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伽利略》 第一章 燃烧 1 “当我转过身去,发现丈夫正戴着一张面具。那是一张银色金属制的毫无表情的面具,正好和丈夫消瘦的脸颊、脖子和眉间吻合。每当他想隐藏自己的情感时,总要戴上这张泛着耀眼银光的面具。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个可怕的凶器……” 当他正好读到这里时,忽然听见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逐渐响起,他手拿着布拉德伯里的小说《火星编年史》站到窗前,偷偷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细缝。 他的房间是在二楼的东北角。从东侧的窗户向左下方望去,可以看见北侧道路尽头的t字形路口。 今天晚上只来了三辆摩托车,却有五个人,也就是说,有两辆摩托需要各载两个人。引擎声响彻夜空,仿佛是故意弄得那么难听以的。那些人又开始在这老地方聚集了。 所说的老地方是指马路东边的尽头。那里是个公交站台,为了方便白天在那里候车的人,特意安置了长椅,还很体贴周到地在旁边放了一台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骑摩托的年轻人坐在那里,像往常样起劲地大声闲聊着。 他们并不是“暴走族”,乍一看,和普通的青年没什么两样,其中有两个人把头发染成了茶色,另一个人把裤子滑到了腰部以下。其余的两个人没什么惹眼的特征,只是有个人把头发留到了齐肩长。 不过,他觉得这些人虽然外表很普通,但也不应该给予比“暴走族”更宽容的待遇。 他打开了手里拿着的那本《火星编年史》,正读到“1999年2月”这一章。已经记不清这一章被重读过多少遍了,甚至都达到了可以部分背诵的程度。这样下去的话,他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读完这本书。 其中一个年轻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其他人大声狂关。他们的笑声在整个寂静的街道里回响,而这个地方每到深夜,基本就没有车辆经过了。 他离开窗边,把这本袖珍书放到桌子上,走到了屋角的电话旁。 向井和彦把头发染成了茶色,从后面扎了起来,这么做是希望显得与众不同,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他今年十九岁,一年半前高中毕业之后,在一家涂饰公司工作,时间上很受约束而且报酬很少,所以觉得很不满意,三个月前就辞职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所赚的钱都被用来打游戏和买二手摩托车了。由于是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生活上并不窘迫。可是父母认为他不务正业,难免总爱唠叨几句,这点令他非常厌烦,正因为不想和父母碰面,所以他每天不得不在外面徘徊,直至深夜。 他嘴里叼着硬币站在自动售贷机前,投币后按下了“可乐’的按钮,随着“咕咚”一声一大听可乐滚落了下来。 取出可乐之后,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自动售货机旁边,发现那里居然放着一个他平时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里先是摞起了四层装啤酒瓶的塑料箱,上面又放了一个破报纸包裹的运动背包大小的方形东西。和彦觉得很奇怪,这个自动售货机并不出售啤酒,这包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他并没有太上心,打开了可乐,边喝边和朋友们闭谈起来。那四个人正在谈论最近在闹市区结识的女高中生,话题最后落到哪个女孩看起来更容易上床这个问题上。 对和彦而言,另外这四个人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朋友,他并不需要那种令人厌烦的关系,仅仅是能够在一起玩乐就已经足够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在这种关系如果更进一步,其实是件苦恼的事。 其中一个叫山下良介的,开始大谈最近他如何和女友厮混的事。留着长发的他是个高傲自大的家伙。他有个习惯性动作,爱边说话边用手向后拢头发。和彦站在自己的摩托车旁边,听他吹牛皮,其余的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一个跨坐在摩托车上。 “然后我们进了房间,她说当然要用套喽。我呢,因为想直接做所以一直在那里装傻,没想到那女的手里却拿着安全套,没办法我只好套上了。不过在那之前我用指甲把套弄破了一点儿,这样一来不就和直接做一样了嘛!她还以为用了安全套所以挺放心。纵情的时候破洞露了出来,那女的事后唠叨我半天,我厉声告诉她:那玩意儿破了是谁也没办往的事情,最后我胡乱编了个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她了。” 山下良介想必是把这段风流韵事作为自己的荣耀才大讲特讲的,他显得比平明更加得意洋洋了。 “是在白天做的吧!” “可能现在已经怀上了吧!” 同伴们嗤笑着发表各自的感想,他们的反应让山下良介感到很满足。 “不知道。怀孕那种事……不乐意的话,不做不就行了嘛!”他若无其事地说。 或许还想再加一句无耻的台词吧,山下又像往常一样,开口说话之前用双手梳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突然,他瞪大眼睛,与此同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从山下的头后面蹿出一团火来,火焰瞬间就吞噬了他整个头部。 还没等山下叫出声来,他就像大树起火后倒下那样慢慢地倒向前方。此时和彦与其他三人都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电影慢镜头一般的情景。 他们发呆的时间不过几秒钟。通过右眼角的余光,和彦发现刚才那个报纸包囊的东西正在开始燃烧。此刻,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火焰涌向了他的身体…… 2 当警察局搜查科的草薙俊介开着爱车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消防队也要收工了,连看热闹的人也开始纷纷数去。 在下车向案发现场走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色运动衫的小女孩也正前走来。她的体型和脸都很稚嫩,看起来也就刚上小学,不知为什么,她一直仰着头往前走,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这样走路可很危险啊!他刚要喊,女孩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了,大哭起来。 草薙赶紧跑上前去抱起女孩,女孩的膝盖流血了。 “啊,真不好意思!”一位貌似女孩母亲的女人跑了过来,“不是说了让你和我一起走嘛!真不好意思啊。真是的,要是在家里好好待着就好啦。” 草薙本想说:与责备女儿相比,大半夜的跑到火灾现场看热闹不是更糟糕吗?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女孩交给了她母亲。 “我真的看到上面有一条红线呀,真的有嘛。”女孩边哭边说。 “哪儿有那种东西呀!哎呀!衣服弄得这么脏!” “我看见了呀!红色的线!很长很长的线,真的有!” 红色的线到底是什么呢?草薙思索着离开了母女俩。 到达事故现场的时候,完全被烧黑的马路中央站着几个男子,其中一位就是草薙的上司间宫警官。 “我来晚了,对不起!”草薙跑上前去说道。 “辛苦了!”间宫微微点了点头,他身材矮胖,脖子也很短,虽然看上去挺敦厚老实的模样,可是目光却很犀利。不过,与警察的身份相,他看起来倒更像一名普通行业的上班族。 “纵火吗?” “不,现在还说不准。” “有汽油味。”草薙抽动了一下鼻子。 “好像是放在塑料桶里的什么东西烧着了。” “塑料桶?为什么这里会有那样的东西呢?” “不知道,你看看那个!”间宫手指着滚到路边的一个物体。 那物体看上击的确像是用来装油的塑料桶,以侧面为中心的大部分都被烧熔了,已经无法辨认原形。 “已经向被害者询问了事故的原因,但是他们却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间宫摇着头说。 “被害者是些什么人?” “不满二十岁的五个男孩。”间宫之后又生硬地补充道,“还死了一个。” 正在做笔录的草薙怀着厌恶的心情记录下了这些内容。虽说死人是常有的事,但是,总与死亡事件打交道绝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好心情。 “你能在这附近走访一下吗?我觉得被骚乱惊醒的人并不少!从外面看有几家的屋里还亮着灯,你可以去那里看一下。” “明白了。”草薙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马上就注意到旁边拐角处的一座公寓里,有几家的确还亮着灯。 公寓是一座老式的二层建筑,几户大门并排地对着东西走向的马路。楼梯大概是在与马路相反的南侧,所以只有侧面的房间才有窗户,而能够看到事故现场的也只有东北角的房间了。 在草薙走近公寓的时候,恰好遇见一个小伙子正要进一楼东北角的房间。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刚要往门的钥匙孔里插。 “打扰一下。”草薙在小伙子的背后向他打招呼。 小伙子转过身来。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个子很高,穿着件灰色的工作服,好像是刚去过便利店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个白袋子。 “刚才,就在那边发生了火灾事故,你知道吗?”草薙拿出证件之后,手指着t字形路口的方向问青年。 “哦,知道啊,真是太可怕了!” “当时您在屋里吗?”草薙看到大门上贴的门牌是105号。 “在。”小伙子回答。 “事故发生前有什么变化吗?比如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见什么没有?” “这个嘛!怎么说呢?”小伙子侧着头说,“我呢,当时正在看电视,但也确实知道那些家伙好像发生了什么骚乱。” “你说的那些家伙是指那几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吗?” “是。”小伙子稍微歪了下头,“每到周末他们总会来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即使到了凌晨两三点钟,也还是闹哄哄的。这附近原本是个僻静的好地方。” 说到这里,他轻咬了一下嘴唇,仿佛平日里的愤恨都饱含其中了。 那些家伙真是遭天谴了——草薙话到嘴边又咽回到肚子里,意识到这句话不够慎重。 “有谁留意到这事了吗?” “留意?谁会呢!”小伙子耸耸肩膀淡淡地笑了一下,“在现在的日本,好像没有人会费那个心思吧!” 草薙点点头,心想这话也确实有道理。 “从你的房司里可以看到现场吗?” “看得见……应该吧,本来……”青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怎么回事呢?” 听草薙这么一问,青年就打开了门:“你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于是草薙就朝屋内张望了一眼,这是间不足八块榻榻米大的一居室,只在前面有个小厨房。一张床,一个书架和一张玻璃餐桌,这就是小伙子的全部家具了。桌子上放了个无线电话,不过草薙觉得在这种地方恐咱很少会用到它。书架上堆放的录像带和其他生活日用品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书的数量。 “那么窗户在哪儿?” “里面。”小伙子指着书架说,“没有地方放书架了,没办法只好把窗户堵上了。” “原来如此啊!” “幸亏它了,正好还能多少阻隔一下外面的噪声。” “你真聪明啊!” “住在这儿附近的人全都这么做的。” “噢?”草薙的目光落在了和电视机相连的耳机上。可能是因为噪声太大了才用这个来看电视吧,可这样一来,假如有什么异常声响的话,他也不太可能听得见啊。 草薙接着说了些“真感谢啊”、“这真是很有价值的信息”之类的话。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收获,但这么说的确是对别人配合自己工作的一种扎节。 “那个……”小伙子说,“你也要去205号房间调查吗?” “你说的205号房间是在你楼上吧!嗯,我正有这个打算。” “这样啊!”看样子小伙子想要说点什么。 “怎么了?” “嗯,这个嘛,事实上,”小伙子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楼上住着个叫前岛的家伙,他说话不行。” “说话不行?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说话,或者说他是个哑巴!” “啊?!” 草薙觉得很意外。幸亏他事先告诉了自己,否则自己如果贸然前去调查的话,他一定会不知所措的。 “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小伙子说,“那家伙和我关系相当铁!” “这样合适吗?” “没事儿。”本已经进了屋的小伙子又重新穿上了运动鞋。 这个热心的年轻人名叫金森龙男。据他讲,住在205号房间的人叫前岛之一,虽然说话不行,可他的听力却没有一点儿问题。 “他耳朵的听力比咱们强多了,所以嘛,那些家伙制造出来的噪声快把他折磨疯了。”金森边爬着扶手都生了锈的楼梯,边和草薙说道。 刚敲了下205号房间的门,里面马上就有了回应。从打开的门缝里可以看到一张年轻而消瘦的脸。他看起来比金森还年轻,下巴很尖,脸色苍白。 前岛发现深夜来访的人之中有金森,马上显出比较放心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他看着草薙的目光也还是显得很戒备。 “他是刑警,是来调查刚才发生的事故的。” 在金森介绍的同时,草薙掏出警察证件向他出示。前岛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将门敞开。 房间的布局当然也和金森的一样,只是东侧的窗户并没有像金森的房间那样被堵上。首先映入草薙眼帘的是与这间狭小房间极不相称的超豪华的组台音响,还有堆放在床上的大量盒式磁带。草薙心想他肯定是个音乐发烧友。在墙边堆满了相当多的袖珍本丛书,数量之多令草薙大吃一惊。没有一本杂志,全都是小说。 一个以读书和听音乐为爱好的青年——这就是眼前这位前岛给草薙留下的瞬间印象。他想,这样的年轻人对那些不顾及别人感受、肆意制造噪声的家伙们可能早就恨之入骨了吧。 草薙就站在门口,开始盘问前岛:“刚才发生火灾的时候,你在哪里?” 前岛听到问话后,毫无表情地用手指了指床,意思好像是说在房间里。 “在做什么?”草薙接着问道。前岛身上正穿着开领短袖衬衫,房间内的床也还没铺,应该是还没有睡觉吧。 前岛转过身指了一下放在窗边的电视机。 “看样子是在看电视。”金森把草薙已经看明白了的意思又解释了一遍。 “在事故发生之前,你就没听到什么声音,或者从窗户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前岛两手插进了运动衫的口袋里,冷漠地摇了摇头。 “噢,是这样啊,那能允许我进去一下吗?我想看一着窗外的状况。” 听草薙这么一说,前岛点了点头,手向窗户的方向伸了一下,好像是说“请”。 草薙说声“失礼了”,就脱鞋进了屋。 窗户的正下方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来往车辆很少,这个时间段更是没有一辆车经过。草薙突然回想起刚才金森说过,这里本是个僻静的好地方。 左下方就可以看到发生事故的t字形路口,现在还有几个搜查人员在那里来回巡视,像是还在找什么线索。 草薙离开了窗户,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旁边的扬声器上,那上面放着一本书,是布拉德伯里的《火星编年史》。 “这是你的书吗?”草薙问前岛。 前岛点了点头。 “是嘛,这本书很难读懂的。” “你也读过吗?”金森询问道。 “很久以前是打算读来着,但是很受挫,大概我不是那种适合读书的人。” 本以为会招来嘲笑,谁知金森井没有笑的意思,只是呆呆地听着,前岛也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即使来这里搜查,也弄不到什么线索——草薙立刻就下了这个判断。 “如果想起什么的话,希望能和我联系。”他说着便离开了205号房间。 3 怪事发生后的第三天,草薙就去了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 他是从该校的社会系毕业的,因此,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踏进过理工学院一步。毕业十多年后再去这样的地方,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一座灰色的四层建筑就是物理学院所在的教学楼。即使是从下往上仰望这座教学楼,草薙都觉得这楼没精神。他自我剖析原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理科白痴! 要去的房间在三楼,门前贴了写着老师和学生名字的纸,纸的旁边粘贴了指示路线的磁针贴板。看起来学生们是全员出席了。找到了汤川这个名字,上面写着“在办公室内”。草薙看了一眼手表,约好的时间是两点,刚过一点点。确认之后他才举手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才推开门,进屋的一刹那,他的脚又退缩了回来。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不,因为是白天,即使不开灯也应该很明亮,那或许是拉上了遮光帘的缘故。 “汤川,你在哪儿?” 在草薙呼喊的同时,忽然从他身旁传来机器的转动声。那声音和摩托车声很像,并且是草薙很熟悉的那一种声音。 就在他意识到这声音是源自微波炉的同时,在他眼前忽然出现了火苗。仔细一看,原来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小型微波炉,它内部的灯泡正在发光,但这个灯泡的发光方式与普通灯泡不同,它里面的灯芯一直在摇晃。 那灯光渐渐减弱,最终消失了。就好像是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一样,窗帘立到被拉开了。 “用这么阴暗的光线来招待为了维持社会治安而日夜操劳的草薙大警官,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正在窗边拉着窗帘。他身材高挑,带着个黑框眼镜,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和学生时代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连那把刘海剪齐至眉毛上方的发型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草薙叹了口气,最终苦笑了一下。 “又吓唬我啊,你都多大了,还搞恶作剧!” “你要这么说我的话,可太令人遗憾啦!我是想用刚才的方式来表达想要帮助你的一片苦心啊。” 汤川把窗帘完全拉开,一边卷起白太褂的袖子一边向草薙走来,然后冲出了右手。 “你还好吗?” “还好吧!”草薙握住了汤川的手。外表上看汤川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其实他以前可是羽毛球队的王牌主力,草薙以前总和他练习对打,每次都是番苦战。今天他与草薙握手的力量又勾起了草薙对昔日的回忆。 “还是什么时候来着?”握过手后草薙问道,意思是问两人多久没碰面了。 “最后一次碰面是三年前的10月lo日。”汤川回答道,其口吻极其自信。 “是吗?” “是在川本的结婚喜宴上呀!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别人都穿着黑色的礼服,只有草薙老兄你穿了件灰色的西服。” “啊!”草薙回想起那件事来了,不禁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他看看汤川的脸庞,心想他的记忆力还是那样的出色。 “在大学里待着怎么样?当了副教授,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草薙打量着朋友的一身白大褂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甚至对学生素质连年下降的现状,我也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汤川的表情很真诚,看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 “好厉害嘛!” “和我比,”汤川说,“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特别是最近这两三天……” “这话什么意思?” “揣测了你的来意,才特意准备了刚才的东西来恭候你呀!”汤川手指着刚才那个微波炉。 “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帮助是指……草薙一边说一边要摸那微波炉。 “住手!它的电源还露在外面呢!” 汤川慌忙把插头从旁边的插座里拔出来。微波炉的背板被卸下来了,还安上了一个草薙全然不知何物的东西。 汤川打开微波炉的门,从中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放在金属烟灰缸里的灯泡。 “这就是刚才那个魔术中的原形?”草薙认真地端详着汤川手里的东西,“看上去只是一只普通的灯泡啊!” “是啊,只不过是只灯泡。”汤川把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利用微波炉的电磁波所发生的感应电流,灯泡内部的氩气实现了等离子化,从而最终发光。不仅有紫色的光,还有绿色的,这或许是用于支撑灯丝的铜座上的铜离子也混杂进来了的缘故吧!” “等离子?这个就是等离子吗?”草薙问道。虽然根本就没明白汤川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但他现在对等离子这个词却深谙于胸了。 “对啊!”汤川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身体用力向后靠去,“现在你应该明白刚才我所说的意思了吧?草薙你应该就是想了解等离子的问题,才特意跑到这里来的吧!” “服了你了。”草薙摸着后脑勺,坐到了与汤川隔张桌子的另一侧的椅子上,“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也不需要什么推理吧!” “那桩烧死人的事件在公众中反响很大。由于死了个人,所以很有可能要动用警事厅搜查科的草薙大警官了。这个时候的草薙难道会为了和我叙旧才忙里偷闲跑到这里来的吗?” 如此轻易就被看穿了来意,草薙只好苦笑了一下。 “这个嘛……”草薙噌噌地挠了挠脸。 “还是先来杯咖啡吧。不过只有速溶的。”汤川站起身,开始用小炉子烧水。 在他冲咖啡的时候,草薙又掏出了笔记本,重新看了下这个案件的概要。 事实上警方也还没能确定这件事是否称得上是案件,或许它只是场意外事故而已。 就目前所了解的事买,整理出来的结果如下:在一个叫花店路的不起艰的马路边发生了一起局部性火灾,靠近此处的五个伤亡的年轻人当中,一死,其余分别负轻重伤。事故现场充满了汽油味,从火灾现场找到了一个被认为是用于装汽油的红色塑料桶。据此,太家都觉得它里面的汽油一定是被什么点燃了。但是为为什么那里会有这种东西呢,原因不明。年轻人都声称绝对不是自己放的火,而且对塑料桶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火灾呢? 等离子理论学说已经被部分媒体报道出来了。它说的是在气象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伴随着强光高温,利甩空气中的气态物质所产生的感应电流的流动,可以生成火球一般的等离子。这次事故或许也是由于等离子把塑料桶中的汽油点燃了才导致的吧。之所以这么推断,是因为的确有很多用等离子学说来解释的异常现象。这些奇怪的现象与其说是鬼魂作怪或是超能力所致,警察似乎更容易接受等离子学说。因此,想亲自调查下等离子问题的草薙就特意来拜访大学时代的好友汤川了。 汤川拿着两杯咖啡回来了。两个杯子都不怎么精致,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赠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杯子没有洗干净。尽管如此,草薙还是说了声“谢谢”,装作享受美味的样子喝了口咖啡。 “你是怎么想的呢?”草薙把杯子放到桌上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关于那个案件——花店路的火灾,你是怎么想的?从你给我演示的那个实验来看,你也认为是等离子吗?” “我之所以做这个实验,是因为报纸上记载了等离子学说,而我想草薙兄你也一定对此很感兴趣。就我个人而言,目前没有任何意见和看法,可能是等离子,也可能不是,毕竟现在什么资料都没有,所以无法做任何假设。” “那么你对这个案子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草薙问。 “也就是报纸上记载的那个程度吧。也就是,”汤川喝了口咖啡,接着说,“道路边放了个汽油罐,突然起火了,旁边的年轻人被烧了——就这么多。” “根据这些了解,你能做出推理吗?”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胡说八道了,问题的关键是从火灾现场发现了什么。如果不仔细调查现场,根本就无法推测原因,就连消防队的那些人也会这么说的。” “火灾现场只发现了一个塑料桶,真的只有这么一个物证。” “桶里就没有什么特殊装置吗?新闻记者也是这么问的。” “你觉得消防员所说的那些事情我们就没有想到吗?经过了极其认真的分析鉴别,我们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内部装置。” “深表同情呀!” “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是真的想从你这里取点真经啊!” 看到草薙的表情那么真诚,汤川微微耸了耸肩,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告诉你点有趣的事情吧。美国曾对发现uf0的目击者的话进行了彻底分析,发现90%以上的人都是把什么别的物体错看成uf0了,其中很多人都是把金星,甚至月亮看作了ufo.” “你想说什么呢?” “幽灵的真实面目往往是出人意料的。有一个装满汽油的塑料桶,它附近又有几个没有成人那种辩别能力的青少年。如果说其中有人对塑料桶放火,这不也是一种合理的猜测吗?” 草薙瞪大了双眼。 “那些家伙撒了谎,也许点着汽油的就是他们自己呢!可能他们还做好了被烧成重伤的准备。” “不清楚是否是故意纵火,安放塑料桶的也可能另有其人。年轻人或许也并不知道这其中有汽油,不过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不是他们所为。他们可能都吸烟吧,那么他们就应该有打走火机。” 听了汤川的这番话,草薙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可别说让我泄气的话啦,真受不了,你和我们的科长一样。” “噢?搜查一科的科长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就是那些淘气包们放火惹的祸,可能这就是事故的真正原因。” “就是嘛,这确实也合情合理,无可非议啊!” “如果你还是坚持这种保守意见的话,我就给你透露点新情报。”草薙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兜里往外掏东西。 “不能说保守,是常识。那是什么?看起来像个小型录音机。” “这是对其中一个青年问话时的录音。由于他被火烧伤了,所呲张嘴说话很困难。但是他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你听听吧!” 草薙随后按下开关,录音机里传来了微弱的说话声,他随手调大了音量。 开始是简单的身份确认。青年名叫向井和彦,今年十九岁。然后进入了正题,草薙开始提问了。 “我想知道着火时的情况。在着火之前,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变化呢?” “异常?” “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啊,我好像是在抽烟,在听良介说话。” “其余的伙伴呢?他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当然也都是在听良介说啦。然后就突然着火了,太可怕了,可把我吓死了。” “是塑料桶着火了?” “不是……是良介……是良介的头。” “头?” “头发,从他后脑勺的头发里突然间蹿出了火苗。然后他就突然倒地了……看得我们都傻了。不一会儿,也就转瞬间,我们也都被火焰吞没了……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等一下,你是不是弄反了,难道不是你们先被火包围,然后朋友的头才开始着火的吗?” “不,不是的,是他的头先着火的,是良介的头先开始着的火。” 听到这里,草薙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关键。 “怎么样?”他看了眼汤川。 不知何时汤川已经用手托起了腮,但是这一动作并不代表他觉得听这些很无聊。眼镜后面深邃的目光已经暗示了一切。 “是头着火了!” “听起来是这样的。” 草薙发现汤川重新开始对这个案件感兴趣了,内心暗自高兴,伸手掏出了烟盒。但就在他刚要往外拿烟的时候,汤川默不作声地指了指贴在墙壁上的警戒语,上面写着“禁烟别让你脑部的血液循环更加恶化”。草薙很扫兴地把烟盒收起来,放进了口袋。 “头?先着火?!”汤川抱起了胳膊。 “像火柴一样,只是头先着火。”他低声念叨着,“魔术里也没有这么着火的,连街头表演吹火的艺人们也做不到头先着火啊。” “但的确是头起火了,”草薙举着拳头说,“是头部先开始燃烧的。” “尸体呈什么状态?只有头部被烧了吗?” “很遗憾,他倒下之后好像就被火焰吞噬了,全身都被烧焦了,无法判断是从哪里先起火的。”汤川又嘀咕了些什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眼草薙.“那么你们那个逻辑思维很棒的科长是怎么看待这一点的呢?” “他说这或许是证人的错觉。是由于惊慌失措导致记忆混乱而胡胡言乱语。但是,之后我又询问了其他青年,发现他们竟然口径一致地说,那个叫良介的确实是头最先着火的。” “原来是这样,”汤川点了点头,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咱们去看看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发生怪事的现场啦!” 草薙盯着汤川的脸看了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ok,我带路。” 4 即使在白天,事故现场t字形路口的车流量也很小,幸好如此。所以在这并不宽敞的道路上,草薙可以毫无顾忌地停放自己那辆尼桑阳光跑车。 事故现场那台饮料自动售货机的下半部分也被烧黑了,它还原封不动地像被展览似的放在那里,上面贴了张”故障中”的纸条。 “有‘故障中’这种说法吗?”汤川看着纸条,小声地问道。 “只说‘故障’,意思不就已经表达清楚了吗?”汤川又说。 “根据那些青年的证言,”草薙全然不在意汤川的话,独自解说起来,“死者山下良介所站的位置好像就在这儿。”然后他站到距离自动售货机两米左右的地方。 “死者是面朝哪个方向站着的?”汤川问道。 “应该是面朝自动售货机的方向吧。因为其他几个年轻人把他围在了中间。据说有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另两个人站在摩托车的旁边。” “装了汽油的塑料桶放在哪里啊?” “就放在自动售货机的旁边,下面还摞起了四个装啤酒的箱子。据向井和彦的证言说,当时好像是用报纸包着的。” “啤酒箱。”汤川环视了四周问道,“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呢?” “这点是疑点之一。”草薙指着路东的方向,“看!能看到那个酒馆的招牌吧,我猜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那酒馆的人怎么说呢?” “根本没有一点线索。” “是嘛!”汤川走到自动售货机的旁边,把右手水平地放在胸前,“四个啤酒箱摞在一起,大概就这么高吧!” “差不多。” “这么说塑料桶就放在这上面?” “嗯。” “那么,”汤川向前走了大概两米,“被烧死的青年就站在这个位置,面朝着自动售货机的方向?” “就像你说的那样。” “原来如此!” 汤川抱着胳膊在自动售货机旁踱着步,草薙担心这个时候说话会打扰他,只好默默地瞧着他。 过了一会儿,物理学研究室的年轻副教授终于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这和等离子无关。” “哦?何以见得?” “草薙!关于这个案件你是怎么想的?是有人故意所为呢,还是只是一件普通的突发事故?你觉得是哪种?” “正因为我不知道,才来找你商量的啊!”草薙皱紧省头,搔了搔头,表情又严肃起来,“我觉得是故意所为。” “根据是什么呢?” 当然是那个装了汽油的塑料桶啦,很难想象这只是有人随意所为,我总觉得是什么人为了出这样的事故才有意放在那儿的。” “我也有同感,那么下一步我们所要考虑的是,凶手到底是如何制造这起事故的?我敢断言,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迹,因为能够引起塑料桶燃烧的等离子现象可以在任何条件下发生,这是根本不能实现的。” “但是,你刚才不是给我演示了等离子吗?” “当然,如果能把整个事故现场都放进微波炉中,那就另当别论啦!”汤川皮笑肉不笑地对草薙说。 “如果不是等离子,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目前还无法断言是什么。”汤川用右手的食指按了按太阳穴,“青年的头部起火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头部竟然会比塑料桶先燃起来!” “这话应该是可信的吧!” “这话是事实。” “噢?我想听听你是根据什么说的?” “如果是塑料桶先着火,火焰随后再蹿到青年的头上的话,那么和头比起来,脸不是应该先被烧坏吗?因为死者是面朝着自动售货机站着的,对吧?正因为燃烧的位置是后脑勺,所以可以断定火是从头发开始燃烧的,只是为什么燃烧的位置是和睑相反的后脑勺呢?” 草薙不禁“啊”地喊了一声,心想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呢! “我以为,先是青年的头着火,然后才是塑料桶着火。既然能起火,那就一定是受热了。究竟是什么热量,依次传向了青年的头和塑料桶呢?这么大的热量,其他青年应该也能感受得到呀。可是据你所说,其他青年在塑料桶里的汽油着火之前并没有感受到特别的热。” “的确如此。” “为什么能够进行这种局部加热呢?”汤川左手叉在腰上,右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 “帝都大学的年轻副敦授也束手无策了吗?” “首先有件必须考虑的事情。”汤川说完这话,往那条从事故现场向南延展的马路望去,可是马上又摇了摇头说,“难难说……” “什么?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是,即使现在告诉你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我们去咖啡店坐坐呢,一边喝咖啡,我也好一边慢慢地理一下头绪。” “好啊,好啊,一切听从你的吩咐就是了。”草薙一边掏口袋里的钥匙,一边向跑车走去。 坐进车里之后,汤川开口说道:“在去咖啡店之前,你能开车在这附近慢慢转转吗?我想看一下街道的样子。” “啊?街道的样子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有可能啊!” “是嘛。”草薙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发动了汽车,然后按照汤川所说的那样慢速行驶。这哩只有些民房和小商店,完全是一条毫无特色的马路。 “假如这个案件是某人故意所为的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汤川说,“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谋杀吗?” “现在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的必要,不管怎样,事实上已经死了一个人。” “是针对那个山下良介的谋杀吗?” “不知道是否针对他,也可能是针对他们全体的,但是只有山下他一个人死了。” “那些家伙总是在那里集合吗?” “关关这一点还有几个证人。据说这些家伙在每个周四、周五、周六的晚上一定都会在那里聚集。”说完这话,草薙觉得称这些证人是“受害者”或许更恰当些。 根据草薙对附近居民的询问,了解到他们对这些家伙的评价极差。这里的车流量很小,本来很安静,可是自从选些年轻人找到这个地方之后,这份安宁就没有了。即便到了深夜,他们也依旧我行我素地骑着摩托车轰来跑去,大声喧哗。最过分的是,有时候他们居然扔了满地垃圾就一走了之。 这种旁若无人的扰民举动自然令人反感,要是有谁想惩罚下他们,制造了这样的事故,从情理上说也是可能的。 如果这次发生的案件确属犯罪,那它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草薙依旧找不到什么眉目。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转动着方向盘,大约过了一个区的距离,就驶进了一条窄小的街道。继续向前,他在一个小的拐角处拐了个弯。道路两边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些小平房和公寓立在道路的两侧。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个较大一点的建筑,看起来好像是街道工厂。它附近有好几家承包或再承包大企业工程的工厂。 不一会儿,草薙就开着车返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事故发生那天是星期五吧?”汤川问道。 “嗯。还想看看其他地方吗?”他问汤川。 “不用了,去喝咖啡吧!” “领旨。” 正当他们从事故现场开始径直向南行驶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就是在事故发生当晚跌倒在路边,被草薙抱起来的那个小女孩,还穿着那天的那件红色运动衫,并且也和那天一样,还是一直昂着头盯着上面看。 “你这孩子……还这样的话,小心会摔倒的哦!”草薙在经过她旁边的时候喊道。 “你认识这个孩子?”汤川语气生硬地问道。草薙想起汤川这个人以前就特别讨厌小孩子。 “不算认识,只是在事故发生当晚,她跌倒了,然后我把她抱起来了。” “噢!这么回事啊。”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小孩子啊。”草薙瞅了他一眼说道。 “小孩子太缺乏逻辑性了,”汤川说,“和缺乏逻辑性的人打变道在精神上会很累的。”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还怎么和女人交往呢?” “很多女人也很有逻辑性的啊。至少也存在着同样多的没有逻辑性的男人。” 草薙苦笑了一下,他固执的性格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啊。 “刚才那个孩子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汤川问,“是气球吗?” “那孩子,上次也是像那样的抬着头看,然后就摔倒了。” “哎呀!” “大概……”草薙回想起了那晚的情形说,“她说有什么红线。” “啊?” “她一会儿说能看到红线,一会儿又说看不到什么。当时我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汤川一把拉住刹车手柄,由于车速突然下降,车体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 草薙慌忙踩了刹车,停下后惊讶地问,“你要干什么?” “赶快返回去。” “啊?” “原路返回,快!回到刚才孩子那儿!” “孩子那儿?为什么?” 汤川用力地摇着头:“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解释,即使和你解释了,你也无法理解,无论如何还是先返回去吧!” 汤川的语气里根本就没有给草薙留下考虑的余地。草薙在松开刹车踏板的同时转动了方向盘。返回到原地的时候,所幸那个小女孩还在,她还是像刚才一样在向上搜寻着什么东西。 “问问那孩子。”汤川说。 “问什么?” “当然是关于红线的事情啦!” 草薙回头看了看他的脸,其实他之前根本没有打算和汤川说这些离奇的话。 停下车,草薙向女孩的身边走去,汤川跟在了后面。 “下午好。”草薙向女孩打招呼,“膝盖的伤已经好了吗?” 起初女孩的表情充满了警惕,但是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忘记草薙的模样,表情又渐渐缓和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你在看什么呢?上次也是这么朝天空看。”草薙一边说一边也朝天上望。 “才不是呢!就在那儿。”虽然女孩指着上面,但是草薙还是不清楚女孩所说的那儿到底是哪儿。 “能看到什么?”草薙又一次问女孩。 “哦,能看到根红线。’“红线?”似乎并没有听错。草薙仔细地盯着女孩所指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看不到啊!” “嗯,是看不见了。”女孩遗憾地说,“之前是可以看见的。” “之前?” “嗯,发生火灾的那一天。” “火灾那天!” 草薙看了眼汤川,他正皱着眉头端详着女孩。草薙真想告诉他用这种表情盯着小孩看会把孩子吓坏的。 这时,正对面房子的门突然打开了,出来的人正好是上次他碰到的女孩的母亲。看到有陌生人在和自己的女儿聊天,她感到很惊讶。 “你好!”草薙打了声招呼,“看起来你女儿的膝盖已经没什么事了。” 这句话好像唤醒了女孩母亲的记忆,瞬间她的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 “啊,上次真的要谢谢你呢!”然后她礼貌地低下头致意,“那,这孩子刚才是在……” “我刚才是想向她打听点有趣的事,上次她说她看到红线的那件事。” “啊?!”母亲表情很尴尬地说,“她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可能看到那种东西呢?” “是怎么回事呢?” “真是件无聊的事。上周……呀,那是周几来着?” “是周五吧!”草薙说,“据你女儿说是在发生火灾的那个晚上。火灾那天是星期五。” “啊,这样啊。嗯,对,的确是在那天。大约在晚上11点多的时候,这孩子突然急忙向外面跑出去,说是看到了什么红线。” “对啊,我从二楼的窗户向外看就看到了。”女孩在旁边说,“然后我就跑出去看,真的是有。” “你看见那线是在哪个方向?” “嗯,太概就在那位叔叔头部的位置。”女孩指着汤川的头说。 汤川很不高兴地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条红线是什么样子的呢?”草蘼问道,“一直延伸着,笔直笔直的。” “笔直?” “她的意思是说,沿着马路的方向笔直地延展下去。”母亲替她女儿解释道。 “那您也看见了吗?” 母亲摇了摇头。 “听女儿这么一说,我也跟着出去看了,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是啊,有嘛!”女孩的声音激动起来,“妈妈来的时候,还正好能够看见的嘛!” “但是妈妈的确没有看到啊。” “我告诉你就在那儿啊,你却一直说看不见,然后就真的看不见了。” 汤川此时来到草薙的身后,在他耳畔低语道,“那真的是条线吗?”看得出来,他还是讨厌亲口问小孩子问题。 “那真是一条线吗?”草薙问女孩。 “我不知道,但是特别细,笔直笔直的。” 汤川又低语道:“你摸到了吗?” “你摸到了吗?” “没有,我够不着啊!” 草薙回头看了眼汤川,好像在征询他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在这附近,还有其他人看见了吗?”汤川小声说道。 草薙转身向母女俩询问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向邻居确认这件事,连我都没有看到,所以我想这可能是孩子的错觉吧!” “不是,不是嘛!”女孩都快要哭了似的喊道。 汤川可不想在这里听到小孩子的哭声,所以他拽了一下草薙的衣角。草薙向母女俩告别后离开了现场。真不知道究竟是话题中的哪一点引起了汤川的关注。那条红线究竟是什么?草薙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总之,他目前要做的就是不要打扰汤川。 草薙的爱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被贴上乱停车的罚单。他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驾驶室旁边的车门,但是汤川却没有进车的意思。 “抱歉,你自己先回去吧。”他说,“我想去散步。”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一起走走怎么样?” “这样啊,不,我想一个人走走。”汤川直截了当地说。草薙在十多年前就知道这个家伙只要这么说,别人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那我等你的消息。” “嗯。” 草薙钻进了车,启动之后透过后车镜,发现汤川又返回了原路。 “红线,什么红线?”他自言自语着,却丝毫没有任何灵感出现。 5 “……这和等待暴风雨到来的时候一样,首先是等待时的寂静,然后是在气候变迁时,稀薄的空气转化成蒸汽后对土地的压迫感。这种变化先压迫着你的耳朵,你就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的时候悬在了半空中——” 他从书中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还是不能读顺啊,精神也丝毫集中不起来,满脑子都想着其他事情。其实也就只有件事。他站在窗边拉开窗帘,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那件惨案,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燃烧,彻底地燃烧——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无法相信跟前所发生的一切,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闭上了眼睛。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条街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今的他却受不了这种寂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宛若掉入无底深渊一般的孤单感和恐惧感就会向他袭来。 他忽然回过神来,来到音响旁边,接通了电源,把磁带放入录音机里,按下了播放键。从立体声音响里传来了明快的声音。 “哥哥,你过得好吗?已经收到你邮寄的东西啦。谢谢哥哥给我寄来那么多有意思的小说磁带,多亏了哥哥,我现在也成了一个十足的小说迷啦!你上次寄来的那套《派翠西亚·康威尔的女法医》系列小说真的很恐怖。这次你给我寄来的作品中还有他的小说,我真是特别高兴。不过这也造成了我睡眠不足,倒令我挺苦恼的。哥哥,你千万不要感冒哦,妈妈三天前发烧了,但已经好了,所以你不必担心啦!我呢,身体特别好,只是被他们嘲笑说我吃得太多了,一摸肚子的周围。发现有点长赘肉了。但是,只是一点点哦,没有关系的吧。哥哥什么时候回冢呢?回家的话一定要提前写信告诉我。你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要加油哦。我是春子。” 妹妹说话声的背景音乐是她喜欢的女歌手的歌。他一直等到背景音乐结束才关了音响。每当这死寂的黑夜降临,他的眼前就会鲜活地浮现出故乡的景色,牵着妹妹散步时走过的街道,人人都会热情地打招呼的街道,一条条浮现在眼前。 我并不是为了遇到那种事,才离开家乡的啊。他在心里暗自说道。 6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要关掉总电门开关时,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所以当他开口说“打扰了”的时候,前岛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男子站在百叶窗的内侧。他身材颀长,戴着眼镜,有点像细细长长的卡通人物。但仔细打量后就能发现,他的肩膀其实挺宽厚结实的,上衣袖子口中露出了发达的肌肉。 前岛并没有开口询问有什么事,只是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点头示意一下。男子见状也点了点头。 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来到这间工厂。这是一个包括业主在内也只有三个人的小型街道工厂。今天,因为厂长要和老客户去谈生意,所以早早地就出了门,他那惟一的同事也由于感冒体息了。 我听说你们这里能加工精密的器件,所以有个活儿想拜托你们下。”男子的声音冰冷且毫无感情,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怎么办呢?前岛想,如何接待这种直接上门的顾客呢?他一时抓不到头绪了。 由于他一直没有反应,所以那男子也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他。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任何回答的话,那人是不会离开的。 前岛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掏出了工作日志,在今天的那页里写上“我是哑巴,不会说话”递给那个男人看。但是,那个男子对此却没有任何评价,表情依旧毫无变化地说:“我打算过几天才正式订货。不过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们能否做到我要求的那样。实际上加工的人是你吗?” 前岛边点头边指指自己,然后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啊,是说还有一个人?只要你在的话就行啦。那个,我可以看看你们这里的加工设备吗?” 前岛点了点头,因为曾经见到厂长也带顾客参观过这些机器,而且即使看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男子慢慢地走到他旁边的机器旁。 “嗯,两台放电加工机,两台电线切割机,都是m公司产的,大都还贴着国家标准合格证。” 听到他这么一说,前岛赶紧在工作日志本里写了些什么拿到男于的眼前。 男子念了出来:“由于机器已经根老旧了,所以无法进行复杂的加工。”——日志里这么写道。 男子微微一笑,或许是觉得他这种特意拒绝的谦虚劲很可笑。 但是从前岛的角度来讲,事先讲妥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随便接活最终有麻烦的是自己这些实际加工的工人。时田加工站是这家街道工厂的厂名,不言而喻,时田就是厂长的名字。工厂里的全部设备都是时田厂长从他原来所在的重机制造厂廉价购买来的处理品,早已经超过了耐用年限,尽管如此,由于它们还能灵活地加工零群件,所以时田加工站的上上下下都视之为珍宝。 “线是0.4毫米的吗?”男子一边乜斜着正在工作的电缆切割机一边问道。 前岛点了点头,很惊讶于这个男子竟如此懂行。 电线切割机是一种使用电能的弓形锯。电线切割机利用电路中产生的细微放电电流可以将被加工物熔断。因为可以将放电电流集中,所以加工精度能够精确到微米。 “能这样加工吗?可以做到吗?”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捣出一张纸。在那张方格绘图纸上用复杂的曲线绘制出了零件的形状。从关于加工精密度的备注和指示来看,这个男子绝对不是外行。 前岛看着图纸想,这真是个精密的零件啊,特别是棱角部分的加工,要求实在太严格了。为了表达出这个意思,他侧着头用手指了指图纸的那个部位。 “那里的确比较复杂,要是做不到的话,能达到什么程度就达到什么程度,尽力就行。” 男子沿着墙边仔细地环视着四周,忽然发现了放在架子托盘里的零件。他用手拿着一个零件,认真端详起来。那是某家公司定制的汽车零件样品。 前岛指着架子托盘,做了个用手触摸的动作,然后两手在胸前摆了个叉形。男子见状,马上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对不起,太失礼啦,直接用手去摸金属制品是被禁止的,手上的盐分会导致零件生锈,是吧?”男子慌忙把手中的零件放回了原处。 “怎么样?能请你们帮忙加工吗?” 前岛指了指图纸上的几个部位,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划出3厘米左右的距离。 “啊,果然是这样,或许放宽对这几处的要求,还是可以加工的,你是这个意思吗?”男子做出了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同时点了点头。 “好吧,我今天先把图纸拿回去,等明天改好了再给你拿来。” 前岛点了点头,把图纸交给了那个男子。 但是那个男子在接过图纸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直注视着立在墙边的储气瓶。那里存储着很多种气体。 “事实上,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或许是注意到了前岛的视线,男子竖起了食指说。 前岛俯身向前认真地听。 男子说:“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奇怪。使用这个放电加工机或者电路切割机曾制造出过什么特别的现象吗?”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前岛所能做的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也就是,”男子挥动着右手说,“会不会发生等离子现象什么的?” 前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放电现象和等离子现象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所以我才会问你这样的问题的。” 前岛又在原来的那个工作日志本上写道:“是关于花店路的事故吗?”然后拿给那男子看。 “啊,是这样的。”男子苦笑了一下,然后把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从中掏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我曾经和朋发探讨过那个案件。” 名片上显示这位男子是某名牌大学的物理学副教授。前岛感到了丝紧张。 “因此,在请人做加工的时候,顺便问了些问题,我想这也许能成为我们的一点参考吧。” 前岛点了点头,然后在工作日志本里写下了下面的话:“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东西。” “意思是没有出现过等离子现象吗?” 前岛使劲点了点头。 “这样啊。”男子的表情略显失望。 前岛又写下了下面的文字:“果然是等离子吗?” “我们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前岛摇着头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等离子具有在同一场合容易重复出现的性质,因此如果在那附近还能发生同样的现象的话,那么就肯定是它啦。”男子边说边敲着储气铺的顶部。说完向前岛说了声“打扰你工作了,真抱歉。等我重新研究一下这个加工精密度的问题之后再来”。 “恭候您的光临。”前岛怀着这样的心情低下了头。男子能够把自己当做正常人来对待令他很高兴。 大学物理学副教授举起一只手,推开了百叶窗旁边的大门,离开了。 7 从时田加工站出来的汤川,经过草薙的车之后,警觉地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在确认没有被人看见之后,他才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情况怎么样?”草薙问道。 “不知道,快开车,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怎么没把握啊。”草薙一边说一边发动了汽车。如果还在这里磨蹭而被前岛发现了的话,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了。 “人不一定都是按条理行动的。实际上,与条理相反的情况反而更多。” “这点我明白,我想先问问你,你是怎么注意到那家工厂的?如果你发现了那个怪现象的真相,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觉得与其是我告诉你,还不如你亲自用眼睛去看更好,古人云‘百闻不如一见’嘛!” “装模作样!”草薙不满地咂了咂嘴。 “放心,如果我的分析正确的话,恐怕你近期就可以再次见到那种怪现象了。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把目标锁定在那家工厂的全部经过。”汤川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草薙撇撇嘴,心想:“关子卖得好大啊。” 那天夜幕刚刚降临,汤川就打来了电话,说想和他起去个地方,当然还是那个时田加工站。 时田加工站距离案发现场很近。在离事故现场20米远的地方有个小胡同,从那里向左拐,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这家工厂。胡同入口处的正对面就是这家工厂的窗户。 “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地方。”汤川说。 “不久,就会再次发生那种怪现象的,那时,你一定要进行紧急调查。”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怎么还能发生那样的事隋呢?” 听草薙这么一问,汤川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没什么,为了能让邢种怪现象发生,我设了个局!” “设局?什么局?” “你要是和我一在起的话,就一定会明白的,只是千万不要总提醒自己你是个刑警。” 说完,两个人一起向工厂走去。 就在快要到达工厂的时候,草薙突然藏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工厂里有一个人,就是前几天他走访过的那个不会说话的青年。 “那个人就住在案发现场的附近吗?”两人刚一返回车里,汤川就问。 “特别近。从他家的窗户往左下角看,就可以看到事故现场。” “这样啊!”汤川点点头,打开了车门。 “我们去哪儿?” “不是我们,而是我一个人去,你在的话就麻烦了。”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设局啊。”汤川侧脸笑了一下,下了草薙的车。 草薙一边握紧方向盘一边想,真应该把这个男人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推理的,凭借什么证据敢预言这种怪现象还能再发生。要想弄明白这些,首先只能对他言听计从了。 在汤川作出预言后的第三天,果真在那个发生事故的地方再次出现了那个怪现象。 其情景与第一次案件极其相似:放在自动售货机旁边的瓦楞纸板突然起火。但是这次没有受害者,只有目击者,他就是三天以来一直埋伏在附近的警官草薙.草薙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他意识到这就是上次的怪现象之后,飞速地向那家工厂跑去。进门后他发现,在楼梯上有一个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和怪现象的发生一定有必然的联系。 草薙往回走,回到了上次他去过的那间公寓,正好看到有个男子从二楼的205号房问里走了出来。草薙立刻藏了起来。那个男子恰好朝草薙来的方向走去。草薙在他的后面跟踪,心里很清楚他要去的地方。 男子走进时田加工站,正要隐藏犯罪证据的时候,被草薙喝声制止住。 男子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脸色惨白,两眼血红。 “怎么会是你?”草薙叹了一口气。 站在草薙面前的青年并不是前岛之一,而是金森龙男,他本应该是住在105号房间的。 草薙心想,这肯定是在汤川的预料之外! 8 盛速溶咖啡的杯子依旧没有清洗干净,但是草薙心里想,既然还要继续和这个人打交道,那就先学会忍受这个吧。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是激光。”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时叹了口气。 “准确地说,它是台二氧化碳激光。”汤川点着头说。 “啊?激光也分很多种类吗?” “是啊,具有代表性的是二氧化碳激光、yag激光和玻璃激光。” “我们经常听到激光这个词,但是没有想到它就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们周围。” “它也被应用于cd播放器当中。如果激光的强度能够达到可以将人烧伤的程度的话,或许那场面就像科幻电影里的镜头一样。” “有一种激光枪,但是在工厂里不能使用这种枪,而是使用它的一种替代品。” 在时田加工站里的那台激光装置是一台像拖拉机那么大的箱子状的机器,据说也是这里的厂长从他以前工作的公司里低价购买来的,主要用于切断和熔接钢板。 “为了能够制造出输出功率较大的激光,必须让包含碳酸气在内的激光束以高速度输出,并且一定要保证高压放电能够平稳进行,所以所需装置的规横自然就很大。像拖拉机那么大的激光装置所能切割的钢板,也只是几毫米厚而已。” “在小说里,詹姆斯·邦德曾用手枪大小的激光枪切割装甲车的车身。” “我想就算再过一百年,那也不会实现。”汤川平淡地说。 “那——”草薙抱着胳膊凝视着旧时的羽毛球对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察察到了什么?” “激光。难道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吗?” “啊啊……”汤川半张着嘴说,“我一听到是从青年的后脑开始燃烧,就猜想可能是跟激光有关。不过真正能确定还是因为红线的关系。” “我一直想要问,那条红线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神秘的,它是‘氮-氖’激光。” 听了汤川的回答,草薙显得很扫兴。 “又是激光啊!” “别做出那么不耐烦的表情。你应当很熟悉的,歌手在演唱会上就常常使用激光,它的原理是一样的。” “那它为什么会走那样的线路呢?” 对于激光装置而言,调整激光的线路是非常重要的,要不然就不会输出所需要的功率。起先井不知道激光是从什么方向如何发射出来的,但是在实际调节中,使用高输出功率的激光束是特别危险的,因此,在调节方向的时候只能使用无害的激光,即氮-氖激光。” “就是说,这样一来就能看到红线了?” “据我推理,罪犯为了调节二氧化碳激光的射出路线,可能事先曾经尝试着发射氮-氖激光,我估计在那附近一定应该有个能发射激光的装置,因此我就走去找找看,结果很意外地就发现了那家工厂。我所看见的那间屋子里面,并没有激光设备,但是在那个架子托盘上,却放了一个只能用激光才能切断的零件。实际上,在零件的横断面上,可以看见细小的纹理,并且在那间房子里还保管了要生成激光束所必需的碳酸气、氢气和氮气储气瓶。因此我马上意识到,在其他房间内一定有二氧化碳激光装置。” 从发生事故的t字形路口走大约一个区那么远,然后向左拐,路的尽头就是工厂的所在地。在第二桩案件发生的时候,警察赶到那里时发现,窗户正开着,激光装置就在窗户的正对面。 “不是说激光是按直线传播的吗?” “所以要使用镜子啊。如果从工厂直接射出激光的话,可能会击中第一个拐角处的电线杆或者其他的物体。如果在那里安放表面镀了金的专用镜子来调整位置的话,激光是可以射到t字形路口的,因为金几乎能百分百地反射激光。” “在调节的时候就需要用氮-氖激光吧?” “你说得对。” “那为什么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呢?” “一般来讲,激光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但是,一旦碰上了什么物质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它的反射光。比如,氮-氖激光在遇到粉尘飞舞的情况下,就会呈现出一条红线。女孩看见红线的时候,很可能就是有粉尘或者其他物质飞舞的时候。” “哦!”草薙搔了搔头,一种似懂非懂的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是,另外一名技工才是罪犯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想那个叫前岛的青年一定是罪犯,因为我听你说过,他就住在事故现场附近。” “另外那名技工也住在这栋公寓里。” 这个人就是金森龙男。草薙很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问他们两人的工作单位。 “幸亏前岛把从汤川口中听到的话都转告给了金森,这样我们设的圈套才得以成功。如果有一步走错的话,那么这个处心积虑设的局就毫无意义了。” “但是,我还是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汤川说。 草薙见状突然笑了一下,问:“是想问为什么那两个人会掉换房间吧?” “是啊,本来不是金森住一楼,前岛住二搂吗?而事实竟然是相反的。” “事情是这样的……” 在草薙盘问前岛案发时在哪里的时候,当时前岛指了指床,草薙将其理解为他正待在屋子里。事实上,前岛想说的是他在楼下的房间里。 “为什么这样?难道因为从二楼可以向下看到案发的事故现场,所以作案当天,金森以什么合理的理由借用了前岛的房间?” “不,并非如此。这两人原来也是频繁地换房间的。” “为什么呢?” “这个嘛,这就是这个案件的犯罪动机。”草薙故意慢慢地品着咖啡。他想,有时候为了让人着急,卖卖关于也不错。 “起因是金森参加了志愿者活动,工作内容是把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朗读出来录制成磁带,然后再送给那些视力有问题的人。这并不是一项任何人都能完成的工作,需要经过特殊训练。金森在正式做录制工作之前,专门去学校学习了半年。” “金森的妹妹是一个盲女,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想做这项工作。但是即使经过了专业培训,这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工作。让人吃惊的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专用的机器可以用来录制,据说,大都是使用录制人员自己准备的普通录音机,但是麦克必须是特殊的专用产品。困此,金森自己也只是买了个专用麦克。” “只用麦克……啊!原来如此。”汤川点了一下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每天录音的时候,金森就会借用前岛的音响,所以每当他录音的时候,金森就会待在前岛的屋子里。即使是在金森的房间里看电视,前岛也会插上耳机,为的是防止其他可能造成干扰的任何杂音进入磁带当中。” “此外,金森借用前岛的房间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的房间里有大量的书。实际上,金森目前所灌录的书绝大部分都是前岛的。事情发生当晚,他就在读《火星编年史》这本书。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 “做声音的志愿者工作,这个房间是再理想不过的了。” 听了汤川发表的感想,草薙点了点头。 “这是在那些骑摩托车的家伙没有出现之前的事情。” “那些家伙……”汤川很不愉快地皱了下眉。 金森说由于那些骑摩托车的青年制造的噪声,导致他最近根本无法认真地录音。有时好不容易能录音了,却在关键时到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 “他因此怒火中烧,甚至动了杀意?” “不,他说他并不想杀人,只是想通过点燃塑料桶里的汽油来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但是不巧的是,它前面站了人,而激光又恰好击中他的后脑勺,于是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恐怕这就是山下良介当场毙命的原因。”草薙将医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山下良介倒地之后,激光才像预想的那样点燃了塑料桶,是这样的吗?”汤川轻轻地推了下眼镜,“金森是远距离操控激光装置的吗?” “据说是使用电话!听说激光装置已经可以用电脑来控制了。电话的按键声以某种形式传送到与之相连的电脑中,电脑的程序就会被启动。” 草薙看着工作日志念出这段口供。虽然是他自己念出来的。但是他也还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在前岛的房间里有无线电话的分机,因为他没有电话。对于根本不能说话的前岛而言,电话只不过是个添麻烦的东西。” “所以对金森而言,就无法灵活准确地操作了。或许当他知道有人站在光轴之中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真不幸啊!”草薙感慨地说,“之前是由于噪声而无法认真录音,案件发生之后则由于杀人导致内心不安、声音颤抖,也无法好好录音。” “我体会得到。” “在我把他带到警察局的时候,他说有件事要拜托我,你猜是什么?” “什么?” “给他本童话书让他录音。他说现在觉得自己又能好好录音了。” “哦,录童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汤川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再来一杯速溶咖啡怎么样?” “来一杯吧!”草薙黯然地指了指那个杯子。 第二章 映现 1 藤本孝夫晃着脑袋,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因为他保持同个姿势太久了。他看了看纹丝不动的水面,又看了看旁边的山边昭彦。这小子刚刚打了个大哈欠。 “喂,山边,你肯定被耍了吧,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钓到鲤鱼?” 听他这么一说,山边也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歪起了头。 “真奇怪啊,我的确在齐藤家看到过呀,他家水槽里有鲤鱼,他说就是从这儿钓回去的。” “那肯定是他在别的地方钓的,你被那家伙蒙啦。” “好像是。”山边依然歪着头。 这两个人是中学同学。因为家离得很近,所以他们两个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耍。他们都特别喜欢钓鱼,可能都是受他们父亲的影响吧。 藤本孝夫听山边说,从市区骑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到自然公园的葫芦池塘,就可以钓到鲤鱼了,而这些话,山边又是听年级的同学齐藤浩二说的。 “骗人,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鲤鱼?”藤本孝夫抱怨道。 “听说以前有人在这儿养过鱼,留下了鱼苗,它们长大了就繁殖得更多了。”山边说,“不过也不是总能钓得到,最好是等到秋天,鱼为了过冬大吃特吃的时候,就容易上钩了。”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们好久没钓鱼了,这个星期天特意约好到这个葫芦池塘来钓鱼。 结果与藤本孝夫预料的一样,别说鱼了,就连个像鱼的东西都看不见。孝夫看了看前面,叹口气说:“真是一片凄凉。” 池塘的大小,和他们学校的游泳池差不多。池塘两头宽中间窄,像个葫芦,所以叫葫芦池塘。池塘周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就连当地人也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传说以前这里还有水黾和豉母虫,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挺难想象的。 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泡沫聚苯乙烯和塑料桶之类的垃圾漂浮在水面上,灰色的油膜像要把它们裹住似的到处蔓延。许多建筑用的废料和类似机械零部件的金属也被扔在池塘边。 藤本心想,对那些不走徒步旅游路线、偏偏绕道而来的游人而言,这只不过是个巨大的垃圾场,而对那些低素质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便利的太件垃圾丢弃点。 藤本孝夫拉回了钓鱼线,收起钓鱼竿。 “算了,回去吧!” “真的算了?”山边还是有点恋恋不舍。 “不可能有鱼的,别浪费时间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在家打游戏呢!” “也是啊。” “就是,快回去吧。”藤本站起来收拾东西。 “我好像上当了?” “就是上当了,那是一定的了。” 山边还是念念叨叨地往池塘那边看,藤本嘴里骂他傻瓜。 忽然,山边变了语气:“那,那是什么?” “什么?” “那边,一个发光的东西。它不是已经浮起来了吗?” 藤本顺着山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一个大约30厘米的扁平物体,亮晶晶地漂在水面上。 “好像是个锅什么的,”藤本说,“或许是便利店卖的装面条的锅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是吧……咦,你瞧!它看起来有点怪啊。”山边直起腰,一边拍打牛仔裤屁股后面的灰尘,一边沿着池塘走过去,手里还拿着的钓鱼竿。 藤本一脸扫兴地跟在后面,心想,或许他被人骗了,把朋友带到这样的地方来有点难为情,才说这些奇怪的话来掩饰吧。 靠近那东西的时候,山边突然停下了脚步。它距离水边20厘米左右,和牛奶的纸包装盒漂浮在一起。 山边用钓鱼竿把它钩到自已够得着的地方,但是藤本还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这,是什么?” “好像不是锅。”山边拿起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2 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四个少女,坐在观众席上的草薙不禁瞪大了双眼。无论怎么看,他也无法想象她们只有十三四岁。她们不仅妆化得浓艳,连表情也非常的成人化,还颇有女人味。她们的穿着都很大胆,暴露得已经超过了搞笑的程度。他想,身为警察,即使在闹市上看到这些女孩子,他也绝不会对她们进行说服教育的。 节奏感强劲的音乐响了起来,四个少女开始跳舞。草薙再次被震撼了,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体育馆里。 “这些少年到学校是干什么的?难道还学接客?”草薙小声问坐在旁边的妹妹森下百合。 “这种程度,你就大惊小怪啦!”森下百合盯着舞台,“听说有的少女还把老师诱惑了呢!” “真的吗?” “美砂说的,去年的毕业生里,就有人怀了老师的孩子。” 草薙还没来得及喊“哎呀”,头就开始摇个不停。 今天,妹妹的女儿在文化节上登台演出,妹妹邀他一起来观看。其真实的原因是她想给女儿照相,而她自己不会,所以请草薙来帮忙。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是妹夫临时出差了。 就这样,草薙拿着照相机和妹妹一起来了。 在进入体育馆的时候,他看了海报,感到很吃惊,上面写着“舞蹈选拔赛”,说是站在舞台上表演。他原以为这是戏剧表演。 “呀!下一个就轮到美砂表演啦。” 百合碰了碰草薙的膝盖,草薙赶紧准备好相机。 主持人介绍之后,五个女孩子上台了。草薙透过镜头看着她们,再次目瞪口呆。 她们都穿着鲜红的旗袍,从腰部以下。旗袍就开岔了。会场上满是口哨声。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那样的。”离开体育馆时,百合说。 “妹夫的苦恼是可想而知的了。” “他现在习惯了。以前可没少和女儿吵架。” “深表同情啊!” 妹妹呵呵地笑了。身为母亲,她好像并不反感女儿变得这么成人化。 “我去叫美砂。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吗?谢谢你来照相,我请客,不过这附近都是些家庭小餐馆。” “没关系。” “那你在这里等我吧。” 目送妹妹返回体育馆之后,草薙的目光停在旁边的剑术训练场上,那里贴了一张“神奇物品博物馆”的海报。 他想也许这可以消磨时间,就向入口走去。 他经过那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前台工作人员,走了进去。 展品还真是奇奇怪怪的。有“用甲子园(日本高中棒球联赛决赛球场)的土烧成的砖”,它有几个小圆洞,旁边贴着个说明:在告别赛中失利后,全队悔恨的泪水滴出了这些洞。有一张旧地毯,看起来像是随便在哪儿捡的,旁边有这样的解说:飞天魔毯(只是过了飞行年限而光荣退役)。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可真是浪费时间啊。但当他走到挂在墙上的一件陈列品前时,他停住了脚步。 这是件用石膏做成的人脸,注解是“起死回生的死人面具”。那是一张紧闭双目的男人的脸,额头中央有一个像黑痣样圆圆的、大大的突起。年龄无法判断,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中学生的脸。 它的造型极县逼真,显然不是雕刻出来的。 草薙推测,这是用橡胶或其他什么材料从真人脸上翻模,再浇注石膏凝固而成的。听说最近出现了一种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定型的橡胶。 但是,即便如此——当他凝视这张石膏脸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心中萌生的不安到底是什么。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是一名刑警,在搜查一科负责处理凶杀案件,理所当然地有很多接触尸体的机会,死者的睑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这是他迄兮为止总结出来的经验。