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蛋是谁的》 谁能来决定我们的未来?——读《布谷鸟的蛋是谁的》 文/李陌 关于东野圭吾的作品,台湾全力出版社总编辑林依俐的一句评语至为精当:“立足于推理,进而衍生至科技与人性主题上”。.7dushu综观东野圭吾的作品,其中绝大部分的主题是不离爱情、亲情和不同的人格弱点的,在他的作品中,读者可以常常看到家庭这一元素,以及在此基础上所衍生出的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社会现象,或社会问题。例如他的最新作品《布谷鸟的蛋是谁的》,同样是以推理小说的手法,以家庭问题为切入口,讲述了一个现代人所司空见惯的社会问题。 对于没有读过这本书的人们来说,恐怕这部小说的书名本身便是一个难解的谜。“布谷鸟的蛋是谁的?”难道这也会是一个问题吗?布谷鸟的蛋当然是布谷鸟的,难道还能是别的什么鸟的。但是如果有读者有心,来了解一下布谷鸟,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杜鹃的生活习性的话,便可以发现这一标题是别有深意的。和大多数的鸟类不同,布谷鸟是一种巢寄生动物,也就是说,布谷鸟的繁殖方式是:将卵产在其他鸟的鸟巢中,由义亲,也就是其他鸟代为孵化和育雏。因此,对于布谷鸟来说,它一旦被产下来,便不再属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而至于它属于哪一种其他鸟类,那就要看它的母亲碰巧将它产在哪一种鸟的鸟巢里了。.7dushu由此可见,《布谷鸟的蛋是谁的》一书,讲述的将是一个关于寻找亲生父母的故事。 确实,在小说开篇不久,便提到了前滑雪运动绯田宏昌的内心煎熬:作为天资卓越的年轻滑雪运动员绯田风美的父亲,他却知道风美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对此,他的内心中有疑惑,有愧疚,同时还有深深的负罪感和痛苦。疑惑,是因为他不知道在妻子临产的那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她将别人的孩子据为己有,并在第二年跳楼自杀;愧疚,是因为在妻子面临生产,最需要丈夫的时候,自己却远赴瑞士,没能尽到丈夫的职责,也许,正是由此才导致的后来的悲剧;负罪感,则是因为他怀疑风美是妻子从医院里偷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在已知情的情况下对这一事件隐匿不报,既对不起丢失了孩子的那家人,也有违道德和法律;而痛苦,则来自于自己对风美的爱,毕竟自己抚养了她快20年,将来一旦分开,这段情意又怎能割舍? 因此,面对遗传学专家柚木洋辅的百般请求,绯田宏昌不得不加以坚决的拒绝。柚木洋辅是一名遗传学教授,同时也是新世开发体育科学研究所副所长,他所致力于研究的课题便是遗传基因和体育运动的关系,并通过调查候选人遗传基因的方式来挖掘体育人才。由于绯田的女儿风美刚好具有近乎完美的运动型遗传基因组合:f型组合,使得柚木对绯田父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只是讽刺的是,绯田父女之间恰恰没有血缘关系?对此毫不不知情却又锲而不舍的柚木便一方面继续作着绯田父女的思想工作,另一方面,也在同时关注着他的另一个试验品:鸟越伸吾。他的身上虽然不具备风美那样完美的f型组合,却有着另一种同样具有运动潜力的b型组合。而事实证明,鸟越伸吾确实具有着惊人的滑雪天赋,尽管年纪很小,却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取得了惊人的进步。 到此为止,柚木的研究项目还可以说是顺利的,但是接下来的变故却几乎摧毁了他的研究成果:风美收到了几封恐吓信,内容是不让她参加奥运会。如果说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当这不过是恶作剧的话,此后发生的车祸则证实了?吓的真实性,而随着警方介入,则是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浮出了水面,将风美的身世问题推到了前台。始终对风美的遗传基因密切关注的柚木则阴错阳差地变成了一名侦探,竟然最终被他发现了风美的身世秘密…… 以上便是东野圭吾这部新作的主线内容,尽管从主线故事来看,这仍然是一个关乎情感的推理解谜故事,但借助这一故事,东野却提出了一个普遍的人生命题:谁能决定了我们的未来?或者更具体一点来说,谁能决定孩子们的未来?在故事中,柚木千方百计想证明遗传基因对于运动员的重要作用,也许他的理论是正确,但在现实中,决定人生?却往往并非基因。例如,很难想象,没有绯田宏昌的悉心培养和训练,风美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滑雪运动员,也许她都没有机会进入滑雪界;而那名通过遗传基因检查被发掘出来的滑雪天才鸟越伸吾,却更加喜欢吉他,在他的眼里,自己成为滑雪运动员的原因是:“那一天,来访的两个男人将伸吾的梦想打断。一个人姓柚木,另外一个男人是新世开发体育部的小谷部长。”也许正是因为此,尽管他不讨厌滑雪,却讨厌柚木。而无独有偶的是,风美也同样讨厌柚木。尽管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柚木和他所代表的公司都是伸吾和风美的伯乐。 这是为什么? ?如果非要对此作出一个解释的话,那最有可能的答案便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来决定自己的未来,而柚木却偏偏想越俎代庖,将他们的人生变成自己的实验品,这就难怪被人厌恶了。 不过,在现实中,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却几乎存在于每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中,尽管不能简单地将这种现象视为不恰当或违反人性等等,但是它却往往成为两代人之间的导火索,而且,这几乎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 从这一点上来说,即使是我们自己的未来,想要获得对它的决定权,也是需要我们自己的努力争取的! 东野圭吾的好胜基因 欧阳杼/文 据说东野圭吾是非常善于模仿的人,在他早些年的写作生涯中,每当日本文坛上出现了轰动一时的推理小说,他便会模仿那种风格来写小说,然后取得成功。.7dushu东野圭吾一直都有更高的目标,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超越。随着一个又一个更高的目标被超越,到最后他终于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于是他要超越过去自己,就有了《嫌疑人x的献身》。 坦率地说,《x》之后的作品大多只能维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准上,而少有令人惊艳的突破。小说变得越来越像剧本,当中渲染的情感也慢慢有了套路。对超越者来说,失去目标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不断超越别人,最后连过去的自己都被超越了,那么接下来的写作还有什么意义?自《x》之后,东野的笔法多少?有彷徨和踌躇的意味,这本《布谷鸟的蛋是谁的》,更可以说是他自我反思的作品。去∧读∧书∧文∧学∧网 类型小说家的自我反思,通常不会大张旗鼓地表明,而只会在字里行间淡淡点出。其实光看书名就能大致猜出故事情节,本书围绕滑雪选手绯田风美的身世之谜展开,当然东野圭吾要反思的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兴趣和天赋之间的关系。身世之谜一定牵涉到血缘,而在当今条件下,血缘往往会关联到基因。在小说中,新世开发的柚木就在孜孜不倦地调查基因和运动员的关系。有的人生下来就带有利于运动的基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去利用这种天赋。 天赋和兴?并非一回事,人的痛苦抉择,很多时候来自于你不想去做适合自己做的事情。小说中的鸟越伸悟就在经历这样的抉择,他天生带有适合滑雪的基因,但自己却对滑雪丝毫不感兴趣,他热爱的是音乐,只是为了生计才同意学习滑雪。这种痛苦,作为本书的副线,一直贯穿全书。其实对绯田风美来说,恐怕她也经历了这样的抉择。在她的“粉丝”上条伸行意外车祸身亡之后,她自己也对从事的运动产生了疑问。 情绪低落的时期,谁都会有。东野圭吾自己也是打滚多年,尝遍各种辛酸苦辣。东野的不断模仿别人,在一段时期内保持高质高量,说明了他在写作上的?赋。不过他到底喜不喜欢如此,他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鸟越伸悟那样的痛苦,为了生存而写自己不喜欢的书,为了挑战不断尝试新题材,为了销量而加入各种各样的元素? 作品是作家的影子,虽然从一本书当中看不到作家的全貌,但至少能窥管见豹,读懂作家的某个侧面。这本书的要点不在于去追究布谷鸟的蛋到底是谁的,而是你想不想去利用自身的先天条件。是在世人惋惜的眼神中果断从事自己心爱的工作,还是忍住自己的不满,在世人的羡慕当中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但对应到东野身上,促使东野不断写作的源泉,除去维持生计之外,恐怕?那种想超越一切的心理也起了很大作用,可以说这就是东野圭吾的好胜基因。如果今后的日本文坛还有人写出了惊世骇俗的作品,那东野圭吾会不会再次激发挑战之心,用的新的作品来超越别人呢? 也许很多人都盼望着这一天。 第一章 1 在一片飘零的小雪当中,她出发了。他发现她的上身抬得有些过高。过于兴奋的时候,她总是爱把脑袋探出来,这是她的一个毛病。不过,在穿?几个旗门之后,她的身体少放松了一些。板刃技术并非没有用处。即便是面对陡峭的斜坡,她也会毫不畏惧、勇猛果敢地冲过去。这是她的一贯作风。 在进入缓坡之前,她出现了一个小失误。和往常一样,滑过转折点之后,她的注意力总会出现中断。这种状态,就算能在国内比赛中胜出,在国际大赛上也是过不了关的。果然不出所料,在进入下一个缓坡的时候,由于速度提不上去,急得她直瞪眼睛。尽管如此,这次的成绩也还算说得过去。 抵达终点后的她一脸迷茫。看到这里,绯田宏昌拿起了dvd遥控器。画面回到了陡坡时的情景。这次是慢速回放。她穿过旗门的姿态里,有一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就是这个场景。绯田按下遥控器的按钮,让画面静止下来。屏幕上映出了一名女选手,她的左肩几乎碰触到了旗杆。绯田探出身子,把脸凑到监视器前。 重心偏得太多了——正当他小声嘟哝的时候,有人叫了他一声。 “绯田先生。” 他向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身穿藏蓝色polo衫的女工作人员正在朝屋里探望。 “有个人说他想见绯田先生。” 啊,他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请进来吧。” “好。”话音未落,女工作人员便消失了。随后一名男子马上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与其十分相称的灰色西服,身体显得十分结实,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 “百忙之中打扰您,实在是抱歉万分。” 说着,这名男子递过名片,上面印着“新世开发体育科学研究所副所长柚木洋辅”——和事前联系时说的一模一样。 “哎呀,请坐请坐,这地方太窄了,真不好意思。” 绯田让那男子在折叠椅上坐下。实际上,由于堆满了纸箱和柜子,这个办公室的空间十分狭小。要是工作人员和教练员都回来的话,这里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柚木说了声“失礼了”,随即弯腰坐下。他的视线集中到了一个地方。绯田发现他正在盯着监视器,赶忙伸手拿起遥控器。 “请稍等一下。”柚木说道,“这是绯田风美选手吧?” “嗯,是的。” “这段录像是从哪里来的?” 绯田把放在旁边的信封递到柚木面前。收件人一栏上写的是“绯田宏昌”。 “高仓先生送给我的,好像是前几天集训的时候拍下来的。” “是加拿大集训啊。真是太棒了,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看吗?” “这个,哎,可以。”绯田将遥控器递了出去。 柚木操作着遥控器,从头开始播放录像。画面中的风美一开始滑行,绯田又像刚才一样,入神地看了起来。 柚木在风美冲过终点的地方按下了停止键。 “那么……怎么样啊?”柚木手里拿着遥控器问道。混合着野心和好奇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 “怎么说呢……”绯田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自己女儿的表演被人欣赏,这确实让他心花怒放,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喜悦心情会被别人看穿。 “我想听听绯田先生是怎么想的。作为父亲的感受就不必了,我希望绯田先生能站在前奥运会选手的立场上发表一下您的意见。如蒙赐教,不胜感激。” “哼。”绯田冷笑了一下,“我觉得现在的选手真是幸运得很,就算不是正式比赛,也能得到像这样的录像机会。而且,他们还能在海外学习训练。现在这个世道,有些公司会毫不吝惜地拿出钱来赞助。” 柚木苦笑道: “风美小姐是我们的希望,因此公司才不惜投下重金。先不说这个了。在技术方面,您有没有什么建议?我和高仓教练约好过几天见面。我可以在那个时候帮忙转达。” 绯田摆了摆手,仿佛在轰着眼前的苍蝇。 “请不要这么做。如果你是体育科学专家的话,你就应该知道,二十年前的阿尔卑斯滑雪技术在今日几乎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而且,我已经把女儿交给高仓先生了。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请帮忙向高仓先生转达,就说还要请他多多关照。” 柚木的表情稍稍变得郑重了一些。 “确实,由于器具的发展和规则的变更,阿尔卑斯滑雪技术每年都在不断地变化着。过去的理论也确实有一部分不再适用了。不过,它并没有彻底转变成一项别的运动,阿尔卑斯滑雪还是阿尔卑斯滑雪,是靠两条腿和两块板子在雪上滑降的运动。在这一点上,阿尔卑斯滑雪并没有改变。那么,如果我们站在‘如何在这项运动中有效地运用身体’这个角度上来看,二十年前也好,现在也好,阿尔卑斯滑雪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或许可以说,它一点儿也没变。”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么说的话,我还没问你这次的来意。”绯田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名片,“小谷部长只是跟我说,有一位体育科学研究者会来找我,希望我届时能协助他一下。” 柚木挺直了腰板。 “您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是一家全方位进行体育科学研究的机构。我们重点研究的一个课题,便是‘挖掘体育选手才能的科学方法’。” “这件事我听说过。” “作为这项研究的一个备受瞩目的方面便是遗传基因。十分遗憾的是,在运动能力方面,人类并不是生来平等的。当然了,如果只是作为一种兴趣爱好,天赋的差异几乎不成问题。可是,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世界级的选手,便和人类的天赋息息相关了。这便是我们的想法。” 柚木的语调中充满了热情,但绯田却对这些话毫无兴趣。 “我们年轻的时候,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努力胜过天赋’……” “努力是必要的。”柚木说道,“五十分努力的人,是不可能靠天赋击败一百分努力的人的。不过,如果大家都百分之百地努力,那最终决定胜负的就是个人的天赋了。” 绯田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他很清楚,自己精神焦躁的时候,便会做出这个动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对你们的研究说三道四。不过,你差不多该说说你为什么想和我见面了吧,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柚木点了点头,把书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取出一本资料。资料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关于f型组合与竞技特性的研究”。 “世界上有很多人正在进行着和我?相同的研究,到目前为止,人们已经发现了数十个被认为和运动能力相关的遗传基因。不过,人们还无法解释每个遗传基因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就拿竞速跑来说吧,爆发力好的人不一定就跑得快。这不但和技术有关,还受到脑内物质的影响。另外,对平衡感、节奏感这些东西也不能无视。而球类运动和格斗类竞技就更加复杂了。哪些遗传基因组合在一起才能形成适合某种运动的身体?它们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排列组合起来才能达到某种效果?探寻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我们最大的研究课题。” 绯田反复看了看皮肤黝黑的柚木研究员。 “你?让我协助你攻克这个研究课题?” “您说得没错!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遗传基因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遗传基因的排列组合。我们分析过很多顶级运动员的遗传基因,最后终于发现——”柚木打开资料,“最后终于发现了几种排列模式,其中的一种便是f型组合。体内带有这种基因排列模式的运动员,不仅在视觉情报处理和身体平衡方面十分优秀,而且还具有对瞬间状况变化的应对能力。请您看一下这个图表。这是带有f型组合的运动员和不带有f型组合的运动员的运动能力比较。他们之间带有很明显的不同。” 纸上画着很多复杂的图表,但绯田只是随便看了两眼,便把资料还了回去。 “我不需要这种说明。你就赶紧说想让我做什么事吧。” 柚木蹭地一下探出身来。 “虽然目前已经发现f型组合具有显著性差异1,但遗憾的是,日本人中很少有人带有这种基因组合。当然了,全世界范围内也很少有运动员拥有这种组合,所以日本人中没有f型组合并不奇怪。我们本来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最近,我们却发现了一名带有f型组合的选手。这名选手不是别人,正是令嫒绯田风美。” 和柚木相反,绯田的身体稍微向后挪了挪。 “是这样的啊,然后呢?” “您不觉得这很有趣吗?她是前奥运会选手的独生女儿,是日本阿尔卑斯滑雪代表队的参赛选手,而且还在不断地进步。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有一种十分珍贵的运动遗传基因。当然了,还有很多问题在等着我们这些研究人员弄清楚。比如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身上带有什么样的遗传基因……有句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我们想用科学方法来证明这句话。” “真是无稽之谈。”绯田一脸不屑地说道,“我原本就担心会是这种请求,听你说完之后,果然是这样。真是无聊透顶。不好意思,请回去吧。我不会协助你们的。” “请等一下!虽说是请您协助,但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麻烦您的。您能先让我们查一下遗传基因吗?如果您的身体里也有f型组合的话,那么就请您和令嫒一起到我们的研究室来……” 绯田把手伸到柚木的面前,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衷心地祝愿你们的研究能够结?正果,但我不希望你们把我们父女两人跟什么研究扯上关系。那孩子的阿尔卑斯滑雪是我教的。我把自己所有的技术都传授给了她。之后,我还告诉她,如果你要想继续提高,就全要靠自己的努力了,因为才能是不会遗传的。话又说回来了,你忽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绯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您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我本身并没有才能。虽然我多次参加奥运会,但别说登上领奖台了,我甚至连接近领奖台都无法做到。总而言之,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运动员。” “不,我觉得您不是……” “请回?!”绯田站了起来,低下头,“请去找别的人才吧。” “正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人才,所以我才会来拜托您……” “您可以去委托肯•格里菲父子。” 听到绯田的话,柚木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总之,我今天先回去,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会以别的什么方式再来求您。” “来几次都一样,我不会协助你们的。” “既然风美小姐的阿尔卑斯滑雪技术是您教出来的,那么,您肯定应该为她天赋异禀而感到惊讶。难道您就不想知道那种天赋的根源吗?” “我对天赋没有任何兴趣。对于运动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努力和结果。这话我说了好几遍了,别让我再重复了。” 柚木失望地叹了口气,把资料装到皮包里。“我还会再来的。” “希望你再来的时候能找我谈点儿别的事情。比如‘发现了有助于控制体重的训练法’什么的,我绝对会热烈欢迎你的。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我们的健身俱乐部几乎没有新会员入会。我一直在为这事发愁呢。” “我们研究所里有那方面的专家,一切都可以商量。”柚木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后便离开了办公室。 绯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发现监视器上正在显示着风美静止的画面。他拿起遥控器,再次从头看起。 虎父无犬子…… 可是,柚木君,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绯田一边看着风美勇猛果敢的滑行,一边在心里说道。