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遵守规则》 双喜公寓(一) 【您好,欢迎入住双喜公寓】 【为确保所有住户的人身安全与良好的居住体验,请严格遵守本公寓住户守则】 【以下为暂可公开的信息:】 ·【公寓大门每晚十点落锁,次日四点开启】 ·【安保室内会保证每天23小时有人值班,每晚十点至十一点为保安巡楼时间,巡楼期间保安会离开安保室】 ·【保安巡楼期间,住户应确保自己在房内】 ·【保安巡楼期间,电梯停运检修,住户请勿使用电梯,即便电梯显示正在运行】 ·【保安巡楼期间,请勿理会一切门外声响,包括但不限于脚步、呼救、敲门声等,请不要开门,也勿通过猫眼观察楼道,你什么都看不到】 ·【为创建文明卫生社区,本公寓禁养任何宠物】 ·%$&^rg@#%&乱码 ·【暂无权限阅读其余条例】 “所以这么厚一本手册,试读章只有半页纸是吗?真是好抠的公寓呢…” 宁爻掂了掂手中小巧的《公寓安全须知》无奈耸肩“不过无所谓,反正已经是【住户】了。”将手册收回口袋,单手插兜推着轻飘飘的银色行李箱,在空调开很足的公寓大厅里大步流星。 他是个辨不清东西南北但却认路的人,热爱一些没有逻辑的诡辩和自相矛盾的推理,就是个会“自动寻路的杠精”。虽然看起来点满了讨厌鬼属性,但意外地擅长社交,由于很不在乎脸皮,故而与任何人都能聊上两句,路过的狗都能挨顿寒暄,实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社交恐怖分子,热衷自称“社恐”。 【住户】的首要任务是入住。身为极简主义者,宁爻从不为消费主义陷阱所困,是一名心态很好的穷光蛋,搬家也没有大包小包和断舍离的苦恼,随身的行李箱看起来也相当糊弄鬼。 房号1704,稍显正常,像不费笔墨的恐怖片炮灰,宁爻相当满意。 放下约等于无的搬家行李,终于得空能好好打量打量“新家”。 在某不知名app上约的异常便宜的单身公寓,撑死大概40平,令人意外的是屋内各类设施还挺齐全,沙发、大床、壁柜甚至茶几和电视应有尽有。虽说没有独立出来的卧室,但房东“贴心”地安装了很多室内窗帘用以隔开空间,稍微开动小脑筋,甚至能在不大的空间里隔出三室两厅。宁爻伸手扒拉了一下窗帘,“三室两厅”梦想随即宣告破灭。这粘手的窗帘跟千年粽子的裹尸布一样又脏又馊,散发着历史的香气,只能暂时拆下扔到一边。公寓原本并未配置厨房,但房东颇有能耐,将一人份的简易灶台安装在了阳台上,方便住户将洗好的衣物熏烤入味。 好在卫生间总归是单独的一个房间,不用担心奇怪的气味串到厨房。 今日美美入睡前还需稍稍洗漱,宁爻挤好大坨牙膏干刷着牙,顺手翻找着可能忘了收拾进箱的毛巾,然后发现自己不仅没带毛巾,甚至连漱口杯也没带,看来只能直接用嘴嘬水龙头对付一下子了。 拧开水龙头开关,许久未用的水龙头毫不意外地堵住了,像个喘不上气的老头子咳咳卡卡小半天,终于在一声咕隆后,喷出了醇厚的血水…… “不是吧阿sir”宁爻挠头“这牙膏很辣嘴的诶!” 暴力开关数次水龙头后,依然只有血水出现,宁爻叼着牙刷茫然环顾四周,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洗漱台旁的一则声明: ·【本公寓为老旧小区,偶有水管锈蚀导致的出水泛红现象,如住户发现出水异常,请立即离开房间,向安保室人员报修】 “太棒了”宁爻吐掉牙刷瞄了眼手表“谁能拒绝晚上十点半和保安一起出门溜达呢?” 无奈遵守规则。 宁爻只能呲着个大牙出门前往安保室。 “如果水龙头喷血就必须立刻前往安保室,总有倒霉住户撞上巡楼时间,虽说巡楼是规则里很明确的警告”宁爻抹掉嘴角的干沫笑道“但现在看来倒也未必真的危险。” 宁爻捏着新到手的钥匙圈,趿拉着拖鞋,习惯性地插着兜,在只有应急指示牌灯的绿光楼道里优哉游哉,显然不打算惊动楼道的声控灯。 虽然公寓自称为“老旧小区”,但一路看下来应有的设施倒是十分完备。不过既然《公寓安全须知》明确规定不可在保安巡楼期间搭乘电梯,目前来说宁爻决定还是听人劝,步行通过楼梯前往一楼,幸好下楼梯也不是什么费事体力活,很适合作为睡前的助眠轻运动,顺道检查一下公寓的各项安全设施,可谓一举多得。 如果不是第三次经过13楼,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吧? “这才是我入住的第一个晚上…”宁爻无奈叹道。 插播一个烫知识:一些讲究的高层建筑会选择在中间层设置消防架空层,万一发生火灾,可以阻隔低层火势向上层蔓延,也为火灾受困者提供一处逃生点。 而双喜公寓作为一栋31层的公寓楼,它的消防架空层,正是13~14楼。从13往后,原本的楼层号码被依次往上移动一层,原15楼现在标注为14,空出来的原14充作架空层。 但现在,每当宁爻从13的楼层号经过,衔接到的却并不是12楼,而是14楼,从14楼继续往下,鲜红醒目的13号标志会再次映入眼帘。从14楼往上爬,15也被13替换。空间被折叠循环,锁定在13与14的这一段衔接层。除了循环往复的楼梯,安全门后便是更加诡谧的 ——架空层。 没有住户也没有灯光,只有呼啸而过的穿堂风裹挟着灰尘的气味,原本应该保持关闭的安全门也大敞着,仿佛表达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欢迎。 那里的信息太少了,宁爻着实不愿此刻就去贸然探险。 在第n次经过13楼后,宁爻终于放弃了毫无意义的自欺欺人行为,坦然接受了“鬼打墙”的现实。 “听说遇见鬼打墙只需要原地大小便就可以…”宁爻摩挲着下巴荡漾出一丝猥琐的笑容“也不知道挡我的这位是男鬼还是女鬼,些微有点害羞呢嘿嘿~”嘴上客套着,但解腰带的动作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手速迅疾如风“是拉在楼梯口还是架空层里面呢嘿嘿嘿嘿~”。 ·【公寓是我家,卫生靠大家】 视线外,一则纸质声明渐显,在宁爻目光扫回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刷新完毕。 脱裤的手猛然僵住,宁爻尴尬地啧道:“区区大便……” “喵!” 楼下的楼梯间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猫叫,打断了宁爻的腹诽,宁爻下意识探头望去,只见传来声音的那处楼梯拐角赫然就是: 12 是12楼。 宁爻赶忙拽着裤头磕磕绊绊下楼。 “不是说公寓禁止养宠么,刚刚那声猫叫是怎么回事?”宁爻回头瞟了眼,之前还敞开的安全门已经恢复成关闭状态,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你这心理素质真是不太行……”宁爻颇为遗憾地匝紧腰带,发表着一些意犹未尽的点评。 “喵!” 是从住户房间内传来的? 可手册明确规定了禁养宠物,哪个【住户】敢明目张胆撩这虎须。? 要去看吗? 还是先去安保室? “喵!” “知道了知道了”宁爻无奈“谁能拒绝小猫咪呢?” 双喜公寓(二) ·【为创建文明卫生社区,本公寓内禁养任何宠物】 宁爻立在门前再次认真确认手册内容,小本本上依然白纸黑字印着禁养宠物的条例。但刚刚那几声猫叫,却又实打实地在反驳着这条“规则”。 斜眼略一打量:“1200?哈,居然有0号房?刚刚在楼下公寓地图里没见着写啊”不仅是奇怪的房号,就连眼前的房门都似乎并未上锁“喂喂居然有人连大门都懒得关吗…” “喵!”宁爻还在门口犹犹豫豫,门后传来的这声猫叫却已经显得非常焦躁。 宁爻只得抬手虚敲了一下,但指关节只是将将触碰,大门就已顺力而启。 “那什么,咳咳,打扰啦~”宁爻略显拘谨地地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 屋内陈设简单,甚是可以称得上空旷。 虽说面积和布局与1704房完全相同,但这间1200却格外简约,除屋内正中的玻璃茶几外再没有其他家具。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房间,一只瑟缩在墙角的小小奶牛猫正与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对峙着…… “喵桑!”宁爻保持警惕仍未进屋,只在门外大声扯淡“喵桑你怎么了喵桑?故乡的樱花开了吗喵桑?” “喵!”奶牛猫不敢错开视线,只极为短促地回应了一声,示意赶紧救猫。 房间正中的玻璃茶几上,是另一只肠穿肚烂的小猫,明显已经没了生息。从其惨状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凶手正是那双与奶牛猫对峙的红色高跟鞋。 这双鞋并非整齐地摆放在地上,而是一前一后微微岔开,看起来似乎刚刚就有人穿着它行走,却在宁爻开门的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这双鞋定格着方才主人行走的妖娆姿态。鞋后方有几枚从茶几上款款而下的血脚印,甚至它本身的鞋跟处还粘带着些细碎的小猫皮肉。 “简直毫无鬼性啊…”小声嘟囔一句。 “1200!您老门没关!”宁爻突然又大声嚷嚷起来“而且我在一楼确认过了,你这房号压根就未被公寓地图和名册收录,目前为止也没有住户出现声明主权,所以这里不会被视为有住户的【房间】!”宁爻边说边大步向奶牛猫走去“那么我这就不算擅闯民宅了哈,同时你也没有‘房间住户’的权利,你无权将我驱逐。” 宁爻快步上前,一把捞起奶牛猫揣在怀里,接着反身对着高跟鞋就是一记飞踢:“去你码的。” 随着一句优美的中国话,红色高跟鞋被踢得高高飞起,清脆撞上屋内的白墙,纤细的鞋跟应声折断,蔫巴地跌落在不远的地面。 揉揉小猫脑袋,以示安慰。 小猫已经不再发抖,安然窝在宁爻怀里,已然适应了这个怀抱。这是只黑白相间的中华田园猫,看起来软萌萌奶乎乎,手感极佳,十分好rua。估摸不过半岁,标准的黑猫警长配色,但鼻子下方却有一块极其规整的黑色斑纹,俨然就是小日子过得很好的小胡子,所以宁爻方才称其为“喵桑”。 “谢了,走吧。”极富成熟男性魅力的老烟嗓。 但并不是宁爻,是喵桑。 ? 宁爻惊了。 “房间不归我管,但楼道区域是老子罩的”喵桑打了个哈欠“咱道上讲究点的猫都是有恩必报的,你以后也归老子罩,只要别去架空层溜达,那家伙也不会找你麻烦了。” “敢…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名字只不过是区分弱者的代号,牛羊才会成群,而猛兽总是独行。” “你这才多大点…” “我已经五个月了,不再幼稚。有独立的猫格,可以对自己负责。” 宁爻难得感到一阵久违的无语。 但本着礼貌,宁爻还是向小猫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但喵桑舔舔鼻子,显然对此毫不在意。 喵桑微微抬头,在宁爻的前襟轻嗅了嗅:“你身上的水腥味…?水龙头那家伙是【房间】里的事,你还是得去安保室报备一下,把我放在楼道就行了,忙你的去吧。”喵桑又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已经失去谈话的兴致。 “里面那只猫……”宁爻抱着喵桑离开1200来到楼道。 “不用管它,巡楼结束后保洁员会及时处理。”喵桑轻盈落地,踱步离开。 宁爻憨在原地目送喵桑渐行渐远,直至最后一截尾巴尖消失在楼道拐角,宁爻才收回肃然的目光。 时间悄然走过11点,保安巡楼期已经结束。公寓不再如刚才一般寂静,陆陆续续开始传来各种生活气息的响动。电梯的运行声、临街的车流声、外卖小哥的招呼声,甚至隐隐还有辅导孩子写作业的鸡飞狗跳声。 仿佛这里就是万家灯火中最寻常的一处所在。 宁爻搭乘恢复运行的电梯来到一楼,远远就能听见门口安保室传来的电视剧动静: “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窗口后面值班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头,不过听力与记忆直逼马冬梅楼下大爷,宁爻只得耐着性子扯着嗓子: “大爷,我房里水龙头喷锈水,我来报修。” “什么龙抬头叶修?” “…我家喷锈水,来报修。” “谁家有修狗?” “我!水龙头!喷红水了!” “哪里发洪水?” “没发洪水!” “那关我什么事?” “我是来报修啊!” “你是叶修?” “我恁爹!” …… 经过一番友好的鸡同鸭讲,水龙头总算报修成功。 “那我走啦!大爷”宁爻哑了一度。 “好嘞。”保安大爷突然耳聪目明并迅速重启追剧模式。 “宝鹃!宝鹃!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 不知是不是喵桑保佑,回去的路程格外轻松顺利。 宁爻瘫在床上复盘这半个小时的公寓历险,顺手掏出《公寓安全须知》,只见它居然暗中更新了几条规则: ·【高跟鞋与猫不可共处一室】(谢谢,刚刚已经见识过了) ·【为保证良好的居住环境,入夜后不得高声喧哗】(辅导作业那家算吗?) ·【不要接受邻居的馈赠】(被划掉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天花板传来弹珠落地声。 这么晚了,是楼上的小孩吗? 双喜公寓(三) 凌晨,3点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宁爻满眼红血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手攥着小被角,恨得咬牙切齿。只因《公寓安全须知》刚刚更新了入夜后不得喧哗的规则,宁爻没法直接吼回去,只能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但眼看着已经3点,汹涌的困意拉扯着眼皮,而楼上的熊孩子却似乎打算拿这弹珠乐个没完。 宁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阴恻恻地笑起来:“熊孩子是吧,你爹来了。” 18楼比预想中安静,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轿厢运行的声音便都弥散殆尽,就连方才一直扰民的弹珠声也完全消失,整个楼道静得只有宁爻的呼吸和怦怦作响的心跳。 宁爻立在1804门前一时有些踌躇,按理说现在已经没有弹珠声了,自己大半夜的上来兴师问罪会不会反被熊家长喷一顿? 幸而这份沉默并未维持太久,很快远处的楼道便传来了拖车的动静。 借着昏暗的楼灯,宁爻可以轻易地辨认出那应该是一名保洁员的身影,从盘起的头发判断,似乎是位矮壮的大娘。她正拖着那车保洁用具走走停停,时不时用拖把清理一下地面。 好腥。 宁爻下意识掩了掩口鼻。 随着保洁员缓缓走近,这股腥味也越发浓稠。 宁爻一言不发,浑身绷紧,却也并未选择离开,只紧盯着保洁员的动线。 “小伙砸”走近的保洁员大娘先开口了,笑吟吟颇为和气“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这户人家”宁爻指着1804“很吵。” “很吵?”大娘疑惑。 “是的,估计是这家有小孩一直在玩弹珠,我在楼下被吵得睡不着,就上来看看。” “可是这18层都没人住呀”大娘皱眉“俺听人说是大家都嫌弃住18层不吉利,说是18层地狱啥啥的,俺也搞不太懂,但这层几乎没有住户的,咋会有小孩儿吵吵。” “……但我也确实被楼上闹到现在没能睡着”宁爻无奈。 “哎呀小伙砸,你该不会是”大娘缩缩脖子,半捂着嘴悄声说道“该不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宁爻眼神一凝。 “不干净的东西”大娘喃喃着转身,从小车的水桶里提出拖把“不干净的东西,就要……” “打扫干净!” 宁爻猛然大退一步空出几个身位,以躲开突然从水桶里抽出来的拖把污水,幸而闪避及时未溅到身上。 定睛一看,那拖把杆子下竟是一颗人头,长长的头发浸润着血污和各种秽物,摊在地面晕开大片腥红,人头的脸皮已经泡得灰白浮肿,脖子被手法粗糙地用鞋带穿孔扎在拖把杆子的底端。从桶里捞出来的那一刻,它竟像在水中憋气很久的人一般猛张开大嘴,瞪着腐坏发浑的眼球,贪婪地喘息着。 想必这就是刚才那股腥味的来源了。 大娘身后的小推车被人头拖把的动静掀倒,带翻垃圾桶,瓜皮蔬菜外卖盒卫生纸撒了一地,其中隐约还能瞥见一双折断鞋跟的红色高跟鞋。 而刚刚还和气鲜活跟宁爻唠着嗑的壮大娘,突然皮肉萎缩,瞬间便已老态龙钟。 “啊啊啊啊!!!” 人头拖把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利嘶吼。 此时的大娘已不再矫健,眼神呆滞行动迟缓,在人头拖把的叫骂声下被僵硬地驱动着,然每动一步,她颓败的身体都会传来咯咯的骨节作响声,如同摆弄着一台缺了润滑油的老机器。膝盖在单薄的裤腿下显得肿大且凸出,嶙峋的手腕甚至已然布满老年斑,颈椎歪斜,脱臼的下颌导致口腔已无法闭合,大娘只能徒劳地张大看不见舌头的嘴,空洞地喷出酸腐的恶臭。 “看起来不太妙啊”宁爻趁着刚才那几步赶紧多拉开点距离“唠得好好的,咋说翻脸就翻脸。” 皱皮大娘踉跄着祭出一招横扫六合,将人头拖把舞出响亮的破空声,腥臭的血水顺着拖把的头发在楼道白墙上划出一道弧线,接着大娘又收势将拖把夹回胳肢窝,单手持武(拖把),在招式带起的腥风血雨中伫立在楼道,吕布本人看了都得赞一声这老太太武艺超群。 宁爻试图趁大娘的技能僵直,赶紧撤回17楼,奈何大娘与保洁车将通往电梯的楼道堵得严严实实,颇有一夫当关之勇,而向后方撤退只能暂且拉开距离,无法逃脱追击。 不过宁爻并未着急动作,一边保持距离一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哈哈就是这个~” ·【公寓是我家,卫生靠大家】 一则熟悉的声明突兀地出现在楼道的墙壁上,a4纸,黑体字,仿佛只是匆忙敷衍的临时打印,却在拖把血水飞溅的侵袭中显得谜之坚不可摧。 但这已经足够了。 宁爻当即停止了抱头鼠窜的懦夫行为,驻足,转身,叉腰,仰着鼻孔指着步步逼近的大娘道:“被我抓到了!半夜嚎叫扰民,还乱扔一地垃圾!” 人头拖把还在骂骂咧咧,大娘却明显一愣。 宁爻指指点点:“看看这地!看看这墙!看看这车垃圾!你他奶奶的怎么当的卫生委员!” 不远处的黑暗,突然躁动了起来。 大娘显然远比暴躁的人头拖把更懂得这声呵斥的意义,立时舍去了那身三国无双的气势,停止舞动拖把,警惕地摆出防备之姿。 她并非是在防备眼前这个战五渣,悄然逼近至眼前的黑暗才是真正的威胁。 深夜的楼道虽不明亮,但有顶灯照明,按理来说起码可以看清脚边的区域,可现在,宁爻几乎已经看不清裤腿下的拖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昏暗。 大娘像只应激的动物,果断抛下碍事的拖把,突然肢体扭曲却敏捷地攀上旁边的白墙,直至攀爬到天花板的灯泡附近,180°咔咔翻转着脑袋望向地面上被她抛弃的人头拖把。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人头此时已渐隐在黑暗中,只一息,便再无声响。 这黑暗并不像拥有意识的生命,仿佛只是一条虚无的河流,宁爻双脚踏入其中,能见其浪流涌动却毫无触感。 “绕过我了”宁爻心道。 而天花板上的大娘,正被犹如实质般的黑暗团团包围,做着徒劳的困兽之斗。 “违反规则,她要被淹没了。” “喵桑?”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离开房间?这是相当不明智的行为。” “我,我被18楼闹腾得睡不着…” “双喜公寓没有18楼” “哈?” 喵桑从黑暗中缓缓探出一个小白爪,接着是毛茸茸的小脑袋:“你知道的,13~14架空层上的楼层号被上移过一位,但17楼后,它放弃了18楼,直接标注19楼,让正常的楼层数字回归”终于整个猫从黑暗中脱离,端坐在宁爻跟前“所以没有18楼,就算有,你住的那层才是18楼。” “它?”宁爻抓住信息点。 “你见过了。” 宁爻抬头,天花板的保洁大娘已消匿在黑暗中。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 “那还能有谁?”宁爻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挥了挥,仿佛搅动着什么。 猫猫叹气。 “啊哈哈~”宁爻挠头“喵桑也晚上出来健身呀?” “啧”喵桑白了宁爻一眼“拜你所赐,我的保洁员小弟被清除了。” “大哥我错了…” 喵桑不语,缓缓舔爪,但也并未多言保洁员小弟为何会袭击被喵桑罩着的宁爻。 “好的好的,这就滚这就滚。”宁爻点头哈腰脚底抹油正准备火速开溜,抬脚才发现,周身的黑暗早已隐退,能见度也恢复了正常,而1804的房号,也已变更为1904。 远处的电梯门自动开启。 双喜公寓(四) 元气满满的一天,从中午12点开始。 回到房间后,倔强的弹珠声依然弹个不停,宁爻棉被蒙头忍到4点公寓大门打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才总算消停下来。宁爻索性摆烂昏睡到中午,好歹也补足了八小时睡眠。 精神饱满瘫痪在床,是时候考虑考虑以一顿什么样的外卖开启崭新的独居生活了。 稍加思索,愉快下单。宁爻甚少被“今天吃什么”所困扰。他的信条就是:当你不知道吃什么,就吃黄焖鸡米饭。 虽然宁爻并不打算使用阳台的单身小厨房,但在等外卖期间,人类的无聊之力驱动着他来到阳台。 从阳台向外远眺,基本看不到任何城市或者小区街景。拜双喜市山区地形所赐,宁爻此刻即便住在17楼,依然能被窗外5米左右的景观树遮蔽视线。 双喜市是远近闻名的山城,人送外号“8d魔幻都市”,任何导航想来这里指指点点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很多建筑从一楼进去爬个七八层再出来依然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而你跟着导航走了半天发现目的地还在你头顶。 “人生!”宁爻望向窗外试图发表一点高论“算了…”腹中空空脑袋也空空。 好在这单外卖小哥非常专业,从外卖地图上来看,外卖小哥在双喜市的路况中游刃有余,十分快速且精准地将外卖送达,省了宁爻很多电话指路的工夫。 叮咚! 门外传来外卖小哥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已送达,记得好评哦!” 饥肠辘辘的宁爻闻言火速飞奔至门口,小哥话音未落就已经打开了大门。 门口空无一人,甚至整个楼道都十分安静,电梯也并未运行。 宁爻低头,外卖被搁置在门口正中的地面上,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现在的小哥送外卖都这么赶的么……” 现如今午饭确是送到了,但看起来似乎不太美妙。 倒不是餐食有倾撒或者破损,这外卖小哥虽然来去无踪但专业相当过硬,送来的餐食外包装完整干净,只不过从塑料袋口探出来的两根长长的木签,怎么看也不像是双正常的筷子。 宁爻提着外卖稍稍远离家门,蹲在楼道就地研究,并没有把外卖拿进房间的打算。 明明点的是最普通的黄焖鸡米饭,却配送了涮火锅一样长的筷子? 不对,这不是筷子。 宁爻解开塑料袋封口,这双看着就很不妙的筷子果然很不妙。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筷子,而是一对香烛的签柄。 更不妙的是,宁爻空着肚子心心念念好半天的黄焖鸡米饭也不是黄焖鸡米饭,而是一碗“水米饭”。水米饭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粥”或者“稀饭”,而是将煮好晾凉的白米饭在泡进凉水中搅化开。一般来说,它是用以泼洒在街角陋巷,打发给路边孤魂野鬼食用的,习俗称之为“泼水饭”。 现在这碗饭,吃肯定是不敢下嘴了,但直接扔掉又心有不甘,宁爻的大脑陷入缓冲中…… 当宁爻正以便秘之姿蹲在离门不远的楼道口纠结今日午饭时,身后传来一阵略显迟疑的开门声。他条件反射回首望去,发现开门的是入住以来还从未露面的隔壁邻居。 邻居看起来是个有点严肃的小哥,左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似乎是正打算出门扔垃圾,但被自己堵在门口,犹豫半天终于决定开门。此时那小哥也正打量着自己,神色稍显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宁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似有不妥,赶紧开口寒暄:“您吃了吗?” 气氛愈加尴尬,宁爻硬着头皮试图缓和邻里关系:“我这还有份新鲜的外卖,你要不要……” “给老子爬。”邻居小哥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宁爻的好意且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宁爻伸出无力的手,不过小哥很显然并不打算听任何多余的解释。 1703房内 ·【不要接受邻居的馈赠】(划掉) 邻居小哥合上手中的《公寓安全须知》,昨天这条规则还没有被划掉,今天却突然变动,不知是谁修改了规则,但他并不打算去尝试新规。在熟悉且稳定的框架里生活,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 门外那个二傻子看来就是新来的【住户】?祝他好运,毕竟傻人有傻福。 但貌似二傻子无伤通关了第一夜,看来是位新手运不错的人类?不过也不排除是有过经验的“回锅肉”,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在这里,多个帮手也能些微提高一点生存概率。 他走向小客厅,茶几、餐桌和椅子都被整齐地摞在了沙发上,努力在不大的房间中清理出一片空地。地上有序摆放着一些手写了笔记的纸卡,这是小哥搜集的公寓资料。 这所公寓的异化程度虽说不高,但处处异常,需要探查的重点过多导致至今也未能找出这个怪谈的核心所在。故事脉络远未厘清,派出去的高跟鞋昨夜又断了联系,接下来的信息搜集就只能靠自己了。 揉了揉眉心,感知到那二傻子还没走,正狗狗祟祟地在自己门口探查着什么。 “咚咚咚”果不其然门被叩响。 “哥!开开门啊哥!”宁爻边敲边嚎。 唉 邻居小哥无奈开门。 “帅哥你好啊嘿嘿嘿”宁爻直接用脸挤开门缝,不给拒绝的机会“在下有一事相求!” 小哥:“你说……” 宁爻:“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黄焖鸡米饭。” 小哥:这人绝对不是老手! 宁爻:“有奶茶吗?” 小哥:“……我带了点零食。” 宁爻:“谢谢哥,您就是我亲哥!” 小哥默然转身去寻背包,宁爻很是自来熟地顺势钻进屋内,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新邻居的私人空间。由于昨夜痛失探路高跟鞋,小哥也有意向吸纳新的队友,故而并未出声制止这等无礼行径。 宁爻腆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笑脸,在布局完全相同的邻居家摸摸索索抠抠探探,却又强行装作若无其事,演技非常之浅显。 邻居小哥翻着背包问道:“瑞士卷?” 宁爻:“好的好的谢谢亲哥,我是宁爻,就住隔壁1704,还未请教亲哥您怎么称呼?” 小哥:“我姓淳于。” 宁爻:“今天起我也姓淳于了,您是我亲哥,我就是您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淳于:…… 宁爻双手捧心:“菜菜,带带,大佬,呜呜。” 淳于:“再bb就给老子爬。” 宁爻慌忙比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以示乖巧。 淳于将几个瑞士卷扔出门外,从口袋掏出手册扬了扬,又示意宁爻去门外捡起那几个瑞士卷:“这样算我扔掉的,就不是【邻居馈赠】了。” 宁爻恶狗扑食,啃着瑞士卷吹着彩虹屁:“不愧是我看中的大佬,bug卡得就是溜。” 双喜公寓(五) 淳于已经在后悔让这货进屋了。 宁爻压根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毫无做客的自觉,拈着瑞士卷就在屋里大摇大摆溜达起来,甚至边吃边逛。吃着逛着就非常自然地蹲地上分析起淳于制作的思维导图,尽管完全看不懂写了些什么,但不妨碍他发表一些毛利小五郎推理。 一晃眼发现某张照片似乎有点眼熟,宁爻五体投地式趴下凑近观察。 淳于:“不至于……你可以拿起来看的。” 宁爻:“我这不是怕破坏摆放布局了嘛嘿嘿~大佬大佬,我贴不贴心?” 淳于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你是发现什么了?” 拿起照片,是那双红色高跟鞋。 “这个鞋”宁爻咽下一口瑞士卷“我昨天看到了。” 淳于:!!! 宁爻突然来劲:“那家伙,昨天的剧情跌宕起伏可精彩了,简直是我苍白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呃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简而言之…最后看到它是在保洁员的垃圾车里。” 淳于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突然断了联系。” “联系?” 淳于用记号笔给照片标注了一个小小的叉:“它是我放出去的探员,一直替我在各个空房间搜集信息,昨天突然断了联系,原来是被保洁员逮住了。” 宁爻停止咀嚼,一脸痴呆。 淳于放下照片起身:“对了,还没正式介绍一下,我来自【规则督导协会】,我们协会致力于维护规则的正常运转,保护误入怪谈的人类,引导、驯化、抓捕一些失控的怪谈。” 宁爻:我只是在搞笑,但你居然真的是个大佬! 淳于继续解释:“红色高跟鞋是协会前段时间驯化的怪谈,衍生于一个有组织的虐猫案件,犯罪者在现实中被抓捕归案后,它凝聚了其中的恶意从案件本身抽离,成长为独立的怪谈在网络上流窜,在意图感染浏览者的时候被我们发现。这种网络类的小型怪谈可以脱离现实网络进行通讯,驯化后一般很适合我们在执行任务时传递消息。” 介绍完基本信息,淳于翻开手边的《公寓安全须知》:“【高跟鞋与猫不得共处一室】,这条是昨天刷新的规则,想必就是对应它了,它遇见猫就容易失控。但是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宁爻举手:“有哦,楼道里有个超拽的猫老大!” 淳于:? 宁爻:“它还说要罩我。” 淳于蹲回地上,撕下一张纸卡开始记录:出现疑似猫型怪谈 宁爻震惊:“喵桑也是怪谈吗?” “喵桑?”淳于疑道“它叫喵桑?” “不是,它说弱者才需要名字,喵桑是我对它的尊称。” 淳于悻悻地划掉了线索纸卡上的【喵桑】二字,继续记录:由1704住户宁瑶发现 “不是这个‘瑶’”宁爻又忍不住打岔“这也太少女了,我是那个叉叉‘爻’”他边说边比划,甚至哼哼唧唧唱了起来:“宁叉叉,让你关机你不关机~” 淳于血压上升:“你闭嘴。” 宁爻点点头乖巧闭嘴,然后启用鼻腔哼鸣。 淳于强迫自己无视掉这灌脑的魔性旋律,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楼道里新增一例游荡的猫型怪谈,据亲历者提供的线索分析,该怪谈对人较为亲和,保有理智,可以交涉。根据手册条例的变动判断,红色高跟鞋可能已与之交恶,接触该怪谈时应注意回避红色高跟鞋相关信息。 红色高跟鞋最后一次露面是在保洁员的垃圾车里,失联了一夜,不排除被保洁员污染的可能性,大概需要重新进行驯化。现在手头资源紧缺,身边还带着个二傻子,淳于实在不愿放弃高跟鞋这么好用又聪明的小弟。 至于保洁员,是正常公寓系统中普遍存在的岗位,在怪谈中是【规则】运行时必不可少的npc,属于这栋公寓怪谈里的“零件”之一,不作为独立的怪谈计算。保洁员与【规则】联系紧密,要把高跟鞋从保洁员手里捞出来,少不得要在【规则】的边缘试探一番。 淳于略感头痛,眼下唯一清楚高跟鞋和保洁员信息的就是眼前这个哼歌唱调的傻叉,但和他沟通也太燃烧寿命了。 “好了,你别唱了”淳于摆摆手,示意宁爻停止快乐哼唱“你把昨天遇到保洁员和高跟鞋的细节和我说说……” 叮咚! 隔壁? 1704的门铃声? 宁爻立时噤声,支棱起耳朵。 “记得好评……” 是那个来去无踪的外卖员? “我的……好评……” 淳于和宁爻对视一眼,然后静步走到门边,试图通过猫眼观察。可惜猫眼视野非常狭窄,完全看不到隔壁门前的情况。 淳于唇语:你快好评! 宁爻手语:手机没带! 二人异口同声:“淦!” 咚!咚!咚! “给……我……好评!” 外卖员已经放弃门铃,转而开始捶门,力度逐渐增大,声音也变得暗哑,伴随着指甲抠划金属门的刮擦声,似乎宣示着他的耐心告罄。 宁爻戳了戳淳于悄声道:“哥,救我!” 刚捡小弟就要收拾他的烂摊子,淳于开始怀疑自己找这个猪队友除了拖后腿还能有啥用。 “帅哥?靓仔?大佬!” 哦,他还会吹彩虹屁。 “爸爸。” 我会救他。 淳于贴着门继续听了会儿动静,稍加思索,摸出手机,下单了一份果篮。 下单成功,随着系统显示外卖骑手接单,门外的吵闹声果然消停了下来。看来这个栋楼的单子应该都是这个外卖员负责配送。 趁着他取餐配送的工夫,宁爻火速溜回1704房,找到床头充电的手机给外卖小哥打了五星好评外加五十字情绪饱满的马屁,力求把外卖小哥拍得通体舒畅。 在宁爻忙着写马屁的期间,那位敬业的外卖员已经把淳于下单的果篮送到了。当然,这次没人敢再忘记好评。 回到1703 “啧啧,真不公平”人身安全得到保障的宁爻有空手贱了,很不见外地帮淳于拆着外卖包装“为啥你买果篮就是果篮,我买黄焖鸡却是香烛?” 淳于在客厅记录新的外卖怪谈,随口解惑:“我推测这个外卖员配送的应该是各类祭品,买果篮只是试试能不能擦个边。从结果看来,即便以后断粮,起码也可以吃水果过活了。” “可是我讨厌香蕉,汁水都没有也配叫水果,又腻又糊嗓子,偏偏还配送了这么多,什么破果篮。”宁爻撇嘴,在篮子里挑挑拣拣。 “香蕉饱腹感强,应急时可以做主食。” “这猴子谁爱当谁当。” “闭嘴,爱吃吃不吃滚。” 宁爻赶紧捂嘴,笑得眉眼弯弯,一脸谄媚。 滚?开什么玩笑?你这根粗大腿我可是抱定了。 我和我的大哥,一刻也不能分割! 双喜公寓(六) 新的怪谈信息基本录入完毕,是时候筹备一下营救红色高跟鞋的行动了。 不过首先,还是得从这个看起来就很欠收拾的小弟嘴里掏点有用的信息。 在淳于忙于工作的时间里,宁爻把果篮里除了香蕉以外的水果炫了个干净,此刻吃饱喝足正在淳于床上巴适得板。 淳于一把薅起粘在自己床上的宁爻:“给老子站直,问你话。” 宁爻蔫哒哒地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从床上被提溜着顺势滑到地面,又懒洋洋支起身盘腿坐好,仰头嬉皮笑脸:“大佬您问吧。” 揉散额角鼓起的青筋,淳于努力保持理智,认真地捧起小本本开始记笔录:“你说最后看到高跟鞋是在保洁车里,措辞很有意思,那请你展开说明一下你第一次见它是什么情况?” 宁爻不安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暗暗纠结了一秒,毕竟背后真相实是有点难以启齿,自己明明盼着抱住大腿无痛躺赢,结果出去溜达两圈就帮两位大哥一人废了一个小弟(高跟鞋和保洁员)。 “呃咳!”宁爻抬头,决定开始扭曲事实“事情是这样的……” “先打住”淳于眯眼,用圆珠笔轻敲着小本的边缘“你小子微表情过多了点吧,搓鼻子搓手咽口水,坐姿收敛眼睛乱飞,满脸都写着‘我要开始瞎说了’。老实点,不然拿你生祭我的鞋。” 淳于作为外派在一线作战的专业人士,自是有点谈话技巧在身上,随口一打岔,就成功把宁爻酝酿了一肚子的春秋笔法给戳漏气了,且漏得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宁爻委顿在地,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心理防线瞬间摧毁,语言功能基本丧失。 ………… 经过一番毫无难度的审讯,淳于从放弃抵抗的宁爻嘴里轻松获取了全部想要的信息,此刻正恨得牙根痒。 “哥~”宁爻膝行靠近,讨好道“我愿意用我的身体来还债。” 淳于:“你现在就死。” 宁爻:“爸爸我错了!” 淳于别过头:“算了,下不为例。” “不过我也不能白罩着你”淳于扭头心生一计“总得看到点你的价值。” “啊?”宁爻浮夸地怪叫起来“你们协会不是说要保护人类来着?” 淳于有点挂不住:“不要在意细节…总之我现在有任务给你。” “大佬您吩咐”宁爻搓着手点头哈腰,散发着标准的狗腿子气息。 “现在喵桑和高跟鞋我们只能二选一,从你的描述来看,喵桑的势力笼罩整个楼道,且与保洁员这些规则零件有联系,那它显然是我们的更优选。既然决定拉拢喵桑,就只能靠与它交好的——你,来替我们牵这个线。” “可、可我不是刚废了喵桑的保洁小弟么…”宁爻嗫嚅道。 “你是真该死啊…” “那我还能去勾搭喵桑吗?”弱弱举手。 淳于暗忖,根据以往的经验,保洁员这种程度的零件即便被抹除,【规则】也会很快滋生新零件来替补。更何况零件本身就会因为各种损耗而被淘汰更新,本质上并不算真正抹杀了保洁员。 喵桑能感染上一任保洁员,理论上来说,感染新的保洁员也只是时间问题。若是为它提供一点便利,能帮宁爻在喵桑面前刷上些好感度,合作不就更容易开展了嘛。 正好背包中有一件非常适合猫型怪谈的道具,就作为合作的诚意吧。 “你过来”淳于翻索着背包,招呼宁爻上前。 “来了来了。”宁爻屁颠屁颠。 只见淳于从背包中翻出一只坠着铃铛精致小巧的黑色麂皮项圈。 “哇靠老哥”宁爻面露惊恐,双手抱胸连连后退“你玩这么野的?” “你他妈……”忍无可忍直接上脚。 宁爻哀嚎着闪避这记飞踹:“哥!这真不行,对于纯洁的我来说还是太过激进了qaq” 淳于反手擒拿将其锁喉于身前,又惊觉这姿势似乎更不对,骇得赶紧撒手:“你闭嘴!” “呜呜……”宁爻悲愤捂嘴。 淳于感觉自己的寿命在光速燃烧,气得胸闷,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这是个猫铃项圈,让你去送人情的。据我分析,喵桑的本体应该比较脆弱,猫铃可以提示佩戴者靠近的潜在威胁,帮它规避一些伤害。这个铃铛很适合它,拿去和它套套近乎。” 原来不是给我的,宁爻松了口气:“那行,我有空捎给它。” “有空?”淳于将项圈扔到宁爻脸上“立刻!马上!” 被扫地出门的宁爻蹲在楼道研究项圈和新的抱大腿计划。 仅有的两次相遇都是由喵桑主动触发,完全属于单向联系,宁爻根本不知道上哪儿能主动找到这位猫老大。难道挨家挨户张贴寻猫启事?五个月的猫能认字吗? 宁爻摩挲着下巴,努力回忆着与喵桑为数不多的交集。 第一次是喵桑遇险,向宁爻求救;第二次是宁爻遇险,喵桑来救人。喵桑实力莫测,等它遇险太不可控,但自己遇险好操作呀。宁爻的逻辑非常通畅:咱们喵桑说自己可是讲究喵,道上的,一言九个罐头,说罩那必定会罩。那么只要我再在楼道里浅浅作个死,身陷险境,喵桑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十分确信)! 《抱猫腿计划》行动方向确认! 接下来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一个作死小妙招了。 扔垃圾?——依稀记得昨天喵桑没能救下打翻垃圾的保洁小弟。 否决。 架空层?——喵桑叮嘱过别去招惹,那里不是它的势力范围。 否决。 计划只是作死,不是真死,须得找到个在可控范围内的作死方案。 可恶,“作死”竟是这么有技术难度的工作吗?宁爻略感头秃,疯狂暗骂淳于给自己派了个屑任务,同时伸出食指转着小项圈在楼道间踱步思考。经过1704,不经意一瞟,发现自家合金防盗门上居然被那个执着的快递小哥挠出了几道类似动物般的爪痕。 “啧啧啧好凶,金刚狼宅急送么这是…”宁爻轻抚着爪痕感叹道。 叮咚! 1703房内,角落藏满了宁爻吃剩的橘子皮,正在任劳任怨收拾屋子的淳于闻声一愣。是谁在自己摁门铃?隔壁那二傻子不是向来喜欢边敲边嚎的吗? “您好,您的外卖已送达,记得好评哦!” 双喜公寓(七) 宁爻攥着手机背靠自家房门听着门外的动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叫了那么多声爸爸,这招可算是实打实“坑爹”了。但身为人父总要付出点代价,舍不得爸爸套不着狼嘛,一切都是为了更高的利益,我真是个贴心大孝子。宁爻进行了一番自我心理建设,毫无愧疚地帮淳于下单了这份催命外卖。 淳于开门取了果篮,发现宁爻这货甚至有闲心备注不要香蕉。 踹了一脚1704紧闭的防盗门,淳于咬牙:“你又在搞什么?” 隔着门传来宁爻心虚的声音:“别激动别激动,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淳于:“你最好是。” 宁爻打开一道门缝:“我这是以身犯险帮你钓喵桑呢,不过待会儿你可得多看着点,万一外卖员眼疾手快把我噶了……” 淳于:“你就不怕我手起刀落把你噶了?” 宁爻讪笑:“说好的保护人类呢。” 淳于低头看了眼时间:“外卖员差不多要来了,你的计划是什么?把他逮住?” “不不不”宁爻呲溜从门缝挤出来“我是打算让他挠你的门…总之你在房里待着。” “我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每天都有送不完的单。辛苦但很值得。 每一单,我都能将它干净完整地送达,我从来不会迟到。 站长称赞我的敬业。 我知道这不是敬业,为了几块钱罢了。 我感激自己年富力强,总能够跑在时间前头。 这是我一个没本事的普通人,能够为自己孩子挣到的,最好的命了。 然而人终究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无法一直保持高性能运转。 我摔跤了。 我看到我被撞得高高飞起,我看到我小心安置的餐食散落一地。 送这样的餐,顾客会打差评。 一个差评就得赔上一个下午的奔波,而地上有整整一箱。 不,我不能拿差评!】 “给我……好评!” “来了来了”宁爻赶紧把淳于塞回1703,自己躲在1704虚掩的门后,仔细监听着动静。 很轻,几乎没有脚步声,只有喉底漏风般嘶哑的喘息,絮絮叨叨地索要着好评。 宁爻将门悄悄再掀开一点,窥视这位神秘的外卖员。 与他送的整洁餐食不同,这位外卖员看起来相当不整洁。虽身着统一的骑手套装,却破损严重满身脏污。头盔上象征着王牌骑手的可爱耳朵也缺损了一只。他的手臂有些不自然的曲折,步履蹒跚,完全不像他送餐时表现得那样来去无踪的敏捷矫健。他稍显吃力地停在了1703门前,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始挠门。 宁爻的视线落在他的脚上。 是赤脚。 怪不得没有脚步声。 【嗡嗡】 宁爻的手机传来震动,是淳于的消息。 “他是车祸横死,怨气极重,你先别出来。” 宁爻好奇:怨气重我看出来了,车祸你咋看出来的? 淳于:推理。 宁爻暗暗啐了一口,玛德,最烦装哔的人。 但打字的手却非常诚实:牛啊大佬! 不过不出门是不可能的,毕竟计划推进才能钓喵桑,如果设计的桥段毫无危险可言,那喵桑显然也能感知到没有出手的必要。 我太伟大了,宁爻自我感动。 宁爻:大佬,你和这个外卖小哥干架,能五五开不? 淳于:就他? 宁爻:那我就安心地去了。 淳于:??? 宁爻毫不废话直接推门而出,与正在挠门的外卖员正面遭遇,这过于干脆的交锋倒是把外卖员唬了一怔。 “吵吵什么呢?”宁爻假装一脸不耐烦“没好评你还上门来堵了,小心人家投诉你。” 外卖员呆呆地扭过头:“不可以……投诉。” 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 不是头盔上的卖萌装饰,是外卖员本人的。 那是怎样一张脸,即便是最没有外科常识的人也能一眼识别,它曾被最粗粝的地面狠狠碾磨过。仿佛贴着刨皮器的土豆,血肉像擦丝儿一样被刮至脖颈,裸露出已经挂不住肌肉的颧骨。方才掉在地上的耳朵原本也只是依靠着肉糜堪堪粘在头盔系带上而已,只消脑袋稍稍动作,就能追随地心引力而去。 而宁爻也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一个人的牙齿。 在b级片里也是会被打码的程度。 淳于在门后捏紧了拳头,紧盯着猫眼,时刻准备帮这个很能惹事的小弟擦屁股。 “不可以……投诉……不……” 不得不说宁爻属实是拉仇恨的一把好手,随口胡咧咧都能精准戳中肺管子。眼下外卖员完全顾不上好评,一心只有“完蛋了要被投诉了!” 他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被创成浆糊的大脑却毫无头绪,只能凭借本能向眼前目标扑去。 “嗥——” 一声低沉的兽吼传来,在空旷的楼道间反复回响。 外卖员霎时仿佛被巨大的引力压倒在地,再起不能,甚至连肢体的抽搐都被死死压制。 “喵桑?”宁爻惊喜“是你吗喵桑?” “你惹他干什么?他就是个老实人。”喵桑蹲在楼道拐角轻轻舔舐猫爪。 宁爻扭扭捏捏凑近喵桑撒娇道:“人家明明也很老实的~” “玛德,真是脏了我的耳朵。” “诶?这个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讲脏话的。” “甘霖娘,有屁快放。” “咳咳”宁爻回归正形,从兜里掏出那只猫铃项圈“其实人家是想送你点小礼物感激一下救命之恩啦~” 喵桑盯住项圈眯了眯眼:“你是协会的人?” 宁爻挠头:“喵桑你也知道协会?” 喵桑摆正了坐姿,灵巧的尾巴环绕在爪前:“那看来我们是敌人了。” 宁爻愣住。怎么就敌人了? 一直在线隐身的淳于突然开门,伸手将宁爻拨拉至身后,警惕道:“联盟的?” 喵桑一脸戏谑:“呦,还背着我藏了个男人,你要做他的麦克白夫人了?” 宁爻义正言辞:“你不要胡说,我们是非常纯洁的父子关系。” 淳于:“闭嘴吧你,你不知道联盟有多危险。” 喵桑轻笑出声:“危险?我真的危险,这傻子还能站着?论起穷凶极恶还得是你们协会。”说到这里,喵桑眼里的讽刺几乎能化作实质溢出:“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怪谈互助联盟】,字面意思很好理解,抱团取暖的小团体而已。” 宁爻:“我信你,小猫咪不会说谎。” 淳于无语回头。 宁爻:“我也信你,毕竟我爸也不会骗我。” 喵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宁爻戳戳淳于:“看来喵桑大腿是抱不上了。” 淳于无奈:“走吧,去找高跟鞋,我猜大概在垃圾中转站之类的地方。” 宁爻扭脸回房:“我不去,我有洁癖。” 淳于揪住宁爻的兜帽:“你tm扔我一屋橘子皮你跟我说你有洁癖? 双喜公寓(八) “我很认真地看过了,没有。”宁爻将手背在身后,站得很远,表情严肃。 随即被淳于一巴掌扇在头上:“你站那么远看什么看?给老子动手翻。” 宁爻欲哭无泪屈服于淫威之下,痛恨自己当初出脚太狠踢断了高跟鞋,如今还得亲手翻垃圾给找回来。 “真的没有!”宁爻将双手伸得离自己远远的“我已经把这几个桶翻了个底朝天了,我的手都不能要了!救命!” “臭德行,回去洗个澡就是了。”淳于还不死心地翻找着,但完全没有高跟鞋的影子。 “我能去你家洗吗?我家水质不太好的样子,刚报修。” “你是想整活还是在作死?” “对了,搞点沐浴露。” “爬。” 1703 宁爻抱着毛巾呆呆地望着莲蓬头里喷涌的血水。 怎么大佬家的水质也不太行啊。 “淳哥……”宁爻从卫生间弱弱探出头。 “我姓淳于。” “于哥……” “你大爷”淳于直接日字冲拳。 正脸暴击,宁爻慌忙抱头求饶:“诶诶诶别打别打,哥,你家水管要报修了!” 淳于停手:“怎么?” 宁爻捂着脸让出一个身位,展示卫生间里转着圈撒欢的喷血莲蓬头。 “我发现你真的点背。” “瞎说,我可是欧皇!” 淳于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保安巡楼时间,住户不能出门。” 宁爻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儿,昨天我也是这时候去报修的。” 淳于惊愕:“你昨天没看手册?” 宁爻挠脸:“看了呀,说是不让出门,但好像也没把我怎么着……” 淳于疑惑:“保洁员扔个垃圾就被黑雾直接清除,你在巡楼期间四处溜达啥事没有?” “其实也不算啥事没有”宁爻回忆“还遇到鬼打墙,不过感觉挺菜的,在我手下走不了一个回合。” 淳于:我差点就信了。 宁爻回头拧紧了撒欢的莲蓬头,问:“或者大佬你直接在屋里把这个水龙头镇压了?” 淳于摇摇头:“这类水管怪谈的本体一般不会在房间,它只是顺着各户的水管到处流窜而已,要抓它可能得去找楼顶水箱或者蓄水池,现在不便节外生枝。算了,还是去报修吧。” 宁爻领着淳于重走昨日报修路线,今日并未碰上鬼打墙,他们很是顺利地通过了13楼,架空层的安全门也紧闭着。 宁爻不免大叹可惜,原本还想给大佬展示一手秒破鬼打墙的绝技,如今只能凭空吹嘘。 淳于懒得接他的茬,只在安全门外认真感知了一下架空层,其从门缝隐隐泄露的气息确也颇为吊诡,便暗暗记在小本本上。 一路风平浪静。 二人来到安保室,发现安保室内空无一人,后知后觉这楼里唯一的保安正例行巡楼,还得等他回来才能报修。 一想到昨日的报修经历,宁爻就声带幻痛,保安大爷的耳背着实磨人。若是能直接在大爷的日志里加上报修记录就好了,省得费嗓子。 “我说”宁爻戳了戳淳于“他巡楼还得好一会儿,要不咱进去找他的日志直接写上?你是不知道跟这大爷沟通有多困难。” 淳于:“还能比你困难?” 宁爻:“我和这大爷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淳于闻言一凛,立即单手一撑翻窗进入安保室开始着手寻找保安日志。宁爻赶紧跟上,奈何窗台挺高,只能很逊地走了——门。 安保室内充斥着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和谐感。 墙皮看起来是廉价的陈年粉刷,似乎一碰就会簌簌掉落碎屑,在冷气开满的状态下甚至冻得有点发青。置放工具的铁皮柜也在角落悄悄爬上了锈迹,里面是些简单的卫生工具与防暴钢叉。工作台上有公寓配置的监控屏,可惜所有镜头都是漆黑一片。桌面的角落有台老旧电脑,宁爻上次来的时候,保安大爷就是用它在追剧。 一叠摞好的日志,八宝粥铁罐笔筒,老干妈瓶子水杯,墙上挂着按房号备注的备用钥匙,硬木椅子上坐得凹陷卷边的布艺坐垫。 整个空间,明明入眼全是零零碎碎的各种用具和器皿,却毫无一丝生气,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生活,只是话剧置景师搭建了一处表演场景。 宁爻搓搓手臂,下意识贴近队友,却被淳于嫌弃地推开:“莫挨老子。”说罢从一叠日志中拣出日期最近的那本,打算写上报修记录。 谁料,翻开的日志竟竟已写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下笔的地方。整本日志,每页纸,无论正反面,甚至边缘的空白也被密密麻麻的小字填满。淳于微微吃了一惊,原来那填满边缘的小字,全是笔锋尖锐字迹潦草的“对不起”。 日志的正文部分,是详细的巡楼记录,记载着整栋楼所有安全消防设施的每日检修状态,哪些今日正常运转,哪些受损了需要替换,哪些修一修还能用,哪些快到年限了需要更新。整栋公寓的每一个部件,都异常翔实地记录在册。 即便没有纸页边缘那些笔力癫狂的小字,这本日志的内容也足够称得上诡异。淳于翻开其他的日志,每一本皆是如此。轻捻纸张,有一种微妙的酥脆感,好像晒过太久太阳,已经彻底失去了水分。 淳于皱着眉头认真翻阅,宁爻从旁又递上一本:“大佬,你先看看这个,我好像捡到了好东西啊。” 淳于定睛一看:《公寓安全须知》(原件复印版) !!! 果然是好东西,要知道,即便是在公寓打探了许久的淳于,他的手册也并未完全解锁更新,而眼下宁爻等于直接捡到通关攻略。 宁爻读懂淳于惊喜的表情,立马开始嘚瑟:“我就说我是欧皇嘛~” 淳于忍住自己的白眼,放下日志,正打算好好研读一番手册原件(通关攻略),耳畔忽传来一声碎屑剥落的声响。极轻,在寂静的夜里却也极为清晰。 二人双双定住,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又是一声落屑,这回还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脚步。原本冷气拉满的房间,突然开始有些燥热。 有人来了。 淳于示意宁爻随自己蹲下,两人缓缓挪近门口,悄悄探出一点视线。 是保安!根据身形,宁爻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只不过此时的保安与之前安保室见到的耳背大爷完全不同,甚至宁爻都不知道能不能用“人”来形容此刻的他,现在的保安,只是一具“人形”罢了。 他浑身漆黑,完全看不出任何人类的特征,只堪堪保持着人形。在行走的过程中,每踏一步,都会随着步幅从身上剥落一些不知名的黑色碎屑。 淳于带宁爻卡着保安的视野盲区,悄悄离开安保室,担心发出声响,没敢随手关门,而回来的保安似乎不太灵敏,正正好被斜开的门绊到右肩。就这轻轻的一碰,竟让他的手臂几乎整个脱落。 躲在不远处的淳于对宁爻耳语:“他碳化了,这是被烧死的人常见的灵魂状态。” 幸而保安已经踏进了安保室,碳化的状态随之解除,手臂也恢复原状,他身后一路的煤灰碎渣无声地升腾消散。他坐回硬木靠背椅,打开电脑,拿出一个新的日志本,一边记录一边开始追剧: “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奴婢听说,那枫叶要鲜血染就才红得好看。” 双喜公寓(九) 明明是熟悉且普通的台词,此时入耳却分外渗人。仿佛每一句都在暗示着敢来和大爷扯皮的人都会血溅当场。 宁爻此刻说什么也不愿去找保安大爷了,打着手势向淳于示意自己就在墙角乖巧等候,让他独自报修。淳于赏了个白眼,但也懒得多掰扯,便将手册复印原件递还给宁爻,交代他收好。 宁爻抱着手册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翻阅,很快,不远处传来淳于不断重复的高声扯皮。 …… “是报!修!水管!还没听清?!” “什么剪秋才是菀菀类卿?” …… “走…吧…”淳于精疲力尽地回来,一副被毒哑的样子,不适地捏了捏喉结。 噗嗤,宁爻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大声,随即腚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宁爻赶紧顺毛,讨好地献上自己刚才的发现:“大佬你看看这个,这本手册上有很多手动删改的痕迹,咱们的手册上刷新的几乎都是被改后的规则。” 淳于接过手册,确如宁爻所说,手册内页满是修改痕迹,且从笔迹判断,修改人正是写日志的保安大爷。 可他看起来并不强大,甚至可以称得上“脆弱”,也许都挨不过保洁员甩他一拖把,如何能有修改规则的能力? 淳于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册被删改的规则上。 ·【这里没有架空层这种没用的东西!】(被划掉) 改为【架空层坚不可摧】 ·【租金按住户人头计算】(被划掉) 改为【租金按房间计算】 ·【商住两用的公寓,有饭馆不是很正常嘛】(被划掉) 改为【公寓内禁止违规经营】 新增【三餐时间外,公寓内禁止明火】 ………… 几乎每页都进行了大量的删改,且从行文不难看出,手册的原件应本是由【房东】制定下的,只是不知为何【房东】制定的规则能够被保安篡改。 淳于在自己的随身小本本上将信息一一提炼摘录,剪除掉冗余的干扰信息,最后将关键信息的焦点锁定在【架空层】上。 “走吧”淳于合上手册“去架空层看看。” “好的,拜拜,那我先回去了。”宁爻笑着离开,刚转过身就被拎回来。 “休想。” 宁爻哀声求饶:“大佬,那架空层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而我只是条平平无奇的菜狗,我求求你放过我,你自己去单刷副本吧。” 淳于冷笑:“你不是说他在你手下走不了一个回合么?” 宁爻唧唧歪歪试图反抗,被淳于一记膝撞顶出肾脏暴击,差点当场暴毙,只能被迫带伤跟随淳于前往架空层。 揉着酸痛的后腰,宁爻龇牙咧嘴地摁亮了向上的电梯。 电梯门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具小猫的尸体。 宁爻骇得连腰痛都顾不上,连滚带爬抱住淳于大腿,颤抖地指向电梯内:“是…喵桑!” 淳于神色凝重。喵桑仅凭一声低吼威压就能控制怨念深重的猛鬼快递员,显然不是个在联盟吃空饷的吉祥物。它怎会悄无声息就死在电梯里,四周连一丝反抗的痕迹也无? 这栋楼里还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能够将喵桑这种级别的怪谈虐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淳于微微向前正欲探查,被宁爻死死拖住腿哀嚎:“大佬别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淳于无语一秒,但也决定顺坡下驴:“好了好了起来吧,我们走楼梯。” “啊…十几楼诶”宁爻又不乐意了“这不得爬死?” “那你和你的喵桑共乘电梯?” 宁爻闭嘴,默默松开淳于大腿,从地上爬起来往楼梯方向走去。 10楼楼梯间 “救命…”宁爻瘫痪在地“我真的再也爬不动了,我今晚就睡这儿了,晚安。” “起来。”淳于拽了一把,但宁爻像滩烂泥,四肢无力瘫软,完全扶不起来,只能好声好气给他加油:“没几楼了,还有三层就到了。” “三层?!”宁爻在地上扭得像个买不到玩具的撒泼小孩“我们不是回17楼吗?你居然还想着去架空层?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好不容易得到了关键信息,难道就当没看见吗?” “也不是不行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 “喂!你的男人尊严是不是长在了奇怪的地方啊!” “那你要不要你的男人尊严?不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摘除。” “对不起,麻烦让一让,我突然想起来运动一下。” 宁爻攀着扶手费力起身,才将将迈了一步,大腿肌肉就像针扎般刺痛,呼吸也像刀片一样刮剌着肺叶。宁爻痛呼一声再次倒地不起:“要不,你还是帮我摘除了吧……” “真是难看啊喵。” 宁爻闻声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赶忙从地上支起身子,只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台阶上,正端坐着一只有小胡子的奶牛猫。 “喵桑?你…没事?” 喵桑优雅地舔湿爪背,轻轻擦拭了下毛茸茸的小耳朵。 “看来你们是看到电梯里的猫尸了”说着顿了顿,圆溜溜的猫眼里流露出一丝毫不遮掩的嘲讽“然后以为我死在里面,就吓得不敢坐电梯,在这里爬楼爬得要死要活?” “完美的推理!不愧是喵桑大人!”宁爻躺回地板鼓起掌来。 “不对”淳于打断宁爻的彩虹屁“虽然没有亲手确认,但我靠近感知了一下,电梯里的尸体的确就是你。你确实是受到了无法反抗的致命打击,那你现在是复活?还是替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喵桑不以为意“猫有九条命这种事难道不是常识吗?” “好有道理!我完全被说服啦!”宁爻还躺在地上双手狂舞666。 那只被喵桑嫌弃过的猫铃圈,宁爻悄悄捡漏戴上当作手串,此刻正随着动作怒刷存在感。 淳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用来招安喵桑的道具居然没有收回,直接被中间商赚了差价。 “你啥时候把它昧下的?”淳于轻轻踢了踢宁爻。 “啊?”宁爻心虚地捂住猫铃圈“我寻思妹人要呢…” “所以你打算加入协会,协助他是么?”喵桑声音冷了下来。 “协会招人,你有意见?”淳于也不示弱。 “虽然这个废物对我而言很是没用,但我很乐意给协会添堵”喵桑轻笑着望向宁爻“所以宁爻呀,你愿意和我合作么?毕竟我小猫咪可不会对你又骂又踹的,你见识过我的力量,带你躺赢轻而易举。” 不会挨揍!还能躺赢!好有诱惑力!宁爻疯狂心动。 淳于赶紧薅住宁爻的头发:“你疯了?它可是怪谈,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怪谈可不会和人讲什么道义,它们说翻脸就翻脸的。跟我走,我承诺会保护你的。” 宁爻头皮发紧同时又受宠若惊:你们两位大佬居然在抢我这个废物? 正欲开口,淳于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不用废话,我们走。” 喵桑起身拦住去路:“你在怕什么?都不敢让他自己选?” 淳于:“他个人的意见对我而言无所谓,因为不管他选什么,我都决不允许一个人类在我面前被你个怪谈拐跑了。” 喵桑打哈欠:“真没意思。” 淳于:“知道没意思就让开,不然你再有九条命也不够我意思意思。” 喵桑:“你这人是挺没意思,但为难你就很有意思。” 宁爻:“要不……你们听听我的意思?” 一人一猫视线落回此番争执的目标人物身上。 宁爻弱弱举手:“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仨组队吧?” 喵桑眯眼:“哈?有点意思~” 双喜公寓(十) “根据你们俩的意思,都是不愿我跟着对方,而我这么弱鸡也不可能选择单飞。那不如我们三人组队,这样喵桑不用担心我加入协会,大佬也不怕我被怪谈拐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更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单杀,完美解决!”宁爻讲得眉飞色舞,几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一次性抱上了两条大腿。 “说得好”喵桑咧咧胡须“但我拒绝。” 宁爻噎住。 “三人组队,和最开始被你们用项圈拉拢有什么区别吗?” “呃……区别就是,现在没有项圈了……”宁爻死死捂住手腕上截胡的猫铃圈,一副绝对不会上缴的财迷嘴脸。 喵桑懒得搭理,开始自顾自清理毛发。 “现在你恐怕没有别的选择”淳于接过话茬“加入,或者死。” “好的那我加入”喵桑从善如流。 “诶?”宁爻瞳孔地震“你就这么…同意了?” “我同意你也有意见?”喵桑斜眼睨着大惊小怪的宁爻。 “不,不是”宁爻薅着头发崩溃道“按正常的剧情走向你应该誓死不从然后引发一场经费爆炸的室内战斗啊!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嘴硬是人类痛苦的根源,我可没有这种毛病”喵桑跃向淳于的肩膀,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找了个座儿“你的这位大腿向我发出了死亡警告,那么根据估算,拒绝你的提议,我起码将会付出两倍以上的代价才能完成我原本的任务,比如毫无意义的生命损耗。加入你们临时组队,于我而言的确是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宁爻哑口无言。 “走吧,去架空层,我也想去会会它呢”喵桑坐在淳于肩上开始发号施令,似乎完全没有自己走路的打算。 宁爻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赶紧跟上。 淳于没有拒绝给喵桑当坐骑,还掏出了小本本开始记录信息:“姓名?” 喵桑乖巧作答:“bas。” “喵桑你不是说强者没有名字吗?!而且为啥听起来还是个姑娘的名字啊?!”宁爻跟在后面持续崩溃。 猫猫歪头:“听说过巴斯光年吗?” 宁爻在线发疯:“你是巴斯光年?!” “不是。” …… 淳于不为所动继续提问:“年龄。” 巴斯笑道:“居然向一个怪物打听年龄?看来你需要笔仙的教育。” 淳于:“我手里这支就是笔仙。” 巴斯:“那我大约四千九百多岁吧。” 宁爻:“真能扯…” 淳于:“嗯,说一下你这次来的任务?” “喂喂大佬你还真记下了?” “你小子别太得寸进尺啊!” 宁爻和巴斯同时炸毛大叫。 淳于鼓膜受创:“都给我闭嘴。”掏掏耳朵,甚至感到一阵耳鸣。 言语间,三人已抵达架空层入口。 安全门一如往常,保持着紧闭状态。 宁爻咽咽口水,怯怯伸手拉扯淳于的衣袖:“大佬,真的要进去吗?要不让我回去先上个厕所……” 淳于直接拉开架空层大门。 宁爻只感觉一阵冰凉的空气从大门倾泻溢出,化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却连一丝头发都未曾吹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人们俗话所称的“阴气”。 淳于正欲进入,忽又顿住,收回迈出的脚,回头问:“保安那本手册有写关于禁止进架空层的条例吗?” 宁爻赶紧翻阅:“居然没有诶。怪哉,为什么不禁止?” 淳于:“跟紧我。” 宁爻立马贴贴,被巴斯嫌弃地用尾巴扫开。 踏入架空层。 脚下是水泥抹平的粗糙地面,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不算明亮的顶灯。虽说极为僻静空旷,但视野并不通达,其间楼柱林立,令人无法将整个架空层一次尽收眼底。 巴斯胡须轻颤,以爪掩鼻:“一股焦糊味。” “哪呢”宁爻使劲嘬气“我只闻到灰尘味咳咳咳…”扬扬四周的灰“不好意思呛到了。” 淳于也昂头轻嗅,微微颔首以示赞同巴斯的判断,随即抬手凭空翻出一面精巧的微型罗盘。 宁爻:“这招帅啊!教练!我也要学!” 罗盘指针滴溜溜打转,颤颤巍巍地指向一个方位。淳于随之望去,是一根碍事的柱子。收起罗盘,手指轻轻敲击柱体——是非常普通的承重柱。没有装饰,除了粗壮一些,也没有任何能将其与其他柱子区分开的标志。淳于绕着柱子转了半圈,并无有价值的发现,于是招呼宁爻继续前进。 却无人应答。 淳于猛回首,然身后只余一袭浓稠的黑暗。 “宁爻!” “别喊了”喵桑支起后腿挠挠耳朵“他没违规,被藏起来了而已,不会被淹没的。” “你还挺悠闲?”淳于一把揪住巴斯的后颈将它拎起,冷笑道“宁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一律算在你头上。” “你们协会给我扣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这一回。”巴斯毫不在意。 淳于扔开巴斯,一手捻诀,一手洒出一把黄豆。黄豆被均匀抛洒在地,却并未四散滚动,反而每颗都似乎被牢牢钉住。 淳于低喝:“去寻。” 黄豆领命,纷纷向四周分散滚开。巴斯蹲在淳于脚边,眯眼望向远去的黄豆们,只见渐隐在黑暗中的却是一个个浅淡的人影。 “撒豆成兵?”巴斯挑眉“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淳于低头:“我吃猫肉。” 巴斯:“所以说你这人真没意思。” 与此同时 “大佬?喵桑?”宁爻将手拢在嘴边小声呼唤,希望能得到回应,又怕惊扰什么不该打扰的原住民。 眼看着大佬只是在柱子前面拐了个弯,自己明明后脚就跟上了,却在柱子遮住大佬背影的瞬间就丢了两条大腿。 “别搞我啊……”宁爻搓搓胳膊“怎么连鬼也喜欢捏软柿子?早知道就让巴斯走路,我让大佬背着了。” 事已至此,安全起见只能选择原路返回,先退出架空层。 宁爻转过身。 门呢? 我们不是刚进架空层吗? 此时的“退路”已经和“前路”没有任何区别,甚至目之所及的四周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柱子、地面与昏暗的顶灯。 宁爻迷茫地向前走,越过几根柱子,又停下脚步似乎想要辨认一下方位。他很清晰地记得,现在自己所站定的位置,就是方才架空层的入口安全门。然而此时此地,却只是这茫茫柱海中最普通的一处存在。只要自己再多走几步,就会完全丢失方向感。 叮铃铃铃 手腕的猫铃项圈忽然传来清脆的铃声,在诡谧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淳于说过,这个猫铃会察觉敌意。 宁爻抬手轻抚,铃声也似乎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将戴铃的手臂向更深的黑暗处伸展。 这边,不是;换一边,也不是。 铃铛以稳定的频率震动着,宁爻索性举着手开始原地转圈。当手指随着旋转向一个方位时,铃声突然大震。 他停止转圈,正前方涌动着熟悉的暗流,是在保洁员那里见过的像河水一般的黑雾。 宁爻嘴角荡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纵着铃声,迎着黑暗走去。 双喜公寓(十一) “所以你的豆子扔出去只是单纯因为‘撒豆成兵’这招很帅吗?” 巴斯在地上扒拉出一颗落单的黄豆,来回拨弄着这粒小猫玩具。可怜的豆子只是滚慢了半拍,就被动态视力很好的巴斯征用了。 “起码一刻钟了,你的豆兵们好像一点消息都没带回来呀?也许被鸟吃掉了哦~” 淳于并不言语,只紧盯着掌心的罗盘。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你的黄豆们?”小猫终于放过这粒豆子,豆子慌忙逃离猫爪滚向别处“不对,听着像是弹珠的声音。” 淳于侧耳倾听:“不是弹珠,是建筑内部的声音。” 巴斯闻言,好奇地抬爪拍拍,用软乎的肉垫探知发出动静的墙体。 淳于以一种百度百科的ai语气向巴斯答疑:“建筑内部的结构有时会因为温度和湿度的变化而发生形变,比如被水泥浇筑后内部钢筋的拉伸,从而在墙面、地面或天花板会发出类似弹珠的声音。应该很多公寓都有这种弹珠怪谈,大抵也都是因为这个引发的。” 不过小猫咪对此半点兴趣都无,连多听一耳朵都欠奉,只顾着给自己舔毛。 淳于也并不在意巴斯是否听讲,只要盯紧眼前这个小怪物,宁爻即便落单,他的安全起码也能保证大半。毕竟宁爻是个怂货,指不定正原地蹲着哭爹喊娘呢,只要别擅自采取什么行动,也就能大大降低触发规则惩罚的几率。 “我说”小猫停止舔毛,望向男人“就算是拉钢筋,这声音也太密集了吧?” 淳于不得不认可对方的判断,这声音确实密集得十分诡异,即便是建筑内部结构的形变,也不至于噼里啪啦地像放鞭炮一样。 “去看看吧。”收起一无所获的罗盘,终于决定主动出击。 起身抖抖耳朵,小猫仰头朝某处黑暗喵了一声,示意声音来源方向。淳于立刻动身跟上巴斯的脚步,不过才走一步,巴斯就回到自己的“御用坐骑”开始作威作福,坚决不肯自己下地。 离开那根承重柱,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架空层】的领地。 原本记在脑内的布局此刻被迫全部清零,因为回首再也没有大门可以当作可靠的坐标。目之所及全是连绵不断、循环往复的水泥柱与头顶微弱的白炽灯。 这大概就是那傻子之前吹嘘过的架空层鬼打墙了吧。 想到这里,淳于一时竟对宁爻吹嘘的破解鬼打墙的妙法起了兴致。从这个鬼打墙的布局设置看来,这种程度对普通人而言也算很有难度了,而宁爻不仅在第一晚就能安全脱困,按他自己的说法,他甚至没被困住多久。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怂恿他把牛皮吹个完整,此刻也不用被远远钓起一颗好奇心了。 “前面好浓的焦臭味”巴斯龇牙咧嘴,忽又顿住“还有一点…宁爻的气息?” 淳于一凛,加快脚步向前。 有气味与声音的指引,他们很快就确认了目标并赶到现场。发现此处也有一根格外粗壮的柱子。只不过这根柱子的四周,散落着不少破碎砖石与崩裂在地的水泥灰块,似是受到过十分猛烈的撞击或撕扯。 还有一道浅浅环绕在柱子周身,干扰着视线的气层。 就像冬日烤红薯的烘桶,在出桶口的位置散发出飘飘摇摇,类似海市蜃楼般的高温气层,无形却扭曲。 如同一道视界以外的抗拒火环。 一人一猫绕着走了半圈,被破坏的那半面柱子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具被半砌在楼柱内的焦尸,那烧死他的火焰从未熄灭,而是以无色状态持续不断地炙烤折磨着他,他被烤得焦黑龟裂,开裂的皮肤肌肉下渗透着隐隐的红色火光。这焦尸不知被谁借钢筋作笼,以砖石水泥固封在承重柱中;又不知被谁撕裂了封印,憋闷的透明火舌才得以吐露喘息。 焦尸也并不是被封印后的凝滞状态,相反他还甚至非常活跃,见来人,就急切地从钢筋缝隙中伸出炙热冒烟的肢体,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一捞落空,又缩回柱子,扒在牢笼前无声嘶吼,呛出一口碳灰。 “你看他胸前。” 巴斯顺着指引向焦尸看去,那焦尸在笼内扭挪,空门大开,胸腹处的细节一览无遗。只见他怀揣着一串标有编码的钥匙,而那串钥匙在高温灼蚀下却毫无损伤,片片完整分明。 “他是……房东?”淳于迟疑道。 焦尸一听“房东”二字,立时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点头认领身份,还不忘伸出双手向二人抱拳,摆出诚恳的求救姿态。 “笑死”巴斯居高临下地抖搂起来“向我求救?” “不如你去把那钥匙捞过来看看。”淳于冷漠地把肩上的小猫扔了出去。 “你怎么不去捞?”巴斯轻巧落地。 “因为我想看看现场版的‘火中取栗’”淳于打开手机拍照模式“就是火烧猫爪那段。” “那我想看看solo版的‘猴子捞月’。”巴斯不屑地一尾扫向男人,柔软纤弱的小尾巴突然劈出一记破空声,顷刻便力过千钧。 淳于只抬头浅仰了一寸,猫尾卷起的烈风贴着他的下巴险险擦过,却又未伤其分毫。 一人一猫莫名其妙互相僵持起来,让眼前狰狞可怖的焦尸好没面子。 焦尸张嘴嗷嗷,试图吸引一点注意力,只得到小猫一个看杂碎的眼神,而男人更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房东看出二者实力不俗,不愿错失这脱身的救命良机,只能许以好处先吊住他们。思及此,房东从钢筋缝隙中伸出黢黑的手臂,狠狠捶向身下的水泥柱。已被火舌烤得酥脆的砖石水泥很轻易地就被敲碎,露出同被砌在柱中的一本边缘焦黄的小册子。 巴斯敏锐地察觉到这本小册的重要性,瞳孔缩成一条竖线,飞快掠过断壁残垣叼出册子,放到地面正欲翻看,被淳于一手拎起后脖颈截胡。 “无耻的人类!”小猫被提溜在半空大叫,爪爪气到炸开。 “跑得这么积极,你认识字么?” “竟敢小看我?”巴斯耳朵向后缩起,口中开始哈气。 “不敢不敢”淳于面无表情,自顾自翻开了手册“不如我念给你听吧。” 《公寓入住须知》(原件) 这是……《公寓安全须知》的原始版本!这具被囚禁的焦尸,其房东身份坐实! 翻开手册首页第一条,大声宣读: ·【掌握主钥即为房间的主人】 主钥? 淳于与巴斯的目光同时落在焦尸胸前,房东一愣,微微含胸后退,瑟瑟发抖地用焦干的胳膊遮蔽这两道炽热的视线。但眼见遮挡无用,房东只能再次伸手摇了摇那一圈围困他的坚固钢筋,向这二人示意,想要钥匙,先救人再说。 “我想要的东西,还轮得着你来设条件?”巴斯笑着上前。 忽闻耳后似有风动,敏捷闪避,躲开一枚烤糊的黄豆。 “抱歉”淳于左手捻诀,右手向嘴里塞进一颗火候正好的豆子“东西不能让给你呢。” 双喜公寓(十二) 根据宁爻提供的信息,巴斯已经早早掌控了这栋公寓的楼道部分,一旦再被它取得主钥,掌控房间区域,在公寓势力全面失守的人类阵营很容易就会被怪谈感染。 意识到这点,淳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巴斯先于自己接触到这串钥匙。 显然被偷袭的巴斯懵了一秒也反应过来,回头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便果断切换成作战模式,周身被气流包裹,狂风卷集着碎石砖砾,拧成一股攻防一体的防护罩。 “你倒是不该拒绝我们送你的那个项圈”淳于的声音淹在风中“毕竟你现在的这具肉体实在脆得可笑,我都怕给打哭了。” “傲慢的人类!” 话音刚落,淳于就脚下一空,看似坚实的地板竟被无形的风刃如切豆腐般切开。破开的地面下一片虚无,淳于一眼便知那里并不会连接到下一楼层,而是怪谈故事中“未被描述”的夹层空间。 在一个故事里,未被描述即为【不存在】,是抹杀,是禁区。 不过男人并不惊慌,只在空中虚踏一步,落在近旁完整的地面上。趁落势压弓步上前拉近距离,矮身避掉迎面飞溅的碎石,又沉肘格挡巴斯藏在飞石后的一记猫拳暗袭。他深知巴斯目前最大的弱点就是幼猫的脆皮肉身,远程法术对轰只会凭空耗蓝,自己并不能抢占上风,此时近身短打才是最优方案。 一步拉近身位,小猫未能及时保持距离,露出破绽,淳于立刻俯身探臂手刀斩颈,巴斯仗着身体柔软险险扭开,男人见斩击不成,顺势改为手刀劈面,给小猫咪扇了一个大鼻窦。 巴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你居然敢扇我?!” 淳于:“嗯,敢。” 男人重点跑偏的自信发言简直令猫震怒,猫掌伸出利爪,深深抠进地面。巴斯俯下身子双耳后贴,摆出狩猎姿态,猫瞳缩尖又放大,呲出獠牙,从喉头嗤出一声隐隐的兽吼。 叮铃铃铃 听见铃声,淳于抬手示意巴斯暂停攻击。但小猫从未遭人这番羞辱,根本不理会对手的停战申请,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肉身弱点,直奔男人面门就是一爪。淳于后仰躲闪,接转身直冲拳,巴斯运起风墙护住柔软的腹部,闪神间,被男人拍开爪子横掌击颚,又一个鼻窦扇在脸上。 巴斯被扇得一脸懵逼,旋即落下两行大脑空白的眼泪:我小猫咪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淳于懒得安慰大龄幼猫的受创心灵,只再次示意停战,将目光转向铃声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此时才渐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低头不言,步履沉沉。来人的肩膀一高一低,将视线下移,才发现原来是拖拽着重物的缘故。 而那被连拖带拽的“重物”,是失踪多时的宁爻。 宁爻满脸糊着哭出的鼻涕眼泪,瑟瑟发抖,一脸认命地被人拖拽了一路,手腕的铃铛也一路响个没完。 “大佬!”宁爻惊喜“是你们!我还以为我要被这个光头猛男给杀了!” 这位不发一言的光头猛男正是淳于先前撒出去的豆兵,沉默的猛男将宁爻扔给淳于,抱拳鞠躬,功成身退,身形消散,地上只余一颗圆溜溜的黄豆。 宁爻赶紧连滚带爬上前扑到淳于脚边,死死抱住大腿哀嚎:“爹啊!我好想你啊!” 淳于面露一丝尴尬,瞥了一眼脑子还在缓冲的巴斯,捂住宁爻的嘴让他别瞎嚷嚷。 叮铃铃铃 铃声却并未因其主人抱上了大腿受到庇护而放缓,反而愈发急促起来。 两人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不对劲的铃声。 猫铃针对的是佩戴者的安危产生反应,只对淳于有杀心的巴斯并不会引发猫铃震动,那么此刻令猫铃响个不停的很可能是——房东。 地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弹珠声。 淳于立刻拎起宁爻轻身一跃,才将将蹬离地面,他们方才所处的地方就如冰面一般裂开,随即坠入不存在的禁区。 “抓紧我,别掉下去。” 一直被忽视在战场外围的房东突然狞笑着发出一声咆哮,众人四周的柱墙开始迅速移动,仅一瞬就将巴斯与二人隔断,再一瞬,巴斯已消失在二人视线。宁爻紧紧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大腿,他知道这妖怪又要用鬼打墙作乱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落单。 附近的地面连连失守,眼见连落脚处都要溃陷,宁爻抱着大腿急得冒烟,忽又突然灵光乍现:“大佬!我记得手册说过,【架空层牢不可破】!”淳于秒悟,立刻便不再急于躲避连环塌陷的地板,而是扔出一粒豆子向虚空探去。果然,即便地面塌陷,豆子却没有掉落虚空,人也仍能够在虚空的表面稳稳立足。 “看来和鬼打墙一样,都是障眼法。”宁爻长舒一口气。 “不是障眼法”淳于否定了这个说法“巴斯也曾切开过地面。房东的确让地面实打实塌陷了,只不过受规则约束,架空层的空间不会破损,所以即便没有地面,空间依然稳定,我们不会掉入禁区。” 一听地面确实塌了,宁爻双膝一软又缩回淳于脚边。 “咱们出去。” “啊?” 淳于无奈:“眼下我们和巴斯被隔开,房东也离开了视线。如果巴斯趁机拿到了房东的钥匙,就能控制房间,整栋公寓都会在它的掌控之下。我的…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啊?” 淳于:“你临时组的三人队解散了,我们现在是敌对。” “啊?” 淳于:“算了,我和你解释什么,明知道你是个傻子。” “这句我还是听得懂的”宁爻用袖子撸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我才掉队一会儿,剧情进展太快我有点跟不上,不过大佬说的都是对的。” 真诚是人际交往的必杀技,宁爻一句“说得对”把淳于顶得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拉不下脸为此道歉,而是像一位犯了错的普通老父亲,以招呼孩子吃饭来给自己下台阶。 “嗯……牵紧我,我带你出去。”然后无视眼前移动穿梭的水泥柱,直接一记掌心雷轰开鬼打墙的迷阵。前一秒还像长了腿一样满地乱跑的柱子们,被瞬间击穿,牢牢钉在原地。 而那一道掌心雷的贯穿伤,直指架空层出口大门。 “哇!大佬!你怎么知道门在那边?” “罗盘刚才虽然没找到你,但找路还是很轻松的。” 有了清晰的路标,二人快速离开架空层。 “接下来怎么办?不能回房,楼道也不安全,我还想上个厕所来着…”宁爻哭丧着脸。 淳于安抚道:“巴斯没那么快拿下钥匙,在它行动的这段时间,应该没空搭理楼道,我们可以在楼道行走。不过我们必须赶快找到一个既不是【楼道】也不是【房间】的地方。” 既不属于楼道,也不属于房间?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安保室!” 双喜公寓(十三) 其实【电梯】原本也算得上可选方案,但那是巴斯大人都得留下一条命的地方,二人默契地直接在脑内pass了这个选项。毕竟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电梯和巴斯两面夹击,再算上凑热闹的房东,都能开一桌麻将了。 比起这些不好惹的凶残怪兽,耳朵不好使的保安大爷就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不就是费点嗓子嘛。 二人一前一后,贴着墙根猫着腰,列纵队缓步下楼。好在下了几层都无事发生,看来巴斯现在的确没空搭理楼道。事不宜迟,二人也不敢多耽搁时间,只默默加快脚步。 顺利到达一楼大厅,淳于朝安保室努努嘴,示意宁爻前去与保安大爷沟通,宁爻面露难色,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 宁爻扭扭捏捏,被失去耐心的淳于揪住兜帽,强制拎到安保室门外。 窗口传来电视剧的声音: “贱人就是矫情。” “淳哥,我们是不是被骂了?” “我姓淳于。” “于哥。” 淳于气得提着兜帽就往地上掼,宁爻被拽得向前扑了个趔趄,紧急制动双手撑地,不料却瞥见手边的门缝夹角处有一张遗落的工作证。遂以平板支撑之姿伏地观察,发现正是屋内保安大爷本人的工作证。 大概就是之前大爷被门创断手臂的时候落下的吧。 宁爻将工作证上缴,触碰证件的瞬间,淳于的指尖就传来一阵焦灼的轻微刺痛,但转瞬即逝。接过证件,手指轻捻,同那些日志本一样,都有着过分的干燥与焦脆感,过塑的封面边缘也发黄微卷。 翻到正面,标准的一寸免冠照,姓名:耿勋。 二人对视一眼,想必这就是保安大爷生前的真实姓名了。 要知道,【名】一直以来都不仅仅只是作为代称存在,名是一句咒语。它蕴含其主的精、气、神,传承着使用者的情、意、志。知晓【未知者】的姓名,很大程度上就能与其互通灵感,谓之【通灵】。 二人一直苦于与大爷交流困难,现下得知大爷姓名,或许可以用通灵术直接对话了。 “手气不错嘛。”淳于赞赏。 “我可是欧皇。”宁爻立马顺杆嘚瑟起来。 既如此,便事不宜迟,二人立刻前往安保室敲窗。 大爷慢慢悠悠推开窗户,笑眯眯地望向两人,像一个等待触发对话的npc。 宁爻:“大爷,我们能进来坐会儿吗?” 大爷:“什……” 宁爻抬手制止大爷继续发言:“好了你别说了。淳哥,场子交给你了。” 淳于:“我姓……淳于。” “好的于哥。” 唉。 淳于无奈,但也懒得在此刻多做计较。闭眼,右手在虚空中一夹,仿佛钳到一张无形的符纸,睁眼,盯住面前的保安大爷,轻声念道:“耿勋。” 随即右手凭空自燃起一团火苗,而这火焰也被淳于夹在手指间。 宁爻正暗道这招也好帅,教练我想学。屋内的耿大爷却发生了令二人始料未及的变化。 耿大爷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嘴唇嗫嚅这似乎想说些什么。见到淳于指尖的火苗,却瞬间黑了脸。 物理意义上的黑脸。 耿勋在见到火苗的瞬间,立刻从和蔼耳背的普通大爷状态炭化成之前的巡楼状态,且看起来还在持续进化。他从略微佝偻的矮瘦身形,暴涨成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大猛男。之前看起来随时都在剥落掉灰的炭皮,也进化成皲裂的岩石肌理,紧紧束缚着坚硬的皮肤外壳下蠢蠢欲动的岩浆。 他抻长了脖子发出一声痛苦嘶嚎,脸上没有了眼球和舌头,鼻子和耳朵的软骨也被烧了个干净,整个头部只剩下几个干脆利落的空洞,正向外喷吐着浓重呛鼻的黑烟。 他一把扒住窗台,抬腿从安保室里面翻出来。此时握住窗台的手已不能称之为人手,它巨大得可怕,温度恐怖且握力惊人,只是一搭,就将合金的推拉窗捏得像坨融化的史莱姆。 原本以为是炭捏的脆皮小菜,没想到竟是熔岩凝固的精英怪。 淳于一掌将宁爻扇开几米远,发现这怪物完全没搭理宁爻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好奇:刚刚是怎么触发了保安的狂暴状态? 来不及多想,那怪物已经从安保室内挣脱出,来到了宽阔的大厅。而且此时,他已经从一个矮弱的老头,变成了身高接近三米的熔岩巨怪。 巨怪咆哮一声双手握成一拳高高举过头顶,向着淳于狠狠砸去。淳于后跃一步,并未逃开太远,似是想与这巨怪风筝一番。而这砸地的重击,轻松就将淳于刚刚立足的那块大理石地面破得如蛛网般裂开。 淳于剑指轻摇,身体覆上一层清澈的流光。 趁一击重捶落下,技能僵直的空档,淳于冲至巨怪身前,正面日字冲捶。哪知巨怪竟全然不防,尽数吃下,还打算借着对手近身,直接上手捏人。淳于以身高差距勾拳击颚,将其打了一个倒仰,趁势跃步正蹬,那怪物连吃两控,被强行逼退。 宁爻在不远处抱着手册悄声传信:“大佬!手册说不能有明火,刚刚咱们点火了!” 淳于颔首以示了解,随即立肘格挡了一击来自巨怪愤怒的大摆捶。 巨怪虽比淳于大上数倍不止,但这一击却未能撼动淳于分毫,反而被淳于近身攀肘跃起,飞膝顶肩,踢出五米远,而后重重地撞上背后的室内消防栓。 被创瘪的消防栓龙头从巨怪身后喷出炸开的水花。 水花落在巨怪炽热的身体上,蒸腾起一层水雾。而他皴裂皮肤下涌动的岩浆,也被渐渐冷却。随着温度的降低,身形也不断缩小,直至回归成那个矮小的老头。 淳于解散覆盖身体的流光,缓步走向保安:“耿勋。” 浑身湿透的大爷低头叹了口气:“是我。” 宁爻满眼崇拜地凑上前来,刚想吹点彩虹屁就被淳于捂着嘴推开。 淳于:“耿勋,我就叫你耿大爷吧,看来你现在耳聪目明而且非常有空,问你点事。” 宁爻在一旁狗仗人势:“给我老实点!” 淳于:“耿大爷,我要问的是,这栋公寓发生了什么?我要听完整的故事,包括你生前,还有死后。” 耿勋沉默半晌,缓缓抬头,双目无神,干涩地开口:“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对不起……” 双喜公寓(十四) 看着老人落泪是一件很窒息的事。 他无助,而你爱莫能助。 这栋公寓的确归房东所有。就像所有以租赁为主的廉价公寓一样,这里既拥挤又庸俗。 直到这份平凡被一场大火点燃。 回想起来,却又几乎是一场必然。 原本公寓楼的设计,区分了大小户型,相隔错落,设计科学。但按照原始户型,正常的一层压根住不了多少人,于是房东私自将各户暗中打通,再统一砌成大小相同布局一致的密集小户型公寓。如此一来,改造后的一层楼甚至能塞下十余户人家。 住户变得稠密且混杂。 一次较为严重的深夜入室盗窃案后,为方便管理,房东决定“一刀切”,实行入夜强制落锁。驻守大门的保安负责入夜后整栋大楼的人员出入,确认身份,手动开锁。 耿勋主要负责晚班的安保工作,有时也会兼任白班,准确来说,吝啬的房东根本就没请几个能够轮班的保安。 耿大爷的人缘一直不错,整栋楼的住户全都和他相熟,热情一点的,路过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塞点吃的;内向点的,也基本会向耿大爷微笑着点个头。 谁家小年轻工作加班辛苦,耿大爷会帮他留个路灯;谁家小孩学习努力,耿大爷也会准备几颗奖励的奶酪棒。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位慈祥的保安大爷。 但耿勋年纪大了。 像所有老人一样,渐渐开始耳背,变得爱打瞌睡。于是耿勋让晚归的住户们推荐了几部电视剧,想着晚上看看电视剧,兴许就没那么犯困了。 住户们抱怨有人在二楼开了个小饭馆,天天烟熏火燎的十分呛人。 老耿向房东上报了这些意见,但房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商住两用的公寓,有个饭馆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再说了,人家干的是外卖专供,又没让客人上门来吃,根本也碍不着谁。” 老耿虽觉得不妥,但他也只是个保安,干涉不了太多。 入夜了,用来提神的电视剧却成了催眠的利器,老耿在电视剧音乐的白噪音里睡得比平时更沉。 沉到耳背的他根本听不见起火的警铃与住户的尖叫。 房东改造后的公寓将厨房加装进阳台,违规小饭馆私养的宠物引燃了晾在阳台的衣物,接着是堆叠的杂物和气瓶。 爆燃则是一瞬间的事。 低层的住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身陷火海,而高层些的人们在警铃的提醒下慌不择路地向外逃。 有人握到滚烫的门把手,开门的瞬间被火焰与气浪轰成焦尸; 有人捂着一块单薄的湿毛巾就试图穿越浓烟,走了一步便失去意识; 有人侥幸逃到了安全通道,却发现楼梯间堆积的杂物被引燃,大敞的安全门让楼梯也成了排气的烟囱。 向下是火海,向上是毒烟。 人们层层叠叠地倒在逃生的路上。 双喜公寓如同一栋垂直的炼狱。 当老耿醒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人们的呼号。他抬眼向上望去,整栋大楼在沉默地燃烧。 …… 一阵死寂过后,淳于停下记笔记的手开口问道:“这么说你当时在一楼,你应该没有被火波及,所以你是怎么死的?” 老耿:“我是自己走进火场……我,是我的错,我活不下去的……” 淳于:“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意识重新凝聚了?现在的公寓是个什么状态?架空层和房东又是怎么回事?” 宁爻悄悄拽了拽淳于的衣角:“你别问那么急,人大爷现在正难受着呢。” 淳于睨了一眼:“你闭嘴,别干扰我的问话思路,不然我让你也难受难受。” 宁爻赶紧捂嘴以示乖巧。 老耿摆摆手:“没事,我继续说吧。” 死了这么多人,这里毫无疑问成了远近闻名最凶的凶宅。 没有人敢住,再加上房东本人也命丧于此,无人接手,连带着四周也慢慢荒弃了下来。但双喜公寓的故事却从未被遗忘,它被人反复讲述着。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回忆里的痛苦,而只记住剧情精彩的部分,那个逃出生天又反身投入火场的保安就是很好发散的故事主角。 老耿再次意识凝聚的时候,他好好地坐在安保室,收看着吵吵闹闹的电视剧。 他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总是加班的小年轻正一脸抱歉地在门口求自己开门,并保证着以后早点回来。 一切如常。 老耿按下心里的惊愕,帮小年轻按了解锁键,那小子道了谢一溜烟就跑没了。 他想追上去交代些什么,前脚刚离开安保室的门,自己眼前平静的大厅霎时燃成一片火海,耳畔是气流的轰鸣,身上也撕裂般地疼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脚,应该说整个人都被烧得黢黑焦脆,飘落着斑驳的飞灰。 看来自己的确是死了。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鬼吗? 可老耿一生鳏寡孤独,并没有任何怨念或者牵挂,怎么会成了鬼? 莫非,是老天爷以这种方式让自己赎罪? 那这一次,自己一定要保全这些枉死的住户! 老耿忍着炙烤的疼痛找到了住在顶楼的房东,房东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并对自己提出的公寓修整计划嗤之以鼻。 老耿无意间发觉自己的意志可以影响公寓的法则。 生前的老耿是毫无话语权的小保安,可现在,老耿才是这个怪谈的核心角色。 经过观察,他发现公寓运行的规律完全按照房东那本不着调的手册,毕竟房东生前是公寓主人,而自己无权在上面留下字迹,也没法删改。 老耿悄悄复印了手册,复印件不受房东管束却也能影响公寓运行,而自己也拥有了修改规则的权力。 老耿首先封禁了违规饭馆,却又被多事的房东改了回去。 这房东即便是死了也掩藏不住贪婪的属性,甚至因为死后失去人性而变得愈发贪婪。 在保安与房东一次次的对抗中,老耿以意志凭空构建了一层消防架空层,将房东反制关押。并将他与手册原件分开砌进了水泥柱子里,让他再也无法使用手册的力量来干扰自己。再在自己的手册中不断加固架空层,以求能彻底封印房东。 接下来的日子,老耿专心修整着公寓,每天按时巡楼排查险情,定期检修消防设备,认真谨慎地撰写着全新的《公寓安全须知》 老耿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安然地过下去了。 直到有天,公寓来了新的【住户】。 这是房东的把戏。被保安关押后,房东一直伺机反扑。房东发现,违反了【规则】的【住户】会被消解成纯净的能量,而自己作为公寓主人,制定了权限最高的初始规则,有权享用这些违规的能量。 房东在未惊动保安的状态下悄悄吸收了一些违规的【住户】,然后将腾出来的房间,在网上再次出租。 而新来的【住户】,都是极为鲜美的活人。 淳于望向宁爻,意思很明显,你就是上钩的鲜美傻子。 一旦房东靠吸食生魂壮大了力量,突破了保安的控制,这栋公寓就会升级成极为危险的失控怪谈。 它会毫无节制地不断引诱活人入住公寓,然后吞噬。 那么在事态彻底失控之前,淳于决定与保安老耿达成合作关系,共同铲除房东。 “走吧”淳于向保安伸出手“一起去架空层捶人。” 老耿有些发愣。 淳于:“你能恢复意识搁这儿修水管并不是老天让你赎罪,纯粹是作为鬼故事主角被人念叨多了而已。但阻止房东继续作恶,倒是真的能帮你赎罪,记功德的。” 宁爻双眼一亮:“有功德?算我一个!” 老耿倚着墙缓缓起身,气息虚弱但眼神坚定:“我跟你去,不是为了功德,我要他把吞掉的住户们都给我吐出来!” 双喜公寓(十五) 此时的架空层 巴斯悠闲地蹲坐在地看着房东的表演,任由他疯狂指挥水泥柱,调动着架空层的布局。 良久,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惊雷,房东才停下了操纵空间的双手。 “终于消停了?”巴斯打着哈欠“难为你特地把我和他们隔开,是想说什么?” 钢筋笼内的房东喘着粗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抬手向某处一指—— 【叮!】 不远的暗处,两根水泥柱间应声打开一扇电梯门。 电梯内,那具小猫的尸体还静静躺着。 “还我一条命?”巴斯感到好笑“想和我结盟?笑死,凭你也配和我交易?” 巴斯优雅起身,径直向房东走去:“送掉那条命自有我的道理,不用你自作聪明。至于我想要的东西,也用不着交易,拿来吧你。” 言毕,便唤起一道风索,直取房东命门钥匙。 房东虽无法位移,但也不是个站桩的靶子,急急立起一面矮墙护在身前。 不料,那纤细的风索就像泥鳅钻豆腐般轻易地就穿透了矮墙,清脆鞭挞在房东身外的那层钢筋上,发出金属嗡嗡的震颤回响。 巴斯散开风索,上前饶有兴致地查看矮墙:“这就破防了?你怎么这么脆?” 房东恼羞成怒,推到矮墙,开始故技重施拆楼拆地板。 不过轻盈的猫咪根本不在乎地板的存在,它在墙面借力,如同闲庭信步。 巴斯啧了一声,嫌弃道:“鶸。”随即狡黠一笑,咳嗽两声吐出一个毛球。 “哎呀喵,我乱扔垃圾了。”说罢,眼神炯炯直盯着暴躁的房东。 令猫意外的是,房东并没有召唤先前用来淹没违规者的黑雾。明明房东已经怒气攒满,自己也挑衅了规则,却依旧没有拿出最强杀招? “既然这样的话”巴斯寻了处完整的地面落下“你这么好用的木人桩,我不拿你试试招也太可惜了……” 小猫稍加思索,选定技能:“那就试试小杜教我的新把戏吧。” 巴斯压低前身,右爪轻轻刨了刨地面,猫瞳流光溢彩,喉间也不再是低沉兽吼,而是一声清啼。四周无根生火,焰色发白,随风扬起,仅那火光就烫得房东尖声哀嚎。 而另一边,摁开电梯门却发现电梯不翼而飞的三人,被迫再次爬起了楼梯。 “就,就快到了。”宁爻四肢爬行,满头虚汗,气喘如牛。 淳于无语地把宁爻提起来架在肩上,回头看了一眼年过七十的耿大爷,人家老爷子一口气上十楼完全不带歇的。 耿勋心疼地上前帮忙搀扶,絮絮叨叨:“你这孩子啊,身子也太虚了,回家得炖点药膳补补,有锅吗?我楼下有个紫砂的煲汤罐,托人从广东带的……” “不了不了,谢谢耿叔。” “不用跟我客气,对了,我老家还养了几只跑山鸡……” “诶?爬得真快啊,13楼了,咱们赶紧进去办正事吧。”宁爻赶忙转移话题,生怕再说下去就要喝上耿大爷炖的爱心月子汤了。 淳于把宁爻扔开,将手搭在紧闭的架空层安全门上,回头扬眉以眼神询问耿大爷,大爷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推开门。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热烈的火焰驱散了浸骨的阴寒,架空层内被白色的火光映得如同白昼,一声清啼刺破眼前迷障,鬼打墙碎开,巴斯与房东的战场就这样直直呈现在众人眼前。 “南明离火阵……”淳于愣住“是杜景休?” 忽然身后传来耿勋压抑的闷吼。 宁爻大叫:“不好,有火!耿叔你冷静啊!” 耿勋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撑住膝盖,另一只手捂住脸,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背后的保安制服崩裂开来,露出烧得发红的皮肤,遇到空气冷凝成黑硬的岩浆岩,再寸寸裂开。 耿勋又变成了那个暴怒的炙热巨怪。 只见他一声怒喝,霎时气浪翻滚,声波生生在重重火焰中劈开一条通道。双脚蹬地,直接弹射进场,重重落在巴斯面前。巨掌狠狠拍下,就像想要拍死一只蚊子。 巴斯侧步跳开躲避保安攻击,一时不察,竟被房东抓住破绽,趁巴斯腾空的间隙突然从旁横插一根钢筋,扎穿眼球,将小猫瞬间爆头。 宁爻震惊:“喵桑死了!” “瞎嚷嚷啥”一只同款花色的小猫咪从水泥柱子后面走出,路过被钢筋串在半空的猫尸,嫌弃地呸了一口“竟然被这种货色暗算到了,真是晦气。” 淳于皱着眉,拦住宁爻,两人一起暂避在架空层门外。 本以为巴斯只是寻常的联盟成员,却不想它竟会使杜景休的把戏。 若是杜景休的亲信,那当然是早死为妙,自己坐山观猫斗就行。不过放任耿大爷一人在战场乱斗,万一被巴斯和房东联手伤了怎么办? 淳于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宁爻在后面干着急:“咱俩不进去帮帮忙?” “帮忙?你帮谁?” “喵桑呃或者耿叔?实在不行咱进去拉拉架吧?我其实对房东不爽很久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别乱蹿。” 保安巨怪一拳捶断身边暗中移动企图碍事的水泥柱子,扬起大量灰尘。房东暗搓搓搞事的心思败露,便将矛头直接对准保安,从墙体刺出尖锐的钢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房东裂开空洞的嘴,双手紧攥着封印自己的牢笼,身后的墙体探出锈迹斑斑的建材,张牙舞爪地扭曲着向保安刺去。 哪知那些生锈的钢材根本破不开保安的防御,纷纷折戟。保安巨怪一拳捶在站桩房东脸上,房东虽气焰嚣张但似乎实力不济,挨了一拳就赶忙操控着墙体和水泥柱将保安与自己隔开距离。 前排围观的宁爻感觉身体忽然仿佛被施加了惯性,脚下一滑,直接从门口蹿到战场中心。 “诶?什么鬼?!”莫名卷入战局的菜狗惊慌失措,下意识转过头向淳于伸出手“爸爸救我!” “缩地成寸?”淳于无奈“果然是没法好好隔岸观火。” 众人被迫开始大混战,保安因火焰激怒杀红眼,敌我不分全场乱捶;宁爻抱头鼠窜,满地打滚;淳于蛇皮走位,拉扯支援;房东疯狂拆屋,努力攻击所有人,充当一名敬业搅屎棍。 巴斯嗅到熟悉的气味,悄悄脱离战场隐在烟尘下,随后被凭空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捞起。 “哎呀咪咪,你要是被打坏了,我可要哭死了。”来人揉了揉小猫的头。 巴斯被人揣在怀里,懒懒抬头:“你要缩地也该去缩协会的人,宁爻何辜。” “人家只是想保护你呀~” “够了”巴斯闭上眼睛“杜景休。” 双喜公寓(十六) 缠斗仍在继续。 淳于既要保护宁爻又要拉扯房东,还得防住老耿的aoe伤害,一时分身乏术,只能任由巴斯脱离战场悄声隐遁。 乱七八糟地打了一段时间,情势逐渐明朗,老耿被引向了房东,淳于趁机近身宁爻,为他贴上一张龟息符,然后让他滚一边自己玩去。 眼见战局朝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对方步步紧逼显然是决定痛下杀手,原本还打算【借势】的房东不得不放弃了留手和布局,只能殊死一搏。 他拉垮承重梁,以天花板的倒塌为机震开身前众人,赢得短暂间隙。接着无声咆哮着,将枯手直捅进自己干瘪的胸腔,狠狠搅动着,掏出一些难以辨认的内容物,扔向众人。 巨怪形态的保安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懒得等他施法前摇完毕,试图直接打断读条,大跨步冲上前,不料正被那坨内脏淋了一身。 内脏一沾人身,立马膨胀伸展开,恢复成一个个人形焦尸,紧紧抱着保安啃咬起来。保安抬手撕下一个在啃他肩膀的焦尸,正打算直接捏碎,看了一眼却直接愣住。 是他? 那个冒冒失失很有礼貌又总是加班到很晚的小伙子。 扭头看向另一边。 是那个总操心着孩子作业的单亲妈妈。 和她的孩子。 还有那个爱跳广场舞,给自己推荐电视剧的五楼老婶子。 这都是老耿生前最熟悉最愧疚的人。 他们似乎因为违规被房东吸收,而现在也完全失去了为人的意识,仅剩一具虚弱的魂体。 他们被吸食了大部分能量,灵魂已经极度脆弱,甚至可能连阳气重点的普通人类都无法近身,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够不上威胁。 但这却是对耿勋一个人的杀招。 即便是处于盛怒的巨怪状态,耿勋依然能瞬间辨认出这些熟悉的住户们,愧疚与自责让他根本无法举起自救的拳头,更遑论发起攻击。他双手无力地下垂,完全放弃了抵抗,任由这些无意识的住户们爬在他身上啃啮分食着自己的筋骨。 “耿勋!”淳于察觉到老耿的战意消散,甚至毫无反抗求生的欲望,焦急地试图唤醒。他向老耿靠拢,意图帮他驱赶身上的焦尸们。 耿勋踉跄着后退一步,望向淳于,极轻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传话:别伤害他们。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被啃得魂飞魄散。” 耿勋没有再作出回应的动作,只是从燃烧的巨怪,一点一点又萎缩成那个矮弱的老头。 可恶。 淳于立刻调转矛头,冲向房东,打算围魏救赵。 那房东却不慌不忙地又扔出几坨血肉,落地舒展成人形,围成一圈,将房东拱卫在中心。 淳于被迫停下脚步:“生魂?你这怪物究竟吃了多少人?” 角落里,贴着龟息符,一直在线隐身的宁爻正暗搓搓地研究着手里的一串钥匙。 没错,在大家打乱仗的时候,这货直接偷家了。仗着龟息符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在乱七八糟的战场上,他悄悄摸到房东的柱子背面,小手一勾,拿到了房东的大宝贝。 此时的房东注意力全在两大主要战力耿勋与淳于身上,忙着指挥水泥柱子、掏掏胸腔内脏,压根没闲工夫去在意肚子上的小动静。 宁爻摸到钥匙并没急着发难,而是又溜回了自己的小角落,暗中观察。 每片钥匙都标注着对应的房间号,但房间号码却并不连贯,而且显然这一小串根本不够整栋楼的房间数目。宁爻合理怀疑,这些钥匙并不是所谓【掌控房间】的规则权柄,而是住户们灵魂的寄体。这房东本可以将违规的住户完全吸收,但为了防一手老耿,于是特地截留了住户的部分灵魂制成钥匙揣在身上。 说到底这串钥匙的力量并不强大,它只不过是耿勋的软肋罢了。 宁爻匍匐前进,潜行回到战场,靠在较为安全的柱子背后,轻轻摘下一片钥匙向场上大声喝道:“0701房住户,拿上你的钥匙回房,安息吧!” 言毕,手上的那片钥匙猝然崩碎,化作一缕银色的金属飞灰。 而场上那个啃咬着老耿的加班小伙,停下了动作,身体从焦尸恢复成生前的模样,脸上带着抱歉的微笑,也随钥匙化风而去了。 猜测是正确的,这招果然有效! 宁爻身上的龟息符承受不住他这番吸引火力的操作,也随之自毁。 房东发出理智崩溃的尖嚎,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宁爻发起攻击。 淳于闪现至宁爻身后,将人拦腰一夹,带离原地。 “继续。” “啊?” “你刚才做得很好,我让你继续。” 宁爻大受鼓舞,将自身安全全权托付给值得信赖的好大腿,自己接着专心开始对付房东的焦尸傀儡们。 “2803房!” “1902房!” “0806房!” …… 随着宁爻一声声点名,场上的住户们被纷纷遣散,最后一丝灵魂得以安息。 耿勋跪在地上,看着身边那些熟悉的脸庞恢复成生前的模样,他们神色空洞茫然,但终于获得解脱,缓缓消散。 耿勋向着灵魂飘散的方向疲惫地叩下一头:“是我对不起大家,希望……希望你们来世能够好好长大,对不起……” 住户灵全部散去,也没了失控的保安巨怪掣肘,淳于飞身上前贴近房东,一记掌心雷轰顶,瞬间就将强弩之末的房东轰得魂飞魄散,碎成一地煤渣。 “好了”淳于拍拍衣上的尘土“到此缘尽,我送你醒来吧。” “醒来?”宁爻还沉浸在刚才激昂的热血战斗中,被猝不及防的转折打懵。 “呃,其实这里是【梦核】。对你而言就是做梦……你小子这表情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穿越了吧?这种好事轮得着你?” 梦?捏捏胳膊,是真实的疼痛。这梦也太过漫长,太过逼真了吧? “不信?” “不信。” “那你说说,你怎么来这儿的?” 宁爻语塞。 “说不出来很正常”淳于耸肩“你不能解释自己的来路,就像没有人能回想起自己的梦是怎么开始。” “那你……”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是真的,不是你的想象,一切都是真的。世界真的有鬼有怪有玄学,只不过普通人类只有在做梦时以灵体状态才能感知这些。误入怪谈的人会在醒后的五分钟内迅速忘掉一半的梦,十五分钟后你就会将这一切忘个七七八八。当你打起精神开启新的一天,你会觉得昨晚做了个疲惫的梦,你不记得情节,只隐约记得一点情绪。” 宁爻有些怅然。 淳于决定给这个小弟一点时间消化,遂走向跪坐在一旁的耿勋,向他伸出手:“鉴于你在这次怪谈事件中的表现突出,对人类抱有善意。我代表规则督导协会向你发出邀请,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宁爻在旁边插话:“我以为你们只会抓鬼呢,居然也会招安?” 淳于:“恶劣的破坏者自是应当消灭,但善意的且有助于维护规则运行的,我们协会也懂得惜才。耿勋很符合我们的理念,而且……他自己应该也很想赎罪吧?” 二人望向耿勋,耿大爷自嘲地笑笑:“我这把老骨头,平常帮不上忙,发起疯来又敌我不分,怕是要辜负你的期待了。” 淳于翻了翻随身的小本本:“我们有一个岗位正在招人,感觉挺适合你。” 宁爻很配合:“什么岗位?” 淳于合上本本:“消防安全质检员。” 耿勋:我怀疑是你现编的…… 淳于:“总之你呆在这里,双喜公寓就会一直作为凶宅怪谈运转下去,你走了,失去了核心角色,故事就不再完整。慢慢地人们将不再谈起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按照规矩,我应该剿灭你,或者将你【清洗】干净再带离这里。这样才是抚平怪谈的最简便办法。 但我觉得,你的忏悔值得一个赎罪的机会。” 耿勋抬头:“我,我还可以赎罪吗?” 淳于:“先定个小目标,救下这栋公寓同等数目的人吧。” 耿勋:“谢谢……我跟你去。” 淳于望向宁爻:“你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准备醒来了吗?” “我会忘记你吗?” “每个人对梦境的记忆水平不同,可能你刚醒就忘了,也可能你会牢牢记住我,甚至下次继续梦到我。” 宁爻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我肯定不会忘了你,我下次做梦还找你抱大腿。” 淳于轻笑:“下次再说。” 苦楝三中(一) (一) 【你好新生,欢迎入读苦楝三中】 【请熟读以下校规并务必遵守:】 ·【一日之计在于晨,所有学生请于早晨7:30以前开始早读】 ·【担心迟到的同学,可以办理住校,也请务必遵守宿舍规则】 ·【上课期间学生禁止离开教室,请安心学习直到下课或放学】 ·【本校实行男女分班制,毕业之前请不要互相串班】 ·【学生应向遇到的老师行礼,老师必须回礼,失礼会被视为严重违纪】 ·【住校生入夜后不可进入教学楼】 ·【住校生如无请假条,不可离开学校】 ·【走读生凭学生证可离开学校】 ·【走读生不可接触校外游荡人员,更不可将其带入校内,违者记大过】 ·【学校为住校生提供早中晚餐,住校生凭学生证领取每日份额,不可浪费】 ·【食堂不提供饭菜】 ·【请正确佩戴学生名牌,禁止倒置、翻转、污损或其他影响辨认身份的行为】 ·【请认真对待你的课业,它关系到你能否毕业】 ·【无法毕业的学生会被回收】 ·【教室是学习的地方,请不要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轻步缓行,请勿在走廊奔跑打闹】 ·【请同学们脚踏实地,不要仰望星空】 ·【天文台已封禁,学生禁止入内】 ·【学生不可进入校长室】 ·【禁止所有学生以及教职工靠近校长餐厅】 ·【应届毕业生必须参加毕业典礼】 【祝各位同学,前程似锦】 “淳于。” “到。” 淳于稍显拘谨地扯了扯系到脖子的校服扣子,收下新生报到处提供的的课本与名牌,将牌子按规定别在左胸口。 离开双喜公寓后,淳于将耿勋带去协会。耿大爷顺利地拥有了编制,现在是一名光荣的在编鬼,在协会总部大楼负责门卫兼消防安全员。 而淳于自己则接到了新的外派任务。 楝树县的异化波动近期屡屡触发协会雷达,经过探员实地勘察,将异变的目标锁定在这个县唯一的一座中学:苦楝树第三中学。 所幸根据前期探员提供的信息来看,目前楝树县还未出现有人员失踪的报告。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须早早将怪谈的危险性人为降到可控范围。 没费多少工夫就拿到了【新生】的资格,只是工作多年如今重回校园,一种强烈的扮嫩不适感上涌,淳于只能努力用《逃学威龙》安慰自己。 还好自己向来都是独自出勤,不用担心这幅样子被熟人看到…… “宁爻。” “到!” 淳于僵住,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新生报到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傻脸,且他正一脸傻笑地领取了新生物品,傻不愣登地往背包里塞。 新生物品颇多,而宁爻准备的书包显然有些小了,他努力地把课本塞得更贴合书包一些,然后毫不意外地崩飞了不堪重负的书包拉链。失去束缚的课本们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请报到完毕的新生迅速离开报到处,不要妨碍报到秩序。” “哎呀别着急嘛,我在尽快捡了,要不你们来个人搭把手?” “请报到完毕的新生尽快离开队伍,不要妨碍秩序。”报到处值班的老师依旧只会重申这句警告。 淳于无语地低声叹了口气,走上前蹲下身子,帮助宁爻快速收拾起一地的课本。 宁爻惊喜抬头:“淳哥?!” “都说了我姓淳于……” “于哥!” “我tm就多余管你,你自己捡吧。”淳于扔开手里两本书,起身要走。 宁爻一把抱住淳于大腿:“诶别,哥,亲哥,爸爸!” 淳于默默蹲回去,帮宁爻拾起了课本,向报到处老师弯腰致歉后,拽着宁爻赶紧离开。 “你怎么……怎么又来了?” “啊?我也不知道啊,眼睛一闭一睁,我就在报到了。”宁爻茫然地挠头。 意料之中地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淳于扶额。 “诶?”宁爻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绕着淳于转了一圈“校服?你穿这身还挺……” 淳于:“闭嘴!” 宁爻笑着捂嘴:“好嘞!” 淳于已经预感到这趟外勤任务注定又是一场血管增压之旅。 但无奈他实在做不到对已身陷怪谈的人类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只能硬着头皮带上这个拖油瓶,不过往好了想,起码这货嘴甜。 “大佬你看”宁爻快乐地摇晃着手腕“猫铃铛也还在诶!” “你是在做梦,我可不是,这铃铛是在我的真实世界给你的,当然会继续存在。” “哇!这居然是绑定装备!” “还我。”淳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我不!”宁爻把手背在背后“爸爸。” “……我们去办住宿手续吧。” 二人结伴前往男生宿舍,一楼外也为新生特地搭建了接待处,用以办理住宿。将学生证注册为寄宿生后,接待处负责登记的学长提醒:去校内超市买完生活用品后,一定要在上午十点前赶往操场参加新生入学典礼。典礼将在十点开始,迟到的新生以后容易成为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你不会想体验这种关照的。 宁爻撇嘴:“老子天生反骨。” 淳于警告:“少给老子惹事。” 告别学长,两人并没有去逛超市的打算。淳于作为专业外勤人员,入境前自是准备充分。而宁爻以梦通灵,也不需要多操心生活用品。省下的时间可以提前去各处打探一番。 根据宿舍楼下的校园地图所示,操场位于学校西北方向,宿舍楼则在东北面,若要前往操场,途中会经过位于正北面的学生食堂。 宁爻眼见身边人突然皱起眉,不禁好奇道:“咋了大佬?” 淳于指着地图为宁爻解惑:“这里食堂设在正北,北方坎宫,坎宫为水。而食堂每日开灶,五行属火,设在北方则水火不容。” 宁爻:“听不懂,但大概就是风水不好的意思?” 淳于低头将地图依样画在随身小本本上:“风水好不好,实地看了才知道。正好我们去操场会路过食堂,顺路可以踩个点。” 正准备出发,身后传来一个懒懒的女声:“啊真麻烦……诶!同学你好,我好像迷路了,可以帮忙给我指个路吗?” 宁爻回头,见来人也是新生,抱着厚重的课本,戴着厚厚的大黑框眼镜,黑色的长发在脑后被一只红笔松松地盘起。 看见宁爻他们也抱着新书,女生露出微笑:“你们也是新生?那正好顺路带我一起呗,我也去操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易丹。”说罢笑着将头微微一歪,似乎是在等待着对方也报上姓名。 “他叫宁爻,我是淳于,男女分班,我们也算不上同学,这位校友,这边这条路直走到底就是操场了,好走不送。”淳于面无表情地以ai语气迅速介绍完毕并划清了界限,趁易丹还没反应过来就送了客。 等反应过来,淳于已经拽着宁爻走出三丈远了。 宁爻目瞪口呆,右手颤抖地指着淳于的鼻子,最终强行忍下了一句国粹:“这可是第一次有女生找我搭讪啊!” 淳于:“巴斯不也找过你吗?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宁爻:“喵桑能是女的吗!它声音比我还爷们儿!” 淳于:“事实上,巴斯确实是雌性。” 宁爻:“所以它的老烟嗓只是它的恶趣味?” 淳于:“据资料分析,应该是。” 宁爻:人生第一次被异性搭讪,是一只大叔音的母猫。 苦楝三中(二) 宁爻生无可恋地被拎着后领前往食堂,淳于忍着白眼嫌弃道:“别给我整这死出。” “少男心事,你不懂。” 淳于不屑地嘁了一声。 学校不算大,两人并未走多远就到了食堂。时间尚早,还没到饭点,食堂外只有些匆匆忙忙路过的新生。 二人稍微走近了些,宁爻奇怪:“虽说没到饭点,但按理说里面差不多也可以忙活择菜了,全校这么多学生的饭菜,临到饭点才开灶可来不及。” 食堂大门紧锁且室内格外安静,没有陈年的油烟饭菜味,地板和窗沿也干爽得十分反常。若不是挂着偌大的“食堂”牌匾,几乎看不出这是一栋常年供给饮食的场所。 宁爻又转头问道:“大佬,这不开灶的北面食堂,在风水上算‘水火不容’吗?” 大佬一时语塞,只能让宁爻闭嘴,别妨碍自己记录信息。 “吱~” 在二人食堂门前吵吵闹闹的时候,食堂陈旧的后门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一群后厨师傅们费劲地拖拽着一个巨大的塑料桶。他们全都肥胖异常且佝偻着背,靠近便能闻到他们浑身散发着油腻的恶臭,即便按规定佩戴了厨师帽和口罩,也能看到他们后颈和两侧遮掩不住的赘肉。 巨桶在小拖车上被拉得摇摇晃晃,为首的大胖师傅凶狠地哈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旁边埋头只顾拉车的二胖师傅头上,厨师帽被拍落在地,露出毛发稀疏的头顶,还有两根下垂的萎缩触须。二胖师傅吃力地蹲下身子拾起厨师帽,擦了把汗又戴上,唯唯诺诺地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拖车。 小插曲过后,胖师傅们齐心协力将巨桶安稳运输进了食堂后厨,留在后门口的大胖师傅朝门外挥了挥手,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诶?刚刚好像是关门的声音?” 淳于停下记录的手,侧耳听了听:“是,应该是后门那边。” “我们过去看看吗?”宁爻抻长了脖子。 “不了”淳于低头看了看时间“该去操场了。” “话说,其实我挺想试试被老师重点关照的感觉。” 淳于:“不,你不想。” 还想试探试探老师底线的宁爻被淳于强制扭送到了操场。 操场为新生入学典礼布置了场地,张灯结彩颇为喜庆,地面规划得也十分清晰,两人很轻松就寻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 孽缘就是,两人正巧又同班。 “高一(三)班,淳于、宁爻,已到达,请入列。”班主任机械地报出二人的签到信息,让他们赶紧归班等候典礼开始。 两人应了一声,宁爻仗着身高直奔队伍最后一排,然后嘚瑟地向黑了脸的淳于开心挥手。 班主任无情警告:“宁爻同学,请按学号排队。” 宁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学号,完蛋,嘚瑟早了。 被提溜到第三排的宁爻一直低头看脚,不敢直视旁边淳于的黑脸和冷眼。 “想死?” “爸爸!” “请归队的同学们不要交头接耳,安静等待新生典礼的开始。”班主任提醒。 新生们陆续到达操场,十点整,新生入学典礼在号鼓队的伴奏下正式开始。涂着高原腮红的新生主持上台报幕,欢迎校长致辞。 “最无聊的环节”宁爻打了个哈欠“建议快进。” 随后就收到了前排班主任回头的一个眼刀。 令宁爻意外的是,校长并不是想象中的中年秃头胖子,反而头发茂密面目清俊,谈吐举止都十分优雅,透出一派文人风骨。 “你刚才不是还嫌无聊么,现在又抻长了脖子在使劲瞅啥?”淳于低声问。 “大佬,你看这校长能有三十不?”宁爻也压低了声音。 淳于抬头仔细看了眼:“看不出年纪,三十说得过去,四十也行,二十多好像也可以。” “谢谢你的废话。” “不爱听就闭嘴。” 校长致辞完毕,主持人接着报幕:“接下来请欣赏,我们苦楝三中校合唱队为大家带来的校歌合唱!” 宁爻敷衍地鼓着掌:“你说咱俩这么中二,为啥不在二中?” 淳于敷衍地回答道:“因为只缘身在此三中?” 宁爻惊得瞪大眼,鼓掌的手也愣在半空:“大佬你被夺舍了?刚刚这是谐音梗吗?” 淳于羞耻地闭紧了嘴。 班主任神出鬼没地从背后出现:“你们俩,下午上课前来一趟我办公室。” “大佬,咱俩好像被‘重点关照’了?” “别和我说话!” 合唱队集结完毕,需要划重点的是:三中的合唱队是纯男生队。队形站定,也无需配乐和指挥,他们便异口同声地开始了演唱。 【苦楝迎昭,林海如涛】 【莘莘学子,同心同劳】 【怜我世人,风雨飘摇】 【日月更替,薪火迢迢】 演唱完毕,女生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给睁不开眼皮的宁爻吓了一个激灵。他回头,发现同班的其他男生,眼中也流露出了十分明显的羡慕之情。 淳于若有所思,悄悄将歌词记在了小本本上。 接下来的其他环节倒都是些老生常谈,不值一提。新生典礼很快便结束了,甚至没耽误饭点。班主任解散了走读生们,放他们回家干饭,随后领着自班的住校生前往食堂,准备享用入校第一餐。 再次来到这座诡异的食堂,即便已经到了饭点,依旧安静得离谱,大门虽然开启,却连一丝菜香都无。 对宁爻而言,最离谱的还不是食堂的氛围,而是餐具居然是一个搪瓷大茶缸。 “……我劝你们别太荒谬!”宁爻捏着茶缸就要找老师麻烦,被淳于赶紧架开。 “你别急。” “大佬,我是不是又吃不上饭了?” “待会儿给你开小灶。” “不要香蕉。” “我带了瑞士卷。” 勉强给宁爻顺好毛,两人揣着茶缸跟上了自己班的队伍。同学们正在有序地前往窗口“打饭”,依次端着盛满的茶缸离开。宁爻正欲接上队伍,却被淳于拦下,用下巴示意他看看后面餐桌上正在进餐的同学们。 只见落座的同学们揭开自己的茶缸盖子,露出里面满满的颜色诡异发绿的汤水,隐隐能闻到一股草腥味。也不知是用什么古怪的植物烹制,不仅看起来毫无食欲,甚至有些令人作呕。 “怪不得没见着开灶,敢情就是涮了点馊水……嘿!他们还真能喝得下去?!这也太恶心了。”宁爻作势要呕。 一旁的淳于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自己记录了校规的小本本: ·【食堂不提供饭菜】 二人一时也分辨不出这食堂到底提供了什么玩意儿。由于校规强调了不可浪费食堂的餐食,所以他俩也不敢打一份来研究,更不敢直接入口,只能借着午休的由头赶紧离开。 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被三班窗口后面的胖师傅全部看在眼里。 苦楝三中(三) 二人匆匆逃离食堂,来到附近的校道上。淳于随手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瑞士卷递给宁爻,让他滚一边吃去,别妨碍自己盘线索。 宁爻接过瑞士卷,随即丝滑滚开,在校道上大摇大摆逛起街来。正美滋滋品着小蛋糕,忽见学校树丛遮掩的铁围栏外似乎有学生? 将手里剩余的蛋糕一把塞进嘴里,宁爻向围栏靠近。 果真有人站在外面,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戴着口罩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却能隐约感受到她的视线,穿透低垂的刘海和坚固的围栏,指向校内。 现在是午休时间,住校生们都在食堂进餐。这个女生是走读生吗?那为什么不回去吃饭,而是站在食堂背后的校外? 犹豫地朝她挥了挥手,瞬间,女生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猛地抬头,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死死锁定了宁爻。 霎时,一阵强烈的死亡警告向宁爻席卷而来,后颈汗毛竖起,如坠冰窖,整个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心跳如雷却动弹不得。 而女生就在这停滞的时空里,像信号不好的低像素动画一样,一帧一帧,向自己靠近。 正当宁爻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饮恨西北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抵上他的额头,在眉心由下往上浅刮了三下。 被按下暂停的世界终于重启,宁爻一时甚至产生了耳鸣。 “才一小会儿没盯着你就给我整事。”淳于收回手。 “哥,你刚这招是什么技能?” “你以梦通灵久了,长期生魂离体,难免阳气不足,帮你提一提三头火,下次再撞鬼也不至于被人家一个眼神就吓死了。” “我哪有被吓死……” 淳于懒得再接腔,只是将视线转向围栏外,口罩女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穿着校服的怪谈?或许生前就是这里的学生。但根据探员的报告,自三中建校以来,并未发生过任何失踪或遇害的学生案例。 很多学校都会在学生中流传《本校起源》之类的小故事,比如“咱们学校以前是个坟场\/刑场\/乱葬岗”。苦楝三中也是个在坟场上建起来的学校,不过乡里乡亲的,以前这块是谁家的坟地,埋着谁家亲戚大家也都清楚,并没有什么怨气冲天的鬼怪。且三中建校时间很短,不过十六年而已,也没多少校史能支撑它发酵出离谱的怪谈。 从刚刚的交锋来看,校服口罩女并不算强大,充其量也就双喜公寓保洁员水平,只能欺负欺负这只菜狗小弟,根本不敢正面对上自己,其微弱的灵压也完全不足以触发协会指挥官的雷达感应。 但自从入校以来,这里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某个隐藏在深处的大型怪谈的存在。诡异的校规、不提供饭菜的食堂、校合唱队以及刚刚校外的口罩女,他们全部都是这个大型怪谈运作下的产物。 作为老练的协会外勤,淳于下意识地将怀疑的目标对准学校秩序中的顶层——校长。 可刚才新生典礼的校长致辞时,校长的登台完全没有产生任何灵压层面的波动,整个致辞期间灵压都十分平静,甚至不如合唱队的校歌来得冲击。唯一可疑的只有……校长有点帅。 而“帅”这个疑点,显然不足以证明校长就是三中的怪谈核心。 那么目前调查的重点自然先落在了食堂。淳于决定今天的晚饭时间执行第一次后厨潜入计划,首先就要探明食堂提供的绿色汤水究竟是什么原料烹调而成,以及为什么学生们竟无一人提出质疑或抗议。 “大佬”宁爻拽拽淳于的衣角,将他飘远的思绪唤回“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办公室?” 办公室? 对了,在新生入学典礼上,自己被这话痨傻子连累,现在两人都登上了班主任“重点关照”名单了! 淳于抢回自己的衣角,恶狠狠咬牙:“从现在开始,禁止整活,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泉水挂机。再被我发现送人头,我就真的拧下你的头!懂了没?” 宁爻缩缩脖子,怯怯举手:“不能整活,可以作死吗?” “可以让你真的死。” “我错了大佬,您就当我放了个屁……” 将爱惹事的小弟给训老实后,淳于神清气爽地领着蔫巴的宁爻前往教学楼寻找高一(三)班所在的教室。 三中的教室是按照年级高低排位的,每升一年级,就往上升一个楼层,年级越高楼层也就越高,且低年级的学生,没有去往高楼层的权限。 至于教学楼顶楼,则只对应届的毕业生开放。 他们是刚入学的高一新生,自然就是在教学楼的一楼。 宁爻抬头望去,这栋按年级排位的教学楼,居然有17层。 “这是什么意思?”宁爻茫然“高考失败的话,要在这里连续复读14年?” 淳于横了宁爻一眼,宁爻赶紧闭嘴,表示自己绝对乖巧安分不多话。 二人很快找到了位于一楼的教室,按照黑板上标注的学号座次表,放置了自己的学习用具。随后一同前往高一教师办公室,忐忑迎接老师的第一次“重点关照”。 咚咚咚 “报告!” “是你们俩,进来吧。” 临近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老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给新生们上第一课了。看来这一届的新生们普遍比较老实,很少有开学就被“关照”到办公室来的刺头。 除了淳宁二人所在的男生三班,就只有不远处的女班有一位班主任在教育新生了。 宁爻定睛一瞅就乐了,那位挨训的女生可不是老熟人嘛! 那位有人指路没人带路的易丹同学,在不大的校园内迷了好几个小时的路,最终毫不意外地在新生典礼上迟到了。光荣成为了女班唯一一个被“重点关照”的学生。 易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挨训的两人,气鼓鼓地瞪了回来,和宁爻眼神交锋打得有来有回,被两个班主任抓了个正着。批评的内容也从迟到\/讲小话,升级为非常严重的“早恋”。 两位班主任骂得痛心疾首,被冤的两个人连澄清都插不上嘴。 宁爻:我不是,我没有…… 然后宁爻立马就被两位班主任结合往届带班经验当成了没担当的渣男,男班主任怒骂宁爻懦夫行为,女班主任则痛斥易丹恋爱脑。 围观全程的淳于:不用自己亲口骂人真爽,感谢班主任嘴替。 从办公室出来,易丹的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懑懑地盯住坑了自己两回的罪魁祸首。 淳于只是淡淡地瞥了眼手表时间,对面前易丹的似乎怨气毫无感知,只是用冷漠的ai语气开口说:“鉴于你路痴得接近盲人,我们决定好心送你回你的班级,你在哪个班?” 易丹狐疑道:“你们有这么好心?等等!你在骂我瞎?” 淳于:“很好,经刚才的测算,你的反射弧可以绕地球一圈。” 易丹快要爆炸:“滚呐臭男人!才不用你们帮!”说罢转头离去,只留下一个气得发抖的背影。 待易丹走远,宁爻才低声发出了心底的疑问:“大佬,协会不是要帮助人类的吗?咱为什么不帮她?你看这路痴直愣愣往我们班走过去了……” 淳于收回视线:“很简单,因为她不是人类。” 苦楝三中(四) 按学号来说,淳于和宁爻本来是坐在后排的普通同桌关系,但由于课前宁爻在办公室挨批时的“超常发挥”,现在两人已经荣升讲台的左右护法,喜提所有老师的“重点关照”。 现在轮到淳于怨念深重了。 遵守规则混迹其中,在规则的掩护下进行调查侦破,才是淳于以往参与怪谈的最佳策略。 现在不仅被重点标记,还被放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背后又有全班同学盯梢,想摸鱼都很困难,更别说推进调查和其他行动了。 淳于怒视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偏那货坐到讲台边就跟回了家似的,转着圈地撒欢,完全没有一点不适。才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把课本堆在桌面码成了一圈围城,有墙有盖还有推拉暗门用来放手机,讲台桌边还被假模假样地贴了座右铭和课程表。身后的几名同学也被强塞了宁爻借花献佛的瑞士卷,茫然地吃了顿下午茶。 操作完一切,宁爻终于有空向淳于发送求夸奖的眼神。 淳于悄声:“你是真能整活。” 宁爻也压低声音:“这叫‘灯下黑’,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好搞事的地方。老师上课都是满教室溜达,能有几分钟能在讲台上盯着咱俩?在这儿反而最安全。” 淳于:“你总有歪理。” 宁爻嘚瑟起来:“这可不是歪理,是真理,我以我非常丰富的坐讲台经验向你保证。” 还没开心过一秒,一卷教案就狠狠拍在了宁爻头顶:“你小子坐讲台还敢讲话?” 宁爻捂着脑袋回头:“老师您怎么来了?” 班主任吹胡子瞪眼:“我怎么来了?我来上课要经你批准是吗?!” “不敢不敢。”宁爻抱头坐下。 班主任摇着头走上讲台,叹了口气:“朽木。” “同学们好,欢迎大家开启高一的新生活,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杨。”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杨”字。 “那么接下来,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杨老师好。” 如同排演过千百次一般,整齐得像一群刚出厂的机器人。 淳于和宁爻缓缓起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刻,他们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整个班级,除了他俩,全都不是人类。 淳于不寒而栗,身后这群学生们毫无身为人的生命气息,更像是一排排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输入指令,就会触发相应动作。无论这个指令是让他们上课起立,还是老实学习,努力毕业。他们不会思考,当然也不存在反驳和质疑。 刚才宁爻给后排同学塞小蛋糕,他们就明显呈现出指令外的迷茫。 宁爻微微将头偏了偏,用眼神询问淳于:讲台上的老师也不是真人? 淳于闭上眼点点头,没错,就连这位看起来格外生动的杨老师,也没有人的气息。 怪不得协会派出的探员在外部勘察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这个大型怪谈引起过任何外界人员失踪的现象。原来在它的内部,没有任何人。 可这完全有悖于常识。 如果它不吸收生魂,怎么能长成一个学校这么大的规模? 如果它吸收了生魂,怎么会没有人口失踪? 已经可以确认的信息,苦楝三中是楝树县现实存在且唯一的中学,如果它的内部没有一个活人,它如何能在人类社会合理地存在着? 那些真正的人类学生又去了哪里?他们既没有失踪,也没在学校,仿佛跨过校门就凭空蒸发了般,却又能在放学时间准时离开学校,没留下任何异常的记忆。 随着杨老师满意的手势,淳于沉默地坐下,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却在头脑风暴。 当前的任务,除了继续寻找怪谈的核心角色,最重要的就是确认人类学生的所在,并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可自己只有一个人,一个学校的人类学生少说也有几百人,该如何施救? 工程量太大,而自己,孤掌难鸣。 “很好同学们。让我们打开课本翻到第一章:识谱。” 识谱? 音乐课? 班主任是音乐老师? 宁爻在一旁直接大声疑惑:“哈?第一课上音乐?” 杨老师不满地推了推眼镜:“不要瞧不上音乐课!音乐作为我们最重要的考核学科,请每一位同学都认真对待。对了,顺便和你们说一声,下节课你们的语文老师请假了,所以也改上音乐课。” “放屁,我坐这么近,刚刚都看到你给语文老师发信息说要占人家的课了。” “宁爻,你给我拿起书站到教室后面去!” 宁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街溜子模样,晃晃悠悠去后面罚站了。 “朽木,朽木!”杨老师气得够呛。 “那杨老师你可得对我因材施教呀~”罚站也不老实的大刺头对着老师嬉皮笑脸。 “滚出去!去,给我去教室外面站着!不准进来!下节课也不准进!”杨老师感觉自己脑血栓都要上来了,肝也抽得疼。 “得嘞~”宁爻麻溜地滚出去了,动作熟练度非常之高。 淳于目睹全程,对眼前这位非人班主任升起了一丝难得的同情。 毕竟宁爻是真能气人,自己深有体会。 “好了,杂音出去了,我们继续上课。” 宁爻拍拍屁股离开课堂,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环顾左右,所有班级好像都进入了正式的教学阶段。但仔细一听却不是想象中的书声琅琅,而是一阵阵歌声。 难道所有班都在上音乐课吗? 趁没人注意自己,宁爻悄悄往其他班走去。 同一楼层一班二班和自己班一样,都在上音乐课。四班五班稍显正常,上的是数学课,宁爻瞅了一眼,在学【质数】。可质数不是小学课程吗? 但宁爻并不打算在这上面费脑细胞,而是继续往前,前面是六班,女生班级。虽然校规上说过不可以串班,不过自己就在外面看看,应该不算串班吧? 这样想着,似乎逻辑也通畅了起来,便抛下顾虑大摇大摆向女班进发了。 与男班的音乐课不同,女班主要上的是音乐鉴赏课。 如何品鉴演唱者的音乐水准,才是女班音乐课的核心。 宁爻慢慢悠悠逛完了高一这届的十个班级,入学的第一节课大多都是音乐课,再就是小学水平的数学课,至于语文外语和其他课程是一节都没有。 耳畔传来下课铃声,果然不用上课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宁爻赶紧往回跑,担心会碰上其他班的老师,将自己当做来“串班”的学生。 宁爻一路小跑,全然忘却了另一条校规: ·【轻步缓行,请勿在走廊奔跑打闹】 苦楝三中(五) 【警告!警告!】 【请勿在走廊奔跑!】 【请各班主任立即阻止违规学生!】 广播突兀地响起,宁爻一溜烟跑出好几十米才知道被警告的竟是自己。赶紧一个脚刹,却正好直直撞上一位刚从教室下课出来的女老师,两个人狠狠地感受了一番什么叫“力的相互作用”,随后被双双弹飞。 “柳老师您没事吧?”一个女生闻声赶紧出来搀扶自家班主任。 “没,没事”被扶起来的柳老师疼得龇牙咧嘴,对还躺在地上的宁爻说“所以校规说了不准在走廊上乱跑,你看这不就撞到人了?” “这位同学你还好吧?”扶人的女生正打算上前扶起宁爻“是你?”她脸色突变“活该,躺尸吧你。呸,真晦气。” “易丹?原来你在这个班啊?动作真快,我们刚撞上你就出来了。”宁爻揉着撞痛的胸口自己缓缓起身。 易丹咬紧牙根:“拜你所赐,我现在坐在讲台边上!” “你俩认识?”柳老师突然心中警铃大作“是你!刚刚在办公室里杨老师班上的那个!” 柳老师将易丹一把推进教室,转头拎住宁爻的衣领:“好你个臭小子,还惦记着我们班的姑娘?你是来串班的?” “误会,都是误会!”宁爻赶紧讨饶“我只是单纯地在逃课。” “那还好……逃课?逃课也不行!”柳老师抓狂“跟我去办公室,得让你们杨老师好好教育教育你。” “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想看到我。”宁爻无力回道。 抗议无效,宁爻被气鼓鼓的柳老师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办公室。他无奈暗暗叹气,没想到这么快就二进宫了,自己听从淳于安排,已经努力在老实了。 杨老师在办公室正享受自己泡的好茶,一看到被同事提进来的宁爻,居然下意识地将头转向朝窗外回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老杨!”柳老师根本不惯着这位同事“给我管管你们班的学生!逃课在走廊狂奔就算了,还想勾搭我们班女生,这才开学第一天,他是想翻天啊!” 杨老师捧着自己的小茶杯转过身被迫面对现实,欲哭无泪,明明是为了课堂清净才把他赶出去,谁能想到他在外面完全放飞自我。下节课再让他出去罚站的话,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杨老师:“唉……你,你下节课给我站黑板旁边,我亲自盯着你。” 柳老师:“就这?” 杨老师:“那,罚抄校歌一百遍,放学前交给我。” 宁爻:“爱谁谁,反正我不写。” 柳老师当场震惊:“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和老师说话?” 宁爻点点头:“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不良,迷途的羔羊,摆烂的大王。两位辛勤的园丁,请弘扬你们的师魂,好好爱护我鼓励我,帮我浪子回头,千万不要放弃我哦~” 柳老师呆滞地望向杨老师,杨老师颤抖着双手摸出了抽屉里的救心丸。 宁爻一脸欣慰:“对,就是这个,建议你们人手一瓶。” 杨老师:“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宁爻:“得嘞~” 一脸愉快地回到教室,向大佬汇报自己的战果。收集了高一各班的课程信息,找到了易丹所在的班级,还顺带和老师们增进了感情,这一趟简直满载而归。 淳于:“我就不打听你和老师是怎么增进感情的了,我只好奇你找易丹干啥?你该不是单纯想去看妹子吧?” 宁爻:“我是那种人吗?” 淳于:“是。” 宁爻坦然:“是的没错,我就是那种人。但我发誓这次我不是去撩妹的,我只是觉得易丹可以争取一下。” 淳于:“你个牲口,高中生可是未成年。” 宁爻赶忙澄清:“不是那个‘争取’,我的意思是易丹虽然也不是人,但她和后面这排憨货不同,她看起来很有灵魂,如果能争取到她的帮助,身为憨货同类的她更容易获取我们拿不到的信息,最起码能混到点女班资料吧。” 淳于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宁爻说的确实有理,甚至他提出的是一个很有可行性的方案。只不过这个方案的关键在于,必须先取得易丹的好感和信任。 目前看来,易丹对宁爻好感为负。 头痛。 宁爻笑得一脸猥琐,压低声线:“大佬,你还有没有什么可以讨女孩子开心的小道具呀?就像之前讨好喵桑的那种,我去刷点好感度。” 淳于:“你想捞好处就直说,不用费这多事。” 宁爻:“咱俩什么关系,我这能叫捞好处嘛?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淳于:“那把猫铃还我。” 宁爻:“我不。” 淳于只能回敬一个白眼。 易丹的确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她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只对规定的指令有反应,会嬉笑怒骂还会迷路和迟到,她鲜活得就像一个真正的人。 很可疑,但很好用。 眼下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接近易丹,毕竟之前自己对她也是一副臭脸,现在突然又回头讨好,她肯定会心生警惕。到时候别说拉拢她帮忙,不举报自己就谢天谢地了。自己可决不能走宁爻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路线,必须尽量降低存在感混入学生群体。 在框架稳定的规则下行动,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 一个学生疾步走进教室,在讲台上查看了一番,转头对淳于说:“同学,麻烦你去教导处领两盒彩色粉笔过来,下节课老师要选班委,黑板上得写点好看的字。” “选班委?”宁爻坐没坐相,四仰八叉瘫在椅子上,脚还搭上了讲台,他仰起头懒洋洋地问“当班委有啥好处吗?” 帮杨老师传话的学生一愣:“班委就是……为同学服务,替老师分忧……” 宁爻一听就笑了,打断他:“那这不等于打白工嘛?不干不干,你自己拿粉笔去。” 淳于制止了宁爻的大声嘲讽,转头问那个憨住的学生:“班委的话,各有些什么职责呢?或者说,有什么权利?” 那个学生的中央处理器接收到了可以理解的指令,终于缓冲成功,老实地回答:“班长的话,最厉害的就是可以拿到操行积分单了,有同学表现不好,班长可以扣分。” “操行分有什么作用?” “考试成绩垫底,再加上操行分扣完的话……”学生打了个寒战“会被回收。” 回收? 这可不是个好词。 校规里也出现过“回收”一词,【无法毕业的学生会被回收】。 从这个学生害怕的神色看来,这里的【回收】绝对不会是“复读”“留级”之类的手段,而是一种可以用于威慑学生群体的严厉惩罚。 甚至可能是【抹杀】。 淳于起身向外走,宁爻连忙伸手拉住:“大佬,你干啥去?” 淳于:“去教导处领粉笔。” 宁爻:“你让他自己去呗。” 淳于拂开他的手:“我得给班主任刷点好印象,因为我要竞选班长。” 苦楝三中(六) 教导处门前 拗不过宁爻的死缠烂打,淳于还是妥协带着他一起来领粉笔了。宁爻虽然没打算在班主任那里挣表现,但大佬的大腿还是得抱的,必须时刻跟紧大腿的脚步。毕竟大佬当上班长,自己以后就算再怎么作死,肯定也不会被大扣操行分了,真是想想都爽。 咚咚咚 淳于敲了敲半敞开的教导处门,站在门外:“报告!” 教导处室内采光极好,大大的落地窗纤尘不染,光洁明亮,一点也不像普通学校的装修风格,反而像是某个商业写字楼里,混得很好的经理的办公室。充满着随时都能端着咖啡转动老板椅,从窗户欣赏城市夜景的惬意。 “进来吧。”面朝窗户的办公椅后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招呼,那人缓缓转过身,半睁着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傲慢地仰起鼻孔“新生?来干嘛的?”言毕,撩了撩头顶稀疏的杂毛。 “我们班下节课选班委,需要彩色粉笔,杨老师派我们来取一些。”淳于回答。 “真没教养”椅子上的人面露不悦“没人教过你们要先向老师问好吗?” “嘿你个老秃子唔唔”宁爻立马火气上头,刚想口吐芬芳就被淳于眼疾手快强制静音。 淳于捂着宁爻没把门的嘴给老师道歉:“他有点狂躁症加神经衰弱,是我们班的特殊学生,老师您别见怪,我这就让他滚蛋。”说罢就把宁爻一脚踹了出去。 鉴于这里的学生普遍乖巧,这老师估计也没见过真正的刺头,一时竟被宁爻唬住了。呆愣地张大嘴,等淳于再次向他问好的时候才缓过神来。 “你你,他这是……忤逆师长!”老师气得发抖,但憋了半天也才想出了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成语。 淳于根本不痛不痒,面带营业微笑继续给老师顺毛:“是是是,老师教育的是。” 那老秃子梗了一口气在脖子里,想骂的学生已经被火速打包送走了,眼前的这个学生看起来又挺懂事的样子,自己好歹也是教导主任,总不能迁怒无辜学生。拳头捏得梆硬,却没处打出这一拳,只能把郁结的脑血栓生生往肚子里咽。 “彩色粉笔在那边柜子里,自己拿。”老秃子蔫巴下来。 “感谢老师。”淳于一边道谢一边手脚麻利地取了粉笔,还顺手帮提了门口的一袋垃圾“那这袋垃圾我帮您带出去了。” 老秃子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好脸:“去吧去吧。对了,我姓桑,是你们高一年级的教导主任,以后记得叫我‘桑主任’。” “好的,再见桑主任。” 保持端庄,礼貌离开。关上门的第二秒,淳于就给门口看戏的宁爻飞了一把眼刀。 “我让你老实你就这么老实的?” 宁爻假装望天。 突然眉头一皱。 “哥,这天好像不太对劲?” 淳于:“别给我整这种看飞碟的小孩子把戏。” 宁爻眉头更紧了,摇了摇淳于的手臂:“真的大佬,真不对劲。现在明明是大白天,四周这么明亮,可这天看起来却是……晚上?” 淳于上前,靠近走廊外沿栏杆,和宁爻一起抬头望天。 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层,天空却并未因此显得干净空旷。 昏暗压抑,隐隐透出一点不均匀的微黄色泽,就像一块拥有不规则纹理的织物。 但身处这片天空之下,却未曾感受到天光的影响,整个校园即便不开灯也亮如白昼。更别说教导处还有落地窗的设计,室内光线如同真正的阳光一般。 宁爻啊了一声,淳于收回视线望向他,宁爻眯着眼回忆道:“我记得……咱们杨老师他们办公室的窗户好像也很大?” 老师办公室是很敞亮的大推拉窗,但这个设计在普通学校中并不出挑,二人也下意识略过了,直到联系起教导处的落地窗,才惊觉办公室也的确采光优越。 宁爻“二进宫”时,杨老师就正捧着茶杯在欣赏窗外风景。 “大佬你看那边”宁爻抬起手指向一个地方“那个看起来很像……裂缝?” 淳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教学楼的正上方,确有几道看起来像是云层开裂的缝隙。 可明明这片天空万里无云。 淳于:“看来有必要去教学楼顶看看了。” 宁爻:“没错,很有必要。不过我们应该马上就要迟到了。” 淳于:??? 上课铃响起。 淳于这才反应过来下课时间只有宝贵的十分钟,赶紧拉着宁爻撒丫子狂奔。 宁爻:“诶别别别跑!要被广播警告了!” 淳于赶紧急刹,怒瞪一眼宁爻,只能以竞走运动员的标准比赛姿势快速返回教室。留下不怕迟到的宁爻在原地笑得岔气。 “报告!”即便努力竞走,依然无法挽回上课迟到的定局,淳于只能硬着头皮喊报告。 班委竞选已经开始一小段时间了,刚刚结束自己竞选演讲的一位同学正准备走下讲台。杨老师面色不善,责问道:“才开学,一个个的就违纪!你干啥去了?” 淳于将两盒粉笔捧得高高的,一脸正气:“报告老师!课间有同学通知我去拿彩色粉笔,在教导处的时候帮桑主任搞了一下卫生,不小心没注意时间耽搁了。桑主任托我向您问好!” 杨老师又哑火了,本以为能趁机立个威,把丢在宁爻身上的教师尊严捡起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那么扎手的学生,竟也是个硬茬子。这才一节课的工夫就和教导主任混上了。 杨老师烦躁地摆摆手,示意淳于进来赶紧坐下。 不过淳于并不打算乖乖入座,而是直奔讲台,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大书自己的名字,写完转过身面向呆滞的同学们:“同学们好,我是淳于,我要竞选我们班的班长一职。” 另一头,破罐子破摔的宁爻毫无紧迫感地踏上了返回教室的路。 享受着全校上课而自己溜达的谜之优越感。 一路闲逛了半节课后,他才终于懒洋洋地回到了教室。 “报~告!”宁爻喊得不情不愿。 “进来。”杨老师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但此时,另一个人却很有意见:“宁爻同学,上课无辜迟到,操行分扣三分。” 宁爻的困意霎时一扫而空,傻在门口瞪大了双眼。 淳于捧着一个崭新的软皮本,刚正不阿地说:“我现在是高一(三班)的新班长,所有同学的操行评定都要过我的手,我绝对不会徇私,各位同学也要引以为戒。” 苦楝三中(七) 那一刻,杨老师仿佛看到了推着狗头铡的包青天。 还好自己是专业的,不然就要当场笑出声了。 治一个刺头果然还是要靠另一个刺头,这招借力打力太高明了!杨老师不断感叹自己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完全忘了自己在十分钟前,被淳于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架起来不得不让他当班长的窘态。 被淳于治住的宁爻像漏了气的皮球,完全没了之前和老师呛声的硬气。回到讲台边的座位,宁爻抬眼看了一眼杨老师,发现他眼里的得意和嘲讽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而且对淳于的好感度也是肉眼可见地刷刷往上涨。 被收拾一顿的宁爻趴在课桌上萎靡不振,虽不听讲课,倒也十分安静。 而其他本来就老实的同学们,更是被淳于一通杀鸡儆猴唬得大气都不敢喘。 杨老师终于享受到了一节正常的课堂,这熟悉的秩序感差点让他感动落泪。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晚餐饭点。 不过淳于和宁爻并不打算再去食堂亲身体验诡异汤水,而是得另外觅食了。宁爻以梦入灵其实并不需要进食,这货只是单纯嘴馋而已,但淳于身为现实中的人类,是必须要吃饭的。 于是二人暂且定下觅食的第一站:校内小卖部。 出发之前,淳于将杨老师发放的“二道杠”臂章仔细别在了手臂上,看着宁爻撅着个能挂油瓶的嘴,无奈讨好道:“扣你的分给我立威,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你为组织做点牺牲,组织会记得你的好。” 宁爻:“记我一功?” 淳于:“当然。” 宁爻:“再给个酷炫的小道具?” 淳于:“可以。” 宁爻:“教我点小法术?” 淳于:“……” 宁爻:“那先v我50看看实力?” 淳于一脚踹他脸上:“你tm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宁爻捂着鼻子嘴巴涕泗横流,只能用眼睛控诉淳于的“蹬鼻子上脸(物理)”。 不像午饭后还有午休可以小憩,晚饭后可只有晚自习,故而晚饭给学生留出的用餐时间并不多,二人加快脚步赶往小卖部。 小卖部就在教学楼旁边,占用了整个行政楼的一楼部分,说它是小卖部倒不如叫声“超市”来得更贴切。这也是之前宿舍楼学长推荐他们置办生活用品的地方。 小卖部不愧为制霸全国所有学校的连锁企业,即便是在这座没有活人的怪谈学校里,它依然在坚挺地贩卖辣条。 而这座学校的学生也并没有完全像看起来那么老实,有相当一部分的学生逃餐,来小卖部偷偷买零食当晚餐。 宁爻和淳于浅浅逛了一圈,没有找到泡面或者面包这类能真正顶一顿饭的食物。零食区倒是琳琅满目,现实世界有的零食品类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学生们最爱的也是这里。 淳于挑挑拣拣,选了一些能量高又便携的零食;宁爻则专注于透过塑料瓶窥探汽水瓶盖上有没有“再来一瓶”。 “同学你好”一个女声从二人背后响起“可以麻烦你们带我找一下收银台吗?我好像迷路了。” “易丹?!”二人异口同声。 “怎么又是你们!”易丹脸色大变,转头就走“真是晦气。” 两人匆忙上前将其拦下。 易丹满脸警惕:“干什么?你们拦我干啥?我告诉你们小卖部可是有监控的!” 宁爻赶紧安抚:“别误会,我们可是好人。” 易丹:听着更可疑了喂! 淳于将越描越黑的宁爻扒拉开,上前向易丹亮出自己光荣的“二道杠”臂章:“我是三班的班长,你不信他可以理解,但班长总归是可以信任的吧。” 易丹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淳于,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老师的选人眼光。 易丹:“说吧,你们找我什么事?” 淳于开启营业模式:“易丹同学你好,是这样的,之前和你可能有点误会,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考虑到未来我将要竞选学生会,其他班同学的评价对我也很重要,所以希望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为我之前的失礼向你郑重道歉。” 说罢向易丹鞠了一躬。 小女生哪见过这种正经得像表白一样的道歉,吓得退了半步,一时间竟连手脚都不知怎么安置才好了。 “不,不至于”易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就是了。” “您真是宽宏大量!”宁爻在一旁声情并茂地捧哏。 “我可以走了吗……”易丹脚趾扣地。 宁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哈哈那以后咱们都是朋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易丹点点头:“好的好的,那个……可以麻烦你们带我去收银台吗?” 随后易丹被淳于和宁爻两位左右护法一路从小卖部护送到了教学楼。 “谢谢你们,我到了。”六班门外,易丹向两人道谢。 互相简单告别,易丹转身正欲进入班级,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等一下!”她悄悄瞥了一眼教室,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其实,我确实有事。” 淳于将易丹领到楼梯拐角,吩咐宁爻望风:“好了,你可以放心说了。” 易丹深呼吸吐出一口气:“虽然今天才开学,但是我发现这个学校,有问题。” 淳于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愿闻其详。” 易丹:“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有点困,就想看看窗外醒醒神,我看见……” 热爱吃瓜的宁爻把头伸过来:“看见了啥?” “对面的音乐楼,有个女生掉下来了!” “哈?”宁爻奇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完全没传出一点动静?” “不,你们听我说完”易丹闭了闭眼,仿佛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我当时吓得站了起来,结果站起来后,视线抬高看到了楼底,那地上却根本没有人! 柳老师让我赶紧坐下别扰乱课堂。 我想告诉她们有人坠楼,可地上没人,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犯困的幻觉。 我只能坐下,可当我再次望向音乐楼……” 易丹攥紧拳头:“是她,她又掉下来了!” 淳于皱眉:“你确定,又是‘她’?” 易丹:“我没有看清她的脸,可那个坠落的姿势和身形,还有她的校服裙子,都跟上一次坠落一模一样。” 淳于:“这次依然没有尸体吗?” 易丹:“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我又坐下了,所以这次我也没看到她摔在地上。等我又站起来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那地上和之前一样,就像无事发生。” 宁爻又出来打岔:“说起这个,我又想到另外一个很不合理的现象。” 淳于和易丹望向他,他接着说道:“咱们教室都是在一楼,可你坐在座位上就看不到对面音乐楼的地面了。” 淳于:“你想说什么?” 宁爻:“咱们的窗户是不是有点小了?” 易丹:??? 宁爻:“教导处是大落地窗,办公室是大推拉窗,可作为最需要采光的学生教室,却采用了窗沿很高、开合有限、极其限制视野的宽框小窗?” 易丹听得有些发愣,宁爻却又话锋一转:“易丹,你为什么不去食堂吃晚餐?你吃过食堂提供的餐食吗?” 易丹捧着手里小卖部的零食,懵懵地回答:“没吃过,其实我还没找到食堂……” 苦楝三中(八) 易丹的回答,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丝微妙的合理。 宁爻略感无语地挠了挠脑袋,叮嘱道:“那行,你就继续吃小卖部也挺好的,先别去找食堂了,他们那饭也不太对劲。” 淳于也点头附和:“没错。那先这样吧,回教室,预备铃响了。” 回教室的路上,宁爻迟疑着问:“大佬,你怎么看?” 淳于若有所思:“易丹说的话可以参考但不能全信,我们无法确定她是未这里被同化还是幕后核心钓鱼的钩子。不过音乐教室可以多关注一下,今晚宿舍熄灯后行动。” 宁爻大惊:“我们不睡觉吗?!” 淳于:“你他娘的以梦入灵还睡什么觉?” 好有道理! 宁爻表示自己完全被说服。 夜游计划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心里盘算着半夜的计划,宁爻心不在焉地上完两节晚自习,炫了一肚子辣条。 放学铃一响,二人便放下装模作样的课本火速赶往宿舍。 因之前并未按学长叮嘱去购买生活用品,故而两人现在其实是入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踏入男生宿舍的大门。 宿舍大门是老式的铁栅栏门,焊接得相当粗糙,根本没有锁眼和栓销,每晚落锁全靠一把自行车u型锁。 踏入大门,令人头秃的新规则引入了眼帘。 【宿舍条例】 【同学你好,欢迎入住苦楝三中男生寝室】 【为保证同学们的安全,请熟读以下条例并严格遵守】 【1,宿舍为四人寝,请确保每晚熄灯之前宿舍内都是你熟悉的舍友】 【2,每晚十点准时熄灯,熄灯后请保持绝对安静,不要打扰他人休息】 【3,熄灯后不可离开寝室,如有离开的必要,请不要回头】 【4,宿舍走廊会保持明亮,如发现顶灯熄灭,请立即离开黑暗区域】 【5,宿管会在熄灯后查寝,时间不定,请一定要回应宿管的点名,无论你是否睡着】 【6,熄灯后,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门】 【7,随手关门是好习惯】 【8,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帮别人关门】 【9,寝室没有窗户,寝室没有窗户,寝室没有窗户】 【10,如发现寝室有窗,请立即向宿管反映,宿管会为你提供临时寝室】 【11,宿管有配备统一的帽子,没有帽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宿管,请立刻远离】 【12,宿管绝对不会在熄灯以后指派学生离开宿舍,为了你的安全,请不要相信任何入夜后让你离开宿舍的邀请】 【13,早起离开宿舍前,请确保你们有留下值日生打扫卫生】 【14,值日生的任务:基础清洁、内务整理、叫醒同学】 【15,起床铃后,值日生请迅速行动,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有人】 【16,以上条例均会计入宿舍表现分,最终并入操行评定。宿管拥有扣分的权力,请各位同学务必遵守】 【各位同学,好梦】 宁爻颇为烦躁地在一旁等待着淳于抄录新的规则:“怎么又有新规则了?这狗学校地方不大,毛病倒是不少。” 淳于耐心又仔细地记录着宿舍条例:“规则有什么不好?没规矩不成方圆,有规则,我们就能按规则行事,就能快速地切中关键信息点。有规则就意味着有线索,这总比我们两眼一抹黑在那儿抓瞎要好。” 宁爻蹲在角落低声碎碎念:“你是大哥,你说啥都对喽。” 淳于抄录完,收起小本本,踱步走向近旁的宿管室,假装漫不经心地朝房里瞄了一眼。 宿管室是一间干净但算不上多整洁的房间,房内有一张小床,被子没有叠起来,上面还扔了件衣服。地面上没有明显的垃圾,拖鞋一正一反地被扔在床边。虽然宿舍对学生内务有要求标准,但宿管作为教职工,显然是不被条例约束的。或许他们有自己的《宿管条例》?有机会可以找找看。 宿管本人正在自己的小桌旁用电脑打着简单的蜘蛛纸牌,从背影看是个身材宽厚的中年大叔。而且果然如条例所说,即便是在休息时间打游戏,宿管都会好好地佩戴自己的帽子。 “蛮哥!”宿舍门外远远响起一个招呼声“又在打恐怖游戏啊?我给你带了点宵夜。” 淳于和宁爻的视线被门外的声音吸引,发现来人正是上午在宿舍门口接引新生的那位学长。学长看来似是与宿管十分交好,提着一袋小卖部的零食径直走进了宿管室。 “蛮哥,这又新学期了,还得继续麻烦您多照顾了。” 被称为“蛮哥”的宿管笑得也颇为和善,接过学长的零食笑道:“你们都是学生会的好学生,平时最懂事不过了。呀,又是小卖部的零嘴,这零嘴啊你们还是少吃,要长身体还是得多吃食堂的营养餐。” 学长连连点头,表示受教,随后闲扯了几句,笑着礼貌离开了。 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学长前脚刚迈出宿管室的门,后脚就被淳于宁爻二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拖走了,火速奔到走廊拐角放下,学长的脸上的迷茫和笑容都还没散干净。 “两位同学……有什么事吗?” “学长好”淳于象征性地礼貌了一下“冒昧把你弄过来了,其实我们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前辈。” 一听是请教前辈,这位学长的营业笑容又立马上线了:“好说好说,我是孙奥,两位学弟高几了?怎么称呼?” 双方互通了姓名,淳于适时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孙奥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臂的班长臂章,拍拍他的肩膀:“有话直说,不用顾虑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很有潜力的孩子,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哈哈!” “那我就直说了”淳于正色“我是高一(三班)的班长,虽然才刚入学,但我对未来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规划。刚刚在门口听到您是学生会的,和宿管老师又十分要好,一定是长袖善舞的人才,一时没忍住,这才想找您讨教一点加入学生会的经验。” 孙奥被这不漏痕迹的缜密马屁拍得有点飘飘然,其实他在学生会混了几年也就是个普通的干事,在外人面前可能还有点脸面,但是在学生会内部,基本上都是跑腿打杂外加帮部长背锅的存在。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低年级学生面前指点江山:“那是哈哈~是有些人缘,但也没那么厉害,不过身为高六的学长,帮你看看写的入会申请还是没问题的。” “高六?”淳于和宁爻面面相觑。 “是啊”孙奥叹了口气“也是你运气好,明年我就高七毕业了,那时候你再来讨要加入学生会的秘笈我可就帮不上你啦哈哈。” 苦楝三中(九) 虽然满肚槽点,但二人很默契地选择了闭嘴,继续乖巧听学长吹完这一整个牛皮。 一直以来都是努力讨好前辈的孙奥,从没在人前这么畅快地抖过威风,故而在心底对两名学弟好感度颇高,且重重打上了“孺子可教”的标签。 “哇!学长你真的好强,我太崇拜了!请您一定要收下我大哥当小弟!”宁爻发动彩虹屁攻击,上一个被他彩虹屁糊脸的还是年轻单纯的淳于。 同样年轻单纯的学长也完全架不住彩虹屁的吹捧,当即就点头应允了宁爻:“好说~我们这些做前辈的,带带后辈也是应该的哈哈,我也很喜欢你们这些后生,有上进心,人也很懂事。这样吧,你们可以先写一份入会申请书,拿给我看看,我帮你们把把关哈哈。” “感谢学长,那就这样说好了。不打扰您休息,我们先撤了。”淳于拍完最后的马屁收尾工作,互留了联系方式,目送学长离开。 信息采集工作有序推进,今后的学生会之路也成功铺下了第一块砖,淳于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地催促着一旁研究自动贩卖机的宁爻赶紧回寝。 二人循着宿舍分配表找到了自己的寝室,寝室没有像教学楼一样根据年级来安排楼层,而是按新生填毕业老生空位的办法,这一届的高一新生被排到了五楼。 “536”宁爻在门口品味了一番,转头问道“大佬,这寝室号有啥说法吗?我的意思是玄学一点的那种,就像食堂一样。” “没啥说法,大概就是这一层有差不多四十个寝室的意思”淳于嫌弃地推推“走开一点,别堵门口,很碍事。” “嘤嘤嘤”宁爻扒在宿舍门框上顺势就演了起来“以前陪我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认识了孙学长,新人胜旧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宁爻正演得起劲,被淳于推搡着一个没站住,不小心将536的门直接推开,而门后是两位听了全程,神色复杂的同班舍友。 淳于心里一窒,把戏瘾大发的宁爻踢出三米远,宁爻啪叽一声五体投地摔在宿舍中间,而他自己则做出一副十分威严的班长模样试图挽尊。 舍友心领神会,眼神里滚动循环着字幕:懂的都懂,尊重祝福,离我远点,别死门口。 淳于艰难开口:“我可以解释……” 可惜两位舍友并不打算了解他俩的详细故事,各自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显然,这种尴尬的情景需要一位社牛人才来打破,很幸运的是,现场的地板上正趴着一位这样的高级人才。 宁爻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地,从地上缓缓支起身子,随即一个做作的踉跄,以单膝跪地之姿稳住身形。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咧嘴浅浅冷笑道:“啧,身体控制权的争夺,还真是激烈呵。” 太丢人了。 淳于默默关上门离开了宿舍。 宁爻并不理会有观众离场,他敬业地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啊~真是甘甜啊,单纯的,吃醋的,情感丰沛的,小女孩的灵魂~”他变态地舔了舔嘴唇“不过真可惜啊紫霞,中了牛香香的移魂大法,来到我这具破败的身体里~” “宁爻同学”一位舍友实在憋不住了“我们看过《大话西游》的,你不用演多余的这一段。” 救命,好尴尬。 不过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宁爻继续发功:“闭嘴!葡萄老祖,不要以为你是至尊宝的师祖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另一个舍友暗中戳了戳“葡萄老祖”:“你说你接他的话茬干啥……” 宁爻转头怒目而视:“呔!你个猪脸妖怪,有你说话的份吗?!” “葡萄老祖”:“哈哈!” “猪脸妖怪”:“我劝你别太荒谬。” …… 淳于在楼道拐角调整好心情,安慰自己再糟糕的情况也必须得面对。他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打好腹稿,回到寝室。 心里即便已经预演了一万种情景,然而当他真正推开门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淳于意料外的第一万零一种状况。 寝室内的三人,以宁爻为c位,排成标准的女团三角队形。他们正撕心裂肺地朝天齐声呐喊:“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淳于再次默默把门关上离开了宿舍。 让这个世界就这样烂掉吧。 宁爻满意地拍了拍两位舍友的肩膀,认可道:“不错,二位贤弟,在这小小宿舍属实是屈才了,我们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两位舍友鸡血沸腾:“都听大哥的!” 宁爻:“好兄弟!” 俩舍友:“好大哥!” 宁爻:“今天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来,对着镜头,喊出你们的名字!” “黎昕!” “许遂!” “我宁爻!我们三人今晚在此结义!536就是我们的桃园!” 淳于在外忍无可忍,破门而入:“给我适可而止啊混蛋!” 宁爻指挥俩小弟:“快叫人!” “大哥大!你回来了!”黎昕和许遂一起望向门口,恭迎寝室老大。 淳于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日”字,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经宁爻这么一折腾,现在的情况往利于自己的方向诡异地发展了。 本来盘算的半夜出游计划,不仅要考虑宿管查寝,还要瞒过舍友上报。 现在,和舍友莫名其妙就结义了…… 那帮好兄弟挡查寝,这不是天经地义嘛(笑 淳于态度突然180度大转换,和蔼可亲地招呼两位新小弟过来:“两位贤弟,为兄有一计划,盘子很大,我和宁爻只有两个人恐怕兜不下来。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两个帮,这个事儿还需兄弟帮衬帮衬。” 黎昕:“大哥说的哪里话!” 许遂:“大哥你尽管吩咐!” 淳于揉揉额角:“怎么整得跟哼哈二将似的……咳咳是这样,我和宁爻晚上要出去办点事,可能赶不上宿管的查寝了,所以到时候宿管点名,你俩帮忙应一声。” 黎昕:“大哥说的哪里话!” 许遂:“包在我们身上了!” 淳于:“如果我们晚上没能回来,明天早上,你俩也帮忙整理下卫生和内务,我们回来给你俩带好吃的。” 黎昕:“大哥说的哪里话!” 许遂:“一切听大哥安排!” 宁爻屁颠屁颠上前邀功:“怎么样?” 淳于很不想表扬这个嘚瑟的货,但他确实干得漂亮。淳于想了想,掏出软皮本,给宁爻的操行评定加了一分。 黎昕:“大哥能加分!” 许遂:“不愧是大哥!” 黎昕:“跟着大哥混!” 许遂:“争做人上人!” 宁爻:“停停停,越喊越离谱,咱可不是那种人。love和peace懂吗?人人平等懂吗?” 黎昕:“不愧是当大哥的人!” 许遂:“好崇高的思想境界!” 黎昕:“我们得好好学习。” 许遂:“不能拖大哥后退!” 淳于无语地看向宁爻,宁爻缩缩脑袋,假装望天。 砰! 全楼熄灯。 该办事了。 苦楝三中(十) 全楼熄灯,实际上只是拉了各寝室的电闸,走廊等公共区域的灯依旧保持明亮。在如此明亮的环境下躲避查寝的宿管路线,要比黑暗中更加困难。 淳于给自己和宁爻都贴上龟息符,将神识浅浅向外铺展开来,这样就能尽量避免与查寝宿管的正面遭遇。 宁爻猫着腰,跟在淳于身后,放轻脚步。 “大哥,你发现了没有”宁爻压低嗓子“其实其他的同学们,看起来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像呆瓜。” 淳于没有搭话,只是微微颔首。 的确,原本只以为易丹是唯一拥有自我的学生,但从与孙学长的交谈,和刚刚两名舍友的表现来看,拥有自我意识,甚至会帮助自己欺瞒上级怪谈的学生绝对不在少数。可在教室里,学生们就和没有灵魂的傀儡空壳毫无区别,连被宁爻塞小蛋糕都一脸懵币,似乎大脑无法处理这种情况。 淳于确认过,这些学生们全都不是人类。如果他们只是这个怪谈生产出来维护运行的“零件”,怎么会拥有这么多样的人物性格。千人千面,要支撑运算这么多不同的性格,会消耗巨大的核心能量,而这些“无用的个性”对集体的利益毫无意义,完全得不偿失。 除非,这些学生们并不是怪谈自己制作的“零件”,他们和被诱惑的人类生魂一样,也是独立的灵魂个体。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各自不同的个性,还有他们自己的名字。 这里的学生们,是被捕获的灵魂。 淳于眉头一皱,向外铺开的神识反馈回一丝涟漪:有人来了。 他带着宁爻向后撤到楼道,楼道不是走廊的常亮灯,而是声控灯,黑暗的楼道更方便随时向上或向下避开来人。毕竟在这里绝大多数都是乖学生,来人除了宿管不做他想。 脚步声逐渐靠近,很慢,很沉。 咚咚咚 “540,查寝,四个人,报名字报学号。” 声音很粗,很喘,跟之前收学长零食时爽朗的声音截然不同。 宁爻悄悄探出个脑袋,用气声感叹:“哇靠,肉弹战车。” 闻言,淳于也好奇地悄悄看过去:在540宿舍门口,是一个巨硕的身影。肥胖,臃肿,气喘如牛。横着估计和竖着一样高,怪不得宁爻叫他“肉弹战车”,看着的确也是个球。 明明在一楼看到的宿管只是个身材稍显宽厚的中年男人,可现在,若不是头上那个小帽子依旧坚挺,恐怕没人能认出这就是宿管。 打量的工夫,宿管已经来到了536门口。 “536,查寝,四个人,报名字报学号。” 淳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他俩能行吗?我以为点名就是答个到,怎么还要报学号?” 宁爻倒是很有信心:“没问题的,相信兄弟。” “黎昕,学号27” “许遂,学号28” “咳咳淳于,学号29” “宁爻,学号30” 淳于惊讶地望向宁爻:“怎么回事?他们还有变声的技能?” 宁爻笑嘻嘻:“这算啥,刚刚你没回来的时候,他俩还能用女声唱女团歌呢。” 淳于指着宁爻的鼻子:“我警告你,不要给舍友开发奇怪的技能。” 宁爻心虚摆摆手:“没有没有。” 淳于收回警告的手指:“走,下楼。”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一楼。淳于上前,轻巧地挑开了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的u型锁。 宁爻不屑:“就这破玩意儿也能锁住这一栋楼的人?这宿管也太放心了吧。”说罢就伸手推门。 谁料,老旧的铁门门轴嘎吱一声发出惊天巨响。 “坏了,原来这玩意儿还有后招?” 淳于一把拉住宁爻:“【熄灯后不可离开寝室,如有离开的必要,请不要回头】,听到了吗?不要回头,跟着我跑。” 楼梯间的声控灯依次亮起,是查寝的宿管听到有人撬开大门,正从楼上往这边赶来。 淳于:“跑!” 两人立马撒丫子向外狂奔。 明明刚才还在下楼的宿管,此刻却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身后传来诡异的隆隆声,仿佛一辆巨大的轮胎碾过地面。一股难以言明的腥臭也从两人后背袭来,他们甚至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触手从脸颊两侧往前探去,只要跑慢一秒就会被它束缚裹紧,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宁爻边跑边哭:“怎么真的是肉弹战车啊淦!” 淳于根本没工夫吐槽,只顾拉着宁爻的手飞奔,另一只手掐出一个诀。 “神行。” 顿时,宁爻只感觉脚下一轻,瞬间就将刚才那几乎贴在身后的腥臭甩出老远。 宁爻想看看情况:“我们甩掉了吗?” 淳于厉呵:“别回头!继续跑。” 两人不敢回头,只能一个劲地向前奔跑,哪怕早已没有了背后追逐的动静,他们依然不敢停下脚步。从宿舍楼出来一条路直直跑到了操场,绕了一个四百米的圈,这才敢望向他们来时的路。 毕竟这样跑完一圈,无论如何也不算上“回头”了。 “好家伙,把我这辈子的运动量一次性消耗完了。”宁爻躺在地上像滩稀泥。 淳于踢了踢他:“起来,这才刚出门正事还没做呢。” 宁爻在地上耍赖:“可我已经困了~” 淳于懒得啰嗦,直接警告:“我数到三,一、二……” “哎呀~起了起了”宁爻艰难爬起来“你说咱俩跑出来,会被宿管认出来吗?” “应该不会”淳于朝宿舍方向看了一眼“咱536已经点过名了,而且我们跑一路都没回头,再加上他滚得跟个球似的,应该认不出来是我们。” 宁爻拍拍灰,跟着淳于向音乐楼走去。 音乐楼其实和教学楼是双子楼。两栋楼层高一致,且互相之间有六道廊桥连接。廊桥分布在楼栋两侧,每侧三座。只不过六座廊桥都被宿舍同款老铁门牢牢把住,即便是有钥匙,也别想悄悄从教学楼前往音乐楼。 音乐楼一楼都是些普通的音乐教室,二楼以上才有各种乐器房,只不过楼梯也被锁住,无法直接上楼。 易丹说看到的女生是坠楼,一楼肯定是坠不了楼的,探查的目标起码也得是二楼以上。 “大佬,这咋上去啊?开门动静太大了。”宁爻问道。 淳于往后退开几步,向音乐楼上方看去:正对易丹教室的这面,七楼有一扇窗户开着。 淳于招呼宁爻过来:“抓紧我,闭紧嘴,别鬼叫。” 宁爻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毕竟大佬有自己的道理。 待宁爻抓紧,淳于微微蹲下身子,四周落叶翻飞,浮现绳状的云流。 淳于轻念:“梯云纵。” 苦楝三中(十一) 宁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脚下一空,身体被淳于揪着带到空中,而他却没感受到任何往下坠落的沉重,仿佛被云托起一般。 只一跃,两人就跳上了七楼的窗台,轻盈落地。 刚想吹捧一下大佬的轻功,不料室内忽然刮起一阵强风,那风裹挟着一面洁白的布,正冲宁爻面门袭来。淳于挡在宁爻身前,伸手欲擒,那布却像是幻影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与身体,将他身后的宁爻裹在布中带出窗口向外坠落。 淳于立即翻身跃过窗台,踩着垂直于地面的墙壁,向下奔跑着追逐那团白布。白布团的坠落并不迅速,甚至可以算得上“飘飘摇摇”。淳于很轻松就能追上,可和刚才一样,淳于根本无法触碰到布的实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包裹着宁爻向地面落去。 “金钟!”淳于追着白布喊道。 那团柔软的白布内,便应声闪过一道金光。 淳于看到金光,心也放下一半,对着自己低念:“千斤坠。” 言毕,奔跑在墙壁上的淳于如同秤砣一般快速直坠到地面,他稳住身形抬头向上望去,静待白布的飘落。 宁爻只感觉被人白布糊脸,随后自己整个人便失去重心,不可抑止地向后仰倒。他记得自己和大佬刚跳上来,身后就是窗台,此刻往后倒肯定会从七楼摔下去。 心里虽明白,可四肢却不听自己的摆弄,整个身体仿佛柔软得没有骨头,就像一片轻柔的布,弯折成风的形状,无法自控地向地面坠落。 他听到好听的琴声,似乎是有人在独奏着一首哀伤的曲。 他听到破空和坠毁,似乎是某种木质的乐器的分崩离析。 他听到万籁俱寂的心跳,和一声焦急的呼唤。 “金钟!” 眉心忽变得滚烫,随即一道金光烧遍全身。 他渐渐能感觉到四肢的力量凝成了实体,自己不再是一团柔软的布。 宁爻用双手费力地将白布从头上抹开,刚获得视野就发现自己离地面只有一层楼了。他还没来得及吓尿,就被白布再次裹紧。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向下坠落。 白布托着宁爻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地面半人高的位置。 站在一旁手掐着诀,正准备念咒接人的淳于挑高了眉毛,眼底露出一丝好笑,散了诀,将手插回裤兜,慢慢向宁爻走去。 宁爻被裹得跟个大蛆似的在半空中乱扭:“哥救我!哥!” “嚷嚷啥呢”淳于停在他面前“你这不好好呢么,能嚎能扭的。” 宁爻哭丧着脸:“哪有好好的,我差点摔死了!” 淳于摆摆手:“没事,它没想弄死你,金钟没碎,你猫铃也没响。好了,别故弄玄虚了,有事说事吧。” 话毕,白布渐渐松弛、减淡,慢慢聚焦成一个人形。 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没有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神情温柔恬淡,一点不似凶煞恶鬼。唯有校服裙摆上大片的血污昭示着她死于非命。 “同学抱歉”女生轻声开口“我只是想……求你们帮我个忙。” 宁爻总算落地,慌忙捏了捏自己的腿脚,确保自己的身体的确恢复了原状,才站起身看向女生:“是和我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有关?” 女生点点头:“是的,我的琴不见了。” 淳于冷漠:“搞那么大阵仗就这点事?白天跳楼晚上裹人的。” 女生被淳于吓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倔强地说:“抱歉,这对我真的很重要!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找,如果你们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再遇到谁了。” 淳于:“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找?有什么必要,或者有什么好处吗?” 女生沉默了一秒,又坚定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晚上为什么离开宿舍,又为什么来到这里,但只要你们帮我找到琴,从此以后,我可以带你们穿过这校园内的任何一道门。” 淳于:“画大饼谁不会?” 女生见状,将身形散去,化为那面飘在风中的白布,再次轻轻裹上宁爻。不待宁爻的“卧槽”吐出口,就将他轻松带上了二楼,且像方才穿透淳于手掌一样,带着宁爻穿进了二楼门窗都上锁的音乐教室。 宁爻落定,转身打开窗户冲楼下淳于说:“你们协会赶紧签了她!这招太牛了!” 淳于跳上二楼:“确实有点意思,同学,你这单我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显出身形:“白云悠。” “多好听的名字,跟校园偶像剧女主似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嗝屁了?”宁爻凑过来。 淳于走向教室正门:“我倒觉得像男主早亡的白月光,这不就死得正是时候。” 白云悠默默跟上他们:“同学,虽然我不看小说,但我感觉你说的……不像好话。” 宁爻在幽暗的走廊里磕磕绊绊:“先不说这个了,给我们说说你的琴,给点信息。” 白云悠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大提琴,很好找的,它是一把白色的大提琴,在我之后,学校的西洋古典乐队再也没有人用白色的琴了。” 淳于无情戳破:“很好找,你自己怎么没找到?” 白云悠:“你一定没对象吧?” 此刻,沉默就是最好的苟同。 淳于转身踹了宁爻一脚,宁爻大呼冤枉:“踢我干啥?!又不是我说你没对象!” 淳于:“你笑了。” 宁爻:“我没有!” 淳于:“我说你笑了就笑了。” 宁爻抱紧自己的狗头:“好的我笑了。” 淳于捏了捏梆硬的拳头,无奈叹了口气,继续在走廊里行进。他将头微微偏侧,问白云悠:“还有更多的线索吗?” 白云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追着我的琴坠楼的。” 宁爻一个脚刹:“哈?也就是说你的琴早八百年就扔出去摔烂了?哦!就是我听到的那个木质乐器碎掉的声音。” 白云悠:“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我和我的琴有共鸣,我能感应到,它没有被彻底销毁或者扔掉。它是被人藏起来了,可我找不到。” 宁爻摩挲着下巴:“共鸣?这说法可太玄了,很难当真啊。” 白云悠:“我都是鬼了,还有什么比我更玄的吗?” 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淳于面无表情地转身:“懒得爬楼梯了,你带我俩先上七楼看看。” 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把跟在身后飘忽的白云悠噎得一愣:“呃好,这位比较凶的同学,请放松一点,不要抵抗。” 轻柔的白布沿着手臂攀援而上,缓缓将两人包裹,随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淳于和宁爻两人在布下的人形逐渐塌陷,最后一齐化为风的形状,穿透二楼走廊的天花板,缓缓飘升。 七楼,白布像雾一般散去,淳于和宁爻稳稳站定。 宁爻抓住淳于的手臂一脸兴奋:“怎么样?她这技能是不是很牛?协会考虑开发一下?” 淳于嫌弃地把他扒开:“莫挨老子。” 白云悠渐渐凝实,将他们引到之前进过的那间开窗户的教室。 “这里”白云悠飘近窗台“就是我当初跳下去的地方。” 她说完轻笑一声,转过头:“是不是很傻?只是一把琴,我怎么就跟着跳了呢?” 淳于皱眉眯眼,看见在窗边被照亮的白云悠,身前的学生胸牌格外清晰:殉道者。 苦楝三中(十二) “殉道者,什么意思?胸牌不应该是名字吗?”宁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牌,非常正常。 白云悠闻言也低下头,对自己的胸牌嘟囔着:“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变的,我当时都变成鬼了,脑袋摔成浆糊,谁有心思注意这个。” 淳于跟风低头检查了一眼自己的胸牌,确认状态正常,便抬起头开始环视这间教室。 似乎只是非常普通的排练教室,散乱摆放的练琴木凳,堆放在墙角东倒西歪的谱架,落满灰尘的三角钢琴,还有墙壁上被学生们粉笔涂鸦过的黑板。 淳于走上前,在一堆粉笔鬼画符里隐隐辨认出几个字“白云悠去死”。 他回头,指着这个新发现向白云悠问:“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白云悠轻轻飘近,看清这几个字,无语地笑笑:“知道,不过这些个我倒是无所谓,练琴很忙,实在没工夫搭理他们。” “是有人在霸凌你?” “霸凌?回想起来应该算得上是吧?” “算得上?” “几个人背后说点坏话什么的,再就是在练琴课的教室里写这些东西。”白云悠无所谓地耸耸肩“果然,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觉得挺幼稚的。” 淳于不解:“这么看得开,怎么会坠楼?你真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白云悠笑笑“你可以理解为,我当时太投入了,突然被人拿走了琴,只顾着追琴,没注意到它是扔下楼了。” 宁爻嘶了一声:“你这也……死得太儿戏了。” 白云悠自嘲:“哪有,察觉到自己死后,我一直觉得死得挺李白呢。” 淳于突然问道:“李白?你们见过月亮吗?” 白云悠一愣:“什,什么?” 淳于指着窗外的天空:“外面这天,连白天都看不到太阳,你怎么能和李白捞月共情?或者你见过月亮,在哪,什么时候?” 白云悠被这几个问题击懵,嗫嚅着回答:“我……知道月亮,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从未亲眼看过。” 她飘近窗台,宁爻也跟上,众人一齐向外看去。 夜晚的天空依然昏黄黯沉,看不到任何日月星辰,只是现在的四周不再像白天一般明亮。 白云悠喃喃:“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之下么?” 宁爻有些好笑:“你们这些人,从来没抬头看过天吗?” “·【请同学们脚踏实地,不要仰望星空】,这是写进校规的警告,虽然目前还不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和天空有什么关系,但很明显,这会是我们主要的调查方向。同理,被封禁的天文台也是重点。白云悠同学,可能需要你带我们去天文台了。”淳于说。 白云悠有些为难:“抱歉,我不知道天文台在哪儿。” “大佬救命!”宁爻低声怪叫。 “又怎么了?”淳于不耐烦。 “是是……”宁爻颤抖着指向楼下“那个戴口罩的!” 三人看向楼下,音乐楼对面,教学楼旁边,之前在食堂后面见过的口罩女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而且她的视线异常强烈,即便隔得很远,也依然能感知到她正在盯住宁爻他们。 白云悠突然轻轻啊了一声:“是她吗?梁老师?” “老师?”宁爻好奇“可她穿着学生校服。” 白云悠咬了咬嘴唇:“我不确定,只是看着有点像……” 淳于当机立断:“追!”说罢就拎着宁爻跳了下去。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极限蹦极了,宁爻竟有一种诡异的麻木感。 口罩女似乎很意外对方居然不退反追,但反应过来后立刻向后逃窜。 追逐战并没像想象中的那样持久和激烈,因为才追了几步,口罩女就跑出校门了。 淳于和宁爻都是寄宿生,没有走读生证根本出不了校门。 门卫室的灯亮着,但窗户紧闭,且根本没有开窗的意思。校门是很常见的由电路控制的推拉伸缩铁门,开关在门卫室旁,启动校门需要用走读生证刷卡。 宁爻望向白云悠:“校门你可以吗?” 白云悠伸出指尖戳了戳铁门,对他们摇摇头:“这个不行,它不是‘门’,是禁制。” 宁爻:“要你何用啊!” 白云悠:“这不能怪我啊!” 淳于把两人拉开:“够了,想想别的办法。” “哼”白云悠气鼓鼓,但脾气消得很快,一转头就忘了“诶!我想到了,卫生间的那个同学好像是走读生,我们可以找她借一下。” 卫生间的同学?听起来不是个美妙的形容。 白云悠飘在前方引路:“她在教学楼的女厕所里,好像是地缚灵,出不来。不过有时候会放她儿子出来和大家串串门。” 宁爻缩缩脖子:“你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放心吧,她挺温柔的,只是有点讨厌男生……” 啪嚓! 一道冰冷尖锐的玻璃碎片直直捅向宁爻的眼球,被一道金光挡住。随即,玻璃和金光都化为齑粉,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昏暗的卫生间,淅淅沥沥地从天花板下渗着猩红的污血,粘稠的血浆滴落在潮湿的地面,和一团团黑色的长发混合。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赤裸着双脚站在满地玻璃碎片上,墙上所有的镜子都被砸碎,倒映着无数个狰狞充血的眼睛。 她怀抱着一个没有气息的青紫色婴儿,垂下一条腻滑的脐带。 “金钟罩碎了,你这可是对他下死手啊……”淳于在一旁闲闲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甩了甩,似乎在松弛经络。 电光一闪,众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厕所里那个氛围感女鬼,已经被淳于一只手把脑袋摁在地板上了。 碎裂的镜子齐声发出惊恐的尖叫,地板角落也开始渗出血水和长发。 淳于薅着女鬼的头发,提起她的脑袋往地上一磕:“你还来劲了是吧?” 女鬼赶紧收了头发和血污,呜呜咽咽地求饶。 白云悠扶起吓软腿的宁爻,上前安抚道:“曹蔓,你别紧张,其实我们就是来借一下你的走读生证。” 脑袋被人摁在地板里的曹蔓,哆哆嗦嗦地向右指去。 白云悠翻译:“她说在第二间厕所的水箱里。” 宁爻去掏,走读生证果然在这里。 “谢了姐~”宁爻朝她扬了扬手里的证“用完还你。” 淳于移开压制曹蔓的手,她立马抱着孩子缩进了最后一间厕所。 突然,那间厕所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气息游离,却谜之坚持,不肯停歇。 曹蔓又抱着孩子瑟瑟缩缩地探出头,没有瞳仁的眼睛望向白云悠,表情非常好懂:帮忙哄哄孩子。 白云悠翻译:“她说希希想跟着我们出去玩。” 淳于闻言火速离开厕所,脚底抹油一秒跑出了五十米,将烂摊子留给宁爻。 宁爻脸都绿了,他倒也不是讨厌小孩,可哄这个滑溜冰冷的鬼婴还是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我……”宁爻在思考如何委婉拒绝“我没抱过小孩儿,怕给他摔了。” 白云悠翻译:“她说没关系,反正已经死了。”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宁爻青着脸从曹蔓手里接过希希,低头看到空出怀抱的曹蔓,她的胸牌上写着:投机者。 苦楝三中(十三) 宁爻盯着曹蔓的胸牌有些好奇。 一是好奇为什么这些女鬼们的名字都被替换为这种意义不明的身份代称,二是好奇曹蔓为什么被称作“投机者”。 怀里的鬼婴不安地扭动着,似乎在控诉宁爻糟糕的抱娃手法。 宁爻低声吐槽:“死了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白云悠和曹蔓简单告别,带着宁爻去寻提前跑路的淳于。 刚踏出卫生间没几步,希希不知为何又哭闹了起来。 “要不还是还给他妈去吧”宁爻僵直,头都不敢大幅度偏转“反正还没走多远。” 说罢,僵硬的肢体就像个圆规一般,双手稳稳箍住鬼婴,一脚定地一脚画圈地转过身去,想要返回卫生间退还这个烫手山芋。 不料刚转身,一只苍白冰冷的脚就贴在了宁爻鼻子上。 宁爻颤颤巍巍将头缓缓向上抬起,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悬在半空的是什么,这只冰冷的脚居然动了起来,扑腾着,给他脸上结结实实踢了一鼻窦,宁爻后仰摔倒在地,好悬没把怀里鬼婴给摔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上方传来和现场气氛极不符合的爽朗笑声“竟然看女孩子裙底,太没有礼貌了!” 宁爻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双腿乱蹬的上吊女鬼,无语道:“你这是钓鱼执法!” “好了,不逗你了”上吊女的肩部以上隐在灰暗的天花板阴影中,手脚身子都悬在半空。 她往后荡了荡,双手交叉在胸前,双腿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同学你好,我是余敏。这里晚上很久没这么好玩了,你们要去干啥?是不是要出校门?带上我,我也去凑个热闹。” 可能因为看不到表情,余敏的肢体动作十分丰富。 此刻她正求着宁爻和白云悠一起带她玩,双手拱拳,双膝悬空跪地。 “余敏……姐姐,我们是打算出校门,但这是很危险的。”白云悠劝。 “人都死了还怕什么?你胆子不要这么小嘛”余敏无所谓地摆摆手“诶对了,你们出去有走读生证吗?我这儿有一张,怎么样?带上我?” “有了”宁爻一手托着希希,一手举起曹蔓的走读生证朝她扬了扬“刚借到。” “可恶!来晚一步!”余敏忿忿不平地踢了一脚空气“对了!我可以帮你带希希!” “亲爱的余敏同学,欢迎你的加入。”宁爻喜笑颜开,将怀里的鬼婴递了过去。 余敏接过希希,但并不是小心翼翼地双手环抱呵护着,而是单手提着他的脐带,像溜溜球一样甩来甩去。 宁爻在地面看着她的操作,差点吓得叫出声,没想到她竟是这么离谱的带娃方式,赶紧在下面伸着手把希希拢了回来,抱进怀里,检查希希的肚子。 “没事儿”余敏摊手“希希皮实着呢,我平时带他都跟遛狗似的。” 宁爻检查完毕,发现没被拎出毛病,才转头对余敏痛心疾首道:“他还是个孩子啊!” “谁还不是个孩子了”余敏无聊地低速旋转起来“我也是个孩子,不也在这里挂着么。” 宁爻沉默了下来。 是啊,白云悠、曹蔓、希希和余敏,谁不是孩子呢? 宁爻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余敏,你是怎么死的?” 余敏哈哈笑着:“看不出来吗?因为我‘挂’了啊。” 宁爻找白云悠借了一段白布,将希希裹好,抬头认真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上吊,你懂我什么意思的。” 余敏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因为我的钢笔漏墨了哈哈~我果然是个倒霉鬼。” 宁爻叫上白云悠,转身准备去找淳于。 余敏接着说:“比起被侵犯;比起被拍照威胁;比起被圈禁在这个学校里,日复一日地背负着苦痛而活……果然还是钢笔漏墨更让人想死啊~” 宁爻回头。 肢体语言一直很丰富的余敏,此刻才像一具真正上吊而亡的尸体。 双手双脚都自然下垂,只有微风轻轻将其吹动。 “对不起”宁爻低声“我不知道……” 余敏晃晃身体,靠近了些,她没有再故作爽朗地说“哈哈没事”,而是嘶哑地向宁爻求救:“帮帮我。” “怎么帮?帮你向那个人报仇?” “不……我是深恨着他,可我更想离开这里!但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生前死后我都这么弱小。一直只是最听话的背景板学生,不优秀也不刺头,我就是沉默的大多数之一。我想走,这里让我喘不过气,就像绳索在我脖子上收紧,帮帮我。” 余敏情绪激动,身形猛地下降,向宁爻靠近。她颜面青紫,眼球凸起,双手向前探出,像极了电影里索命的恶鬼。可宁爻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只静静立在原地。 余敏将双手搭在宁爻肩上,指尖轻轻用力,仿佛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她哭不出泪了,也知道自己死相不堪,可若不靠一靠谁的肩膀,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宁爻拍了拍肩上的手以示安慰,也看到了余敏的胸牌:蚩蚩者。 这title一点也不高大上,只是平民百姓的意思。 淳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返回了现场,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只是插兜站在不远处,在宁爻沉默的时候上前,帮他向余敏许诺:“我们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余敏默默又升回了原来的高度,将表情和面目都藏在天花板阴影下:“谢谢。” “人齐了,别耽误时间,出发吧。”