死人闭着眼睛与活人闭着眼睛相比,有根本的区别——不是肤色光泽这些物理上的区别,而是面部整体的感觉不同。 墙上挂着的,是用死人的脸翻模制成的面具。 “是这么回事。”草薙心想但同时又觉得,“难道是……” 很难想象中学生会拿真正的死尸的脸来翻制模具。 他心神不宁地看了看其他的展品,然后朝出口走去。他心里对那个死人面具念念不忘。 这时,走进来两个女人,看起来都是三十岁左右。她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草薙,径直向馆内疾步走去。要说是中学生的滑稽展品吸引了她们,这也未免过于迫切了。 她们冲到那个死人面具跟前。 穿套装的女人说:“就是这个。” 穿连衣裙的没有马上作出反应,而是呆呆地站在面具前。这种表情绝对不同寻常,因为草薙发现,她旁边那个穿套装的女人脸色越来越惨白。草薙注意到,穿连衣裙的女人那瘦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真的,这就是?”穿套装的女人问。 穿连衣裙的女人弯下了腰,哽咽着说:“是哥哥,没错,他就是我哥哥。” 穿连衣裙的女人名叫柿本良子,据说在东京一家保险公司工作,穿套装的女人是本校的音乐老师小野田广美。她和柿本良子从中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 “请问小野田广美女士,你看到这张面具后,发现它和柿本进很相似,是吗?”草薙边看记录边确认。 “是的。”小野田广美挺直了腰点点头,“我的丈夫和柿本先生是老朋友,两个人经常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听说柿本先生前些日子失踪了,我们都很担心……” “你看到这个的时候一定很吃惊吧!”草薙用圆珠笔指着桌子上的石膏面具。 “是啊,本来,”小野田广美的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开始觉得不可能,但是实在是太像了,连黑痣的位置也完全一样,所以我必须告诉她。”然后她看了一眼在旁边低着头的柿本良子。 “你觉得他就是你哥哥吗?”草薙问柿本良子。 她小声回答“是”,眼圈又红了起来。 这会儿是在这所中学的会客厅里。刚才草薙发现她们看到那个面具反应很异常,就上前询问她们。果然不出所料,是和一个案件有关联。 事情的起因是,死人面具的脸酷似今年夏天失踪的柿本良子的哥哥柿本进一。 一个消瘦的男人坐在离她们不远的钢管椅子上,他就是创建这间“神奇物品博物馆”的理科俱乐部指导教师林田。 “老师,关于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呢?”草薙指着死人面具问。 林田老师立刻挺直了腰板。 “啊,这个,嗯,关于这些我完全……嗯,这个展览完全是交给学生自己筹办的……嗯,我们要重视学生的自主性嘛。”他的话里充满了推脱的语气,恐怕是在担心承担什么责任。 传来了敲门声。林田站起来,打开了门。 “啊,都在等你呢,快进来吧。” 进屋的是两个男生,一个戴着眼镜,另个额头上长了不少青春痘。像现在的大多数男孩子一样,他们都身材细长。 他俩的名字分别叫山边昭彦和藤本孝夫。戴眼镜的是山边,他手里拿着个四方形的盒子。 “这是你们做的吧?”草薙交替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两个中学生相互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草薙觉得,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脸的形状,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草薙问,“是在模型上灌石膏?” 山边挠了挠头,怯生生地嘀咕,“是我捡来的。” “捡的?” 山边把拿来的箱子打开,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草薙.“这是?”草薙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金属面具。不,确切地讲,是一张与人脸的凸凹恰好相反的面具。孩子们就是用它灌石膏做成那个面具的。 草薙不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金属,它的厚度看起来和装饮料的铝罐差不多。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草薙问。 “在葫芦池塘。”山边说。 “葫芦池塘?” “是自然公园的一个池塘。”藤本在旁边说。 他们俩是在上个星期天捡到这个金属面具的,山边一下就想到可以用它来做石膏而具,结果做出来比预想的还好,于是他们就骄做地拿它来参加展览了。 “还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草薙问。 “好像没有什么了吧。”山边向藤本征求认可,藤本默默地点了点头。 “池塘里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 “就是,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你发现什么了吗?” “可我们并不经常去那个池塘。”山边撅了撅嘴,藤本看起来也不想说什么。 柿本良子在旁边一直用不安的眼光盯着这两个中学生。草薙问她:“听到葫芦池塘,你有什么线索吗?你哥哥经常去那儿散步吗?” “从来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 草薙搓了搓脸,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应该把这个案件归到哪一类,他无从判断。虽然做判断这种事并不是他的责任,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上司报告这桩怪事。 “那么,刑警先生……”林田老师很客气地说,“假如这个面具的原型的确是这位女士的哥哥,那有什么问题吗?” 正当这个貌似怯懦的老师说到这里时,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来啦。”林田打开门向外看。 “请问,柿本小姐在这里吗?” “是我嫂子。”柿本良子叫道。 “请让她进来。”草薙对开门的男子说。 在林田做出反应之前,门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进来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岁,一头长发胡乱地拢在脑后,显然是惊慌先措地跑过来的,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嫂子,这……”柿本良子指着死人面具。 那女人充血的双眼一看到那个面具,立刻就瞪大了。 “和你丈夫——像吗?”草薙本想这么问,但他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女人用右手掩住嘴,发出了呜咽声。 3 研究室的门上一直贴着方位指示板,粘在上面的磁铁表明汤川老师在办公室里。草薙确认之后,举手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 他刚打开门,左边“砰”的一声,好像有人在轻轻敲打什么东西似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救生圈大小的白色烟圈飘在空中,慢慢向他飘来。 “啊!”草薙不禁后退了一步。 又是“砰”的一声,又是一个白色烟圈从那个方向飘出来,还带着一股蚊香味。 当他的眼睛适应这昏暗的房间之后,他看到角落里有个巨大的瓦楞纸箱,箱子正面开了十直径十几厘米的孔,汤川站在旁边,把白大褂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 “这可是欢迎的烟花哦!”汤川边说边敲打瓦楞纸箱后面。 从箱子前面的洞里马上冒出了白色的烟尘,很快形成个圆圈,向草薙飘来。 “什么呀?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草薙一边用手驱散烟圈,一边问。 “不是什么花招,只是在箱子里放了蚊香而己。估计箱子里灌滴满烟的时候,轻轻敲击箱子,就可以产生烟圈,这和你们烟鬼吐烟圈是一个道理嘛。流体可以向我们展示许多有趣的事情。我认为,人世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流体的恶作剧。”汤川按了墙上的开关,昏暗的房间立刻充满了荧光灯的光辉。 “看样子,我这次带来的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你一定会帮忙解决的。”草薙说。 汤川坐在钢丝椅子上。 “你又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了?是幽灵出现了吗?” “感觉太准了。”草薙打开自己带来的运动背包,取出一个透明塑料容器,“这可是亡魂的面具啊!” 看到容器里的金属面具,汤川扬了扬眉。 “让我也开开眼。”他伸出右手。 “铝制的。”汤川刚一拿到面具就说。 “这个,我一看就知道。”草薙哼了哼鼻子。 “是啊,这种事恐怕连小学生也知道。”汤川轻松地说,“那为什么说这是亡魂的面具?” “这可是个奇怪的故事。” 草薙把中学里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物理学副教授靠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后脑勺,闭着眼睛专心地倾听着。 “那么,这个面具的原型,就是那个失踪的男人?” “是,”草薙回答道,“这么想大概是没有错的。” “为什么这点可以确认呢?” “因为发现尸体了。” “尸体?”汤川直起身,“发现了,是什么情况呢?” “在葫芦池塘里发现的。”草薙说。 将尸体打捞上来,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柿本进一的妻子昌代和妹妹良子都确定,面具的原型肯定是柿本进一,不可能有错,于是警察对葫芦池塘展开了搜索,几个小时之后,发现了柿本进一的尸体。 尸体的腐烂特别严重,通过衣物已无法判断其主人是谁,但是,根据牙齿治疗的痕迹,很快断定他就是柿本进一。 “为什么尸体的脸部模型会掉到池塘里呢?”汤川紧锁眉头,“并且是金属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呀。”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用鼻子哼了一声,又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我又不是巫师!当然啦,更不是可以返回到过去的时空旅行者。” “可你能弄清楚这个面具的真面目啊。”草薙拿起那个金属面具,“关于它,我有两点不清楚:第一,它是怎么造出来的?第二,为什么罪犯要造这个东西?” “罪犯?”汤川又皱了皱眉,然后凝视着这个学生时代的老朋友的脸,慢慢点了点头,“怪不得,如果不是他杀,我们搜查一科的大刑警怎么含面无血色呢?” “头盖骨侧部都塌陷了,我们认为是有人拿着很重的钝器用力殴打所致。” “罪犯是男人?” “或者是腕力很大的女人。” “你说过这个面具的主人有妻子,对吧?那个女人有可能吗?真正的罪犯就在身边,并且是个女性,这通常是推理小说的常见答案。” “她身材矮小,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大可能是她。当然啦,我也不打算无条件地把任何人排除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之外。” “要说妻子把丈夫杀了,做个面具留作纪念,又把用来做面具的铝模扔了,这也有点道理吧?” 汤川从草薙手中接过金属面具,重新审视。他虽然说了一些俏皮话,但他的眼神里显出了科学家的本色。 “这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你只要帮我把这个弄明白,我就感激不尽了。”草薙看着汤川说。 “警察们就没有进行鉴定吗?” “我和做鉴定的人谈过了,做了很多尝试。” “例如?” “最先尝试的是,拿着一张同样薄的铝皮往脸上摁。” “真有趣!”汤川呵呵地笑了,“结果如何呢?” “根本不行。” “本来就是嘛!”汤川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要是那样可以造出脸的模型来,蜡像师傅该多省事。” “我们拿着铝皮往脸上摁,甭管多么小心,脸上的肉都会变形,有时候甚至只能弄出个像套着高筒袜的脸那样的模型来,不过我想,或许活人的脸不好弄,死人的脸能行。” “你是说,死后会变得僵硬?”汤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真要用死尸来做实验,也太恶心了,我们用了别的案件的面目复原模型来试,这回,真的做出了一个很相似的东西。” “相似的东西?” “看起来像一张脸的东西……可是怎么也做不出这么完美的模型,”草薙指了指汤川手中的金属面具,“像这么凸凹有致地再现每个细节,做不出来。如果使用铝簿纸那样薄的材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逼真面具是铝皮做的。” “要是铝箔纸做的,形状能保持到现在才怪呢。” “专家的意见是,必须是强大并且完全均等的力量持续施加在铝皮上才能形成如此杰作。” “同感啊!”汤川把金属面具放在桌子上,“关于它的制造方法问题,成了你们破案的一大障碍了?” “是这样的。”草薙点了点头,“怎么样,物理系的汤川老师也束手无策了?” “要是这么轻易地就中了你的激将法,我也太单纯点了吧!”汤川站起来向门边的洗碗池走去,“你要不要喝点咖啡?” “谢了,不要。还不是速溶咖啡。” 你还别瞧不起这速溶咖啡,汤川往依旧没有洗干净的杯子里倒着廉价的咖啡粉,“关于它的制作方法,人们经历了反复的摸索实验,甚至到了厌烦的程度。或许没人知道,最先开发出商品化速溶咖啡的是我们日本人。刚开始是鼓风干燥法,后来麦斯威尔公司开发出喷雾干燥法后,速溶咖啡的品质就大幅度提高了,消费量也随之上涨。20世纪70年代以后,真空冷冻干燥法登场了,成了现在应用最广泛的方法。怎么样,简单的一口速溶咖啡还藏着很深的奥秘呢。” “话虽这么说,但速溶咖啡还是有点……” “有很多看起来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可不简单,在这方面铝制的面具和速溶咖啡一样。”汤川把咖啡倒进杯子用勺子搅了搅,站在那里特别陶醉地闻着咖啡的香味,“真香啊,这就是科学文明的香气啊。” “死人面县上散发出那样的气味了吗?” “当然散发着,还很浓郁呢。” “哦?” “我有两三个问题,”汤川拿着杯子说,“你说的那个葫芦池塘是什么样的?它在哪儿?” “要说是什么样的池塘……”草薙摸了摸下巴,“就在山脚下,是个普通的小池塘,周围杂草丛生,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垃圾,附近有一条徒步旅行的路线,惟一的特征就是脏,那一带已经成了什么自然公园。” “那里能打猎吗?” “打猎?” “有没有猎户拿着猎枪在那一带出没?他们拿的应该不是霰弹枪而是步枪。” “步枪?开玩笑吧!”草薙笑了,“在那么小的山上,根本就不存在必须使用步枪才能猎取的大型动物,也从来没听说过狮子什么时候从动物园跑出来了,况且那里禁止狩猎。” “是这样啊,当然了。”汤川表情严肃地喝着咖啡,看起来,关于步枪的事,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是步枪呢?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尸体的头部是被钝器打伤的。” “我知道,”汤川摇摇另一只没有拿杯子的手,打断了草薙的话,“我并不是在谈死因,而是在考虑面具的制造方法。但是,看起来大概和步枪没有什么关系。” 草薙无奈地看着怪物般的老朋友。真没办法,一与这个男人说话,草薙就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脑筋迟钝的人,现在也是。他为什么说出步枪的话来呢?草薙根本摸不到一点头脑。 “什么时候去看看吧!”汤川突然说,“去那个葫芦池塘。” “随时为您带路。”草薙立刻应答道。 4 与汤川告别之后,草薙约同事小冢一起走访死者柿本进一的家。由于他妻子昌代要彻夜守灵,因此直到昨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仔细向她询问案情。 从公路上了斜坡,往里走,在那片居民区最里面的一座房子就是柿本的家。外面有大门,过了一小段楼梯就是正门,旁边车库的百叶窗也被放了下来。 只有女主人一个人在家,看起来虽然有些疲倦,但头发梳得很漂亮,还化了妆,所以看上去比上次冲进学校的时候年轻了许多。她正处在吊丧期,穿着朴素的黑色衬衫,不过耳朵上却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想必是恰到好处地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把草薙和小冢带进客厅。客厅有八块榻榻米那么大,里面还有一套真皮沙发,墙边的架子上摆了好几个奖杯。从装饰物上可以看出,奖杯好像是在马尔夫比赛中赢得的。 据说,柿本进一是一名牙科医生,直接继承了父亲一手创立的牙科诊所。客厅的墙上贴了很多答谢奖状,可见他的去世对某些患者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 草薙先说了一些守灵辛劳与否的客套话,听了昌代黑着脸做出的回答之后,才切入正题。 “你又回忆起什么新的内容了吗?” 听他这么一问,昌代用右手托起了脸颊,做出了牙疼似的表情。 “自从找到我丈夫的遗体,我就努力回忆,可我真的是什么线索也没有。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你丈夫和葫芦池塘之间有什么关系吗?能回忆起一些什么吗?”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 草薙合上了工作日志本。 “哦,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再确认下。你和你丈夫最后一次接触是在8月18日星期一的早上,对吧?” “对,是的。”昌代立即回答。她并没有看墙上的日历,或许是因为已经被询问过很多次的缘故吧。 “那天,你丈夫和别人约好了打高尔夫,早晨6点就开车出了门,他开的车是——”草薙又看了一眼工作日志,“是黑色的奥迪,对这些内容,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正如你所说的,那天正好也是对门的滨田全家要去伊豆还是什么地方的日子,我记得他家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所以,18日这个日子肯定没记错。”昌代特别流利地回答道。 “然后,嗯,因为你丈夫没有回来,你就向警察求救,请求寻人,这是在第二天的白天吧?” “是的,开始我以为,他打完高尔夫又喝醉了,在哪里过夜了。以前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事。但是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他的任何音讯,我就给和他一起去打高尔夫的朋发家里打电话。他说,我丈夫没有和他一起去打高尔夫。听到他这么说,我就真的担心起来了……” “然后就向警察报案了?” 昌代点头。 “你丈夫早晨出发之后,就一直没有和你联络吗?” “没有。” “那你没有试图和他联系一下吗?你丈夫应该有手机吧?” “晚上我打了很多遍他的手机,就是无法接通。” “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呢?是呼叫铃声一直响,没人接听吗?” “不是,电话里的提示音说,对方不在服务区或者已关机。” “这样啊。” 草薙开始用拇指咔嗒咔嗒地按圆珠笔头,笔尖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缩进去。每当心里焦急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事实上,在柿本进一失踪后的第四天,他开的黑色奥迪就在琦玉县的高速公路旁被发现了。警察在附近展开了搜查,但是没有发现任何能表明柿本进一行踪的线索。而且实质上,警察也没有对此展开什么具体的调查。如果不是大约两个月之后,两个中学生捡到了金属面具,并且想到用它来制造石膏面具,而那个音乐老师又恰好看到这个面具,把它和朋友哥哥的脸联想在一起,或许此案的调查会被搁置至今。 从黑色奥迪车上,发现了柿本进一的高尔夫球袋、运动背包和高尔夫球鞋盒。车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或血迹,并且,根据那时候昌代的证言,似乎车内也没丢什么东西。 葫芦池塘离发现奥迪车的地方很远,或许,罪犯是为了不让警察很快发现尸体,把汽车转移到了远处,故意搅乱警方的搜查视线。 “车还在车库里吗?”草薙问。他觉得还是应该请专家再鉴别一下才放心。 昌代一脸抱歉摇着头说:“车已经被处理掉了。” “啊?” “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开过了,所以心里很不舒服。再说我还不会开车。”她还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草薙想这也是合情理的事,要是留下那部车,看到它就联想到那些伤心事,的确很不舒服。 “夫人,有个问题可能都把你问烦了,可找还是要问一下,你丈夫生前有什么仇人吗?或者说,如果他去世,什么人能得到好处;如果他活着,有什么人会遭受损失吗?这方面有什么线索?”草薙毫无期待地问。 柿本昌代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被问了很多次,但是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啊,或许从我嘴里说出来不恰当,但是我丈夫的确是一个又懦弱又善良的好人。无论你有什么事情求他,他都绝对不会拒绝的,就连别人劝他买马这样的事情,他都不会彻底拒绝。” 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冢警官抬起了头。 “马?是赛马吗?”年轻的警官非常好奇地问。草薙忽然想起,他是个赛马迷。 “是的,虽然我丈夫并不是特别喜欢赛马,但是朋友一个劲儿地劝他买,他就和朋友舍伙买了。” “出手很大吗?”草薙问。 “不清楚。”昌代歪着头,珍珠耳环也跟着摇晃起来,“我没有详细过问这事,大概有一千多万吧,我好像在电话里听他提起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从今年开始的吗?” “嗯,大概是今年春天的事情吧。”昌代把手贴在睑上。 “你知道这个朋友的名字吗?就是和他一起合伙买马的人。” “我知道他叫世罔,应该是我丈夫的病人,是个有点奇怪的人,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他和我丈夫很合得来。”她说这话的时候,轻轻皱了下眉头,或许那人做过什么事给她留下了很坏的印象吧。 “你能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嗯,你先等下。” 昌代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好厉害啊,还买马。”小冢警官小声说,“还是牙医有钱呀!”他摸着右边的脸,仿佛在想象柿本医生给人治牙的样子。 草薙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看了看笔录。他心想哪里有赛马呢? 5 汤川双手插在棉布裤兜里,一直站着,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太过分了,这也……”他仿佛一吐为快地说,“真是重新体会到了道德的沦丧。与其说是愤慨,倒不如说是可悲,来到这里真是……” 草薙站在汤川身边,向葫芦池塘眺望。和打捞尸体的时候一样,各种废料和大件垃圾随处可见,但是将他们的脚绊住的汽车蓄电池却是以前没有的。 “可能做这种事的只有日车人吧,真够害噪的。”草薙说。 “不,不能说这只是日本人的特征。” “何以见得?” “在印度,就曾经有人把从核电站运出来的放射性废料丢到江河里;前苏鞋也曾把这种物质丢到我们日本的海域里。无论科学文明多么发达,如果利用这些文明的人的素质不进步,那么这种现象的出现也就是必然的了。” “只是利用这些文明的人的问题吗?推动这些文明的学者的心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学者们都是很单纯的,如果他们不单纯的话,戏剧般的灵感就不会造访他们了。”汤川冷淡地说,然后朝池塘走去。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草薙鼻子里哼笑了一下,马上去追赶这位学者。 汤川站在池塘的边缘,眺望着整个水面。 “尸体沉在哪里?” “那里。”草薙指着池塘最细的那一带。 “去看看!” 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尸体被打捞出来的地方,堆放了特别多的大件垃圾和金属材料,他们好像都是跟着尸体一起从池底拉出来的,清一色地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土。这是附在上面的池底的泥干燥了的结果。 汤川一直扫视着脚下,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某点上。他蹲下来捡起了一个东西。 “你这么快就发现什么了?”草薙问。 汤川拿在手里的是一块大约三十厘米见方的金属片。草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上次来的时候他发现了好几块。 “好像是哪里的工人丢弃的废料,我们正在努力寻找这些工人呢。” “像是那面具的材料。” “专家也是这么鉴定的,材质完全相同,应该没有错吧。” 汤川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捡起了两张铝片,然后把目光投向附近的草丛。他又捡起了点什么东西,那是一根软电线,裹着一层黑色的膜。 “那根电线是干什么的?”草薙在旁边问。 汤川没有回答,只是在找那根软电线的头。 从黑膜里露出的导线头像是熔化后又凝固了一样,卷成一团。 他顺着软电线往前摸索,一直走到距离池塘几米远的地方。他发现,这根线和一个约一米长的,很轻很细生了锈的铁架子连在一起。 “好像有一根与它一样的软线,和尸体一起被打捞出来的。” 听草薙这么一说,汤川猛地回过头来,差点把眼镜晃掉了。 “在哪儿捡到的?” “不,不应该说是捡的,它有可能是和尸体连在一起的,被鉴别专家们保管起来了。” “能让我看看吗?” “嗯,应该可以吧,我去找他们说一下。” 对于草薙的回答,汤川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还有件事希望你去调查一下。’“什么?” “到气象站去查询一下今年夏天打雷的日期。” “雷?” “如果能知道这一带打雷的日期,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个嘛,去调查的话马上就可以弄清楚。这个案子和雷有什么关系呢?” 汤川再次把目光投向池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什么啊,太不爽了,你到底知道什么了?”草薙问,“还不能断定,等我确定了之后,一定向你讲清楚。” “别故弄玄虚了,就说你现在知道了什么,快说吧。” “很抱歉,作为一名科学家,如果没有经过实验的论证,我从来都不喜欢稀里糊涂地发表自己的言论。” 汤川把三张铝板和那根很脏的电线硬塞给草薙:“走,我们回去吧!” 6 在新宿某栋大楼的一间屋子里,草薙和小冢警官一起约见了世罔宽久。 这家事务所名叫s&r股份有限公司,但是看起来怪怪的。 “我们的主要业务是给客户批发电脑,和软件开发公司之间也有密切的合作,而且我们公司的运营也正在逐步走向正轨……”当被问到公司业务的时候,世罔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他看起来四十出头,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询问到他的工作,他马上就问一答十。但是他的话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一听的地方,让人觉得很肤浅。 事务所被屏风隔开了,看不见里面,看样子也不像还有什么其他的业务员。 他说:“怎么样,警官先生,你们买台电脑吧,今后这方面的知识可是很必要的。”他的话露骨地表现出对草薙他们的轻视和愚弄,怪不得柿本昌代称他是个“奇怪的人”,确寓言之有理。 草薙先问他认不认识柿本进一,世罔突然感伤起来。 “并不是很了解,只是,我的臼齿是让这位医生给治好的。”世罔摸了摸下巴,“他身上发生那种事,真是太悲惨了,我之前从他太太那里得知他失踪了,心里担心他恐怕是牵连到什么事了。都过去两个月了,我就觉得他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呀!这话有点过分啦,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出席他的葬礼了吗?”草薙问。 “没有,正赶上我工作忙,抽不开身,只是发唁电慰问了一下。” “柿本的尸体被发现了,你是听谁说的?” “在报纸上看到的,说在某个中学——还是高中——的文化节上,柿本医生睑的模型被展览出来,警方根据这个发现了他的尸体,然后我就和他的妻子联系了,打听了一下葬礼是在哪里举行。” “怪不得,有时报纸的报道也很及时。” 《中学里真正的死人面具的展示》、《离奇经过的相关者是谁?百思不得其解》、《秋天的神秘事件》……草薙想起了报纸上的那些标题。 “真是不可思议啊,人脸的模型怎么会掉在那种地方呢?”世罔抱着胳膊,歪着头思考,偷偷地用试探的眼神看着草薙,“你们警察关于这点是怎么看的呢?” “正在调查中,那些忙着鉴定的家伙也很烦恼呢。” “这样啊。” “迷信的上司甚至说,或许是冤魂附在铝皮上,变成了这个面具。” 这是在撒谎,事实上,草薙的上司是一个鄙视伪科学的人。 世罔的睑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似乎被草薙的话给震慑了。 “那么,”世罔卷起袖子做出看手表的样子,“今天你们来有什么事吗?只要是我知道的,无论什么我都会说的。” 虽然口吻很亲切,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暗示他并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问一下关于马的事,”草薙说,“就是赛马。你曾经劝柿本医生和你合伙买马吧?” “啊?是这件事啊,”世罔神色怪异地点了点头,“那件事真的挺遗憾的,柿本医生给了我很大的期望,结果却没能如愿。”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没能买成?” “我有内部消息说,能给我介绍特别优秀的良种马,但我在召集合伙人期问把这事给耽误了,结果被别人抢了先,哎,世事难测啊。” “你们和什么中间人商量过吗?” “是的。” “给你添麻烦了。你能够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只是想进行下相关业务上的确认。” “没关系,嗯,我把名片放哪儿了呢?”世罔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了半天,轻轻地咂了咂嘴,“哦哟,我落在家里了,以后我再告诉你们,可以吗?” “好的。小冢警官,你事后主动和世罔先生联系一下吧。” 年轻的刑警马上答应了。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你们好像是在怀疑我吧?”世罔谄笑着问。 “对不起,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你的不愉快,但是从我们的角度出发,无法忽视柿本医生的银行账户上有大笔资金被转移出去的事实。” “大笔资金?” “嗯,一千万!对我们这些普通的工薪族来讲,这可是大笔钱哪。你接受了这张大面额的支票了吗?”草薙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世罔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嗯,啊,是买马的资金。” “好像这张支票被换成了现金,那么这笔资金事后是怎么处理的呢?” “当然是归还啊,还给柿本医生了。” “以什么形式呢?是打到他银行的户头上吗?” “不,是以现金的形式还的,我到他家还给他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时候来着?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我想是在7月末。” “在他接收现盘的时候,变换什么字据了吗?” “在收到他支票的时候,我给他写了一张收条,所以在我还他钱的时候,他把字据还给我了。” “你现在还保留着吗?” “没有,早就毁掉了。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的纪念品。” 说到这里世罔又一次把目光落在手表上,不过这一次好像是故意的,他希望赶快结束谈话。 “好吧,最后还有一个事实性的问题,”草薙在说到“事实性”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你最好能把你从8月18日开始十天之内的活动详细地说一下。” 世罔的脸瞬间变红了,笑容也消失了,眼睛交替地看着两个刑警的脸。 “看来你们真的是在怀疑我啊。” “对不起,但并不只是怀疑你一个人。在我们刑警的眼里,所有的人暂时都是犯罪嫌疑人。” “真希望能早日把我从这个名单里排除掉。”世罔打开了手里的流水日记,“您是说从8月18日开始?” “嗯。” “太好了,我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世罔看着日记说。 “是什么样的证明呢?”草薙问。 那天我正好出去旅行了,去中国玩了两个星期,你看这里不是写着吗?”他打开了日程表的那一页给草薙看。 “是一个人旅行吗?” “怎么会呢,是和客户共四人一起去的。如果你们能答应我不给他们添什么麻烦的话,我就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当然能答应。” “那好,请你们等一下。”世罔站起来消失在屏风后面。 草薙与旁边的小冢刑警互相看了一眼。年轻的刑警轻轻地摇了摇头。 世罔很快就返回来了,手里拿着个a4纸大小的名片夹。 “是从成田出发的吗?”草薙一边抄着名片上的名字和联络方式,一边问。 “是的。” “什么时候出发的呢?” “大概10点左右,但是我在刚过8点的时候就出发击机场了。因为我们约好了8点半集合。” “这样啊。” 草薙在大脑里计算了下时间。柿本进一早晨6点钟从自己家出发,如果世罔在去机场的途中将他杀害,弃尸于葫芦池塘,再把黑色的奥迪车开到琦玉县,然后在刚刚过8点的时候到达成田机场,这可能吗? 几秒钟之后他就断然下了结论:这是不可能的。 7 汤川把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爆米花扔进嘴里,草薙在旁边敲打着钢制的桌子。 “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那个男人可疑,除他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他一口气说完,把速溶咖啡一饮而尽。虽然咖啡里自来水的铁锈味让他难以忍受,但他全然没有工夫抱怨。 “但是对方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啊。”汤川站在窗户的旁边,一边喝咖啡一边说。今天,他特别罕见地打开了窗户。每当风吹进来的时候,遮光的窗帘、白大褂的衣角和他略带茶色的头发都台轻轻地飘动起来。 “你不觉得那很反常吗?恰好在柿本进一失踪的那一天,他就去国外旅行了。” “如果只是偶然的话,那就只能说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没有这个证明,你可能已经把他拘留了吧?” “可我现在还不能那么做。” “到底是什么呢?”汤川拿着杯子,把身体倾向窗外。吸烟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脸上。接着他又把爆米花放在嘴里。 在调查世罔无罪证明的时候,草薙发现他的说辞完全没有问题,和他一起去旅行的公司职员也说,在8月18日上午8点半,他们和世罔在成田机场见了面。要说他中途偷偷回国,这种迹象是不存在的。 但是从动机来看,没有人比世罔更可疑了。 据那个和他联系买马的经纪人说,世罔的确提议过买马,但是并没有谈具体的事情,合伙买马更是头一次听说。 根据对世罔周围人的调查,草薙发现,这个夏天他被好几家金融机构里的欠债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夏天刚过,他便一次性还清了所有债务。草薙推理的结果是,他可能用柿本进一放在他这里的一千万中的一部分来还债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世罔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这一点令警察毫无办法。”你帮我调查那件事了吗?”汤川回过身,“关于雷的事情。” “啊,这事啊,我当然调查过了,”草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但是,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这次的案件和——雷?” “先别说这个,说说你的调查结果吧!” “干吗?连目的都不知道就去调查,真让人反感。”草薙打开了笔记本。“那,先从6月份开始说。” “从8月份开始就行了。”汤川毫无表情地说。 草薙一直盯着朋友的那张由于反光而看不清的脸:“夏天不应该是从6月份开始的吗?” “是的,但是从8月份开始就可以了。”国川好像对朋友的牢骚毫不介意,面无表情地把杯子送到嘴边。 草薙又长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笔记本:“8月份,整个关东地区都打雷了。” “只说东京西部就可以了,就是葫芦池塘所在的东京西部。” 草薙把笔记本扣在桌子上:“那你为什么开始不这么说呢?那样调查起来不是更简单吗?” “对不起,“汤川说,“继续说吧。” 也许草薙真的很生气,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再次打开笔记本:“8月份。在葫芦池塘附近只有12日和17日两天打雷;9月份是16日和——” “停一下……” “这回又怎么了?” “你好像说是17日,确定吗?是8月17日没错吗?” “啊,没错,”草薙看了好几眼笔记本,确认道,“那又怎么样呢?” “嗯,是17日,8月17日,之后再发生落雷现象就是9月16日。” 汤川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左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慢慢地踱着步,右手搔着后脑。 “喂!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能问问吗?”草薙在屋子里来回徘徊,问道。 突然,汤川停下了脚步,挠头的手也停住了,他的眼睛盯着空中,就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他又低声笑了起来。这也太唐突了,一瞬间,草薙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发生奇怪的痉挛了。 “那个人旅行了多少天?”汤川问。 “啊?” “就是你认为很奇怪的那个人,去中国呆了多少天?” “哦,是两周。” “两周!那就是说他回到日本的时候是9月初?” “是的。” “你考虑过他有可能在返回之后作案吗?