偶尔还出去跑个马什么的,她的身体可比宝玉结实多了。 贾宝玉挨了揍,看见袁莹就往后退,直接躲进了前院的书房里,借口用心读书,丫头们的事,他不管了。 消息传到贾母王夫人的耳朵里,不由得大喜过望,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本来想打击袁莹的心,也消了下去。 就连贾政都对这个儿媳妇另眼相看。 袁莹越发的得了意,宝玉孤立无援,弄得跟个受委屈小媳妇差不多了。 王夫人最近无暇顾及儿子,儿媳妇,只要宝玉肯用心读书,她对儿媳妇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她最近正忙着打点宫里上下,想打探外孙女的消息。 女儿既然已经没了,那么外孙女就是她的依靠,使了许多的银子,方才打探出来,小公主在成嫔膝下抚养。 王夫人顿时放下心来,成嫔是二皇子忠王的生母,因为忠王有足疾,连累她也被皇帝厌弃。 但不管怎么样,也是有位皇子傍身的,在宫里的地位不上不下,据说日子过的还挺安逸,既然她肯抚养小公主,那日后自己家跟忠王府也能搭上线。 但是王夫人放心的还是太早了,此刻成嫔便目光幽幽的看着小公主,心底不停的在冷笑。 有些辛密外头的人并不知道,大皇子当年早夭和二皇子忠王的足疾都出自甄太妃之手。 她健健康康的儿子,愣是在接产的时候,被甄太妃宫里的人做了手脚,硬生生的添了个足疾,此生一切皆休。 这几十年来,每一次看见甄妃,成嫔都恨的牙痒痒,无奈甄家势大,只能故作不知。 如今,天遂人愿,甄家满抄斩,他家里的人连同岐王一脉都死的干干净净,成嫔欢喜的念了好几日的佛。 可惜元妃还在,那就是甄妃的狗腿子,每次看见元妃,她都恨不得元妃去死。 结果也如愿了,那个贱人也死了,留下个丫头片子,居然送到了她的手里,本来想立刻弄死她,可现如今,在皇后娘娘身体欠安的节骨眼上,成嫔没敢轻举妄动。 大家走着瞧! 皇后娘娘的身子骨越发的衰弱下来,一日里也醒不了几个时辰,成康皇帝无心政务,已经下令太子监国。 徒俊只得从悲伤中走出来,强打起精神,支撑起来。 徒渊没日没夜的守着母亲,熬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这一日,皇后娘娘觉得轻快些,她轻抚着儿子的额头,温声说道:“生死有命,为娘都看得开,只是遗憾,没有看见你成家,不如找个日子,你将婚事办了,娘也能安心的走。” 徒渊含泪说道:“等母后的病好了,我跟我媳妇一起服侍您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摇头不语,趁着她现在还在,给儿子风风光光的将喜事办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她也就安心了。 成康皇帝过来的时候,皇后拉着他的手说道:“给老五把喜事办了罢?省的我总惦记着?” 成康皇帝闻言不悦的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等你好了多少事办不成?到时候好好给孩子张罗张罗,让两个孩子风风光光的成亲,岂不是好?” 皇后只是摇头,目中渐露哀求之色。 永宁长公主知道之后,低头想了一回,劝道:“不如现在就风风光光的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也冲一冲喜,没准皇嫂的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成康皇帝心中一动,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同太子商议过后,随后下旨,册封皇五子徒渊为襄亲王,林海之女林氏为襄亲王妃,择吉完婚。 威远侯府大开中门,接了圣旨,袁怡面无表情,心里疼的滴血,皇后舅母的病情越发的严重了,这明显就是冲喜。 自从她来到这里,最疼她的人,除了公主娘之外,就是皇后舅母,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怕舅母比皇帝舅舅还多疼她一两分。 袁怡这些日子的眼泪就没停过,每隔一日就要进宫去问安,回来又要照顾三个小家伙,简直累的筋疲力尽,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如今接了圣旨,黛玉和徒渊的婚礼就在半个月后,因为时间仓促,原来准备的王府也没有竣工,只能先在宫里完婚。 威远侯府上下顿时忙乱起来,好在大姑娘的嫁妆在袁怡生产前便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倒也不甚忙乱。 倒是把林琛忙的脚不沾地,如今,在朝堂上是太子监国,作为太子的心腹,林琛当然是当仁不让的冲在前头,本来就忙的日夜颠倒,如今,家里又有喜事,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林如海见他忙不过来,将黛玉婚事的大部分事务都接了过来,亲自操持女儿的婚事,林琛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如今也十分憔悴,他失去了心爱的人,如今,母后又病势沉重,国事家事都压在他的心头,近日总觉得颇为不适,又不敢露出形迹来。 这一日,同林琛在一起商议着国事,林琛皱眉说道:“殿下,如今要保重自身才好,倘若生病了,岂不是更让皇后娘娘忧心?” 第237章 出阁 徒俊叹道:“孤如今一合上眼,仿佛就看见慧儿临去时的样子,悔恨的心都麻木了,在这件事上,孤不如你和老五有决断,生生的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林琛劝道:“殿下是国之储君,与我等并不相同,您的心思我岂有不知道的,实在是为了护着她,您这是投鼠忌器呢。” 徒俊的眼圈儿红了,他伸手拍着林琛的肩说道:“知孤者,卿也。” 转而又对林琛说道:“铮儿如今怎样了?” 周侧妃所出皇长孙徒铮,自从一生下来就被袁怡带回了公主府,后又带回威远侯府。 见太子殿下问起了皇孙,林琛答道:“殿下不必惦记,小皇孙好着呢,每日里能吃能睡的,待皇后娘娘好些了,将小皇孙接进宫里,殿下便能父子团圆了。” 徒俊闻言鼻子一酸,点点头说道:“孤也盼着那一天呢。” …… 黛玉出阁之前,迎春惜春宝钗湘云都来给她添妆,却发现黛玉清减了好些。 自从周慧去后,黛玉一连数日泪水便未干过,午夜梦回,总梦到在平安州时的情形。还梦见上一次进宫里,周慧欢喜的冲她跑过来的样子,梦醒早已经泪流满面。 近些日子她总是到嫂子那边去看侄儿侄女并铮哥儿,一坐便是一整日,今日姐妹们约了来看她,方才没有过去。 迎春已经有了身孕,黛玉将她安置在太师椅上,问道:“二姐姐如今有了身子,可觉得怎么样呢?” 迎春笑道:“我这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的,好着呢,倒是你看起来清减了好些。” 湘云纳闷儿的围着她转了一圈儿:“你怎的消瘦至此?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黛玉闻言眼圈儿一红,将话岔了过去。 “听说你要出门子了?怎么还到我这里来了?” 湘云一拍手,说道:“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依我说一入宫门才深似海的,我这不是怕以后少见你,才急着过来了么。”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包括宝玉在内,都是因为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才急着成婚的,毕竟国丧三年,不是人人都等得起的。 黛玉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清茶,方才舒了一口气,叹息道:“不过几年的光景儿,姐妹们都各奔东西了,三丫头上月来信,也同我说起来她那里的事。” 迎春忙道:“我也接到了三妹妹的信,信里说她那边不太平,竟然打了好几回的仗,听着就吓人。” 黛玉叹道:“可不是么,听说南安郡王领兵往前头去了,已经同真真国开了战,三妹夫奉圣命在后头接应着,只不知现如今怎么样了?” 湘云皱眉说道:“烽火连天的,也不知探丫头是个什么光景?” 宝钗摇着扇子说道:“昨个儿兵部的好几位大人都彻夜未归,街上有人传说前方战事吃紧,只是不知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既然都担心三丫头,我家里最近有人去南边走货,不如我们写封信去问问罢?” 众人当即欢喜,由黛玉执笔,写了一封信交与宝钗带往平安州。 …… 为了给皇后冲喜,成康皇帝亲自下旨,由礼部尚书持六礼会同司礼监,内务府手捧奉节奉诏前往威远侯府纳采,问名。 林如海带着林琛在正门奉迎,受礼后,将书写着黛玉姓名八字的“表书”交与天使捧回。 择吉日,永宁长公主乘凤辇亲送八十八抬彩礼至林府,大婚的前一日,这八十八台彩礼并黛玉的嫁妆又一路被抬往凤安宫。 皇后娘娘看着满院的红绸,欢喜的晚上多用了一碗饭,成康皇帝龙心大悦。 到了吉日,徒渊一身大红喜袍,宽衣广袖,头束金冠,在礼部导引下前往威远侯府迎亲。 连日来愁眉不展的眉眼,今日也平添了几分喜气。 这是他盼望已久的日子,在梦里都梦过好几回了,每一次他都是笑的合不拢嘴,而真正到了这一日,他却眼角湿润,心中酸楚。 刚刚在凤安宫拜过母后将要启程迎亲的时候,看着母后强撑着虚弱的病体,轻轻的为他整理着衣袍,徒渊恨不得放声大哭。 