淳于显然是个行动派。 众人前往校门,曹蔓的泡水走读生证居然真的还能用,也不知这学校系统多久才会更新一次。 门卫室虽然有人,但从头到尾也没开门检查过,比起双喜公寓已招安的耿勋大爷差了好几个敬业等级。 总算来到校外。 从校内望向校外,会被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遮住视线,而亲临校外,你才能发现,这片树林的建模有多粗糙…… 宁爻无语地摸了摸树干,只是相当敷衍的贴片模型,树叶也就是马赛克水平。 正想吐槽,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后,口罩女正阴沉地盯着来人。 白云悠挤开宁爻,从后方上前:“梁老师,是你吗?” 口罩女见到白云悠,明显吃了一惊,转身又想故技重施逃离现场。谁料刚转身,余敏的脚就从树上耷拉了下来,堵住了她的逃跑路线。 白云悠赶紧趁机上前拉住口罩女,希望看清她的面容:“梁老师,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会……也死掉了?” 拉扯间,口罩被挣开,露出梁老师一直遮掩的脸:原本姣好的面容,嘴角却被划开两道巨大的裂口,割裂脸颊,一直划到耳侧。 血肉向外翻出,深可见骨。 白云悠震惊:“怎么会这样?!是谁做的!” 裂口女惨淡一笑,无奈地从口袋掏出一把沾血的美工刀:“是我自己。我也不再是老师了,就叫我梁枫吧。” 淳于把手背在身后,踱步上前,将目光落在了梁枫的胸牌上:背叛者。 “背叛者?你背叛了什么?”淳于严肃道。 梁枫轻抚自己的胸牌:“我背叛了我原本的立场。” 苦楝三中(十四) 梁枫戴上口罩,收起染血的美工刀。在团团围住自己的众人中,看向了满眼担心的白云悠,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天生的教师,而你们都是天生的学生。 所以当初即便我还很小,进入这个学校我也是实习教师。 显而易见,这所学校很有问题,但它也很坚固。 你们有校规,我们教师也有相应的规则限制,而且我们会知道更多学生接触不到的信息。 比如,【回收】的意义。” 宁爻忍不住插话:“又是【回收】,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复读还是直接弄死?” 梁枫似乎想解释,却又把话咽了下去,酝酿了一番措辞:“我不能明说,虽然我现在不承认自己是教师,可教师规则依然束缚着我。” 她把头转向白云悠:“悠悠,抱歉,你的琴被我藏起来了。起码这样你还会因为执念而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在这里,如果没有执念,灵魂不会得到安息,而是会被他们彻底回收。” 宁爻默默思考着,看来要深究这个学校的底层逻辑,【回收】是他们无法避免的课题。 淳于在一旁记着笔记,提炼着其中的重点:“你说的【天生】是个很有趣的信息,我是否可以认为这里还有相对应的【后天】?这是否意味着学生也可以在这个学校里【晋升】?” 梁枫耐人寻味地看向淳于,又看到了他手臂的两道杠臂章:“你想晋升?” 淳于直视她的眼睛:“我想更深入地了解这里,并让这个学校做出改变,晋升到权限更宽泛的职位当然更利于我的计划推进。” 梁枫点了点自己的胸牌:“你的想法很好,但即便是天生教师的我,也没有做到。” 淳于:“有学生晋升的案例吗?” 梁枫很肯定地答道:“有。” 但她又立马补充:“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在这里,学生就是学生,不会成为真正的老师。你可以不断晋升,但你永远无法越过质变的那条线。” 宁爻问出关键点:“那晋升的学生们最终变成了什么?” 梁枫回答:“职工。比如门卫、宿管、保洁员或者食堂阿姨,的确有很多岗位可供学生们晋升。但不会是教师。” 淳于和宁爻看向对方,这显然是个意料外的答案。 学生费尽心思往上爬,最后也只不过给了点边角料尝尝甜头,靠近权力中心的位置是绝对不会向学生们开放的。 “学生会呢?升入学生会也不能做什么吗?” 梁枫嘲讽道:“都是伥鬼罢了。” 众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宁爻不解:“那么,你换上学生制服,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枫抚了抚校服的衣角:“我选择不了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的立场。” 宁爻:“这就是你的‘背叛’?” 梁枫:“我不认为这是背叛,我更愿意称之为‘觉醒’。” 男生宿舍楼。 追两名逃宿学生追得满身脏污和臭汗的宿管蛮哥,像一只硕鼠般蠕动着肥胖的身体,向宿管室墙上的教职工内部电话机费力地探出短拙的手。 他拨出一个简短的号码,听筒内传来悠长的等待接听声。 “喂?” 并没有等太久,电话就被接起,传来一声颇不耐烦的哼哼。 蛮哥赶忙虔诚地捧紧了话筒:“报,报告,男生宿舍出事了!” 电话那头瞬间清醒:“什么事?” 蛮哥:“有两名学生逃宿,开铁门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抓到了吗?” “没有,他们跑得太快了,而且没有回头,我根本没看见他们的样子。” “没用的东西!查寝了吗?” “全都查过了,所有人都在寝室。” “全都在?难道是走读生?” “还不清楚,可以查查门卫那里的刷卡记录。” “好的我知道了。” “辛苦了,桑主任。” 蛮哥点头哈腰地挂断了电话,又还是深感不安,焦虑地在房内转圈。 又来到桌前翻查自己今天的查寝本,再三确认全楼都有答到记录,才把本子合上。 魔怔般地哆哆嗦嗦不断喃喃:“千万,千万不要是逃宿,我好不容易才上来的,好不容易逃开了毕业和回收……我不要再当学生了!” 校外小树林。 众人还沉浸在梁枫的发言中,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这时,不远的门卫处,突然响起一阵划破夜晚寂静的电话铃。 梁枫猛然一惊:“不好,你们暴露了,快回去!” 淳于快速反应,立马拉上宁爻飞奔至校门,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待他们靠近校门,门卫室的大门已经敞开,刷卡机旁蹲着一个身形与宿管极为相似的门卫,他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小帽子,正在仔细检查刷卡机。 宁爻咧着夸张的口型问:怎么回去? 淳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干掉。 梁枫赶紧摁下淳于的手,试图压制他的杀心。 希希在一旁快乐围观,差点哈哈笑出声来,被白云悠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只有半空中正在用脖子打秋千的余敏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让悠悠裹住你俩,然后假装成我的上吊绳,我刷自己的卡进去。” 宁爻往上举了举希希:这娃怎么办? 余敏:“他和曹蔓有脐带连着,到时候咱们去卫生间说一声,他妈能直接把他收回去。” 宁爻称赞:敏姐大智慧啊! 余敏谦虚:“可能是我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就占领高地了。” 说干就干,宁爻将鬼婴暂时托付给梁枫照顾,自己则和淳于一起,借助白云悠和余敏的掩护潜回学校。 宁爻、淳于、白云悠和余敏,四个人绞在一根上吊绳里,属实是一根绳的上蚂蚱大丰收。 接下来就全靠敏姐一个人带飞全场了。 只见余敏异常淡定地向校门口晃荡过去,和门卫打了声招呼,用脚夹着自己的走读生证刷开了校门,随后就晃晃悠悠地进了校门。 全程没有任何人感到有什么不妥,仿佛非常理所当然。 门卫只在余敏打招呼的时候敷衍地抬了下头,其他时间一直都在检查校门的刷卡记录。 原本以为的“后路被堵大危机”,竟解决得如此轻轻巧巧。 到达安全地带的众人恢复原状,纷纷感叹余敏沉着冷静,可堪大任。 余敏有些害羞,便转移话题,嘴里说着自己去让曹蔓收回希希,眨眼间就晃得没影了。 不多时,梁枫静静地向众人走来。 “希希回去了?” 梁枫点点头,望向白云悠:“悠悠,在事情解决之前,你的琴我绝不会还给你,希望你能谅解……” 白云悠心疼地上前揽住梁枫:“我知道的,梁……枫。” 梁枫的眼神变得温柔,也伸出双手回抱着白云悠。很快,她的神色又坚毅起来,望向宁爻。 “我有一个心愿。” 宁爻感到莫名:“为什么和我说?我大哥看起来才更靠谱吧?” 梁枫并不错开视线,依然牢牢注视着他:“因为你认同。” 苦楝三中(十五) “我认同?”宁爻指着自己的鼻子,感到莫名其妙“我认同什么了?” “由于规则束缚,我现在无法明晰地向你解释”梁枫思考着用词“大概就是我在食堂后面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人浑身都是反骨。” 宁爻无语地收回了手指:“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那你的心愿是什么?为什么指定我?” “由于规则束缚,我,我很难……”梁枫面有难色。 “就算是给许愿池的王八扔硬币也得把话说清楚啊,不然我们怎么帮你?”宁爻不耐地打断她的吞吞吐吐,试图获得更完整明确的信息。 “呼”梁枫深深吐出一口气“那我尽量说得准确些。我想请你帮我,找到……回收,站,打,打破……循环,和……” 梁枫努力吐词清晰,可每到关隘,总会吞字或者不自觉口吃。传到众人耳中的话语也充斥着嘈杂的卡顿和噪音,就像在收听一台信号不好的矿工收音机。 宁爻费劲地从中辨别出自己的需要的信息点,最终抓取到关键词【回收站】和【循环】。 他向淳于投去求助的目光,淳于摊开双手:“你才是她的指定许愿王八,别看我。” 虽然有了新的线索,但距离真正理解其含义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宁爻决定,还是从困扰已久的【回收】开始入手调查。 不过今晚接触到的信息实在是太过庞杂,一时无法迅速在脑内整理出有条理的思路。 正当他扒着淳于的大腿讨要大佬的随身笔记时,一声轻微的铃声悄然响起。 铃铛响得极其克制,仿佛生怕惊扰了潜伏在附近的威胁者。 一双苍白的脚从天花板垂下。 是余敏。 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后将手指向前方。 深夜的校园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每一盏路灯,每一寸树影,都抗拒着目光的探索。 唯有一处萧索颀长的黑影,在昏冥的夜色下,迎着视线的洗礼,缓缓向众人靠近。 手腕的铃铛震个不停,却不敢发出声响,只拼命提示着佩戴者,来人汹涌的恶意。 梁枫最先意识到来者何人,她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扭曲面容的惊恐,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声音都变得颤抖:“快……快逃!” 话落的瞬间,双方默契的沉默被打碎。 黑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这黑影目测十多米,臂展接近二十米,走近了才发觉它快有三四层楼高,若不是它纤瘦得诡异,称一声“庞然大物”也不为过。 由于附近完全没有光照,实在难以辨认这黑影的本体是何物,众人只能勉强看清它的动作,作出慌乱的闪避。 梁枫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她的身体开始出现马赛克和不自然的卡顿。 淳于见势不妙,吩咐众人分散逃命。 白云悠缠绕上梁枫,将她裹进白布里化作风带走。 余敏像个卷帘门一样被卷上天花板阴影处消失不见。 但那黑影却完全没被分头跑路的女鬼们吸走注意力,它的目标十分清晰明确: 现场的唯二活人。 “大佬”宁爻哭丧着脸“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想死?还早呢。”淳于把宁爻往身后拨拉,示意当小弟的就只管躲好。 他自己则上前一步吸引怪物仇恨,在宁爻看不到的角度里面色凝重。 按以往的经验,远距离轰击鬼怪,掌心雷是最为趁手的法术,毕竟雷火天克各类邪祟。可刚刚自己暗中运炁,却感应不到一丝天雷。 头顶这片昏黄的天空果然大有古怪。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那怪物又出招了。 它的手臂极长,几乎只要一挥就足以横扫全场,连躲在一旁的宁爻都不能幸免,只能在地上连滚带爬躲避。 淳于试图抽身回护,可好不容易将二人分开,怪物怎会让他们又黏糊回去? 眼见宁爻被抽陀螺似的越赶越远,淳于暗暗着急,试图大跳过去,可谁料刚抬脚,就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脚竟已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沙沙沙 这是什么声音?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感受了一下周身,脚下完全没有任何禁制。 那必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双脚。 淳于竖起剑指,向脚下划出一道剑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应声断裂。抬腿欲走,却依然步履艰难,有极强的拉扯感。 只这短短的一耽搁,那怪物就困住淳于,追着宁爻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了。 “可恶!”淳于焦急地拉扯着仿佛身陷泥泞的双腿,耳畔的沙沙声却越发稠密。 他恍然间意识到什么,猛地向后望去,被树荫遮挡下的地面上,密密麻麻铺满了白色蠕动的幼蚕。 而这一头。 宁爻屁滚尿流满地打滚,哀嚎着:“追我干啥啊!我又没有急支糖浆!” 那怪物步步紧逼,喉间发出漏风的愉悦笑声,就像风穿过枯死的树洞。 宁爻跑上教学楼的地面,奋力爬向教室,企图将这个巨大的怪物困在楼外。 可怪物是极为瘦长的身形,它横倒下来,像僵硬的蛇一般涌入教学楼道,快速追赶着拉开距离的宁爻。 追逐时,它的身体不时拍打着地面,发出像奔跑般富有节奏的响声。 突然,广播响起: 【警告!警告!】 【请勿在走廊奔跑!】 那怪物猛然停住,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宁爻也懒懒停下爬行的脚步,瘫坐在地上,回头望向这个怪物,喘着气,咧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不及了哦~桑主任。” 远处的黑暗开始躁动,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宁爻就这样静静地望向桑主任,任由黑雾从自己背后袭来,然后绕过自己,无声奔涌着,浩浩荡荡地将桑主任淹没。 顷刻间,怪物形态的桑主任毫无还手之力就被黑雾席卷。 一个浪头打来,它巨大的身影就被淹没在黑雾中,一切回归平静。 黑暗退潮,整个走廊只留下了仰躺在地面上调息的宁爻。 淳于向蚕群扔出一个火球,受惊的虫群立刻疯狂涌动逃离。他跺了跺脚,幸好蚕丝并不是什么水火不侵的高科技材料,点起火来很快就解决了。 获得行动能力,淳于立刻向宁爻逃跑的路线赶去。 也不知这小子究竟有多能跑,自己不过是被蚕丝耽搁了一会儿,现在逃得连那么大的怪物都看不见了。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学校里?” 身后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淳于回头望向来人。是了,怪不得觉得耳熟,是迎新会上见过一面,印象深刻的—— 那位看不出年纪的校长。 苦楝三中(十六) 淳于虽然心中担忧着宁爻的安危,但又不敢怠慢眼前这位校长大人。按照以往的经验,在一个怪谈中,越是承担重要岗位的角色,越容易成为怪谈的主角。若是现在贸贸然触怒了他,恐怕接下来的调查就更为艰难了。 毕竟新生典礼上见的那一面,就已经足够将校长列为他心中的头号怀疑对象。 校长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温文尔雅地笑着:“这么晚不睡觉,明天可要在课堂上打瞌睡了……哦,你是班长?”他看到了淳于的臂章。 淳于灵机一动:“是的校长,我是高一(三)班的班长,我们寝室有个同学梦游跑出来了,我有点担心他,就跟着出来想带他回去,毕竟这也是我身为班长的责任。” 校长略感惊讶:“还有其他学生半夜在校园里游荡吗?” 淳于:“是的,我正在找他,刚看到他往教学楼拐过去了。” 校长:“啊是这样,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淳于也想不出推辞的理由,只能领着好奇心很重的校长一起去寻宁爻。 一路上淳于都在暗自祈祷宁爻不要出事,也不要出幺蛾子。 没走几步就听见教学楼内响起了广播: 【警告!警告!】 【请勿在走廊奔跑!】 淳于心中暗道不好,可碍于校长在旁也不敢多言其他,只能加快脚步向教学楼跑去。 一般来说,人在慌乱的时刻潜意识会选择寻找自己熟悉的场景,毕竟熟悉也就意味着掌握和安全感。所以淳于推断宁爻一定在三班教室附近 领着校长进入教学楼,淳于第一时间就往自己教室方向赶去,果然一眼就在教室门口发现了躺倒在地的宁爻。 远远望去生死不知。 好在附近已经没有了那个瘦长黑影,不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淳于快步来到宁爻身边,蹲下检查,确认他只是力竭昏倒,不由得松了口气。 校长双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走向二人,语气微妙:“哎呀,这位同学还真是梦游睡在这里了。” 淳于将宁爻架在自己肩膀,向校长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 校长笑着摆摆手:“这点事可算不上什么麻烦,其他的事倒是有些麻烦。” 淳于原本只是打个场面话就带着小弟撤退,闻言却不自觉地站住:“其他的事?” 校长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的光线遮蔽了他的双眼:“比如说余敏同学她们。” 淳于的拳头陡然攥紧,心中的惊骇被一览无遗:“余敏?” “别紧张,淳于同学”校长依然说得慢条斯理“年轻人嘛,心中一腔热血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这点热血够不够改变世界,就要看你以后经得住几瓢冷水了。” “什么意思?” “年轻人有热血,有想法,这都是好事。只不过我位置特殊,无法予以支持,但我也不会反对,你们想折腾就折腾去吧。也许你会比现在的老师们更适合管理学校呢?” “学生可以成为老师?” “这该是你自己去找的答案。” 淳于默不作声,双眼紧盯着这位神秘的校长,似乎想要看穿他镜片下的盘算。 而校长显得格外坦然,双手往后背,空门大敞,对面前的两名学生完全不设防备。 他们僵持在这片沉默中。 直到…… “谜语人滚出哥谭!”宁爻歪在淳于肩上,睡得喷香,口水随着含含糊糊的梦话滴落,沾湿了淳于的肩膀。 校长微微后仰,撤开一点距离:“看来这位梦游的同学需要一张安稳的床,你带他回寝室吧。宿管方面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会放你们进去的。” 话毕,校长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眼见校长走远,淳于抖抖肩膀:“别装了。” 宁爻睁开眼:“哥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我要被怪物捶死了。” “那怪物哪去了?” “不知道,我记得这里不让跑,我就手脚并用在地上爬,那怪物刚追上来广播就响了。然后它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攥住,再往后我就昏过去了,醒来就听见你在和校长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淳于若有所思地望向广播。 他记得校规上规定,走读生接触校外游荡人员才记大过,而走廊上奔跑居然会给予【消除】这么严重的惩罚? 实在不合逻辑。 看来要更深入地理解规则,进入“高层”是很有必要的。 淳于对宁爻说:“今晚探险到此结束,咱们回去吧。明天我俩都各写一份学生会申请书,再去探探孙奥的口风。” 宁爻满脸绝望:“我也要写?” 淳于:“多个人写,机会也更大些。” 宁爻挠头:“可我并不觉得加入学生会能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 淳于:“今晚你也看到了,与双喜公寓松散的人员架构不同,这所学校的阶级结构异常坚固,凭我们学生的力量根本难以撼动,想要深入调查更是无从下手。那么打不过就加入,先混入其中,积攒势力,再自上而下进行改变就会轻松很多。” 宁爻:“可你加入了他们,你还会从学生的利益考虑吗?” 淳于皱眉:“我本来就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 宁爻:“所以你只是想找到一个通关秘钥,而非真正想改变这里。” 淳于:“那是当然,我的目标就是找到怪谈的核心角色,解救被困人类,然后抚平这个怪谈故事而已。” 宁爻不再反驳,只是顺从地跟着淳于回到了寝室。 一路上他们也未再交流,各自都倔强地沉默着。 黎昕和许遂还兴奋得睡不着,见两位大哥回寝,围着他俩好奇今晚的故事。 淳于不胜其烦,随便扯了个借口便又出门晃悠了。 黎昕:“大哥好像有心事?” 许遂:“不如说给我们听?” 宁爻失笑,但心情倒也晴朗起来。他一边一个揽住舍友,问:“你们见过天空吗?” 黎昕:“天空?” 许遂:“当然!” 宁爻摇摇头:“不是学校里这个昏黄的天,我是说真正的蓝天。” 黎昕:“蓝天?” 许遂:“我……从未见过,但我有蓝天的记忆。” 宁爻追问:“从未见过又怎么会有蓝天的记忆?” 许遂紧紧皱眉,脑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上涌:“我也说不清楚,就好像是,爸妈遗传给我的回忆?” 黎昕补充:“还有炙热的阳光。” 宁爻无语一秒:“你们家到底遗传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给你俩?” 但他很快又略过了这个话题:“那么,你们想亲眼看看真正的蓝天吗?” 黎昕犹豫道:“可是,校规好像不太赞同我们看天,学生就该脚踏实地。” 宁爻抬头:“可人怎么能不看天呢?” 黎昕和许遂不自觉地追随着宁爻的视线。 宁爻想要望天,可这里的寝室里是没有窗户的。 他们的视线共同汇聚在本应是窗户的那面墙上。 宁爻低吟:“朝闻道,夕死可矣。” 听着宁爻轻声的讲述,黎昕和许遂的胸牌正悄然之间发生着转变,他们的名字变得模糊,另外一个身份却逐渐清晰:觉醒者。 苦楝三中(十七) 淳于心烦意乱地来到楼道内的自动售货机旁,买了一瓶汽水。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为什么而恼怒,只是在结束和宁爻的那番对话后,他心中隐隐的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了起来。 一口将汽水灌下,打出一个长长的嗝。 淳于顺势叹了口气,算了,等这个怪谈结束,叫醒宁爻之前再帮他眉心点一次三头火,提升了阳气,说不定以后就不会这么容易触发以梦入灵。 连续在两个怪谈相遇已是极小的概率,治好他乱做梦的毛病,以后大概真的不会再见了。 调整好心态,淳于将思绪集中到眼前的局面上来。 得到了校长的首肯,哪怕可能是陷阱,加入学生会都是一条值得尝试的道路。 加入学生会,最先解锁的就是去教学楼各处溜达的权限。现在自己作为高一新生,正常的活动区域仅限一楼的男生班,女生班和二楼以上都是禁止靠近的。 虽然可以拜托白云悠在半夜带自己满地图乱转,但很多行动需要联系白天分散在各班的学生,所以必须获得合理的行动权限。 其次,学生会成员将轻易得到很多“特权”。 当然,加入学生会并不意味着就当上了“人上人”,说到底,这里的学生会也只不过是协助老师管理学生的工具人而已。只不过相比起默默无闻的大多数学生们,学生会成员的声音更容易上传下达。 而这也正是淳于所需要的——将向上和向下的声音都经自己的手过滤一遍。 因为“信息”,才是在一场战役中最为致命的武器。 它可以料敌先机,也可以决胜千里。 占据这个学校结构的中层,截断敌人的信息传达,就是淳于目前最要紧的任务目标。 想到这里,他略微烦躁地挠了挠头。负责这个怪谈前期外围探查的探员饶谦实在是个很好的助手,他的特殊技能采集信息十分方便,可惜这货是个脆皮的纯辅助,将他带进怪谈内部太过危险,协会损失不起,已经拒了淳于好几次搭档申请了。 等这次忙完了,再去打个申请报告吧。 毕竟自己已经有了丰富的带菜鸡经验。 淳于回到寝室,给打着手电斗地主的三位舍友带了汽水饮料。 第二天清晨。 宿管敲响了起床的钟声。 在他的吆喝声中,各个宿舍的赖床哀嚎此起彼伏,但很快大家就收拾整洁,除值日生外,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前往操场进行晨跑。 536寝室,唯一一个不需要睡觉的宁爻睡得比谁都香。 黎昕和许遂愁眉不展地望向淳于:“大哥叫不醒咋办啊?” 淳于表示不用担心,然后越过二人,单手提着宁爻的头将他从床上直接拖出了寝室大门。 黎昕(握紧扫帚):“不愧是大哥。” 许遂(双手捧心):“颈椎很强健。” 到四楼的时候宁爻就醒了,无他,楼梯实在太硌屁股了。 宁爻起身撸了把脸:“我只是眯了一下。” 淳于:“眯了一下?我差点直接宣布你脑死亡。” 许遂:“大哥我带了口香糖!”(递上) 宁爻接过小弟的孝敬扔进嘴里,左右环顾了一下,问道:“黎昕呢?” 许遂:“他今天值日。” 宁爻瞥了眼许遂的胸牌,发现昨晚的“觉醒者”已经又变回了许遂的本名。 他指了指许遂的胸牌,许遂会意:“昨晚其实我还担心着呢,幸好今早起床铃一响就变回来了,黎昕也是。” 这就意味着无论自己暗中拉拢了多少人,在白天也不会暴露在老师的视野中。 是个不错的消息。 讨厌晨跑的宁爻因为这个消息,竟跑得喜笑颜开,引得淳于侧目,便借口他态度积极又加上一分操行分。 班长的“生杀予夺”大权在三班同学的心中也更加稳固。 结束晨跑,还远远未到开饭的时间,学生们还需完成一节早自习的晨读,才能享用早餐。 宁爻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在课桌开席,杨老师坐在讲台后面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朝淳于疯狂使眼色,而淳于假装沉迷读书。 说是“晨读”,其实三中根本没有可供阅读的课文,有的只是各类歌词。他们的晨读,也就是各自演唱之前教习过的歌曲。 难为班上几十名学生各唱各的还能找准自己的调不被带跑。 宁爻吃得满嘴流油,杨老师气得腮帮子都在抖。 好容易熬到下课,杨老师跑得比饿了一早晨的学生们还快,他怕多待一秒都要被气死。 淳于也跑得飞快,但宁爻懒得跟上,他早就看见淳于悄悄写了一早上学生会入会申请书,果然还是坚定执行自己的计划去了。 由于淳于是高一新生,暂不能上到六楼去找高六的学长孙奥,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趁早餐时间去食堂堵他。 捧着申请书,淳于在人潮汹涌的食堂里寻找。 “哟!二位部长您来了,这边请,早餐我已经帮您打好了。” “嗯,我就说高六这一届的学生会干事里,就数你最会来事。” “没错,小孙是个眼里有活儿的。” “哎呦部长大人您谬赞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奥点头哈腰,像服务意识过剩的店小二一般,完全顾不上自己吃饭,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各位“部长”“副部长”。 淳于在人群后远远看着,手里的申请书被无意识地捏折了一个角。 再小的团体也是一个社会,也必然有其社会规则。加入学生会,也许门槛不高,但要能在其中发挥自己想要的职能,恐怕需要投注的精力会远超预估。 难怪校长毫不在意自己想要进入学生会的意图,甚至颇为鼓励。 因为学生会根本不是他设置来传达信息和管理学生的机构。 这是一个筛选机器,符合标准的学生招进来,经过“老学长”的调教,培养成学校需要的各个岗位的【职工】。 加入学生会,毫无意义。 淳于自嘲地将申请书搓成一个纸团,扔进了一旁的潲水缸。 三班教室。 宁爻正和许遂唠嗑,没能去吃饭的许遂享受着大哥提供的零食大礼包,感到无比幸福。 宁爻叼着根辣条:“许遂,你知道咱学校的学制是几年吗?” 许遂:“这个说不准的。” 宁爻:“说不准?” 许遂:“因为大家都不一样啊,有的班是三年,有的班七年,还有的班十七年。” 宁爻好奇:“这个是怎么分的?为什么有的人只需要读三年,有的人却要读十七年?” 许遂挠挠脑袋:“我也不清楚……我还听说,别的学校有读二十三年的呢。” 宁爻倒吸一口冷气:“二十三年?!这么大把年纪出去还能找工作结婚?” 许遂:“为什么不能?大家都是毕业生啊。” 宁爻思路有点打结:“都是毕业生?什么意思?” 许遂一脸理所当然:“无论是三年还是二十三年,只要成为毕业生,大家都是一样的啦。” 宁爻迟疑着问:“咱们班是多少年制的?” 许遂开心道:“咱们这一届都是十七年哒~” 十七年?! 苦楝三中(十八) 试问有几个学生能经受得起高中十七年的摧残? 宁爻得知噩耗,如丧考妣,如坐针毡,一转头正好看到情绪低落的淳于回班。 “救命哥!”宁爻飞扑过去抱住淳于大腿“你的通关攻略拿到了吗?如果不能通关,我们要在这里上十七年高中啊!”说罢嚎啕大哭。 淳于嫌弃又无奈地将他从自己腿上掰下来:“不信谣不传谣。” 宁爻还想抗议什么,被淳于打断:“你少操点没用的心,如果我陷在这里太久,协会方面会启动相应的预案来支援我们的。” “还有支援?” “好歹我们也是个大型组织,这点排面还是有的。” “耿大爷会来吗?” “他不出外勤。” “啧,无趣。” “你还挑上了?” 宁爻从地上爬起来,好奇问:“大佬,你也接支援任务吗?” 淳于回到座位,开始整理上课用品:“一般来说我都是独立出勤,很少主动去接支援任务。不过协会方面会根据支援任务的情况紧急程度,就近派遣出勤人员。所以如果附近需要支援,而我正好空闲,就会被派去进行支援。” 宁爻趴在课桌上:“那你们怎么安排节假日?也会调休吗?你们协会是私企还是事业单位?有五险一金吗?你们工伤怎么鉴定的?一般医院也不会鉴定被僵尸咬到的伤吧?” 淳于头都大了一圈:“你很烦。” 宁爻:“其实我蛮好奇你们单位的,你们上班是御剑打卡吗?” 淳于:“等你哪天暴毙了,我可以考虑把你招进去亲眼看看。” 宁爻:“暴死直聘?” 淳于:宁爻,忤逆班长,操行评定扣一分。 宁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爸爸!我错了!” 杨老师抱着教案呆愣在教室门口。 淳于淡然一笑,向杨老师解释:“杨老师好,我在管理班级秩序,肃清不良风气,让您见笑了。” 杨老师心情复杂表情微妙,贫瘠的想象力此刻插上了翱翔的翅膀,在不妙的道路上疾驰。 “你们……咳咳,注意影响。好了好了,准备上课了。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又是极为无趣的音乐课。 宁爻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经过昨夜的风波后,白云悠还会不会在白天表演跳楼。正这样想着,就见白云悠在对面楼又坠下去了。 “卧槽!” 宁爻没忍得住,一声国粹喷涌而出。 “宁爻同学!请不要扰乱课堂!” “报告老师”他干脆顺势举手“尿急。” 杨老师感觉自己的血栓又堵在脑仁儿里了:“去!” “好嘞~”愉快的回答才刚响起,人已经滑出三里地。 宁爻离开教室,向音乐楼走去。 两栋楼间的小花坛,当然不会有白云悠的身影,但不知为何今天也要上演一场坠楼。他向上望去,音乐楼并没有如夜晚一般封闭,很多教室正在使用,绝大多数窗户都是开启的。他站在楼下,能够清楚听见各类乐器的演奏。 忽然,音乐楼一楼有一扇窗户吸引了宁爻的注意。 一段纤薄的白纱若隐若现,在风里招摇。 宁爻秒悟这是白云悠给出的信号,他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诶你听说了吗?桑主任失踪了。” “哪个桑主任?” “还能是哪个,教导主任呗。” “他终于被人套麻袋揍了?” “不是揍了,是整个人消失了。我听几个老师在办公室说的,今早教师上班打卡他就没来,后来大家去教职工宿舍找人,也没有,整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好恐怖啊……” “还有更恐怖的,校长临时抽调高十七的年级主任李主任来顶教导主任的班。” “等等,高十七的年级主任我记得好像是……” 正猫着腰听得起劲,宁爻后肩突然被人一拍,登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腿一软扑街在地。 “上课期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记大过!”来人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头已经秃得干干净净,眉间是深刻的川字纹,几乎在脸上写了“不好惹”三个字。 窗内的声音继续悠悠传来:“……那个传说中的‘记过大魔王’。” 大课间,高一办公室内。 宁爻和杨老师哆哆嗦嗦站成一排,缩着脖子接受着记过魔王李主任的口水灌溉。 “这才开学几天?!就逃课逃到别的楼去了!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杨老师战战兢兢奉上一杯茶:“李主任您消消气。” “消什么气?”李主任更加暴躁了“你就是这么管你们班的学生的?!岂有此理!” 杨老师哭丧着脸,嗫嚅道:“我根本管不住他……” “要你这个班主任干什么吃的?”李主任气得狂拍桌子“扣你的绩效!扣奖金!”随后指着宁爻“你记大过!写检查!今天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宁爻:“区区大过……” 李主任:“留校察看!给我留个十几二十年!” 宁爻滑跪:“主任我错了,我马上就写,保证字字恳切发自肺腑。” 李主任骂完人气鼓鼓地走了,留下两人瑟瑟发抖相互依偎。 回到教室,无论上课还是课间,宁爻一直都未停止推敲放学前要交的那份检查,认真得让淳于有些担心。 淳于:“……你没事吧?怎么出去上个厕所上转性了?” 宁爻:“太可怕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淳于:确实不太想知道。 “对了”宁爻抬起头“白云悠她们应该有事找我们,今晚还得出来。” 淳于狐疑:“你俩什么时候对接上了?” “就在我被记大过的前一分钟”宁爻泫然欲泣“我为组织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组织可不能忘了我啊!” 白天很快过去,宁爻的检查也总算交了差。 二人故技重施混过了宿管的查寝,再次来到宿舍铁门前。只不过这次,有白云悠前来接应。她轻巧地穿过铁门的缝隙,将二人缠绕覆盖,一路晃晃悠悠向音乐楼飘去。 待落地,白云悠告知是曹蔓将他们请来,二人一时不免有些好奇,曹蔓这厮对他们其实算不上友好,顶多是个中立属性,怎么会特地拜托白云悠联络自己? 还是熟悉的卫生间,还是熟悉的渗血天花板,唯一不同的是曹蔓已经没胆子杵在中间营造氛围吓人了。她畏畏缩缩地抱着希希,蹲在三号隔间的马桶上。 写了一天检查的宁爻没好气:“找我们什么事?” “哈……”曹蔓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过话,张嘴只哈出一口冰冷的气,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声带:“我昨天晚上,看到好东西了。” 宁爻不耐烦:“有屁快放,别卖关子。” “我这里斜对着校长室大门”曹蔓撩撩头发,露出一边没有瞳仁的眼睛望向宁爻“昨晚我看到有学生从校长室出来了。” 淳于皱眉,他记得校规明确规定了,学生不可以出入校长室。 昨天校长在学校留那么晚,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学生? 淳于示意宁爻靠后,接过他们的话茬:“那个学生有什么特征?” 曹蔓阴恻恻地笑道:“我看得很清楚,不过,可不能免费告诉你们呢。” “我看你是皮痒欠揍了”淳于一掌过去,试图复刻昨晚的一招制敌,不料曹蔓竟应声破裂,化为满地镜子碎片。 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只狰狞充血的眼睛,与墙上破碎的镜子一起发出嘲笑的声音。 “昨天是我大意了,今天可不会那么容易被你抓住。” 淳于踏碎一枚脚边的碎片:“大不了把这里整个销毁,我想学校也不会在意一间闹鬼的厕所吧。” “你可以试试。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听听我的条件,看看值不值得换这个学生的信息。” 淳于很讨厌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刚想拒绝,宁爻就嬉皮笑脸替他接话了。 “说来听听?” “我需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不划算,拜拜。”二人挥手作别。 “诶!别走!”曹蔓急了“杀了她你们绝对不亏!” “谁?” “女生寝室的宿管,虹姐。” “杀宿管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 “但是杀了她,对你们绝对有好处。” “比如?” 曹蔓从门后走出,眼里露出一丝疯狂的快意:“当年我离升职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被她坑害,今天那个宿管的位置就是我的!杀了她,我来当宿管,我给你们开门,让你们去找那个学生。” 淳于和宁爻互换了个眼神:“你说能当就能当?这学校你家开的?” “哈哈”曹蔓一脚狠狠踏进碎片中“我有了那个人的孩子,他许诺过我,会给我职工的位置。要不是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在厕所血崩而死?只要她死了,我就能当宿管了!” 宁爻:“不是我打击你,她死了也轮不上你当宿管。” 曹蔓怒目而视。 宁爻:“你开心就好……” 曹蔓:“其他的不用你们多管,帮我杀了她,我给你们学生信息,给你们开女生宿舍铁门!我说到做到!” 淳于:“好,我答应你。”反正早晚也要过女生宿舍那一关,顺手解决了就行。 曹蔓的胸牌发出暗红的光:“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哦。” 宁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暗光,想必胸牌对应的身份也会附赠一项技能,【投机者】或许是和交易有关,所以曹蔓才一定要他们亲口答应。 待红光暗到消失不见,曹蔓也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将学生信息如实奉上: 面容清秀的高一女生,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长发被一支红笔挽在脑后。 苦楝三中(十九) 用红笔盘起头发的女生? 宁爻和淳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易丹。 易丹怎么会半夜出入校长室?且不说校规对学生严格的约束,就说她的路痴属性也不太会支持她能在学校半夜闲逛。 可曹蔓也没理由凭空编纂情报来哄骗自己,毕竟她根本不知道他们认识易丹,更何况还是曹蔓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交易。 曹蔓这人虽然看起来不是好人,但这条信息可信度倒是颇高。 宁爻好奇:“你就这么笃定我们需要校长室的情报?” 曹蔓:“我只是在打赌你们需要。看你们的反应,我赌对了。” 淳于:“就算这条情报对我们有用,可我们并不一定会在半夜找那个女生。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杀宿管?” 曹蔓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因为我赌你们接下来一定会需要进女生宿舍。无论你们挑白天还是晚上进,我当宿管总比虹姐好说话。” 她放下怀中撒娇的鬼婴,希希咯咯笑着,拖行着那根腻滑的脐带,很快爬得没影了。 “我已经受够当地缚灵的日子了”她不顾脚下的玻璃碎片,快步走向二人“怎么样?想好了吗?两位同学。” 宁爻赶紧后仰拉开一点距离:“好了好了,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嘛。” 曹蔓满意地缩回三号隔间:“去吧,杀了她。” 随后被淳于隔着门板用一枚玻璃碎片爆头。 粘稠的脑浆顷刻间便喷了满墙,曹蔓的身体向后倒去,再次破碎。 墙上的碎镜嘲笑着淳于的无用功,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擦拭沾血的手指:“闭上你的嘴,少来指挥我。” 离开卫生间,宁爻忍不住问:“大佬,咱们真要去杀宿管?” 淳于冷漠道:“顺手的事。” 宁爻嘀咕:“哪里顺手了……” 扯着没用的闲话,二人来到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隔得并不遥远,确切地说,它们就紧靠后背的两栋楼。只不过它们都没有窗户,故而平时根本无法隔空交流。从男生宿舍前往女生宿舍,只需要绕着楼体走半圈就行了。 女生宿舍楼和后背的男生楼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仅是门口的硕大“女”字,和醒目的“男生勿入”标语。 宁爻对着标语发愁:“这压根不让进啊……” 如何才能在不进入女生宿舍的情况下,将查寝的宿管吸引出来? 没有窗户的宿舍楼就像一个完全密闭的大箱子,看得人喘不过气。 淳于勾起嘴角,那自己就好心帮他们开点窗透口气吧。 “梯云纵。” 脚尖轻点,一道云绳将他送至空中,而后虚踏一步,落在光滑的外墙上。 由于无处借力,淳于决定速战速决,趁着下滑的落势将几枚符咒依次贴在外墙,随后稳稳落在路灯顶上,对着墙壁遥遥一指。 那几枚纸质的符咒便化为一滩滩嵌在墙壁上的流动沼泽,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将墙壁腐蚀出巨大的孔洞,往宿舍内部呼呼灌风。 被风惊醒的女生们发出不知所措的尖叫,但她们牢记着寝室不能有窗的原则,纷纷逃离寝室去寻求宿管虹姐的帮助。 正在查寝的虹姐听到女生呼救的动静,扶了扶头上的小帽子,慌慌张张将圆硕的身形缩成普通胖婶子的模样,随后又被拉拉扯扯来到被“开窗”的房间。饶是她在宿管一职浸淫多年,也从未见过整面墙都消失的“开窗”情况,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处理。 只能驱散了围观的女生们,然后自己茫然地踏入开了窗的寝室。 整面墙的消失让视野得到了巨大的拓展,虹姐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事物:熟悉的昏黄天空、不远处的楼宇、附近的绿化带植被和站在路灯上的学生。 等等?路灯上的学生? 虹姐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看得更为真切些。 却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露头的虹姐被在外蹲点的淳于一豆击穿眉心,还没有指甲盖大的黄豆精准穿过她的头颅,在后脑勺炸开一朵沾着脑浆的血花。 宁爻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地吹着彩虹屁:“大佬就是大佬!枪枪爆头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百里守约,百年好合……” 淳于:“闭嘴!” 宁爻赶紧捂嘴以示乖巧。 没了宿管的宿舍基本等于解除了火力的碉堡,淳于抬手敲掉了“男生勿入”的牌子,和宁爻大摇大摆走正门进。 他们首先前往的是一楼的宿管室,正常来说,查寝会用到的点名册肯定不止一份,他们需要先确定易丹所在的宿舍和位置。 好在点名册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他们很轻松就在台面上发现了一沓。 宁爻回忆:“我记得易丹好像是六班。” 淳于也肯定了他的记忆:“我们送易丹回过教室,是六班没错。” 可翻找半天,六班的点名册里却没有易丹的名字。仔细确认过年级和班级,宁爻不信邪地再从头到尾细查了一边,依然没有。 他懵圈地抬起头:“大佬,我看了好几遍,点名册没有她的名字,怎么回事?” 淳于皱眉:“六班其他人在哪几个寝室?” 宁爻捧着点名册:“让我看看……都在三楼,三零开头的。” 淳于扔开册子:“走,直接去她班寝室问问。” 两人很快爬上了三楼,淳于看着宁爻微微挑眉:“身体素质有长进,爬楼也不嚷嚷了。” 宁爻嘿嘿一笑:“毕竟跟着大佬锻炼这么久了,也不能一直废柴下去。” 淳于移开视线:“继续保持锻炼,等这事了了,醒来前,我再给你刮一次眉心三头火。” 宁爻好奇:“刮那个有什么用?” 淳于:“没什么,强身健体而已。” 谈话间,二人已在六班寝室门外。 淳于压低声音:“会夹子音吗?” 宁爻:“略懂。” 淳于:“很好,你来。” 宁爻咳咳两声,捏着嗓子来到门前,矫揉造作地敲了敲门。 门内很快传来回应:“虹姐,我们已经点过名了。” 宁爻(夹子音版):“我们是学生会的,来找人,你们班易丹同学在哪个寝室呀?” 门内传来小声讨论的动静,很快又回答道:“学姐,我们班……好像没有这个人,是不是搞错了?” 宁爻:“就是这个名字,你们再想想,坐在讲台旁边那个,用笔扎头发的女生。” 门内:“学姐你别吓我,真的没有,我们班讲台旁根本没有坐人啊……” 现下事情似乎有些大条了,不仅名册里没有记录,连同班同学的记忆都被篡改了吗? 会是校长的手笔么? 可这个学校女鬼满地跑,债多不愁,他们根本不怕再多死一个学生,就算要弄死易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抹消掉这个学生的存在呢? 先离开这里吧。 二人思考着易丹消失的原因,回到了一楼大厅。 只见大门处一个戴着帽子的身影十分眼熟,她正忙活着将铁门落锁。 宁爻快步上前确认,果然是她—— 曹蔓。 苦楝三中(二十) 曹蔓见到来人,便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以一种僵硬的笑容向他俩表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谢意。 “你出来了。”淳于冷漠地确认了她的消息灵通。 她也毫不避讳:“没有比下水道更发达的网络了。” 宁爻费解:“当职工究竟有什么好处?让你连死后都这么惦记。” 曹蔓替他们打开铁门:“这可不是免费的消息。” 淳于不屑,拉着宁爻径直离开了女生宿舍,走进夜色,消失在曹蔓的视线里。 新的一天。 宁爻无视杨老师的脑血栓,又一次借着上课尿遁去了六班,在窗外亲眼确认了易丹不在教室,六班的讲台旁也确实没有了易丹的课桌椅。 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并未在外逗留太久,以免被李主任逮住。 回到自家教室,继续在音乐课上虚度光阴。 大课间,宁爻带着两个小弟去小卖部补货零食。可才出门不远,就见女生班那边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吃瓜之魂被瞬间点燃,赶紧拉着小弟去抢占前排。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宁爻一脸兴奋。 “之前总是闹鬼的那个女厕所出事了”前排围观群众解惑“今早发现里面有一具女尸,穿着学生制服,但不是本届的学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今天才被发现。” “我听说死相可恐怖了,全身都是碎玻璃。” “我还听说脑袋都让人打烂了。” “天呐!这也太凶残了吧……” “快看快看!抬出来了!” 围观的学生闻言,赶紧上前围得更加密不透风,有的甚至举起了手机拍照,试图能抢占一点更新鲜的八卦回去分享。 宁爻的脸上却不复刚才的吃瓜兴奋,只是沉默地站定,看着那具女尸在一片兴奋的讨论声中被抬远。 许遂担心地扯了扯宁爻的袖子:“大哥?” 宁爻回神:“我没事,快上课了,咱们回去吧。” 黎昕敏锐地察觉了宁爻的神色:“大哥,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个人?” 宁爻摇了摇头:“算不上认识,见过一面罢了。” 黎昕:“但你好像很不开心?” 宁爻:“我只是不太理解……” 许遂和黎昕都好奇地望向宁爻。 宁爻:“算了,赶紧回去把消息禀报给大哥大吧。” 高一(三班)教室。 淳于皱眉:“所以抬出去的不是曹蔓的肉身?” 宁爻很肯定:“不是她,身形不一样,而且……全程没有人提到过希希。” “希希不见了?” “可能和曹蔓一起去了女生宿舍?” “抬出去的那具尸体会送去哪?” 许遂弱弱举手:“按照以往的惯例,发生意外的学生会被直接送去【回收】。” 【回收】? 淳于眼神一凛,拽着宁爻的衣领直接冲出教室,给两位懵圈的小弟留下一句:“帮我给老师请个假!” “淳哥于哥!”宁爻呼吸困难“撒手撒手,我要勒死了!” 淳于敷衍地松了松,继续追寻着女尸运输队的位置。 还好运尸小队全员划水脚程很慢,两人很快便赶上了他们。淳于为自己和宁爻都贴上龟息符,不近不远地跟在小队后方,保持着将将能够听到他们交谈的距离。 运尸小队是一队从未见过的职工,他们也戴着小帽,穿着颜色低调的制服,行动懒懒散散却格外趾高气昂。路遇学生,他们就会大声呵斥,路遇老师,他们也并不寒暄。仿佛【运输】就是这个学校里顶顶重要的事。 不过他们并未将这具惨死的学生尸体运往校外或者交给警方,甚至他们压根都没走向偏僻避人的地方,只是大摇大摆地向学生们不会踏足的教职工食堂走去。 往来的教师们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教职工食堂?”宁爻感觉后颈鸡皮疙瘩全立起来了“我有一种不妙的联想……” 淳于脸色也不太好看:“走快点,别跟丢了。” 运尸小队将尸体抬进了教职工食堂的后厨卸货,随后很快就换了新的运输品——一车塑料大桶。不过这车塑料桶摇摇晃晃,看起来是空的。 他们推着这车塑料桶继续前进,前方是教师宿舍楼,三中所有的老师都不被允许离校,必须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室宿舍。 运输小队推着塑料桶进入教室宿舍后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出来显然收获满满。宁爻他们虽然看不见其中装了什么,但从运输小队吃力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一车塑料桶都盛得满满当当。 小队继续进发,淳于和宁爻赶紧跟上,眼见小队走上了熟悉的校道,二人的恶心感越发严重了。 淦!他们去了学生食堂! 宁爻捂着嘴,觉得自己的呕吐物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忽然迎面走来一人,吓得他赶紧咽了回去。 是那位在学校各处随机刷新的校长。 校长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欠揍模样,笑着和运输小队问好,小队成员停下小车,赶紧点头哈腰地赔笑脸,看起来似乎十分惧怕校长。 宁爻跟着淳于躲在了垃圾箱背后悄悄观望,突然他激动地瞪大了双眼,不敢出声,只能手舞足蹈地向淳于比划,指着校长的胸口。 淳于定睛望去:校长笔挺的西装上衣口袋里,醒目地别着易丹的红色钢笔。 校长和易丹果然有过接触! 可易丹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给校长留下这支笔? 目送校长和运输小队远离,淳于知道,是时候再去和曹蔓聊聊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午休时分,淳于和宁爻趁着休息时间来到女生宿舍楼,看到曹蔓在这里过得很是安逸享受。 “你之前住的厕所今天抬出去一具尸体。”淳于开门见山。 “我知道”曹蔓并不意外。 “不是你。” “哈哈”曹蔓仿佛听到笑话“我人都在这里了,怎么可能抬出我的尸体。” “是虹姐?” “应该很好认吧,毕竟她头都被你打烂了。” “你知道她最后去了哪儿吗?” “按照惯例,被回收了吧。” “她被送去教职工食堂了。” 曹蔓闭了嘴,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正好有几名女生嬉笑着进入宿舍楼,她们快乐又活泼地和曹蔓打着招呼:“希希姐好~” 宁爻震惊:“希希?” 曹蔓,或者说是希希坦然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没错,我是希希。” 宁爻:“那曹蔓呢?” 希希:“她是我的壳。” 壳? 宁爻困惑了。 希希:“曹蔓和希希都是我,桑主任那蠢货还以为是他搞大了我的肚子,其实我只不过是提前脱壳,想逼他早点让我升职罢了。” 说到桑主任,希希的脸上浮现一丝快意:“可恨我当时还不是投机者,他食言我也不能把他如何。感谢你们顺手帮我弄了他,既如此,那我再送你们一条免费的消息吧~” 希希指了指学生食堂的方向:“给学生们准备的吃食,可都是老师亲自‘生产’的哦~” 苦楝三中(二十一) 宁爻一脸嫌弃:“不要把恶心的事说得这么轻松愉快啊!” 希希笑了笑,但很快就收起了客套的表情,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好了快滚吧,咱们交易也算两清了,平时没事你们也少来找我,我要享受我来之不易的教职工养老生活了。” “不打扰您了”宁爻拍拍裤腿准备离开“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你是用谁的信息和我们进行了交易的吗?” 希希一脸不屑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却猛地愣住,因为此刻,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用了什么信息与宁爻他们发起交易,才换来了现在的职工岗位。 二人看她的神情便也了然,挥挥手算是作别,踏着午休结束的铃声返回了教学楼。 趁着下午上课的空档,悄悄合计了一番接下来的行动。 希希给出的信息虽然听着恶心,但转过头来一想,学生的尸体会被教师食堂回收,而老师又会产生供养学生的餐食,这是条有趣的食物链。 也许打劫一点未被食堂加工过的“原材料”,可以更好地了解这里的师生关系。 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三中的体育老师身强力健,很少会被音乐老师强行请假。只不过学生们却无法享用体育馆,只能在操场上进行一些简单训练。 对此,许遂打听回来的八卦是:体育馆是应付公开课的昂贵建筑,为减少日常的损耗和维护,平时不会向学生们开放。 就像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一样,体育馆里不能上体育课。 离谱,但又谜之合理。 三班的学生在体育课朴老师的带领下,重复练习着枯燥的广播操动作,终于在完成一次极其整齐的挥臂运动后,获得了剩余课时自由活动的机会。 天赐良机,淳于赶紧带着宁爻开溜,跑路前还不忘交代两位小弟帮忙遮掩。 两位小弟做起这事已是驾轻就熟,自信表示糊弄这个不爱管事的朴老师简直轻而易举,两位大哥尽管放心去吧。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正是食堂热火朝天准备晚餐的时间。 这个时候也许正能碰上运送塑料大桶的运输小队。 由于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两人游荡得十分理直气壮,甚至都并不需要贴上龟息符,大摇大摆就往运输小队的必经之路上蹲点去了。 不多时,路线十分固定的运输小队果不其然推着小推车走了过来。 二人依然龟缩在垃圾桶后,待小队从面前毫无警惕地行过,淳于在其背后突然发难。 只见他低吟一句:“排云。”便不知何处蕴起一道云雾,将众人笼在其中,失去视野的运输小队还没来得及受惊,就被一人一个大鼻窦扇晕当场。 宁爻蹲在垃圾桶后惊叹:“这就是步惊云的排云掌吗?看起来不太高级啊。” 淳于辟谣:“并不是。来帮忙。” 他们趁着小队失去意识赶紧开启一罐塑料大桶,只见这从教师宿舍抬出来的“原料”居然和学生食堂加工后的“餐食”几乎没有差别。 淳于用手掬起一捧这绿色的汁水细细查看。 果然,无论看多少遍都很倒胃口。 浑浊的绿色液体实在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的产物,只能说看起来非常绿色有机,也许会受到健身人士的欢迎也说不定。 宁爻捏着鼻子问:“淳哥,检测出来了吗?” 淳于:“我姓淳于。” 宁爻:“于哥!你看他们的头!” 淳于刚想教育教育宁爻,就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被他扇晕在地的运输小队,也是戴着职工必备小帽子的,只不过此刻,他们的小帽子被扇出几米远,终于暴露了职工们一直遮掩的秘密。 他们头顶稀疏,却各有一对萎缩的虫类触角,呈刚毛状,并不纤长,所以仅需要一顶小帽子就可以很好地掩藏。 他们是虫? 可职工们明明都是从普通学生晋升上来的,普通的学生并没有任何虫类特征。 淳于俯下身子正打算研究职工们究竟是什么昆虫,却不料运输小队其中一名职工竟清醒了过来,他很快意识到了当前的情况,立刻就摁下了小推车上的呼救铃。 【警报!警报!】 【运输车受袭!运输车受袭!】 【请迅速前往支援!】 学校的广播几乎是在他摁铃的同时就作出了反应,而正在学校四处逮学生的李主任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战备状态。 淳于感应到迅速靠拢的汹涌恶意,正欲在地上随手拎个人质,却不想这几个运输职工竟像个真正的虫子一般,匍匐着,用腹部的几只手脚将自己埋进了地下消失不见了。 不能让李主任正面逮住! 淳于拈住一片云雾抖落在自己和宁爻的头顶,以期不被看清面目。随后拽起宁爻,默诵一声“冯虚”,撒丫子向远处跑去。 李主任远远看见逃跑的二人,怒不可遏,大吼着誓要将其逮住狠狠记上一过。 不,不仅是记过。 他紧紧追着,露出一丝回味的笑意,舔舔嘴角。 记过可太便宜他们了,得【回收】。 上午抬来的女尸太过陈腐,还得是活着的学生更为鲜美。 由于学校本身其实算不上广阔,再加上李主任和其他围追堵截的老师们都更加熟悉地形,一时间宁爻二人竟被逼进廊下,进退维谷。 宁爻晃晃淳于的手臂:“大佬,怎么办?这么多人,正面上吗?” 淳于摇摇头:“现在硬刚就属于提前大决战了,时机未到。” 接着他望向不远处的体育馆:“迂回一波,看看他们舍不舍得拆这个金贵的体育馆吧。” 说罢便云气化岚,短暂逼退李主任,趁机拉着宁爻躲进了体育馆。 本以为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没成想那群老师们竟无一人敢靠近体育馆,在周围徘徊良久,见二人不出,他们居然不敢久留蹲守,纷纷悻悻而去。 体育馆是这个学校难得的十成新建筑,哪怕久未启用,地板依然光可鉴人。各项体育器材和设施也都十分完善。 看起来一切正常。 除了那个不合时宜的篮球。 体育馆并未启用,所有门窗皆是关闭,宁爻他们其实是破窗进来的。 那么在他们之前,馆内应该无人在此,可在他们眼前的篮球场上却有一个篮球,蹦蹦跳跳,弹得正欢。 “有人吗?”宁爻将手拢成喇叭状,向馆内呼喊。 无人应答。 他们走向那个欢快的篮球,篮球也迎着他们蹦来,宁爻伸手将它接在怀里,低头一看,吓得“妈呀”一声赶紧扔了出去。 那哪是什么蹦跶的篮球,分明是一颗圆溜的人头。 人头篮球被扔出几米,在地上调整了一下角度,又弹射起来钻进了篮筐,高呼“三分”然后又快乐落地。 做完这一切,才又滚向了二人。 “你们好呀~” 宁爻:“你好……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人头篮球:“哈哈其实我超好的~你懂这种上头的快乐吗?” 不是很懂,也不太想懂。 人头篮球很有礼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巴麻美~” 宁爻打断:“我求求你别开这种地狱玩笑了……” 人头篮球:“好吧~我叫高扬,是一名回收失败的学长。” 宁爻好奇:“回收还能失败?” 高扬:“一般情况下不会的,可架不住我身体素质好呀~” 宁爻无情戳穿:“身体素质好,结果身体留下了,逃出来一个头?” 高扬:“有道理,其实我应该是头脑很好才对。” 淳于制止了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好了,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我们是被老师堵进来的,可他们却不敢跟着进,是怎么回事?” 高扬一点也不藏私:“他们不敢靠近这里,因为体育馆有红蜘蛛大神的庇佑呀!” 苦楝三中(二十二) “红蜘蛛……大神?”宁爻撇撇嘴“这玩意儿听起来像塞博坦星的啊?” 高扬不以为意,依然十分开朗地弹跳着:“我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淳于并未发言,只是默默跟上。 高扬领着两人穿过没开灯的篮球场与网球场,走向阴影深处的器材室。 “红蜘蛛大神在器材室?” “红蜘蛛大神无处不在”高扬显得十分虔诚“器材室里是它显灵后的一处神迹而已。” “沃日”宁爻被惊得一个倒仰。 所谓“红蜘蛛神迹”居然是一具死相恐怖的枯尸。 枯尸虽全身干瘪,但仍可以看出死前极度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尸体保持着微微后仰的站立姿态,并高举着右手,仿佛刚刚发现自己手臂中招就枯死当场。 随着高扬他们的靠近,枯尸空洞的眼眶里竟似流出血泪。 “他还活着?”宁爻惊道。 “死啦死啦~”高扬滚去枯尸脚边“红蜘蛛大神降下神罚后,将他的身体当做了落脚的地方,所以他现在应该算个神龛吧?” “这血泪是?” “你们再凑近看看?” 淳于拦下好骗的宁爻,在器材室门外审视着高扬。 “嗐~别紧张嘛~红蜘蛛大神是学生的保护神,只惩罚老师,不会伤害学生的。” 高扬说着就蹦上枯尸,停在其右手,仿佛枯尸原本就是在托举着他。 淳于示意在门外宁爻稍安勿躁,自己则独行进入器材室。 他伸手接住一滴枯尸的血泪,正打算捻磨其质感,谁知那血泪感受到淳于的力度,竟从手指尖四散逃开。 “活的?”淳于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再凑近细看,那枯尸流出的哪里是血泪,分明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蜘蛛。 淳于虽不害怕这些小蜘蛛,可凑近看的视觉效果太冲击,禁不住还是被麻了一下,面色不佳地甩了甩手。 “哈哈哈哈”枯尸手上的人头大笑出声“怎么样?红蜘蛛大神果然是很友好的吧~” 淳于并不接话,只是开始着手研究这具枯尸。 按高扬所说,红蜘蛛只袭击老师,那么枯尸的身份基本可以确认为教师了。从高扬的态度来看,这具枯尸甚至很可能就是当时回收他的老师。 衣物完好无损,唯有身体被吸食得一干二净,整个人仿佛被锈蚀一般枯萎易碎。 淳于又从枯尸身上捞了一点红蜘蛛,小蜘蛛们性情十分温顺,完全没有攻击倾向,只在手心里忙碌地攀爬。 这东西很好。 淳于还在暗忖着红蜘蛛的用途,这边宁爻已经开始拿瓶子接了。 “好嘞好嘞,再来点再来点!”宁爻不知从哪掏出的饮料瓶,正对着枯尸的眼眶子接这些漏下来的红蜘蛛们。 “诶诶轻点啊,你这是渎神!”高扬在一旁喳喳哇哇。 “哎呀别小气嘛,有用的神才是好神。你不牵出去溜溜,谁知道它厉害啊。”宁爻忙着装瓶,顺嘴安抚道。 “但用营养快线还是太不敬了吧!” “矫情,以后用脉动行了吧。” “这不是牌子的问题啊!” …… 宁爻满意地欣赏着满满一瓶的红蜘蛛:“这下咱们可以在学校横着走了。” 高扬适时地泼了盆冷水:“先能带出去再说。” “什么意思?” “你以为红蜘蛛大神呆在体育馆不出去是它自己乐意吗?我之前引导过好多次,红蜘蛛大神就是不愿离开体育馆。一靠近体育馆外围就像被什么结界拦住了一样。” “这么重要的事你踏马不早说。”宁爻鼻子都气歪了。 “我也是想着……也许你们可以带出去呢?”高扬在地上小幅度地滚着圈。 “怎么说?” “我只剩个头了,最多只能把它们往外引引,它们要回来,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你们不同,有手有脚还带了瓶子,可以强行往外带啊。” 淳于接过瓶子握在手里,能感受到它们沿着瓶壁攀爬传来的微弱震感。 “先出去试试。” 果然,越靠近大门,蜘蛛们就越发狂躁不安,直到跨过大门的一瞬间,蜘蛛们的惊惧几乎要将瓶子挣脱出手。 但奇怪的是,淳于紧紧握住瓶子跨过大门离开体育馆后,蜘蛛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之前悠哉的状态。 再次返回,红蜘蛛们又在相同的地方沸腾了起来。 他蹲下身子,捏起一点地面的土壤嗅了嗅。 一股大蒜混着硫磺的气味。 宁爻也有样学样,装腔作势地捻土闻了闻,结果差点哕了出来:“这啥啊?!” 淳于答疑:“是苦楝油。” 苦楝油是苦楝子榨出来的油,具有天然的驱虫功效,而这整个体育馆周围所有的地面都被洒上了这种苦楝油。 看来这群老师是早就知道体育馆里有红蜘蛛,才浇了油弃置了体育馆。 而现在自己将红蜘蛛密封打包,才强行将其带出, 高扬见他们带出了蜘蛛,赶紧滚出来跟上:“成功了!接下来你们要炸学校是吗?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这个不急”淳于将高扬拎起来“我们先了解一下【回收】的具体情况。” 听到【回收】二字,高扬明显还是会有潜意识的瑟缩,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来吧!问吧!我必知无不言!” 宁爻问出了憋很久的问题:“所谓的【回收】,其实就是把学生吃掉是吗?” 高扬:“是的。” 宁爻:“那为什么会被叫做【回收】呢?毕竟有太多词可以形容这种暴行了。” 高扬:“因为只有无法毕业的废物才会被当做垃圾一样【回收】。他们当初切开我的时候,也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暴行’,而是一道处理废品的‘工序’。” 淳于:“【毕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高扬突然认真起来:“很重要很重要,毕业是学生最大也是唯一的目标。不能毕业的学生,都是失败的废品。” 宁爻奇道:“毕业就这么重要?你们都不考虑接下来的录取和选专业吗?” 高扬露出迷茫的神情:“录取?” 宁爻和淳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淳于接着问道:“你们毕业之后呢?” 高扬一脸的理所当然:“唱歌啊~” 宁爻:“我们三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傻哔,我不是。” 淳于:“我也不是。” 高扬:“什么意思?都看着我干嘛?!” 不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 “回收的事情咱们先搁一搁”宁爻朝教学楼举起瓶子“是时候【传教】了。” 苦楝三中(二十三) 高扬:“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宁爻:“我警告你不要警告我。” “够了”淳于无奈地将一人一头分开,接着又转向宁爻“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宁爻向他们晃晃瓶子“武装学生们。” “武装?” 宁爻侃侃而谈:“红蜘蛛对教师的针对性攻击足以保护绝大多数愿意帮助我们的学生。学生是校园怪谈运行中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一环,当一个怪谈中占比最大的一部分势力愿意‘借势’给我们,且它们不必担心破坏规则带来的后果(回收机制),那么这对于怪谈的顶层统治绝对是摧枯拉朽式的摧毁。” 他说得很对,但淳于却诡异地沉默了。 正是因为他说得太过正确,才让淳于感到奇怪。 淳于:“很好的点子,你是怎么想到的?你似乎……对怪谈的机制很了解?” 宁爻笑嘻嘻:“我不了解怪谈的机制,但看过几本历史书。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 淳于:“……那么你的历史书有什么更具体的行动建议吗?” 宁爻把高扬拎起来:“首先,给他们换个信仰。” 高扬:“你干什么?放开我!我的全部信仰都是红蜘蛛大神!” 宁爻:“放你大爷的五香麻辣屁,你迷信的是【毕业】!” 高扬愣住。 宁爻接着说道:“受到回收机制的惩罚后,你怨恨的也只是回收和老师,对于【毕业】这件事,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它在你心里依然是天经地义的,可这件跟学校绑定归学校操控的事,凭什么天经地义? 凭什么不毕业就是废品? 凭什么身为学生只有毕业这一条路可走? 凭什么男生唱歌女生弹琴? 凭什么连天空都不准仰望? 学生从来都不是待出厂的标准制式商品,你们有自己的脑子,不会做自己的选择么?” 高扬险些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击昏,他期期艾艾:“我,我能,做什么选择?” 宁爻摊手:“那是你自己的事了,毕竟,如果我帮你做选择,你依然没有选择。” 淳于:“你这是在教他们对抗规则?” 宁爻:“嗨呀~别这么严肃嘛~” 淳于:“这里的规则运行非常稳定,你贸然颠覆,可有考虑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宁爻:“稳定,并不代表合理。” 淳于:“规则稳定,则意味着一切都有迹可循。哪怕是不好的、腐朽的规则,框架稳定,才能容得下我们活动。一旦规则框架被破坏,在新的规则出现前,一切危险都将无法预测。” 宁爻:“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淳于:“是规则督导协会用人命总结的经验之谈。” 宁爻突然笑起来:“哎呀都说了别这么严肃嘛~我这也就是试试,凭我一张嘴还能掀起多大风浪来?大佬你挥挥手就摆平啦~” 淳于不再接话,只是双臂抱胸皱眉审视着宁爻。 宁爻打着哈哈转头问高扬:“我说,你们那些毕业的学长学姐们,有回学校来看看的吗?或者有组织过什么校友会之类的?” 高扬:“没,没有……毕业,就是毕业了。” 宁爻:“毕业后会去哪里呢?” 高扬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 宁爻无语:“都是什么约定的梦幻岛……” 高扬:??? 宁爻:“ok我大概知道了,你们作为学生,规则里的两条出路,一条是作为废品回收,一条是作为成品毕业。但无论走了哪条,都没人能够重返学校。所以我合理怀疑,所谓的【毕业】,不过是另一种角度的【回收】罢了。” 高扬震惊:“毕业……也是回收?” 宁爻摆摆手:“呃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先别急着崩溃,说不定真实情况更糟呢?” 高扬瞳孔地震。 淳于终于开口:“好了,他要被你忽悠瘸了,还是先去上晚自习吧。” 宁爻将高扬托付给正带着梁枫遛弯的白云悠,稍稍交代一番,便返回了教室。 磨蹭了太久,两人毫不意外地迟到了。 宁爻毫无心理负担地打着报告:“报告老师,我逃课被班长抓回来了。” 杨老师:“朽木,果真是朽木!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 宁爻从善如流,给了淳于一个“不用谢我”的眼神,乖乖去后面罚站了。 杨老师有些意外他今天竟然没顶嘴,但转念一想,这货应该是被班长治住了,不禁又开始暗自得意着自己的用人之道。 但宁爻可从来都不是老实人。 贴着讲台都要作妖的人,远离了管束还能乖巧罚站? 必不可能。 他正怂恿着两名座位靠后的小弟帮他制作小传单呢。 黎昕(低声):“大哥,写什么?” 许遂(气声):“大楚兴,陈胜王?” 宁爻:“别发癫,这可是很严肃的大事。” 黎昕(低声):“我们要做大事了!” 许遂(气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后排某同学:“别讲小话了,你不学别人还要学呢!” 宁爻作神神秘秘状:“有个大瓜,吃不吃?” “有瓜?” “哪里有瓜?” “我有一个朋友想听……” 后排潜水装死的众人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准备暗中吃瓜。 “沃日!” “真的假的?” “这也太那个了……” 不出两节课,宁爻从吃瓜通道放出的消息就如同燎原的野火一般,迅速燃遍了整个学校的吃瓜界,并继续向各处蔓延着。 吃瓜消息传播的速度远比制作小传单优秀得多,不得不感叹一句:吃瓜果然是人的天性。 宁爻也没浪费黎昕和许遂做小传单的纸片,他将纸片裁得四四方方,其中包进一点点小小的红蜘蛛,再将其缚成小药包的模样,美其名曰“护身符”。将每个护身药包的角落都点上一个红色的印记,让它们随着瓜一起流传出去。 无论吃瓜的学生们是收下了护身符或是随手将其扔掉,红蜘蛛都被成功地散布到了这个学校的各个角落。它们将会无孔不入。 真是完美的一天。 放学回寝的路上,宁爻愉快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虽然人数不多,但可以看到,已经有学生手里捏着自己做的护身小药包了。 敢于直接反抗的人也许很少,但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听过了关于学校全新的传说。 正得意着,就看到匆匆忙忙来了一批咋咋呼呼的学生。 宁爻和淳于掩在人群后,他们看到了孙奥。 是学生会的人。 孙奥一来就恶狠狠地夺了身旁学生手里的护身药包:“所有人!把手里这种有红点的小纸包都给我交上来!” 学生们显然被气势汹汹的学生会唬到了,但也有人忍不住抱怨:“狗仗人势。” “谁?!”孙奥暴怒“谁在那里嚼舌根?学生会做事,老实照办就是!” “凭什么交给你?”有人在人群后戳了一句。 “凭什么?”孙奥气笑了“我们奉的可是教务处教导处和各位年级主任的指令,来清查这类违纪的危险物品!” “一个小纸包,能有什么危险?” “要是真的危险,老师怎么不自己来查,让你们这群狗腿子冲锋陷阵的。” 学生们显然不买账。 “你说谁狗腿子?”孙奥几乎要气成个球“竟敢顶撞学生会?反了你?” 说罢,气急的孙奥竟挥着拳头要冲上去教训这个顶撞自己的普通学生。 可刚冲出去一步,孙奥就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什么东西缚住,并迅速拉紧。还没来得及叫唤,他就被直直地吊了起来。 在体重和速度的加持下,孙奥直接被拉断了颈椎当场咽气。 可断了气的孙奥并没有停止运动,他依然在匀速上升,直到被升至旗杆的顶端。 他的尸体被高高吊起,如同一面旗帜。 向这所学校宣战。 苦楝三中(二十四) 人群鸦雀无声。 “是余敏干的?”宁爻悄悄问。 淳于紧皱眉头:“的确有她的气息,但不像是她的风格。” “不过”宁爻抬头望向孙奥的尸体“大庭广众下给他个这么狠辣干脆的死法,我倒觉得会是她喜欢的报仇手段。” “孙奥就是那个欺负她的人吗?” “谁知道呢?咱们少打听。” 寂静中,突然有人迟疑着开口:“这是……红蜘蛛在保护我们吗?” 立马就有人接腔。 “刚刚他是要打这个女生的。” “是的!我看到他挥拳头了!” “是红蜘蛛救了我们!” “看来红蜘蛛的传说是真的!” “红蜘蛛会保护每一个相信它的学生!” “不用害怕老师,不用害怕回收!” “谁,谁还有红蜘蛛的护身符?给我一个!” …… 很快,学生们在孙奥的尸体下沸腾了起来,他们高呼着红蜘蛛的名号,并向还不知情的其他学生们讲述着红蜘蛛的传说与事迹。 尸体就在旗杆上挂着,没有比亲眼目睹更有说服力的安利了。 黎昕和许遂也颇为激动:“大哥,这是成功了吗?大家好像都相信了你的话!” 的确,本来只是把红蜘蛛当个瓜吃的学生们,现在无疑都已经完全相信了宁爻编纂的“新传说”。 但这完全不是宁爻的本意。 他所期望的,是让众学生们像黎昕许遂一样成为理智清醒,自发反抗不合理校规的【觉醒者】,可现在,人群癫狂的模样根本称不上觉醒,顶多算一群狂热的【信徒】。 也许这样的信徒会愿意为自己无偿提供助力和源源不断的信仰力,但这样到底也只不过是给这群学生们换了一任校长罢了。 宁爻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又无力地松开,自嘲道:“这回真成了传教了……” 淳于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贸然颠覆规则,就必须做好迎接‘失控’的准备。好在现在这种情况算不上太糟,我还是能帮你兜着点的。” 宁爻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谢谢爸爸。” “都让让都让让!”有人不耐烦地拨开喧闹拥挤的人群“真能折腾人,大晚上的还喊我们出车。” 来人正是运送了厕所女尸的运输小队。 运输小队的到来确实让吵闹的学生们稍稍克制了一些,但却只是扬汤止沸,他们已经没有了对教职工们往日的尊敬,而是按捺着内心的躁动,紧盯着教职工的行动。 “这群学生怎么有点不对劲?”运输小队也隐隐嗅到一些不安。 但他们仍趾高气昂地驱赶:“走开走开!看什么看?快回寝室去!” 有学生上前一步:“你们要把他送去哪?回收吗?” 运输队长啐出一口唾沫:“关你屁事。” “你们回收学生,我们身为学生还不能问一句了?” “这是我们息息相关的事!” “回收站在哪儿?” “所谓的回收到底是什么意思?!” 学生们群情激愤,竟将运输小队团团包围了起来。 运输小队终于有些慌了:“你们干什么?是想要造反不成?” 一个学生伸手推翻了运输队的小推车,双目赤红,激动大吼:“带我们去回收站!” 其他人纷纷跟上,踢打着将推车踹远,又推搡着运输小队的教职工们。运输队的警报器安装在小推车上,阴差阳错被学生们踢开,小队长心中叫苦不迭,只能赶紧顺着学生的心意:“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一行人跟着小队长浩浩荡荡地前往所谓的“回收站”,直到他们在“教职工食堂”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了。”运输小队瑟瑟缩缩地说道。 学生们惊疑不定:“怎么会……” “教职工食堂?” “什么意思?回收就是……给老师们吃掉?!” 趁着学生们消化这过于震撼的信息,领头的运输小队长突然扒开身旁的学生,向教职工食堂内冲去:“老师救命啊!” 教职工食堂内是有人的,或者可以说是灯火通明。 毕竟才回收了厕所女尸,马上又要来一具新鲜上吊的男尸,不少老师正等着开饭呢。 宁爻他们往内一瞥,杨老师柳老师李主任等老熟人都赫然在列。 淳于笑笑:“今晚可真是热闹了。你瓶子带了吗?” 宁爻拍拍宽松的校服口袋:“放心,还剩大半瓶。” 李主任怒气冲天,朝着围在门口的学生吼:“你们都是哪个班的?通通记过!记大过!” 学生对老师有着天然的畏惧,尤其是积威颇深的李主任,更是不少学生心中的头号魔王,远比和蔼可亲的校长可怕多了。 教职工食堂前瞬间就被清出一大片空地。 李主任哼哼两声,朝身后招呼道:“班主任们都给我出来,好好认认你们班上挑事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记过!” 接着又朝学生们嚷道:“谁是领头的?最先指认的,免除记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 “我。” 宁爻像一枚回答提问的好学生一样,举着手从人群中走出。 李主任狐疑:“你?你是来举报领头闹事者的?” 宁爻很拽地将举起的手比成一个国际骂人手势:“鲨币,我就是领头的。” 李主任暴怒:“岂有此理!我要给你记过!” 宁爻无所谓地掏掏耳朵:“多稀罕呀。” 杨老师在一旁碎碎念:“哎呀李主任,这就是我们班那个刺头,我实在管不住,感觉也不是什么可塑之才,不如我们……” 李主任露出一个领悟的微笑:“不如回收了吧。” 学生们吓得面如金纸却又不敢逃跑,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围观的人群隐隐约约已经有人抽泣了起来。 宁爻倒是显得十分淡定,收回中指将手揣进兜里,望向杨老师:“杨老师,您老参与过回收学生吗?” 杨老师畏畏缩缩地瞥了一眼四周的学生,不敢搭腔。 李主任是个爆炭脾气:“你个废品,轮得着你来质问老师吗?” 宁爻耸耸肩:“看来这里是没一个无辜的了。” 接着便抬手扬起一片红雾:“那就全部回收吧。” 红雾细细密密飘飘扬扬,很快就被空气稀释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但它的威力却完全没被稀释分毫,反而被迅速扩散。 打头阵的李主任瞬间就瘪了下去,他震惊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转眼间他干瘪的身体就布满了斑斑锈迹。他甚至没能迈出一步,就完全被锈蚀成一具枯萎的干尸。 他身后一点的杨老师也没逃得掉,但见李主任突遭变故,他本能地变换了形态准备自保。只见那个矮小的班主任突然撑裂了衣服,窜成一个瘦瘦长长接近20米的怪物。 学生们吓得四散奔逃。 而宁爻依然在原地站定,他眯着眼打量着班主任变身的怪物:太像了,和桑主任的怪物形态几乎一样。 淳于此时也走上前来:“它和我们那天晚上遇到的怪物很像。” 宁爻点了点头:“看来老师们应该都是这一类怪物了。” 食堂内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红蜘蛛的速度相当快,不少老师已经遭了殃,剩下些反应敏捷的变回了怪物形态,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红蜘蛛的进攻。 老师的怪物原型无一例外地都十分修长高大,只不过它们似乎自带着一层马赛克式的朦胧黑影,让人难以辨清真身。 “啊啊啊啊啊啊” 是近处的女声,宁爻和淳于一齐望去。 原来是逃跑失败的柳老师,她已经被红蜘蛛缠上了,情急下也变换了怪物形态,可却并不高大,大致两三米,顶端还狂舞着长长的枝条。 淳于眼神一凝,大声呵道:“是树妖!” 一声厉呵,将怪物们身上那层黑影般的迷障打碎,纷纷显现出原始的真身。 柳树、杨树、李树。 这些老师的本体竟全都是树木。 他们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蜘蛛,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着。 突然间空气一滞,红蜘蛛的动作减缓,甚至开始有了退潮的倾向。 “哎呀呀,你们这帮孩子,真不让我省心。” 校长慢慢走来,闲庭信步。 苦楝三中(二十五) “行不行啊你?” “你行你上。” “我连手都没有……” “那就闭嘴!” 昏暗无光的教学楼顶,隐藏着这所学校封存已久的天文台。 和体育馆一样,这座天文台也几乎还是全新的配置,只不过它身处楼顶,更少被学生们发现罢了。 现在,白云悠带着梁枫和高扬飘上顶楼,准备强拆。 高扬只有一个头,除了负责吐槽基本毫无用处。 白云悠的特殊技能很好用,但除此之外的能力和普通学生也没有区别。 眼下只能指望梁枫用美工刀撬锁拆门了。 高扬瞅得焦急:“咱们就不能找个东西把锁砸开吗?” 梁枫:“你说得倒是轻巧,这里天台楼顶的,哪有什么趁手的砸锁工具?” 白云悠隐隐听到远处似人声鼎沸,向天台外看去,疑道:“现在已经下了晚自习,学生们应该准备回寝休息了,怎会这样吵吵闹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往天台下探去,就见楼下嗖地窜上来一人,是余敏。 与以往不同,余敏身上充满煞气,将白云悠呛得一仰。 但她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你们进度咋样啦~” 白云悠:“还在撬锁呢。楼下怎么回事?” 余敏在半空愉快地晃悠起来:“一些小小的学生骚动,很快就会消停了,不用在意。” …… 教职工食堂前 如果枯枝残叶也算尸体,这里几乎称得上是尸横遍野。 站位靠前的老师们无一幸免,皆被锈蚀成了枯木断枝,满地都是他们垂死挣扎时脱落的枝条和叶片。 若不是校长出现,这帮在教职工食堂等着吃“夜宵”的老师们大概率就要全军覆没了。 校长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虽然一张笑脸,却让人看不见悲喜。 他一步一步走来,红蜘蛛便一层一层退却,直至完全从老师们身上脱离。 红蜘蛛们似乎十分畏惧校长,不仅是被宁爻洒出来的这一把,还是瓶子里剩余的后备军,都出现了明显的畏战,缩成一团。 校长轻轻挑起一边眉毛,对宁爻笑着开口:“看来你的神不打算保佑你了?”语气仿佛只是在和学生打趣而已。 淳于警觉地上前,将宁爻护在身后。 校长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也是好事。” 说着就从胸前的西装口袋摘下了易丹那只红色的钢笔。 “可是你们这样,会让我收拾很久呢。” 他轻轻揭开笔盖,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压倾泻而出,扰动着空气,将一旁苟延残喘的老师们压得喘不上气,而围观的学生们直接当场休克。 淳于转身将宁爻一掌拍开,掌印烙在空气中,化为一圈无色的护体气劲。 校长优雅执笔,在面前的空气中虚虚勾划着什么。 大地传来蒸腾的灵气,将朽木复苏。被红蜘蛛榨干的老师们纷纷贪婪地吸吮着这湿润的能量,已变为原型的他们也不再顾忌什么,抽出自己的根脉扎进地里,吸收这份恩赐。 不仅仅是复苏,他们甚至变得要比之前更为高大粗壮。 校长又在虚空中摸索了一番,无奈道:“你们把桑树弄哪去了?复苏竟也唤不醒他?” 宁爻在一旁嘴贱:“当柴劈了。” 校长:“啊是这样”随后显得有些苦恼“那么礼尚往来,我也勾销一名学生吧。” 他拿出一张学生名单挑挑拣拣:“就你了。” 宁爻隐隐感到不妙:“你要干什么?” 但自己似乎对他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校长在名单上用红笔打了个勾。 他着急忙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事。 看向大佬,还好也没事。 原来是吓唬人的把式,宁爻暗暗松了口气。 可还没把这口气出完,就见那堆昏迷的学生中,有一人突然亮起了暗红色的微光。 宁爻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眼就发现了亮起来的那人,正是自己的小弟许遂! 淳于暗道一声糟糕,立马飞身过去,将其从人堆里捞出。 可依然晚了。 许遂的身躯正不可逆地分崩离析,发光的皮肤如失去重力一般剥落在空中,随即又碎成几不可见的齑粉。 淳于几乎是刚将他捞起,他就迸碎成飘荡在空气中的发光粉末,被气流搅散。 淳于张开手心,是一只蜷缩的小虫。 宁爻愤怒地朝着校长吼道:“你他娘的做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的校长既没有得意也不见悲伤,只是淡淡地说:“我取消了他的学籍。” “你个狗!”宁爻气急败坏,直愣愣地就要上前捶人,被淳于拦下。 “他没死”淳于架住宁爻,将手心的小虫交给了他“只是被打回原形了,你保护好他。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吧。” 宁爻小心地将小虫拢在手中,生怕力度太大一把捏死。 淳于安顿好小虫和宁爻,眼神不善地回望向校长:“看来经验就是经验,你果然是这个怪谈的核心角色。” 校长摆摆手:“可不是我自谦,在下远远算不上核心呢,” 淳于眯了眯眼,将视线落在红笔上:“我记得这支笔不属于你。” 校长并不回避,大方承认:“是一位先贤的赠予。” “巧了,这份礼物机缘巧合下我也曾得到过一份,只不过我的这支”淳于拿出他平时记笔记的那只笔“是来自一位笔仙。 笔仙一般不会以真身出现,总是以回应召唤为名降临在笔上。我的这支,就曾是一位强大笔仙的寄托物,而你那支红笔的灵气,几乎与我这支一模一样。 我的笔,被笔仙降临后便激发了一些特别的能力,想来你的那支也是。” 淳于紧盯着校长:“所以易丹,是来给你送笔的使者,还是那位笔仙本人呢?” 校长执笔在空中轻划,他身后那些因吸食地下灵气,而膨胀重大得不像树木的老师们都蠢蠢欲动。 “学生好奇是好事,不过要懂得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哦。” 树根崩断的声音响起。 “老师们,给他指导一下。” 一个个接近二三十米高的巨型树怪,挥舞着粗壮的枝条朝着淳于狠狠抽来。 淳于像只灵巧的燕子,在树枝间穿梭。对淳于而言,这些蠢笨的树怪根本擦不到自己的衣角,他甚至有空攀折枝叶。 “柳叶金刀。”他将夹在指间的柳叶镖出,柔软的叶片瞬间绷直,砍在树怪枝干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 成片的杂乱枝条被轻易剪除,簌簌落地。 可刚将树怪剃秃,校长就轻笑着勾划红笔,转眼间树怪又枝繁叶茂起来。 光打树怪的话,看来是场持久的消耗战,对人数本就不占优势的淳于而言,更是决不能采取的战斗打法。 宁爻在后面干着急:“大佬你放火烧他们呀!” 淳于无奈:“活树本就难烧,而且这学校的食堂都建在坎宫,火诀威力大打折扣。” 宁爻捧着小虫:“那就擒贼擒王!” 淳于一笑:“还用你说?” 他迅速拍出几张火符,利用不痛不痒的小型爆炸将树怪聚拢,随后借坎宫施兑术,在它们脚下化出一片深水沼泽,阻滞其行。 利用这个时间差,迅速近身校长,力求一击毙敌。 可校长依然立在原地,甚至一丝闪躲的意愿都不曾有。 淳于还未来得及感到奇怪就已经冲到了极近的位置,他手呈剑指,口念法诀,直戳校长心口。 “碎金削玉……咳咳咳咳” 就在要一指洞穿校长的瞬间,淳于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紧接着是呼吸的麻痹。 他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努力喘气,却依然不自觉地瞳孔放大,心律不齐,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抽痛,手脚也开始感到麻木。 校长故作惊讶:“哎呀,忘了说,我可是有毒的。” 他上前一步蹲在淳于旁边:“毕竟我是苦楝树。” 苦楝三中(二十六) “太阴险了你个狗!”宁爻赶紧上前欲搀扶淳于,却被他的气劲挡在原地。 淳于努力调整着呼吸:“别过来……咳咳。” 校长直起身,越过跪地不起的淳于,向他身后骂骂咧咧的宁爻走去。 “你你你要干啥,我警告你别过来!”宁爻怂了。 校长并不言语,脸上也敛去了笑意,显得认真又严肃。他一边缓步靠近,一边反复地上下打量着宁爻。 宁爻忍不住缩缩脖子往后退:“别这么盯着我。” 校长依然不语,而那股无声的压迫感也随之逼近。 宁爻立马转头开溜,但还没跑上两步,脚上就缠上了一绺从地里钻出来的草藤,给他摔了个大马趴。 “怎么看都很普通”校长面无表情,褪去一身温润,剩下非人的冷漠,他喃喃开口“也不知巴斯大人看上你什么了……罢了罢了,打包送过去吧。” 巴斯? 这家伙是联盟的人! 宁爻刚想开口提醒淳于,就发现绊住自己双脚的草藤突然疯长,将自己全身牢牢缚住。且地面的泥土也开始软化,变得像稠泥一般,似要将自己拖入地底。 手心传来一阵痒痒的触动,还未来得及探究,就见校长身后一道火蛇袭来,正中其后心。 这道火蛇威力不大,但确实对校长造成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火蛇在其后背炸开,造成伤害的同时,火花溅落在地上又碎成几条小蛇。小火蛇游向宁爻,轻松烧断了束缚的草藤,让宁爻得以挣脱。 校长回头,显然也颇为意外,自己的毒虽然算不上什么剧毒,但也不应如此悄无声息地就被轻易解开。 看来还是得先彻底确认这个威胁被除掉,才能安心处理接下来的事。 …… 教学楼天台 “好了吗?”白云悠着急地望向食堂的方向。 “快了快了就差一下了。”梁枫咬牙,高举双手向锁头砸去。 “我tm都要脑震荡了!”高扬鼻青脸肿哭喊着。 梁枫懒得搭理他,继续把他高高举起,狠狠砸向门锁。 咚! 随着一声脑袋空空的回响,天文台的门锁终于被破开。 众鬼齐心合力,推开这扇沉重的大门。 云开雾散,一束皎洁的月光撕裂昏黄的天空,倾洒向大地。 …… 恢复了行动的淳于正与校长缠斗,忽然停手望向天空,见月光穿透了云层。 “白云悠她们真够慢的……”他笑笑,接着认真捕捉空气中弥散的灵气因子,单手掐诀。 “风火雷电,破!” 淳于厉呵,朝天一指,半空一道天雷炸响。 银色的闪电如游龙一般照彻整个黑暗的校园,精准命中地面的校长。强烈的光芒几乎耀瞎了宁爻的眼,他慌忙抬起手肘遮挡。 天雷对邪祟的杀伤力是致命的,哪怕树大根深,哪怕拥有强大的回复力,依然抵挡不住这雷霆万钧。 校长几乎被这道天雷劈碎,他紧紧护住怀里的红笔,声嘶力竭:“啊啊啊啊!” “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理解我的苦心?!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不能在我铸造的象牙塔里安然度过一生!” “在我的保护下度过弱小的幼年期,顺利长大繁衍不好吗?” “没了我,你们就要直面最残酷的自然,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宁爻从地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虚握的拳头,仔细检查手里的小弟,刚刚就是它挠了自己痒痒? 许遂被保护得很好,即便宁爻陷进土里,他也没有被捏死,而且看起来鲜嫩又柔软,旁边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空壳。 淳于走到宁爻身边,拈起蝉蜕:“刚刚得谢谢他了,悄悄借了一壳给我,金蝉脱壳,帮我脱掉了那层附在体表的毒素。” 宁爻好奇:“希希也说过曹蔓是她的壳,所以这里的学生都是……蝉?” 淳于点点头:“或者用【若虫】称呼他们更合适,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里的校长和教师们,本体都是苦楝三中校园内的树木。 学生们是蝉的若虫,学校建在地下,毕业即为破土,日夜学习的校歌就是他们的蝉鸣。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男生会学习唱歌,而女生们学习鉴赏。 树妖们督促若虫毕业破土,保护他们蜕变成蝉,在自己的树干上交配产卵,而后全部死亡落回地表,化为滋养树木的营养。 树妖们只需提供少量的树汁和一套规则,就能世代奴役蝉,享受他们源源不断的回馈。 毕业的蝉最终作为腐烂的营养回归母校,而他们产下的卵,孵化若虫则被称为【新生】。 【新生】既是新的学生,也是蝉的新生。 “一群树妖,圈养了一批蝉?”宁爻搞不太懂,但大受震撼。 淳于望着那栋高耸的教学楼:“或许不止一批蝉,按照学生们的学制,这里起码有从三年蝉到十七年蝉不等的好几批蝉。这样可以保证每年的夏天都能收获一批学生毕业。” “现在你都知道了,还要杀了我吗?”校长苟延残喘地笑“我可没伤害任何一个人类,甚至连这些蝉,我都有好好保护。我只是在遵守自然规律的前提下,为自己的族群争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确实”淳于挥散了萦绕在自己周身的炁“我的确没理由再对你出手了。” “什么鬼?”宁爻拉住淳于的衣摆“你要放了他?再任由他修复这个鬼学校?” 淳于低头,淡淡地说:“这一切不过是具象化的自然规律罢了,我不好出手干预。” “狗屁自然规律”宁爻反驳“真正的自然规律不会圈禁无辜的生命,这些蝉是想按部就班求偶繁衍,还是想张开翅膀飞到别的树上,都应该是他们自由的选择。” 校长吼道:“这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宁爻起身,嘴里回答着校长,双眼却直视淳于“这是他们自己选的。” “你把他们从蒙昧中唤醒,却编造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逼迫他们臣服。你给了他们情感,却又执着于剥夺,让他们重归麻木。 那些心智未开的蝉我管不了,但这一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就不该被奴役。 无论这群学生最终是去是留,【选择】是他们最基础的自由。 也许他们很多人会选择留下继续所谓的学业,但也有很多人像余敏一样想要离开,哪怕校外是真正残酷的自然和社会。” 宁爻一字一顿:“他们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淳于不语,紧紧抿着嘴唇,他找不到反驳的话。 “噗嗤”在僵持的沉默中,传来一声忍笑。 “抱歉抱歉”易丹从阴影中走出“怪不得巴斯要托我把你带回去呢,这么一看,你果然是很有趣的人。” 淳于立马警戒。 易丹倒是显得毫无防备,大大剌剌地走上前来,从垂死的校长怀里拿走了红笔,校长不甘地长啸一声,终于化作一捧飞灰。 她抬手用红笔挽起长发,就像他们第一次遇见那样。 “我只是来回收一下道具,免得又被你们协会捡了便宜。”她笑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看来今天是带不走你啦~校长死了,这个幻境很快就要崩溃了。” 淳于横在他们二人中间:“是你给了校长笔仙之笔?” “确切地说,我是给了他一个剧本”易丹眉眼弯弯“他本来就是学校后山成了精的树,拥有了经营怪谈的能力。我不想浪费他的才华,给他留下了一个故事和一支笔,他就照着演起来啦。” “毕竟,我们是怪谈互助联盟嘛。” 淳于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你们在催生怪谈?” 易丹鼓鼓掌:“答对啦~” 淳于运起剑气,直指易丹:“我决不允许……” “拜拜嘞您~”还没等淳于说完,易丹就随幻境完全崩碎了。 苦楝三中的幻境完全消散,淳于和宁爻二人出现在一片树林中。 这里是三中的后山。 他们看见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树被雷电拦腰劈断,四周的草地也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淳于从树上掰下一小截木头扔给宁爻:“拿着,天雷劈过的雷击木,这可是好东西。” 宁爻赶紧接住揣进口袋。 淳于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一阵来电铃声打断: “喂?” “紧急调令!淳于队长,距离你不远处出现了一例十分恶劣的怪谈,探员饶谦在探查该怪谈时失联。具体信息稍后会发到你的手机,请你立即前往该怪谈进行救援!” “收到。” 宁爻在一旁放生了手心的许遂,随后支起耳朵,将电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挂掉电话,淳于无奈地揉了揉酸痛的肩颈,低头接收协会传送过来的资料:“你也听到了,我马上要进新任务。这里刚挨了雷,灵压紊乱,我们先出去,再送你醒来吧。” 宁爻点头称是,跟着淳于下山,走到学校后门大力将其推开。 后山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公路。 深夜无人,却驶来一辆公交车。 淳于点开传输完毕的手机资料。 高危怪谈:四路公交! 四路公交(一) 乌云遮蔽月光,下起不合时宜的细雨,濡湿二人的衣袍。 他们不得不走向公交站台,走向那辆公交。 “早知道就在学校里送你了”淳于抖落身上的雨水“现在送你醒来,你大概率会被梦核逮住,所以只能无缝衔接新怪谈。把你的皮给我紧着点,这里可比学校危险多了。” “我懂的”宁爻一副躺好的表情“高端局嘛,放心,这把我一定牢牢抱紧你的大腿。”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打开车门。 车内沉闷的空气与车外清新的水汽猛烈交换着,带起一阵错乱的微风。 【楝树中学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车内没有任何人起身,也没有任何人抬头。 “上吗?”宁爻询问。 “上吧。”淳于叹了口气“目标是救援,别给我惹事。” 言语间,两人便登上了这辆深夜的公交。 踏进车厢的一瞬间,所有乘客全部抬头望向二人,眼神中情绪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目光绝不仅仅是探询,而是充满了侵略性。 淳于准备买票,却发现没有售票箱和二维码。 司机不耐烦地开口:“要上就赶紧进去找地方坐下,别堵在门口。” 二人只好依言上车,寻了个前排的双人座安顿。 车内广播响起温柔的女声:【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 宁爻戳了戳淳于,努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前方。 原来是在司机背后的围挡上,张贴着一份乘客守则。 《乘客守则》 ·【请有序上下车】 ·【当车辆启动时,请勿与驾驶员交谈,以免驾驶员分心】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请礼让老、弱、病、残、孕及抱小孩的乘客】 ·【请自行保管好随身物品,若有遗失,概不负责】 ·【本线路所有公交皆为无人售票,请勿从其他人手中购买车票】 ·【请务必保管好您的车票,否则您将无法在靠站后下车检票】 ·【禁止交换车票!】 ·【禁止携带易燃易爆或有毒物品乘车】 ·【请保证车上有且起码有一个以上的空位,若没有空位,请乘客们自行协调人员下车换乘】 ·【乘客之间允许交谈,也允许换座】 ·【不要拒绝其他乘客的交谈请求】 ·【本线路每趟公交有且只有一名特殊乘客,特殊乘客确认身份后将不再以该身份出现】 ·【可以向特殊乘客交付车票】 ·【所有乘客都需购票,本线公交不提供免票或半票服务】 ·【在抵达终点站前,所有乘客都有权在任何一站下车,我们接受您的犹豫,但仅有一次】 ·【二次搭乘本车的乘客将默认直达终点站】 ·【抵达终点站后,默认乘客搭乘返程公交】 ·【完成一次往返后,我们将关闭乘客保护系统,您可以选择离开或继续】 ·【完成两次往返后,我们不建议乘客继续搭乘,但您可以选择继续】 ·【请保护好自身安全,这不归我们负责】 ·【违规者将被剥夺车票】 ·【无票乘客均视为“备胎”,将无条件归属本车所有】 …… “淳哥……看这写的规则,咱们是不是应该赶紧买票啊?”宁爻有点心慌慌。 淳于仔细抄录着守则,反问道:“无人售票车,又没有票箱和二维码,上哪去买?” 确实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向其他乘客打听一下情况。 他们草草扫了一眼车厢,乘客不算少,但也稀稀拉拉有很多空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熟悉的校服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是三中的学生? 宁爻以梦入灵,怪谈崩溃后身上的校服也随着幻境一起褪去,恢复了原本的着装。但淳于是提前做了功课打点了学校才得以混进三中,所以身上穿的是协会帮忙准备的真实校服,并未随着怪谈幻境而消散。 虽然略显羞耻,但此刻倒是正好用来套套近乎。 “同学你好”淳于努力显得友善“可以问你点事吗?” 后排的三中学生是位看起来有些怯懦的男生,长得十分清新帅气,倒会是有小女生暗恋的类型。 淳于和宁爻突然上前围坐,让他微微朝更角落缩了缩,但无奈守则规定不能拒绝其他乘客的攀谈,故而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他俩。 “你,你问吧。”他并不看向两人,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别紧张,我也是三中的”淳于讨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想问下,这车票在哪买啊?” 男生快速地扫了一眼两人,又赶紧收回目光,低声说:“就,就在你们兜里,其实一上车就已经发给你们了。” 宁爻翻兜,竟果然翻出一张款式很老,但质地很新的车票。他朝淳于晃了晃,示意这个学生没说谎。 还没等淳于他们接着询问,男生又开了口:“你们……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上这个车要干嘛?” 淳于有点无语,其实按照以往的经验,协会给出的资料会是这个怪谈较为完整的外部表现。可惜这次是探员在探查的时候被怪谈俘获,所以根本没有反馈给总部有效信息。发到淳于手机里的,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点。 男生看他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接着说:“其实……这是一辆可以许愿的公交车。” “许愿?!” 宁爻和淳于异口同声。 这声咋呼惊到了不少前排乘客,他们暗暗投来不善的眼神。很显然,宁爻他们向全车人暴露了萌新身份,待会儿要是不幸满座,他俩一定会被高票投下车换乘。 “咳咳同学,您再细说说?”淳于压低声线。 “叫我谭艾吧。”他抱紧了胸前的书包“你们应该看到守则了?” 宁爻又回头确认了一遍,才肯定地回复了他。 “那个【特殊乘客】,你们可以向他许愿,只不过他每次都会以不同的身份在随机站台上车。只有认出他的人才能向他许愿,许愿后他会收下你的车票。车票就是你上车时,心里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任何愿望都可以吗?”宁爻好奇。 谭艾摇摇头:“听说他很挑剔的,只有符合他口味的愿望才会被收下。” 淳于:“比如?有哪些愿望被收下了?” 谭艾思索片刻:“听说有人许愿永生。” 宁爻大为震撼:“这tm也行?” 谭艾:“据说那一趟车很多人找到了特殊乘客,大家都许了愿,但是他只收下了许愿永生的车票。所以这个愿望才被大家传了出来。” 宁爻:“那许愿的乘客永生了吗?” 谭艾:“这种事短时间也不好确认吧……不过早期那些许愿发财的确实都发财了,后来特殊乘客嫌这种愿望无聊,就不再搭理许愿发财的乘客了。” 宁爻:“淦啊来晚了!居然不能许愿发财了!” 淳于:“那么,方便告诉我们,你的愿望吗?” 此话一出,车内所有乘客的眼睛全都望了过来。 谭艾瞟了他俩一眼,狐疑道:“你是特殊乘客?不应该啊,特殊乘客向来都是一个人出现的……” “不是特殊乘客就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前排有位乘客发言了“他可是很讨厌别人假冒他的。” 宁爻一秒蹿至说话的乘客身旁:“还能假冒?” 那人被宁爻的热情吓得后仰到车窗上:“别靠这么近啊……唉,简而言之就是,之前有人假冒特殊乘客,骗其他人把车票交给他然后哄人下车,想独占许愿机会。结果最后哄到了特殊乘客本人头上,一生气就当场把那人撕了,前面被哄下车的那群人也跟着倒了大霉,因为车票被哄走,全部变成备胎。” 宁爻:“变成备胎会怎么样?” 乘客们互相看了看,并没有人出声解答。 淳于起身走向之前的座位:“看来他们也并不完全了解。” “会死。” 淳于猛回头。 谭艾将头低到椅子背下,颤抖着说:“会被他撕掉……” “撕什么?” “撕掉你的皮。” 四路公交(二) “什么?!” 谭艾说完那几句仿佛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害怕得从座椅蹲到了地板,不再回答他们。 “你说”宁爻把脸又凑向身旁这位乘客“撕掉皮是什么鬼?” 这位乘客显然不想讨论这些比较内幕的剧情,也不知是他自己并不完全清楚,还是担心说得太多惹怒那位神秘的特殊乘客。 “算了”淳于拍拍宁爻“他们有所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宁爻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身旁的乘客,回到最开始的位置,那位乘客大叔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座位,回头扫了一眼车内所有的乘客。 憋不住话的乘客大叔、胆小的中学生谭艾、瘦削的谢顶社畜、浮肿无神的胖大娘、精神矍铄的老大爷…… 所以当前的任务就是要在这群人中,找到那位可以实现愿望的特殊乘客么? 前提是特殊乘客已经上车。 “打扰一下各位”宁爻举手“这趟车还有多久到终点站?” 那位大叔果然忍不住接话了:“起码还有半程。” “谢谢老哥嘿”宁爻朝他鞠了一揖“怎么称呼?” 大叔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告知了姓名:“鲁毅。” 宁爻点评道:“呦呵,人如其名。”接着也报上了己方的姓名,以示友好与诚意。 鲁毅大叔确实人如其名,看起来相当硬汉,放在釜山行里得是马东锡那款的角色,给人强大的安全感。 宁爻继续套近乎:“你该不会真有个怀孕的老婆吧?” 鲁毅并不透露更多自己的信息,只让宁爻少打听。 宁爻撇撇嘴:“其实从我上来后的第一刻起,你们所有的微表情都已经被我纳入眼中。你们的每一个呼吸和眼神,无一不在佐证着我的推理!lie to me?你们还太嫩了点。” 他叉着腰昂着头,歪嘴笑道:“是的没错,我,是个侦探。” 全车人显然都被震了一瞬,但很快,就有人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屑的笑。 “你!”宁爻指向那个笑出声的瘦削男“散发着中年社畜不得志的气息,你以为我会猜你想要狠狠惩罚上司并且顶替他的职位出人头地吗?” 他摇了摇手指:“不。”随后指向瘦削男的衣角“身为还算体面的社畜,怎么可以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很显然,这是因为帮你熨衣服的老婆跑路了!所以你的真实目的是来找老婆的!” 瘦削男被这一通毛利小五郎推理噎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是来许愿发财……” 宁爻大叫:“都说了不要许愿发财啊!你这人怎么回事?” 瘦削男气急:“我上来前也没人告诉我啊!” 宁爻嫌弃:“废物,抬走,下一个!” 淳于把他按回座位:“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还好,排除了一个嫌疑人,不算亏了。”宁爻嬉皮笑脸。 随着一阵惯性的前倾,广播声响起: 【妇幼保健院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吵吵闹闹中,车辆停靠了新的一站。 站台上有人候车,车内众人赶紧闭嘴,静待新乘客。 来人的行动似乎非常吃力,她纤薄的手指费劲地攀附着车门处的扶手,使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带了上来。 她身子很重。 这是一位看起来马上就要临盆的孕妇。 坐在前排的宁爻和淳于赶紧上前搀扶这名孕妇,准备帮她寻个椅子。 “谢谢……不用了”她气若游丝。 “我说这位姐姐”宁爻有些担心“您看起来不太方便啊,要不咱还是先回医院?” “不用了”孕妇很坚定地摇摇头“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宁爻还想说些什么,被淳于拉回座位:“你就少操心人家了,她不是活人。” 此话一出,车内众人的脸色立马精彩了起来。 瘦削男一个箭步窜到了最后一排,贴着谭艾,两个人在角落瑟瑟发抖。 鲁毅看起来也坐不住了,但考虑自己的硬汉人设,只能在原位上强装镇定,但其实屁股已经悬空,随时做好撤退准备。 而那位满脸疲态的胖大娘倒是显得十分镇定,似乎看惯了各种车内的变故,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又垂了下去。 至于那位精神矍铄的老大爷——其实老早就尿了一地了。 很显然,他与孕妇是相识的。 因为孕妇登车后并未落座,而是直直地朝这个老大爷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 她低头托着沉甸甸的肚子,赤着脚,淌着血。 “你个不得好死的鬼啊!为什么要来找我!”老大爷终于绷不住了“你害死我的大孙子,你找我干什么!都是你自己不争气!” 孕妇没有作答,依然只是一步步向他缓缓靠近。 “神医都说了吃了转胎丸就一定能生个大孙子,是你命贱,背不起我家的香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别,别过来!” “我求你……别找我……” “小娟我错了,你让我许完愿好吗?” “咱家可就我儿子这一根独苗,香火可不能断在你手里啊!”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不许愿了,让我回去!我要下车!” …… 宁爻突然意识到自孕妇上车后,司机并未急着关门启动车辆,而是一直处于停靠状态。这会子老大爷哭嚷着要下车,司机很是顺从地就开了后车门。 “别下车!”淳于朝老头喊道“她不敢动你。”说着就要起身拉住这个孕妇。 明明刚才还能搀扶她,这回伸手却像空气般穿了过去。 因为不是“礼让”孕妇,所以判定不能触碰么?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机械的广播声响起,老头子如蒙大赦,赶紧逃离。不小心被自己的尿滑到在地,但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没想到孕妇竟露出一丝阴沉的笑:“这样,就,方便多了……” 她保持着方才的步速向车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将手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车外的老头登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宁爻他们向窗外看去,就见到那逃跑老头的肚子忽然高高隆起,紧接着便从内部爆开,肠子涌得像殷红的喷泉。 他想捂,却只接得住满手的碎肉。 在老头绝望痛苦的的呼号中,车辆起步。 全车人都被这场血肉喷泉吓得不轻,谭艾更是几乎都要厥过去。 “所以害怕了的,下一站可以下车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娘说话了“坐上这个车,就等于打通了人与鬼之间的界限。毕竟规则可从没说过,只有人可以上车。” 宁爻赶紧自己脚有点飘,但好在大腿就在身边,稳了稳心神:“听您这口气,大娘是熟客了?” 大娘并未抬头:“是坐过几回。” 宁爻:“所以这车……也会随机上来些厉鬼是吗?” 大娘:“若只是完全没有风险的许愿,这车怕是要车车爆满了。” 通过他们的谈话,淳于大致也梳理出了一些新的信息。 怪谈的主人以【许愿】为诱饵,吸引着充满欲望的活人登车。同时,这辆车作为怪谈的载体,也向亡魂甚至是恶灵敞开着大门。 孕妇恶灵可以登车,却没在车上动手,只是给那老头制造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真正动手是在老头下车后,所以淳于猜测是因为守则中提到的【乘客保护系统】。而这个系统将会在一趟往返后关闭,届时,失去了庇护的活人基本属于在恶鬼的嘴边上裸奔。 可即便这样,依然抵挡不住人们奔着“许愿”而来。 然而经营着这辆幽灵公交的主人,真的会让人许下没有代价的愿望吗? 四路公交(三) 淳于释放出感知的神识笼罩全车,然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碍于【乘客保护系统】,他没法对车上的乘客展开更为仔细深入的探查。方才孕妇恶灵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他通过肉眼和经验进行的判断。 目前来说,除了确认宁爻是可以完全信任的队友,其余所有乘客,都无法判别是人是鬼或是特殊乘客。 有意思的是,这项保护乘客的系统似乎并未包括司机,淳于十分确定,这辆幽灵公交的司机,是一名实打实的活人。 什么活人会来鬼故事里开灵车? 可惜车辆行驶途中没法和司机交流,得空定要好好问问。 思索中他又将目光移向那位过于淡定的大娘,有人惨死于前也毫无惧色,她会是特殊乘客吗? 【黄仙村国际影院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广播的机械女声再度响起。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互相打量的时候,新的一站,到了。 也许是夜场的电影刚散场,这一站居然一下上来了四名乘客,不大的车厢瞬间显得逼仄了起来。 四路公交并不是宽敞的大巴车,而是一辆只有十二座的中巴车。 除开固定的司机座,留给乘客们的就剩下十一个座位。在此基础上,还要为随时可能上车的特殊乘客预留座位,实际可供普通乘客乘坐的座位便更少了。 车辆起步。 众乘客面面相觑。 现在只剩下一个座位了,虽然勉强满足了特殊乘客上车的最低座位数要求,但显然这个空座也许撑不过下一站。车辆必须永远保持有一个以上的空位才行,他们需要尽快选出下一站下车的乘客。 宁爻从座位后探起身,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观察着四名新来的乘客。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乘客,但风衣男嫌恶地回避了宁爻露骨的目光。他看起来穿得颇有英伦绅士的风格,自顾自地抖了抖长柄伞上的雨水,便拣了个单人的座位坐下,也不与大家接触,只昂着下巴望向挂满雨珠的车窗外。 他身后的女士也赶紧寻了最后一排的靠窗座位坐好。她或许是一名刚下班的护士,外套下还能看见她医院的制服。护士抹了抹鬓边的碎发,见后排的瘦削男和谭艾望向自己,有些害羞地回了个微笑。 接着,一位戴着口罩的跛脚男挨着鲁毅坐了下去。跛脚男即便带着口罩也能看出他面色蜡黄,而且被雨淋透了衣衫,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不停打量着车内的所有人。 最后上来的人倒是显得格外浮夸,他笑容灿烂,甚至隐隐透露着兴奋。脖子上挂着一枚精致的银质十字架,手托水晶球和罗盘,胸前的衣服印着意义不明的咒文图案,背后的背包上则写满了这位小哥的营业内容:寻龙点穴、梅花易数、测字算卦、奇门遁甲…… 经淳于鉴定,这是一位中二病晚期患者。 宁爻将头埋在座位靠背后,小声问淳于:“怎么鉴定的?” 淳于指了指那人的一身叮铃哐啷的物件:“他那十字架水晶球和罗盘全都是现代工艺品而已,除了衣服上的五岳真形图印得没错,其他的东西都是民间灵异爱好者装备罢了。” 淳于并没有降低音量,这番话全车人都能听见,后排的小护士甚至噗嗤笑了出来。 不过那位中二病却完全不恼,反而更加亢奋,嗷呜一声扑到淳于座前,双眼放光:“这话一听就是行家啊!在下辛丞,大哥怎么称呼?带带我呗?” 宁爻推开辛丞:“滚滚滚,这是我的大腿,别瞎抱。” 两人吵吵闹闹,一时间惹得车内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直到那位阴沉的大娘开口:“所以你们想到下一站让谁下车了吗?我可没工夫陪你们在这玩儿。” 辛丞终于消停了下来,虽然兴奋不减,但不再纠缠宁爻二人,而是坐到司机后面的单人座上,开始仔细研读乘客守则。 宁爻望向大娘:“你说你是熟客,那么以往你们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选人下车的呢?” 大娘抬起眼皮:“投票选举。” “投票?” “把车里看起来绝对不会是特殊乘客的人投下去。” “这怎么判别?” “特殊乘客会听许愿、收车票。” “之前不是也有人哄骗过车票吗?很容易冒充啊。” “这就是归你们自己判别的事了。你也可以骗,只不过骗到特殊乘客本人头上,立刻就会死掉。” “所以还是要找到那位真正的特殊乘客。” “是的。能够排人下车,又能够顺便寻找特殊乘客,所以投票是以往车次里最为高效的办法了。” “那么事不宜迟”宁爻招呼众人“在到达下一站之前,我们赶紧开始投票吧!” 大娘这回倒是很积极,马上就举了手:“我建议大家先把这两个绑定的搭档投出去。” 宁爻垮了脸:“大娘你不能坑我啊……” 大娘不为所动:“我们其他人都是各自为政的单人,只有你俩的票一定会绑死,若是多数人站你们的队,岂不是你们想让谁走就让谁走?我可不想跟着两个新人的节奏来。” 宁爻试图反驳:“要是我俩是特殊乘客呢?” 大娘斩钉截铁:“不可能,特殊乘客一定是单人。” 辛丞研究完守则,回头坚定发言:“我站他俩!” 大娘脸瞬间就黑了,恨铁不成钢:“你和他俩绑定,确实票数占优,但如果我们散人有了固定阵营,要拆你们的话,你一定是最先被扔下去的。” 辛丞挠挠脑袋,笑得没心没肺:“就凭大哥一眼看出我的假道具和五岳真形图,我就知道大哥一定是有真本事的人。你们把他投下去了,到时候车上遇到个什么事,可别回头求我大哥救你。” 宁爻不乐意了:“一口一个大哥叫得这么顺,臭不要脸。” 辛丞:“二哥!” 宁爻:“诶!” 淳于捂脸。 一直围观却没插上话的鲁毅终于找到了插嘴机会:“这仨既然绑定了,看来我们得另选他人了。各位有什么建议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 鲁毅只能自己解围:“那个瘦子”他指向后排的瘦削男“你说过你上来是想发财的?” 瘦削男梗了两秒,还是认了:“想发财有什么错……” 鲁毅继续说:“谭艾同学说过,特殊乘客不会搭理你这种愿望了,你在车上也是浪费座位。” 瘦削男试图顽抗:“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是特殊乘客吗?” 大娘立马就接了话茬:“那你敢收下我的车票吗?收下我的许愿和车票我就信你”她将车票递过去“不过……你不是的话,那我就有可能是哦。” “如果我是特殊乘客的话,你收下我的票,立刻就会死。” 大娘还是阴沉着脸,甚至眼皮都耷拉着,显得非常松弛。 可瘦削男不敢赌她的信任,毕竟这老大娘太诡异了,万一她真是特殊乘客,为了撑这一时的面子搭上自己一条命也太不划算了。 “好吧好吧”瘦削男投降“我下就是了……” 四路公交(四) 鲁毅总结发言:“有人反对吗?没人有意见的话,下一站就是瘦子下车了啊。” 无人发声,大家都默默地将头扭向了窗外回避尴尬,欣赏着雨幕中根本看不清的街景。 瘦削男默默叹了口气,也将视线投向窗外。罢了,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自己还是努力当好社畜吧。 【白仙桥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在尴尬的沉默中,车辆靠站。 瘦削男起身抻了抻衣裳,从后门下了车,走到站台的座椅旁坐下,掏出自己的车票。 那车票在清脆的检票声中消失不见。 车上其他乘客向外望了望,还好,这站没有新乘客上车。 可车辆却迟迟没有发动。 “怎么回事?”鲁毅坐不住了,扒着前座的靠背嚷嚷“司机等啥呢,咋不开车?” 话音未落,司机忽然开启了前门。 有新乘客? 不对! 只见来人正是刚刚才下了车的瘦削男。 “你小子跟我搁这儿卡bug呢?”鲁毅骂骂咧咧“再上来也没用,一会儿我们投票还能把你投下去。” “哦~”瘦削男朝众人轻蔑地笑了笑“是吗?” 这空灵诡异的女声,绝对不是刚才下车的中年男人可以发出的声音! 鲁毅当场吓出一身白毛汗,惊愕得噗通一声坐回椅子上。 “沃日”辛丞兴奋地起身,被淳于黑着脸拽住了衣角坐下“这是……传说中的鬼上身?!” 瘦削男不再说话,傲慢地越过众人,又坐回了他刚刚的老位置。 后排的小护士脸色发白,弱弱地裹紧了外套,向车窗贴了贴。 前后车门都关闭,车辆起步。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尴尬,而是大多数人无声的恐惧。 宁爻朝大娘喊话:“大娘,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脸色难看的大娘现在脸色更难看了:“没有,我也就坐过两回。” “那现在怎么办?”宁爻嘴里和大娘商量着,眼睛却牢牢地盯着那位去而复返的瘦削男“他这趟该不会变成特殊乘客了吧?” 辛丞还在高度亢奋中:“这是鬼上身吗?这是鬼上身吧?我可以摸摸吗?” 宁爻摁住辛丞跃跃欲试的手:“什么都摸只会害了你!” 淳于无奈咳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还是按照之前的法子,继续投票吧。现在有【乘客保护系统】,大家都是安全的。” 辛丞:“现在有保护?那我可以摸摸他吗?”说着就直接朝瘦削男走了过去。 可这回依然没能如愿以偿,风衣男的长柄伞滑到在地拦住了他的去路。辛丞弯腰帮他捡起伞,将其交还给风衣男时,忽然愣了愣,奇怪地“咦”了一声。 鲁毅从来都憋不住好奇:“怎么了?” 辛丞往风衣男身边凑了凑,他依然表现出嫌恶的神态,稍稍挪远了些。 辛丞有点好笑:“上了车一直左躲右闪的,我还以为是个洁癖呢,他坐在尿上也不嫌臊得慌哈哈哈。” 风衣男闻言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恶心,铁青着脸站了起来,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扔在了座椅上。 宁爻刚准备伙同辛丞一起大声嘲笑风衣男装叉失败,就被风衣男脱下风衣后的染血衬衫噎住了喉咙。 这个程度的喷溅量……恐怕是刚在站台宰了人吧…… 风衣男,不,现在应该称呼为血衣男或许更为恰当。 血衣男依然是那副嫌恶万物的脸,不过他不再将目光投向车外,而是开始认真打量车内的乘客们。 辛丞火速腿软,溜回自己的座位:“大哥二哥,帮我挡挡。” 淳于皱眉,确认道:“是人血。” 宁爻也赶紧坐了回去,努力降低存在感。 血衣男扬起一边的眉毛,像是在分析淳于的结论,随后又无所谓地摊开双手,说出了他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好了我已经相当厌烦了,无论是投票还是许愿,都速战速决吧。” 鲁毅微怂又好奇地问道:“这算是……被尿打崩了心态后的自爆发言吗?” 后排的小护士也鼓起了勇气:“那个,请问,你是特殊乘客吗?” 血衣男并不正面回答,反而将问题又抛了回来:“是不是呢?” 小护士心一横,抢在众人开口前说道:“那我要许愿!你敢接我的车票吗?”显然,她是想模仿上一站时大娘诈瘦削男的操作。 血衣男依旧似笑非笑:“敢不敢呢?” 鲁毅劝道:“小姑娘你别莽,再观察观察。” 护士文文弱弱,但似乎颇有决断力,她站起来递出车票:“你敢接吗?” 只见那血衣男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完全不担心这位大胆的小护士会是特殊乘客的伪装,毫不废话地就接过了护士的车票。 那份无法演绎的坦然让众人心中的天平逐渐向他倾斜:也许他真的就是特殊乘客。 鲁毅捏着自己的票,犹犹豫豫。 要交吗?许愿的机会就在眼前。 血衣男收票时的那份笃定和坦然真不像演的。 可万一他是个影帝呢? 要不还是观望一下? 血衣男不耐烦:“还有人吗?” 鲁毅深呼吸一口气,慢慢伸出自己的车票:“我想……” 还没等他说完,他同座的跛脚男突然笑着说话了:“有意思。” 跛脚男的小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见众人回避,也不见怪,只又将目光扫回了血衣男。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椅背起身,探头朝血衣男嗅了嗅:“还真是人血。” 说着掏出自己的车票晃了晃,但并没有递出:“没承认的身份也敢交车票,该说你们胆子真大呢……” 护士倔强道:“那你是什么身份?你就敢收别人车票吗?” 跛脚男将车票伸给血衣男,狞笑道:“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血衣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几乎只是一瞬间就镇定了下来,他伸出手,准备接过车票,跛脚男却手一抖又把车票收了回来。 血衣男似乎从这番拉扯中看到了对方的心虚,微微得意起来:“不敢交吗?” 跛脚男摇了摇头,晃着手里的车票继续问:“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血衣男不屑道:“你是……” 淳于厉呵:“闭嘴!” 给血衣男吓了一激灵,还没等他再装起哔起来,淳于就指着跛脚男一字一顿道:“你、是、司、机!” 跛脚男脸上的笑容褪去,露出绝望和惊恐:“不、不!我不是!” 可不容他反驳,车辆就一个急刹停在了路上。 众人被急刹车的惯性带得朝前扑去,待再抬起头来,跛脚男凭空消失无踪。 他们望向司机的方向,那里坐的已经不是方才的司机,而是面如土色的跛脚男。 跛脚男接替了原本的司机,虽然面容扭曲,但不得不老老实实开起车来。 四路公交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行。 众人惊骇,尤其是血衣男,他已经忘了要装哔,懵圈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淳于解释道:“他是黄大仙,找你讨口封呢。但凡你刚才没说对他心意,怕是就要狠狠报复你了。” 说着就上前,搀扶起原本的那位司机。 原本的司机被替换后就趴在了公交车内部的引擎盖上。 谁料淳于只是轻轻地拉扯,就将那司机的衣衫连着后脑勺的皮肤一起揭了下来。 四路公交(五) “啊啊啊啊啊!!!”后排的小护士被这一变故吓得发出尖利的惨叫,慌乱地叫喊着“老公!” “哈?老公?”宁爻被她这突然的一句老公喊懵了“你在喊谁?” 血衣男实在绷不住了:“算了老婆,我就说这招不行,太难了。” 护士从惊吓中缓过神,气急败坏地指着血衣男骂道:“明明就差一点点,这胖子都信了,你平时不演得挺好的吗?” 鲁毅:“诶诶?你两口子吵架别指着我骂胖子啊,再说了,我这是壮!” 宁爻总算咂摸过味来了:“所以你们是两口子?上这儿组团忽悠来了?” 鲁毅终于敢伸手捻了捻血衣男的染血衬衫:“我靠,真人血啊,这玩意儿你们咋弄的?” 小护士支支吾吾,血衣男无奈承认:“从我老婆单位偷出来的,我知道这趟车是玩真的,弄假血一定会被识破,所以搞了几包真的人血。” 鲁毅咂咂嘴:“啧啧啧,这玩意儿难道管得不严吗?能偷出来?” 小护士:“反正干完这票也没打算回去上班了,爱咋咋吧。” 血衣男好声好气:“老婆别生气,下一趟车我一定努力,主要是座位上的尿我是真没想到……” 鲁毅:“喂喂喂,你俩差点哄了我的车票,这可是会死人的!” 血衣男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没死嘛。”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辛丞插嘴“你们就完全不担心这个司机是什么情况了吗?!” 哦对,还有个撕掉了皮的司机。 众人赶紧闭嘴,视线聚焦到淳于手下。 很神奇的是,原司机的皮被撕掉后,露出的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血肉模糊的身体,而是非常普通的……另一件衣服? 淳于加快了手速,将外表的这一层皮全部剥开,露出司机真正的模样。 极其低调的深灰色工装服,还背着个小包,柔软的黑发乖顺地垂下,遮住紧闭的双眼。尽管看不清全脸,后排抻长了脖子的小护士依然没憋住咕哝了一句:“好帅。” “老婆!”血衣男不乐意了。 “你敢吼我?!” “不,不是,我没有……”血衣男赶紧顺毛。 淳于懒得搭理他们,只是清理着这人身上的“皮肤碎片”,又探查了一番他的脉息,确认无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他试图将此人扶上座椅,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阻挡,根本坐不下去。 “怎么回事?”宁爻探头“人太重了不好扶吗?我来搭把手?” “不用”淳于只让他老实坐回去,然后将原司机仰躺着放在了车内引擎盖上。 他轻轻拍了拍原司机的脸,但此人依旧昏迷,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怎么了?还活着?”辛丞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伸手摸了摸。 不料却被淳于顺势捉住了手:“诶大哥我错了!我不摸了!” 淳于:“可以摸,不过得借点你的血。”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手起针落扎了辛丞的手指取走一滴血。 “啊?啊!”辛丞后知后觉,但反对也来不及了,只能赶紧嗦了嗦自己的手指。 淳于拇指沾血,点在原司机的额心,运足一口气,沉声道:“饶谦!” 一声呼唤犹如铜钟鸣响,回声荡穿逼仄的公交车厢。 而昏迷的原司机也应声而醒。 “淳于队长?” “醒了就好。” 辛丞激动了:“什么情况?!我的血这么厉害?!”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想多了,其实就是你手贱,咱大哥顺手扎的。” 辛丞蔫了下去。 宁爻转向这个刚刚苏醒的原司机,好奇道:“你就是饶谦?” 饶谦也看向宁爻,不过眼中明显透露着迷茫:“认识我?您是?” 宁爻刚想吹嘘自己和淳于的出生入死父子情,就被淳于捂了嘴:“常人,梦灵。不用理他。” 饶谦点点头:“好的。” 宁爻:为父不仁啊! 饶谦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直接忽略了车上的所有好奇的目光,便自顾自地开始向淳于汇报:“淳于队长,这里是高级探员饶谦,感谢您的救助,现向您汇报我这一路搜集到的资料信息。” 淳于抬手制止了他:“这个不急,先给你姑妈报个平安再说,不然回去要被她念死。” 饶谦微笑:“只有队长你一个人来救援,不就已经说明姑妈她知道事情并不严重了么?” “那不一样”淳于去掏饶谦的小背包“我回头还要跟上面打申请,和你以后一起搭档出外勤的,得给你姑妈刷点积极救援的好印象。” 刚把手伸进包里:“你东西呢?” 饶谦无奈地摊手:“当然被搜刮掉了,难道还能让我带着这些驱邪镇祟的物件给妖怪开车吗?” 淳于将包扔回他脸上:“好了你没用了,下一站就给老子爬。” 饶谦:“啧啧啧,真是无情啊。”不过他也并不见怪,仿佛已经很习惯淳于性格,或者说协会里所有人都很习惯他的性格…… “说吧”淳于坐回座位“怎么被抓来开车的?你可是老司机了,还能在探查中翻车?” 饶谦很好脾气地笑笑:“说起来我也感到很奇怪,毕竟我一直都与公交车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进行探查,按理说绝对不会被车上的人发现。就算发现,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撤退。可我依然被俘了,而且我猜……并不是被来自车上的人袭击的。” 淳于倒是感到有些新鲜:“你猜?这不太像是你会用的词。” 饶谦打开他空空如也的小背包:“没办法,一个照面就把我缴械了,根本来不及探查更多的信息。” 宁爻把头凑过来:“谁?是谁这么牛哔?一个照面就能干翻一个大佬。” 饶谦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大佬,我就是个脆皮菜狗。” 淳于:“说重点!” “咳咳”饶谦理了理被拐跑的思路“我在观测时比较耗费心神,所以没太有工夫注意身边的事。所以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近身了。” “谁?” “一个……清瘦的年轻女人。” “女人?” 前排听故事的众人扭过头,全体目光向车里的女人们集中。 “我就算了吧”大娘无语“除了性别,和我哪都挨不上边啊。” 好像是这样。 于是众人又一齐看向小护士。 “老公!”护士红着脸跺脚。 “看什么看!这是我媳妇儿!”血衣男立马出声维护自己老婆。 “那个”嗦完了手指的辛丞弱弱发言“其实……应该还有个女人。” 他指向后排的瘦削男:“他上车后说话的声音不是变成女声了吗?鬼上身,太可疑了!”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瘦削男吸引,一旁的小护士有点害怕,挪着小碎步从后排挤了出来和血衣男贴贴。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谭艾脸色也不佳,只不过他被瘦削男堵住了出口,只能默默继续降低存在感。 瘦削男顶着大家好奇的视线倔强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挺不住败下阵来,再开口,虽依然是女声,却变得格外苍老:“唉……罢了。澄清一下,那位小哥的事不是我干的,我就是来帮人看看场子,下一站就下车,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淳于起身向瘦削男作了一揖:“敢问是……白老太太?” 瘦削男点头:“我和你们协会打过交道,但特殊乘客也和我交情匪浅,我只能劝你们一句,她就是个爱玩的性子,别和她太计较了。” 淳于说:“我们倒也不想计较,可惜四路公交已经严重威胁到普通人的安危了。你看”他指向鲁毅他们“这种普通人只要搭车就能轻易打通人鬼界限,刚刚在妇幼保健院还被恶鬼杀了一个人。如此高危的怪谈幻境,无路如何协会也不会坐视不理,任其变得越来越失控的。” 瘦削男只得再叹一口气:“真是冤孽哦……” 【狐尾渡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在黄司机的平稳驾驶中,车辆又抵达了新的一站。 瘦削男起身向车外走去,又在车门口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收手吧,别玩了。” 言毕,众人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妖异灵气随风散去,留下一脸懵哔的瘦削男站在站台。 四路公交(六) 狐尾渡站轮空,无人上车。 车门缓缓关闭,车辆启动,奔赴下一个站点。 “她刚才说……别玩了?”宁爻重复了瘦削男的话“这话是说给车内人听的,所以特殊乘客已经上车了,就在我们之中,是吗?” 他望向车内众人。 除了自己和淳于之外,车上有嫌疑的人还有饶谦、辛丞、鲁毅、血衣男、小护士、大娘和谭艾。而跛脚男因为变成司机(不再是乘客),和下车的瘦削男一起被彻底排除在外。 他人即地狱。 一时间车内又陷入互相怀疑猜忌的循环中,充满警惕地防备着彼此。 “我们最好加快点速度”谭艾催促道“没有多久就要到终点站了。” 向来沉稳的大娘也显露出了之前没有的焦躁:“我可不想再坐一趟了,越往后越危险。” 饶谦举手:“那首先可以排除我了。” 血衣男不服:“凭什么?虽然你们几个认识,但你这来得也太诡异了,我可不认。” 饶谦坐在引擎盖上,慢条斯理地回复:“很简单,因为我不是乘客。” 不是乘客? 没待众人发问,他便接着解释:“我不是自己上车的,昏迷状态脑袋空空,所以我根本没有拿到和你们一样的愿望车票。没有车票,自然也算不上乘客,这也是为什么我坐不了乘客的座椅。” 他摊手:“既然我连乘客都不是,更遑论是什么特殊乘客了。” 好有道理,无懈可击。 宁爻好奇:“那你没有车票,待会儿怎么下车?” 饶谦稍加思索,无奈道:“真是好问题,下车要检票,看来短时间内我是下不了车了。只能等淳于队长把事情了了再说吧。” 淳于安抚:“放心。” “队长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放心的”他徒劳地翻索着自己的小背包“只可惜这袋子装备是一点不剩,若是我的尤克里里还在,别说查个特殊乘客,他衣服上的血型我都能查出来。” 淳于:“我差不多有怀疑对象了。” 宁爻赶紧吹大佬的彩虹屁:“这么快就领悟了解题思路,不愧是我亲哥。” 淳于老实坦白:“其实没有解题思路,我就是纯瞎猜,但又觉得应该没错。” 宁爻赶紧续上:“好强的第六感,不愧是我亲哥。” 辛丞也试图凑上前跟着吹点彩虹屁,却被宁爻捂了嘴,只能伸出扎了孔的大拇指向淳于点赞。 饶谦稍稍挪开了点位置,给宁爻和辛丞的打闹腾出空间:“如果你们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吹捧上,那么很快就会发现你们浪费了时间。” 淳于无语:“谢谢你的废话。” 宁爻趁机上眼药:“哥~你干嘛想和他搭档?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除了长得好看根本一无是处嘛。” 淳于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赶开碎碎念的宁爻:“少来碍事……你说什么?” “呃……我说他一无是处?”宁爻挠挠脑袋。 “不对”辛丞反驳“你在嫉妒他长得帅!” “我嫉妒他?我比他帅了一百个金城武!” “你急了。” “我没有!” “丑鬼看剑!” “你必死!” 淳于无视他俩的打闹,若有所思地走向饶谦,那专注的眼神看得饶谦有点发毛。 “淳于队长……有什么问题吗?”他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可是真真儿的人,绝不是特殊乘客假冒的。” 他捏起饶谦的脸蛋,仔细察看:“确实帅。” 饶谦震惊:“队长你没事吧?工作强度太高了?实在不行我让姑妈帮你批个年假?” 淳于:“我在想,她为什么会把你掳上车?毕竟你除了自有的特殊技外,体质几乎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不如辛丞。作为一个废物灵异工作者,你吃起来应该和很柴的鸡胸肉一样,鬼见愁。” 饶谦:“谢谢你往我伤口上撒硫酸。” 淳于:“那么她为什么会抓一坨很柴的鸡胸肉上车呢?” 饶谦迟疑道:“……为了控制卡路里?” 淳于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大概率是因为,她是个死颜控吧。” 饶谦嫌弃地挥开他的手:“别把我当小孩子捏。” “好了思路清晰了”淳于心情很好地宣布。 “不是吧”宁爻发出惨叫“哥,你真打算按这个标准筛鬼啊?” 淳于点点头:“嗯,如果按这个标准的话,倒是和我的第六感嫌犯合上了。” 鲁毅忍不住插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别给我们打哑谜啊。” 淳于望向他,笃定道:“你不是特殊乘客。” 鲁毅好奇:“为啥?” 宁爻不怕死地回答:“因为你丑啊哈哈哈!” 憋屈了一晚上的鲁毅登时脸红脖子粗,气得撸起袖子:“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够了啊,又是说我胖又是说我丑。真当爷爷我是好欺负的?!” 说罢便一个愤怒大摆拳朝淳于脸上挥去。 可淳于根本懒得接招,甚至连规避一下都欠奉。 他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用脸接这壮汉的全力一击。 小护士被吓得捂了眼,直往血衣男怀里钻。 然着一击却并未落实,反倒在淳于脸前几厘米处停了下来。并非壮汉力道精准吓唬人,而是他的拳头仿佛陷入无形的墙壁被吃掉了力气,再也无法寸进。 淳于趁机伸手包住了鲁毅的拳头,仔细感受着【乘客保护系统】运作时的灵力流动。 结论却是:没有灵力流动的痕迹。 说明这道保护不是由某个特定的人或物施展,而是真正地成为了这个空间里的规则,被这里的【天道】无可置疑地执行着。 在以往接触到的低级怪谈中,很多规则的惩罚实质上是由规则制定者自己直接或间接施展的。比如双喜公寓的【黑雾】,又比如苦楝三中的【回收】。 如果缺失了特定的施展者,这两个怪谈的惩罚规则基本就属于废掉了。 就像那个被痛扁了一顿却没有释放黑雾的公寓房东。 若是房东能借助规则释放黑雾,这防不胜防的技能的确会大幅度提升淳于攻略怪谈的难度。只是不知当时房东的黑雾是受到了什么限制,大决战时竟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而公交车的这道【乘客保护系统】,没有灵力驱动的痕迹,就意味着它是不需要施术者来维持的,即便特殊乘客没有上车,保护系统依然会保护车上所有的乘客。 这是一条真正的【规则】。 难怪在缺失了探员信息反馈的基础上,这辆车仍能被协会评为高危属性。 白老太太口中那个爱玩的“她”,是一头真正领悟了规则的怪物。 再结合她之前藏匿饶谦的手段,她的颜控属性,和完美隐藏于这车常人之中的能力,淳于已经几乎可以断定她的身份—— 画皮。 四路公交(七) 【画皮】——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历史悠久且广为流传的怪谈。 在以往的记载中,她并不需要酿造幻境便能直接对现实中的活人产生影响。 剥皮是她擅长的伎俩,挖心是她最爱的桥段。 她似乎很喜欢戏弄人类,在不少传说中,她都会将受害人骗得团团转,拿捏他们的喜怒哀怨,牵引着他们心魂荡漾,最后露出残忍的皮下面目,再享受着这些惊恐与绝望进行最后的处决。 总而言之,是个变态。 而现在,这个热爱剥皮,喜食人心的变态,操纵着这辆午夜幽灵公交,布下了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局。 当务之急是遣散无辜人群,救出目标探员,至于击破怪谈并将其捉拿归案,都是后话了。 “下一站是终点站吗?”淳于随手拨开鲁毅的拳头,状似无意地向周围问道。 “不是”谭艾应声“下一站是柳塘,过了柳塘就是终点站了。” 大娘也点头确认:“没错,咱们得抓紧时间了。如果不在柳塘站下车,坐到终点就必须坐回程了。坐得越久,这车就越危险。” “回程的终点站是哪一站?”淳于环顾了一遍车厢,并没有发现线路图。 大娘回答道:“这是一辆环线,起点终点都一样,只不过回程是以相反的方向开。” 首尾相接的环线么?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麻烦各位都在柳塘下车吧。” “凭啥?你想独吞许愿机会?”血衣男又有意见了“你小子比我还黑。” “首先,利用邪祟恶灵许下心愿并不会帮你达成真正的愿望,人还是靠自己奋斗比较好。”淳于边说边走向血衣男,血衣男刚开始还颇为不服但很快又露了怯。 因为淳于掏出了一把刀子。 “其次,不听老子安排,觉得自己很牛哔的,我会直接卸掉他的手脚然后扔下车去。” 血衣男抱着老婆,强行犟嘴:“你别吓唬我!这车现在还有保护系统呢,你伤害不了我们!” “哦~是吗”淳于挑眉“你还记得我扎了辛丞的手指取血么?”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血衣男怂了下去。 “乘客保护系统可限制不住我,我说弄死你,就真的弄死你。”淳于收起了商量的口吻,语气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你杀了我吧”大娘似乎完全不怵“只要我没死,我就一定要许愿的。” “哎呀这可难办了”鲁毅瘫坐在地,嘲讽地看戏“这硬骨头你打算咋啃?” 宁爻推开淳于:“我来!” 他走向大娘前面的空位,坐在血衣男沾尿的大衣上:“我将拉一泡屎在这里,你猜谁会这么有口福?” 大娘脸色骤变,但依然不屑道:“你以为我会怕这种小孩子伎俩。” 宁爻笑着拎起了大衣:“俗话说拖把蘸屎,吕布在世。大便面前众生平等,你永远不会想到人的骨子里对屎有着怎样的恐惧。”说着他将大衣往脸上抹了抹“要不,先试试能不能接受我这火辣的一吻吧?” 然后撅起嘴向大娘凑了过去。 大娘稳稳坐定,但当他的脸真的凑到自己面前,那隐隐的臊味袭来,脸上还能看见濡湿的痕迹,大娘终于绷不住了,条件反射式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当她站定,才意识到自己果然忍不了这份恶心。 “算你狠”大娘咬牙切齿“行,我坐下一班。” 宁爻快乐地转身求夸:“搞定!” 而淳于那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扑克脸,崩了。 “哥,你怎么了?”宁爻走过去“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滚呐!” “别过来!” “妈妈救我!” 车头的三人发出惊恐的大叫。 “嗐”宁爻用手撸了一把脸“不过这招真的蛮好用的,之前我遇到鬼打墙也是这招。” “以后禁用!”淳于崩溃“再也不准出现屎尿屁了!” 宁爻举起双手投降:“好的好的,这是禁术,从此封印。” 搞定了大娘,淳于一行人将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二人。 鲁毅很是干脆地放弃了接下来的车程,而谭艾稍稍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跟大家一起下车。 这样车内的乘客全都同意了在柳塘站下车的请求。 【柳塘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大家也不废话,直接起身,有序地开始下车。 谭艾在后排整理着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将其背到背后,跟在众人身后排队。 正当他要离开公交的时候,淳于拦住了他。 “好了,我要许愿。” 走在前面两步的鲁毅立马震惊回头:“他是特殊乘客?!” “我不是”谭艾被吓得声音发抖“让我下车!” “你就是”淳于掏出车票递给他“虽然是个笨办法,但你的确就是我推算下唯一的正确解。” “你怎么推的?”鲁毅看起来比谭艾本人还急。 “福尔摩斯说,当你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选项,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无论看起来多么荒谬,它都是正确的答案。”淳于没有收回递票的手“我不会精妙的推理,只能一个一个排除了。” “现在你还没下车,而我认出了你,你得接受我的许愿。”他很坚持。 谭艾默默地看向他,但眼神不再躲闪。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听完我的许愿后不予执行,就像你讨厌该死的钞票一样”淳于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你说不定会很喜欢这个有趣的愿望呢?” “你说说看。”谭艾终于开口,语气轻佻,但也默认了特殊乘客的身份。 淳于清清嗓子:“我的愿望是:给我两张车票。” “哈?”谭艾傻眼。 车下的众人也是一副“你tm在逗我?”的表情。 “虽然很傻,但这真的是我的心愿,你可以接过车票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谭艾不可置信地接过车票查验:淦!居然真的是这个愿望。 “很好实现吧?”淳于催促道“那就别小气嘛。” “可以是可以……”谭艾显然一副大脑缓冲失败的模样“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许这个愿望吗?” “啊这……大概就是,我刚上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这个车的套路,满脑子想的就是,在没有投币箱和二维码的无人售票车怎么买两张票。”淳于说得倒是十分坦然。 谭艾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心理冲击,但他没有拒绝淳于心愿的理由,毕竟这太举手之劳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车下这群围观群众肯定会失去对【许愿】的信任感。 他神色微妙地奉上了两张车票:“恭喜你,愿望达成……” “客气了,下次还来找你许愿。” 大娘在车下气得冒烟:“就为了这么个事,把我们赶下车?欺人太甚……我……我的女儿还等着我救命……” “生死有命啊大娘”淳于眼皮都没抬,检查着手里的车票“你可以倾尽一切人力去救你女儿,但借助邪祟逆天改命,只会给你女儿招来更无法承受的因果。” 说完便转身,不再搭理车外沉默的众人。 他走向车头处,将其中一张票递给饶谦。 “这票拿着,现在,你可以作为一名正常的乘客下车了。” 四路公交(八) 饶谦收下车票:“谢了,队长。” 他起身拾掇了一下被碾得皱巴巴的衣裤,很是优雅地坐在了乘客座椅上,身体微微后仰,笑道:“不过我并不打算下车呢,姑妈一直都只让我在周边做资料收集工作,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抱大腿蹭你个外勤,我才不想那么早回去。” 淳于无奈:“这里很危险……” 饶谦倒是很无所谓:“你不是还想和我搭档吗?迟早我都要来的,不怕这一回。” 淳于也并没多劝,他一贯不是苦口婆心的人,只念叨了一句爱咋咋,反正又不是我死。 饶谦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集聚在辛丞身上。 辛丞弱弱笑了笑:“那个……我可以留下来看看吗?我绝对不抢许愿名额,也不会碍你们的事。” 淳于:“行。” 宁爻瞳孔地震:“我没听错吧,你就这么同意了?说好的保护人类呢?” 车辆起步,缓缓向终点站驶去。 车厢内除了被废掉的黄司机外都是自己人,淳于有很多时间解释。 “辛丞他,体质很特殊。” 辛丞瞬间满电,一脸兴奋。 淳于无视辛丞的亢奋和宁爻的嫌弃,拣了个座位坐下,自顾自说:“他对灵异事件如此着迷,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根本没遇上过任何真正的灵异事件,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背后的恐怖真相。这种人要么成长为唯物主义战士,要么就容易变成辛丞这样的二傻子。” 辛丞赶紧点头,肯定了淳于的说法:“没错没错!无论是多阴森恐怖的地方,或者招鬼游戏,我都从来没撞过鬼。我日常的职业其实个凶宅试睡员,无论传得多凶,被我睡过后都家宅安宁。” “因为你是十分罕见的极阳之体,不是纯阳,是极阳,也就是说寻常的小鬼连看你一眼都会烫得慌,更别说让你撞鬼了。”淳于轻轻摩挲下巴,上下打量着辛丞,似乎在估测能否将其收编。 “原来如此”饶谦也来了点兴趣“所以你才能扎他的手,因为他不会被恶灵伤害,也不会被邪祟保护。” “卧槽”辛丞大喜“那我岂不是无敌?!” 饶谦摇头:“你的确不会被邪祟之力侵害,但你终归是个肉体凡胎,很多鬼还是能给你造成物理伤害的,比如给你脑袋一榔头。” 辛丞依然很开心的样子:“已经很牛掰了,我心满意足。” 宁爻酸溜溜:“哥~那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淳于:“你特别傻。” 真是无情啊。 “那么接下来,队长你有什么计划么?”饶谦打着哈欠。 “按照日漫的套路应该是许一个悖论的愿望干烧怪物的cpu”宁爻强行插嘴“比如:我希望消灭世界上所有的魔女。” 辛丞激动:“这集我看过!许完愿就能成神了!” “你们俩给我闭嘴”淳于头大。 两人赶紧捂嘴坐下,以示乖巧。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饶谦说“许一些能够削弱她力量的愿望,应该是可行的。” 淳于:“如果她拒绝我们,选择实现别人的愿望呢?” 饶谦:“那就赶走所有普通乘客,让她没有选择。” 宁爻默默远离:“你听起来像个病娇。” 饶谦也不反驳:“我只是想提供一个,她无法拒绝的选择。” 淳于好奇:“这么说你有思路了?” 饶谦:“没有,不过下一趟车我会许愿拿回我的尤克里里。” 宁爻:“这玩意儿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吗?” 饶谦:“对他人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少用处,但它对我的特殊技能有极大的提升。” “对了”宁爻恍然想起“听我淳哥说过,你似乎有很厉害的特殊技,是什么技能能让你以凡人的体质从事这种灵异工作呢?” 辛丞也来了兴趣,他看起来相当想要加入其中。 饶谦顿了顿,选择如实相告:“全知。” “什么?” “没懂。” 宁爻与辛丞异口同声。 饶谦说得很慢,似乎在思考如何更通俗易懂地解释:“你们可以理解为……我像蝙蝠、海豚或者声呐一样,靠声波探知周围的信息。” “所以你需要弹琴?” “其实不一定是琴,我只是需要一个介质来帮助散播我感知信息的灵力,比较方便的就是声波。在琴声可以覆盖的领域,我可以感知事物目前呈现的所有信息,也就是【全知】。 只要拿回了琴,无论特殊乘客变换成什么模样,我都能探知出来。” 宁爻摇摇淳于的胳膊:“教练!我也要学这招!” 淳于:“死了这条心吧,他这招可不是学来的,这是一种【天赋】。就像辛丞的极阳之体一样,先天生成,后天无法习得。” 宁爻蔫哒哒地坐回原位,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谦哥你没有琴也能使用这项技能吗,还是说没有道具的话完全就废掉了?” 饶谦:“倒也不是完全废掉,只是我感知的区域现在非常非常小……” “那到时候每个乘客你都贴贴一遍,能行吗?” “不行”出言反驳的是淳于“这特殊乘客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就是画皮,饶谦如果贴到画皮身上,可能立马就被攻击了。毕竟规则可没说特殊乘客不会袭击普通乘客。” 【四灵寺站,到了】 【本站为终点站,请所有乘客下车更新车票,然后转乘回程公交】 众人还没商量出个头绪,车辆就已经到达了站点,只得依次下车。 旧车票在清脆的检票声中消散,新的车票则要等待登上返程公交才会发放了。 雨夜的大街依旧清冷空旷,四灵寺终点站并没有其他四路公交在此候车,而是刚刚到达的那辆车原地掉了个头,又停在众人面前开启了车门。 “这也太压榨劳动力了吧”宁爻咋舌“好歹雇个轮班的司机啊,这么连轴转谁能受得了。” “心疼他不如心疼心疼你自己吧”淳于面无表情地走向车门“你也是从三中连轴转上公交车的。这次你醒来一定会格外累人。” 淳于首先上了车,一上车,他便察觉到了车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车看起来更旧了。 原本座椅上厚厚的海绵垫因被常年坐压而变得扁塌,座椅外套也颜色暗淡,不少角落都有烟蒂烫过的洞口。 两侧车壁靠近座椅的部分,有因人体来回摩擦而导致的油腻和变色。 吊环偶有缺失,扶手的油漆也有不同程度的剥落 他看向司机背后的《乘客守则》。 果然变了。 《乘客守则·旧》 ·【请勿大声喧哗】 ·【请勿让座,也不可换座】 ·【请勿在站台以外的地方要求停靠】 ·【请勿进食,指正常意义上的食物】 ·【保持湿润,晴天请勿开窗】 ·【乘客保护系统依然开启,但不要试图招惹特殊乘客】 ·【适当的饥饿状态有助于帮你保持清醒】 ·【过度饥饿会消耗你的理智,失去理智则不被视为乘客,不再享受保护】 ·【如果你没有“食物”,车上储备有“应急食品”】 ·【饱餐不是美德】 ·【给我留点!不然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不要咀嚼】 ·【保护好你的车票,失去车票即视为放弃自主权,沦为备胎】 ·【备胎归属特殊乘客所有,听凭特殊乘客调配】 ·【全程禁止与司机交流】 ·【如果司机越站,请立即系好安全带】 ·【安全带不会保证你的安全】 ·【祝您好运】 四路公交(九) 宁爻跟着淳于的脚步上了车,一眼就被新的“旧守则”吸引了目光。 “饥饿?食物?”宁爻念道“这回是引入了新概念?” 辛丞也紧随其后:“这些个用词……看起来不太美妙啊。” “何止是不美妙,简直是把‘大逃杀’写在脸上了。”宁爻吐槽。 “往里稍稍,别挡路。”饶谦倒是压根不在乎规则的变动,只想赶紧坐下。毕竟天塌下来有队长顶着,自己只负责浑水捡漏。 由于选定座位后不能变动,所以座次得好好捋捋。 辛丞举手:“我建议咱们把单人座全占了,这样待会儿就能把后面不认识的乘客逼上双人座,我最爱看社恐社交场面了哈哈哈哈。”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个贱人,不过我喜欢。” “不妥”淳于反驳“我现在是一拖三,你们别给我找事。咱们两排双人座抱团,有事我也好保护你们。” 饶谦拣了个靠窗的双人座:“没关系,有保护系统,让他俩折腾去吧,你保护好我就行。” 他懒洋洋地说:“我比较怕死。” 淳于几乎要抓狂:“怕死就给我下车回家啊!还跟着干啥?” 饶谦一脸理直气壮:“因为我又菜又爱玩。” 淳于认命地坐在了饶谦的旁边。 宁爻检查着上一趟被尿过的座椅,发现已经被刷新过,于是欢天喜地坐了下来。 在淳于幽怨的眼神暗示中,辛丞坐在了宁爻后排的单人座上。 车辆起步。 “这一趟车程规则加入了很多新的设定,也许随着经过的站次越多,我们的饥饿值也会提升。趁着还没人上车,先找找车里所谓的【应急食品】吧。”淳于分析道。 宁爻闻言,开始碎碎念起来:“千万不要是奥利给,千万不要是奥利给……” 淳于:“你闭嘴!” 辛丞:“完蛋,我没吃晚饭,现在已经感觉开始饿了。” 淳于望向他:“是这样,鉴于你的体质特殊,不受这个规则保护,乘客身份对你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你只需要保护好车票别成为备胎就好。所以待会儿即便找到了应急食品也不会给你吃的,会优先分配给饶谦和宁爻。” 辛丞:!!! 淳于:“愣着干嘛?虽然你没得吃,但是找还是要找的,不许划水。” 辛丞:π__π 宁爻正趴在地上摸索,嘴里念叨着:“你这理直气壮压榨劳动力的姿态太迷人了,回头给你送根路灯。” 淳于踢了一脚:“找到应急食品你第一个吃,帮饶谦试毒。” 宁爻捂着屁股:“虎毒不食子啊!” “饶谦是肉身,你是梦灵,难道让他帮你试毒?” 宁爻哭丧着脸:“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 淳于:“你这种不孝子要了也没用。” 饶谦无语地打断:“好了,别打情骂俏了。除了食物的问题,还有筛人的问题。待会儿怎么筛?” “首先排除丑的……” “不行”饶谦否定“上一轮已经被我们看出来了,这一轮她一定会避开这个特点的。” 确实,想必在这一轮中,狡猾如她一定不会再重复如此明显的特征。 “不如……”宁爻灵光一闪“我们让所有乘客都吃不到食物,剥夺他们的系统保护,辛丞摁住他们然后让饶谦贴身检查,特殊乘客是鬼怪,这样肯定能试出来。” 饶谦:“虽然简单粗暴……但也许会有奇效?” 辛丞:“skr!” 宁爻:“没话接不用强行接啊!” “好了别闹了”淳于面色凝重“前面要靠站了,站台上似乎有很多人候车。” 他看向车内三只菜鸡:“而我们没有提前找到应急食品,只收获了一句单押。” 【柳塘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四人赶紧坐回自己的座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车的新乘客们。 第一位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很有舞蹈生的气质。走路端正挺拔,不急不慢。头发高高盘起,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她纤长犹如天鹅般的脖颈,在白皙的颈上还系了一根没有吊坠的红绳。 见车内已有乘客,她显得微微惊诧,但随后很友好地向众人挥了挥手以示问候。 第二位是一个看起来脸色很差的小白领,他皱着眉头捂着心口,拖着疲惫的脚步。宁爻注意到他嘴唇泛着乌紫,提包的手也颤抖得厉害。 他似乎十分不满车内视野最好的单人座已经被占,嘴里小声地骂骂咧咧,但又没法喊人换座,只能无奈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第三位一上车,就连辛丞都能看出这货不是正常人。 她裹挟着一股湿润的水汽进入车厢,赤着脚,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头发像海藻般打着卷糊在脸上,发梢也不断地滴滴答答。 嘴角有一抹淡淡的血痕,下颌处还蹭着些许泥沙。 她的视线似乎无法聚焦,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因为瞳孔已经扩散放大。 饶谦搭眼一看就直接给出了结论:“是水鬼。” 这就有些难搞了,如果水鬼也是乘客,那要如何筛出同样非人的特殊乘客? 待最后一位乘客上车,宁爻的计划算是彻底告吹。 因为最后一位乘客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不是活人。 他衣物破破烂烂,全身都有十分严重的剐蹭痕迹。手脚也有明显的骨折扭曲,更骇人的是他的脑袋还被削掉了一半,这是一位亡于车祸的横死鬼。 车辆正常起步。 这种轻微的向前推力对于车上大部分人而言都几乎无感,但却有一个人对此反应强烈。 那位脖颈纤长的女生,随着车辆起步的惯性,她的突然脖颈从红绳系处断裂,脑袋居然直愣愣地掉了下来。一个没接住,那颗头发一丝不苟干净清爽的头就在车厢地板上滚了起来。 “啊!抱歉”这颗头一遍滚一边说着“不好意思,麻烦你把我踢出来一下好吗?” 宁爻已经麻了,面无表情地把椅子下的人头用脚拨出去。 “谢谢您。”女孩捡起自己的头,坐回座位,开始努力组装。 后排的小白领也没闲着,他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接着就开始低声骂人:“没有网,没有钱,老子死了还要交ppt,你们他娘的全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四人组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交汇: 完犊子了,上来的四个全是鬼! 四路公交(十) 悄悄瞟了一眼那四个鬼,宁爻用口型向队友们求助:怎么办? 淳于紧紧抿着嘴唇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突然,安静的车厢传来一声嘹亮的咕叽声。 辛丞捂着自己的肚子:“民那桑,我饿了,我今天是真没吃晚饭……” 他望向身后那个骂骂咧咧的小白领,小白领接收到目光,但接着脸上就挂满了嘲讽,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想要分享自己食物的打算。 他只能将希望打在过道对面双人座的水鬼身上,水鬼呆呆愣愣的,但意外地没有拒绝辛丞索要食物的请求,她轻轻撩起一点裙摆…… “停!打住!”辛丞震惊“你干啥?我可是正人君子!” 水鬼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将裙边挽起一角。 一只青蛙从她的衣服下钻了出来,蹦蹦跳跳显得异常活泼。 辛丞恍然大悟:“哦!我懂了,这个就是‘非常规食品’了吧!谢谢小姐姐。” 她一抬手将其攥住,递举到辛丞面前。而她如藻般的黑色长发像有了生命般,在手臂的遮掩下蜿蜒攀附上苍白冰冷的手腕,直至发梢试探着触碰辛丞的手,才被烫得猛然回缩。 “啊啊啊啊!” 水鬼被这一变故惊得跳起,发出尖利的嘶鸣,但又很快被围观的长颈女孩捂住了嘴:“嘘!这趟车禁止喧哗的。” 后排看戏的小白领嘲讽意味更盛:“嘁,就这点本事还想拖极阳当替死鬼,现在水鬼这么好混了?” 宁爻捡起地上的青蛙,嫌弃道:“你们就没有……恒温的、常见的、哺乳动物的肉吗?” “有啊”这回后排的小白领居然回复得十分积极“我准备了不少呢。” “好兄弟,搞点尝尝?” 小白领慷慨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包: 里面是一窝老鼠。 活的。 “我要吐了”辛丞捂着嘴。 “别介啊,你刚刚不是还饿吗?”小白领笑得一脸恶意。 宁爻拍拍辛丞的肩膀,递出青蛙:“我建议你还是吃这个,守则说不让嚼,青蛙没毛,好吞。” “不了,我突然感觉好像也不是很饿。” 宁爻把青蛙举到嘴边,试探一番,最终他也还是没能下得了口。他转向那位颈椎不太好的女孩:“你有带什么食物吗?” 女孩害羞地笑笑:“我没带。” 没带?宁爻好奇起来:“那你怎么应对饥饿?” “这样”女孩摘下自己的头,抱在胸前“把脑袋和食道肠胃隔开,就不会感觉饿啦~” 学不来,告辞。 “那你呢?”宁爻向坐在靠窗双人座的横死鬼问询。 横死鬼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向自己开了瓢的脑瓜子,舀了一勺脑花放进嘴里吃下…… 这车上各个都是卧龙凤雏。 宁爻绝望地看向淳于:“真没有一个能吃的食物啊。” 淳于扶额:“从他们自带的食物来看,这车里提供的‘应急食品’估计也差不离都是这种德行的。看看后面能不能上点正常的乘客吧。” 【警告】 【警告】 【司机越站,司机越站】 【请所有乘客回座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响起的车内广播很快就打破了淳于的设想,司机驾驶着车辆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个个站台,没有丝毫想要停靠的意思。 “什么鬼!”宁爻说道“不让其他人上车了?” “可恶,也不能找司机问话。”辛丞捂着嘴嘟囔着。 饶谦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语气轻松:“或许公交为了提升运转效率,是在向我们变相说明,特殊乘客已经上车了,就混在我们当中?” “那么现在,就到了排除法的时候了。” 饶谦转过身子,打量着身后这位脑子一片浆糊的横死鬼:“以我的经验判断,画皮作为一个死颜控,就算知道不能暴露颜控的特点,一般也不会挑选残缺的皮囊进行伪装的。” 他又看向水鬼:“这只水猴子的愿望用脚皮都能想到,就是拉个替死鬼。水鬼不入轮回,如果要剥她的皮,就必须解开她的因果束缚,也就是给她一个替死鬼。可是给了替死鬼她就不再是水鬼,所以画皮永远无法得到一张真正的水鬼的皮。” “而你……”他眯着眼睛似在脑内检索信息“你是飞头蛮?” 女孩抱在身前的脑袋霎时羞得脸上绯红,她认可了饶谦的判断,小声回答:“是的,但其实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我一直和别人说我叫白飞飞。” “其实你在我心里是存疑的”饶谦接着分析“一是你的外表的确是柳塘站四者中最为清秀好看的,二是你不需要进食,你避开了这趟车最大的规则机制。” “我……”飞头蛮试图为自己解释“我就是因为能够避免进食才选了这班车,不然我就坐下一班了……” “下一班车会怎样?”宁爻追问。 “不能说”飞头蛮很为难“只能讨论这里的规则,其他的规则是被禁止的。” 饶谦拉回话题:“你存疑,先待定吧。接着是你,你太刻意了。”他将手肘支在座椅靠背上,侧过身子打量着后排角落的小白领。 “你本身没有明显的鬼怪特征,看起来顶多算是个心脏不好的加班族。若不是你补充的那句‘死了还要做ppt’,大家根本不会觉得你是加班猝死的怨鬼。还有你上车时紧紧捂着心口的动作,十分多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你的表演。” 小白领的嘲讽笑容僵在嘴角。 “一点小小的质疑,不要太在意”饶谦微笑“毕竟我也没猝死过,单纯只是我的分析。” 小白领回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对我们品头论足的?你说的话就很有权威吗?你就不能是那个搅混水的特殊乘客吗?” 饶谦:“我叫江户川柯南,是个侦探。” 小白领:??? “好了,不开玩笑了”饶谦回归正经“你不用这么着急辩解和反泼脏水,毕竟飞头蛮在我心里才是嫌疑值最高的人选,你第二,这个脑袋空空的横死鬼第三,水鬼排除。” “可笑”小白领依然十分不服。 宁爻和辛丞一脸崇拜地围观大佬发言,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嫌疑人排行榜。 在他俩的彩虹屁和小白领的抱怨声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被淳于的耳朵敏锐捕捉到。 他反手一逮,就死死擒住了一只不安分的手。 那只手从车座的缝隙间七拐八扭地钻出,正掏着饶谦的口袋。 “他在偷车票!” 一直脑袋不好的横死鬼,竟然有足够的智商来利用手臂骨折的“优势”,悄悄地进行盗窃行为。 “大家都在台面上理性分析,你这小子居然玩阴的?”宁爻怒斥横死鬼的不道德行径。 “啊……啊啊!” 横死鬼站起身来想要挣脱掉淳于的擒拿,却不料淳于的手如铁钳一般将他牢牢固定。 “啊啊!啊!” 他变得焦躁不安,但似乎这股慌乱并不是来源于被抓住的手。 忽然,横死鬼定住,就像被人强行摁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他的皮肉开始向下飞速脱落,从开了瓢的头顶一路顺滑地剥开,转眼间就只剩了一具鲜红扭曲的肌肉身躯。 “横死鬼……被剥皮了?”淳于有些不可置信。 “是他!”小白领颤抖着手指向饶谦“他是特殊乘客!所以横死鬼偷他的车票才会被剥皮,而且论皮相……他才是我们当中最好看的那个啊!” 宁爻目瞪口,他茫然地顺着小白领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饶谦被替换了? 四路公交(十一) 如果说饶谦在淳于的严密保护下,依然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特殊乘客。那么不仅他的发言和推理要全部作废,连四人组的身份也需要重新核实。 四人互相都无法将彼此再作为可靠的盟友,每个人都有嫌疑。 饶谦被替换,就意味着他已身死。那这位画皮鬼的手段之高,足以让淳于向协会总部发出求援信号了。 淳于心情复杂:“饶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能证明自己不是特殊乘客吗?” 情势反转,本来掌握全局节奏的人忽然间成为最大嫌疑人。 而饶谦并不慌乱,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很有意思,在我抿出嫌疑人排行榜后,后排的横死鬼立刻就对我进行了自杀式偷窃。” 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淳于的座椅:“在座的各位都是鬼,想必很轻易就能感受到淳于队长身上那股子镇邪除恶的气息,他可是高武力值选手。我坐他旁边,要在这位爷的眼皮子底下偷车票,即便是脑子被削掉一半也不会这么干。” “那么横死鬼为什么仍然要不顾一切地偷车票呢?”饶谦望向小白领,将问题抛了回去。 小白领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收起了装模作样的笔记本电脑。 饶谦视力很好,远远地他也能看到小白领脖子上挂的工牌,姓名陈恒,职业是后期剪辑。 难怪容易猝死。 饶谦收回视线,将自己的话题继续下去:“当然是因为他要保护即将暴露的队友,也就是那位真正的特殊乘客。” “偷我的车票,如果成功,我立刻就会成为备胎,归特殊乘客所有。” “如果失败,就像现在,他当众被剥皮,然后甩锅到我的头上。” “总而言之,这是特殊乘客阵营对我设下的一次反扑,并试图将我引入自证陷阱。只要我疲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们不仅可以转移视线洗脱嫌疑,还能攻破我们四人组之间的信任。” “因为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成立。” 饶谦笑着望向陈恒:“虽算不上多么精巧的伎俩,但在车里条件有限,你在受到怀疑的几秒内就能完成这一切,真是个不能小觑的家伙啊。” 陈恒:“你这是不管飞头蛮,直接认定就是我了?” 饶谦拍拍淳于的手臂:“那麻烦一下队长,去搜搜横死鬼的衣裤口袋,看看他有没有车票吧?” 淳于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在一堆皮肉衣物里翻找。 淳于:“全部翻了一遍,他的确没有车票。” 饶谦:“那么果然如我所料,横死鬼早早就已经是备胎了,这番上车就是为了帮你打掩护。你没暴露,就当你的扛推位;你暴露了,他就自爆帮你转移火力。” 他说完后,车内是一阵持久的沉默。 陈恒声音哑了下去:“飞头蛮同样可以这样操作,为什么怀疑我?” 饶谦指了指他的工牌:“后期剪辑师,不会忙着做ppt做到猝死,或者说绝大多数剪辑师其实都不需要做ppt。毕竟光是熬夜剪片子就够他们猝死了。” 陈恒被他一指,下意识捂住了工牌,但很快又放开:“那可不见得,说不定我们公司就要做ppt呢?” 饶谦:“那么你惯常使用的剪辑软件是final cut还是pr?” “呃final……”陈恒有一瞬间的卡顿。 “不对”饶谦立刻否定了他的回答“final是苹果专用的剪辑软件,而你用的可不是苹果电脑。” “那我用的这是破解版不行吗……”他声音小了下去,但依然坚持狡辩。 饶谦望向自己的队友:“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吧?” 宁爻一脸叹服:“谦哥你太厉害了,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旁征博引,而且连剪辑都懂,简直吊打那货。” 饶谦:“略懂略懂。” “兄弟们”辛丞弱弱地举起手“我好像有点……饿过头了……”话还没说完,他便一头栽了下去,被身旁的宁爻顺势扶住。 “醒醒嘿?撑住啊哥们儿!”宁爻手忙脚乱地将他放回座位,使劲摇晃着试图让其恢复清醒。 “这就是饥饿值过高导致的后果吗?”淳于上前探查他的身体状况。 还好并没有表现出十分严重的病症,看起来只是低血糖反应。 飞头蛮抱着脑袋小声地说:“其实应该不是这样的……” 淳于示意她不用害怕,接着说。 飞头蛮悄悄瞟了一眼陈恒:“饥饿值应该会一点一点慢慢降低,首先出现的是头晕乏力之类的症状,然后是陷入焦躁,逐渐丧失思考的能力,最后变得像一头充满攻击性的动物。我没见过直接晕倒的这种。” 饶谦也凑上前来,拉起辛丞的手搭脉。 “怎么样?”淳于担忧地问。 饶谦放下辛丞的手:“他似乎就是单纯……饿晕了?” 淳于有被无语到:“原来是块废物点心。” 宁爻:“点心?哪里有点心?” 飞头蛮:“我建议你们还是赶紧给他弄点吃的吧,虚弱状态下,饥饿对他造成的伤害会成倍增加。最后即便救了回来,也可能会永远丧失理智。” 吃的? 三个人互相望着。 完全忘了这回事了啊! 水鬼在一旁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青蛙,淳于赶紧接过就塞进了辛丞嘴里。 所幸辛丞的吞咽功能还在,不至于喂不了食物。 从水鬼手里接过的青蛙还保持着湿润,十分顺滑地进入了辛丞的胃里。 可一呱下肚,辛丞却一点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水鬼又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青蛙…… “没用的”陈恒翘着二郎腿,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的嘲讽也不再遮掩“饥饿值如果掉得非常严重,吃这点小零食根本无法解除饥饿debuff,要想恢复到正常状态,只有吃‘正餐’才行。”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宁爻挡在辛丞和陈恒之间,充满戒备。 “这你可冤枉我了”陈恒无辜地笑着“我可是十分好心地分享经验呢~保证句句属实。” “正餐在哪?”淳于不愿多废话。 陈恒昂起头,用下巴示意他们看看座位上的横死鬼。 宁爻感觉不妙:“什么意思?” “还不明显吗?”陈恒说“横死鬼的肉身,也就是‘尸体’,就是我说的正餐啊。” “你让我们吃人?!”宁爻几乎要指着他鼻子骂了。 陈恒接着说:“当然,应急食品也是算正餐的,而且也不是尸体,你们大可以去找。只不过等你们找到的时候,也许极阳的理智已经完全被饥饿吃掉了呢。” 宁爻望向淳于,希望他拿个主意。 淳于内心也在激烈交战中,他当然不能放任辛丞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但“吃人”?极大冲击了淳于身为人的内心守则。 “不行”饶谦帮他们否了这个建议“陈恒刚刚假惺惺给你们提建议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嘴极阳,我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辛丞虽然还有车票,但现在失去意识就已经不被视为乘客了,也就是车上任何人都能伤害他。这些鬼忍着不动手就是因为辛丞有极阳之体守护。若是吃了这横死的人肉,不小心破了极阳,他立马就能被水鬼拉成替死鬼。” 水鬼摇摇头,赶紧溜回自己座位。 说完这些,他起身走向陈恒,对方几不可见地微微缩了一下。 饶谦站定:“听你这不嫌事大的口气,已经完全放弃掩饰了?” 陈恒不搭腔,将头扭向窗外。 饶谦也不在乎他的刻意无视,笃定道:“你就是这趟车的特殊乘客。” 四路公交(十二) 陈恒依然没有回应,且始终回避着饶谦的视线。 饶谦有些咄咄逼人地俯下身子,将两人间距离陡然拉近,陈恒大惊,猛地往后一仰,险些创到脑袋,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就他娘的离谱”宁爻实在难以忍受“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关你屁事!”陈恒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饶谦抬起头,递出自己的车票:“那么,我要许愿。” 陈恒接过车票,咬牙切齿眼神凶恶:“有屁快放!” “把我的琴还给我。”他一脸笑眯眯的,语气轻柔但却不容拒绝。 陈恒:“……” “拒绝么?”饶谦看似颇为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实则开始伸手翻他的衣兜。 “别掏别哎……还给你就是了!”陈恒暴躁“在你包里,自己找去。” “谢了~”饶谦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拿起小背包翻找。 果然,原本空空的小背包已经变得鼓鼓囊囊,不仅有他的尤克里里,甚至其他物品也全数归还。 还挺大方的嘛。 饶谦拿起那把熟悉的尤克里里,放在胸前,轻轻拨弄。 音质没有一丁点的损坏,即便是脆弱的琴弦也保存得非常完好。 他弹奏起一段轻快的小调,遣散不少车内的阴霾。 “怎么样?”淳于问“辛丞需要立刻进食。” 他放下琴,指着陈恒的方向:“在他屁股下面。” “你说什么呢!”陈恒要气炸了。 “抱歉抱歉”饶谦送上两句毫无感情的道歉“我的意思是,在你座椅下的暗格里。” 宁爻走上前:“让让。” 陈恒气鼓鼓地起身。 宁爻掀开了他的座椅,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类似后备箱的暗格,里面塞满了稻草。 “这啥?吃草?” “不是,稻草只是减震保护,你再翻翻。”饶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远程指挥。 宁爻将手臂全部探进去,终于在稻草深处掏出一把……生的鸟蛋。 行吧,确实比啃尸体好多了。 他将缴获的鸟蛋发给大家,自己以身试蛋先吃为敬。没有碗,只能直接在嘴里打蛋,好在鸟蛋很小,一口一个十分轻松。 “就是普通的鸽子蛋鹌鹑蛋,只不过是生的,未达到无菌标准,但肯定是没毒的。”饶谦给大家宽心。 淳于接过鸟蛋,赶紧也打了一个喂给辛丞。辛丞饿极,蛋在嘴里呲溜一下便滑进了肚子。喂了两三个后,终于悠悠转醒。 “再来一个……”辛丞舔舔嘴。 宁爻把手里的蛋全给了他:“自己吃,多大人了还要人喂。” “饥饿值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让我更了解你一点吧……”饶谦又抱起了他的小琴,望着陈恒站立的方向“比如你画皮之下,原本的样子。” 他自顾自演奏起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哟,还真是个姑娘……” 砰! 原本高速平稳行驶的车辆不知为何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碰撞,整个车身都被掀翻过来,所有人都在惯性里被抛至空中,又随着车辆疯狂翻滚。 未系安全带的众人几乎同一时刻被撞到脑袋,失去了意识。 …… “醒醒,醒醒,你们还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虚无的脑海中传来一个女声,自己的身体也被轻轻地晃动着,意识逐渐回笼。 宁爻捂住疼痛的头,撑起身子。 四路车已经飞得不见了,倒霉的乘客们洒了一地,正在飞头蛮的呼唤下陆续恢复清醒。 据飞头蛮所说,由于在车祸发生的瞬间,她慌忙抱紧了头,所以侥幸成为唯一一个没被撞昏脑袋的乘客。而其他人则没这么幸运了,全部都被创得昏死过去。现在大家虽然清醒过来,时间起码已经过去半个钟了。 而且她指了指众人躺的站台,明明之前还只是开了不到半程,现在却又回到了终点四灵寺站。 “陈恒呢?”宁爻揉着脑袋。 飞头蛮表示不知。 “逃走了”淳于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水“眼见老底就要被饶谦掀了,只能赶紧发动一场车祸,趁机结束这趟车程。然后把我们扔回来,自己则逃掉。” “真是阴险啊。”宁爻呸道。 “如何?”淳于看到饶谦正在检查琴弦,问道“在车祸发生前,探出点什么了吗?” 见琴基本完好,饶谦微微松了口气,回答:“来不及探查太多详细的,只有些模糊的信息。” “那也行。”淳于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眼冒金星的辛丞。 “本体为女性,年龄未知”饶谦回忆着“还有一点……” “她是蛇。” 蛇? 宁爻疑惑:“淳哥不是说她是画皮吗?” 淳于闻言也若有所思:“是蛇的话,倒也讲得通,毕竟蛇是会经常蜕皮的生物。而且车上那些青蛙老鼠和鸟蛋也的确是蛇类钟爱的食谱。” 饶谦接话:“说起蜕皮,我倒有一个有趣的发现。” 他指了指宁爻的裤腿:“你的裤子上,也扒着一个刚蜕过皮的小朋友呢。” 宁爻吓得一弹,赶紧四处查看:“哪有?你别吓我!” “抱歉,措辞有歧义”饶谦解释“我的意思是,你的裤子上有一只开了灵智的小虫子。” 小虫子? 饶谦走过来蹲下,在宁爻的裤脚边轻轻拈起一个小小的虫子。 “许遂?!”宁爻震惊“你怎么从三中跟出来了?” “看来你们认识,那再好不过了。他现在虚弱得很,需要放进避光但是有灵气的地方照顾。”饶谦建议。 淳于扶着辛丞走了过来:“不太好办。宁爻是梦灵,无法长久看护,我经常外勤,也难以照顾周全。” 辛丞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跃跃欲试地问:“这是只小妖怪吗?” 饶谦:“呃他只是开了灵智……不过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辛丞:“所以你们现在是都没办法照顾他,对吗?那你们看看我怎么样?我能养吗?” 宁爻:“你当是养蛐蛐呢?” 淳于:“倒也不是不行……” 辛丞:!!! 淳于不客气地翻起了饶谦的背包,从中找到一个放拨片的小铁盒,将其中的拨片倒回包里,把许遂放进了空铁盒。 “先应个急,免得你不小心把他捏死了。”淳于把铁盒递给辛丞,辛丞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好。 宁爻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就这么把咱小弟送给他了?” “留个联系方式,我们会定期回访。” “好嘞!” 宁爻:“能行么……” 淳于拍拍宁爻肩膀:“我知道你担心许遂,他也帮过我大忙,我怎么可能害他。交给辛丞,一是他的确有足够的时间空间照顾,毕竟他是灵异爱好者,太方便捣鼓这些了;二是极阳之躯不畏阴寒侵蚀,他的灵力滋养个灵虫不会给他本人造成任何负担。” 他望向辛丞手心里的铁盒:“说不定这是份机缘,能催化许遂的修炼呢……” “行吧……”宁爻勉强应了下来,他拍拍铁盒,交代着“许遂你可要努力修炼啊,不要被臭男人分心。” 安顿好许遂,淳于的语气又严肃了起来:“后面的行动,危险指数会更高。辛丞,你不再适宜参与接下来的活动了,你撞鬼的心愿其实已经达成,还是回家好好养虫去吧。” 辛丞今日收获颇丰,便也没有坚持,捧着小铁盒乖乖离开了。 飞头蛮和水鬼也随之散去,街道又变得空旷起来。 “雨好像下大了。”宁爻伸手接雨,已经不再是蒙蒙细雨的状态。 雨幕后,车灯划破夜色。 一辆衰败生锈的四路公交,向他们缓缓驶来。 四路公交(十三) “怎么车越来越破?”宁爻无语。 驶来的这趟车,看着似乎比出了车祸的第二趟车更为老旧破败,完全是已经报废的水准。车门晃晃悠悠半开半合,四个轮胎全是瘪的,甚至整辆车都凑不齐一扇窗户。 透过车窗向内看去,所有的车座都破烂得只剩钢铁骨架和絮絮的布条。 车辆停稳,在上车前淳于拦住饶谦:“我的建议是:接下来的行动,你不必跟了。” 饶谦好笑地看着他:“我可是接下来的筛人环节里最重要的角色,你居然让我回家?” “是的”淳于点头“你的能力太克制她设计的游戏了,如果你继续跟进,她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们就速战速决”饶谦根本没把淳于的警告放在心上“她只要一出现,我立马就找她许愿,火速结束这趟车程。” 恐怕没这么简单。 淳于在心里默默地说。 三人登车。 车厢内充斥着难闻的汽油与腐坏的皮革气息,对晕车人士十分不友好。但幸好车窗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车玻璃,四面透风,很有地方吐。 他们赶紧去查看新的规则。 《乘客守则·始》 ·【终点站前禁止下车】 ·【禁止使用任何乐器】(新增) ·【乘客将获得不属于本人的车票,请用来交换到对应你自己的那一张】 ·【不可抢夺车票】 ·【车程中允许不持有车票】 ·【仅在车辆停靠时可以交换车票】 ·【乘客只能交付你本人的车票进行许愿】 ·【向特殊乘客交付错误车票将会成为备胎】 ·【当特殊乘客获得属于他自己的车票后,才能被许愿】 ·【故意丢弃车票的行为会被视为放弃乘客身份,沦为备胎】 ·【下车检票程序依然有效,乘客需在终点前换到属于本人车票】 ·【在特殊乘客拿到自己的车票后,车辆会直接跃至终点前三站,进入终点倒计时】 ·【乘客保护系统关闭】 饶谦的脸都绿了,没想到她居然特地为自己新增了一条禁止使用乐器的新规则。也怪自己脑子轴,只顾着乘胜追击,完全忘了人家可以釜底抽薪。 淳于拍拍饶谦肩膀,安慰他:“你第一次深入怪谈内部作战,实战经验薄弱,难免会思虑不周。不要太放在心上,以后多被坑几次就习惯了。” 刚刚还志得意满的饶谦,这下等于又回到初始状态,还被焊死了门不让下车。 宁爻跟在二人身后也看到了规则,正毫不掩饰地大声嘲笑着饶谦。 毕竟他最爱看别人装哔失败了。 “少幸灾乐祸了”淳于检查着车内的环境“不出意外的话,这趟车就是今晚最后一趟了,做好心理准备。” 他拣了几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座椅:“我们先看看各自拿到的车票吧。” 宁爻闻言也翻起了自己的衣兜,从中摸索出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车票:“池念?这谁?” 饶谦:“我这个票的名字是白露生。” 淳于:“涂淇。” 宁爻:“看来我们当中没有一张票属于本阵营,我们自己的票应该全部在待会儿上车的人手中。” 饶谦:“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车程中,起码会登上三位对应我们手里车票的乘客。而我们在分辨出特殊乘客前,不能让车票随意流通,不然可能导致倒计时开启。” 宁爻思考着:“既要避免过早让特殊乘客开启倒计时,又要尽早换到自己的车票……有点难。” “总之先分辨出特殊乘客吧,这样才好限定她的车票去向。”淳于确定了计划第一步。 “她不会又带着备胎上来吧?”宁爻细思恐极“那还怎么玩儿?” “备胎是没有车票的,如果等会儿上来的乘客数大于车票数,就代表有备胎。不过我觉得相同的伎俩她应该不会玩两遍。”饶谦分析。 三人在后排投入地商量着对策,车辆则行驶到了熟悉的那一站。 【柳塘站,到了】 【请勿下车,多谢合作。】 广播词做了略微的调整,算是警告已经上车的乘客们:虽然车窗都已经干碎了,但也别想着逃。 前门开启,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车内。 宁爻立马指着上来的乘客大喊:“就是她没跑了!个死颜控这次想变个大美女迷惑我?而我已经看穿你的画皮了!” 没错,柳塘站这次只上来了一名乘客,而且是位容貌出尘的冷艳大美人。 饶谦拉拉宁爻的胳膊肘示意他先坐下:“再观察观察。” 冷美人朝他们翻了个白眼,选择独自坐在了前排靠窗的单人座。 宁爻激动:“还观察个啥,这货铁狼啊!眼瞅着最后一趟车了,还不赶紧把自己的传说皮穿出来秀秀。” 淳于:“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她很可疑。” 饶谦目视前方:“我觉得她是无辜的……” 宁爻:??? 饶谦一脸严肃:“对不起,我刚刚才发现原来我自己也是个该死的颜狗。接下来的车程请忽略我的发言吧,我已经无法客观了。” 宁爻掐住饶谦的脖子使劲摇晃:“你小子!” 淳于无奈拉架:“别打了,怎么还没开始就内讧了……” 好容易将两人分开,饶谦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被扯皱的领口,向前排那位乘客走去。 饶谦(强装镇定):“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你给我清醒一点啊!”宁爻气得捶地。 淳于冷漠道:“他已经废了,接下来只能靠我俩了。” 冷美人斜睨了一眼饶谦,并未搭话,只是将头转向了车外。 宁爻把饶谦拎回后排,嘲讽道:“吃闭门羹了吧。” 饶谦喃喃:“她好特别。” 宁爻:“够了!” 淳于皱起眉头,剑指点住饶谦的印堂,感知片刻后收回手,疑惑道:“没有中魅的迹象,怎会如此头脑不清,如失魂一般?” 宁爻无语:“你们协会是同一个直男班毕业的吗?什么中魅什么失魂?这他妈是一见钟情了啊!” 饶谦淳于异口同声:“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 宁爻:完逑,这把高端局我个菜鸡要一拖二了。 后排的动静实在不小,即便隔着几排座椅,前排的乘客依然能听见这些动静,她忍俊不禁,终于决定由自己破冰:“我叫池念,先互通一下姓名吧。” 饶谦乖巧举手:“我叫饶谦!这两位是淳于和宁爻,不过不重要。”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宁爻小声道:“你拿的好像就是池念?把人家的车票换给人家。” 宁爻捂紧了口袋:“我劝你别太荒谬,这可是个铁狼。” 淳于:“你冷静一点,起码等另外两张票的乘客上车后再考虑交换的事。” 三人争论不休,车辆已到达下一个站台。 【狐尾渡站,到了】 【请勿下车,多谢合作。】 这一站,同样只上了一位乘客。 而且同样容色倾城,只不过这位乘客是名男性。 宁爻噎住。 这么好看,也太像画皮的压箱底皮肤了。 他看看池念,又看看新乘客,容貌都十分出众的一男一女,谁会是这趟车的画皮呢? 饶谦小小声:“我就说她是无辜的。” “你闭嘴”宁爻不耐烦“你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死颜控。” 他转过头朝着新乘客喊道:“新来的,报上名来。” 男人生了一双温柔细长的眼,眯起来笑时格外动人,他不像池念一般高冷,言语间很是和煦,就像是与相熟的朋友寒暄:“涂淇,我拿的是饶谦的车票。” 饶谦举手:“我就是饶谦。” “呐”涂淇将票递出“你拿着吧。” 饶谦有些懵圈地接过车票:“就……给我了?你不担心我是特殊乘客,或则自己没有交换的筹码了?” 涂淇笑笑:“我向来不担心这些呢。” 四路公交(十四) 这个人也相当可疑呢…… 宁爻默默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涂淇果然是个相当随和的人,他坐在了池念后面的座位上,一个人笑呵呵地联动着前排后排的乘客们。 “起码还差一个人”淳于看向饶谦手里的票“白露生。” “不会又来一个大美人吧?”宁爻感到绝望“最后一班车果然也不简单……” 涂淇现在不持有车票,不过似乎这完全掩盖不了他的好心情。他半捂着嘴身体前倾,似是在与池念说着什么小话,一番耳语说得她高冷的表情都不自觉地开裂。 饶谦:“他俩在讲什么?” 宁爻:“你想听就大大方方过去听。” 饶谦:“那我坐过去了。” 淳于摁住他:“你tm的还真去啊?” 前面两人一齐回头看向后排的动静,涂淇问道:“你们有什么交换车票的思路吗?” 宁爻显然毫无头绪,索性破罐子破摔:“比起交换车票,我还是更想看到特殊乘客自己坦白。” 涂淇掩嘴一笑:“其实也不是不行呢~” “还能自己坦白?”