这样来一直让你困扰的他不在场的证明这个障碍不就消失了吗?” “这点我也想到了,但是以乎不可能。” “是从死者的死后时间来判断的吗?” “嗯。根据专家的判断,从尸体腐烂程度来看,死者最迟也得是在8月25目前后被杀害,9月之后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汤川坐在近处的椅子上上,“你是说9月之后被杀是不可能的,怪不得,他轻轻地摇着肩膀笑了,“原来是这样啊,一定是这么回事。” “什么意思?” 听草薙一问,汤川就翘起了腿,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 “草薙警官,你好像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哦。不对,说是错误有点太严重了,是你掉进罪犯所设的陷阱里去了。” “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点有用的事情吧,”汤川用指尖把眼镜推回了原位,“杀人时间是在8月17日之前。” “啊?” “没错,就是说,受害人在8月18日还活着是谎言。” 8 发现柿本昌代和世罔宽久是共犯的关系,是在两个中学生发现金属面具之后第三周的那个个星期天。世罔被逮捕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准备,当草薙告诉他已经在车库的百叶窗上发现了他的指纹时,他就说出了真相。 “是他提出要杀害我先生的,虽然我不想这么做。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向我先生揭穿我的那件事,没办法,我只好按他说的做了。” 昌代说的“那件事”,就是世罔成胁她的事,他发现昌代和高尔夫俱乐部的教练有私情,就拿这事戚胁她。 “她向她丈夫坦白了在外面乱搞的实情,想要离婚,但是她丈夫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就来找我商量,说,如果我能替她想办法,她就帮我还钱,而且那笔买马的钱也不用还了。我当初真的是想买马才让他付预付款的,一点也没想骗他。那个女人真很啊,我被她利用了。” 根据两个人的供词,实施犯罪的日子是8月16目的深夜。世罔在昌代的带领下偷偷潜人房间,在柿本进一洗澡的时候用铁锤将其打死,在第二天早上将尸体处理掉。世罔用柿本家的奥迪车把尸体运到葫芦池塘,丢弃掉,然后在回来的途中,把奥迪车丢在琦玉县。 问题的关键是第二天。 两个人制造了直到这天早晨柿本进还活着的假象,而这恰恰成了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完美证据——他们准备了一辆同型号的奥迪车,并且让附近的人看到那辆车是从柿本家的车库里开出来的。 这点小伎俩,成了他们的致命伤。 汤川推理出犯罪日期是在8月17日之前,但那时候世罔是从哪里弄到奥迪车的呢?草薙展开了调查。他发现在世罔玩赛马的朋友中,有个人有一辆同一车型的奥迪车,那个人好像和此案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很老实地承认了在8月18日把车借出去的事实。 仔细想想,这个骗局其实很简单,但是由于开始提供怀疑世罔线索的是柿本昌代,所以就没有人想到两个人是共犯。他们早就预见到调查组会把目光锁定到世罔身上,所以就将计就计地把大家完全拉进了他们的骗局之中。 “那你是怎么想到可能是17日以前作案的呢?”草薙的上司问了他好多次。 草薙用手指了指脑袋:“啊,就是缘于这里的不同了。” 草薙被带到门上写着“高电压研究塞”的建筑物前,门上还特别用黄色的字标注着“危险,无关者禁止入内”。看到这些。他已经很害怕了,进入里面一看,更是两腿发软。 好像是把发电站的一部分移到了这间屋子里了,而且电缆线像蛇群似的堆在地板上。 “哎呀,来到这样的地方,我觉得不能随便碰东西啊。”看着前面匆匆行走的汤川的背影,革薙说,“我很怕电,觉得自己很容易触电,虽然实际上并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汤川停下脚步,一下子转过身来。 “不,发生过。” “啊?” “比如说,你看!你旁边的那个小箱子,你觉得它是什么?” 听汤川这么一说,他向旁边看了一下。那里放着一个大号火炉般的金属箱子,上面有两个突起,从模样来看,并不能看出那是个什么样的机器。 “不知道。那是什么?” “电容器。”汤川回答道,“也叫蓄电池。这名字你该听说过吧?” “啊,电容器?我记得在理科的课程上学过。”他一边回答一边想,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讨好的微笑呢? “你试着碰一碰吧,那个突起的旁边。” “没什么事吧?”草薙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或许没事。”汤川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触电的冲击力可能击把人吹跑哟。” 草薙慌忙缩回了手:“开玩笑的吧?” “从原则上讲,这里的电容器都已经处于完全放电状态,但它们如果被长叫间放在这里,就会由于静电作用而慢慢地带电,如果这一组电容器充满了电,以你的身体,或许一会儿都支撑不了。” 草薙飞快地退了回来,汤川赶紧跑到他跟前。 “干什么啊,你可别再让我碰啦。” “别担心,你好好看看,电容器的两个突起已经被电缆擅上了,那样一来,它就根本不会带电。”汤川用鼻子哼笑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在乱糟糟的实验室的正中央,放着个方形水槽,大小和家庭用的浴盆差不多。因为是用透明的丙烯制造的,所以能看出水的存储情况。还有很多东西沉在水里面,从里面还伸出了一根软电线,汤川站在旁边往里看。 “你过来一下!” “你不是又要吓唬我吧?” “可能会让你受惊,但是为了你的工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在汤川的催促之下,草薙向里看去,突然,他“啊”了一声。 他在水里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人体模型的头,像女性,但没有头发。在离她的脸几厘米远的地方,放着上次捡回来的薄铝片,固定着一根软电线,电线头上的塑料膜被剥开了,其中的导线也被割散了。 “这是再现葫芦池塘的状态。”汤川说。 “就是这么造成的?” “就是这么造成的呀。” “怎样才能形成那种金属面具呢?” “现在就演示给你看。” 汤川把水槽里露出来的电线拉出来,把它的一头连到一个明显是手工制造的装置上。这个装置的一部分就是刚才用来吓唬草薙的电容器,这个电容器的个头比那些大得多。 “是个简单的雷电发生装置。”汤川解释道。 “雷电?” “在那儿,有两个相对的电极,是吧?”汤川指了指三米远的地方。 那里有个把两个相距几十厘米的铜球电极固定起来的装置。仔细一看,电极的一端和从水槽里露出来的电线是连在一起的。 “在那里能够发生小规模的雷电。” “那又怎么样呢?” “你在葫芦池塘里不是捡到电线了吗!” “啊?” “那个电线和池塘里的一个铁架子相连,你还记得吗?” “是啊。” “根据你的调要结果,在8月17日,那一带雷雨交加,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巨大的雷落在池塘旁边。” “在那个铁架子上?” “是!”汤川点了点头,“它起到了避雷针的作用。正如你所知道的,雷的本质是电。雷云当中蓄积的电能一股劲地释故到那个铁架子上了。” 草薙点头称是。他虽然是个理科白痴,但是想象下当时的情景也不是什么难事。 “释放到铁架子上的电能会怎么样呢?一般是被地面吸收了。可能有一部分的确是这样,但是铁架子和更容易导电的电线连在一起了,于是,绝大部分的电被释放到池塘中了。”汤川一边说,一边指着有人体模型的水槽。 “然后呢?”草薙催问着下文,他完全能够理解到目前为止汤川所说的一切。 “但是,”汤川说,“如果这个电线不够粗,不足以传导这么多的电能会怎么样呢?” 关于这个问题,草薙想了几秒钟,摇了摇头。 “不知道能怎么样呢?” “我们来做这个实验。”汤川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副眼镜递给草薙.“什么啊?这?” “安全眼镜,没有度数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就糟了,你快戴上吧。” “万一?” “怕有碎片飞出来。” 听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慌忙戴上了眼镜。 “我开始了,”汤川慢慢地向右旋转他旁边那个机器的刻度盘,“现在电容器正在蓄电,你也可以理解为,正在生成雷云。” “万一雷弄错了落到我们旁边……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草薙问道。不用说,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那不可能。” “哦。” “只要我没有接错线。” “啊?”草薙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汤川,惊叫了一声。 “电容器的充电过程完成了。”汤川看着电极说,“现在,两极之间已经生成了几万伏特的电压,将它们隔开的只有‘空间’这个名义上的障碍了。但是,如果电压再增大的话,这种障碍就会被打破。”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草薙发现伴随着激烈的冲击声,两极间产生了闪光,几乎是在同时水槽里也传出了低沉的破裂声。 “怎么回事?” 草薙刚要跑到水槽边看个究竟,被汤川一把拉住了。 “在最后关头,你因为触电而牺牲,这也太傻了吧?” 汤川又进行看几次操作,然后敲了敲草薙的后背:“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两个人来到水池边。草薙往里一看,不禁大喊了一声:“天啊!” “你还满意吧?” 汤川把双手伸到水槽里,从中捞出了女性模型的头。她的脸上紧紧地粘了一层薄铝。汤川小心翼翼地把铝皮揭下来,说:“这是你定做的产品。”说完把它递给了草薙.草薙接过铝皮,仔细端详起来。它非常完美地再现了模特脸部的凹凸形状。 “这里有什么玄机呢?” “冲击波。” “什么?” “由于电能过大,电线的中间熔断了,这是在瞬间发生的,就像保险丝断了那样。” 汤川从水槽里捞出电线。它的前端已经熔化成一个球。草薙觉得这和在葫芦池塘里捡到的电线一模一样。 “一瞬间,在水里产生了巨太的冲击波,它有一种把旁边的物体向外推动的力量,铝片自然会被按到模型的脸上。” “结果,就造出这个来了?”草薙看着金属面具低语道。 “以前,这是一项被人熟知的技术,但是现在,几乎没有人还利用它来制造什么东西了,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实验,真长见识啊!” “真是不可思议啊!” “绝非不可思议,这是必然的结果,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嘛,给人类带来骚动不安的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都是流体的恶作剧。这回的案件也是其中之一。” “不,我所说的不可思议,并不是这个意思,”草薙抬起脸,“如果没有发现那个面具,就根本不可能发现尸体,这样看来,我觉得是柿本进一的怨气形成了面具,或许,你这个讨厌迷信的科学家会认为我在胡言乱语。” 草薙想,汤川一定会嘲笑自己,但汤川并没有那么做,他反而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了的纸,好像是什么的复印件。 ‘你还记得刚开始听到这个关于金属面县的案件的时候,我向你询问步抢的事情吗?我还问你,在葫芦池塘附近能否用步枪狩猎。” ‘啊,我记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实际上,那时候我就猜想,有没有可能是水里的冲击波造出了这个面具。但是我并不知道冲击波产生的原因我怀疑是不是步枪。” “用步枪能制造出那种效果吗?” “向水里发射子弹的时候,同样也可以形成冲击波,但要想达到让金属成型的程度,用手枪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要有步枪的力量。” “哦!”草薙听得有点迷糊了,只是暖昧地点了点头,“那它和我们今天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有种制造金牙套的技术就是利用子弹的冲击波来实现的,这是某大学的研究成果。”汤川把手里拿着的纸递给草薙,“这是那篇论文的复印件。你自己看吧。” “让我看?” “看吧!” 草薙浏览了一下那张复印纸。和他预想的一样,这里面的内容根本就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这都说了些什么?” “你看看论文作者的名字!” “论文作者?” 草薙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下后,看了看标题的旁边,那里并列着三个人的名字。当他看到第三个名字时,“啊”地惊呼起来。 那是柿本进一。 “听说死者在学生时代就研究利用冲击波成型的课题,”汤川打趣地说,“当他成了尸体被遗弃于池塘之后,灵魂回想起自己研究过的技术,就造出了那个金属面具。这个故事情节怎么样?” 草薙刹那间懵了,然后又笑了起来,回头看了看物理学家。 “科学家不是不相信那些神灵鬼怪吗?” “就算是科学家,有时候也会开玩笑的啊。” 汤川向出口大步走去,任凭白大褂的衣角随风飘动。 第三章 坏死 1 男子像享受余味似的一直摸着聪美的大腿。聪美若无其事地甩掉了他的手,用搭在椅子上的浴巾裹住了身体。她坐在镜子前面,从包里掏出木梳,开始梳头。纠结到一起的头发传出了被拉断的声音。 男子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去取桌上的香烟,拿一支叼在嘴里,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了。他是一个喜欢用便宜货的吝啬鬼,这一点,聪美刚开始和他交往时就知道了。 “上次的事,你考虑好了吗?”他把两个枕头摞在一起靠在上面问。 “什么啊?”她梳着头发。 “你忘了?就是同居那件事。” “哦。”她当然不是忘记了,她只是想回避这个话题,“如果我们那样,你的孩子能保持沉默吗?” “没关系,那小子也是大人了,而且最近很少回家。自从我老婆死后,他就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他从不说三道四。” “是吗?” “喂!聪美。”男子把香烟放到烟灰缸里,在床上前匐着靠了过来,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就和我一起住吧!我每次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钟,也想永远不离开你。” “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但是……” “那就好办了,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还有上次你借我的钱也一笔勾销了,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去?” “嗯,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呀!啊?难道你……男子紧紧地抓住聪美的双肩,“你还有别的男人?” “没有!”聪美对着镜子中那张脸笑了一下。 “说真的。如果你又有了别的男人想和我分手……” “那就把钱还给你——我知道啦。我一直很感擞你的思情,我不会背叛你的。” “求求你,就答应我吧,我这种男人,一生气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做出了掐住她脖子的手势。 内藤聪美在向杉密集的居民区的一栋两层公寓里租了间房。她住在二楼的最前端,房屋布局是一室一厅。 在她上楼的时候,停车场的阴暗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聪美!”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黑暗处的是田上升一。 “吓死我了,你干吗站在这儿啊?” “在等我亲爱的聪美啊!” 田上的口吻依旧那么暖昧,让聪美很反感。 “别总随便来找我!有什么事,上班再说吧。” “但是……”田上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 “今天你不是说下班之后和我在小卖部见面吗?” “啊,”聪美用手掩住嘴,“有这回事吗?” “早晨你说的。” “对不起,我忘了。” “没关系……你一会儿能陪陪我吗?喝杯茶什么的?” “一会儿?明天行吗?我已经很累了。” “就一会儿。” 田上的眼神像在倾诉着什么,这让聪美很郁闷,但是她心里的确也有让他白白等候的内疯感。她还记得自己欠这个人钱呢。 “真的只是一会儿吗?”她问。 两个人进了车站前面的咖啡店,田上点了咖啡,聪美点了百威啤酒和薯条。 “快说啊,我真的很累。”她语气很生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咬着薯条。 田上喝了口咖啡,直了直腰。 “希望你接受这个。” 他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 “你可以打开看看啊!” 聪美心想真麻烦啊。她拿过盘子,拆开包装,看到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我自己做的,趁班长不注意的时候。”田上高兴地说。 “哎呀,好精巧啊。” 戒指上装饰着小花朵和叶子的图案,聪美心想,如此俗气的设计也只能讨那些小姑娘的欢心。 “你了解我的心意吧?”田上说,“我希望你和我起回新泻,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 聪美白了他一眼,打开包,拿出一盒万宝路,她早就听过这段台词了,没有丝毫的惊奇。 “回到新泻又能怎么样呢?” “我老宅在那里,我爸说,马上就要让我继承家产了。” 他用了“老宅”这种老掉牙的说法,还真和他这个人相配!聪美觉得很有趣,他应该只有二十五岁。 ‘我应该已经拒绝你好几次了吧?我目前还没有和谁结婚的打算。” “你别说这样的话,认真考虑一下吧!”我绝对会给你带来幸福的。为了聪美小姐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田上仿佛祈祷似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为什么自己身边的男人都是这样呢?聪美变得很郁闷。这个田上也真是,只发生过一次肉体关系就认定自己是他的女人了。 但是这个男子还是很容易甩掉的,真正麻烦的是那个人啊。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聪美眼前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脸。 “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田上问。 “什么别的理由?”聪美侧过脸来,吐了个烟圈。 “就是不能结婚的理由啊。” “这个啊……”她刚要说没有,马上就把嘴闭上了,烟灰掉到了烟灰缸里,“是这样的,也不能说没有。” “是什么事情呢?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吩咐。”田上把身体向前探去。 看到他如此认真的表情,聪美突然想戏弄他一下。 “那么,为我杀个人吧!” “啊?” 有个男人总是纠缠我。要想和他断绝关系,就一定要还他钱,但是那笔钱我是无论如何都还不起的。如果不和这个人了断,我就无法考虑结婚的事。” “这……”不出聪美所料,男子的脸变得煞白。 聪美忍不住笑出声来。 “开玩笑啦,我才不会想到杀人的事呢。” 田上僵硬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真的是开玩笑吗?” “是啊,我还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聪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聪美返回公寓时,已经午夜1点多了。 和田上分别之后,她的心情变得乱糟糟的,于是一个人去喝酒。她在吧台边一坐。就不断有男人上来搭讪,可是他们的衣着都透着一股穷酸气。 她倒在床上,旁边的衣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名牌时装,都怪它们啊,它们就是把她拉入今天这种窘境的罪魁裾首。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拿起话筒。 “喂,喂,是我。”听得出是田上的声音。 “啊你还有什么事?” “嗯,那个……”田上支吾起来。 “什么?我很困了,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啊,对不起,那个,刚才你说的那件事,真的是开玩笑吗?” “什么?”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如果那个男人真的让你很烦,那就杀了他吧!” “……你有什么办法?” “如果,真想杀他的话,我有个好办法。” “好办法?” “嗯,看起来绝对是因病死亡的,即使警察认定是他杀,他们也绝对找不到任何线索。” “真的吗?” “所以,如果聪美你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晚安,别耍我了。”她挂断了电话。 2 高崎纪之大约过了五个月之后,才回到自己江东地区的家。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还是第一次回来。即使在给母亲做法事让他回来的时候,他也借口说大学的学习太忙而敷衍了事。对此只是高中毕业的父亲丝毫没有一句怨言。 纪之对父亲邦夫恨之入骨,因为只要老婆孩子花他一分钱,他就会喋喋不休,可他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乱花钱却从来不心疼。 每当妻子责备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说:“真烦人,你以为这钱都是谁赚的啊!” 邦夫一生中最大的骄傲,就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独立经营了一家超市。 纪之觉得母亲之所以死得那么早,全是团为嫁了这么个臭男人!连这次安葬妻子,邦夫也是尽可能地少花钱。 纪之现在把户口落在了吉祥寺的一所大学里,虽然离家很近,回去艰方便,但他还是一个人住在学生公离里,因为他觉得。每天和父亲见面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邦夫每月给他的生活费,交了房租后就所剩无几了,幸好这两年多来他一直在做兼职。 既然有一个如此吝啬的父亲,那么他这次回家来当然就不是为了要钱。他回来只是为了取几张光盘片。 溜进大门时,他看了看手表,刚过下午两点。平时这个时候,父亲应该不在家。 他拿钥匙开正门的时候,钥匙拧不动了,他试着拧门把手,门很顺利地开了。他咂了下舌头,暗想:怎么回事?难道爸爸回来了? 下次再回来的话太麻烦,所以他还是迈步进去了。他注意倾听周围的动静,想推测出父亲此时在哪间屋子里,但他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上了楼梯,来到自己在二楼的房间,他把需要的东西都放进手边的纸袋里。他想,要是幸运的话,自己不用和父亲见面就能顺利拿走东西。 他塞好东西,悄悄下了楼。屋子里此时不像是有人。 经过走廊时,他不经意地朝半开着门的冼手间里望了一下。这里是浴室的更衣室,洗衣机上面的筐里放着些衣服,好像是邦夫的。 纪之歪了一下嘴角:白天泡澡,还真悠闲! 他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想就这样悄悄离开,于是蹑手蹑脚地向正门走去。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纪之急忙穿上鞋。 为了防止洗浴期间有电话来,洗手间的墙壁上安了一部无绳电话分机。 没有人接电话,电话铃一直响个不停。 纪之回头看了看浴室,心想,他不应该听不到电话铃声啊!那就是说他既不在浴室里也不在家里。 纪之脱下鞋回到走廊,打开无人接听的电话留言,里面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是00不动产的森本,前几天我们说的那件事,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以后再和你联系。”之后是“叮”的一声电子音。 纪之向浴室里看去,发现灯还亮着。 放在筐里的衣服是邦夫的,没错,那件没品位的粉色衬衫也很眼熟。 他看了一眼脚底下,发现有只手套掉在了地上。那是一只很脏的工作手套。纪之叉歪了下头。他知道,父亲所从事的工作根本接触不到机械油什么的。 他推开浴室门的时候,看到邦夫正躺在细长的浴盆当中,两腿伸直,双手故在身体两侧,头靠在浴盆的边缘上,身体很不自然地弯曲着。 纪之赶紧关上门,摘下无绳电话机,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但并不是因为恐惧或者受打击。 充斥他头脑的只有一个念头:梦寐以求的好事终于在现实中出现啦! 3 鞋底摩擦体育馆地板发出“吱吱”的声音,有时候也会发出“咚咚”声。那种向前迈步的声音令草薙特别怀念。 正在进行的是双打比赛。汤川所在的一队正在发球,球刚好过网,恰巧落在得分线前面。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发球!对方把球用力打回来,汤川的搭档从后面解围,然后又是几个漂亮的对打,突然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球飞到了汤川前面。 他敏捷地挥了一下球拍,羽毛球在一瞬间落到了对手前面,对方愣在那里一动没动。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了,两队球员微奖着握握手。汤川走上来的时候,草薙轻轻地扬了扬手。 “真不愧是你啊,水平一点儿也没下降。我想你会用一个扣杀来决胜,没想到却是切球……” “是扣杀,我打的是扣杀球。” “啊?但是……” “看这个,”汤川把拿在手里的球拍递给草薙.草薙发现球拍中间断了根弦,“刚才球恰好打在断弦的地方。你看着像切球,实际上……过去那个有名的选手如今也不行啦。” 草薙眉头紧蹙,自己也挥了两三下球拍,感触颇深啊。 “偶尔打一下羽毛球不好吗?在警察的练功场里总练习柔道和剑术多无聊啊。”汤川一边用毛巾擦身体,一边说。 “警察的格斗训练,可不能和你这物理系副教授的一时娱乐相提并论。不过也好,下次你当我的对手,咱们一起打打球。今天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 “从你脸上看得出,你又被什么麻烦烦缠住了。” “嗯,要说麻烦,的确也很麻烦。” “所以你又来找我商量,对吧?” “不,我这回想找你也没办法,这和你的研究领域不同。” “领域不同?” “嗯,怎么说呢,我想,这次的案件和医学有关。”草薙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本案死者的。” “要说什么是安乐的死亡方式,或许,泡澡的时候死去便是其中之一。但选择在卫生间内,我觉得这是他整个不幸人生的缩影。” “看到照片里的尸体,你注意到什么了吗?” “是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外伤……胸上这颗像痣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草薙重新端详了一下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具尸体浸泡在浴盆里的景象。死者名叫高崎邦夫,家住江东区,是一家超市的店主。 首先发现死者的是他的儿子,但他没有马上联络警方,而是先给熟悉的医生打电话,请他到家里来。也就是说,那时候他的儿子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他杀。 高崎邦夫的心脏不好,知道这件事的医生说,在他接到通知的时侯,就猜想,或许是心脏病发作了。但是当他看到尸体的时候,他觉得很奇怪,于是马上报了警。 辖区内的警察前去侦察,搞不滑楚这种奇怪的死亡到底是怎样造成的。是疾病,还是他杀?他们的负责人马上又和草薙所在的厅联络了。 厅里马上派出刑警和几名搜查员,草薙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警官们有什么高见呢?”汤川意味深长地问。 “首次遇见这种尸体——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呵!”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死者在洗澡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导致猝死,因为没有格斗的痕迹,这种解释也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但是的确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胸部这颗痣。”草薙手指着照片说。 在高崎邦夫胸部的右侧,有个直径约十厘米的痣,呈灰色,看起来并不像烧伤或者内出血后的淤痕。他儿于证实说,这个地方以前没有什么痣。 “解剖的结果更让大家吃惊。” “什么结果?别委关子了,快告诉我。” “灰色部位的细胞已经完全坏死了。” “坏死?” “当然了,人死以后皮肤的细胞会马上死掉,但是在有痣的部分,细胞的坏死并不属于这种类型,我觉得它们好像是在瞬间被破坏掉的。” “瞬间?!”汤川把擦完身体的毛巾塞进运动背包里,“有这种症病吗?” “负责解剖的医生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过。” “是不是使用了什么药物?” “尸体被检查了很多次,没有发现药物,但也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药物。假如没有这颗痣,死者一定就是死于心脏麻痹。” “要想人为地导致心脏麻痹,也不是没有办法。“汤川嘟囔着。 “你是说触电吧?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方法就是把连接电线和插座的插排放到浴盘里,但是这种方法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了解得不是很详细,但这好像和电流的路径有关。” “两个电极之间距离最短,电流密度最大,要真用电来杀他,就必须把电极放在心脏两侧。” “但是专家们又说,即使是触电而死,也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痣。” “你又一筹莫展了吧?”汤川笑着说。 “所以想调节一下心情,来找你啊!” “不管你为什么来,我也还是这张脸。” “你一会儿还有约会吗?没有的话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我随便啊,倒是你方便吗?发生了那么棘手的案件。” “还不确定是否算案件呢,所以没什么的。”草薙说。 两人来到了学生时代打完羽毛球后经常去的那家酒馆。老板娘还依稀记得草薙的模样,说很想念他。听说他现在是刑警了。她显得不可思议地说:“你着起来那么温柔哦,工作和外表点也不匹配啊。” 叙了一番旧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刚才说的奇怪死尸的问题上。 “那个超市老板有什么导致他杀的动机吗?”汤川边往嘴里送生鱼片边问。 “据他儿子讲。他被嫉恨的可能性很大。他从小白手起家,最后拥有了这样一家超市,所以在金钱上极其吝啬。但是,他儿子并不知道什么具体的事情。”草薙回答之后,开始咬柳叶鱼的头。 “除了这个谜般的死因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算是奇怪的地方。根据死亡时间推测,案发时间大概是在发现尸体的前天的午夜10点到凌晨1点,这是正常的洗澡时间。屋子里没有遭抢劫的迹象,也没有厮打的痕迹。但有一点令人费解,正门居然没有锁。死者高崎邦夫的妻子在五个月前刚去世,从那以后他一直独居,按常理推测,他洗澡前应该锁好门才对。他儿子也说,他在这方面一直是很认真谨慎的。” “也许恰巧那天忘记了呢?” “也有道理。”草薙点了点头,喝了口啤酒。 汤川边往草薙的杯子里倒啤酒,一边哧哧地笑起来。 “干吗?怎么了?这么讨厌。”草薙说。 “啊,对不起,我在想,从这种情形来看,如果有貌似嫌疑的人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草薙给汤川倒酒。 “你不是连杀人方法都没搞清楚嘛,无从下手啊。如果那个嫌疑人说‘好吧,警察大人,如果你说是我杀的,那你就告诉我,我是怎么杀死他的?’你该怎么办呢?” 听到汤川这个半带嘲讽的问题,草薙皱起了眉。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才不打算回调查室去插手呢!” “啊,这是明智之举啊!” 两个人喝光了四瓶啤酒,起身离开了。在走出店门的时候,草薙看了看手表,刚过9点钟。 “我们换一家接着喝,怎么样?”草薙说,“偶尔去去银座也不错哦!” “也不错?你发临时奖金了吗?” “在银座有一个死者高崎经常去的店,我想去看看。” 在高崎家的邮筒里,有那家店寄来的信封,信封里是账单。他儿子纪之断言:“那么吝啬的父亲,如果只是喝酒的话,不可能花那么多钱。”这么说来,很可能在那家店里有让他着迷的小姐。 “我刚想说,要是你请客我就去。”汤川开始找上衣口袋里的钱包,“偶尔在应酬上浪费点钱也没什么,何况我们都还没有令人麻烦的家庭。” “真该早点组建个值得守护的家庭啊……”草薙轻轻拍了拍汤川的后背。 4 店的名字叫“离奇”,内部装修得很高雅,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在微微昏暗的灯光下,并排放着很多张桌子。 两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朝他们的桌子走来,问:“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是高崎先生推荐我们来的。”草薙一边用手巾擦手,一边说,“高崎经常来吧?” “啊?高崎?”女孩睁大了眼睛有点吃惊地问。 “就是那个开超市的高崎啊。” “啊?”女孩交替看了看草薙和汤川的脸,然后把身子靠前小声地对草薙说:“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高崎先生,高崎先生他……”女孩小心地环颇了下四周,接着说,“死了。” “啊?”草薙故意很夸张地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就在两三天前,” “我完全不知道啊。喂,你知道吗?”草薙做戏般地问汤川。 “头一次听说。”汤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怎么死的?是生病吗?”草薙问那女招待。 “这个还不清楚,听说是心脏麻痹吧,好像是他儿子发现的,说是在家洗澡的时候死的。” “你知道得还挺详细啊!” “是报纸上报道的,我们老板娘特别惊奇地拿给我们看。 “哎呀!” 草薙也知道在发现尸体后第二天的早报上,刊载了关于高崎邦夫离奇死亡的报道。 “你们和高崎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酒肉朋友而已啦。但是连他死了我们都不知道,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吧。”草薙说完这些话,喝了口加水威士忌。 “你是做什么的?” “我的工作?普通的工薪族呗。他可不一样啊,人家是帝都大学物理研究所的年轻副教授,将来肯定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 听到他这么介绍汤川,女孩们不禁“哇嚷”地惊叹起来。 “好厉害啊!” “没什么厉害的。”汤川很冷淡地说,“我可成不了什么诺贝尔奖候选人。” “别谦虚了,你不如给她们看看你的名片吧!”草薙说,“如果她们不信的话,多遗憾啊。” 这是让他帮忙麻痹这些女孩的暗号。汤川察觉到这点之后,勉勉强强地把名片递给了女孩们。 “好厉害啊!物理学院第十三研究室,那里研究什么啊?” “相对论和达尔文的进化论。也对牛顿理论进行展开性研究。” “啊?那是什么呢?听起来好复杂啊!” “它们对一般人而言,如粪便一般毫无意义。”汤川表情并不幽默地说道,然后把加水威士忌送到了嘴边。 “高畸来的时候,是你陪他吗?”草薙问其中一个女孩。 “曾经在一起过,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和聪美在一起。他很喜欢她。” “哪个女孩?” “椅子上穿黑衣服的那个。” 顺着她说的方向望去,有个穿黑色迷你套裙的女孩正在陪别的客人。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笔直的秀发直垂到肩膀。 “一会儿,你能帮忙把她叫过来吗?” “好啊!” 为了放松聪美的警惕,草薙和她也重复了刚才的对话,最后还成功地打听出聪美原来就是她的真名,并且汉字写法就是聪美。 “可惜啊,真是世事无常啊。那么健康的高崎兄居然在洗澡的时候猝死了。”草薙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我也吓了一跳。”聪美回答说。 “你也是通过报纸知道的?” “是啊。” “哦,真让人震惊。” “啊,真难以置信。”聪美徽微撅着嘴说道。 从她说话的样子和她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懒洋洋的人。她化的妆很浓,现在无法看清她的神情。草薙想,要是在白天,很多男人都会被这种样子强烈地吸引住。但是和罪犯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经验告诉他这种女人不一定任何时候都是这般慢悠悠的。 草薙仔细观察了聪美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烟的样子。她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都戴着戒指。 “小姐,你白天都做什么呢?”汤川突然从旁边问道。 “啊,白天啊?” “你一定还有别的工作吧?” 或许是由于汤川的问题里有不容分说的意味,聪美点了点头。 “你是做什么的?”草薙也问,“是普通的白领吗?” “是啊。” “你所在的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呢?”汤川问,“制造业,也就是工厂吧?” 聪美惊异地眨巴着眼睛:“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物理学的基本常识。” 听了汤川的回答,就在聪美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然后,她说了声“告辞”,就离开了座位。 草薙立刻用手绢把她刚才放在桌上的一次性打火机拿起来。上面还印着“离奇”这家店的名字。 “在案发现场还发现死者之外其他人的指纹了吗?”汤川好像明白了草薙的目的,询句道。 “有几个。”草薙一边回答,一边把用手绢包好的打火机揣到怀里,“即使是他杀,现在的罪犯也不会愚蠢到留下指纹的地步,所以根本没用。” “如此踏实的努力有时候会结出硕果的。” “真是那样就好啦!那你先说说,”草薙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知道她是在工厂里上班呢?” “我觉得,她不是在公司工作就是在工厂工作。她的工作地点应该是在工厂里面。她好像不是作业人员,只是做现场工作的。” “那么,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呢?” “是看她的头型。虽然是直发,但是有道很不自然的弯,这很可能是帽子的压痕。