她的天赋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她的父亲叫做绯田宏昌的话。 2 十九年前—— 令人鼓舞消息传到了圣莫里茨1的小木屋里,这是一封从日本发来的电报。 在那天的比赛里,绯田由于失误滑出了赛道,十分沮丧。但在看到这个喜讯后,他的心情为之一振,浑身上下都被幸福包裹了起来。 电报上写着—— 一月十七日,上午十时二十五分,我生下一个女儿。我和宝宝都很健康,想尽快和爸爸见面。新人爸爸今天的成绩怎么样啊?我和宝宝还会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做些检查。爸爸回日本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回公寓了。宝宝的名字你好好想想吧。智代。 绯田拿着电报,当场高呼万岁。队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走了过来。听了绯田的解释后,队友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伙伴。 驻扎在阿尔卑斯山的日本代表队,此次大赛依然没能取得好成绩,全队上下正处于一种决计算不上兴奋的状态当中。尽管如此,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全体队员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晚饭的时候,不仅是男选手,就连女选手也特地走到绯田的座位旁,向他道上一声“恭喜”。 尽管绯田无法立刻犒劳自己的妻子,但他还是想对她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语。可妻子目前还在住院,他没法给她打电话。 那天晚上,他和几个亲密的伙伴在酒吧喝到很晚。其中,最为绯田感到高兴的就是他的密友兼教练高仓。 “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高仓一边往绯田的杯子里倒啤酒,一边说道。 “托您的福。”绯田一口喝下啤酒——真是太好喝了。 “接下来要朝下一个目标努力了啊。” “哎呀,这个嘛,”绯田笑道,“要是把这话对老婆说了,她肯定会笑我心急的。”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的是,在欧洲,小孩子从两岁开始,就有人教他们阿尔卑斯滑雪。” “嗯。”绯田点了点头。 “下一个目标到底是什么啊?”坐在一旁喝酒的年轻选手问道。 “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高仓说道,“绯田的目标是登上奥运会的领奖台。四年之后,他的目标变成了在世界杯上夺牌。再四年之后,他的目标变成了尽可能地在第一线滑下去。这就是你眼前的这个家伙。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他在你这岁数的时候从公司辞职,撇下有孕在身的老婆,一走就是几个月。不过啊,他的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不实际了。看了他今天的滑行,你就能明白了。‘暴走小子’绯田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 “教练……”年轻选手露出一脸窘迫的神情。 “没事没事,教练说的也是事实嘛。”绯田苦笑道,“在这种赛道上都保持不好平衡的话,说明我的运动时间已经剩不下几天了。” “但你的用时是最短的,还是第一啊,这不是挺好的嘛。” “那是日本选手里的第一好吧。不是我足够好,而是你们太没出息了。” 面对绯田的指责,年轻选手绷起了脸,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曾经的‘暴走小子’早就想好了。”高仓把手放在绯田的肩膀上,“既然自己的阿尔卑斯滑雪目标已经无法实现,那么就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到‘分身’上,让自己的孩子登上奥运会的领奖台——这就是这个家伙的下一个目标。” 年轻选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绯田。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绯田举起自己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可是连孩子的面都没见过呢,到时候少不了会被人骂糊涂老爸。”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呢。绯田先生,你不是还能继续滑下去吗?在令嫒成长到能理解爸爸的苦心之前,请继续努力下去吧,怎么样?” 年轻选手的社交辞令让绯田无言以对,不禁陷入了沉默。 “这家伙当然还会继续努力下去的,在国内比赛里还会继续活跃下去。我其实很苦恼的,不知道这家伙还要继续滑到什么时候。换句话说,你们的时代没有到来,日本的阿尔卑斯山滑雪还是没有未来。” 高仓的话多少有些刺耳,年轻选手耸了耸肩膀,站了起来。 目送年轻选手走远之后,绯田低声嘟哝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高仓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是吗?” “请把我排除在代表队外吧。让那些年轻选手多积累积累经验吧。” “哦,刚一听到孩子降生,就急着想回日本去了,是吗?” “不是那样的。” “所以啊,你这家伙别尽说些昧心的话。我知道,你把一切都赌在这个赛季上了。为此,你不是特地把自己关在山里特训了好几个月吗?” 高仓的话不禁让绯田低下了头。他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的左膝,自从三年前半月板受伤之后,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哎呀,总而言之,喜得千金,恭喜你了。”高仓举起玻璃杯。 “谢谢。”说完,绯田也拿起手边的啤酒瓶。 那天晚上,绯田几乎彻夜未眠。或许是由于孩子降生,神经高度兴奋的缘故吧。他为女儿的名字左思右想起来,把自己弄得困意全无。不知不觉之中,就在葡萄酒的酒劲儿开始发作的时候,窗外已经显出鱼肚白。 桌子上散落着一些便笺纸。其中一张上面用圆珠笔写着“风美”两个字。 绯田第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他再一次从世界杯上铩羽而归,没能实现拿牌的目标。 女儿的出生申报单是智代提交的。这个被命名为风美的婴儿躺在从廉价折扣店买来的婴儿床里,舒舒服服地酣睡着。 “真像个洋娃娃。”绯田低声地嘟囔着。他抱起婴儿,闻到了一股牛奶味。 智代虽然笑着,但表情里似乎有些倦意,看起来十分疲惫。绯田心想,她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育儿工作累垮了吧。 绯田已经十个月没和妻子见面了。在这期间,她独自一人痛苦地过着妊娠生活,而自己却什么忙也没帮上。一想到这里,绯田便觉得十分内疚。 早在妻子发现自己怀孕之前,绯田便下定决心,要在欧洲过上一段武士修行般的训练生活。话虽如此,但他确实曾经一度打算放弃这次修行。绯田和智代都没有双亲。绯田心想,她能自由行动的时候还好,但在临近分娩的那段时间,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在她的身边吧。 但是,智代却刚毅地回答说,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我有自己的朋友,他们肯定会帮我的。况且,每次进入赛季的时候,你不也总是经常不着家吗?如果你不去欧洲训练,因此导致成绩不好的话,我会很愧疚、很难受的。放心吧,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努力生出个健康的宝宝。你就安心地把精力都集中到阿尔卑斯滑雪上去吧。想要服务家庭的话,退役以后再补偿也不迟嘛,这个话题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 绯田十分感激妻子。他再次坚定了信念,决定点燃自己运动生涯最后的火焰。 “我的阿尔卑斯滑雪之梦就要靠这个孩子来实现了。”他抱着女儿说道。 “你要退役吗?”智代抬起眼睛,不安地问道。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他继续道,“或许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更重要的是,我要找一份新工作。我要为了这个孩子努力工作。” 实际上,自那之后,绯田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一份新差事。一家内部设有阿尔卑斯滑雪部的食品公司问他,要不要去他们那里当选手兼教练。绯田觉得,由于自己没有正式声明退役,对方顾及到他的面子,才给了自己一个“选手兼教练”的称呼。 绯田正式宣布退役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不过,由于当时正值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报道这件事的报纸也只是用了极小的一块版面。 绯田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智代的异样的。不,实际上,在这之前,绯田已经数次察觉到了智代奇怪的样子。但是,继续着运动生涯的绯田并没有闲暇来慢慢思考妻子的事情,即便偶尔回家,他的注意力也都会集中到女儿身上。对于妻子,他简直就是漠不关心。 智代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即便遇到高兴的事情,她也不会笑,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几乎不怎么外出,也很少和朋友见面,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的女儿待在一起。 她变得焦躁不安,对一点儿小事也会大发雷霆,闷闷不乐。另外一方面,她还经常异样地大笑大闹。她的精神肯定是有些过于敏感,总是莫名其妙地被电话铃声和玄关门铃吓到。 绯田心想,她或许患上了育儿神经官能症吧。至今为止,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为此,他感到十分自责。 退役之后,他的时间变得稍微充裕了一点儿。绯田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可能多地陪陪妻子。尽管如此,就算休息日全家人一起外出的时候,智代仍然绷着脸,高兴不起来。 “在家里待着,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就好了,出去干什么啊?到处都乱糟糟的,只能弄得一身疲倦。待在家里陪着风美一起玩玩不就得了。” 就凭妻子把所有家务都承担起来这一点,绯田也无法反驳妻子的话。他心想,看来她是哪里也不愿意去啊。 尽管妻子是这种状态,但绯田仍然能感受到智代对风美的深厚感情。她总是一直盯着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优先考虑女儿的健康和幸福。只要风美稍微得上一点儿小病,她就会担心得睡不着觉,不辞辛苦地日夜看护,让人不禁担心她的身体反而会先垮掉。每次看到智代这种样子,绯田便会感慨万千,心想,母亲果然是伟大的。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生活就像绯田退役前设想的那样行进着。 但是,幸福却没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那是绯田退役后的第一个夏天。带领阿尔卑斯滑雪部集训的绯田收到了一封令人难以置信的通知。 通知上面说智代从公寓的阳台上掉了下来,而他们的屋子在五层。绯田急急忙忙赶到医院,但等待他的却是呼吸已经停止的妻子。她的头部被一层一层的绷带紧紧地包着。 绯田握住她冰冷的手,跪倒在病床旁边。他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一切都是虚幻的,妻子一定会睁开眼睛的。但是,无论他怎么等,他所期待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不知不觉之中,他发现自己的膝盖湿了一片。那是他的泪水。眼泪在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情况下掉了下来,于是乎,绯田发生大哭起来——他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号啕大哭。 根据警方的调查,这次事件不太可能是意外事故,由于现场没有发现被推落的迹象,所以只能认为是一起自杀事件。警察问绯田有没有什么线索,绯田只能回答“一点儿也没有”。 智代并没有留下遗书。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的东西被整理得十分整齐,这表明她有自杀的心理准备。 年纪尚幼的风美不能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妈妈去哪里了呢”。面对女儿的提问,绯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绯田检查了一下智代的物品,希望能在里面找到她痛苦的根源,发现她到底为何烦恼。但是,在她留下的东西里,没有一件可以成为线索。 周围的人说,智代可能患了育儿神经官能症。就连绯田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智代的样子很奇怪,这确实是事实。 时光如水,慢慢流逝。绯田一直无法释然,就连离开房间都会让他痛苦不堪。但是,他不能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绯田知道,自己要把风美好好地培养成人,这样智代才会瞑目于九泉之下。 绯田辞去了教练的职务,在札幌的一家健身俱乐部找到了新工作。虽然收入有所减少,但他的时间却变得自由多了。 绯田对风美倾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可以说,他对女儿的关爱完全不在智代之下。作为对父爱的回应,风美健康茁壮地成长着。于是,在风美经历的第三个冬天的某个夜晚,绯田向自己定下的目标迈出了值得纪念的第一步。换句话说,在这一天,绯田第一次把女儿带到了滑雪场。 当然了,最初他只是带风美玩玩雪橇,以娱乐为主。但是,绯田还是在风美面前演示了一下滑雪动作,他想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绯田不想勉强孩子,本人要是不喜欢滑雪,硬逼着她学也是没有意义的。 第一次去滑雪场的时候,风美只是玩了玩雪橇,便已经十分满足。不过,在第二次去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绯田一直期待的那句话——“我也想像爸爸那样滑哦。” 实际上,绯田的车上早就装着给女儿用的阿尔卑斯滑雪装备了。这是绯田向一位奥地利朋友特别订制的。他赶忙将滑雪装备给风美穿上。 绯田终于可以开始教女儿滑雪了,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为了这一天,他请教了很多顶级阿尔卑斯滑雪运动员,收集了不少训练幼儿滑雪的方法。 对三岁小孩灌输理论是毫无用处的。最初应该做的是让她用身体记住滑雪板和雪面接触的感觉。要让孩子像适应新鞋一样适应滑雪板——这是那位为他特别订制装备的友人的建议。 风美立刻适应了使用长长的滑雪板上在雪上滑行。不仅如此,还没怎么正式教她,她便学会了如何转弯。看到这幅场景,绯田不禁心花怒放。 从那以后,只要时间允许,绯田便带着风美去练滑雪。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女儿的训练当中。风美很有天赋,就算是有些难度的动作,只要练上几次,便能完全掌握。这让绯田高兴得忘乎所以。 上小学的时候,风美加入了少年阿尔卑斯滑雪俱乐部。在那个时候,她便已经拥有了俱乐部顶级选手的实力。没用多少时间,风美便成为了俱乐部实力最强的运动员。 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风美便已经十分出名了。在当地阿尔卑斯滑雪圈里,风美的名字无人不晓。在小学级别的比赛里,风美未尝一败,就连男孩子也赢不了她。 五年级的冬天,她作为试滑者参加了一场成人比赛,项目是回转。选手要按照事先规定好的路线进行滑行。 风美刚一开始滑行,赛场上的所有相关人员便都瞪大了眼睛。在为成人设计的赛道上,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孩,用高超的技术漂亮地滑行着。大家都震惊了,就连那些听说过绯田风美、曾数次亲眼目睹过她的实力的人,都不禁为之目瞪口呆。 绯田请求赛会组织者给风美计测时间,即使是非正式的形式也可以。结果,由于她的用时比获得第一名的选手还要短,赛会的组织者反而请求绯田替他们保守秘密。 绯田的计划在稳步进行着。各大阿尔卑斯滑雪名校纷纷向风美发出了邀请。 真正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发生在风美六年级时的一件事。那一天,她去参加滑雪俱乐部的练习。由于计划在第二年春天搬家,因此,绯田留在家里搞卫生。他和女儿商量了一下,决定以风美升入中学为契机,把家搬到一个更有利于练习的地方。 这是某张旧报纸的某一部分。在处理智代梳妆台的时候,绯田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叠得很整齐的报纸。他本以为这是包什么东西用的。就在他要把报纸扔到垃圾箱里的时候,报纸上的一篇报道吸引了他的目光。 新泻医院新生儿不明去向——正在准备晚餐的护士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绯田的心里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尽管如此,出于直觉,他还是想读一下这篇报道。 报道上是这么写的——新泻县内的一家医院发生了一起事件,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被人抱走。新泻县警局搜查一课和长冈警署对此进行调查,他们表示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诱拐未成年人事件。 绯田看了一眼事件发生的日期,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事件发生的日期和风美的生日极为接近。 绯田心想,怎么可能呢,这太难以置信了。智代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手上并没有能够证明智代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证据。想到这里,绯田不禁开始动摇起来。 智代分娩的时候,绯田并不在她的身旁。别说分娩时候的状况了,就是在怀孕的几个月里,他连智代的面都没见过。 智代是那种没有母乳的体质。现在仔细一想,绯田多少有些担心。智代极端害怕外出以及她在风美出生后的奇怪神情,都支持了绯田心中的不祥预感。 风美面容刚毅,一双大大的丹凤眼是她的主要特征。在这一点上,她既不像智代,也不像绯田。绯田记得有朋友曾经嘲笑过他:“不论是滑雪天赋还是脸蛋相貌,你闺女都比你强太多了,真是鸡窝里生出了金凤凰啊。” 另外,最重要的是,绯田解开了智代的自杀之谜。她或许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于是选择了死亡。 发现报纸的数日后,绯田来到一家医院。虽然这是智代生下风美的那家医院,但对于绯田来说,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他向院方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表示希望查阅一下妻子的诊疗记录。经过长时间的等待,院方给了绯田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回答:院方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风美的出生证明。 第二章 3 在几乎将训练场围起来的赛道上,一个年轻人朝着柚木他们滑了过来。年轻人的脚上穿得是滑轮式滑雪板。这种东西是在越野滑雪1板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每块板子前后各多了一个轮子。 年轻人手里握着滑雪杖,拼命地滑着。一圈五千米,连续滑三圈,这种运动量确实有些辛苦。再加上头顶上的炎炎烈日,便不难理解年轻人一脸痛苦的表情了。 年轻人从柚木他们面前滑过。与此同时,站在柚木身边的贝冢按了一下手中的秒表。 “怎么样?”柚木问道。 “又缩短了一分多钟。”贝冢把秒表拿给柚木看,“滑一次,记录就会被他刷新一次。到底想滑多快啊,真是有点儿让人难以想象。” 柚木苦笑道: “连你这个做教练的都这么说,那可如何是好啊。” “话倒是这么说,但我真是越教越害怕。这家伙真是个金蛋,前途不可限量啊。我现在特别慎重,生怕在指导方法上出错。” “我认为贝冢先生是一流的教练,所以才会把伸吾交给你来指导。您可以谨慎行事,但一定要有自信。” “我知道,我只是被他的天赋吓到了。话说回来,你们也真够了不起的。听说你们只靠遗传基因便找到了这家伙,是吧?这肯定会成为一桩吓人的大生意。” “能不能变成您说的那样,就得看贝冢教练您的本事了。还请您务必费心,多多关照。”说完,柚木朝滑到终点的年轻人看了一眼。“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可以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家伙好像不太喜欢那种事情哦。” 柚木耸了耸肩。“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鸟越伸吾解下轮滑式滑雪板,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放松着身体。他身高一百七十厘米,对于一名高一的学生来说,这种身材并不算高。尽管如此,柚木还是坚信他会再长高一点儿。 柚木从身后靠近伸吾,招呼道:“看起来状态不错嘛。” 伸吾回头看了柚木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继续活动着身体。他并不是喘气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过不了多久就要在雪上滑了,真是期待啊。” “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总是一直练轮滑的话,多没意思啊。”柚木拿起一块轮滑式滑雪板。 “就算是在雪上,做的事情还不是一样。” “真正的滑雪和轮滑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以后要记住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一定会很有趣的。” “什么意思?”伸吾有些纳闷儿。 “贝冢教练说,在你毕业之前,一定会让你成为位列高中前三的选手。但我说了,如果这种程度就能让你满足的话,我会很难堪的。不管怎样,我一直坚信,你将会在下下届奥运会上胜出,并且得到一块奖牌。” 伸吾没有回答,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柚木心想,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啊。不过,只要伸吾能参加越野滑雪大赛并能最终登上领奖台,他肯定会变得扬扬得意起来。到时候,伸吾必然会感谢引导他走上这条道路的自己。对,一定会是这样的。 “总而言之,保持今天的状态,继续努力吧。” 柚木轻轻拍了拍伸吾的右腿,随后站了起来,朝着场地尽头的一个建筑走了过去。那座建筑上面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新世开发体育科学研究所”。 新世开发原本是一家以建造酒店、娱乐设施为主的建筑公司。最近几年,除了主业,新世开发还在健身房经营、健康食品开发等方面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这个研究所的设立便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在这个研究所里,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有关体育的研究。 原本是大学副教授的柚木被请来担任研究所的副所长。请他的最大原因,是研究所认为柚木的研究课题有利于推进研究所的某个计划。 而这个计划,便是用遗传基因来发现适合体育运动的人才,并在早期对其进行最科学的指导,以求培养出最优秀的选手。就像贝冢说的那样,如果这项技术能够确立下来,那么这个计划就能变成一笔了不起的大生意。这和之前兴奋剂技术的天价交易道理相同。不同的是,兴奋剂不但违法,还会毁了运动员的一生,但根据遗传基因而进行的天赋发掘却是合法的,而且还会将选手引上一条光明的道路。 就像之前对绯田解释的那样,重要的不是遗传基因本身,而是遗传基因的组合。柚木的工作小组已经发现了数个具有显著性差异的基因组合,其中之一便是绯田风美身上携带的f型组合。除了f型组合,还有一个组合非常引人注目。这就是被柚木他们称为b型组合的基因?合。只要人体带有这种基因组合,体内的能量转换效率便会变得极为惊人,其结果就是肌肉持久力和心肺能力的大幅提高。在竞技体育里面,这种基因组合比较适合中长跑、自行车、越野滑雪等项目。 日本人的体格不够健壮,相对于爆发性的项目,更适合持久性的项目。所以,在以马拉松为代表的持久性的项目上,日本人可以和外国选手公平地一较高下。因此,发现带有b型组合的孩子,是研究成果指出的一条捷径。 可是,到哪里去找这种孩子呢?逐个检查的方法显然不够现实。而且,实施正规检查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另外,研究小组早已得出结论,带有b型组合的人是极为罕见的。 柚木他们决定将具有优秀持久力的对象列成名单,并对他们的遗传基因进行调查。他们是这么考虑的:首先在成年人里找到带有b型组合的对象,然后再调查b型组合携带者的血亲。 鸟越伸吾的父亲——鸟越克哉就在这次的调查样本的名单里。他是一位登山家,曾经在缺氧状态下,数次成功登顶八千米以上的高峰。 检查的结果表明,鸟越克哉的体内存在着完整的b型组合。他具有优秀的红血球生产能力,可以在体内大量输送氧气。而且,他还具有可以长时间承受负荷的肌肉和内脏。对于持久性的运动来说,这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完美的体质。 但是,真正令柚木他们感到兴奋的并不是这件事。在调查的时候,他们发现克哉的儿子——也就是伸吾——的体内也存在着同样型号的完整的基因组合。而且,当时的伸吾还只是一名初中生,完全可以好好培养。 那之后不久,柚木便向新世开发体育部进言,建议他们用优厚的条件把鸟越伸吾争取过来,并把他作为一名越野滑雪运动员好好培养。 柚木心想,这名少年早晚会在越野滑雪项目中威名远播。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这并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真正目标是在那之后,不仅仅是持久性项目,还要向各个竞技项目输送人才,并向世界展示自己伟大的研究成果。这才是他真正的野心。 柚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想要查一下邮件。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小谷,新世开发体育部的部长。对于柚木来说,小谷就是他的上司。 柚木接起电话。小谷说让他马上回总公司一趟。 “现在立刻回去吗?按照今天的安排,我稍后要去八王子走一趟。据说绯田风美要去那里参加一场器材生产商的测试。” “是绯田吗?这样啊……你是要去找她谈那件事情吧?” “啊,就算是吧。不过我有点儿信心不足。” “胆子这么小还怎么做事啊!我知道了,既然是为了这件事情,那你晚点儿过来也行。但是,不管多晚,你都必须赶回来。” 小谷的口气里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您那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是吗?” “你说得没错,具体的等我们见了面再说。我想和你说的,正是关于绯田风美的事情。” “关于她的什么事情?” “有些事情在电话里是不能说的。你不是马上就要和她见面了吗?所以还是别问的好。” “我还真是越来越想知道了呢。” “既然是这样,就赶紧去把事情办完吧。” 柚木发觉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耸了耸肩膀,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4 下午三点刚过,鸟越伸吾便离开了训练场。他拒绝了贝冢用车送他的建议。这倒不是因为他讨厌贝冢,伸吾只是觉得训练结束之后还和他待在?起的话,会让自己感到拘束。况且,他还有独自一人回去的理由——因为今天是星期日。 他把运动包背在肩上,稍稍弓着身子,默默地向车站走去。从山梨来到东京已经有七个月的时间了。对他来说,这七个月中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新世开发的训练场里度过的。因此,他已经把附近的地理环境深深地刻在了脑袋里,即便只看着脚下,也能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走到商店街的时候,伸吾停下了脚步。他在一家乐器店的门口停了下来。建筑虽然老旧不堪,但陈设在里面的商品却是琳琅满目。每天在这家店里逛逛,成了他训练生活里仅有的乐趣。 ?伸吾走进店里,和站在收银台后面的中年男子四目相对。他可能就是这家店的店长吧。男子转向伸吾,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眼神仿佛在说:“您又来了?哎呀,随便看,看到满意为止吧。” 伸吾毫不犹豫地直接走向吉他销售区。吉他闪耀着光泽,整齐地排成一排,其中的一把让他一见倾心。那是一把gibson牌的lespaulcustom1。虽然只是一把复刻版,但款式却很正宗。红色的外表丝毫不显得轻浮。 伸吾心想,要是能用这把吉他弹上一曲该多好啊,肯定会让人兴奋不已。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会弹吉他,甚至连摸都没摸过。他在电视里见过艺人?拿着吉他演奏的场面,心里十分憧憬。 伸吾本来打算在升入高中之后开始学吉他。他可以去打工,用挣来的工钱买吉他。由于没有时间,所以他得一边自学一边练习。于是,他会和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组成乐队,然后在某个夜总会里——就算小点儿也无所谓——演出。或许,他们会得到音乐界权威人士的认同,说不准还能开拓出一条艺人之路。梦想是宽广无限的。他相信自己的身上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 那一天,来访的两个男人将伸吾的梦想打断。一个人姓柚木,另外一个男人是新世开发体育部的小谷部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两个男人也提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伸吾君的身上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您不想让孩子将他的潜能发挥出来吗?正因为我们相信他的天赋,鄙公司才会下定决心倾尽公司之力全面支持伸吾君。” 听着柚木满腔热情的话语,伸吾不禁想起了选举前候选者们在街头的种种演说。虽然说的好像是在为他人着想,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服对方。 父亲克哉似乎被对方语言的气势压倒,只是一个劲儿地发呆。事情突然间从天而降,对他来说,单只是听他们说了这些内容,便无异于收到了一份奇迹般的捷报。 柚木他们?对鸟越父子的生活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他们知道克哉几乎形同失业,而且还和妻子离了婚;他们知道鸟越父子租的这间公寓已经三个月没交过房租了;他们还了解到父亲克哉已经付不起伸吾的伙食费了。 柚木先对克哉抛出安排就业的诱饵——只要你把伸吾交给我们,我们就会安排新世开发的关联公司雇用你。不仅仅是这些,公司会确保你们在东京的住处,而且还会替伸吾缴纳学费。 克哉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他说:“请让我考虑考虑。” 柚木他们说了一句“当然可以”,随后便离开了鸟越家。 “我可以去练滑雪。”那两个男人离开?后,伸吾对父亲说道。 克哉板着脸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 “越野滑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说?为什么只对我们一家这么说?” “他们不是说有什么检查结果之类的东西吗。” “嗯,确实如此,在以前的什么研究项目里,我确实被采集过血样。”克哉看着儿子说道,“你真的愿意吗?” “我……可是……”伸吾低着头,“可是,只要照着他们说的去做,爸爸就能上班了。而且他们好像还会为我们准备住处。” “那种事情嘛,确实值得考虑。不过你的高中怎么办呢?我一直在?这件事发愁。” “我们没有可以发愁的余地了,难道不是吗?” “唉,既然你自己愿意去,那你就去吧。”说罢,克哉哼了一声,将身子蜷了起来。 登山家克哉,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有找过一份固定工作。他总是打些领日薪的零工,只要稍有积蓄便会继续自己的登山生活。 伸吾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消失了。之后过了很久,伸吾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一个男人私奔了。母亲一直在晚上卖春。当然了,最初她只是为了贴补家计,但到后来,她或许只是厌倦了“比起家人更爱高山”的丈夫,被生活弄得精疲力尽了而已。 克哉或许是一名优秀的登山家,但在生活方面,他却只是一个缺乏基本能力的男人。由于受伤的缘故,他的腿脚不太方便,越来越难找到工作。当时,他在一位朋友的铁工厂里当搬运工,但就连那时还是初中生的伸吾也知道,这份工作是挣不了几个钱的。伸吾当时甚至觉得,自己初中毕业之后只能去工作了。 练习弹吉他,然后走上艺人之路——伸吾之所以会抱有这种梦想,也是因为他想从现在的生活困境里逃离出来。 这个时候,柚木他们出现了。他们不仅带来了安定的生活和伸吾的学费,还给鸟越父子买了一些简单的礼品。 这种情况令他们无法拒绝。他们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这个家将会渐渐坠入贫困的深渊。 虽然在伸吾小的时候父亲并不常和他待在一起,但他还是非常爱自己的父亲。平时生活中的父亲是个温顺老实的人,这让伸吾很难想象他豁出性命攀上高峰的情景。在伸吾的记忆里,父亲似乎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就算在妻子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向谁发过脾气,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抚摸着登山器具。 今年四月,伸吾加入了新世开发少年滑雪俱乐部。虽然名字叫“俱乐部”,但实际上只是伸吾一个人在贝冢的指导下进行训练而已。公司似乎并没有招募新人入会的打算。 他在附近的一所私立高中上学。由于初中时代的成绩还算不错,所以入学对于伸吾来说并不困难。在学校里,伸吾的举止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他也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学。但是,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自己在练习越野滑雪的事。因为他嫌麻烦,说出来,还得解释上一大堆事情。他只是说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全家从山梨搬了过来。 伸吾没有参加学校的社团。田径部曾经一度邀请过他,那是放暑假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体育课上组织了一千五百米的长跑测试,结果伸吾的成绩位列全年级第一。不知为何,伸吾之前虽然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体育训练,但却能取得十分优异的成绩。这或许和他的训练有关吧。在贝冢持续的训练之下,伸吾渐渐显露出了自己的天赋。 他拒绝了田径部的邀请。他说他一来没有时间,二来对田径也没什么兴趣。如果要选择社团的话,他肯定会加入轻音乐俱乐部。当然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当他将视线从价值三十二万日元的gibson吉他上面移到脚边的时候,一只手唰地从旁边伸了过来。那只手上拿着一张dvd。他惊讶地朝旁边望去,只见?长微笑地说道: “这是张中古品1,如果可以的话,怎么样?” 伸吾接过dvd,不禁睁大了眼睛。dvd上写着“gibson与著名吉他手”,里面似乎收录了彼德•福兰顿、b.b.金等人用心爱的吉他演奏的片段。 “真是好棒啊……” “怎么样啊?” “可是,我身上没钱。” 店长笑着摆了摆手。 “不要你付钱,都说了这是张中古品。” “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啊,这个dvd我自己还有一张呢。” 伸吾看了看dvd,又看了看店长的脸,随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真是太谢谢您了!” 店长点了点头。 “你弹吉他吗?” “不,我还不会。虽然我打算找个时间开始学……” “你还在上高中?” “是的。” “哦,可能是因为学习太忙了吧。不过,你不用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学会的。我有个朋友,五十多岁的时候才开始学钢琴。” “啊?!” “等你开始学的时候,一定来我店里买吉他。我会给你优惠的哦。”说完之后,店长笑呵呵地返回了收银台。 伸吾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我肯定会来的!总有一天,肯定会来的!” 店长并没有回头,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扬起的右手。 伸吾走出乐器店,径直走向车站。他只需坐上一站就能到家。他和父亲住在一间公寓里,和车站离得不远,步行只需几分钟的时间。从四月开始,他们便已经住在那里了。 伸吾走进家门,发现玄关里摆着克哉的鞋子,心想,真是少见啊。克哉一般会在周日的傍晚去柏青哥1店玩玩。 伸吾打开起居室的房门,盘腿儿坐在房间中央的克哉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伸吾看到他的手里握着手机。 “干什么呢你,吓死我了!”克哉说道。 “我又没想吓你。” “不会说上一声‘我回来了’啊?” “我打开玄关大门的时候,你应该听到声音了啊,呼啦一声。” “我刚好有点儿事情,没听见。”克哉合上手机,放到西裤的口袋里。 ?看到他这副样子,伸吾说道:“真是少见啊。” “少见什么?” “爸爸居然会用手机发邮件了,真是太少见了。” “啊啊。”克哉挠了挠脑袋,“最近工作上有些事情,一直都在用邮件联系,所以才要查查有没有新的邮件。” “这样啊。” 克哉现在在新世开发的一家子公司上班,似乎在做安保工作,具体情况伸吾也不太清楚。 “训练怎么样啊?累不累啊?” “还好,就是那么回事吧。听说下周要去北海道。” “好像是要去的。公司也跟我联系了,说让我替你向学校请个假。他们说只要把手续办?,就算三月之前都不去上课也没关系。落下的功课在其他学生休春假的时候补回来就好了。” “正因为我们高中有这种制度,所以新世开发才会推荐我过去上学的。爸爸,难道你之前不知道吗?” “是啊,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什么事嘛!真是靠不住。” 伸吾把训练时穿过的衣服从运动包里取出来,拿到盥洗室。他把脏衣服放到洗衣机里,适量地放上一点儿洗衣粉。从小学时开始,伸吾便会自己洗衣服了。不仅仅是洗衣服,他还能做点儿简单的料理,就连衬衣的扣子也能自己缝。由于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 伸吾按下洗衣机的按钮,回到起居室,发现克哉的手里正拿着那张dvd。 伸吾双眉倒竖,一把将dvd夺了回来。 “你干什么,不许乱看别人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你买的吗?”克哉用一种阴郁的声音问道。 “这是朋友送给我的!” 他不愿把乐器店店主说出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去过乐器店。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学校里认识的朋友。这个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你说你想要这个东西吗?” “我怎么可能说呢。人家说不要了,扔了又有点儿可惜,这才送给我的。我才不稀罕这种破玩意儿呢!” 克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 伸吾把手里的dvd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克哉一瞪儿子眼睛。“你要干什么?!” “吵死了!我只是把不需要的东西扔掉而已。别什么事情都挑刺儿好不好!” 伸吾拿起运动包,走进隔壁的房间。他用力关上拉门,发出了?声巨大的声响,随即一头躺倒在床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事情而急躁。虽然不清楚,但他似乎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对吉他的喜爱。 “伸吾!”他听到一个声音叫道。 伸吾没有回话,只听见克哉继续说道:“我出去一下,两个小时左右。” 肯定又是去打弹子球了吧。 “嗯。”伸吾轻轻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伸吾感觉克哉走了出去。在听到玄关大门关上的声音后,伸吾打开了拉门。 他看到矮桌上放着本来被丢到垃圾桶里的dvd。可能是克哉捡起来的吧。 伸吾把dvd拿了起来。他拿起遥?器,将电视和dvd播放机的电源打开。 5 监视器上映出来的是一个戴着头盔、身穿滑雪服的选手。头盔和滑雪服都是银色的。她把滑雪杖夹在腋下,摆出一副蹲踞式的起跑架势。 ?贴在头盔和滑雪服上的几条缎带猛烈地摇摆着。虽然隔着一层消音玻璃,但在这个屋子里似乎仍然能够听到风的声音。 在下坡冲刺的时候,男子选手必须以大约每小时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滑行,而女选手的时速也有一百一十五公里。当然了,比赛的时候,运动员面前吹来的风就像一堵巨墙,如何钻过这道风墙便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监视器中映出的那名选手,在强风之中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几乎纹丝不动。毫无疑问,她的下肢力量肯定十分强大,但更重要的是,她具有世上罕有的平衡感,以及能在瞬间控制好全身肌肉的高超天赋。 这是?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宝贵财富。对这一点,柚木坚信不疑,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柚木来到这家位于八王子的运动器材生产商的研究所里。这里主要从事高科技泳衣、田径服等比赛装备的研究与开发。特别是高科技泳衣——仅靠一种材料就能大幅度地提升比赛成绩——已经成为了他们最重要的研究课题。 一位名叫山冈的研究员认识柚木。他看到柚木后,和柚木打了一个招呼。山冈研究员负责的课题是研制开发“能够降低风阻的滑雪服”。 “你觉得她怎么样啊?”柚木指着监视器问道。 山冈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至今为止,我?过很多选手。她姿势的稳定性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听说不久前她还是一名高中生,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更有底了。” “要是能让这样的选手穿上我们的产品,我们的研究也就有价值了。看来,和新世开发的合作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彼此彼此。” 身穿银色滑雪服的选手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她已经把头盔摘了下来。或许是把长发束成辫子的缘故吧,她那双丹凤眼显得愈发清秀、细长。她——绯田风美,用敏锐的眼神看着柚木。 “你好。” “进入实验室的感觉如何啊?和正的下山滑行不太一样吧。” “真实的赛道上会有起伏和斜度。最重要的是,真正在动的不是空气,而是自己。”