他强忍着悲痛出了凤安宫,直到迎亲队伍出现在威远侯府的街前, 他的眼中才有了几分喜色。 婚礼办的很盛大,也很热闹,可是众人眼中却都有着抹不去的哀愁。 拜别老父兄嫂,黛玉头戴金冠身披凤祆,伏在哥哥的背上,上了凤辇,女官手捧册宝金印随行。 林琛轻轻的拍了两下徒渊的肩膀,二人无言拱手别过,袁怡亲自将黛玉送出了仪门,看着她在太监宫娥的簇拥下,跟着徒渊一路去了。 林如海回身以袖掩面,哽咽难言。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场大婚使得皇后娘娘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徒渊和黛玉每日都在凤安宫赖着不走,时日一久,成康皇帝开始看小儿子和小儿媳不顺眼了。 还没等他发作,前方战报,南安郡王以身殉国,西海沿子失守了。 成康皇帝勃然大怒,命镇海侯为元帅世子周昌为先锋,重整旗鼓,再战! 东宫里,徒俊拍着林琛的肩膀说道:“母后的情形你也知道,孤是万万不能离开的,你在平安州多年,对那里的情形比较了解,替孤走一遭罢,朝廷当此非常之时,倘若能和谈,就先罢手,待日后朝局稳定了再说。” 林琛知道太子的意思,皇后娘娘病体沉重,成康皇帝己有禅位之心,当此非常之时,以稳定朝局为重,倘若能和谈,暂息刀兵是最好。 从东宫回来,林琛与林如海密谈半日,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袁怡心事重重的替他整理行装,“可用去辞过太太?” 林琛摇头:“我今夜就走,家里的事你不必惦记,有父亲在。外头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回公主府去问母亲,几个孩子你要当心,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袁怡点头,她已经将几个孩子都安排在她的内室,就是林琛不说,她也不敢大意。 第238章 昏招 林琛去了平安州,太子殿下监国,成康皇帝终于对小儿子夫妻整日里缠着皇后不耐烦了,将二人赶了出去,自己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妻,可不多日,他便郁闷的发现,他好像没有那个臭小子受皇后待见。 皇后娘娘无奈的问:“皇上的折子批完了?” “有太子在呢。” “朝上的事议完了吗?” “有太子在呢。” 总之成康皇帝将一切都推给了儿子,他现在提不起精神,总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而此时的太子殿下正在怒发冲冠,简直岂有此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堂堂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京郊的无数百姓在京城权贵的重利盘剥之下流离失所,最终走投无路集体投河自尽,简直骇人听闻。 徒俊将折子上呈御览,成康皇帝声音冰冷:“交由三司会审,一经查实,杀无赦!”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京城里人人自危,生怕有所牵连。 王夫人缠绵病榻已有多日, 自从那一日圣上下旨彻查,她便吓得浑身发抖,病倒了。 贾母人老成精,心中早有疑惑,如今王夫人一倒,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夜打发鸳鸯去了王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说了,要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很不必留着,有人才有钱,人没了留着钱有什么用?” 王夫人故做不知:“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竟是听不懂,连日来着了风寒,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白让她老人家惦记着,待我好了,必去的。” 鸳鸯无奈只得回去复命,贾母无可奈何,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她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查自家儿媳妇儿的屋子,那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这里头有猫腻吗? 凤姐笑得欢快,悄悄的跟贾琏说:“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我就说我那个好姑妈不会拿自己的钱去填窟窿,外头都说我爱钱如命,其实我那个好姑妈才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 贾琏不耐烦的说道:“你消停些吧,是一家子人,你以为二房出了事真与我们不相干吗?只怕未必,可恨林表弟此时竟然不在京城,我连个能商量事儿的人都没有,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凤姐儿也不由得犯愁。 “ 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贾琏跺着脚说:“还能怎么办?但愿都能躲过这一劫,听天由命罢!” 王夫人也在没日没夜的祈祷,千万不要查到自己的头上,却没料到,她一时的小心思,竟然给自己拉了一个猪队友。 袁莹最近心情不好,自从西海沿子的战报回京,南安郡王以身殉国,她就终日啼哭。 她跟袁怡不一样,袁怡对南安郡王没什么感情,最近又为皇后娘娘的病情忧心,其他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就是永宁长公主当时听闻消息,也不过说了一句,知道了。 可袁莹从小就在南安郡王膝下长大,对她来说,父亲是为她遮风挡雨的那片天,就算她如今出嫁了,这念头也没变。 如今她的天塌了,这对袁莹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些日子稍有不顺心,她就打人,将宝玉屋里的丫头都打了个遍,府里的不少婆子也挨了她的打。 王夫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拖着病体过来,狠狠的训斥了她一顿,夺了她的管家权。 在她看来儿媳妇儿不冷静,等过些日子再将管家权还给袁莹。 可袁莹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她刚刚没了父王,看谁都是想害她,她想回家去,王夫人又不允许。 袁莹本来就是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性子,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打发人出面状告王夫人重利盘剥。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些,她只不过是想着,现在这件事儿闹得这么大,只要她一告状,一定会有人来查,到时候府里乱糟糟的,她就可以找借口回家了。 在袁莹看来这都是没有影的事儿,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她从心里也不认为王夫人会干这样的事,大家又不缺钱,干这样的事脑子进水了吗? 像她这样脑子不太灵光的人都知道,这种事儿不能干,太太还能不知道吗? 只不过让大家闹一场,彼此都没脸,她就不信了,这些人以后还敢欺负她。 大理寺的官员接到状子的时候也有些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虽然来告状的是家仆,但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就是婆媳斗法,简直岂有此理!他们都忙成什么样儿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还找上门儿,把大理寺当成什么地方了? 随手将状子丢在一边,派了个小吏去清查一番,便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结果,这个小吏顺着线索一查,还真是确有其事,并且数额巨大,忙忙的向上头呈报上来。 这些事儿是袁莹偷偷的叫人去干的,荣国府并不知道。 宝玉正在贾母那里哭天抹泪,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现在连院子都回不去,满院子的丫头都被打的趴下了,简直是凄凄惨惨戚戚。 贾母正搂着他安慰:“你媳妇儿心里不舒坦,打骂几个丫头都是小事,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跟她生气,等回头儿她来我这里请安,我再说她,可有一条,你不能为丫头们给她没脸,这不是大家子的规矩。” 宝玉实在无可奈何,只能应承下来,他也不想回去,就打算在贾母的碧纱厨里暂时安置下来。 贾母也罢了,又吩咐鸳鸯好生伏侍。 不成想这里刚刚安置下来,便听见院子里头炸了营似的乱跑,满院子的丫头,老婆子都喊着:“强盗来了,强盗来了,救命啊!” 