宁爻精神一振。 “你想想,特殊乘客为什么要开这趟班车?”涂淇循循善诱。 “……总不会是为了做慈善吧。”宁爻狐疑。 “当然不是”涂淇摇头晃脑“帮人完成愿望可是会创造出相当大的业力呢,一个操作不当,报应在自己身上,即便法力强大,总归也是不好受的。” 淳于敏锐地捕捉到了涂淇的话里有话:“这种高风险的事情,她不仅做,还开着班车大规模地做……从我的角度分析,只有一个解释。” “她在为某件事搜集庞大的数据基础,这趟班车,是她的一个实验场,一旦她有所得,就能从中获得足够丰厚的回报。” 涂淇轻轻鼓起掌:“哎呀呀真是不得了,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就脑补了这么多。” “所以她要做什么?”淳于追问。 但这次涂淇却避而不答,只是笑笑。 宁爻接过话茬:“这和你说的,让她主动坦白身份有什么关系吗?” 这回他倒没有拒绝回答:“因为她呀,很渴望能听到一个足够有趣的愿望呢~” “你是说……让我们说出自己的愿望?” “没错~” “这样就能让特殊乘客坦白自己的身份?” “那可不一定,你们的愿望要足够有趣才行,要是一个能让她非常想要帮你达成心愿的愿望。什么给两张车票之类的,就十分乏味。” 被点名批评的外勤队长缩了缩脖子。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发问道:“我很好奇,她都是怎么完成乘客的愿望呢?你我都知道,利用特殊的能力或者法则去完成愿望,必会造下庞大的业力,这股业力的反噬绝不是许愿者说自己承受就能承受住的。她怎么对抗这种规则的反扑?甚至还能从中获利?这这……” 他纠结了一番措辞,最终只憋出一个:“这不科学。” 涂淇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欣赏:“这就是她的智慧了。” “她一定会完成许愿者的愿望,可实现愿望的方式,就由不得许愿者自己选了。” “比如?” “比如有个人向你许愿,希望获得永生,你会怎么实现它?” “这种bug能力真能实现?” “它实现了~” “在哪?我通知我大哥去追捕永生者。” 涂淇摆摆手,安抚焦躁的后排乘客们:“哈哈,不用协会操这个心了。那位永生者正愉快地在地下长眠呢~” “死了?”宁爻费解“不是让他永生了吗?” “他的确获得了永生,他的癌细胞正在实验室里为人类的医学作出着卓越的贡献呢,就像海拉细胞一样。” “什么?”宁爻震惊“这不是纯纯诈骗呢嘛!” “永生这种逆天而行的心愿,能被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实现,不仅没有业力反噬,甚至还为许愿者积下不少阴德,难道不是一种大智慧么?”涂淇赞叹不已。 “那谭艾呢?”宁爻问“谭艾看起来也就是个中学生,一个未成年人,能许下什么离谱的心愿以至于让他失去生命?你们甚至还掠夺了他的皮,还说不是诈骗?” “可不敢说掠夺,一切都是自愿。孩子们涉世未深视野有限,所以对成年人而言很小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可能都和天塌了一样大。塌天大事,他们当然愿意付出一切咯。”涂淇摊手。 宁爻觉察出他言语间形容的差别:“所以实现乘客单纯的许愿,和付出皮囊的许愿是不一样的,是吗?” “不愿付出的,会以另一种形式付出;愿意付出的,愿望将如实达成。”涂淇回答。 宁爻捏紧了拳头:“你们搁这儿玩魔法少女小圆是吧?” “那可没有”涂淇赶紧否认“毕竟没人从许愿者身上榨取什么利益,她要不是为了更深刻更高远的未来,谁会干这赔本买卖呢。” “什么未来?” 涂淇笑眯眯捂了嘴:“不可说。” “噼里啪啦一股脑说了99%,最后1%要充会员是吧?”宁爻指着他的鼻子“别以为长得好看就有不挨打的特权,现在没有乘客保护了,我大哥能抽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消停点吧你”大哥把他拉回座位“少给我拉仇恨。” “抱歉”淳于说道“我们需要开个小会。” 涂淇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转过身继续和池念闲话去了。 淳于若有所思:“似乎从上车起,我们就被牵着鼻子走,规则的调整和人员的变动,让我们一直处于很被动的位置。” “再加上饶谦也被废了。” “不至于是被废……”饶谦细声为自己辩解。 宁爻恨铁不成钢:“你技能和脑子都被封印了,不是被废还是什么?” 饶谦不服:“我还是能看清楚的,她应该不想要我们的命。或者说,人命对她而言作用不大,如果涂淇所言属实,她在图谋一个很大的因果,但计划里并不需要杀人。那些人命都是她执行计划时顺手弄的。” 宁爻总结:“她是不嗜杀,但她杀人如麻啊。” 【白仙桥站,到了】 【请勿下车,多谢合作。】 不知不觉竟又到了一站,宁爻噤声,将目光投向前门。 不出所料,上来的又是一位容貌优越的佳人,温婉有礼也略有疏离。 饶谦看看自己手中的两张车票,试探问道:“白露生?” 新乘客微微颔首。 不等饶谦继续询问,车内广播又传来新的通告: 【所有乘客已登车完毕】 【到达终点前将不再开启车门】 【每站仍会停靠】 【祝您旅程愉快】 乘客已经全部登车了? 看来这趟没有备胎。想到这里,宁爻微微松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就要找到特殊乘客。在尽早换到自己车票的同时,控制特殊乘客车票的流向。 宁爻和新乘客打了声招呼:“你手里是谁的票?愿意和我们交换吗?” 白露生拿出车票放在手心:“我拿到的是‘淳于’的车票。如果要和我交换,给我本人的票,就只需要一张;不是我本人的票,要给我两张。” 四路公交(十五) 宁爻脑子险些没转得过来:“什么什么?” 白露生很有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我们都需要拿到自己的车票,所以为了更容易获取,我会给非本人车票的进账设置一点小小的门槛。给我白露生车票,可以一换一;给我其他车票,就是二换一。毕竟我付出的是你们所需的,我需要拿到更多的筹码,以便参与下一轮的交换。” 饶谦点点头:“可以理解,那么你们几个应该都有自己的兑换规则吧?” 池念稍稍侧过一点身子,说道:“我只接受本人车票的交换,或者涂淇和我交换也可以。” 涂淇接上池念的话:“我没这么多限制,你们可以和我随意交换,任何身份任何数目的车票都行。而且我也可以帮你们和池念代为交换,只不过……”他狡黠一笑“每个站点我只进行一次车票交换。” 宁爻回头和队友们面面相觑。 对方每人不同的要求,给本就艰难的换票行动雪上加霜。 “桥豆麻袋”宁爻向对面三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我们需要捋一捋。” 说罢就摁下两位队友的脑袋开起了小会。 宁爻:“现在的车票持有情况是:池念持有【宁爻】,涂淇空手,白露生持有【淳于】。我们这边我拿着【池念】票,饶谦拿着本人【饶谦】票【白露生】票,淳哥拿着【涂淇】的票。” “有一个最为简便的交换法,咱不用顾忌特殊乘客机制,直接我和池念互相交换,都拿到本人票。饶谦用白露生本人票换到淳哥票给淳哥,那么白露生和淳哥也都拿到本人票。” “这样一来,我们这边三个人都拿到了本人票,手里还多一张涂淇票。对面拿到两张本人票,即便开启三站倒计时,我们也不怕了。” 饶谦:“有道理。这样交换后,如果没有开启倒计时,那么唯一没拿到车票的涂淇就是特殊乘客。如果开启倒计时,咱们持有本人车票没有后顾之忧,只需要在三站以内甄别两位女士谁是特殊乘客。” 淳于略有迟疑:“不过万一池念和白露生拿到本人车票后,开启了倒计时,那她们就能在我们筛出特殊乘客前向对方许愿。对方阵营boss开启许愿状态,且有队友持有本人票可以许愿,但我们这边二选一需要时间进行推算,到时候一定会落后于对面许愿。而且他们仨显然都是一个立场,我不认为会许些无关痛痒的愿望,最后我们三个人都可能会被扣下变备胎。” 宁爻痛苦捂脸:“所以还是得尽量拖延他们拿到自己的车票。” 饶谦忖着下巴:“也不一定,只要让对面不同时有两人拿到本人票就行。我们这边保证一人持有本人票,对面如果只有特殊乘客拿到了票,我们可以直接许愿。反之,对面拿到本人票没有开始倒计时,就可以直接排除特乘嫌疑。” 宁爻灵光一闪:“可以利用涂淇每站只交换一次的限制,卡住他们车票的流通。” 饶谦赞同:“好主意,我们再来重新排一排换票次序。” …… “咳咳,我们捋好了。”宁爻三人组重回战场。 涂淇鼓掌欢迎,宁爻摆摆手:“先别急着庆祝,我们得确认件事。” “您说。”涂淇依然笑笑呵呵。 宁爻:“你如何能保证,一定会完整走完‘代换’车票的流程?哪怕流程中你拿到了自己的车票,也不会私心截留下来?” 涂淇拍拍胸脯:“我以人品担保。” 宁爻:“呃……这很难让人相信啊。” 涂淇倒也不感觉冒犯,很是通情达理地继续给出建议:“乘客保护系统已经关闭了,你们如果有限制我的手段,都可尽情施展出来,我不会反抗的。毕竟比起通关,我更喜欢玩儿~” 淳于闻言立刻起身,运炁于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简单的符箓:“你将完全执行你在换票游戏中的承诺,遵守规则,绝不徇私。否则你将无法抵抗我炁入脉,修为尽毁。” “简单粗暴且狠”涂淇啧啧。 淳于并不反驳,只是问:“你敢接受这道符箓吗?” “敢呀,有什么不敢?我本来也就是为了更好玩才把票白送给你们的。”涂淇敞开怀抱“你直接把我打死都行~说不定更好玩了。” 宁爻:“这是个抖m,你施法离他远点,别让他爽到了。” 淳于警惕地后退一步,才将符箓印给了涂淇。 涂淇身体表面覆上一道一闪而过的流光,意味着约定的生效。 “你们可以放心了?”他后仰靠在座位上,向淳于他们伸出手“那么你们要托我换什么票呢?” 广播响起: 【车辆靠站】 【禁止上下车】 淳于掏出自己所持有的【涂淇】票:“我要用你本人的这张票,去换池念手上的【宁爻】票。” 涂淇接过:“哎呀呀,怪不得非要限制我,上来就交换本人票,也不怕第一把就点中特殊乘客。” 宁爻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第一把就开盒成功,你们那边也没人能许愿,而我们这边饶谦持有本人票,可以许愿,根本不慌。” 涂淇捏着自己的车票细细欣赏着,车内广播并没有通知开启三站倒计时。 这样很明确排除了涂淇特殊乘客的身份,那就说明他就是一根纯纯的搅屎棍。 涂淇每站只交换一次,要进入下一站他才能和池念换到【宁爻】票。 车辆起步。 白露生忍不住询问:“你们第一轮只交换出一张票?明明也可以和我换,多线操作岂不是更节省站数?” 宁爻:“不急,下一把轮到你。” 白露生提醒:“给我非本人票,需要两张哦。涂淇下一站换到的票,得下下站才能给到你们,你们下一站手里总共只有三张票了。” 宁爻:“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刚才站台你怎么不主动换?” 白露生:“……你们有拒绝换票的权利,我们没有,所以一般会由你们发起交换,我们配合。” 虽然四个轮胎全都瘪掉,但小破车开得很快,转眼便驶到了新的一站。 【车辆靠站】 【禁止上下车】 宁爻靠坐在后排,双手环抱胸前,指挥着:“涂淇你去和池念换,换好了吗?” 涂淇摇摇拿到的新车票:“放心,我绝不藏私。” 宁爻:“棒极了”他看向饶谦“那么谦哥,你把【白露生】票给白露生,换回【淳于】票。” 涂淇皱眉:“不考虑二换一,而是又直接给出本人票吗?你们这是想挨个试雷呀?” 宁爻:“无奈之举,谁不想一步到位?但我们需要卡住你们没有两人同时持有本人票。” 白露生与饶谦进行了互换,饶谦又把【淳于】递还给淳于。白露生拿到了自己的本人票,众人竖起耳朵等了等,车内依然没有响起广播。 宁爻一拍手:“果然是你!” 在依次排除涂淇与白露生后,唯一的特殊乘客人选只能是池念。 “接下来的一站,涂淇会把【宁爻】还给我,那么我们这边三人全部拿到自己的票,且【池念】还在我们手上。你们拥有的【涂淇】和【白露生】都无法进行许愿。” 宁爻昂起头宣布:“下一站,胜负已分。” 四路公交(十六) 然而池念似乎并不觉得受到威胁,只是淡淡地道了句:“辛苦你们费尽心机做了道简单的数学题。看来这个游戏,人少了还真不好玩呢。” 宁爻倒也没谦虚:“的确还有很多种解法,甚至它们比起这套方案更为简便。比如我们可以直接让饶谦和白露生交换,这样你们依然只有一张票,而我们第一轮就能轻松拿到两张。” “只不过我们选择了按嫌疑度来交换车票,涂淇<白露生<你,把嫌疑最大的你放在试探的最后一位,所以从涂淇开始交换也是为了保险。” 池念终于转过了身子:“你们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最可疑?” “何止可疑,你简直就是铁狼。”宁爻说得十分肯定。 她的表情有些裂开:“总不能真是看脸吧……” 宁爻骄傲地宣布:“颜值鉴别法已经是过去式了,从白露生在白仙桥上车后我就基本确定了……你们就是四仙吧?” “意外变成司机的黄鼠狼大仙,白仙桥的刺猬仙,狐尾渡的狐仙,以及柳塘的你——蛇仙。” “如果辛丞没有提前离开,而是参与了这趟车的游戏,你一定会把黄大仙也放出来加入你的阵营。多了两位乘客,再加上黄大仙也自带换票限制,那么换票流程也会更加复杂,这也就是你说的‘人少了不好玩’。” “而且你是蛇仙的话,正好也印证了上一趟车里,饶谦查出来你的本体是蛇。” 车内一时无言。 【车辆靠站】 【禁止上下车】 “来吧”宁爻朝涂淇伸出手“把我的票,还给我。” 涂淇面露难色,侧过头微微瞥了眼池念,似是在等待她的指示。 “给他。”池念冷冷说道,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至此,宁爻阵营全票归位,且持有特殊乘客车票,胜负已分。 他嘚嘚瑟瑟地摇着池念的车票,在车厢里大摇大摆一脸欠揍。 白露生暗暗叹了口气:“唉,早劝过你别玩了,你看现在被人家拿捏了吧……” 涂淇向她小幅度摇摇头,眼神示意白露生别触霉头,赶紧降低存在感。 池念虽看不出喜怒,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车内的气温骤降。这不是一句形容,是真实的降温。 不一会儿,众人便已经可以在初夏的夜里,从口中呼出湿寒的白气。 宁爻拢了拢衣领,紧紧攥着两张车票:“你想干什么?玩不过就耍赖?你这车针对我们饶谦新增规则我还没批评你呢,现在输了还敢玩赖?” 【下车】 从广播里传来池念冰冷的声音。 众人还没作出反应,就已经直接被扔在了路边,甚至没停靠在站点。 白露生摇摇头,自顾自走进雨幕消失不见。涂淇也赶紧跟上了她的脚步,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宁爻呢?” 漆黑的雨夜中,只有淳于和饶谦的身影。 “不好!他被蛇仙扣在车里了!” …… 四路公交还在继续行驶,只不过这次,摇摇晃晃的车里只有两名乘客。 “不至于吧?”宁爻左右环顾着空荡荡的车厢“发输火?” “这趟车还没完呢,你就急吼吼扔人下车,那岂不是……”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咧着嘴笑“违反规则了?” 一股黑色的雾气从地板氤氲而起,如同没有波纹的涨潮,缓缓淹没两人的脚踝。 “这就是你的倚仗?”池念嗤笑。 “凭这个你就敢和协会外勤队厮混,真是好大的胆子。” 池念优雅地从座椅上起身,脚下的黑雾便随之荡漾开来,只一息,黑雾便弥散在空气中。 “明明身为鬼怪,却乔装成人类的梦灵,日日和淳于这种级别的诛邪者称兄道弟吹牛打屁……”她一步一步走在宁爻心跳的鼓点上“你在想什么?图什么?或者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刚才一路上拿着你愿望化成的车票”她向他张开手心,露出一块小小的方形烙印“十分烫手啊。” 宁爻脸上依然挂着贱嗖嗖的营业微笑:“池姐姐你别吓唬我,我可是个铁平民。” “楼兰”她收回手掌,脸上浮现一丝扫兴“叫我楼兰吧。” 她挑了个靠近宁爻的座位坐下:“我可是很少以真名示人的,就当做我的诚意。我真的很想听听你的愿望,来吧告诉我,绝对保密~” 宁爻:“我真是个好人……” 楼兰:“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呢~” 宁爻:“你做不到的。” 楼兰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这么笃定?会不会太小瞧我了?” 宁爻不再执着辩解,只用沉默回答。 见他并不吃这套,楼兰转变了策略:“这铃铛可真是俏皮呢~” 宁爻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的猫铃项圈。 楼兰眼里盛满笑意:“一看就是协会出品,你说你身为鬼怪,戴它作甚?” 宁爻:“我乐意!管得着嘛你?” 楼兰:“对对对,你乐意~想必你是相当享受与协会一起出外勤了?可总这么以梦入灵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继续诱惑:“我帮你制作一副完美的皮囊,让你可以如常人一般行走在阳光下,以真正人类的身份与他们相处。我可是专业画皮,几千年来从无差评,品质绝对有保障。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那个庞大的、美味的、滚烫的心愿是什么,怎么样?” 宁爻望向她:“美味?只怕你吃不下。” …… 淳于放下罗盘:“不行,完全失去踪迹了。你那边怎么样?” 饶谦也停止了弹奏,摇摇头:“车辆的信息在这里被掐断了,就像直接瞬移出了我最大的探测范围一样……呃说不定是进入了蛇仙的什么灵质空间?” 淳于:“说了让你少看点动漫,影响观测判断。” 饶谦:“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两个人守着都能在眼皮子底下弄丢一名无辜群众……姑妈这回一定会把我的外勤申请打回来的。” 淳于:“还不到哭丧的时候,我们去终点看看。” 饶谦:“终点是……四灵寺?” …… “哈哈哈哈哈”四路公交上,楼兰失态地大笑着“竟是这样的愿望,你竟会这样想哈哈哈哈哈!” 她忽又顿住:“不,或许该说,你果然会有这样的愿望。毕竟你和杜景休……唔!” 宁爻捂住她的嘴:“好了别发癫了,该轮到你兑现你的承诺了。” “应该的应该的”楼兰连连点头“一副皮囊换一个天机,是我赚到了。” 她扭头吩咐道:“黄哥!回终点站。” 给司机交代完目的地,楼兰总算平复了心情,她望着车窗外喃喃:“我总想着,再庞大再离谱的愿望,只要我找到漏洞,总能想办法实现。愿望越大,以我的手法实现后,能在这天道规则下截获的功德和因果也就越多,就像那个想要永生的傻子,我甚至有余力给他贴补一点可怜的阴德供他投胎。” “所以我不断引诱人登车许愿。” “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能在这严密的天道规则下,截获出一个新生的天道。” “可你选择了一条与我截然不同的路。”楼兰看向宁爻,吐露过心愿的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难得的闲适。 “虽然我也许永远没有能力完成你的心愿,但我真心想要看到,你心愿达成的那天。” 楼兰笑着向他伸出手:“愿意交个朋友吗?你这个孤独的恶魔。” 四路公交(十七) 宁爻并没有回握她的手,只是继续保持着松弛的后仰坐姿,双手插兜,懒洋洋地说道:“你真是个疯子。” 楼兰将手往他脸上杵:“我可比你理智得多,也能算疯子?” 宁爻拍开她的手:“我是说和我交朋友,是个疯子。” “你不也天天和人类一起玩吗?”楼兰不解。 “我和人类又不是朋友。”他把头扭向一边。 “握手。”她坚持。 “你很烦。” “握手!” “唉……行行行。” 宁爻握住了楼兰的手,虽然很不耐烦,但颇为郑重地摇了摇。 这样,我们就算同伴了。 楼兰得偿所愿,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一时心急,强行单抓了宁爻的后果:“我将你单独带走,如果又好生生把你放回去,你怎么和你的队友们交代?” 宁爻倒是并不担心:“就说你想找我问饶谦的电话,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和他说,只能先把我扣下……” “打住”楼兰制止了他的离谱发言“我不要面子的吗?” 宁爻轻笑:“不是我说你,居然这么吃饶谦的颜?” 楼兰:“我是那么肤浅的人?” 宁爻:“姐姐,你可是画皮,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说这话最没可信度的人了……” 【四灵寺站,到了】 熟悉的机械广播声响起。 “这么快?”宁爻表示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热。 “这趟是不停靠站台的直达特快,当然快。” 宁爻跟着楼兰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往雨幕深处那座几乎看不清的寺庙走去。 云遮雾绕,淫雨霏霏。 楼兰抬手,屏退遮蔽人眼的水汽,将完整的四灵寺展现在宁爻的视野之中。 与想象中不太相同,它十分低矮,也全然没有寻常寺庙应有的禅意与闲淡,只有道不明的诡雅异俗。这番场景,就像当年宁采臣走进兰若寺一样。 “请。”楼兰没有回头招呼,只是自顾着向前走,信手推开了大门。 一股陈朽的味道扑鼻而来。 “咳咳”宁爻挥挥眼前的灰尘“你们都不打扫一下的吗?这地儿怎么住人?” 楼兰嫌弃道:“谁会真的住在这里啊。这是‘总部’是‘老巢’,是用来开邪恶会议或者和除妖师大决战的场所,懂不懂啊你。” “对不起,是我太狭隘了……”宁爻丝滑道歉。 踏过门槛,才算是真正进入到了四灵寺的空间。 与外部看到的低矮小庙不同,四灵寺的内部居然相当高大宽敞。一个案台摆在当前,上面摆放了一些敷衍的祭品,案台下面是两个破旧的蒲团。 居中的是四仙的塑像,像是民间手艺人用来练习的产物,歪鼻斜眼的很不精致。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寺庙内部显得极其空旷。 楼兰停下脚步,忖着下巴转过身:“你是想依然沿用你现在的这幅样貌,还是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反正要给你画皮了,你有什么外貌上的要求都可以尽管提。” 宁爻一边进行虚空参观一边自信作答:“就现在这样吧,我已经帅得很完美了。” “比起不要脸,还是你厉害。” “能得画皮这声夸奖,看来我是真的厉害。” 楼兰挑挑拣拣,终于似乎是选定了什么,随后伸手,像拨弄珠帘一般掀起一段面前的空气。 “这是作甚?”宁爻好奇。 她轻轻托着一片几乎看不见的皮料:“画皮的材料。为你作画,当然得挑最好的。” 他上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探出的手直接从楼兰捧着的皮料间穿了过去。 “倒是有趣”宁爻收回了手“皇帝的新衣吗?” 楼兰:“这可不是糊弄人的东西,这是……我的蛇蜕。” …… 另一边,被扔下车的两人还在为宁爻被俘而焦急万分。 “淳于队长,雨越下越大了!”饶谦把小背包顶在头上“我们真的要徒步走过去吗?” 他左右望望无人的马路:“这破车也不知道把我们扔在哪一站了,走回终点站怕是天都要亮了吧?” 淳于只是默默加快脚步,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四路车的站台。 “绮梦游乐园站?这里是离终点站最远的一站”饶谦分析着站台的公交地图“要不咱们叫个车?” “不行,现在这整条线路都是四路车的领域,我们叫车,只会祸害新的无辜群众。”淳于否了饶谦的建议。 饶谦皱眉:“可拖太久,宁爻个小菜鸡一定会被吸收得渣都不剩了。” “我们神行。” “我不!”饶谦激烈反对“你以为人人都有你的体质吗?上次神行,回家我吐了半个月。” “我保证控制好速度,宁爻都能跟上我的神行。” “他以梦入灵,没有肉身的!我能跟他一样吗?”饶谦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要不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淳于抓上他的肩膀:“时间不够了。” 不待饶谦反抗,淳于直接开启了神行术。 浑如驾雾,又似腾云,眼前的景致飞速后退恍惚间又变得极为缓慢,有如一格一格的画片。 “说、好、的……控制速度呢……”饶谦默默流泪。 这明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 …… “他们来了。”楼兰在蛇蜕上勾勾画画,眼也没抬地说道。 “这么快?你还有多久?” 宁爻已经参观完了寺内的唯一的景点,正坐在案台边吃祭品。 “精致的手艺当然需要时间的打磨,你得帮我拦一拦他们了。” “他们可是来救我的,让我这个‘人质’出面阻击也太伤他们的心了吧。” “用这个”楼兰抛给他一支笔“我以前和联盟打过交道,他们的笔仙与我交好,赠了这支笔。” 宁爻接过笔仔细打量,发现它与易丹头上的那支红笔,并不十分相似。 楼兰继续说:“这支笔可不是易丹随手扔出去做任务的低级货色,它可以算得上笔仙真正的分身。” “我要怎么用它?” 楼兰停笔,笑着望向宁爻:“当然是……书写规则。” …… “风火雷电,破!” 一道惊雷劈开四灵寺前隐匿形迹的水雾,四下都是慌乱逃窜的水鬼们。 饶谦抱着一旁的大树努力定神,刚刚这趟神行,他几乎觉得自己的魂要追不上自己的人了。 淳于根本不给饶谦休息的机会,又拎起他来到四灵寺的大门前:“弹。” “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姑妈!”饶谦骂骂咧咧地拿出尤克里里。 但救人要紧,他也没多做纠结,立刻开始了演奏。 可刚弹出一个音符,饶谦的脸上就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淳于问道。 饶谦不信邪地又弹了一下,依然如此。 “报告队长,我的琴音似乎……被吃掉了?” 四路公交(十八) “被吃掉?”淳于将视线转向这座看起来简陋破旧的小庙“难道她除了规则限制外,还另有克你的手段?” 饶谦感到颇为费解:“若是有这本事,在乘客保护系统关闭的车上,她大可不必特意为我新增规则。” 淳于伸手触摸破败的外墙,什么也没探知出来,徒蹭了一手黑灰。 “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饶谦也伸出手指刮了一点灰,在指间轻捻:“可火要是都能燎到围墙外面来,里头的小破庙怕是都烧成炭了吧?” 淳于拍掉手里的灰:“虽然灰是火灰,可这庙绝对没被烧过。要是它曾经失过大火,周遭也不能聚集起这么多水鬼。” 饶谦也听明白了:“这灰有古怪?” “不清楚。但保险起见,你还是别跟着我进去了。” “我拒绝”饶谦抗议“我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神行到魂都飞了,到了地方你不让我进?不可能。” 淳于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你好,你也看到刚才那趟车的蛇仙是怎么针对你了。现在你琴音被吞,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你还头铁进去那不是给人送菜嘛。” 饶谦沉默,但双脚牢牢钉在原地,看起来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愿。 淳于无语道:“你是属驴的吧?” 饶谦:盯………… 淳于只能妥协:“行吧,我先进去探探路,没什么大毛病再叫你进来,你在外面守着,等我帮你把吞琴音的限制破坏掉。要是有什么不妥,你在外面也能及时帮我向总部求援。” 倔强的驴子开心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守好岗位。 推开寺庙外墙的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惊起院内休憩的鸟。 淳于回头交代:“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 饶谦:“少占我便宜,不然我全部都给你写进报告里去。” 淳于闭嘴进院。 跨过分割寺庙内外的那道门槛,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一股厚重的哀伤席卷而来,稠密得几乎让淳于无法喘息。 他很清晰地知道,这并不是灵压或是什么术法,而是这里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负面情绪。仿佛被死水长久浸润,在所有角落都残余下难消的水垢。 淳于暗暗调息,并未停下脚步。 进入院内,可见一方小小的天井,虽无遮掩,但却并无雨水落进院里。 小院湿寒极重,不出一会儿淳于就能感到脚踝与膝盖有浅浅的潮气入侵。他只能不断运炁走遍全身,将这些跗骨阴寒抵御在体外。 不太妙。 若仅是水汽就能不断消耗自己,拖到后面恐怕自己的灵力将难以为继,无法既保全饶谦又救出宁爻。 必须速战速决。 淳于给自己迅速制定了行动方针。 今日仓促应战,休息不够也无战备,怕是难以一举捣毁蛇仙画皮经营的怪谈。既如此,那就放弃往日惯用的“怪谈剿灭计划”,只将“营救”当做首要目标,反正本来自己也就是奉命来营救饶谦的。 思及此,淳于压低身子放轻脚步,再补上一张龟息符,将“闯入”调整成“潜入”模式。 “嘻嘻” “你看他你看他” “哈哈哈” “好傻” …… 夜色沉沉,连风都吹不动寺院内的树叶,却能听见窸窸窣窣的人声。 谁?! 淳于猛回头,并无半点人影,侧耳细听也无人声。 但经验丰富的他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幻听,毕竟这里阴气缭绕,说是没鬼才是真的有鬼。 可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行事,也贴上了龟息符,即便是刚进门时毛躁了些,现在应该也摆脱了视线才对。 并没有给淳于更多细想的时间,院子太小,他已经挪到了寺庙内唯一的建筑门前。 门前翻倒着一块本该立起的木牌。 他静步靠近,发现爬满苔藓的木牌上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淳于眼神一凛,这四灵寺内部,竟然也有规则? 《香客约则》 ·【入门即为香客】 ·【香客必须在四仙堂参拜四仙像】 ·【参拜必须请香,否则会被河蟹】 ·【不可对仙不敬,否则会被河蟹】 ·【不可口出秽语,否则会被河蟹】 ·【不可踩踏门槛,否则会被河蟹】 ·【寺内不供奉佛像,看到佛像请回避】 ·【保持谦卑,我们不建议香客直视仙像】 ·【不要喂猫,更不要带它们回家】 ·【香客可往功德箱内捐赠,本寺会随机回馈结缘礼品】 ·【结缘礼品将在天井发放,随缘领取,切勿多拿】 ·【禁止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更不可拍照,否则会被河蟹】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不要放跑院内的猫!尤其是黑猫】 ·【本寺年久失修,偶有水鬼进入,切勿让水鬼靠近猫和水井】 ·【水鬼害怕佛像】 ·【水鬼不会进入四仙堂】 ·【我在这里!爸爸救我!】(笔迹潦草) ·注释:河蟹为一种量子叠加态,处在“抹消”与“存在”的叠加状态,取决于是否被猫观测。 看完这乱七八糟的规则,淳于沉默良久。 很显然,自己试图潜入的计划并不能继续再执行下去,毕竟只要入门就是【香客】,无论如何都必须暴露自己给四仙去上香了。 而且最后那条潦草的规则似乎就是宁爻写上去的,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不过既然宁爻能发出这种光明正大的求救信号,也就说明他应该暂时无虞,自己也能稍稍放下点心。 宁爻在这里撑死了也就是个小梦灵,没有肉身约束,只要没被吃掉,一切就万事大吉。 毕竟他也没皮给蛇仙剥着玩儿。 淳于直起身子撤掉龟息符,大大方方去门口领了三根香。香头朝地,签柄捏在手里,接着猛地将香倒回正位,香头快速划出一道弧线便无火自燃,袅袅香云升起。 随后跪在四仙堂的蒲团上,做了一套极其标准的参拜动作,行云流水。 躲在暗处的楼兰还没来得及嘚瑟,淳于就已经拜完起身了。 随手将香插进仙像脚下的炉里,便开始忙着四处探查。 四仙堂内部很是宽广,倒是不像外面看着那般矮小。除了正中的四仙像外,四周还散落着不少毛茸茸的可爱玩具。 是给猫的吗? 淳于并未上手翻看,只是草草略过。 毕竟这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宁爻。 “喵~” “咪呜……” 身后响起几声细弱的猫叫。淳于回头,发现四仙堂的门槛上趴着几只小猫,它们似乎在观察自己。见淳于回头,又十分胆小地一哄而散,眨眼间溜得没影。 此时淳于耳畔却又传来方才在院子里听到过的人声: “哈哈哈哈” “你看他你看他” “傻兮兮的” “他是你的爸爸吗” …… 四路公交(十九) 淳于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爸爸”,这大概率意味着正有人在与宁爻交谈? 他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意料之中并没有看见说话的人。 根据经验,淳于决定先随机逮捕一只幸运小猫咪,毕竟诸多线索指向的都是寺内的猫。于是他回头去那堆毛绒玩具里挑选趁手的逗猫神器,祈祷着最好能有猫薄荷或者木天蓼…… 翻翻找找,在扒开表面那堆玩具时,淳于听到一声极为熟悉的—— “叮” 他看向手里这把玩具,在几只娃娃身上,缠绕着一只被解开的猫咪项圈,刚刚这声铃响正是它发出的。 淳于将它摘下来仔细辨认。 不会错,这就是宁爻从自己这里昧下的那条猫项圈。 看他平时对这玩意儿宝贝得紧,肯定不会是自己解开扔掉,必是蛇仙他们一伙人作祟。 不过淳于也有些费解,这小项圈并没有什么驱邪镇恶的能力,也没有什么让鬼怪忌惮的术法,毕竟最早就是打算拿来送给巴斯的。那么为什么他们要特地摘掉这个无害小项圈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警告或是恐吓? 未免也太多此一举。 就像眼睁睁看着绑匪绑了娃,你都赶到绑匪老巢了才接到电话说:“你儿子在我手上。” 淳于扶额,摇摇头,努力赶走自己脑袋里这些离谱的联想。 还是先去逮猫吧。 他将猫项圈收进衣服口袋,继续检索着是否有能用的工具。 这堆玩具里大多都是拳头大小的公仔,却没有猫咪常见的玩具球。他又扒拉了一下,在这堆物件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很不该属于猫的玩具:拨浪鼓。 淳于捡起拨浪鼓。 那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又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啊!他拿了我的玩具!” “你小点声呀” “怎么不拿我的熊熊呀” “但是他拿了叉叉的项圈呢” ……淳于不动声色,并未像方才一般贸然回头,只是悄悄从手中漏下几颗黄豆。 豆子们落在公仔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绝对的安静滚落在地。 那些声音还在七嘴八舌: “叉叉怎么走了呀” “空明师父说他还没洗完呢” “叉叉为什么要洗好几次哦” “因为他比我们都大呀” “那院子里没有师父了……” “水鬼会不会进来呀” “我有点怕诶” …… 淳于屏息凝神,将这些谈话尽收耳底。一边分析着信息一边操纵着黄豆们的滚动。 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似在身边,细细听来又觉得遥远,虽然能捕获大部分谈话内容,却无法明晰地分辨出他们的音色,所以淳于一时也无法判别出声音的男女老幼。 只不过从措辞来看,年龄应该都不大。他们提到的“叉叉”大概率就是宁爻。 如果这群人都如他们所述,比宁爻要小,那么也许能被自己忽悠住? 前提是先与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鬼们碰面。 “踩影。”淳于背对着门口,给黄豆们下达了无声的指令。 小鬼们还在暗处叽喳着,突然其中一人惊叫道:“呀!我动不了了!” “啊我也是!” “怎么回事?是水鬼吗?” “呜呜师父……师父……” 好机会! 淳于飞快扔下手里装模作样的玩具,转身立刻跃至门外。他能感应到黄豆就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没人? 不可能,明明都被自己踩住了影子。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突然发现脚边传来一声“咪呜”。 淳于低下头,就在刚刚自己越过的门槛外侧,有一窝瑟瑟发抖的小猫咪。 看这花色,应该就是刚才在趴在门槛上围观自己的那几只。 这次被黄豆踩了影,没能跑得掉,只能挤到一起抽抽搭搭。 “刚刚就是你们在说话?”他蹲下身子,随手捞起一只。 被拎住后颈皮的小橘猫吓得爪爪炸开,凄厉大叫着,下面小猫咪已经哭成一团,一副“吾命休矣”的模样。 淳于无奈地掏出口袋里的猫项圈,努力展现一点慈祥:“你们认识这个项圈的主人吗?我……我是他爹。” 小橘猫依然炸着毛,但总算止住了尖叫,它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扫了一遍淳于,似是信了几分,又似充满怀疑。 他把小橘放回那一窝猫里,轻声说道:“他叫宁爻,我听到你们说新来了一个叫‘叉叉’的,可能就是他。”他揉揉小橘的脑袋:“可以告诉我,叉叉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小猫们面面相觑,却并没有轻易吐露同伴的消息,小橘哈了他一口气,开口说道:“大人都是坏人!” 其他的猫也纷纷附和起来:“是的是的!不要相信他!” “大人最会骗人了!” “不能让他把叉叉骗走!” …… 被一群小猫咪指责,淳于感到有些头大,正欲辩驳,却听到院内不远处似有重物挪移的声音。 小橘猫仿佛看到救星,大声叫嚷了起来:“师父?是师父来啦!师父救命!” 其他小猫也跟着叫,一时间整个小院全是凄厉的猫叫声,仿佛婴儿鸣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 不过淳于并未放开对猫的限制,依然牢牢地踩着影。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突破口,他才不会因为区区良心的折磨就轻易放走它们的。 那就只能会会这位小猫的“师父”了。 寺内没有点灯,所有的光源都仰赖天井里漏下的一点天光。 而今夜天气不佳阴雨缠绵,连这一点可怜的天光都几乎不见,若不是淳于练惯了夜间视物,现在怕是只能睁眼瞎。 他手里暗暗掐了一个诀,借着微弱的光,望向天井旁的廊下,传来重物声响的地方。 很沉,很慢。 但越来越近。 逐渐走进天井,向香客露出他真正的样子。 一尊鎏金的佛像。 淳于瞬间黑脸,只能赶紧躲进四仙堂,还顺手带上了门,按照规则回避这尊佛像。 他紧靠着门,听着佛像沉重地挪到四仙堂门前,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自己的黄豆,放走了这群小猫。 然后却并没有传来那沉重的离去脚步声。 “他在堵我?”淳于暗暗想着。 规则说不能直视仙像,却没说不能直视佛像,自己躲在门后看,也算是回避了。思及此,淳于保持着门虚掩的状态,偷偷掀开了一条缝。 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体,将眼睛贴在门缝上…… “砰!” 外面的佛像在这瞬间对门突然发起猛烈的撞击,淳于一时不察,竟被佛像生生将门撞了开。 不好! 淳于赶紧贴着门背一个旋身躲过了开门那一刹那与佛像的近距离交锋。 趁佛像往室内扑倒,淳于踩着内墙与门板的夹角爬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了这尊鎏金佛。 四路公交(二十) 淳于轻盈落定,一手握着向上的梁柱一手把着脚边的横梁。 鎏金佛像很是笨重,也不会跳起或抬头,在梁上的确是能够回避它视野的绝佳观察位。 佛像以自身的体重强行撞开了门,被淳于闪避掉扑了个空,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稳住了身形,像个不倒翁一样又晃悠了回来。 它就这样稳稳立在大堂内,就像被人安放于此。 可这尊佛像却并未给淳于任何宝相庄严之感,它无法驱散四灵寺里沉积的阴鸷,甚至它本身就是这房中最为吊诡的存在。 佛像开始了缓缓地转动,像石碾一般研磨着地面。 淳于终于得见这鎏金佛的正面——极为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虽说表情安详,却不似寻常佛像。 要知道,佛文化流传逾千年,绝大多数民间供奉的神佛塑像都有了固定的面容。也就是说除开个别特殊神像,其余大家用的都是同一张建模脸。 可四灵寺这尊不被供奉的佛像,却有着不同于标准脸的面容,且极为精致。 淳于瞳孔一缩,心中一个答案浮现。 破败的小庙,精致却异于寻常的佛像,且通灵有识……那它极有可能是一尊——肉身佛。 肉身佛其实本身并不是什么邪祟,甚至地位还颇为崇高,一般只有极有修为的高僧活佛或者大善人才有资格被制成肉身佛。待他们身死后,受完祭拜,进行一系列防腐处理,在罐中封存三年,启封后若肉身不腐,就能将其塑成金身,成为一尊肉身佛。 但显然眼前的这尊肉身佛并未显露出它应有的慈悲肃穆,反而充满了对人的敌意。 它是被四灵寺的怪谈污染了吗?还是受到了蛇仙的蛊惑? 不然淳于实在难以解释,肉身佛生前既为至善,死后重塑金身又怎会如此仇视身为人类的自己? 在他思忖的工夫,肉身佛已经在大堂转了一圈了,见遍寻不得,正欲离开。 淳于哪会让它轻易离开。 他趁佛像慢慢悠悠转动的空当,灵巧地从梁上滑了下来,轻轻踮在半开的门沿,朝它撇了一个二踢脚,随后光速溜出门缝顺手将门带上。 他倚在门板上,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炮仗炸响,随后是重物倒地的动静。 再从地上捡根树杈子卡在门环上,妥了,够这笨重的石碾子折腾半天了。 拍拍手上的灰,淳于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闪过一条慌乱的炸毛尾巴。 这回总算是能腾出手来逮小猫了。 …… 饶谦百无聊赖地踢着四灵寺门口的小石子。这么久了,淳于队长怎么还没解决吞琴音的问题,该不会这其实是个缓兵之计,就是想拖着自己一直在门外等着吧…… 总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或许自己可以先斩后奏进去再说? 可万一里面险象环生,淳于队长都难以应付被拖住手脚,自己一进去直接寄了怎么办? 虽然饶谦十分向往淳于酷炫的外勤工作,但小命还是很珍惜的。 毕竟活着才有输出。 没有上帝视角的饶谦在门外进退两难,他压根不知道淳于这会儿正忙着满院子逮猫,完全把琴音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 楼兰细细勾勒着蛇蜕上精致的眉眼,全然没有老巢被人正门入侵的慌乱。 “我还以为你经营这个怪谈,纯纯只是为了自己的变态许愿计划呢?”宁爻并不是个会安静观摩的人,他在一旁唧唧歪歪“没想到你竟是大发善心,太不符合你蛇蝎美人的人设了。” 楼兰并未被打乱节奏,依然运笔丝滑流畅,她答道:“顺手而已,算不上大发善心。毕竟这也算空明大师许的愿。” 宁爻好奇:“那胖秃子许愿让你开个幼儿园?” “空明大师一生行善,功德深厚,这种人死后是会有神位的。但他自愿放弃成圣与后世的香火,铸成肉身佛守卫寺院,还将这寺拱手相送于我,只求我保下这一院的婴灵。如此划算的买卖,我没有理由拒绝。” 她笑着润笔:“我可是能在这里面抽到好多好多功德呢~” 宁爻啧了一声,似是并不同意楼兰的说法:“善良对你而言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总要包装得像精打细算,利欲熏心。” 楼兰继续着笔:“我本身就不善良……” 宁爻伸了个懒腰:“行吧你说的都对,中二病小孩儿。” 她这回是真笑出声:“我可不是中二病小孩儿,算起来,我能有四五千岁了吧?” “四五千?”宁爻似乎想起了什么“画皮的故事流传了这么久吗?” “都说是画皮了,还能只披一个马甲的吗?”楼兰放下笔,抬手轻扇着湿润的笔墨。 宁爻迟疑地问:“你和巴斯什么关系?我记得她说过她四千九百多岁。” “巴斯?”楼兰眨眨眼睛“那可说来话长了,毕竟我们相爱相杀好多年~” …… “真能跑啊你们”淳于擦擦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我的黄豆都撵不上你们,非得用上缩地成寸。” 再次被抓的小橘猫又炸毛炸得全身开花,大叫着:“肮脏的大人!放开我!空明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得了吧,你师父被我一炮仗炸翻了,现在还在屋里王八翻身呢。” “竟敢伤害师父!你果然是个坏蛋!” “大坏蛋!打坏蛋!” 一时间,一直躲着淳于的小猫们竟纷纷跑了出来,围在淳于脚边,狠狠地撕咬着淳于的……鞋带子。 救命,好萌。 淳于强行忍住狠狠撸猫的冲动,将小橘也放回了小猫堆里。 他蹲下身子,放柔声音耐心解释:“我没有伤害空明师父,只是我现在不能和他碰面,所以只能暂时将他关在房里。等我找到要找的人,马上放他出来和你们团聚。” “我不信你!你是坏人!”小橘子很有骨气。 淳于作出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捧着兜里掏出的猫项圈难过道:“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位失去了儿子的老父亲。” 他的演技虽不精湛,但小猫们年龄都实在太小,一时竟被他哄得信了几分,就连一直喳喳哇哇的小橘子也声量渐弱。 “他骗人。” 众猫咪纷纷回头望向说话的小猫,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煤球。 小煤球眼睛亮亮的,认真又残忍地说道:“连妈妈都不要我们,你们还会相信爸爸的鬼话。” 小煤球勇敢地走到最前面,挡住自己的小伙伴们:“我听空明师父说过,你们这些坏人,最喜欢抓我们去养小鬼了。叉叉就是从你手里跑掉的小鬼吧?” 四路公交(二十一) “小鬼?”淳于皱眉“你们全都是……婴灵?” 小煤球哼哼道:“你管我们是谁?要么赶紧滚,要么就等师父过来乖乖领死吧。” 淳于并未把小猫的威胁放在心上,毕竟无论是这群小猫,还是那尊肉身佛,都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现在自己躲着肉身佛也只是在遵守规则而已。 但值得他在意的点是,这座小小的寺庙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只婴灵?且不说那些躲起来没出现的,就说正在自己脚边啃鞋带的都起码得有二三十只了。 可这里不是四仙他们的四灵寺吗?怎么会有婴灵? 他朝着四灵堂的方向瞄了一眼。 难道这里原本供奉的是肉身佛,被蛇仙他们篡夺了神龛和供奉赶了下来? 若是这样,那这寺庙也许曾经就是专门用来净化和超度婴灵的地方,只不过被鸠占鹊巢,原主人落得个在地上打滚的境地。 “你别发呆!”小煤球大声喊着“赶紧滚!听到了吗?” 淳于好笑地想要揉揉这凶巴巴小煤球的猫脑袋,可不料竟被刺了回来。他看着自己被燎黑的手指,诧异道:“竟然还有恶婴灵?” 恶婴灵几乎不会与寻常婴灵放在一起供奉,它们怨念极深,很有可能会误伤其他婴灵,他刚想再确认一遍,就听见不远处的身后传来: “喵——救命!” 他回头,发现不知何时,院里竟然爬进了水鬼,它们悄无声息地融在空气的水雾中,趁小猫和自己都放松了警惕,伸手抓住了边缘的一只猫。 小猫们显然都知道水鬼的厉害,纷纷吓得四散奔逃。 弱小的婴灵对游魂野鬼来说是绝佳的补品,所以供奉婴灵的寺外常年会有野鬼游荡捡漏,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淳于自是不会放任这些水鬼祸害无辜的婴灵,他立刻作出反应:“锁漪!” 水鬼藏身的那团浓雾登时就被绞碎,它跌落下来,被迫放开了手里的小猫,但随即又钻进了另外的水汽中隐匿不见。 淳于捡起那只吓坏的小猫,揉揉脑袋以示安抚。环顾四周,发现水雾比之前稠密了很多,看来没了肉身佛的坐镇,水鬼们已经暗中大规模入侵了。 …… 四灵寺门外,饶谦捏着一朵花来回踱步,一边拔着花瓣一边念叨着:“进、不进、进、不进、进……” 可还没数完这朵花,他就发现剩下的花瓣上,正肉眼可见地凝结了露珠。 饶谦一惊,迅速抬头望向四周,只见山间一团团的浓雾犹如云海翻滚一般,夹杂着各种嘈杂的水声向这座小小的四灵寺席卷而来。 而此刻的饶谦就在这山与寺之间,进退维谷。他试图呼叫总部,却发现刚才还好好的智能手表却显示着网络断开连接。 饶谦看向手里的半朵花,内心激烈交战着…… “您有一条定时提醒。” 忽然,那断网的手表响起了语音播报。 “饶鹰指挥官批准高级探员饶谦进入四灵寺内部紧急避险。” 还没等它播报完毕,饶谦就已经遵照指令火速闪进了四灵寺的大门。 刚等他关上大门,翻腾的浓雾里就探出水鬼的手,攀上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千钧一发。 饶谦扔掉手里的花,抬起手表检查,发现姑妈仅设了这一个定时提醒,并未多做其他解释。 “她还真是喜欢搞这种锦囊妙计式的东西。”他无奈笑笑。 “接下来就是找到淳于队长抱紧大腿了……这什么玩意儿?”饶谦颇为震撼,因为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在围墙外看到的那座小庙,而是一座燃着长明灯的佛堂。 “往生殿?”他抬头看着牌匾“不是四灵寺吗?” 走进殿内,饶谦惊讶地发现,这里供奉的既不是神像也不是牌位,高高的神龛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陶人,粗略估计应有上百之数。 它们似是黄泥捏制,烘烤而成,手工虽说粗糙得很,但都被捏出一副笑脸,有的站立嬉闹有的坐卧休憩,神态不一,活灵活现。 小陶人们的身前都支着一枚小小的名牌,上面记录着这些小陶人的生前信息。 饶谦一一看过,发现很大一部分名牌都只记录了卒年。 “是婴灵……”他喉咙有些发紧。 这是因为没有出生就已经死亡,所以才只有卒年的孩子。 饶谦顺着神龛一路看过去,不经意间脚边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看向自己脚边,发现神龛底下也放着一个小陶人。 “是掉下来了吗?”他蹲下将其捡起,借着长明灯的光亮细细查看。 这是一个黑色的陶人,手脚皆被草绳缚紧,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圈布条。 它的身前没有名牌,饶谦在神龛上也没有看到它的空位。且拿在手中,不一会儿就觉得寒津津。 饶谦将它翻转过来,不料却发现它背后带血。饶谦赶紧看看自己的手,幸好这血应是陈年血污,并未沾染在手上。 他轻轻擦拭,在血污下显露出一个名字:招娣。 长明灯轻轻闪烁,房内影影绰绰,陶人们也似乎变得有些不大真切。 饶谦望望门窗,他很确定方才并没有进风。 “你是恶灵吗?孩子。”他轻轻问道。 …… 四灵寺的天井下。 “可恶。”淳于一掌劈碎一个水鬼,可那残肢却迅速融在了雾里,又重新组合了起来。 “这根本杀不完。” 不仅杀不完,那一团团越过围墙的水雾,还在不断带来大量入侵的水鬼。 淳于其实很想召唤一个落雷直接aoe劈死这群水鬼,可婴灵远比水鬼脆弱,稍有不慎都可能会将它们震得魂飞魄散,所以他只能一只一只地攻击,连火墙术都不敢施展。 水鬼还在源源不断地加入这场狂欢,淳于只能尽力护住满地乱跑的小猫。再加上小猫本身也并不信任淳于,这让他的保护工作施展得更加困难。 “喵!”在淳于顾及不到的角落,水鬼成功抓住了乱蹿的小橘猫。 “橘子!你放开橘子!”小煤球大叫,它扑上去撕咬水鬼的脚跟,却也被水鬼轻松逮住。 这只水鬼一下逮住两只猫,心满意足地准备退出寺庙,然后找个安静地方好好独自享用。 淳于目睹这一幕,想要前去救援却分身乏术。 这里还有太多只乱跑的小猫,如果它们不聚在一起,他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保护。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的四仙堂却响起猛烈撞门的声音。 ·【水鬼害怕佛像】 ·【水鬼不会进入四仙堂】 对了,自己怎么把肉身佛忘了。 他跑到四仙堂门前,拔掉了插在门环上的树枝,开门闪身一气呵成。 淳于靠在门柱后避开肉身佛正面,大声朝门内喊:“师父,这院子就交给你了,我去找小橘他们!”说罢就纵身一跃,追赶那只掳走小猫的水鬼去了。 肉身佛还被门槛拦在四仙堂内,只能从敞开的门内散发出柔和的佛光,将嚣张的水鬼们烫得嗷嗷叫唤,慌忙从前线撤退。小猫们沐浴在佛光下,从焦躁应激状态逐渐平静下来。 四路公交(二十二) 淳于追逐着抓走小猫的水鬼。 那鬼动作很快,手脚又十分纤长,仅仅两个跨步就逃出了小院,来到寺外。在它跨过大门门槛的同时,它手里抱着的两只小猫悄然发生着变化。 小橘猫发出不适的哼唧,它痛苦地用爪子捂住脸,身体不断膨大,毛发褪去,最终变成一个白嫩幼小的婴儿,看来不过月余,在颠簸中发出微弱的哭声。 小黑猫与橘猫一样变回了婴灵的原型,但它肌肤惨白,泛着青紫。小煤球没有像小橘子一样不适地抽泣,反而瞪大了它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乌黑深邃却反不出一丝倒影。它浑身都被极重的怨气纠缠,连抱着它的水鬼都受到了污染。 小煤球是恶婴灵。 水鬼惊骇地想要扔掉怀里这个疯狂散播怨气污染的恶灵,可它显然并不是能够被轻易摆脱的玩意儿。 它笑了起来,听着似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孩童,可它的嘴却咧得越来越大,直至整个脑袋像开花般裂开。“花瓣”的边缘满是尖利的牙齿,整个头颅打开能看到翻出的上颚,还有探出的长长舌头。 恶婴的小手狠狠地抠进水鬼的手臂,水鬼半透明的身体被注入黑烟般的怨气,并在其中迅速扩散着。 水鬼试图断臂求生,可恶婴并不打算给它这个机会。 恶婴张大嘴,猛地咬向了水鬼的肚子,一嘴下去就在水鬼的躯干上撕裂出巨大的创口,随后又闭上脑袋将自己硬生生地钻进水鬼的腹中。 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仅仅只是将将跑出寺庙大门的范围。 而淳于跟在后面,亲眼见证。 虽说明知规则中重点提到了【黑猫】,也看到了它的转变,但他仍不愿相信小煤球就是恶婴。 恶婴在水鬼腹中蛹动,水鬼的肚子高高隆起且被搅得剧烈变形,痛苦地扔掉了怀里的小橘,它毫无自救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婴吃空自己的脏腑,然后整个破开胸腹,浑身染血地从中天真烂漫笑着爬出。 淳于手中掐了诀,迟迟没有念咒。此刻小橘子暂时安全,水鬼已死,他可以将落单的恶婴一击毙命。 心中虽有不忍,但若放纵恶婴,失去理智与人性约束的它,必定会造成更大的破坏。 毕竟一个恶婴就足以诞生一个怪谈了。 他叹了口气,手诀指向恶婴:“风、火、雷、电……” “不!”小橘子敏锐嗅到空气中灵气因子的变化,看到淳于指向自己的小伙伴,他跌跌撞撞爬向恶婴。 “小橘,快走开!”淳于厉呵。 “不!”小橘抱紧恶婴。 令淳于吃惊的是,看起来已经丧失理智的恶婴竟没有攻击小橘。 也许还能唤醒? 他收起引雷诀,换了一个道具。 “你走开,我不杀它。”淳于朝小橘扬扬手里一根长铁钉。 “不!”小橘坚定抱紧。 这憨仔怎么这么倔……淳于犯愁。 可时间不容他慢慢思考对策。虽然恶婴并没有主动伤害自己的小伙伴,但它冲天的怨气依然在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小橘的灵体。 “走开!不然你俩都得死。”淳于举起定魂钉瞄准恶婴。 “反正已经死了,我不怕!”小橘感受到怨气的侵入,但仍不愿放手“她被放弃过很多次,我不能放弃她!” “爸爸妈妈不要她,我要她。” …… 往生殿里 饶谦捧着恶婴的黑色小陶人,为她擦掉了满背的血污。 他将擦拭干净的黑陶人放在神龛前面,让她迎着长明的灯光。 忽然,黑陶眉心发出清脆的崩裂声,出现一个圆圆的破洞,且陶体随着破洞的裂纹不断加深开裂,似乎马上就要整个破碎开来。 饶谦赶紧捂住渐渐崩裂的陶体,用她原本绑缚手脚的草绳捆住整个身体。 可依然无法阻止她身体的崩坏。 陶人是婴灵们的寄体,若陶体完全损毁,婴灵必定魂飞魄散再无转世可能。 饶谦咬牙,冲长明灯拜了一拜:“大师对不住了,事急从权,需借你佛家的莲池行一场道家的法事。” 他望向黑陶人:“我得强行超度婴灵。” 空明大师燃烧功德点亮长明灯,设下可以净化无量婴灵的莲池,只可惜莲池均以感化为主,净化的进度推进很慢,他熬到圆寂也没能将其全部净化超度。 饶谦正在准备的这场道家法事,无论婴灵是否净化完毕,都可以被强行送去往生超度,一直以来被协会内部戏称作“强制投胎”。 这种强行超度也被称作“度亡”或者“炼度”,是需要施术者通过自身内炼连接祖师或者上仙,将沉沦的亡魂直接拔出,然后经由接引者送去往生。 他为龟裂的黑陶人写下城隍牒,正式开始超度。 …… “啊!”小橘尖叫着“你做了什么!” 恶婴仰倒在地,眉心一根定魂钉将其牢牢钉死在地面。 受到严重伤害,恶婴从眉心伤口处喷涌出似触手般粘稠的怨气。为了弥补自身的亏损,开始大肆捕食山上的逃逸的水鬼们。 淳于一凛。 不好,不能让恶婴吞噬这些水鬼补充怨念,否则这定魂钉不仅镇不住她,甚至还会被她炼化。 他拈起山间柔软的树叶:“柳叶金刀。” 随着咒令,树叶们泛起金属的光泽与寒意,随着他的指引切割着恶婴的怨气触手。 “你快回寺里!要是恶婴彻底失控,第一个吃的就是你!”淳于喊道。 “我不!”小橘整个扑住恶婴“她不是恶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淳于差点气死,这小小一只,还真是头犟驴。 “我来!!!” 淳于一怔,是宁爻的声音? 他回头,只见肉身佛已经来到了寺门口,它立在门槛后面,身下围着一圈小猫,而它的手上也捧着一只小白猫。 小白猫尾巴翘得高高的,昂首挺胸,朝淳于喊:“于哥!我来帮你啦!” 它从肉身佛的手中跃起,轻盈地越过四灵寺的大门门槛,和小橘它们一样,过门就破除了猫型的限制,变回原型。 宁爻奔跑着,闪避着水鬼和恶婴的怨气触手,作出一副守门员的半蹲姿势。 淳于秒悟,冲上去直接一脚把赖在恶婴身边的小橘子踢飞出去。 宁爻一个飞扑,将小橘稳稳接住,然后立马撒丫子狂奔回四灵寺内。 一进门,他俩又立刻变回了两只小猫落在地上。小橘子还处在脑瓜子嗡嗡的状态就被其他小猫扑上来摁住,再起不能。 淳于终于能够放开手脚专心对付这只恶婴。 他掷出十七枚通魅铜钱,在地上排出一个小七关围困住恶婴,切断她与周遭的联系。 紧接着又手掐剑诀,运炁于指前,念道:“封灵灭……呃?” 四路公交(二十三) 淳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呃……谁他娘的在悄悄超度?!” 恶婴已被他锁在阵中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无论是四溢的怨气还是水鬼的补给都无法进行交换。 淳于正打算使用封灵秘法将恶婴灵体打残封存,再带回寺院内交还给肉身佛慢慢进行净化。 可秘法才施展一半,就见阵中突然亮起了接引之光。 他收回手诀,立刻将封锁阵转为护法模式。 看来是有人找到了恶婴的本体所在,正在为她度亡呢…… 这样也好,少遭点罪,重新上路。 祝她来生被爱。 待为恶婴的超度巩固好了护法阵,淳于开始偷闲清扫山间的水鬼和精怪。 老实本分的敲打警告,蠢蠢欲动的杀鸡儆猴,负隅顽抗的彻底剿灭。这是淳于一贯的做法,执行起来十分顺手。他幽幽地叹息,怎么感觉似乎好久没这么轻松地打怪了…… 就是好像忘了点什么? 算了,懒得想。 不多会儿的时间,整座山几乎被清扫了个干净,淳于回到护法阵前。 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度亡的手续是很快的,此刻恶婴已被勾销了沉重的业力,怨念散尽。浑身的肤色也变得正常白皙,神态安详柔顺,身躯渐淡,化作点点星尘,顺着接引之光前往明亮如昼的往生之路。 其实婴灵在冥界是较为特殊的存在,很多婴灵甚至都从未出生过,从未出生也就意味着与世界不存在因果相连,没有因果,何来业力? 但婴灵若一直无法投胎成功,或总是过早夭折,又或是继承了现世的恶念,积攒了大量无法成人的怨气,就会凭空造孽,生成业力。 无法与自己和解,也就无法正确看待世界,最终从现世切割,成为永不超生的恶灵。 不过好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伸出救赎的手。 淳于望向寺门口的肉身佛,菩萨低眉,身旁围绕着一群闹腾的小猫。 他不知道这一尊肉身佛的具体来历,但他知道每一尊肉身佛都来自心怀大爱之人。 宁爻化成的小白猫趴在门槛上,朝着淳于嚷嚷:“淳哥,四仙离开了!” 婴灵度亡完毕,淳于回收定魂钉,转头问道:“离开?” “他们废止了之前的规则,把神龛还给空明师父后就走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蛇仙把你抓来就是为了这种恶趣味吗?”淳于实在有些难以直视猫化的宁爻。 小白猫扭扭捏捏:“啊这……其实是我自己申请的。我和蛇仙说‘反正都是人质,把我变成可爱的猫猫人质不是更香吗’,她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成全我了……” 淳于:“……她还真好说话。” 宁爻点点头:“蛇仙还托我给你带个话,她说她本不想与协会为敌,以后行事会注意分寸。绑我来这里其实只是想借婴灵一事拖延你的手脚,方便她搬家跑路而已。所以蛇仙把我变猫后就忙着和狐仙他们收拾家当了,现在有用的东西应该已经搬空了吧。” 说罢,他抬腿挠痒:“真爽啊~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用脚抠脑袋……” “明明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一句‘以后注意’就想轻轻放下么?真是跟狐狸学来的狡猾”淳于喃喃,随后瞥了一眼沉迷挠痒的宁爻“赶紧给我滚出来!别惦记你那猫爪子了!” 小白猫不情不愿地回头对着肉身佛拜了拜,扒着门槛跳了出来,落地变回人形。 “啊~真是不习惯两只脚走路呢……”宁爻一脸不舍。 “少啰嗦”淳于不耐“赶紧和我下山,然后我送你醒来,你已经耽搁太久了。” 宁爻打着哈欠:“遵~命~” 淳于也朝肉身佛一拜,领着宁爻转身离开。 “折腾这么久,等我醒来得吃顿好的。”宁爻咂咂嘴。 淳于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腔:“想吃什么?” 宁爻想了想:“烤鱼?或者水煮鱼?” 淳于不屑地嘁了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猫了,少往脸上贴金。” 宁爻:“听说桥头船馆新上的红烧鲫鱼不错。” 淳于:“懂不懂吃鱼啊,新鲜打捞的河鱼用来红烧?清蒸才是绝品。” 宁爻停下脚步:“那等我醒来,我找你去吃鱼?” 淳于走在前面,步履不停:“好好过你的日子,少和我接触。” 宁爻赶紧跑两步跟上:“可我都两次碰上你了,连辛丞你都想着要招安,怎么不考虑考虑我?” 淳于别过头:“他体质特殊,而你是普……” “连续撞到这么多鬼,我觉得我可不算普通人。”宁爻抢白。 淳于回头看向他:“……也对,说不定你是万里挑一的倒霉鬼,最好也纳入我们的监测。” 宁爻不服:“说谁倒霉鬼呢,我可是欧皇。” 言语间,两人已行至山脚,淳于站定:“等下次再见,我就算你是特殊吸鬼体质,带你去协会测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宁爻开心了:“那我醒啦。” 淳于挥挥手:“醒吧。” 宁爻随着第一缕阳光消散在清晨的空气中。 淳于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插进衣兜,恍然间摸到什么,他掏出来一看,是那只猫铃项圈。 兜兜转转还是还回来了。 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滴滴滴!” 手机响起定时提醒的闹钟,淳于有点奇怪,自己可不是个喜欢设闹钟的人。 他拿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别忘了接我大侄子! 淦!完全忘了还有个饶谦! 淳于黑着脸赶紧往回跑,祈祷饶谦千万别被水鬼扒了。 …… 四灵寺内,饶谦被一群闹哄哄的小猫包围,它们怂恿着饶谦往功德箱中投送一点香火钱。 饶谦有点为难:“现在谁还带现金啊……” 小橘子:“什么都行!能塞进缝缝里的就行,你投一个,绝对不会失望的!” 饶谦无奈地翻遍背包,只找到几枚散落的琴弦拨片,还是之前给许遂腾铁盒的时候拿出来的。 他举着拨片:“我能投的只有这个了,可这个也不值钱啊……” 小橘子咬着他的裤腿拖向功德箱:“你投,信我,快投!” “好好好……” 将几枚拨片像塞硬币一样塞进了功德箱,等了一小会儿,他望向小橘子:“……无事发生?” 天井院子里几只小猫叫了起来:“出现了!在这里!” “什么?”饶谦不明所以。 “是回馈的结缘礼!”小橘子显得很兴奋。 饶谦也起了点兴趣:“这么客气?” 他走到院子中央,只见地上躺着一张像名片一样的卡纸,捡起来,上面有一串数字。 “这什么?”饶谦朝小猫们晃了晃纸片。 小猫们异口同声:“是蛇仙姐姐的电话号码!” 饶谦:!!! 第五医院(一) 如果忽略任务进程中一度被遗忘的任务目标,四路公交的营救行动可以算得上是圆满成功。 认真敬业的淳于队长在获救探员饶谦阴阳怪气的任务报告下,居然从总部获批了难得的带薪假期。 这让突然闲下来的他一时竟有种被嘈杂塞满的迷茫。 “好吵……” 淳于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仿佛喧嚣中的一座孤岛。 没有目标,人潮推向哪里,他就去往哪里。 淳于并不是一个擅长娱乐自己的人,如果没有任务可供思考和执行,他宁愿脑袋空空。饶谦总和他说这样很不好,人怎么能完全由工作支配,须得有点小爱好,学会调剂生活才能算是个合格的成年人。 可无论是“合格”还是“成年人”,淳于其实都不甚在意。 他的生活好像很满,又似乎空空如也。“合格成年人”的概念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站在人行横道等待绿灯人群的前排,淳于颇有些不知把手放在哪里的细微紧张,只悄悄能揣回衣服口袋,握着那只特殊的猫铃项圈。 仔细回想一下最近的工作状态,似乎还不错,淳于队长并不想要这趟尴尬的休假…… 天色渐晚,没了人潮的推动,淳于四处溜达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是时候回家了,他默默转身,却回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淳哥?!”来人十分惊喜“太巧了吧!” “是淳于……算了。宁爻,你怎么在这里?”他已经放弃了纠正称呼。 宁爻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脑袋,又指指淳于身后的第五医院大门:“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打算来医院看病的。” “你生病了?”淳于皱眉,上下扫了他一眼。 “不是……我中午去桥头船馆吃红烧鲫鱼,一着急就被刺卡住了”宁爻指指自己的喉咙“吞了好多米饭和醋都没起作用,只能找医生帮忙夹出来。” 淳于无语一秒,但又觉得这的确很像是宁爻会做出来的事。他打开随身的背包,从中翻出一个保温杯,满满倒上一杯盖的枸杞茶,手指在杯沿处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做什么?不是我说,随身带着保温杯?于哥你也太老干部了。” 淳于把这杯茶递给他:“喝。” 宁爻也不废话,十分信任地接过了杯子,仰脖乖乖喝掉,愣了一秒:“嘿?神了,刺被顺下去了!哥你这是什么神仙水?” 淳于把水甩干,拧紧杯盖,答道:“九龙化骨水。” 宁爻:“教练,我要学这个!” “别急”淳于把保温杯放回背包“这医院有点不对劲。” 宁爻立刻支棱起来,他望向医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对劲?有鬼了是不是?我要去你们协会登记了是不是?” “看看再说。”淳于并没有一口应下,他先谨慎地向协会开启了位置共享,上报了医院的动静,这才向刚刚显现异常的地方慢慢探去。 …… 第五医院,是轸星市最好的五官专科医院。轸星市毗邻长江,内部支流众多,河鱼鲜美,而第五医院则以擅长拔各种疑鱼杂刺而闻名。 这也是宁爻特地大老远跑来拔刺的原因。 眼下虽然已没有了鱼刺的困扰,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根据淳于所说,方才为宁爻化九龙水时,水面荡漾的灵力在医院内部激起了一丝隐秘的回馈。这大概率意味着,医院的内部拥有对外界灵力敏感的存在。 医院从来都是个特殊地带,常年生离死别,阴阳界限模糊,偶尔有些阴间玩意儿实属正常,唯一不太正常的是——第五医院作为一个“拔刺医院”,其实甚少收治重伤重病的患者。 毕竟离它不远的地方就有个相当不错的综合医院,绝大多数重疾重伤患者还是会选择去科室比较全面的医院进行就诊。 所以淳于才有些在意这一点点灵力的波动。 “进?”宁爻跃跃欲试 “不急……”淳于摁住他。 他再次扬起手,向医院的玻璃掷出一枚飞星矢。 一点寒芒闪过,却没有响起预料中的破碎声,甚至它完全没有击碎玻璃,反而如水滴入海般完全融进了窗户的阴影之中。 宁爻扯扯淳于衣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医院的确有问题了。” 淳于拂开他的手:“是有问题,但和你没有关系。以往你是梦灵,得脱离怪谈才能醒来,所以我才一直带着你,防止你被吃掉。现在你是人身,不受这等限制,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我不!”宁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死命抱住淳于的大腿“爸爸!” “诶你起来……”淳于尴尬地想要拉起这个二货,大街上路人微妙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你不能这么无情啊爸爸!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当留守儿童啊!”宁爻干嚎着,眼泪不见一滴,喊得倒是撕心裂肺。 “好好好我带你进去……你赶紧起来。”淳于一时间连汗都下来了。 宁爻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淳于掏掏口袋:“这个还是你拿着吧。” 是上次被宁爻落下的猫铃项圈。 “我上次在婴灵的玩具堆里找到的,分别时忘了还给你……咳咳,反正你已经使用过了,就当送给你了。毕竟我们也用不上这种小道具。” 宁爻喜滋滋地接过猫铃项圈,将它又扣回了自己的手腕继续充当精致手环。 “饶谦对它进行过一些小小的修复和调整,升级版的铃铛去掉了原有的铃舌,响铃提示会变得仅使用者可闻,这样万一遇到威胁,铃声也不会暴露你的位置。” “真是太贴心了~替我谢谢饶谦。” 淳于别过头:“我让他改的。” 宁爻笑得眼睛眯起,喊得超级大声:“谢谢爸爸!” 淳于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也不嫌丢人。”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淳于有些意外,竟是总部来电。 他接起电话:“请讲。” 来电者正是饶谦:“淳于队长,我们监测到你发送的坐标有异常灵值波动。我们将派遣探员进行外围调查,请您不要独自进入未探查的异常坐标点。” 宁爻在一旁插话:“有我一起呢!不算独自进入。” 饶谦:“???队长!你还和我说你没这傻子电话?!别告诉我你俩是拔鱼刺碰上的!” 淳于:“……挂了。” 饶谦:(′Д`)! 第五医院(二) 宁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匆忙挂断电话,揶揄道:“淳于队长不用等同事过来吗?” 某位毫无团队概念的队长冷漠关机:“不用,碍事。” 宁爻开心:“意思是我不碍事吗?” 淳于嫌弃:“碍事,但你愿意滚吗?” 宁爻:“我才不。” “那就闭嘴跟我走。”淳于已经迈开了脚步,向着第五医院前进。 “好嘞~”屁颠屁颠跟上。 …… 规则督导协会·轸星市支部 饶谦难以置信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难道是怪谈扩散了? 他手里捏着手机忿忿地敲个不停:说出去都没人信,队长刚刚竟然挂我电话还关了机。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消息:你不是说他今天放假吗,那他也不必时刻和你报备吧?想独处也很正常。 饶谦:他碰到宁爻了。 对面:…… 楼兰放下手机捂脸,宁爻怎么这么快就找过去了,怕是连身上的皮都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吧。 还好自己的蛇蜕质量绝对过硬,宁爻不用担心会被识破,只是灵体适应新的身体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懒得再操心那二人,楼兰又拾起手机:我听说水蚓广场新开了一家猫咖~ …… 宁爻跟随淳于在医院的围墙内找了个高大的绿化带进行蹲点观察,试图搜集一点边角资料。无奈初夏夜里的小蚊子甚是烦人,宁爻只得不时用手驱赶。 “你在干什么?” “呃,赶蚊子?” 淳于白了他一眼:“我们是在蹲点,你要不要动作再大点?我以为你在跳poping。” 宁爻赶紧蹲下,可不多一会儿又悄悄左扭右挪。 “你是不是浑身刺挠?” “哥,其实我是招蚊子体质……” “算了”淳于起身“蹲在这里也是在自欺欺人,不如直接进去看看吧。” 宁爻缩缩脖子:“直接进?” 淳于收起记录资料的小本本:“这医院还在营业中,并没有封锁,咱们蹲点观察期间也一直有人员进出。所以我推断灵异的发生地起码不会在医院大厅里,应该在这座医院更深处的地方。” 宁爻忖着下巴假装思考:“那么最值得怀疑的地点想必就是太平间了。” “耳鼻喉医院有个锤子太平间”淳于一巴掌糊在宁爻脑门上“闭嘴吧你。” 说罢就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宁爻赶紧起身悻悻跟上。 还未走进医院建筑内部,两人身上便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袭人的寒意。考虑到医院的冷气总是开得格外慷慨,故而他们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感应门似乎十分敏感,远远就已开启,医院大厅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昏暗的门外阶梯。 拾级而上,走进第五医院一楼大厅。 大厅并不多么宽广,比起综合性医院肯定是逊色不少。进门右手不远处就是导诊台,一个胖胖的小护士悄悄低头打着瞌睡。 正面往前是分流缴费挂号的窗口,只不过来就诊的病患并不多,所以大多数窗口也是关闭的,只留下了最常用的那几个。 左手边是医院配备的药房,药房旁竟有个小小的包点铺,售卖一些简便干净的热食。 而在左右两边的角落,各有一座扶手电梯,供人们使用。 宁爻压低声音,悄悄用肘关节捅了捅淳于:“你晚上吃过了吗?” 淳于:“……我还是高估你了,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你会在意一楼有没有鬼。” 宁爻扭捏:“其实是我中午卡了刺以后就没再进食了,现在看到包点铺有点饿。” “我都懒得批评你”淳于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为了咽刺还吞了很多米饭吗?” “用来咽刺的米饭能叫饭吗”宁爻不服“没有灵魂的米饭可不算饭。” “没有灵魂就没有热量是吗?” 宁爻笑嘻嘻:“咱们去吃点有灵魂的包子吧?” “不急”淳于掏出小本本“我看到了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 他走到导诊台前,打瞌睡的护士头上张贴着一份大大的《医院就诊须知》: ·【本院为五官科专科医院,拥有全国领先的专科技术以及优越的医疗设施。在就诊之前,请确保您已详细了解本院规则。若因违反规则而发生任何意外,本院概不负责】 ·【入院后请去往导诊台咨询,护士会为您指引需要治疗的类别以及相关科室】 ·【患者挂号应保持秩序,请勿拥挤】 ·【患者只有前往相应科室才能接受良好的治疗】 ·【药房药品有限,仅接受医生的开单,自行购买的行为不予提倡,伪造药单将严厉惩处】 ·【本院所有医务人员都会提供微笑服务,为患者创造温馨的就诊环境】 ·【已经挂号的患者应尽早前往相应科室接受治疗,请勿擅自前往急诊室】 ·【所有科室门口会有相应细则,患者也需认真阅读】 ·【本院一楼为接待大厅和眼科】 ·【本院二楼为耳鼻喉科,需要拔刺的患者请往此处】 ·【本院三楼为口腔科,这里不接待拔刺患者】 ·【本院四楼为头颈外科】 ·【本院五楼为院长办公室,不对外开放】 ·【请勿擅自开关一楼灯光、电视】 ·【请勿在二楼大声喧哗,也不要打开安全通道防火门】 ·【若无导诊台护士引荐,患者请勿前往三楼及三楼以上楼层】 淳于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逐条分析。 宁爻也伸长了脖子围观,被淳于一把拍开:“墙上有,别挤着我这里看。” “你字写得好看。”他嬉皮笑脸。 淳于懒得和他贫,收回思绪看向规则:“前面的规则虽说不似普通医院那么有条理,但措辞总归还是属于正常水平。后面关于具体科室的那几条,遣词造句明显诡异了许多。” 宁爻顺着他的话一路看下来,也十分赞同他的判断:“拔刺什么的,写的跟闹着玩儿似的。” 淳于也重点标记了后面的规则,合上小本本:“总之先去问问导诊台护士吧,你把脸伸过来。” 宁爻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很乖顺地把脸伸了过去。 淳于左右开弓,照着他的眼睛邦邦就是两拳。 “啊啊!!!” 大厅响彻哀嚎。 宁爻两手捂住眼睛蹲在地上,随后被淳于一把薅了起来拖行至导诊台,对着导诊台后面目瞪口呆的护士小姐姐说道:“劳驾指引一下,我俩挂眼科。” 导诊台护士战战兢兢地挤出笑容,指向一个窗口:“去,去那里挂号就行……” 挂号窗口排队的病患们闻言火速闪开一条路,二人畅通无阻地挂到了号。 穿过大厅的人群,两人来到了一楼内部的眼科部门。 只见其侧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标语:【保持盲目】。 第五医院(三) “保持盲目?”淳于喃喃,似是在理解这句话贴在这里的含义。 “什么头目?”宁爻两只眼睛高高肿起,只能从眯缝里看到一点光。 “没什么,你老实点就行。”淳于提溜着他的后衣领越过这条标语,走向挂号单标注的科室。 走廊里有不少人员往来,忙碌穿梭的微笑护士和焦虑等待的患者。 淳于将宁爻拎到一个科室门口的候诊椅上坐好,交代他注意护士叫号,自己则开始在周边溜溜达达地搜集各类信息。 宁爻费力地扒开眼睛确认自己的号码,又艰难地看向叫号的灯牌。离自己的号码还早,很有空进行一点排队社交。 “嘿?”宁爻戳戳旁边一位戴着酒瓶底镜片眼镜的小学生“你来看眼睛度数?” 小学生微微侧头:“不,我来看痔疮。” 宁爻震惊地瞪大了睁不开的双眼:“这里能看痔疮?!” 小学生:“不能。所以少问我这种弱智问题。” 宁爻社交碰壁,郁闷地用后脑勺磕了磕墙:“对不起,我的错,打扰到您了,给您磕个头。” 小学生:“幼稚。”说罢挪了挪屁股,离宁爻远了点。 呜呜,宁爻心灵受创:“你家长在哪儿,我要告状。” 宁爻另一边的座椅上,一个双眼赤红的健硕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他爹,你想告什么状?” “没事了。”宁爻唯唯诺诺。 “没事了就起来,你坐了我老婆的椅子。”健硕男很不客气。 宁爻鼓起勇气:“我劝你们别欺人太甚,这里是病患候诊椅,你老婆陪诊就去旁边站着。” 一个疯狂流泪的女人走了过来:“我不是陪诊的,我只是去上了个洗手间。” 宁爻默默起身:“啊这,别哭啊姐姐,你坐吧……” 流泪女人:“谢谢,我只是美瞳戴了三个月忘记摘,发炎了。” 健硕男人:“我是炒菜被火燎了眼睛。” 小学生:“我是散光。” 宁爻:……果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淳于在一旁搜集信息,但耳朵倒是很尖,将宁爻的小型社死听了个完整。忍俊不禁的同时,也开始留意所有排队患者的眼睛。 候诊椅上都是各种状况的患者,大多数都看起来愁云惨淡,从医生房里出来的倒是都洋溢着一股安心的喜悦,只不过他们都被戴上了纯白的眼罩,被陪诊或者护士搀扶着前往另一个区域。 他们去了哪儿? 淳于悄悄向戴眼罩病患们离去的方向探去,可惜走廊门口的护士十分警觉,立刻就制止了他的行动。他不得不回到宁爻身边,等他也接受完“治疗”再继续探查。 “怎么不坐着?”淳于明知故问。 “好问题”宁爻虚着眼睛“大概是因为一些还未泯灭的良心作祟。” 淳于向他身后瞥了一眼,嘲讽道:“你该不会被小学生欺负了吧?” “不是”宁爻嘴硬“我只是站起来走走,锻炼身体。” 他叹了一口气:“人总是到了医院才懂得健康的可贵……” 淳于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好了别说了,没兴趣听。” 灯牌上的号码闪烁得很快,不多会儿就已经叫到了这一家三口的号码,他们起身,一家子一起进入了医生的房间。 宁爻试图尾随听墙角,也被把门的高警觉度护士笑着劝退了。趁着宁爻和护士说上话的间隙,淳于装作若无其事地插了句嘴:“你们走廊墙上贴的那个【保持盲目】是什么意思?” 哪知笑盈盈的小护士竟瞬间变了脸色,缓冲了一秒才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什么保持盲目?我们走廊墙上没有贴任何东西呢。” 淳于见状倒也没有戳穿,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哦,那我可能是看错了,唉最近工作忙,总是熬夜费眼,现在可能眼神不太好。” 小护士很贴心地提醒,待会儿为宁爻就诊的时候,陪诊人员其实也是可以蹭治疗的,她可以帮忙和医生打个招呼。 淳于意味深长地感谢道:“那真是太麻烦您了。” 小护士摆摆手:“不麻烦的,为患者提供优质服务是我们的宗旨。” 滴! 那一家三口子已经十分快速地诊断完毕,三个人离开时每人都戴上了一副眼罩,在随行护士的搀扶下前往下一个区域进行更进一步的治疗。 小护士温柔提醒:“你们可以进去了。” “谢谢。”淳于收回目光。 叩叩叩。 淳于虚扶着宁爻,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门后传来一个稳重的男声。 推门而入,淳于迅速地扫了一遍房内的陈设,最后将注意力收束到医生的身上。 整个房间都十分简单,并没有摆放什么莫名其妙的医疗设施或者器械。只在医生身旁的墙上悬挂了一份视力表,靠近患者的桌沿边还有一只舀汤的勺子。 小护士进来悄悄和医生耳语了几句,随后微微点头,示意淳于自己已经打好招呼了。 宁爻坐在板凳上,举着勺子在左右眼各比划了一下,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大夫啊,我这样就不用测试视力了吧?” 这位眼科医生很符合人们对“医生”的刻板印象,成熟稳重略显疲态的微谢顶中年男性,还戴着一副眼镜。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宁爻,又捎带着瞧了一眼淳于,开口道:“眼睛怎么弄的?” 宁爻严肃认真地向医生解释:“我昨天上山打虎顺手撅了两只鹿茸,准备开锅炖汤结果失手打翻了我大舅的共享单车,眼睛就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被她打的。” 医生写病历的手明显停顿住了,但他不知为何却又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揉了揉额角的青筋,强行记录了这离谱的病因。 宁爻鼓起掌来:“敬业,这tm你都信。” 淳于在他身后差点大笑出声,还好及时掐了把大腿,勉强维持住了高冷人设。 医生执笔的手都在发抖,但还是坚持要走流程:“我从专业角度建议你先戴上眼罩保护眼睛,随后跟着我们的护士前往住院部一楼进行更深入和专业的治疗。” 宁爻婉拒:“住院可太贵了,我没有医保的。” 医生:“……可以不住院的,就是在住院部更方便处理而已。” 宁爻:“我的钱只够挂号费的,你就告诉我,我这眼睛擦红花油能不能好吧。” 医生:“……您不嫌辣眼睛吗?” 宁爻:“还是空空的钱包更辣我的眼睛。” 医生咬牙切齿:“行,如果您坚持的话……不过我们的眼罩是免费的,你要不要……” “不早说。”宁爻一把抓起两只眼罩,给自己和淳于一人一只戴上。 “谢谢啦~”两人愉快离开。 徒留医生独自在房里一边掐着自己的人中一边掐着叫号铃。 第五医院(四) 淳于推开脸前宁爻殷勤的手:“少费事,我不戴眼罩。” 宁爻依然坚持:“这可是免费的。” “爬。” “哼,你不戴,那我一个人戴双层。”宁爻一脸“真不识货”的表情,戴上双倍快乐的免费眼罩,随后彻底失去视野,只能在黑暗中紧紧抓着身前的大佬爸爸。 淳于这回倒是没有再拂开他的手,只是默默插兜,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胳膊。 护士笑着迎上来:“我带你们去住院部吧。” 宁爻嫌弃挥手:“不去不去。” 护士:“喷涂药水和消炎处理是免费的服务呢。” 宁爻:“走吧带路。” 淳于听着都觉得丢人,但好在丢人的不是自己,便也就随他了。 护士保持着一脸得体的微笑在前面引导,淳于带着宁爻跟随护士前往住院部。 三人静静走过一条极长的走廊,长到蒙着双眼的宁爻开始怀疑人生。医院从外面看也并不是多庞大的建筑,可这段没有拐弯的走廊,在宁爻的感知中却几乎已经走了五分钟以上。 人在失去视野时,各种感官会不自觉地放大,无论是耳边细细的衣物摩擦,还是脚下地面微微的凸起,都代替着眼睛,无比清晰地向大脑呈现着它们感知的世界。 “怎么这么久?”宁爻不自觉地小声抱怨。 淳于随口嘲讽:“鶸。” 宁爻不服:“这是医院设计得不科学,怎么给视力受损的病人安排这么长的摸黑路段。” 淳于不再回答,作为一个视力健全的人,他非常确定,现在距离他们离开医生房门才不过二十米,这点路程远远算不上“设计不科学”。 他知道宁爻虽然一贯脑子有病,但绝不是个矫情的人,二此刻他和宁爻却得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感知。 【视力】虽然会影响人的判断,但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区别。 淳于压低了音量,尽量不惊动前面带路的护士:“除了路程远,你还感受到了什么?” 宁爻摇头晃脑,左右感受了一番:“什么都没有,非常僻静,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淳于环顾四周,现在他们还没走出眼科,离住院部更是遥远得很,周围还有不少患者和医务人员,虽然没人大声喧哗,但人来人往的动静也不至于会显得“僻静”。 宁爻的感知明显被影响了。 淳于心中暗道。 而宁爻这边也在暗自纳闷,这会儿怎么又开始走下坡了?说好的住院部一楼呢? 他实在有点好奇,忍不住伸手想要掀开一点眼罩边角。可才刚刚触碰到眼罩,身边的淳于立刻就制止了宁爻的行为。 “别动。” 长久的黑暗让宁爻有些不安:“还要走多久?这都走到我姥姥家了。” “到了。”护士语气轻柔。 “刚说完就到了?”宁爻狐疑。 护士走上前引导两人:“请在此蓝色座椅处稍加等候,我去帮您拿红药水,您可以摘下白色眼罩放进黄色的医疗废物回收箱。” 宁爻准备摘下眼罩,又被淳于伸手挡住。 宁爻:“咋了?” 淳于:“……我好像看不见了。” 宁爻手僵在半空,眼罩下瞳孔地震:“怎么回事?走过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淳于:“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我现在可以视物。但在护士说话之前,我根本看不到蓝色的椅子和黄色的箱子,一切都是在她说话后我才注意到……这很不正常,我经过训练,进入新的环境会第一时间会大体将整个环境都过一遍眼,这么明显的东西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宁爻有些咂摸过味来了:“你是说,你的眼睛被欺骗了?” 淳于点点头:“没错,我怀疑我的视觉受到了某种操控,而戴着两层眼罩的你,可能机缘巧合避开了操控,也就是说,你方才的感官才是正确的,我们的确经过了一条极长的僻静的路。” 宁爻有些大脑宕机:“可其他患者和陪诊人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们没有察觉不对吗?” 淳于:“只有你戴了两层眼罩,其他人都是一层,或是像我一样直接走过来。” 宁爻有些后怕地捂住眼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不能摘下眼罩”淳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通过眼睛欺骗大脑非常简单,【视错觉】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都能做到的技巧。我显然已经中招,现在我们唯一可靠的就是你未被欺骗的大脑了。” 淳于靠近他的耳边,悄声道:“把你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我,无论是听、嗅、触还是平衡感。” 宁爻也学着他悄声:“来的路上,我们走了很长的下坡路。虽然无法确定具体高度,但我们现在肯定不是在一楼了。” “护士来了。”淳于提醒,二人赶紧散开,装作若无其事。 护士笑盈盈:“您好,我来帮您消消毒吧。” 宁爻吸了吸鼻子:“不劳烦小姐姐了,我有严重的社恐,让我爸爸给我消毒就行。您去忙吧。” 护士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机械地转身瞥了一眼淳于,又看了看宁爻,纠结了一番措辞才重新扬起笑容:“你们是父子……那我把红药水和白药棉交给你爸爸了?” 宁爻甜甜回答:“谢谢姐姐!” 护士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看向淳于:“给你儿子消完毒,这盘东西可以交还到前面蓝色的护士站。有什么问题可以呼叫我,或者其他护士都是可以的。” 宁爻侧过头:“我们待会儿消完毒就直接回家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可护士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朝他俩笑笑,随后便径直离开了。 淳于端着这盘药水问道:“这药也有问题?你似乎特地不让她为你上药。” 宁爻又凑近闻了闻,确认了自己刚才的判断:“这玩意儿怎么闻也不像药,也没有酒精味,像是什么过了期的金属液。你看着是什么?” 淳于看着手中托盘里一套非常标准的碘酒、红药水、棉签和药棉球。低头嗅了嗅,没有异味;手指蘸了蘸,微凉的药水触感。 “看来我是被欺骗得非常彻底啊……” 宁爻缩了缩脖子:“有点冷,空调开低了?” “没有,非常舒服的23度。”淳于看向墙上的温度计。 宁爻突然顿住,伸长了脖子,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声音。” 淳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不远处,一群瞎子在看电视…… 第五医院(五) 淳于心里缓缓升起一种微妙搞笑的荒诞感,他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想法甩出脑袋。 效果不佳。 他只能如实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告诉宁爻:“前面不远处,一群戴着墨镜和眼罩的视障人士围在一起看电视……” 宁爻思考了一秒这个画面,又在心中预设了一秒淳于此刻的表情,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 淳于拍拍他:“别发癫,我带你过去。” 宁爻收敛了笑容点点头,揉揉自己笑痛的脸,乖顺地去牵他手肘的衣袖。 他俩沿着走廊溜溜达达,假装并不刻意地走到电视机前。 淳于看向电视,里面正播放着《葫芦娃》,剧情正好走到了二娃救爷爷。千里白给的千里眼,莫名地很适合在眼科循环播放。 不过在宁爻的耳朵里听到的显然不是这么轻松愉快的剧情,他皱着眉头:“啥玩意儿?哔哔卜卜的,你找到了什么秘密组织的电台吗?” 淳于:“不,我们在看葫芦娃救爷爷。” 宁爻秒悟:“二娃?” 淳于:“没错……我总觉得这是在暗示什么。” 宁爻:“暗示千里送人头?” 淳于懒得搭腔,只是向前凑了凑,更靠近了围坐在电视前的人群。 他们有的身着很常见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有的身着便服,似乎是和他俩一样刚刚从眼科门诊过来。相同的是:他们都戴着与宁爻制式统一的白色医用眼罩。 当然,围观者中也有没戴眼罩的人,他们戴着的是大大的墨镜,镜片几乎都盖住了眉毛,完全看不清镜片后的眼部状态。他们身上统一的病号服也洗得发白,似乎在这里住了很久。 淳于一句话憋在肚子里犹豫良久,终于被嘴替宁爻在一旁问了出来:“我说你们看得见电视吗?” 闻言,人群齐刷刷回头,淳于见状立刻就提高了戒备值,一把将宁爻格挡在身后。 不过气氛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相反,他们相当和谐友爱。 最靠近他俩的一位大爷是戴着墨镜的“老病患”,他熟稔地拉着两人的手将他们带到电视机前:“看看,我们又来新朋友了。” 大爷拍拍两人的后背:“别紧张,先和大家介绍介绍自己。”说罢就用自己宽厚的手掌一个一边地握住了他俩的手,一副主持大局的模样。 淳于素来冷漠,本来打算懒得卖大爷面子,糊弄糊弄就行。可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宁爻触碰大爷手掌时,极其细微的一个瑟缩动作。这让他立刻改变了与这群病患相处的模式,开始亲切起来。 他越过中间的大爷伸手揽住了宁爻,以老父亲的口吻向大家介绍了他这个从小双目失明的自闭症儿子。 宁爻也是出奇配合,一声不吭,假装真的自闭。 全体病友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没有人觉得他俩看起来不像父子,没有人出声询问年龄。不仅没有人认为淳于在忽悠自己,反而都纷纷开始宽慰这位不容易的单亲爸爸。还挪了挪座位,为这对父子空出观赏电视的位置。 淳于向他们表达了感谢。 领头的那位大爷似乎在病患中颇有发言权,他很是慷慨地表示,每天晚饭后睡觉前,这里都会为大家播放电视节目,到时候可以为他们俩预留两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淳于哭笑不得地扫了一眼这一圈视障患者:“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我这从小双目失明的儿子最爱看电视了。” “不客气不客气,互相帮助应该的。”病友们笑得和蔼可亲,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宁爻被淳于夹着脖子装孙子,趁无人在意时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淳于秒悟,向热情的病友们又寒暄了一小会儿,借故带着儿子离开电视社交圈。 “你发现什么了?”淳于带他远离人群。 宁爻抹了抹并不存在的额汗:“刚刚那个人握住我的手,给我吓一激灵。” “怎么?” “虽然我没有你们各种探测的术法手段,但是根据我微薄的人生经验来说——那不像一只活人的手。” 淳于暗暗提升了好几个警戒等级:“不像活人?” 宁爻解释:“或者说,那起码不像一个健康人的手。枯瘦干瘪毫无生气,皮肤韧韧的,没有弹性,甚至带着那种刚刚去世的微凉。” 他耸耸肩:“当然,我看不见,这只是我凭借触感得出的结论。” “我……”淳于似乎有些懊恼“我的感官被蒙蔽,完全探测不出来有用的信息,不该一时意气,我该等饶谦过来的。” 宁爻撇撇嘴:“他哪有这么厉害,上次还不是被人家画皮姐姐耍前耍后的。” 淳于:“术业有专攻,饶谦的技能恰好能破今日之局。” 宁爻好奇:“你刚刚在那边看到了什么?感觉你进行了一场大型社交,而且还是角色扮演类型的。” 淳于悄悄尴尬一秒,但很快调整了心态:“从那个大爷开始就不对了。你说你摸到的是‘不似活人’的手,而我摸到的却仅仅是一只温暖干燥宽厚的手掌,普通得就像家里的长辈一样。坐在那里的病友们,除了都蒙眼以外,看起来也都是十分普通的人类。” 他顿了顿:“可他们不但和我一样被赋予了错误的视觉,甚至连基础的常识都被覆盖了。” 宁爻反应过来:“就是那句你说我从小双目失明爱看电视?” 淳于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宁爻现在看不见自己点头,赶紧开口:“没错,他们完全不认为【失明】和【看电视】有什么冲突。” 宁爻若有所思:“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现在就是一边失明一边看电视。” 淳于回头望向那群病友,思索着喃喃:“是谁向他们传递了这种观念?” “比起那个”宁爻打断了他“我更在乎咱们怎么出去。从医生护士的联手操作看来,把病人坑蒙拐骗到这里住院,就休想再出去了。” 淳于沉默,按照以往的经验,即便无法迅速从怪谈中脱身,起码还能找地方苟着,搜集资料,伺机而动。 可现在,自己的双眼已经完全无法信任,他要怎么搜集资料破解怪谈中的世界观? 无法理解怪谈,更何谈抚平或剿灭。 “档案室?”淳于惊讶,刚刚自己还想着找资料,立刻就有个档案室出现在眼前。 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病患或者护士注意到他俩,于是伸手轻轻去开档案室的门。 可就在伸手的瞬间,宁爻精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开。” “你看得见?” 宁爻少见地严肃:“我这双层眼罩……在透光。” 第五医院(六) 透光? 淳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感受得到吗?” 宁爻点点头:“能,而且我感觉眼前似乎越来越亮了,这玩意儿是不是要失效了?”他指指自己的眼罩。 淳于收回手:“不排除这种可能,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对了,刚刚你为什么阻止我开门?” 宁爻偏过脑袋,向淳于眼中【档案室】的门凑了凑:“我听到,这里有金属叶片的搅动声、风声,以及眼罩下能看到,从叶片后面透出的断断续续的光感。所以我判断——这应该是一个正在运转的金属排气扇。” “怪谈也许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淳于感到有些棘手“而且这个怪谈貌似……很了解我们协会的行事风格?” “了解?怎么说?” “在我们协会以往的外勤经验中,要求我们一定要尽最大力量去搜集怪谈的资料。无论是强得可怕还是弱得离谱的怪谈,这些资料最终都会用来扩充协会的资料库,为后辈提供尽可能多的资料支撑和数据帮助。”淳于解释。 他望向眼前的【档案室】:“所以在探查时,如果遇到了档案室资料室之类的房间,我们几乎是必进的。这个【档案室】就是针对我们协会成员的饵。” 淳于轻抚手腕:“看来它是想断了我的手。” 宁爻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这能忍?哥,引天雷,直接炸了它!” “你着什么急”淳于无奈“我们现在什么都还不清楚,朝个排气扇放大招也未免太大惊小怪,还容易向boss暴露我们确切的坐标。” 他强调:“一切以调查为先,动手是迫不得已。” “啧。” “你怎么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没有没有”宁爻讨好地笑“这不是见不到我爹大展神威了嘛~” 淳于哼哼了一声,拉着宁爻离开了陷阱档案室,走向走廊更深处。 跌跌撞撞地跟着走了两步,宁爻突然顿住。 “怎么了又?” “我似乎……算了没啥,继续走吧。”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淳于又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视力在逐渐恢复吗?” 宁爻摇摇头:“还是只有光。”他撒了谎。 “那我们抓紧时间,在你视力被污染前找到出口。” “走吧。” 宁爻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发现楼兰制作的这具身体,居然像蛇一样拥有一层透明的眼膜。 蛇类没有眼睑,用特殊的角质膜代替了眼睑的功能,和全身鳞片一样都会随着蜕皮一起蜕下。可为了仿真人类,宁爻的这具身体是有眼睑的,所以宁爻现在等于拥有了两层眼睑来抵挡来自视觉的污染。 且蛇的视力一向不佳,倚仗的是其他优越的感官,比如舌尖。所以即便自己失去视力,行动也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此刻,宁爻双层眼睑和双层眼罩的保护下,完全隔绝了怪谈对他视力的污染。却又能在光怪陆离的幻象中睁眼,看到淳于看不到的存在。 淳于眼中的,和所有进入眼科的普通人一样,是怪谈制造出来蒙蔽世人的【表世界】;而宁爻看到的,则是剥离了幻象的【里世界】。 他不确定【表世界】究竟覆盖了多大的面积,只有眼科?还是整个医院? 宁爻自是不敢坦白蛇眼的秘密,只能借着双层眼罩继续糊弄淳于。 “哥,我们按原路返回试试?” “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怎么?” “如果你的感知才是真实,那么从眼科门诊走过来,如此长的距离会极大混淆你对路程准确度的记忆。更别说还有上下坡度的细微差别。我怀疑可能这里在幻象下密织着无数条道路,我们稍错一步就会走到另一个地方。” 说罢他拉着宁爻转过头:“虽然有我设想的这种可能,但也有我们能原路返回的可能。如果我们试都不试就放弃简便的选项,也太过傲慢了。” “做好准备了吗?”淳于轻声。 宁爻呼出一口气,努力调动刚才来时的记忆:“准备好了。” 转身踏出的第一步,耳畔便立刻传来了尖利的风啸,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风洞。 可他们周身却毫无波澜,连一片衣角都不曾吹动。 淳于还毫无察觉地向前,宁爻赶紧拉住了他:“别走,有风。” “这边也有排气扇?” “不是排气扇,倒像风洞。我们身处没有风的风眼,外圈却有强风。” 淳于也有点摸不清头绪:“可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穿过风墙。” “就在我们转身决定回去后,踏出的那一步,就进入了这个风洞。”宁爻回答。 “看来这是禁止逃跑的意思了”淳于挑眉“虽然是意料中的结果,但没想到它的手法这么强硬呢。如果没有你的感知,我怕是立刻就要中招了。” 宁爻得到口头表扬一次,他外放的开心几乎要凝实成身后一条欢快的尾巴,满脸都写着得意。 “走吧,往前。” “前面是什么地方?” “护士站。” 宁爻也回想起之前那个护士的交代:“就当是交还托盘,正好可以顺势问问怎么出去。” 二人调转方向,继续往走廊深处进发。这一次,果然没有了风洞的阻拦。 浅蓝色的护士站就处在整个眼科住院部的中部,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走廊连接各个病房。就像一个繁忙十字路口中央的安全岛。 “你好,我们来归还托盘。”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露出职业微笑:“感谢您的配合,接下来让我的同事带你们前往病房吧。” “不了”宁爻赶紧制止“老子可没钱住院,你就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就行了。” “住院是免费的呢~” 闻言,宁爻肉眼可见地动摇了,他将头偏向淳于,唯唯诺诺:“要不……” “想都别想”淳于无情拒绝“我明天还要上班。” 护士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微笑:“总是沉迷工作怎么行?我们可以帮忙给您单位开个证明,趁机多休息几天吧,” 宁爻:“真是太贴心了。” 护士:“应该的应该的。” 淳于:“没人在乎我的意见吗?” 值班护士从站里招呼了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小护士:“你带这两位去他们的病房吧。” 实习护士:“二位请跟我来。” 宁爻拽拽淳于的衣袖:“快跟上。” 淳于不爽:“你使唤谁呢?” 宁爻:“爸爸!” 淳于沉默,低着头拉着宁爻的胳膊跟上了实习护士的脚步。 第五医院(七) 实习护士迈着小碎步自顾自往前走,似乎并不在意有没有人跟上自己。 淳于并不知道这段不长的路程,宁爻独自经历了什么。 离开护士站没走几步,双层眼罩的保护已经基本失效,宁爻开始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结合其他感官传来的信号,在大脑中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场景。 昏暗破败。 这是宁爻暗暗在心里对这幅场景的评价。 几乎没有几扇门能够好好地待在自己的门框里,绝大多数都似乎被什么人暴力打开过。有一些甚至可以还原当时“破门而出”的场面,飞溅的门渣都扎进了对面的墙体。 脚下的地板不知道为什么黏黏糊糊,踩起来甚是粘鞋底,宁爻看不太清,也不愿细想,毕竟这种环境下只会越细思越恐极。 两边的墙壁上陈积着各种污渍斑痕,有明显可辨的人类手印,似乎经历过一场追逐和拖拽。断断续续的手印从齐胸口的位置慢慢低至齐脚踝,最后变成无助抠划地板的抓痕。 由于视线依然十分昏暗,宁爻暂时还不能很好地辨别色彩,无法确认这些是不是血手印。但充斥着鼻腔的腥味提醒他,这里可绝不是个安逸的地方。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走廊深处房间内的惨烈哀嚎,发声者们都被锁在某扇门后,徒劳地拍打、呼救。 宁爻微微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护士。 走得倒是端端正正,只不过脏污的衣裙和小腿肚上溃烂的肉疮昭示着她并不是常人——或许应该说不是活人。 宁爻偷偷拽了一把淳于,看到他转过头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 宁爻用口型问:她死了吗? 淳于微微扬眉,不用再回头察看就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但他有些好奇:“你怎么发现的?” 宁爻糊弄着回答:“闻出来的,臭。” “臭?那都烂了吧?”淳于看回前面带路的护士“应该陈了挺久。” 实习护士好像突然意识到身后两人是再讨论她,她面带薄怒,但依然挂着笑容:“不要在背后议论女孩子哦。” “对不起姐姐”宁爻丝滑道歉“我们只是好奇眼科护士需要会扎针吗?” “这可是基本功”实习护士答道“而且眼科疾病患者也会需要打针和吊瓶的。” “是是是”宁爻疯狂点头“瞧我这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弯。” 实习护士不再说话,只是瞟了他俩一眼,又默默转回去带路。 好远。 可护士和淳于都是脚步轻快的模样,只有自己一个人累得像条狗似的……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一万次想要瘫在地上耍赖了,可脚下黏黏糊糊的触感一直刺激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只能想些其他的事情来打发双腿的疲惫。 为什么一个眼科会张贴【保持盲目】的标识,而他们的护士却又拒不承认呢? 如果暴露自己在这个眼科拥有真实的视力会发生什么呢? 宁爻作死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又被强制镇压。他赶紧劝告自己还不到时间,千万可别坏了大哥的事。 他忽又忆起在医院大厅看到的规则: 【所有科室门口会有相应细则】 可他俩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任何类似细则的公告。 宁爻忍不住开口:“你们科室没有专门的细则吗?我记得大厅有写每个科室都有的。” 护士没有回头,直直朝前,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没有的哦,来眼科的都是视力受损人士,我们不用张贴这些需要用眼的东西呢。” “好有道理……”宁爻一时竟也无从反驳。 “好了,二位的病房就在这里了。房里还有两张空床位你们自便,床头有传唤铃,有事可以呼叫我们。”护士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对了,你们的舍友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请尽量不要打扰他的休息……”说着便神秘一笑“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睡觉时摁传唤铃。” 说罢便迅速转身离开,并不给他们多留下问话的机会。 淳于好笑地看着护士飞快逃走:“看来他们显然是打算把我俩喂给这位舍友了。” 宁爻偷偷向病房内探头,被淳于扒拉了脑袋:“你看得见吗你就瞅。”说罢便率先踏进了病房。 病房里极为安静,像是为了照顾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病人而做了很多特殊设计。墙上贴了专门用来隔音的洞洞泡沫板,连门缝都有用胶条牢牢封住。 可这么喜静怎么不住单人病房? 舍友在最靠窗的那张床,他已经放下了床帘,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房内也没有开灯。 也是,谁会为一群瞎子开灯呢。 淳于仗着夜视向舍友的床帘靠近,轻手轻脚地去掀他的帘子。 宁爻的手腕处突然传来微弱的震动。是铃铛? 捂住手腕,猫铃并没有停止,反而震动得愈发剧烈。 正欲开口提醒淳于,就见到他已经掀开了舍友的床帘。 并没有预想中贴脸杀的怪物,而是一具安静的,血肉模糊、肠穿肚烂,浑身都被洞穿的糜烂尸体。 死得透透的,没有一丝气息,但是看起来非常新鲜。 舍友并不是这个房间的危险来源,那么真正的危险是…… 有风声。 宁爻一个箭步上前,将淳于向后拉倒,两人摔在地上,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管从床头隔音板里窜出,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横穿而过,扎进床尾的墙里,完美契合着隔音板的孔洞。 “怎么了?”淳于有点懵。 “你看不见这个?”宁爻一时失口。 “看见什么?你能看见了?” 宁爻暗暗掐了把自己:“呃嗯……能看到些光影变化……” “好了别编了”淳于秒拆穿“你在公寓撒谎的时候就浑身小动作。” 宁爻垮脸:“好吧,其实自从我说能看到透光后,就看得越来越清晰,从护士站出来就已经基本能视物了,只不过颜色什么的还是不太确切。” “你拉开我,是看到了什么?” “应该算是……机关?”宁爻起身,看到这几根管子不仅锈迹斑斑,更是遍布血污烂肉。 宁爻向淳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推测这位倒霉舍友应该是刚被这些管子捅死不久。 淳于照着他的指引伸手探去,终于在一片虚空中抓住了黏滑的钢管。 “一般来说,鬼怪总是不屑于使用真正的机关器械。顶多充当规则的寄托,比如电梯或者公交车。它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拥有了碾压普通人类的能力,即便弱一些的,也更喜欢利用规则玩弄和伤害人类。” 淳于把手上蹭的血污顺手擦在了宁爻衣服上:“虽然我们研究至今仍不太明白其深层原因,但这似乎已经是它们约定俗成的规定。毕竟掏出加特林的话,还算什么伽椰子。” 宁爻灵光一闪:“所以你是说……这个怪谈背后,有人类?” 第五医院(八) 人类么? 淳于不敢贸然下结论,但这确实令人生疑。若是这场怪谈中有人类的参与,那这个人在怪谈中的地位显然不低,起码这群护士是知道并乐意引导病患来这个人类设置的机关房间的。 这个人类能够调令这个怪谈中的低级小怪,那么他至少也占据着中层以上的职位。 淳于不是没有考虑过整个怪谈都是由这位人类经营,但协会成立至今还从未遇见过【人】能够创造并运作怪谈的案例。 他也不愿相信会有【人】背叛自己的种族,搜罗鬼怪来围猎其他人类。 这个人图什么? 要知道,人是无法从怪谈的运行中吸取任何能量的,也就是常言说的人不能修妖道。人如果想要驾驭超脱自然的力量,协会有一套专业的法门和法宝可供修炼,这也是协会聚集各类能人异士的手段之一。 不愿加入规则督导协会的人,就算是自己散修也并不会选择与协会交恶,更别说像这个怪谈一样诱捕围猎协会成员了。 但如果这个人只是被怪谈操纵那倒是能够说得通。 现在看来,他们目前的任务不仅是要搜集资料逃离医院,更重要的是找到这个【人】。 无论是被操控还是自愿,【他】都太过危险。 宁爻费劲地从地上爬起:“这一跟头摔得实。咱们还是出去吧,这病房显然不是个能长待的地方。” 淳于提溜着宁爻起身,两人回到门前,发现房门已经被从外面上锁了。 “感觉并不意外。”宁爻耸耸肩。 “如果他们笃定刚刚那一击就能叉死我俩,就不会反锁房门了”淳于边说边看向四周“这几根钢管只是前菜,接下来才是这个房间的正餐。” 宁爻又怂怂地缩回淳于身后,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淳于说:“这个房间除了那具尸体以外,在我眼里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病房。现在我才是视障,你是导盲,我们的视野都靠你把控了。” 宁爻:“突然被委以重任只会让我觉得……咱俩都要完蛋了啊!” 淳于倒是语气轻松:“加油,可别让我死了。” 宁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臣妾做不到啊!” 话音刚落,宁爻就听到了那几根钢管的动静。他立刻转头看过去,就见到它们正缓缓抽离。 “怎么?”淳于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出声询问。 “那几根管子退回墙里了,感觉没憋好屁,应该是要放大招了。” “我看这里满墙都是隔音板的孔洞,该不会待会儿钢管会塞满整个空间吧?” 宁爻绝望一秒,但他很快重振信心:“硬要我猜的话……不会。且不说这么多钢管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伸出来会不会互相碰撞折断,单冲那人设计的第一招不是必杀,就可能意味着幕后的人也许口味恶劣,偏好一些有回旋余地的生存游戏。” 淳于领悟:“那房内一定有逃生机会。” 宁爻点头:“我们赶紧找找,上一轮的钢管开始回缩,下一轮就不知道是随机钢管还是全图钢管了。” 淳于直奔他眼中房里唯一的不和谐——舍友尸体。 没工夫进行细致的尸检,他只能大致判断这具男尸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星期,但也绝不早于两天前。尸体的尸僵已经从僵硬的顶峰状态缓解下来,逐渐回归柔软,要在第五医院这个环境里完全缓解尸僵状态预估得一周以上。 他全面查看了尸体的伤痕,可以判定死者就是死于方才的钢管贯穿。不仅有前后贯穿,还有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的贯穿,可以说这人几乎被捅成了个筛子。 淳于向宁爻同步着信息:“死者男,年龄大约28~35,起码死于两三天前,致命伤是从下往上的贯穿伤害。” “从下往上?”宁爻震惊。 他看了看脚下的地板,房内的地板并没有铺设带有孔洞的隔音板,这人是怎么被竖着串起来的? 宁爻虽然震惊,但并未停下手上的工作。他正在仔细摸排墙上的孔洞机关。 他发现方才的几根管子沾满血污烂肉,退回墙内时不可避免地会在孔洞边缘留下一点污渍。而这些污渍并不是全屋分布的,也就是说,这些钢管很有可能不会同时全部从墙里钻出来。 那么只要自己找到血污最少的墙壁,就能找到“伤人率”最低的钢管。运气好的话,也许那片区域根本没有布设机关。 病床附近的孔洞沾染的血迹最多,分别是床头墙壁、天花板以及与床头墙壁相对应的床位墙壁。 “别尸检了,病床附近是钢管伤人率最高的地方,大概很多人都被【舍友】的幌子吸引了吧。”宁爻朝淳于喊道。 “好的,我看完这个就离……”突然淳于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宁爻问道。 淳于没有答话,只是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中。他从尸体的病号服下发现了一件眼熟的t恤,拉扯出来,这竟然是协会内部分发给外勤工作人员的内搭制服。 死的是协会成员?而且还是有应对鬼怪经验的外勤人员?! 他努力去分辨那张被捅得稀烂的脸,依然看不出是谁。 淳于虽然被饶谦尊称一声“队长”,但其实他从来不和人组队。只不过实力强大,单人执勤积累的功勋竟也让他晋升到了外勤队长的级别。协会有很多外勤队,淳于作为高冷惯犯甚少与别队成员来往,故而此时竟回想不起这是哪位同事。 可这无法打消他此时对幕后之人升起的恨意。 在规则督导协会工作的人,干的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每个人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恐怖强大的鬼怪周旋,保护着普通人。而他们的牺牲从来不会被报道和歌颂,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 前面提起过的“散修”,其实多数都好感协会。即便是不与协会往来,也没人会主动与协会交恶。因为他们身为“圈内人”,自然明白协会存在的意义。协会保护人类,维持凡世运转,也是在变相保护他们这群不愿聚集的落单修炼者。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却被自己悉心保护的人类杀害了。 淳于的手有些颤抖,他轻轻虚盖上同僚已经被捅烂的眼睛,哑声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宁爻上前将手搭在淳于的肩膀上,他不擅长安慰,只能用行动表明自己会陪着他度过这段情绪。 淳于并没有消沉多久,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他转过头问:“检查得怎么样了?” 宁爻指向两张床中间的墙壁:“这里有一小块区域没有半点血污,很低矮,大概半平米。” 淳于顺着他的比划走近那块区域:“这一块?看起来似乎……很像个能钻出去的狗洞?” 第五医院(九) 淳于蹲下身,用指关节叩击着这一块隔音板,薄薄的板块后方传来明显的回响,证明宁爻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的确有可供人通过的出口。 只不过……狗洞?宁爻伸手比划了一下。 确实算是个狗洞,人在里面别说站直,连撅着腚爬行都费劲,只能匍匐前进。 隔音板并不算结实,他们很轻松地就拆下了这一块板。 板块后露出一个截面十分规整的矩形通道,通铺着不锈钢板,就像一个最普通的通风管道。 虽然已经找到了出口,但淳于显然有些犹豫。毕竟进入了这种狭窄逼仄的管道内,如果遇到什么拦路鬼或者机关,两人都很难有躲避的空间。 这几乎是把生命交到了机关的设计者的手上。 “先试探一下吧。”淳于朝里面扔了颗豆子。可惜撒豆成兵术似乎并未起到效果,豆子只是骨碌碌地滚进了更深处,没有变成他的“兵”。 淳于紧了紧拳头:“探不了。” 宁爻:“是被压制导致无法施展法术,还是施术成功但你看不见?” 淳于:“施术能够完成,但我看不见法术的反馈。” 宁爻挽起袖子就往洞里钻:“那我说不定能看见,我跟进去看看。” 淳于赶紧拦下:“傻吗?我扔豆子是让它探路,不是为了让人跟着它进去看它变没变。你要是能进去探路,我还扔豆子干啥?” 宁爻退了出来:“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钢管把我俩捅死吧。” 淳于推开他:“我去。” “哥冷静点”宁爻拖住他的大腿“你要是死里面了,就剩我个铁废物,连帮你收尸都困难。” 淳于念起口诀,轻摇剑指,为自身覆上一层一闪而过的流光。 “虽然扔出去的术被干扰,但自保的术还是能做到。你退开点,别挡住出口,万一有个什么我也方便撤退。” 宁爻闻言,原地蛄蛹了两下,以示自己腾出了地方。 淳于懒得和他继续掰扯,俯下身子,匍匐着往洞内爬去。 “怎么样?”宁爻扒着洞口边缘。 “不怎么样,很难转身,整个人几乎只能直直地向前。而且爬了这么远,什么机关或者鬼怪都没有。”淳于已经爬行了几米,但这通道似乎并没有拐弯儿或者截止的意思。远处极黑,根本看不清通道的尽头是出口还是死路。 他只能继续向前。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视觉欺骗更进了一层。淳于感觉自己离入口已经十分遥远,在这条笔直的管道中,涌起一阵“迷失感”。 “宁爻?”他喊了一声。 “咋了?”管道外很快传来了宁爻的回应。 “你说说话,不要停,让我一直明确洞口的坐标位置。我怀疑这里面有迷失方向的阵法。” “唠嗑嘛~我在行。”宁爻盘腿坐在洞口。 “诶你说,他们这儿的实习护士转正机制是什么?咱俩要是嗝屁了,算她的绩效人头吗?” “为啥眼科要给你们制造幻境?可要是幻境没道理就我一个人看不见……所以说这其实不是幻境,而是一种高级障眼法?” “眼科能给人拔鱼刺吗?毕竟嗓子眼也是眼。” “话说这地板我敲了半天都是实心的,病床上那位怎么会从脚到头被捅穿的?” 淳于突然一怔,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匍匐前进的姿势,从脚……到头? 不好! “快让开!我得退出来。”淳于朝身后大喊。 话音还没落下,洞口对面的墙体孔洞中赫然出现了森森的带血钢管,直直刺向管道。 来不及了。 宁爻眼看着钢管刺出,而淳于离洞口却还有段距离,管道内根本没有空隙闪避,只能肉身硬扛。 他立刻向管道内的淳于示警:“钢管刺进来了!快防护!” 在呼喊淳于的同时,宁爻敏捷地伸出手蹭了一下那几根钢管。 他的手被一层黑雾缭绕,薄雾在触碰到钢管的瞬间便脱手黏了过去,轻轻浅浅地敷在这些钢管的表面,随后渗透进了这些冰冷的金属。 淳于在管道内听到宁爻焦急的警告,立刻便加强了自身的防护之力,并将绝大部分力量转移到脚下,架起灵盾,意图阻断刺进管道的机关钢管。 锵! 机关钢管与淳于的防护灵盾正面杠上,发出犹如兵器碰撞般的鸣响。 淳于被脚下机关撞得脑袋嗡鸣作响,巨大的力道怼着他狠狠向管道内推出一截距离。 所幸的是它们并没有攻破淳于的防御。 机关将淳于推出十几米,然后停了下来。 淳于心有余悸地回转身体,伸手在虚空中摸索着这些他看不见的机关。管道空间狭小,他很快就摸到了这几根钢管。 触感与刚才床头的那几根冰凉坚硬的钢管不同,这几根的尖头被挫弯,且明显有些烫手。 撞上自己的防御灵盾,会产生这么大的热量使金属弯折么? 淳于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一时也不能确定。 毕竟刚才的机关力量确实非常强劲。机关不是人,它可不知道疼了要缩手,即便头都折断也不会停下,所以刚才一定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力道。 从脚到头的贯穿致命伤,想必自己的同事就是死在这一招上了。 如果不是宁爻能“看到”这些机关,如果不是他在洞口提到了同事死亡的关隘,如果不是他…… 自己此刻恐怕和同事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扎成串了吧。 淳于自嘲,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拖油瓶救回一命的时候。 运炁切断这些机关,淳于略有些狼狈地从管道里原路爬了出来。 刚出来就被宁爻抱住了大腿,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爸爸!我差点以为你要死在里面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诶撒手,撒手”淳于根本站不起身“tm的撒手!” 踹开这个满是鼻涕的腿部挂件,淳于终于能伸直腰板。他揉了揉脖子:“刚刚谢了。” 宁爻躺在地上揩鼻涕:“什么?” 淳于:“没什么。快起来。” 宁爻抽抽搭搭地从地上爬起来。 淳于回归正题:“这个管道是不能走了,基本可以确定它就是个饵。我们得找其他的出口。” “关于这个我刚才想了一下”宁爻恢复了正常“整个房间我都敲遍了,除了这个管道根本没有别的暗门暗道。或许咱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想复杂?” 宁爻点点头:“护士离开前说过,有事可以摁传唤铃。” 第五医院(十) 传唤铃么? 他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了病床的床头。 第五医院的医用传唤铃有两个分开的按键。一个是固定在床头顶,像电灯开关一样的大按键;另一个则是放在病床上,由病患自己手动遥控的小按键。 病房有三张病床,一共六枚传唤铃按键。 宁爻不自觉地又开始了阴谋论的碎碎念:“该不会……只有一枚按键是真正的传唤铃,其他五个都是杀人机关吧?我看那些生存游戏电影都是这么拍的。” 淳于:“……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如果真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我就撕了你的乌鸦嘴。” 宁爻弱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假装乖巧。 他挥挥手,示意宁爻靠后:“躲远些,帮我看着点机关,我来操作。” 走近病床的床头,他并没有急于摁响传唤铃,只是凑得近了些,方便观察。 可惜他的视觉依然处于被欺瞒的状态,不仅察觉不出一丝灵值的波动,也看不出这几个按键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拾起两个空床上的小遥控按键,将它们掂在手里仔细比对,依然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只能选择递给了宁爻:“要不,你看看?” 宁爻接过小遥控翻来覆去仔细观察,凑近鼻子嗅了嗅,正准备拿舌头舔一舔的时候被淳于及时制止:“别搞这么恶心的事。” “行吧”他把两枚小遥控还给淳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感觉就是很普通的按铃。” 淳于稍稍作出警惕的姿势,摁下了两只遥控铃。侧耳倾听,并没有响起传唤护士的铃声。也许便于拿取的这两枚遥控并不是正确的传唤铃? 两人默契对视了一眼,又一同望向剩下的传唤铃。它们的危险系数排序是舍友床头铃>舍友遥控铃>空位床头铃>空位遥控铃。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不想去摁舍友床头铃的。毕竟刚刚舍友床头刺出过钢管,已经明雷,是实打实的机关陷阱。 而空位的床头铃虽然不能确定是否有钢管,但万一有机关的话,人太过贴近床头机关闸,实在难以反应过来进行闪避或者防护。 淳于虽然能支起灵盾,但宁爻知道他的盾可防不住这么近距离的机关冲击。 玩过游戏都知道,法术防御也许能够稍稍减伤,但不会完全免疫物理伤害。 刚刚他能挫弯机关,全仰赖宁爻悄悄对钢管下过了黑手。 淳于自己还不知道这一点,绝对不能让他自信地正脸硬刚机关。 宁爻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看住淳于,千万别让他手快摁了床头铃……心理活动还没走完,这边淳于已经摁上去了。 他站在两张空床位的中间,伸展开双臂,一手一个铃。 摁下,无事发生。 既没有触发机关,也没有响起传唤铃。 宁爻差点被吓死,腿脚虚软地倚在床沿:“大哥你倒是打声招呼啊,直接闷声就摁上去了,我要是没注意你那边,还怎么给你提醒机关?” 淳于收回手:“为了摁这俩铃我都贴在床头的墙上了,这么近的距离要是触发了机关,你提不提醒都意义不大。” 宁爻苦口婆心委婉劝道:“你可以一个一个摁,咱们又不赶时间。” 没想到淳于毫不在意地拍拍胸口:“没事,我刚刚对自己施了护心镜。” 完蛋,淳哥的自信已经膨胀起来了! 他想解释什么,嘴唇嗫嚅着,却又不知从何讲起。只能暗怪自己还是太菜,就没有收集什么能当面使用又不会惊到淳于的技能吗?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只剩下那位舍友的床头铃和遥控铃了。 宁爻扫了一眼:“没看见他的遥控铃啊?” 淳于:“那就只能摁床头的铃了。” “别急!”宁爻赶紧拉住他的手大声喝止“我觉得咱们还是最后挑战那个铃吧!” 淳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的手一眼,奇怪道:“又不用你摁,你抖个什么劲?” 宁爻放开他的手,挤出笑脸:“我,我刚刚是觉得我仿佛摸到了传唤铃谜题的真相!” “什么?” “总共六个铃,五个都摆在明面上,这剩下被藏起来的这一个显然就是最特殊的正确答案啊!”宁爻越说越觉得逻辑通顺,狠狠一拍大腿“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指向舍友的病床:“护士说,这个舍友讨厌别人在他休息的时候摁传唤铃。所以为了不打扰他休息,病房内所有明面上的传唤铃都不会响,唯一一个会响的铃,一定是舍友本人能够握在手里的那只!” 淳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赞许地拍了拍宁爻的肩膀,越过他直奔舍友病床,果然在血肉模糊的舍友手心里,发现了埋在肉中的遥控传唤铃。 拂去表面的血肉,淳于摁下了这只传唤铃,小铃亮起红色的灯,病房内也随之响起轻柔的音乐。 与此同时在护士站: 【叮咚】 【特殊病房呼叫护士】 刚刚引导宁爻二人前往特殊病房的实习护士注意到了这则传唤,护士站忙忙碌碌,并非所有人都能及时听到病房呼叫,所以会留守实习生专门负责传唤铃。但她并未知会护士长,而是从嘴角扬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摁灭了特殊病房的传唤。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但每次这样做,都仿佛悄悄掌握了什么巨大的权力,所以她乐此不疲。 病房内,摁响了传唤铃的二人久久未等来护士的开门,反而在传唤铃逐渐高亢的音乐声中,激活了躺平在病床上的舍友尸体。 “看来他是真的讨厌有人摁铃啊!”宁爻嗷嗷地拽着淳于躲避着舍友的攻击。 在此刻淳于的眼中,舍友从一具满身是洞的尸体,变成了仰卧起坐的尸体。 而在宁爻的视线中,这位舍友同学已经克苏鲁化了,正从不可名状的烂肉堆中朝他俩发射着肉泥飞弹,挥舞着没有骨骼的人肢触手。 “这病房还有没有人管啊!”宁爻持续崩溃“怎么还有附加题?生存游戏也不带这样玩儿的啊!” 淳于虽然无法探知现在的真实画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刚刚摁响了铃也没达到这个病房的通关条件,反而触发了这关的boss机制。现在仰卧起坐的舍友,应该正在用某种看不见的手段追击着自己。 “有了明确boss的话”淳于打断宁爻的崩溃“也许会比解谜容易通关得多。” “什么?”宁爻跑得大脑宕机。 “游气化金!” 随着淳于一声厉呵,飞舞在他们周围的触手被瞬间斩断,碎肉像落雨般噼里啪啦跌了一地。 第五医院(十一) 绵软的触手被锐利的风刃绞成碎片,散落成一片纷纷扬扬的腥风血雨,整个病房都是飞溅的碎肉和炸裂的血迹。 宁爻停下脚步,啧啧称奇:“真是好大的场面,保洁员有福了。” 在施展术法的过程中,淳于能够明晰地感受到淬金的风刃割开了肉体的实感,却看不见闻不着。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抓瞎战斗令他十分不适。 “死了吗?”淳于向宁爻确认。 宁爻显得有些难以准确作答:“啊这……按理说他早就死得透透了,毕竟从咱们进来起他就已经是尸体了。只不过现在……”他小心地捏起一坨很有活力的碎肉“他现在像是不死族一样,好像随时都能聚拢这满地的碎肉复活过来。” “咱们打不起消耗战”淳于很快做出决断“趁他聚拢复活之前,破门。” “啊?!”宁爻震惊“居然有破门的选项吗?!” 淳于被他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嚷嚷啥,一直都可以破门的啊。” 宁爻虚脱倒地:“那我们一直搁这儿耗什么?” 淳于上前拉起他:“破门是下下策,因为会直接冲击怪谈的布局,所以一定会被怪谈的核心角色提前锁定到。一旦破门,鬼怪为了阻击我们,起码会让这一层楼所有的中立怪全部变成红名怪。” 宁爻:“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破门出去,外面所有人都会追杀我们?” 淳于点点头:“没错。但我们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这间病房里,就算能把它耗死,一来不见得能开门;二来我们也没有更多精力去应付接下来的事了。” 他让宁爻向后退开点距离,抬起手瞄准房门:“与其空耗精力在这里等护士开门,不如在精力尚可时破门,直接放弃攻略这一层,去二楼。” “掌心雷!” 【轰!】 特殊病房的房门应声而碎,在一声炸雷中化为飞散在空气中的木屑。 外面的走廊突然关闭顶灯,只留下了绿色的应急电源灯和响彻整个眼科住院部的粗糙警报声: 【警报!警报!】 【所有护士注意!】 【追捕逃跑的特殊病人!】 【放下手头工作,立刻追捕逃跑的特殊病人!】 【死伤勿论!】 听到广播,两人异口同声:“走!” 他们轻声但快速地离开了特殊病房。 病房外的区域在应急光源的照明下显得昏暗又诡异,而且极为寂静的走廊与萦绕耳畔的糙劣广播声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应。 淳于不敢轻信自己的眼睛,只能开口问道:“走廊……有人吗?” 宁爻前前后后都观望了一番:“奇怪,没有一个人过来。广播不是让他们来抓人了吗?” 淳于心下涌起一股隐隐的不安,这些护士毫无疑问都是这家医院怪谈的零件,既为零件,便理所当然会听从调令。可广播已经吵嚷了这么久,他们二人都已经全须全尾地离开了病房,这么长的走廊竟依然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自己视觉受欺,但宁爻应该是能够看见的,可如今他也见不着追兵,实在反常。 他俩谨慎小心地沿着应急指示灯提示的方向寻找安全通道,试图通过楼梯前往二楼。 “等等……”宁爻拉住了淳于,疑惑地前后看看“我听到极细微的动静,但不知道是什么。” “太黑了,应急灯都只打到脚边,根本看不清”他念叨着“要是有个高位光源就好了。” 高位光源? 闻言,淳于稍加思索,从自己的万能小背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信号枪,朝着低矮的天花板斜斜地发射了一枚冷光弹 冷光弹在黑暗中瞬间划出一道刺眼的光亮,淳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适应这个光源,随后又骇然睁大。 整个天花板,悄无声息地密密麻麻爬满了肢体扭曲的人。 它们似乎看不到冷光弹,对这突然闪现的巨大亮光毫无反馈,任凭冷光弹贴脸飞过,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 宁爻也随着冷光弹抬升了视线,只不过他眼里天花板上这群人,是未被和谐过的里世界版本。 这群天花板人形生物已经几乎认不出是护士了,它们身材纤长又佝偻,手臂和腿都比正常人体多了好几处关节,这让它们能拗成更多变的形状,方便攀爬墙壁。毛发和眼睛都已经退化掉的模样,皮肤也青白发灰。嘴是它们脸上最发达的器官,比裂口女裂得更开,张开时几乎能二分整个脑袋。满嘴都是锋利细小的尖牙,可以想见,一旦被其咬住,那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更让宁爻背脊发凉的是,他俩一路跟随的应急指示灯,居然是由一根根细细的肉肢从天花板垂下,吊在贴近地面的位置,用来误导自己的诱饵。 怪不得它们并不急于从天花板上蜂拥而下攻击自己。 顺着这一排指示灯望去,走廊被照得极为幽深,你不知道这些灯会将你引向哪里。 二楼?还是地狱? 它们简直就像一群头上顶着灯笼的深海鮟鱇鱼。 在完全的黑暗中,以光明为引人堕落的诱饵。 宁爻小声地向淳于汇报着眼前的情况,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应急指示灯是诱饵,那么终点起码是个分量不轻的boss,自己破门的目的就是放弃攻略眼科,直奔二楼,跟着灯走显然不是合理的选项。 可一旦暴露出自己不再跟随应急灯的意愿,想必它们一定群起而攻之。这群人形怪物数目过于庞大,清理起来十分费劲,和在病房里打消耗战没啥区别。而且视觉受限,可能还无法顾好宁爻的安危。 前进找boss单挑?还现在找小怪打团? 淳于一时间进退维谷。 了解了当前状况的二人不由得驻足,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不料,天花板的人形怪物们察觉到二人不再追随应急灯前往目的地,竟开始骚动起来。 它们显得十分焦躁,开始阴暗地爬行,甚至有几只瘦小些的人形怪试图沿着墙壁下来,被其他大只的人形怪拦下。 肢体轻轻拍打墙壁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全部清晰地被宁爻捕捉到,他知道他俩不能再耽搁下去,等到这群怪物失去了耐性,发动突袭,他俩则会彻底陷入被动。 “再来一发冷光弹”宁爻说“这次我会把焦点放在寻路上。” 淳于没有多问,很是顺从地按照宁爻所指的方向再发射了一枚冷光弹:“枪是便携款,只有三发子弹。” 宁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将视线与光源牢牢锁定,尽可能多地辨认地图。 “在偏离应急灯的左手边,远远能看到护士站……我记得那附近有电视,再就是很长的门诊走廊……” 宁爻正报着看到的场景,突然顿住。 “怎么?”淳于问道。 宁爻抓住淳于的胳膊:“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返回特殊病房。” “返回?” “你还记得你说那群病人看的什么动画片吗?” “葫芦娃?” “确切地说是二娃。” “那又怎么了?” “你还记得失明的二娃是被谁救出去的吗?” “是……穿山甲?!” 第五医院(十二) “没错,穿山甲。” 宁爻肯定了淳于的记忆,接着说道:“二娃和爷爷是从穿山甲钻的地道里逃出生天的,而我们刚刚呆的那间房间里却恰好有一个地道,我想这不是巧合。” 淳于若有所思:“你怀疑动画片是病友们给我们的提示?” 宁爻有些迟疑:“其实我没有信心,因为我无法确定那些病患的立场,也许动画片也是他们的另一个诱饵。” “要试试吗?”淳于问。 “最坏的情况是,地道是诱饵,房里有机关,舍友触手怪,护士堵门外”宁爻越说越没底,他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这些泄气的情绪“不过也有好的情况,比如地道是出口,机关已暂停,舍友和护士互相厮杀,而我俩正好趁乱开溜。” 淳于安抚地拍拍他:“那我们就试试,成功固然好,就算不幸撞上了你说的最坏的这种情况,也算不上什么死局。” 宁爻惊讶:“这还不算死局?” “反正病房门已经轰碎了,只要我俩跑回病房,舍友和护士一定会发生遭遇战。我这位同僚很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和自我意识,所以他的无差别攻击能够帮我们拖住护士。至于机关……” 淳于给了宁爻一个放心的眼神:“针对管道部分运作的机关已经被我挫弯了,攻击力大减,到时候我殿后架起灵盾,说不定它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推我们远离战场。” “唯一的问题只有:地道是不是真正的出口。” 关于这个问题,宁爻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毕竟这只是基于动画片的推理。 他们甚至都不能确定那群病友播放这集葫芦娃的原因,也完全不敢肯定病友的立场是不是帮助自己。 “去找看电视的大爷。”淳于当机立断。 “去哪找?” “当然是病房。” 宁爻茫然:“你知道他们在哪个病房?” “不知道”淳于摇头“不过反正已经破门了,那就干脆全破一遍吧。” “整这么大动静,头上这群妖怪还不得全疯了?”宁爻有些怂。 “那就让它们没工夫管我们”淳于原地扔下一张自燃的符纸,又给自己和宁爻一人贴了一张龟息符“龟息符只能降低我们的气息,并不能完全隔绝。护士的眼睛退化,证明它们不依靠视力捕猎,这团火的温度大概可以糊弄一下它们的感官,等我把舍友引出病房,头上的护士就有事做了。” 宁爻点点头:“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淳于稍加思索“别死。” “对我有点期待好吗?!”宁爻气鼓鼓“我也是很有用的!” 淳于有些为难:“行吧,我想想给你找个什么活干。” 他翻找小背包,从中找出一沓符箓:“你不会被护士的诱饵指示灯迷惑,看得见真正的走廊,那么你就去给所有病房门上都贴一张符吧。” 宁爻快乐地接过符箓,敬了个很不标准的、十分滑稽的礼:“保证完成任务!” 二人商议定,便开始分头行动。 压低身形,将持续自燃的符纸慢慢暴露在头顶护士们的感知下,借着龟息符的掩饰缓缓撤离。 两人各自一边退到墙角,发现护士们虽略有骚动,但似乎依然牢牢锁定着地上燃烧的符纸。看来推测有理,计划取得初步成功。 淳于比了个“ok”的手势,便弓着腰朝特殊病房蹑手蹑脚地走去。 宁爻目送淳于离开,也开始着手执行自己的任务。 在里世界的视角中,走廊地面满是混乱的手脚血印和污渍,宁爻能够很轻松地追踪这些痕迹来到“有人”的病房,并不需要挨家挨户都贴上符箓。 他来到一扇门前,门缘有着十分明显的血手印,沾一点放在指间一捻,甚至还能发现血液十分新鲜。 借着粘稠的血液粘好了符箓,宁爻向下一扇门进发。 淳于已经来到了特殊病房门前,他不知道那位舍友是否已经恢复,只能在门外远远地看到舍友的尸体已不再是躺倒的状态。 它看起来似乎被人从昏睡中叫醒,上身微微抬起,手肘向后撑住身体。 淳于收回目光,躲回门框外,在背包中翻找着“勾引”舍友的道具。挑挑拣拣,恍然间听到房内的病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陡然警觉,迅速转过头观察室内。 特殊病房依然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是舍友的尸体从刚刚的半起,变成了坐起,整个身子也微微向外倾斜,双手撑到了床沿。 淳于露出一丝兴味,他再次躲回门框外。 心里掐算着时间,还不等床体发出声响,他就猛地将头探了出去。 舍友此时已经坐在了床沿,一条腿从床上伸出,正欲触碰地面。 淳于心道:还真是在玩123木头人? 怎么这趟回来还能触发它新的游戏机制?幕后操纵者到底在这具尸体身上放了多少术法? 不过这次的木头人游戏倒是正好替自己省了道具。 只要自己卡好它的距离,等宁爻贴完符箓,就可以引舍友出门去攻击头顶的护士们。 淳于微微侧眼看了一眼走廊,试图估算宁爻的进度,一回过头,舍友竟已然下了床! 不好,克制这货行动的机制居然不是【回头】而是【视线】。 他不信邪地又眨了下眼,这一瞬间,舍友姿势果然又变了,虽然并未靠近很多,但这意味着“眨眼”的时间也算在它的行动时间中。 不知宁爻那边还要贴多久,自己可没法一直不眨眼。 宁爻溜溜达达地又贴完一张符箓。 淳哥没交代自己要贴完所有符还是贴满所有门,他只能按自己的理解进行操作,而宁爻的理解是:【饱和式贴符】。 既要贴够所有门,也要贴完所有符。 这样才够万无一失嘛~ 于哥知道了一定会夸我想得周到。 宁爻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愉快地朝更深更远的病房走去。 “怎么还没贴完?”淳于满眼红血丝,特殊病房的舍友也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只要淳于再眨巴一下,它立刻就能扑出病房发动攻击。 “他该不会被护士抓了吧?”淳于开始暗暗焦急,可无奈现在连眼珠都不敢错开。 舍友已经极近,他不得不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做些准备。淳于保持着注视,缓缓向后退开,为自己和舍友间留出足够的反应空间。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后背还没靠到墙壁? 不对,这走廊怎么这么宽? 第五医院(十三) 淳于心下正纳闷着这走廊怎么能让自己退开这么多步,就见眼前突然漾起一层透明的波纹,视线仿佛沉到水下一般,紧接着波纹凝成走廊的白墙,他的鼻尖甚至紧紧贴着墙面。 他穿过了墙壁。 眼前通明的灯光与耳畔嘈杂的人声无一不在宣告着,淳于已经离开了那条满是鬼怪的昏暗走廊。 他懵圈了一秒,随后立刻扑上了面前的白墙,手掌狠拍在墙壁上,却发现墙体已经完全凝实,他穿不回去了。 忿忿地朝墙捶了一拳,淳于立刻调转方向去寻找回到走廊的路,可没跑两步他就发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现实——这条走廊正是他们刚才走过的走廊。 熟悉的护士站,熟悉的交叉口,熟悉的扎堆看电视的视障患者们,还有熟悉的葫芦娃…… 还说要去找看电视的大爷,现在大爷就在眼前,他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群患者们虽然眼盲,但似乎感知度颇高,大爷很快就发现了淳于的靠近,并再次热情地接待了他。 “哟,又回来了”大爷笑吟吟“怎么一个人,你朋友呢?” 淳于脸色很难看,宁爻现在一个人在隔壁走廊里快乐贴符,天花板和特殊病房里全是虎视眈眈的鬼怪,甚至他正在贴符的病房门后可能都是鬼。 他无语地望向大爷,毕竟他俩要找的人现在全在这里看电视…… “我和我的那位朋友现在可能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淳于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俩失散了,您知道我该去哪里找他吗?” 大爷温和干燥的手掌再次握上了他的手,声线压低:“走吧孩子,既然出来了,就别在这里呆着了,你俩……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走?”淳于瞳孔微缩“怎么走?” 大爷邀着淳于坐了下来,其他的病友们纷纷围了上来,似乎正一起欢迎新人的加入。 “你已经回到了这个走廊,就照着来时的路走出去就行了。”大爷把声音压在其他人的讨论声下。 淳于也放轻声音:“那要是在隔壁走廊呢?该怎么出去?” 大爷叹气:“你朋友还在那边?放弃他吧,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淳于不假思索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等他完全感染……”大爷似乎咽下了什么话,接着说道“大家都很好相处,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但淳于却是秒悟了大爷的话外音:“隔壁走廊是感染区?” 大爷似乎有些意外:“你知道感染?” 淳于问道:“你们都是被感染的?你们…”他感受了一下大爷手掌的温度“还活着吗?” 大爷摇摇头:“我们已经献祭了眼睛给主任,能留下肉身已属幸运,哪还敢奢望能活着。” “献祭眼睛?” “献出眼睛,虽然会永远留在眼科接受这群怪物的‘治疗’,但起码不会像特殊病房的那个人一样,肉身被拿去制作陷阱机关。” 淳于捏紧了拳头:“特殊病房那人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个抓鬼的,听说打死好几个护士,被抓后骨头硬得很,死都不肯从了主任,主任一气之下给他进行了特殊治疗”大爷又叹了口气“那么犟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保不住自己的眼睛。” “主任是谁?” “主任……”大爷缩了缩脖子,似乎十分害怕“别说了,他什么都能看见。”说罢就想结束这场谈话。 淳于抓住大爷:“最后一个问题,地道是出口吗?” 大爷无奈:“你还是想回去,年轻人都这么倔。” “我做不到把朋友一个人扔在那儿去面对这些。” “走地道会被捅死的……”大爷打了个寒颤,温暖的手掌也变得冰冷。 淳于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失温,反手握住了大爷的手。 大爷喃喃:“今天放风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回病房接受治疗了。” 围着电视的众人也纷纷起身,向着各自的病房退去,很快电视机前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大爷挣脱他的手,告诫:“别去找主任,他什么都能看到。” 所有人都散去,走廊再次变得清冷空旷,只有这台电视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着葫芦娃。 也算得到了不少信息,淳于在心里默默整理了一番。 大爷只说走地道会被捅死,却未说地道出不去,而自己已经防过一回机关,看来他们的确可以走地道离开。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有自己如何才能回到隔壁的走廊找到宁爻。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交给宁爻的符箓,可是会定时爆炸的一次性火符。 时间一到,所有符箓把病房门炸开,如果从里面跑出一群立场不明的小鬼,惊动天花板的护士,逃回特殊病房还有个123木头人等着。 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乐子。 隔壁走廊,蒙在鼓里的宁爻还在兢兢业业地给看到的所有房门贴上符箓。虽然头顶的护士们看起来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扑下来的冲动,但身上的龟息符还是有效帮助自己迷惑到了护士们。 头顶护士们已经知道两名预备病患似乎不再跟随应急指示灯的指引,它们想要跳下来直接将他们驱赶到主任的房间,却只能感知到非常微弱的气息。 而且这两名预备病患似乎还释放了高温的干扰,让没有视力的护士们更难锁定目标,只能在天花板上焦躁地来回攀爬。 一只身形小巧灵敏的实习护士将脖子伸长,在半空中使劲地嗅着什么,又爬回后方一头巨大的护士怪身旁,急促地无声喘息,似是一种怪物之间交流的方式。 那头巨大的人形怪独自盘踞一方,隐匿在天花板与墙壁的拐角处,从身上绷紧的衣服颜色可以辨别,它是护士长,统领着这群护士。 实习护士嗅到了淳于的遁离,现在它们手上只剩下一名预备病患,万一宁爻也逃掉,它们这群护士一定会代替病患承受主任的怒火。 护士长越想越怕,来不及慢慢引导了,必须赶紧捉住宁爻。 护士怪身体纤细,其实十分脆弱,它们甚少会发动直接攻击,“引导”才是它们的长项。可如今跑了一个任务目标,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护士长忙不迭地发动了进攻的指令,小护士们纷纷从天花板上爬到墙上,朝宁爻形成一个包围圈。 正当它们摇摇晃晃抬起上肢,准备杀宁爻一个措手不及之时,走廊响起的连环爆炸给护士们炸了个措手不及。 墙壁上的护士吓得飞速逃回天花板,放弃了这一波攻势,等硝烟散去,它们嗅到了炸飞的门后传来了腐臭的气息。 所有的病房门都被炸开,露出这些病房里关押的病患。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一只小青蛙, 叫了一声呱。 荷叶底下躲猫猫, 不让妈妈找到他。” 第五医院(十四) 在幽深空寂的病房走廊冷不丁听到孩子唱起童谣,足以炸响一个普通人潜藏在心底的寒意,他可能会惊慌,可能会发疯,更多的会被吓得呆愣在原地,等待着鬼怪将自己一步一步领向深渊,完全跟随鬼怪的节奏。 可宁爻并不是个普通人,他是鬼怪里的鬼怪。 刚刚沉浸在贴符大业中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无意放出了什么玩意儿,只知道方才贴的符箓全部一起炸掉了。他心里纳着闷儿,嘟嘟囔囔地往回走:“怎么突然炸了?也不知有没有破坏了大佬的计划。”看起来全然没把恐怖的童谣歌声放在心上。 而头顶的那群护士已经吓得四散奔逃,护士长也连滚带爬地去寻求主任庇护了。主任什么都能看到,他一定知道【躲猫猫】被放出来了,自己这也不算逃兵。 “可以和我一起玩躲猫猫吗?” 童声响起,这次声音已经从那些病房内来到了耳边。 宁爻一激灵,赶紧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找到我,才能看到我。”那声音嬉笑着。 但宁爻果断拒绝:“没兴趣,没工夫,也不是很想看到你,告辞。” 童声很意外会被自己的“猎物”反呛一口,一时间竟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宁爻真的溜溜达达地走开,她才赶紧出声阻止:“别走!找到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我信你个鬼,你个小屁孩坏得很”宁爻根本不吃这一套“你都是我炸了门才出来的,我还能信你有本事把我带出去?” 他嫌弃地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苍蝇蚊子:“别妨碍我做正事。” “和我玩躲猫猫,你要做什么正事,我帮你做!”童声有些急切。 宁爻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但他仍是拒绝:“正事我自己就能做,还要你瞎帮什么忙?” “别走!”童声大喊“你的朋友已经离开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和我玩躲猫猫,你就永远无法走出这段走廊!” “果然是小孩子,连撒谎都不会”宁爻步履不停,笑着戳穿了她的话“如果我永远无法走出这段走廊,你根本不用着急喊我留下,你应该悠闲地坐等我一次次碰壁,然后无助地主动回来求你。”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童声被他噎得宕机了。 “不过我也不是多铁石心肠的人,陪小孩子玩游戏举手之劳而已。” “你愿意……陪我玩?”童声显得有些疑惑,她很不理解这个反复无常的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宁爻点头“只不过不能白玩。” “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能给你呀~”童声听起来天真可爱,一点也听不出在耍赖。 “哦~是这样”宁爻决定打直球“那陪你玩躲猫猫,输掉的人会怎么样?” “不能说不能说。” “没劲,走了。”宁爻毫不留恋。 “诶诶别走!”童声很崩溃,这货怎么这么难搞,一点不按套路出牌。 她只能好声好气安抚:“你陪我玩儿,我送你一只眼睛吧~” “我要眼睛干啥?”宁爻很不屑。 “这可是主任送给我的眼睛!”童声似是有些小小愤慨,气恼宁爻不识货。 宁爻抓住新线索:“主任?” “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眼科医生,他送给我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的眼睛!” 宁爻打了个哈欠:“实在无趣,难以想象我在这里和你掰扯了这么久没用的废话。我有自己的眼睛,要你这玩意儿也没啥用,真是毫无吸引力的游戏彩头,拜拜了您呐。” “求你了!别走!”童声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这个眼睛可以看穿世上所有迷障,真的很厉害的!” 看穿所有迷障?倒是有些意思。 自己目前虽然不受视觉欺骗,但为保万一是不敢摘下眼罩的,宁爻目前的视力只是综合了多种感官而呈现的相对清晰的轮廓,远不及真正的“视物”。 只要拥有这个眼睛,眼科制造的所有欺瞒视觉的迷障通通都能迎刃而解。 那么这个【眼睛】应该就是眼科这一层的关键通关道具了吧。 即便不为自己,为淳于争取到这个道具也是相当划算的。 “听起来不错”宁爻停下脚步“这个【眼睛】,你只有这一只吗?” “为什么这么问?” 宁爻笑笑:“你要是戴着这种眼睛和我玩儿捉迷藏躲猫猫,那可太作弊了。” “哼!不用就不用!”童声忿忿“给你就是了。我抓人超级厉害,没有眼睛也能抓!” 说罢便很是大方地将眼睛扔了出去。 她没有说的是,只要宁爻被她抓住送到主任的手术室里,任他有一万只眼睛也会被主任剜走,到时候她再去把这个眼睛要回来便是。 所以她一点不担心宁爻拿走这个眼睛。 她想要的,只是让他参与这个游戏而已,失败者,可是会被立即送到手术室的呢。 至于自己,从来没在躲猫猫里失手过,她很有信心。 【眼睛】骨碌碌地从一扇破败的病房门后滚出来。 看起来是一颗擦拭得极为干净的活人眼球,十分湿润,一点也没有干瘪的迹象,看得出时时被人捧在手心里把玩。 宁爻弯腰拾起,发现它一路滚过来依然纤尘不染:“果然是有点本事的眼珠子。” “好了,我们开始躲猫猫吧!”童声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宣布游戏开始。 “别急。”宁爻低着头,将这颗眼球握在左手,他的手心如蜡一般融开,将眼球包裹纳入。随着皮肤的合拢,这枚眼球已经像是长在了他的手掌内,随时能在手心隐匿和睁开。 “适配度很高”宁爻抬头笑着感谢“白拿您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转转手腕,适应着新的眼球:“最后再问一句,您确定我的队友已经离开了是吗?” “是的,我没必要骗你。他就在隔壁走廊看电视呢,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的好的,这就开始。”宁爻朝不知道哪个方向态度很好地鞠了一躬。 那个童声还在心里嗤笑着宁爻死到临头,却不知自己的脚边已经袅袅绕上了一圈黑雾。 “这就,开始。”宁爻舔舔嘴唇。 而这回,却再也没有响起任何童声的回答,走廊寂静得像一座坟场。 第五医院(十五) 在此刻之前,黑雾的发动往往需要一个契机,最好用的就是借助猎物触犯规则禁忌的时刻。 触犯规则禁忌,意味着与规则展开对抗,那么反抗者此刻是不受规则保护的,宁爻可以趁虚而入将其吞食。其继承自公寓房东的黑雾,最原始的使用方法也正是如此。 可现在,他似乎能够跨越更多的限制操纵黑雾。 他不太清楚是因为吞食了树妖还是披上了蛇皮,总之现在的黑雾已经逐渐变得更适应自己。他也再不需要大费周章诱导猎物触犯规则。 这样很好。 他可以不必再做一些惹人怀疑的举动来诱导猎物,能够更好地伪装自己。 “嗯?还有意外惊喜?”宁爻挑眉,蹲在地上开始复盘这一轮吞食的收获。 眼球算是自己坑小孩儿骗来的新道具,而吞食躲猫猫小鬼,竟然还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技能,属于是纯纯的额外收入。 【踩影】。 他感受着运转新的能力时,力量在血管下涌动的感觉。 这其实是躲猫猫小鬼在游戏的最后用来抓人的技能,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主要用途是踩住猎物的影子,他们就无法动弹,只能束手待毙。 属于强控技能。 利用【眼睛】看到目标,再使用【踩影】定住猎物,无论是在躲方还是捉方,这都是极其作弊的能力。怪不得这小鬼一副毫不担心会输掉的模样,开着两个挂,的确很难输。 也许躲猫猫小鬼还有更多的手段,不然那群护士也不至于那么畏惧她,只不过黑雾的吞食消化总是难免会产生损耗,现在的他也只能假惺惺地惋惜一下这些浪费掉的能力了。 那么现在,是去找隔壁的淳于,还是眼科主任呢? …… “该死!”淳于一拳捶在墙壁上。 他已经使用过了掌心雷,可释放的雷击却像穿透了空气一般。 他的法术能顺利穿墙,无法攻击到墙体,而他本人却被牢牢挡在外面。 再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关卡上耗费时间和精力,无疑会让宁爻身陷更深的险境。算算时间,交给宁爻的符箓应该都已经爆炸了,不知道放出了什么鬼怪,希望自己赶过去还能来得及。 毕竟这次与之前不同,宁爻不再是梦灵形态,他的肉身会受到真实的伤害。 他只能先重走之前实习护士引导过的路线,希望能找到走廊分歧的起点,或者回到那间特殊病房。 淳于在走廊快速奔跑,耳畔是被带起的微风。 不对。 他猛地刹住。 风向不对。 他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奔跑,可耳畔的风却是从后方吹来? 难不成自己在倒着跑? ·【保持盲目】 这是他们进入眼科后看到的唯一一条算得上是“规则”的东西。 淳于走回护士站,这里是患者进入眼科住院部后,前往所有房间的起始点。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由护士从护士站引导才能到达自己的病房。 现在的护士站内没有任何护士,连站岗的实习生都没有,看来是倾巢而出围堵隔壁走廊的宁爻去了。 淳于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慢慢构筑医院的地图。 一般的医院一楼大厅都会有整栋建筑的地图,第五医院也不例外。淳于和宁爻进入大厅时,淳于详细记录了规则和一些基础信息。第五医院的地图虽然没有整个画下来,但也特地过了一遍脑子。 进入建筑内部后,人会自然而然地依靠眼睛辨认方向,不会刻意调动脑内的“定位”。 可如今眼睛靠不住了。 淳于并没有超人的记忆,只是一个接受过针对性训练的普通人。完全闭上眼睛在建筑内行走还是很困难的,他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所有鬼怪都在隔壁,没人来妨碍他。 从护士站开始,地图的细节开始在他脑内一一浮现,并逐渐填补细节,具化成一个立体的建模与现在他身处的场景完美融合。 他向一个方向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很好,没有踢到护士站的桌台。 这起码意味着他选中了一条可以走的路。 淳于沉下气息,将神识铺开,虽然依然会受到干扰,但失去了针对大脑视觉的欺骗,神识所受的干扰也小了许多。 他越走越快,额前的短发顺着空气向后翻飞,似乎正验证着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 宁爻用左右互搏的猜拳比赛决定了接下来的方向。 当然是去找爸爸啦~ 自己这么柔弱,怎么可能干出单挑boss这么凶残的行为(笑。 他转头返回特殊病房,如果淳于要回来找自己,最优选肯定还是先回到这个走廊的起点病房,毕竟这是他俩在这个陌生空间里唯一熟悉的地点。 那群护士逃跑后再也没见到回来,推测大概率会刷新在boss门口吧。 不过此刻宁爻并不在乎这群护士会在哪儿刷新,他担心的是待会儿该怎么和淳于解释,自己在一群恶鬼的包围下毫发无伤,还能溜达回病房。 略感头秃。 要不还是先去会会boss吧…… 正苦恼着说辞,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脚步声对于五感灵敏的宁爻来说异常地好辨认,他扭头就哭着扑向了来人的脚:“爸爸!你去哪儿了!” 淳于正闭着眼睛狂奔,脚边突然扑上来个人,着实给他吓了一激灵。 “宁爻?”淳于不由得睁开了眼。 “你终于出现了”宁爻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差点直接去世了!” 淳于环顾了一眼四周,所有病房门都被火符炸开,而天花板的护士也不见了踪影:“怎么回事?” 宁爻抽抽搭搭起身:“我正刚贴完符,那符就炸了,吓得天花板的护士到处乱窜。那些病房门后也不是那群看电视的病友,而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非要和我玩躲猫猫。” “躲猫猫?”淳于神经一紧,【躲猫猫】可是协会记录在案的一个小型怪谈,居然流窜到第五医院来了? 宁爻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哪敢搭话啊,鬼故事的套路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无论你答应不答应,它们都会搞你。所以我没敢出声,就撒丫子往回跑。” “干得不错。”淳于不得不承认,逃跑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确实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嘿嘿”宁爻又得意起来“这不,跑了没一会儿,你就从身后追上来了。” 确认宁爻没事,淳于总算松下一口气:“先回特殊病房。 第五医院(十六) 两人退回特殊病房,那原本堵在门口的木头人舍友由于没人盯着,此刻已经不知道撒欢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房间。 他们开始交流分开的这段时间各自收获到的信息,接着便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主任”这个称呼。 “你是在哪听到【主任】这个信息的?”淳于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宁爻独自一人在这边走廊,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对象,只有一群鬼怪虎视眈眈。不像自己在隔壁走廊,遇见很多病友,除了那位和善的老大爷,其他没开口的病友显然也是愿意为自己提供信息和帮助的。 “啊哈哈这个啊~”宁爻表面打着哈哈,其实暗地里紧急头脑风暴,最后决定说个半真半假,萌混过关。 “我逃跑时,听到躲猫猫那个小鬼提了一嘴,说要是抓到我,就送去给主任什么的。” “原来如此”鉴于宁爻以前表现出的低劣撒谎水平,淳于这回倒是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他的说辞:“看来基本可以确定,眼科部门的这些鬼怪,都是由名为【主任】的怪物统领着。” 他继续展开思路:“按照以往的经验,鬼怪在怪谈中的层级往往会与现实的职阶绑定相对应的关系,就像在苦楝三中的老师与校长。我们暂且设定每一层的boss是【主任】,那么整个医院的幕后主使基本上可以锁定为【院长】了。” “那咱们现在是…找到主任捶一顿?还是从这个病房的狗洞里钻出去?” 淳于有些犯难,在这个怪谈里自己一直迷迷瞪瞪毫无建树,现下好不容易掌握到些能够继续推进的信息,可以探查这个怪谈医院的组织结构,他是很希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的。 可现在他并不是装备齐全地独自出外勤,他是休假状态,随行背包里都是些轻便的物件,况且还带着个弱鸡人类,实在不宜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对宁爻而言,太危险了。 他无法不顾及他的安危。 还是撤吧。 淳于叹了口气:“出去吧,把你送到安全地带,然后换饶谦进来。” 宁爻看起来不大乐意:“叫他干啥,他个脆皮还不如我扛揍呢。” 淳于翻了个白眼:“饶谦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在这种地方施展是最合适不过了。而且他还能使用‘通感’,将探到的视野信息共享给我。我不带他这个神辅助,难道带你这个铁废物?” 说话间,淳于已经扫清了通风地道附近的血沫肉渣,在对面的机关出闸口也使用了灵盾封住。 “你先进,我殿后。”淳于招呼着。 宁爻在洞口扭扭捏捏,不愿进入管道。 “动作快点”淳于催促“别一会儿舍友又溜达回来了。” 宁爻总算俯下身子开始钻管道了,刚爬了不到一秒,又原路退了出来:“你上次说过,咱们再遇上你就带我去你们协会的。” “你老惦记去我们协会干嘛?” “我哪是惦记协会啊”宁爻笑得贱兮兮“我这不都是惦记你嘛~” 淳于面无表情:“即刻绞杀。” 他语气森寒:“大不了把你写在必要人员损耗的报告里,给你家里人申请一点抚恤金。” “我没有家里人”宁爻接得很顺溜“单亲家庭。而你,是我唯一的爸爸,我的抚恤金都给你。” “我看你是真的想死。”淳于在掌心聚集起跳跃的电光,这是掌心雷的前奏。 宁爻火速缩进了管道里,一秒窜出十多米,留下一串嗷嗷求饶的哀嚎:“我开玩笑的!” 淳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散手心的电火花,低头跟在宁爻身后也潜入了管道。 两人一前一后匍匐前进,在这极其狭窄逼仄的空间内,尴尬的气氛开始弥漫。 “咳咳”淳于率先打破沉默“你在前面看着点路。” “于哥,这管道直来直去的就一条路…”宁爻哭笑不得。 “我还能不知道这个?”淳于气闷“我是担心管道有暗道分支,别因为眼科的视错觉而错过了。” “收到!”宁爻领命,开始像头敬业的警犬一样,脸贴在地上仔细嗅闻。 好丢人。 淳于心想,还好在管道里没人看见。 当初自己明明只是好好出勤,怎么就捡回了这么个玩意儿粘上? “报告队长!前面出现岔路口!” 竟然真有岔路? 淳于探头望过去,只有笔直的一条通路。他已经爬出了这么远,眼科视觉欺瞒的覆盖面竟有这么广吗? “不是左右岔路,是我面前有一个向下的通风口,看起来似乎通向什么房间。”宁爻小声为他解惑。 向下? 从眼科门诊来到住院部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截向下的坡道,而这个贴近地面的管道下面竟然还有房间? “你再往前一点,我来看看。”担心下面房间有人,淳于不得不也压低了声音回复道。 由于空间实在有限,他无法掉转身体,只能依言往前爬开,为淳于留出观察的空位。 淳于用手撑住冰凉的管道地面,将上身微微抬起几寸,慢慢向前挪动,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发出大的声响,也避免衣物的摩擦。 移动到这个向下开口的通风栅栏口,他小心地朝下观望着。 透过栅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房间的构造和陈设。房间中央有一张半躺椅模样的病床,淳于不太清楚它具体的名称,但大致可以推断它的作用——手术床。 因为它周围还散落着不少透着寒光的沾血手术器材,四周地面还有被血浸染得泛黑的绿色盖布,一边的托盘里有一些看不出形状的碎肉块。 淳于看清场景后,浓厚粘稠的血腥气才姗姗来迟。他不确定这个场景与气味是不是也来自眼睛的欺骗,但就目前的场景分析,这里一定经历了一场并不愉快的手术。 协会的外勤人员会接受简单的急救培训,淳于远远算不上多精通医术,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学习到的常识是:手术完成后,所有的医疗器械都会清点并回收。而不是像这样胡乱散落在现场。 淳于不确定在怪谈里的鬼怪会不会依然遵守现世的规则。 但从逻辑上,这样推理是行得通的。 毕竟他的眼睛,一直在努力给他营造符合普通人类常识的画面。 大胆推测,这里就是眼科部的核心地带,唯一的主任所处的空间:眼科手术室。 第五医院(十七) “要下去吗?”宁爻等了一会儿,闲得无聊已经顺势躺下了。 “嘘,你小点声”淳于警告“别惊动下面。” “放心~底下没人”宁爻打了个哈欠,又翻身转换成侧躺模式,一只手支起脑袋“你让我爬开之前,我就仔细‘看’过一遍了,一根人毛都没有。” 淳于对此毫无发言权,毕竟宁爻才是能“看见”的那个。 他默默闭上了嘴,脑内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他俩阴差阳错地爬到了boss关,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往前,爬出管道离开医院;还是干脆就趁势下去,直捣老巢,打眼科主任一个措手不及?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宁爻问。 “有屁快放。” 宁爻又换了一只手撑住:“我建议我们下去。首先,这个管道是不确定能够通向医院外的,继续往前可能只是一个死胡同,到时候再退回来可就不见得能遇上手术室没人的好时机了。” “其次,现在下面没人,咱们进去无论是搜集信息还是提前埋伏,主动权都在我们这边。万一回来手术室有人了,咱们可能就要在管道里被迫仓促应战了。” “最后,我还不想走。”他又露出贱嗖嗖的笑容“求你了,我想看大佬现场抓鬼,法术乱飞,特效砸脸,经费爆炸的那种。” 淳于斜眼睨着他:“最后一句才你的真实目的吧……” 宁爻连连头:“是的,求你了。” “不行,太危险了,果然还是应该先把你送出去。”淳于理智占据上风,选择了最为稳妥安全的方案。 “求你。” “不行。” “爸爸!” “叫爷爷也不行。”淳于冷漠拒绝。 “爷爷。” 淳于僵住。 宁爻乘胜追击:“爹,亲爹,我亲爷爷,太爷,求你了,给我贴个什么龟息符,我保证老老实实猫在一边绝对不惹事。” 淳于不再开口言语,只是默默地低头开始拆卸管道窗口的螺丝。 宁爻也很有眼色地不再啰嗦,闭上嘴安静乖巧地等待淳于操作。 窗口很快被拆卸下来,淳于挪开窗栅,谨慎地朝下方的房间抛了两颗黄豆,虽无法施展撒豆成兵的法术,但把豆子当做普通探路石还是可以做到的。 黄豆们被抛洒在墙面,又弹向手术床和其他的器物,在房内各处都轻轻巧巧弹了一遍,才意犹未尽般滚进角落处。 房间对此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有装载任何机关,只是人畜无害的普通房间。 “要我说,这房间要真是主任常驻的房间,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机关。”宁爻憋不住又开始发表意见“这种地方更像是他用来改造或者说惩戒病人的地方,并不常用来战斗。” 淳于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但依然坚持做完必要的探查:“谨慎为上。” 基本确认房内安全,淳于头朝下缓缓探进房间,以强大的核心力量将自己倒挂在半空中,唤回了自己扔出去的黄豆,才一个翻身,无声地稳稳落地。 “哥”宁爻在管道里着急“我怎么下去啊?这太高了。” “关我屁事”淳于懒得理他“自己解决。” 说罢就开始着手搜集手术室内的信息资料。他蹲在地上,仔细分辨着那些带血的器具,手指轻捻着还未凝固的血迹,放在鼻边嗅闻。 毫不意外,是人血。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眼前这个出血量,起码是刚宰了三个人。 三个人? 他愣愣地抬起头,望向正在费劲爬下管道的宁爻。在眼科候诊的时候,和宁爻聊过几句的患者一家,正是三个人。他们仨也恰好先于己方二人一步进入住院部,难道仅仅这么点时间,主任就已经完成了对新病患的“收割”? 虽说知道常人没有抵抗鬼怪的能力,但这么干脆利落地进行收割,还是大大超过了淳于对这间医院危险性的估值。 “别下来!”淳于顾不得压低声音,朝宁爻喊道“快回去!” 话音未落,手术室内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头顶的管道变得蜿蜒扭曲起来,将卡在半空的宁爻甩进了房间,正正扔在手术台上。 宁爻被甩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手术台两侧的固定器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而淳于刚想上前,脚下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很快他便发现,并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而是整个房间“活”了过来。 坚实的地面变得像肉体一般柔软,趴在地上甚至还能触碰到它清晰的脉搏与血管的跳动。而他的脚踩不到任何可以施力的地面,就像停在太极大师手心的麻雀,无处借力,站不起,飞不动。 宁爻仰躺在手术台上,此刻他才发现这个房间最大的bug——没有灯。 无论是普通照明的顶灯、台灯,还是手术室专用的无影灯,统统没有。身陷其中找不到任何光源,可整个房间却又明亮得如同白昼。 他努力扭转着脖子,想要找到室内明亮的原因。 “淳哥!你人呢?”宁爻努力挣脱着手术台的束缚。 “游气化金!”淳于没空废话,直接替他斩断了束缚手脚的扎带。 宁爻重获自由,淳于却阻止了他下手术台:“地面太软,站不住脚,你先在台子上面待着,观察一下周围……” 倒是不用他再吩咐,手术室很快就向二人展现了自己的真实。 耳畔传来一阵诡异的咕叽声,仿佛众多清脆的泡泡浮上了水面。房间的墙壁,天花板,地板,纷纷涌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凸起,随着泡泡的炸裂声,那些凸起缓缓睁开,翻出一只只狰狞的眼。 大大小小,属于不同人的眼睛,顷刻间便布满了整个房间。 淳于身经百战,此番场景并不会让他感到恐惧,但他身为人类,依然无法抵抗这幅画面带来的强烈生理不适。 趴伏的手边也翻出了眼睛,他甚至能看出这只眼球盯着他时眼里渗出的阴森笑意。淳于赶紧挪开手,却不想摁住了另一只刚睁开的眼。 那眼吃痛,地面开始起伏不定,眼睛们眨个不停,充满怨毒地凝视着二人。 这些目光有如实质,宁爻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侵入感,他哀嚎:“这啥啊!我要吐了。” 淳于好不容易顺着地面的起伏滚到了手术台边,抓住扶手借力站起来,解释道:“这恐怕是……百目鬼。” 第五医院(十八) “百目鬼?”宁爻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听起来有些掉san值…” 淳于忍不住吐槽道:“仅仅只是听起来吗?房间内这种程度的表现已经是准克苏鲁级别了吧。” 宁爻好奇心起:“那…大佬你有对付克苏鲁的经验吗?旧日支配者什么的,你们这么大的协会里怎么说也得抓了个七八只关在什么收容所里观察着吧?对了,有d级人员空岗位招人吗?” 淳于:“我们只有耿勋那种级别的。” 宁爻嫌弃:“啧,什么虾兵蟹将收容所…” 淳于:“我会如实转告给耿叔。” 宁爻:“别,我开玩笑的。” 宁爻惯性嘴贫,两人吵吵闹闹一时竟顾不上搭理眼前这位眼科主任百目鬼。 百目鬼本身除了极佳的视力外,似乎并未额外掌握什么与他人沟通的信息交流渠道,此时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只能在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干瞪眼。 墙上的眼睛们互相交流着看不懂的眼神。 它们可不是来听相声的。 于是眼睛们纷纷向上翻起,这回露出的却不是白眼,而是一目双瞳。 淳于眼前恍然出现一层重影,意识到百目鬼的不耐,他便立刻运炁,试图覆盖住自己和宁爻。 可散出去用来包裹宁爻的炁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宁爻不见了。 淳于有些发懵,人就在自己眼前这么突兀地消失,而自己甚至全程没有错开眼珠。不仅看不见,连伸出手也触不到——是真实的消失? 整个房间就剩下淳于一个人。 这是百目鬼对自己制造的幻术吗?这些眼睛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宁爻此刻已经不在这个房间。 宁爻看着眼前满屏的电视墙,上面规规整整地摆满了上百个10寸左右的小电视显示器,而他则再次被固定在手术椅上,身上也不知何时被套上了一件白色的束缚衣。 他的头顶被戴上了一个奇怪的环状机械装置,眼皮被冰冷纤细的金属支架撑开,禁止合眼。 宁爻被强迫收看面前这满满一面墙的电视,每个屏幕都在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而是淳于目前的实况直播。 多机位,多角度,每一个屏幕背后都连接着一只手术室里的眼睛。 “你要…做什么?”宁爻艰难开口,他被束缚得很难受,眼睛也十分干涩。 淳于目前的视觉应该完全受到了百目鬼的操控,宁爻看见他走得摇摇晃晃,就像他之前和自己说过的“无处借力”一样,可电视屏幕里,地面并无任何波动,他只是在平地摔。 突然,屏幕中的淳于似乎发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奔向某面墙壁。 宁爻看到,他面前墙上的那些眼球忽地往回缩,并且凹陷下去,变成熟悉的特殊病房墙壁上的洞洞隔音板。镜头往前推了一点,宁爻能从电视墙屏幕上清晰地看到洞洞隔音板后蓄势待发的钢管机关。 没有宁爻施加的黑雾腐蚀,这些锋利的钢管能够轻易地穿透毫无防备的淳于。 “别过去!”宁爻呼喊着,可惜这里的声音并不能传达到淳于所在的房间。不知百目鬼给淳于施展了什么幻术,让他对这些机关不避反近。 他扬起脖子,试图挣开头顶和眼睛上的支架,但也只是徒劳。 “你想要做什么?”宁爻问“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不杀不剐就别整幺蛾子!” 面前的电视墙活动了起来,像不停翻转的魔方一样,很快,一台电视被移到了正中间。 上面并不是淳于房间的直播,而是在之前走廊的一段回放。 视角很高,拍摄者似乎躲在天花板上,画面的主体是一个躲在墙壁后面的一个小女孩,看不清面目,因为她正向前探着头,偷看着走廊里念念叨叨的宁爻。 她似乎在压抑着兴奋,正和宁爻交流着什么。 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小女孩的脚边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爬来一缕十分浅淡的黑色烟雾,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窗外一晃而过的黑影。 然而正是这一缕毫不引人注目的黑雾,在攀上女孩的脚踝后,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吞噬能力。 小女孩甚至还没意识到身上的变化,就被迅速生长蔓延的黑雾给囫囵吞了下去 来不及反应和挣扎就淹没在黑雾中的小女孩,连一秒的人形都没维持住,那鼓鼓囊囊的黑雾飞速就消瘪了下去,又变回了那一抹浅淡又毫无存在感的地面淡影。 电视的画面停留在了这一幕,并从中心的这一台迅速扩散到整面电视墙,所有屏幕的画面全部切换成了这一抹黑雾和走廊里的宁爻,似乎是不能说话的百目鬼对宁爻的诘问。 “啊……”宁爻眼神飘忽“你说这个啊~” 显然宁爻并不准备讲实话:“这什么情况?她是那个要和我躲猫猫的孩子吗?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被吞了?你给我看这干啥?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啊!” 他穿着限制精神病人行动的束缚衣,在手术椅上疯狂蛄蛹:“放开我!我眼睛好干!” 百目鬼其实也是非常疑惑的,即便在它天罗地网般的眼线下,它也没有找到一点点宁爻攻击了躲猫猫鬼的证据,唯一可疑的只有躲猫猫鬼被吃掉时的这段视频里,她与宁爻有过交谈。 那个黑雾更是无从查起,它不仅找不到任何视角的黑雾源头,更找不到任何宁爻回收黑雾的动作。 那个黑雾比鬼还鬼。 仅仅出现在了这一个眼线的视野里,离开这个眼线的视野后,再也没有任何眼睛看到过它。 它的确不能直接给宁爻“定罪”,它抓宁爻过来,也只是最怀疑他罢了。 百目鬼冷冷地看着这个在手术椅上扭来扭去耍赖的人类。 他哪里来的勇气在鬼怪面前发疯?我堂堂百目鬼看起来脾气很好? 既然问不出什么线索,那他也就是个普通的病患罢了。 第五医院眼科普通病患的处理流程,是先把眼睛剜下来。 宁爻头上的环状装置突然收紧,撑着眼皮的金属支架顺着掀开的眼睑直直地捅了进去,裸露在外的支架丝滑地转了个圈,完整地摘下了宁爻的眼球。 淳于趴伏在手术室的地面上,目眦欲裂。 他面前的不是宁爻看到的那面洞洞隔音墙,而是一台转播着宁爻房间实况的显示器。 第五医院(十九) 宁爻消失后不久,淳于就发现手术室内这面墙上的眼球开始消退,随后翻转出了一面大大的电视屏幕。屏幕里显示的,正是被绑缚在手术椅上,强制撑着眼皮,刚刚从房里消失的宁爻。 这台大电视并没有配备音响系统,所以向他展示的仅仅只有画面。 他努力走过起伏的地面靠近电视,一个不小心还被颠簸得摔倒。他看到屏幕里的宁爻先是激动地嚷嚷着什么,接着又聚精会神地收看了什么视频,然后就开始在椅子上蛄蛹耍赖。 淳于凑近屏幕,想从宁爻房间的画面中寻找些线索,方便去寻人,却没想到撑着宁爻眼睛的机械装置竟突然启动,毫不犹豫地摘下了他的眼球!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的保护下有鬼怪能够真正伤害到宁爻,所以他才一直纵容宁爻跟在自己身边。 可这份对自身能力的自信现在却生生地害得宁爻被活摘了眼球。 屏幕里宁爻被痛得卷起身体,挣扎哀嚎。 百目鬼摘眼球的手法十分娴熟利落,眼球不仅新鲜完好,甚至宁爻本身也未出现大量失血的情况。他的眼部其他组织也未受到损害,金属支架离开后,眼皮能够很是顺畅地闭上。 只是不住地汩汩流出血泪。 百目鬼十分愉悦地收下了这两枚优质眼球,并将它们吸纳进了墙壁之中。 宁爻经历一番痛苦挣扎,此时已经完全脱力,束缚衣的前胸口处也被血泪浸染。手术椅松开了对他的束缚,稍稍倾斜,将他扔在地上。他看起来根本没有继续反抗的力气,整个人都软软的,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能任人摆布。 天花板上缓缓爬下来一名纤长诡异的护士,手脚利落地剥开了被染红的束缚衣,给宁爻套上了早就预备下的第五医院制式的病号服。 随后拖拽着宁爻消失在显示器转播的画面之中,仿佛趾高气昂地宣告着宁爻已经成为了【病患】。 “可恶……”淳于双目赤红,一股无法压抑的戾气直冲向头顶。 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伤害普通人类,还气焰嚣张地用大屏幕给他看现场直播,这个百目鬼今天算是活到头了。 他低头,右手结剑指印,左手握拳作剑鞘状,随后用力,像拔剑一样抽出剑指,在空中虚划着九字阵图,隐隐留下几道光轨但很快弥散不见。随后双手比在胸前结印,口中念起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镇法,诛邪!” 一瞬间,封闭的手术室内无风起浪。巨大的灵压以淳于为核心向外辐射开来,如浪涛般席卷,刺得满墙的眼睛都慌忙闭上避其锋芒。 淳于面前隐藏在屏幕后面的机关仓促启动,飙射出锋利的钢管机关。 可这一次,这些机关甚至还未近其身就已经扭曲歪斜,顶着灵压风暴的冲击融断成一截截报废的短管跌落在地。 见势不妙,百目鬼十分果断地选择了撤退。 它向来自诩冷静明智,毕竟看得多了,是一枚成熟稳重懂进退的老妖怪。 随着墙上眼睛和机关的消失,整个房间的妖气也一扫而光,密闭的手术室大门失去妖力的支撑,立刻就被淳于周身暴虐的灵压荡开,狠狠翻转过去摔在外墙上,震碎了一地玻璃渣。 “吓跑了?”淳于走出手术室“就这么点胆量也敢挑衅我?” 他扔出黄豆,落地的豆子依然无法化身成人,证明他还在持续受到百目鬼的障目影响。他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搜索到百目鬼的逃窜方向,更难揪出它的真身所在。 不过好在他脱离了手术室的限制,可以动身去寻找宁爻。 宁爻的身上还戴着加工过的猫铃圈呢,饶谦在淳于队长的指导下,可是往里面加了不少科技。 比如gps。 淳于是个懂得变通的人,在法术行不通的情况下,他会选择相信科学。 稍稍调整了一下信号接收器,屏幕上很快便精确显示了宁爻目前所在的位置。淳于浅浅松了口气,还好卫星信号足够强大,能够穿越楼宇和鬼怪的磁场给出反馈。 距离宁爻被护士拖走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希望不要发生更坏的事…… 纤瘦的护士走在地上无声无息,而宁爻在她身后被拖拽得像条死狗。他一动不动,就连鬼怪都无法觉察到他的呼吸,就像真的死了一样。而护士显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拖着刚刚手术完的【病患】向某处病房走去。 “真是恶劣的小偷啊。” 突兀的声音响起,护士被吓了一跳,火速撒开了拖拽宁爻的那只手,爬向了能给她安全感的天花板。 宁爻搓揉着自己的后颈,缓缓起身:“我原以为百目鬼只是惯于做小偷而已,没想到现在改明抢了?” 他的四周的地面翻出一圈眼睛,将宁爻牢牢围住,且眼神愤怒,似乎很讨厌【小偷】这个称呼。 “难道不是吗?”宁爻懒懒地盘腿坐好“百目鬼可是以偷窃眼睛闻名的怪谈,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力,也不知是借了谁的胆,竟敢直接绑人了……哦!我想起来了,是和你合作的那个人类教你的吧?” 看到宁爻点穿它背后的人类,它的眼中浮现一丝惶恐,但很快这个幕后人类给它的勇气又战胜了眼前这个被自己剜了双眼的邪门人类。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似乎正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我猜……你大概是打算让护士或者什么小怪把我扔去某间病房,而那个病房应该也和之前的房间一样,布满了各类机关方便你操作吧?” “而你自身,除了监视和障目,这么多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宁爻摊手。 “你这么信任那个人类为你制造的机关,那我大胆猜测……你的本体,是不是也被他机关改造了呢?” 眼睛们突然瞪大,慌张地在地面游离,纷纷避开宁爻。 他并未因眼球的骚动而停下言语:“无处不在的,能够看到所有角落的,连接着无数显示器的,机器。我想应该是——监控电子眼。” 随着宁爻声音落定,那些遍布墙体的眼睛仿佛被人用针刺破一般,迸出并不清澈的浆体,随后瘪了下去,褪掉障目的幻觉,变回了一个个普普通通的监控摄像头。 宁爻起身,走到一个被固定在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前,轻轻敲了敲它的镜头:“真是毫无美感,你完全放弃了你自身优越的克系审美精华,选了个并不赛博的二流铁壳子,暴殄天物啊。” 说罢,他一手捅碎镜头伸了进去,努力掏取些什么:“你剜我两只眼,我掏你一只眼,不过分吧?” 随着一阵火花的闪烁,他成功地从一台机器里掏出了一只水灵灵的漂亮眼睛。与此同时,第五医院所有监控摄像头的镜头全部崩碎,向上层传递了眼科的溃败预警。 宁爻摊开手掌,掌心的皮肤抻开,露出从躲猫猫小鬼手里骗到的【真实之眼】。 他将两只眼球一左一右抓在手心,分别放进了自己的眼眶里。 “【真实之眼】和【监视之眼】”他笑嘻嘻“这趟我真是赚大了。” 宁爻得了便宜定是要卖乖的,他转头嘚瑟地敲了敲报废的摄像头:“我拿到真实之眼时就已经看到你的本体了,要知道监控是有死角的,你也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百目鬼。” 第五医院(二十) 淳于紧盯着宁爻的信号点,发现他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就再也没挪动过位置。可看信号点停下的地方并不是在某个房间,而是在走廊。 这很不符合百目鬼的调性。 根据目前接触到的信息来看,百目鬼的攻击手段相当有限,且几乎是由“手下”和“机关”完成的,而它本人似乎只是在充当一台干扰仪。 自进入医院后到现在,走廊都没有出现过百目鬼可以直接操作的机关造物,最常用的功能也仅仅只是辅助百目鬼施展迷惑障目的法术。 所以淳于推断,百目鬼本人不会在走廊直接处理它的病患。 那么是宁爻手上的猫铃掉了? 还是百目鬼的手下们出手了? 宁爻向来是个嘴贱的货,要是他在转运途中醒来,朝着运送他的护士们口吐芬芳舌灿莲花,倒是极有可能激怒鬼怪给他一个鼻窦。 淳于越想越糟,脸色阴沉,加快脚步朝宁爻的信号点赶去。 …… 宁爻还在嘚瑟地敲击着摄像头:“眼睛用着感觉不错,就是不知道我这抢来的眼睛,功能齐不齐全,先验个货,要是不好用的话我可是会差评的哦。” 说罢,他的右眼亮起几不可见的幽光,随即变得深邃如噬人的洞窟一般。旁边若是有人,一定会惊讶于这只眼睛明明清亮有神却完全没有视线的聚焦。 他并没有像千里眼一样能够看得很远,他看到的只是借由【使魔之眼】传回的画面。 这些使魔之眼其实就是使用者自己慢慢攒起来的“配件”,它们并不会和监视之眼一起打包配货给继承者,这也是百目鬼们总是热衷搜集眼球的缘故。 宁爻现在驱使的,是他自己刚刚被摘掉的两只原装眼睛。百目鬼摘下宁爻这两只眼睛后,只是纳入了自己在墙壁上的眼睛库存内,并未着急转化为自己的使魔,倒也方便了宁爻现在。 “画面倒是很高清嘛”宁爻很是满意“看来我视力保护得还不错。” 他兴致勃勃,就像个刚刚拿到无人机玩具的孩子:“好的~现在左转,让我看看我的金大腿现在正在做什……沃日?他跑这么快?” 宁爻只觉眼前一阵旋风刮过,自己的金大腿压抑着暴怒的气息飞奔在医院的走廊上,而且看方向,正火速向自己靠拢。 他不是还在手术室里吗?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 宁爻收回视线,茫然地望向报废的摄像头,可惜百目鬼此时已经不能回答他任何问题了。 算了,宁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原地倒下装死,动作也保持在被护士拖动至此的模样。 刚刚躺好,淳于就赶到了现场。 亲眼看到宁爻倒地不起生死不明,淳于还是狠狠揪心了一把,可他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宁爻的呼吸节奏异常平稳,而且完全没有受伤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这均匀的呼噜声简直就像一个睡眠质量很好的健康成年人。 他靠近了些,蹲下身子,一边轻轻呼唤宁爻的名字一边伸手将他翻转了过来。 这货果然睡得正酣,甚至自己伸手扒拉都没能将他扒拉清醒。 而且他不仅睡得香甜,宁爻身上新换的病号服也根本没有沾染血迹。淳于再次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确认他的两枚眼珠子都好好地呆在眼眶里,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也是自己关心则乱,明知道百目鬼擅长营造视幻觉,自己还对显示器里的画面那么深信不疑。 “喂!醒醒。”确认了只是虚惊一场,淳于便收起了外放的强势灵压,站起身子一脚踢在宁爻屁股上。 被踹飞两米的宁爻在地面滑行中一脸懵哔地醒来:“啊?” “啊个屁”淳于没好气“赶紧起来,我送你出去。” “我不……” “少啰嗦”淳于打断宁爻的耍赖“我不能保证你在这里的绝对安全,在真正的悲剧发生之前,赶紧给老子爬出去。” 宁爻揉揉屁股:“什么真正的悲剧?淳哥你在说什么?” 淳于并不想解释自己看到的“幻觉”,只是催促宁爻跟上自己的脚步。 宁爻不死心,跟在淳于身后念念叨叨:“于哥你怎么了?别玩深沉啊,你我父子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吗?!” 淳于并没有正面回答:“你什么时候开始昏睡的?” 宁爻向上翻着白眼努力回忆:“啊这……突然断片是很难掐准时间的,我大概有印象的是……我从通风管道掉下来?” 淳于哼哼:“看来它根本就没让你进手术室,而是直接就给你拖走了。可恶,居然那么早就给我施加幻觉了……” 宁爻:“什么幻觉?” 淳于:“不关你事。” 宁爻:“你这爹当得真叛逆啊……” 淳于懒得接腔,只是埋头继续赶路。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宁爻差点撞上他后背:“又咋了哥?” 淳于有些愣愣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反问道:“这些……坏掉的摄像头,什么时候出现的?” 宁爻被问得一惊,但很快稳住了心态:“诶?你一说我才发现。” 淳于上前仔细检查着这些安装在极其不合理位置的大量报废摄像头,一上手就察觉到了其中残存的妖力。 他有些后知后觉:“这些……就是百目鬼那些眼睛的原身?” “啥眼睛?啥原身?”