风美一脸严肃地说道。 虽然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但柚木还是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的。对了,能不能稍微占用你一点儿时间?有些话想和你说一下。” 风美看了看弓着身子盯着测量仪表的山冈。 “山冈先生,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山冈直起腰来,摇了摇头。 “不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到了很多不错的数据。分析结果出来之后,我再通知你。” 风美点点头,转向?木。“我可以先去换下衣服吗?” “当然可以。我在玄关等你。” “好,待会儿见。”风美迅速转过身,朝大门走去。 柚木从后面望着她健壮的下肢,不禁在心里嘟哝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今年春天,绯田风美加入了新世开发。虽然在名义上她是福利部的下属职员,但实际上她每年只需要在公司待上一个月左右,余下的时间都是作为阿尔卑斯滑雪部的成员进行活动。风美完成了高中三连冠的伟业。对她的争夺自然是非常激烈。由于新世开发阿尔卑斯滑雪部的一位教练是风美父亲的朋友,因此,新世开发最终得到了她。 ?柚木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正喝着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咖啡。这时候,抱着一个大运动包的风美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带有连衣帽的上衣,头上的针织帽压得很低。 第三章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柚木指了指自动售货机。 “谢谢,不用了。您有话要和我说?” “啊,算是吧,请坐,站着不好说话。” 风美叹了口气,把运动包放在地板上,在柚木身边坐了下来。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札幌,见到了你的父亲。我本想拜托他协助我们进行研究,但被他拒绝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风美立刻答道。 “你父亲和你说过了吗?” “爸爸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这事简直就是荒唐透顶。还说天赋怎么可能用数学公式和化学符号表示出来?” “如果真能表示出来怎么办?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在多大程度上继承了著名滑雪运动员绯田宏昌的天赋?” “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 风美避开了柚木的视线,望着远方,开口说道: “因为爸爸是爸爸,我是我。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练习得来的。我的身上没有一点儿与生俱来的天赋。” “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不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吗?” “身体什么的,”风美轻轻地摇了摇头,“无论从谁那里得来都是一样的。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区别。” “那我请问,既然身体并不重要,那日本人为什么在百米短跑上赢不了黑人?日本人为什么拿不了世界第一?” 风美咬着嘴唇答道: “田径项目我不太了解。” “你这是在敷衍。不管在什么项目上,大多数日本运动员都会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和外国选手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在国际舞台上战斗过的选手更是如此。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对此毫无体会。” “我……”一瞬之间,风美瞪了柚木一眼,但她立刻移开眼神,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说,我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们身上没有一点儿特殊之处。我认为爸爸说的很有道理。” “你们父女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我不想在这一点上强行更正你们的想法。我只是想要客观事实。确实,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我们能找出你们力量的根源,那么我们或许就能发现第二个、第三个绯田宏昌,找到第二个、第三个绯田风美。怎么样,为了日本的体育事业,请协助我们一下吧。” 风美挠了挠脑袋,微微地笑了一下。那只是一种应该称为冷笑的笑容。 “爸爸都说了,他不愿意协助你们。所以,就算我同意,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所以我才想拜托你去劝劝你的父亲,说服他,让他协助我们的工作。” “这不可能。”风美猛地站了起来,“我才不会去说服父亲呢。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本来我就不感兴趣……那个,如果您想和我说的只是这些的话,那我就先行告退了。集训就要开始了,我必须马上赶回札幌。” “等等!请再考虑考虑吧。这件事并不麻烦,轻轻松松地,就像检查身体似的……” “对不起,我先走了。”风美背起运动包,快步走向玄关。 柚木摇了摇头,把罐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已经完全凉了,留在嘴里的只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甜味。 新世开发的总公司位于新宿。柚木来到体育部办公的楼层,发现小谷部长正隔着会议桌和一个人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小谷看到柚木后,三言两语便结束了和对方的对话。 柚木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了?” “没什么,您刚才说话时的表情似乎比较严肃。” 小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把身体靠在椅子上,厚厚的单眼皮下面,是一双左右乱动的细长的眼睛。“你见到绯田风美了吗?” “嗯,算是吧。”柚木抽了抽鼻子。 小谷的嘴巴本来就有些歪,听柚木说完之后,他的嘴巴变得更加扭曲了。 “什么?!继父亲之后,连女儿的说服工作也失败了吗?” “他们对那件事很抵触,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是你太懦弱了吧!当年你搜罗鸟越伸吾时的气势到哪里去了?嗯?!” “用什么当诱饵好呢。如果协助我们进行研究,他们父女二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话说回来,他们父女好像并不缺钱。硬要说的话,我们倒是可以为她的训练提供特别待遇,但这么一来,如果操作不好,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总而言之,这是一对顽固的父女,比想象中的还要顽固。” “哼哼哼……”小谷翘起嘴角笑了笑,“连你也束手无策了吗?算了算了,真没办法,我教给你个法子吧。” “啊?”柚木十分吃惊地打量着自己的部长。 “刚才和我见面的是宣传部的人,他向我哭诉,让我替他想想办法。” “出什么事了?” “是有关绯田风美的事。据说有几家体育杂志提出申请要采访她。那帮家伙的动作还真够快的。绯田风美本来就是身负希望、万众瞩目的女选手,再加上她生了一副漂亮脸蛋,所以一些体育撰稿人从很早开始就盯上她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 “但是,有人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柚木立刻就明白了,一个男人的面庞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她父亲!绯田宏昌没有同意,是这样的吧?” 小谷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据说他是这么说的:‘这么兴师动众地采访一个没有滑过重大比赛的选手,真是可笑之极。’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那个顽固的父亲造成的。” “可是,照他这种说法,只要滑过一场重大的比赛,绯田风美就可以接受采访了,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可以等上一等的。” “绯田宏昌所说的‘重大比赛’是指顶尖选手云集的世界大赛。照他这个要求,那最低也得是世界杯了。” “要是这样的话,其实我们不用等上很久。世界杯马上就要开始了。绯田风美前脚在国际大赛上出道,我们后脚就用杂志的采访报道把她包装起来。我觉得这样挺好。” “你真是太天真了。要想造星,必须提前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工作。在她参加世界大赛时再做就晚了。在参赛之前,我们就必须让她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要是取得了好成绩就不会有人挑毛病;就算失败了,也会有人关注她的下一次比赛。只要人气高了,就算是日本滑雪联合会也不能无视她。或许有人会批评这是炒作,但以后遇到大赛时,风美还是会被派出去的。” 柚木抱起胳膊。虽然可以说这是在打如意算盘,但小谷的意见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小谷继续说道,“绯田风美要是能在世界杯上拿到奖牌还好,但如果她掉到了一个相当低的位置上,我们该怎么办?你觉得那个顽固的父亲还会同意她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柚木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相当明了。 “肯定是不可能了。” “说的就是吧。所以,目前最现实的做法就是告诉所有人,绯田风美完全没有可能在‘出道之战’中获得奖牌,不管是在世界杯前还是世界杯后,都要这么说。” 柚木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随后又看了看小谷。 “部长刚才说要教我一个法子吧。在您刚才和我说的这些话里,我并没有找到可以说服绯田宏昌的方法。” “你着什么急啊。重头戏这才开始呢。”说着,小谷把手伸进西服里面,环视了一下四周,仿佛在警戒着什么似的。他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文件。 小谷把文件放到柚木面前,说道:“来,你看看这个。” “这个东西……难道说……” “没错。”小谷点了点头,“还会再来的。” 柚木伸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 “可以用手直接触摸吗?” “没事,这只是复印件。原件在保险柜里锁着呢。” 柚木放心了。他把叠着的复印件打开。只见上面用打印机打着几排文字。 致新世开发滑雪部 开除绯田风美!把她从队伍里除名! 不要让她参加世界杯,不要让她参加任何比赛! 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要求,我将无法保证绯田风美的人身安全。 一位有良知的粉丝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信封上收信人一栏里写的是‘新世开发阿尔卑斯滑雪部’。寄信人一栏里什么也没写。和上回一模一样。” 柚木皱了皱眉头,把复印件叠成原先的模样。 两周以前,他们收到过一张完全相同的恐吓信。公司里面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件事情。当然,他们没有让绯田风美本人知道。 “这是谁干的好事?” “还用问吗,肯定是不想让绯田参加比赛的人。比如别的队里的某个选手,或者是和这有关的人。” “是这样吗?”柚木有些纳闷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 “绯田风美虽然是王牌候选人,但却还不能算是顶级。她还是一个处于成长阶段的选手。阻止年轻选手发展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说说,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还不能断言,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跟踪狂。他知道绯田风美的名字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他是个疯狂的人。” “如果是跟踪狂的话,那他应该希望绯田风美参加比赛啊。这样一来,他的跟踪也会变得容易一些。” “跟踪狂并不只是单纯的跟踪。他们想把喜欢的人据为己有,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对方出名。这次的事件或许就是阻止行为。” 小谷皱了皱眉头。 “这个世上居然还存在着如此麻烦的人。”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呢?仍然不报警吗?” “当然不报警了。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要是连这种恶作剧都搞不定,那还怎么做事啊!我和总务那边也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应该再等一等,静观其变。” 确实如此。对于这类事件,要是一一处理的话,那永远也处理不完。这确是事实。不管是业余还是职业,明星选手经常会收到类似恐吓信的信件。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柚木问道。 小谷用指尖捏起恐吓信的复印件,冷笑了一下。 “把这个拿给绯田宏昌,让他看看。” “什么?” “我说,把这个拿给绯田宏昌,让他看看。你也可以把上次收到恐吓信的事告诉他。” “我不太明白您这话的意思。您之前不是说,现在临近世界杯,不能让绯田风美的情绪产生波动吗?” “你说得没错。绝对不能让绯田风美的情绪产生波动。” “可是,要是把恐吓信的事情告诉绯田先生的话,绯田先生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绯田风美的。难道不是吗?” “你觉得绯田会和女儿说这些事情吗?”小谷探出身来,“他要是这么做的话,绯田风美不仅无法集中精力训练,而且,说不定还会将好不容易就要拿到的世界杯入场券拱手让给别人。放心吧,绯田是不会告诉女儿的。” 柚木哼了一声,心想,或许是这样的吧。对于绯田父女来说,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便是站在国际赛场的舞台上。 “我让绯田宏昌看过恐吓信后,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先告诉他,新世开发不想报警,也不想把事情告诉媒体。绯田宏昌对此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当然了,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危害绯田风美的人身安全。所以,我们会派专人保护绯田风美,监视她周围的异常情况。但是,绯田风美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整天跑来跑去的,肯定会遭人怀疑。所以,我们会给这个人一个名头,让他以宣传负责人的身份出现。怎么样?” “哦,”柚木望着刻在小谷额头上的粗大皱纹说,“这个方法我也想过。” “绯田风美在媒体那边的人气直线上升,给她指派一个专属宣传负责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既然给她派了这么一个人,绯田风美就必须相应地为我们做一些事情。所以,她就不能单方面拒绝杂志的采访申请了。” “不知道绯田先生会作何反应。” “他就算心里反对,也不会说什么的。绯田风美本来就是我们公司的职员,配合公司的宣传活动本来就是她分内的事情。再说了,她的人身安全还得到了保证。一箭双雕的事情嘛。” “可是,部长,就算把宣传的事情解决了,我们还是没有达到最终目的啊。”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才是关键。”小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指着柚木说道,“我考虑再三,决定让你担任绯田风美的宣传负责人。” 柚木往后一仰。“什么?我吗?!” “你不用那么吃惊吧。你在体育媒体圈子里有广泛的人脉,也比较熟悉绯田风美,还认识绯田宏昌。因此,作为一个经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你绝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同时,通过这件事情,他们父女两人会欠你一个人情。作为朋友,他们不可能一直拒绝你的要求,早晚会同意协助你进行研究的。” 柚木再度打量起自己的部长。“这是一场持久战。” “确实有点儿持久战的意思。” “可是,他们会不会同意呢?绯田父女真的很讨厌我。” “这种时候,你就这么说——‘即便风美小姐参加不了世界杯也无所谓,是吗?’”小谷露出一口被烟油熏黄了的牙齿。 6 绯田工作的地方名叫“札幌aa健身俱乐部”。平日里,俱乐部要营业到晚上十点。晚上九点半之前,俱乐部的会员可以使用健身器材,那之后?工作人员便会进场收拾,打扫卫生。虽然绯田的职务是店长,但他会和其他员工一起举着抹布擦东擦西,拿着拖把拖地。年轻的工作人员都劝他,“您不用干这些事情”,但绯田自己却不答应。 俱乐部的老板很喜欢阿尔卑斯滑雪,在绯田还是运动员的时候就结识了他,因此,才会请绯田来这家俱乐部上班。尽管他给绯田安排了一个店长的职务,但心里盘算的却是利用绯田“著名阿尔卑斯滑雪运动员”的名头吸引顾客。虽然如此,绯田本人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的名字还不具备吸引顾客的号召力。 所有善后工作完成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半了。之?的工作是绯田的任务。其他员工回去后,他要再次巡视所有设施。今晚没有任何异常。他回到办公室,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他穿上羽绒夹克,向窗外望去。天空中飘着细雪,看来冬天就要正式来临了。附近的山上已是一片银白。风美发来邮件,说自己已和队伍汇合,集训已经开始。 今年的冬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在绯田这么念叨的时候,柜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很少在这种时候响起。不,在绯田的记忆里,从来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 几种可能性从他的脑海里掠过,全都是些不祥的事情。他很担心风美,心想,不会出什么?吧。不过,如果和风美有关的话,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手机。 电话的铃声继续响着。在响到第五声的时候,绯田拿起了话筒。 “您好,这里是札幌aa健身俱乐部。”他稍微有点儿紧张。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话筒里传来了“啊”的一声惊叫。对方以为电话没人接听,似乎正要放弃。 “喂,您好,这么晚打扰,十分抱歉。请问现在还是你们的营业时间吗?”一个男人说道。 “不是的,我们这边只营业到十点。”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之前不知道你们的营业时间。” “没关系?那个,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绯田问道。他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多半是个普通的电话,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是,对方接下来的发言却让他受到了打击。 “我叫上条。” 确切地说,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个瞬间,绯田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仍然感到自己的脸部变得僵硬起来,心跳开始加速。在大脑弄清楚事态之前,自己的身体已经率先拉响了警报。 当“上条”这个发音在他头脑中变成汉字的时候,他的双腿开始颤抖,冷汗从身体里不断地喷涌而出。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话筒里传来了对方“喂喂”?招呼声。 “您能听见吗?” “啊,能,我能听见。您是上条……先生,是吗?”绯田勉强出声答道。他心想,这肯定是另外一个人,绝对是这样的。“上条”这个姓氏并不罕见。绯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有件事情想向您打听一下,您那里是不是有位绯田先生啊?他叫绯田宏昌,曾经是一名奥运会选手。” 听到这样的问题,绯田觉得连站立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在柜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想告诉对方“我们这里没有那个人”,但却不能这么说。这家健身俱乐部的店长是原奥运会选手绯田宏昌——这句话是刊?在俱乐部官方网站上面的。 “我们这里有这么个人……您找绯田有什么事吗?” 绯田感觉到对方深吸了一口气。 “您能告诉我绯田先生的联络方式吗?我想和绯田先生说说有关他女儿的事。要是您手上没有绯田先生的联络方式,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您,您能帮我转达给绯田先生吗?我绝对不是坏人,我在新泻县的长冈经营一家建设公司,名字叫km建设。” “km建设……”绯田绝望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绝对错不了,这个男人就是上条。