贾母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休矣。 果然几个丫头老婆子疯狂的跑了进来,伏地大哭道:“不好了,来了许多强盗,见人就抓,见东西就抢,前头老爷们也都被拘起来了,现在都涌到太太屋里去了。” 贾母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凤姐带着丫头奔了进来,见此情形,忙扶起了老太太。 第239章 凄凉 凤姐之前还有看热闹的心思,如今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兵丁,方才知道自己的天真,贾琏说的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就不是二房一家的事儿。 听说东府里也犯了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凤姐红了眼圈儿,心下凄惶,又想起被扣押在前院儿的贾琏,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贾母悠悠的醒转过来,拉着凤姐的手问:“宝玉呢?” 凤姐儿哭道:“押到前头去了。” 贾母的手颓然垂了下来,不由得老泪纵横。 她活到这把年纪,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又做了几十年的一品国公夫人,没想到临老了,还要经历一次抄家。 外面响起了兵丁的吆喝声,王夫人被几个丫头婆子连拖带拽的弄进屋里,邢夫人也披头散发的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陆陆续续的又有女眷被赶进了屋里,贾母正房的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外响起了落锁的声音。 众人更是吓得大哭,一时屋里哭声震天。 袁莹缩着肩膀靠在墙角上,她再蠢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万幸的是现在别人不知道这事儿是她干的。 袁莹也很冤枉,她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还能瞎猫碰着死耗子,随口一说的事儿竟然成真了。 她这个婆婆胆子也太大了,比她亲妈南安郡王妃的胆子还大,这种抄家灭族的事儿也敢干,啧啧,真应该让袁莺看看,整天总骂她蠢,比她蠢的人还有呢。 就是一想起自己的嫁妆,袁莹有些心疼。 这可是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依靠, 也不知道被搜刮去多少,能不能还给她了? 王夫人面色惨白的倚靠在贾母房中的小榻上,心如死灰。 她知道这一场灾祸是她惹来的,之所以没人找她算账,是因为大伙儿还没缓过神儿来。 纸包不住火。现在前头老爷们大概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无论过去与过不去,自己都完蛋了。 她一死倒也罢了,她只是心疼宝玉,宝玉现在浑浑噩噩的,哪里还经得住搓磨?万一进了大牢…… 王夫人打了个冷颤,眼泪流了出来,她的儿啊…… 邢夫人还在迷糊着,她一生也没生个一儿半女的,一向都是顾好自己就行,唯一的想头就是多弄点儿钱财傍身,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发生。 刚刚她还在训斥大老爷的侍妾,谁知道王善保家的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一进门就大哭:“强盗来了。” 邢夫人被她气了个半死,感情是睡迷瞪了,青天白日的胡说八道。 她还没来得及喝斥,就听见外头乱哄哄的,丫头老婆子们满院子疯跑,还有的抱着头躲在墙角,吓得瑟瑟发抖。 邢夫人大惊失色,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就有官差进来赶人,将她们这一群人都逐至贾母的房中,邢夫人还惊疑未定,便听见了锁门的声音。 她大哭着扑向贾母,从来没有一刻让她觉得婆婆这么可靠过。 贾母哭得昏昏沉沉间,被邢夫人摇晃得险些再次昏倒,但是这一次,她罕见没有喝斥邢夫人,而是安抚道:“你别怕,他们只是抄家,事情还没有定论,不要自乱阵脚。” 一听“抄家”两个字,邢夫人终于回过神儿来了,她的钱还都在大房院子里呢,这一抄家哪里还能剩下?邢夫人顿时傻眼儿了,她辛辛苦苦半辈子,只积下了这一点浮财, 如今转眼都成了空,邢夫人哭倒在地上,这一次不只是害怕了…… 她哭了半天才想起来,突然,爬起身冲着王夫人扑了过去。 “都怨你,全都怪你,你还我的钱,你还钱……” 王夫人吓得浑身颤抖,难道邢夫人这么快就发现了那件事不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惊恐万分。 结果,被众人拉开的邢夫人哭道:“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了,一定是她的那个好女儿,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害死了自己不算,还连累了家里,什么娘娘不娘娘的?这光我一点儿没沾着,倒连累的我跟着遭罪……。” 她一面哭,一面数落,王夫人的心却奇异的安定下来。 虽然这铡刀早晚都要落下来,但能苟延残喘片刻,也是好的。 贾母心里明镜似的,这事儿和二房脱不开关系,但她一向偏向小儿子,又有宝玉的缘故,自然不肯明说。 凤姐是最知道底细的人,从圣上下旨彻查,她就知道事情要不好。 只是她也心里纳闷儿,这事儿怎么发的这么快?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饶是凤姐精明过人,也绝对想不到,这事出在袁莹身上。 所以说精明人对上糊涂人,是怎么也猜不到结局的。 李纨呆立在墙角,心中暗自掂量,她是节妇,又有父兄在朝中,想来能逃过一劫,只是家财散尽,日后她们母子要怎么办呢? 纵然过后会发还家产,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能发还十之一二就是好的了。 自己日后的指望还在兰儿身上,也罢,从前她们母子也不受人待见,以后安分度日便是。 李纨此时还不知道,闯下弥天大祸的正是贾兰的亲祖母,贾兰即使能够逃出生天,此生也与仕途无缘了。 众人坐在屋中,耳听得院子里乱哄哄的,尖叫声,斥责声,呼喊声混成一片,心中十分悲凉。 平日里总是听见这个被抄家了,那个被抄家了,前些日子家里还议论江南甄家的事,说他们家经过二次抄家以后,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当日老太太心里就不舒坦,众人忙岔开了话题。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把刀又架在了他们家的脖子上,这真是“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这屋里的人各有心思, 有亏心的,有心里明镜似的,还有像邢夫人一样,到现在还糊涂着的。 众人哭得精疲力尽,只是傻傻呆呆的坐着,一直到天都黑透了,也不见有人进来,前头的消息一点儿也没有,心下更是凄惶。 第240章 证据 却说前头贾赦、贾政、贾琏等人,接到了皇上的抄家圣旨,一个个吓的得汗流浃背,皆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地磕头而已。 忠顺亲王带着大理寺的官员在厅堂就坐,等待查抄的结果。 这里头贾赦和贾政是糊涂的,贾琏是心里明白的。 头些年王夫人就用重利盘剥这一招,算计过凤姐,当时两口子还闹了一场不愉快。 这些年府里头赔的精光,还能勉力支撑下来,贾琏两口子背地里早就议论过许多回,凤姐一口咬定,她那个好姑妈绝对不舍得拿自己的钱往里赔,一定是干了这种勾当。 贾琏也逐渐留了心,如今他已经可以断定,王夫人脱不开干系。 只是,不知道圣上是否会网开一面,只处置二房,给荣国府留一线生机。 贾琏正自心中惴惴不安,贾赦悄悄的望了儿子一眼。 这个老无赖终于想起来了,他这些年也干了不少缺德事儿,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偏偏他心里有亏心事,不知道是哪桩事引出来的抄家灭族之祸,心里着实害怕。 贾琏冲着亲爹摇了摇头,意思这事儿不跟他们相干。 贾赦的心突然安定下来,既然傻儿子知道为什么,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十有八九跟自己没啥关系。自己毕竟是傻儿子的亲爹,要是有关系,儿子不能不告诉他。 贾赦偷眼往上看了一眼,悄悄的挪了挪自己的膝盖,往贾琏的身边儿靠了一下。 他小声的说:“到底为了什么?” 贾琏无声的说了几个字,贾赦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疯了才干这种事儿?再说他也不缺钱。 别看他平常总是哭穷,他手里有祖母的嫁妆呢,根本不缺银子。 上头的赵堂官儿听见他说话,眯着眼睛往下看了一眼。 贾赦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没敢再言语。 等了半日,见上头的人不太注意这边,才急声说道:“小兔崽子,难道这事儿是你干的?你没钱跟老子说啊,这抄家灭族的事儿能干吗?” 也就是现在场合不对,要不然他想直接给傻儿子两个耳光。 