在单位内部必须戴帽子的行业很可能是制造业。” “电梯小姐不是也要戴帽子吗?前台小姐不也是吗?” “但是在问她是否是普通白领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还有一点就是,在她的头发上粘了些细小的金属粉末,证明她的工作地点粉尘很多。这也是女孩子的苦恼之一。” 草薙认真地凝视着这位物理学家的脸。 “你观察得真仔细啊,虽然表面上看你对女人井不感兴趣。”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是不会观察的。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不就是调查她吗?” “那倒是。我希望你也能顺便告诉我为什么她不是现场作业人员?” “这个最简单啦,她指甲太长啦,而且又没安假指甲,这怎么能从事现场作业呢?” “言之有理。” 提起“现场作业”这个词,草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高崎纪之家的卫生问里发现了陌生的工作手套,要是在工厂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使用工作手套的机会的。 聪美又返回来了,说了声“刚才真抱歉”重新坐到座位上。 “你在什么岗位上呢?”草薙试探着问。 “我吗?嗯,普通的岗位啦,我是做会计的。” “哦。” 草薙看了眼汤川。汤川怕被聪美察觉,用很小的动作摇了摇头,眼神里告诉他,她在撒谎。 接着又喝了两三杯加水威士忌,草薙他们就起身离开了。买单的费用大约是普通酒吧的五倍。 聪美把他们送到酒吧门外,恰好有出租车经过。 “做女招待也是个累人的工作啊。”坐进车里的汤川说。 “但是,薪水很高。” “这当中也有很多古怪的客人吧?”汤川回头说,“比如也有那样的男人。” “啊?”草薙也向后面看去,一个年轻男子好像正要和聪美说些什么,但聪美显得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那男子躲在酒吧旁边,”汤川说,“可能是很喜欢她,一直在等她出来。” “看起来不像是她的客人。” “嗯,也不像是男朋友。” 出租车拐了个弯,看不到两个人的身影了。 5 刚刚送走了认识高崎的两个客人,田上升一马上就出现了,这让聪美吓了一跳。她本想尽可能不让他发现,偷偷躲进电梯里,但还是不巧被他叫住了。 “聪美……”他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在单位里也没有机会见到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个……以前有一次我……” “你跟踩我?” 田上轻轻点了点头。聪美把头扭到一旁,表示根本不相信。 “我想把这个交给你。”他拿出一个小口袋。 “什么?这是……”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好,那我一会儿看。你没别的事了吧?”聪美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打算离开。要是在这个地方被其他客人看见,不知会被怎么议论呢。 “喂,你等一下。”田上又把她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 尽管她故意做出很厌烦的表情回过头来,他还是走到她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看来那件事做得挺漂亮啊。” “那件事?”聪美眉头紧皱,“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件事啊,我已经在报纸上读到了。”田上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片,在聪美面前打开。 这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超市店主在浴室内离奇死亡”的标题映入聪美的眼帘。 “等一下,等一下,你等一下。” 聪美快速从他手里夺过报纸,推着他的背一起躲到旁边楼梯的背阴处。 “别开玩笑了,我和那件事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把报纸撕成了碎片。 “你不是说让我把那个东西借给你吗?我还特意把它送到你家了。” 还没等田上说完,聪美就开始摇头。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还钱,所以才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对你说的那个东西也有了兴趣。但是事后我冷静地想了想,就改变主意。我不能去做那么愚蠢的事情。” “真的吗?”田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我看了报道之后,一直坚信是你做的。” “不是啊,我想要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且我昨天就把那个东西用快递寄回你那里了。” “这我知道。我是今天收到的。但是聪美!你把它从箱子里拿出来过,这是事实吧?它捆绑的方式和原来不一样了,里面的劳动手套也少了一只。” “劳动手套?”聪美惊了一下。 “就是在工厂里用的那个。” 聪美紧张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咬下嘴唇,但是在田上面前,她努力地保持着平静。 “我挺好奇的,就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可能是那个时候手套掉出来了。应该还在我屋子里,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没关系的,手套无所谓。原来是这样啊。开始我一直以为定是你戴它了。案发现场也是在浴室,皮肤也发生了坏死,这些都和我预想的一样……” “我都说不是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啊!”聪美一口气说完。 田上突然变得很怯懦:“不是的话就算了。” 这时侯,旁边的电梯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小姐和客人。 “那么,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说完这话,聪美很快闪进了电梯,接了关闭的按钮。 很快,两扇门隔断了田上恋恋不舍的目光。 聪美一直用手抱住胸口。她心有余悸,无法平静下来。 让田上升一把那么不起眼的新闻报道和自己联系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失策了,其实这件事能登报本身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利用那个来杀人,史无前例,因此绝对不会被怀疑是他杀。”在向田上借那个东西的时候,他是这么打保票的。他还说只会被认为是心脏麻痹,这才促使她下定决心行动。 如果是单纯的心脏麻痹,就不会上报纸了,田上也就不会知道她到底做没做。如果事后她再一口咬定没有用那个东西,那么就不会被田上抓到什么把柄——这是聪美的如意算盘。 她又努力重新打起精神。虽然多少有点危险,但是怎么说也好像是把田上给蒙混过去了。况且他也没有用那个东西杀过人,不可能准确地知道尸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她回忆起杀死高崎邦夫的情景。不可思议的是她现在既不感到恐惧,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倒是那种觉得自己干得好的成就感充斥着她的心。 身体泡在浴室里的高崎邦夫,看到她拿着那个东西走进浴室,根本没有产生疑心。因为她事先向他介绍说,它是在洗澡时使用的健身器具。当她把这个靠近高崎胸部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想到数秒钟之后,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死后的他依然面带笑容就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她想,或许没有比这个更舒服的死法了,田上真是借了个好东西给她。 从电梯上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还拿着那个纸袋子,就是刚才田上给她的那个。进店之前她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皱了下眉头。那里面是一个手工制作的胸针。 6 从“离奇”酒吧回来的第二天下午4点多,草薙一个人走访了新座市的东西电机厂,因为他已经调查出那是她白天工作的单位。 草薙在正门处进行了外来人员登记,然后借用那里的电话,打给聪美所在试制部的试制科。在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说想了解一下贵单位的情况,要和单位的人谈一下。科长一听这话马上紧张起来:“我们单位发生什么事了?” “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们单位牵扯上什么案件了,只是有些事想和你们聊聊,也许这么说更恰当吧。有谁能抽出点时间吗?可能现在大家都很忙吧?”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谁合适呢?男职工可以吗?” “当然。”草薙回答道。虽然他心里想打听聪没的事情还是找女职工更好,但是万一是聪美本人来的话就糟糕了。 “那我就找人去了。”说完科长挂断了电话。 大约在门卫室等了五分钟,一个四十多岁的矮个男子蹒跚着走了过来。他自我介绍是小野寺,该车间的班长。和草薙料想的一样,在作业现场最容易抽出时间的好像也只有班长了。 “那么,我应该说点什么呢?”小野寺隔着工作帽挠着头,或许是由于无缘无故和刑警会面有些不知所措吧。 “想谈一下关于车间的情况,”草薙表情和蔼地说,“比如说你们的工作内容、这里的工人什么的。” “啊,这样啊,”听到这话,班长用手摸了一下脖子,“那你还是先到我们的作业现场来看看吧。” “这么做合适吗?” “嗯,这是允许的,不过首先你要把这两样东西武装上。”小野寺拿出了一个印有“参观者”字样的帽子和一个没有度数的眼镜。 他说试制部在工厂里面。所谓试制部,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就是制造零件或者产品的试制品的部门。小野寺所在的试制科,主要负责生产电气零件试制品。 “啊,对了,你看这个眼熟吗?” 在去工厂的途中,草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高崎纪之在洗手间捡到的那只工作手套。 “这个工作手套吗?”小野寺目不转晴地看了一会儿,转头思索着说,“看起来和我们车间用的一样,但它也有很多种类。” “也是啊。”这个回答和他预想的一样,因为起初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抱什么希望。他把塑料袋放回了口袋。 试制车间能够轻松地容纳两三个体育馆,宽敞的地面上摆着无数的车床、钻床和其他制怍机器。各个部门之间没有屏风相隔,只是在他们头上悬挂着“试制一科”等字样的金属牌子。草薙觉得与其说这是自动化的工厂,还不如说更像个巨大的街道工厂。 “这里没有生产线吧?”草薙问小野寺。 “是的,生产线生产的必须是那些已经完全设计好了,并且能够进行大量生产的产品,而在这里,设计人员主要是尝试着制作那些还不是很有把握的产品,所以这里的产品是靠手工制作的。” “看起来很难啊。” “是的,会有很多苛刻的要求,因此这里有很多最先进的设备,比如铁板的无形加工机。我们不可能为每种产品特意制造模型,所以要使用激光切割机。”小野寺很得意地介绍起来。看样子他很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 操作机器的,无一例外都是男性。但是卷线部门制作小线圈的却清一色都是年轻女性。无论男女,头上都戴着帽子和安生眼镜。对于汤川能够看穿聪美白天的工作单位这件事,草薙再次感到由衷的佩服。 “试制科有像事务所一样的地方吗?” “我们试制部门全部的事务所都在工厂里面,我给你带路。” “这样啊,”草薙稍加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嗯,麻烦你了。” 草薙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想到万一碰见聪美怎么办。看来到时候只能将错就错了。 到了事务所,小野寺把草薙介绍给科长。草薙迅速环顾了一下事务所里面,幸好没有看到聪美的身影。 科长名叫伊势。他对草薙到底来调查什么刨根问底,没办法,草薙只好拿出工作手套,说是落在某个案发现场的。 “那为什么根据这个手套,就来我们单位呢?”伊势很自然地问。 “啊,这是我们搜查上的秘密。我们调查的单位不仅仅限于你们厂,所以你不用担心。”草薙迅速收起塑料袋,“我想问一下,你们科里有女职员吗?” “是女性作业人员的意思吗?” “不,不是……” “是事务员吗?有一个,她叫内藤。”伊势稍微向四周看了一下,“今天正赶上她被上司叫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周围都是男性,她一定很受欢迎吧?” “这个嘛……”伊势露出一口黄牙。 “在单位里,她有男朋友吗?” “哦,我倒没听说过……那,是不是内藤她……” “不,我只是好奇才这么问的。” 草薙并不觉得这个中年男子了解内藤聪美,但他发现,有一个女职员自始至终都在注意着他们的言行。她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留着短发,在写东西。 草薙很合时宜地起身告辞,小野寺要送他到门口,但被他婉言谢绝了。 从那个短发女强身后经过时,草薙往她正前方放着的电话机上扫了一眼。写在电话机上的四位数字好像就是他们的内部分机号,他把号码牢牢记了下来。 刚出事务所,他就马上拿起手机,拨通了刚才那个分机号。透过玻璃窗,他看见那个短发女子拿起了听筒。 为了不让她恐慌,他很慎重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并且说想瞒着伊势科长向她打听一下内藤聪美小姐的事,他的直觉没有错,她果然很爽快地答应了。或许是因为她刚才一直对他很好奇吧。 她让草薙在工厂外面的一个休闲地等她,草薙去了那里,刚要从自动售货机里买咖啡,就看见她小跑的身影了。 她叫桥本妙子,是试制二科的。草薙和她并排坐在休闲区的一条长椅上。 “有一个人离奇地死了,我们正在收集和他有关的人的信息,内藤小姐就是其中之一。”草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有时候应该和这样的人说一定程度的真话。 “那,一定是男人吧。”桥本妙子细细的眼睛里闪着光。 “你怎么这么认为呢?” “难道不是吗?” “从我的立场来讲,我是坚决不应该泄露情报的,但是我对你的话不表示否定。” “我就说嘛!”桥本用舌头舔着嘴唇,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看来内藤小姐在搞男女关系上很在行吧?” “应设如此。她啊,在单位里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但是有好多人都说在红灯区看见她和陌生男子在一起。” 从她的语气里,草薙判断她并不知道聪美在做陪酒小姐的兼职工作。 “她有固定的男朋友吗?” “不知道,至少在工厂里没有。她以前经常说对工厂里的人不感兴趣。” “是吗?” “还说她要是结婚,一定会找东京当地的才俊。她自己才高中毕业,还是从新泻来的。”桥本妙子撇了撇嘴角。 “挺高傲啊。” “可不是。”妙子用力点了点头,“试制部别的科的女孩有去过她房间里玩的,说她房间里的名牌衣服堆得像山似的。但是,”她压低了声音说。“好像她的信用卡快要破产了。” “真的吗?” “的确有人和我聊起过这件事。” “那她会想什么办法来解决呢?” “好像是解决了,大家都在谈论她是怎么还上的呢,好像她的贷款达到好几百万了。” “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妙子的眼睛睁得特别大。 如果只是在那家酒吧做兼职,她根本无法偿还那些贷款。草薙眼前又浮现出“离奇”酒吧的情景。 “你看,在那边走路的那个男子,一直很迷恋聪美呢。” 草薙顺若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人正推着手推车向前走。 他就是在“离奇”门外等候聪美的那个男子。 7 那一天,聪美带着一件让她激动的好事和一件让她郁闷的坏事来到“离奇”上班。 好事就是和松山文彦的关系进展得很顺利。 今天,她就是因为这件事被部长叫去的。 松山文彦是本公司生产技术部的一个男职员,但他不是普通的职员,而是东西电机厂的承包公司“松山制造所’所长的嗣子,他将来一定会回他父亲公司的。也就是说,他是以进修的名义在东西电机厂工作的,这一点,东西电机厂的人事部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把他安排到生产技术部,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个部门和松山制造所的联系最为紧密。 这个松山文彦,第一次看到聪美好像是在两个月前。几次去新座工厂时,他都和她打了招呼,慢慢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后,就喜欢上她了。 十天前部长把他的想法转达给了聪美。 虽然聪美认识松山文彦,但却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他是个特殊的职员,所以对他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经过部长的详细介绍之后,她对松山文彦突然关心起来了。她觉得这是老天给自己人生最大的一个机会。 她立刻果断地回答,自己还没有特定的对象,关于这件事,她回去认真考虑之后再答复他。 今天部长叫她去,就是想听她的答复。 聪美装作多少有点害羞的样子,回答说,可以尝试着交往一下。 部长很高兴,甚至说了一堆像结婚祝词一样的祝福话。 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聪美,从部长室出来刚回到办公室,就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带来这种不祥之气的,是旁边科室里的桥本妙子。 桥本妙子比聪美早来公司一年,表面上很和蔼,内心其实特别阴险,聪美很讨厌她。 聪美刑坐到椅子上,妙子就很热情地和她搭话。 “刚才,咱们科室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哦?什么人?” “他是……”妙子压低了声音说,“警察。” 虽然聪美心里一惊,但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啊,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杀人案。” “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 “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单独叫出去了。你猜他问我什么了?” 看见妙子嘴里那鲜红的舌头,聪美马上联想到蛇。 “不知道,他问你什么了呢?” “问的是,”妙子把声音降得更低,“关于你的事情。你有没有男朋友啊,你作风很随便吗,什么的。” 聪美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警察为什么怀疑上自己了呢?她一时理不清头绪。 “但是你放心,”妙子说,“我说的都是好话。我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警察也好像相信了。” “那真谢谢你啦。” 听聪美这么一说,妙子就像胜利了一样,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到她的背影,聪美恶心得直想吐。 聪美想,妙子根本不可能说自己的好话,自己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警察可能会直接来找自己的。 但是没有关系,他们又没有证据。 在杀死高崎邦夫之后,她从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型提包里把自己向他借钱时写的欠条全拿回来了,也没留下什么指纹,没有人会知道她和高崎之间特殊关系的。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准备去陪那些经常光顾的醉醺醺的客人。 她想,自己必须尽快辞掉在这家店的工作。东西电机厂是禁止员工做兼职的,况且,如果被单位的人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也一定会给自己和松山文彦的变往带来不良影响。 找机会和老板娘说说——聪美正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有人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原来是在这里兼职时间比自己长的女招待亚佐美。 “坐在吧台前的那个男人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你说。”她在聪美耳边嘀咕着,用拇指指了指吧台。 是谁呢?聪美向吧台望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田上升一穿了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西服,正在盯着她。 8 在环型磁石上方,漂浮着几个用铝箔纸包着的像小石块一样的东西,它周围还冒起了白烟,那是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形成的。 小石块其实是超导体,是用液态氮将超导体冷却后再包上隔热材料和铝箔纸制成的。 穿白大褂的汤川拿着镊子把超导体按在磁石上,松开镊子,超导体再次漂浮在磁石上方。 保持这个状态不变,汤川用指尖抓住磁石,把它翻转过来,但是超导体还是与磁石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无论汤川怎样改变磁石所在的角度,超导体就好像被看不见的金属固定了一样,和磁石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不变。 “这就是超导体的特殊效果。简单地说,就是利用磁力来固定空间。它好像就要被应用到线性发动机牵引列车上了。”汤川一边说,一边把磁石和超导体放到桌子上。 “科学家们可真能想啊。”草薙很钦佩地说。 “与其说是想出来的,还不如说是他们发现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学家们经常扮演的是开拓者的角色。别以为一直躲在实验室里思考的寸是科学家,这是个很大的误解。” “这么说来,你发现什么了吗?”草薙把汤川搭在椅子上的上衣向他扔了过去。 “这里什么也发现不了。”汤川回答道。 草薙想让汤川去看高崎邦夫死亡的那间浴室,所以又来到帝都大学。高崎的死因对警察而言至今还是个谜,来拜托汤川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让汤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草薙驾着爱车朝江东区驶去。但是途中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绕道可以吗?” “难道你要去麦克唐纳街的汽车饭馆吗?” “那里已经变成个色情场所了。” 草薙想要去的是他们在“离奇”酒吧第一次遇见的女招待河合亚佐美的家。他想打听一下内藤聪美的事情,所以从“离奇”的老板娘那里打听到了亚佐美的住处。 “我在这里等你。”到河合亚佐美家门口的时候,汤川说。 “别,别,你陪我去吧。比起我来,那个女招待对你的印象恐怕更深。” “如果他知道你是警察的话,一定会心怀戒备的。” “所以我特意让你和我一起去啊。” 河合亚佐美正好还在家。她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来开门,没有化牧的脸看起来更年轻些。 她还记得草薙的模样。当知道他是刑警的时候,她有些愤怒。 “你不说你是普通的工薪族吗?” “做刑警的不也挣工资吗?他是大学副教授,这可是事实啊,”草薙指了指汤川,“其实我们来这里,是想向你打听打听聪美的情况。” “怎么,你看上聪美了?” “倒不是看上她了,她真的欠了很多债吗?” “嗯,我也听到过一些。她还说过还贷款很困难什么的。” “她现在都还上了吗?” “不知道,不过她最近很少提起这件事,可能是想什么办法还了吧。” “是从你们酒吧里借钱了吗?” “我们老板娘可没好到可以给打工的女孩预支工资的地步。” 这时候,从屋子里面跑出一只灰色的小猫。 “呀,是俄罗斯蓝猫。”汤川说。 “老师,您还挺懂的啊。”河合亚佐美抱起了猫。 猫的脖子上吊挂着一个胸针模样的东西。草薙说,“别看是只猫,还戴着挺时髦的东西嘛。” “这个啊,是聪美给的。” “她给的?” “好像她单位里有个男的一直在追她,这胸针就是那个男的做的,她嫌太俗气,就给我了。我也不想戴这种东西,就给我的‘霓虹’做首饰了。” “霓虹”是这只猫的名字。 “啊!好手巧的人啊。” 脚针是个圆形的金属薄片,上面雕刻着一个女人的侧脸。 “不好意思,”汤川伸手去摸那个胸针,“这是硅片啊。” “硅片?” “是半导体材料,那么坚硬的材质,却能雕刻得这么栩栩如生。” “一定是使用什么工具了吧。在工厂里应该有很多加工机器。” “那倒是。” 说到这里,汤川的眼里突然放出光来。不,是草薙看起来觉得像是在发光。 “是这么回事啊,”物理学家说,“我明白了,那奇怪的死亡之谜终于解开了。” “真的吗?” “差不多吧,我们要是去那个工厂的话,可能就会找到证据了。” “那我们去看看吧。啊!今天好像是周六,他们要休息吧?” “作业现场在休息日也有可能上班的,我们还是去看看吧。那么,”汤川看了眼河合亚佐美,“能把这个胸针先借给我吗?” “啊,拿去吧。”河合亚佐美把胸针从猫的项圈上解下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又有了一个新发现。”汤川回答说。 9 田上升一的家在志木市。打开窗户,后面就是一大片树林,伸手可以够到栎树枝。 内藤聪美坐在田上递过来的旧坐垫上,打量着屋子。 除了两间六块和四块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外,还有一个铺了地板的小厨房。墙上贴着张过时的女明星的海报,书架上摆放了像是刻录了电视连续剧的影碟。 “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口味。”田上用托盘把红茶和咖啡端到了她的面前。 “看起来很美味哦。” “我买了很多,所以你别客气,尽情品尝吧。” “谢谢。” “别客气。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光临我家,就像是我们组建了一个家庭似的。” 听了田上的话,聪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她脸上还保持着奉承的微笑。 “我想和你慢慢聊聊天,明天去你家方便吗?”这是昨天田上去“离奇”见到聪美时她说的话。 这当然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这之前田上说的一些话让她觉得很麻烦。 “聪美,我已经听说了,高崎邦夫是这里的常客,并且一直很捧你的场,这么说来,那件事一定就是你做的——难道不是吗?” 他都知道这么多了,再蒙骗他也很困难。要是自己不理睬他,一旦他向警察报告。那就糟糕了,不如做个了断。 所以她决定今天来他家里和他见面。 “喂,你把那个给我带来了吗?”聪美手拿着茶杯问。 “什么?” “就是那个啊,难道……” “啊!”田上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 聪美打开藏在自己身上的纸袋,迅速把安眠药倒进田上的杯子里。 白色粉末很快就溶解了。 药是从经常来店里的客人手里要来的。 “我都给你拿来了,你看!”田上拿着一个大运动背包回来了。 “今天早上我去工厂,偷偷拿出来的。” “让你特意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你想要确认什么呢?你不用担心,即使是警察也不会想到这就是凶器的。”田上兴高采烈地说。 “要是这样就好啦。” “没关系的,即使你用它来杀我,我也一定会很平静,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让你这生苦恼的人死了真是活该!那个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嗯。” “这种男人死了活该!他们的心早就坏死了,让他们的皮肤也坏死掉,是最好不过了!”田上说完把红茶一饮而尽。 10 “是超声波吗?”草薙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看着副驾驶的位置。他们正在去东西电机厂的途中。 “是,就是超声波。”汤川目视前方,“那么奇怪的痣或许就是超声波的杰作。” “超声波能制造出那种东西?” “这要看是怎么使用的。你一定听说过‘超声波疗法’这个词吧,要是好好利用的话,它对我们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要是使用不当,它也会成为凶器吧?” “对。”汤川点点头,“超声波在水里传播的时候,会产生负压力,从而在水中产生空洞或气泡。在压力由负转正的瞬间,这些空洞会消失,并且产生强烈而巨大的破坏力。宝石和超硬质合金的加工利用的就是超声波的这种力量。”然后他又拿出刚才的那个胸针,“这个硅片肯定是用超声波雕琢的。” “它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甚至到了让人恐怖的地步。”汤川说,“超声波疗法可以理解成压迫次数特别多的按摩,但我听说,如果在同一个位置进行长时间治疗,那是极其危险的,搞不好会内脏穿孔,神经也有被麻痹的可能。” “皮肤细胞坏死是怎么回事?” “你能想出来的!” 听了汤川的回答,草薙敲了敲方向盘。 “你知道得这么多,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别胡说了,我又不是神仙。那么特殊的东西,我以为不可能在我们身边出现。” “这些理论我是理解不了了,你就说说罪犯具体是怎样作案的吧!” “这可完全都是我的想象啊,”汤川先来了句开场白,“把超声波加工机的喇叭放到被害人的胸上。” “喇叭?” “也可以说是发生震动的部分。” “他们可以那么轻便地被操作吗?” “小号的只有头发吹风机那么大,连着电源线。电源也有很多种,有的只有手提箱那么大。” 草薙再次对这个无所不知的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么,把这个喇叭放在胸口上以后,还做什么呢?” “只要接通电源就可以了。”汤川很轻松地说,“当喇叭口接近胸部的时候,会剧烈地产生大量的气泡,它们一定会接触到被害者的胸部,这样超声波就同时在水、皮肤、体液之间传导,最后到达心脏。那种强烈的震动最终将心脏的神经麻痹。” “就在一瞬间啊!” “这的确不需要太长时间。” 草薙摇着头想,这种厉害的杀人方法诞生了。 到了工厂,草薙直接去了试制科的作业现场。通过电话他已经确认了小野寺他们今天加班。 “是超声波吗。”小野寺交替地看着草薙和汤川的脸。 “你们这里应该有加工这个的机器吧?”汤川说完拿出了那个胸针。 “啊,这是压力传感器上的硅片啊。”小野寺仔细端详了下胸针,“这上面打大很多1毫米大小的孔,不错,这的确是用超声波做出来的。” “在哪儿呢?那个机器。” “嗯,在这边。” 小野寺开始住前走,草薙和汤川跟在后面。 “就是这个。” 小野寺指着一个固定在水槽中的超声波加工机。它喇叭的前端同时开了很多个孔,上面还有像花插座一样的很多根针。 “不是这个,电源也太大了,而且不便于携带。”汤川嘀咕了一句,又问小野寺,“还有别的型号的超声波加工机吗?” “啊,有很多,比如超声波熔接机、趟声波研磨机……” “有便于携带的吗?” “便于携带的……”小野寺隔着帽子挠了挠头。 “有吗?” “嗯,”小野寺盯着旁边的锅架子,上面放了测量仪和瓦楞纸箱。“哎呀,真奇怪啊!”他侧着头问旁边的工人,“喂!那个迷你超声波机给放到哪儿去了?” “不见了吗?”年轻的工人也朝架子望去,“奇怪,的确应该在那里的呀!” “负责管那个的是田上吧!” “是的。” “田上?”草薙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是田上升一吗?” “你认识他?”小野寺表情很意外地回头看了眼草薙.“啊,听说过一点。”通过桥本妙子,草薙知道田上一直对聪美单相思。 “田上是那台机器的管理者?” “嗯。因为他最熟悉那个的操作。” “哪位是田上?” “他今天请假了。” “请假……”一种不详的预感在草薙心中油然而生,“田上住在哪里?” 11 田上升一开始不停地打哈欠。 “真奇怪啊,怎么会这么困呢?” “你躺一会儿吧!”聪美说。 “不用,没关系的,”说完这话,他又打了个哈欠,“是挺困啊!” “要是你真的那么困的话,”聪美眼睛朝上看了他一眼说,“你就先去洗个澡吧!” “洗澡?” “嗯,兴许能精神一下,而且,”聪美微微地皱了皱眉,“你身上有点味。” “是嘛。”田上升一闻了闻自己腋下的味道。 “你先去洗个澡嘛!”聪美再一次催促他,“今天,我们还要那个啊。” “嗯!田上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向浴室走去,“好吧,我去。” 刚进浴室,他马上又出来了,好像只是拧开了热水的龙头。 “浴盆里要放多少热水呢?”聪美问。 “嗯,大概要放十五分钟吧。”田上坐在榻榻米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聪美跪坐在坐垫上,很耐心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田上升一已经彻底睡熟了。 大约过了十四分钟,她把田上摇醒了。 “喂!你怎么能在这里睡呢?快去洗澡吧!”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田上搓了搓脸,然后开始脱衣服,慢吞吞地向浴室走去。 聪美把耳朵贴在浴室的门上,想要窥探里面的情况。开始能听到水流的声音,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喂。”她估算好时机,在外面呼唤他,“你起来了吗?”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她偷偷打开了门。 田上脑袋靠在浴盆边上,眼腈紧闭着,看起来完全睡着了。 聪美蹑手蹑脚地走到运动背包旁边,打开包一看,里面是个瓦楞纸箱。 她把纸箱盖打开,发现那里还放着她上次用过的超声波加工机。 她还记得它的使用方法。 把超声波加工机的电线和电瓶连起来。再把从电瓶里接出来的电线插在家用的插座里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按下加工机的开关了。 正在聪美从箱子里往外拿那个装置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真的想杀我啊?” 田上的身体把聪美的后背都给弄湿了。 他的力气特别大,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已经晚了,晚了!亏我那么信任你!”他伸出一只手抓起了书架上的透明胶,非常灵巧地把她的双手扭到背后,又在她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透明胶,她的双手已经完全动不了。 “等一下,你等一下。你误会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聪美拼死求救,但是田上根本听不进去,他把她的脚腕也用透明胶绑上,她连腿也动不了了。 田上将她抱起来向浴室走去,然后,把还穿着衣服的她扔进了浴盆。 她发出了惨叫:“你要干什么?” “你最好别出声,这是为你好。” 田上出去了一下。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东西。聪美看到个那东西后,马上流露出绝望的表情。那不是别的,就是刚才那个超声波加工机。 “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说,“你要是答应和我结婚,并且发誓以后绝不背叛我,我就原谅你。你要是不同意,”他把手里的机器向她的胸部靠近,那形状像可乐瓶子的银色喇叭已经接触到水了,“我就只好接通电源了。” 聪美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那你答应我了?” “我答应,无论什么都听你的,只是你别杀我!” 田上朝下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那死鱼般的眼睛让聪美感到毛骨悚然。 “不!”他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是想让我放了你,所以撒谎骗我,看来我只好这么做了。”他再次把喇叭靠近她的胸部。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12 按了两次门铃还是没有人回应。 “不在家吧?”草薙说。 “但是厨房的窗户还开看啊。”汤川站在窗户下面,试着翘起脚在里看。突然他脸色一变。 “怎么了?”草薙问道。 “是惨叫!”汤川说,“我听见了女人的惨叫。” “什么?”草薙想要打开门,但是门被反锁上了。想要打开门的窗户,但是门的窗户是钢制的,凭他们的体力根本无接弄坏。 “还是想点管用的办法吧!”汤川把厨房的窗户打开,蹲在下面,让草薙把他当垫脚石。 “对不住啦。”草薙踩着他的肩膀,上半身钻进了窗户。 屋于里没有人,但是他很快就听见了浴室里传来的求救声。他马上把浴室的门打开。 一个全裸的男人正在袭击个穿着衣服的年轻女子。女人的衣服全都湿了,正从浴盆里拼命往外挣扎,但是男人一直在往下按她。 草薙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把地拽到外面,男子一屁股摔倒在榻榻米上。 女人的下半身还泡在浴盆里,脸都僵了。他们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草薙看着两个人。 汤川也从窗户爬进来了,慢慢地走进浴室,发现了正在地板上滚动的超声波加工机。他拿着手帕把它拣了起来。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他说。 草薙看了看全裸的男子,那男子又看了看那女人。 “真正坏死的,”那男子嘟嚷道,“是你的心啊!” 草薙看了看那女人。 她慢慢地把身体沉入水里,闭上了双眼。 第四章 爆裂 1 “他”用双筒望远镜焦点锁定的,是一个身穿天蓝色泳衣的女子。 那女子直起上半身,坐在廉价的塑料席上,戴着深色的太阳镜,可能是香奈儿牌的。 她身边的男子躺着,也戴着太阳镜,似乎涂了晒黑油,全身都闪闪发光,凸现肋骨的胸部有点发红。 女子似乎不愿把皮肤晒黑,随着海滨大遮阳伞底下阴影的移动,她频繁地改变着自己的位置,不时还在手脚上涂着些什么,应藏是防晒霜之类的东西吧。 今天的阳光真够强烈的,虽然她这样防晒,可还是防不胜防。她的泳装肩带只要挪一下位置,没被晒黑的嫩白肌肤立即就会显露出来。 女子皱眉对男子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在说,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皮肤受伤了没办法恢复。男子依然躺着,笑着回答了几句,应该是在说“你说要来海边的嘛,所以我才带你来的啊”之类的话。 “都9月份了,没想到阳光还这么毒啊。” “说什么呢,以后紫外线会越来越强的。” “他”一边用望远镜观望着,一边在心里进行着配音译制。“他”看见女子把披在身上的毛巾取下来,摘下太阳镜站起来了,手牵着充气垫。 “我要去游泳了,你去吗?”