这个电话就是那个男人打过来的。 “我们公司有自己的网站。您只要到网站上确认?下,就知道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您要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公司的网址告诉您,网址是……” “不,您稍等一下。”绯田呻吟似的说道,“呃,那个,您不必说了。” “那么,我的手机号码是……” “对不起,总之,请您等一下。”这一次,绯田宏昌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对方有些不解,安静了下来。 绯田不断地做着深呼吸。他精疲力尽,紧紧地握着话筒,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绯田心想,我绝不能逃,而且,恐怕自己早就已经逃不掉了。该来的总算来了,仅此而已。绯田不禁扪心自问:“你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绯田想用舌头润湿一下嘴唇,但嘴巴里却是干巴巴的。 “喂,不好意思,”绯田对着话筒说道,“实际上我就是绯田,我就是绯田宏昌。” “这……”理所当然,这次轮到对方说不出话来了。 “真对不起。”绯田向对方道歉,“因为从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所以不自觉地就提高了警惕。我就是绯田,绝对不会有错。” 绯田听到对方呼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您就是绯田先生啊。不,您对我提高警惕是理所应该的,是我做出了有违常理的事情。”男人端起了架子,口气和刚才相比有所变化。 “您刚才提到了我的女儿。” “没错。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我非常想和您见上一面,不知您意下如何?” 绯田闭上眼睛。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他无法拒绝。 “我明白了。我去哪里拜访您呢?” “不烦劳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拜访您。明天我们在您的那家健身俱乐部见面吧,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 “明,明天……吗?” “实际上,我刚刚抵达札幌。因此才会在这种时候给您打电话。” “您已经到这边来了啊。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吗?” “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和绯田先生见面。见不到您,我就不回去。”虽然口气很平淡,但句句掷地有声。对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我明白了。您明天几点来?我这边几点都可以。” “那我下午四点来,可以吗?” “四点啊,我知道了。我们这边有前台,到时候,您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一下就行了。” “不好意思,慎重起见,我把我的手机号告诉您吧。” 绯田把对方说出的号码记在了柜台上的便笺纸上。这个号码令他震惊,以至无法念出。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绯田不想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那家他经常光顾的酒吧。绯田平时不怎么喝酒,酒量也不好。但今天,在喝了三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之后,他仍然没有一丝醉意。看来,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无法用酒精麻痹的程度。 绯田在厨房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自来水,随后把自己丢进沙发。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前方立着一张照片。那是绯田和风美的合影。两个人都穿着滑雪服。拍照的地点是在札幌国际滑雪场,当时的风美还在上小学五年级。 绯田抬起沉重的身体,走到柜子前面。他拿起摆在那里的照片,把它翻了过来。他取下衬纸,在衬纸和照片的中间找到一小块叠着的报纸。那是一张剪报。虽然他平时几乎不会去看它,但也绝对不想忘记它的存在。因此,绯田把这张剪报藏到了这里。 纸已经劣化得很厉害了。绯田小心翼翼地打开剪报,报道的标题映入眼帘。 新泻医院新生儿不明去向——正在准备晚餐的护士没有发现 这是从智代的旧梳妆台里翻出来的东西。绯田便是经由这个报道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拜访了智代分娩时住的医院,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生下风美的记录。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事实:就在自己赴欧集训之后,智代流产了。 在一片混乱当中,绯田终于意识到,原来,在他赴欧进行滑行集训的时候,智代失去了他们宝贵的小生命。 那之后的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呢?绯田只要想想便觉得不快。但是,被藏起来的新闻报道却将真实摆在了绯田面前。 风美并不是他的女儿——绯田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一切证据都指向了这个事实。他不知道婴儿是不是智代偷来的,但他可以确信的是,智代并没有生过孩子。 话又说回来了,流过产的女性能够提交出生申报单吗?绯田对这点很是在意,于是便调查了一下。他发现政府机构的管理非常混乱,伪造出生证明其实是很简单的。只要填上一个确实存在的妇产医院的名字,然后用从文具店买来的印章在医生签章一栏盖个戳儿就万事大吉了。在数次婴儿诱拐事件当中,犯人都是这样提交的出生申报单。 苦恼的日子开始了。绯田不知下过多少次决心要去报警,将一切和盘托出,公之于众。但是,每次他的决心都不够坚决。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做之后将要失去的东西,便彻底失去了做下去的动力。 绯田深爱着智代。她离开了,绯田从来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真情,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他不愿在自己如此深爱的女人身上贴上犯罪者的标签,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就算她做出了令人无法原谅的行为,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绯田也会不顾一切地跟着她走下去。他知道,无论何时,自己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当初,绯田把有孕在身的智代独自留在家里。正因为如此,智代才会背负上“必须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压力。 绯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智代流产。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智代遭受的打击和悲伤,绯田便会感到一种心如刀绞般的痛苦。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不知道如何向丈夫解释失去宝宝的事实,每天都在被绝望折磨着。 苦恼逼迫她做出了孤注一掷的选择——智代决定从别的什么地方偷一个婴儿作为替代。 至于她是如何行动的,这仍然是个不解之谜。但是,绯田不想责备智代。在远征欧罗巴期间,每次给智代打电话的时候,他都会问“肚子里的宝宝怎么样了”、“顺不顺利”、“医生是怎么说的”等问题。智代总是会用明快的口气回答说,“嗯,一切顺利哦”、“医生都说了,什么问题都没有”等等。对于明明流产却说不出口的智代来说,每次通话都是一段备受煎熬的艰难时刻。 绯田想象得出,在得到风美这个女儿之后,智代的内心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安宁。毫无疑问,智代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当中——“总有一天会暴露吧”、“警察会不会找到这里”、“万一碰上孩子真正的父母怎么办”……可以肯定的是,智代没能从良心的苛责当中解脱出来。她无法对整日沉浸在欣喜当中的丈夫说出实情。 苦恼日复一日地堆积起来,终于演变成了自杀。她可能只是想从这种痛苦当中逃离出来,觉得唯有自杀才能补偿自己犯下的罪责。她连一封遗书都没有留下。或许,她曾在心里祈祷,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一个永远不要被公开的真相。但是,留下那张新闻剪报成为了她最大的失算。她大概早已将其他资料处理掉了,只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留下了这么一张而已。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面对这样的问题,绯田迟迟找不到答案。绯田知道,从道义上讲,他应该去报警,但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他不想把智代当成罪犯。而且,只要一想到风美得知真相后伤心的样子,绯田便彻底陷入了绝望。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舍得离开风美。他无法忍受没有女儿的生活。 在最开始的十年里,绯田一直相信风美是自己的女儿。智代死后,风美便成了绯田唯一的亲人。对于绯田来说,风美是智代留给自己的“遗物”,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是被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尽管绯田的大脑能够理解风美不是自己的孩子,但他的心灵却一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和风美断绝关系后的样子。 尽管他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但绯田还是像之前一样继续和风美生活下去。绝对不能让警察知道——绯田决定继承智代之前承受的痛苦。 但另一方面,绯田也得到了快乐。风美的滑雪技术每天都在进步。进入初中后,她的成长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在读初一的那个冬天,风美参加了全国中学生滑雪大赛,并在回转项目中进入了前十。虽然风美的出发位置十分不利(第四十位出发),但她仍然用不畏失误、果敢勇猛的滑行将众多高年级学生远远抛在了身后。尽管如此,那天回家之后,风美还是倒在床上大哭了起来。她十分后悔,如果不是出现了一些小瑕疵的话,她的成绩还会更好。 绯田由此确信,有朝一日,这个孩子绝对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选手。 第四章 读初二那年的冬天,风美在回转和大回转项目上都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绩。随后,在初三那年的冬天,尽管在大回转上还是第三,但在回转项目上,风美拿到了冠军。 风美的辉煌还在继续。在十天后进行的全日本锦标大赛的女子回转项目上,风美力压高中生、大学生,甚至是已经参加工作的成年选手,一举夺得了桂冠。在全日本锦标大赛的历史上,风美是第二个以初中生身份问鼎冠军的选手。 以这次大赛为契机,绯田风美成为了日本滑雪运动的希望。但这反而让绯田宏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风美的名字被登上了体育报纸和专业杂志。单是这一点便让绯田宏昌无法忍受。风美以后要是被更大的媒体——也就是电视台——盯上,那可如何是好?虽然阿尔卑斯滑雪选手很少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对这件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年轻漂亮的风美成为了奥运会的夺牌热门,那么大众媒体极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给予她高度关注。这样一来,风美就很有可能出现在电视上。 到时候,面对电视屏幕上的风美,难保没有人会依靠自己的直觉,意识到“这个人和某某长得很像”。 说到相似程度,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如果那个人和十几年前的婴儿诱拐事件有关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特别是风美的亲生父母。在看到风美的样子后,他们极有可能爆发出什么灵感,回忆起什么事情。 他们肯定会确认绯田风美的出生日期。当得知这个日子和他们那被人偷走的孩子的生日极其接近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大概会直接找到风美本人吧。于是,在亲眼所见之后,他们一定会确信风美就是他们那个被人偷走的孩子。这或许就是血缘之间特有的羁绊吧。绯田对自己和风美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十分在意,这种自卑感把他的想象进一步推向了不祥的深渊。 绯田知道,风美的亲生父母在电视或者照片上看到风美的那一刻,一切便早晚会水落石出。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风美在大众媒体上抛头露面,只会让这个时刻提前到来。 绯田希望风美能够成为一名顶尖的阿尔卑斯滑雪选手。他坚信,有朝一日,风美将在世界赛场上纵横驰骋。他希望风美在奥运会上出场。不,不仅仅是出场,他希望风美能够实现自己未尽的梦想,完成日本阿尔卑斯滑雪界的夙愿,赢得一块奥运会奖牌。 但是,在实现梦想的同时,风美也将变得全国知名。 北欧混合式滑雪的荻原健司,雪墩障碍式滑雪的里谷多英,跳台滑雪的船木和喜……这些人的大名,几乎家喻户晓。尽管这些项目的关注度还不如阿尔卑斯滑雪,但绯田知道,不?项目有多冷门,只要挂上了“奥运金牌得主”的称号,他们便会一夜成名,妇孺皆知。 在教风美滑雪时,绯田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风美变得更快更强;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自己正在朝着毁灭的深渊不断坠落。 那是风美读高一那年的冬天。虽然她已经加入了学校的滑雪部,但状态却第一次陷入了低迷。尽管已经进入了正式赛季,但风美的成绩却一点儿也没有提高。学校的教练向绯田宏昌征求意见。绯田看完她的滑行之后,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滑雪板的板刃翘得太高了,以至于破坏了全身的平衡。这只是一种毫厘之间的微妙差?。虽然风美本人和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发觉,但绯田一眼便看了出来。 绯田自己也有过相同的毛病,他也曾经为此而烦恼过一阵。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由于板刃过高,指尖不得不反复进行调整;随着这种调整,身体的其他部位逐渐失去平衡,越滑越差。 风美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具有阿尔卑斯滑雪传统的名校,但学校里面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指导她。不,不是没人能指导她,而是没人敢指导她。虽然只是一年级学生,但风美却是上届全日本大赛的冠军。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绯田宏昌的女儿。 绯田知道,要想克服这个毛病,是没有捷径的,只能?过不断的训练慢慢改正。只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她,风美的烦恼就能迎刃而解了。 但是,绯田却有些犹豫,因为风美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果然是个没有天赋的人,还是放弃阿尔卑斯滑雪吧。” 绯田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只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发泄。不过,从她的这番话里,绯田可以读出,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她的状态将会一直低迷下去,最后可能只会比普通选手略强一点儿。到那时,她不但会更加自暴自弃,或许还会产生彻底放弃滑雪的念头。 绯田心想,如果放弃了?雪,风美就不太可能登上报纸或者电视。因为,除了滑雪之外,风美真的没有其他擅长的东西了。无论把她放到哪里,她都只是一个普通女孩。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绯田肯定会非常痛心,但比起失去风美,这或许还是一个能够接受的结果。 无法像原来那样滑行的风美,把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到了周围人的身上。虽然她有点儿自暴自弃,却仍然坚持训练。风美似乎坚信,只有不顾一切地滑下去,才是突破瓶颈的唯一方法。 看着身体滑得几近要报废的风美,绯田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绯田经常一本正经地想,如果能把成绩提高一秒,?算减去一年的寿命也是值得的。 那个时候,绯田经常会对自己讲一句话—— 如果一个人害怕失去什么,那么,他将永远无法达到完美的境界。 绯田想起这句话,不禁大吃一惊。 尽管自己通过不懈的努力,总结出了一套有效的训练方法,但却为了一个自私的理由不教给风美——绯田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体育精神的亵渎。如果就这样毁掉她的阿尔卑斯滑雪生涯,那么,自己的梦想也将随之毁灭。 那天早晨,风美像往常一样扛着滑雪板走了出去。绯田悄悄地跟着风美,一同来到了滑雪场。在看过她的几次滑行之后,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父亲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风美一跳。 “风美,”绯田说道,“你想不想登上阿尔卑斯滑雪运动的巅峰?” 她看着绯田的眼睛,使劲儿点了点头。 “嗯,我想。”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你是否能够忍受任何事情?” “嗯,能。” “你能不能把阿尔卑斯滑雪当成比爸爸还重要的事情来对待?” “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到底能不能?!如果爸爸快死了的时候,正好有比赛,你会怎么做?难道你打算拒绝出场吗?” 风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一双丹凤眼瞪得大大的。 “我一定会出场的。我这么做了,爸爸才会高兴。” 绯田点点头,拼命忍住,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下。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绯田想把事实真相告诉风美。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但他知道,只要风美在阿尔卑斯滑雪上获得成功,那个时刻早晚会到来。绯田心意已决——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惧怕。在那天到来之前,我要把自己所有的技术都传授给她。如果把真相对她和盘托出的话,那我就没法再教她了——别说教她了,或许连靠近她都变得不可能了。 靠着绯田的指点,风美很快便走出了低迷。不仅如此,在那之后,风美的状态越来越好。她就像开了窍似的,开始在各种比赛里大显身手,先是蝉联全日本锦标大赛冠军,紧接着又拿到高中三连冠,简直就是所向无敌。 每当风美向着滑雪选手的最高境界迈上一个台阶,绯田便觉得自己向人生的终点靠近了一步。是明天,还是后天?绯田在这种思虑的包围中艰难度日。 于是,就在今天——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昨天晚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对于报纸上的婴儿诱拐事件,绯田亲自去过长冈,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那起事件发生在长冈市内的大越医院。根据报纸的报道,婴儿的亲生父亲名叫上条伸行。上条是当地一家著名的建筑公司的社长,公司的名字叫做km建设。据说,在事件发生的时候,km建设的社长还是上条的父亲。上条的妻子——也就是那个被偷走孩子的母亲——名叫世津子。 如今,那个上条来到了札幌,而且还口口声声说想谈一下关于风美的事情。 难道说,今天就是…… 绯田握着自己和风美的合影,用指尖摩挲着女儿的面庞。 7 白得真漂亮啊。 柚木从出租车的窗户向外眺望。人行道的一旁堆满了积雪,民房的屋顶全都披上了银装。刚到十二月的时候,很少下?,让人有些心急。但一过月中,大雪便像往年那样降了下来。既然城里已是如此,那么山上的积雪量肯定能够满足滑雪的需求了。 柚木心想,阿尔卑斯滑雪队刚刚开始集训,集训队的队员们应该不会特别紧张吧。比起队员来,贝冢肯定更会觉得如释重负。这个星期,贝冢带着鸟越伸吾来到了北海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进行正式的雪上训练,所以,要是没有足量的积雪,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他们的集训驻地和阿尔卑斯滑雪队一样,都在新世开发经营的“北方骄傲大酒店”。酒店门前不仅有滑雪场,还设有为越野滑雪预备的赛道。对于新世开发阿尔卑?