贾琏都无语了,在他老子眼里他得傻成什么样儿啊? “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是二太太干的。” 贾赦的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闹了半天,他又让二房给坑了,这是几辈子欠下的孽债呀?怎么总也还不完呢? 贾政愤怒了,他小声的说:“胡说八道!” 贾琏也没心思跟他耍嘴皮子,只是凉凉的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二叔看着吧。” 贾政的后背瞬间就被汗湿透了,难道这事儿是真的?她怎么敢? 贾政也知道这些年家里缺钱,也不是不知道宫里头用钱像流水似的,但他一直认为,娘娘用的钱是王夫人的陪嫁。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找金陵王”,金陵王家,当年那银子跟流水似的,无论王夫人的嫁妆,还是凤姐的嫁妆,都称得上十里红妆。 要不然当年贾母也不会为小儿子聘王家的姑娘为妻,贾母心里明镜似的,贾政惯爱风花雪月,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最爱闺房之乐。 在这一点上,其实宝玉很像他亲爹,只不过他没有他亲爹能装。 知子莫若母。贾母如何会不知道? 可是王家有钱啊。小儿子不能袭爵,那就得落个实惠,找个有钱的媳妇儿,到什么时候都饿不着。 其实贾赦当年也是一个心思,要不然以他跟二房的关系,怎么会娶王熙凤做儿媳妇儿? 一样也是为了钱,贾赦自己有个好祖母,他亲儿子没有啊?那就得找个有钱的儿媳妇儿,想来也是一样的。 王家有钱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一开始查案子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查王夫人,那么有钱的人能干这个吗?脑子进水了? 结果让大伙儿大跌眼镜的是,她真的干了。 看着抬过来的一箱子一箱子的票证,贾政傻眼了。 贾赦恨不得跳起来把弟弟揍一顿,这是他弟弟,又不是他儿子,总这么坑他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爷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看着这一箱一箱的证据,让底下的人贴上封条,统统抬走。 将贾赦、贾政、贾琏,连同吓傻了的贾宝玉,一起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荣宁二府被抄家了,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京城。 黛玉此时正在袁怡房中哭泣,外祖母偌大的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袁怡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原文中的林姑娘,如今的襄王妃,心下感慨。 如今的林姑娘还不是原文中那个泪尽而亡的孤女,也没经历过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处境。 性格也与原文中大不相同,虽然还是有点儿小脾气,却不会每日里哭哭啼啼的,近日因着皇后娘娘的病情,方才有几分愁眉不展。 要说伤心,还是上一阵子周慧去了,才让这个小姑娘抹了好一阵子的眼泪。 黛玉只在外祖母家待了两年,虽然也有一些不愉快,但都是一些小摩擦,贾母待她明面上还是不错的。 特别是林如海还健在,家里又有了袁怡和林琛两个人,即使是后来黛玉和宝玉的婚事没成,贾母一直待这个外孙女也不错。 后来黛玉封了亲王妃,出嫁的时候贾母还亲自给添了妆,出手十分大方。 王夫人虽然心里有算计,也没有拿到台面儿上来,所以对现在的林姑娘来说,外祖母还是亲近的,舅舅也还是值得牵挂的,乍一听外祖家被抄了家,顿时哭得天昏地暗。 徒渊看着心疼,想出去周旋一番,却被袁怡给拦住了。 这是太子监国以来办的第一桩大案,谁去说情,没准儿都得弄个没脸。 谁家还没个三亲六故的?这一桩案子牵涉的人可不少,大家伙儿都瞧着呢,要是给了徒渊面子,其他的人怎么办? 这个时候她们更不能去拖徒俊的后腿,也不用去自找没趣,说了还不如不说。 第241章 才貌仙郎 黛玉也知道这个道理,她虽然心疼外祖母,但说句难听的话, 谁都有个亲疏远近,就是当日她去投奔外祖母的时候,外祖母虽然对她不错,但也只当她是“外”孙女,她心里明镜似的。 甚至无数次庆幸,她有了哥哥,父亲也大安了,如若不然,后果她都不敢去想。 依当日里二舅母对她的态度, 再看看如今宝丫头的结局,黛玉从心里发凉,幸好…… 如今她不能为了这件事,连累了哥哥和徒渊。 伤心肯定是有的,徒渊轻声劝道:“暂时还不要紧,我已经让金宝去打听了,这件案子的主犯是二房太太,与袭爵的长房不相干,责罚肯定是有的,但即使我们不去求情,四哥心里也有数。” 就是这话。 袁怡说道:“四表哥心里有数呢。我们不去上赶着找骂,他肯定不会罚的太重,能抬手的时候,也就抬抬手了。如若我们张口了,这件事他反而不好处置。” 黛玉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如今只不过是关心则乱,听嫂子这么一说,心里就明白了。 徒渊又道:“我已经打发了金宝去跟老赵打了招呼,无论最后怎么处置?都不能为难老太君,老赵也答应了。” 黛玉心下安定下来,那府里她除了外祖母,真心惦记的人也不多,只是不知道凤姐儿怎么样? 徒渊正陪着黛玉在袁怡房中小坐,外头小丫头来报:“陈家的大少奶奶和卫家少奶奶过来了。” 黛玉一听就知道是史湘云和迎春来了。 她向嫂子告辞,迎了出去。 姐妹三人一见皆红了眼圈儿,黛玉含着泪将史湘云和迎春迎到了自己的院子。 威远侯府人口少,黛玉虽然出了嫁,她的院子如今还保留着。 明心守在外头,姐妹三人进了屋子,一见没有了外人,迎春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湘云也含着泪说:“我本来还想着你在宫里头也联系不上,着人去打听,才知道你回了娘家,便约着二姐姐匆匆的过来了。” 迎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抽抽噎噎的说:“ 我是个不中用的,昨儿个就听到了消息,把我唬的浑身发抖,打发了我们家爷出去瞧,说是整条宁荣街都被封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混账,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外抬东西,不知道老太太,太太,父亲,哥哥,嫂子怎么样了?” 黛玉也用帕子擦着眼泪,哭道:“王爷已经跟赵堂官儿打了招呼,说是不会为难女眷,只是,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如此一来……” 湘云听她提起贾母,也不由得泪流满面。 她自幼失去了父母,还是贾母这个姑祖母垂怜,时常肯照应她,她在家里被拘束的够呛,也只有到了贾母跟前儿,才能松泛些。 只是她命苦,如今…… 湘云不由得放声大哭,黛玉上前拉住她:“怎么了?云丫头?我瞧你这情形不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湘云只是不答,眼泪拼命的往下流。 迎春擦干了泪水,叹息道:“你这些日子在宫里侍奉皇后娘娘,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云丫头如今……,哎,卫家妹夫病了,近日来越发的沉重了。” 黛玉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我回去就让明心去一趟太医院,找个太医过去给看看?” 湘云哭着说道:“不中用的,太医已经瞧过了,个个都摇头,说是疟疾,只能听天由命了。” 黛玉不由得黯然,云丫头这个年纪,倘若姑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呢? 迎春哭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瞧大姐姐,上回来家里省亲的时候,何等的风光,如今不过几年的光景,竟然就这么去了,可见这穿凤袍着凤袄也不过如此,何况你我?三妹妹在平安州也不知怎么样了,听说那里还在开战,三丫头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想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黛玉听她提起了平安州,不由得默然,哥哥还在那里呢,她这些日子已经去上了好几回的香了,都说刀剑无情,自从哥哥走后,她一直心里不安。 三个人商量到最后也没个主意,只能先打发人进去瞧瞧。 迎春和湘云都准备了不少吃的用的东西,黛玉也准备了一些,打算明天让金宝给送进去,想来这个面子赵堂官是不会驳了襄王府的。 晚上黛玉和徒渊也没回去,陪着袁怡一起用饭。 饭后黛玉说起了湘云的事,袁怡对这个倒是不意外,原文中就写过,史湘云的这个夫婿,是个才貌仙郎,只可惜不是个有寿的。 