宁爻做戏做全套。 淳于解释:“你没进手术室,自是不知道百目鬼的面貌,它的幻象是满墙的眼睛。” 随后又抬起一个耷拉着的摄像头:“这些报废的摄像头应该就是那些眼睛的原始形态,只是不知它们为何全部打回原形阵亡了?” 宁爻有些慌张,他可不敢坦诚是自己手抠了百目鬼最要命的眼珠子,才让百目鬼当场暴毙。 所幸淳于在自己的分析里很快帮宁爻圆上了逻辑:“啊,想必是我施六甲秘祝的时候错手打中了它藏在手术室里的本体?所以这些分身们才全跟着咽了气。” 宁爻赶紧吹上彩虹屁:“牛啊大佬,不愧是你,随随便便一个技能失手都能宰了boss的隐藏本体,这能耐,怪不得能当我爹呢。” 淳于被这高强度高密度的马屁拍得耳根子有些红:“没有没有……侥幸而已。”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还得是你强。”宁爻甚至开始鼓掌。 “好了,你再怎么拍马屁我也不会带你继续在医院里探险的,死了这条心吧。”淳于恢复理智。 “啧”宁爻撇嘴“无趣。” 第五医院(二十一) “无趣?倒也没说错,怪谈内部可不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既然无趣,就赶紧走吧。”淳于继续拎着宁爻的后颈皮,朝着医院大厅的方向走去。 没有了百目鬼的障目幻觉,眼科住院部也不过是两条不长的走廊,他们很轻松地就离开了眼科。 大厅比起之前冷清了不少,毕竟二人进入医院时就已过黄昏夜色渐浓。经过眼科的一段折腾,此时的医院大厅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候诊的人群。 夜间的医院,大多只应付急诊。 “要不我就坐在大厅等你?”宁爻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休想。”淳于毫无商量的余地,坚持让宁爻滚蛋。 【叮】 医院自动感应的大门打开,一人踏着夜色而入。 “啊,找到了”来人收起耳朵上的对讲和手里的定位仪,朝淳于挥挥手“淳于队长。” 淳于似乎松了口气:“饶谦?你来得正好,先帮我把他带回协会安顿检查一下,我在大厅等你顺便调整一下状态。” 饶谦将淳于日常执勤的背包递给他,面露难色:“怕是不行了。” “怎么?” “你俩在里面干啥了?这个怪谈启动了封闭系统,现在人员进出都很困难,宁爻他现在肯定是出不去了。” “放屁,怪谈封闭了,你怎么进来的?” 饶谦嘴角抽搐了一下,从外套内侧掏出个工作证:“我说我是走关系进来的你信么……” 宁爻赶紧顺杆爬:“哎呀这可太可惜了!我怎么就出不去了呢?只能被迫跟着你们咯~” 淳于无奈。 看来自己和宁爻在眼科闹的动静还是大了些,这个怪谈直接就启动了防御机制,将内外世界隔绝,试图把他们这群入侵者剿灭在内部。 “已经启动了防御机制的怪谈,你姑妈也舍得让你进来?”淳于朝他身后望了望“而且就让你一个人进来了?” 饶谦笑道:“可不止我一个人,姑妈也要来。” 淳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 饶谦点点头,似是在确认自己说的话:“嗯,姑妈说她也要来。” “这个怪谈有什么大问题,竟然需要坐镇协会的指挥官亲自出马?”淳于是真的好奇“可是不对啊,如果到了需要指挥官亲临现场的程度,怎么就派了个你过来?” “什么叫‘就派了个我’,我也是很强的好吗。”饶谦弱弱反驳。 宁爻忍不住插话了:“这你还看不懂吗?摆明了让你和指挥官给他这个菜鸡保驾护航刷经验呢。” 淳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饶谦:“并不是啊!” 宁爻掌握谈话节奏:“总而言之这个怪谈副本已经锁定,挑战者就是四个人,我、我哥、你、还有你姑妈,不会再有新的支援。” 他望向淳于:“我已经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接下来的路就靠你们带飞,我躺好了。” 淳于懒得理他,只转向饶谦:“指挥官什么时候过来?” 饶谦:“我姑妈的套路你还不懂吗?” 淳于领悟:“懂了,她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宁爻接腔:“说得好听是四个人,其实还是我大哥一个人带俩。” 饶谦没有继续反驳这个说法,只是假装在收拾背包和装备。 淳于拿到了自己常用的执勤背包,便转手将身上背的便携小包递给了宁爻:“你拿着,虽然东西不多,但好歹有个防身的。” 宁爻兴奋地接过:“谢谢爸爸!让我看看我大哥给我留了什么大宝贝?” 打开小背包,里面只有截粗糙的焦黑木头。 “这啥?”宁爻面无表情。 “上次苦楝三中完事后,我们后勤队收拾现场时捡了不少雷击木,包里这个是那位校长剩下的比较趁手的一截……遗体。”淳于一边整理自己的装备一边回道。 宁爻难得无语,他不死心地把小背包倒转过来,真的只有这根木头。 “就根破木头?别的东西是一点没有啊?桃木剑呢?黑驴蹄呢?”宁爻感觉受到了情感上的欺骗。 淳于收拾好自己的背包,不耐烦地看向他:“本来还有沓火符,之前在眼科已经嚯嚯完了。现在就这根木头,爱要不要,你个不识货的玩意儿。” 饶谦伸手拍了拍宁爻的肩膀:“有东西防身就不错了,队长本来是要把你扔出去的。” 对哦。 宁爻立马蔫了下去,完全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缩在饶谦背后唯唯诺诺。 饶谦开始向淳于了解他们在眼科遭遇的情况,并仔细记录在册。 “所以你们现在已经完全打断了百目鬼的运作,破解了眼科部门的秘密?” 淳于修正他的措辞:“打断怪谈的部分运作是对的,百目鬼已经伏法(嗝屁),但破解还算不上,我们至今未知百目鬼盘踞于此,运作怪谈的目的。” 饶谦的笔微微停顿:“不是盘踞……” “什么?”淳于问道。 “不是盘踞在这里,百目鬼它……应该是被逮过来的。”饶谦解释。 “你在外面探到了些什么?” 饶谦正色:“报告淳于队长,在刚刚的外围探查中,我探知到的信息有:第五医院存在多例怪谈,其密度之高、强度之大超过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怪谈。 就像您刚刚探过的眼科部门,就已经有百目鬼、躲猫猫这两大怪谈,更别提还有引路鬼护士和123木头人这种小鬼。他们单拎出去都是能各组一个怪谈的存在,可在这间医院里却被一起塞在一楼当个看门的怪。” 淳于皱眉:“确实……尤其是躲猫猫鬼,她可是协会册子上在逃很久的怪谈了。” 饶谦继续:“越往上走,这类叫得出名号的怪谈会更多,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只能探到这里有密集的怪谈,但目前还探不出它们分别是什么,二楼对我有限制。” 淳于望向宁爻:“所以还是把这货扔出去比较保险。” 宁爻滑跪在地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别啊爹!” 饶谦咳了一声:“队长你完全不在意二楼对我有什么限制吗?” 淳于指着大厅的地图:“用脚后跟都猜得到,耳科呗。” 话音刚落,三人一同出现一阵尖锐的耳鸣,猝不及防地刺得他们抱头蹲下,头晕目眩。 宁爻惊恐地发现,耳鸣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五医院(二十二) 宁爻吓得赶紧薅住淳于大腿,担心再次生变,提前预防脆弱的自己与大佬失散。 淳于懒得与他计较,只是扶住一侧的太阳穴努力恢复状态,不过很快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喉头发痒,咳嗽了两声,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淳于诧异,张口呼唤自己的两位队友。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口腔和声带都在正常运作,甚至能抚摸到喉部声带的震动,可嘴里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咳嗽的气流都悄无声息。 宁爻抱着淳于的大腿,捂着耳朵朝他喊:“大佬你在说什么?!我啥都听不见!” 饶谦还趴在地上痛苦捂头,淳于上前将其拉起,见他表情怪异,便拿过他的纸笔写道: 我说不了话,你们怎么样? 宁爻见字,赶紧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自己的耳朵,示意淳于自己听不见。 饶谦闭眼定了定神,接过纸笔:我能听能说,但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洗脑神曲,根本无法再兼容和分析别的声音。 他朝淳于苦笑:“我脑子要炸了,还得努力让自己别唱出来……” 宁爻不解,在纸上画了个问号。 饶谦在纸上回了两个字:耳虫。 又觉得似乎解释得并不清晰,补上了“认知瘙痒”这几个字,其他更详细的信息也不便在这时此刻进行科普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三个人还没登上二楼,就已经一个聋一个哑一个脑子痒。 主打的就是一个身残志坚。 饶谦甩了甩头,努力甩开脑内噪音:“二楼是耳科?” 淳于指了指大厅的地图:耳鼻喉科。 宁爻虽然听不见,但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好理解:“咱们上去的话,鼻科也会跟着作妖?” 淳于点点头。 宁爻:“……还行吧,嗅觉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感官。” 但饶谦和淳于却都是一脸凝重。 宁爻:“咋了?鼻科是鼻炎?” 饶谦揉揉太阳穴:“如果是鼻炎倒是万幸了。” 宁爻:? 饶谦懒得手写,索性掏出手机打字:嗅觉可不仅仅是闻到气味这么简单的事,人的鼻子里有一个器官叫做“犁鼻器”,它在普通人中是高度退化的,但在我们这类通灵者中却至关重要,它掌握着【第六感】。 对普通人而言,它更多表现的是【预判】。 就像是一个擅长投机的人会被人们夸“嗅觉灵敏”,嗅觉在人类的历史里可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感官。 饶谦瞄了淳于一眼,队长的脸和自己同样愁云惨淡,他继续敲敲打打: 如果我们失去【预判】,那么就可能连最明显的危险都无法辨别。 宁爻越看越觉得完蛋,但突然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什么:“你姑妈呢?咱们不是有你姑妈这个强力援军吗?” 饶谦无奈一笑:我算是知道我姑妈怎么不跟着我进来了,她压根就是知道二楼会削弱【预判】。 宁爻:? 饶谦:我姑妈的能力是【预知】,她怕是就想等着咱们闯过了二楼再来呢。 宁爻恍然大悟,不免羡慕地咂咂嘴:“你们家的能力都好厉害的样子,怎么才能投胎到你们家?” 饶谦翻着白眼打字:可以先去世。 淳于一把拿过饶谦的手机:分析得差不多了,咱们上楼。 饶谦:“队长……你是完全没在乎这些限制是吗?” 淳于:在乎,但不多。 宁爻喜笑颜开:“不愧是当爹的人。” 淳于的确有些担忧,突然哑了,很多需要念咒的法术便无法施展。但他有更多不需要念咒的法术,所以根本没在怕的。 饶谦还是颇为忧虑后续如何作战:“那上去了咱们怎么交流?” 淳于:你们躺好,别拖我后腿。 宁爻兴奋应声,高举着手:“我躺好了!我躺好了!” 饶谦:……既然队长有如此自信,那我 他字还没打完,就又被抢了手机,淳于埋头扣字,扣完往他怀里一塞。 饶谦懵圈地捞起怀里的手机定睛一看:你别闲着,保护人类。 这也太双标了,气得他差点摔手机。 稍稍拾掇一番,三人便正式朝着二楼进发。 他们没有选择快速的厢式电梯,而是选择了搭乘视野开阔的扶手电梯,尽量将周遭的事物都纳入眼底,提前在脑内提防。 踏上二楼的那一瞬间,一直萦绕在众人身边的那股淡淡消毒水气味便消散不见。 淳于和饶谦对视一秒,他们最不愿发生的,发生了。 宁爻跟在他俩身后,扶手电梯到达二楼时他却没有及时抬脚,直顺着阶梯往前,在接口处被绊了一跤。 饶谦转身扶起他:“这就是对你最基础的影响了,你预判不了到站要何时抬脚迈过去。” 宁爻:“你说啥?” 烦死,别找我。 饶谦气鼓鼓地甩开宁爻的手,快步走向淳于,留下他一脸懵哔站在原地。 淳于朝宁爻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宁爻没多纠结,立刻跟了上去。 “啥啊?啥啊?谦哥儿刚刚说了啥?”宁爻跟在他俩身后碎碎念。 淳于转身朝他做了个拉链封嘴的手势,宁爻点点头捂了嘴,但还是不住地哼唧:“啥啊?” 淳于:怎么哑的不是他。 现在的淳于开不了口回怼宁爻,宁爻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聒噪得他心烦意乱。 他瞪了饶谦一眼,饶谦立马领命,一张符贴宁爻嘴上,给他手动静音。 现在的二楼,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了。 淳于总算是能够全神贯注地探索搜集这一层的信息,可情况并没有因为宁爻的闭嘴而变得更为乐观。 整个二楼静得十分诡异,不仅没有说话的人声,连机器运作的声音甚至他们本人的脚步声都没有。宁爻闭了嘴,淳于反而感觉自己跟聋了似的。 更为可怕的是,他向外探伸的神识不再回馈给他有效的信息,而是像一台会收录所有信息的无用录音机一样,让他根本无法从中辨别任何事物。当然,也探知不到任何灵体。 这就是斩断第六感的效果吗? 在一个充满了鬼怪的世界里切断感知鬼怪的能力。 但淳于却反常地舒展了眉头。 一个真正强大的鬼怪根本不屑于创造这种环境,会费尽心思制造这种限制对手的场景的鬼怪,大抵是本体拎出来实在弱得不行。 比如整了很多幺蛾子的一楼百目鬼。 作战方案逐渐明晰——找到耳鼻喉科主任的本体! 第五医院(二十三) 对宁爻而言,没有气息和声音的世界远比没有光亮的世界来得危险。 他披的是楼兰的蛇皮,那么在维持人形态时,很大程度上不可避免地继承了一些蛇类的特质。 蛇的视力向来并不出色,所以在眼科时,即便戴上两层眼罩,宁爻的行动依然可以不受限制。 但他远远低估了失去嗅觉给他带来的影响。 嗅觉消失、符咒封嘴,让他已经到了无法好好走路的地步。 其实蛇的“味觉”和“嗅觉”划分得十分暧昧,它们是依靠舌头捕捉的气味分子再传导给自己的嗅觉进行分析,可以预见,宁爻到达口腔科,想必也会遇到和现在一样的困境。 “噗通” 宁爻又左脚踩了右脚原地摔了一跤,像一个笨拙的霓虹漫画高中生。 饶谦不耐烦地拎起他,向淳于告状:“我严重怀疑这货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走路。” 淳于也回头好奇地看向宁爻,普通人被封感官竟然连路都走不稳了吗? 他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起来,别赖。 宁爻指着自己的嘴呜呜着,淳于上前一把给他揭开。 他赶紧大喘了一口新鲜空气:“也许你们听过耳平衡失调?” 淳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饶谦并不买账:“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我背着呗,当我傻?” 宁爻听不见饶谦一脸不爽地说了些什么,但看着淳于似乎给他下达了什么不可违抗的命令,他不情不愿地给队长敬了个礼,便朝宁爻走来。 “干啥?”宁爻往后缩了缩。 饶谦才懒得和这个听不见还屁话多的弱鸡解释,直接伸手捞住他的背包带,让他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 宁爻差点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拖勒死,赶紧挪挪屁股调整滑行姿态。 他倒是适应得很快。 淳于用余光瞟了一眼,又继续将视线集中在身前。 二楼耳鼻喉科并不像眼科部门一般是个闭塞的回廊,它的所有走廊外侧都向医院大厅敞开。 可能是由于前来拔刺的患者众多,这个科室常年都人满为患,所以医院将视野开阔又很宽敞的二楼划给了耳鼻喉科。 它的绝大部分空间都环绕着医院大厅展开,人们在走廊可以轻松俯瞰一楼,即便有很多病患挤在走廊也不会显得逼仄和压抑。 三楼往上便不再为大厅留出中心位置,而是严严实实地封闭了起来,用作医疗空间。 进入耳鼻喉科不多远,就看到一根柱子上贴着一张粗糙打印的a4纸:拔刺右转。 三人互相看了看。 有人要拔刺吗? 没有。 那左转。 三人很是默契地选择了左转。 很明显,右转是这间医院为真正的普通人设置的为数不多的【安全岛】。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五医院的“闹鬼时间”,那么此刻再去探索明确的“安全地带”就显得十分多余。 毕竟他们可不是来这里“鬼屋求生”的,他们的任务可是抓捕怪谈。 淳于在前排探路,宁爻在队尾哼着歌快乐滑行,只有饶谦夹在中间气喘吁吁帮队长拖着他的拖油瓶。 然而这快乐的时光总不会持续太久,宁爻正摩擦摩擦,突然感到手边的地面变得湿滑黏腻。 这是什么?好恶心。 他是想这样说的,可话说出口,却没了声音。 可早在一楼就已经失聪的宁爻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没有传导出去,也并不知道前面的两人完全没感知到队尾发生的一切。 他抬起手举到面前,想要细细分辨这地上蹭的是什么恶心的粘液,不料手掌一翻转,掌心竟密密麻麻趴着一窝湿漉漉的小蜗牛。 它们螺旋的壳紧密地挨着,湿得发亮,手掌肌肉不经意间的抽动,还会带动它们互相轻刮着彼此的薄壳。 我淦! 这是什么鬼?! 宁爻飞快地甩动着手臂,想要把手心这窝恶心的东西甩出去。当他抬起胳膊挥舞,做出更大幅度动作时,他看到他手肘连带到腰部的一整片,已经全部爬满了这种小蜗牛。 他想要转身朝前面两位队友呼救,可为时已晚。 这群蜗牛已经增生到他的脸上,蛮横地吞食了他所有的声音,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走在前面的饶谦正烦得很,他脑子里全是各种曲调的神曲,每一首都让人忍不住跟着哼哼,可要是真的哼唱出来才是丢大人,毕竟他还是自诩是一名很有品味的音乐家。 饶谦手里老老实实地拖着那根小背包的背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了多少心思在身后这个拖油瓶身上,他只是不愿在这类小事上违抗上级命令,尤其自己还得抱这个上级的大腿。 走着走着,饶谦突然感到手里一松。 “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人呢?” 饶谦一脸茫然地拎起那根断裂的背包带,刚刚还在的那么大个人呢? 他虽然没多操心宁爻,但一路拖着还是很有分量的,自己可是在带子松断的一瞬间就回头了,这里的鬼怪掳人这么娴熟的吗? 毫无声息,瞬间消失。 淳于已经黑着脸走过来了,满脸都写着: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饶谦无力地伸出尔康手:“队长你听我解释……” 淳于根本没工夫搭理饶谦的狡辩,只是很快速地投入到了新的线索探查中。 他越过饶谦,蹲在宁爻刚刚消失的地方,地上亮晶晶的粘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凑近鼻子闻了闻,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嗅觉,才转而用指腹轻捻以感受这些粘液的质地。 饶谦也跟着蹲了下来,也蘸取了一点粘液分析着。 淳于望向他,眼神十分明显:这啥? 饶谦:“……我虽然号称博学,但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点?” 淳于眼里的失望简直溢于言表。 饶谦:你这样显得我很废物啊。 他把手里断掉的背包带递给了淳于:“检查一下这上面的线索吧。” 淳于接过断带研究起来。 背带的断面有一种诡异的整齐感,却又明显不是刀剪的杰作,那些纤维边缘并不锋利,就像是……被一群蚂蚁一样的生物啃断。 是虫? 是了,饶谦也说过他的认知瘙痒症状是耳虫引起的。宁爻是失聪,说不定也是某种虫? 第五医院(二十四) 宁爻被水流声吵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的,他现在不仅恢复了听力,甚至还觉得周遭的声音几乎让他震耳欲聋。 他一边抠挖着恢复了听力的耳朵,一边从地面爬了起来,开始观察他现在所处的地方。 这里很不像医院,或者说这里根本就不归属在人类的建筑里。他呼吸了一口冰冷湿润的空气,抬头望向这片巨大空旷的地下溶洞。 被那群小蜗牛淹没后,宁爻感到自己的五感是被全部封闭了一瞬,紧接着是失重与落水,再就是完全失去意识,直至现在完全醒来。 他很不理解为何这群蜗牛为何在三人中单单盯上了自己,难道百目鬼没给医院里的其他鬼怪传递关于自己多么穷凶极恶的危险讯号吗? 亦或是它们根本不在意或是不理解百目鬼的死活和信号? 毕竟是一群蜗牛罢了,如果不是由类似【主任】之类的首领操控,它们不过是依靠本能行事的生物。 宁爻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依然没有什么能被蜗牛“选中”的头绪。 虽然“被蜗牛抓进溶洞”这件事足够令人费解,但他并不是个在困境里坐以待毙的人,很快他便振作起来开始在洞内四处探险。 没有被开发为景区的地下溶洞远比人们想象得更加危险,没有导游,没有照明,也没有确定的安全路线,甚至还隐藏着数不清的地下暗河支流。地质脆弱,暗流湍急,若是有人在这里失足,怕是得在入海口才能找到尸体了。 所幸宁爻的视力在眼科得到了空前的强化,之前被封闭的听觉嗅觉也恢复如初,完全可以胜任漆黑洞穴的探索工作。 他从断了背带的包里掏出那根没用的雷击木,试图当做火把,无奈这湿润的溶洞里完全没有自然生长的引火设备,只能悻悻放弃。 他捏着雷击木一路敲敲打打,也算是勉强能拿来充当探路的手杖。 “不愧是我哥认证过的‘趁手遗体’,果然趁手”宁爻自言自语着,还顺势将其当做了短棍挥舞起来“等出去了,把它凿成一把木匕,以后跟着大哥出任务就更趁手了。” 随着他开始说话,那些黑暗中的隐藏者们也渐渐变得骚动不安。 宁爻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黑暗的细细密密轻微刮擦声,这让他立刻就产生了极度不愉快的联想,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时不察,雷击木敲打在了一根脆弱的钟乳石柱上。 纤细的钟乳石柱应声而折,跌落在地面摔得碎尸万段,又因着地形坡度一股脑全部噼里啪啦地滚进了旁边湍急的暗河中,不断激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黑暗中那群窸窸窣窣的隐者们变得更为躁动,宁爻感受着它们的妖气,这一番动静,几乎可以算得上“汹涌”。 宁爻扬眉,之前自己小心走路的时候,它们可安静得很,一旦发出声响就表现得如此按捺不住,看来这里的怪物果然还是隶属于耳鼻喉科部门。 不愿再处于被动,宁爻直接朝着那片躁动的黑暗生物开启了【真实之眼】。 看穿一切迷障,也意味着他不会为任何事物所遮蔽视野,包括极致的黑暗。 在石笋丛生的溶洞之中,有很多适合小型生物躲藏的缝隙。宁爻望向那团汹涌的妖异,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将他掳掠至此的那群小蜗牛。 它们密密麻麻巢居于此,几乎遍布在这个溶洞的所有角落。在更高远的洞顶部位,无数细小的蜗牛聚集起来,集合成一个庞大的怪物盘踞在黑暗中。 那个怪物呈现一个诡异但规整的漩涡形状,像一盘贴得很紧的蚊香,所有的小蜗牛都前赴后继地往漩涡中心迁移,然后消失在其中。 蜗牛攀爬得十分缓慢,且路上永远都有新的蜗牛加入,于是这个漩涡便理所应当地越来越大,直到霸占了整个地下王国的天空。 漩涡的中心是什么? 宁爻好奇地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他拣了根粗壮的钟乳石柱往上爬,可惜这些石柱本身就十分滑溜,再加上常年被蜗牛攀附,更是变得难以抓握。 毫不意外地滑回了原地,宁爻总算开始思考离开此地的办法。 淳于和饶谦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察觉自己的消失,可难办的是,他们要如何找到这个地方?谁能想到这个医院底下还有个溶洞? …… 饶谦有些奇怪:“他就这么突然消失,队长看起来倒是半点不着急?咱们第六感被屏,可是没法用神识和罗盘寻人了。” 淳于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示意他别紧张,随后淡定地掏出了gps定位仪…… 饶谦:“……原来你让我改装铃铛是为了这个?队长真是高瞻远瞩呢。” 淳于打开gps定位仪,只是这次,定位仪似乎并没有像眼科那次一样立马精确地提供了坐标定位,而是很艰难地在地图上逡巡了很久才定位到了宁爻的位置。 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重合。 饶谦上下左右环顾了一圈,下了结论:“物理学不存在了。” 淳于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头,指了指地板。 饶谦领会:“你是说他原地遁下去了?所以位置才没有变动且信号不好?” 淳于点点头。 饶谦试图快速制定营救方案:“那我们现在退出二楼,去找前往地下室的路?” 淳于稍加思索,便否决了这个方案。 按照这个医院的部门划分的规则来看,每一层发生的事件都必须归本部门负责,不同职能的部门不能互相越俎代庖。比如口腔科不会帮耳鼻喉科拔鱼刺,那么耳鼻喉科室失踪的人,不会掉到地下室去,他一定还在耳鼻喉科的某个位置。 gps提供的位置信息淳于自然是相信的,只不过他们现在和宁爻之间,恐怕是隔着一层只有耳鼻喉鬼怪才能激活的通道。 想要去宁爻所处的地方,就要先找到掳走他的鬼怪,或者说,先找到宁爻触犯的规则。 是的,淳于认为是宁爻触犯了某条规则,这是一条成熟的怪谈作战经验,它常常能够很好地解释在怪谈任务中你的队友为什么突然消失。 找到那条规则,才能针对性解决和营救。 淳于掏出小本本写字:他消失前都做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饶谦面露难色:“我甚至都没回头看过他几眼……” 第五医院(二十五) 此刻淳于的眼神不用特别写字说明也能看懂——废物。 饶谦叹了口气:“我们的确有营救和保护人类的义务,但是队长你也知道,这一切是要在能够保护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协会并不鼓励牺牲。” 淳于不再瞪他,只是默默收回眼神开始倒腾自己的背包。算了,下次还是自己盯。 …… 宁爻觉得有些不对。 自落入溶洞后已有一段时间了,可他既没有受到这群蜗牛的迫害,也没有得到金大腿的救援,自己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一个理应很危险的地方溜达了半天? 难道不应该发生点什么吗? 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原地等待救援”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宁爻决定先去研究研究那个诡异的蜗牛漩涡和漩涡的中心是什么。 他从地上摸索了几颗碎石子,略微瞄准便扔了过去。 第一颗石子只是试探性地敲打了漩涡边缘,精准命中几只边缘落单的小蜗牛,薄薄脆脆的蜗壳根本不堪一击,变成石壁上一滩小小的污泥。 甚至这枚小石子击中石壁和落水的动静,也被淹没在地下暗河奔腾的水流声中。 漩涡仍在稳定旋转着,未激起任何波澜。 看来边缘个体的生死,并不会动摇这个庞大集体。 那么如果撼动它们所拱卫的核心利益呢? 宁爻握紧手心的另一枚小石子,在它的表面附着一层黑雾,随后向漩涡的中心狠狠掷去。 被附魔的石子在空中划出破空的风声,毫不顾忌地外放着自己的攻击性。 感知到杀意,蜗牛漩涡果然作出了反应。 靠近中心的蜗牛们一改缓慢的属性,迅速堆叠起来,将中心层层包裹,同时从溶洞的各处角落里,隐藏着的小蜗牛们仿佛受到感召般潮涌而出,加入这个漩涡的转动。 中心部位的包裹很有作用,它们成功阻拦了小石子的物理攻击,将其牢牢捕获。 不过这正和宁爻心意。 石子功成身退,它表面的黑雾顺着蜗牛们堆叠上来的身体开始侵入这个漩涡的核心。 宁爻终于得以窥探到这个漩涡核心的秘密:繁衍。 它们前赴后继地向中心奔涌,就是为了共赴一场盛大的繁衍之约,交配,然后产卵,接着倾尽所有族群的力量保护供养这些卵,直至孵化出幼虫,从洞顶落进地下暗河之中。 宁爻也观察到了那些刚刚孵化的幼虫,看起来非常像——一根短短的鱼刺。 …… 淳于不适地揉了揉隐隐发痒的喉咙,轻咳几下清嗓,但依然咳不出声音。 饶谦看到上司的动作,献上虚假的关心:“跟卡了刺似的,要不给你化一碗九龙水?” 淳于摇摇头示意无碍,只是带着他干脆地离开了宁爻消失的位置。 “不找了?gps可是还指向那儿呢。” 淳于并没有多费解释的工夫,因为饶谦很快就知道了淳于的目的。 这是一张医院二楼耳鼻喉科室的细则,就贴在扶手电梯后的柱子上,只不过当时他们被宁爻绊倒吸走了注意力,现在回头才发现这个重要线索。 《耳鼻喉科就诊注意事项》: ·【需要拔刺的患者请前往扶手电梯右边的诊室排队】 ·【请勿大声喧哗、吵闹、歌唱】 ·【本层禁开空调】 ·【不接夜间急诊】 ·【切勿擅自开窗】 ·【安全通道保持关闭状态,不向患者开放】 ·【为照顾耳疾患者,本层不提供叫号服务,请各位患者自行关注电子屏轮号】 耳鼻喉科室的细则不长,但也非常扼要,几乎每一条都意有所指。不过其他规则倒是先不着急,淳于伸出手指点了点上面的第二条,望向饶谦。后者立刻就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并肯定了他的猜想:“宁爻当时在队尾确实有哼歌唱调。” 那么这条规则大概率就是宁爻失踪的原因所在了。 淳于继续点了点第二条规则,又指向饶谦。 “你让我唱?”饶谦很不乐意“你知道我为了自己的优雅音乐人设拼命抵抗脑子里的洗脑歌,这一路忍得有多辛苦吗?现在你竟然让我顺着这些洗脑歌唱歌?太残忍了吧。” 淳于张了张嘴,朝他摊开手,意思也十分明显:反正我是没法唱的。 饶谦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唱歌,我喧哗吵闹也是可以的吧?” 淳于摇头,在怪谈里寻人,就要走和失踪者相同的消失路径,也必须使用完全相同的手法,这样才能增加最终相遇的概率。 他直接一把将饶谦放倒在地,揪着他的后衣领开始拖行,同时示意饶谦可以开口唱歌了。 此时,一名高大英俊的斯文靓仔被迫坐在地上用屁股滑行,还得大声唱洗脑歌。 饶谦咬牙切齿:“队长,你这是在故意给那小子报仇吧……” 淳于不耐烦地抖了抖他的领子,意思是快唱。 屈辱的歌声响起:“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拿走拿走,别客气!” 饶谦羞耻地用双手捂住脸,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吟唱着这欢快的旋律。 没办法,内忧(耳虫)外患(队长),不得不服软。 事实证明他们的思路的确非常正确,就在破罐子破摔放声高歌以后,偷袭了宁爻的蜗牛们同样被高亢的歌声吸引了过来。 饶谦正合着脑内的节拍唱得起劲,突然感觉滑行途中地面的质感发生了变化。 他立刻拿开了捂脸的手探向地面,果不其然是那片熟悉的粘液。他转身向队长汇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似是沉入深海,完全被吞没了一般。 更可怖的是,他的手臂上眨眼间就已经爬满了细密的蜗牛,蜗壳像鳞片一样牢牢附着,根本无法扒弄下去,甚至越扒越多。 队长! 他无声呐喊。 不行,这样根本听不到求救。 既然无法求救,那就只能化被动为主动了。 饶谦反手钳住了揪着他衣领的手,顺势下拉抱住淳于整条手臂。 队长,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蹬鼻子上脸的蜗牛遮蔽了饶谦所有的感官,他最后一瞬看到的便是淳于那充满嫌弃的脸。 我还没骂人呢,你居然先嫌弃上我了? 饶谦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失去了意识。 第五医院(二十六) 耳边很吵,大脑却是极为难得的平静,这让饶谦在昏迷中露出了笑脸。 “这小子一定是恋爱了。”宁爻蹲在他身边发表点评。 一旁的淳于掰亮两根照明棒扔向远处,又取出一支小型的手电筒别在了饶谦的背包肩带上,黢黑的洞穴内终于肉眼可见地明亮了一些。 “为啥给他戴上,不给我戴上?”宁爻好奇地翻看着小手电。 “光源有可能会吸引来趋光生物,也可能向潜在威胁暴露自己的坐标。你拿着光源太危险。”淳于的静音状态和喉部不适也得到了解除。 “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戴?” “这是给你俩设置的照明,我不需要。” 很有力的解释,宁爻完全信服。 淳于抬头凝望着头上那一团蜗牛漩涡问道:“你到这里后,它们没有攻击你?” “没有”宁爻耸肩“我甚至在这里一直来回溜达,无事发生。” 那么这些蜗牛费尽心思掳掠人类来到这个溶洞的目的是什么? 淳于面无表情地踢了踢还在地上躺尸的饶谦:“起来干活。” 唉…… 饶谦无奈地翻身坐起:“脑子好不容易清静一些,我还想多躺会儿呢。” “这河水这么吵你也躺得安稳?”宁爻上前搀扶。 饶谦起身站定,揉了揉太阳穴:“对比我之前脑子里的歌,这已经算安神白噪音了。” 淳于:“少废话了,赶紧弹琴。” “遵命遵命~”饶谦从背后取出了那把尤克里里,轻轻弹奏起来。在河流声的掩饰下,轻柔的琴声并未过多引起蜗牛们的躁动,反而好像安抚了它们的情绪一遍,蜗牛漩涡的转速也慢了下来。 “怎么样?”淳于问道。 饶谦收起了琴:“是【吽】,它们喜食声音,尤其喜爱惊恐尖叫。但一般它们不会形成如此庞大的聚落,这是有人在刻意圈养它们。” 淳于皱眉:“圈养?” 饶谦点头:“是的。有人捕捉了大量的吽虫,以这个封闭的溶洞为容器,以永远奔腾的河声为饲料,将吽虫养成了现在这个规模。” 宁爻发出质疑:“可这也不算完全封闭的溶洞啊?那地下河总会连接到外面的。” 饶谦接着解释:“这就是第二点,关于幕后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饲养吽虫。” 他抬手指向漩涡:“吽涡就是吽虫交配时互相痴缠而形成的,只不过这一个格外壮观。吽虫交配产卵,生成的幼虫叫【鲠】。‘如鲠在喉’听过吧,鲠虫就是一种形似鱼刺的微小寄生虫,鱼类是鲠虫的中间宿主,人类则是鲠虫的最终宿主。” “它们落入水中,首先会自发寻找鱼类进行寄生,而我们轸星市河流众多,拥有丰富的淡水鱼类资源。更巧的是,这些河鱼极为鲜美,让轸星市人们自古就有喜食河鱼的传统,所以它们能够很轻松地通过这些被捕的鱼类,大批量地进入人类的身体而不被发觉。” 宁爻愣愣接腔:“然后……变成卡在喉咙的一根刺?” 饶谦:“没错。这是它们寄生的最终环节,卡在人类的喉咙,吞食惊声。吃过惊声的鲠虫从人体离开后才能长出蜗壳,进化成真正的吽虫。” 宁爻捂着胸口靠在石壁上:“我要吐了……也就是说,我今天可能是喉咙里卡了这个恶心玩意儿才来的医院?” 饶谦:“啊?你俩真是拔刺在医院碰上的?” 淳于:“无意义的事情就不要再废话了。” 饶谦好笑地望向淳于:“怎么没意义?我觉得可有意思了。” 淳于揪起他的领子,让他肩上的小手电照向吽虫漩涡:“你该不会以为幕后者养这群吽是为了促进第五医院的拔鱼刺事业,为了创收吧?一楼眼科的幻视,二楼耳鼻喉的幻听,这两样东西足以让一个凶残的大型怪谈堂而皇之地在闹市营业,且这么多年不被协会抓到一丝把柄。” 他松开饶谦的领子:“抓到这个幕后操盘者,让救人的地方不再害人,才是有意义的事。” 饶谦沉默了。 捉拿第五医院幕后者归案,也是他来第五医院的目的,或者说这几乎是他的唯一目的。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想得不到印证,但从这次姑妈的态度来看,这个猜想大概率是正确的。他现在还不敢说,毕竟对上那个人,他和姑妈都没有把握。 气氛有些凝滞,宁爻弱弱开口试图缓和:“啊那个,话说我们怎么出去呢?总不能从地下河潜出去吧,谁知道要憋多久的气。” 饶谦顺着宁爻递的台阶赶紧下:“不用走水路。这里虽说是个联通地下河的溶洞,但其实被划在了第五医院的二楼空间内,所以我们其实在原地。” 淳于若有所思:“所以宁爻的信号才一直在原地闪烁……” “什么信号?”宁爻懵圈。 淳于默默闭嘴。 饶谦惊讶:“你没告诉他?队长,这样不太好吧?” 宁爻更懵了:“啥啥啥?” 淳于向来不是个脸皮厚的人,在宁爻的目光注视下挺不住一秒就招供了,他难得低头,认真向宁爻道歉:“对不起,我私自在你那只猫铃圈里加装了定位系统……虽说是出于保护的初衷,但确实属于侵犯了你的权益,等出去我再给你拆掉吧。” 宁爻双手捧心,两眼含泪:“wetwowhoandwho啊!爸爸你大可不必这么见外!父爱如山我懂的!不用拆不用拆,就让我随时随地都暴露在你的注视之下吧~” 饶谦鼓掌:“你tm是真的变态。” 宁爻:“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淳于咳嗽了一声:“好了,回归正事,我们怎么出去。” 饶谦翻找着他的背包:“吽把我们掳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听人类的惊恐尖叫,想必它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所以医院才会在二楼张贴那样的告示。吽虽然看着恶心,但攻击力极低,它们把人弄过来顶多就是关着吓死或者饿死,所以我们只需要制造一些吽极度厌恶的声音,它们就会把我们吐出去了。” 宁爻伸长了脖子看向包里:“所以吽极度厌恶的声音是什么?” “要能够让吽吃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这个声音必须十分高亢霸道且让吽难以下咽。” 饶谦终于翻到了他要找的那件乐器——唢呐(背包便携版)。 他将唢呐放在嘴边:“接下来请欣赏《百鸟朝凤》。” 第五医院(二十七) 一声啼晓刺破浓稠的黑暗,地底轰鸣的河流终究无法将凤凰的清啼掩盖。 阴暗爬行的吽虫难以吞食如此高昂纯粹的乐声,像一窝蚂蟥被兜头撒了瓢盐一样,整个虫群沸腾起来。也不再拱卫中心的繁衍地,而是四散逃窜,纷纷想要落入河中躲避这致命的唢呐声。 那漩涡转瞬间分崩离析,洞窟内倾泻了一场肉泥状的污雨,吽虫们在逃命的路程上化为污秽的泥浆,最终落入地下河,成为鱼群们真正的饵料。 “不错”淳于仰头欣赏着这阵肉雨“你平时也这么有用就好了。” 饶谦停止吹奏:“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吽虫看起来是个挺难处理的麻烦,恶心又粘手,数量极多难以彻底清除,但其实掌握一点关窍就能无伤高效清理。 对付吽虫最困难的其实是——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有人带着针对吽虫的道具。 饶谦看向手里的小唢呐,平时自己很少会带它,这次出门是姑妈帮自己装的包,想来姑妈一定是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唢呐这种乐器算是众多与声音有关的鬼怪统一害怕的“天敌”了。它声音大,音色凸出,且穿透力极强,几乎不可能被其他声音掩盖,在所有吵吵闹闹的场合都能稳定发挥。且作为一件“迎来送往”的阳间乐器,唢呐本身也有极强的镇祟功效,由通灵者吹奏更是效果超级加倍。 此刻吽虫基本已经被清理干净,之前被吽涡遮蔽住的出口也终于显现出来。 是一扇平贴在洞穴顶部的安全门。 淳于一手拎起一只队友,一声【梯云纵】轻轻松松跃上了洞顶,落脚在出口附近丛生的石柱。 “抓紧。”他把两只没用的队友各放在一根钟乳石上,命他俩抱紧石柱,自己则去破门。 宁爻战战兢兢:“咱们这算破坏珍贵的自然遗产吗?” 饶谦上下打量了一番:“你那根少说也得十几万年,小心点抱着,断了牢底坐穿。” 宁爻瑟瑟发抖:“大佬你快点,这根石头断了我可赔不起啊!” 话音未落,就见淳于往一堆钟乳石里扔了个炸弹。 轰! 成片的钟乳石碎块稀里哗啦地往下落去,宁爻脸都白了:“亲哥诶!” 淳于:“这里被人圈出来养祟,已是极其肮脏污秽的地界,等我们出去就得全部炸掉,不然迟早又滋生孽障,你就别心疼这一根两根的了。” 饶谦啧啧称奇:“怪不得都说队长你清理过的怪谈干净得很呢,原来您走的都是这种火力覆盖的路线,物理超度是吧?” 淳于不想搭理他,只专注于破门,不多会儿就把出口附近的钟乳石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朝门口抛出一枚绳镖,钉在门把手附近。正欲沿着绳子过去细察,就见那门竟轻轻顺着他拉扯的力道打开了。 “这么重要的门,只是虚掩了一下?”饶谦位置很好,能够看清全部细节。 “省得我再多费事。”淳于倒是承了这份“好意”,直接将门扽开。 收回绳镖,又将其甩过去接应自己两只没用的队友:“抓绳子。” 宁爻刚伸出手,绳镖就绕上了他的手腕,他拽了拽,竟还缠得颇为结实。 “喂!我呢?”饶谦不满。 淳于睨了他一眼:“绳子就在你面前,自己抓住就是了,还得我过来给你系个安全带吗?” 饶谦骂骂咧咧地握紧了绳索,被淳于用力一带,他和宁爻便一起被甩到了出口附近。 宁爻:“教练!我要学这个!” 饶谦:“你上炕都费劲,还想学这个。” 淳于飞身落在他们身边:“都给我闭嘴,赶紧出去。” 说罢便将绳镖从已经开启的门扉中射出,钉在洞外的墙面上,稍稍拉拽试探后将绳镖另一头系在了洞内粗壮的钟乳石上。 然后轻身跃起,踩在绳镖的绳索上,如同高空踩钢丝一般。只不过淳于并没有那么小心翼翼,而是几个大跳就飞至了出口门边。 又重新固定了绳镖的终点,才向自己的两名废物队友发起了行动的信号。 宁爻一脸为难:“要自己攀过去吗?可我上肢力量和核心力量都很一般诶……” 饶谦双手抓握住绳索,开始左右手交叠地往上攀爬,还不忘回头嘲讽:“那你就用腿勾住绳子,像树懒一样吊着爬过来。” 宁爻:“我下肢力量也不怎么样……” 饶谦嘲讽间已经爬到了出口:“刚才还嚷嚷要学绳镖,现在突然四肢瘫痪了?” 淳于不愿废话:“老子数到三……” “来了来了!”宁爻赶紧撒开紧抱的石柱,四肢忽然间充满了力量,开始疯狂爬绳。 虽然姿势难看,但行动敏捷,不多会儿时间三人全部到达出口。 最后再回望一眼这个溶洞,淳于向下扔去了一枚贴满了火符的手雷。 手雷在半空就发生了爆炸,引燃的火符又把火焰的烈度提升了几个等级,将终年黑暗的溶洞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淳于关上了门,也将那阵阵爆破声完全隔绝在了门的那一侧,这一侧依旧是极为静谧的第五医院二楼。 宁爻小声:“这样就可以了?” 饶谦随口解释道:“有火符加持的手雷,没有氧气也能燃烧到符箓灵力耗尽,不用担心。而且关上门主要是担心气浪和火焰外溢伤人,也可以防止漏网之鱼逃出来。” 淳于已经收起了绳镖,耐不住宁爻的纠缠,索性扔给他把玩一阵,自己则去探查一下附近情况。 离开了溶洞,三人并未直接出现在刚刚消失的二楼,而是出现在了安全门背后的安全通道,也就是二楼规则里不向患者开放的区域。 饶谦非常自觉地掏出了自己的琴:“不劳烦队长亲身试探了,还是我来吧。” 虽然解决了溶洞内贪食声音的吽虫,但饶谦还是十分小心地将拨弦的声音压得很低,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声音小,探查的范围自然也会小些,不过搞清楚现在安全通道的配置还是绰绰有余。 “这里算是个安全区,没什么鬼怪踏足,二楼特地申明禁止患者进入,大概只是因为这里和普通的楼梯一样,可以联通一楼和三楼。想来是担心自己楼层的猎物不经意溜达到别人的领地罢了。” 他看向淳于:“队长,我们现在是离开这里,继续清扫二楼,还是直接前往三楼?” 淳于毫不迟疑:“去三楼。剥离了两层伪装,我觉得我们快要接近真相了。” 第五医院(二十八) “哎呀,真是辛苦几位了~” 安静的楼道突兀地响起一个爽朗的女声,给毫无心理准备的宁爻吓得一哆嗦。 “姑妈?”饶谦诧异抬头望向三楼的楼梯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姑妈?”宁爻和淳于异口同声。 淳于惊讶的是指挥官亲临,而宁爻的重点在于:“姑妈您怎么穿着个拖鞋就来了?” 姑妈笑笑:“嗐,单位发的新鞋忒挤脚了,等你们的时候我就在楼上换了套舒服的。” “姑妈!”饶谦忍不住打断“我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刚弹琴根本没发现你。” 姑妈挠挠头:“我昨天就挂了号,今天中午办的住院,然后回去帮你收拾了一下背包就过来躺着了……对了,出门交代过的秋裤还穿着的吗?” 饶谦:“这都入夏了还穿什么秋裤!” 姑妈一脸不赞同,上前检查饶谦的裤腿,发现这臭小子居然真的没穿:“春捂秋冻懂不懂啊,包三冻九懂不懂啊,今天可是要在这闹鬼的地方熬夜的,现在不穿秋裤,等老了风湿关节炎你就来劲了。” 淳于和宁爻屏息靠墙,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姑妈上前检查自己的裤腿。 “好了!我回去就穿!别扯我裤子了!”饶谦哭喊着“队长!队长你说话啊!” 被点名的淳于硬着头皮上前:“报告指挥官饶鹰同志,我们已经完成了一楼百目鬼和二楼吽虫的清理工作,现在正要前往三楼探查,欢迎您的加入。我们现在可以去……” 饶鹰抬起头:“淳于,你穿秋裤了吗?” 淳于脸一白,梗着脖子答道:“没有。” 她摇摇头,又望向宁爻:“宁爻你穿秋裤了吗?” 宁爻吓得一震,又很惊奇地反问:“诶?姑妈,您知道我的名字?” 姑妈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我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从姑妈魔掌下逃出的饶谦一边扎紧了裤子的腰带一边喊:“你认识他?我天,难道我每次出外勤你都要算一遍吗?!” 姑妈却干脆地结束了话题,扭头只留下一句:“不可说。” 淳于瞥了宁爻一眼,宁爻有些心虚,赶紧讨好地笑笑。 姑妈已经转身走上三楼,剩下的三人立刻抬腿跟上,宁爻在他们身后,眼神晦暗地打量着这位有些神秘的“姑妈”。 她在前面懒懒地爬着楼梯,浑身都是破绽,而且似乎很容易就能看出年纪,可细细推敲她的细节却会发现,你无法进行任何深入的推理演绎。无论是头发的打理、皮肤状态或是衣着打扮,都难以确定这个人的生理年龄和行为偏好。 但荒谬的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任何人都能立刻判断出,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 并不是她流露着所谓“大妈”的气质,而是她自己主观想让大家认可“姑妈”这一身份特质。 明明严谨得滴水不漏,却让人觉得大大咧咧,爽朗亲切。 也就是说,仅仅第一个照面,她就轻易扭曲了宁爻对事物的客观判断。 这位“姑妈”,有点东西。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还会知道些什么呢? 宁爻的眼神冷了下来,自己这身画皮之下,可没有一件是能拿到阳光里的东西。 但她也说“不可说”,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 宁爻开口:“话说,三楼是什么科室来着?” 姑妈果然抢在淳于和饶谦之前开口了:“是不拔鱼刺的口腔科啦。” 宁爻接着问:“您之前在口腔科待着都干啥呢?” 姑妈突然哈哈大笑:“我在那些口疾患者面前点了麻辣香锅哈哈哈哈哈哈!” 宁爻:“……没人打你么?” “打我?”姑妈哼哼了两声“老娘当年单挑……咳咳的时候,你淳于队长还在尿炕呢。” 淳于无语:“……他妈的关我什么事。” “咳咳是什么?”宁爻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一样在后排举手发问。 “咳咳就是不可说”姑妈收敛了笑意“不可说的东西我可不敢乱说,乱说是会背上因果的呢~” “soga~”宁爻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饶谦突然很不可思议地回头:“宁爻你竟然一点都不在意队长尿炕?!” 说完就挨了淳于一记飞踹,向前扑到在台阶上,露出的脚踝在扶梯边缘刮出一道浅浅伤口。 淳于冷声:“不要以为有家长在就可以放肆。” 姑妈扶起饶谦:“都说了要你穿秋裤,穿了秋裤刚刚就不会刮到扶梯了。” 饶谦扶着腰痛苦起身:“原来如此……可我觉得重点不在脚踝,而是我的腰要断了。” 姑妈:“小孩子哪有腰。” 楼梯不长,他们很快就站在了三楼的门口。 “要进去了。”淳于将众人护在身后,一手捏诀护身,独自前去推门。 三楼的门并不难启,毕竟姑妈刚刚从三楼下来,但淳于开得十分小心谨慎。怪谈内部瞬息万变,谁也不能打包票说这扇门推开还会和上一秒一模一样。 宁爻在后排弱弱地向前探头,虽说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被小小震撼了一把。 “姑妈您这楼是生化危机吗?”宁爻瑟瑟发抖。 不怪他有此一问,安全门推开后,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副末日丧尸场景。 满墙满地的血污内脏,迟钝游走的面畸丧尸,以及不绝于耳的嘶吼鬼叫。 “这是他一些拿不出手的失败试验品,都扔在这里了。”姑妈答道。 淳于捕捉到姑妈的弦外之音:“他?” “院长。”姑妈淡淡地说“怪谈的核心角色大多数都是受其职阶影响生成,这是你们的必修课,你应该知道在医院里迟早会对上【院长】这一职位的怪物吧。” “所以这家医院的院长在做生化实验?”宁爻插嘴。 “不是生化实验,你就别惦记你那八尺夫人了”姑妈看向宁爻“他是在生产流水线鬼怪。” 淳于不解:“可一家医院要这么多低级鬼怪做什么?” 姑妈敲了敲淳于的头:“动动脑子,都流水线了,当然是供应给其他人手不够的怪谈使用啊。” 第五医院(二十九) “生产?供应?”淳于喃喃“又是联盟?” 姑妈点点头:“独立生成在固定位置的怪谈基本不会走出自己的势力范围与其他怪谈产生关联,更别说产生供销关系。能将它们勾连起来运作的,也只有怪谈互助联盟了。” 淳于:“不是第一次了,在苦楝三中的那次,笔仙就透露过她会培养一些有潜力的怪谈。以前的联盟只是一些游走型怪谈的聚集,现在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姑妈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轻轻扫了一眼旁边听得入迷的宁爻,淳于懂得了她的意思:“回去再说。” 宁爻撇嘴:“没劲。” 饶谦打断他们的谈话,将注意力拉回现实:“按姑妈你说的,三楼这里都是些没必要耗费精力的小怪,那我们可以直接去四楼?” 姑妈:“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饶谦:“按理说?” 姑妈:“但我的工作制服和你的秋裤还放在三楼病房里,咱得拿回来。” 饶谦崩溃:“怎么还把秋裤带来了!” “你从小就不爱穿秋裤”姑妈揪着他的耳朵“要不是我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让你穿,早不知道生了多少回病了,这医院冷气开这么大,待会儿就给我穿上。” 宁爻和淳于抱臂躲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姑妈也摁着穿秋裤。 他俩只能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饶谦:不是兄弟不仗义,实在是姑妈太难顶。 被修理了一顿的饶谦萎靡不振,倒是姑妈骂完人爽得意气风发:“走,咱们速战速决。” 说罢便大力推开了安全门,门扉被力道带得摔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巨大的声响。整层游荡的丧尸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 淳于嘴角抽动了一下,无奈地作出防御架势:“虽然它们很弱,但也不至于特地给我找点麻烦吧……” 姑妈倒是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既然都是些不费事的玩意儿,那么与其一路探过去,然后被角落里遗漏的丧尸突然偷袭损员,不如直接在有利于我们的地形把它们吸引出来围剿干净。” 她嘿嘿笑了一声:“而且又不用我来打~” 在说话的工夫,饶谦已经默默探完了这层楼的信息。 饶谦:“没有检测到类似一二楼的感官干扰出现。三楼楼层不大,但丧尸密度挺大,几乎每个病房都有三个以上的怪物,再加上走廊这些游荡的,起码有一百多个丧尸。而且……” 他看向姑妈:“而且除了这些杂鱼,这层里也有个比较强大的怪物,战力超过这些杂鱼丧尸的总和。他是三楼的【主任】吗?” 姑妈摇摇头:“不是,他是【舔食者】。” 宁爻大叫:“你还说这不是生化危机?!” 姑妈也不甘示弱:“它们又不是感染的t病毒,生化个锤子!” 宁爻瞬间哑了火,姑妈说的没错,这些鬼怪又不是感染的病毒,算个锤子的生化危机? “好了,都闭嘴吧。”淳于在身后运起一团透明的炁,将其他人都挡在安全门外的楼道里,自己则踏入口腔科内,决定一人清扫三楼。 饶谦不放心地敲敲保护罩:“队长,鬼怪很多,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吗?” 姑妈将他挥开:“没眼色的家伙,赶紧走开,别妨碍人家装哔。” 淳于无语地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宁爻第一时间占据了vip观影席,又将头扭了回去。 默默掐诀,紫色的电光跳跃在握紧的双拳上,周身的气压也变得压抑低迷,脚边打起低低的旋风,走廊内有些难以呼吸,似乎空气间的水汽分子也能随时触发闪电。 宁爻甚至还没看清什么,只觉眼前一阵电光闪过,耳边噼啪作响,空气中传来阵阵的焦糊味,而淳于早不在身前,不知杀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招好帅”宁爻激动地抓住饶谦“我要学这个!这个叫什么?” 姑妈适时地泼了瓢冷水:“死了这条心吧,这可是专门镇祟的高级雷法”她突然顿了顿“即便是我们这种通灵者,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学会。” 宁爻问:“那姑妈您会这个吗?” 姑妈:“我会。” 宁爻转头:“饶谦你会吗?” 饶谦抱歉地笑笑:“我会……啊但是我能力不足,使出来远不及这样的效果。” 你们这一个个的明明全都会啊! 宁爻不死心:“那怎么才能学这个?要加入你们吗?” 姑妈昂头:“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起码得是个能通灵的吧?” 饶谦思索着可行性:“其实我倒觉得宁爻也许会有灵感力,这么多次在怪谈里遇上,普通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见他多少也是能感应到灵力对他的吸引的。” 姑妈横了饶谦一眼:“也许他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天选倒霉蛋呢?你个没心眼的,怎么什么人都想往协会里领,上次还说要带个蛇仙给我看看……” 饶谦赶紧求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宁爻眯起眼,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姑妈对自己的防备,她十分抗拒自己向协会靠拢的行为。 他有些不解,若是姑妈知道了些什么,自己这样主动示好靠边,对她来说也算是有利,起码不用担心自己倒向对家联盟。 即便是不放心自己的企图,也可以先忽悠着自己,打打太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拒绝自己。 难道…… 宁爻心思一沉。 这位姑妈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了解他? 她也许不仅仅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试图靠近协会的真实目的。 宁爻承认自己心思不纯,可天地良心,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绝对没有半点危害协会的想法。 他只是想——借某件法器一用。 多么单纯无害的愿望啊~宁爻暗暗自我感动了一把。 轰! 一声巨响。 众人看到淳于被击飞了出去,在走廊上滑行了十几米才堪堪停下。 他半跪在地,甚至嘴角还溢出一丝血迹。 宁爻大为震惊:“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用手背蹭掉那点血迹:“没事,杀麻了被偷袭了一下。” 宁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走廊另一边,一个肌肉虬结的人形怪物顺着墙壁一侧正缓缓向下攀爬,它趴伏在地,手脚关节都弯折成适合爬行的姿态。它没有眼睛,整个头几乎被狰狞的大嘴占据,一条沾满着唾液的巨舌强力地拍打着它身前的地面。 饶谦脸色难看:“是舔食者。” 第五医院(三十) “还知道伏击,想必是有一定智慧的怪物。”饶谦拿出琴,想要更为细致地了解一下舔食者的属性和弱点,被姑妈一伸手拦了下来。 姑妈:“现在舔食者只盯着淳于,他自己能解决。你弹琴要是吸引到了它,这炁罩可挨不住它一击,淳于还得过来保护你。” 饶谦悻悻收了琴:“明明姑妈你也可以保护我。” 姑妈像赶苍蝇般摆摆手:“费那多事干啥?咱们围观就行了。” 舔食者与淳于僵持了一会儿,便已按捺不住嗜血的冲动,开始暴躁地试探进攻,但都被缓过神来的淳于一一防下。 舔食者进攻的方式十分单一,也就是依靠自身强大的肉体力量发动的物理攻击。它不会走路,不过倒是擅长爬行,拥有极强的弹跳力和敏捷的行动力。但没有其他鬼怪那种作用于灵体或者精神的法术,顶多呲着个大牙,或者用强力尖锐的口器给人出其不意的一击。 它的眼睛已经退化,没有视力,整个大脑似乎都暴露在了外面,进行猎杀时主要依靠灵敏的听觉来判断敌人方位。这也是姑妈制止饶谦使用尤克里里的原因。 淳于皱眉,这怪物的防御力已经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自己和它近身肉搏绝对讨不着好,而且这种怪物的战斗直觉惊人,刚刚的伏击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它的本能而非策略。 他试探性地发射了一道火符,目标瞄准的是较为脆弱的关节内侧。 舔食者立刻就听到了气流的变化,微侧了身子用手臂外侧轻松接下这道火符。 这道附着了火系法术和灵感念力的符箓,在它的身上却连一抹黑灰都没留下,仅仅就爆闪了个小小火花,更别说破防了。 难搞,这货连法术防御也高得离谱…… 虽然没有破防,但舔食者显然将其视为了挑衅。它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嘶吼着就以极快的速度爆冲了过来,尖利的爪子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划痕。 在冲到淳于面前时,舔食者谨慎地并未使用口器,而是以手爪来试探淳于的深浅。 淳于被迫与其近身战斗,只见他侧身拿腕顺势转身,手作剑指,回刺怪物的胸腹软肋。 那怪物突然发狂,被拿住的手腕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让它得以转头,随即猝不及防弹射出尖锐的舌头,淳于侧头险险避过,任那舌头狠狠插进了墙里。 淳于并未松开舔食者的手,而是反手扣腕并将另一只手从舔食者的颈下穿过,将它嗷嗷叫的大脑袋拨得向后昂起,然后利用自己的胸口为支点,以双臂为杠杆,试图直接折断怪物的小臂。 可惜他还是小觑了这个大家伙的柔韧性,明明一身蛮横肌肉,关节却格外柔软灵活。 舔食者从淳于手下挣脱出来,它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是个体术高手,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其捏住命门,所以它退开了一点,趴回地面,想要重新调整节奏寻找能将对手一击毙命的契机。 但淳于可不打算给它喘息的时间,几乎是在它趴回去的瞬间,淳于就立刻跟进了一脚。 左扫踢击肋,将刚落地的舔食者直接踢得侧翻到墙上,随即又一个正蹬腿,结结实实踹在了它的侧面腰腹处。 这两脚直接给舔食者踹出了一声哀嚎。 不过舔食者皮糙肉厚,恢复能力也很强大,淳于没能续上他的连招,被它慌忙避了过去。 它退得更远了些,嘴里斯哈斯哈地喷着腥臭的口水,攀上身旁的墙壁又与淳于对峙了起来。 一直在不远处观战的宁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回忆,他依稀记得,舔食者的弱点就是暴露在外的心脏,只不过由于平时总是趴着,保护得十分隐蔽,所以很难会被人发现。 宁爻压低声音:“大佬!暴击它的脑花,然后攻击它的心脏!” 淳于微微颔首以示收到了宁爻的提醒。 而这一声小小的提醒,显然也逃不过舔食者灵敏的耳朵,它虽然失去了作为人的神智,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但“门外有人”这个信息还是能够轻易理解的。 它毫不犹豫地就朝安全门这边爬了过来。 姑妈白了宁爻一眼:“说了咱们围观就好,难道他还能被这个菜鸡丧尸虐了?” 宁爻唯唯诺诺:“这种程度的怪物……也不算菜鸡了吧?” 言语间,舔食者已经爬到了安全门外,正扒着门框嗅闻着淳于设下的屏障。 淳于并没有留给它骚扰队友的机会,稍作调息,便瞄准了宁爻所说的“脑花”,朝它发射了一道威力远胜方才火符的雷符。 雷符快如闪电,在这么近的楼道距离内,几乎是发射的瞬间就击中了舔食者暴露在外的大脑组织。 这颗脑子虽然不用来思考,但依然会感到疼痛。 它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有脑子的存在。 这一击,雷电劈得舔食者痛不欲生,身体不住地后仰,上半身直接立了起来。 而这也彻底将它外露的心脏暴露在了淳于的视野之中。 好机会! 淳于自然不会错过舔食者空门大开的机会,运炁在指尖,聚集成一个明亮的光点。随后右手手指比成手枪的样式,像真正开枪一样,一发炁弹射进了舔食者的心脏,将其轰成炸开的血渣肉沫。 失去了心脏的舔食者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直接倒地毙命,死得不能再死了。 全场寂静了两秒。 “这招……”宁爻兴奋地抬起头“这招好帅!叫什么?元气弹?教练这招我也要学!” 饶谦试图安抚他兴奋的神经:“这招叫【灵丸】,貌似是淳于看漫画的时候领悟的一个技能,目前应该没有成熟的、可供传授的功法。” 宁爻冷静下来:“也就是说,这招目前也就我大哥一个人会咯?” 饶谦点头:“可以这么说。” 宁爻把头扭向淳于:“大哥,你看的什么漫画?” 淳于拍拍衣服上的灰,懒得搭理这个傻子,自顾自地去病房内取了姑妈的背包。 “喏”他把包交给姑妈“检查一下,应该都在这里了,包括秋裤,您给饶谦穿上吧。” 姑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不错,交代的任务都放在心上,我回去可以考虑考虑把饶谦给你做搭档。” 淳于瞥了宁爻一眼:“谢谢饶指挥官。” 第五医院(三十一) 姑妈嘿嘿一笑:“突然这么客气?” 淳于解释:“关于工作上的安排,我都会回复得正式一点。” 饶谦已经默默地独自爬上了四楼拐角处,想要低调地将队伍的节奏带到新的一层楼,可惜被察觉不对的姑妈又揪了回来。 姑妈:“别想跑,赶紧把秋裤穿上。” 饶谦求饶:“您让我在哪儿换裤子啊?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去三楼随便找个房间换了就是,反正你队长已经都清扫干净了。” 饶谦反抗失败,只得在宁爻的大声嘲笑中灰溜溜地去穿秋裤。 “您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他穿秋裤?”淳于不解。 宁爻笑得歇口气:“大概是姑妈觉得他冷吧?” 他俩一齐望向姑妈,姑妈却并不辩驳解释什么,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 自己才不想给人当这种老妈子呢,要不是……姑妈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很快就要见面了。 她望向四楼,亦或是更高的某层。 淳于顺着她的目光往上,什么也没看到:“所以您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按照行动章程,指挥官不会离开指挥中心,顶多临时帮忙调度,很少会出外勤。” 姑妈:“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宁爻忖着下巴评价:“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姑妈被噎了一嘴,瞪了眼宁爻,继续说道:“我来找人。” 人? 谁会来怪谈里找人? 怪谈里哪会有人,这里不都是鬼怪么? 宁爻正想反驳,却又突然意识到之前他们在一楼眼科遇险时,淳于曾告诉过自己:这个医院怪谈背后,有人类的手笔。 姑妈要找的就是这个人类么? 淳于显然也回想起了在一楼的机关,看来这个“人”,未必是站在人类的立场,那么指挥官为何会为了这个立场对立的人,特地深入怪谈内部? “你们认识?”淳于不打算把疑问藏在心里。 “何止认识……”姑妈收回视线。 淳于:“那就是交情不浅。” 姑妈似乎在思索着措辞:“呃……也不能说是交情,但我的确和他关系匪浅。” 淳于指着去换秋裤的饶谦:“您把他也带上了,他也认识那个人?” “认识。”姑妈回答得很坦然。 淳于又指向自己:“那我认识他吗?” 姑妈稍稍回忆了一秒,摇了摇头:“你不认识,他离开的时候,你还没进协会。” “他,是协会的人?”淳于微微睁大眼睛,似是有些不可思议。 “是”姑妈肯定了他的猜想“他曾经是。” 淳于内心的确很震惊,他从未想过,这个与鬼怪们联手,在怪谈里制作了杀人机关的人,竟然曾出自协会。 而在一楼,他却用杀害的协会成员制作了特殊病房的舍友。 这可能是他曾并肩战斗过的战友! 淳于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那个人……是被鬼怪挟持了?还是受到了什么蛊惑?” 姑妈再次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如此,可惜都不是。他,是协会高层经研究后认定的叛逃。” “叛逃?”淳于在协会里听多了牺牲,却从未听说过协会成员也会有人叛逃。 姑妈反问:“你还记得协会的宗旨吗?” 淳于板板正正地回答:“规则督导协会,致力于维护规则的正常运转……” “是的,但是他不再认同这条宗旨了。” “什么意思?” 宁爻接腔:“他不再维护规则,也不再服从规则的指导,脱离了规则的束缚……简而言之,他自由了。” “荒谬!”淳于立马反驳“混乱与无序怎么可能称之为自由。” 宁爻赶紧讨好地顺毛:“我只是接着你们的话往下说,大佬消消气。” 姑妈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宁爻:“你说的没错,‘他’认可了与之类似的观点,所以自发倒向了联盟。” “这太荒唐了,加入协会都必须经过重重审查与考核,能够过关的无一不是意志坚定的规则维护者,一个坚定的规则维护者怎么可能突然就改变了立场?”淳于有些难以接受。 姑妈:“我也很好奇,所以我必须亲口问问他。” 淳于呼了口气,冷静下来:“您必须亲临现场,亲口询问?为什么不使用……” “不行,我和饶谦的能力都不行。” “那您还带上他?” “他另有用处。” 正巧饶谦换完秋裤丧着脸出来:“我穿好了。” 姑妈顺势结束了这场交谈:“事不宜迟,我们上四楼吧。” 淳于沉默地跟上了姑妈和饶谦的脚步,同时也不忘招呼身后的宁爻跟上。 前往四楼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几乎能够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不同节奏,各有心事。 四楼的门前,饶谦很是自觉地掏出了他的小琴。 姑妈嗤了一声:“你太依赖它了。” 饶谦弱弱:“可我就这点本事……” “知道菜就多练练。” “这玩意儿是能练出来的吗?如果你让我上机……” “咳咳”淳于适时打断“这里还有外人,说话要有分寸。” 宁爻双手捧心作痛苦状:“你居然说我是外人?爸爸,我不是你亲爱的儿子了吗?” “儿子?爸爸?啧啧啧”姑妈环抱双臂“到底是年轻人呀。” 淳于羞耻地捂住了脸:“您别听他乱喊。” 饶谦尴尬地在前排站着:“那我到底还要不要弹?” 姑妈咂咂嘴:“弹吧,不过估计用处不大了。” 饶谦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轻声弹奏了起来,他的琴技很娴熟,能将音量控制在足够传播,又不会惊扰鬼怪的程度。 一曲毕,淳于赶忙询问他的所得。 饶谦神情古怪,又似乎有些后知后觉的明悟。他不信邪地又弹了一个小节,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望向姑妈:“这就是你一定要我也跟着来的原因?” 姑妈回答:“那看来他就在这一层了。” “他?”宁爻挠挠头“谁?他又谁?怎么你们好像谁都认识?” 淳于好像隐隐get了这姑侄俩的哑谜:“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叛逃者?” 饶谦看起来有些沉重,握琴的手在微微颤抖:“姑妈……你说我爸,是叛逃?” 第五医院(三十二) “哦豁!”宁爻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来这小子毫无心理准备啊~” 饶谦喉头发紧,但他依然倔强地直视着姑妈的双眼:“大家都说他只是在怪谈里迷失……从来没人提起过他是叛逃。” 姑妈显得非常坦然:“他的的确确是叛逃,但出于一些考量,我们决定对外隐瞒,并宣称失踪。” “什么考量让你决定连我都瞒着?他可是我父亲。”饶谦难以接受。 姑妈迅速地扫了一眼宁爻,转头放柔了声线对饶谦说:“我们回去说。” 饶谦闭了闭眼,调整着呼吸和心情,再睁开已不再茫然和慌乱:“那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带他回去?还是……” “想多了你”姑妈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当然是带回去审查,难道还能让你大义灭亲,亲手击毙吗?” 饶谦没有再回话,只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淳于冷眼旁观着这对姑侄的谈话,他心里明白得很,协会对“背叛者”的容忍度可算不上乐观。即便待会儿和饶父见了面,对方立马缴械投降跪地忏悔,带回协会依然他也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要是他依然坚持与协会对立,协会可不会念什么旧情,定是将他划为高危并下达剿灭的指令。 淳于也知道,他作为外勤队长明白的道理,指挥官必然也明白。 而饶谦鲜少参与怪谈追捕行动,关于外勤队的事项并不能事事了解全面。 指挥官特地把自己侄子饶谦忽悠过来,就是想和她这位叛逃的弟弟打一打亲情牌,可如果“父子情深”无法令叛逃者回心转意,恐怕她会立刻对自己下达强攻令。 淳于望向饶谦,如果所谓的亲情牌有用,那么当年也不会有叛逃了吧…… 指挥官明知饶谦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还把他拎过来,且到时候他可能还要亲自参与剿灭行动,对他而言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不过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自己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淳于轻咳一声:“既然目标是你们熟识的人,那就好办多了,共享一下相关信息吧。” 饶谦懂得队长想要的信息是什么,可不是刚刚这桶饶家的新鲜狗血,而是为了以防万一待会儿开战,多了解一些对手的能力与手段。 但他倒也不藏私,详详细细地交代了一遍:“这层楼是原本的头颈外科,但现在被改造为一个怪物生产车间,里面有很多还未启动的鬼怪,暂时是无害的。” “我爹……他叫饶则,原本也是一名外勤队长。饶家先祖与灵结缘,所以我们天生会自带一些独特的技能,就像我的全知和姑妈的预知,我爹他的能力是【蒙蔽】。” “我和姑妈的能力说起来很酷炫,但其实所受到的限制很大,而我爹的能力似乎很适合亲临现场作战,他不需要借用什么介质就可以施展,只要对方仍然有感知的能力,就有可能会被【蒙蔽】。” “我那时候还很小,没有和父亲一起出战过,但听他的战友们提起,我爹他施放蒙蔽的能力时,会弥漫起透明的烟雾……” “烟雾?透明?”宁爻很感兴趣,他忍不住插嘴“都透明了还能看见是烟雾吗?” 姑妈接过了话茬:“其实后来经我们研究,这所谓的透明烟雾也只不过是他蒙蔽了队友视觉的一种手法,提示队友准备配合自己的行动,特地制作的一个虚假的表象。真正的【蒙蔽】是不会让人知道自己何时被欺骗的。换句话说,饶则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的队友。” “嘁”饶谦自嘲地笑笑“如果是这样,那回想起来,我爹只有在我小时候捉弄我的时候,才认真释放过他的能力了。” 宁爻好奇:“详细说说?” “比如我和全年级同学一起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其他人看恐龙骨架子,我看侏罗纪动物世界……” “啧啧啧,果然是亲爹。” 饶谦似乎陷入了什么温暖的回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弧度,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走吧。” 淳于上前,替饶谦打开了这扇略显沉重的门。 一丝蒸腾的雾气从掀开的门缝泄露了出来,并不隐蔽,十分显眼。 宁爻眨眨眼:“这意思是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已经身处他营造的蒙蔽之中了是吗?” 饶谦轻轻牵动一缕烟雾:“是的,现在你所有感官给你的反馈,都有可能是他为你制造的幻觉……包括我和你说的这句话。” “他才懒得修改你的话”姑妈笃定地说道“就放心大胆地去吧,小心一点,但也不必草木皆兵,对付你们,他还用不上这么费心。” 感觉被小瞧了啊,不过正好,自己最爱划水了,就让饶爸爸忽略自己吧。 宁爻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专心致志开始扮演拖油瓶。 众人蹑手蹑脚地踏入了四楼的领域。 宁爻的第一感受就是撕裂的矛盾感,这里一片死寂,貌似毫无生机,却又充满着谜之躁动,仿佛有很多被强行压制的视线正在注视着这支贸然闯入的人类小队。 这里很昏暗,没有顶灯,也没有绿色的安全指示灯,但视线却不受黑暗的困扰。好像不远处有灯,待他们走近了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整个走廊都被这种“前面好像有灯”照亮了个大概。 能视物,但无法看清细节。 就像在做梦一样。 客观地说,这里算是最符合宁爻心中“闹鬼医院”刻板印象的一层。 清冷昏暗又压抑,还有突兀出现在走廊,歪歪斜斜被褥杂乱的临时病床。 散落的注射器和小药片,略微呛鼻的消毒水和酒精气味,冰冷反光的手术刀…… 什么?手术刀?! 宁爻惊出一身白毛汗,噗通摔了个屁股蹲,险险避过擦着头皮扎进墙壁的锋利手术刀。 说好的划水呢,怎么上来就是杀招? 他忿忿地抬头准备开喷,却错愕发现并没有什么手术刀,墙壁完好无损,仿佛只是自己反应过度。 可恶,耍我呢是吧? 骂骂咧咧地起身,拍拍灰准备跟上队友们的脚步,就看见大佬在前面突然一个后空翻。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幻觉,每个人都在平等地被耍,心情好多了。 第五医院(三十三) 淳于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姑妈负责殿后,两个“菜鸡”被夹在中间受到全方位的保护,这种也算是既安全又稳妥的行进队列了。 可惜【蒙蔽】并不是可以防备的有形鬼怪。 饶则的手段很有意思,看起来似乎与百目鬼的伎俩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运作的原理却天差地别。 百目鬼是以眼睛为食粮与力量的妖怪,所施展的幻术也几乎都是通过作用于“眼睛”这一器官的传达才能实现。就比如宁爻在一楼眼科胡作非为时,只要能够完全不使用眼睛,百目鬼的障目术就拿他根本没辙。 【蒙蔽】则是更高一级的感官操控,能够跨越感官的传递直接作用于接收一切信号的大脑,只要你还需要从外界获取感知和信息,蒙蔽的法则就能笼罩你。即便你是个瞎子,他也能蒙蔽你的大脑,告诉你你的视觉还在。 这个无甚攻击力的技能,却是饶则当初能够承担外勤队长一职的最大依仗。 饶谦深知【蒙蔽】的厉害之处,在他心中,他甚至无法想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打败自己的父亲。 或许是机器人? 可只要机器背后有人操控,他同样能够干扰机器人传回的信号。毕竟对他而言,隔断信号可比蒙蔽大脑简单多了…… 饶谦越走越丧,甚至觉得毫无胜算,唯一的希望也许就是“虎毒不食子”吧。 明明踏入四楼后并没有走多远,饶谦却很快就感到了燥热与疲惫,他抬手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用手上的搪瓷缸盖给自己扇了扇风。 八岁的饶谦总是苦夏,吃不下油腻荤腥的食物,所以饶家在盛夏的晚餐常常会选择添加一份清爽的豆花汤。只不过去晚间菜市场抢豆腐的任务得由小饶谦自己承担起来,他们家大人工作很忙,下班去买菜的话很难抢到刚开缸的鲜嫩豆腐脑。 由于是常客,豆腐摊的摊主也对小小的饶谦格外和蔼些,拨开拥挤的人群第一个收了他的零钱,帮他把搪瓷缸盛得满满当当。 谢过豆腐摊主,饶谦开始小心翼翼捧着这缸豆腐脑回家。 这大热的天,太阳还没完全褪去它的毒辣,在傍晚依然发挥着今日份的余热。饶谦捧着热气腾腾的新鲜豆腐脑,蒸得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可惜两手都忙着端豆腐,实在没空腾出手来擦汗,只得任汗水和蒸汽糊在自己脸上。 真热啊。 蒸得自己连气都要喘不上了。 饶谦感叹着,如果刚才把秋裤脱掉就好了……不对,这大夏天的自己怎么会穿秋裤? 他突然一个激灵。 是姑妈刚刚在三楼非要自己穿上秋裤才让上楼!三楼…那现在是在四楼?也就是说自己根本没有在什么大夏天去拥挤的菜市场打豆腐脑! 饶谦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个塑料薄膜裹紧缠绕,堆放在一间逼仄的库房里,憋闷缺氧,几乎已经无法呼吸,他挣扎时的汗水和呼出的蒸汽让薄膜里充满了水滴。 他奋力撕开了束缚他的薄膜,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新鲜凉爽的空气。 说好的虎毒不食子呢?自己可是他亲儿子啊。 若不是在幻境中忽然意识到了那条不合场景的秋裤,自己这会儿岂不是要真的嗝屁了? 他瘫坐在地,一阵后怕。 其他人呢? 自己是什么时候与大部队失散的? 他伸手向后背摸了摸,万幸背包还在,自己的琴也还在。他掏出尤克里里,轻轻拨动琴弦,想要找到失散的队友们。 可不料刚拨响一个音,这间小库房里却立刻发生了不寻常的变化。 饶谦是被塑料薄膜裹成了一个卷扔在这里的,这间小库房里其实堆满了和他类似的卷,只不过由于卷得十分厚实,在昏暗的环境下饶谦完全没注意这些塑料卷里裹的是什么。 但刚这一声琴响,仿佛给这些塑料卷们突然接通了电源,纷纷不安地扭动起来。 饶谦瞬间僵住,这整个库房里,恐怕全是死于塑料薄膜的鬼怪吧?! 塑料摩擦和拉伸的声音不断响起,挑动着饶谦为数不多的理智。 这库房也就十平米,可起码堆了二三十个塑料卷,现在它们都作出一副要破茧而出的样子,要是真出来了,自己怕是要被他们活撕了去。 告辞。 饶谦决定趁它们还忙着扭,赶紧撤离这间库房。 房间小的好处就是门挨得近,饶谦好不容易从缺氧窒息的脱力中缓了点力气,赶紧用手撑起身子想要爬过去开门。 一手摁在身下一个扭动的塑料卷上。 那个卷里的人也不知被裹了多久,内里几乎已经融成一泡尸水,外表却呈现着巨人观,恐怖肿胀的大脸将束缚他的塑料膜都撑的形变。被饶谦这一摁,立刻就在塑料薄膜下爆浆开来,化为一滩浑浊恶臭的尸浆,软塌塌的皮肤无力地敷在塑料卷的内层。 饶谦差点直接吐了出来,但理智依然紧绷着最后一根弦,强行驱动着他拉开了库房的门,连滚带爬地在塑料卷的包围下逃了出去。 可松口气还没一秒,背后就响起了层层叠叠的拍门声,没错,层层叠叠。 饶谦都能脑补出他背后紧紧抵住的这扇门,有多少塑料膜裹住的软塌塌的尸体,挥舞着从薄膜里挣出的手臂,冲撞拍打着这扇并不坚固的门。 不能让开。 一旦自己起身让开,这群塑料裹尸卷一定会推开这扇门,然后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队友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老爸蒙蔽着呢,自己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放出一群鬼怪来。 姑妈!队长!快来救命啊! …… 淳于现在有点茫然。 按道理,自己应该保持队形继续向前探索。 可现在,跟在自己身后的是三只向前搭着手臂的小僵尸,它们年纪不大,行为也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一个搭着一个的肩,乖巧地与自己排成一条队伍,自己走一步,它们跳一步。 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受到蒙蔽的效果影响,所以问题是……他完全不能判断后面三只僵尸是已经被替换的真僵尸,还是被幻觉糊脸的傻队友。 如果是队友,就要保护他们,并扛住幻觉继续往前探索; 如果是僵尸,就得赶紧砍了,然后去找失散的队友。 淳于皱眉,这仨实在不像活人,可又乖得不像僵尸。无计可施的淳于竟然只能默认让它仨跟着自己蹦蹦跳跳地去找队友…… 这队伍太蠢了。 淳于捂脸,可不能被人看到。 第五医院(三十四) 不知在哪一步就忽然遗失了队友的宁爻和姑妈,没有再坚持那无用的四人队列阵型,而是略带疏离地并排走在了一起。 两人都不说话,只目视前方直愣愣地走,气氛逐渐尴尬。 宁爻着实难受,决定调节一下氛围,可插科打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姑妈就冷冷地打断了他。 姑妈并未给他眼神,淡然开口:“他想见你,而我想见他,所以我才跟着你,不用费心思社交了。” 宁爻想的冷笑话被噎了回去,弱弱地举手问道:“谁想见我?” “明知故问。”姑妈冷哼。 宁爻挠头:“可我根本就不认识饶谦他爹,为什么他会想要见我?我们见面根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姑妈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回到宁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你不认识饶则,但绝对知道杜景休吧。” 宁爻面上依旧波澜不兴:“知道,淳哥和我说过,就那什么怪谈互助联盟的人嘛~可就算听说过他知道他,也远远算不上认识,更攀不上什么关系。” 姑妈接着道:“饶则叛逃到联盟,联盟的行动就是杜景休的意志,那他特地制造机会见你就是杜景休的授意。饶则不认识你,但杜景休可不止一次想要和你发生接触了吧?” 宁爻依然坚持:“我不认识杜景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 姑妈倒也没有步步紧逼:“不说也无妨,我理解你的警惕。不过你这半真半假的话术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在问你之前,我就已经看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宁爻无语:“你的预知能力是这么用的?” 姑妈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宁爻一直盯着姑妈,动作却没来得及跟上她的反应,完全没注意视野外的一股邪风吹得走廊一侧的病房门猛地向外大开,狠狠撞在了宁爻的鼻子上。 姑妈:“正常来说,预知是这么用的。” 宁爻捂着鼻子痛苦地蹲了下去:“好歹告诉我一声啊,我感觉我脑浆子都被拍散了!” 姑妈笑笑:“你都不信任我,提前告诉你也是白搭,不如让我看看笑话。” “你这样看笑话我更不敢信任你了啊!” “没关系,我也并不在乎你信不信任我,我甚至没打算和你长久相处下去。” 宁爻揉揉鼻子:“听起来好渣。” 姑妈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鼻血。” 他哆哆嗦嗦接过纸巾,捏在手里却不敢直接擦,只一直观察姑妈的表情。 姑妈:“普通纸巾,不必这么草木皆兵。” 宁爻轻轻拭去了鼻血,又撕了一点纸巾边角堵在鼻孔,瓮声瓮气开口:“谢……” “不用谢,为了保密接下来我和饶则的谈话,那张普通纸巾里我稍微加了点料。” 淦! 宁爻还没骂出声,强大的药力就已经让他神智开始模糊,白眼一翻,噗通栽倒在地。 姑妈优雅地绕过了姿势难看的昏迷队友,径直走向了刚才被邪风吹开房门的病房。 “好久不见。”她笑着打招呼,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低低的旋风在她的脚边搅动着透明的雾气。 她叹了口气:“饶则,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觉得协会的理念是错误吗?哪怕联盟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让你手刃自己的战友,让你戕害无辜平民,你依然觉得联盟才是你心中的正义?” 这次,对面的空气不再沉默。四面八方的风紊乱起来,将雾驱赶着聚集成一个人形,随后又缓缓褪去显露出雾后人的真身。 他是人类,却又快要失去了人形。他身材高大挺拔,并不佝偻阴郁。脸上镶嵌着一个充满复杂机械结构的护目镜,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神情。 身上披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医生白褂,白褂外绑缚着许多挂载工具的皮质绳带和小包。 他的右手臂已经被整个拆卸替换成了机械臂,甚至已经不再保持人类手臂的外形,而是完全服务于功能,可折叠伸缩,隐藏着各类小型机关,用以完成各种精细的操作。 饶则已经从曾经可靠的外勤队长,变成了如今一副机械疯医的模样。 他似乎很久没有与人交谈,开口变得艰涩:“联盟未必正义,但协会,我一定要除。你早就知道的,不是么?鹰姐。” 饶鹰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道:“你这么厌恶我们维护的规则,可要运转你的这个怪谈,同样也要书写适合医院的规则。你不觉得矛盾吗?” 饶则转身,饶鹰立刻跟了上去,她知道他讨厌僵持的对话,但这次,她不允许他再逃避。 改造后的他,身体掺杂着各种机械,这使得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而他又不愿弯下脊梁或者以别的姿势卸力,就这样硬挺着行走,让他根本无法凭借人类的双腿快速移动。 饶则再次开口:“我生来最讨厌欺骗,可偏偏唯一拥有的就是欺骗的本事。你明知这些规则维护的是什么,却依然欺骗我,让我用最厌恶的能力为你们行恶。” 饶鹰:“这不是欺骗,更不是行恶,我只是隐瞒……” 饶则反唇相讥:“把真相藏一半就不算说谎,你们就是这样认为的吧。” “你为什么觉得联盟给你的就是真相?” “联盟没有给我任何说辞,是我自己找的他们,我们是合作的关系。” 饶鹰气笑:“合作?谁家合作能合得连人形和人性都没有了?” 饶则又闭嘴了,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 她忽然加快了脚步,一把拦在饶则面前。 饶则低下头,看向自己这个强势了多年的姐姐,她有些老了,眼睛却依然像小时候那样明亮又坚定。 她是家里骄傲的孩子,拥有的是顶级的天赋和令人艳羡的能力。她仿佛天生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身边的人,即便没有预知带给她的超然,她也会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自己当然是崇拜着这样优秀的姐姐。 也因为崇拜她,所以才对正义如此向往。 可这个在自己看来绝对正确的灯塔,却孜孜不倦地维护修缮着一个黑暗的秘密。 第五医院(三十五) 饶则不解,就像饶鹰也同样不理解饶则的选择。 维护规则的运行,能够保护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类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那么维护规则就是一条毋庸置疑的道路。且协会目标正确、程序正义,向来也有一套严格规范的行事标准,绝不会出现不择手段去执行任务的情况。 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饶则为何觉得是错误? 饶鹰也承认,协会里确实也有些不便于对外公开的秘密,但在她看来,这些秘密也远远称不上所谓邪恶阴谋。倒不如说是由于这些秘密蕴含的信息太过高瞻,协会担心世人无法理解,故而善意隐瞒的一种权宜策略。 她顿了顿,知道这次能堵到弟弟实属机会难得,不愿谈话崩盘太快,便稍稍偏转了话题。 “杜景休为什么要找宁爻?”她将话题扯到别人身上。 饶则觉得有些好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我们现在立场敌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饶鹰倒是比之前略微放松了些,她柳眉高扬,语气里充满了挑衅:“你知道的,我问问题向来不在乎别人给的答案。” 饶则扭过头直接走开。 饶鹰又追了上去:“那么你在为杜景休做什么呢?大批量地制造鬼怪?然后运送到他创作的其他怪谈里帮他屠戮平民和你的战友?” 她没有给饶则回答的时间,只是一个劲地追问:“你以前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工程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是这里的院长?你怎么懂得制作机关?联盟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是宁爻?” 这是预知者们常用的一种手段,他们会通过不断引导性地提问,预知对方的作答和反应并不断修正下一个问题,甚至并不需要受询者对具体问题作出回答,他们就能从中判断出真正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 饶则不耐烦:“现在你都知道了?那你可以滚了,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饶鹰一反常态地站定,她直视着那双在护目镜后面的眼睛:“我不知道……答案,被蒙蔽了。”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张纸巾,向前伸去,似乎正递向某人。 再次抬头,饶则已经消失无踪,自己又回到了那扇病房门前,只不过这次,门口没有昏倒的宁爻。 …… “我说……你就不能制作点寂静岭那款的护士姐姐吗?”宁爻再次被手脚纤细的眼科护士怪缚住了双腿在地面拖行,这显然让他回忆起了一楼那段不太愉快的经历。 饶则走在前面,并未回头,也未搭话。 说实话,他对宁爻没有任何兴趣,逮他纯属顺手帮忙。给杜景休送完宁爻这个人肉包裹,他就准备要清场了,他讨厌工作室里有太多活人。 “我们这是去哪儿?”宁爻很是悠闲,但也有些无聊。 “你都不想见见你儿子吗?饶谦也一起来了。” “你姐看起来挺想见你的。” “对了,你见过你的新同事了吗?我大哥淳于,刚刚在楼下嘎嘎乱杀。” 饶则依然没有搭理他,只是脚步更加快速了些,眼科护士匆忙跟上,拽得宁爻在地上滋溜作响。 “喂喂!禁止超速,我背上的皮都搓红了!”宁爻大喊。 饶则和护士把绝不搭理原则贯彻到底,只顾着拖着他飞速前往目的地。 他们的速度很快,宁爻没抱怨上几句就已经被拖到了四楼的电梯口。 宁爻躺在地上,伸长了脖子:“这是作甚?你们该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上楼去吧?” 饶则摁亮了向上的按键,转过头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五楼有人找你。” “谁?” 饶则又恢复成了那个沉默的状态,不再言语。 电梯到达,饶则示意护士把人扔进去,护士十分听话,长臂一挥,将宁爻直接甩在了电梯墙壁上,他整个人被大力砸得贴墙站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发出一声疼痛的哀嚎。 不知是不是幻觉,那护士似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但他已经没工夫深究了,电梯很快就关门并开始运行,将他带往完全未知的五楼。 ·【本院五楼为院长办公室,不对外开放】 院长办公室么?也就是他们一直以为是最终boss的饶则,并没有担任第五医院的院长。 电梯上升一层楼的速度极快,宁爻还没来得及将自己从墙壁上撕下来,五楼就已经到达。 一股奇异的感觉忽然充盈了宁爻的身体,方才还摔得疼痛的后背被轻易安抚了痛觉。 “喵。” 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向他走来,鼻子下还是那熟悉的八嘎小胡子。 “巴斯?”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宁爻已经基本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是我”巴斯蹲坐在电梯门前“好久不见。” 宁爻弯下腰想要挠挠她的下巴,但巴斯就着这点距离娴熟地跃上了他的肩:“套近乎就不必了,继续往前走,有人想见你。” 宁爻不放弃揉搓猫猫头,继续伸手却被巴斯的尾巴抽了手背:“别对淑女动手动脚。” “谁家淑女是老爷们儿的声音啊!” “少见多怪。” 宁爻只得揉了揉自己的后背,依巴斯所言向五楼深处走去。 “可以透露一下,是谁想见我吗?”宁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 不过巴斯没有遮遮掩掩,回答得十分干脆:“杜景休。” “你老大找我干啥?” “杜景休不是我老大,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 “你重点错了啊!” 巴斯从他肩头跃下,轻盈落地:“你自己直接问他。” 宁爻一惊,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而他一路目视前方走着却压根没发现他的存在,直到巴斯提醒,这个人仿佛才突兀地刷新在了自己面前。 从电梯开门起的那股奇异的感觉越发明显,几乎已经能够实质性地转变宁爻对他的防备之心。 这是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让所有在他光环以内的人或事物对他放下戒备,甚至敞开心扉。而意志薄弱者,会不由自主地对他升起一种依赖与崇拜。 宁爻开始打量这位神秘的联盟来客,杜景休。 第五医院(三十六) 神性。 这是宁爻对初见杜景休的第一印象。 不仅仅只是外表所呈现的高洁疏离,更是他的眼里盛满了对世人的温柔与悲悯,这完全不符合宁爻心中“无恶不作”的反派组织首脑的刻板印象,也完全不像淳于口中戕害了人类的大魔王。 他倒是像尊功德圆满的神像。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杜景休温和地笑笑。 宁爻笑嘻嘻地直接上去勾肩搭背:“何必这么客气,巴斯的兄弟就是我兄弟,一家人嘛~” 杜景休没有拒绝他的“勾搭”,只是看着肩膀上的手淡淡道:“一家人不下黑手呢。” 宁爻尴尬地挥散了指尖的黑雾:“说黑手就见外了,这是深入了解。” 杜景休直奔主题:“加入我们,或者说和我合作,你想多深入了解都可以。” 宁爻故作为难:“哎呀你怎么能让我背叛我大哥呢~” 杜景休:“我们做不来威逼利诱那一套,大家只是因为理念上的共鸣而聚集。你现在拒绝,我也不会强求,但若有一日你发现了世界的真相,联盟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宁爻:“……你们真的是反派吗?” 杜景休:“你真是很有意思的人呢。” 宁爻:“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巴斯:“傻哔。” 杜景休弯腰捞起巴斯,揉了揉猫猫头:“那个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说脏话。” 巴斯:“你也是傻哔。” 杜景休抱着巴斯对宁爻抱歉地点点头:“见笑了。我想见的人已经见到,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阁下以后若有需要联系我们的时候,就派这只眼睛来找我吧。” “眼睛?”宁爻微愣。 杜景休伸出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圆润光洁的眼球,散发着幽微的蓝色光芒:“既然你已经拿到了监视之眼,那使魔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宁爻心情复杂地接过了杜景休递过来的眼球,看来自己的行踪还是被百目鬼传给了他,只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吞食了他的手下。 犹豫再三,宁爻还是憋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既没有什么称霸天下统治世界的野心,又何必创作这么多怪谈,制造这么多鬼怪?甚至不惜把饶则这类拥有特异能力的人类,变成你运行怪谈的零件?” 杜景休依然神色不改:“等你走到十,就知道了。” “走到十?”宁爻完全无法理解。 “是的,走到十。” “十在哪儿?什么意思?别给我打哑谜,我脑子很不好使的。”宁爻试图获得更多信息。 杜景休抱着巴斯,举起她的一只小爪子朝宁爻摇了摇:“等你走到十。” “你tm……”宁爻骂人的话还没说完,杜景休就已经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眼前,就如他当初突兀地出现。 他的出现与消失都很诡异,仿佛他的存在并不由这具身体决定,而是在于他意识的抽离。当他决定不再聚焦于你,那么你也将丢失他的存在。 简而言之,杜景休就像一个主动的玩家,只有当他的鼠标选中的npc才能发现他,并与之对话。当他移开鼠标,npc便丢失了对话的目标,回归npc的轨迹。 不过这并不是类似龟息符的隐匿技能,而是跟随他的一道规则。 宁爻目前还并未意识到这点,只顾着叉腰骂骂咧咧。 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到这里单独会面,就为了说这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宁爻感到被人狠涮了一把,但看在杜景休好声好气且还送了见面礼的份上,他决定骂得不那么难听。 …… 淳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想要去找队友,最优方案是摆脱身后这三个有可能是监视者的小僵尸,独立行动。 可这三只小僵尸,又极有可能是自己被【蒙蔽】的队友。 是监视者还是队友,淳于现在完全无法依据自己的能力判别出来。 而且这三只小僵尸现在只会跟着自己跳,无法对自己的其他指令作出任何反应。 淳于猜测这可能是自己与队友的互动也受到了蒙蔽,也许在队友眼里,自己一切如常。 他也总算感受到了这位“老前辈”的强大之处,拥有这样的能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瓦解敌人的队伍,甚至能够将其玩弄于股掌。 “这可比饶谦那小子强多了。”淳于有些发酸,要是饶则没有叛逃,想必自己一定会极力争取加入饶则的队伍。这对淳于而言可太有吸引力了。 这样的强者,为何会选择背叛呢…… 他不像自己是孤家寡人,他有很多羁绊。 他有爱人,有血亲,还有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若非是遇到了极为撼动三观的大事,这样的人绝不会割舍下这些羁绊去投奔联盟。 淳于走走停停,不停揣测着饶则的选择。 后面三只小僵尸也跟着蹦蹦跳跳,在淳于停下脚步思考的时候,它们也乖顺地停下,等待这位火车头的再次启程。 除了身后这三只跟屁虫,淳于一路上沉迷思考,没有遇到任何挡路和妨碍的事物,简直就像走在没有闹鬼的普通走廊一样。 可饶则并不会让他这样优哉游哉地瞎逛下去。排在三号位的小僵尸突然定住,它拉住前面蹦跳的伙伴,头向走廊一处分叉路望去,并发出了类似小猫的哼唧声,想要引起前面火车头的注意。 从未放下警惕的淳于当然第一时间察觉了小僵尸的提醒。 他也顺着小僵尸所示的方向望去,眯了眯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并未多在原地犹疑,反而很快就抬脚向那条路走去。虽然也有些怀疑小僵尸所示的可能是陷阱,但无论是陷阱还是提示,他都决定亲身试探一番,毕竟自己瞎逛根本无法推动探索的进度。 那就去看看吧! 淳于的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他隐隐觉得前面不是陷阱,而是一个急需救援的倒霉队友,小僵尸是在示意自己去救他。 “队长快来帮忙!”饶谦死命用后背抵住一扇库房门,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 而门后不知是谁在用力拍打着,力度大得几乎要将整扇门都拆下。 “里面好多鸡肉卷!” 第五医院(三十七) 宁爻在空无一人且形同虚设的五楼溜达了会儿,不仅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甚至这里连鬼都不闹。 败兴而归。 宁爻走进来时的电梯,摁下4楼的按键,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归队,不要引起队友的注意。 不得不说这医院的电梯倒是与其他医院很不相同,正常医院为了方便各类行动不便的病患移动,电梯轿厢往往都做得极为宽敞或是深入。但宁爻此时搭乘的电梯,却比一般的民用电梯来得还更狭窄逼仄了些。 他微微有些憋闷,也许是轿厢的通风不太好? 还没到4楼吗?方才上来的时候可是迅速得很。 宁爻抬头紧盯着显示屏上数字的跳动,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稳稳地卡在了4和5之间,轿厢随之一震,明亮的灯光也暗了下去,随即亮起了红色的应急照明灯。 “我就知道会有幺蛾子,md早知道多走几步路去爬楼梯了。”宁爻暗骂自己的懒惰。 敷衍地按下呼救铃,虽然并不指望这家医院会好心派人前来救援,但形式还是得走一遍。 走完呼救过场,宁爻开始积极自救,他掰了掰电梯门(好孩子不要学),发现它闭得相当紧实,完全没有撬开逃命的可能。 那轿厢天窗呢? 宁爻伸长手臂踮起脚尖,努力向上够,可惜在没有垫脚物的情况下,仅凭个人身高还是难以直接够上轿厢顶部。 宁爻跳了起来,没够上,但是落地的时候电梯却被这一蹦跶带得狠狠往下滑了一截,吓得宁爻赶紧半蹲,贴紧了墙壁。 看来天窗也是指望不上了。 他又将视线投回了电梯门,然而这次的观察却有了意外发现:电梯门上出现了一个门把手。 宁爻满头黑线,难道是提示自己这破电梯门是往外拧开的吗? 好不科学! 不过转念一想,这都闹鬼了,还讲什么科学,愉快地接受一切莫名其妙的展开吧。 他无语地伸手去拧,居然真的能够拧动,且门也有隐隐能打开的趋势。 宁爻推了一把,却能够感觉到门外很明显有东西抵住。 轿厢内的空气经过他一番折腾,已经逐渐稀薄,温度也渐渐升高了起来。 “开门!别tm堵着啊!”宁爻开始疯狂捶门,边拧边拍,可门外那个堵门的人似乎堵得更紧了,铁了心绝不让自己出去。 …… 饶谦背靠着库房门紧紧抵住,却逐渐显得力不从心,他快摁不住门那边疯狂的鬼怪了。 却见走廊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淳于! 他立刻大声呼救:“队长!快来帮忙!” 不然它们就要从门里出来了! 淳于不急不忙地领着三只蹦蹦跳跳的小僵尸前来救援:“门后是什么?” 饶谦:“鸡肉卷!” 淳于:“你最好说的是鸡肉卷。” 饶谦:“别纠结了,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队长你想想办法,是隔门杀还是开门杀。” 淳于敲了敲门,门那边立马传来更大的动静回应他。 “瞧着挺有活力的,要是开门说不定瞬间跑得没影了,还是隔着门弄死吧。” 饶谦赞同:“队长英明,快点动手吧,我要顶不住了。” 淳于颔首以示了解,手指尖轻轻划过这扇暴躁的库门,一道符箓光芒一闪而过随即隐入门中,很快,整扇门开始发热,烫得饶谦赶紧离开。 饶谦摸摸烫红的后背:“它们不会出来吧?” “不会。”淳于很肯定地说道:“我把门焊死了,里面会像个蒸笼一样不断升温,直至杀灭所有邪祟。” 啪啪啪,二人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鼓掌声。 饶谦惊喜:“姑妈?” 饶鹰笑得前仰后合,手里还止不住地鼓着掌。 淳于有些莫名:“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我就想看看你们能互坑什么时候,没想到你们竟然下死手啊哈哈哈!” 淳于脸色一变,立刻折返,一掌劈开了滚烫的库门。 宁爻像只蒸熟的螃蟹,浑身通红,瘫软在地,随着库门的开启,从电梯轿厢内缓缓爬了出来…… “虎…虎毒不食子啊爸爸!你怎么下得了手哇!”宁爻抓着淳于的脚脖子嚎啕大哭。 淳于尴尬地蹲下检查宁爻的身体有无大碍,幸好姑妈嘲讽开得早,让术法并未施展太久,抢救及时,不然真能将他活蒸了去。 微有烫伤,但没有深入皮肉,冷敷即可。 料理好宁爻,淳于转头望向饶鹰:“你早就知道宁爻被困在里面?” 她笑得很坦荡:“知道,而且我就是故意不说的。” 饶谦正歉意地帮宁爻用符箓冷敷降温,闻言,很是不赞同地看向姑妈:“这也太危险了,万一队长下手更利索点,宁爻现在岂不就是具尸体了。” “才不会,他的戏份还多着呢。”饶鹰满不在乎地嘀咕。 “什么?”淳于追问。 她嘿嘿一笑糊弄过去,没有打算向他们解释或者重复刚才的话。 饶谦叹了口气:“现在我们终于算是又聚齐了,接下来做什么,队长你有头绪吗?” 淳于的目光在三名队友和三只僵尸中来回逡巡。 即便经过了一场小小的“营救”行动;即便现在是所谓的“聚齐”时刻;即便每个人都显得无比真实,他依然也无法判定,这几位到底谁才是自己真正的队友。 他知道身为前辈的饶则,手段定远不止如此浅显的幻觉概念呈现,甚至连楼下的百目鬼都能做得比现在的局面更复杂,这其中似乎隐隐有什么被自己忽视掉的事情。 但任务的进度不能卡住,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优柔寡断的思考上,在规则始终向前运行的环境下,停滞就意味着受制于人。即便手头没有新的线索,淳于仍决定强行推进。 “继续搜寻饶则的线索,顺手打扫楼道里的鬼怪,这个医院怪谈若不清理干净,余毒危害的范围恐怕远远不止轸星市。”他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饶鹰在一旁神色微妙:“清理干净?” 淳于微微绷紧了身子:“指挥官,您有其他建议吗?” 第五医院(三十八) 听到淳于忽然客气地称呼自己为指挥官,饶鹰将双手背到身后,夸张地拉长声调:“本来没有建议,但现在要对得起这声‘指挥官’才行。” 她踱步上前,轻轻敲了敲三只瓜兮兮的小僵尸:“我们三个人都在这层楼被饶则耍得团团转,他却独独没有蒙蔽你,甚至给了你几只不受天道限制、不被规则影响、三界五行以外的小僵尸。” 淳于回头望向小僵尸:“……原来你们仨不是幻觉。” 小僵尸也望向淳于,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是专注地跟随着。 饶鹰审视着淳于:“这倒是真让我有些好奇了,连我和饶谦都被蒙蔽,他为什么单独放过你?” 宁爻躺在地上:“说不定大哥你才是饶则真正想见的人,我们全都是蹭你的门票才混进来的。” 饶鹰若有所思。 在她的预知里,她一直非常主观地认为饶则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逮宁爻。 毕竟在这个四人队伍里,联盟盯上的宁爻、多年不见的儿子、自己,每一个都显得比淳于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更为重要。淳于真正加入协会的时候,饶则已经叛逃了。即便是追溯到饶则叛逃前,淳于还在协会的培训时期,这两人也从没有过半点交集。 可偏偏饶则没有蒙蔽他。 饶鹰逐渐涌起一丝剧情脱离掌控的恐慌,但她很快又压制住了这种情感。 没事的,今天出门前早就预测过了,这家医院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她清了清嗓,将话题转了回去:“这间医院清理起来怕是很难,仅凭我们几个根本顾不过来,只能交付给后期队员进来清扫,所以我们不必操心这个。” “那指挥官您的意思是?”淳于问。 “你总是以单人行动的逻辑思考,不懂得调用资源。喏,现成的饶谦摆在这里,当然是让他弹琴帮我们直接找到饶则,擒贼擒王,制服他,带回去。”饶鹰一手拎起自己的大侄子,将他推到淳于面前。 饶谦赶紧配合姑妈掏出了琴:“那我现在开始?” 淳于揉了揉眉心:“我倒真的完全忽略了饶谦的本事,看来我十分缺乏领导小队作战的能力。你弹吧,先确定位饶则的位置。” 饶谦快速地演奏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怎么样?”宁爻还躺在地上。 饶谦再次露出了古怪的神情,饶鹰见状了然:“想是饶则一直没有停止【蒙蔽】的释放,让你的全知受到了干扰。” 淳于也问:“定位不到吗?” 饶谦摇摇头:“找到了,就在前面的病房。只不过……”他抬头望向前面幽长的走廊。 “每个病房都有。” 饶鹰微惊:“他现在连全知都能蒙蔽?” 宁爻悠闲发言:“谁知道呢~也许不是蒙蔽,单纯是他修炼的影分身。” 淳于踢了他一脚。 宁爻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靠在墙上:“往好了想,以前你只有一份缺失的父爱,现在你有很多多余的父爱了。” 淳于:“闭嘴。” 宁爻笑眯眯地做了拉链封嘴的手势,表示自己不会再哔哔。 饶谦很是茫然地望向队友们,淳于提议:“或许可以再施展一遍更强力的探知?” 饶鹰替他否定了这个建议:“再深入探知,琴音就一定会大面积惊动隐藏的敌人。探敌这种事,还是悄悄的比较好。” 宁爻实在憋不住:“既然知道了位置,那咱们就挨个儿查过去呗。反正咱们人多,还能虚他?” 淳于:“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饶鹰吐槽:“那推开第一扇门不就直接打草惊蛇了吗?你平时就这么执行外勤任务的?” 淳于:“平时我会思考得更少,直接平推过去。” 宁爻:“芜湖!不愧是我看中的大佬,讲究的就是一个超高效率。” 饶鹰退开一步:“行吧,论外勤经验我不如你。也许我这瞻前顾后的习惯并不适用于外勤的思考模式。” 淳于站到大家的身前:“那你们跟在我身后,我们先去看看挨得最近的这间病房。” 三只小僵尸很快响应了淳于的号召,立刻排在了他的身后,乖乖地充当着跟屁虫。 宁爻好笑地戳了戳其中的一只:“它们也是这个怪谈里的零件吗?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啦?” “这种僵尸和医院可不是相匹配的主题,很显然它们不是零件,应该是饶则制作出来准备供给其他怪谈的小怪物。”淳于略感无语地挥手驱赶了一下小僵尸,但它们只是往后仰了仰,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饶谦也好奇地上前:“它们怎么一副跟定你的样子?而且似乎对你完全没有敌意。” 淳于:“我也不知道……进入这层楼不久,你们就变成这三只小僵尸了,我一直以为是你们被覆盖上了幻觉,所以才准许它们跟着。” 宁爻:“该不会是刚孵化出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你,把你当妈了吧?” 淳于:“僵尸孵什么化,你才当妈了。我估摸着应该是饶则派来监视我们行动的小间谍?” 饶谦忖着下巴:“僵尸不会思考,能执行间谍任务吗?” 姑妈打断了他们越来越歪的谈话:“好了,既然知道不是我们,那就处理掉吧。别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让它们在关键时候拖我们后腿。” “不会吧?”饶谦蹲下身子观察小僵尸苍白尖利的手指甲“没有煞气,应该是从没见过血的。而且对人无敌意,长得还挺可爱,我觉得可以带回协会训练一下。” 姑妈冷笑:“你该不会以为协会里有人能够驯养僵尸吧?即便是你爸在这里利用医院尸体制作出了僵尸,也无法做到完全让它们听从指挥。你也知道僵尸是不会思考的鬼怪,全凭本能行事,而且在三界五行以外,不受规则约束,即便是天道也管不了它。安全起见,早早处理。” 她望向淳于,不再发言,只是用眼神向他施压。 淳于:“走吧。” 饶鹰:?! 淳于:“懒得想,直接打。” 宁爻闻言,立马快乐地排队在小僵尸身后,双手搭在小僵尸肩上,还招呼着饶谦一起过来:“快来一起开火车!” “……你几岁啊?”说完就排在了宁爻的身后,也搭上了双手。 三人三尸一起望向旁边的饶鹰。 “我是绝对不会来开这个狗屁火车的!” 第五医院(三十九) 四人三尸排成一列纵队,来到了第一扇病房门前。 淳于踹门的脚刚抬起一半,忽而顿住,他回头:“这样开门,对叔叔会不会不太礼貌?” 饶谦在后面小声:“没事的,我爸他不在意这个,或者你可以试试直接拧把手?” 淳于点点头,收回脚,微微把头凑近房门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似乎忙忙碌碌但辨不清是在做什么,随后伸出手轻轻拧动门把手。 门没锁。 淳于很轻松地就打开了这扇门。 没有预想中的疯狂科学家和血腥实验室,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鬼怪。 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病房。 有一个正在抢救中的病人,没来得及推到手术室,各种仪器发出不同的警报,医生正忙着进行紧急救治,护士推来了除颤仪。 淳于望向了生命监测仪。 滴———— 心跳停止了。 随即病房大门猛地关上,将他从这个场景惊醒过来。 他伸手想要再次打开这扇门,却发现门被锁起来,连把手都拧不动了。 饶谦见状,轻轻又弹了一段:“他不在这个房间了,但其他的病房依然有他。” 宁爻很费解:“这是做什么?打开门让我们看一段剧情,阅后即焚,看一遍就不给看了?” 淳于没在这扇无法再打开的门上多做纠结,直接领队走向了下一扇门。 这扇门的把手还能拧动,他转头:“别排队了,都靠上前来看看吧。”众人闻言赶紧围上前来,三只小僵尸仗着身高“优势”顺利挤到了前排。 轻轻拧开这扇门。 淳于没料到,开门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和上一个房间完全相同的病房,房中也躺着一个病人,床边是各种看不懂的仪器。 还没来得及任他们细细打量,病房中央的生命监测仪就发出尖锐的警报,几乎是瞬间,不知从哪儿涌入了一批医生和护士,他们围着这个病人开始了抢救。 各种仪器发出不同的警报,医生和护士各自忙碌,有人推来了除颤仪。 滴———— 心跳停止了。 大门猛地关上,差点撞到探头看戏的宁爻。 “似乎……和刚刚那个房间一模一样?”淳于有些不确定,其实他看得很清楚,所有细节都被完美复刻,但正是因为太清楚,才忍不住怀疑怎会如此。 宁爻捂住又在危险边缘徘徊了一圈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该不会每个房间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复刻……等等。” 宁爻突然站直,望向饶谦:“难道病床上那个被抢救的是饶谦你爹?所以你弹琴能在每个房间都探知到你爹,然后咱们开门看完这段失败的抢救,你爹嗝屁了,关上门后就探不到你爹的存在了?” 饶谦不满地嘟囔:“虽然有这种展开的可能,但你说话是真难听啊。” 宁爻拍拍自己的嘴:“抱歉抱歉,我说的爹是一个虚拟的爹,简称‘拟爹’,此爹非彼爹,拟爹发生的事不会发生在你爹身上,你亲爹一定健健康康长命万岁。” 连开两扇门,众人依然对这个场景摸头不知脑,完全无法猜测饶则想表达什么。 宁爻:“还开门吗?” 饶谦弹出一个音,感受着这个音符在走廊间的回荡,他咬牙:“开!” 淳于做了一个“收到”的手势,领着众人来到了下一扇门前。 拧开门。 还是那间病房。 淳于注意到之前忽视掉的一个细节,由于之前房内人数众多,完全没有看到病房内的窗户呈现大敞的状态,窗帘被带到了窗户以外,还顺着一股方向奇怪的风微微摆动着。 这看起来就像有人刚刚跳了出去。 可这里是一个单人病房,难道是陪护人员跳楼了? 来不及深思,生命监测仪就响起了那声尖锐又熟悉的警报。 紧接着就是涌入的医护,他们马不停蹄地展开了抢救,各种针剂和器械轮番上阵,护士匆匆忙忙推来了除颤仪。 滴———— 心跳停止了。 这次众人有了经验,在大门猛地关上之前赶紧缩回了头。 “你们怎么看?”淳于回头询问队友们? 宁爻迟疑地说:“是不是……时间比刚才的房间更提前了一点点?” 淳于点点头:“没错,我第一次开门的时候,病人已经是垂危状态,整个病房忙着抢救;上一次是刚刚开始抢救;而这一次显然是在病人垂危之前了。也许每一扇门后的场景,时间都会往前推一点,直到让我们看到整个完整的事件?” 宁爻:“费恁多事,为啥要从大结局往前放?就不能直接给我们看第一集吗?” 淳于也无法理解这个倒叙的病房,只能转换思路问饶谦:“你看清病床上的人是谁了吗?” 饶谦为难地摇头:“太远了点,而且一开始病人还戴着氧气面罩,后来进入抢救阶段,周围全部围满了人,根本看不到病人的脸。” 宁爻提出建议:“下一扇门的时间也许会更提前一点,要不我们进房间去看看?只要在房门关上之前撤离出来就没问题了吧。” 饶谦有些担忧:“这些场景显然全部都是制造的幻觉,我们不清楚我爸在其中蒙蔽了什么,贸然进入这些房间很危险。” 淳于:“先看看下一扇门吧。” 轻轻拧动把手,他深吸一口气,希望这次的时间能推多一点,让他们能看到更多线索,不要再毫无头绪地瞎猜了。 病房门打开。 果然还是这间病房,房中的陈设一如之前所有的房间,只是这次,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是个男人,身上还穿着协会的制服,看起来似乎是某位外勤队的工作人员。他站在病床前,俯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手里正捏着病人脸上的氧气面罩。 饶谦激动:“这是谁?他要害人?!” 谁知在这虚构的场景内,那人竟然能够听见饶谦的声音,他骇然地望向饶谦他们的方位,立马转身逃离,从大敞的窗户里跳了出去,将房内的窗帘都带到了窗外,窗帘顺着他逃走的时带起的风微微地摆动着。 紧接着便是生命监测仪的警报,涌入的医护,推来的除颤仪,以及 滴———— 病人停止的心跳。 砰! 病房门再次大力地关闭。 众人一时无话,这次时间的推前确实给出了新的线索,但这新的线索却不是所有人能够接受的。 饶谦哑着嗓子,转头问自己的姑妈:“跳窗逃走的那个人……才是我爸?!” 第五医院(四十) 饶鹰双手环保在胸前,站在围观的最后一排,她紧皱着眉头:“从场景呈现上来看,跳窗逃走这人的的确确是饶则的脸,而且他身穿协会制服,那么应该还是在他叛逃之前发生的事。可我竟然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 宁爻撇嘴:“就算是家人,他也不见得会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你吧?” 饶鹰:“他是队长,出完外勤后需要写详细的报告,有关怪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必须交代清楚,我们也有专业的人员来核对,绝不会出现错漏。” 宁爻咂嘴:“啧啧,大哥你也要写这玩意儿吗?” 淳于颔首:“我自然也会写,在上一个怪谈内发生的所有事,都有可能成为我们对付下一个怪谈的宝贵经验。记录下来既可以方便新人学习,也方便指挥部分析案例,所以我们的报告都会写得尽量详尽。而且为了避免一些特殊怪谈扰乱外勤队员的思维和记忆,我们也有专人来分析核对报告内容,一定会做到尽可能地完全还原。所以如果饶则前辈发生过这么大的事,那么他绝对无法在报告里隐瞒下来的。” 宁爻:“说不定他是在现实里杀了人呢?说不定他干完这一票就叛逃了,还来不及和们交代他的犯罪细节呢?” 饶谦:“你说话我是真不爱听。” 宁爻:“我的错,应该是有百变怪变成了你爹的样子栽赃嫁祸,你爹无奈背锅,只能逃走。” 饶谦摩挲下巴:“这个说法倒是有几分可信。” 宁爻挥拳:“你tm还真信啊!” 淳于无奈地分开吵吵闹闹的两人:“好了。从这个场景反复出现来看,我想这也许就是饶则前辈叛逃的心结了,那么当务之急就是了解整个事件,查出饶则前辈为什么会做出这个举动。” “以及,我们能否出手干预这个场景。” 宁爻瞪大眼:“还能干预的吗?我以为就是单纯地给我们放电影呢。” 淳于:“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巧合,但刚才饶谦开口之后,饶则是很惊讶地抬头望向了我们这边,然后才匆忙逃走的。所以我猜测,也许这个幻境是可以被人为干预的。” 他走向下一扇门:“当然,也有可能当时我们站的地方出现了另外的人,只不过他在我们的视角以外,饶则看到的是那个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他对病床上的人做了什么。” 拧开门把手。 他们再次看到了那间病房。 这次时间果然又提前了一些,饶则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病床旁边。他出神地望着病床上的男人,神色复杂又挣扎。 他拿出了一把小刀。 门外的饶谦立时表情一僵,拳头捏紧。 饶则开始削苹果。 饶谦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饶则一边削皮,一边低声和病床上的男人低声诉说着什么,削完皮的苹果他没有给这个昏迷的男人,而是自顾自地啃了起来,刚刚削苹果其实只是给自己润喉。 饶谦抿了抿嘴,嗯,给张不开嘴的病人削苹果然后自己啃起来,很像是老爸的风格。 很快他就吃完了苹果,将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随后起身擦擦手。他顿了顿,俯下身子,轻轻拉开病床男人脸上的氧气面罩,低声又说了句话。 然后他猛然望向了淳于他们这边,脸上是和上一扇门里一样的惊骇,随即转身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就在他离开后,病床上的男人情况急剧恶化,生命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然后便是他们见过很多次的:医护,针剂,除颤仪以及…… 滴———— 心脏停跳。 大门猛地关上,阻断了他们的视线,将他们从剧情里拉回现实。 宁爻挠挠头:“呃……抱歉,我收回之前的判断,这一遍剧情走下来,你爹不像是杀人凶手啊。” 饶谦:“他当然不是。” 淳于:“所以……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在当时真的有某人存在,饶则看到他表现得很惊讶……不,那表情应该说是惊骇,他在害怕这个人。” 他低下头思考,什么人能够让饶则感到如此害怕,甚至慌不择路地跳窗逃走。要知道,即便是自己带着这么一队实力不俗的人,在这栋楼里也是被他轻易地玩来耍去。 可他们每次开门,所站的角度位置是与“那个人”重合的,即便时间再往前推,他们也不可能看到“那个人”是谁。 除非他们进到房间里,往回看,才有可能看到吓跑了饶则的那个人。而且进入房间,他们也能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 看来下一扇门,进入房间是势在必行。 他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队友们。 “那就进去呗”宁爻伸着懒腰,把手顺势垫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我跟着你。” 饶鹰看起来十分犹疑:“进入房间是很冒险的举动,这太有可能就是个陷阱。虽然不知道饶则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赞同按照他的引导推进我们的行动。” 饶谦举手:“我进,我相信他当初的离开一定是有苦衷,既然这个场景是他的心结,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不能回避。” 淳于问饶鹰:“那么指挥官您呢?是打算独自门外驻守么?” 她抿了抿嘴唇,脑内的预知一直隐隐在预警,可罕见的是,她居然无法辨别到底是哪一步才会走向错误的方向。 那就先走一步吧。 “我跟着你们吧。”她总算下定决心。 他们各自整理了一番心绪,一齐走向了下一扇门。 淳于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扭头望向走廊:“这病房门……是无穷无尽的吗?时间会一直往前追溯到哪一刻?我们可以跳过过程,直接看到结果吗?” 宁爻立马接腔:“好问题!我早就想问了,为啥要从大结局开始看,就不能直接从第一集开始吗?” “不行”饶谦出声帮他们解惑“根据我探到的信息来看,这个‘房门’也只不过是一个表象,它其实就像一个一次性的播放键,病房内是他每次想给我展示的影像,无论我们找到哪扇门,看到的依然只是他想让我们看的那一段。” 他指向那看似无尽的走廊:“所以其实我们可以随机开启任意一扇门,看到的一定会是按他指定的顺序播放的片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随机打开的第一扇门就是大结局,这是已经设定好的。” 宁爻啧了一声:“也就是假装给了很多选择,但其实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第五医院(四十一) 淳于收回视线:“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既定的步骤,就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吧,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说罢果断地打开了新的一扇门。 还是那间病房,只不过这次似乎来得更早了些,饶则还没有来到这里探望这位病人。 淳于朝身后招招手,示意队友都跟上自己,别再次走散。大家稍稍聚拢了些,然后一起迈进了这间熟悉的病房。 跨进大门的瞬间,众人便能感受到一阵清晰的抽离感,随后又觉得轻盈,低头一看,自己竟变成了很不稳定的半透明状态,就像飘飘忽忽的幽灵一样。 “怎么回事?”宁爻好奇地伸手去扒拉身边的饶谦,发现自己的手从饶谦肩膀穿了过去。 “看来进入这个场景,会变成这种无法干预场景的魂灵状态。”淳于单手掐诀施展了一个小法术,这种很常用的简单法术也没有显现。 他望向病房中央的病床:“如果这个场景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那么饶则制造的这段回忆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我们干预,只会一遍一遍地重演。” “如果我们进来什么都做不了,还怎么帮他解开心结?”饶谦暗暗着急。 宁爻绕着饶谦飘了一圈:“放轻松点~虽说是无法与这个场景交互,但起码现在咱们可以看到门外看不到的信息了。” “没错”淳于接腔“先把最重要的信息查清楚,后续的事再从长计议。” 他打算先看看那个躺在床上循环嗝屁的倒霉蛋是谁,于是往病床飘过去。 可才走了两步就发觉了异样——他们根本靠近不了病床! 明明脚下在走,却与病床的距离毫无变化,病床就在不远的位置,但他们始终原地踏步。 淳于面色一峻,猛地回头。他们背后是刚才进来的那扇门,此时也是这间病房的大门,虽然保持着敞开的状态,但门外也不再是刚才的走廊,而是一片虚无。 他想回到门边,却发现他们一行人似乎变成了一群地缚灵,无论往任何方向走都无法前进一步。 失去了实体,又施不了法术,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宁爻绕着能够移动的最大距离飘了一圈:“哦豁~这顶多四五个平米吧。不仅干预不了场景,现在连我们自己都被逮住了,待会儿剧情走完,门一关,乐子就大了。” 淳于自责:“我草率了,果然还是应该再看看几间房,或者在门外留人的。” 饶鹰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这不怪你,他就是要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局面,即便我们看再多剧情,在门外留人,甚至呼叫总部支援,他也同样会把我们骗进来走到这一步。” “就接着看吧,看他究竟要向我们展示什么。” 众人望向病床,他们被困的角度十分刁钻,依然没人能够看清病人的面容。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们闻声转向,只见从门外那片虚无里迈出了一只脚,随后年轻的饶则出现,提着果篮踏入了病房。他本人是完全凝实的状态,也全然没有发觉房里飘着宁爻一行人,只直直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他看起来思绪很重满面愁容,也是,谁能在探望病重患者时显得轻松愉快呢? 饶则将果篮放在床头,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他凝望了很久,久到饶谦怀疑自己老妈该不会是同妻的程度。 饶则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这不该是我能决定的事,可偏偏让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 “多么经典的电车难题啊……” “一个无辜的人,和一个有罪的世界,我一介蝼蚁有资格作出选择吗?” 他起身,像上一个房间一样拿出了小刀。淳于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瞬间,他是动了杀心的。 但他终归是没有下手,而是转身拿了个苹果开始削。 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念叨着:“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你会救你自己?还是去救那些个不值得的人?” “你应该是救自己吧,人的天性嘛,也可以理解。” “不过照你的性格,大概是不愿意放弃他们的吧。” …… 后排饶鹰的脸越来越黑,她万万没想到饶则竟然探听到的是这个秘密,怪不得他要叛逃。这个场景太危险了,他们决不能在这里逗留下去,再多听一句都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危害。 她闪身穿过前排的人,想要拍出一掌灭口的密咒,她的掌心艰难亮起了符印,却扑熄在了幽灵禁制的这个小圈里。 忽然,她身前的那只小僵尸猛地向前窜去,直直攻向了正在念念叨叨的饶则,饶则听到破空的风声,往他们这边瞥来,看到小僵尸,面上露出惊骇的神情,立马从敞开的窗户翻出逃离。 饶谦震惊:“姑妈?!你在做什么?” 宁爻也很震惊:“你爹看到的是小僵尸?!不是说幽灵状态不能干预场景吗?” 饶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只小僵尸竟然能受到自己意念的操控,而且完全不受幽灵禁制的限制,可以直接影响这个场景。 不过正好,她完全不介意借用这只好用的小僵尸摧毁这个危险的场景,饶则想要透露的秘密属于天机,一旦泄密,绝对会带来毁灭性的灾害。 首先,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病床上的人是谁。小僵尸感知到饶鹰的意念,立刻朝着病床蹦去。 “指挥官,你要做什么?”淳于厉呵。 “你的级别不够知道这件事,不要插手。”饶鹰面无表情。 饶谦从没见过姑妈这么冷漠严肃的模样,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可我们还没看到这人是谁……” “不需要看。”饶鹰打断了他。 宁爻一听就来劲了,反骨上头:“我可不受你管辖,我想看,让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那只小僵尸竟也冲出了幽灵禁制,扑倒了前面蹦蹦跳跳,正受饶鹰指挥的那只小僵尸,两只僵尸掐起架来。 “诶?!这只僵尸听我的话!”宁爻兴奋极了“打它打它!对对上勾拳!” 饶谦:“……别打了。” 最后一只小僵尸也冲了出去,横在掐架的两只僵尸之间试图隔开它俩,结果挨着双份的打。 淳于尴尬地左右望望,合着自己领着三只僵尸走了这么久,结果没有一只是自己的。 第五医院(四十二) 幽灵形态的众人吵作一团,三只小僵尸打成一团,只有淳于抱着双臂看戏,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饶鹰操控的小僵尸抓住一个契机,掀翻了另外两只,趁机向病床扑去。路程并不遥远,它尖利的手爪子顺利地戳到了病人的脚边。 立刻,病房里的生命监测仪响起了警报,随后从门外冲进来一大批医护开始对病人进行抢救。 愣了一秒的小僵尸很快被追上来的宁爻小僵尸推翻在地,骑在身上爆捶。 医护们有条不紊地推了一管针剂,并招呼门口的护士赶紧去推除颤仪进来。 饶谦小僵尸又上来拉架,饶鹰小僵尸露出了锋利的尖牙朝它俩哈气。 饶鹰本人也朝宁爻怒喝:“你这样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宁爻:“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饶则这么厉害,要是想弄死我们早弄死了,现在他就是和我们玩儿剧本杀呢。不看清线索咱们怎么出去?” 饶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知道病床上的人是谁,但是此事涉及我们协会机密,你们都不能去接触有关此事的任何信息,这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宁爻不死心:“我保证不说嘛,我发誓。”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是只要你的脑子里有了关于他的认知,都会为你们招来极大的灾殃。” 宁爻一脸不服,但还是转头望向了淳于,征求自己大哥的意见。 淳于闲闲地看着僵尸打架和病房抢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并不好奇,我服从指挥。” 饶鹰暗暗松了口气:“感谢配合。” 说罢,干脆利落地指挥着小僵尸攻击了病床上正在抢救中的患者。 滴———— 是心脏停跳的声音。 众人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扫出房间扔回走廊,恢复了原本凝实的人类形态。 宁爻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原来只是会被扔出来,不会被锁死在房间里。” 饶谦拽了拽姑妈的衣袖:“那我们……还要继续看房间吗?” 饶鹰果决地回应道:“不能继续看了,饶则这是拐着弯地在试图向你们泄露他从协会探到的天机,一旦被你们领悟其中的意义,势必会招致极大的灾殃,到时候可不是我能帮你们兜着的事了。” 她戳了戳饶谦的脑门:“你们也不要根据他之前所说的话自行推测,无论你们推测得正确与否,妄自揣测天机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宁爻鼻孔哼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让走他的流程还能出得去吗?” 饶鹰:“下楼,实在不行我带你们强攻出去。” 宁爻:“说得轻巧……于哥,你在想什么?”他拍了拍陷入思考的淳于。 淳于若有所思:“为什么你们每人都能操纵一只小僵尸,而我没有?” 饶鹰敷衍地解释:“这是之前饶则分散我们的时候,拿来伪装成我们糊弄你的,要是给了四只,数目上可不就穿帮了嘛。” 淳于望着三只小僵尸似乎是有些不甘心:“是这样么……” 饶鹰:“不要多想了,咱们下楼吧,这里随后会交给其他外勤队来清扫。” 说着她就转身,一把就将犹犹豫豫的饶谦拽到身前,推着他往来时的路线走去:“走啦走啦~后面的跟上,早点出去摇人。” 宁爻小声:“淳哥,咱们真就这样回去?你那指挥官大人明显就没憋好屁呢,我倒觉得那饶则可能没咱们想得那么坏,毕竟他有太多机会弄死咱们了。” 淳于有些犹疑,但还是决定遵守协会的规定:“别想太多,听指挥官安排就是。” 宁爻虽说一脸不情愿但也跟上了淳于的步伐,众人先后离开了这段无尽病房的走廊。 饶谦被姑妈一路推着走到了安全通道的门口,他回头询问:“话说这还有个五楼咱们没去看过呢,需要我去搜一搜吗?” 五楼? 饶鹰抬头望向那最后一段向上的楼梯。他们在四楼就遭遇了饶则,原本以为他会藏在五楼院长室之类的地方,看来院长室还藏有其他的人物。 要去看看么? 饶鹰心中有些推测,若是饶则只是在四楼活动,那么按照怪谈的惯例,五楼院长室里显然是级别或者能力比饶则更高的存在,说不定有联盟的高层鬼怪在此驻守。 这一趟行动出动了指挥官,自己若是空手回去说不定会吃顿挂落,要是能在五楼钓条大鱼,哪怕没能抓住,只带回些信息那也是划算的。 可是饶则想要向他们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危险,容不得一点闪失。若是因为自己贪功而让饶则得逞,那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填不上这个弥天大祸的。 她咬了咬牙,罢了,回去挨骂就挨骂吧,总比天塌了好。 掌握饶则叛逃的信息,这一趟外勤也不算亏。 饶鹰推了一把饶谦:“不用你操这个闲心,赶紧下楼。” “好好好~我下……” 饶谦懒洋洋的敷衍还没说完,声音就被忽然截断了一般。 饶鹰大惊失色,赶紧向安全门外看去,门外哪还是什么楼梯,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和病房门外一样的虚无幻境。 饶谦刚被她推进去,整个人来不及反应就被立刻淹没。 而能够与饶谦感应的那只小僵尸,也随着饶谦的断联变成了原地不动的待机状态,片刻后仿佛又重新接通了系统,开始茫然地转圈。 宁爻和淳于也赶到了安全门口,看着门外的虚无,也明白了这是饶则的封锁手段。 淳于安慰道:“饶则现在已经确认是保有理智的,饶谦是他儿子,您不用太担心。” 饶鹰气得发抖:“他现在就是个疯子。” “但现在肯定是走不了咯”宁爻幸灾乐祸“咱们只能去病房里继续解谜了。” 饶鹰也明白现在唯有回到病房一条路可走,她开口:“那就让我一个人去吧,既然他非要把协会机密公布出来,我阻止不了他,就只能阻止你们了。你俩就在外面等着,我去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幺蛾子。” 她走到病房门前,将手握在门把手上,却无法将把手转动分毫。 这扇门开过了吗? 一定没开过,他们开的第一扇门在库房附近,现在自己开的门在安全门附近,根本不可能开到重复。 宁爻又贱嗖嗖地靠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啦?哎呀该不会您亲弟弟不给您开门吧?” 饶鹰懒得理他:“淳于,你来。” 宁爻抢先一步:“为啥总麻烦我大哥,我也试试看能不能开。”他伸手拧了拧,又不信邪地推了推。 “嘿?这破门难道是认指纹的吗?”宁爻悻悻走开“大哥,还是你来。” 淳于默默地走上前,伸手轻轻拧动把手,病房门很丝滑地就被打开了。 第五医院(四十三) “还真是指纹锁啊?”宁爻脸贴着门把手仔细研究。 淳于望着打开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肯定不是指纹锁,不过我的确很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指定我来开门?” 饶鹰似乎不愿他们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只想略过话题赶紧推进到下一环节:“我带着僵尸进去,你们别看。”说罢就直接跨进了病房。 宁爻和淳于二人在门外围观饶鹰和小僵尸进入,越过那道病房与走廊的边界线后,饶鹰就变成了那副飘忽的半透明魂灵模样,小僵尸倒是实心的。 结合上一个病房的经验,进入场景的人和僵尸都不会被场景内的普通人看见,场景内能够通灵的饶则也只能看到越过了地缚灵圈子的小僵尸。 宁爻压低了声音:“你们这位指挥官看起来真的蛮可疑的。” 淳于并不发表自己的态度,只是问:“怎么说?” 宁爻撇嘴:“饶则给了这么多明显的提示,那我们用屁股都能想得到,这层楼的特殊布置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可她却死命拦着你,不让你这个当事人了解。” “和我有什么关系?”淳于不解。 宁爻:“一开始她还没意识到饶则要给我泄密的时候可是说过,饶则在这层楼蒙蔽了我们所有人,却偏偏没有蒙蔽你,还给了你三只不受天道规则限制,不受蒙蔽的小僵尸。” “所以呢?” “所以这说明饶则不愿意欺骗的人是你,他要说的秘密也是透露给你。我虽然还不清楚他给这三只僵尸的意义,但很显然这也是一次把你和我们区分开的设计。” 宁爻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对他而言是特殊的!” 淳于稍稍回想了一番,否定了宁爻的推测:“可我完全不认识他,在我入会之前他就叛逃了。” “也对……”宁爻有些泄气“你俩都不认识,要泄密也该泄给亲密的人。” “啊!”他又打起精神“饶谦这会儿不就被带走了吗?他这是打算单独告诉饶谦?” 淳于也跟着宁爻的分析顺势看向了饶谦失联的安全门,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可疑。 “咱们去找饶谦?”宁爻怂恿,他实在不想原地干耗时间,尤其是在饶鹰什么都不愿意透露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而“安分守己”简直是对乐子人最大的折磨。 淳于一时也有些踌躇,指挥官已经下达了命令,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只需遵守就好,可眼下的局面,明显是连指挥官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如果一味不知变通,也许他们会发生人员的折损。 饶鹰之前的喊话也表明她已经意识到,她不能再将饶谦的安全寄信任于饶则的“亲情”,可在权衡过后,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解决泄密的问题。 淳于看到在上一个病房中饶鹰为了阻止饶则泄密,掌心亮起的符文是真的能够杀人的。没错,她根本没想要“吓唬”一下,简直就是直奔灭口。 这也就意味着,指挥官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人的生死,阻止泄密才是她的第一优先级。 那么饶谦也许现在并不安全。 他心里一紧。 他虽与饶谦算不上多深厚的交情,但也算他难得的交好之人,不然也不会常年惦记着申请他来当队友,所以他是万万不愿饶谦出事的。 淳于终于做出决断:“我去找饶谦,你去房里拖着她,别让她太早出来。” 宁爻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拖?你也太高估我了。” 淳于:“只要你们不出病房,那么她的战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用小僵尸在病房里足够和她打得有来有回了,之前你不也打过一趟了么。” 宁爻缩缩脖子:“可我们总得出来的呀,出来她不得把我活剐了?” 淳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唯一目的只有阻止泄密,你是外人,只要不去沾任何有关机密的事,她也未必会多为难你,让你拖着她主要是担心她会阻止我去救饶谦。” 宁爻也拍拍自己身边的小僵尸:“我懂了,大佬你放心去吧!” 淳于最后回望了一眼病房内目前的剧情进度,很好,这次剧情时间又推前了些,病床上的病人貌似正在其他的地方接受治疗,还没被推回这间病房,饶鹰也只能暂时先等待着。 宁爻和淳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投入到各自的任务。 淳于拎起茫然转圈的饶谦小僵尸,一起迈入了一片虚无的安全门外,宁爻则领着自己的小跟班,嬉皮笑脸地挤进了正在走剧情的病房。 饶鹰正焦急地等待着剧情的开始,就见原本应该在外回避的宁爻钻了进来,一脸谄媚地往自己身边凑。 “你来作甚?”饶鹰语气不善。 “在外面也太无聊了,我进来耍耍。放心,不该看的我绝对不看~” 饶鹰回头望向门外:“淳于呢?他居然不拦着你?” 宁爻:“我大哥打算清扫一下这层楼其他的鬼怪。” 饶鹰:“呵,和我撒当面谎?你怕是忘了我的本事,就算无法施展法术,我血脉里自带的能力可不会受到影响。” 宁爻耸肩:“反正也没打算真能瞒住你……我大哥去找你大侄子了,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但令宁爻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饶鹰闻言居然一点也没急眼,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又将注意力收回到了病房场景里。 这回轮到宁爻奇怪了:“哦?哦就完了?” 饶鹰压根懒得搭理淳于的私自行动,只是警告宁爻:“待会儿剧情开始,你就给我把眼睛闭上,耳朵捂好,但凡你沾到一点天机,出去我立刻就会杀了你。” 她目视前方语气森寒,吐出的话已经是极为明显的威胁:“我知道你身负的巨大因果,知道你和蛇仙的交易,也知道你在五楼的事情,我不会顾及联盟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和联盟也已经是结死的冤孽了。” “目前来说,你的确所图甚大,不过你这点东西压根妨碍不到我们,所以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让你加入协会。” “可这个天机不行”她终于将目光挪回到宁爻身上“收起你的好奇心。” 宁爻被她这通密集的输出震懵了一瞬:“……你,你知道的还真多哈?” 饶鹰:“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本人还多。” 宁爻撇嘴:“这么厉害,居然好多年都不知道你弟为啥逃跑?” 饶鹰被噎了一嘴:“谁没事整天占卜天机……” 正当宁爻拉着饶鹰歪楼斗嘴的时候,护士推着病床从他们身后进入了病房。 他俩就这么猝不及防看到了那个病人的脸——是淳于。 第五医院(四十四) 宁爻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随即又意识到更“惊”的问题。 他怯笑着望向饶鹰:“这……也不是我故意的,这把不算哈?” 即便是魂灵形态,饶鹰此刻的脸色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看。她无法抑制地颤抖,眼里是措手不及的错愕,也翻涌起一抹宿命的悲戚。 宁爻有被饶鹰这幅模样吓到,缩缩脖子在一旁弱弱开口:“姑妈你别这样……我保证不说,我发誓,我出了门立马失忆,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淳于就算是我亲爹我也不说!” 饶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迅速地按下满腹心绪,她歪着头,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宁爻,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一丝笑意。 宁爻更加惊慌:“姑妈!你别这样!” 饶鹰安抚地朝他招了招手,但宁爻根本不敢靠近,她只得自己过去,小声道:“我还是低估了饶则这小子……既然千防万防都防不住,那我多拉点盟友也不算作弊了。” “什,什么盟友?”宁爻感觉后颈皮发凉。 饶鹰:“不用害怕,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宁爻点头哈腰:“您说。” 饶鹰压低了声线,以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走到十。” 又是“走到十”? 宁爻的瞳孔猛然缩了一瞬,又微微放大,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问道:“什么是走到十?” 饶鹰又恢复了初见时的从容和神秘:“不可说。” “你只要记住,无论有多诱人的条件摆在你面前,都不要停步或者跳跃,老老实实地给我走到十。” 宁爻:“别给我当谜语人!” 饶鹰笑笑:“保密你刚刚看到的一切,这只是我对你的基本要求,你知道若有违反,我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而让你走到十是我能给到最多的提示了,其他也是天机,不可说。” 病房内的剧情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熟悉的抢救环节,他们冷眼看着医护们奔波,为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淳于施展各种紧急救治手段。 宁爻盯着淳于,问饶鹰:“我们可以救他吗?” 饶鹰冷漠答道:“不可以。” 随着她的拒绝,淳于的心跳归零,这一次的病房轮回画上句号。 他们被带离了场景。 宁爻:“你的意思是……他必须得死?” 饶鹰:“不是。” 宁爻困惑了:“那你……” 饶鹰食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不可说。” 宁爻:“玛德最烦谜语人。” 饶鹰嗤笑一声:“你自己又和淳于交代了几分真话,玛德谁才是谜语人?” 宁爻认怂:“我错了,您是老大,求您也别说,咱们互相保密。” 饶鹰不再搭腔,只是慢慢悠悠地往安全门走去。反正他俩也开不了新的病房门,索性便一起去找自己那失踪的大侄子吧。 宁爻自觉与饶鹰也算是有统一战线的队友,便想为自己再多蹭些福利:“姑妈~” 指挥官大人嫌弃地拂开他的手:“少来这套。” 宁爻:“咳咳……我是说,既然咱们也算战略同盟了,那么您可以做主把我招进协会吗?” 饶鹰上下扫了他一眼:“协会里可没你需要的东西。” 宁爻嘿嘿一笑:“原也没啥企图,只是觉得搭乘你们的外勤公务或许以后行事会更加便利罢了。” 饶鹰:“你想加入外勤队……哦~你是想和淳于绑定出外勤吧?”她一副看破的表情。 宁爻:“能和大哥绑定那自然是最好。” 饶鹰:“笑死,你怎么和他解释你能够胜任外勤队的职责?被蜘蛛咬了一口激发超能力了?” 宁爻:“也不是不行……” 饶鹰:“当然不行。要符合逻辑,要遵守规则,绝对不可以违悖正常规律!” 宁爻:“啧……真是无趣又严格。” 他们在安全门口站定,仔细打量着门外那片虚无,它就像一片静谧的湖水,仿佛不曾被谁扰动,全然不像吞了两个人的样子。 饶鹰示意宁爻跟紧自己,随后迈入虚无之中,毫不抵抗地任其将自己完全淹没。 被这片虚无淹没的宁爻反而感到了一股破水而出的呼吸感,仿佛一直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了氧气。 他猛地睁大眼睛,扑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手插在泥土和新鲜的草地里,触感真实得让他怀疑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现在才是真正的醒来。 “呦”饶谦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们果然还是都跟着进来了。” 宁爻抬起头,看到淳于和饶谦正从不远处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身边的饶鹰不似自己这般狼狈,她立得很稳,皱眉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淳于向饶鹰汇报了他和饶谦探得的信息:“这里是四楼的主任办公室,也就是饶则的核心区域。” 宁爻起身拍掉膝盖和手掌的碎草:“办公室?那他这绿化做得也太好了点吧。” 饶鹰点点头:“还有别的什么情报吗?” 饶谦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琴:“这里太大了,我的琴声根本无法传达那么远,而且这里除了草地没有任何事物,我们走了很久也没看到尽头……这里几乎无边无际。” 饶鹰:“怎么可能会有无边无际的地方,不过是他蒙蔽了你的感知罢了。” 饶谦惭愧:“也许吧,但我的确也再探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除非我们能再遇上什么线索,或是触及边际。” 宁爻环顾了一圈,心情很好地大口呼吸着来自青草的香气:“那我们就去寻找这个边界!” 淳于环抱着双臂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我们刚刚可是以神行之步走了很久,这草地完全没有一点尽头的意思,而且我也破过术,这里不是鬼打墙。” 饶谦饱受神行的折磨,苦着脸:“我们实在没招了,本想着你俩要是没进来,说不定还能向总部呼叫外援……” 饶鹰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儿:“外援外援,成天就想着外援,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立起来。” 宁爻双手握圈成望远镜的样子,朝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说道:“那么……没有好办法的话,不如就用笨办法,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我就不信他还真能让我们环球旅行。” 第五医院(四十五) “要是永远触不到边界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在空耗自己的体力?”饶谦从姑妈手下逃出来,假借对话躲到了宁爻身后。 “说得也有理,可总不能原地等死吧?”宁爻苦恼,他转头问淳于“大佬你有什么想法吗?” 淳于打了哈欠,原地盘腿坐下:“没有,你们商量好了喊我。” “大佬你可不能摆烂啊!”宁爻抓住他的衣襟前后摇晃着,淳于只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饶鹰没有多话,只是挨着淳于也盘腿坐下,一副入定的模样。 “喂喂喂,你们是打算在这里修仙了是吗?”宁爻崩溃。 饶谦若有所思:“我懂了,这叫以不变应万变,队长大智慧啊。”说罢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什么大智慧,这分明就是摆烂! 宁爻气得想要掀桌,环视一圈却无桌可掀,只能将气撒在自己的小僵尸身上。他气鼓鼓地推了小僵尸一把,小僵尸顺力向后仰倒,但又像个不倒翁一样很快弹了回来。 他又去踢饶鹰的僵尸,她的僵尸却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岿然不动。 宁爻扬起眉毛,又踹了一脚饶谦的僵尸,这只僵尸倒是十分符合力学,正常地顺着挨踹的力道躺倒了下去,甚至还丝滑地在地面滑行了一段距离。 “诸位”宁爻转向打坐的三人“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饶鹰眼都没睁,直接拒绝:“休想让我配合你做什么愚蠢的组合技。” 宁爻笑得贼兮兮:“不用多费心配合,您继续打坐,就让你的小僵尸在这里立着当路标,组合技我们来做。” 饶谦好奇地睁眼:“还真是组合技啊?” 宁爻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是的,你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饶谦:“我来组成头部吗?” 宁爻:“不是,你来组成坐垫。” 淳于也睁开了眼,吐槽道:“听着不像好话。” 宁爻腆着脸凑过去:“我向来只给大佬说好听的话~” 淳于推开他的脸:“少贫嘴,说吧,你想了什么法子?” 宁爻指了指那三只僵尸:“这片草原没有任何坐标和参照物,所以你们之前使用了神行也难以判断到底走了多远。但现在我们手上有三只僵尸,正好可以用它们来分工做点不同的事。” 他走到饶鹰僵尸跟前,双手使劲压着它的肩,似是要把它摁进地里:“这只,用来做定点标记。当做我们出发的原始坐标。” 随后又从地上拉起饶谦的小僵尸:“为了节省体力,你的这只就用来当坐骑。” “坐骑?!”饶谦气死“为啥不是你的当坐骑?” 宁爻骄傲地牵过自己的这只僵尸:“我这只,弹性好,小腿嘎嘎有力,当然是拉雪橇的天才。它在前面拉着我们,我们坐在你的僵尸身上,然后在这光滑的大草原上高速滑行,岂不美哉。” “不美!”饶谦抗议“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拒绝。” “我刚刚试过了,你这只摩擦系数很小,滑起来一定风驰电掣。”宁爻好言相劝。 “放屁,要骑就骑你的那只!” 淳于被吵得脑仁儿疼:“够了,不必这么麻烦。仅是测试一下的话,再使用一次神行就好了。” 饶谦火速拒绝:“神行的话,那我就不跟着去了……” 宁爻:“你不去我去,大佬我跟你神行。” 这回轮到淳于拒绝了:“你神行个锤子,之前你是梦灵我才带你神行,现在你这没训练过的肉身,跟我神行能把你脑浆子摇匀。” 他从盘腿状态直接起身:“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当参照坐标,我自己神行一趟看看。” 宁爻不自觉地瞟向了饶鹰,正好与她的眼神对上,那眼底的警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赶紧举手:“大哥你一个人行动也太危险了,带上饶谦吧?” 饶谦:“我不!谁也别想让我神行!” 饶鹰:“那我去……” 淳于:“不必了,您还要定住这只僵尸当做我的参照路标呢。” 饶鹰踢了一脚自己的大侄子:“他俩当坐标也行。” 淳于摇摇头:“他俩心志不坚,很容易被幻境迷惑。而且有您留下来照拂他俩,我也离开得安心些。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整理了一番行装,顿了顿,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瑞士卷递给宁爻:“如果饿了,可以吃点。” 随后他单手掐诀抵在胸前,口念咒术,脚下一蹬,眨眼间便已在百米开外。 宁爻捧着瑞士卷,看着远去的淳于喃喃道:“……完了,这还立上g了。” …… 淳于飞快地远离了自己的队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坚持单独行动,只是觉得从进入四楼以后,无论是指挥官还是宁爻都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这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越积越多,他不得不寻求一个单独的空间让自己好好思考一番。 指挥官由于身负预知之力,向来也是有些神神叨叨奇奇怪怪,毕竟她的本能永远在为她规避来自未来的风险,所以这些变化倒是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 可宁爻的变化却来得更诡异一些。 他不住地回溯记忆,记忆却给不出很明确的反馈,深入思考甚至会令头脑有些隐隐发昏。 淳于警觉地刹住了脚步,默念了一遍清心咒,只当这是饶则的幻境对自己的影响。 也跑了有一会儿了,他站定,回首望去。 “怎么会?”他惊诧。 明明以神行的速度跑了有段时间,回首却能看到队友们竟就在身后不远处? “喂!”他朝宁爻他们喊了一声,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似乎他们正好处在人声能达到的最远范围以外。 不对劲。 淳于立刻掉头想要返回出发点,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无论他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宁爻他们就和天边的地平线一般,永远与自己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明明目标就在眼前,自己却像迷失在了这片毫无遮挡物的空旷草原上,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 淳于盯住远处的宁爻,目不转睛,脚下开始快速后退。 果然,只要眼睛盯住,宁爻他们也不会随着自己的后撤而变得更遥远。 他们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地平线。 第五医院(四十六) 宁爻一边啃着瑞士卷,一边闲闲地点评着饶谦的尤克里里:“你这玩意儿太不适合出外勤了。” 饶谦正忙着给自己的尤克里里换上新的琴弦,忽然听到这个评价,很是诧异:“此话怎讲?” 他敲敲琴:“这玩意儿声量赶不上唢呐,音色赶不上吉他,体型重量也完全算不上便携,有个什么翻山越岭的行动还必须特地放在背包才行。” 他咽下一口瑞士卷:“磕着碰着还容易坏,你看你这会儿不就还得给它换弦么?” 饶谦嘟嘟囔囔:“就不兴我喜欢吗?” 饶鹰睁开眼:“臭小子,你给我好好听听人家意见,明明也不是非得用尤克里里才能使用能力,不趁手的武器只会拖你的后腿。” 饶谦小声哔哔:“可是这个帅啊……” 宁爻啐了他一口:“你偶像包袱太重了,在怪谈里谁有心思看帅哥啊?” 饶谦白眼:“要你管?楼兰就很喜欢。” 宁爻拳头硬了:“你他妈” 饶鹰:“好了都给我闭嘴。” 宁爻哼了一声,傲娇地扭开了头,决定关注一下自家大佬的行动进度。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大佬明明走了有段时间了,可看着竟然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难道是探完路回来了?但这也不像返回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没错,大佬还在那里原地踏步,既没有远离也没有靠近。 “诶诶”宁爻赶紧向指挥官汇报“我大哥看起来遇到麻烦了。” 饶鹰叹了口气,从地上缓缓起身:“都说了别一个人行动,真是拦都拦不住。” 饶谦眯着眼睛远眺:“连队长单人行动都这么危险的吗?那要不咱们一起过去吧?” 一行人快速收拾了一地散乱的装备,朝着淳于的方向开始移动,但走了不久,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对环境变化十分敏锐的饶谦首先“咦”了一声。 “怎么了?”宁爻是个不能让话掉地上的性子,天生的捧哏。 饶谦前后各望了望:“……虽然咱们走得不快,但这几分钟也走动了百十来米,怎么感觉队长和我们的距离看起来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宁爻也伸长了脖子:“会不会是于哥离我们太远了?你瞧,他都和地平线重合了,说不定他的真实距离比看起来远?” 饶谦点点头:“也许是我敏感了,再走走看吧。” 三人便不再废话,只是不约而同地默默加快了脚步,可越走越不对劲。 饶鹰抬手拦住两人:“不能再走了。” 饶谦一直在用肉眼估测着他们与淳于之间的距离:“队长绝对遇到了和我们相同的问题,他看我们应该也是这样,远远的,却无法向我们靠近。” 宁爻朝淳于挥手大喊:“淳哥!先别跑了,保存体力!” “他听不见的。”饶鹰懒懒拉下他的手“不如你自己省省嗓子。” 宁爻举着另一只手继续挥舞着:“我和于哥可是父子连心。” 饶谦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但令他意外的情况出现了,远处的淳于竟像真的听见了宁爻的呼唤一般,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不是吧?”他震惊“还真有父子感应啊?” “不对。”饶鹰的面色突然严肃了起来“隔这么远,他肯定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可他却停下……一定是有其他的事情发生,没时间耽误了,我们必须立刻过去。” 饶谦为难:“这也不是我们想赶过去就能过去的……” 宁爻吐槽:“真会下命令啊指挥官大人。” 饶鹰一手挥开身旁两个没用的男人,一手比出剑指诀:“缩地成寸!” 顷刻间脚下无尽的草地仿佛像受到某种感召一般,源源不断地向饶鹰立定的位置飞速掠来,浓缩成一个扭曲的奇点。 宁爻和饶谦都被这滑动的草地带得滑倒,缩到了饶鹰的身边,宁爻大呼小叫:“姑妈您还藏着这手呢,怎么早不拿出来?” 饶谦继续望向淳于的方位:“缩地没用。队长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动,他还是那么远。” …… 淳于感到脚下一滑,很快就稳住了重心:“缩地成寸?看来他们也察觉到异样,开始行动了。” 就在不久之前,淳于刚刚放弃了朝出发地狂奔的无用功,正停在原地调息,顺便思考如何破局。 (没错,就是宁爻大叹“父子连心”的那个时候) 远处的队友们在他看来几乎已经如同遥不可及的蜃景,不过淳于也清楚地知道,所谓【蒙蔽】,即便强大到可以无视所有感官直接影响大脑,它终归也只是幻象。虽然不清楚这片草地的运作机制,但幻象本身是无法直接对人造成伤害的。 想到这里,淳于便也放松了些,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他取下背包,试图翻找一些可能用得上的道具。 罗盘? 不,这里每一个方向都无穷无尽根本不需要确认方位。 符箓? 不,这里根本没有可供打击的目标。 他翻找半天,在背包的外层边角处找到一个荒野求生的标配望远镜。 这种东西平时几乎用不上,毕竟怪谈很少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他举起望远镜向着队友的方向看了一眼,嗯,不知他们在手舞足蹈些什么,看起来吵吵闹闹的。 收起望远镜,淳于低头继续翻找。 可不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遥远的吵闹。 “姑妈你行不行啊?搞这么大阵仗,没点实质性反馈。” “嚷嚷啥?你行你上。” 淳于惊异地抬起头,原本还远在地平线的队友们,此时竟然出现在了不远处,吵闹声清晰可闻。 他赶紧拎起背包朝他们走去。 近了? 这回队友不再和他保持距离,而是随着他的脚步变得更近了。 他加快了速度,吵吵闹闹的队友们也发现了他的靠近。 “队长!你回来了?”饶谦惊喜。 宁爻飞奔过去抱住他的大腿:“爹啊!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 饶鹰也颇为惊奇:“你找到破解的方法了?” 淳于踢开脚边嗷嗷叫唤的宁爻,向指挥官汇报:“不算是破解之法,但我可能找到了一点头绪。” 第五医院(四十七) 淳于掏出刚刚使用过的望远镜:“其实我方才只是用它稍稍望了一眼你们,没想到你们立刻就出现在了离我很近的地方。” 饶鹰接过望远镜:“可这不过是后勤部统一配备的标准制式望远镜,并没有特别附上什么符箓咒印,最是寻常不过,竟然能破开饶则的幻境?” 饶谦闻言也从自己的背包里翻找出了同款望远镜:“我这个也行吗?” 他拿着望远镜四处望了望,周遭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淳于拿回望远镜:“我有一个思路,纯属瞎蒙,但可能是适用于这个空间里没有写明的规则。” “当我发现我无法靠近你们的时候,你们是处在这片草原的地平线上。众所周知,地平线是一个地理概念,现实中的人永远不可能抵达地平线。所以当你们和地平线重合的时候,我就永远无法靠近你们。” 饶谦也表达了认同:“没错,当我们往你那边走的时候,你在我们视野里也的确是与地平线重合的。” 淳于扬了扬手里的望远镜:“打破地平线概念的关隘就在这里。我无意间用望远镜观察你们的时候,你们在我眼里被单独放大了,不再符合近大远小的透视比例,也不再与地平线重合。而当你们被从地平线概念里摘出来后,我就能够在现实中向你们靠近了。” 他转向饶鹰,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应该就是您说的,于大脑层面的蒙蔽。他将我们所有人大脑中关于地平线的概念与这片空间的边界线进行了绑定。同理,只要我们能将这里的边界与地平线的概念剥离,应该也就能够找到离开的路了。” 宁爻从地上爬起:“概念剥离?听着是院士级别的课题,而我只是个学渣。” 饶谦语气里隐隐骄傲:“我爹设下的幻境,即便知道了关窍,想要破解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 宁爻:“你嘚瑟个屁?倒是想想办法出去啊!” 饶谦闭嘴了。 淳于掂着手里的望远镜,思考着如何才能将草地的边界线拉到可以触及的距离。他蹲下身子轻抚草地,又试图从地里薅起一把草,却掀起了一块草皮。 宁爻一直关注着淳于的动作,自然也看到了被掀起的草皮:“我还以为是真正的草原呢,没想到居然只是草皮,难道这里是什么超豪华旷野高尔夫球场吗?” “当然不是。”淳于盯着草皮“不过我有个想法,也许可以试验一下。” 他将草皮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令三只小僵尸钻进去将其边缘撑起,随后他们绕到草皮背面,面对着这片隆起的人造小山包开始向后撤离。 他们不断后退,直到那个小山包逐渐和地平线重合。 淳于示意大家站定:“好,现在草皮切开的位置已经成为了地平线,接下来你们操纵僵尸开始沿着划开的口子往后翻开草皮。” 虽然隔了很远,但那三只摇控僵尸居然真的能够听从调令,老老实实地开始翻草皮。 他们远远看着,那条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平线就这样似乎变成了一个可以触及的实体,被小僵尸们撕裂开来。 咚! 宁爻突然捂着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倒。 “怎么了?”饶谦扶起他。 宁爻揉揉额头也很费解:“我这站着也没动啊,像撞了墙似的。” 饶鹰指向远方:“有只僵尸倒了,是你的吗?” 淳于眯了眯眼睛:“看起来的确像撞到了什么……草皮应该撕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 借助望远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忙活的小僵尸附近。 “咦?”饶谦敏锐地发现了端倪“草皮裂口附近怎么……有反光?” 淳于闻言加快了脚步,左右拎着宁爻和饶谦,一个大跳就跃至了小僵尸的施工现场。 在草地作为地平线的边缘被撕裂后,沿着裂口竟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体。 淳于谨慎地将手放在附近感应了一番:“看来我们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想必这就是这片草原的边界了,只要突破这面墙的阻拦,大概就能离开这个幻境。” 宁爻也学着淳于的动作,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这面看不见的墙,觉得并无什么危险,便又尝试用指节轻轻叩击。 谁料随着他的叩击,这面透明的墙竟又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微微反光。 饶谦正忙着翻背包,掏出自己的小琴来探查这面墙。 “这是玻璃?”饶谦惊讶。 宁爻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玻璃?那我们打碎它就能出去了?” 淳于拦下他:“别急。先搞清楚草原的幻境里怎么会出现玻璃?” 饶谦没有停下琴声:“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种液晶玻璃,常常会使用在……屏幕上。” “屏幕?!”宁爻大叫“我懂了!” 他激动地指向身后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蓝天:“这里是电脑桌面!” “我记得谦哥你说过,这里是四楼主任办公室,但办公室里怎么可能有草原,除非我们的意识被蒙蔽在办公室默认的电脑桌面上,这面玻璃墙就是电脑屏幕。” 众人恍悟,才惊觉这片草原是如此地眼熟。 淳于扫视了一圈,喃喃自语:“这么熟悉又不合理的世界,我竟一点也没有发觉。” 在破解了这片草原的世界观后,淳于垂在身侧的右手突兀地虚空握住了什么物件,他下意识地查看,居然是一枚无线鼠标。 随着手腕的轻轻滑动,他们眼前的玻璃幕墙上浮现了一个弹窗: 【是否确认登出?】 【是】【否】 【警告:无账号玩家登出可能导致系统崩溃】 【警告:角色长时间在线可能导致玩家崩溃】 这是什么意思?淳于有些茫然。 宁爻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账号?玩家?这都什么跟什么?” 饶谦猜测:“有些类似游戏角色登出的界面,或许这个弹窗就是幻境的出口了,只要我们确认登出……” “不行!”饶鹰忽然激烈反对。 宁爻捂着心口:“哎呦姑妈你别一惊一乍的。” 饶鹰没空搭理他,只是盯着淳于手上的鼠标:“你,你先别着急登出,把鼠标给我操作。” 淳于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听从命令,默默将鼠标交给了指挥官。 饶鹰拿到鼠标,屏幕上的弹窗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是否确认登出?】 【是】【否】 而刚才还下面的两条标红警告竟然直接撤销了。 饶谦奇怪道:“为什么这回没有显示警告了?难道姑妈你是‘有账号玩家’?” 宁爻趁着饶鹰愣神的工夫拿过了鼠标,这回弹窗并没有变化,他将鼠标递给饶谦,饶谦也没有令弹窗发生改变。 他们三人操作鼠标,登出界面都没有警告弹窗。 三人的眼神不约而同望向淳于,这是否说明在这个幻境中,淳于是唯一的“无账号玩家”。 第五医院(四十八) 淳于表情不多的脸上难得明显浮现了一种名为“烦透了”的情绪,其实他很少会陷入怪谈设置的智力谜题漩涡中,毕竟作为作战经验丰富的高武力值选手,能够用拳头解决的事何必麻烦脑子。 但现在饶则接二连三布下与淳于本人纠缠甚深的迷局,这让他有种浑身力气没处使的憋屈感。更可气的是他现在完全属于被人牵着鼻子走,既无法逃避也无法应战,只能被人推着一步一步走向饶则预定好的轨道里。 淳于向来自诩是一名奉公守法的好市民、遵守规则的好员工,可如今,快被逼疯的他只想一拳锤烂这个将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怪谈。 他微微抬头,冲着玻璃墙上的弹窗冷冷道:“我讨厌被人愚弄。” 说罢,他便快步走向那面透明的玻璃幕墙,运炁于双手,朝着玻璃墙邦邦就是两拳。 然而无事发生,玻璃幕墙只是象征性地晃了晃它表面的反光,整个墙面依旧光滑完好如初,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出现。 淳于忽然背对着众人蹲了下去,吓得宁爻赶紧上前: “大佬你怎么了?!” 淳于缩成一团默不作声,只是两条手臂在胸前交叠,将双手夹在了胳肢窝下。 好痛啊…… 而且好丢人。 以后还是一个人出任务吧。 饶鹰在后方憋不住嗤笑了一声,不过并未大开嘲讽,只是很快将话题转移:“我们还是先找找警告里所谓的‘账号’是什么意思吧,顺便看看这个鼠标还能进行一些什么操作。” 饶谦开始继续摆弄起手里的鼠标,玻璃墙上却并没有同步显示出属于鼠标的指针符号。 “难道被隐藏起来了?”他自言自语“这也没有键盘,不好操作啊。” 他轻轻点击右键,想要唤出鼠标右键菜单,玻璃墙显示器上依然没有给出应有的反馈,只是弹窗有微微的抖动,提醒他们目前只能操作弹窗内容。 宁爻凑了过来勾肩搭背:“有什么发现吗?” 饶谦摇摇头:“这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无线鼠标,可以操作,但仅限于点击弹窗上的“是否”键。” 宁爻摩挲着下巴努力思考:“要不咱们三个有账号的人,随便先出去一个?反正咱们没有触发警告,不用担心这崩溃那崩溃的,即便出去一个,这草原应该也还安全。” 饶谦有些担心:“太危险了吧,万一【登出】不是我们想象中脱离幻境的意思,而是真的在人生中‘下线’了怎么办?而且鼠标只有一个,我们只能轮流登出,这不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送?” 宁爻拍拍饶谦肩膀:“你的担心也有道理,那就让你先登出去看看吧,我还是相信你爹不食子的。” 饶谦想到库房里那一捆一捆的爆浆腐尸,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连嘴唇都有些哆嗦:“虽然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我的父亲,但我觉得我爹其实可能不太在意我的死活……” 宁爻很是意外:“你们父子关系这么恶劣的么?” “倒不是恶劣”饶谦低着头摆弄鼠标“只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越发觉得我爸可能暗中在修炼无情道,和这个尘世的牵绊很少,尤其是他失踪……咳他离开协会前的那段日子,一副尘缘看淡因果已了的模样,看起来随时都能白日飞升。” “无情道?白日飞升?”宁爻扯扯嘴角“次元世界也跨得太远了吧?倒不如说你爸是魔法少女,可信度还更高一些。” 饶鹰走过来给他俩后脑勺一人一巴掌:“别扯这些没用的,赶紧找线索。” 宁爻揉揉脑袋:“你以为是玩密室逃脱呢?所有门锁都一定对应有线索。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打算让咱们推理或者玩闯关游戏,只打算让我们老老实实按照他的套路走。” 饶谦附议:“宁爻说的不无道理。姑妈你也知道我爸的性子,从来只有他玩别人的份,根本不会给我们留空子钻的。” 饶鹰当然知道自己弟弟的臭德行,她叹了口气,无奈妥协:“那我先出去看看吧,万一外面有埋伏,我还能自保和接应你们,淳于现在身份未定暂时不能出去,你俩菜鸡出去就是送人头。” 饶谦将鼠标交到了姑妈手上:“不知道你登出后这个鼠标还会不会留在这里……总之你出去后,如果能看到电脑,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切换弹窗页面。也许在其他的页面能看到更多信息,说不定还能找到队长的‘账号’信息。” 饶鹰接过鼠标:“放心,我比你有经验。” 众人面向玻璃墙,饶鹰握住鼠标的手在半空中虚划了一下,弹窗上的【是】键呈现被选中的状态。她并未过多犹疑,按下了确认键。 【是否确认登出?】 【是】 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卡顿,随着一阵发光的马赛克闪过,整个人瞬间消失。饶鹰消失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的小僵尸也仿佛断开了电源一般,完全停滞在了原地。 “这是真出去了?”宁爻伸长了脖子试图从玻璃墙的这面看到另一面。 而饶谦的重点在于:“鼠标不见了,被姑妈带出去了吗?难道只能出去一个人?” “在我这里。”淳于还蹲在地上,高高举起右手。 随着队友的登出,这枚鼠标再次被刷新到了淳于的手里,由于更换了持有者,玻璃墙上的弹窗也重新显示了那两条红色的警告。 “为什么会重置到队长手里?”饶谦不解。 “我不知道,别问我,烦死。”淳于耐心几乎耗尽。 宁爻赶紧顺毛:“这会儿你们指挥官出去了,她应该很快能夺回电脑的控制权,咱们等着就是。” …… 伴随着一阵过电的微微酥麻,饶鹰再睁眼已经站在了一个不大的房间。 深夜的室内没有开灯,唯一亮起的只有眼前的电脑屏幕。 快步走到电脑前,然而蓝天草地的电脑桌面上却并没有出现自己的三名队友,只有两只像桌面宠物一样的q版僵尸,可惜它们固定在桌面角落,也无法互动。她用鼠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了一阵,在弹窗以外没有其他可以点开的页面,这枚鼠标也同样无法进行右键操作。 她将注意力放在弹窗上,发现这个弹窗的内容已经不再是关于【登出】,而是【注销】。 【是否注销桌面账号,回到真实世界】 【是】【否】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所处的依然不是这个医院真正的房间,想要彻底从幻境脱离,必须按照弹窗提示注销这个所谓的“账号”。 到底什么是“账号”? 饶鹰叉掉了弹窗,很快又有一个弹窗出现: 【是否登录桌面账号,回到桌面世界】 【是】【否】 第五医院(四十九) “还能登回去?”饶鹰小声哔哔“该不会他这个登录登出的机制,压根就没设任何限制吧……” 既然能够回去,那么就得带点有意义的信息,她抬起头,借着电脑屏幕的光开始查看这个房间。 是一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办公室,中规中矩的实木办公桌椅,俗套的绿植和摆设,再加上墙上意义不明的书法作品,就差办公桌后坐一个量产的地中海老头。 不过饶则并不是什么量产的和蔼老头,而是协会一致认定的极端危险叛逃者。从以往的追捕行动来看,即便是对付昔日的伙伴们,饶则也从不吝啬自己的能力,为达目的,他会将所有追捕者都赶尽杀绝。 饶鹰敛去眼底的侥幸,虽然这次行动中饶则对他们屡屡留手,但这并不能当做可以放松的信号,相反,他们应该更为谨慎。 谁知这是不是他诱敌深入的战略呢? 她在电脑屏幕光源的照明下粗略探索了一番办公室,所获甚少,只在桌面附近找到一个u盘。 饶鹰将这枚u盘接入,很快显示器上便出现了新的弹窗: 【是否创建新角色?】 【是】【否】【借鉴历史记录】 饶鹰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开了创建角色的历史记录,她迫切的想要了解更多信息,才能在这场博弈里赢得生机。 “最近创建的角色……”她滚动着鼠标的滑轮“啊,在这里。” 一串长长的列表,意味着有人使用这个系统创建了具有相当规模的角色数目,她搜索了今天的日期,才在最近的时间里找到了角色创建的信息。 “基础小跳僵1号、基础小跳僵2号、基础小跳僵3号?”她很快就联系起来“跟着我们的那三只僵尸是创建的角色?所以……这就是所谓的账号?” 饶鹰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饶则这小子整了个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原来就这?那淳于的事就好办多了,我帮他新建个角色账号应该就能顺利登出了。” 她点开新建角色,屏幕显示了一个3d建模的素体。 “……虽然只是个糊弄糊弄就行的玩意儿,但这也太素了吧,刚出生的哪吒吗?”饶鹰忍不住吐槽“算了,借鉴一下历史记录吧。” 她再次点开了那一长串历史建模记录,打算挑个符合她审美的建模给淳于创建角色账号。 “说实话,都挺难看的”饶鹰撇撇嘴“啧啧啧这都是些啥啊,瘦长鬼影、引路护士、塑卷腐尸、基础丧尸……舔,舔食者?” 发现熟悉的鬼怪名称,她猛然瞪大了双眼,赶紧点进了这个名为“舔食者”的历史文件: 【文件已损坏】 “损坏了?是因为之前淳于把它打坏了吗?”她喃喃自语“可那是三楼发生的事,如果舔食者是他创建在幻境中的角色,难道在那么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集体被他蒙蔽了吗?” “不对。”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舔食者的的确确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怪物,淳于与它可是进行了实打实的战斗,甚至还被打伤了。凭他的战斗直觉,也只有真正的舔食者可以伏击到他。” “既然舔食者是真实的鬼怪,那么这个文件被损坏的舔食者又与它有什么关系呢?” 饶鹰的视线扫到了那个插在主机上的小小u盘,忽然灵光一闪:“这就是……饶则为联盟制作的鬼怪?” 饶则在幻境中捏造的鬼怪,通过这样一个个小小的u盘转发给联盟旗下其他的怪谈,对方只要连接上这枚u盘,就能在怪谈中利用载体大批量制造强大的鬼怪。 那些“人丁凋敝”的怪谈只需要不断引诱、捕捉或者虐杀人类,总归能搜集到承载力上佳的真实载体,再将u盘内的角色下载到载体,即便没有冤魂厉鬼也能得到极为成熟和强大的鬼怪,联盟就能够轻易壮大一个新生怪谈的实力。 饶鹰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你这是在作孽。” “彼此彼此。”她的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 …… “我说你姑妈出去也蛮久了,咱要不要跟着出去?”宁爻坐在草地上欣赏着大屏幕上笨拙移动的鼠标指针和不停切换的弹窗页面。 还滞留在电脑桌面的三人并排坐在玻璃墙前,一人啃着一根瑞士卷,共赏指挥官的电脑操作水平。 淳于:“指挥官没考计算机二级吗?” 饶谦:“根本也没人敢查姑妈的证书吧……” 淳于:“怪不得上次她让我把docx转成word再发给她。” 宁爻一口蛋糕呛到鼻子里,咳得脸都红了:“你们协会的电脑该不会还在用上个世纪的系统吧,就是只能打开doc的那种?然后姑妈把doc叫做word,你给的docx文档她打不开,所以让你转doc格式?” 饶谦:“……我怀疑,就是这样。” 他们仨一脸绝望地望向玻璃幕墙,到底是谁把姑妈放出去破解电脑迷局的? …… 饶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是饶则,可是又与之前见到的饶则很不一样。 之前在四楼走廊后面遇见的他,是一副夸张的机械疯医模样,饶鹰还嘲讽过他明明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工程师,现在想来,那机械疯医应该就是饶则自己捏的“角色账号”,而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她极为熟悉的那个饶则。 他戴着口罩,眼睛掩藏在黑框眼镜的反光后,身上是普通低调的连帽衫外套,下面是宽松舒适的裤装,脚上还蹬着儿子刚买还没穿过的椰子鞋。 一切都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快要分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了。”饶鹰开口,打破姐弟俩之间尴尬的沉默。 “无所谓。” “你知道我最恨你这个态度。” “无所谓。” “其实就算你知道了天机,也不一定要叛逃,我们可以一起……” “啊,这个不行。”饶则终于展现了他的立场“你们的打算就是彻底埋藏这个秘密,这对他不公平。” 饶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界定公平?” “我是没资格,所以我想问问他当事人的意见。”饶则并不恼怒,依然平静又淡漠。 饶鹰激烈地反对:“不行!但凡触及到了一点点关于那个天机的信息,他都可能会想起来!” “你看,果然是没得谈。”饶则语气冰冷疏离,他浅浅后退一步侧开身子,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第五医院(五十) 饶鹰压下情绪,告诫自己不能被带跑偏,必须拿回话题主动权:“其实,这些东西关你什么事呢?你如果接受不了协会的理念,完全可以顺势引退,舒舒服服地当个普通人,你不是一直嚷嚷要退休吗?现在给联盟做事,可比之前辛苦多了吧,见不到天光不说,还没有薪水和社会优待。” 饶则走向墙边的绿植,轻抚着叶片低声道:“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 饶鹰真的要气笑了:“好人?好人就是抓无辜平民做成丧尸?” “他们倒也不无辜。”饶则放过了手下的绿植,转向自己的姐姐。 他有点不耐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有就快点,没有的话,我要进行下一步骤了。” 下一步骤?他还要做什么? 昔日刻进本能里的预知力却在此时发挥不出丁点作用,她第一次像一个茫然无措的普通人一般,所有的感知都在高位者的蒙蔽之下。 还未待饶鹰作出反应,饶则便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不用说了,我太了解你会问什么,可惜我们都是同样固执的人。所以我能直接了当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好了,看在我们曾是家人的份上,让你了解这么多,也算让你对上面有个交代。那么,接下来就不要妨碍我了。” 【警告!角色账号:基础小跳僵3号,正在注销……】 【警告!角色账号:基础小跳僵3号,已注销】 【温馨提示:您已失去登录权限】 【温馨提示:您与第五医院已断开连接】 “什……”饶鹰震惊地回头,电脑屏幕开始闪烁奇异的蓝光,各种弹窗和页面迅速切换着,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无账号玩家强制登出”的满屏警告。 再次睁眼,她已经独自站在夏日的晚风中,背后是已经对她永远紧闭大门的第五医院,面前是收到调令后前来接应他们的协会外勤队员。 “指挥官出来了!”她听到有人这样大喊,紧接着便是柔软的毛毯和医护紧张的问询,她很想说话,却感到一阵精神力的虚脱匮乏。 “指挥官昏迷了,快送上车!外勤后备1队听令,原地检查装备,十分钟后进入医院搜救。” …… 宁爻嚼完最后一口瑞士卷,泄愤似地将包装纸扔在了草地上:“还有多久啊?” 饶谦一直紧盯着玻璃墙上的动态:“应该快了,屏幕上显示在新建角色,看来姑妈是想给队长捏个账号,这样他就能按照正常流程退出去了。” “怎么又不建了?”宁爻看起来比淳于本人还不耐烦。 “可能……姑妈不擅长这个,决定直接复制一个历史记录。”饶谦也不确定。 “不过,谁能想到这玩意儿居然就是‘账号’啊?”宁爻去调戏自己的小僵尸,从饶鹰之前在屏幕上的操作他们得知了小僵尸的真实身份,在角色账号页面,宁爻也看到了自己的信息,与他绑定的是基础小跳僵1号,饶谦是2号,姑妈是3号。这个序号大概是根据之前他们刚进入四楼时,所排的队列进行的标注登记。 不得不说这三只小跳僵做得还是有点可爱的,毕竟当时它们的第一任务是糊弄淳于,若是长得太过面目可憎,可能已经被当场超度了。 小僵尸虽说是饶则为他们创建的账号,但账号是绑定给他们三人,所以现实中的小僵尸也是完全受到归属人的操控。 此时,无聊之力驱使着宁爻开始“开发”小僵尸的各种功能。 能跑能跳听指挥,会一些基础的刺戳扑咬动作,而且只要和账号主人相处于同一个空间中,即便隔得很远也不会断联。 宁爻一把抱住小跳僵1号:“它好可爱!于哥,我可以养一只吗?我可把它带回去吗?” 淳于懒懒地回应:“僵尸养不熟的,它根本就是个能认主的玩意儿。” 饶谦跟着附和:“虽说它现在很听话,但也许离开了第五医院的网络管控,就会恢复野性,你一个普通人,想养僵尸还是太离谱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但我不一样,我可是吃这碗饭的人,而且我武力值低,要是能有个僵尸傍身也算是颇有裨益。队长,你觉得我可以带一只回去驯养吗?” 淳于恨恨地瞪了饶谦一眼:“我没有,你俩也别想有。” “你这是嫉妒!”宁爻大声嚷嚷。 还没等淳于发作,不远处的小跳僵3号忽然发出了持续的警报声,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小跳僵3号的身躯也发生了不可逆的解体 “姑妈在外面遇到危险了?”饶谦立刻便意识到账号与本体的关联,继而开始焦急姑妈的安危。 淳于也皱着眉头起身,向逐渐崩坏的小跳僵3号走去。他朝着小僵尸扔去了一枚符箓,可惜完全没能缓解半点小僵尸崩坏的进程。 “你们看屏幕!”宁爻指着玻璃墙惊呼。 二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闪烁的账号注销界面,强硬地覆盖在所有页面之上。 饶谦:“是姑妈自己在操作注销的吗?” 淳于:“恐怕不是,便是要注销,也应该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给我注册了账号以后再进行其他操作,断没有这样突然改变行动的道理。” 宁爻:“那就是有人在胁迫她?可她这么厉害,谁能压制住她,是你爹吗?” 饶谦:“我不知道……” 淳于:“情况不妙,指挥官可能需要我们的支援。鼠标呢?我们赶紧出去。” 宁爻和饶谦一顿手忙脚乱的翻找,终于在翻乱的背包里找到了鼠标。 淳于抢过鼠标,屏幕上再次显示了关于“无账号”的警告。 饶谦见状赶紧摁住淳于的手:“队长且慢,你登出后这个草原空间可能会系统崩溃,让我和宁爻先出去吧。” 宁爻缩缩脖子:“可外面是连姑妈都对付不了的强大对手,咱俩先出去不纯纯送菜吗?” 淳于低头看向手里的鼠标,现在是一个两难的选题: 队友先走,他俩可能死外面; 队友殿后,他俩可能死里面…… 第五医院(五十一) 饶则锐利的眼神似乎能从电脑屏幕外看到淳于内心的纠结,他微微勾起嘴角,无视正在断开连接的饶鹰,对着那块小小的屏幕低声道:“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困难的选择,我很好奇你会怎样决断,让我参考一下吧。” 淳于握着鼠标,目光晦暗不明。 饶谦心焦姑妈的安危,不由得催促道:“队长,快做决定吧。我和宁爻先走,有姑妈在外面,我们不会被秒杀的。” 宁爻望着玻璃墙上闪烁的弹窗与警告:“可假如这又是一个试图单独捕获淳于的陷阱呢?” “如果我们这些所谓持有账号的玩家都登出后,你爹把电脑桌面直接关闭了怎么办?我们不能留淳于一个人在最后出去。” 饶谦向淳于伸出手:“外面是我姑妈和我爸互掐,而我在这里傻站着,要是他们俩出事,无论是谁我都无法接受。也许……也许身为他们的血亲我还能刷点面子,鼠标给我,让我先出去。” 淳于一言不发。 宁爻上前拍拍他的肩:“没事大佬,他出去了这不还有我呢嘛,无论如何,我陪着你。” 饶谦终于拿到了鼠标,道了一声保重,摁下了登出的按键。 很快他便像饶鹰一样出现了卡顿,随后消失不见,基础小跳僵2号也进入了待机状态。 “接下来呢?”淳于轻声问“你有想好下一步吗?” 宁爻迟疑了一秒:“emmm……我猜,饶则应该想看的是你的决定。” “我?”虽然隐隐已经知道这是饶则挖的坑,但淳于还是很抵触回答饶则的提问。 很快,小跳僵2号也出现了崩坏的迹象,显然是登出的饶谦也没能阻止饶则的决心。 淳于咬牙:“进退两难?哼,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说罢,他一把拽过身旁的宁爻,咬破无名指尖在他眉心狠狠一戳,印下一滴心头血。接着便举起重新刷新到他手中的鼠标,摁下了登出键。 这回,出现卡顿和马赛克的却不是淳于,而是他们身处的这片茫茫草原。 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大片的马赛克化为细碎的蓝色斑块,一点一点在卡顿与花屏中覆盖上草原,却离奇地在宁爻和小跳僵1号的脚边生生止住了崩溃的进程。 