滑雪队来说,这个场地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从这里到札幌,交通也比较便利。 出租车穿过沉浸在岁末氛围中的札幌街道,朝着绯田宏昌工作的健身俱乐部开了过去。虽然前几天接受了小谷传授的作战策略,但柚木心里还是没有将其顺利实施的自信。 柚木抵达健身俱乐部门口的时候,他的手表显示的时间为下午四点半。柚木并没有告诉绯田今天自己会过来。他虽然不怕吃到闭门羹,但却十分担心绯田外出不在。 柚木走下出租车,朝玄关走去。建筑物门前的停车场里,到处都覆盖着积雪。停车场的里面停着一辆轻型面包车。柚木看到包车的车顶上堆着一层二十厘米厚的积雪,心想,这场雪应该是从昨晚开始下的。 玄关的自动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个子很高,穿着一件藏蓝色大衣,年纪大概在六十岁左右。柚木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心想,应该不是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吧。一般来说,男性在运动之后,发型多少会变得有些散乱。而且,这个男人的手里并没有拿着运动包之类的东西。 那个男人走出自动门后,突然停住了脚步,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对着贴在玻璃墙面上的海报看了起来。海报上面登着今冬最被看好的几位选手的照片。站在正中间的,是满脸笑容、摆出v字手势的绯田风美。 柚木从他身边走过,但那男人却不为所动,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海报。 柚木走到健身俱乐部的前台,向一位男性工作人员表明了自己想见绯田的意愿。工作人员的表情有点儿疑惑。 “绯田先生现在有客人。” “啊,是这样啊。那我可以等会儿他吗?” “可以,您随意。” 这时候,旁边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员对那名男性工作人员说道:“绯田先生的客人好像刚刚出去。” “啊?是这样吗?” “你没看见吗?他刚从你身边走过去好不好…?” “那个白头发的男人?”柚木问道。 “是,是啊。”女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我刚才一直看着签到簿呢……” 男工作人员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就在这时,旁边的门被人打开,绯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少见地系着一条领带,似乎没有发现柚木,径直朝大厅走了过去。 柚木赶忙追了过去,喊了一声:“绯田先生。” 但是绯田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并不是故意无视柚木,似乎只是没有听见。柚木再次使劲儿地喊了一声。 绯田终于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了以往的犀利目光。 “啊……是你啊。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柚木走了过来,低头行礼。 “有件事情,我想诚恳地和您商量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要还是几天前那件事的话,我拒绝。” “那件事情我确实希望再和您商量一次,但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别的事情。当然了,也和风美小姐有关。百忙之中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绯田板着脸说道,“我今天有点儿累了。我们可以改天再谈吗?” “不好意思,总公司有指示,时间真的很紧。拜托您了。”柚木再次低头行礼。 绯田看了一眼手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能给你十五分钟。” “太感谢您了。” “我们在哪里谈好呢?”绯田朝大厅方向看了看,说道。大厅里并排摆着几张色彩鲜艳的沙发,结束锻炼的会员可以在坐在上面休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单独和您谈谈。”柚木说道,“谈话的内容不方便让别人听到。” 绯田的眼里浮现出警戒的神情。他看了一眼柚木,随后说道:“那我们回办公室说吧。”说罢,便转身走了回去。 办公室里残留着一丝香烟的味道。桌子中间的烟灰缸里堆着一些烟头。 “您刚才好像有客人啊。” “是个同行。过来推销美容器具的。让我拒绝了。” 柚木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个男人,心想,那人不像是做美容器具这行的啊…… “我读了你的研究成果,几家体育杂志上都登了出来。田径选手的起跑以及冲刺和遗传基因的关系还真挺有意思的。” “您过奖了,惭愧惭愧。” “但是,我之前也说过了,我不准备协助你进行研究。不好意思,请你去找别人吧,拜托别的体育世家去吧。” “两辈人都是一流选手的案例真的非常少见。我早晚会做肯•格里菲父子的研究的,但现阶段还没有和他们联系。” “我们父女可不是一流选手,风美更是连二流都算不上。总而言之,这件事?有商量的余地。先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你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我倒想听听。” 柚木点了点头。他打开书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来。 “请您看一下这个。前几天,有人给我们总公司寄了一封信,这是那封信的复印件。实际上,几周前我们曾经收到过同样的信件。” 绯田打开复印纸读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寄信人的身份不明。我们之前以为这只是一桩性质恶劣的恶作剧,所以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绯田先生。实际上,这可能就是一场恶?剧。但是,在收到第二封信后,我们觉得不能再对其置之不理了。因此,我们才决定把事情告诉绯田先生。” “你们对风美……” “还没告诉她。现阶段,我们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风美小姐。但是,如果绯田先生觉得应该通知她的话,我们当然也没有阻拦您的权力。” 柚木心想,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啊。如果绯田准备告诉女儿的话,那么小谷的计划就会全部泡汤。 “报警了吗?” “还没有。就算报警,也得先和您商量一下才行。” 绯田板着脸,放下信纸。 “这到底是哪里的哪个家伙干的……” ?“我们觉得这可能只是一场单纯的恶作剧。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也不可能有。风美还没参加过大赛,可以说知名度几乎为零。尽管如此,却有人写出了这种东西……” “世界各地都有一些所谓的疯狂粉丝,但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倒像是罪犯流露出的情绪。” 绯田低着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苦闷的神情。此时此刻,他一定十分迷惘——要不要去报警?应不应该告诉女儿? 突然,绯田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因为我接到了公司的特别任命。” “特别任命?” 柚木告诉绯田,公司任命自己为绯田风美的专用宣传负责人,而且其真实目的是在暗中保护风美的人身安全,担负起保卫的职责。 绯田的脸上浮现起警戒的神情。 “你是来保护风美的吗?” “是这样的。风美小姐的身边需要有专人保护。虽然我并不是这个职位的不二人选,但小谷部长却选择了我。” 绯田低声冷笑道: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保护风美,作为交换,我们必须协助你们进行研究,是这样吗?” “我的研究和现在的话题没有关系。那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选你了。”绯田抬起眼睛,看了看柚木,仿佛想窥视他的内心。 “您可以随便想象,这是绯田先生的自由。” 绯田像是忍受着痛苦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必须现在回答你吗?” “不,这倒不必。不过,我们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虽然这很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我明白了,你让我考虑考虑。”绯田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有点儿累了,今天就先到这吧。过几天再联系。” “我明白了。” 柚木看着绯田走出了办公室。事实上,他确实也有点儿累了。比起来的时候,他的背影缩小了很多。 8 绯田走出健身中心的后门。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公园。公园里设有秋千和攀登架,上面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没有一个孩子在里面玩? 绯田扫了扫长椅上的积雪,坐了下来,呼地吐出一口白气。 绯田对柚木所说的那件事情十分在意。到底是哪个家伙送来的恐吓信呢?绯田风美这个名字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对。 绯田心想,这可能是自己见识有限吧。现在是一个信息化的社会,就算没有上过电视或者报纸,还是会有些人知道或者了解风美。 绯田虽然对柚木的话很是担心,但对他来说,目前更为重要的还是柚木之前的那位来客。因为,那是一件足以影响到一生的事情,足以让他和风美…… 上条伸行表情沉稳地出现在绯田面前。在那种表情中,绯田并没有感受?“一定要把被拐走的女儿夺回来”的执著。绯田心想,他或许还没有把握确定“风美就是自己的女儿”吧。 “突然打扰,十分抱歉。”双方交换过名片之后,上条向绯田致歉,“我知道,您现在或许有些不知所措。我本来想先给您写信的,但又怕您误会,把信当成一场奇怪的恶作剧。所以,我才决定直接来找您。” “您之前说要和我谈谈小女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想和您谈谈绯田风美小姐的事情。”上条直愣愣地盯着绯田。 绯田从没想过对方会怎样展开话题,身体不禁变得有些僵硬。 “我有一位女性朋友?”上条开始说道,“我们姑且把她称为a小姐吧。a小姐小的时候,由于某些原因与家人分离,孤身一人在社会上打拼。a小姐在福利院长大,虽然拥有户籍,但却没有一点儿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的本名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幸运的是,她后来遇到了一位好人,并和他结为夫妇,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尽管如此,a小姐仍然一直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世。就在最近,我发现一位女性和a小姐长得极为相像。这是我在一份偶然得到的体育杂志上发现的。” “体育杂志……” “那位女性是位运动员。我让a小姐看了那本杂志。a小姐十分惊讶,甚至说,那位女性简直就像她的亲人。听到这里,我想您应该已经十分清楚了,那位运动员就是绯田风美,也就是您的女儿。” 绯田听完他的话,心想,我早就想到了。所谓的天涯孤身女只是个虚构人物,原型很可能就是上条的妻子。 上条继续说道: “虽然这样做有些失礼,但我确实稍微调查过您的夫人,也就是绯田智代夫人。绯田夫人出生在新泻县的长冈。实际上,那位a小姐也是新泻县长冈人。从这个意义上讲,a小姐很可能是绯田夫人的亲戚。于是,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a小姐和绯田夫人之间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呢?” “话虽如?,但内子早已去世很多年了。” “我知道。真是太可惜了。因此,现在只剩下风美小姐了。看来只有令嫒才能证明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怎么证明呢?”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请绯田风美小姐接受一个小小的检查就可以了。换句话说,就是做一下dna鉴定。” 绯田吓了一跳。上条见状,继续说道: “我深知自己的请求极为冒昧无礼。不过,我还是想请您帮助那位女性实现她的夙愿。当然了,一切费用都将由我们承担。就算最后证明她们之间存在着血缘关系,我们也绝对没有利用结果做些什么的打算。我们绝对不会提出任何要求,我保证。” “那位女性到底是什么人?她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 “非常抱歉。我认为,在现阶段谈论这个问题,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当然了,如果能够证明她们之间确实存在着血缘关系,我肯定会向您如实禀告。但是,在无法证明她们血缘关系的情况下,为了不让双方彼此留下不好的印象,我觉得您现在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上条的话十分合理。绯田确实没有必要去问这个问题。 “当然了,绯田先生可能会觉得有些为难。我这有个建议,请您考虑一下。” 上条取出一个明信片般大小的塑料扁盒。 “这里面装着一张纸,纸上附有那位女士的血液。当然了,这是她本人同意,并且自行采取的。绯田先生可以亲手拿着这个东西和令嫒的dna样品,去找专家鉴定一下。这样一来,令嫒的dna信息便不会有外泄的风险了。不知道您同不同意我的这个提议。” “鉴定之后,我再把鉴定结果告诉您?” “就是这样。不知绯田先生意下如何?” 绯田盯着那个塑料盒,脑海当中浮现出了一个词——潘多拉之盒1。 “您……您让我稍微考虑考虑吧。这件事实在太唐突了,说实话,我的脑?现在有点儿乱。另外,我还想和女儿商量商量。” “当然可以了。”上条满意地点了点头,“您的困惑是理所当然的。突然听了这么多事情,任何人都会觉得为难的。我深知,自己的这个请求非常没有道理。请您务必仔细考虑。刚才给您的名片上写着我的手机号码,您什么时候联系我都成,我肯定随叫随到。” 也许觉得面谈达到了预想的效果,上条似乎准备告辞了。 “那个,”绯田赶忙把他叫住,“如果经过鉴定,发现那名女士……发现a小姐和风美之间存在着血缘关系的话,到时候,您有什么打算呢?” 上条正要起身离开。听到这话之后,他再次看了看绯田。 “绯田先生,您有什么打算呢?” “这……” “现在,与令嫒——绯田风美小姐——有血缘关系的只有您一个人而已。但是,风美小姐很可能会增加一位血亲。要是那样的话,您会怎么做?您或许会想‘居然多了一个什么亲戚,真是麻烦’,然后无视她。我事先说一下,那位a小姐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是一位经历过地狱般人生、极为诚实的女性。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上条的口气里充满了自信。 绯田心想,这是当然的了,因为他在说自己的妻子嘛。 “是这样啊。”绯田说道,?如果得出了这样的结果,我可能会介绍她们两个互相认识一下吧。” “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上条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随即转身离去。 绯田把手放在防寒大衣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上衣内侧口袋里装着上条交给他的那个塑料扁盒。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绯田摇了摇头。他知道应该怎么做。答案十分明显。如果现在逃避的话,只会让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 绯田取出塑料盒子。盒子是白色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在绯田眼里,这个盒子的外壁却仿佛是透明的。 这里面装着?是风美母亲的鲜血…… 任何犹豫都是不可原谅的。这是自己多年以来的觉悟。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眼前有点儿发黑。 第五章 9 刚出发不久,她就知道自己被泽口骗了。 他说“把滑雪板的板刃稍微立起来一些有助于滑行”,但这么做却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这次滑行和刚才那次没什么两样。 “一定要让板刃保持在最佳状态。” 早在绯田宏昌还是运动员的时候,泽口就是雪板技术的斫轮老手。从少年时代开始,风美便一直接受着泽口的指导。 泽口是个能干的人。他认为板刃现在正处于最佳状态,但他并没有告诉风美。至于到底有没有必要将板刃翘起来,只有滑过一次才能知道。 没过多久,风美便发现自己被泽口耍了。雪面的状态和刚才有所不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气温的上升以及其他选手的滑行都对雪面造成了影响。 滑雪板牢牢地贴着雪面。滑行十分顺利,板刃并没有过深地吃进雪面。 这次的成绩或许不错——风美对自己的用时充满自信。高仓应该在终点掐着秒表吧。虽然只是训练,但成绩上却一点儿也不能含糊。 风美以零失误的状态依次通过了旗门。滑雪板的状态果然很好。而且,更重要的是,今天风美的身体状态也相当不错。她的直觉很敏锐,反应更是快过平时。 接下来冲刺吧——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风美忽然觉得脚掌好像踩到了一个凸起物。当然了,她的脚掌不可能直接踩到什么东西,只是右雪板的前端让她觉得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是一块小异物。冰渣吗?这种感觉出现在右雪板外侧、距前端二十厘米的地方。紧接着,这个异物贯穿了整条雪板,只用了百分之几秒。但是,任何顶尖阿尔卑斯滑雪选手都不会习惯这种异样的钝感。 异物从风美的靴子底下穿过,在右雪板板尾内侧斜着消失了。雪板的内侧或许有些损伤。 风美回到自己的节奏,继续滑行。前方,最后一个旗门已经近在眼前。她拼尽全力,奋力滑过。 风美刚脱下雪板,泽口便走了过来。他头上的黑色针织帽已经变成了白色。话虽如此,其实就算摘掉帽子,他的头上也还是白的。 泽口扭动了一下他那张被雪晒黑的脸庞1,眼角上刻着深深的皱纹。 “板?的状态怎么样啊?”他问道。 “你想让我屈服吗?”风美盯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将近三十岁的男人。 “没那回事。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一定要让板刃保持在最佳状态。” “你还是老样子,心眼还是那么坏。” 风美刚一板起脸来,高仓便一脸严肃地慢慢走了过来。 “她好像有些不满啊。在受到牵连之前,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泽口缩着脑袋,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过第六个旗门的时候,你好像抬了一下身子。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踩到异物的时候。果然瞒不过高仓的眼睛。 “对不起,途中,注力有点儿不集中……”她没说异物的事情。一来对方不会接受借口,二来这种事情就算说了也是没有意义的。 高仓叹了口气。 “如果在这种程度的赛道上都无法持续保持注意力的话,那你也就别滑了。另外,向外倾斜的毛病好了一点儿,膝盖的使用方法改变了吗?” “我特地注意了一下。” “嗯……”高仓稍加思考,问道,“是你父亲的建议吗?” “不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最近,爸爸几乎没怎么给我提过建议。” 虽然她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必要特地说出来,但一不小心还是说漏了嘴。只要自己的滑行方式稍有?整,高仓便会立即想到这是不是宏昌的建议。风美只不过是想告诉别人,自己早已脱离父亲,自力更生了。 “是吗?可是你有点儿改过头了。富有攻击性是你的特点,一旦老实下来,爆发力也就下来了。”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高仓点?点头,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就到这吧。你换完衣服就给我手机打电话,我有点儿事要和你说。” “是什么事呢?” “待会儿再说。”高仓转身离开。 风美心想,肯定是和滑雪无关的事情吧。没准儿公司又下达了一个麻烦的命令。这种时候,高仓总会变得极不高兴。 风美返回作为集训驻地的酒店。她刚一走到干燥室,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人似乎是鸟越伸吾。他是越野滑雪项目的少年选手,最近刚刚来到集训驻地。 说话声消失了。对方或许发现了风美。一个穿着防寒服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脸被雪晒得?黑。男人向风美点头行礼,随即走出酒店。 干燥室里,伸吾正在修理滑雪板。看到风美后,他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长椅上放着一本音乐杂志,标题上面写着“吉他特辑”的字样。 “你会弹吉他?”风美问道。 伸吾慌慌张张地把杂志收到书包里。 “没必要藏起来吧。你喜欢吉他吗?” “嗯。” 伸吾点了点头。 “真厉害啊,下次弹给我听听啊。” “……我不会弹。” “啊?” “我不会弹吉他。虽然喜欢吉他,但却从来没有摸过。” “是这样啊。” “真要?吉他的话,必须更加认真地练习,要练得比这玩意儿还多才行。”说着,他拿起滑雪杖,摆了一个弹吉他的姿势。 风美皱了皱眉头。“难道说,你讨厌滑雪?” 伸吾挠了挠脑袋,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 “倒也说不上讨厌。明明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但却不得不一直忍耐。我只是无法认同这种事情罢了。” 风美看着伸吾,只见他换上休闲鞋,站了起来。 “那你放弃滑雪不就好了。