红袖端着茶盘儿进来,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 “大姑娘可是糊涂了,当日咱们在平安州的时候,弄了个西洋药,叫什么金鸡纳霜的,就是治那个疟疾,好不好用不知道,但是那个铺子里的小伙计不是说了吗?这个药当时救了他一命,咱们家还有呢,大姑娘给史大姑娘拿去试试呗。” 黛玉大喜过望,红袖这么一说,她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个事儿,那小伙计还说当时差点儿没把命扔在了西洋,多亏了这药救了一命,想来应该是有用的。 她连声喊明心,“你跟红袖姑娘去,拿了那什么西洋 药膏子,连夜打发人给史大姑娘送去。” 明心答应着进来,说道:“奴婢亲自走一趟为好,老婆子们怕说不明白,史大姑娘用还是不用呢?她心里发急,倒不好了。” 确实是这样,黛玉忙道:“很是,你亲自走一回罢。” 这里袁怡说道:“史大姑娘一个新媳妇儿怕是做不得主,你去见见卫夫人,将这药膏子的来龙去脉细细说给她听,倘若她还是不愿意,也罢了。” 毕竟儿子是人家的,谁也不敢保证药到病除,人家不愿意用,也不必勉强。 明心出去后,黛玉问道:“嫂子可是听说了什么不成?” 袁怡靠在榻上,看着针线房呈递上来的针线,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听了一耳朵。” 第242章 卫家 “自从卫公子病了,就有人在卫夫人耳边嚼舌头根子,说史大姑娘命硬,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克父克母克夫,卫夫人一开始对这桩婚事便心有疑惑,如今卫公子病得这样,越发起了疑心,整日里对儿媳妇儿摆脸色,甚至不肯让小俩口独处。” 黛玉“啊”了一声,竟然是这样么?那云丫头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婆婆要是想搓磨儿媳妇那可太容易了,这世道有个好相公都不如有个好婆婆。 袁怡见她担忧,笑道:“事情这不是就有转机了吗?倘若这一次能救了卫公子的命,谣言不攻自破,云丫头的日子自然就好了。” 黛玉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明心到卫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过一会子便会宵禁,时间匆忙,见了史湘云匆匆说了缘故,湘云大喜,随后又有些为难。 她婆婆如今防她跟防贼似的,等闲不许她照夫君的面,别说这药是西洋来的,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未必肯信。 明心笑道:“我家王妃托奴婢给卫夫人带好,请大奶奶通传一声,奴婢想当面给卫夫人请安不知可方便么?” 史湘云本是个聪明人,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她忙道:“姑姑请稍候,我随后就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外头就有老婆子来请。 “我家夫人有请,请这位姑姑跟老奴来罢。” 卫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很不痛快,她并不认为真有什么灵丹妙药,以她看来这是襄王妃想为表妹出头,派了亲信想来敲打她一番。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得不见,那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妃,别说只是派个下人来敲打她,就是当众给她没脸,她也得笑脸相迎。 谁让人家是王妃呢,嫁的是凤子龙孙,自己不忍着还能怎么样? 明心一进厅堂,卫夫人便立起身来,客气道:“劳王妃惦记着了,着实不敢当,姑姑请坐罢。” 明心微一福身,侧身在椅子上坐了。 卫夫人忙道:“上茶,姑姑请用。” 明心笑道:“夫人不必客气,我家王妃打发奴婢过来送药,因怕老婆子们嘴拙说不清楚,特特的打发奴婢亲来解释明白。” 难道还真的为了送药? 卫夫人迟疑的说道:“太医院的供奉大人都瞧过了,这是疟疾,极难医治的,又耽误了病情,已经明说了,听天由命!” 她说着便红了眼圈儿,声音哽咽的说道:“凭是什么仙丹想来也是无用的,劳烦姑姑代我谢过王妃娘娘罢。” 她这话平添了几分真心,人家真心实意的想救她儿子,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很感激。 明心说道:“都说一物降一物。治病总要对症下药,若说是别的病,也还罢了,若是疟疾,还真是令公子的造化,天无绝人之路。” 卫夫人喜道:“姑姑此话怎讲?” “这药本不是我们王妃的,是怡安郡主娘娘偶然间得的。夫人也知道,我们侯爷在平安州治过一任,这是当日在一家铺子里听一个小伙计说起来,他在西洋走货的时候,得了疟疾,差点儿将小命交代在那里,结果,当地人拿了这药给他,竟然是药到病除了。” 卫夫人立起身,急切的问道:“姑姑此言当真么?” 明心正色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岂敢相欺,不过夫人刚刚也说了,凭着什么仙药也不敢说万无一失,还请夫人自行定夺。” 这个自然,卫夫人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还要斟酌一二,请姑姑代我谢过王妃和郡主娘娘,倘若小儿侥幸得救,我当亲自上门拜谢。” 又对湘云说道:“你替我好生的送这位姑姑出去。” “就快宵禁了,我也不多留姑姑了。” 明心告辞而去,回去复命不提。 第二日,金宝带着襄王府的家仆到了宁荣街,街上依然被官兵把守的严严实实,似乎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那兵头见金宝带着襄王府的腰牌,不由得陪笑说道:“我瞧哥哥面善,前几日可是来过一回了?” 金宝笑道:“这位老哥好眼力,我前儿来求见了一回赵大人,老哥竟然还记得我。” “瞧哥哥说哪里话,您是贵人,自然是记得的。” 金宝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哥哥说,我今儿是奉了我们王妃的命令来送东西的,不知老哥能不能方便一下?” 那兵头了然,襄王妃是荣国府老太君的外孙女,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外祖家出了事,焉有不理之理? 只是…… “兄弟,非是我不给你面子,您王府的贵人,有道是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您在王爷身边奉承,小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开罪襄王殿下,只是赵大人有令,在判决没有下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见金宝皱眉,又说道:“不过,要传递一些平日里用的东西还是无碍的,明人不说暗话,小的们也不敢克扣,您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您递进去。” 金宝点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这案件牵连甚广,皇上和太子爷都雷霆震怒,下头的人自然要小心些。 “我问哥哥一句,老太君可还熬得住么?” 金宝深知道主子的心事,只要老太君无碍,这差事就能交待过去了。 那人拍着胸脯说道:“老太君无事,我们的人今天一早进去送饭还看了一眼,虽然说有些憔悴,精神头儿倒还好。” 金宝心下一定,这就好。 黛玉这里听了金宝的回复,心下稍安,为今之计只能静候判决。 却说贾母这里,她是经历了一辈子风浪的人,心知此刻自己绝对不能倒下,倒挣扎着打起精神来。 果然,满屋的女眷见老祖宗挣扎着起来,都是心下一松。 这两日度日如年,众人一开始还哭哭啼啼,不过半日便哭得累了,也不见有人进来,又累又饿,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直到今天早上,才有人送了一些馒头清水进来,众人也顾不得体面一哄而上。 第243章 万般都是命 屋里的人也不再摆什么贵妇人的架子,见到馒头清水都一拥而上,这饿肚子的滋味儿谁都没受过,肚子里火烧火燎难以忍受。 还是凤姐儿有些惦念贾母,拿了两个馒头,一碗清水,捱到贾母身边,掰了半个馒头,慢慢的喂给了贾母,自己又吃了一个,剩下的半个留了起来。 贾母慈爱的摸着凤姐的头,这凤丫头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留点儿后路,心地倒是还好。 “外头有消息吗?老爷他们怎么样了?” 凤姐啃着馒头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心里也惦记着贾琏,不过既然她们没事儿,想来外头也没什么事儿。 “应该没什么事。” 贾母也想到了这一节,看着蹲在墙角啃馒头的邢夫人和袁莹,又看了看在榻子上挺尸的王夫人,不由得心下一片凄凉。 正在相对无言,忽然门开了,众人心下都是一跳,嘴边的馒头都停住了,只是愣愣的看着进来的人。 进来的是两个兵丁,也不多话,只是将手里抬着的食盒放到地上,转身就要走。 贾母出言问道:“两位小哥儿请慢走,老身多嘴问一句,这东西哪里来的?” 两个兵丁互相望了一眼,轻轻的吐出三个字,“襄王府”,言罢,再不肯多说一个字,转身退了出去。 