宁爻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淳于就已经被传送了出去。 鼠标刷新到了宁爻的手上。 宁爻虽不知淳于临走前花里胡哨整了什么法术,但显然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登出时间,事不宜迟,他立刻摁下了登出键,眼前一闪,便出现在了办公室的桌台前。 由于登出时系统处于崩溃边缘,所以宁爻被摔得稀里哗啦,打翻办公室里不少物件,也打乱了这里凝滞的气氛。 饶则站得离他们远远的,点评着淳于方才的决断:“成年人全都要么?很贪心,但也挺有创意,不愧是思路灵活的年轻人呢。” 他礼貌地向他俩微微欠身致意:“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看来我也需要重新思考一下我的方案了。我老了,看问题似乎也太偏激固执了些,也许下次见面,我会想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淳于正忙着扶起摔得乱七八糟的宁爻,闻言立马回头:“下次见面?” 饶则稍稍偏过头,似是在侧耳倾听医院外的动静:“大概还有五分钟,你们的‘援军’就要到了,我可没打算留在这里陪你们硬刚。” 他投降般举起双手:“毕竟我很弱的。” 淳于起身,摆出应战的姿态:“既然还有五分钟就有援军抵达,那么我只要能拖住你,就可以将你捉拿归案了不是么?” 饶则不怒反笑:“很喜欢鹰姐和你们说过的一句话。” 宁爻揉揉摔疼的屁股,下意识接腔:“说的什么?” 他张嘴,响起的却是熟悉的女声:“这间医院清理起来怕是很难,仅凭你们几个根本顾不过来,只能交付给后期队员进来清扫。” 这是之前淳于提议清扫整个医院的鬼怪时,饶鹰的回答。此时饶则不断重复播放的女声,在这昏暗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渗人。 宁爻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饶则后退了一步:“我的意思是,我仅仅用人海战术就能让你俩忙活得够呛了。” 话音刚落,宁爻和淳于的背后电脑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生物舔舐和吞咽的声音。 他俩不自觉地回头…… 瞬间,那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电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仰面倒在地上,而它向上的屏幕此时已不再是桌面和弹窗,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饥饿的舔食者从中探出裹满口水的长舌,紧接着又从井口钻出了脑袋和一只手臂,嗅闻到活人的气息,它变得亢奋起来,又抽出了另一只手将自己从电脑屏幕的束缚中抽离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不消片刻,这不大的办公室内已经挤满了蠢蠢欲动的舔食者们,不仅如此,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鬼怪,且电脑屏幕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涌着各种怪物。 淳于的脸色很难看,扭头发现饶则早已逃之夭夭后就变得更难看了。 宁爻哭丧着脸抱住淳于大腿:“吾命休矣!” 淳于一脚踢开他,抬手给他脸上贴上龟息符,并将其笼在一个半透明的金光罩下。 “别出圈,它们看不到你。我来吸引火力,撑过五分钟援军就到了。”淳于死死盯住面前的鬼怪们,头也不回地叮嘱着宁爻。 饥饿的舔食者已经按捺不住对鲜血的渴望,即便淳于释放了强烈的杀意可以威慑得它们一时,但终归这帮不会思考的怪物还是被本能占据了头脑。 前排的舔食者率先发起的攻击,它匍匐得很低,接着猝不及防地从一旁甩来强劲有力的舌头,意图一击打碎淳于的脑袋。 淳于侧头躲过这次攻击,可包围了他们的怪物们可没打算让淳于一个一个单挑,便是没有脑子,也懂得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它们就在淳于偏头闪避的瞬间,一齐发动了攻击。 …… “报告蒋队,外勤后备1队已到达四楼安全门外。是否进入?” “少哔哔了赶紧进去救人!”对讲机里传来他们队长暴躁的声音。 领头的那人回复了一句收到,回头眼神示意身后的队员跟上,接着便推开了四楼安全门。 而映入眼帘的一切,即便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也忍不住暗暗惊呼出声。 整个四楼,无论是病房还是走廊,每一个角落都是污秽腐臭的血液和断肢,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白花花的脑浆。这景象,说一句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更为可怖的是在这尸山血海之中,有一人背对着众人站立。 他身上满是战斗留下的痕迹,手上拎着一个不似人形的头颅,那头颅下甚至还连接着没有死透的一整条脊椎骨,在那人回头时,尾椎部分随着手部的摆幅而轻轻战栗着。 淳于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朝着进来救援的外勤后备1队点点头:“五分钟,还挺准时的。” 陆家冲(一) 啪嗒! 一枚钢戳印在了宁爻新鲜出炉的工作证上,证上有他呲着个大牙的证件照和印刷明晰的“规则督导协会·外勤实习”字样。 在饶鹰指挥官的运作下,宁爻成功获得了与淳于老大名正言顺一起出外勤的资格。 说来也巧,原本宁爻作为一个普通人,是没有合理的借口安排进入协会的,可在上次第五医院的行动中,那个没有被注销账号的基础小跳僵1号竟也跟着那群舔食者钻出了电脑,且由于账号绑定的是宁爻的个人信息,所以现在这只小僵尸完全受到宁爻的操控。 也就是说,宁爻捡漏的小僵尸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赶尸学徒”。 既然有了说得过去的身份,饶鹰操作起来也方便多了,为了隔离淳于与饶则的直接接触,放宁爻在淳于身边帮忙盯梢自然最好不过,毕竟他有很多秘密在饶鹰手里,她还是很放心的。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宁爻就成功入职了规则督导协会,成为了光荣的实习生,交由淳于领导。 淳于虽然不理解指挥官为什么吸纳宁爻进入协会,但他向来懒得计较,且自己也并不排斥宁爻当队友,那就这样带着吧。 宁爻在忙着给工作证盖戳的时间,淳于则在协会大厅的角落座椅上用手机挑拣着他们接下来的任务。 “于哥!我办好了!”宁爻喜气洋洋,挥舞着工作证一路小跑过来,身后的小僵尸蹦蹦跳跳,引得不少员工侧目。 “我姓淳于……”淳于无奈。 宁爻点点头:“淳哥,在看什么呢?” “挑选你的第一个任务。”淳于认真地翻找着。 宁爻也伸长了脖子围观:“镜湖怪谈,求组队,1等n……” 但淳于直接pass掉了这个任务:“别发癫,镜湖是s+级的怪谈,你去了就蒸发了。” 说着他点了点最下排的一条:“这个可以,给你练手正好。” 宁爻顺着他手指地方向望去:“陆家冲金仙谣?什么意思?” 淳于一边在自己的手机上调出陆家冲的信息,一边耐心解释道:“谣是【谣传】,是怪谈成熟前的形态,还很弱小,你可以从这种级别的开始练习。” “你看,这里有探员传回的资料:陆家冲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遍山种植柏树,家家户户皆以制作柏木棺为生。村民们一直不愿与外界沟通交流,所以村子内的灵异事件未能被广泛流传,故而金仙谣没能成长为怪谈,这种萌芽状态是掐灭怪谈源头的好时机,难度低,适合给你这种实习生练手。” 宁爻夸张地捂住嘴,一脸感动:“父母之爱子而为之计深远……” 淳于:“你tm是不是想死?” 宁爻赶紧顺毛:“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陆家冲?” 淳于低头,在手机上确认领取了陆家冲金仙谣的任务:“去后勤部领点物资就出发吧。” “聪明一号要领吗?”宁爻问。 “……什么聪明一号?” “就它呀~”宁爻拎着小僵尸,一大一小一起对着淳于笑呵呵。 淳于满头黑线:“你给个僵尸起了名?而且聪明一号是什么破名字?” 宁爻:“它创建的时候那个文件名不就是啥啥1号吗,既然跟了我,那就给它改个姓嘛。” 淳于收回视线:“随你……但聪、聪明一号不用领物资包,它用不上,后勤也不会给它发放。” 宁爻遗憾地拍拍聪明一号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咱们帮你去后勤部整套正常小孩穿的衣服。” “你不要擅自给小孩子许下一些做不到的承诺……” “这不有你嘛大佬~你舍得我们可爱的聪明一号一直穿医院病号服吗?多可怜啊。” 淳于闭上了嘴,自己要是再多掰扯几句,恐怕得给聪明一号办理入学了。 …… 一切准备就绪,二人一尸踏上了前往陆家冲的道路。 陆家冲并不偏远,但十分闭塞,通往村子里只有一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两人在充满汽油和皮革味道的中巴车上颠簸了许久,才堪堪到达陆家冲村外的停靠点。 “你们要去陆家冲?”司机原本只打算象征性停靠一下就起步,没想到今天还真有人下车。 “是的师傅,麻烦开下门吧。”宁爻笑嘻嘻的。 司机师傅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但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摁下了开车按钮,目送宁爻一行人下车,随后关闭车门火速起步离开了。 “看起来不像是陆家冲的人……陆家冲怎么会来外人?”司机嘀咕着,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陆村长啊,对是我。我刚开车路过你们村,来了几个人说要去你们那儿,但看起来不像你们村的人。嗯嗯,我就提醒一下,怕是条子,你们警醒着点。” 刚下车的他们,还不知道陆家冲的消息树竟然放得这么远,还没进村子,他们的行动就已经报备到村长了。 宁爻给聪明一号戴上遮阳的小黄帽,吩咐它去周围的山里溜达,自己有事会叫它。 淳于围观着他一顿忙活:“怎么不带着进村?放它跑开,你可又和普通人没区别了。” 宁爻目送孩子走远:“咱们现在是伪装成徒步驴友进村的,谁家徒步旅行带个这么小的孩子。不如放它进山里溜达,顺道还能帮忙探探路,收集一点信息。反正不会断联,有事我叫它回来就行,再说了,这不还有您这个金大腿嘛~” 淳于嫌弃地侧身躲开他的扒拉:“莫挨老子,这是给你练手的项目,自己想办法解决。” 两人就这样拌着嘴,踏入了陆家冲的地界。 “冲”,在作为方言地名的时候一般意味着“山区的平地”,南方丘陵地区有很多被叫做“冲”的地方。他们此次前往的陆家冲便是这样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村民们错落地居住在山间破碎的平地上。 这样的村子,往往很符合人们对民风淳朴、世外桃源的想象。 但有时,与世隔绝的桃源村也会藏污纳垢,滋生难以想象的罪恶。 陆家冲(二) “讲真,这里空气蛮好的。”宁爻深呼吸了一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在进村的唯一小路上溜达。 淳于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跟在他身后。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宁爻招呼他跟上“快点,前面就是村口,我看到村子的地标了。” “小山村能有什么地标……”淳于咕哝着,暗暗加快了脚步跟上宁爻。 宁爻远远指着小路的尽头处,一棵与其他笔直清瘦的柏树形状很是不同的大树。其树冠呈圆盖形,树姿颇为宽厚壮观。 淳于眯眼:“秋枫树?按理说,这里遍山植柏,很难再成活其他树种了,这里竟有一棵这么大的秋枫树……咱们过去看看。” 走进村子,来到这株秋枫树前,发现它并不只是山村地标这么简单。这棵特别的树被人用大小相近的方石垒了一圈矮矮的石墙与外界隔开,石墙不高,成年人抬腿就可以直接跨过,在石墙内秋枫树下,是一座青石搭建的小神龛。 宁爻瞪大眼,指着神龛拽淳于的袖子:“你看!是金、金仙庙!” 这么快就找到了这次任务的目标? 淳于领着宁爻绕着树转了一圈,在树的背面发现了石墙的缺口,或者说这是个“门”?门口还支着个小木板,板子上有用墨水书写的供奉金仙的一些规则。 《供奉金仙大圣·须知》 ·【禁香火蜡烛】 ·【奉糕点三牲】 ·【石圈内禁舞禁蹈禁大声喧哗,万不可惊扰金仙清修】 ·【严禁触碰神龛!严禁触碰神龛!严禁触碰神龛!】 ·【每有信徒成年,奉三牲后可从神龛脚下收集金泥,塑金身,描金翅,录名册,请金翼使回家供奉】 ·【入夜后请将金翼使放入石圈,翌日早晨各家再请回】 ·【休以香火蜡烛奉养金翼使】 ·【金翼使所在居室不见明火】 ·【金翼使须以新鲜糕点奉养】 ·【所有信徒务必遵守与金仙的约定!违约者扭送神龛,后果自负!】 宁爻蹲在木板前用手机拍照留存记录,淳于出声建议:“还是用本子记下来比较好。” 宁爻炫耀似的向他晃晃手机相册:“相信科学。” 淳于便也不再多话,将手插回裤兜。这趟任务是特地挑给宁爻练手的,不到万不得已,自己还是少干预为好。 宁爻正举着手机到处拍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音调奇特的问询:“你们是什么人?” 他俩回头,发现问话的是一名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黄黄的鼻涕结成块黏在人中附近,手里抓握着一根细长的树枝,不时在地上来回划弄着,看来是他的玩具。 小男孩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站在离神龛和大树很远的地方,他的身后是一些村民房屋的围墙,围墙后隐隐探出几个小脑袋,应该是一起玩耍的孩子们。 宁爻笑着招呼他们:“我们是来旅游的。小朋友,问你们点事情。” 小男孩抠抠鼻涕,有些茫然地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小伙伴,那群孩子吵吵闹闹地笑着跑开了,小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硬着头皮回复这两个看起来不太对劲的大人。 小男孩挠头:“什么意思?” 宁爻挠头:“什么什么意思?” 小男孩挠头:“啊?” 宁爻挠头:“啊?” 淳于实在看不下去这段弱智对话,强行截断话头:“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听懂的问话了:“我爹在家刨木头哩,你们找我爹?” 宁爻望向淳于:“刨木头?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淳于点点头:“这里是远近闻名的寿材村,说在家刨木头,应该就是了。” 宁爻缩缩脖子:“大白天的打棺材,真有点渗人呢。” 淳于嘁了一声:“大晚上打棺材才渗人,大白天的叫正常工作。” 宁爻转头朝那小孩喊:“可以带我们去你家吗?” 那小孩没有回应,只是扭头跑掉了。 “跟上。”淳于踢了一脚半蹲在地上的宁爻,一步跨过神龛外沿的石墙,去追逐那个逃跑的小孩。 那小男孩挥舞着手里的树枝子,很快跑进了路边一个低矮的民居。那是一栋老旧的房屋,主屋甚至还是红泥土糊起来的土墙,挨着主屋新建的小屋、柴房和猪圈倒是用上了砖石,只不过依然显得十分破败。 在屋前的硪场上,一个男人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刨木板,没甚在意小男孩跑进跑出的游戏,直到男孩朝他喊起来。 “爸!有人找你!” 男人用膀子蹭了蹭额头的汗:“哪个找我?” 小男孩举着小树枝指着身后赶来的淳于和宁爻:“不认识的。” 男人皱眉,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探头朝屋外望去,果然是不认识的人。男人警惕起来,低头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子握在手里,迎着来人招了招手。 宁爻也友好地挥了挥:“大哥你好,我们是路过的驴友。感觉你们村子空气和环境都特别好,想在这里住两天,你们这里有民宿或者青年旅馆吗?” 男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俩:“没有。” 宁爻脸上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那大哥,你们这里有可以借宿的人家吗?我们就住两天,按市价付钱。” 男人的眼睛在两人和他们的背包间扫来扫去,似乎有所意动,但最后还是干巴巴地回绝了他们:“不行,你们回去吧。” 淳于见状,倒也没强求,只是退而求其次:“那大哥,我们打听点事就走。” 男人忽然更警惕了些,握斧的手暗中紧了紧,没应声。 淳于指着村口的大树和神龛:“你们拜的那个金仙,是求什么的?” 男人的面皮瞬间绷紧,整个人都微微后退了一步:“你们问这个做啥?” 宁爻打着哈哈:“就是问问,好奇嘛~不然也不会当驴友了,我们就是到处边走边玩的人。” “没拜啥,你们赶紧走吧,村里不招待外人。”男人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转身往家走了,还顺道扯着自家孩子一起进了屋,最后瞥了一眼他俩,狠狠地关上了门。 吃了闭门羹的二人面面相觑,出师不利,问了半天竟一点边角料都没撬出来。 宁爻叹气:“这摆在村口的玩意儿怎么保密等级这么高?” 没待淳于回话,就听见不远处一伙人吵吵嚷嚷地在向他们靠近,来人不少,都是壮年男人,有的手里还抄着扁担之类的物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赶来。 陆家冲(三) 宁爻两股战战,一副快要完蛋的嘴脸:“他们是……是来捶我们的吗?” 淳于睨了他一眼,并未多话,只是转身走开,宁爻见状赶紧跟上淳于的脚步。 由于本地人看起来实在算不上友善,他们只能自行探索这个小山村。村子不大,大多数村民都围绕着村口大树附近的平地聚居,也有不少散落在他处的民居,但都在一眼可以望到的位置,整个村子可以说不必依靠电话也能及时联络。 淳于和宁爻为躲避村民视线,只得顺着墙根走,借着视线的盲区甩掉了那群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壮汉。 宁爻远远望着那群村民,奇怪道:“怎么这么排外?咱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啊。” 甩掉村民后,淳于便没有再浪费时间回头琢磨了,村民们警惕性如此之高,只能说明一件事:boss藏得很浅。 这群村民很有可能普遍能够直接接触“金仙”,才让他们有足够的信仰来维护boss。所以大概率这里所有参拜过金仙的村民,都被吸纳为了boss以下的精英怪。 这并不是说村民们已经嗝屁成了“鬼”,受到操控的活人也可以担任“怪谈零件”的工作。 比如成为“信徒”。 一般来说若是某些零件的层级离boss太远,boss对它们的影响力也会逐级削弱。很多庞杂的怪谈内部,边边角角的小怪并不一定完全忠于boss,划水甚至反水都有可能。 而“信徒”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信徒很难被策反,也不太会划水,他们往往充满了皈依者狂热,即便事实上他们层级很低,实力很弱,他们也依然坚信自己能直接与神交流,堪称自我洗脑的三好员工。 这样推测下来,金仙谣的boss几乎可以锁定在村口那尊供奉着金仙的神龛了。 这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答案。 淳于看着身旁念念叨叨的宁爻,并没有出言解惑。这是属于他的新手任务,还是让他自己调查吧。 宁爻像个没头的苍蝇,一路只顾着躲避那些看起来凶悍的村民,完全没能顾得上探查什么。 直到他们遇上一个怀抱着婴儿,在山间仓皇逃窜的男人。 夜色渐浓,陆家冲的人们都习惯日落归家的作息,因而村子里并没有置办多少路灯设施,在偏离村子主路的地方基本只能靠月亮照明。 幸好今晚的月亮比较明亮。 宁爻和淳于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路边草丛的晃动和隐隐的婴儿啜泣。 宁爻颤抖地指向草丛,喉咙里那个“鬼”字还没喊出口,淳于已经动作迅速地把人拎出来了。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二十上下,穿着一整套山寨的运动服,在慌乱的逃窜中沾染了不少泥土和草籽。他怀里揣着一个十分稚嫩的婴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可能出生不过几天,连哭声都细细弱弱。 一看淳于拎出来的只是个瘦弱的普通人,宁爻又立刻膨胀成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你干什么的?该不会是偷小孩儿的吧?” 那人慌张地就朝他俩跪下了:“嘘!别喊别喊!”说完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发现,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查看了一下怀里的婴儿。 那婴儿似乎被颠得颇为不适,小脸有些发紫,哼哼唧唧地小声哭泣,没有普通小孩那么嘹亮的嗓音。 “我不是偷小孩儿的”那男子解释“这是我儿子,它要来了,我得赶紧走!你们也别留在这里,都走都走。” 说罢一扭脸就又钻进了茂密的草丛,踉踉跄跄抱着孩子跑远了。 宁爻和淳于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开口:“跟。” 跟踪也是有技巧的,尤其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要做到既不能隔太远被草木遮蔽视线而跟丢,又不能靠太近打草惊蛇被发现。好在淳于作为外勤人员,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培训,借着夜色掩护,他和宁爻二人一直与那对父子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然而那对父子作为这里土生土长的原味村民,显然不可能接受过荒野大逃杀特训,虽然男人努力远离了主路,但仍然没逃多远就被巡村的那队汉子发现了。 “呦呵~这不是安满崽吗?” “陆安你小子晚上瞎溜达啥?” “诶?你们看他怀里!” “是娃?他、他想躲金仙!” 人群突然炸了:“快快!抓住他!” 抱着孩子的陆安突然发了疯般挣扎:“各位叔伯兄弟!求求你们了,别把我们交给金仙!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那群汉子不为所动,毫不手软地将其反手捆绑在地,嘴上劝慰着:“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既然请了金翼使回家,怎么能躲金仙呢?做人得守诺,不然金仙生气了,咱全村都得遭殃。” 陆安还在哀嚎:“娃他娘难产死了!我家就这一个娃,就这一个了!” 然而那群人并未展露出更多的同情,相反,他们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某种庆幸,庆幸今天运气好,逮住了这对躲金仙的父子,不然惹怒了金仙,自家可要遭老罪咯。 幸好今天倒霉的不是自己,嘻嘻。 他们就这样将陆安和他的孩子一起扭送到了村口的大树神龛前。 已经入夜,石圈内多出了很多形状诡异的泥人塑像,手法粗糙,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个人形,但每只泥塑的背后都被用金漆精心描画了一对下垂状的翅膀。 它们是这个村子里,那些请过仙的人家,按照规定每夜送来神龛的金翼使神像。 陆安还在挣扎,但立刻就被这群叔伯兄弟们塞了嘴捆了腿,再无反抗余地。 这群汉子对石圈内的神龛和神像很是敬畏,他们不敢贸然入圈,只敢把陆安父子隔着石墙扔进去,随后各自虔诚地在圈外跪拜了一番,然后赶紧撤离。 很快,大树下便不再热闹,这座深山的小村庄里,只剩下隐隐的哭泣和远处的枭鸣。 宁爻从草里冒出一个头:“他们走远了?” 淳于从他旁边钻出来:“嗯,已经走了。” “得嘞!”宁爻一跃而起,朝着石圈跑去。 陆安侧躺在地上,很快就发现了跟来的宁爻,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喜,随即疯狂扭动着身体,呜呜叫着。 “来了来了,别着急。”宁爻跨过石圈,首先抱起了地上的孩子。还好,小孩还在哼唧。 淳于上前为陆安解开了束缚,陆安朝他俩哐哐磕了两个响头,随后又抱过自己的孩子:“这里不好说,先跟我来。” 陆家冲(四) 众人四周泥塑林立,在深夜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仿佛从地底探出无数只窥伺的眼睛,这里的确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跟着陆安,他们很快离开了神龛,往村子深处走去。 “你不是要逃跑吗?怎么反而往里面走?”宁爻好奇。 陆安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压低了声音回道:“先回我家躲躲,我猜那群人可能就在村口守着,这会儿还不能从村口出去。等到后半夜,他们大概就回自己家了。” “那你原本怎么不等到后半夜再出来?” 陆安叹了口气:“平时他们也没巡过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伙人突然巡起逻来了。” 宁爻和淳于略显尴尬地避开了陆安的目光。 “那个……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们这金仙的事吗?”宁爻拍拍淳于的肩膀,开始转移话题“我俩走南闯北,有点特殊本事傍身,说不定可以帮你呢。” 陆安摆摆手:“算了,金仙大圣不是我等凡人可以对抗的,你们就别想了。” “金仙这么厉害呀?”宁爻好奇。 陆安的语气复杂:“不厉害怎么配叫金仙,不厉害我也不会带着娃逃命了……” 宁爻追问:“为什么要逃?你们怎么得罪它了?” 陆安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们便已经走到了陆安的家,那也是一幢低矮的土屋,加盖的部分都是挨着主屋垒起来的砖石小隔间。似乎这里的房子基本都是按这个套路修建,很少有整栋推倒重建的新房。 他家围墙的大门并不牢靠,只是斜斜地搭着,毕竟整个村子都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犯不上做什么偷盗的事,大门顶多只拦着院里的鸡。 不过入夜后的鸡已经收进了鸡笼,整个院子弥漫着不安的寂静。 “娘?”陆安小声地喊了句。 黑洞洞的屋子立刻传来了翻找的动静,随后室内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木门吱呀打开,一个矮瘦又佝偻的老太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身着一套男士的运动服,看起来像是陆安换下的旧衣。 一见陆安抱着孩子回来,那老太瞬间面如菜色:“没……没跑掉吗?” 陆安摇摇头:“被抓住了,陆姜那臭老头今天带着一伙人巡夜,正好撞上,我被他们捆了扔去金仙池里差点回不来了。” “哎呦我的儿!”老太心疼地上来翻看陆安身上。 陆安把孩子交给母亲抱着:“还好他俩看到了,把我从池子里拉了出来。” 老太其实早早就看到了宁爻和淳于,这会儿听到他们救了自己儿子和孙子,也和陆安一样就要给他俩磕头,被宁爻和淳于一人一边给扶了起来。 “别在院子里说,先进屋。”陆安说。 踏进主屋,迎面便能看见主屋大堂上供奉着的金翼使塑像。 “娘,你今天没把金翼使送去金仙池?”陆安惊呼。 老太拍拍怀里的孙子有些心虚地回答:“我……我今天一着急就给忘了……” 陆安有些害怕地盯着那尊泥塑:“唉,现在送去也晚了。就一晚上,应该,没事吧……” 宁爻忍不住开口:“这金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这里对这个金仙这么虔诚,到底求啥?” 淳于接着问:“而且神龛那里写的规则说过不准供奉香火,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神仙,竟然不要香火。” 陆安返身关上了门,将他们带至偏房:“金仙其实……其实是村长很早之前为村子里请回来的一尊神仙,求的是保佑我们陆家冲家宅安宁子孙绵延。” 宁爻打断:“那请个观音菩萨不就行了吗?” 陆安摇摇头:“观音那可是正经神仙,而且那么大的神仙可能压根懒得搭理我们小地方。金仙……怎么说呢,它很灵,而且很管事,是我们这种地方也能请的神仙。” 宁爻若有所思:“那不就和请小鬼一样吗?” 陆安:“嘘,小声点,不可对金仙不敬。” 宁爻嫌弃:“你这都要被它追杀了还管我敬不敬。” 淳于帮他们抓住话题核心:“你到底怎么得罪金仙了?” 陆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宁爻拍拍他的肩:“别怕,反正你已经得罪金仙了,也无所谓得罪更多一点。咱们可是来帮你的,要懂得把握机会。” 陆安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定坦白:“从金仙那里请金翼使回家,的确可以保家宅旺子孙,但……但有个代价,就是请了金翼使的人家,生的第一个孩子要献祭给金仙大人……” 献祭?宁爻和淳于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 陆安接着说:“我老婆生儿子难产死了,这娃可能就是咱家唯一的孩子了,我我实在下不去手把唯一的孩子献给金仙,所以想着,如果能逃出陆家冲,也许金仙就管不到我们了呢?” 淳于面无表情地拆穿:“你撒谎。” 陆安一哽,弱弱辩解道:“我没有……” “保家宅旺子孙这种事,即便很灵验,也不至于要付出人命这么大的代价,一定会有人因觉得不值而反对。更何况让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遵守这么残忍的规则,更是难上加难。”淳于紧盯着陆安的神色。 陆安叹了口气:“也许保家宅这种事在外人看来并没有那么明显的重要性,但对于我们村子可是头等大事。” 宁爻:“啊?原来你们主要是想保家宅?我还以为主要是求旺子孙呢……” 陆安解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陆家冲多植柏树,一直以来又靠制作棺材为生,所以整个村子都阴气极重,常常有邪祟作恶,大家求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只有这个金仙可以非常有效地压制这些邪灵。可以说,请了金仙以后,我们村子才基本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宁爻疑惑:“为什么不举村搬走呢?” 陆安:“打棺材是我们村流传下来的传统手艺,搬到别的地方我们也是打棺材,也要种柏树,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宁爻停下记笔记的手望向淳于,淳于依然盯着陆安的表情,缓缓开口:“逻辑过关,这理由我算它勉强可信吧。” 陆家冲(五) 得到淳于的认可,宁爻才将陆安提供的信息存进了一个名为“可信”的文档里。 接着他开始在陆安不大的家里溜达着找寻新的线索,一边逛一边问:“这么说你因为舍不得孩子所以打破了请金仙的承诺,那么后果就是遭到金仙的追杀吗?” 陆安的母亲开始哭哭啼啼:“这会儿子没跑掉,怕是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了……我对不起老陆家啊!” “你小声一点啊娘,别把金仙招来。”陆安赶紧捂住母亲的嘴。 宁爻已经从偏房逛到了正堂,正仔细打量着那尊粗糙的金翼使。 他凑得很近,又伸出食指轻轻从塑像上抠刮了一点碎屑,跟在他身后的老太又是一阵惊呼:“哎呦可不敢得罪啊!” 陆安又赶紧捂住了他妈的嘴:“都已经得罪完了,也不差这么一点了。” 宁爻将那点碎屑放在指间捻了捻,又递向淳于:“像是某种植物纤维和了胶捏成这样的。” 淳于接过碎屑查看一番,肯定了宁爻的推断。 宁爻好奇地询问陆安:“我看你们村头神龛那里挂的牌子上写的,这些金翼使塑像是从神龛脚下取的泥?” 陆安点点头:“是的,我们村子里的人家,每有儿子成年,都会去神龛取一抔泥,然后由孩子爹亲手捏成这种泥人儿,再在它背后描一对金翅膀,最后由村长登记上名册,就算是请神成功了。” 宁爻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金翼使背后的描金翅膀:“啧,名字叫‘金翼使’,我还以为多好看的翅膀呢,原来就画了两个‘u’啊?” 陆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村里人不懂这些,就按村长说的画两笔就成。” 宁爻撇嘴开始翻看手机记录:“那牌子上还说让你们每天晚上都得把泥人儿送回去?这也太麻烦了吧。而且晚上不正是要闹鬼的时候吗?送回去了还怎么保护你们家宅安宁?” 陆安解答:“村长说金翼使是金仙的使臣,也有镇祟功效,它们白天会在家里吸收家里那些鬼产生的邪气,到晚上鬼就没精力闹腾了。而金翼使吸多了邪气,所以晚上就得回去接受金仙的净化。” 宁爻转头戳了戳在一旁站桩的淳于:“大佬,你怎么看?” 淳于:“你的任务,少来烦我。” 宁爻:“那我可以上网查一下攻略吗?” 淳于:“……这玩意儿你要去哪查攻略?” 宁爻:“万能的百……” “不行”淳于打断了他“这种事情问它是没用的,而且还可能被抓取一些信息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宁爻挠挠头:“其实我只是觉得金翼使这个名字好熟悉,想搜一下在哪儿见过。” 淳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蜜蜂。” “啊?” 淳于叹了口气:“金翼使是蜜蜂的古称,其实也可以叫玉腰奴,只不过用来当神仙的名字可能太弱气,所以就采用了金翼使这个称呼。” 宁爻一拍大腿:“那这个金仙应该就是这群蜜蜂的蜂后了?!” 淳于面无表情地鼓了两下掌:“不错的思路。不过提醒你一句,蜜蜂是不吃肉的,那规则上写着用糕点和肉来供奉,还要信徒献祭活人,蜜蜂即便成精也不太能做出这种事。” 思路被堵,宁爻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去。 陆安有些着急:“两位大仙,可有什么办法帮我和孩子避过此劫吗?” 宁爻望向他:“你确定那金仙一定会在今晚来找你吗?” 陆安:“其实没有准确的时间,只不过村长说献祭家中头胎须得在孩子出生的一个月之内,今夜正好是我儿满月……” 宁爻推测:“也就是说村子里献上的都是不满月的小孩儿,会不会是孩子满月后,那金仙便吃不了了?” 淳于接道:“未满月的孩子本身就很容易夭折,按民间说法不会在地府记簿,待孩子满月就会写进生死簿,被鬼怪吃掉就是条人命,会算作很深重的业力,背负很大因果。” 宁爻:“原来那金仙是在这儿卡bug呢!” 陆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大致搞懂了淳于的核心意思:“也就是咱娃只要度过今晚的满月,那金仙以后就是想吃也吃不了了?” 淳于望向他:“理想状态下,是的。可如若那金仙今晚来惩罚你这个违约之人时敢杀人,那这孩子就算是长到成年,金仙也敢追来杀掉他。” 陆安和他妈又噗通跪下了:“大师救我啊!我不想死!” “救救我儿吧,他可是我们老陆家的独苗苗了啊呜呜呜……” 宁爻无语地扶起老太:“能救我们肯定会救,但你们这不是陆家冲吗?家家户户都姓陆,这也能叫陆家独苗?” 淳于瞪了一眼宁爻,宁爻立马条件反射般地缩缩脖子,抿唇眯眼讨好地笑着,表示自己会闭嘴。 一阵无名风吹来,掀开了陆安家没有上锁的大门,金翼使的塑像应声倒地,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陆安登时面如金纸,吓得瑟瑟发抖,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他妈又是一声哀呼跪倒在宁爻脚边,扶都扶不起来。 淳于迎着风,伸手掐了一诀,立时风止,整个屋子也不再随着呼啸的狂风晃荡。 陆安灰败的眼里爆出希望的金光,他一把猛扑上去抱住淳于的大腿:“大师,大仙!您这是有真本事的人,求求您救我,救了我,我以后天天给您念经祈福,给您攒功德!” 宁爻:“诶诶撒手,我哥的大腿是什么人都能抱的吗?” 陆安松开大腿,但并没有撒开手,他依然紧紧拽着淳于的裤脚,一边磕头一边哭:“求大师救命,求大师救命!” 淳于叹了口气:“你们家有打好的棺材吗?” 宁爻:“这就要准备后事了?” 陆安妈闻言,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了,被无语的淳于一把扶住。 淳于:“陆安和孩子今夜去棺材里躲一躲,老太太去找个乡亲家暂住一宿,房里交给我们俩来应付。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在棺材里都不要发出声音,也千万不要离开棺材。” 陆安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绝对服从安排,说着就从母亲手里接过了孩子。 老太将众人领到院子左侧,那里有一口刚打好还没刷漆的棺材,她吹了吹上面的浮屑推开棺材盖,招呼着陆安过来:“这些日子正停在这儿风干呢,水汽晒透了才好上漆。儿啊,你快进去看看合不合身,我去给你铺条被子。” 宁爻扭头给淳于吐槽:“合身?这老太太说话也不嫌晦气。” 陆安倒是没多纠结,此时还是保命最重要。他忙不迭地爬进了棺材,所幸他身材瘦小,这口棺材于他藏身是绰绰有余。 见这母子俩忙上忙下,淳于开口:“铺被子不着急,你们木匠都有墨斗的吧?把你们家墨斗拿来,围着这棺材上上下下全部弹一遍方格。对了,棺材底别忘了也弹上。” 老太赶紧去木匠的库房里翻找墨斗,陆安在棺材里指挥着:“妈你别乱翻,墨斗就在刨子边上!” 淳于望向宁爻:“打开你的背包,找一下黑狗血,我记得新人物资包里都有配备的。” 宁爻听话地开始翻包:“这个?”他举起一支拇指粗细的塑料软管,管口是一次性的封口,上面标注着【黑喂狗】。 淳于:“……不是,这是犬用营养膏。” 宁爻:??? 你们协会给新人的物资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陆家冲(六) 淳于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你再翻翻。” 宁爻老老实实埋头再次翻找起来,终于在背包的小角落里找到了几支小瓶分装的黑狗血。黑狗血在以往外勤任务中使用的频率一直较高,所以新人背包里是会多放几支以备不时之需。 宁爻新奇地翻看着这些道具:“有黑驴蹄子和洛阳铲吗?” 淳于敲敲他的头:“咱们是来驱邪的,不是来倒斗的,收起你的想象力。” 说话间,陆安母亲已经从木匠房里找到了墨斗,急急忙忙拿了过来:“是这个不?还有墨水。” 淳于点头:“是它。宁爻你去把黑狗血倒进墨水里搅和均匀,然后咱俩去弹棺材。” 宁爻领命去忙活了,淳于则趁着这时间又返回了主屋里,走向那尊金翼使的塑像。 从经验判断,这尊塑像继续放在这里对今夜的陆安而言无异于是枚定时炸弹,既如此,那还不如早早引爆,将它的威胁手动调至在可控范围内。 他将金翼使塑像握在手中掂了掂,略微意外的是并没有到达想象中普通泥人的重量,它似乎更轻一些,而且没有经过烘烤定型,只是自然风干,所以也格外容易掉屑。 淳于撕下一点塑像的边角料,只觉得颜色材质都颇为熟悉,但一时倒也想不起是什么植物的纤维。 刚想下手直接毁掉,宁爻就在门外嚷嚷起来:“大佬!又起风了!” 淳于只得暂缓处决泥塑,端着它去了院子里。甫一踏入院内,他就感受到了方才那股被压下去的邪风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微微挑眉看向了自己手里的泥塑,看来这造型简单的小泥人竟远不止“吸收祟气”这种基础功能,说不定作为金仙的使魔,有着类似于监视和分身的功能。或许贸贸然直接摧毁会给金仙本尊传达危险的信号,倒是打草惊蛇不利于他俩“钓鱼”了。 淳于想了想,转而摸出一张符纸粘在了金翼使的头上,将其暂时封闭五感,无法感知和传达任何信息。 搞定这个定时炸弹,淳于随手把它摆在主屋入户的台阶上,然后顶着满院子乱吹的邪风来到手忙脚乱的宁爻身边。 “在我手下当实习生,刮个风便这么慌乱可不行。要不要试试上手一些小法术?” 宁爻眼睛瞬间亮了:“我要学我要学!爸爸你终于愿意教我了!” “爸爸?”陆安抱着孩子缩在棺材里,眼神微妙地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 宁爻此时哪管得上旁人的目光,满脑子都被能够学习法术的喜悦冲昏,不停催促着淳于赶紧传授。 淳于倒也没和宁爻这种完全没有法术学习基础的新手讲太多玄而又玄的理论体系,只教了他一个手诀让他掐着,逆着风中的妖气,将自身的念力从指尖发射出去。 他特地没有说“炁”,因为比起炁这种难以捉摸和解释的能量,还是“念力”这种更直白的单词更适合新手。 可…… “大佬,啥是妖气啊?”宁爻高举着指诀,一脸迷茫。 淳于揉揉太阳穴:“自然产生的风,应生于天地,我们只能判别它的风向,难以捕捉它的形状。但妖力裹起的风,有着很明显的翻搅痕迹,顺着风的缝隙能够轻易捕捉搅动风云的那股妖力来源。” “你仔细感受一下,就像站在电风扇前一样,闭上眼睛,找到电风扇的转动的扇叶在哪儿。” 宁爻依言闭上了眼,眼前是一片虚无,但渐渐,以往那些无形的风此刻仿佛被一股令人不适的黏腻所包裹,竟真像从积满陈年油垢的排气扇吹出来的一般。 而那股黏腻不适的源头就在…… 宁爻忽然转身,手指直直指向身后的金翼使,随着他将体内的炁顺着指尖送出,陆安家的小院瞬间风息浪止。 陆安在棺材里惊愕得目瞪口呆:“这么那么一甩,风就真的停了?”说罢,自己也学着淳于刚刚地指法开始掐起诀来。 宁爻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但淳于只是撇了撇嘴:“勉强过关吧。定风术是最基础的法术,能使出来就证明你的确是有灵力在体内运转的人,这也算是正是踏入外勤队的第一步了。” 宁爻震惊:“难道之前我不算外勤队吗!” 淳于:“虽说你是外勤队的实习生,但出外勤却不能使用法术的话于你个人而言实在太危险,就连饶谦也是会小法术的,而你大概随时会被调到其他岗位……比如和耿大爷一起守夜班。” 宁爻:“聪明一号也保不住我吗?” 淳于若有所思:“也许聪明一号可以留下,它应该比你有用多了。” 宁爻抱住淳于大腿:“爸爸别赶我走,我一定努力学习!” 淳于抬起头,正对上陆安难掩惊讶的眼神,不免也有些尴尬,他低头拍拍宁爻:“赶紧起来,做正事了。” 陆安的母亲已经被打发到邻居的乡亲家去了,老太走的时候逮了只睡得正懵的小母鸡,她说那户人家正好不久前也刚生产完,带只鸡过去给那家媳妇下奶,这样去借宿一晚也不会落下闲话。 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请宁爻和淳于二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乖儿子和大孙子,若是他俩出事,自己这老婆子也只能一根绳子吊死去了。 宁爻向她拍了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你倒是答应得很爽快。”淳于拉扯着墨斗线,在棺材上轻轻地弹上掺了黑狗血的墨线。 宁爻拉着墨斗的另一头,应声道:“这不有大佬你在嘛~你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淳于冷言:“这是你的任务,我顶多帮你兜兜场子,可不会帮你整个包圆。” 宁爻谄媚地笑着:“爸爸~” 淳于:“你闭嘴。” “那要不我把聪明一号叫回来?” “叫它干嘛?” 宁爻指指还没盖上棺材盖的陆安父子:“这两父子躲进棺材了,那金仙要是寻不到他俩直接走掉怎么办?咱们不是打算直接逮住它的吗?” 淳于:“你有办法吊住那金仙?” 宁爻嘿嘿:“把聪明一号喊回来,我和它假装陆安父子去屋里躺着,大佬您埋伏,等金仙松懈的时候,咱前后夹击、一击毙命。” 陆家冲(七) 淳于默了一瞬,道:“我不觉得盖条被子就能糊弄金仙……” 宁爻已经在召唤聪明一号了:“陆安他们被棺材隔离,那么屋子里唯一能找到的活人即便不是陆安,金仙大概率也会过来瞄一眼我,毕竟俗话说贼不走空~” 哒哒哒哒 一阵富有节奏感的轻快蹦跶声传来。 “这么快就来了?”宁爻很是惊喜“我以为起码得有个五分钟呢。” 淳于望着正蹦蹦跳跳而来的小僵尸:“这里虽说山路崎岖,但其实没人特地拦截设障的话,对于鬼怪而言山地和平地没什么区别。聪明一号目前是小跳僵,以后若是有机会进化成飞僵,说不定能堪大用。” “还能进化?!”宁爻惊诧。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宁爻上前一把举起向他们奔来的聪明一号:“聪明一号!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训练师了。和我一起去挑战道馆吧!” 淳于从背后踹了他一脚:“别发疯,赶紧把棺材弹完封好。” 僵尸训练师只得老老实实又捡起了地上的墨斗,小僵尸好奇地站在他们身后。他们各执一端,拈着墨斗的墨线轻轻一弹,迸出点点细细浅浅的墨粉,小僵尸抬头嗅了嗅,仿佛被灼了鼻子,很是惊慌地躲到了宁爻身后。 宁爻抬手赶了赶:“走开走开,小孩子不能玩这个。” 聪明一号原地转了一圈,被鸡笼里的小鸡们吸引了注意,隔着竹笼与惊恐的小鸡展开了热切交流。 宁爻和淳于总算将棺材的上上下下都弹完了墨线,连棺材底和合缝处都全部弹满,合上棺盖可以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淳于给陆安父子一人贴了一张龟息符,交代道:“这道符可以将你们作为人的气息降到最低,再加上藏在这弹了黑狗血的棺材里,只要你们不发出声响,就没有任何鬼怪能够发现你们。” 他将食指放在嘴前,目光牢牢锁定陆安的孩子:“嘘,千万别出声。” 那孩子虽然还听不懂话,但似乎有些被镇住,竟真的一个哼唧都不敢。 交代完这边,他一个人抬起了棺盖盖了上去,再次确认棺材盖得严丝合缝,才转移注意力到宁爻和小僵尸这边。 聪明一号不小心打开了鸡笼,正撵着那群鸡满院子上蹿下跳,而宁爻则跟在它们屁股后面忙着抓鸡。 淳于揉了揉太阳穴凸起的青筋:“别抓鸡了!” “啊?”宁爻一手抓着扑腾的鸡一手抓着聪明一号“鸡要是跑了怎么办?” “农村养的鸡都认得回家的路,平时也不会跑出去很远,先别管它们了。你和聪明一号现在给我去房里盖被子躺着,立刻,马上,放下这只鸡!” 宁爻赶紧把鸡扔了出去,抱着聪明一号跑进了陆安的屋子,淳于紧随其后,顺便将门口的金翼使也带进了屋里。 小心地聪明一号安顿在床上,宁爻找来一条宽大的被子,将两人包裹妥帖,又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冲着正在爬上房梁的淳于好奇道:“刚刚一直悠悠哉哉的,怎么突然催得这么急?” 淳于在房梁拣了根横竖交叉的位置蹲好,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整个房间,才缓缓开口向他解释:“你既打算在屋子里钓金仙,那么它最有可能会在屋内的逢魔时出现,也就是23点到1点,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你要是在院子里抓半天鸡,那肯定是赶不上趟了。” 听完解释,宁爻悄悄伸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瞄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23点,马上就要到0点。他迅速熄屏,将手机放在枕侧,以防金仙发现他没睡。 他眯着眼保持警惕,可惜不能转头,视线也就集中在眼前这一片。 整个室内静得只有宁爻一个人的心跳声。 忽然,手机屏幕微微亮起,却不像是收到了信息或者来电。 他稍稍睁开了眼,只见那手机屏幕显示着:面容解锁失败。 脑子像卡壳般顿了一秒,随后宁爻只感觉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立刻掀起被子跳下了床。而床上的小僵尸起身猛地扑向宁爻背后,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直挺挺地面朝下扑倒在地。 “聪明一号!”宁爻回头惊呼。 一道明亮的火焰由上而下刺破室内的昏暗,半空中一个无形的身影被这道火焰擦中,痛得发出尖利嘶吼,几乎是同时,淳于脚边的金翼使崩碎开来,从中飞出一只巨大的马蜂。 那马蜂几乎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飞起来像只扑腾的鸟儿。它像安装了巡航的导弹一样直直地向刚才发射了火焰的淳于冲去,尾部的尖刺马上就要扎进他的小腿。 而淳于连眼神都懒得施舍,则只是略微后撤了一步,从横梁跳到了竖梁,那马蜂刹不住车,“噔”地一声闷响扎进了淳于闪开后那根竖着的房梁上,入木三分。 没空和这只马蜂纠缠,淳于当机立断,一脚就踢死了这只扎在梁上的马蜂。 哪知就和捅了马蜂窝似的,那马蜂一死,空气中无形的鬼怪立时发出音调诡异的嗡鸣声,随后窗外竟暗了下来,屋外明亮的月光此时完全被遮蔽。 “外面什么声音?听起来不太妙啊……”宁爻抱着一动不动的聪明一号。 淳于也从房梁跳回了地面,一道火墙逼退空中那个无形的鬼怪,随后立刻翻身上床检查聪明一号的状况,头也不抬地回答:“外面是马蜂,这金仙想必就是马蜂精了。” 宁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外面……全都是……拳头大的马蜂?!哥你看看,一号怎么不动弹了?” 淳于解开聪明一号的衣服,小僵尸的后背心口处已经发紫,还有一个筷子粗细的圆形创口:“它被金仙蛰了,尾后针封住了心脉,好在它是僵尸不怕中毒,没什么大碍。待我们收拾完金仙再拔针就好。” 宁爻咬牙切齿:“竟敢欺负我儿子。” 淳于交给宁爻一沓符箓:“火符,你用过的。这回你只要直接灌入念力再扔出去即可引爆,不用像上次等那么久了,记得找准目标,抓住时机。” 接过火符,宁爻抽出一张夹在指间,敛息屏神,再睁眼,他果断将符扔向了通往正堂的卧室门。 噗 火符精准命中了那个怪物,甚至直接引燃了它,烫得那怪物尖叫着朝屋外飞去。 淳于望着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唔……打得不错。”说罢起身追着那怪物去了屋外。 好险。 宁爻悄悄捏了把汗。 其实刚刚的敛神屏息是为了开启真实之眼,在以往他都不敢在如此靠近淳于的距离启用,害怕被敏锐的淳于察觉出异样。今日恰好学了法术,作为初窥门径的菜鸟,身上有些奇怪的灵力波动也属正常,他才敢大胆尝试开启真实之眼。 而淳于似乎对自己的优异表现接受度很高,看来以后自己也不用太束手束脚了。 陆家冲(八) 安置好受伤的聪明一号,宁爻揣着那沓符箓跟上淳于的脚步来到客厅,意外发现淳于竟没有追着之前那怪物去到院子里,而是在主屋门口停住了。 宁爻赶紧加快步伐向大佬靠拢,转头往屋外看去,只一眼他就了然了一切。 屋外密集的巨型马蜂群遮天蔽月,正极富挑衅地缓缓逼近主屋大门。宁爻脑子里只不断回闪着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屋内受了宁爻一记火符的无形鬼怪此时已再次隐去了身形,或许躲在暗处窥伺,又或许就藏身于这片蜂群之中。 宁爻咋舌:“……这,真捅了马蜂窝了?” 淳于点头:“可以断定这里的金仙谣就是马蜂精了,确认了身份,也就更方便寻找弱点针对。这么明显的对手,于你的新人考核而言也是好事。” 宁爻捏着手里的火符:“咱们有更高效一点的武器吗?呃我是说喷火枪之类的。” 淳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后退半步,一伸手直接将宁爻推到了屋外,趁他还没稳住重心的间隙立刻关闭了主屋大门。 猝不及防被推进战场的宁爻根本来不及站稳脚跟,乌泱泱的马蜂受到了这份莽撞的惊扰,立刻向入侵者发起疯狂的攻击,宁爻只得不断在地上打滚以求避开要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背部和手臂外侧被蛰。 躲过了第一波攻势,宁爻才来得及用外套捂住暴露在外的头面部,蒙在薄薄的外套之下手忙脚乱地开始搓火符。 马蜂实在太多太大,普通的衣物根本阻挡不住它们的进攻,就在宁爻低头拿符纸的工夫,他的后背和屁股上又狠狠挨了几针。 “大佬你好狠的心啊!”他哀嚎着。 紧闭的大门后只传来淳于冷漠观战的声音:“你再磨蹭,我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慌乱中宁爻只能随手洒出几张符纸,虽说的确引燃了一小片马蜂,但却并未逼退它们,相反似乎更加激怒了蜂群。他挥舞着手臂,从划开的空隙中隐约可见远处有更多的马蜂正在不断加入蜂群。 “可恶。”宁爻咬牙扛住身上的剧痛,马蜂的毒素虽然对他的这具身体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但也并非完全免疫。 他的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扔出的火符只能算杯水车薪,这样下去要么嗝屁,要么就被大佬看扁了。 火符所剩无几,他仅仅捏住手里最后的几张。 大佬这把虽然很坑,但淳于做事向来都有他的道理,宁爻认为这应该是他激发自己快速学会法术的某种法门,就像中二热血漫里演绎的那样,脑子里开始回闪人声走马灯的时候,就是主角绝地反杀的时刻了。 可惜自己的人生太过苍白,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回闪信息,只有动漫和游戏……真是好废宅的人生啊。 等等。 宁爻灵光一现,将剩余的火符抵在胸前,默然一瞬,随即将其往四周抛洒出去。 但这一次,扔出的火符不再像没头苍蝇似的随机乱飞,而是发生爆燃后依然稳定地围绕着宁爻周身飞行,形成一个火圈。 宁爻终于得以喘息,他抬起头嘚瑟地大笑:“抗拒火环!不愧是传奇。” 在门缝后偷偷观战的淳于心下也惊讶于宁爻对于术法的领悟力,虽然很多人都可以从别的地方汲取灵感创造新的法术,但大多也只有对于法术相当熟稔的人才能做到。 宁爻作为一个从没接触过正统术法教学的人,即便有着不错的灵力天赋,也很难做到第一次就能用火符命中目标,甚至那还是个无形状态的鬼怪。而他推宁爻出去,也的确是想看看他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原本他预计地也顶多就是将火符撒成更大面积的爆燃,却不料他竟能在短暂又仓皇的对抗中学会精确操控符箓的行动。 淳于摩挲着下巴,难不成宁爻竟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 “爸爸开门!”宁爻环着火符,鼻青脸肿地回来敲门了“符快烧完了!” 不,哪有天才长着个猪头。 淳于赶紧打消自己心中对宁爻的“高估”,一脸嫌弃地将他接进了屋里。 宁爻进门就躺下嚎开了:“我的脸!我的屁股!” 淳于:“别嚎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有用的东西。” 宁爻委屈地揉揉眼皮上的肿包:“这么大的马蜂,真能蛰死人的!” 淳于靠近他蹲下,将脸凑得很近。 “干嘛?”宁爻有些不自然地往后瑟缩。 “你躲啥?我只是看一眼这蜇人的创口。不碍事,这些成了精的马蜂倚仗的早不是那点生物毒素了,给你注入的只是些阴邪咒怨,待会儿给你和聪明一号一起祛一遍祟气,这肿块自然也就消下去了。” 宁爻瞪大眼:“僵尸也能祛祟?” 淳于站起身:“饶鹰指挥官之前不是说过么?僵尸,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它虽然不强,可也不是普通的鬼,自然可以祛祟。” 他转手又拉开主屋的大门,抬手扬起是一片炙热的火墙压向蜂群,蜂群大惊,一边逃窜一边抵抗,一时间蜂群与火焰在这深夜的半空中竟僵持了下来。 “教练,我想学这招……”宁爻抓着淳于的裤脚“火符还是太弱了,我想学点厉害的。” 淳于冷哼道:“火是物质的特殊形态,与其说是它是法术不如说它是能量在剧烈变化时伴生的现象。同理,火系的法术会在施术者的体内激起极为强烈的灵炁碰撞,你现在也就算这半罐子液化气,晃荡两下就想点火?仔细把自己炸了。” 宁爻泄气:“意思是我现在只能用火符?” 淳于一边游刃有余地操纵火焰围剿着蜂群,一边悠闲地回话:“你可以整理一下记录的笔记,方便回去后提交报告。” 听淳于语气,等他烧完这批马蜂,这趟金仙谣的任务基本接近尾声,自己在后方处理一下文字工作,新手村就当逛完了。 无趣。 宁爻咂咂嘴,无奈只能听从队长安排,老老实实掏出手机整理笔记,百无聊赖中他抬头最后扫了一眼小院。 一个女人森然地伫立在院中,背对他们,双臂抬起,正无声地抠挖着那口棺材。 陆家冲(九) 宁爻骇然地瞪大了被蛰肿的眼睛,指着前方语无伦次:“女女女……” “女什么?”淳于一脸莫名,顺着宁爻手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宁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真实之眼还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只能慌忙咽下方才的惊慌:“没啥,看错了。” 淳于作为一个老牌外勤,阴阳眼、第六感这些自然都是基础配置,可那个棺材旁的女人,淳于竟然完全看不见,这说明她起码不是明面上这些寻常的鬼怪。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第五医院的一楼,淳于被百目鬼障目,难道这女人也能障目? 宁爻没敢暴露自己能看到女鬼,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着淳于,该去看看陆安父子的情况了。 眼见被召集的蜂群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淳于便走到院子里清理蜂群的散兵游勇,顺势去棺材旁扫了一眼:“墨印完好,他俩没事,待我打扫完毕就放他们出来。” “真的不用打开看看吗?”宁爻喊,他站在屋内只能干焦急,远远地看着那女人的手仿佛都要抠进棺材里了。 顾不得许多,他只能假装有马蜂进了主屋,屁滚尿流地爬到了淳于身边,借着抱大腿的幌子,近距离观察这个女人。 完全不美丽,但也一点不恐怖,实在是过于普通的面容。若不是此情此景,若不是淳于看不见她,那么她不过是所有路人甲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女人面无表情,只是手上不断用力,她似乎碰不了黑狗血弹过的墨线,但纤细的手指依然倔强地在墨线的方格中抠挖着,可惜她这没有利爪的手指头根本无法撼动厚实的棺材分毫。 宁爻稍稍放下心来。 这女人是谁? 宁爻很好奇,却苦于无人可问,他也不敢主动和这女人搭话,只是心中还担忧着棺材中的陆安父子。 用屁股都能想到,这女的绝对是冲着陆安他们来的,她看起来可不像什么马蜂金仙。 他拽拽淳于的裤腿:“淳哥,蜂群烧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再彻底驱一遍邪?” 淳于莫名其妙:“驱邪?” 宁爻赶紧找补:“陆安不是说过,这金仙是请来镇压邪祟的,现在咱们把金仙烧了,那些邪祟恐怕要趁机复燃。” “我并未完全剿灭金仙,这不过是它手下的一部分蜂群罢了。”淳于淡淡回答“现在只是给它一个下马威,待会儿我们去神龛敲打敲打,让它继续留在这里镇祟也未为不可。” 宁爻傻了:“你不打算消灭它?它不是吃过人吗?” 淳于挥散空中的火焰,最后一只马蜂也烧成了灰烬:“消灭也可以,但我担心如陆安所说,这个村子阴气太盛,无法完全彻底地摆脱邪祟的困扰,最终村民们还是需要一个能够长期镇守在此的……‘守护神’。” “与其再去外面寻一个,不如先试试看这个金仙能不能被招安。若是它依然执迷不悟,再灭了它也不迟。” 淳于拍拍手上的灰,准备打开棺材,却被宁爻一把拦住。 宁爻眼神飘忽:“呃那个于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事不宜迟,咱们应该立刻马上去神龛招安,陆安他俩在里面很安全,就先不用打开了。” 淳于眯着眼审视着宁爻:“你小子又再搞什么?” 宁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浮夸地打着哈哈:“既然金仙还没招安,那陆安还是有可能被偷袭的嘛,就在里面挺好。” “……随你。”淳于懒得废话,抽手转身离开,宁爻快步跟上。 离开小院前他最后瞄了一眼那个女人,她还在执着又徒劳地抠棺材,看来是破不开淳于设下的防御,宁爻终于放心地跟着淳于离开。 淳于推开陆安家的院门,发现不知何时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竟都亮起了灯,即便陆安家隔得远,也能隐隐听见人群的喧闹。 “出大事了!” “快去叫村长!” “完了完了,金翼使全都碎了!” “我刚刚看到好多马蜂朝陆安家飞去了。” “陆安人呢?我们不是把他绑在金仙池了吗?” “是这小子砸的神像?” 睡梦中被叫起来的村长披着一件衣服慌慌张张赶到了古树神龛下,看到满地的金翼使碎片,差点白眼一翻厥过去,被旁边的后生赶紧扶住。 他捂着心口,嘴唇颤抖,双手气得发白:“谁?谁干的!” “是陆安!”有人喊了起来。 “陆安婆娘死了,这小子不想交儿子,被咱们巡村的逮住了。我和兄弟们把他捆了扔给金仙,没想到这小子竟敢砸神像!”一个壮汉嚷嚷,他光着膀子,整个头脸都气得通红。 “早知道就不捆了,该直接打死扔进去,咱陆委哥还是心太善了。”一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拍拍壮汉,似是给他顺气。 被称作陆委的壮汉哼了一声,拂开中年男的手:“陆妥你少他妈放屁,捆人不是你喊的吗?” 中年男陆妥赔着笑,但锅甩得相当油滑:“我又不是队长,我说话兄弟们也不认啊。” “好了别吵了!”村长大喝一声,吓得陆委和陆妥立马噤声,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 村长闭了闭眼,再睁开已不见慌乱,沉声问:“现在陆安找到了吗?” “还没”壮汉陆委接话“但我已经让他几个叔伯兄弟过去了,找到人立刻带过来。”陆委算是这个村子里安保队的小队长,上下都有面子,此时也只有他能回答村长。 村长嗯了一声,接着吩咐道:“你带人把能出村的地方都围住,要抓的除了陆安还有几个外村人,我怀疑他们也不干净。” 听到“外村人”,众人面色都不太好,中年人陆妥小声问:“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家处理一下?” 村长点点头:“也好,你们挨家挨户通知一下,村里来了外人,把家里都收拾干净。” 陆委不屑地瞪了一眼陆妥,招呼了几个亲近的兄弟,带人堵村口去了。 人群渐渐散开,陆妥也准备告辞,却被村长悄悄拉住了手臂:“去找陆安的老娘,别让娘们儿坏事。” 陆妥心领神会:“您放心,悄悄的。” 陆家冲(十) “来人了。”淳于远远就望见了村间小路上那几支乱晃的手电筒,正马不停蹄朝着陆安家赶来。 是马蜂群闹的动静太大了么? 宁爻也看见了来人:“来逮我们的?还是逮陆安?” “不好说,但恐怕陆安他们呆在棺材里也不再安全了,带着一起走吧。”淳于转身。 宁爻的笑僵在了脸上,缓冲了一秒,拽住淳于的胳膊讪笑着道:“不如我们提前拦截下他们,把打算招安金仙的事情和村民们说清楚?” 淳于停下了脚步,眼神很明显:怎么说? 宁爻挠挠头,是啊,怎么说? 两个外村人说的话能有可信度吗? 更何况这金仙还涉及到了人命,这村子里凡是请过金翼使的人家大抵都不敢信两个外村人的话,谁知道外村人是不是糊弄他们然后转头就出村报警。 宁爻叹了口气,撒开了拽着淳于的手,眼下还是先避免与村民们起正面冲突吧。 淳于推开陆安家虚掩的院门。 令宁爻感到意外的是,方才出门前还在的那个女人竟然消失了。他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甚至还伸头看了看房子里,完全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宁爻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问询,只能独自在腹中纠结。 趁宁爻四处乱窜的工夫,淳于利索地掀开了棺材板,陆安和孩子都贴着龟息符老老实实地躺在棺材里,陆安捂着孩子的小嘴,半点不敢发声。 “出来,跟我走,别把孩子捂坏了。”淳于没时间和他多解释什么。 之前外面蜂群大战,陆安即便在棺材里也还是能够感受到战况激烈的,那些坠毁的大马蜂噼里啪啦地砸在棺材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让本就胆小的他几乎要吓破胆。这会儿淳于要带他走,他自然是连滚带爬地跟上。 “宁爻?”淳于不耐烦地喊道。 “来了来了!”宁爻从房屋的一侧跑出来,身上背着聪明一号。 “我想着要是他们来搜屋,一号在这里也不安全,我想着也一起带走吧。” 淳于没有搭话,只是点点头,竖起手指抵在人中示意大家安静。 不远处的人家传来一阵吵闹,但太过混乱,听不真切。 宁爻压低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别人家绊住了脚步?那正好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便不再耽搁,立刻离开了陆安家的小院,在偏离主路的树林草丛里开始跋涉,绕着村子的边缘,一点点地朝着古树神龛的方向靠近。 他们前脚刚踏出院子,巡村队的陆委后脚就领着一队汉子赶到了。 “金仙大人来过了!”那群壮汉一进小院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吓得赶紧跪了下去朝那地上烧焦的马蜂磕头。 “金仙奶奶大人有大量,您可千万别惦记咱,咱都老老实实交了贡的。”陆委把头磕得砰砰响。 磕完头,陆委才敢把头抬起来。 “陆安这小子,平时看他瘦瘦小小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回竟然砸了神像还敢点明火来烧金仙?” “啧啧连棺材板都掀开了。” “陆安这是……跑掉了还是被吃掉了?” 跟着陆委一起来的男人们在院子里七嘴八舌谈论起来,虽然说得起劲,但到底也没忘记他们是来奉命搜人的,便开始手脚粗暴地在陆安家里翻找起来。 除了这一眼能看到头的小院,屋内也被摔盆子摔碗地翻了个底朝天,男人们一无所获地出来集合。 “大委哥,没看到陆安。” 陆委暴躁地搓了搓他那剃得很短的寸头:“猪圈看了吗?” “看了,没人。” “走!”陆委恨恨地啐了一口,扭头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的男人们面面相觑,知道这趟差事办得并不好看,回去恐怕不太好交代,便干脆把院里晃悠的鸡抓了个干净,想着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而与巡村队正好错过的宁爻一行人,正踏着夜色与草木,前往金仙的老巢神龛。 陆安跟着走了一阵,发觉宁爻他们带的路线并不是离开村子的方向,反而越来越靠近了村子的核心地带,他心下慌张,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两位大师,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宁爻背着聪明一号走山路已经是气喘吁吁,脸色不太友善地答道:“少啰嗦,跟着走就是。” 陆安畏缩地点点头,紧了紧怀里的孩子,不经意间侧头正对上了聪明一号的脸。 他其实是见过聪明一号的,虽然之前没有和它打过招呼,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躺进了棺材里,但陆安清晰地记得,这个小孩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 可现在…… 他不可置信地微微凑近了些。 没有气息,浑身冰冷。 死……死了? 他惊恐的情绪终于在压抑了一整个晚上后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破音的尖叫在深夜的山村里传得极远,陆家冲里所有吵吵嚷嚷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惨叫。 “该死,快捂住他的嘴。”淳于正在前方稍远的地方开路,转头命令宁爻。 宁爻立刻松开背上的小僵尸,伸手去捂陆安的嘴。 眼见那小孩从人背上笔直滑落在地,完全没有一丝活人的迹象,而背着童尸的这人居然将手伸向了自己,陆安几乎崩溃得快要疯掉。 “别,别杀我!” 之前虽然害怕金仙索命,但到底他从未亲眼见识过金仙的厉害,所有的恐惧都是源于村里一直以来的那些传言,他也从未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才敢壮着胆子和老娘商量了带娃逃走的计划。 但现在,刚刚还活着的小孩说死就死,他心底那层隐隐的安全感忽然被彻底击碎。 “我会死,我会死!”陆安惊慌失措,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连怀里的孩子都撒脱了手。 宁爻一个英勇前扑,像个守门员一样接住了陆安的孩子。 见陆安情绪异常,淳于也从前方返回,手指抵在陆安的额头,在眉心由下往上浅刮了三下。 陆安缓缓冷静下来,双目呆滞,身子还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宁爻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忍不住戳了戳身前的淳于:“大佬,也给我刮刮,我记得在三中的时候,你也给我刮过。” 淳于嫌弃地拍开了他的手:“我刮你大爷,你俩好好走路人怎么就疯了?他嗷这一嗓子等于给全村广播我们的位置,再想悄悄靠近神龛可就难了。” 陆家冲(十一) 宁爻憋屈:“谁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刚问了一嘴要去哪儿,转头就发疯了。” 他后怕地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疯得连娃都扔了,还好这娃不随他爹一惊一乍,一晚上这么闹腾都不带吭声的。” 淳于皱眉:“这么小的孩子,一晚上这么大动静一声没哭,乖得有点奇怪了吧?” 宁爻拍娃的手一滞,赶紧粗略检查了一番,微微松了口气:“还活着。” “谁他妈问你是不是活着了?”淳于翻着白眼接过孩子,打开孩子的襁褓,轻轻握住两只小小的手。 宁爻好奇,但又怕挨骂,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等淳于操作完。 淳于的眉头越皱越紧:“体有鬼脉,看来今晚发生的事对没满月的孩子来说太过凶险,吓得他失魂了。” “失魂?就是被吓掉魂的意思?”宁爻恍然大悟“那我们是不是要给他叫魂?” 是要叫魂,但不是现在。 淳于将一大一小两个娃扔给宁爻,自己则一手扛起了呆滞状态的陆安一手拎住宁爻的后领:“趁村民发现我们的目的地之前,得稍微加快点速度,不然神龛若是被村民设防,想招安金仙怕是不可能了。” 宁爻手忙脚乱地将聪明一号捆绑在自己背上,又将陆安的孩子小心拢在胸前抱紧。 “要跑过去吗?” “不,是神行。” “什…………” 宁爻的拒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口风灌进了嘴里,只得赶忙闭上嘴巴,被迫参与到这趟“低空飞行”的航班。 之前明明不乐意带自己神行,说普通人的神魂扛不住神行的速度,现在带着一堆人倒是跑得飞起,宁爻只能在心里暗骂。 神行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陆家冲只是个不大的村子,几乎只是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古树附近。 淳于挑了个极为茂盛的草丛落脚,宁爻跪在一旁呕吐。 “呕……” “怎么会吐?我这次已经很慢了,你现在体内有了灵炁运转,可以护持神魂,区区神行应该扛得住……吧。”说到最后,淳于的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宁爻擦了擦嘴角:“我亲爹诶,就算我能扛住,陆安和他娃能扛住吗?他们不是普通人吗?” 淳于摆摆手:“他们没事,小娃失魂,陆安吓傻,神魂都处于凝滞状态。” “合着就我一个人受罪?”宁爻苦着脸。 “你要早些适应,哪有外勤不神行的。”淳于心虚地拍了拍他的肩。 宁爻犟嘴:“饶谦就不神行。” “那你找他带你去。”淳于抽回搭在他肩上的手。 “我错了爸爸”宁爻立刻滑跪“你是我亲爹,咱们上阵父子兵,您可千万别丢下我。” 淳于只是撇过头傲娇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专注于神龛附近的动静。 村长在古树下给众人安排任务后,人群便散了些,没有任务的村民已经各回各家,有任务的领命而去,村长本人也带着自己的副手们回到了自己家,正在主屋大堂里议事。 整个村子虽然被叫醒,但位于核心地带的神龛却并未多留人把守。 一来是古树神龛周围本身就居住着不少村民,他们天然拱卫着这座村子的要塞;二来神龛里的金仙几乎就是这个村子的最强“战力”,小趴菜给大boss提供的保护想来也相当有限。 故而宁爻他们在已经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靠近神龛竟也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管这破石头垒起来的圈叫‘金仙池’,啧啧真会起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5a级景点呢。”宁爻小声地发表着点评。 金仙池内满满都是村民们送来净化的金翼使塑像,先前还只是觉得微微有些渗人,而现在这满地泥塑在宁爻眼里和满地的地雷没啥区别。 陆安家一个泥塑就能招来遮天蔽月的马蜂群,若是在这池子里碰碎了泥塑,怕是整个村子都要被马蜂淹了去。 宁爻小心翼翼地跟着淳于翻过矮石墙,再次踏入了金仙池。 淳于在前面走得很快,脚下倒是没有特意避开泥塑,或者说对他而言只要招安了金仙,泥不泥塑的都是小弟。 二话不说,淳于抬起右手,在虚空中捏出一张半透明的淡蓝色灵符,口中轻诵着宁爻听不懂的咒文,随后灵符淡入空气中扩散成一缕青烟,袅绕着这座低矮的神龛。 脚下的泥塑们忽然齐齐震动了一下,把宁爻吓得一弹,险些挂到淳于身上,被大佬嫌弃地撇开。 神龛也动了,小窗处发出低低的嗡鸣,声音像是在高频振动的翅膀。 “这是怎么了?”宁爻不懂就问。 淳于皱眉:“它在反抗,看起来不太愿意束手就擒。” “你劝降也得给它说说归顺的福利嘛,不然人家山大王当得好好的,难免有些抵触情绪。”宁爻在一旁出主意。 淳于张了张嘴,又闭上,转头看向宁爻:“……你来说。” “……大佬您没劝降过?” “我向来都是平推。” 宁爻嘴里的吐槽被噎了回去,无奈接过了劝降金仙的任务,蹲在神龛面前开始碎碎念。 二人全神贯注在金仙池内,全然没在意身后的草丛里,呆滞的陆安已经缓慢恢复了神智。抬头就是那棵噩梦般的古树,陆安吓得差点又叫出声,还好他意识到这里住的人多,赶紧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陆安低头,发现聪明一号正直挺挺地躺在身边,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被搁在死人的肚皮上。 他现在已经完全糊涂了,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明明只打算悄悄跑路,却被逮住扔金仙池、被锁棺材,现在还和死人绑在一起送回了要命的神龛。 陆安又偷瞄了一眼金仙池里的宁爻和淳于,他明白这两人是有些能耐的,但自己实在不敢继续奉陪下去了,孩子虽然重要,但到底也不值得自己搭上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金仙要这娃的话,那就拿去吧。 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孩子的襁褓,朝金仙池的方向一扔。 陆家冲(十二) 宁爻正蹲在神龛前好言相劝,淳于百无聊赖地抱臂在一旁静候。 那金仙却始终不愿露面,也一直不肯松口,即便处于劣势也依然与淳于的灵符牢笼对抗着,不知在倔强些什么。 “能白白得个正规编制,也不需要你挪窝,就在这里原地继续干你的营生,你想吃恶灵就吃恶灵,想吸邪气就吸邪气,唯一的代价就是以后不再吃人牲。多划算的买卖,只要你同意那就是过了明路,以后都会受到协会保护的,你这脑袋怎么就转不过来?” 宁爻把招安的好处掰碎了一点一点讲给神龛听,可那金仙依然像头倔驴不愿妥协,讲得宁爻口干舌燥。 淳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低头准备拣个干净些的地面坐下小憩,可忽然他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气流的搅扰。 他迅速转身,正正看到陆安抛扔婴儿的一幕。 婴儿脱离了陆安的手,原本只是普通的抛物线运动,敏捷些的普通人都可以接住。淳于正欲伸手,可不料金仙池内那些死寂的泥塑们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振翅的嗡鸣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巨声震得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待淳于反应过来再起身去接那孩子,孩子已被地里伸出的树根牢牢缚住拉进了土里。 淳于脸色不好地骂了句脏话,随即抬手狠狠插入了脚下的土地。 “地龙!” 金仙池内松软的泥土地如海面般涌起一阵一阵的翻滚的波浪,宁爻被颠得扑到在地,那些金翼使的泥塑们也被尽数打翻。 很快,金仙池内土地翻滚的波浪就向外荡漾开去,沿着古树根系所覆盖到的所有范围,都被地龙翻身搅动了一遍。 陆家冲的村长正和村子里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聚在自家堂屋里开小会,等待着年轻后生们带回新的消息,突然被脚下的波浪打得一个趔趄。 “地震了?”众人慌乱。 唯有村长心下一紧,陆家冲虽处于丘陵山地,但并不是一个地震高发的地带,今日怪事太多,这“地震”怕是金仙出事了。 他起身大喝:“快叫上人,抄家伙,跟我去金仙池!” 众人闻言赶忙就近抄起斧凿木槌扁担,簇拥村长向着古树赶去。 一边赶路,村长一边心焦地抬头望着那株古树。往常它就像村子的定海神针一般,可眼下这棵树却疯狂摇晃枝干,飘散着落叶。 金仙池里刮起一阵小型的旋风,裹挟着纷散的落叶向宁爻和淳于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 经过陆安家的那一番交锋,金仙已经知道淳于的厉害,也没打算这些轻飘飘的树叶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小把戏。 它要把婴儿藏起来。 对于金仙这种连怪谈都算不上的妖怪而言,想要完全消化一个婴儿以及他枉死的婴灵是需要时间的,越是大补,消化的时间也就越长。 目前先得把孩子转移出淳于的追踪范围,然后召集自己的信徒把他俩赶出村子,自己才能安心美美享用这份补品。 至于宁爻一直给它疯狂安利的“招安”计划?金仙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方案。 要不是为了这新鲜甜美的人肉和婴灵,谁tm愿意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镇压恶灵邪祟。张嘴给个编制就想让自己帮村子打白工,人类还真会做梦呢。 淳于跃起,一把将宁爻扔出金仙池。宁爻在空中转体360稳稳落在聪明一号的身边,而刚才扔了孩子的逃命的陆安已经跑出很远了。 宁爻望向那个半疯的男人,啧啧摇头:“弃子而逃,这种角色在恐怖片里应该马上就要死了。”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正与古树缠斗的淳于:“既然你都要死了,便宜这金仙不如便宜我吧~” …… 陆安拼命向前跑着,他不知道扔了儿子能给自己争取多少时间,但心里侥幸着,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孩子满月的时间,但这也算献祭了头胎,也许金仙大人不会计较自己的一时糊涂。 那两个外村人太诡异了,不断怂恿自己和金仙大人对抗,转眼就弄死了那个小男孩儿,自己可不能陪他们填命。 “我可是……我可是我们老陆家的独苗,我不能死。” “我还能娶媳妇儿,再生一个。” “金仙大人莫怪,小人只是一时糊涂……” 他跑得跌跌撞撞,今晚已经耗费太多体力,本来他也不是个强壮的人,现在只感觉肺部像拉着一个点着了火的风箱,火烧火燎,呼哧呼哧。但他不敢停下,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路上没有路灯,但有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安实在跑不动了,好在眼看着自己家已经不远,悬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他打算一鼓作气,只要进了家门…… “诶?”陆安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脚居然怎么都抬不起来,像是被人牢牢黏住,他不信邪地往前扑,居然连摔倒都做不到。 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脚上那双老旧的运动鞋,仿佛整双脚都被自己的影子向上包裹,将自己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更可怖的是,这影子竟然还在慢慢向上攀升,沿着裤腿一路向上,每淹没一寸,自己的感知便多失去一寸。 “金仙?金仙大人饶命啊!我已经把娃献给您老了,求您饶我一命!我是陆家独苗我可不能死啊!” 男人吓得大哭,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向四周胡乱参拜,祈求着无论是谁,快来救救自己。 可忽然他愣住了,身体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老婆?” “你……你别过来……” “啊啊啊啊!!!!” …… 宁爻正枕在聪明一号身上围观淳于大佬的精彩战斗,暗中操纵着黑雾去踩陆安的影,却陡然愣住。 “嗝屁了?” 他茫然:“我还没下手呢,人怎么就没了?” 宁爻望向和淳于掐得起劲的古树,难道这金仙竟然可以一边和大佬掐架一边偷吃逃兵?那还真是个狠角色。 看来自己不能划水看戏了,这金仙说不定擅长多线作战,自己得帮帮大佬。 “大佬!需要帮忙吗?” “……管好你自己。” 淳于有些羞恼,这风索其实弱得可笑,但苦于妖力的搅动,让他完全感受不到孩子的气息,他不得不想办法止住倚风造浪的古树。 陆家冲(十三) 这秋枫古树在此地已盘踞多年,和神龛也渐成了共生之势,两相滋长,淳于以往使用的普通定风咒术根本无法遏止这汹涌的妖风。 不灭掉神龛里的金仙,古树的妖风就停不下来,找不到孩子;而灭了金仙,能救回孩子,可陆家冲的邪灵可就没人长期镇压了。 淳于感到一丝头痛,他讨厌这种电车难题。 不过金仙显然比他更早失去了僵持的耐心,它似乎急切地想要从这场角力中挣脱出来。袅绕在神龛上的青色烟符被神龛的主人拒绝,随着一次撞击消散在空气中,紧接着金仙开始了反击。 啪嚓。 一个泥塑迸碎开来,从中飞出一只硕大的马蜂,仿佛受到感召般,淳于脚边的泥塑一个接一个地碎裂,直至全部粉碎。 宁爻害怕地拢了拢衣服,陆安家一只金翼使就召集了那么多马蜂,现在全村的金翼使都在这儿了…… 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再一次失去了月亮的照明,整个天空被蜂群遮蔽,犹如大军压境一般带着强大的压迫力缓缓逼近。 淳于哼了一声:“只是数量的堆积,该不会你只会这一个伎俩吧?” 宁爻小声:“你别刺激它呀,万一人家恼羞成怒来个鱼死网破咋办。” “就凭这点本事也想和我鱼死网破?”淳于甚是不屑。 他转过头,以手中跳动的火焰威胁道:“不要以为我来招安,你就有了选择的余地。你的选择只有听我的安排,或者死。” 蜂群被成功激怒,如同降雨一般向下倾泻,瞬间便将淳于整个人吞没。 匆忙赶来的村长一行人吓坏了,他苍老的手颤抖着指向蜂群淹没的方向:“神罚,是金仙大人降下了神罚!” 身后众人一个个噗通跪倒,不停叩拜,祈求金仙大人的原谅。 可惜这金仙大人还没能在它的信徒面前抖上两秒的威风,就被淳于狠狠打了脸。 “风火雷电,破!” 一道惊雷撕破黑沉的天空,照亮大地,由云端而下径直劈在了聚集成团的蜂群上,旋即以此为圆心向周围扩散,仅一个瞬间就将蜂群全部电得焦糊,在地面留下可怖的树枝状电纹。 淳于冷冷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村民们,并未搭理,只是抬手一指,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劈开了那株高大的秋枫古木。高大的树冠应声倒地,断裂的树干中,一个婴儿正在安睡。 “宁爻。” “到!”在一旁被惊雷炸得七荤八素的宁爻顾不上耳鸣,赶紧应到。 “把孩子抱出去。” “来了来了。” 宁爻一脸喜气洋洋,从树里抱出了方才被陆安扔出来的孩子,顺手又捡了根树枝:“新的雷击木嘿嘿。” 淳于懒得计较,挥挥手让他退开,自己则将头转向了神龛,金仙的神龛虽没正面挨劈,但受到两发雷击的波及也已然一副烟熏火燎的模样,仿佛一次性补满了它拒受的香火。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扬眉道:“怎么样金仙大人,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神龛没有回答他。 淳于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神龛的顶:“装死的话,就让你真的死。” 嗡嗡嗡 细微的振翅声响起,一粒非常纤小的金色微粒从神龛的洞口中飞出,这粒莹莹的金光飞舞在空中飘荡成一根醒目的金线。淳于伸出手,金线晃晃悠悠地飘落在他的手中。 淳于看向手心,是一只非常精致小巧的蜂后,也就是这里所谓的“金仙”。 它在淳于手心里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解释了自己的反抗。 陆家冲滋生的邪祟极为特殊,普通的法门根本无法完全祛除或者镇压。但马蜂精却恰有一套功法能够压制这种特殊的邪祟,那就是吃掉陆家冲里还未结下因果的婴儿,再生产出针对本土邪祟的兵峰们,用马蜂窝的材料铸成金翼使的塑像,分发给信徒们一户一只地供奉着,便可以不再受到邪祟的攻击和搅扰。 宁爻和淳于预想的招安,是建立在不再残害人类的前提下,可若自己不吸收这些孩子,那就断不可能继续生产兵峰压制邪祟,它当然只能拒绝。 淳于皱眉:“什么邪祟只能以恶制恶?” 嗡嗡嗡:要是其他办法有效果,村民也不会请来我。 淳于:“我知道了,你可以死了。” 嗡嗡嗡! 啪! 淳于面无表情地拍了一巴掌,瞬间整个场子万籁俱寂。 跪在村长身后的一个村民,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他他他,他是不是……把金仙大人,给打打死了?” 全场哗然。 村民们乱作一团,哭天抢地,连跪在最前面的稳重村长也一副“天要亡我”的悲戚之姿。其实这伙村民抄着各种家伙过来本不是打算围观看戏的,只不过淳于两道惊雷属实是把他们的胆子劈得灰飞烟灭,不然现在绝对扁担锄头招呼上了。 无奈淳于实在太吓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瞧着金仙大人嗝屁,然后以头抢地给金仙大人送终。 “别哭了”淳于揉揉太阳穴“别tm嚎了!” 随着一声怒吼,村民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哭声戛然而止,唯唯诺诺地等待着淳于的发落。淳于面色不佳,而跪了一地的村民面色更是难看,场面弥漫着紧张的尴尬。 宁爻从后方嬉皮笑脸地窜出,一把扶起跪在前面的村长:“呦,您这么大年纪跪什么呀,这不是折我们小辈的寿数嘛,快起来快起来。” 扶起颤颤巍巍的村长,他又转头对着其他村民笑嘻嘻道:“都起来说话呗,你们这多不合适呀~” 村长朝身后众人微微颔首,那些跪地的村民们才陆续起身。 淳于才终于从紧绷的神态中缓下一口气,他实在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么多哭爹喊娘情绪崩溃的人…… 村长看到了宁爻怀里抱着的婴孩:“这是……陆安家的崽?” 宁爻点点头:“是的。你们放心,那马蜂已经被我大哥灭了,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用向神龛献祭孩子了。” 村长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那,还真是多谢你们了。” 陆家冲(十四) “用不着阴阳怪气,有话就直说,我知道你们舍不得这马蜂,但舍不得也没用,我已经把它弄死了。”淳于干脆地戳穿了村长强装的客套。 宁爻朝淳于挤眉弄眼,示意他去一边休息,别来火上浇油,自己来和村长交涉。 转过头,宁爻又扬起笑脸:“您就是陆家冲的村长吧?幸会幸会。我们来自规则督导协会,你可以理解为专门负责处理民间灵异事件的……有关部门。” 他指了指身后的神龛:“现在这个金仙已经鉴定为邪祟,肯定不能让你们继续供着了,不过放心,我们会帮忙处理长期骚扰你们村的那个邪祟恶灵,只要你们配合,包准以后不再受它困扰。” 村长眼睛亮了亮,但还是充满了质疑:“我们可是求了好多神仙才找到这一个能顶事的,你们……真的可以镇压?” “我大哥刚刚露的那一手你们不是看到了嘛,管它什么妖魔鬼怪,能扛得住我哥几道天雷?”宁爻骄傲地打着包票。 有人在后方小声:“说得倒是轻巧,要是到时候你们搞不定拍拍屁股跑路了,我们能拿你们怎么办?” 宁爻挠挠头:“那要不你报警吧?” “你!”村民显然恼怒了。 淳于叹了口气,接过被聊死的话茬:“要是我们的能力不足以祛除骚扰你们的恶灵,那我就帮你们找一只类似金仙的鬼怪来镇守,或者让协会派人长期驻扎在你们村子驱邪,可以吗?” 淳于开出的条件不错,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可以一试,但也有不少村民坚决不愿信任这两个外村人,认为他俩另有所图,还是先捆了再说。 宁爻觉得好笑:“金仙反正已经没了,你们再不愿信任我们,也只能让我们试一试。捆了我俩,难道你们是想自己上?” 村长拄着拐杖的手不安地摩挲着,心下已有了些打算,他抬起手,身后众人立时噤声,全都老老实实等待村长发话。 “咳咳,眼下我们已经失去了金仙的保护,在找到新的庇护之前也只能先寄希望于你们。但我需要你们承诺,不完全镇压恶灵,绝不离开陆家冲!” 宁爻夸张地双手抱胸,一脸装模作样的惊恐:“你们要的承诺听起来也太非法了!” 村长身后一个魁梧的汉子哼了一声:“连个口头承诺都不敢说,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们?” 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看你们就是想糊弄我们,方便开溜。” 宁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淳于制止,他向来懒得拉扯,干脆地应道:“好的,我答应。此地恶灵不除,我绝不离开。” 宁爻有些担心地小声嘀咕:“咱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没有回旋余地。” 淳于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我们本来也是要清剿此地恶灵,承诺也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定心丸罢了,也方便他们配合我们后续行动,不然咱们整个行动期间都得躲着村民巡逻,接下来也不好推进。” 听到淳于的安排,宁爻便也不再反对,只是心里隐隐总觉不妥。 但他相信大佬的实力,毕竟,还有什么事是一发天雷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发。 既然双方暂已达成口头一致,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商议一些细节,村长挥挥手遣散了大部分围观的村民,只带着少部分骨干成员招呼着淳于宁爻二人前往村长家深入交流。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村长家并没有像大多数村民一般毗邻古树和神龛而建,作为村里的掌权者,他并未选择居住在繁华便利的中心地带,反而住得格外幽深。 越往里走,两侧的山地越发高耸,逐渐呈现夹廊之势,而村长的房子就在这段长长夹廊的尽头,仿佛被群山环抱怀中。 站在村长家门口向来路眺望,整个村子的状貌能够一览无余,村长屋后则背靠山脉,形成天然屏障。 易守难攻。 这是宁爻在心里对村长家的地形作出的判断,同时这里也相当适合围困,怪不得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商谈,看来还是对外人不够放心。 宁爻悄悄和淳于交流了自己的想法,却又得到了淳于的重磅炸弹。 “这种地形是典型的阴宅风水。”他面无表情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阴、阴宅?”宁爻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脚底的寒气更盛,弱弱地牵住了淳于的衣角。 “你干嘛?”淳于莫名其妙。 宁爻:“保护人家。” 淳于挥拳:“爬!” 宁爻悻悻撒手,默默捆紧了背后的聪明一号。 进入村长主屋正堂,这里还有上次会议时没来得及撤走的板凳,倒也正方便了现在众人落座,村长被搀扶着坐到主座上,随后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人默默退下。 转过头,村长朝淳于他们讨好地笑着:“两位大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淳于接过宁爻手里的娃,手里舞着诀,嘴上答道:“随时可以,不过也需要你们的配合。” 村长点点头:“好说,具体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手诀一停,娃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淳于忙不迭地拍拍他以示安抚:“先把这娃还给陆安吧,刚给他叫回了魂。” 不用村长吩咐,立马有人上前接过了孩子准备去找陆安,不料刚打开门,就看到了慌慌忙忙朝村长家跑来的巡逻队陆委。 那汉子不复之前嚣张的神态,反而惊慌大叫着:“陆安死了!村长,陆安死了!” “什么?!” 村长大惊:“怎么会?金仙大人不是被……”说着他还瞟了一眼淳于。 淳于也很意外,难道在和自己对抗的同时,这金仙还能分心去杀了陆安? 宁爻虽早早知晓了这个结果,但他其实也不知道是谁下手杀掉了陆安。他很确定不是自己,看淳于神情应该也不是金仙,看村民这慌张的样子也不是村里人,那还有谁会卡在这个时间杀人? 陆委脸色发白:“是她……” 村长闻言脸色大变:“这么快?” “谁?”淳于抓住村长颤抖的手。 村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是金仙之前镇压的恶灵,金仙刚刚倒台,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来了。” 陆家冲(十五) “她会杀人?”淳于问。 “是的……”村长叹气,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淳于和宁爻。 “三天。”他开口。 宁爻一脸懵:“什么三天?” 村长:“金仙才刚刚倒台,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杀了陆安,看来这段时间的镇压让她憋坏了。金仙来村子之前,我们为了自保,曾经总结出了一套村规,可以最大限度地和她周旋,保护村子里的活人。不过现在这套规则估计撑不过三天,她就要大开杀戒了。你们必须在三天以内解决掉这个麻烦,不然大家只能一起去死了。” 他拍拍手,刚进屋时收到村长眼神退下的那人,应声背着一个厚重的木牌推开了村长家的大门。 那木牌看起来相当老旧,角落还有些精致的雕花,像是个老物件,可翻看正面,却又只是用墨水潦草地书写了一些文字,显得很不正式。 村长命那人将木牌搁置在正堂地面上,众人纷纷上前围观,不仅宁爻和淳于,村子里很多年轻人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这木牌,毕竟请了金仙后他们就不再需要遵守这些村规了,木牌收起来也有了些年头。 《陆家冲·村规》 ·【无论如何,维护房屋】 ·【不要回应路上遇见的女人,否则后果自负】 ·【所有人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否则后果自负】 ·【该保守的秘密绝不可外泄,否则后果自负】 ·【夜巡须携带强光照明设备,否则后果自负】 ·【违反以上条例而造成的后果,理论上不支持受害者家属索取“特殊赔偿”】 ·【若发生不可避免的恶性事件,受害者家属可向凶手家属索取“特殊赔偿”】 ·【维护集体财产是每个村民应尽的义务】 ·【采取特殊手段保护私有财产是被允许的行为】 ·【任何想要离开村庄的行为都被禁止,除非村长允许】 ·【饲养家畜,警惕家畜,约束家畜】 ·【本村村民禁食本地猪肉】 ——陆家冲村委·宣 宁爻准备拍照记录这些条例,却被一旁的村民厉声制止,村长向他们解释道:“两位理解一下,包括村规在内,我们陆家冲内所有的信息,都严禁外传,拍照自然也是不允许的。” “这么多字,一时间也记不住呀……”宁爻撇嘴,悻悻收起了手机。 淳于掏出了他的小本本撕下一张纸,朝村长扬了扬:“那我们记录一些关键词在纸上,待事情了了,离开村子的时候就把这张纸烧掉,您看可以吗?” 村长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在写到“特殊赔偿”时,淳于停下了笔:“冒昧问一下,这里所谓的‘特殊赔偿’指的是什么?” 村长并没有给出明确的释义,只是笑了笑,试图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但宁爻可不愿意放过这个线索:“想要一劳永逸地驱除这村里的恶灵,你们总这么藏着掖着可不行,我建议大家还是开诚布公一点,也能免去我们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还没等村长想好措辞,淳于紧接着又提出了新的疑问:“你们村子我们大致也逛了一遍,看到你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主屋旁边盖有猪圈,也就是说基本每家都有养猪的副业,可村规里却明令禁止村民食用这些猪肉,你们本地的猪肉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是祖祖辈辈打棺材的村子,多少有些其他村子没有的忌讳。”门外进来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替村长回答了淳于的疑问,他面上全是客气的笑,还伸手递给淳于宁爻两支烟,被两人婉拒后又好脾气地把烟装了回去。 村长眉头舒展:“陆妥来了。” 陆妥朝村长恭敬地点点头:“家里孩子被雷吓到了,好不容易哄睡了才出门,来晚了些。” 村长招呼他上前:“不晚,这正好和两位大师说说咱村的事。” 陆妥从善如流,站到了村长的身边,代村长和淳于详细解释起来:“村子里确实不少人家养猪,两位大师都是懂行的人,应当也知晓五畜和五脏的关系,猪主肾水,尤其是咱们这种阴湿地界里养起来的猪更是重阴,再加上一直有恶灵闹事,本村人吃了容易撞邪。禁止村民吃本地猪肉也是为大家安全考虑。” 宁爻不解:“既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养猪呢?” 陆妥转过头看向宁爻:“副业嘛,平时吃些生活垃圾,养肥了卖出去还能赚点,总归是个划算的买卖。” 趁陆妥说得起劲,淳于丝滑地接过话头:“那前面这条‘特殊赔偿’是什么?你们找谁索要这个赔偿?” 正喋喋不休的陆妥一下就被呛灭了声,下意识地回头瞄了一眼村长,见村长面不改色,他才磕磕巴巴解释道:“这个……这是针对恶灵作恶后的一种牵制机制,通过这种补偿可以限制部分恶灵的行动,是……有些不太方便说的代价,当然只要你们能在恶灵害人之前除掉恶灵,这赔偿就不需要也不重要了。” 淳于捕捉到新的信息:“代价?” 陆妥无奈地摊开手:“请金仙也是有代价的,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两者都是‘代价’,差不多的意思。大师,我们已经很坦诚了,你们也该表示一些诚意了。” “诚意?”宁爻一脸莫名“我们还需要表示什么诚意?” “是这样”陆妥笑笑“为了保护村子里大多数人的安全,我们不得已采取了牺牲少部分人的办法,当然,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不合法的。” 他上前搭住宁爻的肩,显得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我们不希望有村民因此坐牢,懂吗?” 宁爻拍着胸脯:“懂,保证守口如瓶!” 陆妥摇摇头:“这可不算诚意。” 宁爻愣住:“呃需要我立个字据吗?” 陆妥依然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不,我所谓的诚意是指……需要你们和我们统一立场,这样才能保证你们真的会守口如瓶。” 宁爻脑子整个糊掉,只懵懵地顺着他的话说:“怎么样才算和你们站在了同一个立场?” “那自然是——杀人。” 陆家冲(十六) 话音未落,淳于就上前一把拉开了宁爻将他挡在身后。 陆妥连忙双手举高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随后笑吟吟地继续补充:“请两位理解一下,若不在同一个阵营里,我们双方都很难彼此交付信任的吧?” 淳于冷哼:“也就是说,这个投名状我们是非纳不可了?” 陆妥依然笑得很是讨好,语气却不容拒绝:“不然我们实在不放心让二位离开村子呢。” 宁爻从淳于身后冒出个脑袋:“那个……投名状要现杀的吗?” “啊?”这回轮到陆妥和村长愣住了。 宁爻将捆在背后的聪明一号解开,放在地上躺平,大方地招呼众人上前检查:“这是我们队友,刚被我害死,虽然不算现杀,但也还是挺新鲜的。你们可以随便检查,不过尸体我们得带回去安葬。” 村长和陆妥面面相觑,站得远远的指挥着一个胆大的村民上前探查聪明一号的颈脉,发现果然死得透透的。 真是死的? 虽然他们早早就注意到了宁爻背后背着的这个小孩,但也只以为是昏迷或者受伤,没想到居然是死掉的队友。 家人们谁懂啊,这货居然就背着个尸体到处招摇,还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真是个变态。 村长和陆妥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暗中给宁爻盖了一个“变态”的戳。 宁爻笑嘻嘻地把聪明一号再次打包捆好:“怎么样,这算是有诚意的投名状了吗?” 陆妥挤出个笑脸:“这,这只能证明你收殓了这孩子的尸体,算不上杀人呀……” 宁爻“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睛:“那我再捅他一刀,你们现场拍照当做‘杀人证据’能行不?或者陆安不是死了么,你们集体栽赃是我俩杀的也行,我没啥意见。” 陆妥着实被宁爻的“建议”惊到了,半晌才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脸上又挂上了营业的客套微笑:“大师您说的这是哪的话,我们当然是相信大师为人的,既然大师都认下了这两桩案子,那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两桩?宁爻眨了眨眼,脑子缓冲了一秒。 靠,他们还真把陆安的死栽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无所谓,宁爻倒也不觉得算是栽赃,毕竟自己本来也是要吃掉陆安的,只不过不小心被人抢了先。 他学着淳于的习惯,掏出了小本本:“既然是自己人了,那咱们接下来的谈话应当可以更深入些,你们给出的线索越细节越具体,就越能帮助我们快速找到破解恶灵的办法。” 陆妥再次回头请示村长,村长眯着眼,缓缓挥了挥手,其他围在村长家的村民们立即领命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村长最贴心的小棉袄陆妥。 “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了,我和村长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但也请谅解我们无法把村子里所有的秘密都交代干净,你们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陆妥一边说着一边为众人搬来了桌椅,宁爻和淳于才终于在村长家里落了座。 宁爻点点头:“我们对其他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解决完这里盘踞的恶灵就会离开,你们大可以放心。” “首先,你们和这恶灵缠斗了这么久,想必也对她是有所了解的吧,可以说说你们知道的关于恶灵的信息吗?之前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据说只是因为你们村因着打棺材常年阴气不散才招来的怨灵,但其实这个理由在我们看来是站不住脚的。” 陆妥惯常用来搪塞的理由被宁爻拆穿,面露不虞但很快被掩饰了下去:“这是……我们之前请过的大师说的,我们乡下人也不懂这些。” 宁爻手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小本本上记录着什么,但嘴上却是不停:“首先,做死人生意虽然常人觉得晦气,但其实是件积攒阴德的善事,并不会招来冤魂恶鬼。也许八字轻的人压不住阴气,但顶多也就是阴盛阳衰气运不济,绝不会被恶鬼惦记上。” “其次,便是不幸被恶灵缠上,你们不跑也就罢了,反而封闭了整个村子。” 他转头指着那个老旧的木牌:“任何想要离开村子的行为都被禁止,除非村长允许。” “这一条规则定得很是奇怪,有村民受不住这恶灵骚扰,想要离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禁止离开,离开会受到你们什么惩罚呢?” 这回不是陆妥解释,而是村长慢悠悠地开口:“禁止离开,可不仅是约束的村民。” 宁爻停下了手里的笔:“什么意思?” 村长用手里的拐棍戳了戳地上的木牌:“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我也不知是哪一辈村长写下的规矩,但很神奇,它似乎对这村里所有的事物都有些约束的力量。” 淳于忽然开口:“你是说,因着这条规则,村里的恶灵也无法离开这个村子?” 村长笑了笑:“没错。” 宁爻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放村民离开,然后把恶灵困死在这个地方?” 村长低下头摩挲着光滑的拐杖:“要是没有村民,我就不算是村长了,那我的话自然也算不得数,他们就是没有得到‘村长’的允许而离开的人。” 宁爻恍然大悟:“我懂了,这就是一个bug。这里必须得到‘村长’认可才能离开,可没有了村民你就不是村长,你的认可就不是‘村长的认可’,离开的村民会被算成私逃,然后被规则惩罚。” 他又开始在小本本上龙飞凤舞:“那规则会对违规私逃的村民施加什么惩罚呢?” 陆妥帮村长回答了宁爻的提问:“是不死不休的恶灵追杀。” “不对呀”宁爻立时反驳“你们这儿的恶灵不是被困在村子里了吗?” “这是规则对恶灵的补偿”淳于冷冷地说道。 “一个规则想要成立,被天道认可,那么起码会尽量对所有参与者公平。这木牌上的规则是想要帮助人类压制恶鬼没错,但同理,它会对人类一方进行各种约束。” 淳于起身走近木牌:“人类遵守这些约束,恶鬼便也受到约束;人类违反这些约束,那么恶鬼也能挣脱相对应的束缚。” “所以不是恶鬼逃出去追杀人类,而是人类自己将恶鬼放出了笼子。” 陆家冲(十七) 淳于的这番话仿佛意有所指,但陆妥仍然只挂着营业的微笑,显然是已经默默调整好了应对这两个外村人的心态,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破防受惊了。 宁爻也察觉出了陆妥的变化,也知道再不能从他们的反应诈出什么内幕,顿觉无趣。 收起纸笔,他打着哈欠催促淳于:“问的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去实地看看,闷头开会总归是查不出什么的。” 闻言,淳于便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物件,朝着村长微微点头告辞,转身就踏出了开会的房屋正堂,宁爻紧随其后,完全不给陆妥他们挽留的机会。 随着宁爻和淳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陆妥才收起了虚假的笑容,他压低脑袋走到村长身边,面色凝重:“这两人不老实得很,待他们把恶灵清除了,我们就……”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村长闭上眼睛,手里盘着木拐杖的龙头把手:“你看着办。” 陆妥恭敬退下,还贴心地给关上了院门,可刚走出没几步就一口唾沫呸在了路边的草里。他表情狰狞丑恶,捏着嗓子小声骂骂咧咧:“奸猾的老东西,还让我看着办,他奶奶的就是想要人死又不想担个杀人的责任呗。” 陆妥似乎对村长颇为不满,边骂边掏着裤兜里的手电筒:“没种的软蛋,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哈哈,等老子当上了村长……” 意淫的话语戛然而止,但却并不是他的素质突然提高,而是他面前出现了他此生最为恐惧的面孔。 “你……不不可能,这里可是村长家,你别过来!对了强光手电筒……” 陆妥已经双腿瘫软跪倒在地,一边朝身后的村长院子爬去,一边疯狂掏着口袋里的手电筒。 可人总是越着急,手上偏就越办不好事,连掏口袋这么简单的动作此时做来也极为费力,眼见着那恶灵一步步靠近,陆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起来,手脚甚至开始出现痉挛。 “不……”陆妥的眼底渗出一丝绝望。 忽然,陆妥眼前凭空出现一道不知从哪窜出的惊雷,近距离的炫目雷光几乎让他晕眩,可在他眼花耳鸣一秒过后,那道可怖的身影竟也随着雷光消失无踪。 “呦~这不是‘自己人’嘛?”宁爻笑呵呵地跑上前来,打趣着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陆妥。 “几分钟不见,怎么这么拉了?”宁爻还想嘲讽些什么,被身后的淳于没好气地踢了一脚,赶紧恢复正经模样扶起了陆妥。 淳于凑近略打量了一下陆妥:“嗯,来的还算及时,没什么大碍,受了点惊吓而已。” 陆妥惊魂未定,头晕目眩,脚下虚浮无力,全身只能依靠着宁爻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手也苍白冰凉,痉挛成了鸡爪的模样,他微微举起一只手,似是想说些什么。 宁爻握住他的鸡爪安慰道:“别怕别怕,过度换气综合征而已,不是中风,调整呼吸,拿个袋子吸入点自己喘出来的二氧化碳就好了。” 看着宁爻帮着陆妥调整呼吸节奏,淳于在一旁抱臂冷冷道:“你知识学得挺杂。” 宁爻唯唯诺诺地松开陆妥:“略懂,略懂。” 陆妥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朝宁爻和淳于打了个拱手:“多谢二位大仙救命之恩。刚刚那个……那个鬼,她是被你们打死了吗?” 淳于摇摇头:“虽然吃了我一记掌心雷,但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个女鬼并没有显露真身,刚刚这道雷只是赶跑她而已。” 陆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竟然没法直接打死么……” 宁爻在旁边火上浇油:“啧啧啧,雷击免疫的恶鬼,而且居然不露真身就能杀人,简直防不胜防啊。” 陆妥差点腿一软又跪下去,被淳于眼疾手快一把撑住。 “哟,陆哥看来是吓坏了,咱们给你先搀回村长家里歇会儿吧?”宁爻好心提议。 但陆妥一口回绝:“还,还是别麻烦村长了,时候不早也许老人家都睡下了。” 宁爻表示理解:“也对,这大半夜的也别折腾老爷子了。但我和队长可没工夫护送你回家哦,我们要趁晚上去村里各个地点探查,您一个人可以吗?” 陆妥咽了咽口水:“其实我家不远,我们可以顺路……” “不顺路不顺路”宁爻拒绝“我们走的都是山涧草窝,不会走你们寻常的大路。” 陆妥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淳于,淳于只回了他一个白眼。 “那……那行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听到我喊救命的话,记得赶紧往我这边跑跑……” 宁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交接勇气:“放心吧,你就按照你们村规上写的做,就算出事了也能要赔偿的。” 陆妥差点又给他俩跪下了,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言又止,作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淳于被寒得一哆嗦,无奈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我们会在暗处照看你的。” “多谢大仙,多谢二位大仙!”陆妥总算感觉手脚回暖,呼吸也顺畅了些许,鞠着躬,千恩万谢地走了,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头确认宁爻和淳于没有突然消失。 “你吓唬他做什么?”待陆妥走远,淳于终于淡淡开口询问。 宁爻伸了个懒腰,顺势将手垫在后脑勺:“他刚刚在村长家和老村长一唱一和地跟咱俩打太极,一看就没憋好屁,我就是单纯看他不爽。当然,也趁机想诈点他懵圈时兜不住的信息。” “那你诈出什么了吗?” 宁爻脸一垮:“也就勉强能看出他认识那个女鬼。” 淳于点头:“不错,还有呢?” “还有?”宁爻茫然。 淳于拎着他朝陆妥的方向走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在这里绝对算不上老一辈,但他却认识这个在陆家冲闹了好几辈的女鬼,这还不算信息吗?” 宁爻整整衣领:“也许他以前见过这个鬼呢?” 淳于不屑:“见过,还没被杀掉,那再见一面能吓出过度换气综合征吗?” 宁爻恍然大悟:“所以他与这女鬼在生前就已经认识了!而且他坚定地相信,这个女人死后变成鬼的话一定会杀了他!” 陆家冲(十八) 虽然陆妥给出的有用信息不多,但起码接下来他们的调查终于出现了一点较为明确的方向:确认陆家冲的人死后是否会加入向村民复仇的恶灵集团。 没错,根据淳于的经验推算,这个长期盘踞在陆家冲的恶灵大概率不只是某一个强大的恶鬼,而是由不断死去的冤魂组建起来的庞大恶灵集团。 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陆家冲的人即便全村搬家也摆脱不掉恶灵。 因为这些恶灵根本不是所谓“阴气”聚集起来的,而是陆家冲死去的村民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这个恶灵集团“补货”。 不过淳于也很好奇,为何陆家冲的人死后会转化为恶灵,要知道“恶灵”并不是普通人沾点怨气就能变的,毕竟这世上枉死的人可多了去了。 死亡是一道分界线,将死者与前尘往事分隔开,而能够跨过这道分界继续与生者纠缠,必是背负了极大的因果才能做到。 但世界上绝大多都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哪来那么多因果让你背负。 宁爻和淳于远远跟上陆妥,保持着不被对方发现的距离,但也保证能够在他遇险时能够及时施救。 “你瞧他那疑神疑鬼的怂样,手电筒都让他摇成夜店灯球了。”宁爻小声嘲笑着。 淳于并不惯着他:“那你别拽我袖子。” “不行。”宁爻拽得更紧了些,转转眼睛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话说那个村规,其实我还有些好奇的地方。” “说。” 宁爻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如果说家畜的相关规则可以用猪的属性来解释,那‘财产’的相关规则所指的是什么呢?而且这个财产还分成了‘集体财产’与‘私有财产’特地写了两条规则。” 淳于的脚步明显一顿,开始思索起来。 这两条关于“财产”的规则写得太过寻常,就像是所有正常规则里都会写的两句废话,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对它的思考。但根据经验推测,这种看起来和主线内容八竿子打不着的规则,往往是一种不便明说的线索暗示。 “等陆妥到家,我们去问问他的私有财产是什么。”淳于发布了下一步指令。 宁爻快乐领命,他都迫不及待看看这位村长副手家里有些什么神奇宝贝了。 折腾了这么久,夜其实已过去了大半,远处的天边甚至已经开始渐渐泛起一点空洞的蓝,有些过分早起的鸟儿也开始了忙碌和鸣叫。 周遭有了活物的生气,陆妥在前面走得也安心了些,他脚步变得稳住,手电筒也不再乱晃,直直地指向自己的家。 诚如他之前所说,陆妥的家离村长家的确不远,走出村长家那条诡异狭长的山间长路后便到了,他家也并未落座在陆家冲的核心繁华地带,似乎掌权者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村中心的便利。 看到自家大门,陆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赶紧小跑几步,打开了院门钻了进去。 一进屋,他便吆喝起来,整个屋子也随着他的回归而点亮,有老人殷殷的关切和孩子被吵醒的啼哭。 “进去吗?”宁爻站在门口苍蝇搓手。 “等等。”淳于将宁爻又拎了回来,示意他稍安勿躁。 屋内的陆妥,暴躁地将手电筒扔给围上来的老父亲:“妈的,今天差点交代了。” 老人收了手电筒,又忙不迭地上前帮儿子脱下满是灰土的外套:“怎么了?要洗个澡不?” “懒得洗,给我搞点吃的。”他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往床上一歪等着老父亲去厨房忙活,半点眼神也没给哭得嗷嗷叫的孩子。 “你小子看什么看?去哄你弟弟,烦死。”他对着床边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吼道,说罢便打开手机刷起短视频。 小男孩很懂事,赶紧爬上大床把哭闹的弟弟抱了出去,带到院子里哄,免得扰了父亲休息。 这么会儿工夫,陆妥的老爹已经做了简单的面食端了上来。闻到香气,陆妥才一脸不耐地从床上起来,放下了手机,从床头底下摸出一瓶不剩多少的散装白酒。 总算忙活完的老父亲擦了擦手,远远地蹲坐在门槛上,一边看着大孙子哄小孙子,一边看着儿子吃面。 “今天咋回事?晚上好大几个雷,我听人说给大树都劈了哩,金仙没事吧?”老人熏得焦黄的手指又夹上了一支烟。 陆妥唏哩呼噜地吃着面,简短地回答着:“金仙不顶事了,这几天又搬出了老村规。” “呀?可老村规也不咋顶事的哩!”老人有点不安。 陆妥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老父亲的大惊小怪:“你怕啥,你搁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坐月子似的,你还怕她能找上你?再说了,村里来了两位高人,说是三天内解决村里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还来了高人哩?”老人很惊奇。 陆妥点点头:“像是有点真本事的。” “我听说陆安家的没了,他那娃咋办?”老爷子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妥抿了口酒:“还能咋办?以前咋办就咋办呗。” 老人弹弹烟灰:“啧,那多可惜,是个男娃。” 一番白话掰扯下来,面已经吃完,还剩点面汤。 陆妥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扔了筷子吩咐道:“汤拿去喂猪。” 老人起身收拾陆妥吃完后桌面的残局,他将各种残渣拢进碗里,准备倒进猪圈槽里。 “对了”陆妥喊住了他“这几天,锁紧点。” “晓得的。”老人应道。 收拾起碗筷,老人趿拉着老旧的布鞋往屋侧的猪圈走去。 宁爻和淳于猫在陆妥家院外,将他们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宁爻震惊地朝淳于打着手语:“他们好像不打算善待陆安的孩子!” 淳于的脸色也不太好,压低声线:“陆安虽然死了,可他妈不是还在吗?怎么听起来要给孩子人道毁灭了?” 宁爻道:“我们现在进去直接质问,怕是又会被他的太极打回来。” “他这里的问题暂且搁置,我们去找陆安母亲和那个孩子。”淳于当机立断。 宁爻回忆:“我记得当时陆安他妈说,她逮只鸡去邻居家借住一晚。陆安住那么偏,应该没几户邻居。” 陆家冲(十九) “陆安家与这边几乎是整个村的对角线,一去一来可能会稍微费些时间,眼下还是先找到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比较重要。”淳于说。 宁爻表示赞同,但很快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可是我们之前交接孩子的时候对这些村民太过放心了,以至现在完全不清楚孩子被谁带走了,去哪找孩子?” 淳于默了一瞬,在陆式太极和满村瞎逛之间作出了艰难的选择:“那我们就装作完全没听到陆妥刚才的对话,进去打听孩子下落吧……” 话还没说完,陆妥家的院门就猝不及防地被打开,蹲在门口的二人立时就噤了声,弱弱地转头看向开门人。 是被赶到院子里来哄弟弟的陆妥儿子,小男孩费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弟弟,听到院外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便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用脚拉开了院门。 “你们是谁?”男孩也有些惊讶。 既然已经被发现,二人便也懒得再遮掩下去:“小朋友,我们来找你爸爸。” 不待男孩喊人,屋内的陆妥已经听见了院里的对话,连忙跑了出来:“二位大师!进屋坐坐。” “不了”淳于谢绝了陆妥的客套“我们就来问一个事,不多耽搁。” “您说。”陆妥态度很是配合。 淳于问:“陆安的孩子去哪儿了?” 陆妥眼底的心虚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您找那孩子干啥?” 淳于不耐烦:“解释了你也不懂,你只告诉我们就行。” 宁爻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补充:“是这样,陆安那孩子刚刚摆脱了一道死劫,神魂不稳体质特殊,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可能需要带着他才方便施展,您通融一下。” 陆妥赔着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记得是交给陆娄带回去了,我让我家孩子带您过去吧。” 说着便招来了院子里的小男孩:“把弟弟给爷爷,你带这两个叔叔去找娄叔。” 小男孩听话地把刚刚哄睡的弟弟递给了一旁的爷爷:“跟我来吧,叔叔。” 宁爻小声咕哝着:“是哥哥。” 淳于:“你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这个。” 宁爻:“我叫你爸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淳于默默闭上了嘴。 男孩走在前面,不时好奇地回头瞄他俩一眼,宁爻好笑地和他套着近乎:“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陆婓。”男孩有些腼腆。 “陆婓?”宁爻咂摸着这名字“你以后想当海贼王吗?” 陆婓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叔叔在说些什么。 淳于拍了拍宁爻:“你少在这里发癫。” 宁爻:“抱歉~那陆婓,你娄叔叔家还有多远?” 陆婓指了指原本还有古树矗立的村中心:“娄叔家在那边,你们找娄叔要做什么呀?” 宁爻和他解释:“陆安叔叔的孩子在娄叔家里,我们要去接他。” 陆婓显得十分惊愕:“安叔的娃怎么给娄叔了?那我们得快点了,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 宁爻和淳于有些意外陆婓的措辞,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既然时间紧迫,还是赶路为先。 陆婓在前面小跑了起来,宁爻和淳于也加快脚步跟上。 眼看离古树近了,陆婓开始喊起来:“娄叔!娄叔!有人来要娃啦!” 天刚开始蒙蒙亮,不少村民还没完全起床,陆婓这一嗓子立刻便惹来了不满。 “谁家小崽子?号丧呢你!” 陆婓没敢搭话,只是领着二人往娄叔家跑去。 气喘吁吁跑到娄叔小院,陆婓大力拍打着院门:“娄叔?你起了吗?有人来要娃啦!” 拍打了好一阵,屋内才终于传来了起床的动静,一个粗犷的汉子揉着眼睛骂骂咧咧地推开门:“妈的,大早上的就来吵人。” 陆婓继续喊道:“娄叔!我是陆婓,我爸让我带人过来要娃。” “什么娃?”陆娄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院门,一看门外居然是昨天那两个用雷劈了金仙的外乡人,语气立时就软了下来。 “呦,是您二位,有何贵干?”陆娄虽然面上认了怂,但身子依然牢牢堵在院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宁爻:“我们来接陆安的孩子,昨天不是在村长家交给你了吗?” 陆娄挠挠脑袋,哼哼唧唧地敷衍着:“嗯嗯……你们要那娃干啥?” 宁爻依然搬出了糊弄陆妥的那套借口:“我们接下来的驱邪工作需要带着这娃,麻烦您把娃先交给我们吧。” 陆娄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为难:“嗐……” “怎么?”淳于问道。 陆婓看到娄叔的表情变化,忍不住接了句:“晚了吗?” 陆娄点点头:“你们不早说,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 “就什么?”淳于神色一凛,伸手揪住陆娄的衣领“你把那孩子怎么了?” 陆婓扯扯淳于的衣角:“叔叔别生气,我们过去看看吧,昨天晚上的话,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淳于松开了陆娄的领子:“带我去。” 陆娄被淳于这幅模样吓得不轻,生怕这位爷一生气把自己一道雷劈了,忙不迭领着他们进了自家院子,并朝屋后奔去。 陆娄家在这村里是不算富裕的人家,无论是屋子还是院子都明显老旧很多,众人跟随主人来到屋后,发现那屋后竟是一间极其粗糙的……旱厕。 在没有打理过的原生态草地上挖个深坑,坑上搭两块木板用以踩踏,周围用废弃的栅栏假模假样地围挡一下,就是一个简易的旱厕了。 淳于抑制不住地反胃,屏息把宁爻拎了出来:“你去。” 宁爻倒是对这些屎尿屁接受度极高,毕竟是用尿洗过脸的人,他毫不避忌地跟了上去,在陆婓的指引下伸长了脖子往坑里搜寻着什么。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的时候,原本还在嬉皮笑脸的宁爻也瞬间冷下了脸,转头问陆娄:“你把孩子扔进去了?” 一瞬间,陆娄感到后脊骨仿佛被地狱深处的阴寒拧住,连说话都变得困难,只能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捞出来。” 陆娄不敢吱声,但脸上的抗拒显而易见。 “我让你捞出来,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陆家冲(二十) 宁爻的语气并不凶恶,甚至听起来还颇为轻声细语,但却意外地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冷厉。 陆娄本就不是多有胆色的人,抬头一对上宁爻的眼睛,骇得甚至连气都忘了喘,更别说作出什么有效的回应。 在他发了疯似的跳下旱厕土坑之前,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那绝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淳于掩鼻默默退后了一步,陆娄那噗通一声溅起的屎浪实在太高,连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倒是乖顺,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竟也没多和你狡辩。”淳于轻声。 宁爻转过头:“还不是借着大佬您的光,他是怕挨雷劈呢。” 淳于不语,他又不是瞎子,陆娄望向宁爻时那惊惧的眼神都要溢出来了,傻子才信他是怕自己这两道雷劈。 “啊!在那里!”一旁的陆婓忽然激动起来,给坑里费力翻找的娄叔指明了方向。 陆娄此时的状况已经相当不适合详细描述了,在旱厕的深坑里,他的视线和各项感知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所幸陆婓在岸上及时指挥,他才迷迷瞪瞪地摸索到了一个扎得十分紧实的襁褓。 “找到了……”陆娄吃力地托举起小婴儿,被蹲守在岸边的宁爻用树枝子一把挑了出来。 “陆婓,快去厨房烧热水!”宁爻挑着孩子就往前院跑去,陆婓跑得比他更快,淳于迟疑地看了一眼还在坑里努力向上攀爬的陆娄,略微纠结一番后还是抬脚跟着宁爻离开了后院。 留下陆娄一个人在旱厕里浴屎奋战。 小陆婓的手脚十分麻利,虽然才七岁,但他在家也已经算得上一个得力的劳力,烧点热水这种事完全难不倒他,不一会儿就将陆娄家的灶台烧得火热。 “我把水烧上了,叔叔你们快把小娃的襁褓打开,看看还喘气不?”他一边烧火一边指挥着两个废物大人抢救小婴儿。 宁爻憋着一口气,手速飞快地拆解着小娃的襁褓,这襁褓是孩子奶奶亲手打的,打得十分饱满结实,就算已经到了夏天,也层层叠叠打了好几层。但也幸得这襁褓够厚实,这娃昨夜被陆娄随手一扔,扑在那粪坑里竟没沉底,而是勉勉强强地飘浮在了上面,留得一口喘息的余地。 “还有气!他还活着。”宁爻总算松了口气。 淳于从陆娄家里找到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和几件还算干净的衣服:“擦擦。” 宁爻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谢谢。” “我是说给孩子擦擦!”淳于把衣服摔在宁爻头上。 “哦哦!”宁爻赶紧捡起衣服给孩子揩干净身上的污物。 小陆婓适时端来了一盆热水:“我兑了凉的,放心用。” 他蹲在了宁爻身边,帮忙收拣着满地的脏污布片,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位怪叔叔,盯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这个小娃:“叔叔你们为什么要来讨这个娃娃?交给娄叔的娃从来没人讨回去过呢。” 宁爻掬了一捧热水给小娃擦了擦脸,试过水温后把娃放进了热水盆里:“听你这说法,娄叔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小陆婓嗯了一声,似是有些害怕地朝门口望了一眼,担心娄叔会突然回来。 “别害怕,你就放心说。娄叔他受了惊,现在脑子不太灵醒,跌在那坑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宁爻语气笃定,似是很肯定他一定没办法自己从坑里爬出来。 陆婓低下了头,手里开始不停搓捻着一截布角:“我……我们其实都挺怕娄叔的,听说他不止扔过小毛毛,连我们这么大的孩子也扔过呢。” “所以每次有小朋友不听话了,家里大人就说把我们送给娄叔沤肥。” “我不喜欢他。” 淳于走到他身后,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僵硬地拍了拍小陆婓的头。 陆婓顿了顿,继续说道:“叔叔,你们是外面来的吧?” 宁爻:“对呀。” 陆婓咬了咬唇,眼底似乎有些挣扎。 宁爻见他不语,不由得好奇追问:“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陆婓终于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向了另一话题:“你们和我爸爸关系好哦?” “……呃还行,就那样吧。”宁爻有点不好意思说他们对陆婓的父亲就是纯纯的利用关系。 陆婓盯着宁爻的表情:“我看我爸爸对你们很客气的样子?” 宁爻艰难地圆话:“一些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吧。” “哦。”陆婓不再多言,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只是低着头帮忙擦拭着从热水里捞出来的小娃娃,又拣了还算干净的衣服开始给娃打包。 再次死里逃生的小娃娃被重新包进了干爽舒适的襁褓里,终于虚弱地哼唧起来。 陆婓把他抱在怀里,眼巴巴地望向两个叔叔:“他饿了。” 宁爻和淳于面面相觑。 刚满月的娃,应该……只能喝奶吧? 淳于干巴巴地建议:“找点奶粉?” 宁爻回想起来:“陆安家应该会有,他说过孩子母亲是难产去世的,这孩子吃不到母乳,家里会备下奶粉的。” “说起来……”淳于忽然意识到什么“虽然陆安死了,但这孩子还是有奶奶的,村里怎么会就直接越过亲属把他扔掉了?” 小陆婓抿抿嘴:“可能……奶奶照顾不了他。” “什么意思?我看他奶奶年纪也不算大,起码也能把这孩子带到上小学,怎么会照顾不了。”淳于不解。 “安叔叔死后小娃马上就被扔掉了,意思是不会有人照顾他了,那么他奶奶可能……” 淳于和宁爻对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他们异口同声:“孩子奶奶也没了?!” 陆婓被他俩吓了一跳,抱着小娃不敢再说,宁爻抓住陆婓的肩膀,努力温和地追问:“别怕,你再说得仔细一点,孩子奶奶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确定,我是猜的。”陆婓声音很轻。 “别怕,和我们说。” 陆婓怯怯抬头扫了一眼宁爻和淳于,又低下头抱着小娃拍拍,才磕磕巴巴地继续说下去:“安叔叔是他们家唯一的大人,他死了,其,其实就算他家里没人了……” “奶奶是外姓,不算家里人的。” “而且奶奶没有收入,女的不能动木工,她一个人养不活这小娃的。” 宁爻简直要被这神逻辑气笑了:“全是槽点,我tm都不知道从哪儿骂起。” 淳于若有所思:“所以……村里会把没有生存能力的‘人’都清除掉?” 陆家冲(二十一) 小陆婓不再接话,只是怯生生地回望着淳于打量的目光。 良久,淳于才话锋一转:“我们还是去陆安家看看,兴许孩子奶奶还在。” 目光从陆婓身上移开,小陆婓才偷偷松了口气,他也只是个孩子,还经不起淳于的眼神探究。 将脏污的衣物尽数丢弃在陆娄家的厨房,他们一齐出了屋子,宁爻弯腰从小陆婓手中接过婴孩,笑着摸摸他的头:“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家去吧,代我们向你爸爸问好。” 陆婓深深地看了淳于一眼,也不向他们道再见,只低着头跑开了。 宁爻目送小陆婓离去,总觉得他的背影夹杂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那茅坑里的人,咱们还捞吗?” 淳于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捞个屁,让他泡着吧。” 宁爻嘿嘿笑着:“也对,该让他自己也受受。” 淳于指了指宁爻背后的聪明一号:“接下来的行动,我建议把一号放出去。” 说着便拔出了封住一号心脉的金仙尾后针,一号突然被接通了电源一般一颤,立时就恢复如初,猛地睁大了懵懂的眼睛,看起来十分茫然。 “你让一号悄悄跟上小陆婓,他有些不对劲。”淳于说。 宁爻顺手帮一号整理衣服和小帽子:“陆婓?他怎么了?” “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有话想说,只是不知碍于什么没敢说出口。”淳于回忆着小陆婓刚才的神态,明显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让一号悄悄跟踪他也算是无奈之举,自己和宁爻接下来的行动肯定全部都会落在全体村民眼中,受到全体村民的监视,而在村民监控以外的小僵尸也许可以发现小陆婓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聪明一号领命而去,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宁爻遥遥感应,潜行状态的聪明一号已经跟上了脚程不快的小陆婓,开始正式进行监控。 “走吧,去找孩子奶奶。”淳于推开了院门,回头招呼宁爻赶紧跟上。 “来了!”宁爻屁颠屁颠。 淳于站在院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小院,隐约觉得还有什么被忽视掉的细节,但一时半刻又实在想不起来。 咔嚓。 淳于收起手机,既然现在想不起来,那就拍照留影,待有空的时候继续想吧,调查行动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长时间。 出了门,天色已然大亮,这座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也逐渐醒来,青翠的山间弥漫起袅袅苍白的烟火,各家各户开始心照不宣地维护着一如往常的清晨,不愿这两位外乡人从中窥见一丝他们掩藏的秘密。 昨日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都无法搅动这座顽固的围城,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死去的神。 宁爻和淳于步履匆匆,他们赶着去确认陆安的母亲是否还安全。 虽然从陆婓的语气中几乎可以猜到安母的下场,但他们实在不愿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即便是陆安家里失了顶梁柱,即便老太太没有生存能力,村民身为乡里乡亲,怎么也不该这么快就自作主张地处理几条人命。 谁给他们的这种权力? 越想越气,淳于不自觉地连步子都踏得用力了许多。 宁爻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袖:“哎哎!走过了走过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了陆安的小院前,满院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那般兵荒马乱,地上散落着马蜂碎尸,弹了墨斗线的棺材也大大剌剌敞开着。 可惜经过一夜的奋斗,陆安终究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里里外外检查过后,宁爻叹息道:“看来的确没人回来。” 淳于不语,只带着孩子进了屋,埋头翻找着奶瓶奶粉等婴儿用品。 陆安的孩子与那些吵闹的婴孩不同,明明虚弱得跟个小猫似的,连哭叫都没有力气,却屡屡能从必死的绝境中生存下来,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保护着他。 宁爻有猜想过会不会是当初在这个院子里见过的那个女鬼,也许她是孩子过世的母亲?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那女鬼抠挖棺材的模样他记忆犹新,一看就是来索命的,若是孩子母亲,怎么会来索孩子和丈夫的命? “这孩子没有家人了,以后怎么办?这村子里的人肯定是不能指望了。”宁爻将冲好的奶粉递过去。 淳于有些笨拙地将孩子换了只手抱起,接过宁爻递来的奶瓶,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喂了起来:“他们不要,我们就带回协会去。” “协会有地方收容这么小的孩子?”宁爻好奇。 “嗯……协会旗下有个挂牌的户外运动青训营,说是青训营,但其实收留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孩子,大的小的都有,不过他们会针对挑选能通灵的孩子培养成协会储备人才。”淳于声音闷闷的,似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宁爻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附和着:“有地方安置就好。” 喂完奶,淳于把孩子扔给宁爻抱着:“去邻居家。” 宁爻接过孩子,还顺手往包里塞了好些从陆安家里搜刮的婴儿用品,反正是给小安用的,他拿得毫无心理负担。 说是“邻居”,但陆安和这户人家并不能算得上严格意义上的毗邻而居,两户人家之间起码还隔着几十米远,只不过他们都被唯一的小路串联着,这才算得上邻居。 昨夜陆安家里的马蜂大战,他们顶多只能看到马蜂路过他家时那片刻的情景,至于院内的景况他们肯定是看不见的。若是没有人特地通传,陆安的母亲甚至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儿子的死讯。 两人敲响了邻居家的院门。 没人回应。 他们对视一眼,宁爻转头便拉开嗓子朝院里喊起来:“有人吗?我们来接陆安家的老太太。” 屋里很明显传来了一声碰翻物件的动静,但屋内的人却都装死不愿答话。 宁爻继续喊:“没人吗?没人在家我就自便了哈~没人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吱呀 屋子的大门总算打开,但也只开了条缝,一个男人躲在门后,隔着院子朝他们下了逐客令:“陆安他妈不在我这里,你们走吧。” “放屁,我都看到陆安他妈送来的鸡了!”宁爻指着院子角落里觅食的小母鸡。 陆家冲(二十二) 那男人被噎了一嘴,有些恼羞成怒,但他没敢反呛宁爻什么,只是砰地一声把门关得震天响。 “啧啧,好大的气性。”宁爻撇嘴,说着便一抬脚从院子不高的围墙上翻了过去,殷勤地从院内帮淳于打开了院门。 进了院门,他们并没有着急去把那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拖出来细细盘问,而是就着小母鸡的线索开始检查这个院子。 这家人原是没有养鸡的,所以也没有准备鸡笼收纳小母鸡,陆安母亲带来的小母鸡就这样在院子里自由奔跑着,四处啄食,无声地证明着陆安母亲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环顾一圈,占掉了院子最大面积的,还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的木工器具。 角落里堆叠着许多木材,有些已经被制成了板材备用。 宁爻从中捡起一块木板,意外地发现这些摞在一起木板边角都有被钉过的痕迹。 这是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么? 淳于走近,忽然掩鼻皱眉,低声对倒腾木板的宁爻说:“好腥。” “腥?”宁爻将木板凑近闻了闻,有点潮气,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味道。 “是人血的味道,被洗过了,但还是很重,看来陆安妈妈的确是凶多吉少了。”淳于捕捉到空气中逃散的血腥因子,普通的受伤绝不会达到这种浓度,唯有杀人分尸,才会留下这般浓重的血气。 “怪不得村长一定要我们纳投名状,就他们这人均杀人犯的村子,身上不背两条人命都不好意思在街上逛。”宁爻嗤笑道。 说罢,宁爻失了兴致,丢下木板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吧,既然人已经没救了,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调查吧。” 正准备离开,院子角落的猪圈里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骚动,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谁在那儿?”宁爻朗声问道。 还没等猪圈里的动静回应,这家避而不见的主人又着急忙慌地上线了:“你们怎么还在?滚出去!” 宁爻学着狗仗人势的太监模样朝虚空作了个揖,捏着嗓子说道:“咱可是奉村长的命令来调查你们村子的恶灵,所有村民都有配合调查的义务,你敢朝我嚷嚷?仔细我让陆妥办了你!” 屋主好不容易鼓足的气势立马又消散了个干净,他嗫嚅着:“你……你们要做什么?” 宁爻尝到狐假虎威的甜头,继续龇牙咧嘴:“我问你,刚刚那猪圈里是什么动静?” 屋主心虚地瞟向猪圈的方向:“猪圈里……当然是我家养的猪咯,还能是什么动静?” 淳于懒得听他们之间的掰扯,轻哂着斜睨了屋主一眼,无视屋主的阻拦径直走向了猪圈。 陆家冲的猪圈有点特别。 在淳于的印象中,寻常农村的猪圈大多都只围了半人高的围墙加个挡雨的顶棚就完事,而陆家冲的猪圈却是一间完全封实的小屋子。 虽说砌的也是半人高的土墙,但陆家冲所有人家都不约而同地用木板将上半截也围挡了起来,连窗口都不曾开个,除了供人出入的门,就只有供给饭食的孔洞用来通气。 屋主一见淳于无视自己的警告走向猪圈,慌得连鞋都来不及穿,连忙从屋里钻了出来拉住了淳于的袖子。 “你、你们不能过去!” 淳于扬眉:“放开。” 屋主悻悻地松了手,但他挡在淳于的面前:“我家猪怕生人。” 宁爻笑着揽住了屋主的肩将他拉到一边:“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说着就给淳于递了一个眼神。 淳于秒悟,趁着屋主和宁爻拉拉扯扯,快步走向了那个猪圈。 这个猪圈果然和其他家的猪圈不一样,原本应该封实的部分,竟拆出了一面的缺口,从边缘新鲜的木头痕迹看,应该就是在不久前才拆下的。而拆下的部分,大抵就是堆在院子里的那一摞角落处拔了钉子的木板。 顺着拆开的缺口往猪圈里望去。 虽然采光不佳,但淳于还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两头壮硕的大肥猪,它们哼唧着将一块掉落在猪圈的木板拱来拱去。想来刚刚的骚动就是它们发出的。 宁爻伸长了脖子:“哥,怎么样?” 淳于面上毫无波澜,冷冷答道:“是猪。” 听到淳于的回答,那屋主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甚至还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 宁爻忍不住刺他一句:“不就是猪嘛,你慌些什么?” “我之前不是都说了,我家那两头猪很怕生,被你们吓到的话就不爱吃饭了。”屋主从容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淳于直接转身出了院子,宁爻回头和屋主敷衍拜拜一下,赶紧跟上了自家大佬的脚步。 走出两步,宁爻才靠了过去小声问:“于哥,真就只有两头猪吗?” 淳于点点头:“我们来晚了。” “来晚了?” “嗯。” 淳于停住脚步,回望刚刚出来的那个院子,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陆安妈妈已经被吃干净了。” 宁爻震惊:“啥?” “他院子里的血腥气,是杀人分尸才有的浓度。” “我原只以为他分尸是为了抛尸,没想到是为了喂猪。” “原本封实的猪圈临时拆了一面,应该就是分尸后方便他将断肢扔进猪圈里,毕竟要从食槽孔塞进去的话就得碎尸了。” “碎尸可是个累人的大工程,有猪这么好用的毁尸灭迹工具,就不必辛苦自己了。” 淳于顿了顿,似是有所明悟:“怪不得村规里禁止村民吃猪肉,想必这村里的猪……” 宁爻一脸便秘:“所以他们自己不吃,把这些吃了人肉的猪卖给外村人吃?” 二人沉默了,只埋头往陆安家走去,现在陆安的家已经可以作为他们休整的大本营了。走到陆安家院门口,他们一抬眼就看到了院子角落里的猪圈,立刻又产生了不太愉快的联想。 “……这个猪圈,要检查一下吗?”宁爻弱弱地问。 淳于默默走向了陆安家的猪圈,这个猪圈倒是封得很严实,和其他人家的猪圈一样。他们侧耳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传来活物的动静,想来应该没有养猪。 宁爻莫名松了口气。 淳于打开猪圈的门,一股恶臭袭来,却与刚才的猪味并不相同。 陆家冲(二十三) “yue……”宁爻险些没绷住。 饶是他平时热衷一些屎尿屁玩笑,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扑面恶臭给呛得一阵干呕。 宁爻哭丧着脸,亡羊补牢式地捏住鼻子哀嚎:“比旱厕还味儿,这里面有啥啊?” 淳于一时也被熏得眯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挥挥,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便只能大敞开了门,让里面换换气,自己则和宁爻退开一段距离。 看着正在散味的猪圈,淳于说道:“味道这么重,说明不久前还在使用。他家的猪呢?这还没到年节,这种散户家里养猪的话不会这么早就卖掉了。” 宁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晃晃怀里的小安:“他家这不是最近添丁了嘛,可能养小孩需要钱,就提前卖掉了呗。” 淳于也不再纠结猪的去向,而是走向了猪圈:“已经通风了些,进来看看吧。” 陆安家的猪圈比起邻居家,似乎在密封性上下了更多的工夫,不仅用双层木板将四周围挡得严严实实,连用来喂食的猪食槽孔洞都做了活动的栅板。 淳于敲了敲木制的墙壁:“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陆家冲的猪圈要整个围挡起来,按理说普通的家猪根本不可能跳过通用制式的猪圈围墙,它们连抬头都费劲,养个猪而已,何必多此一举?” “也许养猪只是幌子呢?”宁爻晃着怀里的娃,漫不经心地接腔。 “什么?”淳于一愣。 宁爻继续发散思维:“这村子里的人各个胆大包天,他们连邪神都敢养,猪圈里再养个什么触手怪也很正常吧?” “……这哪里正常了!”淳于无语。 “举例而已啦~” 淳于翻着白眼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昏暗的猪圈内:“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养猪应该就是村民们饲养某种不能见光事物的幌子。” 宁爻好奇地探头进来:“那他们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能比真正的猪还臭?” 淳于把他的脸推了出去:“这里虽然臭,但其实已经被陆安他们大致收拾过了,没留下什么线索。想知道村民们在悄悄饲养什么,不如直接找个正在饲养这个玩意儿的猪圈打探一下。” “那邻居家显然可以排除了,他家现在真的养了两头猪。”宁爻首先排除了陆安的邻居。 淳于点头:“嗯……我记得一路走来很多人家都有猪圈,只是封得太严实,从外面看不清有哪些人家的猪圈是正在使用中。” “陆妥家呢?我们聪明一号跟着他儿子陆婓回去了,现下就在他家附近溜达,我记得他家是有猪圈的。”宁爻说着就闭上眼,似乎在和一号进行一些灵魂上的沟通。 见状,淳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宁爻睁开眼:“刚让一号在外围稍稍观察了一下,他说小陆婓家的猪圈内是有活物的,只是不知那活物是什么。” “干得不错,那就把他家加入我们的探查列表。”淳于说。 受到淳于的口头表扬,宁爻立刻干劲上头,继续积极寻找下一个探查目标:“陆娄呢?也不知他从坑里爬出来没有,他家要去看看吗?” 陆娄家? 淳于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掏出手机翻找相册,他好像发现陆娄家的院子与其他人家的不同之处了。 打开先前拍下的陆娄家照片,淳于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陆娄家没有猪圈。 宁爻凑上前来:“诶?这是大佬你拍的陆娄家吗?呃他家……居然没有猪圈的吗?” 猪圈作为陆家冲全村人的标配,为何偏偏陆娄家没有修建? 淳于熄掉手机屏幕:“看来陆娄家也有必要跑一趟了。” “先去哪家?”宁爻已经收拾完毕,随时准备出发。 “从距离规划上来看,陆娄家比较顺路。” “我们出发吧!时间不等人。”宁爻已经跑到了院口,挥手朝还站在猪圈旁的淳于大声招呼着,积极性极高,尽责得就像一个吃饱了回扣的导游。 二人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又回到了这个充满味道的院子。 “娄哥?你出来了吗?”宁爻嬉笑着哐哐敲门。 没人回应。 “难不成还泡着?得腌入味了吧?”宁爻脸上难掩嫌弃,但还是自来熟地嚷嚷“那我们自便了哈~” 推开并没有上锁的院门,一切还如他们离开时一样,完全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难道真的还没起来?”宁爻有些难以置信“那茅坑有那么深吗?” 淳于:“会不会是……那什么太腻滑了,他不好使力所以爬不上来?” 画面感太强,淳于和宁爻都忍不住一阵恶寒。 “总之,还是去后院看看吧。” 两人脸色极其难看,欲哭无泪,但为了打探消息,就算目标人物满身答辩也得捞起来问问。 越过房屋的转角,他们又来到了这个罪恶的旱厕。 宁爻探头过去:“沃日,你怎么还在里面?” 陆娄还在坑里泡着,一脸痴呆,手在身侧茫然地划水,人也从一开始的站立变成了半躺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想要自己往外爬的打算。 “等等……他好像不太对劲?”淳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陆娄不仅完全没有自救的动作,甚至脸上还出现了诡异的潮红,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甚至在满是污物的脸上冲刷出了几道汗痕,且胸口快速起伏,呼吸急促,仿佛完全闻不到这冲鼻的恶臭。 “不好,他这是沼气中毒了!”淳于沉下声音,转头在四周搜寻了片刻,在杂乱的木工工具堆旁找到一根废弃的粗绳,利落地将绳子打出一个单套腰结。 “把孩子抱远点。”淳于叮嘱,宁爻立马脚底抹油跑出二十米,然后伸长脖子远远观望。 淳于将绳子抛甩再巧用一个寸劲回拉,将绳结的环扣牢牢套在陆娄的一只手臂上,确认捆紧后开始慢慢往外拉人。 不得不说这裹满了酱汁的壮汉的确非常压秤,几乎是在使力的那个瞬间,淳于便清晰听到了麻绳不堪重负的内部纤维断裂声,若是这唯一趁手的工具断了,怕是要下到坑里亲手捞人了。 淳于脸色难看,无奈腾出一只手来掐印:“化枯转荣。” 腐朽的麻绳隐隐闪过一道青翠的荧光,随即变得坚韧,甚至在快要断裂的缺口处萌发了一点绿芽。 终于,在淳于法术的加持下,这根脆弱的麻绳幸不辱命,将沼气中毒的大汉从茅坑里拉了出来,随后落地寸断,发成一株株新生的草木。 陆家冲(二十四) “刚刚那招是什么?教练,我也想学!”宁爻屁颠屁颠又凑了过来。 淳于瞥了他一眼:“你也许更适合其他类别的术法。” 宁爻一听就来了精神:“诶?我适合什么?请多教我一些看起来很帅的招式,摩多摩多~” “……好好说话!咳咳,这么说吧,你的精神力可能比我想象的要更为强大,无论是之前接连几次遇到你的梦灵,还是我们在医院里身陷幻境你却神志清醒,又或者是你使用火符打中隐匿状态的金翼使,这些都意味着你的精神核心非常稳定且通透。”淳于淡淡地说着,顺手拍落身上沾染的草籽。 “早上救小安的时候,陆娄在你的凝视下毫无抵抗地就跳了茅坑,并且在我们走后一直没有自救的行为。” 淳于探究地上下打量着宁爻:“我怀疑,当你凝视他的时候,脑内愤怒的精神力量波动影响到了魔抗为零的普通人陆娄,将他的自我认知短暂屏蔽,从而受到了你的操控。我猜,在你当时脑海里最强烈的想法,应该就是想让他跳坑救娃吧,只接收到这一条指令的陆娄,执行完救娃任务后仍未完全摆脱精神影响,所以在你的精神影响消失前,他就只能处于待机状态。” “啊……啊?!”宁爻大惊,随后有些害羞地挠挠头“原来人家这么厉害呀~” “别给我整这死出。”淳于嫌弃地收回视线。 得知了自己的法术天赋,宁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学习新的技能了,他磨着淳于多少教点什么,但淳于给他泼了盆冷水:“我不擅长精神类的术法,你要学这些的话,大概得去求求饶谦的姑妈,他们饶家比较擅长这类。” 宁爻蔫了下去:“还以为我要支棱起来了。” 淳于啧了一声:“当我的狗腿还不够你支棱吗?” 宁爻喜笑颜开:“够了够了,嘿嘿。” “好了”淳于朗声说道“躺也躺够了,赶紧起来,我们有话问你。” 躺在地上的“臭男人”被吓得抽搐了一下,瑟缩着翻身爬了起来:“你们……还要问什么?” 宁爻仰着狗仗人势的嘴脸在一边龇牙咧嘴:“我大哥问你话,老实回答就是了,轮得到你来问我们?” 陆娄赶紧点头称是,将背脊压得极矮,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 淳于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见你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修了猪圈,怎么独你的房子没有修猪圈?” 闻言,陆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像筛糠般颤抖起来,嘴唇嗫嚅着一些晦涩难懂的方言,眼皮耷拉下去遮住了昏黄的眼珠,将他满腹的怨毒隐下。 宁爻和淳于对视一眼,没料到就这么个问题竟像戳到了他破防的痛点。淳于抿抿唇,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 但宁爻可不惯着陆娄,狗腿子向来都是要比正主嚣张,他挑着陆娄身上干净的地方踹了一脚:“我大哥问你话呢!” 陆娄被踹得仰翻在地,又灰溜溜地向后退了退,弱弱地望向淳于:“就……我家不需要修。” “不需要?你不用养猪?可据我的观察,你们这村里的棺材产业并没有整合成规模,各家各户接的都是零工,也就是说你们做木工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养头猪的话算是一笔不小的外快了。”淳于并不相信陆娄的说辞。 “我,平时有别的钱赚,不用养猪。”陆娄瞥了眼不远处的旱厕茅坑。 “你他妈所谓‘别的钱’该不会是帮全村人扔小孩吧?”宁爻拳头梆硬。 陆娄不作声,看样子是默认了。 宁爻朝他扬扬拳头:“你真该庆幸你现在满身答辩,不然老子今天非揍得你答辩失禁不可。” 淳于示意他少说两句,宁爻假装乖巧地收敛了一秒钟,又继续狐假虎威:“别给老子吭哧瘪肚的,把话都交代清楚!” 陆娄低着脑袋:“村里就我家还留着旱厕沤肥,我就顺手接了这个活计……” 淳于打断他:“活计?你们村……经常溺婴?” 陆娄抬起脸,咧嘴笑得很是嘲讽:“接这么个断子绝孙的活计,觉得我很缺德是吧?呵呵,但我比他们好多了!” “他们?是村里修了猪圈的其他人吗?他们做了什么?”淳于追问。 陆娄似是陡然生出了一些底气,无所畏惧地开口道:“【该保守的秘密绝不外泄】,我不能说,想知道?你们自己去查吧哈哈哈哈哈!” 宁爻在一旁气成球,恨不得上手狠狠揍他几拳,碍于他身上的污秽而无从下手。 但淳于完全没有被他的挑衅激怒,只是在脑内结合陆娄的神态与对话暗暗分析,随后将目光冷冷投向了他的身下。 “你不行?” 陆娄瞬间爆炸:“我去你妈的!” “抱歉,我只是浅浅推测一下,但好像蒙对了?”淳于丝滑道歉,但脸上毫无歉意,然后掏出小本本记上了这个新的信息。 宁爻露出一丝微妙的同情,但立马又觉得十分畅快,抱着小安在他身边大开嘲讽:“果然是断子绝孙的活计哈哈!” 可惜彻底触怒陆娄后,无论淳于和宁爻再怎么威逼利诱,他都再不肯开口了。 无奈他们只能暂时放弃从陆娄嘴里敲线索,转而去调查其他村民家的猪圈。 “聪明一号有什么反馈吗?”淳于整理着刚刚收集到的信息。 宁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感受了一番:“一号藏得很好,没有被人觉察到。他说小陆婓回家后一直忙活着各种家务,而他爹陆妥已经睡熟了,期间小陆婓有去猪圈喂过一次食,还在猪圈前逗留了很久才离开。” 淳于欣慰:“很好,让一号继续盯着,有情况及时汇报,我们现在就过去。” 二人离开陆娄家的小院,朝着小陆婓家的方向出发,一路上将所有看到的猪圈全部登记在册,方便之后一一探查。 一人啃完一包瑞士卷,远远便能看到陆婓家了,提前离开大路,尽量小心地避开了附近邻居的监控,他们从后方接近了陆婓家的院子。 陆家冲(二十五) 拍了拍聪明一号的小脑袋,淳于嫌弃地盯着宁爻:“他看起来可比你有用多了。” 宁爻不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淳于冷哼一声:“莫欺少年穷?然后中年穷,老年穷,最后死者为大是吧?”说着便一脚踹到他腿弯处:“少tm看小说!” 抱着娃的宁爻被踹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重心,转头揉着大腿骂骂咧咧。 “闭嘴。”淳于不耐地捏了捏指关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咔声。 宁爻立马消停了,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小声些,我们这趟目标是潜入式侦查,别让陆妥他们家发现了。”淳于叮嘱。 “要是娃哭了咋办?”宁爻晃着小安,试图哄这个刚吃饱的孩子入睡。 “……要不,让一号带着小安去外面溜达着?”淳于说的很没有底气,毕竟把刚满月的小婴儿交给没有自主思维的小僵尸带着,怕是很难保证安全。 聪明一号虽然很听宁爻的话,但他本身可能难以分辨小婴儿的需求,不能及时给予孩子回馈或保护。 “算了”淳于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让僵尸带娃还是太不靠谱了些,还是你留在外面带娃,我和一号潜入。” “我不!”宁爻激烈反对。 “‘潜入’这种紧张刺激的行动竟然不带我?你还是我亲爹吗?!”他开始耍赖,坐在地上蹬腿。 淳于捂脸:“快起来,丢不丢人。” “带我去我就起来。” “带你带你,但是小安怎么办?” 宁爻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好办,我交代一号,小安有任何动静都报告给我。而且我们离得也不远,院内院外而已,有什么情况也能很快赶到。” 说着他便起身,抓着旁边懵圈的一号一阵拍拍打打。 “好了,我给一号加装了新的监控程序,保证能够实时保护小安。” “……你这一通乱拍能装个锤子,行吧就先这样,别让一号带着小安离开太远,时刻保持警惕。”淳于总算批准了宁爻的跟队请求,放行了聪明一号。 “保证完成任务!”宁爻右手装模作样地敬着礼,左手背在身后,一道裂口正在慢慢愈合。 将小安的襁褓绑在一号身前,目送他俩离开,宁爻悄悄揉了揉眼睛,一道特殊的视角浮在他的眼前,与他眼前看到的景象虚虚地重叠着,只有在他凝神时,才会变得清晰起来。 刚刚借着拍打小僵尸的契机,宁爻将藏在手心里的使魔之眼嵌入到了一号的身体里,待使魔之眼在一号身体内扎定,宁爻的从百目鬼处夺来的监视之眼终于获得了第一份监控视野。 这是在第五医院的五楼,杜景休赠送的那一枚眼球。 自己的本体眼球宁爻暂时还舍不得使用,试验品当然是用赠品更划算,更何况聪明一号本身也是从联盟拐来的,也许他们的型号也更为适配一些。 宁爻凝神,将视线聚焦到使魔投射回来的监控视角上,可以看到一号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一片树木茂密的地方,回身能看到陆妥家的屋顶,他就在那里掩藏了起来。 控制着一号低头,视线内便出现了小安,他也正乖巧地缩在一号怀里,对刚才一路的蹦跳似乎很是欢喜。 效果不错,宁爻满意地收回视线。 “我们走吧。”宁爻说道。 淳于也终于将注意力投入到了接下来的潜入侦查任务中。 不能打草惊蛇,并不是害怕区区这几个普通人能阻拦自己检查猪圈,而是担心他们会隐藏起猪圈内真正饲养的某物。 ·【饲养家畜,警惕家畜,约束家畜】 这条村规中的“家畜”,所指向的绝对不会是几头猪而已。 这个村子,在邪神和恶灵的夹缝间,究竟还在喂养着什么罪恶? 二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陆妥家的主屋,从窗口确认,陆妥还在房内睡着,陆妥的老父亲蹲坐在屋前的门槛上刷着聒噪的短视频,小陆婓早先已经给猪圈喂食过,现下正将弟弟绑在背后,搬了个大脚盆在前院搓洗着全家的衣服。 很好,没有任何人在猪圈附近。 陆妥家的猪圈也是全封闭式,看来没有分尸任务的话,这村子的一般人家都不会破坏猪圈的全封闭结构。 靠近陆妥家的猪圈细细探查,发现封墙的木板已经染上了时间和气候的痕迹,老旧又潮湿,青苔的草香压不住木头的湿腐气,伸手触碰板壁只觉得黏腻。 宁爻用气声说:“这地方只适合养蘑菇。” 淳于没搭腔,只是继续研究着这猪圈。 就如聪明一号之前的汇报所说,陆妥家的猪圈是在使用中的,所以毫不意外地,猪圈的大门被锁上了。 虽说只是一个十分脆弱的u型锁,但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打开它就一定会破坏锁头,发出响动。本着不能打草惊蛇的态度,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这里!”宁爻小声惊呼,拽拽前面淳于的衣角。 在猪圈木墙半人高的位置,宁爻发现了木板上一个天然形成的孔洞,十分窄小,大抵只容得下一根小拇指,所以这里并未被特地封上。 “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呀。”宁爻有点泄气。 淳于也蹲下身子凑了过来,稍加思索,摸出一张火符。 “可使不得啊!”宁爻摁住淳于的手“猪圈爆破,鬼知道会炸出什么天外飞仙。” 淳于拍开宁爻的手:“爪子拿开。火符可不只会爆破,只要输入的炁足够纤细稳定的话……” 他将火符卷成一个小纸筒塞进了木墙上的孔洞里,进去后却并没有燃烧起来,而是飘飘摇摇浮在半空中,发出微弱的红光,浅浅照亮了完全昏暗的猪圈内部。 “它也是能照明的。” 在微弱的红光照耀下,猪圈就像洗照片的暗室一样,大致凸显出了室内的轮廓。 地上是杂乱的稻草,墙面上画有些不甚清晰的混乱字符,角落似乎是类似恭桶的物件。 宁爻贴在孔洞上使劲往里瞅着,努力想要辨别墙上的鬼画符。 忽然,一个充血的眼球从这个孔洞直直盯上了宁爻的眼睛。 陆家冲(二十六) “沃日!”宁爻被这突然的贴脸杀吓得一个倒仰,没压住音量地嚎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功惊起了这个屋子内的所有成员,包括睡得正香的陆妥。 “走。”来不及骂人了,淳于只能迅速伸手拎住他的兜帽,两人一齐向院外跃去。 蹲在门槛上刷手机的老父亲第一时间意识到怪叫来自于猪圈,他脸色一变,连鞋都顾不上穿,飞也似地冲出屋子。一边跑还一边骂着洗衣的小陆婓:“小兔崽子赶紧去把你爹叫起来!” 陆婓讪讪地将手上的泡沫揩在裤腿上,背着弟弟小跑进了主屋。 “爹,爹!爷爷叫你去看看猪圈。” 陆妥虽然刚刚才醒,但听到动静就已经翻身下床了:“我去看看,你和弟弟就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小陆婓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父亲离开。 陆妥光着膀子慌慌张张跑到猪圈,他爹已经打开门进去了,他立在门口左右各瞄了一眼,确认四周无人,才钻进了猪圈。 “怎么个事?”陆妥压抑着脾气,因着村里那两个外乡人还在四处晃悠,他可不想自家猪圈这时候掉链子。 陆妥老爹摇摇头,枯瘦的手攥成一个拳头,示意他回屋说。 关上猪圈门,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锁头和整个木墙,确认落锁,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了屋子,陆妥老爹又把小陆婓赶去了院子里:“小畜生,在屋里躲懒呢?还不去把衣服洗了!” 小陆婓也不反驳,只是低着脑袋顺从地回到了脚盆旁,开始默默地搓洗衣服。 陆妥忍不住问道:“猪圈咋了?” “有人在打咱猪圈的主意。”老头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显得忧心忡忡。 陆妥顿觉不妙:“到底咋了?” 老头轻轻展开攥成拳头的那只手,手心有一张灰败的破损符咒,纸质非常薄脆,仿佛经历了高温烘烤,被脱水处理过。 陆妥瞳孔一缩,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是那两个外乡人遗落的物件,这两人果然还是查到猪圈了。 “没事,爹”他宽慰着自己的父亲“我知道是谁。” “你晓得是谁的东西?”老头微微松了口气“那你可得和人说清楚,咱家这个可不外借的。” “我知道,您放心。” …… 两人撤退到了聪明一号藏身的位置,宁爻还沉浸在刚刚的眼球贴脸杀之中,脚下发软,抱着淳于的大腿滑跪在地。 “刚刚那个眼球是什么玩意儿?猪吗?”宁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淳于扒开他抱大腿的手:“……你有看到什么线索吗?猪圈内的活物看清是什么了吗?” 宁爻努力还原刚才的场景:“我看到满地稻草,墙上一堆鬼画符,没看到什么活物,想来可能它就贴着我们这边的墙壁,在视野盲区,所以才能猝不及防瞪我一眼。” “那颗眼球有什么特点吗?你得再说详细些才行。”淳于试图再榨出些有用的信息。 “眼球?”宁爻眯着眼回忆“虽然刚刚吓我一跳,但现在回想起来,就……挺普通的。而且眼球能有什么特点,不都是白眼珠子黑眼仁儿?哦,它有点充血,可能没睡好。” 淳于敲了敲他的头:“不同物种的眼睛可谓天差地别,常见的猫猫狗狗,它们的虹膜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睛露出的部分;马和羊的瞳孔则是横着的长方形。这些都是能够十分轻易辨出的区别,而你刚刚说那个眼睛没啥特别,且就那一眼你就能看出眼球充血,说明白眼球的部分很明显,那起码可以排除猪圈里锁着的是猫狗马羊之类的常见生物。” “那……是人的眼睛?”宁爻感觉汗毛倒竖。 “不一定”淳于持保留态度“据我所知,猪的眼睛与人的眼睛就极为相似,所以刚刚陆妥家的猪圈里和你对视的,可能真的就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 “不可能是猪!”宁爻反应激烈。 淳于略感诧异地望向他:“怎么?” “那个眼睛,那个眼睛”宁爻调整语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个眼睛里有情绪,那一眼,绝不可能是一头没有神智的兽类会拥有的眼神。” “眼神里有情绪?”淳于皱眉。 宁爻接着说:“没错,所以他们绝对在猪圈里饲养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况且‘将猪圈全封闭’这个行为本身就很诡异了。” 淳于转身,眺望陆妥家的屋顶:“不如……我们去问问小陆婓?” “他?”宁爻惊异。 淳于说:“之前在陆娄家捞小安的时候,陆婓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绝对是知道的。” “可咱们要怎么把他单独叫出来?现在这种情况直接去找他爹要人,绝对会被怀疑的吧。”宁爻说道。 正当二人为此发愁的时候,蹲在院里洗衣服的小陆婓,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瞥了眼主屋,蹑手蹑脚地朝猪圈走去。 他蹲下身子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木墙,小声问道:“是他们来找你了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猪圈内竟传来低低的笑声。 小陆婓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继续小声追问:“那我可以相信他们吗?可以找他们帮忙吗?” 哗哗。 是铁链在地面拖拽时发出的声音,猪圈内的笑声由远及近,直到贴近到那枚孔洞边,随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陆婓整个人都几乎贴在了木墙上:“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要撑住啊。” 说着他将自己的小手指伸进了洞里:“我们拉钩。” 黑暗憋闷的空间中,一段冰凉的指节缓缓扣住了陆婓的小指,轻柔地摇了摇,算是回应。 小陆婓知道,宁爻和淳于侦查猪圈受挫后并不会放弃,一定会采用其他的办法继续探查。也许是换一家,也许会等爸爸和爷爷放松警惕后再来一次。 不过他可以为他们提供更为便捷高效的方案。 他低着头进了屋,将背后的弟弟放下:“哎呀,弟弟又尿了,最近潮得很,咱洗的尿片还没干呢。” 老头嘬着烟屁股骂道:“没有就去借,猪样的脑子。” 小陆婓乖顺地应下,赶忙借机跑出了院子。 “诶?陆婓从家里跑出来了,好机会!”宁爻举着望远镜,激动地摇着淳于的胳膊。 二人立刻去追小陆婓,本以为会费点工夫套话,哪知小陆婓见到他们就眼睛一亮,远远就朝他们奔来。 “叔叔!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 陆家冲(二十七) 妈妈? 宁爻与淳于互相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但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赶紧一把薅起了在大路上就准备磕头的小陆婓,夹着他躲到了聪明一号和小安所在的“临时碰头点”。 陆婓只觉眼前一花,然后整个人就像施展了轻功一般飞落到了自家屋后的林间,而在树后还有另一个眼熟的小孩抱着安叔叔家的崽。 “你们会飞?!”小陆婓激动了,妈妈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个怪蜀黍也许真的能够帮到自己! “呃理论上这不能叫‘飞’……”宁爻在思考着措辞。 但小陆婓已经不在乎刚刚这趟奇妙旅程的原理了,他只知道这两位外乡的叔叔越厉害,就越有可能帮助妈妈脱离困境。思及此,小陆婓又噗通一声给两人跪下了。 “不至于,起来说。”淳于将人扶起。 宁爻也在一旁问:“你刚刚说让我们救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小陆婓有些害怕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间涌上了无穷的勇气,他眼神坚定:“我妈妈被爸爸和爷爷关在猪圈里,前段时间生了弟弟以后就非常虚弱了,这样下去她会死掉的!” “就像……安叔家的小阿姨一样。” 宁爻的震惊再添一层:“你是说陆安?他媳妇儿不是难产……” “是他们不给请医生才死掉的!”小陆婓眼睛有点红。 “等等”宁爻捋着小陆婓曝出的大料“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封起来的猪圈里关的,是人?!” 小陆婓抿抿唇,狠狠地点头,随即又补充:“而且,全部都是小阿姨。” 淳于叹了口气:“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在村里逛了这么久,却没见过年轻的女人。目前为止我们唯一见过的女人还是陆安的老妈。” “所以这是……”宁爻捂着嘴小声说“他们把村里所有年轻女性都关起来生孩子?” “恐怕比这个更加恶劣。” “什么?” “你在这村里有见过小女孩吗?”淳于反问。 宁爻一愣,细细回想,从进到这个村子起,的确遇到了很多小孩子,但似乎没有一个是扎着辫子穿裙子的小姑娘。 淳于接着说道:“在之前的探查中我们其实隐隐可以察觉到这里有多重男轻女,且有陆娄这个家伙在,村里溺婴成风,恐怕根本没有女孩能够长大,自然也不可能有本地的年轻女人给他们关着。” “所以猪圈里这些女人是……” 淳于望向陆妥家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恐怕,全部都是拐来的吧。” 宁爻蹲下身子,与小陆婓的视线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告诉哥哥,你妈妈来自哪里?” 陆婓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妈妈没有和你说过她的家吗?”宁爻循循善诱。 但陆婓依然摇头:“没有……妈妈不会说话。” 一些恐惧的回忆向上翻涌,陆婓小小的身子再次忍不住颤抖起来:“每次村里的叔叔们接了新的小阿姨回来,会……会先送到村卫生所里做手术,做完手术就不会说话了。” 淳于低声补充:“剪声带。以前我只见过有人给狂吠不止的狗做过这种手术……” “还有”小陆婓继续说“如果她们一直要跑的话,还会给她们的手脚做手术,做了就没力气了。” 淳于:“这是挑手脚筋吧。” 听着陆婓和淳于的描述,宁爻惊恐地捂住脖子,双臂交叠在胸口,只感觉浑身上下都隐隐幻痛。 淳于放柔了声线:“别怕,我们会帮你。你知道村子的猪圈里一共关了多少小阿姨吗?” 小陆婓:“我没数过。” 淳于掏出纸笔:“那你清楚是哪些人家吗?” 宁爻拉住淳于的袖子:“你疯了?咱们可只有两个人。” “……你手机揣着是干啥用的?呼叫救援很难吗?”淳于翻了个白眼。 小陆婓怯怯地也拉了拉淳于的衣角:“叔叔,其实……外面的人很难进来救人的,我听爸爸说以前有跑掉的小阿姨报了警,但是他们连村口都进不来。” 淳于很意外:“连警察都进不来?” 小陆婓嗯了一声:“爸爸说,他们没有什么证据,就不能进村搜查,顶多只能带走报警的那一个小阿姨。” 宁爻低低咒骂了句脏话,又意识到面前有小孩,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淳哥,没有外援的话,咱们俩能救的人实在有限,贪多可能一个都带不走。” 淳于:“警察办事需要按章程,但咱们可没那么多约束,等探清楚了具体被困的人数,就呼叫同事过来。” 小陆婓的眼睛亮亮的:“叔叔,你们能救我妈妈么?” 淳于摸摸他的脑袋,认真承诺:“我一定带她出来。” “拉勾!”陆婓伸出小拇指。 淳于也伸出手指勾住:“一言为定。” 宁爻摊手:“行吧,恶灵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又接了新的重大任务。” “少bb,你把小安抱上,让聪明一号去全村搜集猪圈的信息。”没工夫听他瞎抱怨,淳于立马开始制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遵命遵命~我的队长大人。”宁爻虽然没个正形,但并未耽搁一号开工。 淳于转头交代小陆婓:“你先回家,该干嘛干嘛,别让你家大人察觉异常,我们筹备好下一步后会来找你。” 陆婓虽然年纪不大,但十分聪慧懂事,与淳于约定好碰面的暗号后,便立刻投入到了往常的生活状态之中。 将小安以舒适的姿势绑缚在自己胸前,宁爻问道:“那咱俩接下来干嘛?” 淳于眼皮都没抬:“继续调查恶灵。” 宁爻仰头望天:“这青天白日的,我猜恶灵应该不太乐意出来溜达吧?” “现在确实不容易逮恶灵,但我有一些新的灵感,可以去走访一些人家。” “什么灵感?” 淳于将记录的村规翻开指给宁爻:“根据陆婓提供的线索,村规里的【家畜】应该就是他们拐来囚禁的女人了。” “·【饲养家畜,警惕家畜,约束家畜】。” “饲养和约束很好理解,但‘警惕’?这个措辞值得推敲。” 宁爻反驳:“有可能只是代指‘小心逃跑’呢?” 淳于:“你说的情况也有可能,但人们对于控制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一般不会倾向使用‘警惕’这类词汇。你会跟养宠物的人说‘警惕你家的仓鼠’吗?听起来会很奇怪吧?” 宁爻忖着下巴:“嗯……‘看好你的仓鼠’这种说法会比较正常些。” 淳于:“人们只会对可能存在的威胁或者有危险倾向的事物保持警惕。” 宁爻猛然瞪大眼:“你意思是村规认为【家畜】是某种威胁?!” 陆家冲(二十八) “可她们无法发声,连手脚都被废掉,正常行动都成问题的人还能对村民造成什么威胁?”宁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只要人还活着,或者说只要人的精神还存续着,她就不可能真正地沦为任人宰割的牲畜,于是村规又为此编纂了另一条规则。”淳于解释。 “什么?” “财产和赔偿。” 宁爻闭上眼睛:“听起来不像是好词。” 淳于撑开他的眼皮,强制让他跟上自己的思路:“村规中有很多处讲述了村民对【财产】的各项权益,与之对应的就是中间的两条【特殊赔偿】。” “如果【家畜】被划为财产,【恶性事件】是指恶灵伤人,那么我有一个推测——纠缠着陆家冲的恶灵们,也许就是这些受困死去的女人们所化。这个封闭的村子不停止作恶,索命的恶灵就永远不会消失。” “而【特殊赔偿】就是村民们唯一算得上反制恶灵的措施。” 宁爻问:“反制?” 淳于轻点着村规的条例:【受害者家属可索取特殊赔偿】 “我猜这所谓的赔偿应该就是恶灵生前生下的孩子。”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死去的女人向村民复仇,那么村民就报复女人的孩子。小陆婓说过,陆娄扔过像他这么大的孩子。” 宁爻怒不可遏地喷道:“简直就是一窝牲口!” 在怀里窝得舒服正准备入睡的小婴儿被这突然的暴呵吓得一激灵,随即撇嘴就要哭起来。 他忙将怀里被惊到的小安按在胸口安抚着,一边轻拍着小孩的后背一边小声说道:“要我说,咱别管这村子的破事了。救完人咱就跑,让这帮怨灵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行。” “不行?” 宁爻难以置信:“你要帮这窝牲口镇压他们害死的女人吗?” 淳于抿唇,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艰难地说道:“协会的宗旨,保护人类……” 宁爻歪头好笑地看着他:“协会是要保护人类没错,可他们不是一窝牲口吗?你别和我说咱们是动物保护协会的。” 淳于被宁爻的歪理噎住,他向来也不是多能言善辩之人,嘴上一时竟也没什么有力的话语来反驳,毕竟他也觉得这帮人简直太不是人,只能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们还是人。” “大佬平时不都是信奉平推主义么?有什么问题直接以‘力’服人就是,这次怎么专注起调查事件的脉络了?难为你整合了这么多线索还原真相,最后还是只能照章办事。”宁爻低着头,阴阳怪气地刺了他一句。 “我只是在遵守规则。”淳于转眼看向了别处。 “还记得在苦楝三中的那次,你煽动着学生们反抗规则,结果直接刺激得校长提前暴走。若不是许遂献出他的金蝉脱壳,怕是我俩都得交代在那里。” 他将视线移回宁爻的脸上,盯着他满脸的不服,淡淡说道:“哪怕是最恶劣的规则,也好过混乱无序。” “既然是恶劣的规则,那推倒重建便是。”宁爻没有直视淳于,似乎意有他指。 淳于摆摆手:“推倒重建?哪有嘴皮子上下一碰这么容易。” 宁爻不再言语。 淳于自顾自地安排起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让一号统计出整个村里有多少猪圈正在使用,交由小陆婓确认具体人数后再联络指挥部,请他们派些同事过来支援我们。这些恶灵生前遭受了太多折磨,我们尽量将其收拢到特制容器里一起带回去,超度她们,让她们得到安息。”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还是得一直在村民的监视下刷刷存在感,找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走访调查。” “至于这些村民们……我们无权对活人进行审判,最多也就警告一番,只要他们以后不再继续作恶,这恶灵之扰便可解除。” “……别这么看着我,你我确实都无权惩罚这些人,等真正的受害者到了安全的地方,自己为自己伸冤吧。” 宁爻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淳于处决了这帮牲口,只能敷衍着答应了下来,表明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接下来的行动。至于行动结束后嘛——自己就悄悄回来把他们全鲨咯! 嘿嘿。 宁爻已经在脑子里开始规划挖多少眼珠子给自己攒使魔之眼了,想着想着,脸上甚至荡漾起了一丝笑容,看得一旁的淳于有些莫名其妙。 “日头不早了,先打听打听哪些人家曾经遭受过恶灵的攻击,再去亲历者家里问问恶灵的信息。”淳于往大路的方向走去。 宁爻立马跟上:“直接去问陆妥吧,他是村长手下做事的,知道的肯定比普通村民多些。” “行。” 二人从林间钻出,大摇大摆地上到村里的大路,他们知道一旦不刻意隐藏自己,那么全村的眼睛都会盯过来,而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 吸引了村民的注意力,聪明一号也就更加安全隐蔽。 磨蹭许久,日子已接近中午,不少村民家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陆妥家也不例外,小陆婓洗完了衣服,便开始操持今天的午饭。 陆妥和老头一直在房里神神秘秘地商议着什么,让小陆婓心里很是没底。 按他的设想,只要和往常一样,就有很大几率救妈妈出来。毕竟爸爸和爷爷几乎从来不管妈妈死活,每天的喂饭全都是自己负责,除了要生弟弟的那段时间稍稍多上心了些,平常他们从来懒得沾边。就算是妈妈突然从猪圈里消失了,他们也不一定能立刻发现。可是现在爸爸和爷爷不知怎的却反常地警觉起来,一定是之前猪圈的那声异动让他们感到不安了…… 怎么办,如果他们俩一直盯着猪圈,那两个叔叔会不会就放弃来救妈妈了? 小陆婓心不在焉,连锅都烧干了还没发觉,直到闻到一丝糊味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浇了一瓢清水,发出一声巨大的“滋啦”以及大量的水汽。 “要死啊小兔崽子?!”屋里的老头远远地传来一声叫骂。 小陆婓不敢吱声,他知道越是辩解越是挨骂甚至挨打,不如就这样让他骂一句就好了。 陆家冲(二十九) 可老头子今天似乎不打算放过小陆婓,即便他表现得十分乖顺,却依然戳中了老头子敏感的神经。 他阴沉着脸来到厨房,拧起小陆婓的耳朵骂道:“你就和那头该死的猪一样,成天的就想着作妖,妈的都生了两个了还不消停,贱人贱胚,都是皮痒欠揍。” 小陆婓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寄希望于从不讲道理的爷爷赶紧消气。 “行啦!”陆妥在房间里传来一声长喊“吵死了,先让他做饭。” 老头虽说是家中年龄最长,但显然陆妥才是家里掌握了话语权的人,老头只得悻悻收回了手返回主屋。 揉揉被拧得红肿的耳朵,小陆婓冷漠地继续做饭,他已经不在可以撒娇的年纪了,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妈妈出去,自己这段时间最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荤一汤一碟子咸菜是他们家的日常标配,并不奢华,但依然是不允许孩子上桌的,如果家里有女人的话,大概也不被允许上桌。小陆婓给自己的小碗里夹了些菜,熟练地蹲到了院门口吃着。 刚扒拉一口饭,陆婓就远远地看到了两个叔叔又回来了,他心下一紧,他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谁知二人完全没多搭理小陆婓,只是懒洋洋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便问道:“你爹在家不?” “呃,在的!”陆婓站起身子朝主屋跑去“爸爸,那两个叔叔找你!” 陆妥和他老爹正在家里抿着一口小酒,冷不丁听到宁爻他们又找上门,暗骂一句“饭都吃不安生”,转头又扬起一张讨好的笑脸,殷勤地招呼两人坐下一起吃。 “吃就不用了,我们只是回来问点事情,速战速决不打扰你们干饭。”宁爻摆摆手,对桌子上的咸菜实在提不起食欲,还不如大佬准备的瑞士卷。 “您说。”陆妥态度极好。 淳于掏出小本本:“你们村里现存的人家中,有哪些人遭受过恶灵的袭击?我们需要收集一些目击者提供的信息,当然,如果有亲历者那是最好不过了。” 陆妥没有抗拒这个问题,只是好奇问道:“你们调查这个干什么?” “其实我们主要是想知道恶灵的信息,方便到时候制定针对性较强的驱鬼方案。”淳于耐心解释着,听起来极具说服力。 陆妥也不疑有他,毕竟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合理:“哦哦好的,那我找找咱们村的花名册,给您圈出来吧。” “辛苦了。”淳于客套着。 很快他们便拿到了曾受过恶灵攻击的村民的详细名单,名后附录着住址,陆妥还贴心地帮忙整理了调查的最优顺序,避免两人在重复的路线上浪费时间,不得不说陆妥身为村长的贴心宝,果然还是很会来事的。 “感谢。”淳于收好了花名册。 “不客气,村长交代过要尽力配合二位大师的工作,我这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陆妥笑得很谄媚。 离了陆妥家,宁爻和淳于便朝着名单上所标注的第一户人家出发了,离得不远,二人很快就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院门。 “哈喽有人在家吗?” 屋内传来一点响动,有人轻轻打开了一点窗户,警戒地看着来人:“有什么事吗?” 声音听着很年轻,是少年特有的清朗质感,但却又压抑着一股难以言明的阴鸷,显得有些生人勿进。 宁爻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们奉村长的命令来调查一些事情。” 那少年依然躲在窗页后:“……没啥好调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家大人呢?”宁爻有点不耐烦了。 少年更警惕了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小屁孩啥也不知道,那只能问问你家知道的,少在那儿罗里吧嗦,耽误老子事的话,你们村长可是要问罪的。”宁爻板起脸,娴熟地使用着狐假虎威的技巧。 少年沉默了一瞬,关上窗户打开了主屋大门:“我爷爷身体不好,你们有什么就问我吧。” “你是陆晏?”淳于拿着花名册上第一个被圈出来的人名询问。 “是的。” “你这名字倒是起得漂亮。”宁爻小声嘀咕了一句,但少年寡言,并未接他的话茬。 “是这样,昨天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金仙不能再保护你们了,所以你们村长聘请我们来治理恶灵,我们需要知道更多恶灵的线索。”淳于解释。 “我们从陆妥那里得知,你们家曾遭受过恶灵的攻击,所以特来了解一下。” 陆晏听到恶灵二字,立刻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碍于村长和陆妥的威严,他强撑着没有跑开,只是不安地揉搓着手指。 见状,淳于努力安抚着他的情绪:“你不用害怕,我们既然接了村长的委托,就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现在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们家与恶灵的那次遭遇吗?” 也许是正中午的太阳给了陆晏一丝底气,他闭了闭眼,从脑海里翻出当年血腥恐怖的一幕。 “那个恶鬼……她杀了我爹。” “她就……就从那个墙外爬过来”陆晏颤抖着指向小院围墙的一个角落“她整个人都贴着地面,手脚并用地爬,头发、头发盖住了脸,直到凑到近前我们发现是她……” 淳于敏锐地截出这段话中的碎片:“发现是她?你们认识那个恶鬼?” 陆晏原本惊恐的情绪瞬间转化为一种心虚的慌张:“不认识,就是很吓人的意思。” “行,你继续说。”淳于也不揭穿。 陆晏这次说得谨慎了很多:“那是夏天的傍晚,我们一家在院里纳凉,恶鬼爬墙的时候我们就看到她了,只是没料到她动作那么快,我们还来不及做什么她就爬到跟前了。” “爷爷想要回屋拿手电筒,恶鬼害怕突然的强光,可是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没等他拿到手电筒,恶鬼就已经……” 陆晏掩面,似是被恐惧裹挟回到了那个傍晚,他无助地目睹着父亲被恶鬼掏出了肠子。 “掏肠子?”宁爻表情怪异“九转……” 淳于踹了宁爻一脚:“闭嘴,别抖机灵。” 收回脚,他转头看向少年:“然后呢?那恶鬼没有伤害你?” “她不会……呃,她没有。”陆晏迅速调整了措辞。 淳于盯着他:“你和爷爷一个小一个老,但恶鬼偏偏却挑中了阳气最盛、最身强体壮的你父亲,然后就离开了?” 陆家冲(三十) “其、其实她也攻击了我爷爷,只不过爷爷回房拿到了手电筒,把那恶鬼逼退了……” 淳于将陆晏所述的细节一一记下,接着问道:“你们受到了恶鬼如此致命的袭击,那想必一定索取了很多‘赔偿’吧?” “赔偿?没有。”陆晏很快回答。 宁爻又凑了上来:“家里死了顶梁柱,你们居然都不索赔的吗?” 陆晏咬牙恨恨地说:“这个……索赔也是有要求的,我们家的情况不符合索赔要求。” “这种索赔还能有什么限制吗?你们该不会走的保险吧?”宁爻狐疑。 “问完了吗?问完可以走了,我还要照顾爷爷。”陆晏逐渐失去耐心,眼睛不断地往身后瞥。 淳于也不纠缠,干脆地收起了纸笔,冲着陆晏点头致谢:“感谢配合,我们会尽快处理恶灵的。” 陆晏敷衍地挥挥手,关上院门快步钻回了主屋,整个交流期间,他都未邀请淳于和宁爻进入院子,其抗拒之意可见一斑。 但二人倒也并不在意这些客套,离开院门径直前往下一户人家。 路上,淳于整理着刚刚记录的信息:“很明显了,这个袭击陆晏家的恶鬼应该就是陆晏的母亲。” 宁爻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空喃喃:“可他看着对这个成为恶鬼的母亲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更心疼爸爸和爷爷多一些。” “大概是因为他站在了与父亲相同的立场上。”淳于头也不抬地回答。 “可明明他的妈妈才是整个事件中的受害者,他这么大的孩子,难道连这点是非都分辨不出来么?连小陆婓都不如。” “是非?世间所有的是非曲直都建立在相同的立场之上。先有立场,后有是非。”淳于顿了顿,望向近在咫尺的下一户人家继续说道。 “陆晏选择站在了爸爸和爷爷的立场,那么爸爸和爷爷是辛苦抚养他的人。他认为养恩大于生恩,自己不过是借着猪圈女人的肚皮来到这世上而已,而恶鬼复仇破坏了他的家庭,他自然恨之入骨。” “小陆婓站在了妈妈的立场,那么爸爸和爷爷就是囚禁并伤害妈妈的人。他心疼妈妈的遭遇,那么自然就厌弃爸爸的所作所为,并且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救妈妈离开。” “人在作恶的时候通常会给自己找个立场,并不一定是为了抵消罪恶感,而是有了立场,他的逻辑才能立足,才能在这套逻辑的支配下行事。” “说到底,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宁爻不语,心底却思绪万千。 