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强迫自己。你这种心态是对其他运动员的不尊重。” 伸吾板起脸,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底下。“要能放弃我就不用这么辛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得不练这玩意儿。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别问这么多。被人问多了,我可是会发牢骚的。” “不就是发牢骚吗?不管你发多少,我照问不误。” “好了好了,我受够了。” 伸吾把器具装到包里,拎起袋子,准备走出干燥室。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回过头说道: “姐姐,你爸爸是位著名滑雪选手,对吧?” 风美双手叉腰,瞪着他说道:“我才不是你姐姐呢。” “啊……你,那个……” “我叫绯田风美。我和你同属一个俱乐部,好?也算你的前辈。” “这我知道。我听贝冢先生说过,你是新世开发寄以重望的选手。” “恭维的话就算了吧。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我爸爸怎么了?” “你父亲曾经是位了不起的滑雪选手,难道不是吗?” “哦,只是在日本而已。”风美抱着胳膊,点了一下头,“他参加过奥运会,也参加过世界杯。在世界杯的回转项目里,他算是种子选手。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事情几乎没有几个日本人知道,就连你也没听说过吧。如果你拿不到奖牌,爱好者们就不会记住你的名字。” “可是,姐姐……呃,绯田小姐,你之所以也想成为滑雪选手,难道不是受到了父亲辉煌的运动生涯的感染吗?” 伸吾的问题让风美有些纳闷。 “在我记事的时候,爸爸就已经不是运动员了。我只能听别人给我讲述他过去光辉的战绩。在我的脑袋里,和滑雪有关的最古老的记忆,是已经退役的爸爸教我滑雪。所以,我觉得爸爸可能是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梦想啊……哦,对了,那你不觉得郁闷吗?被别?把梦想寄托在自己身上……” “郁闷什么的,我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最初,我只是想和爸爸一起玩雪,一起滑行。多亏了这种心态,我才能和滑雪走到一起。另外,我总是能在比赛中获胜。这种快感促使我继续滑下去。于是,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滑雪选手。简单地说,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嗯……”伸吾露出一脸的困惑。 “你的天赋是被柚木发现的吧?” 伸吾的脸上忽然愁云密布。 “虽然好像是这样的,但我自己却不太清楚。”伸吾盯着风美说道,“绯田小姐的天赋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吧?” “不清楚?谁知道呢。” “如果没有天赋的话,你会怎么办?还会继续滑下去吗?” “谁知道呢。话说回来,我现在连自己到底有没有天赋都不知道。你应该已经得到权威人士的认可了。柚木先生的人才挖掘计划是有科学依据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的一切已经很明确了,不用再迷茫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天赋。我要是有音乐天赋就好了。不,那种东西,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就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没关系。”伸吾隔着针织帽挠了挠脑袋,“对你讲了一些奇怪的话,真是对不起。这些事情能不能替我保密?” “你觉得我会跟谁说去啊?” 听到风美的回答,伸吾轻轻地点了下头,随即走出干燥室。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天赋吗…… 风美心想,天赋到底是什么?因为具有天赋,所以有天赋的人就必须受苦吗?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想过。但是,现在回头看看,如果答案正好相反的话,她倒是有很多感触。不管多么喜爱滑雪,只要没有天赋,就不可能获胜。 风美带着满脑袋复杂的想法,回到房间。换完衣服后,她给高仓打了一个电话。高仓只说了一句“到酒店大厅来”。 风美来到大厅后,发现高仓正在和另一个男?相对而坐,喝着咖啡。看到那个男人后,风美不禁有些郁闷。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柚木。 风美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她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走到他们身边。柚木看到她,苦笑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是个不太受欢迎的人。他的这种态度反而让风美更加焦躁起来。 “有什么事吗?”风美把脸对着高仓说道。 “嗯,你先坐吧。” 教练的命令不可违抗。风美默默地坐在了高仓的旁边。服务员走过来问她点些什么,风美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我听高仓先生说了,你最近的状态不错,这是最好的消息。”柚木满脸堆笑地说道。 “柚木先生,十分抱歉,上次的那件事,请您去和我爸爸交涉吧。”风美挑衅似的说道。风美心想,他这次过来,肯定又是想请我们协助他进行dna研究。这家伙居然把高仓都拉了进去,真是不可原谅。 “我今天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是为了别的事情。高仓先生已经知道了,我和你父亲也谈过了。” 风美看了看教练。“什么事情?” “柚木先生被公司任命为你的宣传负责人。” “宣传负责人?” “名片还没做好呢,但这是?公司的命令。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向体育部的小谷部长确认。” “阿尔卑斯滑雪队的宣传工作不是应该由宣传部的人来做吗?” “我不负责队伍的宣传工作。我只是你个人的宣传负责人。如果你想问为什么的话,请向总公司提出,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人手不足吧。” 出人意料的事情让风美十分困惑。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高仓开口说道: “从现在开始,直到世界杯结束,柚木先生基本上将和我们一起行动。在这段时间里,和你相关的一切宣传活动将由柚木先生全权负责。” “我的宣传活动……基本没?什么宣传活动啊。” “至今为止是这样的。但是,从今往后就不一样了。”柚木一本正经地说道,“目前已经有媒体提交采访申请了。我们当然不能全部回应,但最终还是会接受一两家的申请。当然了,一切协调工作由我负责,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风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要训练呢。” “这我知道。宣传工作不会妨碍到训练。但是,有些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虽然是一名滑雪运动员,但你更是公司的一名职员。你是新世开发福利部的下属职员。在现实中,你几乎可以不为公司做任何工作。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可以用赛场上的?异表现为公司做宣传,给公司带来好评。因此,如果你不配合公司的宣传,就是对公司的背叛。” 柚木的口气冷静而透彻。风美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爸爸同意了吗?” 慎重起见,风美还是问了一句。她无法理解爸爸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情。运动员应该用实实在在的成绩赢得社会的认可——这才应该是爸爸的想法。 “当然。我希望你积极地看待这件事。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柚木充满自信地回答道。看起来,他并没有说谎。 “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这边会给你指示。但是,首先,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不要把我看成一个麻烦。” “我本来也没把你看成麻烦啊……” “好了。我明白了。”柚木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们就说到这里吧。高仓教练,占用您的时间了,非常感谢。从明天开始,还请您多多关照。” “好的。”高仓点了点头。 目送柚木离开之后,高仓板起脸来。 “你现在是社会人了,已经不是只把雪滑好就万事大吉的时候了。没事,忍忍就好了。你父亲当年还不是一六。他当运动员的时候,也不敢违抗赞助商的意思。” “我知道,没事的。”说罢,风美站了起来,“稍后我要去趟札幌。” “札幌?啊,对了。你跟我说过,他们给你做了一双合脚的新靴子。” 提供靴子的是风美的签约滑雪靴制造商。风美要和那家公司的技术人员在札幌见面。他们每次都会向风美无偿提供最新型的滑雪靴。从这一点来说,赞助商确实是一个值得感谢的存在。 “听说新靴子的重量又减轻了不少,真是令人期待。”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八点左右应该能回来。我已经填好了日程表。” ?新世开发为滑雪部制作了专用的手机网站,运动员可以在上面填写日程表。当然了,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能浏览运动员们的日程表。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和高仓告别之后,风美径直回到了酒店的玄关。开往札幌的往返巴士迎面开了过来。虽然叫做“巴士”,其实只是一辆最多能坐下十几个人的中型面包车而已。 风美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巴士时刻表,还得等上十几分钟才开车。由于外面很冷,风美决定在酒店玻璃门的后面等着。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一些图片,是她滑行的分解动作。就在风美看着这些图片的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那个,不好意思……” 风美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藏蓝色大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您是绯田风美小姐吧?”男子说道。 “我是……” 听到她的回答后,那名男子的表情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什么炫目的东西。 “果然是您啊。实际上,我是您的忠实粉丝。能见到您,是我的莫大光荣。” “不,哪里哪里。”风美有些迷惘。在比赛场之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还差得很远,实力上只能算是三流。” “不不不,绝没有这回事。我对您充满期待。那个,如果可以的?,您能和我握个手吗?” “啊……好的。”风美伸出右手。 那名男子看着她的手,仿佛对待贵重物品似的慢慢握住。这是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他握着风美的手,闭上了眼睛,随即把手松开。 “非常非常感谢。今天的经历定会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风美摇了摇头,心想,这句话也太夸张了吧。 “您这是要去札幌吗?”他问道。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是这样啊。实际上我也要去札幌,您能让我和您同行吗?” “当然可以了。” 听到她的回答后,男子的眼睛?充满了喜悦之情。他小声嘟哝道:“太好了。” 结识了一位如此热心的粉丝,风美不禁有些吃惊。她心想,我虽然已经步入社会,但却从来没参加过重大比赛。难道说,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支持我了? 巴士在酒店门口停着。风美走出酒店,那名男子也跟着她走了出来。 车里没有其他客人。风美找了一个中间的座位,那名男子在她斜后方坐了下来。 短暂外出的司机回到驾驶席,发动引擎。 就在这个时候,风美想起自己把手机落到房间里了。虽然只离开一天左右,但她还是有些不安。 “对不起。”风?对司机说道,“我有东西落在酒店里了,我要下车。” “要我等你吗?”司机问道。 “不用了,我坐下一辆吧。”风美走下巴士,回头看了看坐在车里的那名男子。虽然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遗憾,但还是笑着朝她摆了摆手。风美也向他点头回礼。 风美走进酒店,回到房间。手机依然放在盥洗室里。她拿起手机,看到一封邮件。发信的是她高中时代的朋友。虽然邮件内容十分无聊,但对风美来说,这种交流却是最好的放松途径。她马上给对方回了邮件。 回过神的时候,风美意外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再这么磨蹭下去的话,?赶不上下一班巴士了。风美把手机放到书包里,再次返回酒店一楼。 她刚走到大厅,便看到了高仓。其他运动员也站在那里。 “啊,风美!”一名男选手看到了她。 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到了风美的身上,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高仓跑了过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太好了,原来你没坐那班巴士啊。” “我有东西落在房间里了。不过,什么叫太好了……” “发生了事故,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在哪里?”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听说从这里开出的那辆巴士出了事故,整个车子?烧了起来。” 10 柚木赶回酒店。虽然他想尽快得到详细情况,但酒店那边似乎没有抓到肇事者,只是忙着应付新闻媒体。 事故发生之后,酒店大厅顿?陷入了一片混乱,但到吃晚饭的时候,围观者已经少了很多。酒店服务台向住户解释的时候,只是说那辆巴士发生了交通事故。 柚木给在东京的小谷打了一个电话。小谷虽然知道发生了事故,但并没有得到最新的消息。 “滑雪部的成员现在怎么样了?”小谷问道。 “他们现在正在吃饭,情绪比较稳定。” “那就好。” “对了,部长,有件事情我很在意。”柚木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发生事故的那班巴士,原本是绯田风美要乘坐的。” 一阵沉默之后,小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真的吗?” “我刚从高仓教?那里听来的。绯田风美曾经一度坐上了巴士,但由于发现落了什么东西在酒店里,所以下了车,这才逃过了劫难。怎么说呢,只能说她很幸运。” “你是说,这起事故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吗?有人想要绯田风美的命?”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有这方面的可能吧。当然了,高仓教练和绯田风美都不知道恐吓信的事,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起疑。” 电话另外一侧的小谷冷笑了几下。 “你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这次的事故和恐吓信有没有关系?” 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的柚木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毕竟,我们没有得?任何情报,所以只能祈祷这是单纯的偶然。但是,我们必须早下决断。” “这话什么意思?” “我认为应该把恐吓信的事情告诉警察,您觉得呢?如果现在依然隐瞒的话,到以后不得不请警方介入的时候,恐怕会闹出很多误会。” “呼——”话筒里传来一声叹息。小谷陷入了沉默。 “部长!”柚木叫道。 “我知道了。要不要和警察联系,由我这边来判断。” “也就是说,我这边可以不联系警方,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现在行动起来的只有辖区警署的交通课1,对吧?不过,如果这起事故真的是什么人策划的话,那么刑警部一定会行动起来。那个时候,我们再让公司高层出面表态。在那之前,多余话一律不要讲。” “我明白了。事件有进展的时候,我再和您联系。” 挂断电话后,柚木便去了餐厅,发现滑雪部的成员已经快吃完了。他看到了绯田风美,只见她一身t恤衫配牛仔裤的打扮。由于发生了交通事故,道路无法通行,因此,绯田风美不得不取消了去札幌的计划。 “绯田君,稍微过来一下。”柚木朝风美叫道,“有点儿事情,占用你一些时间,可以吗?” “不好意思,稍后我要去教练的房间看录像。” “不会?用你太多时间的。”说罢,柚木看了看高仓,“就十五分钟左右,可以吗?” 高仓一脸不悦地点了点头。 柚木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桌子,对风美说道: “听说你本来也要坐上那辆巴士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风美皱了皱眉头。 第六章 “说实话,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知道有一个人受了重伤,而且那个人还和我说过话。” “你的朋友吗?” “不是。上巴士前,他?动过来和我搭话,说是我的粉丝,还和我握了握手,显得特别高兴……”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柚木本想说上一句“那个粉丝可能做了你的替死鬼”,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话要是说出来,实在太伤人了。 “粉丝这个群体实在是不可思议。他们的关注点十分奇怪,什么事情都想打听,什么东西都想知道。有时候,他们会比你本人还了解你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也会有很多这种粉丝的。” 风美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 “可是,我还没有参加过正式比赛,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支持我呢?” “我?才不是说了嘛,粉丝是一群不可思议的人。其实,我正想问问你呢。在这之前,你有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粉丝?” 风美目光低垂,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她随后开口说道: “比赛结束后,倒是有人主动和我说话。什么祝贺啊,滑得真棒啊,偶尔还会有人提出要和我合影什么的。” “你有没有什么特定的粉丝?比如凡是有你出场的比赛,他就必定会来给你助威。这样的人你见过吗?” “除了朋友之外的人吗?” “是的,只是纯粹的粉丝。比如,你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 “这个……也不能说没有。” ?柚木心想,我猜也是。正因为如此,新世开发才会把你挖掘出来,还给你指派专门的宣传负责人。 “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来历吗?” “有些人我知道。很多人都给我写过信,还给我寄过照片。” “你收到的那些粉丝的信还在吗?” “嗯,我保存了起来,都在札幌的家里。” 柚木点了点头。 “我想尽快看看那些信。你什么时候回札幌?” 风美本来就已十分僵硬的脸上,又平添了一层可怕的神情。 “我为什么必须把那些东西拿给柚木先生看呢?” “正因为是那种东西,我才必须看上一遍。就?白天说的那样,我是你的宣传负责人,宣传负责人并不是单纯对接媒体的桥梁。为了让你专心于项目,我必须在各个方面对你给予支持。这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万一那些人里存在着过激分子怎么办?我当然有必要充分了解情况。”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是我的粉丝,我自己会……” “不要再说这么幼稚的话了!”柚木口气严厉地说道,“有些话不要再让我重复了。在这之前,你只是为你自己滑雪,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对公司有所贡献,不然我会非常难堪的。你自己来处理粉丝方面的事情吗?要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训练。另外,粉丝是一?双刃剑。他们站在你这边的时候倒还好,但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跑到敌人那边去。所以,较为妥当的方法就是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好多选手都被跟踪狂纠缠得叫苦不迭,这样的著名选手我认识好几个。” 风美十分不快地背过脸去。柚木见状,忍不住苦笑道: “哎呀,虽然这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并非不可能发生哦。至今为止,你有没有被跟踪狂跟踪过的经历啊?” “我没有。”风美瞪着柚木说道。 “没有就好。但是,并非没有出现跟踪狂的可能。要是出现了,受困扰的就是你自己和公司。所以,为了不让那种情况出现,我们必须未雨绸缪。这是命?。请把至今为止收到的粉丝来信都给我,我要看上一遍。如果有不想让我看到的内容,只看信封也是可以的。” 风美仿佛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我今天回不了札幌,但是过两天会回去一趟。到时候再拿给你看,可以吗?” “可以,到时候你通知我。” 风美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告辞了。” 