邢夫人和袁莹迅速的扑上前去,掀开食盒就看到各色糕点一包一包的放在里面,两个人也顾不上别的,拽开纸包就往嘴里塞。 凤姐儿走到跟前儿,将上头的食盒儿拿下来,发现底下还有几种丹药,其中还有一包碎银子,并一封书信 她将东西都拿到贾母那里,贾母看过信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林妹妹,云妹妹和二丫头她们在外头都急的不行,这些东西都是她们送进来的,让我们暂且耐心等待。” 凤姐急了:“林妹妹没说求求王爷?襄王殿下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倘若……” 贾母摇摇头,没有说话,有些事情不用说,能求情早就求情了,如若不能,说了也不中用。 却说皇宫里,太子徒俊正在同成康皇帝说起和谈的事。 “和谈的事已经议的差不多了,威远侯上了折子,对方说如果我们坚持要换回南安郡王府的世子,他们就要求和亲。这条件倒是不算过,只是这人选却是难办,儿臣已经同他们议过了,宗室中暂时没有适合的人选,父皇看如何是好?” 成康皇帝的眉眼之间尽是疲惫,皇后的病情又反复了,他看着焦心,闻言不耐烦的说道:“那就直接去跟南安郡王妃说,问她是要儿子还是要女儿?让她自己决定。” 徒俊恍然,父皇的意思是,倘若南安郡王妃要儿子袁琪的命,就让南安郡王府的四姑娘去和亲,倘若她要女儿,人质的事就算了。 南安郡王妃听了圣上的口谕,跪坐在地上久久的怔愣着,心痛的都麻木了,自从王爷去后,她便夜不能寐,想到了战死的夫君,再想到身陷敌手的儿子,南安郡王妃心如刀割。 如今圣上将选择权交给了她,可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如何取舍? 袁莺跪坐在地上,惨然一笑,说道:“母亲,让我去换弟弟回来罢。” 南安郡王妃泪眼朦胧的望着她,刹那间觉得自己五内俱焚,她跪爬了两步,将小女儿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半晌才道:“我要救你弟弟回来,也不会同意你去和亲,明天我亲自去见忠顺王爷,请他代为周旋,从公侯有爵之家选一位姑娘代替你去和亲。” 袁莺的眼睛一亮:“母亲可有人选了吗?” 南安郡王妃摇摇头,这件事情并不好办,如今王爷已经去了,王府又没有继承人,人家未必肯给她这个面子。 只能用钱财开路,多多送上一些金银珠宝,求取一线生机。 …… 凤安宫里一片寂静,成康皇帝静静的把皇后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怀中的女子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身上的凤袄都显得沉甸甸的,想起当年两个人大婚的时候,那个温柔娴静一身红装的女子,成康皇帝的眼底都是沉痛。 御极将近二十载,这锦绣山河总是压在他的心头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万岁爷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有的时候都压的他喘不上气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来凤安宫,这里是他避风的港湾,他可以吐出那口浊气,得到片刻的安宁喘息。 可是如今,能抚慰他的伤痛,让他得到片刻安宁的这个人就快去了,成康皇帝觉得自己又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皇后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这是她的夫君,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当然在礼法上,她是正妻,只有她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可那又如何呢?在无数个她伤痛的夜晚,这个男人都是陪在别人身边的。 如果可能她也想像永宁那样,干净的,潇洒的一个人活着。 可是她不能,她的儿子要做太子,她的儿子要做江山的主人,她们母子三人没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如今自己就要去了,这往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皇上要保重,朝堂上再忙碌也要以身体为重, 他们进的那个仙丹我吃着还行,只是太迟了,若是早些年或许还有机会,如今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命了。” “张道长是有道行的人,他的仙丹是有用的,朕已经下旨,让他加速炼丹,皇后再等等。” 皇后轻抚上他的脸颊:“张道长是神仙,定会保佑夫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 南安王妃四处奔波,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普通官员家的小姐不适合和亲,几个有爵之家,要么被抄家了,要么家中没有适龄的姑娘,不但没有合适的嫡女,就连庶女都没有合适的。 说来也是赶得巧,上一阵子皇后娘娘病重,该成亲的姑娘早就成亲了,大家都在抢时间,生怕因为国丧耽误了姑娘的婚事。 姑娘的花期就那么几年,皇后娘娘一旦仙逝,一等就是三年,谁等得起呀?所以大伙儿匆匆忙忙的,都扎堆儿办了喜事。 适龄的姑娘都嫁了人,只剩下年幼不着急的,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可南安郡妃着急了,她找不着姑娘替嫁啊,偏偏朝廷又催的急,前边儿等着和谈,到底怎么选择,人家都等她的信儿呢。 南安郡王妃奔波了几日,丝毫没有头绪,东宫的小太监来传旨,限定三日内做决断。 袁莺死心了,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倘若之前不是顾及面子,不想在姐姐之前出嫁,她也早就出阁了,焉能到今日这地步? 枉费她总觉得自己聪明,聪明又有何用?简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母亲不必费心了。我愿意去和亲。我亲自去换弟弟回来,您不要再去求人了。” 看着女儿黯淡的眼眸,南安郡王妃心如刀割,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第244章 长生不老 朝廷很快下了旨意,册封袁莺为静安郡主前往和亲。 望着朝廷送来的圣旨和郡主服饰衣冠,袁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这真是拼命要求的时候求不得,不要的时候它就来了。 郡主,郡主……,好一个静安郡主。 南安郡王妃抱着女儿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心痛的一片麻木。 既然已经册封了郡主,就要尽快启程,西海沿子那边儿还等着和谈呢。 朝廷很给真真国的面子,为了表现出诚意,静安郡主和亲启程的时候,由永宁长公主带着所有三品以上诰命夫人,高搭彩棚十里红毯相送。 南安郡王妃心中一片悲凉,拉着女儿的手不忍心松开,可她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儿子的性命还在别人的手里,她多说一个字,也许儿子就回不来了。 袁莺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娘,女儿去了。” 心头有千言万语,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她想说,让娘教导好弟弟重振南安郡王府,以告慰爹在天之灵。她想说,姐姐没有什么心机,如今又深陷囹圄,让母亲小心周全,不要中了别人的奸计。她想说,待日后清明之时,别忘了给她上一炷香清香…… 万千的不放心,最终,只哽咽道:“母亲,保重。” 众太监宫娥扶着盛装的静安郡主前行,她要到阶前拜别永宁长公主等诰命夫人,方才能乘舟远行。 行至袁怡身前,见袁怡眼眸低垂,不由得笑道:“你想过今日吗?我也是郡主了,大姐姐不恭喜我么?” 言罢,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袁怡一笑,说道:“你今日骨肉分离,心中凄苦,倘若,有人代你远嫁,心中又如何?” 原着中远嫁的是探春,王妃可是轻飘飘的。就是如今,她也听说南安郡王妃重金求女,找人替嫁,这真是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袁莺怒道:“我母亲是有找人代嫁之意,这种事一向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又强求了?” 袁怡凉凉的说道:“所以你只能自己嫁了,郡主保重。” 远处传来小内监的唱喏:“郡主起驾!” 众人七手八脚的扶着袁莺下了台阶,在红毡上俯身拜别,因为她家中没有父兄,只得一人去了。 南安郡王妃追了几步,忍不住大喊:“莺儿,莺儿,我的女儿……” 身后传来永宁长公主凉凉的声音:“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南安郡王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袁莺乘凤舟一路南下,因为和谈在即,天使下令日夜兼程,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便赶到了西海沿子,袁莺上了真真国的龙舟,袁琪便被人放了回来,只是已经奄奄一息了。 