淳于拍拍他:“注意接收一号传回的讯息,我们这边马上开始调查第二户了。” “okkkk~”宁爻敛神,眨眨眼睛调整视距,将视野切换到聪明一号使魔之眼的“窗口”。 戴着小黄帽的聪明一号正在山野间蹦蹦跳跳,接到宁爻给出的任务后,他立即进入了潜伏模式。他虽然没有像人一样的自我意识,但却有思维逻辑和战斗本能,足以支撑他独立完成任务。 比如此刻,一号虽然被宁爻打扮得像个郊游的小学生一样醒目,但他能够娴熟地隐匿在山林之中,远离大路和村民的生活区,甚至不惜大绕远路来避开村民们的监视。 所以宁爻并没有干涉他的行动路线,只是获取了一号的视野。 “很眼熟嘛,这是……哦刚刚的陆晏家。”宁爻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着。 一号的蹦跳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像落在棉花里,他小心翼翼地从后院靠近,首先贴在主屋的墙后确认屋内人的动静。见一老一少一躺一坐,全然没有防备,他才轻轻地顺着墙根溜到了陆晏家的猪圈边。 猪圈门关着,却没有落锁。 一号扬起头嗅了嗅,没有从空气中捕捉到活物的气息,那基本可以判定陆晏家的猪圈里没有囚禁新的受害人。 一号准备继续顺着墙根撤退到山林里,却听到了陆晏嘎着嗓子难听的叫骂:“他娘的,如果不是那头猪害死了爸爸,我今年也能让梅姨给我说上媳妇了!” 老爷子身体很差,说话更是气若游丝,但他还是费力宽慰着自己的宝贝大孙子:“等……等梅姨下次来村里的时候,我给她装两条烟,让她找个便宜点的,傻的也行。” “我才不要傻的!”陆晏嫌弃“村头那家不就是傻的吗,生的也是傻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妈的。” “可是好的贵啊……”老头子很为难。 “要不咱去买个二手的?我看妥叔家那个好像打蔫儿了,咱去说说情,说不定能便宜接手过来?”陆晏搓搓手,脸上浮起一丝与少年不符的油腻。 老头子的气更虚了:“陆妥?可算了吧,他那一家子都小气得很,从不外借的,可别让他们知道你惦记他家猪婆了,不然他爹肯定要削你。” 陆晏暴躁地挠挠脑袋:“妈的,要是我爹还在……” 宁爻驱动着一号悄悄走远,脸上一片漠然,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笔账。只等淳于的救人计划实施完毕,他就亲手送这位大孝子下去和他爹团聚。 “不过……白眼狼的眼睛,用起来会不会得白内障?”宁爻略微有点担心。 “回神了,在想什么呢?”淳于提醒。 宁爻揉揉眼,切换回当前的视野窗口:“没什么,只是检查了一下一号的工作状态,正在完美运行中。” “很好。” 淳于点头,又忍不住叮嘱道:“不要让他涉险,只需要探出哪些猪圈正在使用就好,确认受困者的事交给小陆婓。” 宁爻比了个“ok”。 …… “你说……他们在调查猪圈?”村长坐在主屋大堂,摩挲着那根已经盘得包浆的龙头拐杖,陆妥站在下方,将头压得很低。 汇报完宁爻和淳于二人的最新动向,他也不敢落座,只是谦卑地听候着村长下一步的指令。 一旁的陆委早就坐不住了,他跳起来,满身的膘肉气得一抖一抖:“他们难道是想救人?这可不成!我家才生了一个,已经献给了金仙,现在还指着她生第二个呢!” 村长慢悠悠地哼了声:“你慌什么?他们才两个人。” 陆委还是不安:“要是他们报警……” “报警?我们怕过吗?”村长不屑“没有证据,没有搜查令,谁都休想进来。” 说着他用拐杖轻点着地面:“陆妥,你继续叫人盯着他俩,别让他们拍下什么证据,也前往别让他们联系外面。”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陆家冲(三十一) 陆妥低头应是,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陆委,又向村长建议着:“为防万一,还是让委队长领着巡村队去村口把守着吧,别让人进村,也能防着这两人自己悄悄跑了。” 村长不置可否,只是搭在拐杖上的手指毫无意义地来回搓捻着。 陆委是个憋不住话的:“好你个陆妥,你是想把老子的人支开,让你自己在这里卖乖讨好?” “不不不”陆妥赶紧否认“我的意思委队长您和队伍一起去村口。” “那他妈不是一个意思吗?!”陆委冲上去揪住陆妥的领子,怒喝道:“这村里可是老子队伍撑着腰的,你把老子支开,你是想翻天了吗?” 陆妥赔着笑脸:“委队长想什么呢~可不敢乱说。” “好了!”村长的拐杖重重一顿,陆委和陆妥立马老实了下来。 村长眯着眼,拉长了语调问:“小坨,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你不会有别的想法。但这个节骨眼上你让阿委跑远,属实是说不过去。” 听到村长叫自己小名,陆妥心里却并未感到温情,反而后脊骨爬上一阵阴寒,他赶紧解释:“委哥是咱们的腰杆子,我怎么会针对他呢,只是这次那两个外乡人是有点邪门的,委哥的路数怕是行不通,别到时候那……还被他们撅了去,那可是得不偿失啊。不如让委哥带着家伙把守村口,一方面阻止他们呼叫的救援进村,另一方面也是保存我们的武装力量。” 村长不语,似是思考着什么。 陆委一见村长有所动摇,立刻急了:“可不行!那两个人就算会劈雷施法,那也是要时间的,我这个……绝对比他施法要快,我得留下来保护村长。” 村长微微抬手,两人噤声听候村长发话:“阿委担心的不无道理……” 陆委高兴地抬头,但立刻被村长一瞪眼又矮了下去。 “但是小坨说的也没错。这样,阿委留两个家伙给我和小坨防身,其他的大家伙你带去村口堵门。”村长作出了最终决定。 陆委脸都气歪,但不敢违抗村长的命令,只得哼哼唧唧地从后腰出抽出一把自制的小手枪,枪口朝向自己,恭敬地递给了村长:“您老先拿着我这个,妥哥的跟我去家里拿吧。” 村长接过手枪,老神在在,抬起眼皮对座下暗潮汹涌的两人说道:“去吧。” 两人拱手作揖,退出了村长家的主屋大堂。 “你满意了?”陆委咬牙。 “队长别多心,满打满算也就在村口再守两天而已,不耽误您给村长献殷勤。”陆妥阴阳怪气。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屁事不干就会嘴上讨巧卖乖,我才不是献殷勤,我这是干实事!”陆委拳头捏得梆硬,手骨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陆妥却根本不惧这威胁:“挎把枪可不叫有本事,能让你挎着枪还不被逮起来才叫有本事。”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笑得很是轻蔑:“是我有本事。” “你他妈!”陆委忍不住挥起拳头,被陆妥抓住了手腕。 “我可挨不起您一拳,可别在这节骨眼上把我打坏了~”陆妥说道。 陆委忿忿地放下拳头:“你有种,给我等着。” 陆妥整整衣领:“那是后话了,现在,先给我一把枪吧。”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陆委家的小院门口,陆委伸手将人拦下:“你就在这等着,我进去拿。” 陆妥也不稀得进他家的院,便扬扬下巴示意他快点,自己则摸出了根烟点上。 陆委阴沉着脸,推开他家的木工小屋,除了地上散落的几件常见木工器具,更多的便是那码得整整齐齐的自制枪械。 陆家冲向来封闭,也没人会那这自制枪械的技术,这些枪支其实都是上个世纪的民兵队伍遗留下来的。 且村子里人人都会些木工,养护这些器具倒也不算难事。 后来这些玩意儿被明令禁止后,村民们把它们全部都悄悄交给了当时的巡村队长,这么多年一直由历任巡村队长保管和支配。 这也是他们村民风彪悍的底气所在。 陆委并没有拿走明面上的几只小手枪,而是特地打开了一个被压在镜子下的小木盒。 这个木盒似乎已经被放置了很久,连盖它的镜子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土,陆委有些颤抖地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把做工粗糙的小手枪。 看起来与其他的手枪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它的扳机处塞了一坨红布搓成的球,牢牢地抵在扳机下,让人无法扣动扳机。 陆委冷笑着拔掉了红布球,将这柄手枪拎了出去。 “怎么?以为磨磨蹭蹭就能赖掉这把枪?”陆妥在院门口已经抽完了一支烟,不耐烦地嘲讽着。 “拿着,赶紧滚。”陆委没个好脸,只是把枪塞到他怀里。 “嘁。”陆妥接过枪,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子弹充足,且是可以使用的状态,才放心地收下。 他敷衍地摆摆手,连基础的告辞礼仪都懒得做足,便径直离开了。 陆委倒是完全没有计较,反而站在门口目送陆妥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咧开一个阴狠的笑。 …… 虽然才下午,但小陆婓已经在准备晚上的饭菜了。 爸爸和爷爷习惯在晚上看着电视小酌,所以晚餐的菜必须比中午的更丰盛且下酒。 爸爸离家办事前交代过,今晚想吃酸辣鸡杂,家里没有养鸡,但昨天爸爸拎回来了几只,说是安叔家里喂的,现在他家也用不着了,正好自己家可以吃几顿。 这些都是活鸡,想要处理成酸辣鸡杂还得费一番功夫。 所以小陆婓从下午便开始忙活起来,烧了整整一大桶的水,用来给鸡脱毛。 他抓住一只鸡的翅膀,拧过头,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它的喉咙,将脖颈里喷出来的血用一个大白瓷碗接着。 正忙活着,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猪圈里,传来一阵轻轻叩击木墙板的声音。 妈妈很少在白天发出动静,小陆婓心下一紧,悄悄地瞥了眼蹲在主屋门槛上刷手机的爷爷。 那个老毕登正呲着个大牙傻乐呢,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小陆婓微微松了口气,将放血的鸡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朝猪圈靠近。 陆家冲(三十二) 猪圈内的叩击声没有停下,听起来有种谜一样的坚持。陆婓知道自己再不回应的话,这动静迟早会引起爷爷的注意,现在可千万不能再增加他们娘俩的存在感了。 “妈妈?”凑近木墙上的小孔,小陆婓压低声音应了一声。 闻言,那叩击立马便停了下来,随后从孔洞里传来一阵贪婪的吸气声,仿佛嗅到了什么珍馐。 小陆婓小心地环顾四周,将猪圈下的食槽口盖板掀开,将白瓷碗里刚刚接满的鸡血倒了进去。 猪圈内立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吸食声。 陆婓低声安抚着:“只能一碗,爷爷晚上还要吃鸡血豆腐,不能让他发现了。” 猪圈内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再回应他,陆婓只能拎着死得透透的鸡回到了院子里,开始默默地提出开水桶来给鸡脱毛。 妈妈已经越来越难控制自己了,前段时间还能熬到爸爸爷爷睡熟了再呼叫自己给她喂点血。 小陆婓隐隐觉得喝血不是好事,但之前妈妈生下弟弟后虚弱得几乎快要死掉,自己去照顾妈妈时,她无意识地吮着小陆婓受伤的手指安然地睡去,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高热,最后竟慢慢恢复了过来,也渐渐能自己吃饭了。 他不懂其中的原理,只是觉得妈妈活下来就是好事,可后来妈妈好像对新鲜的血液产生了强烈的渴求,隔三差五地自己就得割破手指从那个孔洞伸进去,给妈妈喂食一些。 好在妈妈从来都很克制,只是稍微舔舔过过嘴瘾。 但今天自己在院子里杀鸡,浓重的血腥味勾得妈妈大白天就敲起木墙了,自己也不得不趁爷爷不注意给妈妈倒了一碗。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爸爸和爷爷发现的。 小陆婓十分担忧,好在那两个叔叔承诺一定会救妈妈出去,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心里虽然烦躁,但手上依然很稳,不一会儿工夫小陆婓就将一只鸡收拾了出来,简单地剁成大块扔进了厨房烧开的大锅里,加了热水和葱结姜片,盖上锅盖,才返回院子继续收拾其他的鸡。 这时,陆妥回家了。 小陆婓小心地抬头看了看爸爸的神情,似是心情不错,他暗暗松了口气。 “爹,我回了。”陆妥叉着腰围观了一会儿小陆婓杀鸡,见他将鸡杂都择在了一个碗里,便就没再多发表意见,只是朝屋里嚷嚷了一声。 老爷子倒是立刻钻了出来:“怎么样?阿委那小子没为难你吧?” 陆妥拍拍裤子口袋:“放心。就他那憨样子,还能把我怎么?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平时这玩意儿被他把持着,连村长都不大能见着,这回村长也正好能顺势借我削削他的权,当然站在我这边,现在咱也有防身的家伙了,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他们说这话也并没避开小陆婓,大大剌剌地就在院子里聊了起来,想是有了底气,行事也越发轻狂了起来。 小陆婓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只是知道爸爸越得意就代表着他越厉害,他越厉害,妈妈离开的希望就越渺茫。 可救妈妈离开的计划就在这几天了,说不定今晚就会有所行动,这时候如果他们跳出来阻拦,那两个叔叔嫌妈妈麻烦不出手帮忙了怎么办? 在院里吹牛打屁了好一阵,陆妥也是有些累了,交代一声小陆婓好好做事,便和老爷子一起进主屋歇息去了。 小陆婓面上不显,但暗中一直头脑风暴着,该如何合理地让爸爸爷爷在这两天失去阻止他们出逃的能力。 …… “差不多了。”淳于翻阅着一下午收集到的各种关于恶鬼的信息,其中大部分都大同小异,可以说这些伤人的恶鬼基本都是在相同的条件下,从普通的怨灵转化为恶灵的。 宁爻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淳于旁边像个老学究一般眯着眼看着这些资料。 “受害者很多都是被掏肠,‘开膛破肚’想来应该就是女鬼们死前最想让仇人经历的痛苦了。”宁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非常赞同“同态复仇”的原则,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适用于每一场正义的复仇。 “也有碎尸的。”淳于圈出了几个特别的人家。 他稍加思索,随后翻开了前面几页记录:“结合陆安妈妈的遭遇,恐怕这几个女鬼是在死后立刻就化为了怨灵,亲眼目睹自己的尸体被剁碎喂猪,才会在转化为恶灵后选择这种复仇手法。” “刚死之人要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还要适应灵体,这些都需要经历一段时间。死后想要立刻酝酿汹涌的怨念与复仇的决心也是很不容易的。” 淳于叹息:“她们生前一定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宁爻盯着淳于手上的小本本出神。 见自己的狗腿子没有附和自己,淳于有些纳闷地回望了宁爻一眼:“你怎么了?” “这几个碎尸的……”宁爻指着本子上简单绘制的陆家冲小地图“好像,围着一户人家?” 淳于也顺着他的指尖望向他所画的一个圈,一共有三户人家,原本挨得算不上近,但却如宁爻所说,在布局上他们围绕着一户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人家所建。 “这家人是……”淳于翻找着前面的花名册。 “陆委?”两人异口同声。 淳于喃喃:“那个巡村队长?这倒是挺巧。” “仅有的几个碎尸恶鬼都围着他家行凶,却唯独他家没有被任何恶鬼报复过,显得很清白的样子。”宁爻面露嘲讽,很不相信这个凶神恶煞的巡村队长是什么良善之人。 淳于分析道:“作为巡村队长,理论上他是全村最有可能遇到恶灵的人,可记录却显示他本人包括他家人都没有遭到恶鬼袭击,那这绝不是‘好运’和‘清白’可以解释的。唯一的可能是——他有针对恶鬼的法门。” “也许是能够击退恶鬼的道具,也许是能够帮他避开恶鬼追踪的诀窍。” 淳于合上本子:“总之,他家值得一探。” 陆家冲(三十三) 天色渐沉,已然到了晚饭时分,眼看着路上的人是越发稀少了,只有两个外乡人啃着瑞士卷还在瞎晃悠,仅有的几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聪明一号早早反馈了信息,有关猪圈的使用情况已经采集完毕,只待探完陆委的家宅,便可一起去寻小陆婓。 “等等,那是陆委?”宁爻远远看到了他们的目标地点出现了目标任务,巡村队长陆委正匆匆从自家院子离开。 他有些迷惑:“这个时间点,这人不在家吃饭吗?我的意思是,村规不是说了晚上少在外面晃,他现在出门是去干啥?” 淳于思忖着:“村长既然特地搬出了旧村规,按道理应该不会安排村民在晚上巡村,这也许是他的个人行为。” “不一定。”宁爻咬了口瑞士卷反驳道。 “怎么?” 宁爻嘴里嚼着蛋糕口齿不清地说:“因为他大摇大摆地背着把步枪……” 在这小村庄里,寻仇都用不上步枪,处理寻常私事更是用不上,唯有巡村能说得过去。(虽然扛枪巡村也很离谱) 淳于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开始和宁爻商量着调整策略:“是跟上他去看看,还是趁他不在家好好搜查?” “跟上去瞅一眼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吧?”宁爻有些迟疑“但是陆委要是回家了,咱们就失去了深入搜查的机会,毕竟他是有枪的人。” “搜查机会难得,陆委那边先拜托一号帮忙盯一下吧,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用勉强一号过于深入去获取信息。”没有太多纠结,稍加衡量淳于便作出了决定。 宁爻比了个ok,揉揉眼睛,控制着一号悄悄追上了陆委离去的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宁爻的错觉,自从他给一号安装了使魔之眼后,这只小僵尸的行事动作好像都更丝滑了几分,也慢慢变得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给一号切换到自动驾驶后,宁爻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么会儿工夫,他们已经悄悄贴近了陆委家的院子。 应该说不愧是巡村队长,陆委家算是整个陆家冲唯一一户做了防盗措施的人家,每一扇窗都安装了简易的合金防盗网。 主屋大门也是防盗门,就连院子也是用红砖与水泥砌成的高墙,与周围的矮土墙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围墙上的水泥嵌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碎玻璃,杜绝任何爬墙的可能。 院子大门也与其他人家的木门不同,是铝合金制作,可能是为了冲淡金属的冰冷感,门口还喜气洋洋地贴了春联和倒福。 可当他们凑近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春联和倒福,门正中的红色方纸上写的是隶书的“御”,两侧的红色对联则是两幅巨长的符箓。 “这就是他家不遭恶灵祸害的秘诀?可这纸符完全能够全村推广啊。”宁爻不解。 淳于皱眉,伸手轻轻触碰陆委家门口的红符。 这些红纸有些发枯,但好在有门檐保护着,并没有受到天气的过多摧残,只是微卷的边角昭示着它的年纪不小。 “恐怕不是他们不想推广,而是实在难以推广吧。”淳于收回手。 “这护宅符很难得吗?” “说是护宅倒不如说它一种震慑。”淳于点了点红纸“符文很普通,但这纸却是用人血一层一层裱出来的,而且极有可能来自怨气冲天的恶煞,普通的怨魂根本不敢凑近。” “这个村子里,敢来找陆委报仇的恶灵,恐怕就只有这被放血的这只了。但陆委应该还有其他的法门,让这只恶煞找不到他,周围那几家被碎尸的,应该就是找错了地方的恶煞干的。” 宁爻捂着嘴:“我靠,这几个倒霉邻居能忍他?” 淳于白了他一眼:“不忍着怎么办?难道他们还能徒手干赢ak47吗?” 宁爻缩着头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咱们还是进去速战速决吧,搁门口杵着我有点怕。” “怂样,怕他回来给你一梭子?”淳于嘴上嫌弃,但手上还是拎着宁爻跃过了陆委家的围墙。 二人无声落地,抬头看到主屋亮着灯,证明有人在家,屋内传来电视节目嘈杂的音乐,能够为二人提供不少方便,但他们依然一刻也没敢在院子里多耽搁,立刻顺着墙根靠近了猪圈。 陆委家的猪圈也是升级版的全封闭猪圈,其他人家都是木墙,独他家是砖瓦水泥,与整个院子形成统一的装修风格。 地上湿漉漉的,不远处还散着一根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水管,显然刚刚才使用了它冲刷了地面。 夏日的地面上升腾的水汽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 “猪圈里有人。”淳于低声道“是受了内伤的喘息。” “怕是陆委刚刚才对里面的人施过暴,用水管冲刷了血迹。”他暗中握拳。 “他该死。”宁爻垂眸。 淳于转头警告:“别做逾矩的事。” 宁爻抬起脸笑笑:“我哪有这本事?我还是个宝宝。” 淳于懒得接他的话茬,只是转头向木工屋走去。 不出所料,陆委的木工屋被锁上了,用的还是规格较高的防盗锁。 宁爻叹气:“这时候还真是有点怀念白云悠,她的穿墙术太好用了,你们招安她了吗?” 正在给防盗门锁芯里塞符纸的淳于双手一顿,有些尴尬地回答:“……忘了。” “忘了?!” “当时从学校无缝衔接到公交,事情太多,一时遗漏也是正常。”淳于没敢回头对上宁爻震惊的目光。 宁爻抓住他的衣领摇晃:“我当时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一定要招安她!” “松手……松手,等这趟完了我就去三中看看。”淳于无奈。 “她肯定和裂口女跑得没影了,还能等着你们回去逮她?”宁爻松开淳于的衣领,气鼓鼓地说。 砰! 符纸在锁芯里发生了小小的爆炸,这声音成功被掩盖在吵吵闹闹的电视节目之下,竟是一点也没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好了,先做正事。”淳于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宁爻还想叽咕两句,却被淳于拽着闪进屋内,顺手还带上了门。 “明面上的枪械算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找找让你感觉不舒服的物件。”淳于状似不经意地叮嘱着,他没细说的是,“寻物”是一种锻炼灵感力的方式。 他手上翻找得很慢,有意将搜查的工作让渡给宁爻。 陆家冲(三十四) 宁爻没留意淳于在一旁磨磨蹭蹭的划水动作,只是依照安排埋头专心搜寻起来,认真感受这间屋子里的各种物件。 其实对宁爻而言,更简单的办法当然是使用黑雾进行全覆盖探知,但这显然是短时间内无法在淳于面前展示的技能,目前他只能老老实实四处翻找摸索。 侧身避开两条悬挂的弹链,宁爻正打算去看看被矮柜遮挡的一处角落,脚下却不经意间踩到一团软绵绵的物件,他疑惑地低头将其拾起。 “这是一个……布团?”说着便顺手展开了它。 不料就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稠得几近实质的怨气朝外辐射开来,直接将宁爻熏得一个倒仰。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淳于立刻上前扶起了差点被冲翻的宁爻,又伸臂接住从半空飘落的红布,将其封在手中。 “这是啥?”宁爻咳嗽两声,忍不住抬手在身前挥动,似乎驱赶着什么。 是一群极为细小的飞虫,密密麻麻向二人袭来,若不细看还只以为是一小片黑色的雾气。 但淳于却瞳孔微缩,立刻拉着宁爻闪开一个身位,抬手就朝这群飞虫爆了张火符。 事发突然,火符的爆炸声没能精准控制在电视节目背景音乐的节奏中,很快就惊动了屋内看电视的陆委家人。 “谁在外边儿?!”屋里传来警惕的呵斥,还有手忙脚乱抄家伙的声音。 “他们有枪,咱们走。”淳于丝毫没有留恋这还未探完的房间,迅速拖着宁爻从危险地带抽身离开。 抢着屋内人开门前,他们成功地离开了陆委的小院。 他们逃得不远,还能够清晰地听到院内的叫骂声,直到那人在院里叉腰骂了个痛快,收枪回屋,两人才放下心来检查那个顺出来的红布团。 “刚刚那虫子是什么?”宁爻好奇。 淳于解释:“是鬼蚋,一种喜食腐肉和怨气的小虫,本身对人没有多大攻击力,但却喜欢顺着鼻孔钻进脑子里产卵。” 宁爻吓得赶紧捏住鼻子,满脸惊恐。 看他这副蠢样,淳于莫名感到有点好笑,但嘴上还是继续说着:“平时鬼蚋和普通的果蝇蚊虫一般,只是零零散散地围聚在食物附近,到了婚飞阶段会像刚刚这样聚成一团虫云……” “沃日!我刚刚不会被它们钻了吧?”宁爻狠狠擤了把鼻涕,双手并用开始疯狂挖鼻孔。 “不会。”淳于嫌弃地递过去一张纸。 宁爻流着两道大鼻涕接过纸,一脸痴呆:“啊?” “鬼蚋弱小,惧怕活人气息,只要你鼻子还在喘气,它们就不敢钻。毕竟活人的巴掌对它们而言算是很大威胁,钻死人的鼻孔才比较安全。”淳于差点没憋住笑出声,好不容易才端住了高冷人设。 “你耍我?!”宁爻鼻子气歪。 “荒谬,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淳于一脸正气。 宁爻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淳于的表情,心里也的确觉得大佬并不是喜欢恶作剧的人,语气也弱了下来:“那,那为什么你刚才着急忙慌地把我拉开?还顾不上隐蔽直接引爆了火符。” 淳于摊开手里的红布:“因为刚才的鬼蚋虫群并不是婚飞,而是在争抢食物。” 宁爻望向他的手心,那块皱皱巴巴的红布展开也不过一张面巾纸的大小,却极为密集地写满了蝇头小楷。他远远地辨认着红布上的文字,发现这些字拆开都认识,合在一起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是用汉字音译的梵文,你可以理解为是用来隔离和压制怨气的一种咒。”淳于解释。 “这和鬼蚋有什么关系?” 淳于:“与门口的对联一样,这块布也是人血浸染的工艺。” 宁爻诧异地凑了过去:“可这颜色红得像刚染的,正常血色早就黄掉了吧。” 淳于耐心解释:“因为这不是普通的血啊,是那个恶煞的血,怨恨不消,血色难褪。那些鬼蚋就是在抢食这个恶煞的血和怨,它们看起来是木工屋的老住户了,吃东西很快。想来这块红布应该平时封存着,刚刚被人扔出来还不久,我担心若是出手慢了,可能这红布就怨恨消散黄掉了。” 他心情很好地摆弄着红布:“门口的对联我们不好光明正大揭下来调查,他们扔掉的小布团可不能错过了。” 宁爻冷哼道:“所以你刚刚不是救我,是救这片破布绸子?” 淳于茫然:“啊?” 宁爻扭头:“跟你的破布绸子过日子去吧!” 淳于大声:“你是不是有病?” 宁爻嚎起来:“你居然吼我?!” 淳于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柄剑:“逆子,我tm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 “委哥!” “呦委哥来了!” 古树已经聚集了一帮光着膀子的汉子,在夏夜昏黄的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陆委到来,赶紧灭了烟向陆委问好。他们是陆委在巡村队的老队员了,也算是最服他的一批人。 不过这群人显然和自己一样不受村长的待见,今天被支出来守村口了。 陆委接过他们递来的烟,顺手夹在了耳朵上:“家伙都带着的吧?” 给陆委装烟的那人立刻帮大家回话:“委哥交代的,我们肯定照办!只不过这几天不是不让人晚上出来吗?村长怎么临时变卦了?” “他妈的”陆委朝地上啐了一口“还不是陆妥那个狗日的在村长那里给老子上眼药,非得让我带你们把村口堵住,说什么怕那两个外乡的跑了。” “我就看那陆妥不是什么好东西!”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骂开了。 “仗着念了几本书就瞧不上我们。” “就是就是,真厉害怎么没见着考个学。” “他就算个屁,真厉害还得是咱委哥,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大家最后还是把马屁落回了陆委身上。 陆委笑笑:“他能活过今晚,就算他牛哔。” 拍着马屁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走在前面,又回头招呼大家跟上:“走啊,怎么不走?不去村口站岗,你们怎么给我作不在场证明?记住,今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离岗!谁敢离岗……” 他直接朝天开了一枪:“就陪陆妥一家子下地狱去吧。” 陆家冲(三十五) 小陆婓揉揉酸痛的肩颈,总算从繁重的家务中获得片刻喘息。 主屋里爸爸和爷爷已经一人一杯小酒对酌上了,自己往碗里夹了个鸡头就识趣地蹲回了院子里。 他才七八岁,就已经完全承担起了家里近乎全部的家务劳动,除了每日三餐、洗衣缝补,还得打柴铡草,24小时贴身伺候离不得人的弟弟。 爸爸说等弟弟稍微能够离人了,自己才能继续去学校念书。 小陆婓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就算弟弟长大了,自己也不见得能够返回学校念书。爸爸很是看不上镇子里的学校,总说什么去这种捐款建起来的破学校念书简直是浪费生命。 他也听老师上门家访时曾说过义务教育不用花钱,但爸爸并不是舍不得钱,他就是单纯地自视甚高瞧不上人家学校。 “我当年没考上学,证明这种愚蠢的填鸭式教育根本无法理解我这种人才,我可能应该去m国?在那里我肯定可以大展拳脚……总之你去学那几本破书能顶什么用?还不如跟着老子学两手为人处世。” 他是这样和小陆婓说的。 但妈妈坚持让他去镇上上学,还为此放下了多年的尖锐,妥协下来和爸爸生了弟弟。 他不知道口不能言的妈妈是怎么和爸爸商量的,也许是在墙上写字? 一直以来,小陆婓都是不被允许进入到猪圈里面的,即便是倒马桶这种脏活,爸爸和爷爷都罕见地没有交给自己。他只是从那个木板的小洞上看到过墙上潦草的字迹。 他看不懂墙上的字,也许是高年级的课文。 他也问过爸爸,爸爸嘲讽妈妈写的是鸟语,但随后又反应过来抽了自己一顿:“老子警告过你不准偷看猪圈!” 后来他再也不敢问任何有关妈妈的事情。 不知道那两个叔叔怎么样了,今天还会来吗? 小陆婓悄悄地捏紧了破旧衣兜里的小药瓶,这是爸爸和爷爷用来下到妈妈食物里的药,他不太清楚具体的药效,只是每次使用后,爸爸进入猪圈时,妈妈就几乎没了反抗的动静。 后来妈妈同意与爸爸生弟弟,这种药就很少使用了,自己悄悄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才找到。 他猜有着酒精的掩饰,爸爸和爷爷大概也只会以为自己是醉倒,不会发现自己在酸辣鸡杂里动了些手脚。 只要他俩今天能够早早睡去,就不会妨碍到今晚的营救计划。 小陆婓蹲在院子里,满碗的饭他一口都吃不下去,全神贯注地盯着窗户上两人投射的影子,焦急地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一道黑影不紧不慢地从墙头掠过,融入夜色之中,在小陆婓家的土灰色院墙留下一道湿滑的痕迹。 小陆婓没有注意到院墙上的动静,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内对酌的二人。电视机嘈杂地工作着,像是催眠的白噪音。 窗户上的影子打了个极长的哈欠,也不知是酒足饭饱还是药片起效。 小陆婓的心脏砰砰跳得很快,背后的弟弟不适地哼唧了一声,他赶忙拍拍,生怕惊扰了屋内两人的困意。 电视节目还在播放着,只是屋内对酌的两人没再传出交谈的声音。 小陆婓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碗,准备起身进屋去查看两人的情况,顺便关掉电视给他们创造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 刚起身,就惊觉背后一轻,随即一个粗重的呼吸喷在自己耳侧,潮湿、腥臭,伴随着一阵几不可闻的轻笑。 “找到……你家了。” …… 陆委和巡村队的队员们在村口寻了个土坡,远远能够望见村子里的灯火。 众人心下害怕得紧,但面上却无一人敢问。 陆委嘴里叼着队员们孝敬的烟,没有点燃,只是来回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陆妥家的方向,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砰! 村里传来一声枪响,瞬间惊起无数归巢的鸟。 “委、委哥?那边……那边……”一个队员壮着胆子开口。 陆委笑着点燃嘴里的烟,解气地狠狠抽了一口,随后才抖着挂在手臂上的枪说道:“你说什么?我刚刚在抽烟,什么都没听见,再说一遍。” “没什么!我只是也想抽一口嘿嘿。”那人的腿止不住发抖,面上还使劲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来人给他装一根,有什么事,咱们抽完再去看看。”陆委显得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甚至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众人立马手忙脚乱地都抽起烟来,一时间村口的小土坡上烟雾袅绕,仿佛完全听不到那声枪响与传来的哀嚎。 …… 小陆婓哆嗦着嘴唇,已经说不出话来。 就差一点点,那个喷着热气的声音就差一点点就拧下了自己的头。 弟弟已经死了,悄无声息,分成两块散落在院子的两端。 在耳畔响起那道恐怖呢喃的同时,恶鬼的手已经盖在自己的头顶,他能感到那缓慢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撕拉着自己的头皮。 极致的恐惧笼罩着他,而他连哭叫都发不出来。 忽然,封闭的猪圈里响起一个巨大的冲撞声,直直撞飞了上着锁的木门,一个身影从黑暗里爆冲出来,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瞬间撞翻了小陆婓身后的恶鬼,随后又匍匐下来,将小陆婓压在身下紧紧护住。 被剪断声带的女人,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 小陆婓这才看到了那恶鬼的样子。 与想象中的强悍不同,她的身体竟然十分脆弱,受到刚刚的撞击立刻散了一地。但很快,这些散落的肉块开始不住地向某个核心汇集,最终勉强又聚成了一个人形。 听到动静的陆妥想要起身去院里查看,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酥软使不上力气,没工夫纠结太多,他赶紧摸出了白天从陆委家讨到的手枪,拉开保险栓。 院里的碎尸恶鬼忽然浑身一震,头缓缓转向主屋,嘴角扯出一个笑,挤掉了刚塞进去的眼球:“找到……你了。” 说罢,便不再搭理院里的小陆婓和他妈妈,径直跃过他们,每走动一步,身上的肉块也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地,又抽搐着向她爬去,重新融进她的身体里。 砰! 屋内传来一声枪响,然后便响起了尖利的笑声。 “妈妈?”小陆婓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第一次和妈妈挨得如此之近,却听不到一点妈妈的心跳。 陆家冲(三十七) (36章有违规内容被封了,应该是血腥场景过多,正在努力修改中。这里给没有看到的宝子们补上36章的剧情梗概:恶鬼冲进小陆婓家里嘎嘎乱杀,小陆婓的弟弟、爷爷和他爸爸陆妥全部嗝屁。恶鬼准备对小陆婓下手的时候,淳于赶到救下了小陆婓母子,并打算强制超度恶鬼,但恶鬼拒绝超度原地自爆了。) 轰! 一阵巨大的冲击波向四周激荡开来,几乎将小陆婓家的房子瞬间夷为平地,那恶鬼自爆溢出的怨气在空气中肆虐。 所幸淳于提前拎着小陆婓母子跑路,才堪堪避开了恶鬼的灵核自爆。 他一路提着两人飞奔至宁爻藏身的山坳中,宁爻鼻青脸肿地接过了瑟瑟发抖的小陆婓,口齿不清地询问:“怎么了这是?” 淳于没空和他废话,在宁爻接过小陆婓后,他终于腾出手来掐诀轻点女人的额头,微微的金光顺着指尖没入眉心,她白眼一翻立即晕死过去。 “妈妈!”小陆婓情绪激动。 宁爻赶紧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激动,你于叔不会伤害妈妈的。” 轻轻将女人放在地上,淳于才得空向他们解释原委。 他横着眼,对宁爻道:“因为揍你耽误不少时间,去到他家的时候那恶鬼已经找上门了,只来得及救下这母子俩。” 接着又放柔了语气,蹲下身子与小陆婓平视:“陆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你妈妈她现在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为避免进一步恶化,我只能先让她睡下,等叔叔的同事们赶来再对她进行治疗。放心,我答应过带你们出去,就一定会做到。” 他伸出手,轻轻擦掉小陆婓额头渗下的血迹:“好孩子,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和你妈妈相同处境的小阿姨,你愿意振作起来帮助她们吗?” 宁爻担心地向淳于嘟囔着:“你节奏会不会太快了?这孩子刚刚才……” “我愿意!”小陆婓打断宁爻的话,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浑身轻颤但眼神坚定。 “我愿意帮忙的!你们不要放弃我妈妈……” 宁爻将他拢在怀里:“不用勉强自己,你还是个小朋友,如果累了可以休息。这不是交易,请求你的帮助不是救助你妈妈的条件,无论你帮不帮,我们都会救她的。” “谢谢……”小陆婓瘪瘪嘴,似乎想哭,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我自己也想要帮助小阿姨们。” “好孩子。”淳于赞许,随后掏出了聪明一号提供的猪圈信息与陆家冲的花名册。 小陆婓虽然读过一点书,但年纪小,识字不多,只能在两个大人的帮读下才能顺利阅读,幸好陆家冲人口不多,他们很快就确认了具体有哪些人家的猪圈里锁着拐来的女孩。 淳于皱眉:“人数比预估的更多,只靠我们两人是决计不可能将她们全数营救的,只能向总部发求援信号了。” 他放下背包,开始一件一件掏道具,为众人现下藏身的山坳布置结界:“接下来的行动,不便带着孩子。我会将这里的气息隔绝,避免你们被人或鬼发现,聪明一号会负责这里的安全和警戒,小陆婓好好休息一下,顺便照看妈妈和小安。你妈妈短期内不会醒来,小安也是安静的孩子,照看他们不会太辛苦。” 将周围的几棵柏树全部用红绳牵连,悬挂上五帝钱与符纸,周遭的气息瞬间都变得模糊起来。 做完这一切,淳于转身和圈内的陆婓说:“我和宁叔叔出去救人,这里会保障你们的安全,天亮之前不要出圈。” 此时宁爻和小陆婓已经完成了小安的交接工作,正在和聪明一号絮絮叨叨交代各种注意事项。 “乖崽,记得结界里有任何情况都要向我汇报,不要自己强撑,不拿工资的工作不用这么拼命……” “说够了没有?”淳于不耐烦“僵尸又听不懂人话,你还哔哔个没完了。” “来了来了!”宁爻给一号戴好了小黄帽,想了想,又给他兜里塞了张火符。 两人向小陆婓告别,转身向村里走去。 淳于低头在手机上扣字,宁爻好奇地把头伸过去看:“和谁聊天呢?” “申请支援。” “就是调附近的外勤同事过来帮忙吗?像上次搭公交一样。” 淳于扣字的手一顿:“这次不是,需要营救的普通人太多,附近的零散队员聚集起来行动太费事了,我正申请调动一整个小队的人过来,他们有队长带头,我们能省很多事。” “哦哦!我记得在医院那次,最后就有个上楼来救援的小队,听说他们队长可凶残了,队里的每一个对讲机都吼得被炸过麦,一言不合就削人,而且削人嘎嘎猛,特别变态。”宁爻咂咂嘴。 淳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呃嗯。” 宁爻好奇:“那你求援的是什么队伍呀?” 他熄掉手机屏:“这不重要,我们去小陆婓家看看情况。刚刚那个鬼自爆后怨念未消,且有扩散之态,先去净化一下。” 宁爻不再多问,毕竟他压根也不认识几个协会的人,叫哪支小队过来增援都没差别。 …… “委、委哥……”姗姗来迟的巡村队终于赶到了陆妥家,望着这一片废墟,众人心下十分惊骇。 毕竟村子里不是第一次闹鬼,也不是第一次有灭门惨案,但唯独陆妥家这次的破坏力居然强到连整栋房屋都全部推倒。 陆委的不安逐渐升腾,狠狠攫住他怦怦乱跳的心脏,按照那女鬼惯常的手段,不过也就是把这户人家所有活口都撕一遍,从未有过全屋爆破的记录。 而且自己越是靠近这片废墟,头脑便越是昏沉,心中压抑不安,脚步也有些虚浮。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陆委稳了稳心神,转身和自己的队员们说:“陆妥一家突然遭此横祸,也许和昨天金仙被灭有关,咱们村没了庇佑,看来实在不宜在外晃荡了,我去向村长汇报一下情况,各位兄弟先各回各家吧。” 他低头揉揉紧皱的眉头,努力装出哀戚的神色,好像死的是自己的铁哥们儿。 不料这次却没听到队员们的附和,他略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对面众人全是一副“要死要死”的表情。 陆委不由得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向自己身后。 废墟上站满了女人。 陆家冲(三十八) 废墟上的女人们脚步虚浮,面色十分灰败,神情却极近癫狂。 不断有新的魂灵从暗处渐渐显现,加入进来,她们高仰着头,享受地吸食着这里四溢的怨恨,直到这空气中渐渐稀薄的恨意再也无法满足她们的胃口,女人才终于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巡村队。 那个惯会拍陆委马屁的男人站得很是靠前,被眼前这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跌在地上。 这一声仿佛运动会的发令枪响,恶鬼仿佛开闸的洪水一般向众人席卷而来,滔天的怒火恣意倾泻,再也不受压制的恶灵们对陆家冲的村民发起了全面的反攻。 有的趴下身子像野兽一样爬行,四肢扭曲却速度极快,前排的男人基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们洞穿了身体。 也有的纤弱透明,行动飘忽,但却无孔不入,没人可以靠躲在角落甩掉恶灵的追踪。 一直以来总是暮气萦绕的陆家冲,如今终于以陆妥家的废墟为核心,被反攻的恶灵全面叫醒。 …… “什么声音?”正在赶路的两人忽然止住脚步,侧耳倾听。 宁爻从脑海中翻出一个形容词:“怎么听起来像……釜山行?” 淳于面色不佳:“我以为那碎尸恶煞自爆只是想伤我,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刚刚那场自爆泄露的高浓度怨气吸引了村里所有蛰伏的恶灵,现在小陆婓家大概真的和釜山行丧尸围城一样,附近的村民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攻击。” 他抓握住宁爻的手腕:“做好战斗准备。”说罢便脚下发力,路边场景疾速倒退,仅一个呼吸间,二人就返回了小陆婓家。 之前第一批到达废墟现场的巡村队已经全军覆没,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找不见。 “……看来她们吸收了恶煞的怨念集体狂暴了,以前的普通恶鬼伤人记录最多也只有开膛破肚。”淳于叹了口气。 宁爻:“好耶!” 然后被淳于拧着耳朵教育了一顿,人蔫了下来,老老实实开始搜寻第一波袭击后的幸存者。 淳于又给了他一沓符箓,仔细交代了一番他的任务,自己则离开废墟去追赶恶灵潮的先头部队,争取在她们下一次袭击之前保护剩下的村民。 望着淳于已经远去的背影,宁爻才敢仰起头,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一脸不服地小声哔哔:“找个屁幸存者,看我给他们挨个鲨喽。” 黑色的雾气开始无声地在脚边流淌,宁爻双手背在身后,踢着脚边的鹅卵石,在满地残尸中闲庭信步。 “呦?”宁爻挑眉“还真有个活的。” 他踢开一块门板,那人被压在砖块下,满头满脸都是灰,砸破的头顶流下一道道血痕,让宁爻差点没认出是谁。 “这不是咱巡村队长委哥嘛?”宁爻蹲下身子,伸手把他拉出废墟,掏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脸。 陆委已经起不来了,他的双腿齐根折断,几乎只留了个上半身,躺在废墟也只有出的气没几口进的气。 “救……救救我……”陆委眼底闪出一丝希冀,看来自己命不该绝,这个外乡人在村长那里下了保证的,他一定会救自己。 宁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还好我需要的部分没有受损。对了,顺嘴说一句,我还是喜欢你一开始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 “什……啊!!!” 陆委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然而黑雾侵袭了他的眼球,随后整个眼窝都瘪了下去,他大声哀嚎,黑雾便顺着他张开的嘴向内探去,不消片刻他便再无生息,整个人渐渐完全融进了雾里。 宁爻摊开手,两颗新鲜的眼球没进了他的手心。开心地哼着小曲,任由黑雾顺着地势四处流淌。 狂暴的恶灵们其实效率很高,第一现场几乎不留活口,宁爻也是手气不错才找到了喘气的陆委,收完他,这片废墟便已经没有任何搜寻的价值。 他只好顺着恶灵追杀的方向,继续搜寻。 “弹孔?”宁爻看着地面不同寻常的痕迹有些意外,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又溜达到了陆委家的水泥小院。 看来他的家人持枪反抗过,才会在这周围留下了新鲜的枪战痕迹,只不过物理攻击显然无法阻击狂暴的恶灵,所以小院里躺着一名死不瞑目的持枪者。 这次宁爻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逛,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担心被主人发现挨一梭子了。 再次进入陆委的木工屋,宁爻挑挑拣拣地拿了两把趁手的枪械,想要过一过燕双鹰的瘾。正当他在屋里快乐零元购的时候,外面的猪圈却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声音。 “有……有人吗?” 猪圈里有人?而且还是个活着的女人,恶灵没有杀她? 宁爻跑出木工屋,朝着猪圈的门锁开了一枪,锁头应声崩飞,他赶紧推开门。 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被铁链拴在猪圈的角落,一见进屋的是个男人,女人应激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别怕别怕,我我是来救援的,你安全了。”宁爻把枪别在身后,展示着空空的双手,向女人表达着自己的无害。 他安抚着神经紧张的女人:“我们已经呼叫了救援,你先跟着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现在要帮你解开锁链,你可以保持冷静吗?” 宁爻慢慢靠近女人,她依然全身紧绷,但没有拒绝宁爻的帮助,直到铁链落地,她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你……你还可以自己行走吗?” 女人靠着墙支起了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可以。” “很好,跟我来。” 走出猪圈,女人有点恍惚,院里的尸体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刺激,她只是低头紧紧跟在宁爻身后。 宁爻借着光回头打量了女人一眼,除了青紫淤痕,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恶灵的半点攻击。 也许恶灵不会袭击猪圈里的女人?宁爻猜测着,那么接下来他可能真的需要认真工作,搜寻猪圈内的幸存者了。 宁爻走在前面,一边翻查着猪圈的信息一边和女人交谈:“你能够说话,陆委没给你做手术?” 女人回答:“他喜欢听我求饶。” “……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他刚刚死得可惨了。” 女人没有接腔,宁爻也没有多问:“我们进村救援的人太少,大部队还在路上,现在先带你去我们的临时基地,那里还有其他人,你就和他们一起等着,最晚天亮就能离开这里了。” 女人抬起头:“谢谢。” 陆家冲(三十九) 宁爻问过女人的姓名,她不愿和他多说,只是让宁爻称呼她为“小娟”。 按照猪圈信息所指,他们又救出了两个女人,但是这两名女子都接受过“手术”,不但无法发声,连站立都很困难。 宁爻和小娟一人搀扶着一个女人,他俩人手有限,且小娟刚刚才被救出来,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走得很吃力,无奈只得暂缓了搜救任务,先将她们送往临时基地。 穿过淳于布下的法阵,一号提前出来将他们接引了进去。 小陆婓抱着小安,已经疲惫地靠在妈妈身边睡去,宁爻他们的到来并未惊动两个孩子。 将三个女人安顿好,宁爻忍痛奉献出了他包里最后的瑞士卷,交代小娟她们不要胡乱走动,就在阵中等待救援。 小娟接过蛋糕,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 这自由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小娟即便已经松开了锁链也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有女人逃跑的先例,但那仅有的几个并没能给村子掀起多大的风浪,有的没跑多远就被巡村的男人们逮住,有的跑到镇子上又被班车司机发现泄露了行踪,有的甚至已经逃了出去报了警,可这村里的男人们依然逍遥法外。 这些案例并不能激励猪圈的女人们逃跑,只能被陆委他们拿来警告自己的婆娘,她们是跑不掉的。 就算能跑掉,他们还能追到女人的老家,带着她生的孩子要挟她,抹黑她,让她社会性死亡,让她在老家抬不起头,让她永远无法摆脱猪圈的噩梦。 可现在,宁爻独自一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噩梦,她实在没有什么真实的感受,也许下一次睁眼,还是在那个没有光线的猪圈里,脖子上拴着铁链。 宁爻笑笑:“他们现在正享受着作恶多端带来的报应呢,没空操心你们了。” 小娟的眼神带了些探究:“你不是警察?” 宁爻挠挠头:“我当保安都够呛。” 小娟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宁爻:“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见死不救才需要吧。” 小娟:“……谢谢。” 宁爻站起身:“好了,我也该去干活了。这里有……我们的特殊员工保障安全,你可以安心休息会儿。” 他指了指聪明一号,一号十分乖巧地朝小娟挥了挥手。 见一号只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小娟似有很多疑问,但她最终都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宁爻离开山坳又回到了陆家冲的主路上,打算继续按照猪圈的信息挨个搜救。 “这里……”宁爻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很是新鲜的血腥味。 “刚杀完?”他翻了翻淳于画的简便地图,有些懊恼地嘟囔着“我是不是脚程太快了些?怕是要赶上她们的战线了,我可不想在她们手下抢人头……” 忽然,一阵阴寒自脚底直窜到天灵盖,手腕处的无声猫铃疯狂震颤,宁爻立刻就闭上了他哔哔叨叨的嘴。 满墙鲜红的手印下,一个人脸从血痕中缓缓浮现。 苍白、羸弱,却带着一丝雀跃的欣喜,她的声音破败嘶哑: “姐妹们,这里,还有,一个。” “……我靠!”宁爻拔腿就跑。 夏日的晚风变得凛冽起来,他不知道是自己跑得太快,还是恶灵们已经渗透在了风里,他只觉得那风刮在脸上生疼。 不过他可不敢停下,背后是肢体扭曲却速度奇快的狂化恶灵,一旦被她们逮住,自己这身蛇皮都得被揭下来。 他一边逃一边求饶:“姐姐们!认错人了!” 可狂化的女鬼们已经被怨恨模糊了理智,全凭着一腔怒火勇往直前,耳朵根本听不见这些,她们从四面包抄,在一个拐角成功围住了抱头鼠窜的宁爻。 “你们逮错人了……”宁爻气喘吁吁,无力地辩解着。 其实他完全不必躲避这些女鬼们,虽然她们已经狂化,但失去神志会导致“法术抗性”降低,宁爻只要掏出符箓反打,很大几率可以反杀,使用黑雾更是可以将她们化为养料全部吞食。 但她们太苦了,宁爻不愿她们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淳于说过结束后他会将这里所有的恶灵全部超度,让她们洗去业债获得新生。 女鬼们已经近在咫尺,腥臭的血气喷在他的脸上,宁爻被逼到墙角,叹了口气,看来这身蛇皮是留不住了,得想个借口糊弄一下淳于,还得去楼兰那里卖卖惨…… 一个女鬼嘶吼着猛地扑上前,宁爻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预想中的撕裂痛感却没有传来。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 刚刚那个扑得最凶的女鬼,堪堪就停在离自己几厘米的位置,宁爻都能看清她充血的眼球血丝。 可现在,女鬼的眼睛里却充满着疑惑。 疑惑? 宁爻也很疑惑,他放下手臂,却见那女鬼的视线追随着自己放下去的手臂,他又抬起手,那女鬼果然又跟着抬起了眼。 他顺着女鬼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是从淳于送的猫铃项圈。 女鬼怔愣地伸手,轻轻触碰着这只精致小巧的项圈,周围其他的恶鬼们也按下了狂躁,隐隐有些恢复清醒。 “你也,是被,锁着?” 身后的墙壁浮现了刚刚那个苍白的人脸,她的声音依然嘶哑,却没有了刚刚的狠戾。 宁爻:“啊?” “走,走,走,向前走,别回头……” 宁爻一脸懵圈,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一阵狂风糊了一脸风沙,细沙迷了眼,他忙抬手遮挡。 待到他再放下,却发现四周已经不是方才逼仄的乡路拐角,没有了血腥,也没有了围在身侧的恶鬼。 他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繁忙的公路中央,身侧急急掠过的车辆大声按着喇叭,还有人摇下车窗骂自己不看路。 正对面,是灯火通明的派出所,而且很显然,这里已经不是陆家冲了。 他被女鬼们送了出来。 有些人啊,即便自己身处黑暗,却还惦念着帮别人撑伞。 宁爻轻轻握住手腕的猫铃项圈:“于哥,我就说那帮人是真的该死啊……” 陆家冲(四十) 淳于现在又陷入了令人头秃的进退两难。 好消息是他终于卡在还不算晚的时间点赶到了女鬼们的冲锋前线,将狂化的女鬼和逃窜的村民们成功分开,救下不少这次冲击中幸存的村民; 坏消息是村民们见到淳于赶来救援,竟嘚瑟地觉得“优势在我”,对淳于只抵抗不反击的态度十分不满,要求他立即剿灭这群女鬼,履行诺言。 “喂,动手啊!你可是在村长面前保证过一定帮我们解决恶灵的!”一个瘫在地上喘气的男人朝淳于嚷嚷着,他的声音引来不少人的附和。 “就是就是!干脆利落弄死了我们的保护神金仙大人,反而对这些杀人的恶鬼手下留情,你什么意思?!” 村民们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像淳于才是那个恶贯满盈的人。 淳于将符箓串在红线绳上,以炁激活成一段蕴含雷霆之力的电网,挂在两方对峙的阵前,防止女鬼突破自己的封锁。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向村民说:“我是答应过帮你们解决恶灵侵扰的问题,但我的行动方案可不需要你们村长审批。你管我怎么处理这些恶灵,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受到她们攻击不就行了么?” 村民不满:“那怎么行?!不把这群恶鬼打死,你一走,她们又来杀人怎么办?” 淳于:“我自有我的办法处理她们,可以保证这一批恶鬼全部落网,不再伤害你们。但想要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被恶灵骚扰,就需要你们自己帮帮忙了。” 那个刺头被淳于冷漠的眼神盯得有些怯场,咽了咽口水:“我们就是一帮乡下人,哪能帮上什么忙……” 淳于翻出手机,在上面点点戳戳:“事情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那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批恶灵我会全部带走,只要你们从此以后不再拐卖、伤害妇女,自然也就不会产生新的恶灵纠缠你们。” 接着,他便向村民们展示了自己手机里收集到的线索和证据:“接受法律的清算,让罪恶到此为止,不再被下一代继承,这是你们唯一摆脱恶灵纠缠的办法。这里我建议你们自首,当然,自首只是帮你们自己在警方面前争取一个良好的表现,无论你们自不自首,天亮后这些证据我都会发给警方,你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思考。” 村民们一时被他震住,不敢再吱声,但陆家冲向来民风彪悍,绝对不会就此老老实实低头。在晦暗的角落里,村民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着阴毒的信号。 淳于其实把他们的小心思尽收眼底,不过没有出声点破,毕竟他们牛不过自己。 一群只会朝女人挥拳头的弱鸡而已。 他轻嗤,转身收拾被电网缠住的几只恶灵先锋军。 手起符落,恶灵被那几张薄薄的黄纸围困,她们惊叫着,却无法触碰符箓围成的墙。只见黄纸飞舞在空中,圈住的范围越缩越小,直至将那几只恶灵包裹在纸张中,被淳于收回手里。 淳于将这几张发着莹莹血光的黄纸简单地翻折成小巧的三角符,串在一根新抽出的红线绳之上。 “喏,就像这样。”淳于朝村民们晃了晃手中的三角符。 “我会把她们全都像这样抓住带回去超度,你们尽可以放心,我保证她们不会再回来了。” 靠得最近的几个村民立刻高呼大仙万岁,并不断向前围拢,使劲浑身解数狂拍淳于马屁,央着他赶紧把这些为非作歹的恶灵都尽数捉拿。 在淳于的视野盲区,一个村民悄悄脱离了大部队,朝着村长的住处奔去。 …… 宁爻用手机地图查询了一番,发现前往陆家冲的班车仅有一班,现在夜深,班车早已停运。况且山路难走,即便是能够打车,想要赶到那偏僻的村子里也得要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怕是淳于呼叫的救援小队都到了。 这可是自己的第一趟任务! 宁爻抹了把脸,左右张望,终于在街角发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金拱门。 “你好~”宁爻嬉皮笑脸地钻了进去“你们是24小时营业的吗?” “您好!是的哦,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前台小姐姐很是热情。 宁爻:“一份儿童套餐,要玩具,谢谢。” 前台小姐姐出餐速度很快:“这是您的儿童套餐,祝您用餐愉快。” 接过餐盘,宁爻寻了个没什么人会经过的角落座位坐下,揉揉眼睛,获取了聪明一号的视野。 聪明一号身上装载的使魔之眼可以为其远程提供视野,再加上他是一号的账号使用者,可以直接遥控一号的行动,现在的操作相当于借助小僵尸的身体账号进行异地登录。 正在陆家冲临时基地巡防的一号忽然变得卡顿,眨巴眨巴眼睛,宁爻异地登录成功。 一号停止了巡防,返回基地,掏出纸笔告知还清醒的几名获救者:请勿离开此地,我去接力救援。 既然恶灵们不会攻击被圈禁的女人们,那么山坳基地里的人基本已经可以保障安全,只要她们不被流窜的村民们发现,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而村民们全都被暴走的恶灵们撵着逃命,根本没工夫来搜查逃跑的女人。 那一号的任务就是把还困在猪圈的女人们全部救出来带去山坳基地,等待救援小队将她们转移到村外,联系家人。 宁爻遥控着一号,继续他中断的救援之路。 聪明一号如今看起来已经和初见时大不相同,若不仔细观察,几乎已经察觉不出他的僵尸身份。虽然依然喜欢蹦蹦跳跳,但已经可以像人一样行走奔跑,举手投足都很丝滑。 只可惜无法说话,想要交流只能用随身携带的写字板。 宁爻双线操作,一只眼睛紧盯着一号的实时路况,另一只眼睛翻找着猪圈的信息。 又找到一户有猪圈记录的人家,院子里一番兵荒马乱的景象,看起来已经被恶灵冲锋过,可惜的是地上没有户主遗体,看来他们是逃脱成功了。 一号走向猪圈,白嫩嫩的小爪子轻轻一捏就将粗大的锁头捏得稀碎,推开猪圈的木门,里面果然有一个拴着铁链的女人。 女人惊讶地抬头望向他,但并没有过多的害怕,小孩模样的一号格外具有欺骗性和亲和力,看起来无害又可爱,很适合救援一些精神状态不稳的受困者。 一号不能说话,宁爻也正好懒得多费口舌,直接走过去拉断了她脖子上的铁链,又伸手将懵圈的女人扛在肩上,扑腾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出了院子。 一号虽然身体小巧,但僵尸应有的身体素质全部都有,扛着一个成年人依然健步如飞,不多时就跑到了山坳基地。 将人扔给小娟,也懒得交代些什么废话,想必小娟她们自会向新来的人解释,便转头奔向下一个猪圈去了。 陆家冲(四十一) “什么?!”村长大惊失色。 “陆妥和陆委他们都……还有那个外乡人,在我们一直派人盯着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掌握我们村的证据?”老头子捂着心口,一副马上就要厥过去的样子,年轻的后生赶紧上前扶住村长。 他正是先前在其他村民掩护下,从淳于眼皮子下跑来给村长报信的人——陆晏。 陆晏扶着村长给老头子不停顺气:“村长,眼下我们怎么办?两个管事的叔伯都没了,这恶鬼杀来,我们一村子老的老小的小,完全没法抵抗啊,现在岂不是被这外乡人拿捏住了?咱们、咱们难道真的要去自首吗?” “可不能自首……可不能,这要是被警察知道了,咱们全村都得进去。”村长慌里慌张地在陆晏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他不安地捏紧了手里的拐杖:“这样,你先过去稳住他,就说我已经知道了,但还需要从长计议,请他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陆晏有些迟疑:“可是……他证据都拿在手上了,不像是能够和咱们商量妥协的样子。” 村长着急:“你只管去和他说,两位管事叔伯没了,你人机灵,就接下他们的棒,别让我失望。你也不用太害怕外乡人,他们昨天也是在我这里纳了投名状的,俩人手上也不干净。” “那行。村长,那我先过去了?”陆晏走出村长家的宅院。 说来也怪,陆晏抱着他家的强光手电筒悄悄跑来报信,本意是用来防身,不想竟一路都没遇上半只恶鬼,难不成恶鬼们全都被淳于拦在前线了? 但没遇上恶鬼总归是好事,陆晏直叹自己运气好,现在陆家冲遭逢大难,正是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了。 直至陆晏走远,村长才收敛了自己的表演,稳稳端坐在主屋大堂中间,手里不停摩挲着龙头拐杖,嘴里喃喃:“年轻人,别仗着自己会点术法,就觉得能凭你一个人拉我们整个村子下马……” 他撑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走到自家院子里,回首望向环抱着住宅的群山,以及在山阴与宅影庇护下的一座挨着主屋的低矮木屋。 说是木屋,却极其低矮,连佝偻的老人家都要担心碰到脑袋。 没有窗户,四四方方,每一面都是一整块完整的木材,应是榫卯的工艺,看不出钉子的痕迹。 门没有上锁,就这样长期虚掩着,信手推门进屋,依稀能看到角落有一些碎裂的雕像,大抵是年代久远,碎片上已落满尘埃,完全分辨不出雕像的原始形态。 “哼。”村长伸出拐杖拨弄了一下碎片。 “泥菩萨。” …… 狂化的恶灵潮完全不是淳于的对手,收服她们甚至不需要出动天雷,只消包进三角符里就能消停。 三角符对恶灵的约束力依靠淳于运转的灵炁维系,不用担心纸符质量的参差导致出现漏网之鱼,密密麻麻的三角符串在红绳上像一串晃晃悠悠的端午粽子。 淳于甚至都没挪动步子,只是凭空操纵着符纸捉鬼,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毕竟这里本来这就只是一个针对新手的训练怪谈罢了。 对了,新手。 宁爻他人呢? 淳于腾出一只手,准备给队里唯一的新手打电话。 “大师!大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音,淳于回头。 “你是……陆晏?你逃出来了,你爷爷还好吗?”淳于很快找到了有关于他的记忆。 陆晏神色一滞,语气低沉:“爷爷腿脚本来就不好,没跟上队伍……” “节哀。” “呃谢,嗯……” 陆晏被他打断了说话的节奏,这会儿村长的嘱托倒显得不大好开口了。 见他不再开口,淳于便又转过头继续打电话:“你tm死哪去了?你的新手任务,我这里都快要帮你打完了。” “我也不想啊哥!我触发特殊场景,她们给我传送出来了!”宁爻在电话那头哀嚎。 “你人在哪儿?”淳于皱眉,但手里的三角符依然包个不停。 “镇上的金拱门……” “……你tm最好是被传送走的。” 宁爻大呼冤枉:“我真是!……谢谢不用番茄酱。我真的是被传送出来的!你得信我啊哥!” 淳于无奈:“算了,你就在那里待着吧,我这里差不多收拾完了,等和警方交接后再来找你算账。” 宁爻:“我可没划水!我现在正遥控一号救人呢,天地良心啊!” 淳于:“挂了。” 宁爻:“爹!爹你信我啊!” 嘟嘟嘟 淳于直接挂断了宁爻的电话,其实在确认宁爻远离危险后他就已经放下心来。但又转念一想,总不能自己一个在这里忙前忙后给他擦屁股,当事人却舒舒服服地吃金拱门,所以他决定让宁爻现在忐忐忑忑地吃金拱门。 宁爻望着眼前的儿童套餐,确实没了享受的心情,只能垮起个批脸遥控着一号加大马力营救受困者,希望任务结算的时候别让自己的成绩单太难看。 聪明一号不是人类,完全不受人类的体能限制,不间断的营救作业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行动力,小僵尸在村子里哒哒哒地跑来跑去,很快便将登记在册的猪圈受困人员营救完毕。 山坳基地里此时已经显得有些拥挤,小陆婓睡过一阵后也恢复了精神,帮着小娟阿姨照顾新来的获救者。 获救的女人们很多还是懵懵的状态,也有些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逃出生天,她们相拥而泣,只等这最后的黑夜过去,黎明重来。 一号还在村子里游走着,检查是否还有遗漏。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少,游荡的恶灵也都零零散散。”宁爻的右眼持续获取着一号的视野,远程分析着现场的情况“这应该是快到达于哥救援的位置了,不愧是我家大佬,抓鬼手速真快。” 拈起根薯条叼在嘴里,轻声嘟囔着:“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一号能帮忙传声,不然于哥都听不到我精心酿造的彩虹屁。” “诶?这些鬼……”宁爻忽然瞪大眼睛,嘴里的薯条跌落在餐盘里。 “怎么都在往村长家的方向飘?” 陆家冲(四十二) 那些正往村长家方向飘的鬼魂们,眼神空洞、神色呆滞、灵体透明,与之前遇到的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狂化恶灵团全然不同,她们最后的精气神仿佛已被吸食殆尽,魂体已没有自我意识,犹如随波逐流的水母一般。 “这是大佬在招魂吗?”宁爻思索着“可这也不像啊……她们看起来神魂不稳,快要消散了。” 虽然现在有大佬坐镇陆家冲,但这些魂灵的状态还是让宁爻有些担忧,他遥控着一号远离村子的大路,狗狗祟祟地跟在了这些飘荡的魂灵身后。 “希望只是我多心吧。” 抬手揉揉眼睛。 说起来,自从激活了远程监视的能力后,他还从未如此长时间、高强度地使用过监视之眼,持续工作使得右边的眼球酸涩发烫,连视线都隐隐有些发红。 “这种情况是应该滴眼药水还是装散热器啊?”宁爻低头微微捂了捂右眼。 再次抬头,他想要通过切换视角眺望远方来缓解眼球压力,却发现餐厅玻璃上自己倒影的右眼竟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就像一台运行中的摄像机。 宁爻赶紧低头拉上自己的兜帽,将这抹微弱的红光掩藏在阴影下。 “开启监视的动静这么明显,以后还怎么在人前使用”他愁眉苦脸“而且我这怎么和大佬交代啊……” 他又偷偷瞄了眼窗玻璃,右眼的红光依然明亮,他只能咬牙先暂时切断一号的视野信号,恢复正常的视觉。 眼里的红光终于熄灭了下去。 借着这个空档,他起身去到卫生间,借着洗手台的镜子仔细打量了起来。 红灯熄灭状态的眼睛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平时短暂使用监视功能也不会点亮红光,看来只有超负荷超功率运转,眼球过热才会变成红眼状态。 他爬上洗手台,脸几乎贴在镜子上,使劲扒拉着眼皮想要看得更加清晰。 保洁大姨一脸惊恐地从他身后路过来又路过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磕磕巴巴地说:“别尿在台子上。” 宁爻:“……我不是!我没有!” 丢了个大人。 灰溜溜地回到座位,看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餐桌,宁爻终于崩溃:“我的儿童套餐呢?!” …… 蹲在草垛后的聪明一号抬起头,信号接通,宁爻再次接管了小僵尸的身体权限,操纵他继续跟踪这些水母般飘荡的魂灵。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红眼,宁爻干脆蹲到了卫生间里,寻了个最靠里的隔间,全身心投入其中。 追踪魂灵的途中,宁爻顺路进行了一系列测试,发现在红眼过热状态下,他竟可以隐隐获取红外成像的视野,虽然并不能清晰地呈现目标的轮廓,只有模糊的一团,但这毫无疑问就是“透视挂”! “百目鬼,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宁爻咂咂嘴。 唯一的问题只有想个什么合理的借口糊弄大佬了。 打开吱呼:如何说服队友理解我开挂? 等待网友回复的期间,宁爻将视线再次聚焦到一号这边。 跟随着魂灵,一号已经越过了狂暴恶灵与淳于交手的战场,也越过了后方休息的人群。 眼前这条幽深的小路宁爻认得,正是前往村长家的必经之路,他曾和淳于感叹过这里地势的易守难攻,果不其然现在成为了村民逃难的大后方。 他也记得淳于说过,村长家的风水,是天然的阴宅。 看着这些飘荡的魂灵,宁爻就知道村长这老毕登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于是他继续让一号隐匿身形,跟着魂灵们来到了村长的宅院外。 魂灵飘到这里几乎已经支撑不住灵体的外形,纷纷化成一缕缕轻雾,被一阵看不见的漩涡,吸进了一幢不起眼的小木屋。 “村长家也有猪圈?”宁爻将一号停靠在村长宅院的后山处,遥望着院里的情况。 “不像猪圈……门开着,而且里面没人。”他有些看不懂,只能静观其变。 村长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不多时,宁爻就看到了村长等候的人——淳于。 淳于此时几乎已将狂化的恶灵们捕捉干净,红线绳上串满了三角符,每一个都鼓鼓囊囊,叽叽喳喳。 “村长”淳于远远和村长打了声招呼,抬手晃了晃这一串三角符“村子里暴走的恶灵我差不多抓完了,可能有些许遗漏的,但都不成气候了,待会儿我会再全村搜寻一遍。” 紧接着他又问道:“那么你们想好了吗?是自首还是等我举报?” 村长笑着招呼淳于进屋:“年轻人,别着急嘛,先坐下来商量商量。” 淳于谢绝了村长的“好意”:“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你们之前屡屡逃脱法律的制裁,如今恶灵屠村便是你们作恶的报应。我出手帮你们挡下这一灾,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继续逍遥法外的。” 村长捂着心口,一副要犯病的模样:“你……你别忘了你们的手上也有人命!” 淳于耸耸肩:“那你报警吧。” “你!你!”村长颤抖着手指向淳于,愤怒地喘着粗气。 见淳于不为所动,村长又换了种说辞:“自首嘛……也可以,但我们不能全进去啊,村子里总得有人才是,不然那些老的小的要怎么过活呦!”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拭泪,偷瞄着淳于的表情。 村长提出自己的方案:“经此大难,村子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要不这样,让那些受了伤的、年纪大的去自首认罪,留下些壮劳力也好重建我们村子。” 淳于:“……那是自首吗?你那是想进去养老吧!” 村长眼见被戳穿,微微也有些心虚:“可,可要是把这些壮劳力逮进去了,咱们村里老的少的可咋办?再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啊!” 淳于背过身不再看村长,而是望向院门口那个朝他们奔来的陆晏:“恕我直言,你们的孩子,也不见得有多无辜。” 砰! 背后传来一声枪响,正中淳于后心。 陆家冲(四十三) 近距离枪击,淳于的肉体凡胎终究还是没能扛住这一击来自人类的背刺,应声倒了下去。 村长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手中的枪却握得极稳,枪口的硝烟还没散去,他便招呼着赶来的陆晏进院里帮忙。 他面无表情地将枪收了起来:“晏子,你把他扛到那个木屋里去。” 陆晏哪见过这场面,被村长这突然袭击差点吓尿,但立刻他又捡回了理智,忙不迭地应着:“诶,好嘞村长!” 说着便连忙上前连拖带拽地搬运淳于。 枪击造成的巨大创口在他的拉扯下血流如注,不多时就将地面染得殷红一片,淳于本人看起来知觉全无,任人宰割。 陆晏将人扔进小木屋,出来时一双手慌张地拍打着身上的血渍,想要擦掉这些痕迹。而村长一言不发,只是紧随其后关上木门,随后将手里的龙头拐横在木门上,将其牢牢卡死。 “这样……就行了?”陆晏很是不安“他那么厉害,不会打烂房子逃出来吧?为什么不直接打死……” 村长笑着拍了拍小木屋的板壁:“打死了就没用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陆晏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太理解村长的意思,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自己能够打听的秘密,于是老实地在一旁装鹌鹑。 村长很受用他的懂事:“晏子啊,我很看好你。现在我手上可用的人不多了,你是个机灵的,福气在后头呢。” 陆晏心里一喜,面上还是作出谦逊的模样:“以后还得多麻烦村长了。” 村长拉着他走出小院,和蔼地说:“走,咱们去安抚一下受灾群众。对了,我记得你爹去得早,爷爷也不顶事,可怜你这么大了家里也没个人帮忙张罗。这样,等这事儿了了,我老头子就厚着脸皮做主帮你寻个婆娘吧。” “谢谢村长!谢谢村长!” …… 淳于眼前一片黑暗,他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没有光线,无奈自嘲地笑笑,自己这回属于是阴沟里翻船了。 宁爻在的话说不定会大声嘲讽的吧? 他试图翻身坐起为自己处理伤势,没料到趴着不动还好,肌肉略微一使劲,伤口牵动,那血就跟不要钱似的向外喷涌。仅仅就动弹这一下,淳于就有点头晕眼花。 淳于干脆地放弃了无效自救,与其把自己折腾死,不如保持现状等待救援。 幸好早早联系了其他小队,估摸着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快要进村了吧? 他无力地趴在地上,闭上眼睛,敛神调息,努力将自身的身体机能调节至最低功率,以求减缓失血的速度。 忽然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好……这里竟然……” 他想要强行撑起身体离开,甚至顾不上伤口的再度撕裂。 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想要找到出口实在太过艰难,但他已然无暇思考这么多。 刚刚的调息让淳于发现,蕴藏在丹田的灵炁正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被无声抽离。倘若一直趴在这里任由其夺取自身的炁,他不仅将无法再护持自身心脉,也将无法压制被束缚在三角符里的恶灵。 到时候恶灵挣脱符咒的约束,自己这个还剩一口气的活人恐怕当场就能被她们扬了。 再若是被她们逃了出去…… 他抽出一张符箓,想要为自己照明:“咳咳……荧惑。” 符纸没有半点反应。 淳于脱力地再度倒回地面,方才调动的炁在体内乱蹿,紧接着便被这屋子从四面八方侵吞蚕食,连最基础的点火照明的法术都无法施展。 他轻触小木屋厚实的板壁,感受指尖传来的质感:“黑血浸染的金丝楠棺椁,易守难攻的阴宅风水……这里是……养尸地?” 一拳砸在墙壁上,却无法撼动分毫,反而自己的力道被这木壁尽数吸走。 掏出手机和定位仪,果不其然全都没有信号。 “可恶……” 淳于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彻底堕入黑暗。 整个院子一切又归于宁静。 后山隐隐闪过一点红光,宁爻遥控着聪明一号蹲守在山上,借着密林的掩护,全程目睹了这番算计。 “你看看,这群人根本不承你的情呢~”宁爻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了,他们全都该死。” 一号蹦蹦跳跳下山,轻盈落在村长的小院中,谨慎小心地靠近了那幢诡异的小木屋。 眼球已经是过热状态,宁爻可以借助一号的眼看到小木屋里的红外成像,小木屋里只有一处发光,只不过这团光源完全静止,且温度还在持续降低中。 “只是中了一枪而已,按理说大佬体内有炁运转,这种程度根本算不得什么重伤,他怎么会完全不动了?”宁爻感到诧异,一时不敢贸然让一号靠近。 “这是……那臭老头的拐杖?”一号的视野清晰地反馈了所有细节,宁爻也注意到了这根横杠在门上的拐杖。 “做木匠的人家,不可能差这一根卡门的木头,怎么还特地用上这根拐杖?” 宁爻有些踌躇,这木屋实在有些诡异,他不知拔掉这根闩门的拐杖会发生什么。但他又瞥了眼木屋内的光团,淳于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能再这样瞻前顾后了。 下定决心,宁爻低声喃喃:“一号,卸门闩。” 一号双目赤红,似是感应到什么,应着宁爻的指令,抬手便拔掉了闩门的龙头拐。 谁知一股力量竟顺着一号握拐的小手游走了上来,吓得一号下意识想要甩开,却不料这木拐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一号的手掌心,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不要抵抗。”宁爻忽然出声。 收到到宁爻的指令,一号立即强制停止挣扎,不再抗拒手心传导来的一股股奇特的力量。 说来也怪,一号的身体对这股外来的陌生能量并不排斥,相反,身体的反应表明,他对这力量十分渴求。 “我就知道这臭老头没憋什么好屁,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原理,但这股能量一定是用来滋养他自己的邪术。” 宁爻蹲在厕所里苍蝇搓手:“不好意思嘿嘿,被我截胡了。” 陆家冲(四十四) 手中紧握的龙头拐里疯狂上涌的力量似乎显得无穷无尽,但宁爻此刻却没心思再多吸收一些了。 指挥着一号推开小木屋的门,凭借僵尸的超强感知竟然几乎察觉不到淳于的存在。 若不是红外成像里还清晰地显示着角落那坨发热的光团,宁爻甚至都要以为淳于已经从小黑屋里逃脱成功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顾不得吸干净拐杖里的能量,宁爻操控着一号飞奔至淳于身边,上前探查淳于的鼻息。 没有气息。 一时间,宁爻的手心竟不自觉有些出汗。 幸而一号及时察觉宁爻情绪起伏异常,立即又伸手探向了淳于的脖颈,感受到他的颈动脉依然微弱地搏动着,这才让宁爻松开了拳头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干得漂亮,一号。”宁爻懒懒地倚在卫生间墙壁上轻揉着方才过度紧张的太阳穴,对一号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但刚夸完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是我的错觉?怎么好像……你比之前更智能了一些?” 一号眨眨眼,并没有回应宁爻,只是自作主张地将昏迷的淳于从小木屋中转移到了小院里。 脱离了木屋的限制,淳于总算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宁爻指挥一号从淳于的背包中取出了一些应急的药品喷洒在伤口,又用绷带草草包扎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一号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回了小木屋,在地上摸索一番,拎着淳于遗落的三角符回到了院子。 宁爻方才就注意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串三角符,他虽然没学会怎么封折这些符箓,但协会分发到手里的实习教材他还是看过的,猜到这些符箓里面包的应该就是大佬辛辛苦苦抓到的狂化恶灵军团。 “既然你们拒绝了我家大佬的好意,那就好好领受一下我的恶意吧~”宁爻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没品的家伙们。” 说罢,一号便捻断了串联着三角符的红线绳,黄色的符箓噼里啪啦地跌落在地,发出荧荧的微光。 浓稠的黑雾从地面升起,缓缓攀上这些黄色的符箓,侵蚀着符箓上以朱砂写就的咒文,不消片刻荧光散尽,被封印的恶灵们便再度返回人间。 周身的温度骤降,阴气袭人,一号护在淳于身前,看到淳于在昏迷中也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一号虽然不能说话,但作为宁爻的“异地登录账号”,宁爻能够以一号为媒介使用黑雾,作为熟练度最高的技能,黑雾几乎与宁爻心意相通。此时他能操纵着黑雾破开三角符的封印,并与这些同为灵体的恶灵进行简单的“脑电波”交流。 “应杀尽杀,别留活口。” 给恶灵们留下这道指令后,他便指挥一号扛起淳于,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后山的密林间。 虽然给淳于进行了应急的简单救治,但对于这么严重的枪伤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淳于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 “救援队呢?大佬不是早早就联系了么?按理说,这个时间点应该也差不多赶到了吧。”奔走在山间,侧头看着淳于还在渗血的伤口,宁爻暗暗焦急,忍不住将一号的视线调转到村口的方向。 村口竟然罕见地热闹了起来。 一号传回的视野信号虽然难以看清这么远的距离,但隐隐可以辨认出村口的公路上似乎有车灯的队伍。 陆家冲向来封闭,这个时间点能够前来的车队,想必也只有淳于呼叫的救援了。 宁爻正庆幸救援来得及时,忽然又发现一个新的问题。 大佬呼叫的不是警察,而是协会的同事们,也就是说现在来的这支队伍人均都会抓鬼。 而他刚刚才将恶灵们放了出来,若是车队直接开到村子里人多的地方,岂不是恰巧撞坏了女鬼们的复仇计划? 但淳于这边的伤势也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 宁爻咬牙:“一号,速度带大佬去山坳基地,一定要抢在救援队发现村民之前!” 一号眼中红光闪烁,脚下发力一蹬,在高速奔跑中竟然脱离地面低空飞行了起来。 “……飞僵?”视野的转换让宁爻震惊了一秒,但他很快就略过了一号的进化,现在还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女鬼们掀起了新一轮的恶灵冲锋,刚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的村民根本还来不及喘息就被卷进了新的战场。本就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们这回更是被杀得丢盔弃甲,连强光手电都没能打开,仅一个照面就团灭了大半。 一时间村子里哀嚎震天,人们四散奔逃却又无处可逃。 离天亮还早,每个角落都是黑暗。 他们只能大声求饶,可复仇的女鬼们谁没有向他们求饶过呢? 有谁因为求饶而被饶过了么? 宁爻不再看向战场,他只觉得畅快,转头督促着一号加快速度抵达山坳基地。 小陆婓和小娟远远地便看到了惹眼的一号,毕竟“飞行”对普通人的冲击力可不是一般地大,但他们还是按下心里的震撼赶紧伸手接过了一号身上的淳于。 小陆婓看到熟悉的人,鼻子忍不住发酸:“叔叔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会死吗?” 一号没办法开口回答他,只能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慌张。 宁爻望向村子,救援队已经进村了,若是放任他们自行搜救,一定会与女鬼们正面遭遇。不清楚陆家冲背后故事的救援队绝对不会对女鬼们手下留情,为了救人,说不定会将她们当场打得魂飞魄散。 感知到宁爻心绪的一号焦躁地原地转圈,然而纸张与布料的细微摩擦声吸引了宁爻的注意。 “我记得……离开之前,我给一号塞了一张火符?”宁爻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一号将口袋里的火符掏出,宁爻发现这符纸在这一整晚的奔波中竟保存得十分完好,所有功能都很齐全。 …… “报告队长,第一小队已进入陆家冲,没有发现淳于队长的踪迹。” “报告队长,这里是第一小队,发现前方有不明血迹,没有尸体,行凶者不明。” “报告队长,第一小队在中心古树处发现大量尸体,继续深入恐有高能反应,等待指令。” “报告队长,西南方向山区发现有人在高空引爆火符,疑似淳于队长求援信号,第一小队将前去支援,申请第二小队接力排查。” “报告队长,这里是二队,一队已赶往信号点,二队准备出发。” “报告队长,这里是第二小队,陆家冲受灾严重,没有发现幸存者。” “报告队长!这里是第一小队,我们在西南山坳发现大量受伤被困人员!” “报告队长!我们找到淳于队长了!” “找到了就tm赶紧带回来!”对讲机里传来暴躁的回音,几乎将一号吼出耳鸣。 陆家冲(四十五) 鼻腔里传来令人安心的消毒水气味。 淳于有些恍然地睁开了眼,他原以为他会在之前的那片黑暗中醒来,伴随着贫血的虚弱和灵炁的流失,还要顶着严重的伤势和良心的压力与陆家冲的村民展开最后的决战。 可如今醒来,事情却已经解决掉了。 他稍稍将头偏侧过去,看到在陪床的宁爻正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一旁的聪明一号倒是正襟危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对了,自己也是有队友的人了,也许偶尔卸下一些包袱也不是什么坏事。 见淳于醒来,一号赶紧推了推身边毫无陪床素养的宁爻。 “啊?饭来了?”宁爻睡眼惺忪擦擦嘴角。 淳于白了他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呦,醒了?”宁爻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大佬醒来就口吐芬芳,他腆着脸凑过去,顶着淳于的满眼嫌弃开始邀功。 “这回可全靠我……” “你他奶奶的终于醒了?!”隔墙有人高声打断了宁爻说到一半的话,随后病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狠狠地撞在室内墙壁上,整层楼都发出嗡嗡的回响。 踹门的脚还没迈进来,那嚣张的大嗓门儿已经刺入了病人的耳膜。 “这回可全靠我!要不是老子带人过去,你肯定要嗝屁了!” 从病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呲着个大牙,嘴咧得很开,脸上写满了洋洋得意。谁能想到屡屡吼得对讲机炸麦的暴躁队长,居然是个娇小可爱的粉毛双马尾lo娘? “瞧这病歪歪的小模样啧啧,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她随手拎起床边的宁爻扔到一边,坐到床沿,脚踩在宁爻方才的小板凳上,晃得整个病床嘎吱作响。 淳于艰难地捂着枪伤的创口,脸上是痛苦面具:“你轻一点。” “矫情玩意儿。”粉毛不屑地嗤了一声。 宁爻从墙角又爬了回来:“大佬你这回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幸亏蒋队长及时赶到,不然……” 蒋队长就是这个暴躁粉毛,她本名蒋莹莹,昵称嘤嘤,喜欢各种可爱的事物,热爱甜食,声如洪钟,能一拳打穿水泥墙,是协会里远近闻名的美少女壮士。 淳于轻咳两声:“嘤嘤,陆家冲的情况怎么样了?” 蒋嘤嘤小手一挥:“你人都躺下了还操个屁的心。唉……陆家冲那些被拐的女人全部获救,现在正安置在协会附属医院里调理身体,我们会配合警方联系她们的家人。” “小陆婓妈妈的情况不太好,她虚弱了太久,本来就要死了,但阴差阳错被小陆婓的血吊住了一口气,现在不上不下不人不鬼的,领导们也正头疼怎么处理呢。” 淳于皱眉:“那些村民呢?我猜他们是不愿意自首的,应该趁乱跑路了不少吧?警察抓了多少人?” 嘤嘤和宁爻默默交换了个眼神,没吭声。 “怎么了?”见到这两个咋咋呼呼的人突然闭嘴,淳于不由心中一紧。 嘤嘤哼了一声:“别惦记他们了,罪有应得。” 宁爻接过话茬:“大佬,陆家冲……团灭了。” “怎么会?!”淳于一惊,牵扯到伤口呛咳起来。 宁爻赶紧给他顺顺气,背后垫上两个枕头,让他微微坐起身子。 “唉,大佬你已经尽力保护他们了。你还记得自己受到枪击后,被关的那个小木屋吗?后续有探员过去检测,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屋,而是一个用来养尸的棺椁。” “陆家冲是世代以制棺材为生的村子,那棺椁就是他们老祖宗的手艺,能将原本用来养尸的尸气炼化成温和的能量,然后借助那根龙头拐吸收。所幸的是村子里只剩那一个棺椁还能养尸了,村长那臭老头藏着这秘密,是想做长生不老的美梦呢。” “你被棺椁抽了灵力,封印的符箓就很难压制恶灵了,所以一号去破门救你的时候,那些恶灵就从门口全部逃走了。” 淳于一时无话。 “一号没有阻拦恶灵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拖着你离开现场……” 淳于的视线移向旁边的聪明一号,他就那样乖巧地坐着,保持着淳于睁眼时的坐姿,一动不动。 “一号……”淳于有些沙哑地开口“他怎么会知道我受到了枪击,还被关在棺椁里?” 宁爻的眼神闪了闪,但他趁淳于昏迷的时间早早就编好了上报的借口:“说来也巧,我被女鬼们传送离开后,就指挥一号接替我的工作,继续搜寻猪圈里的受困者,救助完毕后我让他自行去村里搜救。你也知道村长家的阴宅风水和养尸地,一号被僵尸的天性吸引了过去,就在……在那块风水宝地进化了。” 淳于:??? 宁爻把一号抱过来:“一号原本的属性是【基础小跳僵】,现在他是【飞僵】。” 一号眨眨眼,看起来的确比之前更加灵动,更加像一个普通的小朋友。 宁爻咽咽口水,眼睛紧盯着淳于的神情,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相信。 淳于若有所思:“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隐隐能看到一号看到的东西。”宁爻有些紧张,前面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为的就是掩藏后面这个真正重要的信息。 他没把握能在淳于面前撒一个弥天大谎,能够做到的只有尽量调整真话的顺序,达到误导的效果。 淳于狐疑地看看宁爻,又看看一号:“看到一号看到的东西?从没听说过赶尸匠能做到这种程度。” 宁爻笑笑:“可我不是赶尸匠呀,你懂的,一号是我的账号。” 虽然没有过这种先例,但协会的审查部门还是接受了宁爻的这个解释,毕竟这是最合理的一种情况。 淳于收回目光:“既然审查部都没说什么,我也没什么异议。” 蒋嘤嘤坐不住了:“行了行了,报告都交了还哔哔个什么劲。” 说罢,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宣传单,胡乱地抻开,塞给了淳于。 “你这回可是欠我个大人情,这里正好有机会让你还上,可不准拒绝!” 淳于无奈地接过传单:绮梦游乐园 绮梦游乐园(一) “绮梦游乐园?”淳于有些头疼“抱歉,没兴趣。” 嘤嘤一把夺过淳于手里的传单,卷成一根棒槌敲在他头上:“谁稀罕你有没有兴趣?是老子想去!” 淳于摊手:“想去就去呗,你多大了,还想让我当监护人吗?” 嘤嘤又给他头上敲了一棒槌:“看看这个传单!” 淳于无奈再次接过这张又卷又皱的传单纸:“儿童节特典?” “对!儿童节特典!”嘤嘤在病床边激动地跺脚“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儿童节活动的通关奖品是可以直接插队青年秀的海选!” “青年秀?那又是什么?”淳于感觉自己好像断网了。 “青年秀啊!你没看过综艺吗?近几年最火的素人选秀节目,儿童节当天会在绮梦游乐园设立分会场开机海选。如果通关了乐园的儿童节活动,就可以不走普通报名渠道,跳过导演组初筛环节,直接进棚插队上镜。”嘤嘤给淳于翻看着往年的青年秀节目。 淳于被她吵得脑瓜子疼:“首先,我确实不看综艺;其次,我也不过儿童节;最后,这个活动就在后天,我现在还下不来床呢,你实在找错人了。” 嘤嘤不屑地哼了一声:“首先,你欠我个人情,没有拒绝的权利;其次,看资料要仔细,儿童节当天的入园门槛是要带上小朋友,我是来找你借这个小僵尸的。” 一号在一旁似乎感受到炽热的目光,有些害怕地贴紧了宁爻。 宁爻却一脸兴奋地将身后的小僵尸一把抱了起来,递给嘤嘤:“借给你,带我一个!” 小僵尸无助地望向病房里唯一正常的成年人。 淳于揉了揉太阳穴:“宁爻你又去凑什么热闹?” 宁爻理直气壮:“我可是一号的亲爹,当然得跟着。” 说着又嬉皮笑脸地拽住淳于的胳膊:“你是我亲爹,你也得跟着。” 嘤嘤双眼发光:“原来你们小队玩葬爱家族这套?我也要玩,我宣布我是淳于的亲妈!” 宁爻举起一号:“一号,快来拜见你太奶奶。” 淳于声音虚弱:“没人在乎我的意见吗?” 嘤嘤一脸慈爱地拍了拍淳于的头:“放心乖儿子,接下来的两天我会让我的医疗兵帮你进行特殊治疗,保证你在儿童节当天能上蹿下跳。” 咚咚咚 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都在呢?” 病房门打开,饶谦笑盈盈地提着果篮推门而入。 宁爻火速上前接过果篮:“来就来嘛,还带啥礼物~” 饶谦笑笑:“姑妈交代的,我可不敢不带。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喏,这个”嘤嘤将传单递给饶谦“我们刚刚组队成功了。” 饶谦接过传单倒是看得十分仔细:“看起来不错,我正愁儿童节和楼兰去哪儿玩呢。” 宁爻震惊:“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饶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也就平时线上聊聊……” 淳于好心提醒:“活动当天入园需要带个小孩,约会的话会不会不太方便?而且,你打算去哪儿借一个小孩?” “去协会的青训营里拎一个乖巧懂事的工具人呗。”饶谦觉得都不是问题。 “对了……”突然他话锋一转“淳于队长,你猜我刚刚在楼道遇见谁了?” 淳于:“有屁快放。” 饶谦表情微妙:“安翰。” 听到这个名字,从来都很淡定的淳于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捂住伤口挣扎着就要下床,被饶谦眼疾手快地又摁回了病床。 “嘿嘿别激动,仔细伤口裂开,队长你还是老实躺着吧。”饶谦的双手死死摁住淳于的肩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 淳于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张嘴就发现病房门口早已站了个人。 “淳于哥人缘真好,一路走过来只有我们病房这么热闹呢。话说,今天不是工作日么?我还以为饶老师有整理检测报告的任务,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 来人正是安翰,看着十分年轻斯文,像是刚上大学的模样。他戴着眼镜,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诚又和煦,身上规整地穿着协会的制服,一手摘着口罩,另一只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饶谦悻悻地收回摁住淳于的手,小声嘟囔着:“我当然是做完了工作才来探病的。” 安翰将保温桶放到床头:“饶老师工作向来都是认真负责,我这种底层小社畜自愧不如。听说淳于哥受伤,我上班连摸鱼的心思都没了,实在坐立难安,所以只能请假在家熬了点鲫鱼汤带过来。” 他瞥了眼饶谦带的果篮:“好新鲜的水果,一看就是楼下刚买的吧。” 宁爻在后排终于后知后觉地咂摸过味来,怪不得饶谦刚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看着安翰非常自然地提着保温桶挤开众人站在床头,又张罗着给淳于喝汤,宁爻实在忍不住开口了。 “爸!我居然不是独生子吗?!” 安翰僵住,转过身礼貌笑笑:“这位……就是淳于哥的新队员吗?” 他盛出一碗汤放在床头柜上晾着:“性子还挺可爱的。哥,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宁爻受不了地大叫:“爸!” 淳于头疼:“都给我闭嘴!” 安翰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 淳于叹了口气:“安翰,我不是说你。” 宁爻瞬间炸毛:“凭什么就我闭嘴?” 在淳于看不到的角度,安翰微微勾起嘴角,直接和宁爻的眼神对上线,一时间空气中几乎都能闻到淡淡的火药味。 “那个……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忽然,门缝里弱弱地探进来个脑袋,察觉到病房内氛围古怪,卡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 饶谦像是看到了救星,赶忙上前把人拉了进来:“不不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吃炸鸡不?”辛丞抱着两个全家桶,被饶谦推上前挡在了宁爻和安翰中间,他看着一左一右眼神厮杀的两人,果断选择直接问候淳于。 淳于双目无神,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谢谢,没什么胃口。” 安翰端起刚刚晾在床头的鲫鱼汤递给淳于:“温度差不多了,养伤还是喝点清淡又营养的吧。” 然后接过辛丞的炸鸡,远远地放到了饶谦的果篮旁。 趁着安翰让开床沿的工夫,辛丞眼尖地看到了被子下的传单,他伸手拣了出来:“大哥,你要和二哥去游乐园?” 安翰光速返回淳于床边抢过传单:“是团建吗?挺有意思的样子,我也想去看看呢。” 绮梦游乐园(二) “不是团建。”嘤嘤在后方冷冷出声打断了安翰接下来的请求。 “是这样,我队探员发现在绮梦游乐园那边有高能反应,怀疑可能是有隐藏的怪谈存在。但是最近正值儿童节期间,入园有限制,我只能邀请有条件的队伍帮忙,所以求到了淳于队长这边。正好他的队伍人员高度精简化,而且很符合入园要求。”嘤嘤双手抱臂环在胸前,背靠白墙站在角落,表情严肃,仿佛真的在陈述怪谈报告。 “这是一次对所有参与者都有着严格要求的外勤任务,你是文员,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嘤嘤平时的确很爱吃瓜看戏,但现在事关游乐园的儿童节活动,她可不想有人混进自己队伍拖后腿。 青年秀海选直通券,她势在必得! 安翰倒并不觉得挫败,只是捏着传单,转过身对淳于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以为你这回任务受了伤,会有个假期好好休息,没想到居然是工作连轴转,身体能吃得消吗?” 淳于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敷衍:“呃……嗯,就……还好。” 安翰推了推眼镜,脸上满是不赞同:“蒋队长,淳于哥这边刚刚负伤,你也应该给伤员留出休养的时间。或许你可以在其他队伍里再物色物色人选?” 蒋嘤嘤小脸一垮,心道这狗男人还真难搞,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宁爻。 意思很明显:快来帮帮你奶奶! 收到嘤嘤的眼神,宁爻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两位队长经过沟通已经确定了作战计划,其他部门的人不清楚具体的内部细节,还是不要插手我们两队之间的事务了。” 安翰低下头,认错认得十分丝滑:“抱歉,是我逾矩了。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宁爻将身子倚在床头的墙边,双手插在兜里,脸上扬起微妙的挑衅:“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多的是特殊手段可以治疗。” 但安翰根本没搭理宁爻,双眼只紧紧盯着淳于:“我当然知道哥你很厉害,但我总是会担心。你知道的,我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无法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总是低垂着头,任眼镜微微滑落,镜片的反光恰到好处地遮住他的眼神,仿佛掩盖着严肃工装下一丝敏感的脆弱。 淳于无奈地拉过他,安慰道:“嘤嘤和宁爻只是秉公,语气虽硬了些,但他们没有恶意。其实这次任务……不算艰险,你想去的话也可以……” “不可以!”越听越不对劲,嘤嘤和宁爻终于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开口。 安翰连忙朝淳于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这种拖后腿的人搀合进来也不好……” 宁爻抢白:“对啊对啊,带着个拖后腿的人掺和的确不好。” 淳于只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一凸一凸地跳动,马上就要脑梗了。 “要不……他和我组队吧?”辛丞捡起落在地上的传单,在战场中心仔细研读过后,弱弱地举手发言。 吵吵闹闹的病房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他。 辛丞挠挠头:“许遂前段时间修炼有进步,已经可以化形了,不过能力不够,所以现在只能维持小孩子的模样。正巧他说他从出生起就上学,还从来没去游乐园玩过,我们仨可以组队一起进去玩,就像普通游客那样。” 他笑笑:“我看这传单上这样写,说明游乐园还是在正常营业的吧?那我们以普通游客身份进去的话,也不会妨碍你们的外勤任务,还能一起玩。你们知道的,我最爱闹鬼的地方了。” 宁爻和嘤嘤一时竟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话卡在脖子里,而安翰缓冲了一秒后立刻顺杆爬。 “当然可以。谢谢你的邀请,我们先加个微,然后细聊。” 趁没人反对,安翰火速加上了辛丞的好友。 淳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终于不吵了,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自己还差一秒就要去世了。 喜滋滋加完好友的安翰敏锐地察觉到了淳于脸上细微的疲态,也知道这么一大帮人挤在病房里实在太叨扰,贴心地帮淳于掖过被角后便识趣告辞了。 天色也不早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撤离,病房总算真正地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一号乖巧地出门送客,房间里便只剩下淳于和宁爻。 宁爻一脸不爽,抱着辛丞送的全家桶疯狂干饭,淳于见他吃得香,忍不住也想伸手拿个鸡腿啃啃,却被宁爻一爪子拍开。 “喝你的鲫鱼汤去。” 淳于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孩子?”宁爻呸了一口“哪有那么大的孩子?!男人至死是少年是吧?” 淳于缩回手,但也没去端安翰的汤:“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确还是个孩子。” “我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校园的怪谈,只不过那个恶灵可比三中的树妖们凶残多了,杀了整个班的小孩,连来接孩子的家长们也没放过。协会派小队赶到的时候,只剩他一个躲在厕所的隔间里,而我就是发现他的人。” “受到巨大刺激,又陡然变成了孤儿,我这个救命恩人自然而然地便是他最依赖的人了。” “后来他进了青训营,我也经常会去看看他,现在他从青训营毕业,老师们帮他在协会里寻了个纯文员的活计。” 淳于伸手从全家桶里捞了个鸡翅,宁爻这回没有再拍开他,默默撤开了捂住全家桶的手。 “所以安翰有些粘我,也属正常。”淳于啃着鸡翅,发表了总结陈词。 听到最后这一句,宁爻啃鸡腿的牙都差点咬碎了。 他奶奶的,这憨货是真看不出安翰是个小绿茶啊? 连嘤嘤和饶谦都看出来了! 宁爻瞪了一眼淳于,但淳于一脸莫名其妙:“瞪我作甚?我没得罪你吧?” 算了。 宁爻泄气地收回眼神,恨恨地抱紧全家桶坐远了些:“不给你吃,喝你的鲫鱼汤去吧。” 至于安翰那个小绿茶,且等到了游乐园里再说吧。 绮梦游乐园(三) 绮梦游乐园是近期轸星市年轻人之中最为风靡的真人秀游乐园,该乐园与m台达成合作联动,除了长期为该台节目提供拍摄场地和设施以外,还承包了m台近乎所有的选秀舞台搭建,是整个中南区域星探最活跃的区域。 与横店和好莱坞不同,这里甚少拍摄电影电视剧,而是以制作综艺节目为主。所以对游客相当宽容,绝大部分游客甚至可以直接成为节目摄制中的现场观众。 这里有不少难得对外开放的演播厅与舞台,数不清的专业的摄像机遍布乐园的每个角落,为真人秀的录制提供了近千个机位,就像一座真正的楚门秀桃源岛。 游客可能在乐园的任何地方邂逅明星,也可能与节目导演擦肩,更有可能成为某一期真人秀的主角。 对于怀有星梦的人来说,绮梦游乐园是一个真的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 儿童节当天,轸星市终于停下了连绵的阴雨,天气异常晴好,每个过节的小朋友都在欢呼着这个明媚的清晨。 众人约在了绮梦游乐园门口碰头,宁爻难得起了个大早,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啊~美好的一天应该从中午开始。”宁爻扯了个哈欠,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抬手轻轻拍拍嘴,顺势用袖子胡乱抹掉挤出的眼泪。 “就离谱,我居然是最早到的人,亏我还特地定了闹钟,早知道我就应该睡到中午。”他忿忿地从挎包里掏出手抓饼大啃特啃,一旁的一号小朋友却只能眼巴巴地馋着。 “你不能吃,这是成年人的食物。”宁爻把他的小黄帽往下一拉,盖住小朋友渴望的大眼睛。 不过,一号应该吃什么呢?从没养过孩子的宁爻嚼着手抓饼后知后觉地想。 自从从医院把一号带出来,监护人宁爻同志从来没想起过要给孩子喂饭,而一号自己也不似寻常僵尸那样渴求人血,但他却能在没有任何能量摄入的情况下像个永动机似的工作,甚至还能升级进化。 这样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食物,还是第一次。 “……你可是僵尸,能不能有点僵尸的出息,盯着个手抓饼算是怎么回事?”只买了一份手抓饼的宁爻吃得有些心虚,只能强迫自己移开眼神,却忽然发现路过自己的其他游客家长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干嘛!搞得好像我抢了小孩零食一样。”宁爻崩溃,骂骂咧咧牵着一号跑回之前的手抓饼摊位。 “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点。”手抓饼摊前,他难得大方地说道。 “谢谢大哥!两个手抓饼加蛋加里脊,对了,我可以要杯豆浆吗?”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宁爻回头,一句mmp憋在嘴里又咽了回去。 “辛丞?许遂!”见到故人,宁爻眼睛一亮“好久不见,你真是越长越可爱了。” 自上次探病时见过一号,辛丞回家后好像突然觉醒了暖暖属性,开始疯狂给许遂购置可爱的小衣服,还关注了不少穿搭博主,完全是把许遂当棉花娃娃养。 “大哥……”许遂有些无奈,想尽量表现得成熟稳重一点,无奈开口还是童声。 忍不住捏捏许遂的包子脸:“今天的早饭大哥请了,要喝娃哈哈吗?” 许遂摇头,踮踮脚,对着摊位后忙碌的摊主说道:“一杯冰美式,谢谢。” 摊主百忙之中抽空露出了一丝惊恐。 最终许遂还是没能如愿喝到冰美式,怨念地捧着娃哈哈:“小孩子才喝这个。” 宁爻戳戳他的脑袋:“小孩子才纠结小孩子喝什么,成熟男人什么都喝。” 然后他转向一号:“怎么样?看了这么久菜单,想好吃什么了么?” 一号眨眨眼,似乎并没有作出选择,只是专注地围观着摊主摊饼。 辛丞已经啃到热乎的饼,嘴里塞得满满的:“唔~好烫!我看他好像不怎么饿。” 宁爻挠头,有些不解:“我刚刚吃的时候他看着可馋了,这会儿站在摊子前面又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小屁孩真难带啊。” 辛丞:“那就先买一个刚刚你吃的那种,等他饿了再吃呗。” 宁爻扫了扫支付码:“老板,一共四个饼的钱,扫过去了。” “四个?”辛丞费劲地掰着手指对了一下人数“不是三个饼吗?” “……帮淳于也带个。”宁爻小声咕哝了句。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是多么重要的一餐,你就帮你的队长买个饼吗?这也太糊弄了吧。” 宁爻暴躁地转过头去:“关你屁事!” 安翰推推眼镜,炫耀似的打开自己背包:“淳于哥现在需要清淡营养的食物,我早上起来就开始做了。有燕麦粥、麦麸面包、水煮蛋还有些小水果。” 他瞄了眼手表:“从做好到现在时间也卡得正好,水煮蛋不会凉掉。”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直接掏走了安翰包里的食盒。 “那敢情好,谢咯,我还差一秒就饿死了。”嘤嘤笑嘻嘻地将水煮蛋一口塞进嘴里。 今天的嘤嘤可谓盛装出席,为了成为镜头前最引人瞩目的靓仔,甚至还举着遮不了太阳的长柄小洋伞,只为打造完整的lolita氛围感。 只不过这位看起来正在赶赴茶话会的优雅小姐,此时正捧着食盒疯狂进食。 安翰全身石化,打开背包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容易才缓冲完毕。 “蒋……蒋队长……”安翰在一旁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 嘤嘤以最快速度解决了战斗,将食盒还给他,末了还舔舔嘴唇:“手艺不行,没啥味道,吃得我嘴里淡出个鸟。” 安翰拎包的手捏出咔咔的关节脆响,推推眼镜,再抬头,脸上已经是云淡风轻,他笑笑:“多谢指教,我下次注意。” 淳于卡在约定的时间点到站下车,远远就见他们一行人蹲在马路旁啃手抓饼,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呦,人到齐了,那我们进去吧。”淳于准备去买票。 “饶谦他们呢?”嘤嘤向他身后张望。 “哦,饶谦不来了。” 嘤嘤有些讶异:“怎么?他不约会了?” 淳于摇头:“不是,饶谦刚给我发消息,他和楼兰来得很早,但他俩在乐园门口被星探拉走了。” “淦!”嘤嘤气得拧断了小洋伞。 绮梦游乐园(四) 小洋伞出师未捷身先死,但嘤嘤的斗志却熊熊燃烧。 “起码说明这里真的有星探!”嘤嘤握拳。 “很好!很有精神!”宁爻在一旁鼓掌“保持着这股气势,一鼓作气地通关吧!” 冲冲冲! 嘤嘤和宁爻一马当先,像两只返祖的猴子一样嗷嗷叫着,眨眼便手脚并用地跑出几丈远,辛丞一个人抱着两个小孩在后面撒丫子追。 安翰则特地放慢了脚步,落在队伍最后,状似随意地问:“哥,你吃饭了吗?” 淳于点头:“吃过了再出来的。” 安翰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与淳于并肩而行。 嘤嘤第一个跑到售票口,转过身看到队伍末尾那两人还在远远地溜达,忍不住高声催促:“你俩给老子走快点!搁后面孵蛋呢?” 宁爻也反应过来,顺着嘤嘤的话往身后看去,瞳孔地震,条件反射般大喊: “爸!” “来了。” 淳于应道,随即加快脚步一路小跑上前:“我来买票吧。” “您好,今天我们绮梦游乐园举办儿童节特典活动,儿童免费,家长半价,想要入园的话,必须有小朋友陪同哦。”售票处的小姐姐说。 “嗯……我们这里有两个小孩,五个大人,一起的。”淳于有些底气不足。 售票小姐姐温柔地笑笑:“好的呢,那请问你们和小朋友都是什么关系呢?这边需要登记一下。” 淳于愣住,他实在说不出自己是【孩子爷爷】这种话。 但宁爻很说得出口。 他从旁边挤过来,将脑袋伸进售票窗口:“我是孩子他爹,这是我爹,那是我奶奶。” 售票小姐姐脸上的营业微笑差点裂开:“好的,这边是给您登记是……小朋友的爸爸、爷爷和太奶奶,对吗?” 淳于捂着脸走开,宁爻顺势占据了整个窗口:“没错,我们一家四口。” 买好票,售票小姐姐递出四张藏宝图,对扒在窗沿的一号小朋友说道:“这些藏宝图就是我们今天活动的主要道具啦,园内共藏有十个宝箱,聪明的小探险家,仔细留意身边的线索,找到藏宝点,然后在地图上盖上相应宝箱里的印章吧!” “今天活动结束之前,集齐了十枚印章的藏宝图可以兑换我们的神秘礼物哦!” “我会努力的!”一旁的太奶斗志高昂。 小姐姐努力维持着敬业的笑脸:“太奶奶精神真好啊,加油哦。那么下一位!” 辛丞将许遂熟练地扛在肩头:“你好,我是他的饲养员。” 售票小姐姐敬业的笑脸终于裂开:“饲、饲养员?” 许遂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姐姐好,这两个是我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起的。” “好的……”小姐姐手速飞快地帮他们出了票。 “谢谢姐姐,不用再介绍了,我们刚刚在旁边都听完了。”许遂收好三份藏宝图,放进自己的小背包。 “小朋友要多笑一笑哦。”离开前,售票员小姐姐将手伸出了窗口,轻轻拍了拍许遂的头。 这小孩一直板着个脸。 “谢谢姐姐!”嘤嘤和宁爻火速接腔,立马坐实自己小朋友的身份。 “快走。”淳于压低了声音喝道,只想赶紧离开,他实在丢不起这人。 绮梦游乐园的大门做得很气派,几乎可以媲美一栋商场大楼,与其说是游乐园大门,倒不如说是这座大型综艺城的招牌,乐园名字前面缀着巨大的电视台logo,投放在在大白天也亮得刺目的led屏上。 乐园除了最基础的游乐设施以外,更吸引人的当然是各种类型的摄影棚和舞台。 而游客们从大门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摄像机的拍摄范围。 宁爻一行人很快完成了检票,顺利进入乐园。 “看那边!”嘤嘤很激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小队摄像师正扛着斯坦尼康围绕着两名消防员拍摄,他们正在拍摄公益性质的宣传短片。 “公益片?”嘤嘤思索着“会不会没什么人看啊?” “不会”辛丞倒是答得很快。 他指着那两名消防员:“那个提着灭火器的,是之前一档明星体验秀里走红的网红消防队长,现在已经上过很多节目了,连m台春晚都有他。” 嘤嘤双眼发光:“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火速开溜,直奔消防员拍摄现场。 矫揉造作地假装路过,正在拍摄的消防队长眼前一亮,立刻朝嘤嘤招手:“那边那个小姑娘!对就是你,可以麻烦你过来配合一下我们的拍摄吗?” “啊?我吗?”嘤嘤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矜持地答应了对方这个突兀的请求。 看来自己果然是块金子。 消防队长指挥摄像老师把镜头对准嘤嘤,介绍道:“这种裙子承袭了洛可可时期的风格,以巨大的裙撑和繁复的装饰着称。但值得注意的是,蓬蓬裙曾经却是夺去了无数性命的【杀人裙】。据统计,仅在1863年到1864年一年的时间里,就有640余名女性因为裙子失火而丢掉了宝贵的生命” “这种裙撑的设计,使得裙子着火的时候成为一个通风良好却难以移动的灶台,让穿着者难以自救,外人也难以施救。” “那么如果现在这位小姑娘的裙子着火了,我手里的这些灭火器,哪一种可以营救她呢?” 嘤嘤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却还强行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宁爻在一旁毫不客气地笑得打滚。 消防队长把问题抛给了现场围观的游客们,摄像师也顺势调转了镜头。 宁爻赶紧举手起哄:“我知道!应该先拍下来发个朋友圈,然后艾特所有共同好友来看!” 嘤嘤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已经死了。” “对不起。”宁爻滑跪。 淳于举手作答:“水基型灭火器,其他灭火器虽然可以灭火,但都不可以直接对人喷射,干粉灭火器喷人会导致窒息,二氧化碳灭火器会导致冻伤,只有绿色的水基型灭火器可以直接对人使用。” 消防队长十分惊喜:“完全正确!看来消防知识的宣传还是颇有成效。” 淳于点点头:“是的,我们单位的消防安全员非常尽责。” 消防队长狡黠地一笑:“那么作为奖励,我会透露一点藏宝图的线索。” 嘤嘤震惊:“什么?你居然是游戏的一环吗?!” 消防队长清了清嗓:“咳咳,我的线索是:火场宝箱。” 绮梦游乐园(五) 火场宝箱? 难不成还得玩一场高难度的穿越火线? 众人面面相觑。 宁爻伸长脖子左右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周围有搭建相应的火场舞台。 也是,园区里没有看到消防车待命,现场就这么两个消防员,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乐园是断断不可能搭建真正的“火场”这种高危场景的。 所以这里“火场”的意思是一种谜语层面的代指? “我知道了。” 安翰站得稍远,他声音不大,但在沉默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出。 见所有人都寻声望向他,他也并不卖关子,语气轻松却又充满自信:“很简单,字面上的意思。在火场中最重要的宝物当然是可以救火和求生的设施,存放这些物品的宝箱,当然就是——消防箱。” 安翰越过身前众人,径直走向两名消防员身后嵌在墙壁上的消防箱,轻道一声“抱歉”便伸手拉开了箱门。 映入眼帘的是卷得规规整整的消防水带、水管接口、灭火器和——一个小小的宝箱。 安翰挑起眉毛,取出宝箱打开,里面赫然便是第一关的通关印章。 “瞧。”他将印章捏在手里,状似无意地朝宁爻的方向扬了扬,又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姿态顺势递给了站位最近的淳于。 “哥,你先盖。” 淳于接过印章并没有直接盖在自己的藏宝图上,而是又转手递给了嘤嘤:“嘤嘤,你可得谢谢人家安翰,他向来脑子好,说不定咱们这一路可得靠他解谜了。” 嘤嘤接过印章,力度凶狠地盖在了藏宝图上。 “谢。谢。”嘤嘤脸很臭,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感谢。 安翰并不在意嘤嘤的态度,只是很受用淳于的夸奖:“我没什么其他的本事,平时也只能自己多琢磨,还好哥不嫌弃我。” “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嫌弃你,你可是大学霸,这趟寻宝游戏我们都得抱你的大腿。”淳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乱想。 众人依次在各自的藏宝图上盖好了第一关的印章,在一旁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将宝箱又放回了原位。 宝箱并不是一次作废,毕竟园内的藏宝点不可能像真正的电脑游戏一样随时随地随机刷新。每当开启后,都需要在园区工作人员的掩护下将其复位,方便下一轮游客的游戏。 如果不看宁爻和嘤嘤的臭脸,今天的寻宝之旅其实可以算得上一个开门红。 嘤嘤的臭脸是因为被消防员抓住当了一回并不美妙的“科普模特”,宁爻的臭脸则全是给安翰的。 宁爻不爽地嘀嘀咕咕:“不是说好外勤任务吗?他们一路跟着算怎么回事?” 淳于走在前面没敢应声,但他旁边的安翰可听得一清二楚。 安翰脚步一滞,拽拽淳于的衣袖小声嗫嚅:“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们需要执行任务的话,那,那我回避一下吧……” 淳于装死失败,他无奈地回头:“没有的事,这种程度的任务,保护你们几个还是轻轻松松的。” 说着他又转头警告宁爻:“协会宗旨又忘了?” “保护人类嘛……”宁爻撇过头,虽然还是一脸不服,但总归没有再摆在明面上抗拒安翰跟队。 安翰没有放手,继续拉住淳于的袖子说:“哥,先不说这个了。既然你们这次的任务也需要完成寻宝游戏,那我们还是先找找下一关的线索吧。” 说着安翰便摊开自己的藏宝图放在淳于面前,在图上左右比划、分析,不露声色地与他查看着同一张纸上的线索。 宁爻厚着脸皮从他们中间挤了进去:“我毫无头绪,来你们这里吸收一点学霸的思路。” 其实作为儿童节活动的藏宝图,它设计得并不复杂,就是在做旧的图纸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路,然后分成均匀的几段,每个断点标注为一个藏宝关卡,而通关印章也是盖在相应的藏宝点上。 只不过这个地图和线路与真正的游乐园地图并不重合,只是一条卡通的示意图,所以并不能按照现实中的游乐园地图去推卡通藏宝图上藏宝点所在的具体位置。 唯一留给游客的线索,是图上每个藏宝点下都有一行小字作为关卡的介绍,也作为直接的提示。 刚刚入园时他们走得太急,根本没注意研究藏宝图,等现在闲下来了才发现,第一关的关卡图标下写着一句简短的:【水火不容】。 通俗易懂,很符合儿童节活动的气质。 第二关:【腐草为萤】。 什么玩意儿?刚夸完通俗易懂,就来个超纲成语。 这是小朋友能推理出来的题目吗? 宁爻茫然地抬头看看左边,淳于也皱着眉头,显然也没有找到结题思路。 他再扭头看看右边,安翰倒是没有皱眉,只是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下来,不知是因为题目难度还是因为自己夹在中间。 见到学霸吃瘪,宁爻立马挺直了腰杆,赶紧假装关心:“怎么了大学霸?怎么不吭声了?是被题目难住了吗?可别啊,我们这趟寻宝可全靠你了!” 安翰的额角肉眼可见地凸起了一根青筋,他推推眼镜,秀气地笑笑:“一时不能想到最佳答案也是正常的,没有人能打包票解决所有问题。但聪明人通常会选择继续思考,而蠢人则会躺在坑里,嘲笑努力思考的人。” “呦~”宁爻刚想阴阳怪气,就被一旁的淳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唔唔!”他只能眼神抗议。 淳于忽略宁爻的忿忿不平的眼神,越过他对安翰说:“他嘴贱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安翰低头,他的眼镜又滑落了一点,遮住眼神:“我没事。” 许遂安逸地骑在辛丞的脖子上,围观全程大戏,他悄悄趴在辛丞耳朵边上说:“安翰赢不了。” 辛丞疑惑地抬头:“什么赢不了?你没听大哥说人家安翰是学霸吗?咱们这把可全靠他带飞,他要是赢不了,咱们都通不了关,谁都赢不了。” 许遂恨铁不成钢地戳戳他的头:“榆木脑袋,榆木脑袋。” 辛丞更觉莫名其妙,忍不住望向旁边的嘤嘤。 嘤嘤:“榆木脑袋。” 辛丞:??? 绮梦游乐园(六) 辛丞挠挠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遭嫌弃,但他完全没在意,反而是乐呵呵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绰号,还十分得意地用头槌去顶许遂的肚子。 “看招!榆木头槌!” 许遂骑在辛丞脖子上无处可逃,只能揪住他的头发,无助朝前面大叫:“大哥!大哥二哥救我!” 听到身后小弟的求救,前面的家长们总算是停下了拉扯,淳于略感头痛地轻抚着太阳穴,嘴上警告着闹腾的小弟们,眼睛却瞥着宁爻:“不要欺负小朋友。” 有人撑腰,许遂瞬间底气就上来了,他揪着辛丞的头发:“叫你欺负我!” 辛丞被揪的龇牙咧嘴:“疼疼疼!我错了,祖宗,轻点,成年人的头发有多珍贵你不知道吗?” 许遂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头发:“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又怎么了?”辛丞不解,但还是很听话地将他放了下来。 “人家一号都是自己走的,我不想搞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许遂小声嘀咕。 辛丞有些好笑地摸摸他的头,故意揉得炸毛。 “本来也是小孩子。” “我才不是!现在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孩,但之前我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 嘤嘤忍不住吐槽:“我求求你别说了,越说越像某个死神小学生……” 安翰推推眼镜,好奇地打量着许遂:“我好像看到过许遂的报告,因为同样是关于学校的怪谈所以有点印象,他也是淳于哥从怪谈里救出来的幸存者吗?” 淳于摇摇头:“其实是他救了我呢。” 安翰惊讶地又上下扫描了一遍许遂:“他……救你?” 辛丞骄傲地拍拍许遂的头:“大哥都这样说了,那必然不是假的。你别看他现在人畜无害小可爱,其实当年可是洪荒大妖,单人杀穿副本boss,砍了三天三夜,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也是当时之战受伤太重,修为退步成现在这个样子。” 许遂的脸瞬间胀红:“别瞎说!我没有!” 宁爻差点笑岔气,凑上前捏着许遂的小脸:“看不出来啊,平时你就这么和他吹牛的?” 许遂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就,适量斟酌地加了一点点修辞手法,没他说得这么离谱。” 辛丞惊讶:“啊?!你不是说三中怪谈全靠你一个人带飞,大哥二哥躺地上给你刷666吗?” 许遂羞愤地冲上去攻击辛丞的小腿:“闭嘴!我鲨了你!” 淳于摩挲着下巴陷入回忆:“其实,这种说法好像也说得过去,记得当时那个情况,我和宁爻确实差不多都躺下了,也确实是许遂让我们绝处逢生。” 宁爻笑着附和:“没错没错,上古大妖。” 许遂:好丢人,现场金蝉脱壳吧。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唯有安翰在一旁默默用手机查阅起了之前的任务报告。 他是业务层级很高的文员,虽然早已不做审查的工作,但是正常的外勤报告他都是有查阅权限的。 当然,平时他也没工夫将所有外勤报告都过目一遍,只有淳于提交的报告他会翻来看看,因此也才对许遂有些许印象。 只是刚刚,好像有什么灵感从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 于是只能再度调取报告出来重新阅读,希望找回刚才的灵光。 树妖,虫群…… 腐草为萤? “话说”安翰突然举手“第二关的藏宝点,我可能有头绪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 “不愧是学霸,说来听听。”辛丞好奇地凑过去。 安翰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上的报告页面切换到乐园地图,又比对着手里的那张藏宝图,解释道:“腐草为萤,虽然对小朋友来说是有点超纲的成语,但儿童节活动不可能设置让小朋友没有参与感的游戏环节。所以我推测和第一关一样,答案就在谜面上。” 辛丞重复着谜题:“腐草为萤,腐草为萤……草,和虫子?”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可是乐园绿化做得不错,很多地方都有草和虫子吧?” 安翰指着手机上的乐园地图:“路边的当然不算,要设置关卡肯定设置在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很巧的是——这个乐园有昆虫馆。” 辛丞激动:“那还等什么?出发!目标,昆虫馆!” 嘤嘤拉住了亢奋的辛丞:“等等。” 她不客气地拿过安翰的手机,在上面一顿缩放,得出结论:“昆虫馆很远,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是乐园的对角线。即便是走直线也要走很久,更别说还得绕过各种场地,可能走过去都下午了。” 嘤嘤把手机扔还给安翰:“这还是第二关,要是按照藏宝图给的这个顺序找下去,我们整个上午都得浪费在这第二关上了。更别说万一猜错,来回奔波怕是浪费一整天。” 辛丞缩了缩脖子:“那怎么办?不管第二关了?” “嘤嘤姐,倒也不用这么悲观。”安翰笑笑,将手机地图上的线路规划从步行切换为车辆代步。 “既然这个乐园这么大,那观光车几乎就一定是必备,只要找到离我们最近的观光车站点就好了。” 安翰话音刚落,一号就拽拽宁爻的衣角。 “怎么了乖崽?”宁爻蹲下身子问。 一号指了指路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宁爻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一个站牌。 “是那个吗?”宁爻抱起一号,朝他所指的路牌走去。 “绮梦乐园内部环线:园口站。”一字一顿地念出站牌名,宁爻开心地转身朝众人招呼。 “快过来,这里有站点……立正!” 转头看到安翰拿着张藏宝图和淳于说些什么,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淳于身上。 宁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声口令,而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全部立直站好。 尤其是训练有素的淳于,听到命令的瞬间就绷直了身子,差点将一旁的安翰弹开。 立正两秒后淳于才后知后觉这不是教官的口令,黑着脸喝道:“瞎嚷嚷什么。” 宁爻顾左右而言他:“车来了,快来排队。” 绮梦游乐园(七) 绮梦游乐园的观光车做得十分可爱。 也许是因为常年需要参与拍摄的缘故,颜值极其优越,很适宜上镜,故很多游客也会特地登车打卡。除开颜值上的优点,绮梦观光车的车身并不像其他观光车那样迷你,而是像一辆四面大开的小型巴士一样。 宽敞的内部空间不仅能保证游客的乘坐体验,还能让满园子乱蹿的摄像老师们搭乘时捎带上他们笨重的机械。 “嚯~安逸。”辛丞很满意,舒适地伸展开自己的双腿,上身一仰,瘫在座位上。 园口站是游客在路上遇到的第一站,但算不得观光车的始发站,毕竟这是一条环线。 环线有正圈和逆圈之分,由于入园后选择的是右边的线路,所以现在宁爻他们搭乘的是逆时针方向绕着园区行进的班次,乘坐半圈,在昆虫馆下车。 这条线上的观光车在园区关门之前都不会停下休息,只会轮班替换司机,所以不会在园区内看到停班的车次,每一辆观光车都可以免费搭乘。 见众人上车,司机乐呵呵地与大家打着招呼,还不忘逗弄两名小朋友。 司机说:“你们来得真早,一般的游客都会选择在下午来,就算是上午过来的都是接近中午,打算在乐园里解决午餐再开始玩。而且很多节目拍摄都是下午晚上,很少有人像你们这么大清早过来的。” 宁爻笑笑,拍着一号的肩膀:“今天是特殊日子嘛,乐园还有活动,想着早点过来,试试看能不能带着小朋友通关拿到奖品。” 司机乐道:“那你们可得努力了,最后的大奖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宁爻试图和司机师傅套套近乎:“您肯定是这里的老人了,给我们稍微透露一点呗?小朋友过节,总不好让他们空手回去嘛。” 司机赶紧摇摇头:“可不敢说,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万一被监控逮到了,我违反员工条例可是要记过罚款的。” 宁爻撇撇嘴:“这么严格?” 司机叹口气:“你们来乐园是来玩儿,可我们就是打工的,上班挣钱当然严格喽。” 司机都这么说了,宁爻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悻悻作罢。 听完宁爻和司机的交涉,安翰若有所思地翻查着藏宝图和乐园地图。 从司机口中可以得知,不涉及儿童节特典活动的员工,应该是不可以开口向游客提示宝箱信息的。那么也可以反过来推理,凡是能够与游客进行特典相关互动的员工,大概率就是宝箱附近的npc员工了。 就像第一关的消防员一样,他就能够直接给出有关宝箱的提示信息。 也许多和员工互动,也能够提高寻宝的效率。 但安翰现在并不需要提高寻宝的效率。 他轻轻扶起滑落的眼镜,目光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落向淳于,而是聚焦在对坐的宁爻身上。 这个人很奇怪。 不仅来历奇怪,经历奇怪,甚至连他入会的理由和方式都很奇怪。 自从得知淳于破天荒地要带实习生,安翰早早地就调出了这名实习生的档案,可他能找到的有关宁爻的资料全都语焉不详。 查不到他具体的真实来历,只能知道他不止一次以梦灵的形态在怪谈里遇到了淳于,在安翰看来,他们之后的几次相遇已经不能用巧合解释。 然而诡异的是,在医院怪谈后,协会的高层指挥官竟然做主将他录进了协会。 这,这完全不符合规定! 他们可是规则督导协会! 可哪怕宁爻完全没有经过青训营的正规培训和考试,只带着一只小僵尸,他依然在指挥官的关照下顺利走完了所有考核程序。 鉴于饶姓指挥官的特殊精神力属性,安翰不认为宁爻有能力“蛊惑”她,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饶指挥官对他格外欣赏,于是破格录取大开绿灯。 可……就他? 安翰借着镜片的遮掩,仔细地观察着宁爻的一举一动。 宁爻毫无坐相,歪七扭八地瘫巴在座位上打盹,嘴角挂着快要滴落的口水,连他的小僵尸都不和他挨着坐,看起来和遇到大人就会逃跑的村里二傻子一样。 这种人凭什么能让那么严苛的指挥官对他另眼相待? 凭什么……让淳于哥对他另眼相待。 要是他法力高强也就罢了,要是他智力卓绝也就罢了,可偏偏他看起来一无是处。 安翰不认为这是自己肮脏的嫉妒心作怪,实在是此人太过诡异,他无法放心地将淳于哥的后背交到这么一个完全不靠谱的人手上。 “看够了没有?” 宁爻闭着眼睛假寐,却突然出声,把安翰吓了一跳。 安翰下意识地掩藏自己的眼神,没敢应声,宁爻只得慢慢睁开了眼,点名道姓地问:“安翰,你一直盯着我干啥?” “莫名其妙。”安翰皱眉,将手里的藏宝图翻来覆去地折腾,示意自己没工夫理他。 宁爻倒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激怒炸毛,反而单手撑腮,眯起一只眼,样子很是挑衅。 安翰捏住藏宝图的手指微微收紧,努力压下复杂的心绪,调整气息。 可越是调整,心脏却跳动得越是慌乱。 这不是心虚,而是安翰切实地感受到一股阴寒的杀意从脚下升起,剧烈的心跳是人类预感到极端危险时的生理反应。 他震惊地抬起眼睛,与宁爻正巧四目相对。 宁爻的一只眼睛暗了下去,黑色的瞳仁像滴入清水的浓墨一般扩散,侵蚀了整个眼球。 而被这只眼睛注视的自己,仿佛所有秘密都被对方一览无余。 安翰想呼喊身边的淳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张嘴也无法发声,甚至渐渐有些无法喘息,他觉得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一只滑稽的被掐住脖子的大鹅。 观光车拐过一个弯,阳光终于走出树荫洒在车厢里。 安翰感到一丝暖意,不断上涌的呛咳动作,让他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大口换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俯去,这才看到宁爻懒洋洋地收回了一只伸到自己座位下的脚。 熟读各类术法典籍的安翰一眼便认出,这是【踩影术】。 绮梦游乐园(八) 宁爻竟然会踩影术?! 踩影可不是什么扔个符箓就能爆炸的初学者法术,而是对灵炁操纵熟练度要求极高的控制类法术,而且这类招式极吃天赋,毕竟比起无脑堆叠炁量造成“成吨伤害”,“无伤捉拿”对力度的拿捏会更为精确和刁钻。在他见识过身手的协会大佬中,也只有淳于会使用这招。 是淳于教他的? 而且他竟然学会了? 可他的档案资料里不是说他只是个半吊子赶尸匠吗? 安翰难以置信地抬头,此时宁爻已经收回了脚,盘腿坐在宽敞的座椅上,眼中的黑雾却没有消散,依然凝视着自己,沉重的威压仍旧令他无法正常喘息。 宁爻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即便安翰博览群书,也从未在任何记载中见过这种形态的术。 “你怎么了?”身旁的淳于发现安翰的异常,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转头关心询问。 宁爻眼睛一眨,瞬间恢复了以往的状态,脸上也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大学霸,坐这种四面敞开的车你也晕啊?” 安翰望向宁爻,刚想说些什么,车辆却突然一个急刹,车上所有乘客都被这惯性带得往前扑倒。 嘤嘤试图从座位下爬起,脑袋被掀翻的裙摆盖得严严实实,鱼骨裙撑牢牢地卡在座位之间,她暴躁怒吼:“老娘真tm受够了!” 坐在后排的辛丞和许遂赶紧帮助嘤嘤从座位下解脱出来,然后看向车头的位置,想要搞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得靠近车头的宁爻被惯性直接甩到了副驾驶,这也方便了他观察车辆急刹的的原因。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路旁的摄像老师们拍摄太过投入,忘了避让行驶的车辆,司机师傅拐弯不及只能踩下急刹。 好在双方没有发生激烈碰撞,摄像师也只是被吓得跌倒而已。 可令车上众人感到诧异的是,司机踩完急刹后竟然就直接重新启动了车辆,完全都没看看车边倒地的人有没有受伤,径直驶离了现场。 而那摄像师也见怪不怪,甚至都没朝司机嚷嚷两声,只是自顾自地爬起来检查摄像器材,确认没有受损后便拍拍裤腿上的尘土,又投入到了自己的拍摄工作之中,全程连头都没有朝观光车这边偏一下。 宁爻坐在副驾驶,目瞪口呆地看着车祸现场转眼又变回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现场,忍不住问身边的司机师傅:“那个……师傅,您完全不需要确认一下伤员的情况吗?” 司机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宁爻:“你们不是差点撞上了吗?” 司机:“差点撞上就是没撞上啊。” 宁爻被噎得难得卡壳:“可……可他确实也摔了,万一受伤了呢?您都不下车看一下?” 司机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路况:“不舒服就找医生,我又不会治病。” 宁爻: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嘤嘤和淳于却都沉默下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里不对劲。 安翰也心有余悸地抓紧了淳于的衣角。 经过刚刚的车祸,他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些,get到宁爻的威胁,整个人都蔫巴了下来。同时,司机和摄影师的异常表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本他以为今天淳于和蒋队长说的这趟外勤只是出游的借口,现在看来他们可能是真的外勤任务。 自己执意要跟来,好像真的给淳于添麻烦了…… 淳于身子前倾,拍拍副驾驶的宁爻,示意与他换座,宁爻从善如流。 除了固定的站点以外,司机师傅以“公司规定”为由,拒绝在任何地方停靠,就连刚刚的小型车祸都没让他多停留几秒。 所幸这辆观光车的车厢足够宽敞,他们在车内也能轻松调换座位。 “师傅”淳于落座,状似随意地与司机攀谈“你们这工作规定好像比其他地方都严很多啊?” 司机虽然严格执行公司规定,但并不排斥与乘客们唠嗑,他笑呵呵地回道:“还好,其实咱们每个岗位也就极个别条例会规定得很严,其他的都蛮随意的。” 淳于:“你们司机岗必须遵守的规定是什么?” 司机师傅:“站点以外,不能停车。” 淳于咋舌:“所以就连车祸都不带停的?” 司机点点头:“是啊,其实刚入职的时候我们也挺纳闷的,心说连撞车都不准停,那得多没人性啊。后来一琢磨就也想通了,首先咱们乐园内部只有咱这种观光车,一般不会发生外面那种复杂的车祸,其次咱万一撞到人了,赶紧给专业的医护让出场地救人才更有效率不是么。” 他越说越觉得逻辑自洽:“只要车还能开,咱就赶紧移开,反正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想要追责也全程留有视频证据,用不着挡在路中间,影响游客体验。” “微小的牺牲是可以容忍的损耗,最重要的是维持整体系统的运转。” 司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和狂热,双眼失神,手里的方向盘也握得死紧,整个人身体绷直,观光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一旁侧偏过去。 淳于立刻上前一指点住司机颈部大穴,让司机身体瘫软下来放开方向盘,自己的另一只手夺过方向盘的控制权稳住车身,嘴里高声呵斥,试图唤醒司机的神志。 “师傅?醒醒!” 司机却白眼一翻不省人事,淳于只得将车缓缓开到路边停靠。 刚刚停稳,众人立刻跳下车,来到车头处查看司机情况。 “怎么开得好好的突然就躺下了?”宁爻不解,伸手掰开司机的眼皮,已然是彻底陷入昏迷。 “啊这……得送医吧?这么大的乐园,应该配有医务室,咱们给他送过去?”宁爻戳戳安翰,后者还处于心神不宁状态。 “戳我做什么?”安翰退开两步。 宁爻嗤笑:“谁稀得戳,我是让你看看这乐园的医务室在哪儿,你不是揣着个手机查地图查得欢么?” 安翰没有再和他对呛,而是乖乖照办,真的低头查了起来。 可还未等他检索完毕,就有一行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直接坐上观光车的司机位,然后启动了车辆扬长而去,剩下的几人忙着将昏迷的司机抬上担架,准备离开。 绮梦游乐园(九) 宁爻一行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名身着深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熟练地完成这套操作,直到他们看见担架和司机都渐行渐远才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等……等等啊喂!”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远,抬着担架还健步如飞,宁爻跟在后面追着忍不住大喊。 “就tm离谱!”宁爻已经用上了跑百米冲刺的速度“为什么抬着人还跑这块?赶着投胎吗?!” 淳于快步跑到宁爻身边,与他并排说道:“别喊了,他们这个岗位的【规定】估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伤员送到医务室,期间不会因任何人的干扰而停下脚步,咱们追上也没用,他们不会搭理我们的。” “那、那怎么办?”没经过体能训练的宁爻不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 淳于很快作出了最佳判断:“保持距离和体力,不要丢掉他们的行踪,咱们慢慢跟上即可,他们总归只是‘运输’的一道工序,最后一定是送到类似医务室的地点。” “就当是让他们带路了,我去跟,你歇会儿,和后面追上来的人说一声。” 也只能这样了,毕竟那两个抬担架的傻哔跑得是真快。 淳于和嘤嘤立马接过了跟踪任务,宁爻被替换下来接应后面跟着的队友。 两个小朋友都不是凡人,小短腿扑腾得飞起,很快追了上来,尤其是已经进化的一号小朋友,他其实可以载人飞行(仅限一人),只可惜现在天色尚早,园区内又遍地监控,只能老老实实装乖。 许遂虽然是小孩模样,但已经开始修行的他也拥有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 反而是辛丞和安翰两名大人跟在他们后面累得跟狗似的。 辛丞看起来还稍微好点,毕竟他带娃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他职业特殊,常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 而安翰可惨多了,他是惯常坐办公室的,平时的爱好也就是读书做饭和观察淳于,从来没出过外勤任务,体质比饶谦这种探员还虚上几倍。 可眼下整个队伍都在狂奔着追踪可疑人员,自知已经给淳于添麻烦的他不愿因为自己再拖队伍后腿。 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宁爻耍绿茶,但决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团队的拖油瓶,于是只能咬紧牙关努力跟上,不消片刻便跑得冷汗津津。 宁爻慢下脚步,等这两大两小的队伍赶上他。 他刚想和大家交代一声淳于的安排,就见安翰面色苍白,身子抖如筛糠。 “你……你没事吧?”宁爻有些迟疑地询问。 安翰缓了口气:“没事,不用管我。” “……你tm看起来快死了!”宁爻难得无语。 安翰白了他一眼:“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宁爻不甘示弱地还以白眼:“待会儿你要是死了麻烦死远一点,晦气玩意儿。” 安翰自嘲的轻笑因剧烈的喘息而几不可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辛丞适时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咱们接下来干啥啊?前面几个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安翰赶紧抬头望向淳于和嘤嘤离去的方向,果真早已不见踪迹。 宁爻摆摆手:“不碍事,我留下来就是和你们说一声,淳于和嘤嘤先去追踪他们,待会儿发回定位咱们再跟过去。” 辛丞立马刹住脚步往地上一瘫:“早说啊,早说就可以早点摆烂了。” 安翰也停下脚步,但他不敢像辛丞这样瞬间完全放松,只能颤抖地扶住一棵树,逐步放松抽筋的小腿肌肉,努力调整心率和呼吸。 宁爻毫不客气地嘲讽:“你这也太虚了,实在不行让我儿子背你吧?” 安翰:“少管我。” 宁爻啧啧:“这嘴是真硬,等你火化了我还能从灰里拣出你的嘴。” 嗡嗡 宁爻的手机传来振动,是淳于发来的位置信息。 “果然是抬到医务室去了。”宁爻瞄了一眼,收回手机。 “走吧~从地图上看,医务室离我们不远,过去了正好还能给我们的大学霸挂瓶葡萄糖。” 他嘻嘻笑着伸出手强行将安翰架起:“你可别真死了,那多没意思啊。” 安翰暗暗使劲,想要挣脱这种丢人的搀扶,无奈自己已经半虚脱,而宁爻的力气却好似大得惊人,箍住自己手臂的手像铁钳一般。 别说挣脱宁爻的钳制,他现在连倒地都很难做到。 他们的队伍就这样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出发了。 另一边,淳于和嘤嘤已经在医务室附近潜伏了下来。 “他们进去了,咱们不跟么?”嘤嘤问。 淳于稍加思索,还是决定先在外围观察片刻:“不急,等后面人跟上再说。” 嘤嘤嗤了一声:“他们又不是专业的探员,来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咱俩速战速决。” 淳于拉着她躲开一个明显的监控摄像头:“他们马上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咱们在外面踩踩点也是好的。” 嘤嘤撇撇嘴,也不再坚持,将视线转向园区的医务室。 绮梦游乐园拥有相当辽阔的园区,且除开游客保健以外还要保障全区工作人员和在此拍摄的节目组人员的健康安全,所以这里虽然只是称作“医务室”,但其实也占据了一座小楼。 为了配合园区装修,医务室的外观装修也不似普通楼房,而是一幢极为精致漂亮的纯玻璃房。彩色的玻璃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在阳光下投射着五彩的光斑,若不细看正门牌匾,路过的游客甚至会以为只是一栋漂亮的花房。 刚刚抬担架的两名深色制服工作人员,并不是急救人员,而是园区内机动性极高的“运输岗”,他们俩负责往医务室运送伤员这条线的工作。 该岗位的其他工作线路还有为其他固定岗的工作人员运送餐食,帮忙运输大件的拍摄道具等等,总之是个满园子乱蹿的岗位。 将昏迷的司机送进医务室后,很快他们又走了出来,拎着担架,快步向某个方向跑去。 嘤嘤和淳于对视一眼,他微微颔首,她立刻跟了上去。 老员工的默契就是不用废话,一个眼神的交流就知道该执行什么计划。 绮梦游乐园(十) 两名抬担架的运输工此时正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嘤嘤与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将手里的藏宝图展开挡在脸前,假装四处寻宝的游客。 很奇怪。 从这两人的身体素质来看,已经远超正常人类的极限,正常人不可能抬着一个成年男人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几公里并且不需要休息。 但嘤嘤身为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外勤组长,却根本探查不到这两人身上的异常气息。 与之前昏迷的司机一样,即便他们已经做出了十分反常的行为,但气息仍然只是普通人。 而且…… 嘤嘤将手里的藏宝图翻来覆去地查看,又仔细回忆了他们入园时的场景,根本没有找到任何成文的【规则】。售票小姐姐口头虽然交代了一些参与特典活动的相关游戏规则,但显然并不具有约束和惩罚的力度,顶多算得上一份简陋的“游玩指南”。 这样看来,绮梦游乐园并不能称为一个标准的怪谈,或许连谣传都还算不上。 由于来得很早,现在也才堪堪上午九点多钟,游乐园内游客十分稀少,嘤嘤为了上镜又穿得格外浮夸,极大地提高了跟踪任务的难度。 她不得不将疑点暂且按下,目前只专心于跟踪这两名可疑的运输工。 那两名运输工和之前一样,始终保持着高速的运动,就像两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嘤嘤远远看到前方是一个类似音乐节的舞台,节目的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忙碌着,没有人聚集围观,若不是地上躺了一个被舞台掉落的杂物砸破头的场工,嘤嘤几乎要以为这里无事发生。 那两名运输工径直跑向倒地的场工,将他抱上担架,随后又以极快地速度返回医务室的方向。 嘤嘤躲在舞台装置后,提前避让了运输工的离场路线。 她悄悄向淳于发去信息,告知运输工的动线,以及自己要留下来观察一下音乐节节目组的拍摄。 除开固定岗的员工,现场穿梭忙碌的人亦不在少数,使得嘤嘤的潜入行动不算突兀。 为了掩饰自己的花里胡哨,嘤嘤混迹在参与彩排预录的群演之中,因为需要登台拍摄,所以群演们没有佩戴工牌,只是站在指定的区域听从群演组导演的调配。 群演导演手上拿着节目组内部沟通使用的对讲机,由于刚才的场工受伤事件,舞台正在重新检查,群演组一旁待命。 群演导演擦擦头上的汗,在导演频段询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上台,群演的妆都要花了。” 听到“继续待命”的回复,群演导演忍不住小声骂骂咧咧:“我看他们是在转播车里吹空调吹爽了,完全不管咱在外面的死活。” 嘤嘤穿过麻木的群演们,挤到群演导演身边:“老师,刚刚导播通知您去外面接一下伴舞队。” 群演导演一脸惊讶:“导播说的?” 嘤嘤点头:“嗯嗯,导播频段,我在队尾听到摄像老师的对讲机说的。” 他有点为难:“我这也走不开人,要不你去接一下。” 嘤嘤摆摆手:“我又没有工牌,待会儿带着一大队人也进不来呀。要不你出去接,我帮你拿对讲,导演组要是催群演上台了我就带队上去。” 说罢她还憨厚地笑道:“而且我看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上不了台,您出去一趟也来得及。” “行。”群演导演将对讲机交到嘤嘤手上“要是导演催了你帮我解释一下,很急的话你就直接带队上台。” 嘤嘤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单纯的群演导演放心地离开了,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挖了个大坑。 获取节目组内部对讲,嘤嘤立马开溜,跑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开始全频段监听。 导演组:“舞美检查完了吗?还需要多久,给个回复。” 舞美组:“正在全面检查舞台装置,还需要十分钟。” 灯光组:“报告导演,刚刚掉的是我们的灯,重新安装需要五分钟。” 艺人组:“艺人已到达现场,随时可以彩排。” 导演组:“舞台没搞好,让他先去旁边录音。” 艺人组:“艺人想上厕所。” 导演组:“懒驴上磨屎尿多,让他快去快回。” 艺人组:“那个……我刚刚对讲没戴耳机,是公放……” 导演组:…… 导演怒吼炸麦:“全体都有!都给我把对讲耳机戴上!” 全场沉默一秒,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工作人员默默从兜里摸出耳机戴上。 嘤嘤从群演导演手里忽悠来的对讲机没有耳机,她只能尽量将声音调小,避免被人发现。 从对讲听来的信息可以得知,现在这个节目组起码有五至十分钟的停摆期,那么她可以在这段时间搜集尽可能多的情报,且不会干扰正常的拍摄。 根据以往的经验,打断正常的“运转”往往会大规模地激怒怪谈内的零件们,吸引不必要的仇恨,平白提高攻略难度,而现在正巧有个空档期。 机不可失。 嘤嘤果断出击,将对讲音量调至最小别在肩膀处,然后再一次混入了节目组穿梭的人群中。 另一边,在医务室蹲守的淳于,终于与宁爻他们汇合。 见安翰被宁爻亲亲热热地搀扶着,淳于颇感意外。 “你们……关系挺好?” 安翰暗搓搓地想要挣开宁爻的胳膊,不料宁爻笑嘻嘻地将他挽得更紧:“那是必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关系好得不得了,瞧瞧,他粘我粘得死紧。” 安翰的脸腾地一下胀红,挣扎着想要脱离宁爻的控制:“谁、谁要粘你!臭不要脸!” 宁爻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乖。” 淳于低头接收嘤嘤传回的讯息,随后对安翰说:“蒋队长说这个乐园很不对劲,可能有些隐藏的危险,但我们现在还没排查出具体的问题,你跟着宁爻也好,他会保护你的。” 安翰其实很想说这货才不会保护自己,只有淳于的保护才能让他安心,可自知拖了后腿的他实在无法开口向队里的主力申请保护。 他只能咬牙应了一声:“好的。” 绮梦游乐园(十一) 宁爻揉乱安翰的头发,笑得很嘚瑟:“对嘛~这才乖。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淳于拍掉宁爻作乱的手,毫无威慑力地警告他:“别欺负小孩。” 安翰总算得以挣脱宁爻的束缚,手忙脚乱地躲到淳于身后整理衣衫和头发,接着又用眼神控诉宁爻的“暴行”,试图让淳于为自己撑腰。 但淳于装作视而不见,只顾着埋头继续投入手机上和嘤嘤的交流。 许遂又骑回了辛丞的脖子上,像驾驶着一匹高头大马,他俩走上前来,许遂仗着高度拍了拍安翰的头:“放弃抵抗,加入我们,宁爻大哥会让你很开心的。” 安翰:…… 安翰:“听起来太变态了。” 许遂点点头:“但是变态又有什么错呢?” 辛丞也附和:“人生就是一个嫌弃变态,理解变态,成为变态的过程。” 安翰:…… 安翰:“并不会有这种过程!滚呐!” 他弹跳开来,像避瘟一样远远地避开辛丞他们,生怕沾染什么变态的气息。 “啧”宁爻摇摇头“他还是不理解变态的美感。” 许遂也一脸惋惜地摇摇头:“他拒绝了一个新的世界。” 辛丞附和着摇头:“好苍白的人生。” 安翰:“够了,少pua我。” 他甩给三人一个白眼,只觉降智得很,便不再搭理,转身去寻淳于,却发现一号正贴在自己身后,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安翰下意识将目光瞪向宁爻:“你又搞什么?” 宁爻赶紧撇清关系:“可不是我!学霸大人,你看过报告的话应该知道,一号不是普通僵尸,他是下载到现实的一段怪谈程序,有一定的自主意识,是他自己要和你贴贴。” 安翰也回忆起报告的内容,低头和一号对视。 “你盯着我做什么?”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一号不能说话,自然也无法给出他解答,但依然坚持地粘着安翰,亦步亦趋,形影不离。 淳于终于舍得从手机里抬起头,发表评价:“挺好,一号看起来很喜欢你,正好实力也不俗,在这乐园里给你当个贴身小保镖绰绰有余了。” 比起看着就闹心的宁爻他们,一号显然讨喜得多,安翰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再拒绝一号的亲近。 见安翰接纳了一号,淳于暗中松了口气,悄悄朝宁爻比了个大拇指。 收到大佬的点赞,宁爻笑眯眯地用口型回复了一个“低调”。 聪明一号小朋友虽然的确有一定的自主意识,但他总归是需要在宁爻的影响下行动,即便偶尔有自发的行为也都是基于宁爻的情绪思维出发,决不会擅自讨好宁爻厌恶的人。 一号对安翰亲近的举动当然是宁爻操控下的行为,既能代替淳于保护安翰,又能让他少来烦人,可谓一举两得。 许遂坐得高,望得远,远远便看到了之前跑路的两名运输工又抬着新的倒霉蛋回到了医务室。 他们的速度依然快得惊人,并且没有丝毫减速,就像打满了肾上腺素的博尔特一样。 许遂的小手搭在额头上遮蔽刺眼的阳光,揪揪辛丞的呆毛,小声说道:“大概要不是怕吓到游客,他俩能跑得原地起飞。” 听到这话,淳于看着飞奔的担架组似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有可能……跑这么快根本不是运输工的极限,而是游客们能够接受的极限?” “因为再厉害一点点,就超过人类的范畴了?” 安翰get到淳于的思考,立马接下去展开了话题:“我有一种推测,有没有可能,蒋队长他们探测到的那个高能反应怪谈,并不是针对游客,而是针对这个乐园里的——工作人员?” 之前觉得可疑的线索终于串成一线,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淳于顿悟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任何成文的约束规则,才能解释这里发生的种种怪异。 安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既然不是针对游客的怪谈,那我们就是安全的。” 淳于点头:“没错,想必这个怪谈的规则应该是类似于《员工守则》这款的文件,无法约束游客。” 宁爻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淳于说。 宁爻迟疑地问:“……我记得,饶谦和楼兰被星探带走了?” “没错。”淳于答。 宁爻皱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果星探是怪谈抛出的饵,他俩跟星探达成合作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俩就是这个怪谈的员工了?” 淳于凝眉,神色也严肃起来,掏出手机开始拨打饶谦的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听”淳于心焦“该不会已经寄了吧?” 闻言,宁爻也掏出手机给楼兰扣字:安? 楼兰秒回:你在放什么四川麻辣屁? 宁爻抬起头:“应该没啥大事。” 淳于凑过来:“她和饶谦在一起吗?有她照应的话,饶谦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宁爻继续扣字:你和饶谦怎么样了? 楼兰:还没到接吻那一步。 宁爻:……谁tm问你这个了!饶谦怎么不接电话? 楼兰:上班时间,扣字摸鱼还行,打电话可不行。 宁爻抬头和淳于面面相觑。 完蛋,这俩货真的被逮了! 淳于攥着拳头的手紧了紧,沉声道:“现在我们的游客身份虽然安全,但无法触碰乐园的规则,想要救出饶谦,只能先成为这里的工作人员。” 宁爻为难:“我猜这个怪谈应该自有一套筛人的标准,难道咱们现场应聘?说不定要好看到饶谦和楼兰那种程度的才能入职。” “不一定”淳于说“司机和运输工看起来就是不出众的普通人长相。” 宁爻挠头:“可咱们一路看过来,也没有任何招聘信息啊……” “其实还有个现成的办法”听到两人的纠结,安翰过来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通关乐园给出的寻宝任务,拿到最终大奖,那么作为需要参与拍摄的选手,一定会接触相应的规则。” “游乐园和m台有合作,园区里吸纳了大量的节目组人员,他们想要开展工作则必定会被约束。刚刚车祸时,那个摔倒的摄影师就很不对劲,不是么?” 绮梦游乐园(十二) 通关寻宝任务? 似乎有些道理。 而且仔细想来,绮梦游乐园为游客设置的游戏任务,也许正是怪谈筛选目标的标准。 不然作为人流量如此巨大的游乐园,以所有游客为捕捉目标一定会产生极高的能量反应,没有饶则那种类型的特殊能力者帮忙掩饰,它必定会暴露在协会的探查视野之中。 嘤嘤说游乐园有高能反应只是误打误撞,其实协会并没有提早检测到这个游乐园的异常。 想要达到和第五医院一样的效果,要么饶则本人也在这个乐园怪谈兼职,要么这个怪谈门槛较高相对封闭,很难被监测到。 大家又将视线投向各自手中的藏宝图。 从入园到现在,他们已经浪费了一个钟以上的时间。 总共十个关卡,但他们才堪堪解决了第一关,第二关虽有头绪但还没有前去验证,只能勉强算得上半个。现如今他们一路走支线剧情,主线任务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主力打手(嘤嘤)都半路跑了一个。 再除开思考解谜和寻宝路上行走花费的时间,按照现下这个进度推进下去,他们的小队怕是在今天游乐园关门前根本凑不齐十枚印章,更别说留出空余时间去解救饶谦和楼兰了。 “时间紧迫,抓大放小。”淳于得出结论,并迅速提出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要救饶谦,就要混入员工内部。那么通关寻宝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有关途径,医务室的诡异便暂且放一放,不作为优先攻略的对象。搭乘观光车,叫上嘤嘤,我们继续前往昆虫馆。” 这队伍虽然队员之间很不团结,但唯有一处优点便是全都谜之信赖淳于,淳于一声令下,他们很快便重新整队出发。 离开前,一号悄悄回头看了眼这栋被放弃探索的医务室。 顺着他的视线延伸,在某扇彩色的玻璃窗后,有个人影目送宁爻他们离开。 “你不和熟人们打声招呼么喵?” “认识而已,算不上什么熟人。” “是吗?我以为他们掀翻了你的医院,你应该和他们很熟了喵。” “……好好说话,别加奇怪的口癖。” 巴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玻璃彩窗下伸着懒腰:“我是猫,喵两声又怎么了?你们人类不是挺喜欢猫女这款的么?” 宁爻一行人的身影已经彻底从窗户外消失,饶则收回视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揉了揉巴斯的下巴,小猫眯着眼,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美人鱼和鱼头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学猫叫的猫女和说人话的母猫也是。喜欢前者是人之常情,喜欢后者被叫做福瑞控。”饶则耐心地解释。 巴斯歪头蹭手:“因为你不是福瑞控,所以不喜欢我喵?” “不”饶则说“单纯是因为我讨厌男人喵喵叫的声音。” 巴斯拍掉头上的大手:“没品的家伙。” 小猫轻盈地跃下窗台:“我来这趟只是和你说一声,不用担心他们,无论是你儿子还是淳于,杜都没兴趣。跟在屁股后面看戏,可以;插手,不行。” 饶则拍掉手里的猫毛:“我有分寸。” 巴斯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你最好是。” 饶则坐回舒适的躺椅,打开电视,里面播出的内容,赫然就是宁爻他们今日在游乐园里的全部行动。 此时,还不知自己行动已经被全程转播的宁爻众人,正朝着医务室附近的观光车站点走去。 “话说……”安翰忽然出声打破了赶路的沉默。 见淳于回望过来,安翰抖了抖藏宝图说:“也许我们不必按照关卡的顺序行动,效率会更高一些?” 淳于的脚步慢了下来,示意他继续说。 “昆虫馆如果是正确答案,它作为第二关就离得那么远,从游戏性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路线设计方案。除非……” 他将自己的藏宝图转面,展示给其他人,指着他一路上写下的分析标注说:“除非其他绝大多数关卡,都被包含在前往第二关的路上,这段路线的设计才算得上有效。” 淳于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其他的关卡,见安翰指向了第三关的提示词:周而复始。 安翰说道:“这个词,我可能已经有些头绪了,而且比昆虫馆更近,更容易验证。” 淳于点点头:“继续。” 安翰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语气昂扬:“‘周而复始’这种词,排除掉字谜导向的话,更容易会和钟表类的事物联系起来。但我查看了绮梦游乐园的现实地图,这里并没有设置什么地标性的钟表。” “而且作为需要全园搜寻的目标,也不太可能是某间小屋里的普通钟表,这排查难度也太大了。” 他推了推眼镜:“所以我将推理的方向放在了最表面的一层,也是最适合小朋友逻辑的一层。” “环线观光车。” 言语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最近的站点。 “我又搜索了一下这里的行车机制,发现这个乐园为了保证大多数游客都能搭乘观光车,在开园后,所有的观光车除了站点都不会停下,车辆会一直运行到闭园。司机需要休息就在站点直接换司机,没有设立专门供观光车停靠休息的地点。” “就像一个周而复始,永不停息的,闭环。” 一辆新的观光车向他们驶来,缓缓泊进了站点。 众人一言不发地上车,落座后司机立即发动了车辆,驶离站点。 这一趟车,安翰并没有和宁爻争抢淳于身边的座位,而是非常主动地坐到了副驾驶。 静待车辆再次投入到稳定的运行中,安翰才重新开口:“那就让我验证一下,免费观光车的票箱里,究竟有没有第三关的答案?” 说着,他矮下身子,伸手去摸索紧邻副驾驶的票箱。 票箱没有上锁,安翰只是轻轻一拉便开了下方的槽门,司机瞄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出声阻止。 干干净净的票箱底部,躺着一枚精致小巧的印章,和第一关的那枚一模一样。 绮梦游乐园(十三) 淳于给脱离队伍的嘤嘤发去了讯息,告知她更新的战略以及第三关的答案。 安翰将印章向后座传递,让队友们轮流给藏宝图盖上新鲜的印章。 “干得不错。”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小孩,淳于虽然不擅长彩虹屁,但对安翰向来都是毫不吝啬夸奖。淳于身子向前探去,伸手轻拍了拍前座安翰的肩,鼓励他再接再厉。 “注意乘车安全。”宁爻将头撇向窗外,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 淳于无奈地收回了手,假装翻看起藏宝图。 安翰倒是老实了许多,坐在前排一声不吭,乖顺得像只鹌鹑,更没再趁着这种时候煮绿茶。 他其实是相当理性的人,对宁爻之前的了解与敌视仅仅只是建立在文件上,但经过轻率的挑衅,安翰发现眼前的宁爻远比资料呈现得更加深不可测,他需要立刻停手,重新对宁爻进行评估。 然而由于初次见面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宁爻想必已是厌极了自己,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便只能在这次团体活动中装装鹌鹑了。 当然,淳于那边该刷的好感度安翰也不会落下,他会一力承担起这次寻宝任务的解谜部分,不拖后腿,争取成为对淳于而言有用的人。 安翰将精神集中在藏宝图的谜题上。 目前还无法确定剩下的印章是完全随机地分布在园区中,还是会按顺序安插在【一】到【二】的路程中。 他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完全随机分布。 那么解谜时需要参考的地标就不能局限在【一】到【二】的路线上。 安翰又调出手机地图,将藏宝谜题对比着园区内所有的地点开始思考。 他一条一条地琢磨着,视线聚焦在第七关的谜题上。 日头晒了起来,夏日的太阳逐渐展现出它应有的毒辣,嘤嘤一身重装lolita蹲在厕所里窃听对讲频道,豆大的汗珠已经从她的假发套下渗出,沁到了妆面上。 接到淳于的传讯,了解今日事件的原委,嘤嘤原本打算的“尽量通关”现已升级为“必须通关”。 嘤嘤咬牙,一把揭下了头上的假发套,头皮骤然的清凉让她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接着,她一件一件地拆卸身上的装备。 束腰、衣裙、裙撑、手套、颈饰…… 最终露出了穿在lo裙下打底的便服。 她忿忿地擦掉了浮夸的口红,抖了抖扁塌的头发:“还好老子早有准备,不然今天任务怕是要拉垮。” 门外忽然有响动,隔壁坑位进了人。 嘤嘤身形小巧,柔软又灵活,她双手扒住一侧的隔板,悄无声息地从隔板上方的空档处跃了过去,轻盈地落在了隔壁坑位。 隔间里的人还没意识到厕位被入侵,就被嘤嘤一拳捶昏了过去。 “抱歉抱歉。”嘤嘤嘴上说着抱歉,手上动作飞快。 鞋子、帽子、工牌、对讲机以及耳机,她从这名工作人员身上迅速地拣取了些自己需要的物件。 从厕所离开的时候,嘤嘤已经可以完全混迹在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之中了。 她最后确认了一遍淳于最新传来的消息:留心有关拍摄的车辆,我们高度怀疑第七关的宝箱有可能就在某个节目的拍摄现场。 第七关? 嘤嘤刚刚看过藏宝图,第七关的谜题也很好记:【不胫而走】。 不胫而走作为题面,很容易联想到“车辆”,毕竟在这园区里,不用腿走路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但要将范围缩小到拍摄现场,嘤嘤其实还不太理解,只能以倒推法揣测——不胫而走一般是形容某种信息,而园区里与信息传播相关的,当然莫过于各类正在拍摄的节目了。 嘤嘤摇摇头,将脑子里的无用思考通通甩开。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别想,智商要用在刀刃上。 她走入人群,装作忙碌,压低帽檐半垂着头,一只手调整着耳机,另一只手遮掩着工牌。 舞台已经清理完毕,艺人组和群演组正在后台候场,导摄正在对讲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开工,摄影师们在最后调试着各自的器械。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嘤嘤不断游走在各个团队中,并没有贸然对某辆车下手,而是尽可能多地看全现场的所有车型。 首先排除接送艺人的保姆车和群演的大巴车,这两类和“传播消息”根本挨不上边。 紧接着是承载摄像机的轨道车,虽然和拍摄有关,但感觉还差点意思,列为待定。 最后,嘤嘤将目光锁定在了远离中心拍摄区域,偏安一隅但却有重兵把守的——转播车。 转播车算是拍摄现场所有车辆中,最能和“信息”挂上钩的车辆。 它会接收所有机位的拍摄信号、所有麦克风的声音信号、所有工作人员的沟通信号,将其全部呈现给坐镇其中的现场导演,然后将导演的调度信号反馈给所有人。 而且舞台拍摄现场人员混杂,太多游客为寻宝而来的话,易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耽误拍摄。 转播车虽说是“重地”,但它远离核心拍摄区域,且人员组成单纯,游客很容易被识别监控,不易引起混乱。 只要在转播车内为宝箱开辟一处安全区,在保安的保护下,导演和导播的工作也不会受到游客干扰。 嘤嘤低头瞄了一眼工牌,她抢的这人是“现场音频组”的倒霉蛋。 可惜这种音频组一般情况下都会在拍摄现场,极少能够进入转播车区域,她得想个理由骗过守在车旁的保安放行。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群演导演气急败坏的叫骂:“刚刚拿了我对讲的那个群演去哪儿了?!” 嘤嘤计上心来。 抱歉群演导演,还得利用你第二次。 她装作跑得慌慌张张的模样,对着车边警惕的保安说:“群演组那边出事了,有人偷拿了对讲机,群演导演现在找机子找得发疯,喊你们保安组去后台帮忙。” 保安略有些迟疑:“这……我这里不好离开。” 嘤嘤摆摆手,示意他放心:“转播车里这么多人在,能有什么事?你去帮忙吧,我们音频组就在前面调麦克风,可以帮你盯着点车子。” 保安脸上露出一丝感激:“那你帮我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嘤嘤笑得很客气:“放心放心。” 绮梦游乐园(十四) 确认保安走远,嘤嘤正了正衣冠,装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转播车。 车内情景和车外其实大差不差,视野里能见到的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没有一个人敢摸鱼划水,所有人都是这场拍摄工作中必须运转起来的齿轮。 转播车内空间虽大,但绝大部分都用来安装各类转播设备,能供人行动的地方并不宽裕,通道极为狭窄,若是与人迎面遇上,必须两人都侧过身子方能通行。 嘤嘤刚上车,就遇到一个准备下车的女生。 那女生一见嘤嘤的工牌,愣了愣,问道:“音频老师?你们上来做什么?” 嘤嘤也看到了女生的工牌,她是一名场记。 嘤嘤挤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抬手指了指车厢深处:“我们组长说导播老师的对讲机总是炸麦,让我上来调试一下。” 场记妹子面色突然凝重,怯怯地朝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嘤嘤说:“对讲机其实没问题,是导播老师脾气大,一直吼,对讲麦承受不住才炸的。你过去调试也得挨骂,我刚刚就挨骂了。” 嘤嘤摊手:“没办法,组长交代的,我总不能不去吧……” 场记妹子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嘤嘤的肩:“姐妹保重,你在外面稍微候一候,等导播吼完这一波再过去,别撞她枪口上。我就先去洗手间,不耽误你了。” 嘤嘤点头:“谢谢姐妹。” 送走了好心的场记妹妹,嘤嘤开始仔细打量转播车内部。 进门左手是支撑整台转播车系统运转的服务器,为了给机器降温,特地给它单独隔出了房间,房门牢牢锁住,里面开着温度极低的特制空调。 右边直走是贯穿联通整个车身的长廊,长廊右壁有几扇无法打开的窗户,仅为车内提供外面的视野,并不作通风使用。 长廊的左手就是转播车的核心区域,也是整个节目组的指挥中心。 大大小小的屏幕组成墙壁,操作台位于车辆正中心,暴躁的导播正坐在操作台前,为主屏幕不停切换着不同视角的机位。 每切一个机位,就要骂一个机位的摄像师。 对讲机已经被导播吼出尖锐的杂音,不能再使用,她现在使用的是连接着舞台音响的训导麦,整个场地都回响着她的怒吼。 “斯坦尼康你tm学没学过构图!有没有审美!你怼着人家大屁股拍个什么劲!拍脸!艺人的脸啊!” “那两个无线游机瞎跑个啥!入镜穿帮了!人家后面的还怎么拍!” “特效是死了吗!喷火啊!歌曲高潮部分要喷火啊!” “是谁tm提着灭火器在灭火!保安!保安快把人叉出去!” …… 嘤嘤在角落听得龇牙咧嘴:“啧啧原来我平时吼对讲机是这个样子,太不淑女了。” 她捏捏拳头:“下次那帮臭小子再犯蠢我就应该直接一拳捶死,优雅又有效率。” 转播车的长廊一眼就能望尽,嘤嘤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便将目标锁定在核心区。 在一个小角落,嘤嘤眼尖地发现了空位,桌面上还摆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想必应该是刚才场记妹妹的座位。 她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顺着墙根摸到了场记的座位上,借着笔记本电脑的掩护,开始在车厢内搜寻着疑似宝箱的物品。 这车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消息“不胫而走”? 嘤嘤不敢大幅度转动身体,只能微微偏头,努力转动着眼珠子。 对讲机? 理论上,对讲机作为沟通整个节目组的通讯设备,算是最符合“不胫而走”中“传播消息”的要求。 可整个拍摄现场几乎人手一部对讲机,仅靠嘤嘤一个人实在难以精确定位到某一台携带印章。 那么这车上还有什么能够符合要求呢? 她暗中扫视这整个车厢,将每个人的忙碌尽收眼底。 …… 观光车在树影婆娑的路上匀速行驶,阳光斑驳地透过缝隙洒在脸上,暖得人昏昏欲睡。 “什么时候了?”宁爻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 淳于看了一眼手机:“快十点半,离昆虫馆大概还有五六站的距离。” “怎么才十点半?”宁爻倚靠着车栏发出一声哀嚎。 淳于不解:“怎么?” 宁爻委委屈屈:“我饿了……” “你不是吃过早饭了么?” “那可是两个小时前的手抓饼!就那么点儿!” 淳于不言,只伸手去包里翻找。 宁爻小声哔哔:“我不想吃瑞士卷,我要吃饭。” 淳于扶额:“这里哪有饭馆……” 后排的辛丞突然朝斜前方一指:“那是不是个农家乐土菜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草木的掩映下有一栋风格古朴的竹屋,竹屋前有一间竹篱笆扎的小院,角落开辟着小小的菜园,在这个以拍摄与游乐为主的园区中显得有一丝格格不入。 “农家乐?”宁爻兴奋中夹杂着疑惑“这里难道不应该开个金拱门吗,怎么会有个农家乐?” 坐在前排的安翰推推眼镜:“如果地图信息无误,这里应该是慢生活综艺《归田园居》的拍摄场地。现在不在他们的拍摄季,平时就会作为饭馆来招待游客。” 他转过头:“想吃饭的话,可以去试试,据说他们的招牌菜还不错,不少在乐园拍摄的节目组会从他们这里点外卖。” 宁爻晃晃淳于的胳膊:“咱下车看看去?我是真饿了。” 安翰也开口道:“淳于哥,下去看看也好,快到昆虫馆了,也许我们在路上有错过其他的线索呢。” 既然大家并不反对,淳于便也没有坚持,众人就在附近的站点下了车。 辛丞揉揉肚子:“这样一说,其实我也有点饿了。对了,这个……什么什么农家乐节目是做什么的?” 安翰刚刚已经将资料查询了个大概,他解释道:“是《归田园居》,它是一档生活纪实类综艺,一年一季,主打的是返璞归真的自然田园风光,自开播以来口碑和收视都非常不错,也算是m台的王牌节目之一了。” 辛丞听得一脸认真,但宁爻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是关心这里能否在十点半招待饥肠辘辘的游客。 安翰有些不确定:“这家店有外卖服务,理论上来说,现在可以开始备菜了。” 宁爻摩拳擦掌:“冲冲冲!” 绮梦游乐园(十五) 不得不说,m台的节目置景能力绝对算得上国内一流。 即便没有在真正的深山之中,置景师依然可以闹市取静般在游乐园里开辟一座超然出世的宅院。 游客只要踏上这条前往“归田园居”的小路,游乐园原本的喧嚣就都仿佛被两侧茂密的植被隔绝在身后,只余眼前这一道曲径通幽。 树木垂下亲人的枝条,却又始终与人保持着一掌之隔,不至于刮擦来往行人的衣物头发。 原本一心只想干饭的宁爻,也不由得略微驻足,感受一下这片美好的绿荫。 “有鸟儿。”许遂骑在辛丞脖子上,小手举得高高的,有些新奇,也有些害怕。 宁爻抬头望去,耳边虽有鸟鸣,却并未发现树枝间有鸟类蹿过的身影。 忽然,树叶一动。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树枝的抖动也更加明显起来,茂密的枝叶后,钻出一个猫猫头。 “巴斯?!” 宁爻一时没压住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怪叫。 “好久不见。”巴斯优雅地从树枝一跃而下,落在众人面前。 淳于几乎不假思索地便上前将队友们护在身后,与巴斯远远隔开。 巴斯不屑地嗤了声:“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真没意思。” 淳于:“我以为上次你已经懂得我的意思。” 巴斯:“看来你还是想和我意思意思?” 淳于:“是你的意思,还是杜景休的意思?” 巴斯:“都是一个意思。” 淳于:“有意思。” 被绕晕的宁爻赶紧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停停停!我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安翰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起来:“打机锋?还是协会里新开发的接头暗号?” 淳于冷着脸:“都不是,别多想。” 巴斯浮夸地张开猫嘴,作出一个嘲笑的表情:“淳于,看来我们有些特别的默契呢。” “并没有,少攀关系。”淳于嫌恶地后退了一步。 宁爻趁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巴斯,你在这里作甚?难道……” 巴斯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辛丞一脸懵圈:“那样?哪样?” 宁爻说:“就是……你可以理解为她来视察一下自家的产业。” 辛丞震惊:“这游乐园是它开的?!这、这是活的招财猫啊?!”说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头望向许遂。 “你看看人家。” 宁爻赶紧解释:“不是,她有老板的。” 许遂狠狠揪住辛丞的头发:“你看看人家!” 安翰听不下去了:“她是怪谈互助联盟的成员,这个游乐园里的怪谈是联盟在驯养。” 淳于紧盯着巴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冷冷道:“所以你要来阻止我们?” 巴斯甩甩尾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恰恰相反。” 她优雅起身,转头向竹屋走去:“我是来给你们带路的。” 带路? 众人默默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淳于放下拦挡队友的手,微微抿唇,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但立刻就被身后的安翰拽住了胳膊。 “淳于哥,恐有陷阱……”安翰脸上满是担忧,轻轻摇着头,示意淳于不要跟过去:“危险。” 淳于轻轻拂下安翰的手:“危险,我何时惧怕过危险。” 安翰有一瞬间的怔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爻看也不看地越过他,走到淳于身边:“跟上去看看吧,反正咱们无论如何都要进入怪谈的。况且巴斯不是满嘴跑火车的性子,大概率是真愿意带我们走点捷径呢。” 巴斯已经走出很远了,似是笃定宁爻他们一定会跟上,所以完全没有回头,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宁爻和淳于加快脚步追了过去,辛丞也扛着许遂一路小跑。 只有安翰驻足在原地。 忽然衣角被牵动,安翰有些恍然地向下望去。 一号扯了扯他衣服的下摆,仰头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好奇他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走。 “没什么,我们走吧。”安翰拍拍一号的头。 一号乖巧地牵着他朝竹屋跑去。 转过一个弯,诱人的食物香气便已清晰可闻,宁爻深吸一口气,高兴道:“呦,看来可以点餐了。” 巴斯跳上竹篱笆,挑选了一个桩,端庄地坐好:“应老板的要求,我会给你们带带路,但有些规则我还是不能打破,该猜的谜题还是你们自己猜。” 淳于伸手拦住想要冲进竹屋点菜的宁爻,问巴斯:“不怕我把你们这个怪谈一锅端了?” 巴斯舔爪:“实话告诉你,不怕。” “除了医院,整个轸星市也只有游乐园可以帮你们运营这么大体量的怪谈了。你们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过有自信了些?”淳于试探道。 巴斯:“原话奉还,你们也不要对自己的实力太过有自信了。” 宁爻挠挠头:“那还兜什么圈子?直接把我们全部录取到怪谈里呗。” 巴斯满眼嘲讽地朝他嘁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我可是早早就在门口放了星探,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只能走普通游客路线喽。一个个蠢钝如猪,还得老娘来亲自带路。” 宁爻:硬了,拳头硬了。 辛丞还不知死活地戳戳他:“二哥,这猫是不是骂你又丑又蠢啊?” 宁爻:“闭嘴!不然鲨了你。” 巴斯扬起下巴:“好了,蠢话少说,赶紧进来吧。” “归田园居”是个古朴的小院,但并非园林风格,一砖一瓦都是充斥着返璞归真的情趣,角落的小菜园被有一茬没一茬的明星们打理得草盛豆苗稀,说来倒也正应了它的名字。 竹屋内部并不宽敞,所以是不接待客人的,来吃饭的食客全都安排在室外,若是碰上下雨,还有茅草盖顶的小亭可供使用。 众人进到院子,很快便有店员上前招待。 宁爻吸了吸鼻子:“好香!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招牌菜吗?” 店员很热情:“大伙儿先坐!看过咱家的节目吗?” 宁爻尴尬地愣住,幸好刚刚跟过来的安翰及时地接上了话:“有看过,你们的招牌菜就是节目里赭石老师的拿手菜吗?” 店员很高兴地介绍:“没错!赭石老师是咱们小竹屋最会做饭的明星,每一季节目拍完,他都会留下当季他做过的菜谱,这也就是我们的招牌菜啦!” 安翰回忆道:“我记得这一季他们做过……烤肉?” 店员很激动:“没错没错!这一季赭石老师为大家制作的户外烤肉大餐,可是上了好多个热搜呢!” 宁爻也很激动,当即拍板:“那就要这个!户外烤肉大餐!” 绮梦游乐园(十六) “好嘞。” 店员将手拢在嘴边,打起一声长长的吆喝:“今日开张~户外六人烤肉套餐一份嘞!” “好的嘞!”竹屋里立刻传来高亢嘹亮的回答。 店员递给宁爻一张菜单:“您看看还需要点什么?” 宁爻接过菜单,顺势又递给了淳于:“请客的点。” 淳于双手环抱在胸前,并不接宁爻递来的这张菜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何时说过要请客了?” 宁爻将菜单双手奉上:“给爸爸点单。” 淳于斜睨着他,冷哼一声接过了菜单。 “罢了,再加个狮子头吧。”淳于点完,又将菜单递给了其他人。 安翰婉拒:“不是很饿,我随便吃点就好。” 许遂:“一份蔬菜沙拉,谢谢。” 辛丞:“我要喝娃哈哈。” 宁爻从他手里夺过菜单:“拿来吧你,我看你像娃哈哈。” 说着他将菜单递给巴斯:“你想吃点什么?” 巴斯却不答话,只是埋头沉浸在舔自己后腿毛的世界里。 店员笑着:“这只小猫经常来串门,很傲娇的,不吃我们的东西,也从不让客人摸。” 宁爻“哦”了一声,将菜单交还给店员:“那就这些了。” 店员收下菜单,说着欢迎他们多多拍照打卡,便离开了小院去竹屋里帮忙,将场地留给了客人们。 “你们怎么看?”淳于啜饮一口茶水。 安翰说:“既然……既然你们相信巴斯会提供有效的信息,那么她带我们来的这个地方定是有一枚印章的,可以借着现在拍照打卡的机会多多翻找一下。” 粗劣的苦茶涩得淳于差点呛到,他默默放下茶杯:“安翰你有什么头绪吗?” 安翰翻开藏宝图:“已经解开的谜题和有高度指向性的谜题先暂时排除,目前我比较怀疑的是——第五关:鸡犬相闻。” 淳于顺着他的思路:“鸡犬相闻,归田园居……桃花源记?都是陶渊明的作品,说来的确有些关联。” “且这两篇都十分明确地指向了我们现在身处的农家场景,所以我才有此推断。”安翰说道。 淳于点头:“那就暂且将其当做这关的线索,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与‘鸡犬相闻’有关的宝箱。” 众人应声,纷纷起身开始在院中搜寻可疑的物件。 巴斯依旧端庄,蹲在竹篱笆上远远观望着他们的行动,既不提醒,也不干扰。宁爻过去逗弄也不搭理,就像一只真正的小猫咪。 说到“鸡犬相闻”,宁爻满脑子里都是“鸡笼”和“狗窝”,可他已经前前后后都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鸡笼和狗窝,只有几处疑似窝棚的地方,但看不出饲养过什么。 安翰说,在原本的节目中,居住在竹屋的嘉宾们是饲养了各种动物的,其中几只颜值出挑的小动物还有了名字和粉丝。 也许是为了保护这些有粉丝基础的动物,所以在非拍摄季,节目组会将其带回专门的基地饲养,并不会留在竹屋招待游客。 宁爻有些泄气,揉揉肚子:“腹中空空,脑袋也空空,我还是先吃饱了再寻宝吧。” 说罢便瘫软到餐桌旁再不肯动弹。 辛丞和许遂也无甚收获,但他们兴致颇高,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玩着十分幼稚的游戏。 算下来也只有淳于和安翰在认真搜寻宝箱,他们翻找得格外仔细,连筷子筒都倒出来检查了一番,只可惜仍然一无所获。 宁爻歪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话说,这里真的有宝箱吗?还是说巴斯的意思其实是让我们来应聘这家店的外卖小哥,也算入职了?” 淳于翻找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不无道理,可以一试。” “别别!”宁爻吓得从椅子上弹起,赶紧打消他的念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这大夏天的应聘外卖员,非得脱掉一层皮不可!” 淳于的眼神里充满明显的警告与威胁:“知道害怕,就起来认真找。” “遵命!”宁爻火速跳下桌,以饱满的热情再次投入到寻宝中。 害怕送外卖的宁爻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翻一气,一错眼却发现一号正站在竹屋侧面,背对着众人,定定地望着后院出神。 “乖崽,你在看什么呢?”宁爻走过去。 竹屋的后院与前院并不直接联通,想进到后院必须从竹屋里经过,但后院不是完全封死的院墙,而是和前院一样用竹篱笆浅浅围了一圈。 一号的位置,可以直接从前院看到后院的部分场景,宁爻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后院摆的是什么糟心玩意儿,吓老子一跳。”他夸张地拍拍胸口。 前院忙碌的众人闻言,纷纷围了上来,跟着宁爻所指的方向看,只见那后院空档的场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四四方方的深黑色铁皮箱子,很容易产生类似棺材的可怖联想,一打眼望去,还真有点渗人。 “这是什么?”淳于皱眉,他当然不会认为那是真的棺材。 辛丞脸上有些难掩的兴奋:“是那种鬼片里会出现的黑店吗?烹顾客的那种。” 许遂斜眼:“你听起来开心极了……” 辛丞搓搓手:“嘿嘿,其实我早就想试试这种人肉包子铺大逃杀了。” 安翰推了推眼镜:“那抱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他向众人展示了一张视频的截图:“这是一种粗制的烤箱,节目组里嘉宾自制的,店家批量制作了出来,大概是为了还原节目里的场景。” “嘉宾自制?”宁爻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是哪位艺术家这么人才,在节目里自制焚化炉,我都有点想看看这个节目了……” 淳于打断了宁爻吐槽的碎碎念:“去后院看看。” 众人走进竹屋,发现客厅里没有前台值班,所有人都在后厨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看起来人手不多,连招待他们的店员都在帮忙备菜。 “哈喽~请问可以去后院看看吗?”宁爻将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朝厨房的喊着。 店员从厨房探出头:“可以的!我们现在有些忙不过来,您请自便。” 绮梦游乐园(十七) 竹屋的后院是最普通不过的后院。 在南方的农村,这样的后院几乎是标配。 不一样的是,寻常人家里不会摆上这么多瘆人的“明星周边”。 是的没错,热情的店员忙里偷闲地为宁爻他们介绍了一嘴,这些看起来十分粗糙的烤箱其实是特制的明星周边,为的就是还原当初节目里的烤肉名场面。 待会儿宁爻他们点的烤肉套餐上菜时,也会使用这些烤箱进行烹饪。 “你们可以拍照打卡,我先去厨房帮忙了。”店员挥挥手,一溜烟跑掉了。 宁爻嘴里不住地啧啧,忍不住靠得很近观察,却又不敢直接伸手摆弄翻找。 “你在怂啥?”辛丞好奇地问道。 “谁怂了?”宁爻立刻大声反驳“你懂个屁,这叫‘谨慎’。我只是先观察一下,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我贴脸杀怎么办?” 淳于懒得掰扯,走上前轻轻拂了下烤箱,手指蹭上些黑灰,在指间捻开,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确是普通烤箱,没发现有什么别的玄机。”他几乎是立刻便作出了判断。 随后又盯着宁爻补上一句:“也没焚化过尸体和生活垃圾。” 宁爻笑得有些心虚:“我可没怂。” 淳于点头:“我知道你没怂,你就是单纯地怕脏。” 辛丞从前院餐桌上取来几副一次性的手套分发大家,有些不可思议道:“爻哥,你连尿都能擦脸上,居然会嫌这玩意儿脏?” 宁爻接过手套戴上:“当你理解了屎尿屁,它就不再是屎尿屁,而是一种杀伤性武器。” “但脏东西永远是脏东西,很恶心的。” 辛丞似懂非懂,有些懵圈地抬起头问许遂:“你听懂了吗?” 