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女子穿着海滨凉鞋朝大海的方向走去。 “他”取下望远镜,目测了女子的位置。9月份的海边,周日里挤满了游人。今年流行天蓝色泳装,为了找到她,“他”没少费工夫。 女子把凉鞋脱掉。浪打过来了,她赤脚抱着充气垫进入海里。 “他”打开夹在腋下冷气箱的盖子,里面放着用塑料袋包好以防进水的“那个东西”,他把它拿出来轻轻地挂在腰上。 那女人名叫梅里津子,很喜欢海,但并不擅长游泳。她只是抓住充气垫在波浪里摇晃,全身心地感受着来着大自然的恩惠。在海里,时间的流逝是那么悠闲和缓慢。 结婚之前,她丈夫梅里尚彦经常带她到海边玩,那时尚彦住在藤呎,他们在横滨约会的次数很多。只要津子说“我想游泳”,尚彦就立即更改所有的预订计划,用自己的pajero(三菱车的型号)载她到海滨浴场。车里常放着两个人的泳衣。 津子觉得二人世界的自由生活越来越短了。结婚一年多,到现在还没要孩子,她正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双方父母在这个问题上都很重视,认为两人年纪不小了,尤其是津子,今年已经29岁了。 虽然想玩冲浪(身体趴在板子上的那种运动)、潜水,但一想到孩子的事,她就暂时放弃了这些念头。为了要孩子,牺牲一两个爱好是必须的。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津子只把上半身趴在充气垫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睡在巨大的水床上。被水漫湿而觉得有点冷的身休也逐渐暖和起来了。 突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垫子的下面。她睁开眼睛,发现有谁潜在自己的正下方。 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一个男人的脸露出来,留着短发,很年轻,戴着潜望镜。 “不好意思。” 那男子简短地道歉后,潜回水中游走了。 津子一瞬间回想起刚才在脑海里闪现的念头,苦笑起来。年轻男子出现的时候。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流氓骚扰了呢。大概在几年前,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可是过了25岁以后几乎就没有年轻男子和她搭讪了。 她对自己说,现在已经到了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年纪了,该要个孩子了…… 津子回过神,发现周围的人很少。她摆动脚,改变着方向。 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袭击了她。 梅里尚彦目击了这一瞬间。 当时他正坐起米,眺望着还在海上漂浮的妻子。她依然抱着粉色充气垫子,在波浪之间摇摇晃晃。 他正叼着一支香烟,用zippo打火机点着,拿刚刚喝过的空可乐罐当烟灰缸。 他发现一个男人靠近了津子,但随即转身,在海水中消失了。 接着,梅里尚彦发现津子在惊慌地转换方向。她似乎发现自己已经飘到远海上了,他想:“这老婆可真够傻的”。 接着,就在尚彦吸烟吐气的一瞬间。 远处传来了“轰隆”的声音,妻子的身影变成了火柱。那黄色的火柱仿佛是从海里爆发出来似的,冲击力使周围的水在瞬间变白。接着,小火柱像绽开一样,从水中飞溅出来! 爆炸使整个海滨浴场在瞬间静止下来。浴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眺望着火柱。 紧接着浴场里一片慌乱,人们从海里争抢着上岸,惊叫着,哭嚎着……那个场面让梅里尚彦想起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大白鲨》。在那个电影里,人们逃离鲨鱼;现在,人们在逃离“火柱”。 他是下意识地想到那个电影的。他已经完全震惊了,失去了思考能力,呆呆地坐在充气垫上,手里一直夹着香烟,呆呆地看着刚才妻子漂浮过的海面。 那片海面的爆炸已经平息了,只剩下白色的小细泡,在一层一层地画着同心圆。 周围的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尚彦什么都听不到。 他终于恢复了意识,站起来,踉跄着朝海走去。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整个浴场,只有他妻子没有从海中回来。 “津子……在哪里呢?” 终于,尚彦的目光锁定了海面上漂浮着的那个粉色的东西。 他在瞬间想起,那是津子的充气垫。 2 加藤敏夫接到坂上高台住户打来的电话,知道又有麻烦事了。这栋公寓盖了十年了,他是房主。由于公寓的结构不好,对个人隐私保护得差,所以房客们经常闹纠纷。当然,单身房客多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果然不出加藤所料,电话是住在一楼的主妇打来的。她抱怨上面的阳台动不动就往下滴水,好不容易洗出来的床单又弄脏了。 “嗯,上面住的是藤川先生吧,他不在吗?” “正因为他不在我才打电话的,你赶紧给我想点办法!”主妇气急败坏地叫嚷着。 “好,好,嗯,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加藤愁眉苦脸地找着坂上高台的钥匙。这次惹事的藤川雄一是个单身汉,他们只在签租赁合同的时候见过面,印象中是个沉默稳重的青年。 加藤驾着他的轻便两用货车出发了。 “从三鹰车站徒步走7分钟”、“美宅”,这是坂上高台的宣传语。虽然徒步走7分钟并不是骗人,但人们一看到“美宅”的墙壁,就觉得“美宅’这个形容词有点可笑。因为离大路近,“美宅”已经被废气熏黑了。 加藤在阳台周围转了转后,找到了问题,他知道了原因。是楼上那个叫藤川雄一的房间里的空调软管因为中途脱落在滴水。 楼下的主妇说,藤川好像不在家,可空调还开着。是忘了关呢,还是因为热故意不关,自己跑到公司上班去了?到底是哪一个原因呢?加藤想,甭管哪个原因,不管是不行了,他拿出备用钥匙上了楼。 藤川的房间是203室,门外的书信投递箱已经塞了两三天的报纸了。他是出差或旅行去了吧? “藤川一定是忘了关空调了。”加藤开始这么认为。但在用备用钥匙打开锁的瞬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房子是一居室,玄关走进去往左走就是水槽,里面是五个榻榻米大的卧室。厨房的拉门关着,看不到里面。 加藤脱鞋进入室内。在打开卧室拉门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扑了出来。 加藤想:“莫非是……” 拉开门后,他看见屋子正中间,有个人趴在那里,穿着短裤和t恤。白t恤上画着黑色地图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是打破的头留下的血渍。 加藤惊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3 草薙站在门前,盯着贴在门上的行程表。他发现汤川在教室、实验室、外出、休息、休闭这几项都是空白的。在门下有一块落下的青色磁铁,草薙抬起来,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把头发染成茶色的年轻人。34岁的草薙想,最近理科的学生也都很时髦啊。 “汤川在吗?”他问。 学生一脸意外:“啊?” “如果他现在很忙,我就改天再来吧。” “不用,不是很忙。”茶色头发的年轻人打开门,引草薙进去。 草薙一进去,就听到了汤川带鼻音的声音。 “如果气缸沉了的话,就必须考虑它为什么会破裂,里面有什么,如果是因为某个部分破损而导致腐蚀的话。为什么前面没有漏气呢?气体燃烧的原因是什么?” 汤川坐在椅子上,正在和三个学生谈话。草薙想,如果是关于研究课题的,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但汤川已经看见他了。 “哎,客人来得正巧。” “打扰你们了吧?” “没事,学习已经结束,正随便聊呢。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这是什么话?我可是个理科白痴,别让我出丑了。” “能不能出丑现在还不知道。是这件事——”汤川把放在书桌上的报纸递给草薙.这是一周前的报纸,社会版朝上折叠着。 “是湘南海岸的爆炸事件吗?”草薙问。 “我想揭开这个事件的谜底,正在让学生们挑战这个智力游戏呢?” 包括刚才帮草薙开门的年轻人在内的四个学生,多少有点不愉快地按照汤川的话做着。 “关于这件事,警事厅也在收集情报。可能是哪个恐怖组织故意在找茬吧。” “你说可能是恐怖炸弹?” “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那种炸弹只要准备好了万事就0k了。” “神奈川警方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哎,东京和神奈川的警方是夙敌啊。”草薙苦笑着说。警察同事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据我所知,现场的爆炸物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会不会被海水冲走了呢?”一个学生问。 “有可能。”草薙没有反驳这个年轻人的意见,但在心里想,如果有某种炸弹的话,神祭川的警方不可能没发现痕迹。 “警方以为是犯罪吗?”汤川问。 “我们认为有犯罪婕疑才进行搜查的,毕竟这种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 “还没有得出结论啊?” 这时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走了,汤川留了下来。 “下课铃把他们救了。”草薙挑了一个学生坐过的椅子坐下。 “把算式排列起来再解决问题,那不是科学。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智慧集中起来揭开谜底。”汤川站了起来,挽起了白大褂的袖子,“对了,我们来点速溶咖啡怎么样?” “我就免了吧,一会儿还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啊,这样啊,离这儿近吗?” “近,就在这栋建筑物里面。” “噢?”汤川的眼睛瞪得很大,“怎么回事?” “难道你没看今早的新闻吗?这里怎么都是一周前的老新闻啊?”草薙从桌面上寻找着,资料、图纸凌乱地堆在一起,似乎没有今天的报纸。 “如果有能给我当教材的事,你就说说。” “三鹰附近的公寓里发现了一具他杀的死尸,”草薙打开记事本,“男性25岁,叫藤川雄一,前公司职员。发现这具尸体的是管理这栋公寓不动产的房主。发现时藤川已经死亡三天了。” “那件事我在昨天新闻上看到了。据说由于天热,尸体很早就开始腐烂。那个发现死尸的人可真够倒霉的。” “死亡现场的空调一直都开着,太慨犯人想减少腐败后的臭味泄漏吧。但是最近的‘秋老虎’这么厉害,超出了犯人的想象。” “太热了。”汤川说,“热得人脑袋发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草薙想,如果你怕热,把你那白大褂脱掉不就完了嘛。但他只是这么想,什么也没说。 “受害人藤川雄一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耳熟吗?”草薙问汤川。 汤川一脸茫然。 “为什么我会耳熟呢?他是名人吗?” “不是,完全没名气,但我觉得你有可能认识他。” “为什么?” “他两年前毕业于帝都大学理工系。” “哦,是吗?新闻倒没说得那么详细。他在哪个学院?” “能源学院……”草薙看着记事本,回答道。 “研究能源的啊,那有可能上过我的课。但是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印象。他的成绩应试不是出类拨草的吧。” “他既不出众,也不善交际。到目前为止见过他的人对他都有这个印象。” “原来如此。那你特意来被害人的母校,应该是有你的理由吧?”汤川这么说着,扶了下眼镜。这是他对事情表示关心时的习惯性动作。 “可能也不是什么大的理由。”草薙从上衣兜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汤川看,“这是在藤川的屋子里找到的。” “嗯。”汤川看着照片,皱起了眉,“这不是我们学校大楼旁边的停车场吗?” “自从和你打交道后,来你这里的机会多了,所以一看这张照片,就知道是这里的停车场。关于这一点,其他搜查员很感激我,因为要调查照片上拍的是什么地方,挺不容易的。””从照片的日期来看,照相那天应该是8月30日吧,差不多两周前。” “我想知道,藤川那天到这所大学干什么来了。” “他会不会是加入了什么小组,作为特邀嘉宾什么的来参加活动呢?” 草薙和汤川在学生时代,曾经是羽毛球队的队员。 “我和藤川的同学联系过,他没有参加任何社团。” “如果他不是参加社团活动的话,”汤川抱起胳膊,“他会不会是参加公司招聘会什么的呢?” “绝对不是。”草薙断言。 “为什么?” “刚才我说过,他原来是公司职员,但在今年7月份辞职了。” “这么说他现在失业了。那他是不是为了重新找工作而到这里来呢?”汤川左思右想,把照片还给了草薙,“可是,他拍停车场做什么?””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草薙看着照片。在能停二十辆车左右的室外停车场里,停着几辆车,照片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草薙说,藤川上学的时候,隶属能源工学院第五研究室。汤川说,要是那样的话,那里有个叫松田的助手应该很熟悉他。 “松田原本是学物理出身的,和我一届。”汤川走在第五研究室的走廊上说道。 草薙问:“这里研究什么?” “第五研究室以热交换系统为主要研究课题。松田的专业是热学。” “热学?” “简单地说,就是研究热和物体热性质。从宏观来研究,是热力学,要从原子、分子等微观角度来看,就是统计学。嗯,不过也没有必要把双方割裂开来考虑。” “噢。” 草薙心想,我要是不问就好了。 到了第五研究室门前。 “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汤川说着,没敲门就直接开门进去了。 过了大约一分钟,门再次开了。他露出脸说,“谈好了,他可以接受访问。” “真是多谢了。”草薙走了进去。 里面的屋子兼作实验室,摆着一些草薙完全不懂的测量装置。 一个很瘦的男子站在窗边的书桌前,穿着半袖t恤,纽扣一直开到胸部。这个屋很热。 汤川给两人作了介绍。那个瘦男子叫松田武久。草薙和汤川坐在屋里的折叠椅上。 “没想到汤川居然还有刑警朋友啊。”看了草薙的名片,松口说。他这话不带任何褒贬的意思。他看到草薙拿出手帕擦汗,微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很热吧?刚才正在做实验。” “没什么,没什么……” 草薙本想问在做什么试验,但接着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不问的好,反正自己也理解不了,省得问完了又后悔。 “听说您是为藤川君的事情来的。松口先开口了,似乎并不想浪费时间。 “松田先生知道这件事情吗?” 面对草薙的询问,他点了点头。 “我昨天看新闻的时候还没注意到,但是今天早上有一个毕业的学生特意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件事,我才想起来。”松田转向汤川的一边,“横森教授刚才也说起了这件事。” “在他告诉我之前,我也不知道这起事件的被害者就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 汤川对松田说:“想必横森教授也非常震惊吧?” “嗯,因为不仅是死者的毕业研究,就连找工作的事也和他有关系。” “请问,”草薙插话说,“横森教授是谁?” “他是我们学校的教授。”松田答道。 他说,藤川雄一读四年级的时候,横森教授担任就业指导老师。 草薙问松田:“您和藤川最近见过面吗?” “上个月他来过。” 果真如此,草薙想。 “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中旬。” “他来干什么?” “我感觉他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随意来玩的。毕业后再来这儿的学生挺多,我也没有特别留意。”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谈什么来着,”松田略微想了一下,再次扬起脸,“想起来了,是关于工作的事情,他说他辞职了。” “这个我知道。那个公司是叫尼西娜工程吧。” “嗯。虽然规模小,但我觉得它是个很不错的公司,”说完松田看着汤川,“横森教授很关心这件事。” “原米如此。”汤川点了点头。 “什么事情?” “剩下的由我来说吧。”汤川闭上了一只眼睛。 草薙轻微叹了口气,把目光重新投向松田。 “关于辞职这件事,藤川先生说了些什么?” “他没说具体的,我们也不好过问。他说要重新找工作,横森教授说了些让他先安下心,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再来找他商量之类的话。” 松田补充说,那天没再说起具体的就职单位之类的话,之后,藤川便没了音讯。 “这么说,从那天起,藤川先生就没有再来过这里了。” “是的。” “奇怪啊,”汤川说,“上个月末他应该也来过才对。” “没有,至少我没见过他。”松田说。 草薙拿出了那张照片。松田看了照片,一脸惊讶。 “这是停车场吧,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啊?” “是在藤川先生房间里发现的,照相日期是8月30日。” “真是这样。”松田揣摩着,“他为什么要拍这样的照片呢?” “在这个太学里,藤川先生还可能顺便去别的什么地方吗?” “他没加入过社团,我也不太清楚在留级组或者研究生那里,他是不是有熟人。别的我就不知道。” “是这样啊,”草薙把照片收起来,“那位横森教授今天在吗?” “上午在,下午出去了。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那我只好改天拜访了。”草薙朝汤川使了个眼色,汤川起身。 “我没帮上您什么忙,真不好意思。”松田很抱歉地说。 “您还能为这件事提供什么线索吗?很小的线索也行。” 面对草薙的询问,松田似乎以他自己的方式努力想着,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藤川是个很老实认真的学生,我觉得他不应该会做遭人忌恨的事,也不应该会有把他杀了得好处的人。” 草薙点点头,行了个礼站了起来。这到他的目光落到了附近的垃圾箱里。那里有扔掉的新闻报纸,他把报纸拾了起来。 “您对这件事有兴趣吗?”草薙把新闻递给松田看。报纸上登载着湘南海上的那次爆炸事件。 “这张报纸是横森教授带来的。”松田说,“不过那件事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看那件事?”汤川问。 “嗯,找不到什么线索。要是炸药的话,那就是化学专家们的事了。” “尼西娜工程主要接受配管设备订货。你可别把配管想象成普通的水管、下水道之类的。他们负责的,是火力发电所、原子能发电所的热交换配管设备。横森教授是该公司的联名技术顾问。要是有学生想进这家公司,应谖台给他打电话拜托吧。”从第五研究室出来,汤川说。 “这么说,藤川进那家公司是受到教授关照了?” “虽然太多数人都这样想,但也有相反的可能。” “怎么讲?” “尼西娜工程没准还反过来拜托教授给它介绍优秀的学生呢。即便是在找工作很难的今天,知名度低的公司也还是招不到优秀学生的啊。” “教授推荐的应该都是不错的公司。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本人的意思,是吧?” ‘这就是比较悲惨的地方。虽说是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但骨子里还是个孩子,自己应该进什么样的公司做什么样的工作,真正清楚的还是少数,所以一旦被教授硬性推荐的话,应该也有糊里糊涂进公司的人。不过,藤川是不是这样我倒也不太清楚。” “刚工作两年就辞职,原因也可能在这里。” 两个人从大楼出来,绕了停车场一周。停车场基本上是正方形的,被网状物包围着,但出入似乎很自由。现在这里停了13辆车。 “基本上是不让学生停车的。要是让他们在这儿停,这里早就占满了。现在的学生也真奢侈。”汤川说。 草薙一边拿着照片与实物进行比较,一边移动着步伐。藤川照相的地方似乎是夹道对面的大楼。 “老师,您在干什么呢?”一个人走近汤川问道。他的长发绑在脑后面,“您准备在车上摘点恶作剧吗?” “我没有车,现在想买一部了,所以在停车场看看别人的车,考虑一下买哪一种好。哪种好呢?”汤川张望着停车场的车问道。 学生很快地扫视了一遍说:“木岛老师的车是宝马,横森老师的车是奔驰。现在好像哪个都不在停车场啊。” 草薙看看照片,几辆停着的车中,的确有宝马和奔驰。 他给学生看那张照片。 “对,这两辆是老师们的新车。”学生很开心地说,然后歪着头沉思起来。“这张照片,是不是那时候拍的?” “那时候指的是?” “什么时候来着?嗯,一个陌生的男人,用照相机拍这一带,啊,好像是上个月的30日。” 草薙和汤川对视了一下,然后立即又拿出另一张照片,是藤川雄一的照片。 “是不是这个人?”草薙问。 学生看了照片,轻轻地点点头。 “感觉差不多,但我不敢肯定。” “他除了照相之外,还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我没特意看,也记不得了,但他和我说话了。” “哦?和你?” “啊,他问起了老师的车。” “老师的车?” “他问我,哪辆是横森教授的车。我告诉他说,是那辆绿色的奔驰。” 草薙看看汤川。年轻的教授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4 藤川雄一的房间里有两个书架,都是用钢铁材料制成的,与草薙一般高,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技术类的书和科学杂志,基本上都是大学时用的,但高中时用的参考书、教科书也居然还在,着实令草薙非常吃惊。书架上也有考大学时用的习题集。摆放得非常漂亮整齐。可以看出,藤川并不是忘了扔,而是为了保存自己学习的历史,故意没有扔掉。 世界上还有这样古怪的人啊。草薙改变了对藤川的印象。 在知道自己被大学录取的第二天,草薙就把所有和考试有关的书全部在院子里烧掉了。 “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啊。”下属根岸刑警在草薙的身后说。他在搜查藤川书桌的抽屉。 “没找到什么能看出他想找什么样工作的东西吗?”草薙在床上盘着腿,仰头看书架。两人正在寻找的是公司简介或求职杂志类的东西。 从发现尸体的那天起,已经过两天了。今天中午,草薙和根岸一同去了两个地方打探消息,一个是尼西娜工程的川崎工厂,那是到7月份为止藤川工作的地点。 “他是突然想辞职的,跟谁都没商量,”这位圆脸的科长,嘴有点突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他就把辞职信递到我面前。‘科长,请盖章吧。’就是这样的。” “理由呢?” “理由……按他本人说,是不适合现在的工作,大致是这个意思。我的想法是,别逗了,现在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啊。他的工作是搞设计。大楼还有一些空调设备,今年4月份公司内部有一个大幅度的调整,他就干这个。你问他原来的工作啊,是工厂设备开发,但基本上工作内容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总之他太任性了。我很生气,说如果你那么想辞职,就请便。我给他盖章了。” 和藤川关系最好的同事,也说了类似的话,“他从一开始似乎就对这个公司不太满意,4月份换了职位之后,这种不满就更强烈了。感觉他没有干劲,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第二个要见的是帝都大学的横森教授。因为研究会,横森教授出入在新宿的宾馆。他们是在休息室见的面。 “的确是我劝说藤川君进尼西娜工程的,”身材矮小、秃顶的教授用略微高亢的声音说,“但是,我可没有强烈推荐,我只是给过他建议,如果他想做与毕业研究论文题目——选择热交换系统——相近的研究,那个公司可以试试看。”由于意外地感觉受到了微妙的怀疑,教授有点故意挺起胸膛说话。 “上个月的中旬,藤川先生造访过您的研究室,那时候你们谈了些什么?”草薙问。 “没说什么要紧的。他道歉说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又辞掉了,真是对不起。我说那就算了吧,你赶紧找下一个工作吧。” “只说了这些吗?” “对,不行吗?”横森教授明显不快。 最后草薙说了藤川在停车场拍照并找横森教授车的事,问教授是否有什么线索。 “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线索,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身材矮小的教授回答道。 打探了这些消息之后,草薙两人再次来到了藤川的房间寻找他辞职的理由——他辞职之后想要做什么? 但没有找到线索。 草薙叹着气,站了起来,然后进厕所方便。在浴室设备的上面有晾衣竿,游泳裤晾在那里,已经干了。他是不是游过泳啊?草薙迷迷糊糊地想。 从现场检验来看,犯人应该是熟人。室内没有厮打的痕迹,犯人是从背后击打藤川后脑勺的。普遍认为,是藤川没有对其进行防备。留在现场的凶器是四公斤重的铁制哑铃,已经确认是藤川的物品,也就是说,犯人是因为某种理由,冲动地实施了犯罪。 虽然犯罪行为是冲动的,但料理起后事来,犯人却相当地冷静。他将各处的指纹全都处理掉了,连床也打扫过,可能是怕留下头发。为了尽量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他打开了空调,以便减缓尸体腐烂的速度。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因为空调漏水,结果让尸体更早地被发现了。 草薙方便之后洗手的时候,看见脚下有一张小纸片,便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这是张咖啡店的收据。 他很失望,看起来这和案情没有什么关联,上面的日期是在案件发生以前的。 当草薙想把纸片放到洗脸台上的时候,他的手停住了。他被收据上印刷的咖啡厅的地址吸引了。 那个地点在湘南海岸附近。草薙有亲戚在那里,对那一带的地名很熟悉。而且,收据上的日期是——没错,就是爆炸事件发生的当天! 5 虽然感觉有客人进来了,但是长江秀树还是埋头于体育新闻中。他想,反正都是随便逛逛不买货的人,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并不担心被偷。就算被偷了,东西也不是他的,正好他有点讨厌店主。 “波浪”这个卖纪念品的小店,主要卖廉价的太阳镜、水皮球、海滨凉鞋等,就在前些日子,还有大批的年轻男女天真烂漫地徘徊在店中。 但他现在闲得发慌。海水浴的时令已过,人少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是那样。也比以往提早了十天。”店主嘟囔着。 实际上按长江以往的经验,现在马路对面的海滩上也应该有稀稀落落的游客。 今年实在太冷清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前些日子的爆炸事件。 虽然冒出的火柱把正在享受海水浴乐趣的女人炸死了,而原因至今不明。想去洗海水浴的人都被吓坏了。长江本人也尽量不去那片悔域,因为现在甚至都有埋地雷的传闻了。 “今年的生意恐怕是不行了。”店主说。长江对此也有同感。 在他翻看体育新闻的州候,有一个人迅速站到了前面,在收银台上放了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小钥匙扣,店里卖的商品。 “欢迎光临。”长江放下报纸,慌忙把金额打入收银机。钥匙扣是450日元。 “看起来很清闭啊。”客人一边付钱一边说。 来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个子,戴着太阳镜,身着阿玛尼翻领衬衫。从基本上没被硒黑的脸就可以看出,他平时不怎么来海边。 “是啊。”长江把钥匙扣放在袋子里,连同找的零钱一起递给了他。 “还在受爆炸事件的影响吧?” “不是这个又能是什么!”长江的回答有点生硬。他想,怎么又提这件事了。 “我是来问这附近有没有咖啡厅的,”客人用大拇指指向东边,“那时候,你好像就在附近啊。” 长江抬起头,想看清男子的眼睛,但是由于太阳镜的颜色很深,看不到里面。那人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你是警察吗?”长江问。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接受过好几次调查了。 “不,我是……”男子拿出了名片。 看到名片上印的头衔,长江有点惊讶。 “没想到物理学的教授也到这里来了。” “能不能给我讲讲那时候的事情呢?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算了吧,我的话就是说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警察也都是摆出一副惊讶的面孔。” “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当然奇怪了!突然在那种地方发生爆炸当然很奇怪!” “爆炸时是什么样的景象?” “怎么说好呢,就是变然从海里面喷出火来,水花飞溅,好几十米高,感觉像什么东西裂开了。” “裂开?” “嗯。之后,发生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虽然谁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发生了什么?” “细小的火珠在海面滑走并扩散,就好像有生命一样。” “在海面滑走……嗯,”男子用手指推了一下太阳镜的中央部分,“与火星飞溅不一样,是吧?” “完全不一样,因为,在中间滴溜溜转着改变方向的,只能是珠子。” “颜色呢?” “啊?” “颜色,什么颤色的?” “嗯……”长江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黄色的。” “原来如此,”男子点点头,对长江的回答似乎很满意,“黄色是吧?” “警察都说是我的错觉……” “但不是错觉。” “嗯,”长江点头,“不相信我的话也无所谓。” “不,我相信。”男子把装有钥匙扣的袋子放入衣兜,“真不好意思,在上班时间打扰你了。” “我的回答可以了吗?” “嗯,完全可以。”男子走出了小店。 长江目送男子的背影,想着一会儿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朋友们。如果告诉他们,物理学者从东京来拜访他,大家一定会非常惊讶的。 6 梅里尚彦住的公寓位于横滨市神奈川区。从东横线的东白乐车站徒步走大约十分钟左右,在坡道多、住宅密集的街道中,有一座仿土砖、铺着瓷砖的大楼。 入口是观景台。草薙看着记事本,确认住址后,按下了503号住户的按钮。不一会儿,从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 “哪位?” “我是警察,能不能和您说几句话?”草薙对着扩音器说。 “还要说啊?”传来了非常厌烦的声音,一定是被神奈川的警察问过好几次话了。 不好意思,就说一会儿。 没有回音,但身边的门锁开了,仿佛可以看到那名男子不愉快的脸。 走到503室前,草薙再一攻按下门铃。门开了,露出一张浅黑的脸。 “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我到公司打听过了,说您今天在家,所以我就……” “我头疼,所以就休息了。”梅里尚彦生硬地回答。他穿着t恤,外加一件防汗保温的衬衫,“我真的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是东京来的警察,因为其他案件与您夫人的案件相关,所以过来询问您。” “其他案件?”梅里紧蹙双眉。 “嘿,也许和您夫人的案件有关。” 梅里的脸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表情是这个意思:如果能解开我妻子事故之谜,我愿意多少与你配合一下。 “细节的东西,就请你去问这边负责这件事的人吧,重复说同样的话太累了。” “嗯,这我也知道。” 草薙点头表示同意,梅里把门大大地打开,请他进去。 房间看起来还很新,但放有沙发的起居室和厨房都乱糟糟的。只有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间被收拾了一下,里面故了一个小小的佛龛,香缓缓地向上飘着。 草薙坐在沙发上,梅里坐在椅子上。 “其他事情,指的是什么?”梅里问。 草薙略想了一下,答道:“发现了某位男子的尸体。” “是说被杀了吗?” “还不能下定论,但大概是这样。” “这和津子的事有什么关系?犯人是同一个人吗?” “不,不是。”草薙摆手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些物品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递给梅里一张照片,是藤川的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 梅里用手拿着照片,立即摇头。 “没见过,他是谁?” “是这次被杀害的人,叫藤川雄一。从您夫人那里也没听说过他吗?” “藤川……没听说过。” “那天,草薙咽了一下口水,“您夫人过世的那天,这个人似乎也在那个海岸出现了。” “嗯?”梅里又看了一眼照片。 通过藤川房间里看到的收据,草薙找到了咖啡店的正确地址。和原先猜测的一样,离湘南海岸非常近。 “但是,”梅里说,“即使他在那里,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啊,尤其是那天海水浴的游客特别多。” “但是,有一件事情不是偶然的。” “什么?” “那个叫藤川的人,是两年前帝都大学毕业的。” “哦?”梅里的表情看起来更紧张了。 “据说您的夫人一直到去年都在帝国大学工作。”草薙说。 草薙是通过神奈川的警察了解到梅里津子的经历的,那时他的直觉肯定地告诉他,这两件事有关联。 “啊,她是代课的老师。”梅里点头。 “也就是说,藤川雄一在上学的四年期间有可能和您的夫人接触过。” 草薙的话使梅里抬起了头,眼睛稍微往上瞟了一下。 “你是说津子和这个男人有不正当关系是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草薙慌忙摆摆手,“‘接触’这个词不准确,改成有某种关联吧。” “在我们去年结婚之前,我们已经持续交往六年了,津子的事情,我自认为比谁都清楚,但是从她嘴里,我一次也没听到过藤川这个名字。”说着,梅里把照片推回到草薙面前。 “我明白了。如果您在整理您夫人物品、书籍等东西的时候看到藤川这个名字,您能不能报告给我们呢?”草薙把自己的名片放到饭桌上,把照片放回衣兜里。 “发现情书什么的?”梅里咧着嘴说。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津子啊,非常讨厌帝都大学的学生。他们精英意识特别强,粗心大意、骄傲自满,而且爱撒娇,有什么麻烦只会对父母哭。他们除了身体长开了之外,和幼儿园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总是发牢骚。” “在她认识的幼稚儿童中,有藤川也不一定。” “这倒也有可能。”梅里说完,闭上嘴陷入了沉思,然后再次扬起脸。 “我倒是注意过两件事,我已经和这边的警察说过了。” “再对我说一次吧。” “那天在去海边的路上,津子和我说了好几次,说后面有车一直跟着地。” “她被尾随了?” “我不知道,我没当回事,就笑笑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你们什么时候决定去海边的?” “两天前吧。” “你对谁说过你要去海边?” 津子那边我不太清楚,我自己对谁也没有特意说过。” 监视梅里夫妇的人应该是藤川吧?草薙立刻把尾随的人假定为藤川。 “你留意的另外一件事呢?”草薙问。 梅里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在爆炸之前有一个男子靠近了津子,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什么样的男子?”草薙拿出了记事本和圆珠笔。 “他带着潜水镜,有一些距离,所以看不太清楚,只是,”梅里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头型和刚才照片上的男性感觉根相似……那时候,那个男的,头发也很短。” 草薙拿出照片,再一次凝视起来。藤川雄一那双浑浊的眼睛出一直回看着他。 7 与梅里尚彦见面的第二天,草薙再次来到了帝都大学理工学院。虽然他毕业于社会学院,但对与这个领域完全不同的校舍还是产生了亲近感。 走到大楼前面时,他照倒看了一下那个停车场,停下了脚步。他看到汤川在一辆奔驰旁边,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弯下身。 “喂!”草薙喊他。 汤川似乎被吓了一大跳。看清楚发出声音的人之后,他的表情才平静下来。 “什么呀,你啊!” “真不好意思,是我。你在干什么呢?” “没,没干什么,”汤川站起来,“我正在看横森教授的车。” “啊,这个就是吧。”俯视灰色的车体,草薙点点头,“的确像新车一样,闪闪发光。” “因为藤川问过哪一辆是横森教授的车,所以我来确认一下有没有异样情况。” “原来如此,”草薙明白汤川想说的话,“也许安装了爆炸物什么的。” “不,我可没有什么依据。我是从你那儿听说的啊。” “藤川是否是那次爆炸事件的犯人,那件事嘛……” 藤川雄一那天去湘南海岸的事,草薙已经告诉汤川了。 “从那以后,有什么进展吗?”汤川问。 “昨天,我和被害者的丈夫见了面。藤川作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草薙把昨天从梅里尚彦那里问到的信息,简单地和汤川说了一下。 “被害者和藤川的关系是关键。”汤川说。 “正是。对了,你帮我调查那件事了吗?” “哪件事?” “忘了?我拜托过你啊,就是帮我研究一下藤川所掌握的技术能不能制造那场爆炸。” “啊,这件事啊,”汤川摸着下巴,将目光投向远方,“不好意思,太多事情要忙,我把这事拖了一下,我这就研究去。” “这样啊,麻烦了,拜托你了啊。”草薙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生疏的感觉。汤川说话不看对方眼睛的时候很少。 在他看着汤川的侧脸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你小子,有点晒黑了啊,是不是去过海边了?” “哦?是吗?”汤川把手放在自己的两颊上,“没这回事,是光线的问题吧。” “是吗。” “我哪有时间去海边啊。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汤川率先朝大楼走去,草薙紧随其后。 这时,背后的汽车喇叭响了,回头一看,深蓝色的宝马开进了停车场。 汤川笑脸相迎,在他的引导下,宝马停好了。 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位身材短小、六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的体态很好,气色看起来也很不错。 “木岛教授,国际会议怎么样?”汤川问。 “还算可以,和以前开的都差不多,不过和那边好久不见的朋友们见面倒是挺好的。””会议连续三天,一定很累了吧。” “还行吧,就是有点长,有必要调整一下节奏。” 汤川和木岛一起走,草薙跟在后面。 “因为木岛教授不在,搞能源研究的这群人都有点寂寞呢。” “是我走了无拘无束吧!不过倒是有一个经常往宾馆给我打电话的人,麻烦死了。”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老问我天气,告诉我到了不熟悉的地方,雨天不要开车什么的,完全是对待老人的一副做派,不过倒真是很关照我。” “是谁啊,打这样的电话。” “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真是没办法。”虽然这样说,但木岛看起来还是心情不错。 草薙想两人应该会坐电梯,但两人谁也没说,一同走上了了楼梯。