好歹人家还给留了一口气,和谈得己正常进行。 待到林琛返京时,已经是一月之后,他在路上,接到了朝廷的邸报,皇后娘娘崩逝了…… 众人路上便除了服,在金亭馆驿领了孝衣,一身缟素直奔京城而来,不过三日便赶回了京城。 进了京,直接递了折子进去,小内监传了东宫谕旨,宣威远侯即刻进宫。 孝敬贤皇后的梓宫停在了凤安宫的正殿,要停二十七日,后妃、皇子、王爷、王妃、公主、郡主并众大臣都在此跪灵。 太子上朝之后也会来此为皇后守灵,带领众臣朝、夕两次举哀。 因着太子妃病故,东宫无主,成康皇帝下旨由永宁长公主率众命妇举哀。 林琛进得内殿,行三跪九叩大礼参拜,随后才至后殿见太子殿下。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见过媳妇了,袁怡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儿,双眼都是红肿的,见了他进来,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林琛不敢多看,径直往后殿去了。 太子也憔悴的厉害,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精神头儿倒还行。 自从皇后去后,成康皇帝一头扎进了炼丹室,无论旁人怎么相劝,只是不听,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至今都没有出来。 永宁长公主数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急得嘴上都是泡,自从当年兄妹夺嫡成功,成康皇帝顺利登基之后,永宁长公主己经数年没有这么焦心过了。 如今,皇嫂去了,皇兄又如此做派,急得她双眼直冒火,不过过了这几日,她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看着皇后的梓宫,她的目光很复杂…… 她心疼皇兄,却不能说皇嫂做的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站在皇后的立场,她要想方设法,确保儿子能顺利登基称帝。 她有两个儿子留在世上,还有襁褓中的孙儿,她承受不起一丝一毫的闪失。 就是永宁长公主自己,也是希望徒俊顺利继位,她的一身荣辱也压在了这个侄儿身上。 虽然站在她的立场上,也希望哥哥长命百岁,但那是不可能的,倘若,皇帝一时糊涂,非要改立太子,或者,后宫又多了几位小皇子,一切便会向着未知的方向而去,这是谁也赌不起的…… 徒俊是监国太子,别人长守在灵前,他要上朝,要处理政务,渐渐的倒也分散了一些伤痛,精神头还算不错。 “你回来了?跟孤到御书房说说那边的事罢?” 林琛恭恭敬敬的行礼,跟在太子身后,只听太子叹道:“老五哭了几日了,嗓子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还只是每日哭泣,孤也想大哭一场,多陪陪母后,可惜竟不能够。” “太子殿下身系万民,为天下苍生计,万请保重。” 太子看了他一眼:“不过几月不见,阿琛怎的同孤生分了似的。” 林琛心下叹息,脸上不露分亳:“殿下保重,乃是臣等的福气。” 太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孤知道了,爱卿放心罢。” …… 待袁怡回至家中,夫妻相见时,己经是一月之后了,折腾了一个月,纵然有再大的伤痛也都精疲力尽,匆匆洗漱过后,只浅聊了几句,翠红带人摆饭,用罢,方舒了一口气。 如今是国丧期间,要分房安置,二人各去歇了,有事回头再说。 待第二日醒来,红袖早已经准备好了药膳,给二位主子一人盛了一碗用了,方才安心。 林琛因问道:“小皇孙还在我们府上吗?” 袁怡叹道:“舅母临去时,将皇孙交给了我,言明成年之后再回宫。” 林琛皱眉:“这恐怕不妥当……” 袁怡道:“这是舅母和舅舅表哥商量过的,我推辞不过,只得如此。” “母亲怎么说?” “母亲让我好生抚养小皇孙。” 林琛沉默不语。 “舅舅怎么样了?我这几日恍惚听人说,舅舅还没有出炼丹室?” “都去劝过了,只是不中用,圣上一心想炼制不老仙丹,谁劝都是无用的,不过,圣上已经下了口谕,要禅位了。” 袁怡的心中一跳,这是…… 林琛长舒口气:“内务府已经在准备新皇登基大典了。” “那,皇后娘娘可定下了……” 林琛摇头:“未曾,我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句,太子殿下只是摇头……” 第245章 判决 一月后,成康皇帝下旨禅位,太子徒俊登基称帝。 新帝有言:“爱民好以曰慧,柔质慈民曰慧。遂立年号曰宣惠。”后世皆称为惠帝。 宣惠皇帝登称帝,新皇即位大赦天下。 拖了几个月,荣国府的判决终于下来了,传旨之日,众人皆怔怔的,己然麻木了。 这段日子简直煎熬的人欲生欲死,恰逢国丧,根本没人理会他们,每日里圈在小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开始众人还惶恐不安,生恐判决书下来不能接受。 渐渐的越来越烦躁,恨不得立刻就有结果,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罢。 可是无论怎么盼,都没有人来,连个问的人都没有,贾赦气得冲着外面大喊大叫。 “来个人啊,人都死哪去了?” 他叫的喉咙都冒烟儿了,外面的兵丁实在嫌弃他吵闹,才小声的说:“您可别叫了,叫也没有用,皇后娘娘崩了,现在是国丧期间,大人们都在宫里守孝呢,您就等着吧。” 众人心里一惊,皇后娘娘崩了,那皇上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啊?还是别闹了。 贾赦缩回了头,不敢再作妖了。 渐渐的,他又烦躁了,就这么个屋子,爷们几个挤在一起,倒霉儿子在这儿也就罢了,就算看着再不顺眼也是自个儿生的,便宜侄儿也罢了,看着就傻乎乎的,关键是他也不闹人,就当没这么个东西。 可是贾政那张脸,这些年他都懒得看一眼,现在让他跟老二朝夕相对,这不是折磨人吗? 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贾赦都恨不得干脆判他砍头算了。 女眷那里也没好哪去, 贾母用黛玉他们传递来的银子打听到了消息,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帝后之间感情深厚,圣上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一旦染病,禅位给太子,那就是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的。 这就是荣国府的一线生机。 贾母安抚着众人,静候佳音。 可有些人不是能安抚住的,比如袁莹。 她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从来都是一根筋,惦记着一件事儿一定要干,如今她心里惦记家里,父王战死了,弟弟失踪了,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总想着回去看看。 可是外面有层层兵丁把守,她就是长翅膀都飞不出去。 急的她在这屋里直转圈儿, 忽然她想起了贾母手里的银子,她想打探一下家里的消息,可是贾母好不容易手里有这点儿过河钱,怎么可能给她用? 袁莹每日里上蹿下跳,只为了这包银子,她倒是活蹦乱跳的,每日里绞尽脑汁怎么把银子弄到手,饭都多吃了两碗,别的没感觉出来,倒是感觉自己有劲儿了。 其他人被她折腾的够呛,就说凤姐吧,她的利益与贾母是一致的,况且她又是个手里没钱就心慌的人,吃馒头都得留半个,没有后手就着急。 如今袁莹上蹿下跳的弄银子,凤姐每天防她跟防贼似的,整日里妯娌两个就是斗智斗勇。 身体最虚弱的就是王夫人,她本来就病的够呛,又有一腔心病,后来爬都爬不起来了,可是这屋子里的人,能给她端水的人都没有。 李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都懒得看王夫人一眼,这个婆婆这么多年当她们娘俩不存在,现在被抄家了,谁还管谁呀? 凤姐对这个姑妈那是恨的牙痒痒,两个人是你死我活的老冤家,别说给端水了,凤姐都恨不得王夫人现在死了算了。 之所以她没下手动手脚,是凤姐琢磨着要是王夫人死了,是不是还得找人顶罪啊?那就活着吧。 最后还是邢夫人看不过,她倒也不是好心 ,只是觉得无聊,隔三差五的给她弄点儿水喝,有时候还能给她一个馒头。 这人啊,精细养着的时候不一定能保住命,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王夫人居然活了下来。 都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凤姐儿也不是神仙,一个疏忽就让袁莹得逞了。 袁莹根本没有跟公差打交道的经验,直接将一包银子都扔给了人家,只想打探一个消息。 那公差倒也没瞒她,直接告诉她说:“南安郡王府的四姑娘册封了郡主前往西海沿子和亲去了,世子爷前几天倒是回京了,只不过伤势沉重,外面都传言活不了多久了。” 