许遂不确定地说:“大概是选择性洁癖?” 宁爻在烤箱边畏畏缩缩,淳于一脚踹在他腿弯处:“什么洁癖?他就是矫情。” 接着他便给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成年人都给我来翻烤箱,小孩子去后院其他角落搜搜,尽量别遗漏什么盲区。” 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起来。 后院码放的烤箱大约有十一二个,粗略算下来比前院的餐桌略多,想来应该是前院客满的时候可以直接在后院架新桌。 四个成年人,翻找这么几个烤箱还是很轻松的。 安翰第一个开始行动,倒也不只是为了在淳于哥面前卖乖,只是这种以普通人身体素质力所能及的团队任务,他都很乐意参与其中,感觉自己天然便是这团队的一份子。 掀开离自己最近的烤箱盖,里面烟熏火燎的黑乎乎一片,即便在太阳光下也几乎看不清内部细节。 安翰将烤箱微微倾斜,伸手进去拨开底部的炭灰。 没有任何异常,只有烤肉时滴落的油脂黏住成坨的灰土。 打开另外一个烤箱,也是完全一样的情况。 很正常,又显得极不正常。 按照巴斯的暗示,竹屋一定有一枚印章,可大家已经将此处地毯式摸排搜寻了一番,别说印章,任何与宝箱有关的物件都没有发现。 可疑度最高的也就是后院这堆烤箱了,然而他们依然没有发现印章的踪迹。 是哪里出了错? 安翰已经找完了自己这几个烤箱,毫无收获,忍不住继续翻找队友们已经查看过的烤箱。 见状,淳于问:“安翰,可是有什么不妥?” 安翰略带迟疑,放下手中的烤箱:“没什么,我只是……根据正常的逻辑推理,体量如此大的烤箱摆在这里,不应该没有任何线索。” “+1。”宁爻难得出声附和安翰的推论,令安翰本人都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宁爻不管他的眼神,像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举起手继续说:“我刚刚发现了一个规律,可以佐证安翰的推理。” 淳于:“哦?说来听听。” 宁爻掰着手指头:“咱们第一关找到的印章在【消防箱】,第三关的印章藏在【票箱】,这里又有这么多【烤箱】,我猜测,寻宝游戏的关卡宝箱,其实都是合理存在于乐园场景里的某些【箱子】。” “所以,咱们可以留意带‘箱’字的物件,有很大概率就是宝箱。” 淳于忖着下巴:“……有一定道理,但已经找到的消防箱和票箱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巧合,烤箱现在没有翻找到任何线索。想要推断‘箱’字在游戏中的规律,起码也需要三个以上的重复。” 说话间,大家已经将后院所有的烤箱都翻找完毕,没有任何收获。 “你看”淳于说“烤箱可以排除了。” “客官~菜品已经上齐,你们可以开饭啦~”店员笑嘻嘻地招呼他们去前院用餐。 一无所获的众人蔫蔫地回到了前院。 他们点的烤肉套餐需要用到后院的这种烤箱,店员们已经将烤箱在餐桌旁架好,底部铺满无烟炭,处理完毕的新鲜食材都穿成串摆在桌上,食客们可以自行烧烤。 宁爻随手抓了一把掌中宝放在烤箱上,不一会儿就烤得滋滋作响,向下渗出诱人的油脂。 辛丞吸吸鼻子:“好香!”便也随手抓起一把肉串开始烧烤。 还没到正午,淳于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低头思考着藏宝图上的信息。 一阵微风吹过,下风向的淳于嗅到一股特殊的肉香。 他皱眉抬头,目光落在辛丞手里的烤串上。 辛丞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大哥,您先吃?”说着递过去一串。 淳于并没有接过只是凑近了些:“狗肉?” “狗肉?”辛丞愣住“我还以为是羊肉什么的,谁家烧烤会烤狗肉串啊?” 淳于婉拒了辛丞烤好的狗肉串:“你们吃吧,我不吃狗肉。” 宁爻纠结地举着手里的烤串:“我能不能吃呀?我听说信道的不能吃狗肉。” 淳于问他:“你信道?” 宁爻:“不信。” 淳于白眼:“那你纠结个屁。” 宁爻:“哦哦好的!”然后大口干了起来。 安翰望着自己左手的狗肉串和右手的鸡翅尖,有些自我怀疑地低声喃喃:“鸡……鸡犬相闻?” 绮梦游乐园(十八) “不会吧……”一时间,正在撸串的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微妙。 鸡犬相闻,穿成串烤得喷香,居然是这么个“闻”?简直属于地狱笑话级别。 安翰放下手里的两根烤串,蹲到了炙热的烤箱旁细细观察。 果然,在避开众人视线的烤箱背面,发现了一枚粘在烤箱底的小小印章,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垫来隔热的箱脚。 “居然还真是?”宁爻嗦着竹签上的辣椒面,不可思议地说。 辛丞正给烤串刷着料,看着印章问:“这印章压在下面垫脚,磨来蹭去的,怕不会印不出来了吧?” 淳于接过安翰递来的印章,指腹轻轻摩挲印面,发现印油的确早已干涸磨损。 宁爻取来一根串嚼着:“没事,找店员借用一下他们柜台的印泥呗。” 许遂跳下凳子:“我去借!”说着就哒哒哒地跑进了小竹屋。 宁爻翘起二郎腿:“瞧瞧,多懂事的孩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商场地上打滚呢。” 淳于睨着他:“你还挺自豪。” 宁爻嘿嘿一笑:“当然,我可不是为了买玩具而撒泼的熊孩子,我就是单纯喜欢在商场打滚。” 许遂瘪着嘴跑回来:“店员说他们现在都是无纸办公,没有纸笔印泥这些东西。” “可恶!竟然欺负这么可爱的小孩!”宁爻撸起袖子。 “你坐下!”淳于把他摁回座位。 安翰捏着印章:“可能……这也是第五关游戏的一环?要盖章,印泥也是需要我们自行解决的部分?” 宁爻又抓起一把烤串塞进嘴里:“但是谁来游乐园会自带印泥?” 辛丞:“诶诶,你那把还没烤好。” 宁爻迟疑地嚼了嚼:“熟了啊。” 辛丞举起调料刷晃晃:“还没刷调料呢,你吃着不觉得没味道吗?” 安翰突然眼前一亮:“这个可以!” 说着抢过了辛丞手里的调料罐,用刷子擓出一点红油,小心翼翼地刷在印章干燥的印面上,擦掉多余油脂只留下红润的印面。 紧接着又抽出一张干净的餐巾纸平铺在桌面,将刷了红油的印章印在纸上。 拿开印章,纸巾上留下一枚清晰的通关印纹。 “能行。”安翰望向淳于,镜片后邀功的眼睛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 淳于有些好笑,但还是顺着他的期待对安翰提出了口头表扬:“很聪明的反应,干得不错。” 安翰身后几乎要凝实出一个疯狂摇晃的尾巴。 宁爻不屑地哼唧了一声。 巴斯终于舍得从竹篱笆桩上跳下来,坐到了宁爻身边的椅子上。 宁爻递给她一根辣烤掌中宝,被巴斯优雅地用尾巴拂开,猫眼紧盯着桌上炸得焦脆的小鱼干。 他自然从善如流地把整碟小鱼干都移到了巴斯的桌边。 “这是在催促我们了?”辛丞加快了烤串的速度,宁爻也开始加速撸串。 安翰帮大家一一印好了藏宝图的通关印纹,许遂去讨要了打包盒。 淳于低着头,在手机上和嘤嘤扣字。 “留意环境中与‘箱’字有关的物件,我们推测这与‘宝箱’的设计有关,目前找到的印章都在各种箱里。” 嘤嘤收起手机。 为了保证导演和导播能看到最佳的镜头效果,转播车运行时会关闭所有的环境灯,以确保镜头色彩不会失真。 因此手机屏的亮光在黑暗中会显得格外突出。 嘤嘤不得不偷了一条无人的空调毯盖在头上,才敢悄咪咪掏出手机和淳于交流。 “箱”么? 嘤嘤从空调毯里钻出,借着屏幕墙上的光仔细打量周遭环境。 这里有很多箱子。 保存各类设置器械的器材箱、转播系统的服务器机箱、采集特种设备信息的采集箱……甚至连角落里堆放着全组咖啡外卖的外卖箱也能算得上“箱”。 嘤嘤没有太多在车内游走的机会,车内人员构成简单,她猫在这里也只是借着灯光昏暗以及场记妹妹外出,再多晃悠两下,肯定会被人认出来,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将目标缩小,起身的机会只有一次,她需要一击即中。 什么“箱”,可以“不胫而走”? 她思索着。 导播还在举着训导麦喷麦: “飞梭摄像机怎么不动?拉大全景啊!导摄你大爷的你在干什么!” 她暴躁的声音通过手里的话筒传达到舞台,每一个角落都回响着她的怒吼。 嘤嘤脑中灵光一闪。 是【音箱】! 声音的传播不需要行走,却能将信息传达到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完美符合“不胫而走”的要求。 转播车内的音响系统大多都是将喇叭埋在车壁下,通过墙壁上的孔洞形成车内混响,或者直接将喇叭嵌在屏幕墙的两边当做左右声道,很少会在外部摆放独立的音箱。 但巧合的是,导播身后的桌面上,摆放了一台蓝牙音箱! 因为是用来连接她自己的电脑设备,不便使用转播车的音箱系统,所以这就是转播车内唯一的一台【音箱】。 导播还站在操作台前忙着切换镜头和喷麦,无暇顾及身后的桌面,想要拿到那台蓝牙音箱对嘤嘤来说并不算难事。 可问题在于,除导播以外,车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坐在导播的桌后,这台音箱实际上依然相当于在车内所有人的眼睛下。 就算是车内昏暗,大家也不至于瞎到放任外人当众偷拿领导的私人物品。 算算时间,场记妹妹也快回来了,到时候自己也就没有在车内隐藏的位置了。 嘤嘤心急如焚。 转播车这个环境,肯定没法让淳于他们组团上来盖章,只能将印章转移出去。 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从车里带走这个音箱? 嘤嘤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工牌。 “音频组……”她压低了声音。 转播车内一切如常,领导日常暴躁,员工日常挨骂,有人起身离开,众人也不甚在意。 嘤嘤离开车厢,与回来的场记妹妹还打了个照面,两人相视一笑,各归各岗。 嘤嘤踩着秒数,计算着时间。 忽然,转播车内传来一阵暴呵:“我的音箱怎么冒烟了!音频组呢?!快给我喊个音频来!” 刚刚的场记妹妹着急忙慌地从车里跑出来,嘤嘤假装还没走远,被场记妹妹从身后追上:“姐妹!快来帮忙!” 绮梦游乐园(十九) 嘤嘤故作惊讶:“怎么了这是?” 场记妹妹急得满头大汗,直拉着她往回跑:“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嘤嘤便也不再多问,顺其自然地被她带回了转播车。 “音频老师来了!” 从发飙到找人一共还没过去两分钟,场记如此高效地就带回了音频师,向来暴躁的导播难得给了她们一个好脸色:“辛苦了,音频老师,麻烦你帮忙看看我这音箱。” 嘤嘤故作专业地点点头,拿起音箱敲敲打打,然后得出结论:“桌上冰美式挨太近,杯壁上的水渗进去把内部短路烧坏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拿去音频组的棚里拆开换根线就好。” 导播:“那就麻烦了。” 带着音箱从导控室大摇大摆地离开,直到走出几十米远嘤嘤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还以为会引发世界大战呢,没想到这么简单。” 她轻轻晃了晃蓝牙音箱,里面传来摇晃碰撞的声音。 就近随便找了个树荫蹲下,拆开音箱的外壳,第七关的印章果然就在其中。 将印章妥帖收好,嘤嘤决定继续完成修复音箱的任务。 嘤嘤能够肆无忌惮坑群演导演,是因为事情败露后他们找不到算账的人。 而修音箱这个任务的对接责任人是场记,若是自己拍拍屁股跑路,那个场记妹妹说不定会因此丢掉工作。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 嘤嘤从兜里翻出了另一张工牌。 是刚刚和场记近身接触的时候,嘤嘤趁机从她身上顺走的。 之前的音频组工牌回到音频组使用肯定会被秒拆穿,借用一下场记工牌,行动也更便利些。 音频组的棚离转播车不远,眼下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叽里呱啦地小声分享着刚刚听到的八卦。 “天呐,你听说了吗?女卫生间发生了袭人事件!” “什么?!抓到歹徒了吗?” “没有,厕所没有监控,根本找不到人。一个音频妹子在里面遭人打昏了,被偷了不少东西呢。” “打昏!太凶残了,那个妹子没受伤吧?” “据说没大碍,但还是被那两个抬担架的抬走了。” “好恐怖,以后我们结伴上厕所吧……” 正在围音频棚外吃瓜的妹妹们回头瞪了一眼想要找厕所搭子的摄像师,异口同声: “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摄像觉得很委屈:“我就不能害怕吗?” 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的嘤嘤找了个机会插进吃瓜的人群里:“抱歉让让,我们导播的音箱坏了,麻烦音频老师修一下。” 围观的人为她让出条通道,有人好心提醒:“音频组很多人应该被叫去问话了,现在只有个实习生在棚里值班。” 嘤嘤闻言微微皱眉,但还是礼貌地谢过他,转头去寻值班的实习生,暗下腹诽:只有实习生在,恐怕修不好这音箱…… “你好?我是转播车那边的场记,可以麻烦你修整一下这个音箱吗?它进水短路了。”嘤嘤说。 正在忙着给对讲机电池充电的实习生慌里慌张地起身:“你、你好!那个……我不会修这个……” 唉…… 嘤嘤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实习生叫住:“等一下!那个……虽然我不会修,但你可以接受换一个吗?我们这里有很多个小音箱。” 说着他指向一个角落,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很多个音箱,和嘤嘤手上的这款是完全相同的型号。 “当然可以!谢谢。”嘤嘤欣然接受。 从音频组换到一个全新的小音箱,嘤嘤正准备送到转播车,走到半路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又蹲回那个熟悉的树荫,拆开了这个全新的小音箱。 这个音箱里,也有一枚印章。 “所以……任何一个音箱打开都能找到第七关的印章,根本不用潜入转播车里搞得那么惊心动魄是吗?” 嘤嘤气得捶地,捶得地上尘土飞扬,狠狠发泄过后,她才面无表情地带着音箱返回了转播车。 音箱事毕,嘤嘤终于可以启程与队友们汇合。 由于宁爻他们已经离昆虫馆只有几站的距离,他们便相约直接在昆虫馆碰头。 嘤嘤根据淳于提供的信息,在观光车的票箱取得了第三关的印章,一路嗦着冰棍,朝昆虫馆进发。 …… 淳于放下手机:“嘤嘤拿到了第七关的印章,正在前往昆虫馆。我们也要加快速度……别tm吃了!” 宁爻塞得满嘴流油,手里还指挥着辛丞和许遂一边烤一边打包。 “唔,这剩下的他们只能倒掉,多、多浪费啊。一起烤完带走,还能给嘤嘤姐吃点。”宁爻嘴里全是食物,讲话口齿不清。 淳于无语,默默去柜台结账。 安翰没有帮忙打包,只是低头整理着现有的资料。 没有淳于在眼前,宁爻胆子又大了起来,他故意坐到安翰身边:“思考出什么了吗?学霸大人~” 安翰沉默不语,只是悄悄往外面挪了挪屁股,离宁爻远一点。 “跑什么呀你?”宁爻挨得更近了些,甚至直接递上一根烤串喂到他嘴边“来,吃点大肠补补脑子。” “不用。”安翰挪得更远了些。 宁爻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举着烤串并不放弃:“来吃敬酒,别逼我扇你。” 正在挪动身体的安翰陡然一僵,面无表情地望向宁爻,宁爻却依然是开朗地笑着,仿佛刚刚那句威胁不是出自他口。 安翰只得伸手,硬着头皮想要接过烤串,宁爻却避开了他的手:“来~张嘴,啊~~~~~” 镜片滑落到鼻梁,露出他羞愤的眼睛,脸色也逐渐胀红:“你,你别欺人太甚。” “急了?” “没有!” “他急了他急了。” 安翰愤然起身准备离席,却在迈开步子的瞬间又被宁爻踩住了影子。 “我让你走了吗?”宁爻眯着眼笑道。 “你在发什么疯?”安翰不得不再次与他对上眼神,却又像被烫伤般立刻缩开。他还记得车上的对视,那仿佛被看穿灵魂的灼热视线,令他手心出汗,后脊发凉。 绮梦游乐园(二十) 宁爻起身,手臂搭上安翰的颈,像是哥俩好似的将他拉近,嘴里吐出的话语却透着森森寒意: “我知道你一直闷着头在一旁查什么,也知道你准备启用一些特殊手段去查看你的权限内看不到的资料。比如——饶鹰提交的机密级报告。” 安翰瞳孔一缩,嘴上下意识反驳:“没有。” 宁爻也不在意,继续说着:“不妨告诉你,你在协会里能查到的关于我的资料都是假的,他们给的表,我全都是瞎填的。” “当然,饶鹰她可能会写点有用的东西。但她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人家可是高瞻远瞩的预知者,还能看不到你这点小心思?按她的习惯肯定早早就有应对,即便你能调出她的报告,你也绝对看不到任何想知道的信息。” 安翰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你想多了,我对你可没什么兴趣。” 宁爻松开手臂,微微拉开一点身位:“你也想多了,我根本不怕你查。” 他笑起来:“不妨我们打个赌?” 安翰:“什么?” 宁爻:“我不会干涉你的调查,随便你查,但我赌你什么都查不到。” 安翰轻哂:“这算什么赌?连个赌注都没有。” 宁爻:“时限一个月,期间你可以动用任何手段调查,我绝不会妨碍你。如果你查到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查不到,你就要接受我一个小小的法术。” 安翰立时回想起了他那只弥散着混沌与黑暗的眼睛,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宁爻举着桌上最后一根烤串,挑衅地望着他:“怎么样?赌么?” 安翰脑中正在疯狂思考这个赌约的利弊,但嘴上还在讨价还价:“我只是个普通人,这种私下的赌约,你若是输了,我根本没有能力要求你履约。” “我是会耍赖的那种人么?”宁爻不屑。 “你是。”安翰答。 巴斯突然从桌下钻出,在桌沿露出个毛茸茸的猫猫头:“有点意思,我可以当这个见证人。” 她朝安翰挥挥爪:“要是他敢不履约,我就把他吊死在你们宿舍门口。” “倒也不用……”安翰无语。 宁爻蹲下身子,挠着巴斯的下巴,小猫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哎呀~小猫咪不可以说这种话的啦。” 巴斯嫌弃地睁眼:“别用夹子音和老子说话,恶心。” “咳咳”宁爻恢复正常“总之,安翰你愿意在小猫咪的见证下,和我打这个赌吗?” 安翰抿抿唇,有些为难地开口:“她……她可是联盟的人。” “那又怎样?难道你歧视猫咪?”宁爻说。 “这是歧视不歧视的问题吗?!”安翰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引得辛丞和许遂都看了过来。 辛丞:“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宁爻推开他俩:“没啥没啥,一边玩蛋去吧。” 安翰似是想到了什么:“其实,带他们也可以。” 宁爻扭头,眼底的警告溢于言表。 安翰忽略他的眼神,继续说:“我和宁爻在打赌,你们并不需要知道我们具体在赌什么,但可以参与进来当做我们的一个安全防护。” 辛丞十分感兴趣,示意他快说。 安翰:“我赌赢了,宁爻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输了,则受他一个法术。” 许遂插嘴:“感觉赌得很大,你们俩会是那种互相许愿对方死掉的人。” 宁爻赶紧捂住许遂的嘴:“嘘,别说出来。” 安翰:“限时一个月,若是他输了,你们得帮忙让他履约。” 辛丞摆摆手:“我们哪有这个能耐。” 巴斯:“你们没有,我和淳于有,到时候他耍赖的话,你们就给我俩报信,我去剥了宁爻的皮。” 宁爻嘟囔着:“怎么就笃定我会输了?” 他望望竹屋,见淳于还在忙着开发票,才扭回头继续说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行动,同时我也有个条件,咱们的赌约,不能让淳于知道。” 安翰点头:“可以,我会小心行事。” 宁爻手贱地捏捏他的肩:“那咱们现在暂时算统一战线了~” “油!” “哎呀,瞧你那小气样。” …… 淳于拿着发票,心里嘀咕着不愧是景区饭店,一份烤肉套餐竟然宰了自己八百多,幸好可以开发票,不然出去一定要狠狠削宁爻一顿。 刚走出竹屋,就见原本针尖麦芒的两人突然间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勾肩搭背好不快活。 “这倒是稀奇”淳于走到桌边“我才一转身,你俩关系就这么好了?” 宁爻立刻顺杆爬:“毕竟很难有人能抵抗住我的人格魅力。” 淳于:“你要不要脸。” 宁爻:“你要贩卖人体器官?” 淳于翻了个白眼,转头见许遂已经将烤完的烤串们全部打包完毕:“都收拾好了?那我们出发吧,我和嘤嘤约在了昆虫馆碰头。” 巴斯快跑几步,越到众人前头,甩甩尾巴,以一副领路人的姿态向院外走去。 宁爻拉扯着淳于快步跟上,辛丞又把许遂扛在肩头,安翰低头敲打着手机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一号乖巧地牵着他的衣角。 穿过竹屋外那条幽静的小路再次走上乐园大道,午间的阳光自树荫的边缘倾泻而下,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明亮。 吃饱喝足的宁爻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观光车很快到站,他们上车落座,朝着不远处的昆虫馆驶去。 众人一时无话,只静静地享受着闲适的午后。 安翰沉浸在手机中,但他并没有打算去翻找那些已经整理好的档案。 既然他敢如此自信地与自己打赌,那表面上这些容易查到的信息基本都可以pass掉了。 而具体能朝哪个方向进行深挖,则需要他在这次任务中对宁爻留心观察。 目前最让安翰感到困惑的便是那只诡异的眼睛,只对视一眼便令自己如坠冰窖,甚至每次回想都能瞬间激发当时那份情绪。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在那么凶残的怪谈中存活下来,也是普通人之中相当有胆色的存在。 所以他笃定那只眼睛绝对不是什么简单唬人的障眼法,而是一种能真实入侵精神的能力。 联想到饶家在精神层面上的天赋,以及饶鹰指挥官对宁爻的照顾,他忍不住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绮梦游乐园(二十一) 安翰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身体的角度,在镜片的遮掩下偷偷打量起宁爻的脸。 其实安翰也曾经暗中调查过饶谦。 毕竟之前淳于一直想要饶谦成为出勤搭档,还曾多次提交过申请。更是在饶谦被困高危怪谈时,第一时间响应了指挥部发出的求援信号。 这很难让安翰不感到威胁。 所以他悄悄调出了他权限内所有能查到的关于饶谦的资料,他记得在饶家资料里饶谦的同辈人中,除饶谦外,并没有其他人进入了协会工作。 而且饶家虽然擅长精神类术法,可这种稀有的能力也并不是饶家可以人手一个的大白菜,能够展现出过人天赋的依然是凤毛麟角。 再说这脸也……不像啊…… 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虽然安翰讨厌宁爻也讨厌他的脸,但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这货习惯了丧眉搭眼吊儿郎当,与传统意义上的“英俊潇洒”相去甚远,任谁也不会把这样一脸欠扁的街溜子与饶谦饶鹰联系起来。 宁爻不是饶家的人,可他那只眼睛又怎么解释? 安翰不了解宁爻,不过他相当了解淳于。 他熟读淳于的所有档案、报告和资料,他很清楚淳于虽然实力强大,但其实并不擅长精神类的术法,也从未在外勤任务中使用过这类诡异的能力,这也是淳于想要邀请饶谦做搭档的原因,所以宁爻用来戏弄自己的把戏不可能是淳于教的。 难道这是宁爻本来就会的技能? 可若是宁爻能使用连安翰都辨不出的高级术法,为何又只以一个区区“初级赶尸匠”的身份加入协会,在淳于身边混个实习生的名头呢? 宁爻到底是什么人? 安翰忍不住又抬起眼,盯住宁爻。 乍一看平平无奇,细究却全是谜题,可偏偏他身边所有人都跟瞎了似的忽略他身上这些bug,没有一个人觉得宁爻的存在有什么问题。 安翰只感觉脑子里千头万绪,却抓不住任何一条可以深入下去的信息,向来清晰的思路一团乱麻,甚至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调查。 学霸真的有些被难住了,怪不得宁爻能大方地开出一个月的期限,他是笃定自己绝对不会抓到他任何狐狸尾巴。 这样来历不明的人,指挥官为什么要走后门将他安插在淳于哥身边? 他苦笑,这个赌约果然不是那么好赢的。 但安翰答应打赌可不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方才宁爻一言不合就能用恐怖的术法威胁自己这种普通人,起码说明他的道德感并不强烈,完全不似协会中其他高手那般懂得自我约束。 实力强横却又为所欲为,这放在电影里高低能混个反派。 让这种货色参与任务,安翰高度怀疑他会背叛协会、背刺队友。 安翰想要查明他的身份,搞清他的目的,最好将他开除出去,让他离淳于远远的。 绝对不是因为私心! 握拳! 安翰正在给自己打气,一只小手手好奇地抓住了他的拳头。 安翰望着小手的主人,一号也歪着头回望着安翰,像是不懂这个奇怪的大人为什么突然对空气挥拳。 一号松开小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握紧的拳头,随后目视前方坐得板板正正。 看着这只乖巧可爱的小僵尸,安翰默默又在自己的任务清单里给宁爻记了一笔。 帮小僵尸摆脱宁爻的奴役! 这个赶尸匠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控制,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宁爻半躺在座椅上,仿佛感受不到安翰忿忿的眼神,他打着哈欠,巴适得很。 “前面那个建筑应该就是昆虫馆了吧?”辛丞有些兴奋地从车窗向外探出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 司机笑吟吟:“没错,是昆虫馆。这个场馆平时人不多,而且你们来得早,说不定能看到蝴蝶聚在一起喝水休息呢。” “哇!是网上拍的那种吗?一大片蝴蝶铺在地上跟地毯似的。”辛丞很激动。 司机点头:“何止地上哟,有时候连树干上都全是蝴蝶,老漂亮了。” 观光车缓缓靠站,嘤嘤已经在站牌处候了一段时间,一见他们便暴躁得很: “知道老子在这儿站了多久吗!” 宁爻一个滑跪抱住嘤嘤大腿:“嘤嘤姐我们错了,这是特地为你买的烧烤和娃哈哈,您先消消气。” 嘤嘤接过烧烤,嘟囔着:“还算你们有点孝心。” 见嘤嘤脱去了那身华丽的小裙子,换上一身便装,淳于问道:“怎么换衣服了?” 嘤嘤狠狠咬下一块烤肉,骂骂咧咧:“说起来老子真是茅厕都冒火,为了混进那个摄制组内部,特地换掉了我早起精心打扮的一整套装备,结果那印章就随便堆在棚里,象征性放了一个实习生守着。” 她瞪了一眼淳于:“我现在这样还怎么上镜!” 淳于赶紧顺毛:“没事没事,你现在比之前好看。” “你放屁!” “好好好,我放屁我放屁。” 嘤嘤恨恨地又塞了一块烤肉。 淳于自认为已经顺完了毛,转头寻到边缘的安翰,开始询问藏宝游戏更多的信息。 “我们已经搜集到的印章有:一、三、五,再加上蒋队长带回来的第七关印章,一共是四枚。” 安翰顿了顿:“我有点在意的是,这一路走来,我们找到的印章全是奇数,我不知道是我们有所遗漏还是游乐园环线上的这半圈只有奇数印章。” “若是我们走过的半圈藏的都是奇数印章,那么作为环线中点站的昆虫馆是偶数的起点,也是奇数的终点,我们就漏掉了九号印章,可能得走点回头路去寻。” 淳于稍加思索,然后毫不客气地拎起了巴斯的后颈皮:“解释一下。” 巴斯正舔着毛,突然被提到半空,舌头还滑稽地吐在外面,缓冲了一秒,瞬间炸毛: “你个索嗨!我tm鲨了你!” 宁爻赶紧接过巴斯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嘴:“诶这个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讲脏话。” 巴斯:“甘霖娘!” 宁爻:“炒泥蝶你不要再讲了啦!” 辛丞:“你们这样说话真的很机车诶!” 淳于面无表情,只是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都给我闭嘴。” 绮梦游乐园(二十二) 巴斯的耳朵向后折成飞机耳,龇牙咧嘴地冲着淳于哈气:“笑死,威胁谁呢?你以为老子会怕你?” 宁爻捏住巴斯的嘴:“不可以这样和我爸说话。” 巴斯亮出爪子,宁爻悻悻地松开。 小猫讨厌被人类的怀抱束缚,从宁爻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落在地上。 她甩甩尾巴:“那个阴险的眼镜仔,他分析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更多的信息我不能透露了。” 安翰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阴险的……眼镜仔?” 巴斯扬起小脑袋:“我劝你最好接受这个名字,因为我没有耐心听你自我介绍。” 淳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安翰拉住了胳膊,他冲淳于摇摇头,小声道:“算了,这不重要。” 巴斯哼唧了一声:“果然是阴险的眼镜仔。” 安翰充耳不闻,只是再次展开了藏宝图,将淳于拉到一旁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巴斯虽然很愿意给他们添堵,但似乎是奉命而来,需要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将他们接引进怪谈之中。所以她就算说话难听,在能透露信息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刻意误导和隐瞒众人。 在这个场景中,她的话是可信的。 那这也意味着藏宝图印章,的确是按照奇数偶数的规律,分布在乐园环线的两边。 他们错过了九号印章。 “现在我们已经到达昆虫馆,还是先紧着寻找二号印章。” 安翰点点头:“这是自然。只不过等搜完昆虫馆后,我们是继续向前走完剩下的半个环线,还是返回去寻九号呢?” 淳于:“咱们人多,完全可以兵分两路,嘤嘤带队我是很放心的。” 安翰:“……哥,我想和你一组。” “我反对!” 宁爻从他俩中间挤进来。 他像小学生一样举着手:“我反对。” 淳于拍开他的手:“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肯定要和你一组的,一号也得跟着我,加上这货咱们就有四个人了。那辛丞、许遂和巴斯都得去嘤嘤姐的队伍,但嘤嘤姐和他们全都不熟,团队工作怎么展开嘛?”宁爻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让安翰跟巴斯对换,就是完美分组了。” 淳于:“谁说你必须跟我一组,你也可以带着一号和巴斯跟嘤嘤组,这也是很完美的分组。” 宁爻掰手指的手猛然顿住,震惊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受伤的难以置信:“爸!你不要我了吗?!” 他“嗷”地一声抱住了淳于的大腿:“别丢下我!” 淳于听到他嚎那一声“爸”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现在又被当众抱着大腿,尴尬得脚趾抓地。 “诶诶,你先起来……”淳于试图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但宁爻浑身瘫软得像根面条,根本拽不开。 “我不!”宁爻已经嚎出鼻涕泡。 他抬起头,望着淳于指着安翰:“你居然为了这个阴险的眼镜仔要抛弃我!” “喂喂,猫说两句也就算了……”安翰弱弱地反抗了一句。 “我不管我不管!”宁爻在地上蹬腿“我就要和你一组!” “好好好,你先起来。”淳于尴尬得汗都下来了,一双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生怕有人路过。 安翰麻木良久,最终还是礼貌地给淳于递上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裤腿上的鼻涕,然后默默退开了一些,靠近嘤嘤:“蒋队长,麻烦你了。” 嘤嘤啃着烤串,饶有兴致地围观宁爻撒泼,心情不错地挥挥手:“不麻烦不麻烦,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混吧。” 许遂叹了口气:“昆虫馆都还没搜呢,就在操心分队的事。” “说得对”淳于艰难地收回了自己的腿“还是先顾好眼前的任务,咱们进去吧。” 宁爻拍拍身上的灰,撸了把脸,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淳于转身向昆虫馆大门走去,与安翰擦肩时还嘚瑟地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 但安翰并没有被他这个幼稚的举动挑起怒火和斗志,反而从心底升起了一种滑稽的无力感,就像大学生和小学生打架一样,一时间竟不知谁是小丑。 乐园内的昆虫馆路途遥远位置偏僻,其实主要只是承担着拍摄空镜和少儿科普的作用,特地前来游玩的游客并不多。 毕竟会选择绮梦游乐园打卡的游客们,大多更喜欢明星和综艺。 挨着昆虫馆还有个超小型的动物园,但那边的人气就更低了,因为根本没有购入什么珍稀动物,只有一群卡皮巴拉(水豚)在悠闲度日。 不过绮梦乐园的昆虫馆也有辉煌的过去,在某综艺拍摄时,专门鉴定网络热门生物的科普博主曾来过这里介绍昆虫,节目播出后昆虫馆小火了一阵,现在已经又归于沉寂。 昆虫馆大门外有一个守大门的讲解员正无聊抠脚,远远见到宁爻一行人在昆虫馆下车,激动得立马穿上了鞋子。可宁爻他们并没有往昆虫馆来,只是在那里拉拉扯扯,甚至还瘫在地上嚎了起来。 讲解员更激动了,居然有瓜吃! 他甚至想跑过去听听那群游客在吵吵什么,可惜他不能擅自离岗,只能在原地伸长了脖子。 好容易才结束了争执,游客们终于收拾收拾准备过来,讲解员赶紧整整衣冠,争取给游客们留下好印象。 “您好!欢迎光~临昆虫馆!”讲解员嘴角扬起营业的微笑,语调抑扬顿挫地欢迎着游客。 宁爻脚步一顿:“……你是不是以前在金拱门干过?” 讲解员眼睛一亮:“诶?你认识我?” 宁爻瞳孔地震:“靠,居然还真是。” “好了,废话少说”淳于把宁爻扒拉开“你好,我们是来玩寻宝游戏的,你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吗?” 讲解员的肩膀耷拉了下去:“什么嘛,好不容易来点人,还根本不是来逛馆的。” 不过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没关系!来了就是客,你们先进来吹吹空调吧。” “啊这,你人还怪好的嘞。”宁爻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被讲解员热情地连拖带拽进了昆虫馆内。 绮梦游乐园(二十三) 昆虫的历史远比人类悠久。 它们可以说是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之一,也一度称霸过这里。 它们的身体古老却又精密,令人畏惧却也令人着迷。 那么,请各位游客跟随我的脚步,一起来看看这群古老历史的见证者,如今的模样。 这里是序厅,放了一些图文资料,简单介绍了一下地球上最昌盛的动物——昆虫,全球已有一百五十万种,占已知动物种类总数的四分之三以上。 换句话说,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无处不是昆虫。 【虫群无处不在】 我们通常所说的“昆虫”,所指的其实是广义上的昆虫,包括所有长很多脚,能吓人一跳的小家伙们。 但其实狭义上的昆虫,并不包括蜘蛛蜈蚣这些。 按照科学的划分,昆虫,是节肢动物门下的一纲,昆虫纲,蜘蛛则是归类在了蛛形纲。 害怕蜘蛛的朋友们有福了,我们昆虫馆里,没有收纳蜘蛛哦~ 【蜘蛛是高效又残忍的掠食者,如果发现蜘蛛,请立即告知讲解员进行清理】 各位请随我来,走过序厅,接着就是我们的历史厅。 这里较为详细地介绍了昆虫纲的分类阶元和三十三个目的代表性种类。 玻璃展柜后保存了一些古老的昆虫化石,比如这个一亿五千万年前的蜻蜓化石,它生活在晚侏罗纪,哦小心一点,它们很珍贵。 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演化过程,起源于类似环节动物的蠕虫,后来从环节的腹侧生出附肢用来行走。 昆虫纲归在六足亚门,所以虫虫们都是六只脚的哦。 【非六足不可进入展柜,若展柜内出现非六足生物,请立即告知讲解员进行清理】 跟我来,这边是甲虫标本展厅。 啊~有些小朋友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没想到吧,平时令人害怕的昆虫居然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蝴蝶的美丽为人们所熟知,但其实甲虫们也毫不逊色。 与植物提供的色素不同,很多昆虫身上所呈现的绚丽色彩是一种物理的结构色,也就是说,哪怕它们死掉也不会失去这美丽的光彩,是真正意义上的“永不褪色”。 看看这只吉丁虫,这美丽的,闪着彩虹色泽金属质感的鞘翅,甚至被人们用来制作成昂贵的首饰。 【虫群如宝石般不朽】 当然,除了美丽以外,甲虫还曾在人类的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请随我来。 这只甲虫看起来不如前面那些光彩夺目,但它在古埃及人的心中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尊称为“圣甲虫”。 它的学名叫“蜣螂”,也许有点陌生,那我换个名字——屎壳郎。 没错,古埃及人认为蜣螂推动粪球的模样就像推动着太阳东升西落,而且它们总是自粪球中诞生,就像他们所崇拜的阿图姆神一样是无性自生,充满了神性的光辉,也代表着“创造”与“重生”。 但其实这只是因为蜣螂们喜欢把卵产在粪球中,才造成了这个可爱的误会。 喔!这位游客朋友,请约束好你的宠物,不要让它跳上展柜,展馆的虫虫都是不可食用的。 好的,感谢配合。 这边是昆虫与人类展厅,这里的昆虫们被按照害虫与益虫的方式划分。 当然这是充满了人类的主观色彩,也许昆虫们本身并不服气。 【若发现乱序的标签与错乱的标本,请告知讲解员进行整理】 瞧,你们眼前的正是自然界中最为致命的杀人狂魔——蚊子。 它们可传播高达八十多种疾病,包括但不限于疟疾、登革热和乙型脑炎。 这个圆柱形展柜内的是胡蜂的蜂巢,也就是俗称的马蜂窝,之前在竹屋饭馆的后院发现,请了消防员才帮忙弄下来,后来干脆捐给我们昆虫馆处理了。 来,我们靠近一些,看看这自然界中最伟大建筑师们的杰作。 蜂巢是由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六棱柱形蜂房构成,这是最节省材料的结构,且容量大又极为坚固,蜂窝结构常被广泛应用于建筑设计中。 啊对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彩蛋,我们昆虫馆也采用了仿生建筑的设计,各位游客朋友们可以猜猜我们使用的是哪只幸运的虫虫? 没错,正是甲虫,甲虫无论是外部躯壳还是内部结构都极为精密复杂,所以我们将整个昆虫馆的外形建造成了巨大甲虫的模样,圆润的外部造型不仅可以轻松抵御各类天灾侵袭,建筑内部也相当稳定。 【虫壳以外的世界是危险的】 让我们继续回归蜂巢,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过有关蜂群、蚁群之类的虫群系统,它们一般拥护着一个王后,王后负责生产整个虫群系统所需的各个阶级。 比如工虫承担建造和奉养的职责,兵虫负责拱卫,雄虫负责繁育。 它们不需要超然的智慧与思想,只需依照本能行事,就能将庞大的虫群系统完美运行。 这便是——秩序。 【思想是混乱的原罪】 啊,话题似乎有些沉重了。 那让我们换个心情,来欣赏一下昆虫馆最引以为傲的风景:蝴蝶池。 这里其实是一个模拟自然界中蝴蝶生态习性的温室大棚,我们尽可能地将人为干扰降到最低,给蝴蝶们创造了一个完全安全的生活繁衍的环境。 中间是供蝴蝶们休憩饮水的人工池,池边是合欢树,平时它们很喜欢成串地悬挂在这棵树上,连须钩足,从树枝直直垂挂至水面,极其壮观。 蝴蝶厅内陈列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稀蝴蝶标本,可供大家观赏。 闪蝶科是蝴蝶中的颜值扛把子,海伦娜闪蝶、大蓝闪蝶、光明女神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然,凤蝶科的美丽也不遑多让,这是金斑喙凤蝶,世界八大名贵蝴蝶之首,主要分布在我国,极其稀少,被誉为“梦幻中的蝴蝶”。 【蝶梦蘧蘧,生死物化】 它们生前无与伦比的美丽被留驻在此刻,从此再不会消逝。 晚安,各位游客,祝你们做一场有蝴蝶的好梦。 绮梦游乐园(二十四) “这是什么地方?” 宁爻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身下是冰冷梆硬的大理石地板,硌得他腰背酸痛不已。 “我不是在逛昆虫馆吗,怎么躺下了?”他诧异地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莫名其妙……” 不知是不是空调开得很劲的缘故,宁爻总感觉身体发寒,只穿了件短袖的他不自觉地抱臂搓起了胳膊。 同伴们都消失了,整个空间空无一人,连巴斯也不见了踪影。 “哈喽?” 宁爻将手拢成喇叭状,朝空旷的大厅呼喊着,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 结果也不出所料,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早已习惯身陷怪谈的他对此接受度良好,直接悠哉地开始在这个空旷的大厅内溜达了起来。 抬头没有发现光源,但却能大致看清附近五米左右的空间。 打眼望去看不见这里边际与墙壁,目之所及只有远处的黑暗以及近处的地面。 “总是有边界的,不然怎么能有回音。”宁爻倒是心态很好,完全没有孤立无援的恐慌。 他甚至还有闲心恶趣味地想着此时安翰一脸吔屎的表情。 好冷。 为了取暖,宁爻决定小跑起来,整个大厅开始回响起他哒哒的脚步声。 “所以大家是从哪一步开始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这个怪谈?淳于大佬也中招了吗?”宁爻试图捋清楚破局的思路。 “噢!对了!” 他顿住脚步,闭上眼睛,将神识向外铺展,努力搜寻着聪明一号传回的信号。 不妙,他完全感知不到一号的存在! 宁爻微微有些惊愕,要知道,当初在陆家冲被女鬼们传送离开,他在镇上的金拱门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遥控一号的行动,没道理就在这小小的昆虫馆里还能失联。 他忖着下巴,思考着可能造成失联的原因。 也许……不是因为距离,而是被某种方式切断了他们所有人交流的信号。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通讯。 宁爻伸出手,掌心的皮肤撑开,“咕叽”一声翻出一只布满红血丝的昏黄眼睛。 “试试看,你是能够持续屏蔽我们的信号,还是只在最初分开我们时设置了屏障,以阻隔我们交流。” 手心的眼睛眨了眨,接着便使力,眼球不停地上下翻动着,连带手心处的皮肤都渐渐向外凸起,最后整个眼球终于从手心皮肤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晃晃悠悠地浮在空中。 “妈的真丑。”宁爻嫌弃道。 他心念一动,浮空的眼球便向远方飞去,高高低低地旋转飞行,将所经之处的场景尽数传回给宁爻的眼睛。 宁爻撇撇嘴:“算了,先凑合用吧。” 眼球朝着一个方向飞行着,目之所及全是一模一样的地砖,似乎黑暗的空间无穷无尽,永远也碰不到墙壁。 “不会又是什么鬼打墙或者电脑桌面吧?”宁爻有些苦恼。 倘若是这些手段,倒真是有点恼火,因为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在不惊动淳于的情况下破解当前的局面。 纠结间,眼球已经高速飞行了很远的距离。 不过好消息是,飞出去很远的眼球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信号干扰,传回的视野非常清晰稳定。 这就基本可以判定这个怪谈,只是在最初分割众人时采取了阻隔的手段,而非持续的干扰。 “那我就放心了。” 宁爻没有召唤回眼球,只是命它自主飞行,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自身。 原本还算明亮的脚边地面忽然间暗潮汹涌,隐隐的黑雾开始弥漫扩散,渐渐与外圈的黑暗接壤。 整个空间只剩下了宁爻一人没有淹没在黑暗,他闭目肃然而立,周身仿佛散发着黑色的光。 黑雾向外铺陈开来,尽可能地张扬着自己轻柔的触须探索边界。 不知过了多久…… “啊”宁爻睁眼“到了。” 黑雾的扩张远没有到达极限,但这个空间的边际却已经达到了极致,走到头的黑雾正准备沿着墙壁向上蔓延。 按照黑雾探索的反馈,这个空间大致呈现一个较为规则的圆形结构。 而宁爻一直无法靠自己走到边界的原因也很简单: 昏暗的环境、无限循环的地砖花纹、没有可供参考的地标物……再加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地面坡度。 使得人自认为在走直线,却不自觉地一直在很大的范围内绕圈子。 “是个房间……不,这是个展厅?” 宁爻蹲下身子,认真摩挲着地砖的花纹:“我记得只有昆虫馆进门的大厅不是这种地砖,进入序厅后的所有展厅都是这种纹路的地砖。” 这里是昆虫馆的哪个部分呢? 他半蹲在地面没有起身,低头思考着,任凭黑雾重新覆盖上他观察的这块地面,覆盖上他的脚踝。 黑雾开始浓稠,几乎变成液体,“水位”也渐渐攀升。 宁爻淹没在黑雾的海洋之中,或者说,是融入。 几乎是在同时的瞬间,他便在黑雾的边缘重新凝结,好奇地伸手触摸着这个空间的墙壁。 质感很奇怪,虽然冷冷的,但却并不像地板砖一样充满着死寂的冰凉。 它是活的? 宁爻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缩了缩手。 如果墙壁是活的,那么攻击墙壁会有生物的反馈吗? 说干就干。 宁爻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和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你有福了,这可是我从淳于那偷来的雷符,尝尝掌心雷的滋味吧嘿嘿嘿~”说着便抡圆了胳膊使劲朝着墙壁拍去。 轰! 一声炸雷,几乎撼得整个空间地动山摇,墙壁也出现了焦糊的缺口,虽然没有开出个大洞,但看起来已经不堪一击。 宁爻乘胜追击,赶紧上去邦邦两拳,打落墙壁的碎片。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墙壁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 不消片刻,便又光洁如初,只留下一点点烧焦的气味飘散,这是那道雷符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靠!” 宁爻破口大骂,又指挥着黑雾扑上去想要侵蚀墙壁。 但墙壁的生长速度远超黑雾侵蚀的速度,一番折腾下来,依然仿若无事发生。 绮梦游乐园(二十五)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宁爻悻悻地收回手,老老实实继续沿着墙壁向上摸索。 抬头望去根本望不见天花板,肉眼的能见距离依然维持在以宁爻为圆心的周遭五米左右,五米开外的视野仍是浓稠的黑暗。 他将整个下半身都融进雾里,随后在黑雾的簇拥下缓慢爬升,一面向外侵蚀着墙壁,一面向上探索着屋顶。 虽然墙壁的自我再生能力强大,但宁爻想着这种逆天的玩意儿终归还是有个极限。 黑雾的侵蚀吞食是一个摄入能量的过程,而墙壁进行自我修复则是在耗费能量,此长彼消,一旦到达某个临界点,黑雾一定能够反压回去。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以逸待劳。 这个大厅的地面已经被黑雾全面占领,宁爻便试着征服“领空”。 先前抛出的眼球飞得很快,但却没能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在升空到远离地面和墙壁后,它自身的光亮便再也无法照明任何东西,就像坠入无尽的深空。 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讨厌这种感觉。” 宁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眉宇间潜藏着一抹厌烦。 “让我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你得负责。” “希望你比较扛揍。” 他有些恹恹地放缓了速度,任黑雾漫过自己,整个人浸在雾中被隐去身形。 黑雾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贪婪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迫不及待地将触须探向未知。 那墙壁还在和他较劲,甚至试图吸附住那恼人的黑雾,宁爻已经懒得管它,只吩咐黑雾继续侵蚀,便又投入到向上的探索中。 向上的黑雾似乎终于摸到了边界,宁爻瞬间打起了精神。 黑雾形态是一种很方便的形态,没有身体束缚,让他能够很轻盈地快速移动,无声无息,出其不意。而且只要留有一点点缝隙,他就可以入侵任何想要到达的地方,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 只不过黑雾形态下,他不得不牺牲一部分感官,毕竟你不能指望一团雾气能像人。 他重新凝实了身体,伸出手轻抚阻挡了黑雾继续向上的“天花板”。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天花板”并不是与墙壁相同的质感,虽然也隐隐透出生物的气息,但它的质感更像是玻璃。 只可惜这面玻璃天花板的内外都没有足够的照明光线,所以宁爻看不到任何上层的画面。 他试着侵蚀,然而这面玻璃也给出了与墙壁相同的答案——再生。 宁爻不敢莽撞地在天花板上使用雷符,万一楼上是水族馆怎么办? 如果能有一个强力的照明光源就好了。 他重新隐进雾里,脑子里思索着如何照亮这里,顺带令黑雾继续扩张,最好完全填满这个空间。 …… 安翰是被冰凉的地板硌醒的,醒来的时候甚至还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耳畔隐隐传来一声闷闷的、类似雷鸣的爆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怪谈的世界。 一瞬间,童年的记忆如洪水般席卷而来,猝不及防地将恐惧灌进了他的口鼻,呛得他无法喘息。 他还记得惨叫和寂静,记得那个黑暗的厕所、刺鼻的血腥、同学的残肢和不断徘徊的脚步声。 平时念书时的那些小聪明根本不足以帮他摆脱恶鬼的纠缠,他能活下来,完全只是因为幸运。恶鬼要杀的人足够多,而只有他撑到了救援的到来。 安翰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但他不敢望向远处的黑暗,连脖子都不敢转动,只紧盯着眼前的地面。 他很怕黑。 所以他永远无法真正追随淳于的脚步,他连探员都没得做,只能在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处理文件。 安翰闭了闭眼,调整了呼吸,哆哆嗦嗦地摸出了手机想要联系淳于。 没有信号。 安翰惊恐地瞪大了眼,赶紧摁下了手表上自带的定位报警器。 这是协会给所有员工都会配发的小装备,无论在什么地方遇险,只要摁下这个报警器发送信号,协会便会调动附近的人员前来救援。 饶谦被四号公交掳走那次就是如此,摇人摇到了淳于。 摁下报警器,安翰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手表的反馈。 表盘的边缘亮起微微的红光,这是信号丢失的提示。 安翰知道协会的手表定位使用的可是军用卫星,远不是市面上的手机信号可以相提并论的,连手表定位器都无法收发信号,这就意味着自己此刻已经彻底孤立无援。 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他无法思考,只能茫然地蜷起身体,将头埋在胳膊下,试图用鸵鸟的方式来逃避眼前这可怕的处境。 …… 宁爻的黑雾已经将整个空间全部填满不留一丝空隙。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在这个空间找到可供黑雾穿越的缝隙,这个空间是完全密闭的。 这样下去,即便没有任何恐怖的鬼怪来发动攻击,被困者也会因为缺氧而窒息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空间实在是足够大,大到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氧气的问题,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用来思考和逃生。 宁爻有些懊恼,自己混了这么久竟没掌握几个能够暴力强拆的高输出技能,擅长的都是暗搓搓。 “我是不是技能树点歪了?怎么感觉学的全都是老六技能……” 黑雾不停地翻腾着,似乎在发泄心中的郁气。 “等这回出去了,一定得缠着淳于把掌心雷学会,我馋这招已经很久了。” 说着,黑雾开始不停地振颤着,似乎在猥琐地嘿嘿笑。 被忽视已久的眼球忽然在黑雾中快速穿行,在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轨迹,这引起了宁爻的注意。 他重新将视野切换到眼球的位置,发现眼球竟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宁爻精神一振,立即指挥着眼球向光源靠拢。 是在天花板? 宁爻凑得更近了些,才看到那光源并不是在自己这边,而是在玻璃天花板的另一侧。 换句话说,在自己楼上。 而那个微弱的光源,正是吓得腿软站不起身的安翰,放在地板上的户外灯。 绮梦游乐园(二十六) 安翰原本想要一直装死直到有人发现他,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然而学霸就算摆烂,发达的大脑也习惯了一刻不停地思考。 这里这么黑咕隆咚的,就算淳于他们正在四处搜寻,怕是也很难找到自己吧? 果然还是得摆个什么显眼的物件才更方便他人救援。 安翰将头从胳膊间抬起,努力稳住颤抖的手,将随身携带的小手电打开。 嗯,有点作用,但不大。 毕竟这只是拇指大小的随身应急手电,一般情况下也就足够用来照亮脚下的两三层台阶,放在这么一大片广阔的黑暗中根本不具备多少穿透力。 他闭着眼,伸手在背包里摸索,试图寻找一点能顶用的东西。 安翰是没有灵炁的普通人,无法激活法器,符箓什么的于他而言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他并不会未卜先知地带上镇祟的用具。 今日的计划只是普普通通的游玩,出门的包里就只装了些普普通通的逛街用品。 他翻找着,从中拣出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随后又将竹屋就餐时剩下的娃哈哈拿了出来。 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娃哈哈兑入矿泉水中,上下摇晃均匀,使其呈现发白的透明状态。接着又从地上捡起了小手电,将其抵在矿泉水瓶的底部。 瞬间,整瓶混合液被小手电的灯光打亮,变成一个发光的灯柱。 原本微弱的手电光源也被水瓶放大了好几倍,附近的区域也被照亮,将安翰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驱散了他对黑暗的恐惧。 这样,会更容易被找到吧? …… 晦气! 找到的第一个队友竟然是最烦的小绿茶。 宁爻骂骂咧咧,完全不想与他汇合,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他重新融进雾里,渐渐向下沉去。 既然楼上是安翰,那也许自己的地板也是楼下其他队友的天花板? 再次落回地面,宁爻仔细地研究着这里的地板砖,将黑雾侵蚀的力度集中在一处,试着想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有用! 宁爻惊喜地发现,虽然墙壁和天花板会不停再生,但覆在玻璃天花板上的这层地砖似乎与它们并不相同,它很轻易地就被剥脱了下来。 他拾起一块碎开的地砖端详,这地砖不知怎的竟采用了单面镜的构造,从下往上看,视线畅通无阻;从上往下看,则是普通的地砖花纹。 所以他才能在天花板上看到安翰。 宁爻继续掀着地砖,不一会儿就被清理出了一大片透明的玻璃空地。 看来自己的地板果然也是楼下的天花板,只是不知楼下被困的是谁。 但最讨厌的人已经确认在楼上,楼下的情况总不会更坏了。 他闭上双眼,埋下头将脸紧紧贴在玻璃上,再睁开,左眼黑色的瞳仁像墨一般扩散到整个眼球,看上去仿佛一片虚无,又仿佛包含万物。 楼下也是一片漆黑,但在真实之眼的加持下,宁爻的视线穿透这个空间中障眼的黑暗,看到了楼下大厅中心站立的人。 是他的乖崽聪明一号! 与宁爻断联的一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他并不会自行开始寻路自救,受到初始程序的影响,失联的他会选择原地待机。 乖崽别怕,老父亲马上来救你! 宁爻退开几步,将充满整个大厅的黑雾全部撤回,凝练在身后,聚成几条犹如实质般的黑色触手。 随后朝着被掀开地砖的玻璃上扔出了两张可以爆破的火符。 就在火符落地炸开的瞬息,黑雾触手立刻弹射出去,死死地卡住了玻璃爆破产生的裂缝中,然后在这缝隙中不断蚕食。 与厚实的墙壁不同,这么大面积且没有柱子支撑的天花板,可是要承受很大的重力拉扯。 而宁爻只要破坏其中一点点结构,它的受力平衡瞬间就会打破,顷刻间便能溃不成军,完全崩碎。 一号正在原地发愣,忽听得头上一阵稀里哗啦,伴随着大量的碎玻璃和瓷砖块落下,自己的主控者便从天而降在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咳咳”宁爻狼狈地起身拍了拍灰尘。 “落地是有些难看了,但这不重要。” 他快步上前,抓着一号上上下下来回检查了一遍:“嗯,不错,完全健康,为父可以安心了。” 聪明一号小朋友虽然与主控者重联成功,但脑子还在宕机,他茫然地抬头往上望去,似是想要搞懂宁爻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看什么呢?”宁爻拍拍他的小脑袋。 一号当然不会回答,只是眼神倔强地望向一个方向。 宁爻也有些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俩的怪物视力还是能够看清那来自安翰的微光。 “嘁”宁爻不耐道“刚刚看他就是那副委屈巴巴的绿茶模样,我这会儿忙上忙下连地板都炸穿了,这么大动静他倒还挺能坐得住。” “等等……” “妈的,他抽抽啥?该不会是哭了吧?” 宁爻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这狗东西……” 他拍拍一号的头:“乖崽,跟我上去救人。” …… 安翰做好了简易的信号灯,便屈起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深深埋进胳膊里。 黑暗会放大人的感知,在这片彻底的寂静中,手表指针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他努力忽视时间的流速,心里却不自觉地跟着指针计数。 还要多久,自己才会被人发现。 这一次,会不会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轰隆 他又听到了闷闷的爆破声,这种动静,想来应该是自己的队友正在试图打破封锁吧。 还有多久,他们才会找到自己? 安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黑暗中指针的巨响。 冷静,快冷静下来。 可大脑越是发出冷静的指令,他对黑暗的恐惧就越是具象,一时间,他竟能恍惚地闻到当年萦绕在鼻尖的潮湿空气与血腥味。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轰隆! 屁股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接着整个大厅都回响着玻璃滋滋开裂的诡异动静。 他迟缓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便是一空,然后瞬间向下坠落。 绮梦游乐园(二十七) “救……” 命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安翰就感觉自己腾空的身体已被人牢牢接住。 惊慌中,他胡乱挥舞的手臂好像搂住了什么,抬眼一看,竟是宁爻身边的那只小僵尸。 “一号?”他的语气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诧异“怎么是你?” 是一号救了自己? 安翰被一号公主抱在怀里,虽然内心有些羞耻,但身体却意外地十分老实,乖乖任由一号将自己从空中接回地面。 稳稳落地,安翰有些腿软地坐在地上,低着头轻声向一号小朋友道谢。 “咳咳”宁爻从黑暗中踱步走出“客气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是你。”安翰脸色有点难看。 宁爻把一号招到身边,揉揉小朋友的脑袋:“救命恩人是我,不满意?” 安翰把脸扭向另一边:“你有这么好心?你难道不希望我直接摔死得了?” 宁爻咂咂嘴:“说得对,确实应该让你摔死,小白眼狼。” “你!”安翰破防,手指气得发抖,却又说不出回怼的话。 毕竟人家刚刚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但看着宁爻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的那声感谢实在难以启齿。 宁爻倒也不是非要摁着安翰认下救命之恩,只是现在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样子觉得甚是舒爽。 言语上调戏了一阵,宁爻决定见好就收:“好了,学霸大人,来出出主意吧,现在要怎么破局?” 安翰紧紧抿着唇,并不答话。 宁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摔傻了?我告诉你,我亲眼看见一号可是接得稳稳的,你别想讹人。” 一号蹦到安翰跟前,与他面对面蹲下,歪着脑袋盯着他,似乎在好奇安翰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谢谢你。”安翰声如蚊讷。 宁爻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他头上,给安翰扇得懵在原地:“你搁那儿叽里咕噜的放什么屁呢?大点声,没吃饭吗?” “谢谢!”安翰双眼一闭,终于被激得大声喊了出来。 宁爻十分满意:“区区救命之恩,不用喊这么大声啦~” “你!”安翰心梗。 “我!”宁爻挑眉。 安翰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只能再次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宁爻掏掏耳朵:“行吧,看来你也贡献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我只能用我的笨办法一层一层打下去了。” 他指着正与安翰贴贴的一号说道:“我现在准备拆这层楼的地板,待会儿掉下去的时候一号会保护你,不用担心。” 安翰的嘴抿成一条线,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牵住了一号的手。 宁爻不再理他,开始埋头扒拉着地板砖。 熟能生巧,很快他就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露出地砖下透明的玻璃天花板。 安翰在一旁悄悄瞄着宁爻的动作,直到见他掏出了火符,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炸下去,直到底楼?” 宁爻一个人忙活半天,擦掉额角的汗,直起身子叉着腰嚷嚷:“不然呢?指望你?” 安翰忽略宁爻话里的阴阳怪气,认真地指出:“你这样一直炸到底楼也出不去。你不炸墙壁,想来应该是已经确认过墙壁无法爆破。等炸完了所有的玻璃天花板,最下层的地板肯定比现在的墙壁更厚。” 宁爻嗤笑了声:“我这样起码能把人找齐,而不是抱着自己哭哭唧唧。” “我没哭!”安翰脸一红“我只是在休养体力,以待救援。” “啊对对对。”宁爻一副懒得跟他吵的样子。 安翰只感觉自己的血压在蹭蹭上涨,但他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与宁爻沟通: “你根本无法确定楼下有什么,费那么多火符,要是找到你那一大一小两傻子兄弟有什么用?不如把火符节省下来,先探探路,确定推进路线,找到淳于和蒋队长才算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我在楼上的时候是能够听到你爆破的动静的,虽然电子信号被阻断,但我们也许可以利用楼体传声向淳于和蒋队长传递消息。” “对了,我那一层的楼上你查看过吗?不能只把推进路线放在楼下……” “说完了吗?”宁爻打断他。 安翰一愣,看到宁爻冰冷的眼神,脑子又回想起观光车上那一幕,声音也弱了下去:“说完了。” 宁爻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像一号一样蹲下与他平视,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完了,那我听我说说。” “不可否认,你脑子是好使的,也就是说你常常会为此感到骄傲,你认为你与普通人还是有点不同的。” “但这份不同却又远远不足以拉平你和淳于之间的差距,因此你很容易陷入焦躁,会把靠近淳于的人都当做你的敌人。” “你既不是超能力者,又不认同自己凡人的身份,所以你会下意识地与普通人割席。” “想要在超能力群体中获得一席之地,你不得不把唯一的优点打磨得异常好用,甚至不惜摒弃部分人性。” “但其实,你在协会和社会中就是一个仅剩工具理性的社畜而已。” 宁爻的话语十分尖锐,但安翰却完全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宁爻继续说道:“你说辛丞和许遂是一大一小俩傻子,找到他们对逃生计划毫无用处,你可以标榜自己的理性和效率,把同伴的安全优先级后延。” “那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以同样的理由不去救你?” “毕竟对我们而言,你脑子再好,也只是个帮不上忙的普通人。” 安翰脸上的血色褪去,比之前围困在黑暗之中还要更加苍白。 他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毫无私心的高尚者,但从未想过自己的内心被剖开会如此不堪。 他想要辩解,却拿不出什么有力的例证,只能哑口无言。 宁爻蹲下来,将视线与他平齐:“敢向别人开枪,就要做好自己中枪的准备。” 安翰凝视着宁爻那只如深渊般的眼睛:“你也做好了中枪的准备吗?” 宁爻笑了:“我要做的事,可不止中枪这种小伤。” 绮梦游乐园(二十八) 很明显话里有话。 安翰知道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话题陷阱,自己不该追问。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安翰是懂的,他很惜命,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可宁爻的表情却明摆着是想要告诉自己,无论自己好不好奇,他都要将自己拉下水。 “我要做一些大胆的事。”宁爻盯着他,眯着眼笑得狡黠,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安翰不自觉地侧过头,回避着宁爻的视线:“那你只管大胆去做,不必和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上你的忙。” 宁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可别这么妄自菲薄,你要是入伙的话,能帮上我大忙呢。” 安翰拂掉他的手:“我不记得我们关系有这么好。” 宁爻并不恼怒,依然笑眯眯:“拉你入伙是通知你,不是和你打商量。” 安翰动作一僵,强忍着心底的恐惧,假装硬气地说:“我拒绝。” “那我拒绝你的拒绝。” 宁爻身后忽然晕开一圈水墨般的黑雾,缓缓逼近安翰,他被震惊得瞳孔放大:“这、这是……” 宁爻挠挠头:“你这种人,不发展成同伙的话,以后一定会给我使很多绊子,我脑子也没你好使,万一栽在你手里可太不划算了。” “所以,要么加入我的计划,要么我就把你牺牲在怪谈里的事迹写进今天的报告里。” 漾开的黑雾摇摆起来,凝成几条灵活的触手,顺着安翰的肢体攀援向上,危险又亲昵地环绕在他的脖颈出,轻轻地搔动着。 安翰毫不怀疑黑雾的危险程度,他敢肯定,只要自己再开口拒绝,这几条黑雾触手一定会立刻拧断自己的脖子。 他沉思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说:“我可以保证绝对保守秘密,以你的能力,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轻而易举。你……你实在不用拉我一起合谋你的‘大事’,我真的能力有限。” 宁爻摆摆手:“你的能力我自有用处,不用你操心。少啰嗦,决定你命运的时刻到了,加入?或者死。” 安翰颓败地低下头:“我自然是不想死的……” 缠绕在颈边的黑雾触手顺着他的肩膀滑落下去,弥散在空气里。 宁爻伸出右手,作出握手的友好姿态:“欢迎加入。” 安翰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我的命也是命,省着点花,别让我死了。” “那是自然,你现在是我罩着的小弟。”宁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淳于知道你的计划?” “嘘,当然是瞒着他,你也不许说。” 安翰震惊:“他不知道?难道你的计划是针对淳于的?!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他。” 宁爻按住快要跳起来的安翰:“不是针对淳于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不方便说给他听,他知道了肯定会来干涉我……放心,绝对不会伤害他。” 安翰狐疑地打量着宁爻,然后端正神色,认真对他说:“我屈服于你的淫威加入你的计划,这算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我可以帮你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但唯有一点,你绝不能伤害淳于。” 宁爻咕哝了一句:“还用得着你说……” “什么?” “呃没啥!我是说,‘淫威’?你这用词可真难听。” 安翰一反之前的怯懦,勇敢地直视着宁爻的眼睛:“别岔开话题,我虽然弱小,约束不了你的计划,但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伤害淳于的企图,即便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好好好”宁爻无奈地举手起誓“我发誓我的计划不会伤害到淳于,也不会以任何形式利用你伤害他。” 安翰虽然没有尽信,但到底还是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心。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不急,还用不上你,你且等着就是。” 宁爻起身伸伸懒腰,拉拉筋骨:“现在要做的,还是先打破眼前的局面。来~我的谋士,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臭不要脸,谁是你的谋士。”安翰黑着脸低骂了一句,推推眼镜,捡起身边的地板砖块开始研究。 宁爻选择性过滤掉他的骂声,继续说着:“就像你之前推理过的那样,我只爆破地板天花板是因为这里的墙壁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符箓爆破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赶不上它修复的速度。而前几次天花板的爆破,也只是仰赖符箓爆炸加地心引力才勉强成功。” “你说得没错,就算我们一路炸到了底楼也出不去,我破不开这墙壁,更破不开底楼的地面。” “不过如果找到了淳于和嘤嘤应该会不一样,他们的术法攻击力比我强太多。呃,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打穿墙壁跑出去了?” 宁爻看起来有些苦恼:“要是淳于和嘤嘤一觉醒来,发现被困在这里,然后一拳打烂墙壁出去了,墙壁又自动修复完好,咱们可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安翰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们俩如果成功逃脱出去,发现我们失联,那必定也是会从外部找机会回来救援我们的,怎么可能自顾自地逃走。” “哈哈说的也是。” 安翰不再搭理他,继续研究着地板砖。 原本在地面上铺着还不觉得奇怪,但一入手,安翰便立刻察觉到了其质感的诡异。 它并不似寻常地砖那样冰凉,重量也远比想象中轻得多,似乎是什么很轻盈蓬松的材料压制而成。 他使劲摁了一下,大拇指在地砖上甚至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有火吗?”安翰问。 宁爻扔给他一张火符。 “……有打火机吗?”安翰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些许无奈“我激活不了火符。” “嗐,多大点事。”宁爻帮他引燃火符,殷勤地举着。 算了,就这样吧。 安翰也懒得废话,直接把地砖放在火上烤了起来,然而地砖并没有像想象般那样燃烧。 “先别急着收火,我再研究研究。” 安翰拿下地砖,用指甲抠刮着砖面,不一会儿地砖的表面就被撕开一层彩色的薄膜,它的花纹被整个揭了下来。 没有表层薄膜遮掩的地砖裸露出它原本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块雪白的年糕。 安翰再次把它放到了火符上,可这一次,才堪堪靠近,雪白的地砖便立刻被燎着了火,冒出浓重的黑烟和刺鼻的气味,边缘处还不停滴落着熔融的液体滴粒。 宁爻意外地瞪大了双眼:“这啥?” 安翰轻轻嗅了嗅,肯定道:“是经过压缩的泡沫板。” 绮梦游乐园(二十九) “泡沫?”宁爻也捡起一块地砖放在手里掂了掂。 “确实比看起来轻,可这里为什么要铺泡沫地砖?” 他开始发散思维:“难道是楼主知道迟早有人会掉下来,用泡沫铺地防止咱们摔死?” 安翰摇摇头:“不可能。正常情况下,普通人从这种高度跌落,即便是掉进水里也会摔死,更何况是压硬的泡沫砖。” 宁爻把地砖扔开:“那为它啥特地用泡沫砖?还费心包上防火的外皮。” 安翰推推眼镜:“以逻辑来推断的话,就和你炸天花板的原理应该类似。没有承重柱支撑的天花板难以承载真正的砖石重量,那么使用泡沫砖大约是为了减重。” 他轻捻着被剥掉的地砖外皮:“只是我觉得那泡沫板不是重点。你看,这包地砖的纸皮质感类似硫酸纸,硫酸纸虽然比较耐高温,但却也不是防火的材料。纸上印了图形循环的花纹掩盖泡沫砖,不过从反面看却……” 他举起地砖纸皮,只见正面清晰可见的花纹,从背面看过去竟然完全透明。 “目前我还想不到有什么科技和工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只能暂时用怪谈赋予的特殊能力来解释,只是不知为何要做成这种设计。” 宁爻想起自己曾透过地砖看到安翰在楼上的场景:“会不会……它就是用来给人看的?” 安翰好奇:“说说你的思路。” 宁爻比划着:“之前你一个人在楼上的时候,我从下面看到了你。按理说铺了地砖,视线会被这实心的泡沫砖阻隔,可我依然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你的神态……” 安翰强调:“我没哭。” 宁爻:“好好好你没哭。” 他无奈地扬扬手中的纸皮:“而且这地板天花板都是玻璃制成,咱们又都是垂直的楼层分配。” “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为了让人能够看清上下层的场景而设置的。” 安翰向上望去,黑暗已经完全遮蔽了视线的延伸,完全看不见任何事物。 他质疑道:“可这么黑,按照正常人的视力,根本看不到天花板上的楼层。而想要看下面的楼层,又被正面地砖阻隔视线。即便有人掀开地砖,也难以发现地砖反面的关窍,这设计也太过多余了些。” 宁爻挠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他伸了个懒腰:“想不通也不能干耗着,咱们一边找人一边想吧。你和一号挨紧点,我去炸地板。” 随手扔了两张火符在地面,正准备捏手诀引爆,宁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安翰叮嘱道:“对了,关于我的黑雾,你也要保密哦~” 安翰:“可以,但我可以了解一点内部详情吗?” 宁爻:“你了解这个干嘛?” 安翰推了推眼镜:“仅出于学术研究的目的,我的确十分好奇。” 宁爻哈哈笑出声:“这就是学霸的素养吗?ok,等安全了就告诉你,相应的,你必须保密。” 安翰:“一言为定。” 宁爻收回眼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火符和地面,因为顾及身边的安翰,他特意将火符爆破的威力进行了精细的控制,既要足够炸开地面,又不能波及队友。 火符受到灵炁驱动炸开,而安翰甚至还未感觉到震动和火光,爆炸就被宁爻的黑雾摁进了地里。 黑雾顺着爆炸开的地面裂口不断扩张,整个大厅回响起玻璃开裂的声音,安翰感觉脚下传来熟悉的松动感,然后整个人再次腾空,下坠。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了之前的惊慌,一号立刻就牵住了他,减缓他下落的速度。 安翰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宁爻那边的情况。 地板玻璃崩碎的瞬间,宁爻就被那团黑雾掩去了身形,保持着与安翰相近的下坠速度,以雾气的形式向地面落去。 安翰脑子里只有一个词:默默然…… 直到快要靠近地面,大厅内的黑暗不再妨碍人的视线,宁爻才褪去了黑雾,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分别牵起一号和安翰,三人像低空跳伞表演一样,牵成一个圈,旋转下降。 许遂看着天上飘下来的三人目瞪口呆:“天、天降正义?!” 宁爻也看清了这一层楼的队友,开心地打起招呼,许遂也朝他们挥手,低头为他们的降落清扫出一片空地。 三人安全落地。 直至降落地面,宁爻和安翰才发现许遂的这一层与他们的楼层不一样。 这里应该算得上尖端恐惧症患者的地狱。 许遂方才需要为他们清扫出落脚的地方是有原因的,因为在这一层的地面,散满了锋利的大头针。 若是他们直接摔下来,身上绝对会扎得像紫薇一样。 宁爻拍拍许遂:“你这层怎么这么多针?看起来很危险,我们仨的楼层都是干干净净的地面。” 许遂摇头:“不知道,我醒来就是这样了。” 宁爻:“你有联系到其他人吗?” 许遂依然摇头:“没有,所有通讯设备都失联了。” 安翰已经自觉地开始捡拾附近的大头针开始研究了:“这针……” 宁爻立即来了精神:“有什么发现?” 安翰把针递给宁爻:“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大头针,看起来很类似,但似乎又有点区别。” 宁爻将针凑近看了看,发现这针外形与普通大头针近似,但却更为细长。顶端的小针帽不是常见的塑料珠头,而是用细铜丝镶成,全针通体金属,显得格外冰冷尖锐。 “这地上所有的针都这么精致吗?”宁爻咋舌。 许遂肯定了他的猜想:“我大致都看过一遍,的确都是这种类型的针。” 安翰皱眉:“有点眼熟,但我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针了。” 宁爻:“这难道还是什么特别的工具吗?” 安翰:“针是针对性很强的工具,既然制作出特殊的形状,那必然会在特殊的场合使用。就算是普通的大头针,日常也是多用来给衣物进行立体剪裁什么的。” 他举起一根针:“想必它也是有专业用途的。” 绮梦游乐园(三十) “只可惜现在联不上网,不然起码还能识图搜索一下。”宁爻说。 许遂扯了扯他的衣摆:“哥,我之前有听到楼下也传来过很大的响动,但就响了一次。” 他上下比划着:“你们楼上我也听到了,响了好几次。” 安翰放下手里的针:“有可能下面的楼层是淳于哥或者蒋队长,他们砸开地面跌落到了底楼,然而底楼的结构很难被破坏,所以沉寂了下来。” 宁爻问:“既然他们找到了楼层的关窍,发现底楼走不通怎么不继续打上来?” 安翰:“我有两个推测。” “一是这里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十分光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他们仅凭梯云纵的轻功跃至空中,即便能触碰到天花板也很难落脚,更别说还要攻击这种有自我修复力的玻璃。” “要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要给天花板施加能够爆破的力,那么他的身后或者脚下也必须提供足够抵消的力才行。” 宁爻捂着耳朵:“休想让知识以这种狡猾的方式钻进我的脑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安翰叹口气:“……好了,我说得简单点,他们不会飞。” 宁爻放开捂耳朵的手:“懂了。那你的第二个推测呢?” 安翰推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分析着:“许遂听到的巨响,让楼下的人落入了与现在相对平静的楼层完全不同的境地。可能是找到了出口,他离开了;也可能是掉落了深渊,让他接下来的动静再也无法传播上来;也有可能是陷入了新一轮的昏迷,或者被怪谈杀掉了。” “喂喂,淳于可能被杀掉了这种话,你说起来这么轻松愉快的吗?”宁爻掏掏耳朵。 安翰瞥了他一眼:“淳于不会被杀掉的,我分析的是蒋队长。” 宁爻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要是敢把这话当着嘤嘤的面说一遍,我认你当哥。” 安翰:“你管淳于叫爸,管我叫哥?” 宁爻:“怎么?还得管你叫太奶呗?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安翰懒得把口水浪费在和宁爻的胡搅蛮缠上:“总之,如果我们接下来的路线打算继续朝下推进的话,就要做好应对以上各种情况的准备,楼下的场景绝对和我们现在的大厅不一样了。” 他偏过头看向宁爻:“你应该没有探查过我楼上那一层吧,要不要试试往上?我猜楼上也许是辛丞。” 许遂很好奇:“怎么猜的?” 安翰说:“你说楼下只传来过一声巨响,所以我推测楼下应该只有两层空间。按照一人一层楼算的话,那么我们的队伍就还剩一人,楼上人为辛丞是三分之一的概率。而楼下起码有一个人是淳于或蒋队长,如果楼上他俩其中一人,大概现在已经打穿地板跳下来了。” “所以这个三分之一的概率,其实可以直接忽略不计,是吗?”宁爻插嘴。 安翰顿了顿:“……理论上来说,是的。” 宁爻挥着拳头就要捶他:“和你交流真他娘的费劲。” 许遂赶紧扯着宁爻衣摆拦了下来:“找人要紧,还是先上去找辛丞吧。” 宁爻哼哼了一声,放下拳头,将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再敢掉书袋,老子把你吊起来捶。” 安翰默不作声,眼睛看向别处,全当宁爻在放屁。 虽然许遂也是自己人,但宁爻不愿将黑雾在人前使用得太过放肆,便指挥着一号小朋友飞到安翰楼层的位置,借着他体内的使魔之眼探查天花板。 令宁爻意外的是,安翰楼层的天花板向上看去竟然不是透明状态。 虽然和其他楼层一样都是玻璃,但顶部却被不透光的外墙封实,根本看不见上层的状态。 “怎么样?”许遂见宁爻脸色不佳,担心地问道。 宁爻不信邪地操纵一号在整个天花板都巡了一遍,发现全部都封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切回当前的视角,有些嘲讽地对安翰说:“学霸大人,你的两个推断恐怕都不对哦~” 安翰皱眉:“楼上怎么了?” 宁爻抬头召回一号,嘴里说道:“你那层的玻璃天花板外面被封实了,不是地砖,目测材质和墙体相同,所以你那层就是顶层,上头没人了。” 安翰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三人都在楼下?可如果下面还有三层楼,起码也得发出两声打破天花板的声音才对。” 宁爻开始扒地砖:“也许他俩同时击穿了地板呢?” 安翰:“两声巨响同时发生,合并为一声的情况比你被鲨鱼咬死的概率还小。” 宁爻:“懒得推理,直接下去看看不就行了。” 安翰蹲身子,解下背包帮忙清扫大头针,嘴里还在不停操心:“你想好怎么应对楼下的情况了?这一层跳下去也许是两层或者更多层的高度,现在还多了许遂,一号能拉住这么多人吗?” 宁爻:“我开始逐渐理解并欣赏淳于的作战方针了。” 安翰好奇:“淳于哥的作战方针?” 宁爻面无表情地说:“武力平推,火力覆盖。” …… 安翰默默把头扭了回去。 许遂也在旁边帮忙清扫大头针:“对了,这么多针待会儿和我们一起落下去,万一楼下的人没有防备,它们怕是会变成从天而降的暗器。” 宁爻停手叉腰:“这倒是个问题。” 安翰也停下了动作:“有办法提前知会他们吗?否则我们就只能把针全部清理干净。” 宁爻:“天花板破开后,如果没有阻拦,倒是可以取得一点神识上的联络,但神识没法传递太清晰的信息,而且消息必须比这些针下落的速度更快才行,毕竟还得给他们留出反应的时间。” 神识联络操作难度不小,而且楼下情况还不明朗,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能够阅读信息的空闲就得快速做出反应,在没有培养过团队默契的情况下,成功率极低。 安翰若有所思地看向露出宁爻口袋的火符:“或许……不一定要传递信息。” 绮梦游乐园(三十一) “哦~”宁爻挑眉“军师可有良策?” 安翰难掩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但并未与之互呛,而是继续说道:“破开地板后,朝楼下发射一点雷声大雨点小的火符攻击,凭他们的战斗素养,自会注意到来自上方的威胁。” “而且火符爆炸的火光还可替我们提前照亮楼下的情况,一举两得。” 宁爻抚掌:“爱卿好生机智!” “你!”安翰很想骂点什么,但考虑到二人的武力差距,终究只能闭闭眼,深呼吸,进行一点杯水车薪的自我调节。 许遂崇拜地看着宁爻:“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大家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把看你不顺眼的桀骜学霸收归麾下。” 宁爻洋洋得意:“低调低调,也没有做什么啦,受人追随完全是出于我的人格魅力。” 安翰面无表情:“我被绑架了。” 许遂懵圈:“啥?” 安翰指着宁爻:“他说不合作就鲨了我。” 许遂一言难尽地望向宁爻,但宁爻却叉着腰,显得非常理直气壮:“怎么?武力不算魅力吗?懂不懂什么叫暴力美学。” 许遂:“你开心就好。” 安翰自觉地牵起一号的手:“方法已经告诉你了,抓紧时间吧。” 宁爻抬手准备炸地板,还不忘向一旁的队友们交代:“爆炸威力不小,许遂你们站远点,背过身去。” 安翰自是明白宁爻的顾虑,牵起许遂走开。 还是熟悉的操作,火符在玻璃上炸开缝隙,黑雾渗透龟裂的纹理慢慢蚕食拓展,整个大厅都是冰面开裂的回声。 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许遂有些不安地攥紧了一号的手,一号立刻侧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轰 以宁爻为圆心,楼层的地板轰然塌陷,在巨量大头针的对比下,人、泡沫地砖和天花板碎玻璃反而成为了最不明显的坠落物。 宁爻在滞空的瞬间便嗖嗖朝楼下射出几道火符,打头阵的几张用以照明,稍后的几张负责爆炸。 却不料前头几张半燃飞行的火符,在半路竟不知被什么看不见的锋利事物划成了几段,变成了无用的废纸燃烧殆尽。 宁爻瞳孔一缩,立即操控一号停止速降,一左一右拉住安翰和许遂,向上飞去。 幸存的火符被他即刻引爆,在骤亮的空间中,他们发现了骇人的一幕。 在黑暗的掩护下,底楼竟盘踞着一只巨型蜘蛛。 …… 淳于醒来时,身体便已被坚韧的蛛丝牢牢缚住,别说手指掐诀,他连转头都很困难。 而那只巨型的蜘蛛,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被捆成肉粽的淳于。 它似乎没有打算现在就吃掉自己,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蜘蛛是高效冷血的猎杀机器,它留存猎物的性命可不是为了豢养宠物,而是在囤积新鲜食物,以供养它即将孵化的孩子。 现在的他和蜘蛛间正处于微妙的平衡,所以淳于并没有着急挣脱束缚。 按照蜘蛛的习性,这里想必是布满了天罗地网,自己贸然脱离蛛丝反而容易让这位蜘蛛妈妈应激。 他首先默默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循环,幸运的是没有被注射蛛毒,这样看来距离小蜘蛛的孵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蜘蛛没有咀嚼用的上颚,所以它们进食前会给被抓住的猎物注射一种消化酶,用来溶解猎物的内部组织,使之变成一包软软的肉汤,以供它们吸食。 为了保持食材的新鲜,巨蛛只是将淳于打包捆好,等到小蜘蛛们孵化,它才会把淳于制作成宝宝辅食。 确认了自身的安全,淳于开始向外铺展神识,不知自己的队友们被包在了哪个丝囊中。 可当他用神识扫完了整个楼层,他皱起了眉头。 没人? 难道都被蜘蛛吃掉了? 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有些焦躁地挪动着身体,想要凭借目力再确认一遍四周的情景。 可不料就这样极其轻微的动作,却立刻被那足有三层楼高的巨蛛感知到了。 不过它并没有起身前来查看,只是将那八只眼睛聚焦到了淳于的方向,随后轻轻颤动着两只前足,仿佛在弹奏着看不见的琴弦。 淳于感到自己的脖颈出有一道极细的丝线被骤然拉紧,勒得他喘不上气。 但巨蛛显然暂时还不想取他的性命,只是警告性地让他浅浅陷入窒息,力度把控得相当精准,很快丝线便松弛下来,连红痕都极不明显。 淳于大口喘气,他毫不怀疑这只巨蛛可以轻松切断他的脖子。 不能轻举妄动。 他静下心来,继续使用神识,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盲目外拓,而是向那只巨蛛探去。 巨蛛附近散落着一些已经被吸食过的丝囊,看来是它之前贮备的食物,丝囊内是一些干瘪的巨型昆虫,并没有受害的人类出现。 淳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越过丝囊,他试图探向巨蛛的本体,可巨蛛体表的刚毛极其敏感,竟然能觉察到空气中荡漾的神识波动。 它警觉起来,八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前足也不安地敲击着。 由于淳于在丝囊内表现得十分老实,巨蛛这次并未警告自己的猎物,而是开始巡查领地。 巨硕的身体没有想象中那般笨拙,相反竟有些轻盈,八只脚踩在蛛网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隐匿在视野外的黑暗中,竟能让人完全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淳于的神识追随着它爬上了高墙,倒吊在天花板上。 不过巨蛛并未在天花板上停留太久,只是在边缘浅浅扫过一阵便撤退了下来,巡视完领地,它又趴回了原来的位置。 淳于好奇地将神识覆上天花板,发现最爱在天花板上结网的蜘蛛竟完全没让天花板沾上半点蛛丝。 而这天花板也光滑异常,完全不似周围墙体的质感。 正当他打算好好研究一番之时,天花板中心竟传来巨大的能量波动,伴随着一道猛烈的撞击声响起,整个天花板猝然碎裂,稀里哗啦地坠落下来。 随着天花板坠落的还有一句暴躁的咒骂: “这尼玛是啥?!” 绮梦游乐园(三十二) 大量的地板砖石混合着玻璃碎片簌簌下坠,轰然落在巨蛛经营的巢穴里,打乱不少蛛网和丝囊,激起巨大的尘烟。 巨蛛显然受惊不小,八只脚吓得各忙各的,乱七八糟地爬进了远处的黑暗将自己隐匿了起来。 “咳咳!”嘤嘤从砖砾中钻出,扇扇眼前的灰尘。 “刚刚那玩意儿呢?那么大一只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嘤嘤环顾四周。 淳于没有发声,只是立刻将神识探了过去与嘤嘤接触,被困这么久,他终于与队友取得了联络。 神识相交的一刹那,嘤嘤很明显地警惕了起来。 这底下空间虽大,但也远远没有空旷到声音传达不了的程度,淳于不敢发声而是使用神识与自己接触,证明方才逃走的巨蛛可能相当棘手。 刚刚的动静已经惊扰了巨蛛,绝对已经被盯上,敌暗我明,此时嘤嘤再寻躲避点也无济于事,唯有正面迎敌,抵挡住巨蛛第一波的偷袭,才有可能将主动权夺回来。 嘤嘤将身子压低,重心微微前倾下移,避免被一个照面掀翻在地。 右手格挡在身前,双脚交替以虚步缓缓行进,左手不动声色地摸出几张符箓,口中默诵着咒文。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符箓上原本朱砂书就的符文涌起淡淡的金光,像流光一般在字里行间流淌,并不耀眼,却蕴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虚步扎实成马步,一阵巨大的气流自内圈向外荡出,随着金色的符箓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推倒沿途所有的丝囊和杂物。 淳于也被掀倒,但无奈丝囊实在坚韧,并没有受到破坏,相反自己颈上的蛛丝更拉紧了些。 符咒与嘤嘤间牵起无形的炁,将战场切割成八个区域,而她镇守中宫,随势而动。 阵法落定,黑暗中的巨蛛很快就无所遁形,知晓自己位置已然暴露的巨蛛便也不再按捺它的杀意,高高扬起前肢,搅动它布下的天罗地网。 对付这种生物,最为恼人的便是那坚韧锋利,杀人于无形的蛛丝。 布阵的同时,嘤嘤已经谨慎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确认未被蛛丝缠绕才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场。 “来了。” 嘤嘤仰闪下腰,避开第一道拦腰而过的蛛丝。 她脚下如生根般稳扎在中宫,在巨蛛引导攻击时引燃前肢所处的离宫位,纤细的火蛇沿着蛛丝而上,瞬间燎焦巨蛛的左前足。 巨蛛吃痛,也顾不得攻击,飞速向墙上爬去。没有了天花板的遮挡,它很快便爬到了嘤嘤原先所处的楼层,再次消失在黑暗。 “倒有点小聪明,知道墙上没有阵法。”嘤嘤冷哼。 “但这点脑子可不够用。”她勾起嘴角,单手指天“五雷轰顶。” 只见上层楼的墙壁上,竟然也贴上了符箓,五张雷符被同时激活,灵炁相互勾联,划破黑暗织出五芒星的电网,向中央聚集成一束粗如水缸的闪电,正面轰中巨蛛。 巨蛛猝不及防,竟然被电得抽搐,直直从墙上跌落下来。 嘤嘤乘胜追击,从地上一跃而起,右手握拳蓄力,细看还能发现她的拳头被加持了术法,泛起石青的色泽。 这一拳若是捶实,起码能将巨蛛打个对穿伤。 “吃俺一击天马流星拳!”嘤嘤直奔巨蛛那圆滚滚的腹部。 却不料那看似毫无防备的腹下,竟藏着一只体型相对较小的青蛙。 青蛙弹射的长舌裹住嘤嘤的拳头,以柔软消解她的巨力,又顺着嘤嘤前扑的力道粘住她的身体。 嘤嘤还来不及拔出拳头,就被缓过劲来的巨蛛牢牢控住,然后吐丝打包一气呵成,裹成个肉粽扔到了淳于旁边。 “这尼玛是啥啊!”嘤嘤难以置信地大叫着,手脚在丝囊内使力,想要挣脱束缚。 然后就被相同的蛛丝绕颈警告了。 她蔫蔫地老实下来:“竟然阴沟里翻船,太丢人了。” 淳于安慰道:“不丢人,我也被包着呢。” 巨蛛解决完嘤嘤,再度返回墙面,将嘤嘤留下的所有符箓都清理干净,彻底断绝她翻盘的可能。 淳于啧了一声:“你竟然还学会留后手了?” 嘤嘤垂头丧气:“不是后手,是我之前用它们破墙壁来着,没想到墙壁太厚,而且还能自我修复,所以我就扔那儿没管它们了。” 淳于:“可惜了,就差一点。” 嘤嘤骂骂咧咧:“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他娘的居然在肚子下养青蛙?” 淳于叹了口气:“这下不太好办了,咱俩都被限制了行动,其他几个就算找过来也是送人头。” 嘤嘤哼唧了一声,在丝囊中暗暗使力,想要在不惊动巨蛛的情况下慢慢挣脱。 可巨蛛对此极其敏锐,嘤嘤只是在丝囊中暗掐了个诀,颈部的蛛丝便立刻缚紧,绞得她差点翻白眼。 “不行不行,我不试了。” 嘤嘤大口喘气:“怪不得你在里面这么老实,这小蜘蛛怎么这么敏感。” 淳于:“咱们可是它囤的宝宝辅食,可不得仔细盯着。其实你之前和蜘蛛交锋的时候,我就尝试过趁乱脱困了,没用,它就算被你电麻过去都还能操纵蛛丝。” “所以我怀疑它根本不是用主脑控制的蛛丝,而是将其托在一个对生物电流敏感的肉体机关上。” 嘤嘤愁眉不展:“那可怎么办呀?” 淳于抬眼望向楼上无尽的黑暗:“只能等。” 嘤嘤:“等什么?” 淳于:“等一个死人。” 嘤嘤:…… 嘤嘤:“哈???” …… 随着整栋楼最后一层玻璃天花板的崩碎,大头针如暴雨般向下倾泻。 火符的爆炸照亮整个黑暗的大厅,宁爻一瞬间便看清了楼下的情势,他当机立断命一号带着安翰与许遂远离战场,而他继续以符箓进行火力覆盖。 “好家伙”嘤嘤咋舌“大户人家啊,瞧瞧这撒符不要钱的模样,淳于你给这傻子塞了多少符?” 淳于有些尴尬地回避着嘤嘤的目光:“咳咳,也就……五行符箓各一千张……” 嘤嘤震惊:“夺少张?!你tm下彩礼呢?!” 淳于弱弱地补充:“呃,雷符也塞了二百……” 绮梦游乐园(三十三) 嘤嘤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哪有你这样养徒弟的,协会的钱不是钱?” “我没收他当徒弟。”淳于为自己辩解。 “还没收徒就敢这么喂资源,真不把他当外人是吧?”嘤嘤恨铁不成钢。 淳于噎了一秒,但很快又找补道:“他都喊我爹了……” 嘤嘤大无语:“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男的。” 两个“粽子”互相瞪了一眼,将视线挪回宁爻此刻的战场。 虽然被嘤嘤狠狠吐槽,但符箓烧钱的火力覆盖的确带来了相当不错的战果,仅一个照面,宁爻就将巨蛛搭建的基础防护网给摧毁了大半。 没了头顶蛛网的保护,巨蛛庞大的身躯将完全暴露在大头针的落点下。 虽然宁爻没指望这些细小的钢针能破开巨蛛的防御,但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呢,更何况是制作精良的尖锐钢针。 只要能阻滞巨蛛片刻的行动,宁爻就能找到落脚的场地。 他毕竟不是鸟人,空中拉扯总归不利,落在地上才好进一步战斗。 拜宁爻的特殊视觉所赐,刚刚的火符爆炸已经让他看清了蜘蛛巢穴的所有细节,包括被困的淳于和嘤嘤。 在他俩的观战下,宁爻不敢再肆意使用自带的技能,只能任由自己呈自由落体状态下落着,心里不停盘算该如何落地。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场意外创造的暴雨梨花针竟在半空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从原本散落的状态全部直立起来,针尖朝下,瞄准了下方那个庞然大物。 巨蛛体表的刚毛也敏锐地炸起,慌乱地寻找可以躲避的掩体。 然而刚刚的火符爆炸溅射的火星和气浪已经将巨蛛巢穴的蛛丝结构燎得七零八落,仓促间,巨蛛根本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抵抗。 只能抬起肚子朝上方喷射一张细密的巨网,试图拦截暴雨梨花针。 这一招只能算勉强有效,细密的蛛网几乎瞬间就阻挡了半数以上的大头针,甚至连坠落的宁爻都被它兜住挂在了半空。 然而依然有小半的大头针穿过了蛛网的网眼,直奔巨蛛而去。 巨蛛闪避不及,只能硬吃针雨,它顶起后背与前肢,尽力护住要害部位。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一旁的淳于和嘤嘤看清了巨蛛一直保护在腹下的蛛囊。 那是巨蛛用来打包保护蛛卵的丝囊,有些蜘蛛喜欢固定放在安全的巢穴内,有些则觉得随身携带更为安全。 在蛛囊上,趴伏着刚刚那只偷袭了嘤嘤的青蛙。 蛛囊正在不安地涌动着,看起来小蜘蛛们马上就能破壳而出了。 “不好,快孵化了。”淳于皱眉,颈上的蛛丝依然没有放松。 致密的针雨扎入巨蛛的前肢与后背,没有声带的巨蛛竟痛苦地发出了哀鸣般的喘息。 嘤嘤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他们搞了什么?怎么好像让蜘蛛受伤不轻的样子。” 这边宁爻已经趁着蜘蛛防御的空当钻出了蛛网,顺着墙壁滑到了地面,他正想悄咪咪往淳于方向靠拢,立马就引起了巨蛛的注意。 巨蛛不顾后背的疼痛,抬起头张开嘴边的螯肢,朝他喷射出一道毒液。 毒液的弹道极好判断,速度也不快,宁爻就地一个驴打滚,轻松避开这道毒液。 却不料巨蛛的这道毒液只是个幌子,他滚完才发现身上缠上了一圈铺在地面的蛛丝。 巨蛛放下扎满大头针的前肢,宁爻立刻便被它牵住的蛛丝带翻在地,根本来不及扒掉身上的蛛丝就被拖到了巨蛛身下,利落地打包捆好,扔到了淳于旁边。 宁爻讪讪地笑了声:“嗨~” 淳于:“嗨你大爷。” 嘤嘤好奇地凑过来:“你刚刚往它身上洒的是什么东西?那蜘蛛好像很怕它。” 宁爻闻言皱起眉头,语气里也充满了不确定:“是上一层楼的大头针,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蜘蛛会怕它……” 也许是因为蜘蛛记仇,宁爻的丝囊被缚得格外紧些,他不适地扭动着身体:“你们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地上也有网,害我滚了一身。” 淳于:“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试什么? 宁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在丝囊内努力伸展手脚,他知道连淳于和嘤嘤都老实待着的丝囊一定没那么好挣脱,但他实在被挤得有些难受,只想稍稍拓展一点空间。 可才堪堪将手肘往外推出几厘米,脖子就被丝线紧紧勒住,差点就割开了脖颈处的皮肤,吓得宁爻后背一身冷汗。 他才不怕勒断脖子,他怕的是这蛛丝割破皮囊让淳于发现什么端倪。 宁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滑稽地梗在原地。 嘤嘤被逗得笑出声:“懂了吧?” “懂……了……”他艰难地回答。 淳于幽幽道:“巨蛛不可能随时盯着我们,所以我怀疑这丝囊应该与它的某项器官相连,并不需要巨蛛直接操控,只要感到我们有危险的动静就会立刻勒紧丝线。” 宁爻绕颈的蛛丝总算松弛了下来,他缓了一口气:“那咱们岂不是完蛋了?” 淳于点点头:“没错,等死吧。” “什么?!”宁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嘤嘤呸了一声:“楼上不还保留了一个战力吗?” 宁爻大喜:“一号在上面!” 嘤嘤说:“一号已经进化成飞僵,可以空战,比你顶事多了。” 淳于在一旁泼冷水:“会飞有什么用?没见过蜘蛛是怎么捕飞虫的?” 嘤嘤:“你闭嘴。” 她转头叮嘱宁爻:“那巨蛛肚子底下还藏着一只青蛙,你待会儿控制一号的时候注意躲避,青蛙的动态视力很强大的。” “对了”嘤嘤好奇地问道“一号会使什么法术吗?” 宁爻一脸懵:“啊?什么法术?” 嘤嘤:“……我靠,你该不会没教他吧?!” 淳于叹了口气:“一号进化得太突然,我们还没有给他制定出训练计划。” 嘤嘤垂下脑袋:“那完了,凭这小僵尸的小身板,怕是在蜘蛛脚下走不了一个来回。” 淳于老神在在:“倒也不用这么悲观。” 嘤嘤抬起头对着他龇牙咧嘴:“说等死的是你,要乐观的还是你。意思是让大家一起含笑九泉呗?” 绮梦游乐园(三十四) 嘤嘤不客气地嘲讽道:“刚刚还和我说要等一个死人,原来是‘等死’的冷笑话啊?” 宁爻不解地问:“等一个死人?什么意思?” 淳于抬头往上望去:“字面意思。” 宁爻顺着他的目光向上:“字面的意思……我们这里唯一算得上死人的只有聪明一号,你是说还是得靠一号来破局?” 淳于抿了抿唇:“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不一定有效,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嘤嘤急了:“别死马活马的呀,你得拿出个靠谱的办法,我可不想死。” 淳于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着急:“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候。” 安翰和许遂被一号拎着,已经飞到了几乎他原先所在的楼层。借着之前爆炸的火光,其实他们也大概看清了战况。 安翰有些好奇:“你没好好研究过你那层的大头针吗?那蜘蛛看起来很怕它。” 许遂有些迟疑地摇摇头:“没……不过我刚醒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因为那些针的针头全部朝向我,还蛮有冲击力的。” 安翰:“全部朝向你?是我们掉下来时打乱了朝向?” 许遂:“我醒来后四处寻路也打乱了一些,所以你们掉下来后可能看着便不太明显了。” 安翰沉默了片刻,盯着许遂若有所思道:“我看过淳于哥提交的三中报告,我记得你的本体是只蝉?” 许遂愣愣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我还没破土。” 安翰直勾勾地盯着他:“重点不是这个……我只是好像发现了什么。” 许遂被盯得有些害怕:“发现了什么?” 安翰指向下面已经再度被黑暗包裹的空间:“发现了那些针的用途。先前我就有所怀疑,会不会是昆虫针,也就是在制作昆虫标本时用来固定昆虫的大头针。” “所以在我、一号和宁爻的楼层都没有发现针,你是幼虫,所以你的楼层有针。” 许遂脸一下就白了,说话也磕巴起来:“所、所以,我差点被钉成标本了是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现在大头针显然对楼下的蜘蛛更有兴趣。”安翰宽慰道。 他将头再次转向楼下:“从一号的状态判断,宁爻现在性命无虞,但楼下没有再爆发可见的光亮,我怀疑他已经被蜘蛛秒了,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那咱俩就是送人头的份,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一号身上。” “让一号下去拿到昆虫针,攻击蜘蛛的命门。” 许遂担忧:“那蜘蛛那么大,这些针最长的也就和人的手指差不多长,能不能破开蜘蛛的防御都悬,还要用它攻击命门?太理想化了些吧?” 安翰:“总不能坐以待毙,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反击的法子了。而且……” 他笑笑:“昆虫针如果不能破防,那蜘蛛何必那么害怕。” 许遂咬牙握拳:“说得有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安翰向身后的一号说道:“你寻个角落带着我俩慢慢滑下去,尽量别惊动蜘蛛。” 一号眨眨眼睛,似乎在理解安翰话里的意思。 许遂又愁了起来:“完蛋,该不会一号只听从宁爻先前发出的指令,不搭理我们吧?” 安翰问:“一号,你会使用共享五感的术法吗?” 一号迟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继续说道“你将你的感官信号同步给宁爻,我说的话也同步给他,他会指导你接下来该怎么动作的。” 一号歪头,眼底似是闪过信号流一眼的暗光。 宁爻正在丝囊里追问淳于关于死人的计划,忽然感到眼前视线受到干扰,耳边也隐隐传来人声。 他立刻切换到一号的视角。 安翰清清嗓子:“宁爻,可以听到吗?” 他操控着一号点了点头。 “很好,接下来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 …… “怎么了?”嘤嘤有些困惑,怎么聊天聊到一半突然挂机了? “安翰让一号传回消息,说他认出这些针是用来制作标本的昆虫针。” “昆虫针?”淳于若有所思。 “安翰的意思是,把他俩寻个机会放下来,然后我控制一号去取昆虫针钉住巨蛛的命门。”宁爻向淳于和嘤嘤转述了安翰的话。 淳于批准了这个行动方案:“可以一试。” 很快他们便开始了行动。 一号贴近墙壁,慢慢下降。 安翰和许遂也紧张地摒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紧身下如虚无般的黑暗深渊,警惕着巨蛛的埋伏。 下到许遂所在的楼层时,空气中的氛围出现了明显的凝滞,连肉体凡胎的安翰都能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巨物虎视眈眈。 “被发现了。” 底楼被打包的众人看到巨蛛沿着墙壁向上攀爬,消失在黑暗中,也意识到这是巨蛛发现了一号他们的动作,准备离巢捕猎。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巨蛛的威压的确开始不断向上翻涌。 许遂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这不怪他胆小,从某种意义上说,蜘蛛算得上是他的天敌,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畏惧。 他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们……真的不会被蜘蛛直接吃掉吗?” “不会”安翰很有信心“若是这蜘蛛饿了,它不会放着已经逮住的宁爻不吃,特地来抓我们。咱们待会儿老实点,别挣扎,顶多就当做储备粮和宁爻堆放在一起。” “不过一号,你可得警醒着点,要是你也被抓住,咱们可真就危了。” 一号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 安翰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竟发现在一号的身后,那只巨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仿佛他们这帮弱小的人类才是蝼蚁。 如山般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冲击得安翰差点尖叫出声,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才把惊慌吞进肚子里。 不能慌。 “巨蛛绕后了,一号,速降!”他脑子迅速回神,当机立断发出指令。 同一时刻,宁爻也通过一号的视野发现了巨蛛的身影,直接命一号向斜下方俯冲,逃离巨蛛蛛丝和毒液的射程。 原本浮在半空缓缓下落的三人立时像失去牵引的秤砣一样飞速下坠,风刮得脸颊生疼,但此时他们根本无暇顾及。 发现猎物想要逃跑,巨蛛愤怒地展开了追捕,它沿着弧面的墙壁下行,很快就追上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朝着猎物喷射它引以为傲的蛛丝。 安翰沉声道:“一号,使用z字抖动!” 绮梦游乐园(三十五) 一号和宁爻都无语了一瞬,但还是依言在空中进行了一个小幅度的急转,避开了身后的蛛丝。 “好走位!”安翰赞叹出声。 巨蛛一击不中,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它将尾端高高抬起,开始很没有准头地喷射大量蛛丝。 它庞大的身躯很难追赶上一号的灵活走位,所以远程攻击是它首选的攻击手段。 这像下雨般的蛛丝喷射也并非无的放矢,一号很快就感受到了巨蛛的捕猎技巧带来的压力。 漫天的攻击虽然容易躲避,但喷射到墙面上,聚集大量向下垂挂的蛛网,慢慢竟渐成围剿之势,可容得下一号闪躲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不多时便已经进退维谷。 安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下一轮的攻击怕是躲不掉了,一号,降低高度,必要时把我和许遂扔出去,优先自保。” 一号点头。 巨蛛稍作调整,果然展开了第二轮进攻。 丝幕进一步压缩着一号的躲避空间,而在这丝幕中,还冷不丁地夹杂着精准度颇高的毒液弹。 “它这是想把我们一起赶进它织的网,一号,快把我们扔出去!千万不能被一锅端了。”安翰看穿了巨蛛的意图,大声道。 一号闻言,立刻将手上二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扔开,安翰甚至已经做好了落地骨折的准备,却不料巨蛛吐出的蛛网实在密集,两人下落了还没有两米就已经被蛛丝牢牢缠住。 眼见猎物落网,巨蛛迅速地沿着自己的蛛网爬到了安翰面前。 安翰只感觉头顶突然压上来一座山,连他这种不怎么害怕虫子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寒意,面色发白。 所幸他的知识没有背叛他,巨蛛果然只是将他打包成一个粽子,并未给他注射毒液直接吃掉。 他的丝囊尾部牵着一根纤细且坚韧的蛛丝,倒吊着挂在蜘蛛尾部,安翰强忍着头部充血的不适,观察着巨蛛接下来的行动。 许遂目睹了安翰被打包的全过程,身为幼蝉的他实在害怕,忍不住悄悄挣脱蛛网,试图落到地面,但挣扎的震动很快就通过蛛丝网络传达给了蛛网的主人,巨蛛将安翰处理完毕,立刻转过身朝许遂爬去。 眼见那小山一般的巨蛛朝自己压过来,许遂差点当场金蝉脱壳,还是巨蛛屁股后面倒挂着的安翰强行唤回了他的理智。 “不要挣扎!” 许遂那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巨蛛没有给他多少痛哭流涕的时间,十分娴熟地将他也用丝线紧密地包裹了起来,掂了掂,并没有把他和安翰一起挂在尾后,而是张开螯肢,将最害怕蜘蛛的许遂叼在了嘴里。 许遂双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接厥了过去。 安翰也跟着捏了把冷汗,所幸巨蛛没有吃零嘴的打算,依然自律地将二人扔到了宁爻他们身边,为自己即将出世的蜘蛛崽子们囤积宝宝辅食。 “遂遂你醒醒!”宁爻微微扭动着自己的茧。 安翰也担忧地拱了拱身边的许遂,随后立刻收到了勒脖警告,憋得他满脸通红。 许遂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仅凭他们压低嗓门的几声叫唤根本唤不回他的神智,非得结结实实挨个大鼻窦才有可能醒来。 淳于叹了口气:“算了,人没事就好,反正他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昏过去还能免受几回惊吓。” 安翰脖子上的蛛丝终于松泛了一些,他喘了口气,打量着这巨蛛巢穴最深处的景象。 “淳于哥,蒋队长,怎么连你们也……”他有些难以置信。 嘤嘤丢人地埋下了头,拒绝回答问题,也拒绝眼神接触。 淳于倒是无所谓面子,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淡淡解释:“醒来的时候就捆着了。” 安翰忽然皱眉:“辛丞呢?” 淳于颇为意外地睁开眼:“他不在楼上?” 安翰:“没有,现在整栋楼都被上下打穿了,我原以为他在楼下。” 淳于终于严肃了起来:“你们确认过整栋楼都打穿了?会不会在顶楼?” 宁爻接话:“我和一号查看过了,所有楼层的天花板或者说地板都是玻璃的,只有最上层一楼的天花板和墙体是相同的材质,无法击穿。那层楼也就是我们认为的‘顶楼’,不会再有多余楼层了。” 安翰:“难道蜘蛛巢穴下面还有一层?” 淳于否定了他的猜想:“没有了。虽然神识无法穿透这里的封锁,但声音的振动却可以沿着墙体的震动传播。我借你们的爆炸动静感知过楼下的震动,可以确定是实心的。” 宁爻猜测:“难不成他压根就没被抓进这个怪谈里?这小子命也太好了吧!” 安翰怀疑道:“可根据前期的报告内容显示,辛丞曾参与过四路公交的运行,也就是说他的极阳体质并不会帮他避开怪谈的诱捕,只是令他百邪不侵罢了。” 宁爻面露惊恐:“那他就是直接被巨蛛吃了?!” 安翰沉默一秒,缓缓开口:“其实,雌性蜘蛛在生产前,除了囤积食物,也的确需要补充大量的能量,不然也不会连交配的雄蛛都吃。” 宁爻哀嚎:“三弟!!!” 淳于头疼:“闭嘴吧你,他没死。” 安翰困惑:“哥,你能感知到他?” 淳于:“不能,但我能感知到这只巨蛛虽然长相凶悍可怖,但却未沾染灵长血气,也就是说它并没有吃过人,巢穴里也只有一些干瘪的昆虫尸体,没有受害的人类出现。” 宁爻总算放下心,长舒一口气:“那就好,看来辛丞这小子运气不错。”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抬起头:“接下来就看一号的了,希望他没被蜘蛛逮住。” 却发现巨蛛将安翰许遂扔下楼后,完全没有上楼去追赶一号的意思,只是又退回了它之前盘踞的地方,开始缝补被烧破的蛛网。 “这是几个意思?”宁爻十分不解。 淳于抬眼:“大概是因为一号没有热量没有脉搏也没有生物电流,在巨蛛的探知下完全没有身为生物的正常反馈,所以巨蛛将其判定为不能吃的东西了。” 绮梦游乐园(三十六) 宁爻闻言一喜:“那一号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了?” 淳于:“理论上来说,是的。在安翰与许遂落网后,巨蛛完全没再搭理逃跑的一号,证明刚刚巨蛛的追击完全是针对他俩来的。” 宁爻忍不住扭动起来:“那还等什么?我让一号直接上去干它!” 安翰在一旁补充道:“保险起见,还是让一号先把昆虫针拿上吧。” 宁爻微微颔首,眼神一凝,切换到一号的视角,指挥着一号绕开附近逐渐稠密的蛛网,尽量沿着墙壁下降。 虽说没有生物气息的小僵尸的确可以在蜘蛛巢穴自由溜达,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号可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队员了,宁爻还是决定小心行事。 经过他们几人的接力折腾,上面几层的空间也被蛛丝覆盖了个大概,整栋楼的蛛网几乎呈现一个漏斗状的结构,想要完全不触发蛛丝网络的警报难度极大。 万幸一号的行动不需要在墙壁借力,这才能勉强在漏斗状蛛网的层层封锁下潜入巨蛛巢穴的底部。 安翰的目力不足以支持他看清一号的行动,但他依然紧张地摒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宁爻的操作。 一号轻巧落地,没惊起一丝尘土。 巨蛛也正醉心于蛛网的缝缝补补,并未注意到角落的一号。 一号随手捡起几根针,握紧拳头,将它们插进拳缝之间,就像低配版金刚狼一样。 这样可以方便使用拳头辅助轰击巨蛛坚硬的外壳,将较为脆弱的钢针送入巨蛛的命门要害。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宁爻还是捡了些备用的针别在衣角。 “要上了。”宁爻低声道。 淳于叮嘱:“一击不中就撤退,切勿贪功冒进。” 一号足尖轻点,身体浮在低空,仅微微离开地面,避免被地面蛛丝缠绕。保持着低空滑行的姿态,迅速向巨蛛的身下盲区靠近。 绕开路上几个干瘪的昆虫尸体,一号已经来到了巨蛛身下。 宁爻聚精会神,安翰在他身边低声念叨着巨蛛的命门所在。他虽然没有全然的把握,但结合昆虫针的特性,也不难推断出要将其钉在寻常标本制作时的位置。 “我记得小时候制作蜘蛛标本时,昆虫针并不会扎穿它的身体,而只是插在身体和腿脚的边缘用来辅助固定。 “但蜘蛛的内部有很多必须祛除干净的内脏,不然制成标本容易腐坏。” “剖取它内脏的位置在胸腹,腿脚根部的分开处,那里较为柔软,好下针。” 宁爻忍不住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做过……” 淳于挑眉:“你俩关系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融洽了不少。” 安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宁爻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嘿嘿一笑:“拜倒在我的人格魅力之下,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淳于皱眉:“安翰,宁爻威胁你了?” 宁爻不乐意了:“哪有这么难听,我们明明只是友好地交流了一下。” 淳于并不接他的话茬,视线绕过中间的宁爻,继续追问安翰:“安翰?” “没”安翰轻轻咬唇“他没威胁我。” 宁爻立刻像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哼唧起来,言语间却尽是说不出的得意:“你居然不信我!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 淳于白了他一眼,并未接腔。 宁爻觉得无趣,只得将注意力又拉回一号的视角。 一号的身体看起来小小一只,站在巨蛛身下颇有些蚍蜉撼树的味道,且由于靠得太近,他已经很难为宁爻提供全面的视野,绝大部分视线都被巨蛛硕大的腹部遮挡。 安翰观望着巨蛛的动静:“它在忙着补网,没有发现一号,可以继续往胸腹处移动。” 一号转转脑袋,刚刚朝巨蛛胸腹的方向起步,就猛地被一旁弹射的巨舌挡在了原地。若非一号自身的战斗直觉预警,提前刹住脚步,怕是已经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给捕获了。 “我尼玛”宁爻低声咒骂“是青蛙!” 装死半天的嘤嘤瞬间活了过来:“青蛙?乖孙,干死那只青蛙!” 宁爻困惑:“不是说一号没有生息,不会被感知到吗?” 安翰解释道:“青蛙捕猎依靠的是强大的动态视觉,高速移动的物体会吸引它的注意,与目标的死活并无太大关系。” 宁爻恨恨地说:“活物的生息会被巨蛛感知,死物的移动也逃不过青蛙的法眼,所以这巨蛛玩的是立体防御,是吗?” 他骂道:“哪有这样设计boss的?狗策划给我滚出来受死!” 安翰思忖着对策:“我听说有些蜘蛛会捕捉青蛙豢养在巢穴,用来帮忙保护自己的蛛卵免受细小虫蚁的侵扰。所以青蛙保护蛛卵的优先等级应该是最高的,也许我们远远避开蛛卵的部位,就不会触发青蛙的攻击了。” 嘤嘤冷笑:“年轻人,你还真把这玩意儿当设计好的游戏boss,有严格遵守的触发机制?这癞蛤蟆懂个屁的‘优先级’,它只有本能,只要在它视线里出现的高速移动物体,都可能受到它的攻击。” 安翰若有所思,很快又重新整理了思路:“也就是说,目前蜘蛛和青蛙虽然体型都大得离谱,攻击也危险多变,但它们的行为逻辑却并没有脱离动物的本能。” 淳于肯定了他的推测:“没错。” 安翰说:“本能是最难违悖的基因指令,尤其是对于未开智的动物而言,我们同样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它们的本能。” 淳于微微勾唇,言语里暗含鼓励:“好思路,但怎么利用呢?” 安翰说:“巨蛛豢养青蛙,利用的是青蛙的捕猎本能。而同样刻在动物基因里的,是规避天敌的本能。只要让青蛙感受到天敌的威胁,想必它也不会坚守岗位保护蜘蛛了。” 宁爻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插上了一句话:“天敌?据我多年收看《动物世界》的经验来看,青蛙的天敌应该是蛇吧?” “是的,几乎所有蛇都不会拒绝青蛙登上它们的食谱,所以青蛙平等地害怕每一条蛇。”安翰说。 宁爻笑出声:“说来真巧,我和本市着名蛇仙关系可不是一般地好。” 绮梦游乐园(三十七) 淳于忍不住将脖子往前探了探,好奇地问:“你是说楼兰?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宁爻纠正他的措辞“我们这叫人妖友好互动。” 淳于撇嘴:“听起来像是泰国三日游的成人项目。” “咳咳!”宁爻拉回话题“总之,楼姐照顾我,说我以后需要经常深入怪谈,所以借给我一口气,可助我驱赶一些低级的邪祟。” 淳于酸溜溜:“关系真好啊。” 嘤嘤幸灾乐祸地插嘴:“哎呀~宁爻一个人在外面应酬,肯定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啦,这也很正常,淳于你大度一点。” 这tm哪里正常了? 淳于暗自腹诽,但看着嘤嘤调侃的眼神,终归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撇过头,臭着脸,紧盯宁爻接下来的操作。 宁爻所说的“借气”自然是假的,楼兰给他的可是这一身珍贵的蛇仙蛇蜕,某种意义上说,楼兰给了他行走世间的皮囊,真真可以算得上他的“父母”。 既然已有了蛇息,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将五感同步给一号,短暂调试后,一号已经能从口鼻处释放浅淡的蛇类气息。 安翰适时给出建议:“让一号降低移速,隐藏身形靠近蛛腹。青蛙不必击杀,赶走就好,留存力量去钉巨蛛,青蛙离开,巨蛛肯定会立刻回过神来检查的,不会留给一号太多时间。” 宁爻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但两人间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的默契。 淳于的脸更臭了。 为了避免踩到地面的蛛丝惊扰巨蛛,宁爻还是不太敢放一号下地,只得让他尽力压低了身子,缓慢逼近蛛尾。 也许是仗着体型优势,巨蛛并没有像很多蜘蛛一样将卵放置在巢穴较为固定的位置,而是将它们全部带在身上,保护蛛卵的青蛙也一并藏在了腹部厚厚的绒毛下,若不是青蛙几次出手攻击,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一号已经离得非常近,突然,他伸手捋了捋巨蛛毛茸茸的大肚子。 安翰感到十分荒唐,压低了嗓子冲宁爻尖叫:“你在做什么?!” 宁爻嘿嘿一笑:“别慌,我知道轻重,我就想知道这蜘蛛摸起来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毛茸茸。” 淳于:“那你现在知道了?” 宁爻点头:“知道了。我的评价是:有点扎手,不如巴斯。” 淳于:“你还真挑上了?快点做正事!” 宁爻缩缩脑袋,赶紧指挥一号诱导青蛙。 一号凑近巨蛛腹尾部,找到隆起的蛛卵藏身处,缓缓将口中的蛇息沿着巨蛛的毛流倾倒,顺“流”而下,直至淌到青蛙的面前。 青蛙正窝在巨蛛腹下,忽然一股天敌的气息若隐若现地传来,它抬起头,眼睛向外鼓起,喉部紧张地颤动着,似乎是在思考逃跑还是迎敌。 不得不说巨蛛给青蛙提供了强大的安全感,倘若放在野外,这青蛙绝不敢有“迎敌”这种荒谬的想法。 它有些舍不得现在优渥安全的生活环境,若是离开巨蛛的庇佑,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对舒适圈的依赖和对天敌的恐惧在青蛙的心头来回拉扯,终于,随着一号逐渐加大蛇息的剂量,青蛙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情绪,它猛然从巨蛛腹部一跃而出,落荒而逃。 忙着织补头顶蛛网的巨蛛当然感受到了青蛙逃离时的一蹬腿,它慌乱地低下头去保护腹下的蛛卵们,不料从蛛卵后钻出一个小僵尸,攥着昆虫针的拳头一拳就打在了它胸腹间隙处,精准绕开它外骨骼的保护,直直打穿了它柔软的内部。 巨蛛瞬间绷直肢体,可在这栋楼的法则下,凡是可以被认定为“标本”的生物都会受到昆虫针的压制。 它无力反抗,巨大的身躯敌不过一根纤细的钢针。 它也没有多少脑子来懊悔和思考,只能凭借本能,作出最后的挣扎。 “快让一号撤退!”淳于眼神一凝。 同一时刻,淳于和嘤嘤的茧自内向外燃起火焰,瞬间燎开缚身的茧,二人从中起身,拍拍衣服上沾染的断裂蛛丝,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嘤嘤跃步上前挡在巨蛛与队友之间,右手快速对空轰出一拳,拳风猎猎,左手掐了个引火的法诀比在胸前,为拳风附魔。 “炽焰旋流!”她喝道。 拳风卷集着火焰,在这栋上下打通的楼里形成一道占尽地利的火龙卷,向巨蛛攻去。 淳于则是转身手脚利落地破开了宁爻他们的束缚,将他们一起拎着向远离巨蛛的角落跑去。站定后,双手结印,在他们的脚下亮起一圈护持的结界光环。 巨蛛命门被虫针封住,根本无法作出抵抗,正面吃下了嘤嘤的全力一击,坚硬的外骨骼被火龙卷撕扯得七零八落,它地底霸主的生涯至此落下帷幕。 嘤嘤抬手一挥,火龙卷分散成几道小型的火焰旋风,打算分批清扫巨蛛留下的漏斗状蛛网。 可不料火龙卷的身形刚一消散,寂静的巢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开始只是远远的一点点,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挑动着人的神经,却找不到来源。 嘤嘤瞳孔微缩,向后几个急退,从战场中心撤开,闪进淳于撑起的结界之中。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那些声音的来源,不远处的地面上,巨蛛一条孤零零的腿忽然颤了颤,然后被整个顶开,从残肢下大股大股地涌出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群,看起来无穷无尽,就像黑色的滔天洪水。 安翰推了推眼镜:“来了来了,网游小说经典副本之蜘蛛巢穴的蜘蛛潮!” 宁爻:“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的样子?你有办法对付?” 安翰诚实地摇摇头:“没办法,我只是兴奋于自己见证了书本剧情的完美复刻,一时情难自已。” 宁爻:“书里没写过怎么对付眼前的这种情景?” 安翰翻了翻脑中的小说储备:“一般来说在主角逃命的路上会出现躲避蛛潮的分支洞穴,只是我们现在的场景显然不太适配。” “我还看过一个剧情”淳于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枚手榴弹“占领高地,然后火力覆盖。” 绮梦游乐园(三十八) 一些关于第五医院的溶洞回忆涌上心头,宁爻干干地笑了两声:“哥你冷静一下,这可是手榴弹,你现在扔出去咱们可没地方躲。” 安翰也附和道:“爆炸产生的火焰会向上燃烧,咱们占领高地也无法避开,建议先不使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淳于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反驳说得一愣一愣,抿抿唇,略带些不甘心地默默收起了手榴弹。 嘤嘤虽然缩回到结界,但为避免结界过早与蛛潮直接接触,她仍然在不断引导蛛潮偏移行进的路线。 所幸先前还未来得及将整栋楼的蛛网全部烧尽,眼下正好可以分流蛛潮,一部分诱导在地面转圈,另一部分引导上蛛网和墙壁。 虽然这样一通操作下来,整栋楼体内部都已经被蛛潮覆盖,视觉效果无比震撼,但结界此时面对的压力的确轻松不少。 嘤嘤催促:“商量出对策了吗?小蜘蛛数量还在增加,蛛潮没法一直分流,迟早会淹过来。” 宁爻问:“手榴弹虽然夸张了些,但使用火符还是可以的吧?火符力度可控,不会烧到我们。” 安翰依然有所顾虑:“火符虽然可控,但燃烧是需要氧气的,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这栋楼里的通风装置,合理推测这里是一个完整的密闭空间。这么多小蜘蛛,万一把氧气提前烧完还没有找到离开的办法,我们就只能憋死在这里了。” 宁爻气恼地抓着头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别光否决方案,身为学霸你也得提出点建设性意见。” 安翰略微沉吟:“虽然打败了巨蛛,但我们对小蜘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如果能抓一点研究研究会更容易作出判断。” 嘤嘤打断他:“没时间磨磨蹭蹭了,蛛潮涨得太快,准备迎接第一波冲击。” 众人神色均是一凛,看向汹涌而来的黑色蛛潮,即便已经近在眼前,也依然看不清小蜘蛛的个体,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数量远超散落在地面的昆虫针。 宁爻他们即便是不知疲倦的高速机器,也无法用针一一将其钉死。 安翰默默在心里又划掉了一个方案,只能寄希望于第一波冲击后能发现一些蜘蛛的弱点。 来了。 小蜘蛛大军压境,像真正的涨潮一般,后浪推挤着前浪狠狠拍打在淳于撑起的结界之上,从外面看,蛛潮甚至还能激起回波。双方接触的瞬间,小蜘蛛们被结界烫得发出滋滋的焦烤声。 半球状的结界很快便被蛛潮全面覆盖,留给结界中的众人绝望的寂静。 安翰下意识地调缓了呼吸的节奏,节省一点氧气。 他打开小手电,凑近结界的边缘,想要更清楚地观察这些小蜘蛛。 “可以放进来几只吗?”他问。 嘤嘤十分干脆地一拳打穿结界,把手伸进蛛潮里,狠狠乱抓一把,又迅速地收回手关闭结界:“给。” 她摊开手,那一把小蜘蛛几乎被她攥成一个紧实的饭团。 没工夫矫情,安翰接过蜘蛛饭团,小心翼翼地掰开,从中找到几只没被捏死的开始研究。 “怎么样?不是那种砍一个变两个的设定吧?”宁爻问。 安翰将手里的蜘蛛递到众人面前:“不是,就是普通的幼年期蜘蛛,只是体型已经比外界成年的蜘蛛还要大些了。” 宁爻撇嘴,微微仰头避开凑得太近的蜘蛛饭团:“倒是蛮符合遗传学的。” 嘤嘤舒了口气:“这样倒是好办多了。” 她跺跺脚,地上散落的钢针们立时给予回应,纷纷直立起来:“既然只是普通蜘蛛,那使用普通手法清剿即可,无非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 说着便随手掐了个诀:“金灵疾空。” 地面立起的钢针不停震颤然后起飞,每一根针都仿佛装载了巡航系统,在蛛潮中来回穿梭,每划过一片蛛潮,就应声掀翻一片黑蛛巨浪。 宁爻眼前一亮:“嘤嘤姐,这招万磁王是怎么弄的?教教我吧!” 沉默良久的淳于似乎终于找到了话口:“不是万磁王,只是普通的金系法术。” 宁爻开心地凑到淳于身边:“哥,你也会这个?” 淳于点点头:“会。” 宁爻一把挽住淳于的胳膊:“爹,教我。” 淳于的视线下移到他的手上:“好。” “那……”宁爻还兴奋地想要说些什么,被淳于打断。 他快步走到嘤嘤身边,目视前方,僵着脖子说道:“教学活动出去再说,先做正事。” 说着他也跟着挥动手诀,飞行的钢针像安了火箭推进器,几乎要把蜘蛛钻出火星子。 有了淳于的加入,清剿蛛潮的进度飞速推进,不多时,覆盖结界的蜘蛛便已被清理了大半,众人终于再次获得了外面的视野。 “效率倒是比想象中高多了。”嘤嘤一脸欣慰,收回捏诀的手伸了个懒腰。 “不要划水。”淳于冷冷道。 嘤嘤理直气壮:“这叫轮班。” 她左右张望:“话说,一号躲去哪儿了?刚刚蛛潮的时候没来得及把他收进来。” 宁爻指着上方:“我让他拣个干净的地方浮着,不用担心他。倒是许遂……” 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许遂的小包子脸:“喂,醒醒兄弟。” “起开”嘤嘤上前推开宁爻,一个清脆的大鼻窦扇在许遂脸上“给老子醒!” 效果立竿见影,许遂“噔”地一下就睁开了眼。 “我……”片刻的怔愣后,他喃喃道“我还活着?” 宁爻退开一个身位,将结界外的蛛潮展现在许遂眼前:“你醒啦?欢迎来到——蜘蛛地狱。” “什……么鬼!”许遂的眼睛渐渐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结界外翻涌的蛛潮,他只想再次白眼一翻,与这个可怕的世界断开连接。 可惜晕晚了一步,他的人中被宁爻笑眯眯地掐住:“别昏,蛛潮已经被大佬们控制住了,正好可以给你来进行一些脱敏训练。” “脱敏训练?”许遂不解其意。 淳于转过脸来:“你别欺负人家。” 宁爻恶劣地笑笑:“我这哪是欺负,这是哥哥的爱啊~” 他拎着许遂小小的身体贴在结界上:“就像这样。” 许遂猝不及防被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糊脸,想挣扎挣扎不脱,想昏又昏不过去,只能欲哭无泪地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忽然背后一沉,整个人却轻盈起来,许遂错愕地回头,发现自己背后竟然张开了一双蝶翅。 宁爻被蝶翅扇了两耳光,手忙脚乱地放开许遂:“你不是蝉妖吗?怎么变异了?” 绮梦游乐园(三十九) “什么情况?”许遂自己也很懵,手脚无助地在空中划着圈。 万幸结界还在,许遂只是微微腾空,高度还在众人可控的范围内。宁爻伸长胳膊捉住许遂的腿,将他拽回地面,惊奇地研究起他的翅膀来。 “蝴蝶翅膀?这是怎么触发的?”安翰也忍不住上手仔细检查,沾染了不少鳞粉。 许遂是幼蝉,无论是从物种还是从年龄上来说,他都不会自行生长出蝴蝶翅膀,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个怪谈的杰作。 若是他们能找到蝶翅的触发机制,对于接下来的“怪谈脱离”计划也能有所助益。 许遂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大家对自己“上下其手”,一脸生无可恋。 嘤嘤略带羡慕地轻抚着许遂的翅膀:“要是我lo裙和妆发还在,等我待会儿也触发翅膀了,高低得让你们帮我拍个几十条vlog。” 说着她恨恨地咬牙:“早知道那印章藏那么浅,老娘就不急着脱装备了。看看我现在一身什么玩意儿,遇到星探还怎么上镜。” 宁爻安慰道:“没事,咱嘤姐天生丽质出水芙蓉,不需要lo裙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安翰:“鹤立鸡群?你是鸡?” 宁爻:“你tm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淳于双手抱臂,站得稍远,自顾自地操纵着钢针清理蛛潮,并未参与他们的谈话。 嘤嘤将许遂的蝶翅掀来掀去:“这样的话,会痛吗?” 许遂摇摇头:“说实话,不仅不痛,我连你们的触摸都感觉不到。” 宁爻学着安翰的样子推了推他并不存在的眼镜:“确诊为植物人,拉出去埋了吧。” 许遂慌忙抱住宁爻大腿:“别!外面全是蜘蛛!” “你整了这么大一个花活,多少得贡献点有用的信息吧?你这样我很难做的阿sir。”宁爻拍拍打打,将身上沾染的鳞粉抖落,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可我真的不知道这翅膀是怎么来的……”许遂委屈极了。 “算了,与其在这为难他,不如我们还原一下刚刚的场景。”安翰说道。 刚刚的场景? 众人回想着,眼睛不约而同地瞟向了结界外的蛛潮。 经过这么会儿工夫,外面的蛛潮大势已去,看起来被淳于清剿得差不多了。 “难道要和这群小蜘蛛贴贴?或者要被蜘蛛吓到?”嘤嘤将脸凑了过去,紧紧贴在结界壁上,几乎要将鼻子都挤扁,却依然无事发生。 安翰若有所思:“也许蜘蛛并不是重点。” 他指着上空:“先前许遂被巨蛛叼住的时候,离得更近,更恐怖,但他直到厥过去都没有触发翅膀。” “那还能是什么?”嘤嘤暴躁地挠头。 淳于走到结界边缘,伸出手指像拉拉链一样将结界打开一道口子,然后跨步迈了出去。 “你干啥去?”嘤嘤在身后嚷嚷。 “无聊,出来清扫一下小蜘蛛。”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等等我”嘤嘤也依样画葫芦,从结界中钻了出来“动脑筋的事情还是交给安翰吧,咱俩一起清扫。” 宁爻朝他们挥挥手:“我让一号帮你们一起。” 说着便操控浮在不远处的一号加入了大刀阔斧清扫蜘蛛的工作之中。 做完这一切,宁爻把头又扭回瑟瑟发抖的许遂身上,猥琐地搓搓手:“虽然重点可能没在蜘蛛身上,但现在突破口只有你,所以还是得从你身上下手。” 安翰并没有阻止宁爻,甚至稍稍退开了距离,为宁爻和许遂留出更多空地,任由他俩折腾。 他独自蹲坐在结界的角落,只感觉脑中的线索太过繁杂,根本理不出头绪。 甚至陷入怪谈至今,他们都没有遇上什么真正意义上需要遵守的【规则】。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这个怪谈内的生态系统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它的本体,或者说它的本质是什么? 为什么两名经验老到的外勤队长,对此异常情况一点异议都没有。 安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坐立难安,连背靠的结界都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而发生微微的波动。 “蝴蝶……”安翰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遂的翅膀“对了,我记得在昏迷前,我们正在逛昆虫馆的蝴蝶厅?”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宁爻一拍巴掌“昏迷之前,我听到一句话。” 【祝你们做一场有蝴蝶的好梦】 安翰心中一惊,突然开始翻找衣兜。 “怎么了?”宁爻和许遂望向他。 安翰摸出一枚硬币:“我怀疑这里是一场梦境。” 宁爻却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安翰奇怪道:“你能分辨梦和现实?” 宁爻舔了舔嘴唇:“啊不是,我记得淳于说过,如果是以梦入境的话,人是无法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场景的,因为梦没有源头。” “可是我们现在所有人都能想起自己是怎么来的,都能记得中招昏迷,也都记得昏迷前讲解员的话。如此清晰的逻辑,在梦里是很难成立的。” 安翰捏着硬币的手一时有些迟疑:“你说的有道理……” 宁爻故作轻松地摊手:“所以讲解员的那句话,也许只是在炫耀他一次性把我们全部迷晕了。” 安翰低头,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硬币。 若这里是梦境怪谈,很多莫名其妙的情况就能解释得通。 可宁爻的反驳也的确是基于“梦境怪谈”的运行逻辑,若大家都在梦里,他们便不可能意识到进入怪谈前的昏迷。 按照正常的梦境怪谈逻辑,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今天来过游乐园。 安翰抬起头:“不对。” 宁爻的笑僵在脸上。 安翰举起硬币:“你在阻止我的验证。” 说着他便直接将硬币高高向上抛起:“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多脑细胞捋逻辑,这里是不是梦,让图腾陀螺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银色的硬币在空中不停翻转,将三人的目光牢牢抓紧。 许遂摒住呼吸,生怕影响到硬币的落面。 宁爻完全可以出手阻拦,但他知道,这样只会显得更加心虚,不如任这硬币落下,无论正反,起码他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以狡辩。 叮! 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硬币竟稳稳地立了起来。 绮梦游乐园(四十) 宁爻瞳孔一缩,赶紧上前一脚把硬币踩了下去。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安翰冷冷地看着他。 宁爻无奈地笑笑,双手作投降状举起:“你们这些脑子好的人还真是难搞,竟然让硬币立起来……” “你知道这里是梦,是你把我们带进来的?为什么?”安翰十分不解。 从先前宁爻的表现看来,并不像知道这里只是一个梦境。安翰看得出,宁爻也想要脱离这个怪谈,也在实打实地努力寻找出口,也是真实地在与这群蜘蛛作战。 那么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验证梦境? 宁爻轻轻勾了勾手指,黑雾悄无声息地沿着地面爬上许遂的后颈,迅速掐晕了还在懵圈的许遂。 他又抬头看了眼在结界外忙着清扫蜘蛛的三人,压低声音凑近安翰。 “你不是很好奇饶鹰指挥官为什么给我开后门,特批让我进协会,还分给淳于,让他来带我么?” 一说这个安翰就一肚子气,他强压着火气问:“这和你刚刚阻止我有什么关系?” 宁爻神秘一笑:“因为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呀。” 接着他正色道:“我奉指挥官之令保护淳于……” 安翰忍不住打断他:“就你?”他上下扫了宁爻一眼“虽然你比我强,但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你来保护淳于哥,且不说淳于哥自己那么强大,就说他需要保护也得是蒋队长这样级别的人才有用吧?” 宁爻挠挠头:“情况比较特殊,属于高层机密,恕我不能和你多解释细节。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只有我能给淳于提供这个保护。” 他耸耸肩:“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指挥官。” 安翰盯着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信。” “但你的保护职责和你刚刚阻止我的验证有什么关系?”安翰还是没有理解其中的关联。 宁爻有些纠结地酝酿了一下话术:“因为不能让淳于……咳咳,既然你已经验证这里是梦境了,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淳于能在不意识到自己做梦的情况下醒来吗?” 虽然信息破碎,宁爻也说得含糊其辞,但他的诉求还是表达得十分明晰,然而正是这诉求,就足以令安翰大吃一惊。 “不能让淳于意识到梦境?”话一出口,脑中的思路便再也无法抑制地发散出去。 宁爻紧盯着安翰的微表情,信息已经透露得够多了,安翰又是个脑子好用的,万一被猜出这背后真正的意义,宁爻会当机立断地收割掉他的性命。 安翰推推眼镜,面上一副了然:“我知道了,是指挥官又启动那个法器了吧?这次的禁忌规则居然波及到前线人员身上,看来总部麻烦不小。” 什么法器? 宁爻没敢问,但好在安翰自行疏通了逻辑,没再抓着疑点不放。 他拍拍安翰的肩,笑着附和,:“你懂就好。” 安翰也跟着笑了起来,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有个锤子的法器,刚刚看那宁爻眼睛一眯,安翰就知道这货铁是又动了杀心,自己只能赶紧装傻服软,蒙混过关。 好在宁爻的杀意已然消散,无论自己蹩脚的谎言有没有被看穿,起码他现在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宁爻回头瞥了一眼淳于和嘤嘤,他们清扫的速度很快,之前像海浪一般汹涌的蛛潮此时已经几乎死绝了,到处都是堆得有几米高的虫山。 “他们快完事了,你现在就得给我拿出个对策来,立刻,马上!这事儿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讨论。”宁爻有点着急,只能向安翰施压,双手抓着他的衣领大力摇晃着,试图帮他手动醒脑。 “停停……”安翰弱弱反抗着。 宁爻停止了摇晃,眼巴巴地盯着他。 安翰左右环顾着,想要从别处获得一点灵感。 他看向宁爻的脚下。 宁爻讪讪地缩回了踩着硬币的脚,弯腰拾起递回:“还你就是,别看得我像想昧下似的……” 安翰叹口气,接过硬币:“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一个脱离梦境的办法,但不知道在这个场景里能不能奏效。” 宁爻立即作出一副洗耳恭听虚心受教的模样。 “坠落感”安翰抬眼望向上空“强烈的失重和坠落会让人从梦境中清醒过来。这是一个比较经典的理论,也有不少实例。但……” 他有些迟疑:“之前打破玻璃天花板的时候,我们也是从上面坠落下来,却并没有醒来。我不确定坠落理论能不能在这个梦境怪谈里实现,毕竟在一般的梦境中,只要意识到身处梦境就足够清醒了,但我们却依然还在这里。” 宁爻思忖片刻:“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解释着自己的理解:“我俩现在的状态虽不算醒来,但是可以用‘清醒梦’解释的,清醒梦可以容纳保有现实理智的人类意识。” “而坠落是一种强制唤醒措施,二者并不冲突。” “我们先前的坠落并不是全然的失重模式,你有一号带着,我们顶多只是缓降,达不到醒来的条件也可以理解。” 安翰点头:“有道理。那我们如何说服淳于哥接受‘坠落’呢?现在已经没有玻璃天花板了,而且以他的身法,即便我们人为制造了坠落,他也会立刻启动自保技巧。” 任务进度再次卡住。 宁爻面露难色:“确实……让武功高强且意识清醒的淳于,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毫不抵抗地坠楼,其难度不亚于王八飞天。” 安翰:“你就没有正常一点的比喻吗?” 宁爻:“重点是这个吗?” 耳畔响起一阵细碎的瓷片开裂声,二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淳于他们已经解决完了外面的蛛潮,正在撤销结界。 没时间了。 宁爻不动声色地用藏在影子里的黑雾刺醒了许遂。 “帮二哥一个忙。”他背对淳于的方向蹲下身子,将许遂挡在淳于的视线之外。 许遂茫然地揉着自己的脖子,甚至没纠结自己的昏迷,脾气很好地答允着:“二哥你说。” “安翰想到一个脱离的办法,目前最好的试验对象是你。你先飞到很高的楼层去,然后停止振翅坠落下来,就是自由落体那样坠落,如果顺利就能离开这里。放心,万一失败,达到极限距离时我们会在下面接住你,不会让你受伤。” “啊这……”许遂抬头望向那些黑洞洞的楼层,咽了咽口水。 宁爻讨好地捏着他的肩:“你身体小,万一坠落失败,我们下面起码有三个人能出手接住你。我是你哥,我还能害你不成?” 绮梦游乐园(四十一) 许遂握拳:“我信你!” 见许遂竟然真的同意了请求,安翰不忍直视:“你从哪忽悠的傻小子……” 宁爻和许遂一起瞪他:“这就是兄弟,你懂个屁。” “好好我不懂”安翰耸耸肩,表示投降。 宁爻回过头,冲着许遂加油打气:“一飞冲天!炸裂吧,知了猴!” 许遂正踌躇满志地起身抖开翅膀,闻言差点被自己的鳞粉呛到:“别、别这么叫我……” 听起来像葱省的油炸小吃。 他重新将翅膀支棱起来,轻轻振翅。 巨大的翅膀很轻松地就带起了许遂小小的身体,载着他向上飞去。 淳于和嘤嘤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嘤嘤叉腰朝他们嚷嚷:“你们在整什么幺蛾子?” 宁爻朝嘤嘤挥挥手,也扯开嗓子喊道:“不是幺蛾子!是扑棱蛾子!” 嘤嘤将手拢成喇叭状:“哦!” 淳于轻轻拍了拍嘤嘤的头:“哦个锤子,那算什么糊弄人的回答,你就搁这儿‘哦’?” 嘤嘤揉揉后脑勺:“还能是什么,稀罕大翅膀,忍不住玩玩儿呗。年轻人嘛可以理解,你少在这上纲上线的。” 淳于无奈地摇摇头,只能交代嘤嘤和自己一起盯着点,别让人摔了。 许遂越飞越高,在没有强力照明的情况下,脚下的场景已经再度被黑暗吞没,头顶也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虚无,整个直上直下的大楼空间中只有自己,就像是汪洋中唯一的一条船。 这么高应该够了吧? 许遂不敢确定,宁爻交代了越高越好,可现在自己也不知道飞了几层楼。 能见度这么低,自己高速坠落下去他们真的能及时抓住自己吗? 而且就算他们抓住了下落的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自己也可能会被重力加速度拉断脖子吧。 越想越怕,许遂很想朝下面大喊一声,提前预警自己的坠落。 犹犹豫豫地又飞了一小段时间,完全感受不到周边景致的变化,他甚至渐渐开始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上下左右。 就到这里了吧,再飞就不礼貌了。 许遂闭了闭眼,心一横,停止扇翅。 他感到自己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很快又再次受到引力的牵引,向地面坠去。 刚开始,硕大的蝶翅还有着不小的空气阻力,他并未觉得下落得有多块。 但很快重力加速度开始发挥作用,他每一刻都比上一刻下坠得更加快速。蝶翅毕竟也不是降落伞,被他这个秤砣拉扯着向下,在空中绷得笔直。 下落两秒后,无绳蹦极的失重刺激终于激得许遂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 以淳于和嘤嘤灵敏的听力自是没有错过这声惨叫,他俩不约而同地提气朝上方跃去。 想要接住坠落的人,可万万不能等到快落地才去接,那和直接摔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区别。 所以淳于和嘤嘤在听到惨叫的第一秒便立刻向上跃去,为的就是缩短他们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减少目标在空中坠落的时间。 可诡异的是…… “人呢?!”嘤嘤用手指抠住墙体,将自己停在半空。 他们明明支援得非常及时,踩墙爬升的途中他们甚至还能听到那声惨叫与自己擦肩而过,视线内却根本没找到发出惨叫的许遂本人。 淳于皱眉,但没有停止纵跃,而是继续向上搜寻。 直至他的视线被一堵实心的天花板挡住,他才不得不停下了纵跃的脚步。 伸手轻轻触碰着天花板,直到指尖传来实感,他才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是……到顶了?” 那许遂人呢? 就算一个人上来有可能错过,但他和嘤嘤两人是绝对不可能错过那么大一个坠落物的。 难道这栋楼里还有潜藏在黑暗中,未被清剿的巨蛛? 淳于贴近天花板,仔仔细细地又排查了一遍。 依然没有许遂的踪迹,从声音的回响判断,许遂本人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飞到这么高的地方。 先下去和众人汇合,讨论一下吧。 见到只有淳于和嘤嘤两人下来,安翰基本可以肯定许遂已经被唤醒成功了,但他还是谨慎地表演着担心:“怎么只有你们,许遂呢?” 嘤嘤略带些暴躁地回答:“不见了,我和淳于都没看到他。你俩也没看到他掉下来?” 安翰摇头:“没有。这么高要是掉下来,地上肯定有一具尸体了。” 但是他们环顾了四周,并没有发现人类尸体……也没有幼蝉尸体。 许遂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饶是经验丰富的淳于和许遂也有些困惑。 淳于低声道:“下来时我就担心竖直墙体上也许还有隐藏的危险,所以特地沿着墙壁大致搜索了一遍,基本可以排除存在鬼、怪和机关暗门的可能。” 嘤嘤接着说:“不是被掳走,想必应该是他又触发了什么传送的机制吧?” 淳于若有所思:“是因为蝴蝶翅膀吗?蝴蝶不能在这里飞?” 宁爻赶紧帮他们排除错误思路:“可是许遂向上飞了很久也没发生什么,如果是禁飞机制,起飞不久就会触发了吧。” 他暗暗向安翰使了个眼色。 安翰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引导:“那声惨叫听起来似乎是从上方坠落的状态,你们也是因为这个才冲上去救人的吧?那他应该是坠落了一段时间才消失的。” 闻言,嘤嘤和淳于也不由自主地顺着安翰的目光望向了上方,嘤嘤说:“说起来好像确是这样,那声惨叫的确让我们立刻凭借经验作出了‘坠落’的判断,而且听来中气十足,应该也没有受击负伤。” 安翰说:“再结合淳于哥刚刚对墙壁的排查,基本上可以确定许遂就是在坠落途中被传送离开的。” 嘤嘤不解:“可这个设定就很离谱啊,这根本就是个小概率事件,打破所有玻璃天花板难道是每个受困者必须经历的过程吗?不然设计者如何保证受困者能够完成这种高空的坠落,如何触发传送?要是没人能够触发,设定传送机制的人岂不是在终点白等?” 安翰一时语塞,悄悄瞥了宁爻一眼,示意他赶紧顶上。 宁爻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嘤嘤和淳于看向他,意思很明显:有屁快放。 宁爻郑重其事:“那一定是个彩蛋!” 绮梦游乐园(四十二) 淳于和嘤嘤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和安翰继续讨论道:“若这个坠落传送的设定一定会触发,那这里应该会有相应的引导机制,我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追查。” “喂喂!”宁爻叉腰打岔“别直接忽视我啊!” 淳于冷漠地点评:“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屁话。” 宁爻尴尬地抠抠手指:“我这……这也是一种思路嘛~谁能保证就一定不是彩蛋呢?” 没人再接腔,只是默契地略过了他。 安翰心中暗骂了句傻嘚,又强行帮他扛起了会议的话题:“其实这个玻璃天花板的设定就很符合‘诱导打破’的逻辑,只要受困者之中有人拥有打破玻璃天花板的能力,那打通整栋楼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淳于点点头,没有反驳。 安翰继续说:“人也许不敢轻易尝试打碎地板,但打破天花板还是没有太多心理负担的。只要将捕获的人按照武力值排序,底层的那个人寻不到出路,几乎是一定会向上打破玻璃的。这样所有楼上的人都能够完成坠落。” “可我醒来后根本无法行动”淳于提出异议“而且打破天花板的难度比打碎地板大多了。” 安翰解释:“其他人的确可能碰不到天花板,所以你才在最底层嘛。而且我怀疑巨蛛根本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它是偷渡进来的。” “这个观点倒是新鲜。”淳于扬眉。 安翰说:“大家还记得之前在逛昆虫馆时,讲解员关于蜘蛛的科普吗?这里是昆虫馆,但蜘蛛不是昆虫,要是发现了蜘蛛要及时向工作人员反映。” “所以按照这栋楼的设计者所想,将淳于哥你放在楼下,向上打碎玻璃,一层层释放队友。只是他不知道底楼混进了一只蜘蛛趁机困住了失去意识的你。” 安翰作为学霸,逻辑一旦自洽且开始运转,思路便会有惯性一般无法抑制地自动推理起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大脑:“每层楼的玻璃天花板地板,再结合这里泡沫地砖和昆虫针的存在,我也许可以合理猜测,这个空间其实是一个——玻璃标本展示盒。” “所以昆虫针只在许遂的楼层出现,因为我们都不会昆虫馆被判定为‘可制作的标本’。” 嘤嘤突然打断他:“可那蝴蝶翅膀是怎么回事?许遂是被当做制作完成的标本传送离开了?” 安翰推推眼镜:“蝶翅的机制目前还不明确,但许遂本身和我们体质不同,就像之前的昆虫针一样,偶有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现在主要需要验证的是:我们能否借助坠落机制脱离这个怪谈。” 宁爻悄悄擦了擦汗,絮絮叨叨好半天,这货总算把正题端上桌了。 安翰说:“无论是脱离还是进入下一个怪谈环节,都比我们现在围困在这个没有出路的封闭空间,更能推动进度。” 嘤嘤有些担心“坠落计划”的莽撞,但她也的确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淳于,潜意识里都觉得他就是这个不靠谱团队的主心骨,只要淳于发话,再离谱的计划都可以执行。 淳于揉了揉眉心:“那就……试试吧。” 宁爻和安翰悄悄交换了一个激动的眼神,但他们暂时还不敢提前庆祝成功,因为…… 淳于:“保险起见,嘤嘤第一个上,她探路,我殿后。万一中途发生意外,我还能在下面接住你们。” 嘤嘤没有任何意见,冲锋陷阵她从来不虚。 她走到场地边缘,朝队友们轻松地挥了挥手,将随身携带的小手电调节至闪烁模式,微微提气,纵身朝上层跃去。 嘤嘤的身影很快消失,只留下闪烁的微光还隐约可见。 宁爻指挥着一号迅速跟进,将嘤嘤的情况通过他的眼睛实时传回。 为保证足够的坠落空间,嘤嘤决定爬升至顶楼天花板处再放手下落。 “差不多了。”她看着不远处的天花板,又低头向下看看。 视线完全被黑暗阻隔,也不知道楼下能不能看到自己的信号灯,嘤嘤身为队长,可拉不下脸来用惨叫声给自己定位。 好在一号打消了嘤嘤的顾虑,她笑着和他打招呼:“嘿嘿,我准备松手啦。” 一号浮在她附近,乖巧地点点头。 完全不做防护的自由落体运动,嘤嘤还从未尝试过。 她仰面朝天,松开抠住墙壁的手,任自己向下落去。 …… “啊”宁爻兴奋地拍拍淳于“一号看到嘤嘤消失了!” 淳于也感知到同一时间嘤嘤的神识与自己忽然断开连接,想必是传送机制被成功触发了。 安翰也松了口气:“看来推理的大方向是没错的。” 既然嘤嘤已经成功复制了许遂的传送,接下来的行动便明确多了。 “安翰你第二,一号带你上去,他第三,宁爻第四,我最后。”淳于很快安排好了顺序。 宁爻很想让淳于先离开,但他排序排得实在太有道理,宁爻根本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口子。 淳于:“你怎么一脸便秘?” 宁爻挤出个笑:“没事。” 一号缓缓落下,准备带着安翰升空,宁爻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安翰的衣角。 “怎么了?”安翰和淳于异口同声。 宁爻有些恍然地松手:“没、没事,我只是……要不咱们让一号殿后?” 安翰悄悄摇头,示意宁爻别再反驳。 淳于有些奇怪地看了宁爻一眼:“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安排,万一你离开后与一号的连接被切断了怎么办?他岂不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行吧。”宁爻妥协。 一号和安翰按照计划升空,不多时,他们关于安翰的感知也消失在了空中。 “计划继续执行,操控一号坠落。”淳于向宁爻发出指令。 宁爻咬咬牙,停止了一号的飞行。 可意外发生,一号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在坠落中传送离开,反而以极快的速度砸向了地面。 “不好,快刹住!”淳于喝道,同时施展梯云纵向上跃去,试图拦截一号的坠落。 绮梦游乐园(四十三) 宁爻闭上眼,视线切换回到正在高速坠落的一号。 一号倒是十分淡定,完全遵照宁爻的指令,以全身放松的状态下坠着,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挣扎,一脸的无所谓。 没有照明,宁爻也无法根据周围的景致判断一号下落的速度,只能通过划过耳畔的风声判断落速。 明明正在高速坠落,可一号怎么会无法离开? 宁爻捏紧了拳头,看着淳于飞奔上楼的背影,并未启动一号的紧急制动。 也许……再落一会儿就好了? “你tm在下面磨蹭什么?快让他停下!”头顶传来淳于的怒吼。 宁爻只能赶紧让一号缓降,重新进入浮空状态。 此时一号和淳于已经降落到地面可见的位置,一号几乎完整地经历了整栋楼的坠落,却依然没有触发传送机制。 宁爻的心里隐隐地有了判断。 一号并未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他的意识与自己相连,也许一号无法依靠“坠落”而自主从梦中醒来。 可能只有宁爻自己醒来,一号才能跟着离开。 但这话他可不敢和淳于说明,万一淳于咂摸过味,反应过来这里是一场梦境就完了。 心里正在烦恼间,淳于已经带着一号回来了。 淳于:“虽然搞不太明白,但好像坠落机制不一定能百分百触发。” 宁爻敷衍地附和着:“啊对对对。” 淳于:“一号没能触发传送,我们可以多试验几次。” 宁爻:“嗯好好好。” 淳于:“刚刚嘤嘤和安翰大概是在哪个位置消失的?一号全程跟进,应该能估算出传送的极限位置,超过那个位置还未传送,坠落者就需要采取自救措施了。” 宁爻:“没错没错没错。” 淳于拳头捏得梆硬,终究是没忍住,在宁爻头上敲了个爆栗:“你tm在糊弄鬼呢!” 宁爻被敲得嗷了一声,弱弱地抱着头蹲下。 “我只是有点走神……” 淳于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一号?他难道是我的崽吗?你亲生的能不能上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 宁爻其实很想抖这个机灵,但看着淳于要吃人的目光,还是悻悻地把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咽下去了。 “我错了,我这就反省。”他蔫巴道。 “别浪费时间了,先按我说的做。”淳于直接拍板。 “啊?”宁爻茫然“先做什么?” 淳于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刚刚我说了半天,你是一点没听啊?” 宁爻讪讪一笑,摸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你刚刚已经打过我了,这次就不能打了哦……” 淳于冷哼了声,抱起一号走开,宁爻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之前嘤嘤和安翰坠落的时候,一号全程跟进,你在他的视角里能看到他们大概在坠落多少时间后才发生的传送吗?”淳于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宁爻稍稍回忆了一番:“这个我之前并没有特别注意,现在也只能大概估测一下,感觉上应该在三、四秒左右吧。” “三、四秒”淳于思索着“也就是说,并不是进入坠落状态就能立刻启动传送,若这个传送是与坠落直接挂钩,理论上不应该这么久才启动。” 他摸摸一号的头:“而且我们一号坠落了这么长时间,就更不应该启动失败。” “除非传送和坠落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是坠落引发了什么,才触动了传送。而一号却没有被坠落引发什么。” 完蛋! 宁爻在心里呐喊,淳于他向来不都是崇尚武力平推主义吗?怎么这会儿只是自说自话就快把答案推理出来了?! 他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内里疯狂头脑风暴,该如何误导淳于的思路。 …… “啊啊啊啊啊啊——啊?”许遂懵圈地睁开眼睛。 没有痛感,也没有坠落。 自己依然好端端地躺在地板上,只不过这次周围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普通的展厅。 置放标本的展台就在附近,头顶的灯管也明亮如常。 他有些慌乱地爬起身,因为他发现队友们全都仰躺在自己周围的地面上。 许遂跌跌撞撞地扑向离他最近的宁爻,用自己的小短手抓住他的衣襟使劲摇晃了一下,可宁爻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他转而去摇晃淳于,可就连淳于都双眼紧闭,全然没有了往常的警惕,十分安然地进行着深度睡眠。 虽然成功脱离了梦境,但许遂依然完全懵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掐人中会有用吗? 许遂使出吃奶的劲,狠掐宁爻人中,正在他掐得起劲的时候,辛丞出现了。 “诶?你醒了!”辛丞惊喜地喊道。 他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来,手里还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讲解员。 看到醒来的许遂,讲解员都要哭了,他好像受尽委屈一般冲辛丞喊道:“你看!我就说他们真的没事,那个梦里很安全的。” 辛丞抱歉地松开手:“不好意思,下手有点重。不过你也不冤,谁让你整这个幺蛾子呢……” “怎么回事?”许遂松开宁爻的人中。 辛丞耸耸肩,解释道:“进入蝴蝶厅后,你们突然全部倒地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这讲解员见我没睡着,竟然想偷袭我,被我反手摁住揍了一顿,然后他逃走,我就追着他揍,他逃我追,他逃我追……” “停停停”许遂打断他“你的英勇事迹容后再议,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辛丞哼唧了一声,似是有些意犹未尽:“按照讲解员给我解释的说法,从大家进入昆虫馆后他就开始暗戳戳地给大家催眠,一直走到蝴蝶厅,借助蝴蝶的力量成功进行了群体催眠。” “然后他只需要坐等大家的神志在梦中被消耗殆尽,就可以借用无魂的肉体寄生他的同伴啦。” 许遂对着讲解员就是一个飞踹:“吃魂寄生!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的梦?” 讲解员被踢出鼻血,但被辛丞压制着,他根本不敢反抗还手,只是唯唯诺诺地哼唧着:“就……就是很安全的嘛,我都没放什么妖魔鬼怪,只是用孤独和黑暗消磨意志而已,在梦魇里算得上极端温和了……” “你放屁!”许遂气得大叫,他还记得被巨蛛叼在嘴里的恐惧,只要一想起都令他遍体生寒。 “那么大个蜘蛛!壮得跟山一样!你给我说你没放什么妖魔鬼怪?!” 讲解员一愣:“蜘蛛?什么蜘蛛?蜘蛛和我族可是生死仇敌,我怎么可能放蜘蛛!”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大骇:“不好!蜘蛛入侵了!” 绮梦游乐园(四十四) 讲解员顾不上眼前愤怒的许遂和辛丞,突然神色慌张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厅外跑去。 他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不可置信地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孵化箱,怎么可能会混进蜘蛛? 要真混进了蜘蛛,那他藏在孵化箱里的同伴们岂不是…… 他不敢再想。 许遂很想跟上去,可回头又十分担心还未清醒的其他队友们,便还是决定留守,让辛丞赶紧跟上。 孵化箱存放的位置并不偏僻,毕竟织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要织造一个能让人沉沦,消磨神志的梦境更是不简单。 即便有蝴蝶的帮忙,讲解员也并没有能力织造覆盖整个昆虫馆的梦境,所以催眠地点和孵化箱都被选定在了蝴蝶厅。 厅内负责安置被催眠的游客,厅外的蝴蝶泉则用来存放孵化箱。 讲解员从一棵树的背阳面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箱子,看起来是由好几层相同的抽屉垒成的。 他稳了稳心神,并没有直接猴急地掀开最上方的盖板,而是轻轻从侧面掀开了道口子,借着树荫下的阳光向内窥探。 这个孵化箱的表面涂层的吸光性很强,几乎达到了不会反射光线的程度,即便有阳光照射,入眼看到的也只是极致的黑。 他没有发现蜘蛛。 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在这纯黑的底色上,随风闪烁着一根晶莹剔透的蛛丝。 讲解员的脸唰地就白了,手也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真的有蜘蛛! 而且它还跑了! 讲解员只想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但现在不是晕倒的时候,他晃了晃身子,又强行把持住了,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转身往展厅内走去。 辛丞没有打岔,只是双手环抱在胸前,溜溜达达地跟在讲解员身后,防止他甩掉自己悄悄跑路。 跟随讲解员回到展厅后,辛丞发现睡着的队友们已经又清醒了两个。 嘤嘤和安翰在辛丞离开后先后醒来,间隔时间很短。 嘤嘤打了个哈欠:“居然是睡着了,我可是很少会中这种不入流的招数的,这昆虫馆有点东西。” 安翰擦擦镜片,将眼镜戴好:“看来坠落唤醒计划推进得很顺利,淳于哥他们应该很快会跟着醒来。” 许遂依然蹲守在宁爻身边,略有些不自然地遮掩着被他掐肿的人中。 安翰的观察力很细致,一眼便看到了展厅入口神色慌乱捧着孵化箱的讲解员。 “他怎么了?” 许遂简略地介绍了一遍昆虫馆讲解员的阴谋诡计,听得嘤嘤连连咋舌:“看起来怂怂憨憨,竟是个胆大包天的,而且居然还差点被他暗算成功了。” 嘤嘤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揉揉自己的巨力粉拳:“这可是我的黑历史,看来只能杀人灭口了。” 她起身,狞笑着一步步逼近讲解员,却没在他脸上看到想象中的害怕,反而他猛地向前一扑,给嘤嘤来了一个标准的“滑跪”。 “大佬我错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同伴们吧!” 他哭得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 嘤嘤机械地转转脑袋,求助地看向安翰,心里吐槽:这和我想象的剧情不一样啊! 安翰并没有直接询问哭天抢地的讲解员,只是让他先冷静一下,然后转身问一路跟在讲解员身后的辛丞:“还是你来大概解释一下吧。” 辛丞为难地抠抠手指:“鄙人不善言辞……” 安翰:“少啰嗦。” 辛丞清清嗓子:“就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坑你们结果自己老巢被蜘蛛溜进去端了,现在只能求助你们这群受害者反过来帮帮他。” 安翰:“原来如此。”他转过头,给痛哭流涕的讲解员递上一张纸巾。 讲解员感动地接过:“谢谢,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族永世不忘。” 安翰温柔地摆摆手:“别误会,纸巾是纸巾,帮忙是帮忙,我们可没答应帮你。” 讲解员急得抱住安翰的大腿:“求你!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安翰想把腿抽出来,奈何讲解员抱得太紧,没能成功,他无奈道:“你抱我也没用啊,我算是最没用的一个,能拿主意的还被你困在梦境里呢。” 说着他便是一愣:“不过……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醒来?” 坠落唤醒计划他们之前一直执行得十分顺利,按理说后面的人应该更有经验才是,万不该耽搁这么久。 众人赶紧蹲回宁爻和淳于身边,嘤嘤伸手拍拍宁爻的脸,见没动静,不由得稍稍加大了点力度,两耳刮子下去,宁爻左右脸上浮现了十分均匀的掌印。 配合着许遂之前掐红的人中,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喜庆。 不过现在大家有点笑不出来。 宁爻和淳于依然深陷梦境之中,大概率是在他们离开后,梦境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现在智囊和先锋都已经脱离梦境,他们在梦中可用的人手就更少了,也不知仅凭他们三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安翰看向讲解员:“想让我们帮你,总得拿出点诚意,你先把我这几个队友放出来吧。” 见讲解员一脸为难,嘤嘤出声帮腔:“你大可以磨蹭下去,给你透个信,我们在梦境中大战巨蛛的时候,可是见到不少吸干的昆虫尸体,再耽搁可真要灭族了。” 讲解员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放人……既然蜘蛛已经混进了孵化箱,我知道这就意味着我孵化箱里的几个同伴已经神仙难救了。” “其实我们从开始织梦的时候,就没想过给猎物留出什么唤醒的通道,你们自己醒来只是找到了针对所有‘梦境’共通的避险机制,如果这个机制不能使用的话,我也没什么其他办法救人啊……” 听他的话术,安翰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漏洞,他们虫族如今情况紧急,讲解员也不会真的吝啬放人,想来这番话说的是实话。 嘤嘤担忧地望向安翰:“安安,那该怎么办啊……” 安翰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你们没有给猎物留出离开通道,但从外界还是可以联络到内部的吧?” 讲解员为难地说:“的确可以联络,但这都是我们族群内部的信息沟通渠道,我在外面上帝视角给出指导,方便猎手们在梦里及时寄生。而为了制造极致的孤独状态,猎物本身在里面是无法从外界获得任何信息的……” 安翰打断他:“等等,我有个思路,猎物的身份可以转化为猎手吗?” 绮梦游乐园(四十五) 讲解员搓搓手,干干巴巴地回答:“这个……我没操作过。不过我们的确没有针对身份设定相关的禁令,我可以试试操作,但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他们醒来。” 他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孵化箱小心地安放到地面,轻轻地掀起箱盖。众人好奇地围上前,却根本看不清内部。 许遂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讲解员的操作,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讲解员耐心讲解道:“意识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壁垒不能轻易打破,只能相互影响。‘做梦’就是联通两者的钥匙,梦介于虚实之间,我们在现实的动作会有很大概率投射进梦里。而梦里深刻的记忆,有些也会被带进现实,虽然由梦入实比较困难,但只要进入现实,就得到了现实的承认。” 他顿了顿,有些羞愧地继续说着:“就像我族使用的入梦寄生术,原理也是基于此。构建一个集体的梦境,将猎物拖入其中,消磨神魂意志,留下一具空壳。待到梦醒的时候,他们就顶替猎物的神魂回到身体……” 安翰:“等等,梦醒的时候?还有别的办法自然梦醒?你刚刚怎么不说?” 讲解员卡壳一秒:“啊……这是为了丝滑地衔接身体和神魂,所以我们设定的自然梦醒是睡满8小时。现在蜘蛛进入了昆虫馆,而且还是马上就要生产的雌蛛,全馆大危机,可没时间等他们睡满8小时,所以我就直接略掉了这个方案。” 安翰:“……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办法,但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他看了看手表:“距离我们进入昆虫馆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孵化箱里的猎手都被蜘蛛吃了,也就是无论我们救不救援,6小时后,淳于哥他们都能安全醒来。” 讲解员慌忙把孵化箱盖上,大声喊:“不行!” 他声量很大,着急得磕磕巴巴:“你你、你们已经答应帮我驱逐蜘蛛了,怎么可以反悔?” 安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冷静点,我们可从来没答应帮你,这句话我都说第二遍了。我的意思一直是,想要我们帮你,先把人放出来。” 讲解员哭丧着脸:“把人放出来你们跑了怎么办!你们耍我怎么办!” 安翰有恃无恐:“孵化箱里关着我们的最强战力,而且巨蛛和猎手都没了,所以我是一点不担心他们在里面会受到伤害。而且既然睡满8小时也能全身而退,那我们根本没有后顾之忧,有什么好骗你的?” 讲解员被噎得无话可说。 许遂扯扯讲解员的袖子,好心提醒:“别想了,你脑子转不过来的,按他说的做吧。” 讲解员抽抽搭搭地再次掀开了孵化箱的盖子,朝看不见内容的箱中挥洒了一些看不见的粉末。 不等众人询问,他就自行讲解了起来:“这是我们族群内部沟通交流时使用的信息素,虽然你的同伴大概率不会使用,但沾染上我族的信息素后,这个梦境会将他们识别为猎手。” 他合上箱子:“被识别为猎手会有一些优待,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操作,也不清楚会有什么后果,但诚如你们所说,他们在梦里总归也不会发生更糟糕的事了。” “我能力有限,连织梦都还是拜托了蝴蝶。所以只能给他们倾斜梦境权限,怎样醒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他抓住安翰的胳膊,眼里蓄了一包眼泪,可怜巴巴地说:“接下来的时间,求求各位帮我找一下偷渡的蜘蛛吧。它不是我催眠的猎物,在梦境死亡就会在现实醒来,现在肯定在馆里四处捕食!” …… “啊啾!” 宁爻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回声在整栋打通的楼体内不断回响。 “还是不行啊”宁爻看着在空中面无表情自由落体的聪明一号,忍不住向淳于抱怨道“这都极限到离地一米了,还是不能触发传送。我觉得这条路行不通了……” 看着任劳任怨的一号,淳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坠落计划先搁置,我们找找其他出路。” 他拂去一号身上的灰尘,安抚道:“你辛苦了。” 宁爻不满地嘟囔着:“明明是我在控制他的坠落,应该是我辛苦了。” 淳于翻了个白眼:“你多大人了,还和小孩子抢夸奖。” 宁爻撇过头去,安慰自己:不气不气,他夸一号也就是夸自己。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番,稍事修整,再度投入到寻路之中。 他们终于再次将攻略目标转移到了周围那可自我修复的墙壁上。 之前在反复测试坠落时,淳于已经仔仔细细将整栋的墙体都探查了一遍,已经可以确认没有任何暗门机关,整栋楼完全封实。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行人是如何被投入到这栋楼内,但按照正常的思路,他们现在只能强行破拆墙壁了。 “你说之前也尝试过暴力破拆墙体?”淳于一手轻点着墙面问道。 “是的”宁爻跟上淳于“用的符箓,可惜墙壁自我修复的速度远大于符箓的破坏速度。” 淳于惊讶:“我不是给了你很多符吗?用完了?” “没”宁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担心浪费,就只是浅炸了一下……” 淳于随手又抽出两张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用在这上面抠门,外勤的符箓供应向来不缺,自保、救人和任务才是我们优先考虑的。” 宁爻:“可是……符箓用来炸墙,难道不算好钢用在刀把上么……” “现在我们炸墙的目的是自救,怎么能算刀把?”说话间,淳于已经贴了一面墙的符纸。若是嘤嘤还在,定能气得原地厥过去,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居然用了这么多符纸。 “退远一点,引爆这么多符箓应该会有不少冲击能量……呃……巨蛛呢?” 淳于难以置信地原地转了一圈。 巨蛛像小山一样的尸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等等。 “黑暗好像……散开了?” 绮梦游乐园(四十六) 与之前相比,淳于能明显感受到能见度正在迅速提升。 虽然没有光源的介入,但整个空间却不再昏暗,原本的暗部被提高了明度,他们甚至能直接看清整个底楼大厅。 抬头向上望去,看到的也不再是虚无,而是达到与普通人视线几乎相等的目力,看得见大体建筑,只是细节有所欠缺,整个空间从黑洞洞变得灰蒙蒙。 这是个好现象,“看得见”总比“看不见”更令人安心。 可他们并没有触动些什么机关或者机制,却无故得到了能见度的提高,也不得不提高警惕,应付可能出现的危机。 毕竟放在游戏里,boss关卡前才会给玩家设置大补给包。 淳于也不着急引爆符箓了,他抬起胳膊将宁爻和一号都护在身后,趁着视野清晰尽可能地快速记忆着场景和布置。 比刚才更加诡异的是,现在不仅小山一般的巨蛛尸体离奇消失,就连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小蜘蛛尸体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淳于敏锐的感官却没有注意到任何动静,仿佛这么大体量的蜘蛛尸体完全是凭空消失。 移走这么多蜘蛛,无论是使用物理还是魔法,空气中都不应该毫无波动。 “难道蜘蛛……被传送了?”结合现在的场景,淳于只能联想到这个可能。 如果死透透的蜘蛛能够触发传送,那么这个空间的传送机制到底设定是和什么挂钩? 宁爻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坠落传送这个事就已经很解释不清了,现在蜘蛛尸体又集体消失,他更难圆上这个漏洞了。 他只能先装死不吭声,毕竟怪谈经验丰富的是淳于,自己说得太多反而露怯。 视线的能见度终于稳在了一个相对清晰又并不明亮的及格线,足以让他们看清整栋楼体的大概。 没有了蜘蛛们,整个空间显得格外空旷,地上只残存着一些玻璃碎块和建筑废料。 “昆虫针也消失了。”宁爻咕哝着。 其实不仅仅是昆虫针,在第一次传送发生后,与被传送者相关的物品都会随之消失。 “那咱们还炸墙吗?”宁爻忍不住催促进度,这地方他是一秒也不想待了。 “炸”淳于收回视线“符都贴上了,当然得炸。” 他们恢复成之前炸墙的队形,远离爆破点,支起一个小型的结界,捂住耳朵。 按捺住心中的怪异感,淳于引爆了符箓。 巨响过后,符箓不负所望地破开了墙体,扬起巨大的烟尘。 不待尘埃落定,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拨开烟尘去检查墙体的破洞。 不出所料的是,即便是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墙壁依然能够保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出乎意料的是,破开的墙体外,并不是出路,而是另一片广袤的虚无。 “这是?”宁爻捂着嘴,这片虚无看起来分外眼熟。 淳于皱眉:“……未被描述的夹层空间。” 宁爻垂头丧气:“那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淳于并不言语,只是内心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注视着墙体孜孜不倦地自我修复,不多时就将他们炸出的洞填补得七七八八,再也看不见外面的那片虚无。 宁爻戳戳淳于:“你怎么了?愁眉不展的。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可以再试试别的嘛~” 淳于依然不语,抬头将目光锁定在宁爻脸上。 宁爻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强颜欢笑道:“你看我作甚?” 淳于抿唇,终于还是开口:“我不知道……原本在你们对付蜘蛛的时候,我还很轻松地抱着‘锻炼菜鸟’的心态作壁上观,可巨蛛阵亡后,好像事情越来越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宁爻不解:“什么奇怪的地方,要说奇怪,怪谈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地方啊。” 淳于摇摇头:“这里不是怪谈。” 宁爻心下一惊,赶紧接过话口说道:“你说什么呢?如果这里不是怪谈,怎么会出现这么不符合科学的巨蛛和传送?” 淳于盯着宁爻的眼睛:“如果这里是怪谈,怎么一条规则都没有?” 宁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两个人只是沉默地对峙着。 “你为什么坚持这里是怪谈?”淳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宁爻慌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坚持,我只是这样觉得。因为这里和现实常理不符,所以我判断这里为怪谈,这不是很正常的逻辑吗?” 淳于狐疑地看着他:“可与现实不符的,不仅仅只有怪谈,还有梦境。” 眼前忽然闪过一阵明亮的刺痛,让他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前是明亮整洁的蝴蝶展厅。 后脑勺传来地板硬硬的触感,微微移动就能硌得人头骨作响。 宁爻忍不住伸手揉揉睡了太久硬地板的后脑勺,晕晕乎乎地从地板上爬起身子,抬头正好撞上淳于的眼睛。 “早安啊大佬~”宁爻赶紧奉上一枚甜美的早安笑脸。 淳于并没有给他个好脸:“你tm早知道了?” “啥?”宁爻装傻。 “你早知道我们在梦境里了?”淳于一把揪住宁爻的衣领“看我没反应过来,跟个傻子似的到处找出口,很好玩是吗?” “冤枉啊爸爸!”宁爻哀嚎起来“连你都没反应过来,我能反应得过来吗?我跟了你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傻子吗?你怎么完全不了解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淳于猝不及防被反咬一口,一时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丝羞愧。 宁爻已经顺势又躺在地上蹬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么弱小,那么柔弱,我提心吊胆,我举步维艰,我在里面生怕嗝屁了却还坚持陪你陪到最后一秒,你居然还怀疑你最诚挚的伙伴!” 淳于尴尬地小声道歉:“嘘小声一点。抱歉是我多疑了,你先起来吧……” 宁爻见好就收,抽抽搭搭地在一号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环顾四周。 “诶?其他人呢?怎么就我们几个?” 淳于指着下一个展厅的方向:“那边有人声传来,他们在下一展厅。” 宁爻不满地哼唧:“竟然全员跑路,把我们扔地上不管了?” 正说着,展厅尽头的大门处探出一个粉毛脑袋,是嘤嘤。 她朝宁爻他们高声喊道:“醒了?醒了就赶紧过来帮忙!” 绮梦游乐园(四十七) 毫无团魂的小团队终于再次集结完毕。 然而宁爻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蜘蛛问:“我是不是还没醒?” 淳于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醒了吗?” 宁爻捂着脸蔫蔫地说:“醒了……” 安翰走过来,解下半包身的围裙,抖了抖缠在上面的蛛网和灰尘:“我来解释一下吧。之前我们见过的巨蛛在现实中入侵了这个昆虫馆,并且已经顺利产卵孵化了。蜘蛛几乎是这个馆中所有昆虫的天敌,我们现在正在帮忙驱逐这些孵化的小蜘蛛。” “当然,我们不是自愿的。这是和讲解员达成的交易,用来交换你们在梦境中的一些优待,方便你们醒来。” “对了,可以问问你们获得了什么特殊优待吗?这破卫生我是一秒也不想打扫下去了。” 安翰礼貌地微笑着,但言语间是满满的怨气。 他以为的【驱逐蜘蛛】是和梦境中差不多的热血战斗,而现实却是像清洁工一样围着围裙打扫蛛网和满屋子逮蜘蛛。 宁爻抽了抽嘴角:“大概就是……开了个灯。” 安翰转身揪住讲解员的头发:“这就是你所谓的‘猎手优待’?哄着我们在这儿给你当家政阿姨,你就给我身陷险境的队友们开了个灯?!” “诶诶松手!”讲解员护住自己的头发“我说过我以前从没尝试过给猎物换猎手身份,能有个开灯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安翰和讲解员撕扯起来,许遂无奈地接过了讲解的任务,他简略解释了有关昆虫馆的催眠和寄生:“总之就是这样,现在的任务是帮讲解员清理逃逸的蜘蛛。” 淳于扫视着狼狈的队员们,无奈叹气:“其他人也就算了,嘤嘤你怎么也搞成这样……” 嘤嘤打扫得十分卖力,看起来比其他的队员邋遢许多,她摘下口罩:“他们都是废物,上房顶的事只能我来咯。” 淳于打了个呼哨,悠扬的哨音穿透展厅的墙壁,传向远方:“蒙古族的唤鸟术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么多蜘蛛你居然亲自用手抓。” 嘤嘤抠抠鼻子,努力挽尊:“我这……这不是担心鸟群把其他小虫子一并抓走了嘛。” 窗外很快聚集起鸟群,它们敲打着玻璃,讲解员有些害怕:“它们真的只抓蜘蛛吗?” 淳于打了个哈欠:“少啰嗦,快开窗,我们速战速决,接下来还有别的任务呢。” 安翰懒得和讲解员废话,立马上前大开窗户。鸟群贯入,吓得讲解员东躲xz,最后缩在辛丞脚边。 鸟群的效率极高,它们来回穿梭着,墙壁上的蜘蛛肉眼可见地快速减少,不仅是墙面上,就连藏在展柜后,边边角角处的小蜘蛛,都被鸟儿们精准定位啄食了。 “喵~” 久未露面的巴斯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她叫了一声,用下巴懒洋洋地蹭着一个搁在一旁的孵化箱。孵化箱是白色的,看起来和讲解员特制的黑色梦箱很不相同。 “巴斯?”宁爻跑过去挠挠猫咪的下巴,她舒服地打着呼噜,又用爪子轻轻搭在了孵化箱上。 “刚刚我们梦游仙境的时候你去哪儿了?明明都是一起进的馆。”宁爻顺着巴斯的指引拿起了孵化箱。 “那是……”讲解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箱子有什么问题吗?”宁爻掂了掂。 讲解员摇头:“没问题……这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是通关印章?”安翰接腔“按照宝箱的套路来说,昆虫馆孵化箱的确是很适合藏印章的地方。” “嗯……”讲解员应答得像蚊子哼哼。 终于找到此行的目标,宁爻兴奋地拧开了孵化箱的盖子,一股极致的酸爽直冲他的天灵盖。 “沃日!”宁爻差点吐了“这是啥啊?” 讲解员弱弱地说:“是屎壳郎的孵化箱……” 淳于脸色不佳,赶紧后退几步与宁爻拉开距离。 安翰捏着鼻子:“原来如此,古人对腐草为萤的理解和圣甲虫的出生其实是相同的误会,所以把腐草为萤的印章放在了屎壳郎的孵化箱里。” “不用解释了!”宁爻叫喊着“来个人帮忙!” 毫无团魂的队友们纷纷回避着宁爻的目光,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还有人专心致志地抠着指甲盖里的泥,没有一个人敢回应宁爻的呼救。 “来人拿副手套,或者拿双筷子也行啊!总不能真让我用手掏吧?”宁爻气得骂骂咧咧。 一号扯了扯讲解员的衣角,讲解员哆哆嗦嗦地转身去了杂物间,从中取来了手套、火钳等许多物件。 “你你你们自己弄,我和蜣螂平时也不怎么打交道,不熟……”他把工具递给宁爻,像扔出一堆烫手的山芋。 宁爻作为整个团队中屎尿屁免疫度最高的人,无奈也只能接下了“屎中取印”的任务。 他一边翻找着,一边和巴斯吐槽:“巴斯,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关卡是谁设计的?是你家老大吗?” 巴斯没有开口搭话,只是坐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遥遥观望着,甩甩尾巴,眼睛眯成含笑的模样,毫不遮掩地嘲讽着掏粪的宁爻。 宁爻恨恨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这笔账算在你们老板头上。竟敢这么耍我,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屎海冲浪。” 淳于:“别说了,赶紧挖。” 安翰:“掏粪还不闭上嘴,小心吃进去……” 宁爻:“呜呜我要报工伤……” 幸好孵化箱不大,宁爻只是浅掏了几分钟便掘到了一个硬块,扒开一看果然就是昆虫馆的通关印章。 他兴奋地举起印章朝队友们挥手:“找到了!” 嘤嘤捏着鼻子:“先洗洗去吧,可别把我的藏宝图盖得滂臭。” 好冷漠,好无情。 