术岛的步伐与他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外表相反,显得十分稳健。 在途中与木岛教授道了别,汤川和草薙走进物理学院第十三研究室。 “他是理工学院的领袖人物,”汤川说起木岛教授的事,“也有人说他是量子力学的领袖,现在是能源工学院的老大,只要是好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想接受他的指导。” “真厉害啊。” “最贴切的形容,”汤川说,“是理工学院的长岛茂雄说的。” “原来如此。”草薙笑着点头,的确是非常贴切的形容,“真是相当受欢迎啊,还有人打电话告诉他雨天不要驾驶。” “那个有点过了吧,打电话的到底是谁呢?” “还说因为是新车,别淋湿了什么的,有点嘲弄的意思在里面吧。” “啊,是啊。”在点头的一刹那,汤川的神情变了。他盯住一点,咬住嘴唇。 “怎么了?”看着朋友异样的神情,草薙有点忐忑不安。 汤川盯着他。 “或许是……”他咕哝着冲出了房间。 “啊,喂,究竟怎么了?”草薙追在后面。 汤川跑过走廊,从楼梯飞奔下去。由于汤川平日坚持打羽毛球,因此有学者难以达到的敏捷速度,倒是草薙不停地喘气。 汤川出了大楼,奔向停车场,跑到刚才木岛停放的宝马旁边,停了下来。 草薙过了一会儿也赶到了,头上直冒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给我解释解释。” 汤川没有立刻回答,他蹲在车旁往里窥视。 不久,他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草薙,有点事求你。” “什么事?” ‘帮我把木岛教授叫来,快点。” “把教授叫来?为什么啊?” “这个我以后再解释,总之这是争分夺秒的事。” “明白了,教授的房间在哪里?” “四层的东端。你千万别让任何人看见!快把他带来。” “谁都不让看见?” “对!”汤川的眉间刻着深深的皱纹,“如果你想解决这个案件,就照我说的办!” 8 第二天午后,草薙又一次来到帝都大学。 前一天晚上,他逮捕了松田武久。 松田闯入在成城的术岛文夫家的停车场,在试图逃跑时被在那里监视的管警察抓获了。 当时松田手上拿的是放在塑料袋里的金属块,它的太小正好能放在手上。 被逮捕时,他对警察说:“千万不能靠近水,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这话大概是出于科学家的良知吧。 松田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个金属块,和他所想的东西不一样。在逮捕他的两个小时之前,它已经被汤川替换过了。 他潜入木岛宅邸偷出来的,只是用颜色涂过的黏土。 “松田承认是他杀死了藤川。”草薙看着汤川疲惫的脸,说道。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觉得他应该是很难对付的,但他在木岛老师家里被捕时似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应该知道,即使抵抗也没有什么用。” “也许是。先不说这个。有很多地方还不是特别明白,而且,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嗯。” 汤川从椅子上站起来,努了一下下巴,是到这里来的意思,草薙跟在后面。 书桌上放着个点心罐,里面似乎放的是水。 汤川从别的桌子上拿起个油纸包,打开后,有一小勺白色的结晶物在里面。 “离远点。” 汤川说后,草薙退了数步。 汤川接近点心罐,迅速将油纸里的东西放了进去,然后自己也从桌子附近走开了。 那东西立即起了反应。从罐子里面冒出来的,刚开始是火焰。罐子伴随着激烈的声响往上跳了起来,里面的水也四处飞溅,其中的几滴还溅到了草薙那边。 “好厉害啊。”草薙拿出手帕说。 “威力无穷吧?这仅仅是很少的量。可能就是这个了吧。” “这是……” “是铀,”汤川说,“它就是湘南爆炸案的元凶。” “我也从松田那里听说了,但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草薙战战兢兢地窥视着爆炸完毕的罐子,“真没想到它厉害到这种程度。对钠我不太懂,要说是氢氧化钠、氯化钠之类,我倒是听说过。” “钠是金属,但在自然界里无法持续以单体金属的状态提取。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只是存在着某些化合物。像现在我放入水中的钠,它接触到空气的部分就已经酸化了。” “可金属爆炸还是让人觉得有点……” “钠不会自己爆炸。就像刚才所说的钠的反应性非常强,特别是与水反应,就会发热,成为氢氧化钠同时产生氯气。氢气与空气相混合就会引起爆炸。” “不是火柴与火药,而是水与钠,是吧?” “之后就只剩下氢氧化钠了。氢氧化钠易溶干水,因此湘南海上没有爆炸物的痕迹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是,我看刚才的实验,钠不是一入水就爆炸了吗?要是那样的话,犯人藤川哪有逃离的时间呢?” “问得好!实际上当使用钠准备引爆的时候,只要做点手脚就能拖延时间。当然这也是不留痕迹的。” “怎么办到的?” “让金属钠的表面变成碳酸钠。碳酸钠是具有稳定性的物质,不危险,而且也易溶于水。” “做了之后会怎样?” “在遇水后不久,碳酸钠会变成块状,钠就不与水起反应。过一段时间,碳酸钠会慢慢溶解,当钠终于暴露在水中的时候——” “这样?”草薙在汤川的面前摊开了手掌。 “我觉得藤川应该是偷偷拿着已经做了手脚的钠,接近梅里津子,然后,把钠放在她附近,自己沉下去。或者说,因为她在充气垫子上,藤川用某种方法把钠安在了那个充气垫子上,这也是有可能的。” 草薙点头,这些话筒单易懂,理科白痴多少也能领会一些。犯人死掉了,明白真相已经不太容易了。 “松田交代说,钠被盗就是在8月中旬,藤川来学校的时候。”草薙坐在椅子上说。 松田在使用液体钠进行热交换系统的研究,藤川进入他的研究室时,把钠偷出来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时松田和藤川说了什么呢?”汤川靠在桌子上望着空中嘟囔着。 “藤川是来发牢骚的。松田是这么说的。无论是上学时到横森教授的研究室帮助松田研究,还是进入尼西娜工程那种小公司,全都不顺心。特别是尼西娜工程公司让他做完全不感兴趣的工作让他很郁闷。他把这之前的郁闷之火全部点燃了。” 汤川轻轻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是很复杂,说真的,对这起事件,我也没有完全把握好。”草薙取出记事本打开。不仅仅是对钠做手脚的问题,关于这起事件的背景,他也希望听听汤川的意见。 按松田的话来讲,就是藤川本来是想进木岛教授的研究室的,由于没有取得重要的学分就没有去成。那个重要的学分指的是在上大三的时候都应该上的木岛教授的课。 “藤川没有上成课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忘记向学生科提交该门课程的申请了。当藤川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提交期限,藤川慌忙赶到学生科,希望能够修改一下。” “被拒绝了吧,”汤川说,“我们学校的学生科在这点上格外地严格,学生们都知道,我自己也有亲身体验。” “那时冷淡而严厉拒绝藤川的就是梅里津子。” “原来是这样啊。”汤川非常赞同。 “之后藤川应该是直接拜托木岛教授去了,大概说了什么请定让我上您的课之类的话吧。当学生错过了提交课程申请的时限时,如果得到教授的同意也是可以去上课的。” “那教授呢?” “没有同意,”草薙说,“至于理由,松田也不太清楚。” 汤川把头稍歪了一下。 “我倒好像知道是什么理由。” “是什么?” “啊,等一会儿再说吧。后来藤川怎么样了呢?” “没怎么样,最后还是没有上成那门非常重要的课,因此也就没能如愿地进入木岛教授的研究室。没办法,他只好到横森教授那里去了。” “结果,他就做自己不喜欢的研究,进自己不喜欢的公司,干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了。他是不是把这一切都归罪于那两个人了。” “对,两个人——梅里津子和木岛教授。”草薙揪起头发。 “为这个就要杀人吗?正常人会这么做吗?不过松田的意思好像是,藤川患有一种神经官能症。” “松田他,”汤川睁大眼睛,“说藤川患有神经官能症?” “嗯。” “这样啊……”汤川望着天花板,一副思考着什么的表情。 “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汤川摇了摇头,“那关于藤川被杀,他是怎么说的?” “松田说,当他知道湘南事件,看到爆炸的情形和被害人的名字后就肯定是藤川做的了。当时他检查了一下实验室,发现钠的确变少了。” 松田立即来到藤川的公寓,确认事情的真假。 藤川没有否认,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不仅如此,还表明自己准备再杀个一人,他就是木岛教授。 “从这以后,松田的话就有点难懂了。”草薙皱着眉头继续说。 “松田说,藤川说他们都完了,于是他非常生气,就把藤川杀死了。但是藤川为什么说‘你们都完了’呢?为什么松田恼火到想杀藤川的地步呢?还有一点不清楚,就是一说到这个地方,松田的话就总是含糊不清。” “这样啊。”汤川直起腰,站在窗户旁边。 “有什么线索吗?” “也不算啦,也不是什么深奥的话,哪儿都能听到的。” “说来听听。”草薙朝他的方向移了下座位。 汤川抱着胳膊在窗前站着,逆着光,很难看到他的表情。 “我们说说能源工学院的前身吧,在以前它叫原子力工学院。” “啊,是吗?”草薙想,这个名字比较易懂。 “之所以致名字,是因为人们对它的印象变坏了。改名后,研究内容也进行了一些方向转换,但以前还在研究的课题都还保留着。松田所进行的研究也是其中之一,即使用液体钠的热交换技术。如果说得极端点,它只有一种用途,这你多少知道点吧?” “不知道。”草薙心里想,我怎么可能知道。 “是从燃烧钚的原子炉,就是所得的高速炉中提取热的技术。你应该对几年前,高速增值炉的钚泄漏事故有印象吧?” “啊,”草薙点头,“那个我有印象。这么说来,还说钠怎么怎么样了来着?” “那起事故之后,日本的钚利用计划就大方向地转变了。之后紧接着,又发生了各相关机构隐瞒事故等不好的事情,其方向的转变就更陕了。转变过程中当然会对各方面都有影响,反应最快的首先是相关企业,”汤川移动了两三步,从书柜上抽出了一本类似小册子的东西。“说实在的,我也委婉地问过我在尼西娜工程的朋友这件事,果不其然,公司为了钚利用时代的来临,做了技术储备,但从今年开始,与其相关的研究全部收手,好像藤川也因为这个原因,才进行了岗位调换。” “原来是这样。那样的话,我多少还能理解藤川为什么会得神经官能症。” 虽然藤川进入公司不是出于本意,但至少还能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进行研究。现在,连这也被剥夺了,这下他连人生的方向都迷失了,草钚想。 “在企业之后直接受到重整影响的,就是研究人员,”汤川继续说,“事实上松田所进行的那些研究,也是要重新考虑预算的对象之一。””明白了……” “松田怕是担心得不得了。如果把大学的研究课题排陈了,那以前付出的辛苦就白费了,当然也会影响升职。”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想起了松田还是助手这件事。 “毕业生藤川被杀,决定性因素是什么呢……” “应谈是松田发现杀人者使用的是钠吧。本柬钠就给人很危险的感觉,而且还被从大学研究室里偷出来了……” “这是决定性的吗?”草薙叹了口气。 “松田难道不明白杀了藤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他是不是只想着眼前这个男人不解决掉不行。”接着汤川轻轻晃晃头,“他说藤川有神经官能症,他自己不是也一样吗?” “可以这么说,”草薙表示同意,“据说松田很怕下雨。” “他真的是开始不知道钠放在哪里吗?” 面对汤川的疑问草薙点了点头。 “从那张停车场的照片来看,他应该注意到,钠是放在木岛教授车上的。那时,教授正为参加国际会议前往大阪,要是下雨,钠就会爆炸。不,是氢气会爆炸。总之,他想到可能发生那样可怕的事,就担心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他有良心,我现在也注意不到木岛先生被人盯上了。”汤川朝窗外望去。 “停车场的照片,会让人认为藤川是出于某些理由盯上了横森教授的车,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向学生问横森教授的车是哪一辆,实际上是为了知道在两辆新车中哪辆是木岛教授的。他应该考虑到了,如果在那里直接说出木岛教授的名字,将来爆炸时,学生就会想到是他干的。” 钠是用瞬间黏着剂贴在宝马车内的,然后被汤川用假的替换掉了,特意设了等松田回收的局。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草薙面向物理学家的侧脸说,“你什么时候觉得松田奇怪的?” 这个疑问以乎触动了汤川,他歪着脑袋。 “从你说藤川与湘南事件可能有联系时起吧。不过有可能便用钠这件事,我倒是比这早就注意到了。” “但你为什么没和我说呢?” “哎,”汤川歪头想,“为什么呢?” “不会是想庇护他吧?”——话刚开了个头,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汤川应道。 是木岛教授。草薙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啊,这段时间多谢照顾。”教授看着草薙,表情柔和起来。 “没有,也多谢您的帮助。”草薙低下头。 为了抓住松田。把车子放在成城的家里,木岛教授给予了很多帮助。 木岛和汤川说了些工作方面的话,打算告辞了。 “教授。”草薙叫住了他。 木岛教授回过了头。 “您为什么没有让藤川上您的课呢?” 老教授回看他,微微一笑。 “你练过什么体育运动?” “柔道。” “那你应该明白无论有什么理由,忘记报名的选手都不可以参加比赛,而且,那样的选手也不可能获得胜利。学问也是战斗,不能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说完,教授笑了一下,走出房间。 草薙一动不动地站着,呆呆地看着汤川。 汤川微笑着,望着窗外的天空。 “下雨了。”他说。 第五章 脱离 1 空调在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发生了故障。从梅雨季节到现在都过去一周了,当地上午的气温还持续超过30摄氏度,今天也是如此。闷热!听说过几天气温还要继续升高。 上村宏左手拿着把扇子,每敲一会儿键盘就用它扇扇脸,再拿放在旁边的那个有点脏了的毛巾擦擦脖子上的汗。虽然窗户大开着,却根本没有一丝风。他以前从来在意过电脑释放出来的那点热量,今天却对这一切厌恶至极。 他扇着扇子忽然想,要不上厨房去待会儿吧。在他家,除了这间被用做工作室的欧式房间,那间被用做卧室的六块榻榻米大的日式房间里也安了空调,如果卧室和厨房之间的隔扇打开,厨房应该很凉快。 但他又觉得不行,因为儿子忠广正在卧室里睡觉,现在的状况也非同寻常。 这孩于天生体弱多病,虽然上小学二年级了,可感冒起来就没完没了。四天前他说头痛,然后就高烧不退,到现在一点儿好转都没有。吃饭能暂时缓解一下,但一到晚上体温就又上去了。昨天晚上烧到差不多39摄氏度,吓得上村宏一直守在他身边,根本没办法工作。 上村宏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与四家出版社,还有一些期刊杂志社有合约。其中一家的截犒日期迫在眉睫,今天傍晚之前,他必须总结好那个关于手机有什么新玩法的采访材料。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应该还陪在儿子的旁边。 虽然让房间太冷不是好事,可如果热得让人睡不着觉,体能不也被白白消耗了吗?他想让忠广在冷气开放适度的房间里,安静地睡觉。 他看了看桌上的时钟,刚过午后两点,距离和出版社约好的时间还差三个小时。这要在平时,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但要在这个桑拿房一样的屋子里集中注意力却极其困难。从窗外传来的噪音今天也显得特别刺耳。 他把毛巾顶在头上,双手刚要触摸键盘,门铃忽然响了。他一脸厌烦地站起来,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钱包。他想,又是收什么费的吧。 打开门一看,站在那里的却是邻居竹田幸惠。幸惠是忠广的同学竹田亮太的母亲。 “哎呀,有什么事吗?”他想,或许她是来通知开家长会的。 “没有什么事,宝贝忠广感冒还没好吗?” “嗯,”上村点了点头,“哎,小家伙还是那样。” “什么,你说得倒是轻松。你好好照看他了吗?就是因为你工作忙丢下他不管,才弄成这样的。” “怎么会丢下他不管呢?我是让他先睡会儿。” “你让开点!”幸惠脱下凉鞋,手里拿着超市的袋子进了房间,“哎呀!这里怎么这么热呢?你没安空调吗?” “坏了。不过忠广房间里的没问题。” 幸崽没等上村说完话,就打开了卧室的隔扇。 “忠广!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忠厂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上村也跟进了卧室。空调的冷气让他心情立刻清爽起来,舒了口气后,他向屋子里望去,发现忠广还躺在褥子上。 “没事吧?”他问儿于。 忠广轻轻点了点头,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 “肚子饿不饿啊?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吧!”幸惠坐在褥子旁边问。 “我口渴。”忠广说。 “那,我给你削个苹果吧。阿姨给你买苹果了。”说完她就要站起来,“啊’这是什么呢?”她从褥子旁边拿起了素描画册。 为了不让经常卧床的忠广感到无聊,上村给他买了这本面册,彩色铅笔也经常放在他枕边。 幸惠看的那一页,好像画着一面灰色的墙,中间是个红色的正方形。 “这是什么?”幸惠问。 忠广摇了摇头:“不知道。” “啊?怎么会呢?不是你画的吗?” “是我画的你,但是我也弄不明白。” “嗯?怎么回事呢?”幸惠又问了一次,转身看了看上村。 “刚才我正在睡觉,突然感到身件好像漂浮起来了。”忠广交替看了看幸惠和上村的脸,接着说,“我向窗外一看,就看到这个东西了,它好像在往高处升。” “画的是什么呢?” 上村从幸惠手里夺过素描画册,盯着那幅画仔细端详起来,然后叉把目光转移向窗外。 这个房间是在公寓的二楼,透过窗户能看见的,只有食品厂的一对拱形大门。 2 刚听说又发现死尸了,草薙连奔赴现场的心情都没有。不用说,他的那些同事们也是这么想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仿佛在说:罪犯也该节制点吧。 案发现场是在杉并区的一栋六层公寓的一间屋子里。这栋公寓是专门出租给那些单身的,除了最顶层的房子是两居室结构外,其他都是一居室。尸体在205号房间。这间房的格局是,进门后先过一条狭窄的走廊,里面是厨房和欧式卧室。 死者是个女人,倒在狭小的走廊里,身穿黑色t恤杉和棉质迷你裙,脸上没有化妆。她脸朝下趴着,头朝门的方向。见此睛景,其中一个刑警马上开口说,或许是她缠上哪个男人,被他杀了。草薙觉得这不一定是胡思乱想。 死者身份很快就被查明了,因为房间里有个手提袋,里面有个汽车驾驶执照,照片上的人和死者多半就是一个人。执照上写着的名字是长冢多惠子。很快又得到证实,她的确就住在这间屋子里。根据她的出生日期记录,她上个月刚满二十八岁。 首先发现异常的,是住在隔壁的一个白领。她几乎每天都要经过205号房间,但昨天晚上回家时,她闻到了一股恶心的气味。她知道住在205号的是一个女孩,觉得这可能只是什么偶然的味道,没太在意,直接回到了自已房间。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那臭味变得更刺鼻了。管理员并不常住在这栋公寓,没办法,她在上班途中只好用手机向公寓管理员汇报了这件事。 接到投诉的物业公司在下午两点钟派出了管理负责人。他在来之前曾经给205号打过电话,但是长冢多惠子好像不在家,电话被转入语音留言信箱了。 管理负责人猜她去旅行了,或者因为什么事外出了,长期不在家。这期间如果生活垃圾腐败了,自然会很臭。大热天,这种事情是常见的,所以他在拿到这间房的钥匙的同时,还预备了垃圾袋和口罩。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必要带钥匙和垃圾袋。205号的房门根本没有锁,那腐败的恶臭也不是垃圾发出的。 他戴着口罩开门却是个明智的举措。要是没戴,他一定会当场呕吐的,那么后来的搜查工作也一定会受妨碍。即便如此,在大家把尸体往外抬的时候,管理负责人还是找了个地方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搜查一科的刑警们已经看惯了死尸,但面对这种状况,他们还是觉得验尸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为了尽可能不接近死尸,草薙直接跑到里面的房间去搜查。即便如此,那腐臭味仍然一直追随着他,让他时不时地想吐。 死者的脖子上有被掐过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外伤。据调查,室内没有什么争斗的痕迹。 “肯定啦,就是男人干的。”戴着白手套正在翻房内垃圾箱的刑警说,“男人来到她家,想和她分手,她不想,哭着央求‘别这样’,可人家已经把她玩腻了,很可能那家伙还有老婆、孩子,跟她就是瞎玩。她一直哭着纠缠不放。人家烦了,说出‘我和你已经结束了’之类的话,她也狠狠地说‘你要是真的那么想分手就分手吧!回到你那个母老虎身边去吧!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会把咱们这点事全抖搂出来,跟你老婆说,跟你公司说……’男的着急了,‘你等等!千万不能这么敲啊!’‘你不知道吗?我说到做到!’女的歇斯底里地喊,‘我不会再听你的啦!’你看她临死的姿势,不是在给那儿打电话吗?男人把她的电话切断了,又把她残忍地勒死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这位比草薙年长一岁的刑警名叫弓削,他有个毛病,就是喜欢这样快言快语地把心里想的事全都抖搂出来,而听他说话似乎也成了同事们的乐趣之一。连特别讨厌别人说废话的间宫长官,此时也在苦笑着听他高谈阔论。 但他说的不无道理。一旦单身女性被杀,警察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她的异性关系展开调查,这已经是侦察常规了。就连草薙也一直在翻看她的往来书信,因为他想知道她有什么特定的男性朋友没有。 突然,草薙的手停住了。在信袋里,他发现了一张名片,名片的主人是一个名叫栗田信彦的保险公司推销员。这之所以能引起草薙的注意,是因为在名片空白的地方写着“22日再来见你”。 “头儿!”他召唤间宫,把名片递给他看。 胖墩墩的间宫用那短而胖的手指捏着名片。 “哦,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在22日……” “死者不就是22日左右死的吗?”草薙说,“今天是25日。” “有必要和他谈谈。”说完,间宫把名片还给草薙.发现尸体第二天的傍晚,草薙和弓削一起走访了栗田信彦的工作单位。没有立刻去找他,是有缘由的,因为事后他们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栗田在名片上所写的22日这个日期,的确有很重要的意义。 在22日的上午,死者长冢多惠子和住在附近的妹妹在咖啡店里见面了,她们来商量给马上要退休的父亲买什么礼物。姐姐还开玩笑说,这真是一笔计划外的支出。 妹妹清楚地记得,姐妹俩当天吃的是豆沙水果凉粉,这是两个人都特别喜欢的食物,一定不会记错。 司法解剖的时候,在长冢多惠子的胃里的确发现了小豆,可能就是放在豆沙水果凉粉里的小豆。根据它们的消化状态可以推定,她在下午1点多,和妹妹分手之后不到三个小时,就遇害了。也就是说,推定的犯罪时间是在22日下午1点到4点。 在咖啡店和妹妹分手前,长冢多惠子好像还说“一会儿还有人要来找我”,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栗田信彦呢? 此外,长冢多惠子公司的同事也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据说,长冢多惠子的上司曾经介绍她和栗田信彦相亲,而惠子好像并不满意,这事就算黄了。但是机缘巧合,惠子恰好在栗田信彦所在的保险公司投保,听说他也给了她很多好处。 她的同事们估计,可能是栗田对长冢多惠子依旧念念不忘,才一直想方设法和她保持联系。 栗田的工作单位就在九段下车站的旁边。一进去,站在前台年轻的女职员就微笑着打起招呼。弓削自我介绍说是警察,有点事想跟栗田谈,女职员毫不迟疑地说了声“请稍等”,就进去了。 几分钟后一个穿套装的男人出现了。他个子虽矮,但衣着非常整齐,头发三七开,满脸都堆着职业笑容,甚至连眉毛都精心修饰过,草薙看到他光滑的皮肤,就马上联想到他刚洗过澡。 “那个,在下就是粟田信彦。”粟田看了看草薙他们。草薙察觉到他的眼神里明显有要给客人划分等级的意味,虽然笑容可掬,却心怀戒备。 弓削一边笑,一边走过前台,凑到他面前说:“我们是警察,有点事想问问你。” 或许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人吧,这一句话把栗田的脸都吓白了。 他们出了保险公司,来到附近的咖啡店。弓削把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栗田吓得浑身抽搐起来。他说根本就不知道长冢多惠子死了,想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他连眼睛都充血了。草薙心想,如果这都是装的,他的演技也太了不起了。 “你最后一次见长冢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弓削问。 “这个,那是……”栗田拿出工作日志,手微微颤抖地打开了那一页,“是21日,星期五的傍晚,因为要和她办理汽车保险的更新手续。” “要是星期五的话,她应该还在公司上班吧!” “不,我问过她,她那天放假。” 栗田说的是事实。长冢多惠子就职的那家化妆品公司,由于在7月20日的海洋纪念日没有休假,就在21日补假,这样一来,周五、周六、周日三天连放。虽然他知道这个情况,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 “真的是21日吗?难道不是22日吗?”弓削又盯着他问了一遍。 “是21日,绝对没错。”粟田看着自己的工作日志说。 “你能给我看一眼这个吗?” “啊,好!”粟田把日志交给弓削。 草薙在旁边也跟着看,发现虽然在“7月22日”一栏里写着长冢多惠子的名字,但又被改成了21日。当草薙指出这点疑问的时候,粟田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狼狈的样子。 “开始是打算在22日去的……原来约好是15日的,但是我15日去的时候她不在家,我就把写有我22日再来的名片,扔进了她家的信箱,但是第二天长冢又给我打了电话,说想让我21日去。” 他说的话里没有什么太矛盾之处,不过如果他早料到警察会登门,事先准备了这些合乎逻辑的台词,也绝非难事。 “根据你这个计划表,”弓削问,“你在22日的白天好像没有什么约会啊,那么你在哪儿?” “22日啊……”粟田用手捂住嘴想了一会儿,“我在狛江。” “狛江?” “嗯,那个”粟田频繁地搓着脸,“头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心情不太好,上午去了客户那里,顺便把车停在了多摩川的附近,休息了一下。” “什么时候?”弓削问,“在那里从几点待到几点?” “嗯,大概是过了中午之后,休息了三个小时,这个事你们能替我对我的公司保密吗?” “嗯,这是当然。”弓削边说边看了眼草薙,表情好像在说这里面有诈。 “车是公司的吗?”草薙问。 “不,是我自己的。” “能告诉我车的型号和颜色吗?” “红色的minicooper……” “哦?那是很漂亮的车型啊!一会儿你能让我们看看吗?” “当然可以啦……”虽然粟田这么回答,但是他的黑眼珠一直在不安地震颤。 第二天粟田就被通知要他随时等待传唤,因为从附近的居民那里获得了更加重要的证言。 那个居民就住在长冢多惠子家的斜对面,是卖杂样煎菜饼的。平时,这个公寓里的人都把车停在她小店门口的马路上,这让她非常不满。她发现从21日到22日连续两天,都有一辆车停在那儿,她本想等车的主人出来后好好抱怨一通,但因为有时候要招待客人,一不留神车就不见了。 刑警问那是什么样的车,这个年过四十八岁的女人马上十分自信地回答道:“虽然我不知道名字,但它是辆小型车,形状特别像以前的老式车。” 刑警找出各种车的图片,她毫不迟疑地挑出了minicooper车,而且还断言道:是一辆红色的。 刑警们开始对粟田轮番进行轰炸式的审问,所有人都深信,他就是凶手,也相信在多次的审问中,他一定尝露出什么马脚。 但是粟田一直不承认这个罪行,面对刑警们的进攻,他差点都哭出来了。他一直矢口否认,并声称自己向草薙和弓削所提供的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属实。 没办法,草薙他们只好决定去狛江实地调查一下。如果粟田真的在狛江停车休息过,一定会有目击者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案件就要重新调查了。 “哎,可能这是徒劳。”弓削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 看来这些老刑警们的预言是正确的。 整整两天,在粟田所说的那个停车地点,刑警们来回徘徊,都没有遇到见过红色minicooper车的人。这个地方被一条河夹在中间,除了一家食品加工厂外,到处都是死角。 粟田的确是在撒谎,他就是凶手,这种想法再次在刑警当中蔓延。这时,一封奇怪的信来到了搜查本部的杉并警察署,寄信人是住在狛江的一个男性。 信的内容让人震惊得达到了足以引起整个搜查本部混乱的程度。 3 汤川正在向一个好像是从学生食堂偷出来的塑料托盘里倒洗涤液,然后他把吸管的一端插进去,轻轻一吹,生成一堆半圆形的肥皂泡。 汤川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把多个硬币叠起来形成的。 “这是钮磁石。”他把它靠近肥皂泡。 肥皂泡开始在托盘上滑动,向磁石靠近。汤川移动着磁石,肥皂泡在后面也紧跟不放。 “喂!”草薙忍不住出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它又不是金属,怎么会被磁石吸引呢?”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汤川又把磁石放会口袋里,问草薙.物理学家戏弄这个理科白痴的好朋友。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 “可能是你在洗涤剂里做手脚了吧,比如在里面混点金属粉末什么的。” “要是混了金属粉末,”汤川说,“它就没法形成肥皂泡了。” “那你一定是掺了别的东西。是不是有可以吸引磁石的化学物品?” “我什么也没有掺,它就是普通的洗涤剂。” “普通的洗涤剂能被磁石吸引吗?” “从理论上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了。”汤川边说边走近洗碗池,从上面的厨柜里拿出两个杯子。草薙郁闷地想,又是速溶咖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就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告诉我吧。” “被磁石吸引的,”汤川往杯子里倒入咖啡粉末,回头看了看草薙,“并不是洗涤剂,而是里面的空气。” “空气?” “准确地说,是氧。氧具有比较强的顺磁性。所谓的顺磁性,就是能够被磁石所吸引的性质。” “啊?”草薙盯着托盘上还没有破灭的肥皂泡看个不停。 “人类的惯性思维有时候是很糟糕的。虽然人们知道肥皂泡里面有空气。但因为眼睛看不到,就常常忘记了它的存在,这样一来,我们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就被忽略了。”汤川把电水壶里的热水倒入杯中,轻轻搅拌了几下,递给草薙.“你其实是想说,我的人生里到处都是被忽略掉的东西吧!” “啊,这才是人生啊,也不错!”汤川好像很陶醉地喝了口速溶咖啡,“你接着说!” “我说到哪里了?” “说到灵魂出壳了,说送到搜查本部的信里写着,一个孩子的灵魂出壳了,你就说到了这里。” “啊,对!”草薙也喝了口咖啡。 寄信人的名字是上村宏。 信的开场白是:关于在杉并发生的那起杀人案件,我知道点线索,不得不告诉你们,所以我才动笔写了这封信。虽然他用了“动笔”这个词,但信实际上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上村在信里反复强调,自己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在此基础上,他又说,自己的儿子很可能是重要的证人。还说,好像和这几天刑警一直在调查的红色汽车有关。 简明扼要地说,他的儿子,一个叫忠广的少年在7月22日白天看到—辆纽色minicooper车停在河边。信上还详细地记载了目击时间:下午2点左右。 到此为止,信里的信息都颇有价值。刑警们以为下面会说些具体的内容,但下文却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信的后面补充道:我儿子并不是通过一般的方法看到汽车的,他是在发高烧卧床的时候,在灵魂出壳后,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看到的——当念信的刑警念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像被狐狸迷住了似的一脸茫然,紧接着是惊呼声,还有人失声大笑。到虽后,大家都变得很愤怒。他们那么认真地听,没想到原来是个恶作剧。 但是信里也有一些不能完全忽略的内容,那就是那个灵魂出壳少年所画的画——一辆红色的minicooper车跃然纸上。寄信人用相机把画拍了下来,和信一起寄了过来。 “在信上还留了电话号码,我试着打了那个电话。”草薙对汤川说,“开始我想,他可能是个头脑不正常的男人。但是从电话里听上村这个男人在说话时还是有根有据的。他一开始就说,他满怀诚意地给我们写了信,又担心我们误解他是在搞恶作剧。他接到我的电话特别高兴。他的措词很礼貌,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坏。” “你和他聊什么了?”汤川问。 “首先我确认了一下写信的事,就是说我们想确认一下他写这封信是不是认真的。上村很肯定地说,他发誓,他写的是事实。他让我们相信他这话的时候,特别恳切。” “如果‘恳切’能够决定所有事情的话,那你们的工作岂不是变得很轻松吗?”汤川立刻带着讽刺的意味反问起来,嘴角上还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这令草薙很恼火。 “我并不是相信他,只是向你介绍了一下上村的情况而已。” “那你说的什么‘礼貌啊’,‘恳切’啊,这些话对介绍情况来讲毫无意义。”汤川拿着杯子坐在椅子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证据,问题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个少年真的灵魂出壳了?” “按你的说法,那种事情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科学家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任何现象不屑一顾。如果有证据,你一定要提供给我哦。我可事先声明,那张画本身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他们也有可能是从谁的嘴里听说你们在展开调查,然后面了这幅画。难道不是吗?” 草薙鼻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也有可能吧。” “是啊,”汤川仰脸看了看草薙,“那么难道没有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了吗?” “这个嘛……就在那孩子灵魂出壳的当天,上村把那张画给他认识的一个编辑看了。他想和编辑商量是不是把这件事登在杂志上。对了,我忘了说了,上村的职业是自由撰稿人。” “孩子灵魂出壳的那天是7月22日吗?” “是的,就是长冢多惠子在杉并被杀的当日。那时候上村当然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预测到那张画会有多重要的意义。” 草薙发现朋友那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终于闪出一线光芒,让老朋友对本案产生兴趣的预期目标终于实现了。 “怎么样?”草薙说,“这些是有力的证据吧!” 然而汤川并没有作答,只是用了很长时间去喝那已经不再好喝的咖啡。他的目光也一直望着窗外。 是他们的头儿间宫说的,去找那个伽利略老师商量一下吧。草薙有一个好朋友是物理系副教授,到目前为止,只要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件,从这位了不起的人物那里,就能获得宝贵的建议。这在草薙的队伍里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实际上,在搜查本部里,大家都困惑于如何处理这封信。本来这个情报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获取该情报的方法却存在问题。警察根本不能把它作为正式的搜查资料来处理。那么把它忽略不计就可以了吗?目前还没有人敢下这样的结论。 上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这一点,也让警察们头疼,因为搜查当局想尽可能不让媒体知道这件事。 “不是有书描述过吗,”汤川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十个或者二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灵魂出壳过。确切地说,书上写的是体外脱离,作者好像还亲身体验过。据说那时候他感觉身体像是漂浮起来了,不但能听到人的说话声,还能看到完全陌生的遥远地方的景象。事后调查发现,她看到的那些情景和现实在细节上都完全一致。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听说这就叫做远距离透视。在英国有两位学者曾经做过远距离透视试验,得出的结论是意识真的可以以某种形式脱离肉体,到别的地方获取信息。” 说到这里,汤川笑着看了看草薙说:“那个少年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吧。要是选样的话,无论是体外脱离还是远距离透视,都会对你们的搜查工作有帮助。” “连你也会这么说?”草薙皱了皱眉头,“我没和你开玩笑,现在这样根本没法写报告啊。” “有什么不行的,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写,我想那一定会成为一份特别新颖的报告。” “你就是觉得事不关己啊。”草薙挠着头说。 汤川低声笑了起来。 “好了,你别生气啊!我之所以引用那本书里的话,还告诉你的确有人提出过这么不可思议的课题,就是想说这种事并不罕见。你不要总被一些特殊性弄得晕头转向的,只有把注意力放在客观事实上,才有可能发现别的答案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了你的描述,我首先想到两种可能性。假设那个叫上村的什么人和他儿子都没有说谎的话,”汤川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可能,那孩子灵魂出窍的梦境很偶然地与事实一致,他醒来后画的汽车很偶然地与犯罪嫌疑人的口供相吻合。” “我们科长也是这么说的。” 听草薙这么一说,物理学副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之前就说过了嘛,你们科长还是很有逻辑性的。” “可惜他就是有些死脑筋。那另一种可能性是什么呢?” “少年的真实记忆。”