柚木随便吃了两口东西,算是一顿迟到的晚饭。随后,他回到了今天刚刚入住的房间。柚木洗了个澡,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他打开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新闻。柚木看到画面上出现了“酒店往返巴士发生事故?车体燃起大火”的标题字幕,急忙将音量调大。 今天下午四时,北海道xx市‘北方骄傲大酒店’的一辆往返巴士发生了事故。巴士在开向车站的途中,突然撞上山体侧面,车体燃起大火。巴士司机和一名乘客受伤。司机是酒店职员,名叫山根和夫,今年四十二岁,手腕和腰部受伤,并没有生命危险。根据受伤乘客驾驶执照上的信息得知,他名叫上条伸行,今年五十四岁,家住新泻县长冈市,是一名公司职员。上条先生的头部遭到强烈撞击,身受重伤,目前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事故的原因至今仍未查明。 在播音员播报的同时,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下打出了“上条伸行先生”的字样。柚木心想,这可能是驾照上的照片吧。 看到照片后,柚木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哦,为了恐吓信的事,去绯田宏昌工作的健身俱乐部时,他就是那个盯着绯田风美的海报看得入迷的男人。他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柚木不禁想起风美刚才说的那些话。她说有个乘客是她的粉丝。那个时候,那名男子的样子确实能够印证风美的话。 难道这一切只是偶然吗? 不大的工夫,第一罐啤酒就见了底。柚木打开冰箱,又拿出一罐。这罐和刚才那罐的牌子不一样,冰里还有两罐同样品牌的啤酒。柚木心想,就算把它们全都喝掉,自己今晚也很难睡着了。 11 绯田宏昌坐在电视前面,浑身变得极为僵硬。上条伸行遭遇了交通事故。而且,他当时乘坐的还是作为风美集训驻地的酒店的往返巴士。 ?绯田知道这并不是偶然的。那个上条很可能是去见风美了。 他已经和她接触上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怎么和风美搭话的?都和风美说了些什么?一想到这些,绯田就变得无法自已。等他回过神之后,马上拨通了风美的手机。 “是我。”手机里传来了风美的声音。 “啊,风美吗?是我。” “嗯,怎么啦?” “啊,没什么。我刚才看了新闻。好像发生了事故,一辆巴士出了事故。” “是啊,吓死我了。” “这个事故对你们有没有什么影响啊?” “现在还不知道呢,但我听说明天的训练暂时?消了。他们还说,酒店是新世开发集团的下属企业,这种时候,如果让滑雪队继续训练的话,或许会给大众留下不够谨慎的印象。” 站在公司的角度来看,这确是一种稳妥的判断。不过,比起这些事情来,有件事情,绯田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 “那名遭遇事故的男子,”绯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只是个来滑雪的客人吧。”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风美的声音越来越弱。听起来,她似乎有话想说,但又犹豫不决。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倒不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个男人说他是我的粉丝。”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我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 绯田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说的?都说什么了?”他立刻问道。 “等巴士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风美用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绯田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看来,上条似乎想以一个普通粉丝的身份接近风美。风美对他并没有产生怀疑或排斥,从这点来看,他的态度多半比较绅士。他隐瞒自己真正的身份,想制造出一幕与亲生女儿宿命般的相遇场景。一想到上条那个瞬间的心境,绯田便觉得心如刀绞。绯田心想,?条或许想流着热泪、紧紧拥抱自己的孩子。dna鉴定什么的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当他看到风美的时候,上条肯定已经确信她便是自己的女儿。 但是,绯田倒没有特别为这件事情而分心。他担心的是风美曾经打算乘坐那辆巴士。 “你要乘坐那辆巴士,是事先决定好的吗?”慎重起见,绯田忍不住问道。 “是啊,这班巴士和列车时刻表比较吻合。事故发生的时候,全体队员好像都以为我遭遇了不幸呢。听说绘里他们都哭了。” 不安的阴影变得浓重起来。柚木所说的“恐吓信事件”在绯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次的事故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呢? “爸爸!”或许是因为自己陷入了沉默的缘故,绯田听到风美在叫他。 “啊………嗯,嗯,我听着呢。” “事情就是这样啊。你不用担心我啦。新闻媒体可能会跑过来,但我听说酒店方面会替我们处理的,他们会告诉媒体我们不接受采访。另外,从今往后,柚木先生好像会守在我身边。” “柚木君吗?他在你那边吗?” “他说自己被任命为我的专用宣传负责人,还说他已经和爸爸商量过了,是真的吗?” “啊,我听他说过。” “这样啊……我真的有点儿意外呢。爸爸不是最讨厌这种事情了吗?” “我确实不喜欢,但有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人家是出资者嘛。” “嗯,这我知道。” “能够利用的东西就去好好利用,那个男人还是会派上用场的。” “我知道了。爸爸找我就是为了这些事情?” “就是这些了。我知道外界的干扰容易让人分神,但你至少要把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好。” “没关系的,放心吧。”风美说了声“再见”,随即挂断了电话。 绯田看了看手机,摇了摇头。风美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之后,或许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绯田把放在桌上的那个塑料盒拿了起来。他慎重地打开盖子,只见里面装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粘着红黑色的东西,像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但只要仔细观察,便能知道这是血迹。血迹的形状像是一片指纹。换句话说,这便是所谓的“血手印”。 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的时候,绯田便知道上条想向他传达自己的决心。如果只是dna鉴定的话,一根毛发便已足够,简单的口腔粘膜采样也是可以的。但是,上条准备好的却是妻子的血手印。由于带有指纹,所以别人不可能偷换血迹。由此可见,上条夫妇已经下定决心,他们的?动绝对经过了深思熟虑。 绯田心想,面对这样的决心,逃避是不可能的。 绯田刚才对风美说的那句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能够利用的东西就去好好利用…… 绯田心想,对啊,只要利用好那个男人,或许就可以成功。 12 第二天早上,柚木被手机的铃声吵了起来。他昏昏沉沉,睡眼蒙眬,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昨晚躺到床上之后,柚木一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他一边伸手去拿手机,一边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是上午九点。 电话是小谷打来的。 “是,我是柚木。”柚木声?嘶哑地说道。 “怎么,还没起床啊。” “我正在查收邮件,一会儿还要去收集信息。”柚木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房门,伸手拿起从门缝塞进来的报纸。 “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我这边没有什么特别进展。” 柚木小心翼翼地翻开报纸,尽量不让纸张发出声响。社会版面刊登了有关昨天事故的报道。他看了一眼报道的标题,并没有发现什么新消息。 “这样啊,实际上,现在情况有变。今天早上,据说刑警部的搜查一课和你们那边的酒店总经理取得了联系。” “搜查一课?为什么啊?” “据说,个事件很可能并不是单纯的交通事故。我接到酒店经理的通知,总公司这边的总务课已经和警方联系过了。” “有没有找到能够证明不是意外事故的证据?” “具体的我还不太清楚,可能是要保密吧。” “上次那个恐吓信的事情,有没有和警方……” “总务课课长已向警方全盘托出了。复印件已经交给了警方。过不了多久,搜查员就会去找你们。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什么,照实说就好了。” “恐吓信的事情已经告知绯田风美了吗?” “没办法,此一时彼一时嘛。绯田风美精神方面的问题就拜托给你了。” ?“就知道要给我派麻烦活儿。”虽然柚木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挂断电话后,柚木到盥洗室去洗脸。他反复回味着小谷的话。既然不是事故,那就一定是人为的了。要是这样的话,罪犯一定就在现场附近。 换完衣服的时候,房间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刑警本部一位名叫木原的人。他说他想马上和柚木谈谈。 柚木说“那你到我房间来吧”,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柚木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他们上身穿着西服,西服外面披着大衣。 柚木招呼他们进屋。 他们做了自我介绍。一个名叫木原,是个警部;另一个人名叫西岛,是位巡查部长1。他们都属于搜查一课。木原身上有?种优秀商人的气质,而西岛则更像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匠人。两个人的目光都很锐利,这是他们的共同特点。 “恕我免去客套话。有关恐吓信的事情,您对她本人说过吗?”木原冷不防问道。 “您说的是绯田吗?没有,我还没和她说过。” 木原抱起胳膊。 “我们知道这话很难向她本人说起,但现在出现了重伤者,事态很严重。您现在必须做出决断。” “您指的是……告诉她本人,是吗?” “贵公司的社长已经和我们谈过了。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替您说。届时,您只要在场陪同就可以了。” “不,?是让我来说吧……可是,那只是一场单纯的交通事故吧,难道不是吗?” 木原和旁边的西岛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再次把视线转向了柚木。 “这是还未对外公布过的事情,所以请您绝对不要向他人提起。有迹象表面,那辆巴士的刹车系统被人动过手脚。也就说是,这并不是单纯的交通事故,而是某人故意而为的犯罪行为。” 刑警们的眼神郑重,口气严肃。尽管如此,柚木还是体会不到一点儿实感。因此,他继续问道: “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是谁在闹着玩儿吧?” 西岛瞪大了眼睛,露出一脸愤怒的表情? “柚木先生,”木原用冷静而又透彻的声音说道,“有些话我不想总是重复。有个人受了伤,很有可能不治而亡。如果他不幸去世,这就是一起杀人事件。这个世界上有闹着玩儿把人杀死的人吗?就算他没有明确的杀意,我们也绝对不会原谅这样的家伙。还希望您能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两位刑警怒目圆睁,瞪着柚木。柚木赶忙避开他们的目光。尽管“杀人事件”这个词不断地在脑海中反复,但柚木仍然没有被触动的感觉。柚木掏出电话,心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看完摆在桌上的恐吓信复印件,绯田风美的身体仿佛被冻住了。 柚木心想,这也是正常反应。即使是有些胆量的人,看到这样的信后也会感到害怕,更不用说是绯田风美这种小姑娘了。 坐在风美旁边的高仓显露出一脸的苦涩。柚木叫他过来,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他们向酒店借了一间办公室。屋子里摆着几张廉价沙发,装饰毫无情趣可言。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呢?”风美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柚木,“昨天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指的就是这个吧。所以你才会突然说要看我的粉丝来信,对吧?” 柚木的眉间生出些许皱纹。 “我那是不?影响你的情绪。而且,我们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不,就算到了现在,我们仍然不能排除这是恶作剧的可能。毕竟,这个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人。” 风美呼地叹了口气。 “我爸爸知道恐吓信的事情吗?” “我和他说过。”柚木说道,“我之所以担任你的宣传负责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是这样啊。就是说我爸爸已经同意了,是吗?” “他很担心你,但他不想让你知道。他不想让你被恶作剧什么的打扰,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可是,”高仓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非常抱歉。不过,请您理解。我们只是想让高仓先生专心于滑雪指导。我们和总公司商量过,经过讨论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就算你这么说……”高仓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风美拿起复印件,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抬起头说道: “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我可以不参加比赛吗?” “你没有必要去想这些事情。”柚木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虽然我没有权力对你下这种命令,但我现在还没接到不让你参赛的指示。” “可是,要是我参加比赛的话,写这个东西的人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情,难道不是吗?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吗?” “放心吧,不管怎样,我们肯定会保护你的。当然了,警察也会协助我们的。”柚木看了看木原他们。 木原用指尖挠了挠鼻翼。 “我们并不是要你们向罪犯屈服,但从安全保卫的角度来看,最近这段时间,绯田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在比赛中出场。” 柚木震惊地瞪着木原,高仓也惊讶地吊起了眼梢。但是,木原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本人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吗?关键要看绯田小姐本人是怎么想的。如果她说‘我不想出场’,那么任何人也没有权力强迫她参加比赛。况且,现在的情况还这么危险。” 柚木真想堵上木原的嘴巴,但遗憾的是,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对方的理由。站在风美的立场来考虑的话,不让她参加比赛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等本人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我们再商量吧——柚木想要围绕这个主旨说上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风美抬起头,看着两位刑警说道: “昨天的巴士事故……是写恐吓信的那个人干的吧?他的目标是我吗?” 木原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更加严肃了。 “我们已经查明,很明显,巴士事故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那么,罪犯的目的是什么呢?一般来说,罪犯的目的肯定是杀掉某个人。那么,他想要谋害谁呢?现在处于重伤状态的男人只是偶然坐上了那辆巴士。对此,他根本无法预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司机了。可是,为什么要杀死司机呢?对此,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理由。于是,我们觉得,这次的事件肯定是冲着你去的。我听说,滑雪部的手机网站上面有你的日程表,上面写着你打算在昨天下午四点出发。从理论上说,这是一个只有滑雪部成员才能够看到的网站。但我们认为,罪犯很有可能盗取了密码,看了你的日程表,然后实施了这次的犯罪。” 听了木原的话后,风美无力地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那个人……那个大叔成了我的替身,是吗?” “这种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呢。”柚木安慰道。 “可是……”她一时无语。 沉默之中,木原开口说道: “如果你觉得心怀歉意的话,那就请协助我们进行调查吧。你有没有什么线索?知道写恐吓信的人是谁吗?” 风美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 “没有。我可以把至今为止收到的粉丝来信拿给你们看。没人给我写过奇怪的东西。” “是这样啊。话又说回来了,虽然这是写给你的恐吓信,但罪犯恨的不一定就是你。他的目标也有可能是公司。” 柚木看了看木原。 “您是说,这个人对新世开发抱有某种恨意?” “当然了,我们可以认为罪犯的目的只是为了钱。”木原说道,“在这之后,罪犯很可能提出金钱方面的要求。” 柚木点了点头,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这边的问题就这么多了。如果大家想到了什么,请立刻告诉我们。另外,请各位不要依靠门外汉的判断擅自行动,好吗?”木原最后的那句话明显是冲着柚木说的。 “那个,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风美问道。 “那些粉丝来信都在您自己家里吧,您什么时候回家呢?”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 “那么,就今天下午吧。以后再联系。”说罢,木原站了起来。 两位刑警离开之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风美还在小声地嘟囔着: “他到底怎么样了呢?坐上巴士的那位大叔……” “刚才听警察说,他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活下来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十。”柚木说道。 风美抱着脑袋。“怎么会是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高仓说道,“就算罪犯的目标是你,这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个脑袋疯掉的家伙吧。” “可是……”说到这里,风美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高仓应了一声“请进”。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探头进来的是绯田宏昌。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爸爸……你怎么来了?”风美睁大了眼睛。 “我非常担心你,听说你接受了警方的问询,是这样吗?” 风美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情。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那起事故是谁干的?还说,这说不准就是冲我来的。” 绯田板起脸。“果然是这样……” “果然?”风美立刻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爸爸你早就知道恐吓信的事了吧。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坐的那辆巴士是不是提前盘算好的。” “我要是不把日程表填得那么详细就好了,要是不把几点出发什么的都写上就好了。都怪我,还把无辜的人卷了进来。”风美痛苦地扭了扭身体。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这根本不是你的错。”高仓痛苦地说道,“让你详细填写日程表的人是我。我也有责任。” 绯田一脸沉痛地坐了下来。 柚木看着他,不禁浮现出了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大家都认为,那个名叫上条的男人被卷进事故当中只是一个偶然,就连警察也是这么看的。但是,真是这样的吗? 他回忆起了自己前往绯田上班的那家健身俱乐部时的情景。难道,绯田和上条见过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绯田为什么对此事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