袁莹折腾了这么多天,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果实,一腔兴奋的跑出去打探消息,结果打探到的消息却如同五雷轰顶,让她整个人都傻了。 四丫头和亲去了,不用再问,她也知道,袁莺是为了换弟弟回来才走的,可虽然平常她不承认,心里也知道,除了父王,她们这一大家子人都没什么脑子,唯一心里有成算的就是老四,现在她走了,父王也走了,那剩下她们怎么办? 袁琪的事更闹心,别管这个弟弟有没有心眼儿,只要有他在,王府就在,可是袁琪要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袁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念四丫头…… 不管愿意不愿意,判决书还是下来了。 王夫人是主犯,贾政难逃其责,本应死罪难逃,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罪减一等,改判贾政一脉流放边强军中效力,择日启程。 贾赦治家不利,本应夺爵贬为平民,念其祖上功勋,现发还家产,降爵三等,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宁国公府抄家夺爵。 判决书一下,贾赦和贾政简直是两个极端。 贾赦高兴的哈哈大笑,这一次真的是有惊无险,再没想到居然顺利过关了。 贾政瘫倒在地,军中效力?他们二房哪有能军中效力的人?原本心里还有一线希望能指望上兰儿,结果这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李纨心如死灰,她一向不管家,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想到被人牵连到这种地步,她到今天才知道,主犯居然是她那个好婆婆,真的是害人不浅。 邢夫人和凤姐都长舒了一口气,贾赦和贾琏没事儿,那她们也没事儿, 虽然爵位降了三等,轮到贾琏的时候都芝麻绿豆大了,可毕竟还有一个嘛,通过这一遭,只要有她就不嫌小。 凤姐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一双儿女了,心里等着盼着,像火烧似的。 贾母老泪纵横,她偏心小儿子一辈子,到头来坑了他,当年若不是她贪图王家富贵,想多给小儿子弄些钱财,也不会娶王夫人这么一个蠢货,硬生生的把小儿子一家都坑到了泥里。 一想到她的宝玉,贾母就心如刀割,传旨的太监走了之后,贾母将宝玉抱在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可无论她怎么伤心,二房一家还是要被流放的。 袁莹也傻了,原本她想着要是被发卖,就让母妃把她买回去,可现在把她流放了,她是钦命要犯,让她亲娘该怎么救她? 其实袁莹想多了,南安郡王妃根本没想起她来,南安郡王府的世子袁琪已近弥留之际,王妃想的最多的,是以后她自己怎么办? 第246章 全文完结 判决书下来的第二天,迎春便挺着大肚子回了娘家。 虽然婆家人都颇有微词,但如今贾家已经算是雨过天晴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毕竟还是有爵之家,柳家的人也就默认了。 迎春见了凤姐儿和邢夫人不由得放声大哭,她本来就是个没有主意的人,这些日子吓得够呛,好不容易过去了,见到亲人再也忍不住了。 凤姐和邢夫人遭此大难,也是后怕,三个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原来邢夫人看迎春不过是面子情,那是懒得过问的,经过这么一回,倒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却说贾母惦记着小儿子,可是她现在根本做不了主,现在当家的人是贾赦,人家嘴里振振有词,以前让你们当家,差点儿将祖宗的基业都丢了,如今还是我自己来吧。 贾赦就是个浑不恪,贾母琢磨着自己还得在这儿生活下去,也不敢太触他的霉头,到了三日之后流放启程的时候,只拿了三千两银子给贾政,让他保重自身。 贾政本以为母亲会帮扶自己,结果就给了三千两银子,这够干什么用的? 无奈如今自己是戴罪之人,只能委委屈屈的接了,三日后带着宝玉两口子并王夫人李纨贾兰贾环上路了。 不提贾家其余人等重整旗鼓,安定下来,只说皇宫里,永宁长公主在跟新帝商议正宫国母之事。 新帝只是摇头不语,“姑妈不用再劝了,我心里已有决断。” 三日后,宣惠皇帝下旨,尊生母孝敬贤皇后为太后,正式册封原东宫侧妃周氏为皇后,周氏所出皇长子徒铮为皇太子,正位东宫,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皇帝刚刚继位,正值春秋鼎盛,便册立了太子,这日后不好说啊。 一年后,成康皇帝驾崩,与皇后合葬于定陵。 …… 八年后,京郊。 火红的枫叶沙沙作响,一中年男子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远远行来。 那孩子蹦蹦跳跳的,十分欢脱,走几步回头喊:“爹,你走快一点,我们就快到了,娘等着我们呢,一会儿她该等急了。” 那男子笑道:“你这么急做什么?又想去跟你娘告状不成?林太傅昨日罚你的三篇大字写完了吗?” 那孩子马上蔫了,小声嘀咕着:“罚的那么多,根本写不完,姑爹就是在欺负我。” 他瞪着晶亮的眼睛问道:“爹,我娘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想她了,每一次你都让我在门口跟她说话,她真的能听见吗?” 男子轻抚着他的头发,轻声且坚定的说道:“能!” 那孩子急切的拉着他的衣襟:“那娘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男子望着天边的流云,语气悠悠的说道:“你好好听你姑妈的话,多吃饭,等你长大了,爹就去找你娘回来。” 那孩子高兴的蹦起来:“我一定听姑妈的话,再也不淘气了。” 可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将自己说的话忘了,高高兴兴的爬树去了。 男子声音威严:“你下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看来林太傅还是罚你太轻了。” 那孩子摘了一兜子红彤彤的果子下来,“我知道那里很危险,可是彤儿喜欢吃嘛!” 男子笑了,轻点他的额头说道:“你呀!” …… 宣惠十八年,皇帝无疾而终,太子徒铮继位,年号永乐。 新帝继位,尊生母孝纯皇后周氏为太后,尊养母怡安郡主为怡安大长公主,晋太傅林琛为威国公加太子太保。 威国公府 “姑妈,你就答应我罢,我这一生都会对彤儿好的,永不相负。” “此事不要再提了。你父皇之前同我说过了,他已经给你选了三位妃子,无论品貌,德行都是上佳,你只需要定一下位份就可以了。” 皇帝倔强的抿着唇,眼中含泪说道:“彤儿从小就跟我在一起,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样都是我精心过的,凭什么她不是我的?” 袁怡有些叹气,她早就看出来这两个孩子不对头,分了多少次就是分不开。 “此事不必再提了,皇帝早做决断罢。” 皇帝绝望的看着心意已决的姑妈,转身跑了出去。 承乾宫西侧殿的佛堂内,一中年僧人正在诵经。 皇帝推门跑了进来,扑到他身前哭道:“爹,我不要做皇帝了,做皇帝不能跟彤儿在一起, 那这个皇帝我不要了,我要像五皇叔和婶婶那样泛舟江上,四海为家。也带着我的彤儿去云游四海,一辈子逍遥快活。” 那中年僧人叹息道:“为人苦,做皇帝更苦。只是世上的人都不知道罢了。亿万百姓嗷嗷待哺,这是你的责任,永远都推不掉的责任,你又何必连累彤儿呢?给她一个郡主封号,让她像你姑妈那样,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不好吗?你既然心疼她,那就成全她。” 皇帝倔强的说道:“姑妈过的顺遂,是因为姑爹把她放在心上。可是我的彤儿怎么办呢?谁能像我一样一辈子把她放在心上,天凉了,谁给她加衣?天热了,谁给她打扇?这皇位上没有了我,有无数的人争着做,可是彤儿没有了我,日子要怎么过?” 中年僧人定定的看着他,“她身份尊贵,没有你,还有别人,一样会过的很好。” 皇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有人比我好。要是我娘还在,她一定会答应的。” 中年僧人心中一怮,叹息不语。 …… 威国公府,袁怡看着坐在椅子上,没心没肺的吃着桂花糕的女儿。 “你到底怎么想的?穆家的孩子和钟家的孩子都不错,脾气也好,况且都不是长子,也没什么压力,穆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小两口婚后可以在娘家长住,不好吗?” 林彤拍了拍自己的手,对旁边的小丫头说道:“阿铮说吃多了对牙不好,剩下的端走罢,我不吃了。” 袁怡叹了一口气,“皇后不是那么好做的,再恩爱的夫妻也经不过时光的搓磨,到后来互相伤害,徒增伤感罢了。” 林彤歪着头说道:“我手里有一个大苹果,又香又脆又好吃,别人都说里头有一条大虫子,可是我也没看到啊,其实到底有没有别人也不知道。难道就因为这个,我就把手里的大苹果扔了,换成旁边的烂苹果不成?” 袁怡…… 几日后,威国公府来了一位中年僧人,与袁怡林琛密谈了半日,之后飘然远去。 永乐元年,皇帝下旨,册封威国公府嫡长女林彤为皇后,正位中宫。 同时下旨,帝后同心,方为万民之福,有生之日不纳妃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