汤川说,“实际上,那孩子的确亲眼看到了minicooper.当然是在他醒来的时候。但是他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甚至忘记了自己见到过这辆车。很可能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才把真实的经历当成了灵魂出窍。” “要说第一种可能性,梦的内存和嫌疑犯的供词竟然那么吻合,这也太巧了吧?连车顶的白色、发动机罩子上有道白线什么的,都完全一致。即使是在相同款的rovermini车当中,也只有minicooper才有这个特征啊。” “那少年也有可能是个汽车迷啊。”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摇了摇头。 “据上村所言,那孩子对汽车知之甚少。” “是吗?” “第二种可能性,如果少年真的见过这辆车,那就和我们的搜查有直接关系了。” “你要是想调查这个,也没多难啊,”汤川说,“把那孩子的画和实际地形比较一下。就不准推测出他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那辆车的。如果能够弄清他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就更好了。” “原来如此。”草薙认同地点点头。 “嗯,你要加油啦!有什么新进展最好通知我一下。” “什么?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就我今天说的这点事,你一个人去就足够了。”汤川扬了扬眉毛说。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在假设上村和他儿子没有说谎的情况下做的推测,也就是说,依然不能否定他们有撒谎的可能。我想在勘察现场的时候顺便见见上村父子,可你……”草薙站起身,把手放到汤川的肩膀上,“你觉得我这个理科白痴能识破他们是不是在撒谎吗?” 听了草薙的这一段说辞,汤川显得一脸厌恶。 “我做梦也没想到能被你这么吹捧啊!”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4 他们来到了粟田信彦声称的7月22日下午一直在的那个地方,就是从狛江到多摩川那一带。河边修有堤坝,车可以开到靠河边特别近的地方。粟田所说的停车休息地点就是那儿。 “他当时是在工怍时间偷懒,应该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停车才对,这个地方也太显眼了吧?”汤川站在空旷的河边说。 “粟田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草薙反驳道。 “但如果他撒谎,这谎也撒得太圆了,因为事实上这样的地方的确存在。” 可能他那天多次经过这里,我们向他要不在作案现场证明的时候,他马上就脱口而出了。” “怪不得,”汤川点了点头,仔细凝视着草薙的脸,“言之有理啊,你现在说话不也逐渐具有逻辑性了吗?” “你别老瞧不起我,这点问题对我们刑警来讲是常识。” “刚才不好意思了啊。但是,那栋建筑是什么?”汤川指着河对面的一栋黑色的建筑问。 “那个啊,嗯……”草薙打开了地图,“是一家食品公司的工厂。” “要说能够看到这里有车,那家工厂的视角是最好的。” “是啊,哎呀……”草薙看着地图,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 “我在找上村宏住的公寓,好像就在这家工厂的对面。” “对面?”汤川抬头看看工厂,“可是,从公寓的窗户里不可能眺望到这里吧。” “总之,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吧!”草薙说。 刚按门铃,屋子里就传来了有人小跑的声音。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张晒得黝黑的男人的脸。 “那个,你就是刚才打过电话的……” “我就是草薙.”草薙点了点头。 “啊,你好!我是上村,一直在恭候你的到来。”男子露出笑脸,明快地说。草薙心想,自从他当警察以来,还是头一次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你来得正好,幸亏今天早上电器修理工把我家的空调修好了,它一坏啊,我都工作不了了。” “有请!有请!”上村把草薙和汤川领到屋子里。厨房的桌子收拾得很干净,好像是刚刚紧急扫除后的样子。刚请他们两人坐下,上村马上又从冰箱里拿出大麦茶。 草薙赶紧说:“你可别这么客气。” “没有女人的家啊就是脏,真不好意思。而且最近又被工作赶得更是没有时间收拾了。”上村在他们两人面前用很生疏的动作把大麦茶倒进玻璃杯里。 “你太太呢?” “早走了,我和她已经离婚三年了。上村毫不忌讳地回答道。草薙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一件像装饰品的东西都没有,连书架也只是实用而已,还有那放着钢制厨柜的厨房让人觉得那里更像是办公室。碗橱里的餐具也少得让人吃惊。 上村打开了旁边房间的隔扇,喊道:“警察叔叔来了,你快点出来一下!” 里面传出一些响动,然后走出一个穿短裤的少年,很瘦弱,气色也不怎么好。少年看到草薙他们,马上说,“叔叔好!” 上村介绍说他儿子的名字叫忠广。 “恕我冒昧,你能给我看看那张画的原稿吗?”草薙问,“啊,好啊!”上村向另一个房间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本素描画册出来了,把它放在草薙他们面前,“就是这个。” “不好意思啦,我看看。”汤川伸手拿了过去。 草薙也在旁边看那幅画。和照片上看到的一样,在灰色的背景下,一条略显白色的马路上停着一辆红色的汽车,那车是双油箱的,车顶白色,车胎很小,看起来的确像是minicooper车。 “画上的景色,不像是在堤坝附近啊,”汤川嘟囔道,“只是画了一辆红色的汽车而已。” “好像他本人打算画的就是那地方。”上村有点不悦地说。 “我们有必要问问本人。”汤川对草薙说。草薙这时候才想起来,汤川最讨厌和小孩于说话了。 草薙开始问那个低头坐在角落里的男孩:“你画的是哪儿啊?” 少年低着头说了点什么,声音太小,根本听不见。 “大点声,好好说话!”上村责备道。 “河的……对面。” “河的对面?你没弄错?” 听草薙这么一问,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应该是从这个房间的哪个方位看到的呢?”草薙环顾了一下四周。 “应该是在那边。”说完,汤川指着卧室的方向。 “是的,你们来这边看一下吧!”上村站了起来。 虽说是间和式房间,但也很大。里面只有电视机和一套组合家具,窗户旁边铺了一套被褥。 上村把窗户打开了,眼前马上出现了刚才他们看见的那家食品厂。由于它的阻挡,无法看到其他景物。 “我想你们可能知道,工厂对面有一条河,”上村说,“我儿子说他看到的景物就在河对面!你们说的22日有没有minicooper车停在那里,我想就是在那个地方。” “要说从这里可以看到堤坝,那也太……” “当然,从这里是不可能看到的,我儿子是从更高的地方看到的。”上村看了一眼忠广,“你把那时候的情形向警察叔叔汇报一下吧。” 听父亲这么说,忠广就断断续续地讲起来,大意是说,他最近因为感冒而待在家里,一步都没有出门。22日那天早上。他一直在睡觉……最后他说到了关键内容。在他睡觉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向上飘,飘得很高,看到了远方的景物。 “你大概飘到什么高度了呢?”汤川在草薙的耳边嘀咕道。他的意思是让草薙问这个问题。 “你飘的高度大约有多少呢?到房顶那么高吗?” “嗯……”忠广迟疑了一会儿。 “你说清楚点。”上村在旁边催道,“本来就是真事,你就老老实实地说。你是从窗户飞出去的吧?” “啊?从窗户?”草薙很吃惊地看着少年,“真的吗?” “嗯,”忠广一边挠着肚子一边说,“身体轻飘飘的,就飘到窗户外面去了,飘得比这家工厂还要高,然后就看到河的那边了。” “然后呢?”草薙问。 “我心想,这也太奇怪了,就开始下降,后来又回到了房间里。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褥子上。我知道身边有本素描画册,就随手把自己在空中看到的景物画了下来。” “那是发生在下午两点左右的事情。”上村插言道,“没错,恰巧这个时候邻居竹田女士来我家了,她也一起看了这张画。你们可以找她确认一下。” 草薤点点头,向窗外望去,心想,他的话不能让人信服,但是少年所画的画却是真的。 “没有再到那家工厂里去确认的必要了吧!” 汤川看着食品工厂说:“能在正面看到大门吗?在搬运大型设备的时候,门应该是打开的。我们还是应该先去调查一下,在7月22日那扇大门有没有被打开。” “如果打开又怎么样呢?” “刚才我们不是已经勘察堤坝了吗,那工厂在朝着河的一面,也有大门。如果两侧大门同时打开,那么工厂整个就变成了一个大管道,从这一侧就可以看到另一侧。” “啊,有道理。好,我马上去确认一下。”草薙在工作日志上做了备注。 “请你等一下!”上村语气生硬地问,“你们是不是误解了,以为我儿子的灵魂是通过工厂敞开的大门看到那些景物的?” “我们觉得这也是可能性之一。” 对于汤川的回答,上村用力摇了摇头。 “不可能!minicooper车停靠的位置是在工厂的下方,即使工厂的大门开着,从我家窗户能看到的也只能是比堤坝高的地方啊。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怀疑的话,测量一下或者什么的都可以。” “对,应该简单测量一下。”汤川很干脆地说。无论对方多么感情用事,自己也绝对不能乱了方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个性。 上村又返回厨房,把那张画拿了回来。 “你再看看这张画,白色的车顶画得多清晰啊!我觉得只有从上往下看,才能画得出这样的画。难道不是这样吗?” 汤川目光落在素描画册上,但一直缄默不语。为了能合理地解释这种现象,各种假设应该正在他脑海中交织着。草薙也在这么祈祷着。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房间的什么地方传来了电话铃声。上村说了声“抱歉”就走出了卧室。 “怎么样,汤川?”草薙放低了声音,“能想办法解释清楚吗?” 但是汤川没有对此做答,而是向缩在角落里的忠广提问:“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特别讨厌小孩子的他,能够和小孩子搭话,真是罕见啊。忠广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很胆怯似的追着父亲跑了出去。 ‘那个,今天警察局还来人了,似乎他们也特别感兴趣……嗯,当然只要有版面的话我写多少都可以。我已经把它按日记的形式整理好了。”上村的说话声很清晰地传出来,“从杉井那里获得的情报,我们这里……嗯,拜托了!你能给我介绍个很了解这个的人吗?研究特异现象的专家啊,这个领域的专业人士什么的……啊,那真是太好了,那就拜托了……好……好,我明白。”接完电话,上村又回来了,草薙发现他好像还在用鼻子哼着小调。 “这件事被哪家媒体报道了?”草薙问。 “我认识的一家杂志社。”上村说,“啊,对啦,在你们警察采取行动来调查杉并的案件之前,我就已经把这幅画给他看了,你们也可以去问一下那家杂志社的编辑,这样你们就会搞清楚了。” “我说上村先生,你能不能等等再把这件事公开啊?” “哦?为什么呢?” “因为……” “目前,你们警察不是没有把我儿子所说的话作为搜查的参考资料吗?你们诸位今天来的目的,不也只是想确认一下忠广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觉吗?所以无论我在哪里写了些什么,和你们不是都没有关系吗?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把我儿子的话和其他的证词平等对待,那么我也可以稍稍考虑一下不公开它。”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要和上司商量一下。” “商量不商量都一样,我早就知道结果了。”上村“砰’的一声把窗户差上,眼神交替着看了看草薙和汤川的脸,“你们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如果是在相信我儿子的基础上,无论问多少问题,我都会回答你们的,但如果你们是想指责我骗人什么的,就请回吧!”虽然他的脸上还浮现着笑容,但是眼里明显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你是说,还有个女士和你起看到画的,是吧?”汤川说,“就是那个叫竹田的吧,你能告诉我们她的联系方式吗?” “当然可以告诉你啦,她就在附近,你们最好现在就去。你们随便调查好了。”说完,上村从旁边的书架上取出便笺纸和圆珠笔,开始画张看起来很复杂的地图。 “我服了,彻底被他弄晕了。”从上村的房间里出来后,草薙一脸痛苦地说。 “你别太往心里去,那个男人本来就知道警察根本不会认真搭理他。他仍然要给你们写信,就是想达到引起警方注意的效果。此外他写的那个灵魂出窍的报道也只是哗众取笼。”汤川语气冰冷地说。 “就是说我们被利用了?” “确切地说,是这样的。”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边走边低头沉思。 “喂,真的有灵魂出壳那样的事吗?” “不知道,我觉得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情报,还得不出这么个结论。” “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是从上村父子俩的房间里无法看到minicooper车,而目上村忠广最近一步也没有离开家。” “这些情报是否属实,还需要验证一下,”汤川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 他指的方向是食品加工厂。加工厂周围围着栅栏,有一台拖拉机正从一个类似常用门的地方开出来。 “你不是说即使大门都开着,从公寓的房间里也看不见堤坝吗?”草薙说。 汤川微微地叹了口气:“那就没有整理这些消息的必要了?” “知道啦,还是调查一下的好。”草薙朝常用门的方向走去。 在一个好像是门卫室的地方,他们亮明身份后,说想见见工厂的负责人。可以算得上是老人的门卫,慌慌张张地给哪里打了个电话,然后问:“你们有什么事呢?” “调查案件。”草薙补充道,“杀人案。” “杀人”这个字眼真奏效,门卫的驼背一下就挺直了。 他们在门卫室等了一会儿,来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男人,自己介绍说是这个工厂的厂长,名叫中上。他似乎很紧张,米色帽子的边缘都渗出汗水来了。 草薙问:“7月22日工厂的大门全都打开了吗?”听到这个问题,中上皱着眉头问,“您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这和杀人案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我们调查上的机密。到底开没开?” 中上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表情好像是在揣测警察的真实意图。然后,他回答道:“没有,我们没打开。” “真的吗?” “是的,我们外面的大门基本都是开着的,但是里面的大门只有在搬运生产机器的特殊时候才打开。”他平静地说。 “是吗,在百忙之中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草薙和汤川告辞了。 忽然,汤川不见了踪影,草薙沿着栅拦走过去一看,发现这位物理学家正在垃圾箱里淘宝。准确地说,那并不是垃圾箱,而是食品工厂废弃物堆放地。 “你在干吗?”草薙问。 “我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汤川把一样东西拿给草薙看。 那是一只运动鞋,好像被什么切断了,鞋的后半部分不见了。 “这有趣啊?难道说被切断了有趣?”草薙问。 “你好好看看,这不是被切断的,而且好像出不是被扯断的,这横断面很有趣。”汤川从地上捡起一个塑料袋,把那只坏鞋装了进去。 “你为了搞研究还要捡垃圾?”草薙说着往前走。 他们接着要见的人是竹田幸惠。 竹田幸惠在自己家里开了个面包房。虽然门面很小,但人们走到附近就会被刚烤好的面包香味吸引来。竹田幸惠和小她两岁的妹妹共同承担这家店的生产、销售工作。她的丈夫在五年前死于一场变通事故。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事,但是,我看到那画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上村先生自己显得很兴奋,他可能觉得目己的孩子真的有特异功能。我觉得那孩子画得不怎么样。” 但是,竹田幸惠接着说,过了一周之后,就有刑警来她店里调查,问了一些很奇怪的问题——问她22日那天有没有看到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停在堤坝附近,说是什么minicooper车,车顶还是白色的。竹田幸惠回答说不知道。但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一件事,就是忠广的那幅画。那画上不就是一辆红色的车吗!她把这件事对上村宏说了。 草薙心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处心积虑地要儿子灵魂出壳的事大为宣传的上村觉得这是一个顶好的机会,就想到了给警察写信这一招。 “警察先生,灵魂能够从身体中脱离出来,是真的吗?”谈话要结束的时候,竹口幸惠问。 “这个嘛,恐怕……”一时难以作答,草薙求救般地望了望汤川,但是汤川好像根本就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摆放在店里的面包。 “我不知道那种事是否是真的,但我对于上村先生的这番折腾实在无法认同。他想靠这种事出名,虽然我知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草薙心想,可能她是对上村有意思了吧,而且他们年龄也相仿。 这时候汤川在旁边说了句:“劳驾,我买一个咖喱面包。” 5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天了,粟田信彦依旧矢口否认自己是凶手。警方没有找到能逼他就范的证据,十分苦恼。 倒是出现了好几个对粟田有利的实物证据,其中之一就是残留在死者家中的另外个男人的痕迹。 在浴室的排水口里发现了某个特定男人的毛发。在房间的地毯上、卫生间的马桶等多个地方也都有毛发存在,还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纸袋,里面放有安全剃须刀、剃须膏,甚至还有避孕套。 根据毛发判断出它主人的血型是a型,但粟田的血型是0型。 不用说,她一定还有其他交往的男人,但这也不足以减少粟田信彦身上的嫌疑。有可能是粟田发现她还有别的恋人,勃然大怒动了杀机。 但对这个男人的身份,所有人都一无所知。这让警察们很想不通。也就是说,长冢多惠子把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对她的亲人都保密了,而那个男人在恋人被杀害后也没有露过面。 “就是婚外恋啦!那个男人一定是有妻室的。”弓削警官又开始发表他的言论了。这回,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刑警开始不露声色地对长冢多惠子身边的男人展开地毯式调查,特别是她身边的男同事,甚至还偷偷提取了这些人的毛发。但是没有发现谁的毛发和长冢多惠子家里发现的一致。 正在警察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他们郁闷的事情,那就是某家杂志社报道了上村忠广灵魂出壳的事。写这籍报道的,不用说就是上村宏。 “真服了,你看!”正在读杂志的间宫哼着鼻子说。 在搜查本部的会议室内,草薙正在写总结报告。 “当警察这么多年了,还头一次遇到这祥的事。” “读了这本杂志的市民,都一窝蜂地给我们打电话,说为什么我们不相信那少年的证言。”弓削端着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咖啡,指了指下面的杂志,笑了起来。 “受不了了,”同宫皱着眉头说,“咱们科长的心情也一定糟透了。” 科长正在别的房间开会。 这时走来了一个年轻的刑警,说上村父子正在电视上。弓削随手打开旁边的电视机,看见上村宏和忠广正并排坐在个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 “根据我的调查,所谓的灵魂出壳现象,好像经常是在人受到外伤的时候发生的,”上村宏在夸夸其谈,“比如脑袋受到撞击,据体验过的人讲,当时就觉得身体‘呼’地一下往上飘。” “那难道不是因为撞击后发生脑震荡造成的意识不清吗?”间宫嘟囔道。 上村甚至还接着说:“此外。那些有过假死经验的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地体验过体外脱离。也就是说,为了逃避肉体上的痛苦,他们的意识暂时脱离了身体。我觉得我们家忠广这次就是为了逃避高烧的痛苦才经历了这个可以称为奇迹的事。” “上村先生,”主持人问,“您认为忠厂身上发生的现象一定是灵魂出壳?” “我只能这么认为,如果对这个领域的研究能够更进一步的话,警方就不会愚蠢地拒绝如此宝贵的证言了。真没办法啊!” 说完这话,上村的脸凑到了镜头前。 弓削苦笑着关了电视:“他真是信口开河啊!” “草薙,那个伽利略老师是怎么说的?他弄明白什么了吗?”间宫问。 “这个啊,我也没弄清楚,我想他正在想办法吧。” “哎,他也指望不上啦!”间宫为难地挠了挠头。 这时候,两个汗流浃背的刑警跑回来了。 “辛苦了。又有什么新发现吗?”间宫问道。 “是关于minicooper车的情报。”其中一个刑警回答道。 “怎么又是minicooper车?”间宫一脸厌烦地看着草薙他们,“怎么回事?” “住在长冢多惠子家附近的一个男人,看到了那辆红色minicooper车停在那里,但遗憾的是,他好像记不清是21日还是22日了。” “要是弄不清日期那有什么用啊?” “可他注意到了一点,有一个奇怪的男子住那辆车里窥视。据说那个男子很瘦,大夏天还穿着西服。 “哦?” “从外表来看,那个人并不是粟田啊。”草薙说,“那是谁呢?” “他只是想看看那是不是minicooper车吧?”这是弓削的看法。 “从目击者的话来看,并没有这么简单,”去采证的刑警回答道,“他说,那人好像是在确认车的主人是谁。” “或许是,那个穿西服的也有熟人有这样的车吧。难道粟田的熟人恰好经过那里?” 听到弓削的话,大家都陷入沉思。他的意见的确有合理的地方。 “你等一下!”间宫开口说,“如果那个穿西服的男人不是偶然地出现在那里,那又怎么样?” “什么意思呢?”弓削问。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本来打算去长冢多惠子家,可走到附近时,发现了这辆车,觉得很眼熟。他想,如果这车是粟田的,粟田就应该在长冢多惠子家里,那自己再去找长冢多惠子就不方便了。他想确认一下这车到底是谁的……” “你等等!”草薙在旁边插嘴道,“这么说来这个男子就是对长冢多惠子和粟田信彦都很熟悉的人了。” “是的有这样的人吗?”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弓削终于说了一句:“好像有人曾经介绍他们相亲……” 瞬间之后,大家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们把长冢多惠子原来的上司拘捕起来了吗?”听了草薙的讲述,汤川点着头问。 “那个叫吉冈的男人,三年前从公司退休了。他好像以前和长冢多惠子有染。我们曾经推测有一个有妇之夫和长冢多惠子有染,却没想到那是一个已经退休的人。这是我们的一个疏忽。听说吉冈和粟田是通过保险而成为好朋友的。”草薙说到这里喝了口咖啡。一旦案件解决了,连速溶咖啡也变得美味起来。“吉冈被捕之后,马上就把自己的罪行全盘托出了。” “也就是说,吉冈把自己的情人介绍给了粟田?” “是这样的。” “哎呀呀!”汤川摇着头说,“男女之间的关系真是说不清楚啊。” “吉冈想要断绝和多惠子的往来,才那么做的。多惠于不想和他分手。她之所以坦然地去相亲,可能就是想向吉冈表明,他这么做根本改变不了她的想法。而且好像她最近在向他暗示要把这件事透漏给他太太,这让吉冈感到特别惶恐不安。” 吉冈从公司退休之后,就在他妻子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一家租赁公司里担任要职。他担心如果自己和多惠子的事情被曝光,他将失去现有的一切。 吉冈打算在21日那天去长冢多惠子家劝说她放手,但是在门外。他看到了粟田的minicooper车。于是他决定改日再来。第二天,他事先打了个电话,再到多惠子家,央求她和自己分手。 多惠子死活不同意,甚至立刻就要给他的老婆打电话。 “下文就很落俗套啦。恼羞成怒的他,动手把她勒死了。因为不是事先谋划的,所以他的话基本可信。” “那么22日那天停在路边的minicooper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终归不是粟田的车吧?” 听汤川这么一问,草薙又露出一张苦瓜脸。 “在这一点上,有个特别让人泄气的低级错误,21日停在那里的,是粟田的minicooper车,但是22日停在相同位置上的,却是吉冈的车。那家杂样煎菜饼店的女老板认错了。虽然它们都是红色的,但是吉冈的是宝马啊,她怎么就把它当作minicooper了呢?” “人的记忆力就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容易产生错觉的动物,所以那些关于神灵鬼怪的传说一直没有绝迹。” “这么说来,你已经把那个问题解决了?今天,我就是特意来问下的。”草薙说。 “既然案件已经解决了,那件事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那之后还有许多古怪的疑问,让我们很头疼。我们搜查一科的同事也都说,一定要向你这个伽利略天才求救。我也很苦恼啊。” “伽利略?” “求求你啦,你一定要帮帮我啊。你一定能搞定的,对吧?”草薙从椅子上站起来,挥舞着拳头。 汤川仍旧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面伸去,说,“你能给我调查一件事吗?” “调查?什么事情?” 汤川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草薙仔细一看,就是汤川前几天捡的那个旅游鞋碎片。 “请你证实一下,如此贵重的标本告诉我们的情报是否属实。” “啊?”草薙费解地从他手里接过碎片。 当天晚上草薙就给汤川家打电话。 “果然不出俺所料,我又去那家食品厂厂长那里询问了。果然那天的大门是全部打开的。 “和我想的一样,”汤川说,“那样的话,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故了。” “是啊,厂长以为我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事故,所以也没敢再隐瞒什么。他说本想能够息事宁人,但是却不可能。他正打算和相关部门联系呢。” “那家公司真不走运啊,如果没有那件奇怪的灵魂出壳事件,这个事故也就永远成了秘密。” “虽然这么说,但是灵魂出壳和那家工厂的事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可百思也不得其解啊。”虽然草薙这么说,但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思考。即使想思考他也没有什么背景材料。 稍微沉默了一会,汤川说:“那好,我们一起揭穿秘密吧,但是我需要观众。” “观众?” “是的,一定要把他们给我带来啊!”汤川说。 6 案件解决后的第三天,草薙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赶着去帝都大学。坐在后面车座上的是上村父子俩。 “真的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完事啊?今天我还有个采访呢,四点之前必须返回新宿。”上村的语气里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满。突然有人闯进家里,自己又被强押着进了出租车,他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他说在我们去之前会准备好一切的。” “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样的实验,但如果要改变我的信念,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那天忠广看到了不能看到的东西,这就是事实。那个案件里原来被你们怀疑的人,最终不也被证明是冤枉的吗?” “我们是因为找到了真正的罪犯,才证明那个人是被冤枉的,并不是被什么不在现场的证据所证实的。” “那是一回事。那个人是冤枉的,不就说明我们所主张的证据是正确的了,也就是说那天在那里的确停了一辆红色minicooper车,然后我们家忠广就看到了,而且是从一个绝对看不到的地方看到的。” “这个嘛,你说的到底是可能还是不可能,就看我们一会儿的实验啦。” 听了草薙的话,上村宏的鼻子哼了一下:“最终的结局就是丢人现眼。我可事先声明啊,要是荽验失败了,我会把这事报道出去的。你们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嗯,这个啊。”草薙回过头去敷衍地笑了一下,又马上转过头来。其实他也是提心吊胆的。全然不知汤川要搞什么名堂。 到了大学,草薙领着上村父子向理工学院的教学楼走去。物理学第十三研究室就是汤川所在的办公室。 他敲了下房间的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草薙打开了门。 “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刚准备好。”穿着白大褂的汤川站在实验桌旁边说。 “我把他们两个带来了。”草薙说完,看到站在旁边的人不禁大吃一惊。居然是竹田幸惠。 “竹田夫人,你怎么也在这儿?”上村也惊奇地问。 “汤川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帮忙弄个试验,我也很感兴趣。我想一定要帮这个忙。”她笑着说。 “你居然记住了她的电话号码?”草薙问汤川。 “这没什么难的,我买咖喱面包的时候,那个袋子上印着她的电话号码。” “啊……”听他这么轻松地一说,草薙感到很扫兴。但他马上觉得可能那时他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状况,所以才买了咖喱面包。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希望你能快点,总之我现在很忙。”上村巡睃着汤川和草薙的脸。 “不会耽搁你太久的,你吸一支烟的工夫就结束了。带烟了吗?”汤川问上村。 “带了。这里可以吸吗?” “通常是禁止的,今天例外。请在这里吸。”汤川把烟灰缸放到实验桌上。 “那就不客气了。”上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叼一根在嘴里点着了。 “我也可以吸吗?”草薙边掏烟边问。 汤川略显厌烦地撇了撇嘴,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草薙感激地点着了烟。 “这是什么?”上村指着实验桌上并排放着的两个水槽问。 那是两个长50厘米左右的长方体水槽,每个里面都放了大约七成的水。 “你别碰!现在,里面的水正保持着特别微妙的状态,你要是晃动它们的话就会破坏掉整个平衡哦。” 听了汤川的话,正要摸水的草薙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汤川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又拿出一样东西,是在开会的时候用来提示幻灯片位置的激光指示灯。 “上村先生,即使那家食品工厂的大门全都开着,从你家的窗户也不可能看到堤坝,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没错。”上村眼里露出了挑衅的目光。 “我也亲自去确认了那里的地形,的确如此。即使在大门全部开放的时候,你家和minicooper车之间的位置也不可能用直线连起来,通常也就无法互相眺望了。这么说的前提是光是按直线传播的。”说完,汤川打开了激光指示灯的开关。“竹田女士,麻烦你把屋里的灯关下。” 竹田答应了一声“好”,把墙上的开关关掉了。因为窗帘也被严实地拉上了,屋里一下变得昏暗起来,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从激光指示灯里发出的光是按直线传播的。 草薙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允许大家抽烟了。因为他以前说过,在屋子里烟尘飞扬的时候更容易看到激光。 “但是,”汤川把激光照到上村的前胸上,“当光线发生弯曲的时候,会怎么样呢?不是能看到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了吗?” “光线发生弯曲?”上村说完之后又认可地点点头,“你是说有镜子那样的东西吧。如果用镜子反射,这也是可能的。可哪有镜子呢?哪里又有那么大的镜子呢?” 上村刚说到一半,汤川就开始摇头。 “谁说是镜子了。你还是安静点好好看吧,好了,我们开始。在这两个水槽当中,左边的那个盛着普通的水,现在让激光通过那里。”说完,汤川把激光指示灯慢慢指向左边的水槽。忠广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他个头比较矮,正好能从侧面看到水槽。 激光的光线在水槽的侧面发生了很小的折射,然后又直射进水里。 “附带提一下,我在水里混入了少量的牛奶,这是为了能更清晰地看到激光。”汤川说。 “光弯曲了。”忠广抬头看着爸爸说。 上村突然吐了口气。 “不用反射也可以发生弯曲?光在水里传播时会发生弯曲,这是理科的常识。但是,那个现场哪有那么大的水槽呀?””你真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汤川显得有些厌烦,“光在水槽里发生折射的现象,现在先不考虑,我想让你们看的是,光线在水里还是直线。” “这个是肯定的,它在同一种媒介里是直线。” “下面我们再让光线通过另一个水槽。”汤川把激光指示灯又转向右侧的水槽。 “啊!”这次是草薙最先发出声音,接着忠广和幸惠也发出了“哇”的惊呼,上村则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 进入水槽里的光,并没有接直线传播。在光向下走的时候慢慢弯成曲线。很明显,它可以用“弯曲”来形容。 “怎么回事?”草薙问。 “当然是在水里做手脚了。”汤川说,“这是糖水,上面的浓度低,下面的浓度高。光从低浓度介质向高浓度介质传播的时候,就发生了弯曲,而且浓度越高,折射率越大,所以,光线越往下越弯曲。”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草薙把脸贴到水槽上,“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现象。” “可能你是第一次见到它,但你应该知道有个自然现象,和它有相同的原理。” “是吗?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汤川走到墙边打开了电灯的开关,“上村先生不是告诉我们那个事故了吗?” “事故?”上村一脸受到突然袭击的表情,“什么?什么事故?” “那天,你家对面那家食品厂发生了事故,”草蓬说,“那家工厂便用大量的液态氮来冷却食品。那天储藏罐破裂了,液态氮流了出来,工厂的部分地板都被冻起来了。” “这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标本。”汤川把那个断了一半的运动鞋拿在手里给大家看,“它是迅速冷冻之后,被什么撞折的。解冻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看到那只破鞋,上村多少也有些吃惊。 “居然会有那种事?它和今天的试验有什么关系吗?” 这也是草薙想知道的事情,他也把目光移向汤川。 “液态氮一流出来,厂里的人都很慌张,他们觉得必须立刻换气,就打开了大门。结果怎样呢?盛夏的热空气流到厂里去了。那一刻,工厂的地面是寒冷的氮气,上面则是热空气,形成了密度差非常大的气体层,”汤川手指着那个盛糖水的水槽说,“虽然液体和气体是有差别的,但光线通过它们折射的原理是一样的。” “就是说,如果当时有激光通过厂区,也会发生刚才那样的弯曲了?” “应该是这样的。”汤川看着草薙点点头。 “要是这样的话……最后会怎么样呢?” “当我们通过工厂向对面看的时侯,看到的物体并不在它本来的位置。也就是说,能够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堤坝。” “会有这样的事……哎呀,原理上是这样的。”草薙嘀咕道。虽然他在头脑里能够理解,但是一时还没有形成什么清晰的意象。 “我刚才不就说了吗,你应该很清楚那个有着相同原理的自然现象。”汤川接着说,“就是海市蜃楼。” “啊!”草薙点点头。 在一旁一直听他们说话的竹田幸惠也有所领悟地点着头。 “不是,才不是什么海市蜃楼呢!”上村好像要把什么砍断似的向下挥动右手。 “竹田女士不也看到了吗?那时,工厂的大门不是一直关着吗?” “我去工厂调查的结果是,大门打开的时间的确很短。”草薙说。 “不,不是的,喂!忠广你跟他们好好讲讲!那天你飘浮在空中,然后看到了那景物!” 但是,少年没有认同父亲的话。 我没有在什么空中飘浮啊,”孩子哭起来,“我只是觉得身上轻飘飘的,爸爸就说我飘在空中……” “忠广!”上村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汤川走到忠广身边,蹲了下来。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到那个景物的?是不是工厂的大门开着,你才看见对面的。” 忠广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可能是这样吧,我那时候很迷糊,记不得了。” “是吗!”汤川摸着少年的头,“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海市蜃楼啊,”上村说,“一切只不过是推理而已。” “是的。但是你说他是灵魂出壳不也没有证据吗?” 汤川的反问让上村哑口无言。就在这时竹田幸惠开口说话了。 “上村先生,你别再提这件事了,我都知道啦!” “知道啦……知道什么了?” “你在忠广画的画上做手脚了。我看到周刊杂志上刊登的照片后特别惊讶,忠广最初画的画没有那么清楚,虽然看上去也是红车,但是原来没有白色的车顶和轮胎。这些都是你后来添上去的吧?” 她的指证似乎都是事实,在这个证据面前,上村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那是因为……我为了让大家更容易理解我的话才那么做的。” “你在说什么呢?这不就是欺骗吗?你想教会忠广这个吗?”幸惠盯着上村质问道。 上村咬了咬嘴唇无言以对。最后,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拉起了忠广的手。 “你给我演示了一个很有深意的试验,非常感谢!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作为参考意见我会考虑的。一会儿还有约会,我先告辞了。” “上村先生……” 他无视幸惠的呼唤,拉起儿子疾步走出了房间。 听着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你不去追一下吗?”草薙问幸惠,“就算为了那孩子。” 幸惠如梦初醒,和他们两人告别后,飞跑了出去。 草薙和汤川面面相觑,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不是也可以和小孩子面对面说话了吗!”草薙说。 汤川把白大衣的袖子挽起来给他看,他的手腕上有些红色的斑点。 “这是什么?”草薙问。 “风疹。” “啊?” “还是不要去做自己不习惯的事情为好。”汤川说完这话,将窗帘彻底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