宁爻哭着跑去蝴蝶池里涮印章去了,蝴蝶们集体上岸,聚在岸边围观。 总算干干净净地盖完了这费劲的印章,众人收拾完毕,准备朝下一个藏宝点进发。 绮梦游乐园(四十八) “还剩哪些没找到的藏宝点?” 走出昆虫馆的大门,明媚的阳光刺得淳于不得不眯眼回避片刻,他干脆回头问了一嘴寻宝进度。 安翰一直在整理盖完了新印的藏宝图,走上前顺势答道:“目前还剩四号、六号、八号、九号以及十号宝箱没有被找到。成功收集了五枚印章,算是赛程过半了吧。” 宁爻从他们中间挤出个脑袋:“要不咱别按顺序找了,全部一起,找到什么盖什么章吧。” 安翰下意识立刻撇头让开一个身位,淳于也皱着眉头:“你洗干净了吗?” 宁爻憋屈:“我连指甲缝都刮了一遍!你们这些坐享其成的人别太过分了!” 许遂又骑上了辛丞的脖子,晃悠着小短腿,走到宁爻身边,手里把玩着讲解员刚刚赠送的昆虫馆纪念品:“哇~金色传说!” 宁爻回头一看,是一尊小小的古埃及风格的金色屎壳郎摆件。 “扔掉!”他脸色不佳。 看到许遂瘪嘴,辛丞赶忙小声求情:“孩子喜欢,就给他拿着玩玩呗。” “扔掉!” 宁爻一副“有它没我有我没它”的模样。 淳于无奈转身拉开炸毛的宁爻,软下声音安抚道:“好了,你消停点,和个玩具置什么气。” 虽然仍旧不满,但宁爻到底也没再坚持扔掉许遂的玩具,只是十分不爽地哼哼唧唧。 淳于头痛地看着人心涣散的队伍,招呼看起来唯一乖巧本分的安翰上前:“剩下的藏宝点,你有头绪了吗?或者我们可以像宁爻说的那样,同时寻找。” 安翰展开藏宝图:“如图所示,我们还剩下五个谜题。” 他指向最后一个藏宝点谜题:“第十关的谜题只有一个【十】,这个看起来太过潦草敷衍,也许它并不是单独解谜的一关,需要结合前面解锁的关卡信息。” “其他的待解锁关卡有:” “四号打蛇上棍、六号博君一笑、八号白毛浮绿水、以及最后剩下的奇数,九号一片冰心。” 安翰顿了顿:“其实论谜题的难易程度,这个白毛浮绿水显然和其他关卡都不是一个量级……” 众人的目光十分一致地瞥向了不远处的人工湖。 绮梦游乐园作为本市游乐设施最为齐全的乐园,游船可以算得上是基本配置。 为了承接多种类型的综艺节目(比如水上闯关类节目),绮梦乐园在中心挖建了一个不小的人工湖。游客多的时候,湖面上的游船甚至比真正的水鸟还多。 而绮梦游乐园的游船,正是统一制式的天鹅船。 人工湖占地面积不小,而分布其中的天鹅船也实在太过嚣张打眼,任谁看到藏宝图上的“白毛浮绿水”,都会忍不住想到这群天鹅船。 “等等”宁爻忽然出声“这个人工湖……该不会叫玉湖吧?和第九关的线索‘一片冰心’正好能凑上对。” 安翰摇摇头,否定了宁爻的猜测:“不是。据地图显示,这个人工湖应该叫‘一工湖’,因为这是乐园一期工程的一部分,后续他们扩建二期工程的时候会开挖‘二工湖’。” “一工湖……好冷漠,,好无趣,好没有人情味的名字。”宁爻撇嘴。 安翰并没有搭理宁爻的吐槽,只是低头折好自己的藏宝图:“目前来说,离我们最近也是最明显的目标,就是前面的天鹅船了。其他的谜题,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收集。” 淳于赞赏地拍拍安翰的肩,转身招呼身后的众人跟上自己,朝着一工湖的方向出发。 巴斯一马当先,从台阶上几步跃下,一溜烟就钻进了树荫里。 安翰收拾完毕准备跟上,被宁爻一个眼神瞪回了原地,看着他嚣张跋扈地插队,把自己和淳于隔开。 “幼稚。” 这话安翰可不敢说,是站在三人半米开外,全程看戏的嘤嘤说的。虽然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好看,爱看。 嘤嘤笑嘻嘻地钻到前排,冲着宁爻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跟着队长走,自己在后面帮他盯梢。 见状,安翰干脆礼貌地侧开身子,让后面的队友们尽数通过:“不用麻烦了,我殿后吧。” 辛丞和许遂欢呼着,绕过安翰,撒开丫子向外狂奔,一边追着宁爻一边挥舞着金光灿灿的屎壳郎。 宁爻在前面惨叫着:“滚呐!别跟着我!” 淳于觉得十分丢人,脚步迈得极快,而嘤嘤跟在他们身后,毫不吝啬地大声嘲笑。 “居然还有点温馨是怎么回事?”安翰吐槽着,手心传来一阵温凉。 他低头看向牵着他手的聪明一号:“要不你和那傻子解约得了?我保证不压榨你。” 一号歪歪头,显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安翰也不多作纠结,牵着一号跟上了前面吵吵闹闹的队友们。 昆虫馆隐藏在游乐园的最深处,一工湖则坐落于乐园中心,它们中间有一段笔直的通道,没有环线观光车,只能游客自行徒步到达。 虽然宁爻他们一行人来得很早,但由于在昆虫馆耽搁了太多时间,眼下的绮梦游乐园终于渐渐向他们展现一个高人气游乐园应该有的样子 ——人挤人。 摄制组与游客团相互交织,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呈现出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巴斯早跑不见了踪迹,不过所幸这里游客众多,路标明显,他们也不会在这么简单的路口迷路。 “讲真,直到现在我才有点逛游乐园的感觉。”宁爻心满意足地舔着。 “没错,哪有出来玩不买点土特产的?”辛丞深表赞同,他身上挂满了游乐园小摊上能买到的各种“土特产”,有小风车、波板糖、吹泡泡手枪、孙悟空的面具和奥特曼的变身器…… 再加上脖子上骑着的许遂,辛丞整体看起来就像一棵行走的圣诞树。 “哥,你要来点不?”宁爻把递给淳于。 “滚。” “好的。” 宁爻嗦完棍上最后一口,安逸得眯起了眼睛。 绮梦游乐园(四十九) “咱们现在要坐船的话,可能得排挺长的队伍了。”宁爻叼着的竹签,伸长了脖子,朝游船的入口处张望着。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牌游玩项目,游船向来不缺人气,且宁爻他们来得不算早,游船的小码头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 排队等船的人群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不少人手里和宁爻他们一样还举着藏宝图比比划划。 “看来不止我们,其他游客也对乐园设置的寻宝游戏很有兴趣。”宁爻转转眼珠,搓着手嘿嘿一笑。 “不知道可不可以去其他游客那里打听打听关卡的信息,互帮互助是传统美德嘛~” 淳于和安翰还在思考宁爻提议的可行性,社交恐怖分子宁爻已经和一个大叔勾肩搭背聊上了。 “哥,大热天的带孩子出来玩儿呢?”宁爻将随手拿到的传单折成扇形,给热得满头大汗的大哥扇了扇风,大哥看起来游玩的兴致不高,但身上挂了不少玩具和零食,看起来是个兢兢业业的工具人老父亲。 大哥抹了把脸上的汗:“谢谢兄弟。嗐,儿童节嘛,平时也少陪她这么闹。” 宁爻顺势挨着大哥一家排上了队伍,倚靠着湖边的栏杆和他们唠嗑:“您家姑娘真漂亮,大哥也是打算让闺女去海选上锻炼锻炼?” 大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摆手:“我家娃胆子小,可不敢上电视。” 宁爻也跟着笑:“我看你们刚刚在研究藏宝图,还以为小朋友想要去表演节目呢。” 大哥摇头:“嗐,上电视这个多不划算啊,露个脸就没了,咱们是冲着年票来的。不过需要集到九枚印章,还是有点难度的,随缘吧。” 年票?什么年票? 宁爻一脸茫然。 大哥惊讶:“你们不是冲着年票来的?你们还真打算上电视啊?” 宁爻更加惊讶:“难道除了海选直通车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啊。”大哥把藏宝图翻到背面,指着角落里的一行兑奖小字: 集齐十枚通关印章,可获得《青年秀》节目海选直通门票一张 集齐九枚通关印章,可获得绮梦游乐园无限次游玩卡一张(有效期一年) 集齐八枚通关印章…… 藏宝图背后的小字将收集一枚至十枚印章的奖励全部罗列了出来,就连完全没有收集到印章的游客,也可以凭空白藏宝图到乐园出口处兑换一份参与奖。 想来也是,这种活动若只设置唯一的大奖,普通游客的参与感也太低了些。只是从头到尾宁爻他们都没考虑过别的奖项,嘤嘤作为团建发起人,眼里也只有那张海选直通票。 所以导致整个小队竟没人发现这个奖项盲区…… 宁爻尴尬地摸摸鼻子:“嗐……现在知道,也算是意外惊喜了。对了,你们收集了多少印章了?” 大哥抖开他们的藏宝图:“两枚,等坐完这趟游船应该就是三枚了。” 宁爻定睛一看,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盖不住:“呦!这枚印章我们还没找到呢,‘博君一笑’,你们在哪盖的?”他指着大哥图上的六号印章问。 “这个不远”大哥十分慷慨,半点也不藏私“就在前面的路口,有个给小朋友发扭扭气球的小丑,他拖着一个旅行箱,印章就在他的箱子里。不过只有在小丑自己开箱的时候才能盖印,游客不能自行打开小丑的箱子。” 宁爻连连感谢,作为报答,他也共享了自己藏宝图上的印章位置。 因为奖品并没有设置数量限制,所以游客们很乐意互相分享找到的宝箱信息。 宁爻在乘船的队伍问了一圈,发现大多数游客都只集到了两三枚印章,而且很多都是重复的信息。 回到自己的小队,宁爻叹了口气:“问了一圈,还以为能把答题卡凑满,没想到只问到了两个。” 安翰立马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记录。 宁爻:“六号的博君一笑,是前面路口发气球的小丑;四号的打蛇上棍,是医务室的急救箱。” “医务室?”安翰顿了顿“所以我们之前和四号印章算是擦肩而过了……而且这样算的话,这个关卡安排并不是按照奇数偶数的半圈设置的。” 宁爻用藏宝图给自己扇着风:“这个也不好说,咱们之前经过的那个医务室,那两个抬担架的,看起来就很不正经啊……” “我问了在医务室盖章的游客,他们的确都是在另一个半圈的医务室盖的,这个乐园很大,有两个医务室也不奇怪。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可能会更偏向给员工提供医疗服务吧。” “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打蛇上棍这个谜语到底哪里和医务室有关系了?” 安翰推推眼镜:“虽然有点事后诸葛的嫌疑,但打蛇上棍大概是指代古希腊神话中,医学之神的蛇杖,很多医疗相关的机构都会把蛇杖设置为自己的标志。” “好了你闭嘴,不要再卖弄你的知识了。”宁爻指着安翰的鼻子,被淳于一巴掌拍开。 淳于轻咳一声:“有更多的信息是好事,我们的进度也能更快一些。综合下来,只有九和十的关卡目前还没有头绪了。” 游船码头人头攒动,湖面上挤满了天鹅船。 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淳于痛苦地问道:“……有快速通道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 宁爻在旁边出馊主意:“我们直接插队劫船吧,一定非常快速。” 安翰指着队尾巡逻的乐园保安:“快速入狱吗?” 宁爻:“或者使用钞能力买路?” 嘤嘤一针见血:“呦呵?你有钱?” 宁爻蔫巴:“没有。” 淳于:“那就不要说惹人发笑的蠢话。” 宁爻捧着心口,一脸陶醉:“这种被所有人针对,与全世界为敌的感觉,太迷人了。” 众人默默退开了一点距离,把丢人的舞台留给宁爻一人。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吸引了岸边所有排队者的目光,大家纷纷好奇地张望,打听起欢呼的来源。 码头的工作人员向游客们解释:“那里是湖心的人工岛,上面设置了水上闯关项目,常年以直播形式对外开放,各位游客有兴趣的话,可以乘船抵达。” 绮梦游乐园(五十) “直播?”嘤嘤的眼睛亮了起来,强行挤开人群,登上码头“直播间观众多不多?有星探吗?” “呃……” 码头工作人员着实被嘤嘤的热情吓了一跳,好在工作人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很快又恢复了礼貌:“小姐,您先从栏杆上下来……是这样,我们的水上闯关项目以前曾是一档上星的老牌综艺,后来转型成了现在的直播综艺,有一定观众基础,而且也曾经出现过出圈的参赛者,比如有人16秒跑完了全程,还上过热搜呢。” 嘤嘤激动地回头,冲着淳于一边怪叫一边手舞足蹈。 宁爻:“嘶……嘤姐这是在干啥?” 淳于:“她说这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节目。” 宁爻难以置信:“这你也能看懂?” 淳于习以为常:“她肢体语言很丰富,我只是看图说话罢了。” 嘤嘤还在疯狂比划着。 宁爻:“这又是什么意思?” 淳于:“她说她上镜一定能红。” 嘤嘤兴奋中一拳挥断了码头旁的栏杆,开始不断给码头工作人员鞠躬。 宁爻:“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淳于捂住脸:“意思是她会照价赔偿……” 嘤嘤恋恋不舍地离开码头回到他们排队的位置,虽然不小心小小破财了一把,但她依然难掩内心的激动。 “那个水上闯关,我一定要参加!” 淳于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压下亢奋的嘤嘤:“现在找齐印章才是正事,水上闯关的节目以后随时都能来参加,不着急在今天。” 排在他们前面的胖阿姨突然转头:“小伙子你们不知道吧?今天的水上闯关活动,20秒内闯关成功的奖品可是一台空调,要知道以前他们可是只舍得送电风扇的。” 宁爻:“阿姨……你……” 胖阿姨有些羞涩地笑笑:“空调我是不敢想了,但是今天报名参赛的人都可以领一盒鸡蛋。” 她稍稍侧过身子,露出前面的七八个姐妹:“所以我喊上我的闺蜜们带着孙子孙女都来报名了。” 胖阿姨前面的姐妹团十分配合地回头和宁爻打招呼。 嘤嘤抓住淳于的胳膊:“你听到了吗?送空调啊!” 淳于扒开她的手:“你个跑外勤的要什么空调……” 嘤嘤不死心:“不会耽搁太久的,他们不是设定20秒通关送空调嘛,有人能跑16秒,那我就有信心跑进15秒,加上前面的自我介绍和结尾的获奖感言,我争取在半个小时内解决战斗。” 淳于听完简直无力吐槽:“你15秒跑完全程,剩下的29分钟你是打算台上展示空手音爆拳吗?” 嘤嘤委屈巴巴地望向周围的队友,宁爻立刻心领神会。 “咳咳”宁爻假装公正且严肃“我觉得那个项目可以让嘤姐试试,相信以嘤姐的实力,拿个空调也就是顺手的事,不会耽误我们的任务,而且嘤姐跑酷直播火了直接被乐园聘用进组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淳于鲨人的眼神中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阵尴尬的沉默。 安翰推了推眼镜,收起手机:“我查到这个水上闯关的直播会在乐园相关的所有平台播放,乐园的所有员工都有可能看到,饶谦他们作为员工,沟通受到管控,这个直播倒是可以向他们传达一些信息。” 淳于迟疑地望向安翰。 安翰继续说道:“饶谦已经和我们断联了,之前一路上我都有给他发短信,但离开昆虫馆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我,我怀疑他手机被缴了。” “直播是实时面向全平台的,几乎无法被做什么手脚,我们可以以隐晦的方式向饶谦传递信息,获得他的配合。” “对了,饶谦和我说,他在节目后期制作中心。” 淳于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反对的理由,不得不悻悻同意了参加水上闯关的请求。 安翰悄悄地擦了擦冷汗,斜眼睨着宁爻,只见对方歉然一笑,默默收回了使劲碾着他鞋尖的脚。 “耶!” 嘤嘤快乐地欢呼起来。 许遂骑在辛丞脖子上努力眺望着前排的队伍:“虽然能参赛了,但我们还是得排很久的队伍啊……” 宁爻摆摆手:“这个小意思~” 他轻轻拍了拍前面的胖阿姨,露出礼貌又讨喜的微笑:“阿姨,我们想和您打个商量。” “我们有点赶时间,想要快点去参加水上闯关项目,我们队伍七个人都会报名,拿到的鸡蛋全部送给你们,麻烦你们让我们插个队怎么样?” 胖阿姨有点心动,转身和自己的姐妹团咬耳朵去了。 淳于皱眉:“……这能行么?” 胖阿姨:“你们真的把鸡蛋全部送给我们?” 淳于:“……还真行?” 宁爻连连点头,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是的是的,保证送!” 胖阿姨和她的姐妹们让开位置:“那行,拿到了记得送给我们啊。” 宁爻赶紧率领队友们和胖阿姨姐妹团换了位置:“忘不了忘不了,保证一拿到手就给您送来。” 辛丞激动:“牛啊哥,还能这样?” 许遂继续眺望着前排的队伍:“不错,这下进步了很多,但前排还是有很多人。” 宁爻根本不慌:“我说了,这都是小意思~” 他继续拍拍前面排队的游客:“嘿哥们儿,咱商量个事儿……” 淳于抱臂站在他们小队的最末尾,仿佛这样就能少丢些人。 不一会儿,宁爻再次让他们小队的位置向前挪动了几格。 嘤嘤有些好奇地问:“这回你咋说的?鸡蛋不是已经给出去了吗?” 宁爻摆摆手:“报名的鸡蛋用完了,还不兴咱自己买么?反正都是鸡蛋,前排的游客们根本不会计较是不是节目组送的。” 辛丞鼓掌:“牛啊哥,还能这样?” 宁爻:“低调,低调。” 就这样一路操作下来,宁爻很快用鸡蛋和辛丞的吹泡泡手枪换到了极为靠前的位置。 辛丞哭丧着脸:“我的泡泡手枪!”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同志,这是必要的牺牲,组织会记得你的。” 许遂也安慰地拍拍他的头:“没办法,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鸡蛋收买的。” 淳于走到小队的前排:“好了,各位都收收心,在水上闯关之前,别忘了我们还得先找到八号宝箱。” 绮梦游乐园(五十一) “八号宝箱是啥来着?”嘤嘤挠头,眼看着淳于的眼神逐渐不善,她讪笑着咽了咽口水。 “白毛浮绿水。”宁爻赶紧小声提醒。 “啊对对!白毛浮绿水!”嘤嘤立刻改口“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好歹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怎么可能忘记任务内容。” 淳于:“你最好是。” 在宁爻的运作下,他们一行人的队伍位置排得非常靠前,说话间就已经轮到他们登上码头了。 码头的工作人员给大家发放了救生背心,一边帮他们穿戴一边念叨着各种安全注意事项。 “每艘天鹅船限两名乘客,依次登船,请勿拥挤打闹。未成年乘客需有监护人陪同。” 每艘船只能乘坐两人? 宁爻掰着手指算了算:“咱们得有一个人落单了。” 辛丞举手:“我和遂遂一起。”一大一小火速上船,在欢声笑语中快乐启航。 宁爻举手:“我和于哥一起。”然后钻进了船舱内,招呼着淳于赶紧上来。 嘤嘤举手:“我不要带娃。”话音未落便钻进另一艘空船,一个人踩起踏板,将船驶离了岸边。 安翰茶心不死,还想挣扎一下,争取与淳于的同乘权。 他闭眼稍加情绪酝酿,随后弱弱地开口说道:“爻哥不管一号了吗?他看起来很可怜呢。” 宁爻挥挥手:“一号喜欢你,就交给你带着了。” 安翰蹲下身子和一号平视,哀怨道:“你爸爸不要你了……” 宁爻急了:“喂喂!你别瞎说!” 他一个箭步上岸捂住一号的耳朵:“别听他的,爸爸爱你。” 安翰提好背包起身:“那你和一号好好相处,淳于哥看起来好像有点晕船,我照应一下。” 淳于的视线在宁爻和安翰中来回扫了一圈:“不用麻烦了,我来带一号。” 说着他便干脆利落地抱起茫然的一号小朋友登上小船,脚下奋力踩着踏板,眨眼间就已经划出很远了。 “喂!你怎么跑了?”嘤嘤急得冲淳于叫喊着“亏我还特地一个人登船了……” 淳于的声音远远传来:“恭喜岸上两位男宾组队成功咯。” 他悠哉地将船划开,远离岸边和吵闹的嘤嘤,享受着耳根子难得的清净。 岸上两人面色都十分难看,他们异口同声地对码头工作人员说道:“我不要和他同乘!” 工作人员额头擦擦无语的汗:“两位理解一下,现在是高峰期,游船数量本来就不够,你们队伍里已经有人划单船了,再开两艘单的实在说不过去……” 宁爻的脸色更臭了。 安翰的眼睛掩藏在反光的镜片之后,看不清神色,只是低声说:“算了,别为难打工人,上船吧,我们还有宝箱任务呢。” 宁爻:“都怪你!” 安翰:“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服软服得干脆,让宁爻倒是没了找茬的兴致,只能蔫蔫地坐进了天鹅船里。 踩起小船的踏板,两人无声地划入湖心,虽然耳边的喧嚣从未停止,但有湖水相隔,仿佛这一切都与船内的乘客无关了。 宁爻还在生气,噘着嘴,人的面向也朝外,完全不与旁边的安翰交流,踏板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一边划船一边划水。 安翰倒是勤勤恳恳地踩着踏板,还时不时把控着船舵,避免与其他天鹅船的碰撞。 其他的小船里不断传来欢声笑语,衬得宁爻的小船更加寂静且尴尬。 “话说……我们是不是该找找宝箱?”安翰打破沉默。 宁爻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敷衍的哼哼。 安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淳于和一号的小船,他们俩正在研究船舱内部的结构,互帮互助,气氛融洽,看起来非常和谐友爱。 “你在操控一号?” 这不是疑问句,安翰几乎可以肯定宁爻就是在“开小号”。 宁爻:“关你屁事。” 安翰:“……那你能‘双开’吗?大家都在忙,我们这条船闲着也不太好。” 宁爻翻了个白眼:“关我屁事。” 安翰:“算了,当我没说。” 放弃从宁爻处获得帮助的指望,安翰老老实实地独自开始检查船舱。 他看得很仔细,连两人脚下的踏板也没有放过,拎着宁爻不配合的腿脚费力探看着。 然而宁爻面上虽然不屑搭理,但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安翰检查的地方和顺序,排除错误选项后再控制一号的行动进行搜查。 “你也要帮忙吗?”淳于拍拍一号的头,帮他扶正歪掉的黄色遮阳帽。 一号点点头,扑腾着小短腿跳下了座位,在船舱里以小碎步谨慎平移,努力保持着平衡。 淳于伸手虚扶着一号的胳膊:“还是我来找吧。” 一号抬起头,拍了拍小胸脯,看起来好像在说“放心交给我吧”。 淳于便也不再坚持,顺着一号的意思又坐了回去,把着船舵,控制着小船的行进方向。 有了学霸安翰的“错题集”,一号的目标范围缩小了很多。 首先排除掉安翰搜查过的踏板,顶棚的内外侧也被他排查掉了,游船的船舵只是一个简单的结构,也没能提供多少藏宝箱的空间。 宁爻把下一个要检查的目标放在了天鹅船外部的装饰上。 一号颤颤巍巍地从船舱内向外攀爬,试图翻看天鹅的脖子。 岸边的安全员瞬间就急了:“那艘船怎么回事?!监护人呢?怎么放孩子爬船外面去了!” 淳于一把薅住一号的救生衣将他拎回船舱,冲岸边大声喊道:“抱歉,一时没看住,我现在就管教!”说着就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装模作样地拍了几下一号小朋友的屁股。 安翰正在检查船舷,回头就看到宁爻的耳根子居然在发红,他诧异地朝天上看了看:“太阳有这么大么?怎么脸都晒红了?” 宁爻板起脸,恶狠狠地说:“关你屁事。” “ok算我多嘴。”安翰懒得再管他,反正晒伤的又不是自己。 船舱已经几乎被安翰翻了个底朝天,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宝箱应该不会设置在游客太难获取的位置,所以安翰并不打算爬到船外冒险。 他将目光放在了整个船舱内唯一还没被拆开检查的地方。 宁爻:“你tm看我屁股干啥?” 绮梦游乐园(五十二) “死变态!”安翰崩溃喊道,好像自己被非礼了一样。 “臭流氓!”宁爻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谁稀罕你的屁股,我只是想把座箱掀开看看!”安翰忍无可忍地直接上手,揪住宁爻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愤怒上头的一时间,他甚至都忘了忌惮宁爻那一身诡异的能力。 宁爻挥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起身,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努力在狭小的船舱里腾挪,给安翰留出搜查的空间。 崩溃完毕的安翰也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他心中暗自后怕,担心睚眦必报的宁爻又用那黑雾给他来一下子。但他面上并不改色,还是保持着严肃又暴躁的表情,手上不住地忙碌着,掩盖自己的心虚。 乘客乘坐的位置并不是单独的座椅板凳,而是船舱内部整体凸起的一部分,只是在座面上盖了一层方便替换打扫的坐垫盖板,而安翰想要掀开的也就是这一层。 “说起来,整艘船上唯一和‘宝箱’沾得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这个座箱了吧?”安翰轻轻掀起坐垫盖板。 “只是从一上船就被乘客坐在身下,很容易成为搜寻的盲区。” “但到底是面向大多数游客的关卡设计,所以并不会设置得太过难以获取,这种简单的盲区倒是最适合藏印章的地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在掩饰空气中的尴尬。 好在尴尬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掀起盖板实在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他们很轻松地就打开了座箱。 一如安翰所料,座箱就是天鹅船的宝箱,第八关的通关印章静静地躺在里面。 “呼……” 安翰悄悄松了口气:“好了,通知其他人盖章,然后前往水上闯关项目。”抬起头,发现宁爻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的船舱了。 他顺着宁爻的目光又望向淳于的小船。 “找到了?我们一号真厉害。”淳于轻轻鼓掌,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刚刚找到印章的一号小朋友,言语间隐隐透着身为家长的骄傲。 安翰一瞬间肺都要炸掉,明明有一肚子的憋屈,但碍于宁爻那轻飘飘的威胁眼神,又强行咽了回去。 见他忍下,宁爻勾起一边嘴角,得寸进尺地挑衅:“借花献佛,你也不亏。” 安翰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微笑:“你从哪里得出我不亏的结论?”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我决定不计较你看我屁股这件事,你难道不算大赚特赚?” 安翰闭上眼睛,避免自己被气死。 淳于招呼着队友们找到印章,确认全部盖上后,众人决定划到湖心岛,报名参加水上闯关项目。 缓缓靠岸,众人陆续登上码头,发现湖心岛比想象中大上很多。 水上闯关的项目是沿着湖心岛的岸线布置,本身并未占用太多岛上的位置,湖心岛上更多的是方便游客休息的各类设施。 凉亭、长凳、便利店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两家热门的奶茶店。 虽然有不少游客登岛,但水上闯关的游乐项目毕竟联通着直播,很多人怯于登台,大多都仅限于围观和给亲友助威。 亢奋的嘤嘤挤开围观的人群,第一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顺利领到一筐鸡蛋。 她转身交给宁爻:“待会儿记得送去给阿姨们。” 宁爻笑着接过:“放心,忘不了~”说着掏出手机点开外卖平台“正好顺便把其他允诺的鸡蛋也买了,到时候一起送过去。” 淳于牵着一号,随队友们溜达了过来:“报完名了吗?” 宁爻:“嘤姐报了,我等你一起呢。” 安翰蹲在一旁研究起今天水上闯关活动的奖励细则:“这个闯关的最佳纪录是16秒,而经我查询,大多数能够通关的选手耗时都在两分钟以上,个别优秀者也都在45秒左右,所以节目组将大奖定在20秒内,几乎是设置了一个不准备让人拿到的奖品。” 宁爻毫不在乎:“无所谓,嘤姐会教他们做人。” 安翰推了推眼镜:“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看看正常人可以达标的奖励。” 他指向空调下方的奖品列表:“两分钟内通关,赠与落地电风扇和随机印章线索;一分钟内通关,赠与无叶空调扇和指定关卡印章线索。” “指定关卡的印章线索?!” 众人均是一惊,赶紧围上前来一起研究奖励细则。 考虑到游客的身体素质参差不齐,又需要保证绝大多数人的游戏体验,节目组十分详细地划分了各个级别的通关奖励,从20秒通关的终极大奖(空调),每一分钟一个等级直到15分钟以上的精神可嘉奖,还有没能通关的安慰奖和仅报名的小礼品(鸡蛋)。 节目组贴心地让每个报名者都不会空手而归,极其具有人文关怀。 “……这帮人还真喜欢风扇。”宁爻撇了撇嘴。 整个奖品单看下来,几乎囊括了市面上所有类型的风扇,连发放量最大的安慰奖都选择了小团扇。 “同一品类不同价格排列的奖品单,大概率是节目组长期使用的惯例奖品,只是为了迎合今天的儿童节寻宝活动,添加了两条线索奖励。”安翰分析道。 “那么”他抬头看向队友“为了指定的线索信息,我们需要去争取这个一分钟通关奖励吗?” 淳于皱眉:“除了我和嘤嘤,你们当中还有人能跑进一分钟吗?” “一号可以。”宁爻高高举起一号小朋友的手。 淳于扶额:“你的意思是让一个学龄前儿童在水上障碍赛道上跑过博尔特?” 宁爻放下一号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辛丞摇头:“我虽然跑得很快,但我身手够烂,能不能平安通关都是问题,大概率会落水。” 许遂也连连摆手:“我也是学龄前儿童。” 淳于叹了口气:“算了,本来我们未解的谜题就不多,我和嘤嘤一人一条线索也不错。” 安翰:“呃……不好意思,20秒内通关的只送空调,没有附赠的线索。” 淳于望向嘤嘤,眼神里包含的意思相当明显。 嘤嘤:“你想都别想,我必破他们纪录!老娘扬名立万可就看今天了!” 绮梦游乐园(五十三) 嘤嘤看起来态度极其坚决,誓要在直播中狠狠出一次风头,然后被星探选中,走上风光的女明星之路。 但淳于可不惯着她,他冷声道:“蒋嘤嘤同志,身为队长,任务当前,要有大局观。” 嘤嘤小脸一垮,无法反驳,连肩膀都怂了下去,整个人瞬间萎靡不振。 见嘤嘤妥协,淳于满意地点点头,招呼大家一起前往报名处报名。 “嘤姐别难过,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嘛~”宁爻小声安慰着嘤嘤,只不过话术过于敷衍,嘤嘤连个笑脸都挤不出来。 绮梦游乐园的水上闯关是只在夏天开启的限定游乐项目,毕竟是纯露天设施,没几个游客愿意尝试在冬天落水。 水上闯关的赛道沿着湖心岛的岸线搭建,分为成人闯关和儿童游乐两个部分,刚好避开码头部分,完美环绕整个湖心岛。 儿童游乐赛道没有设置奖品,但难度很低,主打的就是一个快乐,且成人也可以进入玩耍,大多数登岛的游客都会选择在这里玩水。 成人赛道有一定难度,安全起见,不接受儿童报名参赛。 会全程向外直播的也是成人赛道部分。 嘤嘤无精打采地报完名,懒洋洋地躲在树荫下乘凉,即便刚刚已经被淳于言语上敲打过,但她依然看起来毫无斗志。 不打算上赛道的安翰负责在休息区帮大家照顾鸡蛋,他一边清点着鸡蛋一边研究着刚刚拿到的游戏规则和奖品清单。 见淳于皱眉,他推推眼镜,转过头对嘤嘤说:“蒋队长,虽然为了印章线索不能破纪录,但你可以卡到21秒,在保证成绩出挑的同时还可以拿1分钟等级的奖励,我相信节目组不会吝啬给你镜头的。” 嘤嘤颓丧的双眼瞬间被点亮,她激动地起身,一拳擂在安翰的胸口:“好兄弟!” “咳咳咳……”安翰感觉自己差点肋骨骨折,慌忙捂着胸口退开几步,避免被嘤嘤二次伤害。 宁爻在一旁阴阳怪气:“真厉害啊学霸大人,连心理疏导都不在话下。” 淳于将传单卷成筒,轻轻敲了敲宁爻的头,宁爻哼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嘲讽的嘴。 辛丞驮着许遂在岛上撒欢地跑,一路追随着参赛的选手们看热闹,环岛一圈回到队伍,兴致依然不减:“好多人啊!” 他兴奋地向队友们汇报刚刚看到的战况:“虽然人多,但貌似通关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多呢。关卡难度看起来适中,不过跑道貌似很滑溜,我看很多人都是脚底打滑后滑落,而不是被机关打落水的。” 许遂啃着冰棍:“那光着脚会不会好跑一些?” 安翰虚弱地应声:“咳咳咳运动鞋的摩擦力比光脚大,而且不确定赛道上会不会有尖锐物品,从安全方面考虑还是穿鞋跑吧咳咳……” 辛丞上前扶住安翰:“老哥,你听起来快死了。” 安翰摆摆手,拒绝了辛丞的搀扶:“我没事……” 淳于闻言靠了过来,有些担忧:“刚刚嘤嘤是不是手太重了?” 安翰秒切换成娇弱模式,脚步虚浮,声音颤抖:“好像……是、是有点重呢咳咳咳咳……”说着就要往淳于身上靠。 宁爻立刻伸手架住安翰的胳膊防止他滑到,顺道掐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你最好真的有事哦~” 安翰的嘴角扯了扯:“……我没事了。” 淳于拍掉宁爻的手,狐疑地望向安翰:“真的没事?” 安翰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语气铿锵有力:“我没事!” 宁爻拉开淳于:“他自己都说没事了,走走走,咱们去起点看看。” 嘤嘤不厚道地笑了一声,收敛力道拍拍安翰:“留守儿童记得看好大家的鸡蛋,我也去起点了。” 唉 安翰认命地蹲下,守着一地的鸡蛋。 宁爻边走边拉伸着筋骨,不停地做着热身运动。 淳于:“节约时间,我和嘤嘤两个人跑就行。” “我这算预备选手嘛,万一你和嘤姐……”宁爻扫了一眼淳于和嘤嘤“万一你们马有失蹄,我还能顶上。” 嘤嘤不屑:“这种程度的障碍机关,还不如我们青训营的新人跑道,要是跑这玩意儿也能失蹄,我俩这队长也不用当了,回炉重造吧。” 淳于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显然和嘤嘤完全一致,要是这种程度的赛道还需要替补队员的话,他的身手可算是喂了狗了。 “行吧行吧,你们都厉害,我不上就是了。”宁爻举起双手假装投降,退到两人身后。 众人跟随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赛道的起点位置,工作人员正在给报过名的选手贴上场序号。 “不要挤不要挤!都能排到的,快得很,前面的人很快就掉下去了!”负责贴号码纸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大声喊着,试图维护秩序。 但“上电视”的兴奋感刺激着即将上场的游客们,大家实在很难保持冷静,前排的选手紧张地整理仪容,后排的选手想要看看场上的摄像机。 外围还有参赛选手们的亲朋好友们大声地给他们加油打气,现场吵吵嚷嚷,工作人员很难依靠一个喇叭就可以维持秩序。 “啧,就会抱着喇叭叫唤,效率低下。”嘤嘤嫌弃。 淳于难得嘲讽了她一句:“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吼炸对讲机……” 嘤嘤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这能是一回事吗?我带队的指令可都是有效指导!只不过情绪激动时声音大了些,但那也是对讲机质量不过关的原因,它炸了能怪我吗?” “嗯,都是后勤采购的错。”淳于面无表情地帮采购部揽下一口黑锅。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贴号处,认领号码后就只待主持人叫号便可以登台参赛了。 “9527?”淳于脸色古怪“我能换个号吗?” 嘤嘤赶紧贴上了自己的9528:“好险,差一点就要点秋香了。” “领到号码纸的选手赶紧进入等待区!不要堵在路口!”工作人员的大喇叭适时地响了起来,淳于也只能无奈地与宁爻他们分开,进入选手的等待区。 绮梦游乐园(五十四) 宁爻、辛丞和许遂作为观赛亲友团,被允许停留在靠近赛道的观赛区,方便他们呐喊加油。 “我也好想玩玩这个啊”辛丞羡慕地看着登台的选手“不过我大概会被那个大摆捶扫下去。” 宁爻搓搓手:“我擅长倒在终点前,很有综艺感,节目组会喜欢我的。” 许遂左右望望:“计时的秒表在裁判席,赛道上看不到,他们能卡准时间吗?” 辛丞提议:“那我们在场外提醒他们吧。” 宁爻目测了一下观赛区到赛道的距离,摇摇头:“起点附近还好说,后面部分围观的人太多,我们的声音大概会被淹掉。” 许遂皱着眉头拍了拍正在分析如何计时的两人:“……你们看,淳于大哥和嘤嘤姐是不是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淳于和嘤嘤分别贴上了各自的号码纸,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进入了指定的选手休息区。可刚刚踏入,两人便感到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嘤嘤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头昏,这对于他们的体质而言是极为罕见的情况,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稳住有些摇晃的身形。 淳于抬手扶住:“你也感到异常了?” 嘤嘤点点头:“先找个地方坐下。” 淳于松开手,二人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寻了个角落处的板凳坐下。 一落座,嘤嘤便调息起来,发现体内灵炁的运转变得十分艰涩,有明显的阻滞感,强行运功不仅不能调动灵炁,反而会导致炁体混乱。 是号码贴纸的问题吗? 嘤嘤一把将贴纸撕下,身体顿觉一轻,体内的灵炁也自行恢复了运转。 “喂喂!”工作人员的喇叭声立马追了过来“那边的选手,不要撕下号码纸,不贴号不让上场的啊!” 嘤嘤将情况告诉了淳于:“怎么办?这个项目明显也有问题,咱们还要上吗?” 淳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衣角处的号码纸。 “上。”他放开手,没有撕下贴纸“为什么不上?这种形式的限制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总部又可以收录新鲜的报告了。” 嘤嘤也将贴纸贴回衣服:“你还真是半点不担心啊……”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只能算某种意义上的技能封印。你看看外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且没有结成怪谈的封闭区域,这幕后者还能当街把我们杀了不成?” “封印灵炁,顶多也就是让参赛者只能完全凭体能进行比赛,甚至算得上一种‘公平’的限制。” 嘤嘤扯扯嘴角:“……多此一举,难道我们还能当着群众和直播镜头的面飞起来不成?” 见嘤嘤又贴好了号码纸,拿着喇叭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才满意地离开,转身去巡下一个片区。休息区内有很多工作人员,除了维护秩序的这一批,还有很多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 休息区没有空调,只是拉了一个顶棚的空地,工作人员穿梭其中分发着防暑降温的用品。 嘤嘤准备起身接过工作人员送来的冰镇矿泉水,忽然发现贴纸的限制远比他们刚刚设想的还要离谱。 原本坐着还察觉不到什么,直至她起身的那一刻,双腿仿佛承受了十倍地球重力,一瞬间她连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 淳于敏锐地发现了嘤嘤的异常,正打算搀她一下,然后猝不及防地也遭受了和嘤嘤一样的10g力场重压,差点坐着摔倒。 “怎么了?”工作人员感到奇怪“你们俩没什么隐疾吧?报名表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身体有重大疾病隐患者禁止参赛哦,别为了几个风扇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没、没病。”淳于直接放弃了起身,坐在地上接过了工作人员手里的冰水。 “只是想积蓄一点体力,多坐一会儿。” 糊弄完发水的工作人员,淳于和嘤嘤面色凝重。 “完蛋,现在不仅使用不了技能,咱们是连平a都使不出来了啊……”嘤嘤猛灌一口冰水。 淳于暗暗扫视了一圈,周围等待叫号的其他选手都表现得十分正常,不少人还在拉伸热身,完全看不出处于负重状态。 “只有我俩受到了特殊压制。”淳于得到了结论,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走的是和所有普通游客共同的通道,从同一个小本上撕下来的号码纸,没有接触任何特殊的事务,却在完全相同的流程下,仅只有他们二人受到了特殊的压制。 “我们是怎么被区分出来的?”淳于不理解。 或许这时候让安翰跟着还能帮忙分析分析,可如今只能靠他们自己思考了。 嘤嘤有些担忧:“咱们现在是负重状态,还能跑吗?” 淳于呼了口气,将重心从板凳移换到双脚,从坐姿缓缓转成深蹲的马步,随后向前微倾,离开板凳站了起来。 被施加的负重debuff依然没有取消,只不过好像经过了一些调整,明显比刚刚的10g重力削减了不少,大致稳定在4~6g。 在这个程度的负重下,淳于和嘤嘤的身体素质完全可以支撑他们跑下全程,只不过不再强健轻盈,他们将很难达到随心所欲控制通关时间的状态,两人的成绩会像周围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一样,顶多算身体素质好的那一批。 “还能跑,只是想要跑进一分钟以内……悬。”淳于开始努力去适应这个负重状态,进行着缓慢的深蹲。 嘤嘤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感受了一番调整后的重力。 “话说……”她又有了新的担忧“就算我们的腿脚能承受住这个重力,水上闯关的气垫能承受吗?” 淳于热身的动作顿住。 嘤嘤继续说道:“咱们的体重要是比以往重个6倍,浮在水面的气垫肯定托不住咱俩了吧?会落水的吧,会沉底的吧?” “我一个美少女上电视直播,结果气垫被我压塌下去沉底了……那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道!” 嘤嘤急了。 淳于差点被口水呛到:“你居然担心的是这个吗?” 绮梦游乐园(五十五) “什么叫担心的是这个?这个很严重的好不好!”嘤嘤揪住淳于的衣领,气急败坏地摇晃起来。 “虽然说人固有一死,但绝对不能是社死!” 淳于无语地任嘤嘤撒完气,才开口安抚:“不用担心这个。这个多倍重力的状态只是单纯地施加在了我们的人体上,不会让人真的变重。” 他指了指身后他们刚刚坐过的小板凳:“不然首先撑不住的应该是它。这里的板凳就是很便宜的塑料制品,质量非常普通,要是咱们变重,它早塌了。” 嘤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捡起地上的塑料小板凳端详起来:“确实不是特制的……” 她长舒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虽说不用担心压塌水面气垫,但我们的法术被禁,身手也受到限制,我们的肌肉记忆还没适应现在的重力状态,恐怕到时候连第一关的助跑跳远部分都会被影响。”这才是淳于担心的部分。 “那我们还跑吗?”嘤嘤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淳于眺望着远方的终点:“跑。不战而降还当什么队长?”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嘤嘤伸了个懒腰“我也倒想看看,跑个障碍赛而已,他们还能对我们使什么奇怪的手段。” …… “怎么了?”辛丞伸长了脖子,顺着许遂的话望向休息区的淳于和嘤嘤,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转过头想问问宁爻,却发现宁爻的神色十分凝重。 “到底咋了,你们俩别卖关子啊!”辛丞心里痒痒的,他最受不了被“灵异事件”排除在外。 许遂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我拿不准……只是一种感觉,他俩看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 “你没错。”宁爻回得倒是斩钉截铁。 “他们的确被麻烦找上了。”他抬手挡在额前,假装不经意地遮挡着耀眼的阳光,实则在手掌的阴影下,左边的真实之眼悄悄投入了工作之中。 怪谈互助联盟经营怪谈多年,考虑到规则督导协会外勤队人均阴阳眼,最近似乎将鬼怪们悄悄地升级了补丁,不少怪谈集团内的鬼怪们都获得了在阴阳眼下隐匿行踪的能力,唯有专精于视野方面的能力才能让鬼怪无所遁形。 而宁爻在第五医院的收获,让他恰好正专精此道。 他的左眼变得漆黑深邃,将休息区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淳于和嘤嘤的身后,都背负着一个肥硕浮肿、苍白滑腻的鬼。 由于这里是水上闯关游戏,宁爻的第一反应是他俩被水鬼缠上了,可仔细一看却又发现些许端倪。 与宁爻之前在四路公交见过的水鬼不同,这两只鬼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水泡得浮囊的模样,却没有水鬼用来缠人的头发和阴湿气息,他们身上虽然湿漉漉的,但更像是汗水而非河水。 两只鬼看起来肥头大耳,脸上的肉挤得几乎看不到眼睛,笑眯眯地趴在淳于和嘤嘤的背后,粗壮的手臂和腿脚牢牢地缠锁着二人的躯干,臃肿的身体滑稽地缩成一团。 宁爻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好消息是他能看到两只作祟的鬼怪; 坏消息是他看到了也不认识…… 他再次扫视了一遍整个场地,只有淳于和嘤嘤被胖鬼缠上,很明显是针对着他们来的。 “安翰呢?”宁爻问。 辛丞指着一个方向:“在那边守着鸡蛋呢。” 宁爻拍拍辛丞:“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和安翰轮岗。你去守鸡蛋,把安翰换过来。” 辛丞不太乐意:“守鸡蛋只能看到一部分赛道,没法看到全程了。” “大佬和大姐头遇到麻烦了,我一个人搞不定,需要安翰的帮助,你去守鸡蛋,让许遂帮你直播录屏,不会错过精彩镜头的。” 宁爻双手合十,眼神坚定语气铿锵:“求你。” 辛丞:…… 辛丞:“好的,我换就是。” 他放下一直骑在脖子上的许遂,依依不舍地去和安翰换岗了。 许遂:“很严重么?” “不好说……”宁爻看向那两只胖鬼“虽然目前没什么大动静,但是他俩的表情太猥琐了。” “他俩?”许遂困惑。 宁爻解释:“淳于和嘤嘤背上趴着两只鬼。” 安翰来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 “淳于哥怎么了?”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宁爻将他拉到观赛区最靠前的位置,将淳于和嘤嘤指给他看。 “他俩背后背了两只大胖鬼,但他们自己似乎看不到,不过从他们的动作可以看出,这两只鬼对他们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宁爻忍不住用手比划着,试图辅助描述出胖鬼的外貌:“白胖白胖的,手脚都缠在人身上,明明胖成球了还缩着身体,看不出男女,但应该不是水鬼……而且看起来贱嗖嗖的。” 许遂听着宁爻的描述,眼睛始终观察着淳于和嘤嘤:“他们站起和坐下都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安翰将眼镜推到顶,抿着唇,脑中疯狂检索着与这些特点相关的鬼怪信息。 身后两名游客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观赛区:“妈的傻缺主持人,也不知道在磨叽啥,等了半天也不叫号,老子脚都站麻了,去找个凳子坐坐吧。” 麻…… 安翰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离谱中带着点靠谱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迟疑地开口:“会不会是……冬瓜鬼?” “冬瓜鬼?那是啥?”宁爻完全没听说过这种鬼怪的信息。 安翰说:“名字可能有点陌生,但这种鬼怪擅长的事情你肯定知道。” “少吊胃口,有屁快放。”宁爻斜睨着眼警告道。 安翰嘴角僵了僵:“鬼压床。” “鬼压床?”宁爻难以置信地看看天空,又看看他:“这青天白日的,日头正毒,而且那俩人明明都还清醒着,你和我说他俩被鬼压床了?” 安翰解释:“鬼压床并不一定都发生在床上和夜晚,只是将所有类似的情况都统称为‘鬼压床’罢了。” “冬瓜鬼其实不是鬼,它们是一种妖邪,常见多呈现出瓮型,大多数情况下它们会挑选人类有意识却没有防备的时候作祟,一般来说就是【浅眠】状态。所以很多人会将它们归类在梦魇一类的鬼怪中。” “但事实上它们也是拥有压制清醒人类的能力的,只是这样更容易被发现和反抗,所以很少会挑清醒的人下手。” “按照你所描述的情况,这两只冬瓜鬼应该是受到了更高层级领导的指派,升级了隐形的状态,特地来针对淳于哥……和嘤嘤姐的。” 绮梦游乐园(五十六) 特地来针对他们的么? 宁爻并未因为受到对手的重视而被勾起挑战欲,相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真烦人。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正在手机上调资料的安翰:“针对这俩冬瓜,你的资料库里有没有什么高效便捷的解决办法?” 安翰顿了顿:“对付传统的‘鬼压床’倒是有很多办法,只是你确定现在就要出手?” “为什么不出手?就让这俩冬瓜挂着?”宁爻有些难以理解安翰的脑回路。 安翰将眼镜摘下擦了擦:“鬼压床对于淳于哥他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顶多会感到沉重。幕后指派冬瓜鬼,其目的不过是不想让我们轻松地获得印章线索,如果我们解决了鬼压床,保不齐幕后者会再来什么更加危险的手段,不如就让淳于哥背着冬瓜鬼跑一趟来得简单。” 很有道理。 宁爻更烦了。 淳于背后的冬瓜鬼似乎注意到了宁爻的注视,它将脸扭了过来,头歪歪地靠在淳于的肩膀上,眯着眼睛,咧开嘴,露出一个猥琐且荡漾的笑容。 “它它它居然挑衅我?!”宁爻气得叫喊了起来,被许遂拉住了裤腿。 “哎呦我的哥诶,你小声一点……”许遂的小胖手竖起食指比在嘴前“有镜头扫过来了。” 宁爻作为社交恐怖分子,当惯了现眼包,根本不虚镜头的压力,甚至直接迎着镜头瞪了回去。 摄影师一看就乐了,他还担心今天录不上好用的观众席素材呢,这上赶着就来了一位戏多的,于是赶忙抬着自己的摄像机跑到观众席旁,将镜头对准了宁爻。 宁爻伸出手指勾了勾摄影师,摄影大哥有一瞬间的愣怔,从镜头后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说了句:“我?” 宁爻点点头:“就是你,过来过来,我有事找你。” 摄影师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见镜头靠近,安翰不自在地侧过头,想要避开镜头的捕捉,却被身边的宁爻一把薅住。 宁爻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想个办法给饶谦传个消息,不然我当着直播镜头给你相亲。” 安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 在等待叫号的期间,嘤嘤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身上奇怪的重量,甚至已经可以开始小跑和跳跃,只不过不敢做得太过明显,担心被幕后者再度加码。 “话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嘤嘤拉伸着胳膊。 淳于单手撑着脸,侧过头懒懒地观察着观众席方向的动静,闻言懒懒地应了一声:“你倒不如问我这里有什么不奇怪的地方。” “说的也是……”嘤嘤停止拉伸坐回了小板凳。 “不过我想说的是,咱们负重这么久,为了适应重量还做了热身运动,竟一点也没感觉到热?” 淳于收回远眺的目光,自行感受了一番:“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虽然不热,但也没有额外凉爽。” “难不成看着给我们加了太多debuff,他们受规则限制,不得不调控一下无关紧要的温度以示平衡?”嘤嘤猜测。 “不似阴寒之气,想来应该无碍,既然有这好处,咱就受着呗。”淳于没有将这小小的温度放在心上。 嘤嘤点点头,随后又忍不住望向起点舞台方向:“还有多久啊?怎么还不叫到我们的号,都给老子整困了,啊~~~”她打起了哈欠。 攒掉眼角沁出的泪花,嘤嘤拍拍淳于:“不得不说这温度挺舒适的,我先打个盹儿,你注意听号。” 哈欠总是格外容易传染,淳于也控制不住地浅浅打了个哈欠:“确实等得有点久,你先别睡,我去问问工作人员有没有什么提神醒脑的东西。” 嘤嘤向后歪倒,靠在一棵树上:“快去快回,看看有没有薄荷糖之类的,啊~~~”她又打了个哈欠。 淳于环顾四周,附近并没有分发物资的工作人员,他只得起身去寻。 起身行走间,身上的重量也依然没有减轻,淳于不得不直起腰板,避免不当的行走姿势对腰椎和膝盖产生过大的负担。 他已经感到肩颈处堆积的酸痛正在干扰他正常的行走,希望待会儿的水上闯关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你好。”淳于终于找到一个补给点,几名工作人员正无聊地围着桌子唠嗑,桌面上摆满了防暑品。 见淳于过来,他们十分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淳于:“我和朋友等主持人叫号等了很久,有些困了,你们有提神的东西吗?清凉油薄荷糖之类的。” “提神?”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从没见过在这种场合还能犯困的选手,这大热天的,又有镜头对着,一般人都兴奋得不行。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问道:“您的朋友会不会是中暑了?头昏不昏?清凉油我们这里有不少,您再带两瓶藿香正气水回去吧,如果身体不适千万不要强撑着参加比赛,机会多的是,不差今天。” 另一名工作人员立马接过话头:“对啊,前两天还有个犟种,腿骨折了还非要拄着拐杖上场,差点把另一条腿搭上。” “今天虽然有活动,但其实就是多了台空调,一般人也跑不进20秒,不值当的。” “就是就是。” 淳于自然没法和他们解释细节,只能敷衍地顺着他们的话接了下去。 “好的谢谢,我们会注意的。” 总算拿到想要的补给,淳于立马转身向选手休息区走去,生怕被过于清闲的工作人员再度唠上。 “这么快就睡着了?”回到休息区,淳于发现嘤嘤已经靠着树干睡了过去,双眼紧闭,眼球微微颤抖,似乎已经进入了比较深度的睡眠之中。 他挨着嘤嘤坐下,打开塑料袋将清凉油抹在太阳穴上,轻柔的刺痛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之前在昆虫馆里不是睡了很久么,怎么这会儿还困成这样?”淳于终于迟钝地发现了异常。 “喂,嘤嘤?”他推了推沉睡的嘤嘤,嘤嘤只是皱了皱眉,却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 淳于疑惑:“难道又是催眠?” “让开,我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淳于回头,猝不及防被唾沫啐了一脸。 绮梦游乐园(五十七) “你他妈!”淳于被啐得跳了起来,但又猛地顿住。 负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些,却不料突然间身体为之一轻,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这是?”他抹了把脸,看向喷了自己一脸唾沫的罪魁祸首。 宁爻嘚瑟地叉腰:“还得是你最值得信赖的亲亲好队友来解救你~” “说人话。” “呃,你俩被‘鬼压床’了,安翰说吐口唾沫就能赶走冬瓜鬼……”宁爻老实交代。 鬼压床? 淳于挑眉,又向自己后背和嘤嘤身上看去,并没有发现被鬼魇住的迹象。 宁爻并不多费唇舌解释,只是再次酝酿一口唾沫,喷了嘤嘤一脸,嘤嘤也如淳于一样,瞬间就炸毛跳了起来,然后懵懵地原地蹦了蹦。 “诶?不沉了!”她开心地蹦跶起来。 真是鬼压床?淳于依然有些怀疑地将嘤嘤提溜起来前后观察了一番,还是没能看到压床的那个“鬼”。 “……这不科学。”淳于忍不住吐槽。 “鬼压床你想要什么科学?”宁爻好笑地给二人递上湿纸巾,让他们擦擦脸上的口水。 “鬼压床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法,没道理我和嘤嘤看不见。”淳于接过湿纸巾。 “而且就连我们本人都没发现,你们隔那么远,是怎么发现我们被鬼压床的?” 宁爻当然不敢直言,但他早早想好了对策,他指着观众席:“是一号发现的。” “先是许遂发现了你俩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然后一号向我反馈你俩背上背了两个胖子,我们把安翰找来,才大胆推测你们是被鬼压床了。至于你们自己看不到鬼,安翰猜测这两只冬瓜鬼应该是被人强化过隐匿相关的属性。” “谁?”嘤嘤问“谁有这能耐?” 淳于沉吟:“饶则。” “淦。”嘤嘤撸起袖子:“这货真是不干人事。” “他也不差这一两件……”宁爻嘟囔。 “对了,你怎么进来了?”淳于问。 宁爻炫耀似的抖了抖肩膀上贴着的号码纸:“当然是也报名参赛啦~” 休息区的喇叭响了起来: “请9527选手,听到叫号后前往舞台后台等待登场。” “重复一遍,请9527选手,听到叫号后前往舞台后台等待登场。” 经过漫长等待,登场序号终于叫到了淳于。 没有了冬瓜鬼的压制,大家的脚步格外轻快,嘤嘤在淳于顺位后一号,便也提前同去。主持人并未等待太久,他们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后台。 主持人也是狠人,在高温天气连续主持好几个小时,满头大汗,却依然情绪饱满,声音高亢。 “芜湖!接下来是我们的9527号选手,想必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也和我一样,对这个特殊的号码抱有不小的期待,那么各位朋友们请点亮小红心,镜头对过去,弹幕刷起来,让我们欢迎9527,华安!” 淳于身体僵硬地站在后台:“……我后悔了。” 嘤嘤已经笑得捶地,还不忘指挥宁爻把淳于推上舞台:“不战而降还当什么队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哈哈,快上去快上去。” 舞台外掌声雷动,现场气氛已经被主持人调动起来,再配合上音频师播放的掌声音效,倒硬生生营造出了些许巨星登场的调调。 淳于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黑着脸低着头就往起点冲,被主持人眼疾手快地拦住。 “不急不急。呦!还是位靓仔,来来来,我们的9527选手自我介绍一下,顺便和我们直播间的观众打两句招呼吧。”主持人笑得格外热切,仿佛和淳于是相熟的老友,就差勾肩搭背了。 淳于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尴尬。 嘤嘤在后台羡慕极了:“你说我待会儿上台能有这种待遇吗?” 宁爻宽慰道:“放心,会有的。” 淳于和主持人僵持了十几秒,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让我快点跑完吧。” 说着又往起点走去,却再次被主持人拦了下来。 主持人嘿嘿笑着,他指了指耳返,拿开话筒小声道:“刚刚导播和我说,直播间观众反应非常热烈,弹幕都想看你的正面镜头,让我和你多说说话呢,兄弟配合一下。” 淳于这回连脖子都僵了。 主持人经验丰富,看出淳于的不适,倒也没再继续逼着他讲话,但导播的要求不能不理,于是只能自顾自地说着些并不好笑的单口相声,偶尔cue一下淳于,让他应和两声。 终于在淳于脚趾抠穿地板前,导播总算松口放人。 主持人将淳于引到起点位置,为他送上惯例的加油,顺便还问了问淳于的目标。 淳于思索片刻,认真地问:“跑进一分钟的奖品,你们不会耍赖吧?” 主持人夸张地震惊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耍赖的?” 然后他笑着拍了拍淳于的肩,对着镜头说:“不愧是我们的9527,很有志气,目标是盯着一分钟奖品去的,想必实力不俗啊!” 淳于感觉自己的脚趾又开始抓地了,赶紧快步走上起点台。 “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倒数:3,2,1!开始!” 话音落下,淳于目光渐沉,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凌厉,刚刚那个舞台上手足无措的慌张靓仔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计时开始。 淳于如离弦之箭,弹射起步,主持人还没来得及招呼镜头跟上,他就已经轻盈地越过了第一关的水坑跳远。 转播车内的导播眼前一亮,抓起训导麦喊道:“快!全场镜头注意!这个9527有点东西,多拍点素材,结束后给后期剪精彩集锦。” 淳于还不知道自己被导播“特别照顾”,眼里只有赛道和障碍,一门心思地向前奔跑着。 普通的障碍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他跑得一路带风,如履平地,看起来极为轻松。 主持人也激动地握紧了话筒,顶着太阳主持这操蛋节目好半天了,直播间一直不咸不淡的,好不容易来了个靓仔给直播间增加热度,他可不能错过这天降的kpi。 尤其是淳于面无表情地几步跃过深水梅花桩的时候,主持人都要给这位爹跪下了,这9527怕不是会轻功,帅到直播间甚至有土豪来刷了火箭。 导播:“把斯坦尼康给我抬上来!给他拍高清特写!” 绮梦游乐园(五十八) 淳于并不知道赛道外发生的一切,他只是专注于眼前的路。 虽然赛前幺蛾子很多,但好在赛道本身并未受到幕后者侵扰,保持着最原汁原味的风格。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个赛道本身就已经很坑了…… 水上闯关类节目很多,这家电视台的节目为什么能在众多类似节目中脱颖而出并保持长虹,当然得益于节目策划对观众心态的精准拿捏。 体能技巧双优的选手所呈现的表演效果固然令人赏心悦目,但这档节目的定位并非是体育竞技,所以真正能令大多数普通观众放松开心的,还是最贴合观众自己的素人,在赛道上发生的各种剧本写不出来的突发状况。 能让观众发出“会心一笑”就是节目导演追求的最高目标。 在这个目标的指引下,导演和导播双双锻炼出了在杂乱环境中精准捕捉精彩瞬间的本领,并且极擅长镜头的调动节奏,能将直播的节目效果放到最大。 在节目开播之前,节目策划组就飞去了多个有类似节目的地方取景调研,可谓是博采众家之长,集所有赛道的坑爹机关于一身,争取让每一个登上赛道的选手能以充满综艺效果的状态滑落水中。 淳于脚尖轻点,仅用三步就跃过了高低错落的水上梅花桩,其实原本他只需要在中心借力一点,但为了照顾普通观众的承受能力,淳于还是选择了尽量低调。 只是这种低调的程度依然足够震惊围观群众了。 “天呐!他刚刚都要飞起来了!” “9527轻松通过了大摆捶,且现在用时才不过10秒!” “他甚至跑得比我平地还快!” 主持人已经疯了,毫不在乎形象地又喊又跳,看起来恨不得亲自给淳于刷两个火箭。 导播在耳返中嚎叫着,让主持人不要放过任何可以吹捧9527的时机,这可是他们节目出圈的大好机会。 导演已经开始联系后台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着手接洽陪同淳于前来的亲友,看看他们有没有继续与节目组合作或者签约的打算。 嘤嘤眼睛都红了:“我就该抢了他的号码先上场的!” 宁爻安抚地说道:“没……没事,嘤姐这么强,待会儿你上去照样能亮瞎他们的眼。” “不会了”嘤嘤冷静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再而衰,三而竭,淳于现在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整个场子嗨到不行,等他跑到终点就是最后的高潮。我紧接在他后面上场,摄影和观众都已经歇了下来,再难调动这么高亢的情绪了。” “你们是9527的亲友吗?”接到导演指令的工作人员一脸兴奋。 嘤嘤臭着脸:“不是!” 宁爻笑脸相迎:“是的是的,有什么事吗?” 工作人员十分客气地将两人引到一旁,避开同在后台的等待的其他选手,小声说道:“是这样,9527号选手形象气质出众,且刚刚在赛道上表现得极为出彩,我们导演非常看好他,想来问一下这位选手未来有没有考虑签约公司,往镜头前发展的打算。” “啊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大叫起来,一脚踢断了后台的柱子,整个棚子都为之一颤。 “怎、怎么了这是?”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宁爻赶紧摁住暴走的嘤嘤,给工作人员赔着笑脸:“抱歉抱歉,我们会照价赔偿的。” 工作人员终于将目光移给了嘤嘤:“这位小姐……” 嘤嘤眼睛一亮,假模假样地顺着宁爻的安抚安分下来,撩起一边头发,向工作人员展示自己很适合上镜的莹白小脸。 “这位小姐是不是之前踢断了码头栏杆的那位?”工作人员回忆道。 “岸边的同事和我提过一嘴,对了,您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们正在筹划的新节目《举重妖精之力拔山西》,只不过这个节目不在本市举办,选手需要自费机票去山西……” “滚呐!”嘤嘤觉得自己还差一口气就要被气死了。 “我拔了你家祖坟信不信!”她挥舞着拳头,拳风呼啸,让人毫不怀疑她口中的威胁是否能兑现。 工作人员脚底抹油,给宁爻留下一句:“你们和9527说说,考虑一下呗~”,随后圆润地消失了。 宁爻强忍住笑意:“其实我觉得可以考虑考虑刚刚人家说的那个新节目。” 嘤嘤的眼刀飞了过来。 宁爻不怕死地继续说:“讲真的,嘤姐你完全可以用‘美少女壮士’的人设出道,根本不用担心和其他人撞人设,保证在演艺圈独一份,绝对没有代餐。” 嘤嘤:“下个星期的今天,就是你的头七。” 宁爻丝滑地跪下:“嘤姐我错了。” 说话间,淳于已经跑到了最后一道关卡。 最后一关看似简单,却是整个赛道落水率第二高的关卡,很多人跑到这里,刚刚闯过了最难的一关,胜利在望,脑子里绷紧的弦会微微放松了下来,但这道其实看似送分题的陡坡攀岩,根本就是节目组最后一波收割选手的陷阱。 这也是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里的陡坡攀岩与传统的垂直攀岩类似,都需要依靠岩壁上设置的岩点前进,只不过节目组设置的陡坡只是一个斜坡,比起完全垂直的墙面容错率更大一些,对于体能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 终点就在陡坡的尽头。 这关的难点在于,节目组精心设计的坡度让人难以直立行走,但俯低身体前行又会变成平板支撑式的攀爬,这对于选手们的核心控制能力有着不小的要求,一旦在半路泄气趴下,手心的汗水让人抓握不住岩点,很容易就会顺着陡坡滑下去。 再加上前面关卡对于选手体力的消耗,令这道陡坡变得愈发难以攀登。 “来了来了!9527已经来到了陡坡攀岩,他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主持人趁机煽动着直播间里观众的情绪,弹幕又掀起一波小高潮。 淳于面无表情地站在陡坡前,忽然转了个身,镜头顺势怼到了他的脸上,导播心满意足地拍到了淳于的正面高清特写。 主持人意识到什么,赶紧让导播打开了淳于的随身麦。 淳于:“我刚刚用了多少秒?” 主持人立刻回答:“46秒!太厉害了!” 淳于点点头,悠闲地后撤两步:“那就卡个整数吧。” 短暂蓄力后,淳于猛然加速,直接踩着陡坡的岩点光速登顶,从头到尾都懒得用手抓握岩点基石,直到终点按钮跟前,才伸慢悠悠地出手拍下按钮。 “50秒!” 绮梦游乐园(五十九) “难以置信!9527就这么轻松地完成了精彩的登顶!他在50秒内跑完了全程,拿到了我们的一等奖!让我们恭喜9527!” 终点按钮前的摄像师早已恭候多时,待拍下按钮的那一瞬间,立刻配合着场地特效师的喷气与彩纸,给淳于来了个恰到好处的帅气回眸。 其实在排队候场时,淳于他们也围观了不少选手的比赛,其中不乏通关成功之人,但他们并没有人获得终点彩纸礼花的待遇,想来可能是导演组临时整的花活。 但这番操作貌似效果极佳,直播间的弹幕不停刷屏,收看人数也屡创新高。 “……太近了。”淳于有些尴尬地往后退开一小步,避开摄像快要怼到他脸上的镜头。 50秒内零失误跑完水上障碍赛道全程,到终点居然连汗都没流一滴,甚至都没有大口喘气,呼吸平稳,神态悠闲,仿佛刚刚只是在溜达散步。 主持人暗暗感叹:真是被他装到了。 他清了清嗓,快速来到淳于身边:“恭喜恭喜!” 淳于抬手打断了主持人接下来的长篇废话,盯着主持人的眼睛,言简意赅:“奖品。” “呃哈哈,当然当然,帮9527把奖品抬上来!”主持人招呼着身后的场工师傅。 一分钟内通关的奖品是无叶空调扇和指定关卡的印章线索,场工师傅很快抱着空调扇上台,递给了淳于,淳于点点头礼貌接过,随后眼巴巴地继续盯着主持人。 主持人:…… “好的好的,我没忘记。那么你想要指定哪一关的印章线索呢?” 淳于往观众席瞟了一眼,许遂和安翰都在朝自己比划着“九”的手势。 淳于:“我想知道九号印章的线索。” “好嘞!”主持人伸出手,朝空中一夹,使用一个小小的纸牌魔术技法,凭空夹出一张手卡。 主持人嘚瑟道:“还以为今天没机会展示我新学的魔术呢~托您的福,也让我跟着装了一把。” 他将手卡递给淳于,仔细叮嘱:“为了保证大多数游客的游戏体验,还请您不要将手卡上的信息透露给其他游客哦,当然,您的同伴还是可以知道的。” 淳于接过卡:“多谢。” 然后干脆利落地跳下领奖的高台,火速离开,完全不给主持人继续和自己唠嗑的机会,只留给节目组一个潇洒的背影。 “好帅。”主持人喃喃“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拽?” 耳返里传来导播的催促:“回回神,该叫号了。” 主持人擦擦额角的汗珠,重新调动起热情的声音:“刚刚这一轮真是帅得我头晕,那么让我欢迎接下来的选手,看看他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宁爻一直注意着赛场,见淳于那边已经完事,他拍拍垂头丧气的嘤嘤:“叫号了嘤姐,该你上场表演了,打起精神来!” 嘤嘤打着哈欠:“50秒是吧?” 宁爻点点头,殷勤地给嘤嘤揉揉肩膀:“不用卡那么死,三五十秒都可以,嘤姐你高兴就好。” “高兴不起来。”嘤嘤哼哼。 嘴上虽然已经在自暴自弃,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听到主持人的叫号声,立马就从座位上弹射了起来。 “9528是我!我在的。” 嘤嘤小跑上台,扫视一圈,将视线锁定在正在对准她的镜头,露出甜美笑容。 主持人的兴奋劲显然已经过去,但还是十分敬业地进行着引导:“欢迎这位选手,需要来一个自我介绍吗?” 嘤嘤的小脸泛起兴奋的红霞,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接过话筒。 嘴里噼里啪啦地打着节拍,开始了一段没有bgm的freestyle: 序号是9528 特长是做个麦霸 唱跳和举铁都不在话下 实力和颜值我都是当家 直播间观众准备好了嘛 起立迎接我的美貌轰炸 skr~skr~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主持人全身绷紧,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好tm崩的场子。 他确信这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大挑战,摄影呆若木鸡,导演支支吾吾,直播间人数狂掉,就连向来很有主意的导播在内部频道里也说不出话来。 主持人走上舞台,深吸一口气:“保安?保安过来一下。” 嘤嘤抬手挥开碍事的主持人:“都愣着干啥?给老子鼓掌!” 音频师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打开了鼓掌的音效。 随着稀里哗啦的掌声响起,现场总算显得没那么尴尬,导演也终于冷静下来,在耳麦里指挥主持人赶紧过掉这一趴,进入下一环节。 主持人领命,也不敢再让嘤嘤多说什么,只低头将人引导至起点台,连起跑前的寒暄都省掉了,直接321倒计时开跑。 嘤嘤本人倒是看得很开,发令枪响,她眸色便一沉,整个人的气息立马发生转变,外放的战意逐渐内敛,识海沉浸在平时的训练状态中。 与淳于灵巧走位的风格不同,嘤嘤闯关的风格更像是“铁头娃”,主打的就是一个头铁。 夺命大摆捶? 能被这种海绵包裹的软绵绵锤头撼动一分,都对不起嘤嘤这么多年扎过的马步。 她像开着无敌金身一般,一路横冲直闯,气势如虹。 独木桥被她一步一个脚印夯得敦敦实实,梅花桩也仿佛被踩得钉下去了三寸。 嘤嘤目光坚毅,肌肉暴起,所有试图拦路的障碍全部被她直接推开,甚至好几个推人的暗桩都被她怼得再起不能。 萌妹闯关?不。 在嘤姐的赛道上,比的可是“铁拳、铁腕、铁石心肠”。 主持人守在计时器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嘤嘤在赛道表演“铁人三项”,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导演在吗?这人下场后可能需要检查一下赛道的器械……”主持人压低声音,对着内部频道打小报告。 导演头痛地揉着额角:“这tm还用你说?那个随机拦路的假门都被创飞了!” 导播不敢吱声,只是让摄影把镜头聚焦在嘤嘤的肌肉上,试图让观众理解:不是赛道质量差,实在是这位壮士太强大。 嘤嘤其实跑得很快,她选择了和淳于卡相同的时间通关,只是同样的50秒,带给节目组的感受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拍下终点按钮的那一刻,节目组内部频道里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绮梦游乐园(六十) 虽然嘤嘤也和淳于一样取得了相当傲人的成绩,但节目组可不敢继续让她留在台上,早早联系了后台的宁爻守在终点,打算将人无缝衔接地打包接走。 “诶?我还没说获奖感言呢!”嘤嘤拍完按钮,刚刚站定,就一脸懵圈地接过了节目组送上的空调扇和线索卡,根本没来得及找到正在拍摄的镜头就被宁爻拉下了终点台。 宁爻晃晃手中的线索手卡:“时间不等人,咱们去找淳于汇报。” 嘤嘤委屈:“就差这么点时间吗?人家本来还准备了一段即兴popping……” 台上的主持人闻言差点被吓死,他暗暗庆幸地拍拍胸口,还好提前联系了亲友把这位祖宗接走,不然他们直播间现在仅剩的一点点收视率也要掉光了。 嘤嘤并未过多纠缠,她心中自是清楚任务的份量,不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误了工作。 这就是成年社畜的觉悟!(握拳) 早早下场的淳于已经和队友们汇合,正在终点台不远处等待着宁爻和嘤嘤。 淳于:“手卡拿到了?” 宁爻骄傲地递出手卡:“那是当然~” 嘤嘤:“又不是你跑的,嘚瑟个什么劲。” 淳于接过手卡,确认他们拿到的是第10号印章的线索,才终于点点头:“干得不错。” 宁爻兴奋地搓搓手:“那么让我们看看,千辛万苦拿到的这两关线索,究竟是什么呢?” 为了避免意外泄密,线索手卡的线索部分被做成了“刮刮乐”形式,没找到桌面的众人找了棵树应付,靠在树干上用钥匙片刮刮乐。 “哇!我还以为又会给个谜语,没想到竟然直接给了个明确的地址诶。”宁爻说。 许遂踮踮脚,却凑不到近前,忍不住问:“是哪里?” 宁爻:“9号一片冰心,给出的地址是一工湖便利店。” 淳于:“10号给出的地址是教堂。” “教堂?”辛丞挠挠头“为什么游乐园里会有个教堂?” 安翰收起手机,推推眼镜说:“教堂是m台恋综类节目的取景地之一。” “好家伙,还有恋综……”宁爻咂咂嘴“业务真广,话说他们有刑警法医类的节目吗?主打真实的那种。” 淳于睨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看新鲜的尸体,协会里有大把,巨人观的也有,明天我给你送到宿舍里去。” 宁爻赶紧摆手:“不、不需要,我只是嘴贱一下。” 淳于收回眼神,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在手卡上:“那么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已经获得了所有关卡的地址信息,包括在排队游客处查到的4号医务室和6号气球小丑。”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挨个去盖章就行。” 宁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要完事儿了~” “完个锤子”嘤嘤戳破他的下班幻想“这才只是开始,咱们还没去捞饶谦呢。” “淦。”宁爻整个人萎靡下来。 淳于并不多废话,接过安翰递上的手机地图,开始指定接下来的行动路线。 “9号印章就在这个湖心岛上,距离我们最近,那么就采取就近原则,先去寻9号。然后登船返回岸边,顺着之前游客给出的方向去寻路口的气球小丑。” “沿着路口可以找到医务室,离我们最远也最不顺路的教堂就留到最后吧。” 将路线安排清楚,淳于让安翰收起地图,环视了一圈队友们,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没意见的话,就准备这样执行了。” 辛丞和许遂很是配合地举起手:“没有意见!” 淳于满意:“出发。” 宁爻和嘤嘤都兴致不高,懒懒散散地缀在队伍最后。 嘤嘤:“你鸡蛋送了吗?” 宁爻打着哈欠:“你跑赛道的时候,我让辛丞和安翰帮忙送了,这种差事当然要甩锅出去~” 嘤嘤啧了一声:“真是奸猾啊。” 宁爻并不否认,甚至颇为受用,嘿嘿笑着认领了这个形容词。 湖心岛不大,毕竟环岛建设的半边水上赛道只够淳于他们跑一分钟,岛内又被节目组占据了不小的场地,留给游客游荡的地方就更少了。 但这里有一家便利店。 商品算不上种类齐全,大部分都是零食饮料。 毕竟登上这个湖心岛的人,甚少会在这里正儿八经地采买需要的物品,大多都只是逛累了进来歇会儿脚,顺手买两个零嘴解解疲惫和暑热。 “呼~空调还是爽啊。”宁爻舒服地叹了口气。 店员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众人:“欢迎光临。” 宁爻开门见山:“你们印章宝箱放哪儿了?” 店员卡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笑容:“抱歉,这个不能说的,请各位自行探索吧。” 辛丞很实诚地为店员担忧:“每个寻宝的游客都会这么探索吗?那你整理商品得老费劲了吧。” 店员:“……不要的商品请归位,谢谢各位配合。” 辛丞:“要是很多人都进来寻宝,你们这小店里装不下的吧?” 店员:“每位游客的寻宝活动时间,限时十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许遂牵着辛丞走开:“闭嘴吧你,少给我们增加游戏难度了。” 宁爻把手插在裤兜里,溜溜达达地靠近安翰:“学霸有什么头绪吗?” 安翰让他滚。 为了不打扰学霸的思考,在一旁淳于的威慑下,宁爻只得顺从地圆润滚开。 心里给安翰记了一笔。 宁爻打开冰箱,从中挑拣了最贵的一支雪糕刺客,准备在结账的时候算在安翰头上。 “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暴呵,给宁爻吓得一哆嗦,他转过身去,是安翰的声音。 “还管起你爹来了?”宁爻面露凶光,骂骂咧咧地就开始撸袖子。 淳于走上前,拨开碍事的宁爻:“让开。” 宁爻转头,双眼含泪地望着他:“你竟然为了他凶我?” 淳于翻了个洪世贤式的白眼:“……你搁这儿演什么婆媳剧呢?” “噗!”后排的嘤嘤没忍住笑,一口奶茶喷溅在冰箱门上。 “啊啊啊!!!” 本来还在围观吃瓜的店员突然发出尖锐爆鸣,站在柜台后面大声喊道:“请、请注意维持店内卫生!” “抱歉抱歉。”嘤嘤赶紧擦擦嘴,接过一号递来的卫生纸开始擦冰箱玻璃。 “诶等等,这是?”嘤嘤擦掉奶茶,指着玻璃门后的储冰盒。 安翰点头:“没错,是印章。” 绮梦游乐园(六十一) “这么简单就找到了,总有点不真实感呢~”嘤嘤拉开面前的玻璃门,从中取出储冰盒。 纯透明的储冰盒藏得并不隐蔽,甚至都没有在前面放置什么商品,单纯只是用玻璃门起的雾气象征性遮掩了一下,被嘤嘤的奶茶和纸巾一擦,立刻就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第九关的目标印章,在透明的储冰盒和透明冰块之中也极为醒目。 但嘤嘤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是不是不花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我真的生气了!谁家好人会在储冰盒里冻一整坨大冰块啊!太刻意了吧!真的是受不了一点……” 她把大冰块举到店员鼻子下面:“我劝你们别太荒谬。” “冷静,姐冷静一下。” 宁爻把嘤嘤拉到一旁,赶紧给她顺毛捋捋,顺便有些好笑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大冰坨子。 普通便利店的储冰盒内一般存放的都只是小块的碎冰,用来添加在饮料之中增加口感和风味。 但这坨从储冰盒中完美脱模的大冰块,或者说“冰砖”会更为合适。其厚度大约四五厘米,通关印章就在其中。而印章可不仅仅只是找到就能了事的,必须在藏宝图上盖上印,才算真正通过了这一关。 宁爻敲了敲:“冻得还真瓷实,用火烧它都得化好一阵吧?” 店员礼貌提醒:“你们还剩不到五分钟的探索时间,请加快速度哦。” “你个老六居然一直在计时吗?”嘤嘤揪着店员的领子。 店员支支吾吾,但态度坚定,绝不受嘤嘤的威胁。 淳于拉开嘤嘤:“算了,这不还有五分钟么,速战速决就是。” 安翰叹了口气:“这么大的整块冰砖,就算是用火烧也不可能五分钟化开。” 辛丞和许遂在一旁用手机搜索着有关化冰的各种方法,有说撒盐的、泡水的、化冻剂的,众说纷纭。 安翰摇头:“这些的确是快速化冰的方法,但应该都会耗时五分钟以上,我们没有太多试错的时间。” 淳于倒是不太操心:“那就所有方法一起上呗,又没有人限制。” 他睨了一眼店员:“我说的没错吧?你会限制我们的化冰手法吗?” 店员缩了缩脖子:“不,不会……” 淳于客气地表达了感谢:“算你识相。” 宁爻赶紧去便利店的货架上寻找食盐,又吩咐一号去外面的湖里打桶水进来,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嘤嘤冷笑了一声,拦下一号:“不用这么费事。” 她走向捧着冰砖的宁爻:“拿稳了。” “啥?” 宁爻听得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 “喝!哈!” 随后手里的冰砖寸寸碎裂开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安翰推推眼镜:“……敲碎冰块,增大冰块的受热面积,理论上来说的确是最快融化冰块的方法。” 宁爻甩了甩震麻的双手:“这是敲碎冰块吗?这tm是让我站着受了一击胸口碎大石!” 嘤嘤收回拳头,拍拍骨节上沾染的碎冰渣,对宁爻说道:“少哔哔了,赶紧做正事。” 宁爻认命地蹲下,在一地碎冰里拣出了那枚通关印章,拿到柜台处。 “这样就算是过关了吧,麻烦借你们印泥一用。” 店员愁眉苦脸地望向满地的碎冰,嘤嘤用脚拨弄着大块的冰坨子,将它们踢出大门,挽尊道:“咳咳,大块的扔出去了,这些细碎的小冰块化完也就是一点清水,等风干就行,不难打扫的。” 店员忍下一句脏话,默默从柜台后取出一个小盒子扔给宁爻:“喏,印泥,你们印完就出去吧,我还需要重新布置室内,等下一批寻宝的游客呢……” “等等。”安翰突然举手打断店员的送客读条,而且表情严肃,看起来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 店员就差把“送客”二字写在脸上了,但见他如此神情,无奈还是只能礼貌应付:“您还有什么事吗?” 安翰笑笑:“没事没事,放轻松,我就是问问,你们店里备有急救箱吗?” 店员擦汗:“有……” 安翰笑得更客气了一些:“那太感谢了,我们这边你也看到了,刚刚徒手碎砖,可能需要搽一点点外用药品。” 嘤嘤不屑:“你小子看不起谁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淳于一把捂住了嘴,拖离了安翰与店员的交涉现场。 然而店员已经心累得没心思纠结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便没有和安翰打太极,直接从柜台后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箱:“自己找吧。” “多谢。”安翰抱拳。 一直跟随安翰前后脚的一号,趴在柜台边缘努力踮起脚脚,帮安翰从店员手中接过药箱,并朝店员扬起一个乖巧的微笑,短暂地治愈了一下店员疲惫的内心。 安翰打开药箱,随意翻找,毫不意外地便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四号印章。 “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他就着柜台上的印泥,给自己的藏宝图印上了四号印章。 宁爻:“等等,四号是什么来着?” 安翰:“打蛇上棍,之前说是要去医务室找的,但现在看来,只要是医疗箱都算是四号的宝箱。” 宁爻断裂的反射弧终于连上:“哦!所以九号宝箱就是冰箱,大冰坨子就是冰心?” 他拽住店员的手,眼里闪烁着求知的光:“那你们这个便利店和‘玉壶’有什么关系?拜托了老铁,我真的很想知道!” 店员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只得暗暗抠紧了尴尬的脚趾:“一工湖的‘一工’就是‘王’,湖心岛便利店在一工湖的右下角,所以这里就是‘玉湖’……” “果然是‘玉湖’和‘玉壶’的谐音梗!”宁爻舒服了。 安翰啧了一声:“老套……” 店员更加浑身难受了,本来就觉得这个土梗很尴尬,没想到还遇到个非要自己解释一遍的游客,简直难受加倍,他们问完还嫌土,难受超级加倍。 众人依次盖完印章,在店员的目送中离开了便利店,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十字路口的气球小丑。 绮梦游乐园(六十二) “十字路口,气球……小丑?”宁爻搓搓胳膊“给人一些不太愉快的联想呢。” “少看一些没有科学根据的恐怖片。”淳于淡淡地说。 宁爻抠抠鼻孔:“哥,咱们这个行当的人,真没资格评价人家恐怖片科不科学好么……” 安翰习惯性给淳于帮腔:“谁说我们不科学,抓鬼可也是技术活。” 辛丞一听就来劲了,抓住安翰的胳膊谄媚地笑着:“什么科学方式?教教我呗,我真的很想碰到鬼,就是鬼故事里那种鬼,我各种玄学手段用尽都没能实现,仅有的一次还都是蹭的大哥和二哥的灵车,根本不过瘾啊。” 淳于:“灵车?” “蹭车。你们听错了,我说的是蹭车。”辛丞矢口否认。 嘤嘤火上浇油:“他说的是灵车。” “我没有!” 宁爻倒是毫不在意,十分大度地摆摆手:“没事,灵车就灵车嘛,反正谁都要躺一遭的,我以后的灵车还要雇饶谦帮我开,他上次就开得挺不错的,比黄鼠狼稳多了。” 嘤嘤举手:“那我也要饶谦帮我开灵车!” 淳于:“你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一下?” 嘤嘤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你难道不想死后还能压榨一把万恶的富二代?” 淳于沉默一秒,然后坚定地说:“想。” “那就这样说定了”嘤嘤愉快拍板“我们死后都让饶谦开灵车。” 辛丞在一旁跃跃欲试:“那、那我可以蹭你们的灵车吗?” 许遂捂脸:“你能不能蹭点好的?” 吵吵闹闹间,毫无团魂的小队已经走完了水路,成功靠岸了。 上岸的宁爻激动地鼓舞着士气:“朝着小丑的方向,出发!” 辛丞很是配合:“小丑,出发!” “等等”安翰听不下去“宁爻那句也就算了,辛丞你这句是怎么回事?” 宁爻就不爱听安翰放屁,刻意尖酸道:“呦~文化人就是喜欢咬文嚼字。” 安翰:“咬文嚼字是这么用的吗?” 宁爻摊手:“你看,就是这么用的。” “你!” 淳于忍无可忍地出来拉架了:“都给我闭嘴。” 辛丞:“都闭嘴。” 淳于转头:“你也闭嘴。” 辛丞捂着嘴巴缩到许遂身后:“我闭嘴我闭嘴。” 嘤嘤在后排双手抱臂,不住地摇头:“军心涣散,淳于啊,你就是这么带队伍的?看看我家的队伍,每个人都被我操练得服服帖帖。” 宁爻举手:“于哥的队伍就我一个人,我对淳哥向来都是服服帖帖的。” 淳于指着他鼻子:“你tm倒是先把我名字喊对。” 宁爻扭扭捏捏,挥着小拳拳捶着淳于的胳膊:“喊全名多不亲切呀,怎么体现我们关系好?” 淳于甩开他:“谁跟你关系好。” 宁爻:“爹。” 淳于撇过头:“……走了走了,别围在这里,去找小丑。” 看宁爻和淳于拉拉扯扯地走远,安翰忿忿跟上众人的脚步,感觉自己才是小丑。 赠送扭扭气球的小丑,按照之前排队大叔给的提示,应该就在绮梦乐园游客流动最频繁的十字路口。虽说大体就在这个位置,但拖着行李箱的小丑毕竟也不是固定的摊位,还是会小范围地游走。 “小丑呢?” 许遂骑在辛丞脖子上,将整个十字路口都环视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小丑的踪迹。 辛丞挠挠头:“又是小丑又是气球的,难道不应该很显眼吗?怎么会找不到?” “那里!”许遂指着一个方向。 宁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没有看到花里胡哨打扮的小丑:“哪儿?” “不是小丑,是气球,我猜应该是小丑的气球摊位吧。”许遂仔细辨认了一番。 “是扭扭气球,做了挺多造型的,插在旅行箱上供游客免费拿取……只是不知道小丑跑到哪里去了。” 安翰闻言皱眉:“排队的那位大叔说,小丑的旅行箱只能等他自己打开。” 宁爻倒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小丑要是在摊位上也就算了,他人不在,还能管我们开不开他箱子?” 辛丞竖起大拇指:“有道理啊。” 虽说可能不太符合规定,但似乎也是个可钻的漏洞,既然决定了要赶时间,那就不可避免地需要走点捷径。 安翰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闭嘴跟上大家的脚步。 穿过人群,众人很快抵达了气球小丑的摊位。 说是“摊位”,其实本质上也就是那只老旧的旅行箱,这是一只没有推拉杆和万向轮,纯靠手提的老款旅行箱。 它并没有立起,而是横躺在地面,箱子提把手上系着很多已经制作完成的扭扭气球,箱子上贴着便利贴,告诉游客可以免费随意挑选喜欢的气球拿走,每人限定一只。 箱子旁边是一捆已经充好气,但还没有制作成可爱造型的长条气球。 小丑在场的时候,会现场为小朋友们挑选喜欢的颜色,制作想要的造型。 这只老式皮箱很大,看起来也颇为沉重,虽说是手提款,但小丑移动它时,会作出滑稽夸张的拖拽动作,并不停给它插上气球假装减轻重量,以此来博观众一笑。 “老皮箱,没有密码锁,小丑也没给它挂上普通锁头,完全就是任人采撷的状态。”安翰说。 “任人采撷?”宁爻语调浮夸,表情荡漾,眼神猥琐。 淳于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宁爻总算闭上了嘴。 安翰调整了一秒呼吸,继续说:“总之现在就是开箱的最佳时机,待会儿小丑回来了,我们还得再等到他自己的随机开箱时间。” “那还废什么话,赶紧上。”宁爻立马开干。 一把将皮箱把手上的气球全部摘下递给淳于拿着,然后打开搭扣,掀起了皮箱盖。 然而皮箱内却空无一物,仿佛小丑在无声地嘲讽着他们的天真。 安翰也愣住:“不,不应该啊……” 在之前和排队游客的聊天中获得的信息表明,在小丑手头上的气球耗尽之后,小丑会打开皮箱从中取出新的气球给它们打气。 在安翰考虑的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中,想过他们很难在小丑回来前快速找到小小的印章,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皮箱打开竟然是空的。 绮梦游乐园(六十三) “这……这不科学。” 安翰只干巴巴地憋出这一句话。 辛丞和许遂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帮忙分析:“会不会是魔术道具之类的?我印象中有些小丑也会兼职表演魔术。” “我印象中的小丑是撞空气墙。”宁爻努力检索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小丑信息。 “哦对了!还会在下水道里杀人。” 淳于丝滑地翻了一个白眼:“都说了少看点这种不科学的片子。” 嘤嘤不耐地推开没用的男人们,抬起空皮箱,两只手分别把住箱子的两面,用膝盖顶住中间,大声道:“这箱子有没有人要?没人要我就给它撅了!老子数到三,一、二……” 突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光头。 或者说应该是一个秃得几乎光头的地中海小丑,整个头脸都被刷白,眼睛被夸张的手法绘成卡通的模样,脸上的油彩花纹已经画得远远超过了原本的发际线,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小丑回魂》里的味道。 小丑并不说话,只是做着浮夸滑稽的动作,示意嘤嘤将皮箱还给自己。 “还给他,嘤姐,快还给他”宁爻缩在淳于身后,弱弱地探出个脑袋,小声对嘤嘤说。 “不要得罪小丑,不然他会变成我们最害怕的东西,然后把我们分开再一一噶掉。” 淳于将头微微侧开,对身后的宁爻说:“不要把文艺作品的设定代入到现实,很容易变成中二病的。” 宁爻像被烫到一般,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后死死抓住淳于的衣袖疯狂摇晃:“快撤回快撤回!不要说这种话,这是g,在恐怖片里说这种话的人会死得很快的!” “老子还不信了”淳于拂开宁爻的手“我就说了怎么着?我看谁有这本事动我。” 宁爻自欺欺人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就是没说!” 小丑学着宁爻的动作,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还不忘跺跺脚以表强调。 许遂及时举手报告:“大哥!这个小丑好像在模仿二哥的动作?”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小丑的身上,小丑环顾一周,与每个人的视线都交汇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宁爻身上,脸上还露出了和宁爻一模一样的懵圈表情。 见小丑模仿自己,宁爻下意识朝他挥了挥手,而小丑几乎是零延迟地复刻了这个动作,甚至让宁爻产生了一种正在照镜子的错觉。 “哇哦!好像啊,这一看就是专业的。”辛丞赞道。 宁爻来了兴致,怪叫一声,然后朝空气乱挥了一通王八拳,出拳毫无章法,哪怕让宁爻自己再打一遍恐怕也打不出一模一样的。 然而小丑竟也将其一比一精准还原了下来,仿佛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就能直接反射宁爻的动作。 宁爻试图表演一段街舞,但由于完全没有学过,于是变成了一套尴尬的地板动作。 小丑依然完美复原了宁爻的舞姿,甚至由于小丑妆造的加持,滑稽得很合情合理。 淳于揉揉眉心:“别玩了,回归正题。” 小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心蹭蹭上的尘土。 宁爻也老老实实地爬了起来,一点也没和淳于耍赖,顺从得有些诡异。 忽然宁爻抬起胳膊,下巴微昂,露出一个极为阳光灿烂的笑容,大幅度挥手bye了一下,迈着很“卡通人物”式的步伐,踩着听不见的节奏鼓点,朝着被嘤嘤扔在地上的皮箱走去。 淳于:“都说让你别玩了……” 警告的话还没说完,宁爻就朝着开启的皮箱大步一跃,整个人像跳入了深不见底的井口一般,瞬间就消失在了空空的皮箱之中。 淳于瞳孔猛然一缩,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抓住宁爻,却还是晚了一步。 “吃”掉了一个人的皮箱仿佛进入了技能冷却状态,随着宁爻的消失而自动地合上了盖子,在绝对的寂静中,众人还能清晰地听见搭扣扣上的声音。 猝不及防目睹了宁爻消失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自觉地退开几步,与这个诡异的小丑保持距离。 淳于救人不成,立刻调转矛头,反手便抓住了小丑:“你把人弄哪去了?” 小丑将双手抵在淳于的身前,作出“冷静”的动作,随后又举起一根手指表示想到了什么,好像漫画里的人物突然点亮了头顶的灯泡一样。 他挣脱开淳于的手,走到皮箱前,从旁边的长条气球中挑挑拣拣地选出三根,手速飞快地搓揉捏转,不一会儿就制作出了一个人形的扭扭气球。 小丑十分得意地晃了晃气球,欠身鞠躬,将气球送给淳于。 “这是……”许遂震惊地捂住嘴。 安翰扶了扶眼镜框,肯定了许遂的猜测:“是宁爻的衣服配色。” 淳于一把揪住小丑的拉夫领:“你把他做成气球了?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这样做,否则……” 他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小丑竟反手也揪住了自己的领子。 安翰惊慌起来:“小丑在模仿淳于哥?!” 而小丑也面露惊诧之色,将安翰的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看戏很久的嘤嘤果断出手了,她本就站在小丑的身后,算是视野盲区,再加上她的身手,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她破风的拳头就已经抵在了小丑的后脑勺上。 但这小丑仿佛后脑长眼了一样,同一时刻也作出了挥拳的动作。 被他模仿过动作的淳于和安翰居然也跟着挥出了一拳,安翰站得较远,他那一拳忽略不计,可与小丑站位极近的淳于也挥出了拳头。 这一拳擦着小丑的耳侧而过,正正对上了没有小丑身前视野的嘤嘤。 嘤嘤正被小丑的模仿术控住身形,完全没能进行有效的闪避,被迫接下了淳于的拳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腾空飞出了几米,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嘤嘤姐!”许遂吓得尖叫了起来。 这一声极为尖锐,是蝉鸣。 在这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许遂试图引起周围游客的注意,来帮助队友们摆脱这个恐怖的小丑。 小丑挖了挖耳朵,随后将食指轻轻抵在嘴唇上,示意许遂小声一点。 许遂只感觉喉咙突然发紧,便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绮梦游乐园(六十四) 这是绮梦游乐园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坐落在外部观光车环线和内部步行街道的交叉处,往内是众多游乐设施,向外是便捷的园区交通。 然而就是在这个繁忙的路口,淳于一行人却正在被小丑当众挟持。 太荒谬了。 这是许遂的心里话,现在的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眨眼这种动作都受到小丑的限制。 都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吗喂! 没有。 所有的游客都好像被施加了“主动忽视”的魔咒,哪怕和许遂擦肩而过,也不会发现他们这群姿势动作高度一致的人有什么异常。 许遂并不知道,“小丑”的皮囊,代表的是人群中的“他者”,是人的意识通过自贬而投射的镜子。 普通人只有借由观察他人而意识到自我时,滑稽的小丑才会在他们眼中出现。 绝大多数拿到了小丑印章的游客,全都是借由观察自家孩子才无意间发现了路边的小丑,拜今天是儿童节活动所赐,带孩子的人多,所以小丑的业绩才有所上升,平常的日子里,气球小丑其实很少开张。 至于现在淳于他们这群行动被操控的人,哪怕看起来夸张又离谱,但在小丑光环的笼罩下,他们在人群眼中依然毫不显眼。 小丑永远不会是舞台的主角,因为他只是博君一笑的存在。 路过的游客不会驻足,顶多一笑而过。 许遂用余光瞟向聪明一号,希望他能有所反应。只可惜宁爻下线得太过突然,甚至来不及给一号交代一点自由行动的留言。 所以一号现在完全处于待机状态,对小丑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反应。 小丑向被控制的人们鞠了一躬,随后打开了地上的皮箱,摆出乐队指挥的姿态,操控着淳于一行人排好队伍,挨个向皮箱走去。 不要! 许遂内心尖叫着,希望前排的大佬赶紧挣脱小丑的控制。 然而事与愿违,淳于好像根本完全没有抵抗,脚步轻快地就迈向了皮箱。 你不是大佬吗?怎么这么轻松就被街边的杂鱼拿捏了? 许遂欲哭无泪,按这情况发展下去,该不会……又得让自己送一发金蝉脱壳吧? 啪嗒。 皮箱合上了,但并不是淳于跳了进去,而是从刚才起存在感就很弱的辛丞蹲在后面合上了皮箱。 “你当我死人呐?这么明目张胆地搞绑架。”辛丞推开小丑。 小丑惊讶了一瞬,很快便又故技重施,模仿起了辛丞的动作。 不要! 许遂骇然,生怕辛丞也被控制,整个队伍全军覆没。 “说你呢,回话,别给老子装哑巴。”辛丞不耐烦地又推了小丑一把。 小丑踉跄了几步,这回是真的震惊了,终于停止了滑稽的动作,严肃认真地打量起了辛丞。 辛丞拍了拍排着队的队友们,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他只能转头继续和小丑对话:“你耍了什么把戏?快把我队友恢复过来,不然我就……就去投诉了。” 你这能吓唬谁呢…… 许遂无语。 但小丑的身体却不自觉地抖了抖,面露为难之色,好像真的受到了威胁。 不是吧?小丑能力这么牛哔居然真的害怕投诉? 许遂更加无语了。 但小丑踌躇片刻,最后好像决定犟一犟,他脖子一梗,拒绝了辛丞的要求,又假装很硬气地叉腰,似乎在说:你能把我怎么滴? 辛丞差点气笑了,一巴掌糊在小丑后脑勺上,给他打了个趔趄: “给你点面子你还嘚瑟上了?” “你很牛吗?” “放下你的身段。” “和你商量是看在这大街上你街坊邻居都在,你以后还要在这里工作,我给你留点脸面。” “tm的就是个小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放人!” 每说一句,辛丞就朝小丑脑袋上扇一巴掌,几巴掌下来,小丑被辛丞抽得像个陀螺似的原地打转。 说完最后一句,辛丞停手,眼睛威胁地盯着小丑,那小丑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嗷地一声哭了起来,蹲下身子,抽抽搭搭地打开皮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拎兔子一样,将消失的宁爻从中提了出来。 被释放的宁爻和其他队员一样,仍旧保持着被小丑控制的状态。 辛丞又是一巴掌:“还得我一步一步教?” 小丑吓得赶紧扎破了刚刚捏出来的扭扭气球,气球爆炸的一瞬,被控制的众人才感觉身体的控制权回到了自己的掌握之中。 “呔!妖孽!” 宁爻大喝一声,飞扑过去将小丑摁倒在地,然后使了一个标准的美式断头台紧紧缚住小丑的脖子。 小丑被绞得翻白眼,双手无助地拍打着地板。 淳于揉揉太阳穴:“大意了,没想到这么厉害的鬼怪竟然被乐园放在大白天的路边……” 许遂捂着心口,努力喘顺刚刚噎住的气,听到淳于的话,忍不住好奇道:“这到底是什么妖怪?连大哥你和嘤嘤姐都被暗算了。” 安翰推推滑落的眼镜,解释道:“其实不算是暗算,这只鬼的能力特殊,即便刚刚是正面对我们施展,理论上也很难避开。” 辛丞问:“这么牛?他是什么鬼?” “仿皮客,也叫黎丘鬼。”安翰说。 “其实算是‘画皮’的古早版本,擅长模仿、控制人类,但并没有什么强力的致命手段,所以在一般情况下,顶多算得上一个性格顽劣,喜欢恶作剧的小鬼。” “在后世的流传中出现的画皮慢慢顶替了仿皮客的位置,画皮依旧擅长模仿,但对人的控制能力近乎失传,取而代之的是杀人剖心的手段。” 辛丞:“就是在流传的怪谈中,仿皮客角色重做为画皮,取消了强控技能,增加了伤害。” 安翰顿了顿:“可以这么理解。” 许遂还是不解:“但既然乐园给他安排了工作,他为什么要攻击身为游客的我们呢?” 淳于用脚踢了踢那只皮箱:“也许是因为我们倒霉,撞上他皮箱空空,需要补货的时候了。” 嘤嘤的铁拳捏得咔咔作响:“这么说,这只仿皮客捉了不少无辜的游客,用来当他的气球了?” 宁爻掰起小丑的头:“说话!我嘤姐问你话呢!” 小丑眼中满是惊惧,连连摇头,打死不敢认下这桩罪名。 绮梦游乐园(六十五) 宁爻抬起头,眼底满是清澈的残忍:“哥,他不认,需要我屈打成招吗?保证还剩一口气。” “不用了,费楞多劲,直接杀了便是。”嘤嘤笑着说。 小丑剧烈挣扎起来,像条濒死的鱼。 “……别闹”淳于蹲下,与小丑的眼睛保持平视“喏,你也看到了,我的朋友们各个都暴躁得很,你要是不交代清楚,他们可是真的会弄死你的。” “说话!”宁爻把手臂绞得更紧了些,小丑被勒得“嘎”了一声。 “能叫唤,说明不是哑巴,别挑战我们的耐心,快点交代。” 小丑闭了闭眼,嗫嚅着嘴唇,用气声说道:“是……是为了,节目效果……” “节目效果?”淳于和宁爻异口同声,随后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小丑艰难地眨了眨眼,表示大家并没有听错。 嘤嘤问出了大家的疑问:“你,和你的其他同事,不停地给我们使绊子是为了节目效果?什么节目?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丑闭上了眼,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 宁爻狰狞一笑:“装硬骨头是吧?”正准备对小丑上点手段,却意外被嘤嘤拦住了。 嘤嘤薅住宁爻的胳膊,小声说道:“等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但我们现在一定是被隐藏摄像机锁定拍摄中。” 她直起身子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注意点形象,不要暴力执法,会播出去的。” 辛丞毫不留情地拆穿嘤嘤的小心思:“是害怕自己多一条出道前的黑历史吧?” “晚了。”淳于面无表情地说,语气里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如果为难我们是为了节目效果,那我们从第一次遭遇离谱事件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被摄像头锁定了。你担心的那些东西,大概一个不落地全部拍下来了。” “啊啊啊啊啊!!!”嘤嘤在线崩溃,她揪住小丑的领子大声嚎叫。 “快把你同事供出来!让他们删掉!全部删掉!” 小丑气若游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接到了指令……” 淳于拍拍宁爻:“手劲挺大。” 宁爻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没事,我不累。” 安翰捂着脸:“淳于哥的意思是你快把他掐死了!” “哦哦!”宁爻赶紧把手臂松了松。 小丑终于缓过气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今天上班的时候,我收到上级发送的指令,详细描述了你们的特征,让我在寻宝环节中卡一卡你们的进度……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我这种小妖怪根本没能力害到你们,充其量也就是放进皮箱里关一会儿了……” “我就是个打工的,你们不要投诉我……” 小丑委屈极了。 宁爻啧了一声,骂骂咧咧地撒开了手,小丑一得自由,赶紧拎起自己的皮箱准备溜之大吉。 可刚跑出一步,就又被宁爻揪着头发拽了回来:“跑你大爷,还没给我们盖章呢。” 小丑心疼地护住地中海两侧为数不多的头发:“诶诶我盖我盖,您松手。” 小丑打开皮箱,却完全不是刚才的空箱子,而是塞满了未充气的各色长条气球,还有一些哄小孩的发声小玩具,一捏就能叽叽叫的那种。 他在箱子里乱七八糟地搜寻一通,终于在一个被气球掩盖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枚小小的通关印章。 “盖,盖完了,我能走了吗?”小丑擦擦额角的汗。 “再送我一只惨叫鸡呗。”宁爻吊儿郎当的,一副在菜市场买菜讨葱的口吻。 小丑赶紧抓了一把鸡塞给宁爻,然后火速打包离开了,生怕再被这祖宗锁喉。 “才三只,真是小气得很。”宁爻得寸进尺地抱怨,转身给许遂和一号一人发了一只。 “好了,我们三个小朋友一人一个。” 许遂冷漠地将惨叫鸡递给了辛丞:“我才不是小朋友。” 辛丞惊喜地接过:“哇!我是我是!我要玩这个。” 一号拿着惨叫鸡,茫然地捏了捏,手里玩具发出的惨叫让他很明显地愣怔了一秒,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惨叫鸡的发声原理,轻轻稳稳地拿在手中,不再让玩具发出惨叫。 最后最吵的还是宁爻和辛丞这两个过期儿童。 安翰默默清点了一遍藏宝图,推推眼镜,总结发言:“还剩最后一枚印章了。” 十号印章,在藏宝图上的提示线索只有一个“十”字,若不是拿到了水上闯关的奖励,他们还真的很难想到“教堂”这种答案。 毕竟谁家正经游乐园会在园区里建一个教堂? 一般来说这种建筑都会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或者毗邻公园,顶多教堂自己开放游览项目,很少会直接建在以娱乐为目的的游乐园区。 应该没有神父希望进来礼拜的信徒举着小风车和吧? 但考虑到之前所说,这个乐园会配合一些恋综节目的拍摄,那么在恋爱中象征着究极承诺的教堂,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离我们不算近,但很容易找,沿着十字路的这条向内的道路走到底,在乐园的正中心就是了。”安翰已经在手机地图上定位了接下来的目的地。 “观光车是环线,只在最外面一圈运行,我们想要进入到乐园正中心只能徒步。” 他收起手机:“抓紧时间出发吧,希望在解救饶谦之前,我们能赶得上一顿晚饭。” 在淳于被吵得耳鸣,强行没收了宁爻的惨叫鸡之后,队伍终于收拾完毕朝着最后的目标出发了。 众人埋头赶路,只有嘤嘤在不停搜寻着可能潜伏着的摄像团队。 “不应该啊,什么摄像师能躲过我的搜寻……”嘤嘤有些苦恼。 宁爻耸耸肩:“可能压根就不是人类摄像师,既然能和仿皮客是同事,想必这些负责拍摄我们的摄像师应该也有些非人的本领。” “有道理……诶!你说会是百目鬼吗?它倒是很适合这个岗位。”嘤嘤猜测。 宁爻扯了扯嘴角:“不是……我猜应该不是吧,比起摄像,它更符合监控器的定位。” 嘤嘤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好耶!糊弄过去了! 宁爻在心里欢呼。 绮梦游乐园(六十六) 安翰走在队伍最后,一边翻看着地图一边随口接道:“我记得在你们以往的卷宗中,曾记录过遭遇百目鬼袭击,其实这种鬼怪种族日渐没落,不多见了,只可惜已经被淳于哥处决,不然蒋队长队伍清扫大楼的时候还能顺手带回协会研究研究。” 淦,这货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宁爻惊出一身冷汗。 嘤嘤点点头:“就是之前清扫第五医院时,我看到了百目鬼的残骸进化成了监控摄像头,才由此猜测乐园的隐藏摄像团队会不会是百目鬼。” 平时话很多的宁爻根本不敢搭腔,只想赶紧略过这个话题。 淳于若有所思:“也不无道理,百目鬼能根据医院的环境进化成监控器,理论上也能在乐园担任隐藏的摄像师一职。” 别说了!换下一话题! 宁爻在心里呐喊。 安翰若有所思:“如果真是百目鬼,那可就难找了,任何事物都可能是它伪装的眼睛。” 嘤嘤绷紧了后背,压低肩膀,拉长脖子,努力让自己呈现一个无死角的优美仪态。 辛丞很没有眼色地说:“嘤嘤姐你悠着点,绷那么紧,用力过猛会骨盆前倾的。” “我前你爹,给老子闭嘴!”嘤嘤暴躁吼道,吼完才一脸悔恨地捂住自己的嘴“我的淑女人设!” 宁爻再次真诚建议:“嘤姐,我说内心话,你真的不用压抑本性去迎合市场,内娱真的缺你这款美少女壮士,你这款的独树一帜根本没有代餐。” “滚呐!你才美少女壮士!你爹是美少女壮士!”嘤嘤怒吼。 宁爻怯怯地瞟了一眼淳于,淳于立马警告:“我劝你谨言慎行。” 转头又火上浇油式安抚嘤嘤:“没事,节目播出的话,会有懂行的人欣赏你的战斗技巧的。” 嘤嘤难过得想躺在地上蹬腿:“你们能不能通过我优秀的内核看看我肤浅的外表!我的美貌啊!看看我庸俗的美貌!” 许遂咂咂嘴:“真是这辈子没听过这种要求……” 淳于感到无语的情绪在脑袋里割得钝痛,只能干巴巴地硬性转移话题:“要不我们还是聊聊百目鬼的工作机制吧?” 宁爻一旁观战,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你又怎么了?”淳于心累地看向宁爻。 宁爻期期艾艾:“要、要不我们讨论讨论最后的印章会藏在教堂哪里?” 安翰难得地认同宁爻的观点:“这倒是正题,教堂那么大,即便是知道地址也够我们搜寻一会儿了。” 宁爻像看到亲人般一把抱住安翰,蹭蹭他的颈窝:“学霸大人,帮我们分析一下吧!” 淳于板着脸训道:“给我站直了好好说话,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好——嘞——”宁爻答应得倒是痛快,行动也很敏捷,只是懒洋洋地拉长着音调,让淳于有一股拳头砸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哼。”最后也只能从鼻子里挤出一点回应。 “话说”宁爻适时地开启了新的话题“你们有没有一些《楚门的世界》既视感?” “主角身处一个到处都是摄像机的世界里,行动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被镜头捕捉,然后打包制作成节目播放给全世界。” “除了‘楚门’以外的所有人都拿着自己的剧本,整个园区只有一个‘真人’。” 安翰抬眼:“这些在入园之前,我们不就已经知道了么?这里本来就是综艺节目的制作基地,被镜头拍到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宁爻摇摇头:“不一样。” “你进入工厂参观,和你躺在流水线上,能是相同的体验吗?” 安翰望向他:“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就躺在流水线上?” “没错。” “大家一开始进入园区,包括嘤嘤姐的心愿上电视,我们都只是在努力成为‘沉浸式参观者’。而被摄像团队隐藏式跟踪拍摄,才是我说躺在流水线上的原因。” “这是一种无礼的凝视。” “我们被物化,不再拥有人的尊严,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辛丞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得真有点瘆人呢……” 然而这句调侃并没能缓和此时此刻凝滞的气氛,反而将众人的心中的猜测搅得更乱了些。 宁爻转头,将散漫的视线收束在嘤嘤身上,踌躇片刻,他还是开口问道:“嘤嘤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执着于上电视?” 嘤嘤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双手叉腰,大大咧咧地喊出:当然是为了当女明星! 反而异样地沉默了下来。 宁爻没有继续追问嘤嘤,而是又看向了淳于:“于哥,你和嘤嘤姐这种特殊岗位的人,虽然不忌讳抛头露面,但到底也还是不便成为公众人物的吧?” 淳于默默地点点头,认可了宁爻的说法。 “那就奇了怪了,既然如此,嘤嘤姐到底为什么对上镜这么执念,而淳哥你却一点也没反对?” 淳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嘤嘤,最后还是决定闭上嘴巴。 这是嘤嘤的私事,愿不愿意说还得看她自己。 宁爻看懂了淳于的小动作,他再次转向嘤嘤:“我只是随口问问,嘤嘤姐不用背上必须回答的负担。” 嘤嘤摆摆手:“别整得这么沉重,以后再说,现在咱们还是先完成最后一枚印章的任务吧。” 众人重新启程,只是脚步不再似从前轻快,各自怀揣着心事,步调走得乱七八糟。 “喵!” “巴斯?”宁爻和小猫热络地打起招呼“你跑去哪儿了?刚刚一直没见你露面呢。” 巴斯轻车熟路地顺着宁爻的胳膊爬上了他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猫的事少打听。” “好嘞好嘞。”宁爻谄媚地撸起了巴斯的下巴。 “继续走,前面不远就是教堂了。”巴斯下达了命令。 “遵命!巴斯大人!”宁爻敬了一个夸张的礼,昂首阔步地载着巴斯向前走去。 身后众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默契地加快脚步跟上了宁爻和巴斯。 绮梦游乐园(六十七) “这里就是教堂了。” 宁爻撇撇嘴:“真寒碜……” 巴斯反手就是一记猫拳:“老子还听着呢。” 整个乐园内部除了这里并没有其他的教堂,所以教堂的名字被直接省略掉了,只在尖尖的屋顶竖起高高的十字架以作标识。 就像宁爻吐槽的那样,绮梦游乐园的教堂完全没给人带来任何恢宏壮丽之感,看起来就像是戴了尖帽刷了白漆的老旧厂房而已。 不仅没有寻常教堂那样富丽堂皇的浮雕塑像,甚至连粉刷的白漆也有了不少剥落之态。 若非恋综节目组正在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让此地充满了人类活动的气息,宁爻几乎都要以为这里是什么荒郊野岭的废弃鬼屋了。 宁爻捂着被猫爪扇红的脸,狐疑道:“最后一关,你们就拿出这种地方来招待人?” 巴斯故作高深:“《陋室铭》听过么?” 宁爻瞪大双眼:“难道这里面……有仙?” 巴斯:“没有,给这破屋子贴金罢了。” 宁爻:“你刚刚说了‘破屋子’是吧?” 巴斯:“没有,你听错了。” 听着一人一猫的扯皮,安翰在一旁欲言又止,只得转而小声和淳于说:“淳于哥,此处不妥。” 淳于自然听出了他的顾虑,知晓安翰并不是害怕,是这栋教堂着实是有些诡异。 不说别的,就这大大剌剌立在教堂顶端的倒十字架,就明晃晃地向来人宣告着自己的不怀好意。 “没事,有我在。”他压低了声音安抚。 巴斯灵敏的耳朵没有错过淳于和安翰的悄悄话,它似笑非笑地探头望着他们:“不进去吗?” 随着话音落下,教堂的大门也应声开启,发霉的微风掀起地面一股微薄的尘土。 宁爻挥散眼前的灰尘:“邋遢成这样,你们恋综是怎么拍得下去的?这上镜能好看?” 巴斯:“你往里看。” 众人将目光望向教堂门内更深处,只见落日的余晖透过教堂墙壁的彩色玻璃洒下五彩的光柱,将中心的地面包围起来,立在中央的一对恋综嘉宾,正忘我地深情告白。 “当丁达尔效应产生的时候,光就有了形状。网上很火的文艺句子,你们没听过吗?”巴斯说。 宁爻无语地干笑两声:“网上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但这什么达利园效应只让我感觉灰太大了。” 辛丞纠正:“不是达利园效应,是阿凡达效应。” 嘤嘤:“不是阿凡提吗?” 许遂:“是凡尔赛吧?” 宁爻:“懂了,是赛尔号。” 巴斯亮出危险的锋利猫爪:“说得好,你已有取死之道。” 淳于出声打断了一群傻子的接龙游戏,言语直指这栋教堂的不妥之处:“陋居中宫,明窗蒙尘,颠倒乾坤,是为大凶。” “你们将这栋风水凶煞放在乐园中宫之位,打着寻宝的幌子诱骗游客入局,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嘤嘤一脸无所谓地将手枕在脑后:“嗐,多大点事,这么个小破屋我一拳就能拆迁完毕,他们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使不出来,不必如临大敌。” 淳于:“我们在昆虫馆躺下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到现在你还敢轻敌?” 嘤嘤微怂地收起了嘚瑟的胳膊肘。 巴斯轻嗤:“临门一脚,你们甘心就此打止原路返回?被俘的同事不要了?” “不要了,您留着吧。”淳于答得十分干脆,直接收起了手里的藏宝图,招呼大家打道回府。 “走了走了,九枚印章也能换不错的奖品了。” 宁爻把巴斯从肩膀放了下去,很是顺从地跟着淳于转身离开。 “诶诶!”巴斯急了,爪子勾住宁爻的裤腿“最后一关很简单的!” “不愿让我们走?”嘤嘤奸笑着在巴斯身边来回踱步“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教堂是个铁陷阱了。” 巴斯恢复往常的高冷模式:“不是,没有,爱走不走,关我屁事。” “那走了。” “诶还真走啊?” 淳于他们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巴斯:“咱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有什么屁就快放了吧,别搞谜语人那套。” 宁爻在一旁假装劝架:“巴斯大人,您有话就直说了吧。” 巴斯像尊石狮子般坐定在教堂门前,和淳于僵持着。 良久,才终于退一步似的叹了口气:“杜景休最近闲得蛋疼,想找人聊聊。” 宁爻拍拍猫猫头:“早说嘛,又不是多大的事,唠嗑我最擅长了。” 巴斯起身退至门边,猫眼里倒映着彩窗,似乎想说什么。 安翰拉住淳于的胳膊:“真要进去?明知山有虎……” 淳于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进去,其他人在外等着,嘤嘤也留在外面保护你们。” 宁爻赶紧抱住淳于的大腿:“爹,巴斯说杜景休是想找人唠嗑啊!你向来不善言辞,一个人进去能和他聊什么?带上我,我擅长外交。” “带你带你,你先撒手,这么多人看着呢……”淳于尴尬。 要脸的淳于终究是拗不过宁爻,只能带着他进去,意外的是巴斯拦下了跟在宁爻身后的一号小朋友。 宁爻解释:“他很乖的。” 巴斯:“他会说话吗?不会说话进去干啥?” 宁爻一时竟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得悻悻作罢。 “太阳下山了,天光不足,拍出来不好看,大家收拾东西转场!”现场导演举着喇叭喊道。 大厅中央原本还在腻腻歪歪的男女嘉宾闻言立刻收起了营业的笑容,客套地互道了声老师辛苦,转头便跟着各自的助理下场离开了。 辛丞目瞪口呆:“淦!居然是演的吗?我刚刚差点就嗑起来了!” 许遂:“什么都嗑只会让你营养均衡。” 场工的动作很快,说话间,教堂的各个机位都已经拆除,道具也全都收拣完毕,整个拍摄组三分钟内便装车走人了。 只留下朴素的、宽敞的教堂大厅。 在一排排长椅的最前排,一个人背对着大门,似是在对着倒立的十字架祈祷着什么。 绮梦游乐园(六十八) “杜景休?” “是我。” “受死吧杜景休!”宁爻饿虎扑食,突然发难攻向端坐在前的那人。 淳于一把薅住宁爻的后颈:“你tm就是你说的外交才能?” 宁爻被打断施法,挤出一个贱怂的微笑:“那个……不是说弱国无外交么,我只是想先展示一下我方的实力,让他好好听我们说话。” 杜景休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我很喜欢听你说话呢。” 宁爻激动地指着杜景休冲淳于嚷嚷:“你看!这是不是立竿见影?” “闭嘴吧你,还不够丢人的吗?”淳于忍不住捂脸,然后顺手抹掉表情,恢复以往的高冷模样。 穿过不长的走廊,他坐到杜景休身后的一排长椅上:“想聊什么?我们时间不是很多。” 杜景休笑得很和煦,还招呼着宁爻也坐上前来。 “他不坐,我刚刚决定让他罚站。”淳于说。 宁爻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很是听话地站在了淳于身侧。 杜景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听他的话。” 宁爻拱手:“父命难违。” 淳于打断他们的对话:“停,不要再水字数了,有事说事,我们没工夫也没义务陪你消磨时间。” 杜景休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始终保持着异常平稳的温和与疏离:“我心里确实有些事,近来扰得我茶饭不思,但隐约又觉着不太适合说给对立阵营的人听,所以现在只能先讲点无关痛痒的废话联络一下感情,说不定我们感情到了,有些话就能说了。” 宁爻关切地说:“茶饭不思?你可以试试老成都的冒烤鸭,那家伙老下饭了,我一顿能哐哐炫三碗。” “啊~是吗?那今晚我就试试。”杜景休很认真地接纳了宁爻的提议。 虽然很想走人,但为了达到杜景休口中的“能够聊心事”的感情,淳于只能闭上眼睛忍下这场摧残精神的儿童对话。 杜景休这人向来神秘,与规则督导协会几乎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今天的会面实属意外且难得,但凡能让他多说一点,大约都能摸出联盟背后不少消息。 管他呢,反正又不是我聊。 “淳于队长呢?”杜景休cue到闭目养神的淳于。 “您吃过冒烤鸭吗?我总觉得烤鸭的精华在于脆皮,但冒烤鸭泡在辣汤里,会不会反而失了其美味?” 淳于缓缓睁眼:“直接点一份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实践出真知,真不愧是队长呢。”杜景休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 淳于连多看一眼都欠奉,又合上了眼睛,坐听杜景休和宁爻的扯淡。 宁爻很能瞎扯,但也很能引导话题,总觉得越说越歪,却始终有根主线被宁爻拽在手里。 “我刚看见太阳下山,差不多时间可以吃晚饭了,要不咱们直接点一份冒烤鸭送过来?”宁爻咂摸嘴,仿佛在回味冒烤鸭的美味。 “周围的外卖小哥不太乐意接我们乐园的单呢,这个乐园呀内部又大又杂,为了游客的安全还不允许骑电动车入内,所以我们点一般也都是点竹屋的饭,或者某些节目组会一些有长期合作的餐食供应商。”杜景休说话很慢,但却让人升不起催促的念头,只想顺着他的节奏听他娓娓道来。 宁爻好奇:“之前嘤嘤还在音乐节节目组那边看到不少外送的咖啡呢。” 杜景休笑笑:“是实习生的功劳。” 宁爻身体后仰,嫌恶地啧了一声:“万恶的资本家,真是逮着机会就磋磨人呢。” 杜景休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应该吊上路灯。” 淳于双手环抱在胸前,背靠椅子背,听着二人的聊天闭着眼高难度地翻了个白眼,他听出宁爻这是在指桑骂槐,但没想到杜景休身为大boss,脾气竟然这么好? 他不是没接触过一些所谓“高层”的人物,其中不乏很多自诩和蔼,面对后生的冒犯大多一笑而过。 但你能感受到那是来自“上位者”的包容,是他们高高在上的向下兼容。 而杜景休,身为高危组织里最为致命残忍的首脑,却根本没有端起他应有的“架子”,面对宁爻的瞎扯淡不仅充满耐心,言语间更是温柔得如家里的兄长一般。 以淳于敏锐的直觉可以感受到,杜景休根本不是在扮演一个温柔的角色,他本性如此。 这个世界可太荒谬了,本应穷凶极恶的歹徒竟是警察见过最温柔的人…… 淳于终于忍不下去,悄悄掀开了一点眼皮。 宁爻已经坐在杜景休旁边了,两个人像熟络的老友一样,要是真的能点外卖,这会儿两人应该已经把酒言欢上了。 …… “我就说意大利面应该拌42号混凝土。” “很有意思的创意,我建议还可以在斐波那契曲线上安装一个胶原蛋白,这样能够保证营养的摄入。” “不敢苟同,因为你很难分别鳗鱼和原子弹的叠加态,这个时候手动进行车床操作是很危险的。” “但你忽略了爱斯基摩人会使用氢的同位素制作捕鲸的诱饵,它能为细胞壁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宁爻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道你真的是个天才?” 杜景休谦虚:“拾人牙慧罢了,不敢居功。” 淳于:“……我忍你们很久了。” 宁爻赶紧给他顺毛:“别急,马上就聊到重点了。” 杜景休也凑过来:“需要咖啡么?” 宁爻:“滚开,资本家。” 杜景休:“好的。” 三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但并没有持续太久,宁爻很快又捡起了话题。 “为什么是倒十字呢?我听说恶魔才使用倒十字架。” 杜景休转身望向教堂圣坛上巨大而又突兀的十字架,状似虔诚地双手合十。 宁爻眯眼:“你在拜恶魔?是恶魔在控制联盟?” 杜景休笑着摇头:“拜神?拜魔?都不是,我只信奉求人不如求己。” “那你搁这儿拜个啥?” “做一些符合场景的npc动作罢了,如果在寺庙我也会好好敲木鱼的。” 宁爻撇撇嘴,不甘心被他轻飘飘地把话挡回来,眼睛一转:“诶?你是在哪收看我们这个队伍的节目的?我们一行人给你看了不少乐子吧?” 说到这里,杜景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掩的笑意:“你们确实很有节目效果呢。” 宁爻和淳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宁爻继续追问:“现在还在拍着?那岂不是你也要入镜。” 杜景休丝毫不慌:“多机位拍摄是真人秀中一种常用的拍摄方法。” 绮梦游乐园(六十九) 宁爻放心地抠了抠鼻孔:“所以说,现在镜头拍的是我外面的队友?” “不是”杜景休小幅度地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我设置了这么多机位,他们总会给我找到一个最好看的角度,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上镜的问题。” “淦!”宁爻悻悻地放下抠鼻屎的手,悄悄抹在了杜景休椅子的后背。 做完这一切,他假模假样地起身向圣坛走去。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里到底供奉的是什么神?为什么能将倒十字架堂而皇之地立在这里?” 杜景休抬眼望向圣坛中央的倒十字架,仿佛祈祷般地喃喃:“神?这个世界没有神。” “放屁”宁爻指着杜景休的鼻子“一直神神叨叨的,这会儿给老子装上无神论者了?” 这样嚣张地指着鼻子骂人,着实让看戏的淳于瞬间紧绷了起来,生怕杜景休的好脾气一个没绷住,抬手把宁爻秒回新手村了。 好在杜景休素质过硬,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样完全消化了宁爻的低素质行为。 杜景休:“以前是有的,现在没有了呢。” 宁爻没素质的手指有些迟疑:“你……什么意思?” 杜景休耐心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前有神,现在没有了。” “神呢?” “有的失格,有的陨落,总之现在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神明……失格?陨落? 听起来离奇但又极其符合常理。 如果这世上没有永恒,那神明会消失当然是很正常的事。 宁爻收起了嬉皮笑脸:“怎么会没有了?既然有过旧神,那自然也会有新神诞生……” “没有人信神,又怎么会有新神诞生?没有新的神迹,自然也不会有人再信奉神明。” 杜景休故作苦恼地揉揉太阳穴:“真是无解的死循环呢。” 淳于轻轻地鼓了两下掌:“童话故事座谈会到此为止,杜景休,接下来可以说点正事了。” “除开一些间接的接触,这次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面。” “我对你很熟悉,或者说规则督导协会上下都很熟悉你,我们研究你,却远远不够了解你。” “起码今天的这个会面,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甚至感受不到你身上一丁点的威压和神识,你坐在这里,就像,就像……” 就像一个温和的普通人,理智让人不由得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意识却又无端地非常信任他的话。 仿佛他天然自带着令人信任的亲切感光环。 淳于回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想要怪谈长久地存在下去有很多种办法,包括我们协会内部也在积极寻求人与鬼怪和谐相处的方案。我不能保证那些远离前线的人想出的方案一定完美,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像你这样将怪谈们聚集起来,培养成一个大型的怪谈集合,再放任他们捕食人类,绝对不是长久之策。” “频发的恶性事件一定会推动人类与鬼怪之间的对立,等到矛盾升级到不可调和的那天,双方势必会拼得你死我活。” “那鱼死网破的胜利,是你想要的吗?” 淳于的视线紧紧锁定着杜景休,试图在说话间察觉一丝他在微表情上的破绽。 然而这番试探依然徒劳无功,杜景休就像永远不会生气的ai聊天程序一样,半分涟漪都未能激起。 他朝淳于的方向微微低下头,似乎在开口前行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礼。 “淳于队长您言重了,我根本没想把局面搞得那么糟糕。” “于这个世界而言,在下实在微不足道,只是身为天地间最渺小的蝼蚁行走,我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在这里贩卖一点东西。” 贩卖? “你想贩卖什么?” 宁爻和淳于异口同声。 此番倒并非他俩的默契,而是杜景休故意留下的话口,勾得人忍不住询问罢了。 淳于抿唇,他当然知道关于这类聊天的技巧,但令他气恼的是自己竟毫无防备地被绕了进去,和没受过训练的宁爻一样下意识地将问题脱口而出。 但既然问都问了,淳于便也不再绷着,而是顺势继续追问下去:“这个绮梦游乐园是你的产业,你在这里有不小的营收,所以你想贩卖的是什么?总不会真的只是想做个资本家吧?那我真的会笑。” 杜景休轻笑捂嘴:“若能博您一笑倒也值。” 宁爻认真回忆了一秒,震惊地一拍凳子:“等等,我好像还真没咋看见于哥笑过呢!” 他跑到淳于身旁:“哥,笑一个呗?” 淳于:“……你tm想死就直说,我给你报战损。” 杜景休也不急着说话,悠闲地围观着宁爻和淳于的打闹,直到淳于忍无可忍地终止这一切。 “够了,现在是说正事的时候。”淳于一把将缠人的宁爻甩开。 宁爻很贤惠大度地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懂,现在有镜头拍着,等回去没人了再说。” 杜景休嘬着不知何时端起的茶盏:“没事的,我们这是内部频道,不会对外播放,请随意。” “少给我扯开话题。”淳于不吃这一套,顺势还按住了一旁蠢蠢欲动的宁爻“你也老实点。” “既然都已经敞开了聊,不妨就说得更多一些,你到底想贩卖什么?杜景休,别告诉我你抛出这个话题,又反口说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杜景休面上浮现一丝虚假的为难:“这是机密呢。” “果然是肮脏的资本家,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来交换这个秘密。”宁爻戳穿他拙劣的拉扯话术。 杜景休笑:“好爽快的口气,若是我要淳于队长呢?” 宁爻:“这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得加钱。” 杜景休放下茶盏,茶盏幽浮在他身侧的空气中,浅浅地起伏。 “不开玩笑了,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是一件你们协会独有的物品。” 淳于警觉:“你想要协会内部的藏品?” 杜景休笑着说:“队长放心,不是藏品,虽然确实有点罕见,但完全不会昂贵到让你们肉痛。听好了,我想要的是——令纸。” 绮梦游乐园(七十) 令纸? “那是啥?”宁爻问。 淳于眯着眼审视着对面的杜景休,语速缓慢地给宁爻解释着【令纸】:“令纸是我们协会内部流通的一种特殊办公纸张,一般用来下达比较正规的书面命令。” “令纸能够批量生产,确实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 宁爻困惑:“只是?” 淳于起身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杜景休,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只是这种纸张,经我们特种制造组师傅的加工而被附上了特殊的限制,收到令纸的人,必须执行书写在上的命令。” “违抗令纸命令的人,会受到令纸上指定的惩罚……” “所以这也算一种针对高级命令的保密手段,寻常的指令根本用不上。” 淳于绕过长椅,踱步到杜景休面前:“听起来很厉害,但这种纸张远远达不到法宝的级别,所能施加的惩罚也极为有限,不然制作纸张的师傅早就用这种东西控制世界了,还用得着领工资上班么?” “那么你呢?你想控制谁执行命令?”淳于问。 杜景休:“关于我对令纸的用途,也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呢。不过我并不需要很多,随便给几张就行了。” 宁爻嘟囔:“你这什么都不说,看起来根本没有交易的诚意嘛。” 杜景休:“我的诚意是告知你们我想要贩卖什么,但这可不包括令纸的用途。” 宁爻望向淳于:“哥,这种东西能给吗?听起来厉害又不厉害的样子。” 淳于翻了个白眼:“你是想说这东西鸡肋吧?” “我这不是想给协会一个面子嘛~” “并不需要。” 杜景休依然稳坐在长椅上,无论宁爻和淳于如何在周遭行动,都不曾挪动分毫,他脸上始终浅笑,似乎永远不会动摇:“那么,你们的回答是?” “给。” 淳于假装干脆利落地答应,实则不停试探:“当然可以给,那你会履约告诉我们你贩卖的商品吗?” 杜景休:“你可以在令纸上命令我必须履约。” 淳于疑惑:“你不需要空白的令纸?用过的也可以?” 杜景休:“啊这……当然是新的更好,我是说你可以写一张给我。” 宁爻插嘴:“哥,这姓杜的可不老实,你说过令纸的约束力极为有限,他让你用令纸约束他,这不明显打算玩赖嘛?” 杜景休摊手:“我也可以先告诉你们,然后再交付令纸。” 宁爻也困惑了:“你不怕我们玩赖?” 杜景休笑笑:“不怕。万一你们违约,我可以千日做贼,你们则需要千日防贼,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去保护这种鸡肋物品,谁更吃亏这不是很显然么?” 宁爻挠头,望向淳于:“淳哥……” 淳于的双眼死死锁定着杜景休,脑中正飞快思索着。 他可不信杜景休费这么大工夫,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几张没甚大用的令纸。这玩意儿虽说是内部用品从未外传,但也远远算不上是多机密紧要的物件。 而且就如他之前所说,令纸功能特殊,但约束力极为有限,甚至普通人都可以顶着令纸的惩罚拒不执行命令,高层们在使用令纸传达某些命令时,也从未想过能真的依靠它执行军令。 只是方便在有人违反指令时能够迅速甄别并找到他罢了。 比如:周五下班前全体大扫除,早退者于下周一上班时会头顶红疮。 它不能强行控制所有人都留下打扫卫生,但它可以让违抗命令的人从人群中凸显出来。 但令纸能施加的惩罚最多也差不多就这种程度了,几乎是不可能被杜景休拿来当成害人工具的。 这种程度的东西,值得杜景休如此争取吗? 难道令纸还有什么隐藏功能? 淳于并不担心杜景休复刻令纸,令纸上附加的咒令是协会内部某位老师傅的独门秘籍,虽然没啥卵用,但这天底下的确只有他一人可以制作这种咒令。 且原版令纸的威力就已经很弱小,拙劣的复制只会让其威力更加削弱,阳气足的普通人收到复制的令纸可能都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所以即便杜景休拿到了令纸,研究出了令纸的原理,他也绝不可能制造出更好更强的令纸。 用几张鸡肋的令纸交换杜景休核心的秘密,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哥”宁爻见淳于似有动摇,赶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摇晃起来“哥!这货就是个黑心资本家,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 对。 淳于眼神恢复清明,杜景休可从来都不是心无城府的傻白甜,他要这令纸绝对于某种邪恶计划有用。 不仅不能给,还必须通知协会内部将令纸封锁,还要将制作令纸的师傅保护起来,绝对不能让杜景休接触到令纸。 杜景休将淳于神色的变换看在眼里,他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你作出了与我期待完全相反的决定。” 淳于身子微微绷紧,不露声色地将宁爻隔在了身后。 “喔~不必如此紧张”杜景休抬起双手,像是投降般举在身前。 “既然目前你们对我的秘密并不好奇,那我也不便强求,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那么等到你们觉得这笔交易划算的时候,再带着你们的诚意来找我吧。” “等等,你这就走了?”宁爻从淳于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狐假虎威地冲杜景休嚷嚷。 杜景休好笑地摇摇头:“这里是我的地方,要走也不该我走吧?” 宁爻转头就跟淳于告状:“你看看这人,生意谈不成立马翻脸赶人。” “喂喂我还在这里听着呢……”杜景休小声吐槽。 淳于懒得多掰扯,抱拳:“告辞。” “请等一下。”淳于刚刚转身,杜景休就开口道。 宁爻:“他果然沉不住气了,待会儿咱俩好好砍砍价。” 杜景休无奈笑笑:“没什么好砍价的,几张令纸而已,再没有更低的价了。叫住你们是免费送你们一点东西。” 宁爻一脸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杜景休将手伸向面前的空气,手指轻轻一夹,两张卡片凭空出现。 宁爻:“近景魔术?你是刘谦!” 杜景休:“你说是就是吧……” 淳于接过杜景休递来的卡片,定睛一看:“工作证?” 杜景休解释:“你们要去寻饶谦,他在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是绮梦游乐园所有节目组的后期机房,只有工作人员可以进入,我擅自给你们办了两张工作证,不用谢。” 宁爻:“拍得真丑。”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一) 【注意!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为保密工作区域,闲人免进】 【※机房人员日常行为准则※】 【所有员工需刷卡进入机房,一卡一人,工作卡禁止外借】 【注意环境卫生。禁止在机房进食、抽烟,若污染机房,需立即清理,务必保持机房洁净无尘】 【一人一机,除值班员工外,所有员工工作时间请尽量勿脱离工作岗位】 【机房用品需各归其位,勿随意摆放,避免造成遗失】 【机房内工作人员需按工位序号轮流值班,监督员工严格遵守行为准则】 【值班员工仅拥有监督权,无权擅自责罚违规员工,违规惩罚详情参照违规处罚条例】 【值班员工当天工资按照节假日加班计算】 【机房内部不应大声喧哗,每位员工都有义务保持安静的工作环境(审片组除外)】 【机房内一切事物都包含在保密协议内,请勿向节目以外人员透露任何机房内部的信息】 【除检修组员工外,严禁任何人靠近主服务器!】 【严禁任何人员在服务器等核心设备上进行与工作无关的调试与操作】 【使用审片室需提前申请并获得审批,禁止擅自使用审片室】 【dit素材组谨记给所有素材备份,除dit以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删除素材】 【剪辑组按班次轮休,当期播出组没有休息,请自行调整作息,避免猝死】 【动画组请勿制作明星丑表情包,更不可向外流传!】 【花字组请勿嘲讽导演】 【音频组请勿使用没有版权的音乐】 【审片组请勿和导演组吵架】 【各组详细管理办法由各组长制定,组员请务必遵守】 【※非机房工作人员出入管理条例※】 【非机房工作人员因工作需要进入机房时,先在门卫处进行登记,待参观审批通过方能进入】 【进入机房的外来人员及携带的物品,均须接受检查和登记,离开机房时门卫会进行再次核查】 【外来人员仅允许进入经过审批的区域,严禁在各工作间穿行】 【导演组前来审片允许携带食品饮料,禁止携带酒水】 【外聘员工会配备临时工作证明,请勿遗失,概不补办】 【没有临时工作证明和参观审批的外来人员一律视为非法进入,所有员工都有清理义务】 “把乐园怪谈的烂摊子都丢给嘤嘤姐一个人,不太好吧?”宁爻一边仔细研究着自己的新工作证上的证件照,一边敷衍地为好姐妹抱怨着。 淳于嗦完桶里最后一根泡面,擦擦嘴,将自己和宁爻面前的泡面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杜景休可只给了我们两张机房工作证。” “我还没吃完……”宁爻小声地惊呼,随后恹恹地说“算了。不过谁能想到最后通关的直播上镜奖励只能将人算作前期节目组的员工,后期机房依然不让进……” 他忍不住骂道:“个狗东西,一定早早就料到我们想钻这个空子,所以提前给咱们就下好套,平白消耗掉我们白天的时间和精力,晚上还得来这里加班。这机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是为了饶谦,倒贴钱我都不来。”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难道你觉得杜景休会真的好心给我们送工作证来给他自己经营的怪谈添堵?”淳于开始收拾桌面。 “知道我们必须进机房,干脆大大方方地将通行证给我们,甚至还给我们安排了工作,而我们知道他另有谋算也必须接受,不然现在约束我们的可就不是员工条例了。” “既是阳谋,那我们也只能顺势而为,总比自讨苦吃来得方便。” 将桌面的油渍清理干净,淳于拍拍宁爻:“茶水间不能待太久,先回自己岗位去。” 宁爻脸一垮:“为啥他还特地把咱俩安排在不同的组啊?” 淳于:“大概就像上学时老师会把经常说小话的唠嗑搭子拆开一样,防止我们上班摸鱼吧。” 宁爻并不接受这个解释:“不,一定是他嫉妒咱俩关系好,他自己可没有我这么贴心的搭档。” 淳于深吸一口气:“你说是就是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是一家极重视效率的节目后期制作公司,为防止员工在茶水间无限制地摸鱼,每位员工每次使用茶水间的时间都不得超过20分钟,也不可频繁使用,每隔一段时间,值班的员工都会来茶水间巡视,要是不慎成为违纪表上的常客,以后连正常的摸鱼权益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绝大多数员工都老老实实地遵守着茶水间摸鱼规则,除了极个别心怀侥幸的员工。 宁爻就是其中一位。 “我才不会让资本家榨取我一分一毫的剩余价值。” 待淳于走后,宁爻并没有离开茶水间,反而悠闲地点起了新的外卖。 “今天要熬夜呢,点上一杯续命咖啡不为过吧?”他哼着小曲,检索着附近的外卖商家。 “就你了,第二杯半价!” 哒、哒、哒 缓慢的,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传来。 是值班员工! 熟悉监察者的脚步声是每一个摸鱼人都具备的素养,宁爻火速从茶水间开溜,装作刚刚吃完泡面的模样,揉揉黑眼圈,挤出一点眼袋。 打着哈欠和迎面而来的值班员工点头致意:“辛苦,我先回工位了。” 值班的员工没有脸面,应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张素净的面皮。 他没有说话,只是探头看了看茶水间,发现垃圾桶内有两盒刚刚扔掉的泡面。 收回探究的视线,抬起手腕轻轻点了点手表。 宁爻点头哈腰连连保证:“懂的懂的,从泡上到吃完才用了十分钟,绝对没有摸鱼。” 值班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机械地向走廊中间迈了一步,将巡逻轨道调整到正常模式,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巡查。 哒、哒、哒 值班员走远,宁爻才在他身后咂了咂嘴:“让没有眼睛的怪物巡查,也不知道他能看见个啥……”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二) 趁着出门取外卖的工夫,宁爻顺势将整个机房都溜达了一遍。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其实就是一家综艺节目的后期公司,但并没有在常见的传统写字楼中,而是在整个m台的文化新兴产业园区内,与其他后期制作公司共同占据了其中三分之一的独立办公区。 这产业园占地极大,从进入园区大门起就得刷一次员工卡,进入制作中心则需要再刷一次后期员工卡,而进入各自归属的公司可能还要再刷一次卡,整个后期制作中心保密等级极高,就像一个园中园。 杜景休给的工作卡是后期员工卡,能刷产业园前、中、后三大片区的门禁,可以让宁爻和淳于两人在产业园区(保密等级低的区域)畅通无阻。 外卖小哥进不了产业园,所以宁爻必须跑到园区外去接收自己的外卖,但对于一个亟待摸鱼的打工人来说,这段取外卖的路能摸的鱼实在太多了。 虽然取外卖的路程稍显遥远,但他一点也不嫌麻烦,态度极好地接过咖啡,笑吟吟地打了五星好评,然后嘬着咖啡直接在园区里溜达起来。 远远的他就看见产业园外面围了一群扯着横幅和海报的粉丝,那想必他们包围起来的那栋简约时尚又亮眼的建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t2演播厅,负责大部分棚内综艺的录制。 t2演播厅旁边是一栋稍小的演播厅,灰秃秃的,也没什么响亮的名号,进出的员工显得风尘仆仆,录制的是m台旗下一些市乡级别电视台的民生节目。 小灰楼再过去一些是一栋宏伟大楼,那是m台产业园的地标建筑,一高一矮两栋紧挨的双子星楼,中间有廊桥连接,只不过这栋地标建筑并不拍摄任何节目,它只是一栋行政楼。 行政楼的正门前是一片极为广阔的绿化坪和停车场,但可不要以为精打细算的m台会浪费这片空地,在地面停车场下方,是新建的地下办公区,谓之“聚宝盆”,是整个m台所有综艺节目的策划中心。 在这聚宝盆和三栋楼后的身后,是几乎不对外开放的节目后期制作中心。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只是其中之一,不同的公司之间员工也偶有往来,但出于节目保密考虑,原则上还是不鼓励相互串门。 宁爻和淳于所在的公司坐落在整个产业园极为难得的风景区,但这对于经常不见天日的电视民工来说算不上什么心理上的慰藉,毕竟他们在机房日以继夜地加班,可能从来都没看清过窗外的美景。 “唉~走这么慢还是走到了。” 宁爻扔掉已经嘬完的空杯,刷开了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的门禁。 “呃,真巧啊……” 本以为自己溜得无人在意,没想到大门口竟然蹲守了两名值班员。 宁爻讪笑:“不至于派两个人来堵我吧?好了好了,被你们抓住了,算你俩赢,我该回去加班了。” 两名值班员铁面无私,牢牢把守住大门,不让宁爻进去分毫。 “这就没意思了,你们这不耽误我给老板赚钱么?”宁爻叉着腰,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其中一名值班员伸出手,示意宁爻上缴工作卡。 “干啥?我就取个外卖,你俩要把我开除?我记得值班员可没有惩罚员工的权力。”宁爻死死捂住裤子口袋,满脸警惕。 没有五官的值班员当然不会和他废话,蹲守两名值班员的意义终于凸显了出来,只见一人飞快地钳住宁爻的双手,另一人蹲下身子开始搜查宁爻的口袋。 “你们这是……耍流氓!非礼!他奶奶的还有没有人管啊!”宁爻试图挣脱,不料那值班员的双手竟真似铁铸的一般,任凭宁爻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淳于!哥!爹!救命啊!”宁爻伸长了脖子朝机房内部喊着。 “叔叔”见淳于根本没有给个反应,宁爻扑通一声就给两名值班员跪下了“亲叔叔,亲姨姨,今天摸鱼是晚辈的错,我给您两老磕一个,您二位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说完就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诚意极足。 但值班员压根就懒得搭理他的小伎俩,搜裤兜的手根本都不带停,不一会儿值班员就已经摸索到了宁爻裤兜破洞里的工作卡。 “怎么这么里面都还掏啊!死变态!”宁爻大叫。 咔嗒! 一声清脆的打孔声响起,硬质的工作卡被值班员像检票一样用打孔钳钻出了一个圆圆的孔洞。 随后松开了对宁爻的钳制,将打了孔的工作卡还给了宁爻,并朝他比了一个“3”的手势,不待宁爻问询,便又慢慢放下一根手指,变成了“2”。 宁爻当即了然:“我有三次打孔的机会,现在只剩两次了?” 值班员点点头。 宁爻好奇:“那我要是打满三次,会得到什么惩罚吗?” 值班员指了指没有开灯的走廊尽头,那是一段极黑的区域,之前他和淳于摸情况的时候也看到过,但未能细探。 “打孔三次关一次小黑屋?”宁爻猜测。 值班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确认宁爻收好工作卡后便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巡逻轨道上去了。宁爻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不知道是每满三次兑换惩罚一次,还是总共只有三次获得饶恕的机会。 “看来得看看其他员工的工作卡了。” 只要有人的孔超过三次,那对于宁爻来说就等于可以无限作死。 区区关小黑屋,就算环境阴森了些,但对于不怕黑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 他弹弹手里的卡片:“好耶~现在起码还有两条命~” 宁爻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他被分配在“花字组”,是个时忙时闲的岗位,片子还压在剪辑组时这里闲得打屁,等片子给到这里时,导演已经举着刀在机房门口要看成片了。 据说所有压制不住吐槽之魂的员工都会被分配到这里,这里薪资微薄,上升机会几乎没有,常年只有组长才见得到老板,属于后期部门的流放区。 但这里有整个机房都没有的快乐。 宁爻爱死这里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三) “宁爻回来了?” 宁爻还没进门,就看见有人从门里探出了脑袋,一见到自己,立马挥舞起了兴奋的小手。 “快来快来!就差你一个了!” “来了来了!” 宁爻火速加入其中:“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拿了个外卖。” 组长一拍巴掌,就像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般:“哈!姐妹们,你们猜怎么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得意地扫过整个小房间,而花字组的组员们也很是配合地追问着。 “咋了?快说!” 组长压低了声音:“咱们这次恋综最热门的那对cp,成了!” “!!!” “不是吧?” “可上次他俩拍摄的时候不是还互相甩脸子吗?” “对啊对啊,废片素材里好多他俩黑脸的镜头呢。” “而且他们线下完全没有互动啊!” “嘘嘘都听我说”组长示意大家安静。 “刚刚我从审片组对接完这期片子的意见,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审片室的门没有关紧,我听到制片和导演说……” “不是吧……” “这么刺激?” “妈妈我嗑到真的了!” 宁爻张着嘴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制片跟导演说什么了?你们这就嗑上了?” 组长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八卦的奥义就在于欲说还休。” 说着他清了清嗓:“制片和导演说,他问了这对cp的经纪人和跟组的编剧,他们都说这俩人是在装不熟,想要营销一点拉扯感,等最后一期播出的时候顺势官宣。” 宁爻吃瓜吃得非常谨慎:“所以制片也没有向两人亲口确认?” 组长白了他一眼:“经纪人都说了,还能有假?艺人都得服从公司安排,就算他俩本人都不想谈,网上他俩cp热度这么高,硬着头皮都得把售后糖发完。” 宁爻疑惑:“艺人?他俩不是节目组找的素人吗?” 组长:“你还真是个傻白甜,节目组的鬼话你也信?再素也得是个小网红或者签了公司的,不然圈内那么多待出道的优质糊糊排队等着,凭什么把露脸的机会给一个素人?” 宁爻恍然大悟:“所以这是工业糖精?!” 组长惬意地呷了一口奶茶:“工业糖精怎么了?工业糖精有什么不好?它虽然不保真,但它包甜啊。而且合同约束的关系可比真爱牢固多了,只要cp足够热,你嗑的cp比钻石还能永恒。” 宁爻嫌弃道:“嗑这种糖我还不如嗑制片和导演。” 组长眼睛一亮:“他俩有事?来来来,详细说说……” “没有,我瞎说的。”宁爻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空口造谣。 花字组的小房间里传来一阵惋惜的叹气。 挨着房门的一个妹子拿起水杯狠狠地吨了一口:“不过说起来,今早我看到音频组新来了个混音师,天啊他长得好帅啊!可惜听调色老师说他有女朋友了。” 宁爻闻言一怔,立刻竖起耳朵,靠近了正在说新瓜的同事。 组长见状,非常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果然有我们花字组的优良素质。” 一个男生接过那个妹子的话头:“这个我知道!我中午听审片组的人说了一嘴,说新来混音师的女朋友特别特别好看,已经被导演拎走了,可能会签公司出道呢!” 吨水的妹子不解:“可是混音师也好帅,同样可以出道啊,为什么来我们后期了?” 男生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那个女生和导演一见如故,非常投缘的样子。”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都是我们i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宁爻抓住那个男生:“兄弟,音频组在哪儿?” 吨水的妹子赶紧放下水杯:“你是不是想看看那个混音师?我也想再看看,我带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今天还没消耗过茶水间的限额呢。” 完蛋,忘了在外晃悠会被值班员逮捕打孔这回事了。 宁爻蔫巴了下来:“话说,工作卡上被打了超过三个孔会怎么样?”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你被打孔了?!” “嗯……”宁爻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那张工作卡,向众人展示着新开的孔。 “值班员嫌我出去拿外卖太久,给我打了孔,我都给他磕头了还不肯放过我。”他委屈得很。 “可是这能怪我么?园区管控这么严,外卖小哥进不来,我只能跑到园区外面去拿,一去一回可不就耽搁了点时间么……” 组长将小房间的门悄悄掀开了一点,向走廊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值班员在附近,这才放心地关上了花字组的门。 “以后尽量别点外面的外卖,园区内部也有些小店,虽然东西不多,但基本需求还是能满足的。” 他严肃地说:“你千万不要觉得三个孔是很多可以浪费的机会,你已经打了一个孔了,以后值班员会更注意你,你会比其他人更容易被逮住,一不小心的话,后面两条命很快就送出去了。” “值班员……你给他磕头当然是没用的,他们连脸都不要了……咳咳,总之,不能以常理去揣度。” “这话也就咱们组内说说,可千万别传播出去,我可不想被打孔。” “机房规则上说值班员是按工位顺序排班的,其实压根不是。” “那纸质的规则也就是贴在大门口应付应付检查,人群中真正通行的规则,是看不见的。” “你若是真严格按照明面上的规则行事,不出错还好,一旦翻车,没有任何人能救你,大家只能按照章程办事。” “等你慢慢摸索到了看不见的规则,你就会发现……” “我就会发现?” 组长狡黠一笑:“不能说那么清楚,意会,意会。” 宁爻反复咀嚼着组长的话,暂时打消了去寻饶谦和淳于的想法。 既然大家遵守的是看不见的规则,那他要如何快速地了解并发现其中的漏洞呢? 吃瓜的事情告一段落,花字组没精打采地投入了新一轮的工作之中,宁爻学着两边的同事打开了adobe全家桶,然后开始发呆。 组长走到宁爻身后,小声道:“交播组的新同事托人带话,0点约你茶水间见。”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四) 交播组的新同事? 宁爻自己也是新来的,在其他组压根不认识什么人,能约自己在茶水间见面的,想必也只有淳于了。 而零点,是新一天茶水间限额刷新的时间。 淳于一定早早料到宁爻会在他走后把摸鱼时间全部摸足,这才约了限额刷新后见面。 只是他可能没料到,宁爻已经因过度摸鱼被逮捕过一次了。 不过正好,可以和淳于交流交流他刚刚从同事这里吃瓜得来的消息,宁爻觉得早上新来的混音师很大概率就是饶谦。 宁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组长随口又交代了几句废话,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开始磨蹭工作。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整个后期机房灯火通明,看起来完全没有下班的意思。 “呃,话说……”宁爻小声问“你们一般是什么时候下班啊?” “下班?”花字组的众人面色怪异“这才十点多,下什么班?” 宁爻问:“可我看你们工作状态也是边做边摸,效率不高的样子,为什么不提高效率,早点下班呢?” “你不懂。” 一个眼袋比眼睛还大的资深组员为他解惑:“无论你提前多久完成工作,导演组最终通过并接收的,永远都是死线前最后一秒做出来的那一份。” “你完成得越早,修改的就越多,就算你呈上一份完美的片子,他们都能给你找到点茬。” “所以我们组里都约好了,大家一起每天磨蹭到夜里1点再下班,宁愿熬夜摸鱼压死线,也别做大冤种提前完工反复改。” 他拍拍宁爻的肩膀:“所以,平静地开始享受夜生活吧。” 宁爻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组长:“所以……这是第一条看不见的职场规则?” 组长假装咳嗽了一声:“话不能说明,意会,意会哈~” 花字组集体默认的下班时间是凌晨一点,所以在一点以后的时间,宁爻需要尽量避免遇上值班员,不然可能还得费工夫解释自己“通宵加班”的原因。 已经被打过孔的宁爻已经属于是值班员的重点监督对象,估计大概率并不会听宁爻的狡辩。 传媒行业虽然加班成风,但由于其职业的特殊性,保密要求也格外高。 正常加班时间外,在机房刻意逗留且鬼鬼祟祟的人,太容易被当做“商业间谍”和“私生粉丝”了。 一旦被值班员判定为这两类人,宁爻他们普通员工卡的“三孔原则”就不再生效,值班员会立刻将其扭送到“小黑屋”。 虽然宁爻对小黑屋很好奇,但显然现在并不是满足这份好奇的好时机。 所以现在,宁爻该做的是——摸鱼咯摸鱼咯~ 淳于的工作并不轻松。 交播组是一期节目的最后一道工序,负责最后的质检,他们必须保证节目能够按时按质按量播出。 一期节目只有从交播组的手中成功交付给播出平台,后期部门的整个制作流程才算完成。 淳于只是今天刚来的新人,还没法直接接手较为核心的部分,只能做一些助理类的事务来熟悉工作。 眼下他们在质检过程中,发现上一次审片后的部分意见,剪辑组并没有修改完成。 “喂,那个新来的。” “我?”淳于应声。 “就是你”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暴躁小哥冲淳于嚷嚷着“你去跟剪辑组对接一下,问他们ep02的p6怎么没有按审片意见修改?是不是给我们片子的时候给错了?让他们快点把改好的p6给过来。” 淳于起身:“好的。” 鸡窝头小哥一愣:“你去哪?” 淳于指着门外:“去剪辑组。” 鸡窝头小哥痛苦地抓挠着头发:“你tm是不是没上过班?谁让你直接跑过去问的?你线上问啊,走内部网络对接啊!” 淳于:“对不起,我以前是跑外勤的,不知道机房内部的规矩。” 丝滑的道歉让鸡窝头又愣了一秒:“呃……没事……以后知道就行。” 淳于:“好的,那我开始工作了。” 鸡窝头蔫蔫地缩回了他的电脑后面。 淳于扫视了一圈交播组的机房,每个人都面如菜色地对着电脑疯狂敲打,刚刚的小插曲根本没有任何人抬起头来多看一眼。 每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 “快点快点……”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些淹没在机箱轰鸣下的喃喃自语。 淳于眉头微蹙,这里明明没有冤魂,怨气却极重。 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鸡窝头刚刚交代了让自己与剪辑组线上沟通,但淳于还是决定亲自去跑一趟。 “线上交流总是打太极,我还是过去站在他们工位旁边催催吧。”淳于交代了一句,也不管鸡窝头听没听到,直接转身离开了交播组的房间。 关上身后的门,才堪堪隔绝了一点房内深厚的怨念,淳于不由得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对于淳于这类灵感极强的人而言,那满屋的怨气和一屋子臭鳜鱼没有任何区别,在那个环境待久了,连五感都会变得迟钝起来。 他向走廊前后看了看,很容易就找到了剪辑组所在的机房。 无他,剪辑组作为整个后期制作的核心支柱部门,自然是占据着最大最好最优质的办公区。 剪辑组机房的门大敞着,并未像其他部门一样常年保持着关闭的状态,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接近凌晨的剪辑组也依然完全没有下班的意思,机房内人影攒动,看起来热闹非凡。有些人边剪边骂,有的人边剪边哭,有的人在高声求同桌共享音乐库,有的人在刷抖音。 淳于礼貌地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并没有人搭理,或者说根本没人在意到这个角落。 他便学着其他进进出出的员工一样,直接迈入了剪辑组的大门。 “你好,请问哪位老师负责ep02的p6部分?” “您好?” “请问哪位老师负责ep02的p6?” …… 淳于自认为声量也不算小,可这个热闹的办公室似乎屏蔽了自己的声音一般,连最靠近自己的剪辑师也没抬起脸来看自己一眼。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五) 淳于叹了口气,正准备再提高音量再来一遍,却意外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下肩膀。 什么情况?谁能意外拍到自己的肩? 这里可是杜景休运营的怪谈内部。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与鬼怪战斗的丰富经验让他生生克制住了人类本能里下意识回头的动作,反而迅速地向前,朝剪辑室的屋内钻去,直至避开身后来客两个身位,淳于才猛然回望。 一脸懵圈的饶谦还举着刚刚拍肩的手,茫然地愣在半空中。 “饶谦?” “刚刚是不是有个大黑耗子蹿过去了?”饶谦后知后觉地嘲讽起淳于的大惊小怪。 “太多鬼怪会使用回头杀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淳于并没有觉得丢脸,只是顺势将人架出了剪辑室,两人一起前往茶水间。 “我猜你现在肯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饶谦挑眉,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淳于很实诚地点点头:“没错,不过那些都可以先放放,我现在最在意的还是刚刚你是怎么避过我神识的感知,直接出现在我身后的。” 饶谦更得意了:“很意外对不对?你求我呀~” “等等。”淳于抬起手。 “怎么了?”饶谦不解,他们马上就要进入茶水间了,却被淳于一个急转弯又拎了出来。 淳于并未解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饶谦虽然一头雾水,但出于对淳于的完全信任,还是跟紧了他的步伐,只是看着走廊景致的变化忍不住小声嘟囔:“这边我还没来过呢,怎么感觉好荒凉的样子。” “到了。” 他们停在一扇门前,淳于稍作停顿,礼貌地叩了四下。 饶谦诧异地扫了眼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房门,忍不住问:“四声?” 淳于很是理所当然:“三声敲给人听。” 饶谦也算得上资深的灵异探员,自然懂得淳于话里的意思是:还有一声敲给鬼听。 门很快打开,开门之人面露死气,上下打量了一眼淳于,只觉眼生,便语气冷冷问:“找谁?” 淳于:“辛苦,我找你们今天新来的宁爻。” 听到宁爻的名字,开门人的面色和缓了很多,他把头扭向门内:“宁爻,有人找你。” “来嘞!”门后传来轻快的回答,还夹杂着拖拽桌椅薯片撒地和抱歉的声音。 宁爻笑嘻嘻地谢过开门的同事,钻出了房门。 淳于说:“看来你在花字组混得不错?” 宁爻洋洋得意:“就没有我混不熟的场子!呦?这不是我们谦哥儿嘛?!” 他又转身把门打开:“水妹!快来看你说的混音师!” 门后传来小小的惊呼,却看不见人影,随后门又被关上。 宁爻挠挠头:“嗐,小姑娘害羞。” 淳于打断他的话:“好了,废话少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宁爻敬了个标准的少先队队礼:“保证完成任务!” 淳于指着饶谦说:“宁爻,你来求他告诉你,刚刚是如何避开我神识探查的。” “啥?”宁爻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时间有点憨住“我求他?为啥?” 饶谦噗嗤笑了出来:“淳于你什么情况?‘求人’这种事情还能外包的?” 淳于义正言辞:“他是我的搭档,怎么能算外包。” 宁爻一听就打了鸡血:“于哥说得对!一家人哪有什么内包外包?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只见他嘴上还在忙不迭地拍着淳于的彩虹屁,膝盖已经熟练地跪在了地上,十分恳切地说道:“饶哥,求你。我真的非常好奇你是怎么避开我爹的神识的,求你告诉我,求你。” 宁爻没有节操,但饶谦可受不起这没有节操的一跪,赶紧上前搀起了他。 “……我真是服了你们俩。” 扶起宁爻,饶谦招呼两人离花字组的房门远一点:“走廊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茶水间。” “现在几点了?”宁爻问。 淳于:“还差一刻钟左右到零点。” 宁爻咂咂嘴,小声说:“……原来我已经摸了这么久的鱼了?” 淳于:“咕哝些什么?” 宁爻讪讪地从裤兜里掏出工作卡:“呃我已经把今天茶水间的摸鱼限额用完了,取外卖的时候还被值班员逮住给工作证打了孔,我还有两次被值班员抓住的机会,所以现在我不太方便去茶水间。” 他撇撇嘴:“据他们说被打孔过的卡,会更容易被值班员盯上。所以只要我现在敢跟你们去茶水间,后脚值班员就来逮我了。” 饶谦点点头:“你得等到新一天的时间刷新。” 淳于皱眉:“不是让你把泡面吃完就回去工作吗?我走的时候都差不多收拾完了,你扔个垃圾取个外卖怎么会把时间限额消耗完?” 宁爻:“摸鱼摸的就是这种夹缝里的时间嘛~” 饶谦:“简而言之就是磨洋工去了。” 宁爻弱弱地往花字组走去:“所以……你们等我十五分钟,零点的时间一刷新,我马上就去茶水间。” 淳于和饶谦也只得先行前往。 饶谦脚步轻松,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怪谈里被狠狠压榨了一天的模样。 淳于问:“我看这里对于员工的管理并没有达到监狱级,连宁爻都能出门取外卖,你在这里呆了一天为何不能自行离开?” 饶谦轻笑:“因为我和楼兰是重点被关注的员工,随时可能会被调到其他更重要的岗位,所以施加在我们身上的保密层级也更高。宁爻能走到产业园大门取外卖,我顶多走到这个节目制作中心的大门,就会触发值班员的警报了。” “说起来,楼兰去哪了?” 饶谦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骄傲:“她在统筹组,负责商务权益的对接,接触的都是导演组和赞助商的人,而且她又好看又能干,当然很快就被提拔去上面楼层了。” “你tm在得意什么啊?” “我没……得意,就是夸赞一下她厉害嘛……” 淳于翻了个白眼:“那么你呢?你又凭什么成为重点关注的员工?总不能这里晋升全靠脸吧?” “当然不是,不然我早就升上去了,你现在还能在一楼碰到我?”饶谦说。 淳于冷哼:“你这话说得真不怕挨揍。” 饶谦嘿嘿一笑:“我还有更欠揍的话,你想听吗?” 淳于认真地问:“可以先打再听吗?”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六) 饶谦闻言赶紧一个后仰,护着脸退开了几步:“好了,我们还是聊聊正经事情吧。” “这里虽然是一个怪谈公司,但明面上依然与人类社会保有正常的商业往来,所以大体上看起来还是对普通人包容度挺高的。” “也许是我还只在一楼工作的缘故,能获取的信息也实在有限,暂时还不能明确这家怪谈公司运营起来的目的和手段。” “一楼是所有后期制作的一线员工工作的地方,老实说,普通人类要运营一家后期公司的话,这个一楼已经完全够用了。” “楼兰升上二楼后就没能再回我手机的消息,估计是保密等级提升,手机这种容易泄密的东西被监管得更加严密了,所以我和她只能使用了其他的方式保持着联系,目前可以确定楼兰还没有遇到什么难以应付的危险。” “整个一楼的大概布局我就不赘述了,毕竟你们搞外勤的才是专业的。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什么更详细些的信息也可以问我,我也都打探清楚了,不过仅限一楼。” “我在音频组给视频混音,房间就在剪辑组过去一点。混音和调色都很需要隔绝外界的环境,所以混音组和调色室是两个特殊装修的房间。” 饶谦炫耀似的抖了抖身上穿的特殊员工制服:“这是混音和调色才有的特殊员工装,吸光降噪,非常能够降低存在感,目的是方便我们在工作间行动的时候,尽量不会打扰到其他工作的同事。刚刚你没有像以前一样早早感知到我的靠近,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怨气浓重影响了你的感官,另一方面就是这件特殊制服的作用了。” 淳于伸出手指夹起饶谦的衣角,轻轻捻了捻饶谦的布料,薄薄的,入手的触感似绒非绒,明明只是件轻薄的短袖,却意外地有些许皮草的质感。 “什么莫名其妙的料子。” 饶谦很宝贝地摸了摸:“你也看不出来?我也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做的,但我很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太令人着迷了。” 他将衣服捋平:“而且还能欺骗到你的神识探知,这种好东西简直算得上法器了,我以后天天穿。” 淳于戳破饶谦的幻想:“也就在这种空调拉满且怨气浓重的环境里可以糊弄糊弄我的感知,但凡你踏出这个大门,38度的天里穿个皮草短袖,都不用我神识出手,你自己就躺地上了。” 饶谦撇撇嘴:“你真不可爱……” 既然已经搞清饶谦避开神识探知的秘密,淳于便也不欲在这个话题多作停留。 “你的琴呢?难道你在这里打探信息全靠出门溜达?”淳于上下扫了淳于一眼,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奇怪的物品,完全就是个普通员工的模样。 饶谦微微拉开衣领,从脖颈处掏出一根长长的项链,项链末端拴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银哨。 “上次宁爻给我的建议,说我带着尤克里里实在太麻烦了些。我回去细想了一遍,尤克里里虽然是我最顺手的乐器,但以后我从探员转型要在怪谈内行走,安全便捷才是我这种弱鸡需要第一位考虑的,所以我和楼兰商量了一下,她给我换了这个。” 淳于:“哨子?” 饶谦:“狗哨。” 淳于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看狗哨,又看看饶谦,又看看狗哨,又看看饶谦…… “你那是什么眼神!”饶谦急了。 淳于悻悻收回目光,侧过头不去看他:“抱歉,勾起了一些……不能播出的联想。” 饶谦:“住脑!不准这么想!” 淳于僵硬地转移话题:“……是怎么想到用狗哨的呢?” 饶谦气鼓鼓地把楼兰送的狗哨塞回衣服里:“楼兰说这玩意儿小巧轻便,而且吹出来的声音人耳听不见,我的灵识却能精准捕捉狗哨声波的反馈,简直是为我的能力量身打造的武器……” 淳于点点头:“这么一说,确实,狗哨实在太适合你了,你怎么早没用上?” 饶谦:“你踏马就是想说我是狗吧?” 淳于略作惊讶:“原来你知道?” 饶谦恶狠狠地从自动售货机里点了一瓶乌龙茶:“你付钱。” 淳于:“不付。” 饶谦:“你!” “呦!买乌龙茶呀?加一加一,给我也来一瓶,我要渴死了。”宁爻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他一路小跑着:“卡零点,时间刚刚刷新我就跑出来了,没错过什么重要会议吧?” 饶谦给屏幕上的商品数目+1,然后回头笑眯眯地看着淳于。 淳于无奈地垂下眼眸,越过饶谦上前,干脆给商品数目再+1,然后默默刷了三份的钱。 咚、咚、咚 三瓶冰镇乌龙茶滑落进取物槽,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无人的走廊反复回荡。 “爽~”宁爻猛地灌下一大口“刚刚薯片实在给我吃噎着了,正急需冰乌龙呢。” 饶谦举起乌龙茶和他干杯:“回去分我一袋。” 宁爻和他干杯,又灌了一大口:“我吃的是水妹的零食。不过她觉得你好看,你去找她要的话,她肯定把零食箱都掏空给你。” “那算了”饶谦嘬了口冰乌龙“楼兰知道要不开心了。” 宁爻一口水差点从鼻子里呛出来,一脸见鬼的表情,求助地望向淳于。 淳于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淡淡地饮了口茶:“我总听嘤嘤说,男德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宁爻震惊:“你们队长之间交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淳于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嘤嘤平时给他灌输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语气有些迟疑。 这回轮到饶谦震惊了:“嘤嘤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啊?!” 淳于:“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你们开心就好。”饶谦说。 淳于点点头:“好。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再开个短会吧。” 宁爻举手:“我一直很担心工作证打孔的问题,谦哥儿有什么头绪吗?” 饶谦接过宁爻的工作卡,用指腹反复摩挲。 “似乎就是非常普通地……打了个孔?”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七) 淳于从饶谦手中拿过宁爻的工作卡,细细观察:“普通硬质塑料小卡片,卡片本身包括这个孔,的确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灵感波动。” 宁爻拍拍胸口:“既然大佬都说没啥那我就放心了。” 淳于将卡片递还:“虽说暂时没探出什么异常,但也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作死。既然这个公司有这种打孔记过的设定,那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去触人家的霉头。” “那是当然~” 三人举着乌龙茶踱进茶水间,拣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尽量避免第一眼被路过的值班员看见。 “我们此行的第一目标是将饶谦全须全尾地带出去,至于这个怪谈本身,只能算额外的工作量,所以我们不必为此涉险。” 看到宁爻还在一脸贼笑地把玩着卡片,淳于忍不住出声敲打敲打。 宁爻赶紧保证:“涉险?怎么可能涉险,我胆子可小,我是队长的乖宝宝。” 淳于浅浅翻了个白眼:“那可不见得,你胆子大得很。” 饶谦嘬了一口茶:“楼兰怎么办?她一个人在二楼……” 宁爻:“你还有工夫担心她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谁敢惹她?她不把人家皮揭开都算她客气了。” 淳于默了一瞬:“……这倒是实话。” 他转向饶谦:“眼下看你在这一楼也算来去自如,似乎并未受到多大的限制,为何不能向总部求援或者自己出去?” 饶谦耸耸肩:“我和楼兰签了保密协议,手机处于监控中,我们没携带备用机,同事之间也不可以互借。至于人身方面的限制,大概是为了引诱你们前来救援而特别设置的,因为和我相同岗位的其他同事都是可以正常上下班的,只有我和楼兰出门会被直接重置到工位上,算是加强版的鬼打墙。” 淳于问:“特地引我们过来?” 宁爻吨了一口茶:“想也知道是引我们过来啦,不然小杜怎么只给我们发了员工卡。” 淳于依然不解:“那明明可以一大早就在乐园门口堵住我们,让星探给杜景休选中的几人发出邀请,岂不是更简单又准确。” “你觉得一大早遇到星探的嘤嘤姐会放我们俩单独离开吗?那时候她可是妆发齐全,斗志满满呢。” “……难道就为了拆开嘤嘤的纠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虽然觉得宁爻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淳于依然觉得杜景休的安排必然还有其更深的含义。 以协会长久以来对杜景休的研究来看,他绝对不会是这种为一碟醋包上一顿饺子的人。 “先不说这个了”淳于揉揉太阳穴“饶谦,你说说你查到的这个怪谈目前收拢了多少普通人?大概是个怎么样的运营模式。” 饶谦放下乌龙茶,掏出随身的小本本:“这个怪谈是目前看来只是普遍存在于公司的架构之中,真身并未露面,我们能接触到的员工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上班族,考虑到这里的弹性工作时间对在司员工的人数影响,一楼的普通人员工人数大概维持在120+上下。” “但是值班员除外,我都用不上阴阳眼,肉眼都能看出这里巡逻的值班员不是普通人,毕竟谁家好人连个脸都没有……” “从大门那边挂着的规则来看,值班员只是普通员工的轮班。但我问了同事,他说他可从来没轮过,所以很明显,门口的规则并不牢靠。” “暂时推测值班员是这个公司怪谈的零件,用于维护基本秩序,至于他们本身具不具备强制执行的武力,后续还需观测。” 宁爻举手:“我们组长提醒过我,说这里通行的并不是明面上的规则,真正职场上的规则从来都是看不见的。” 淳于默默侧耳倾听,将他们的话摘取信息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饶谦困惑:“所以意思是,这里并行着两套规则?” 宁爻摇头:“不,只有一套规则,是人群默认的规则。” 他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因为规矩,是人定的。” 饶谦若有所思。 淳于冷哼一声:“那岂不是正合你意,你从来不爱搭理规则怪谈里的规则。” 宁爻赶紧递上口袋里的小袋零食:“哪有哪有,我超乖的,爹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淳于懒得批评他,整理了一番笔记,转头问饶谦:“好了,任务差不多捋清楚了,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找到并解除你的保密协议。” 饶谦点点头,补充道:“还有楼兰的。” 宁爻掐住饶谦的脖子:“恋爱脑给爷死!” 饶谦不甘示弱地和宁爻互殴起来:“你这是嫉妒!” 淳于面容平静地崩溃离开。 这次会谈比较幸运,并未遇到值班员的巡查,三人对接完毕,陆续离开茶水间。 一楼已经被饶谦的狗哨探测完毕,但没有发现存放保密协议的地方,那么只有可能存放在二楼甚至更高的楼层之中。 且保密协议一般都是由行政岗位的员工保管,所以宁爻他们想要接触到保密协议,最好的办法就是调换到行政岗位。 秘密潜入当然也是方案之一,但考虑到二楼的保密等级,潜入难度极高,所以只能放在备选项里。 “怎么申请调岗呢?” 临走前,宁爻又敲诈了饶谦一瓶可乐,一边畅饮着快乐水一边溜达回了公司角落的花字组。 听到宁爻的嘟囔,旁边的同事忍不住停下摸鱼的手凑过来问道:“干嘛想不开去行政?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是花字不香,摸鱼不香,还是吃瓜不香?” 宁爻满脸愁容:“你不懂。” 同事却一脸了然:“谁说我不懂?人各有志嘛,可以理解,行政确实比花字有发展前景多了。” 不远处的组长听着却不乐意了:“虽然我们花字边缘了些,但谁说我们花字就没有发展前景?” 摸鱼同事嘲讽:“得了吧,我在花字这么久,也没看到咱屋哪个人混出名堂了。” 组长正色:“咱屋没有,可你知道这次这个节目的总导演,就是花字出身吗?” “放屁,花字还能做导演?” “你才放屁!” “你放屁!” 宁爻无奈拉开两人:“好好好我放屁行了吧?你们先给我详细说说那个花字导演的事吧。”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八) 说来也算是个励志的故事,几乎每个花字咸鱼听完这个花字大佬的故事,都会默默在心底升起一股痒痒的“我是不是也可以”的想法。 花字从来都只是综艺节目的边角料,好的节目锦上添花,烂的节目共同沉沦。 毕竟这份工作本就不是一档节目的【核心】,花字组的成员自然也没法成为节目组里挑大梁的存在。 直到这位花字大佬的出现。 文笔之优美,笔力之深厚,凭借屡屡出圈的金句直接将她那一档平平无奇的旅游综艺拉成爆综,她自己也以此为契机慢慢晋升为导演,从此成为花字圈的神话。 组长说完,咂咂嘴,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向往:“哪天我要是也能写出个爆综就好了……” 宁爻听完,再一次向组长确认道:“所以这位大佬现在正是我们这个节目的总导演?” “对啊,她每周都会来审片呢,不过她很忙的,一周也就来一次,在局审前一天来给节目把把关。” 宁爻眼睛转了转,心里打起小算盘。 “组长,那个导演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审片?” 组长看向他:“怎么?你想见她?” 宁爻很是郑重地点点头:“我们花字出了此等人物,而我又恰好和她在同一个项目里,不去瞻仰瞻仰也实在太可惜了。” 组长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确实,与她共事实属机会难得。说来你运气还真好,明天就是她来审片的日子,你要是晚一天问,又得多等上一周。” 宁爻向后仰躺在办公椅上拉伸着身体,随后放下椅背惬意地躺好,慢悠悠道:“当然,我可是欧皇~” 组长:“你干嘛?” 宁爻:“入睡。” 组长震惊了:“马上就一点可以下班了,你这是打算在公司过夜?你小子该不会是个卷王吧!” 旁边摸鱼的同事瞬间激动起来,拉扯起宁爻的胳膊:“艹!不准卷!不准卷!快给我起床下班!” “别激动别激动”宁爻无奈地支起身体解释“我……其实我不是本市的人,刚来轸星这边入职,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先在公司对付两天,等租到房子再说,中介已经在帮我找了。放心,不会卷到你们的。” 摸鱼同事狐疑地松开了手:“真的?你这小子很有卷王嫌疑啊,刚来就想着让组长带你审片。” 宁爻又躺了回去:“我那是想审片吗?我是想看看大佬,难道你不想看看花字界的传奇?” 摸鱼同事顿了顿,转身对着组长谄媚笑道:“哥,要不审片也带我一个?” 组长朝他扔了包薯片:“你见人拉屎就皮燕痒是吧?人家想去你也想去,平时喊你陪我审片你怕挨骂不肯去,这回凑热闹你倒是凑得欢。不准去!明天给我老老实实把你的那部分片子做完,我审片回来要过一遍你的工程线。” “啊!!!”摸鱼同事发出痛苦惨叫。 噗嗤 其他支起耳朵没参与对话的花字组员都默默捂住了嘴,努力笑得没那么大声。 时针悄然走过一点,花字组的众人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那位摸鱼的小同事忍不住再次戳了戳宁爻:“你真的不下班?” 宁爻艰难地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我想下班也没地儿回啊~” 小摸鱼:“那你保证,不可以在我们走后悄悄加班哦。” 宁爻无奈地举手发誓:“我今晚要是开机做了一个花字就让我天打雷劈。” 组长将小摸鱼推出门去:“赶紧滚。” 小摸鱼被推推搡搡,但还是坚持扒在门框上发出最后的哀嚎:“绝对不可以偷偷加班啊!” 宁爻将小摸鱼的黑猫空调毯扯过来盖在肚皮上:“放~心~啦~” 组长将人全部轰出,出门前不放心地回头交代:“宁爻你就好好休息,不要动电脑了。” 宁爻已经懒得答话,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 同事们终于下班离开,宁爻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花字小房间,对着空气嘟囔着:“被迫上这个哔班还想让我干活?给杜景休美的嘞……” 花字组已经全部下班,宁爻估摸着其他组应该也差不多时间可以下班了,夜半无人的公司正适合跟着淳于和饶谦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探索。 他缓缓起身,走到花字组长的座位上坐下,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组长的电脑。 宁爻看得出来,他们组长是个极纠结的人,有卷心没卷胆,既想在职场上步步高升,又不愿卷得小组内离心离德,整个人在卷与躺之间进退两难,只能反复地仰卧起坐。 组长的电脑并没有关机,只是关闭了屏幕显示器,宁爻将它打开,果不其然看到了屏幕上正在疯狂工作的pr界面。 “远程?”宁爻挑眉,看来组长已经到家了,这家伙还真是卷得争分夺秒啊…… 他一把控住了正在被远程控制的鼠标,点开记事本,缓缓敲出几个字: 【偷卷?抓住!】 鼠标的光标停顿了好几秒钟,才缓缓地移动起来。 对面只能在记事本上敲敲打打: ——【别说出去】 宁爻嘿嘿一笑,继续打字: 【我有些事情问你】 ——【什么事】 【值班员是什么人?】 ——【……】 【不说?那我拍照发群里咯~】 ——【我们不讨论值班员……】 【是‘不讨论’还是‘不能讨论’?】 ——【关于这个,也不能讨论】 【哦~所以是不能讨论】 ——【……】 【被打了三个孔会怎么样?】 ——【你还真会挑问题】 【这位被抓住小辫子的同学,请不要回避我的提问】 ——【我本人也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说,超过三个孔的员工会被带去暗室】 【暗室?】 ——【就是走廊尽头那个看不清的地方】 【关小黑屋?】 ——【不是,我听说会补发一个全新的员工卡】 【就这?没啥惩罚措施?】 ——【我没去过,我真不知道】 【那你知道有谁去换过卡吗?】 ——【……】 【我拍照发群里咯~】 ——【等等!据我所知,统筹组有个实习生刚来就接连被逮,去过暗室】 【他是谁?】 ——【……我真的不能说了】 【给点信息,我自己去找,不然我就把你偷卷的事情发群里】 ——【他……手腕处有个妙蛙种子的纹身】 【好的,感谢~】 宁爻关闭了组长的显示器。 所以只要找到手腕处有这个纹身的人,就能知道这个怪谈设定的打孔机制,究竟是如何推进的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七十九) 所幸现在正是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想找个手腕处有纹身的人应该不难。 只要找到人,了解到打孔的机制,他们就能够想到应对的办法,那么值班员的巡查也便不再是威胁。 宁爻起身,准备出门将这个消息同步给淳于。 “没人了?” 打开花字组的房门,竟发现走廊正中的照明大顶灯已经关闭,转而打开了能耗更低的小壁灯,整个空间变得较之前稍微昏暗了些许。 但考虑到星期天公司的员工经常熬夜通宵,所以走廊灯不能完全关闭,必须永远保持照明状态,于是便以大灯和小灯交替的方式来降低灯泡的损耗。 与已经悄悄下班的边缘花字组不同,其他组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忙碌不停。加班、通宵、熬大夜、连轴转都是后期员工们工作的常态。 “看来我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没人。真是可恶啊,连灯泡都得轮替才能延长使用寿命,他们却偏偏敢肆无忌惮地让人类员工通宵上班……” 宁爻路过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剪辑组,看到他们几乎人手一杯espresso。 “怕是冰美式已经不够他们提神的了,自费喝咖啡提神给人打工,啧啧啧,真是资本家看了都落泪。” 他放轻脚步,往走廊前后各观望了片刻,确认没有值班员的踪迹,才慢慢挨上墙壁,隔着玻璃朝剪辑室的窗户里望去。 房间里每个机位前都坐着一名埋头苦干的员工,但同时依然有不少人在机房里游走,每个人手里都好像有着自己该忙的事。 “人多正好,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可爱在手上纹了个蒜头王八~” 宁爻在窗户边趴得更紧密了些,仗着现在室内明亮走廊昏暗,屋内的人看不见玻璃外的人影,他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鼻子都挤得仰翻起来。 正如宁爻先前所料,现在是夏天,的确所有人都穿着短袖,可他没料到的是机房为了避免机温过高,将室内的空调打得极低,很多人都披上了空调毯或者薄外套。 这让他隔着窗户根本无法一眼看到所有人的手腕。 “或者我应该悄悄把空调关了?”宁爻贴在窗户上自言自语。 忽然肩上被人从身后拍了拍。 “我尼玛……”宁爻正偷窥得起劲,被这一拍吓得一激灵,差点叫了出来。 “饶谦你走路都没声儿的吗?吓老子一跳。”宁爻从窗台上骂骂咧咧地下来。 饶谦抬起一只脚晃了晃:“柔软舒适小棉拖,你值得拥有。” 说着他好奇地也趴到了宁爻刚才的位置:“你在看啥呢?我也看看。” 宁爻解释:“我刚刚得到消息,有一个手腕纹了蒜头王…呃…妙蛙种子的实习生,员工卡被打过三个孔,我想找到他问问有关打孔的事情。” “所以你就搁这儿爬窗?” “那不然呢?我进去直接拉着他们检查手臂吗?”宁爻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抓住饶谦的衣服往里掏。 “诶诶诶?别动手动脚的。” “你狗哨呢?帮我查查看谁的手腕有纹身呗。” “……你们在做什么?” 淳于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明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莫名地充满了寒气。 宁爻赶紧撒开手:“没干啥!” 饶谦捂着自己的胸,完全是一副被人非礼的模样:“劲真大啊你个狗,我衣领都被撕开了!” 宁爻双手举得高高的,作投降状:“你不要瞎说啊,我都没碰到你。” 淳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刚刚都看到了。” “你看到了呀……”宁爻悻悻地放下双手“那个……我们是清白的。” 淳于懒得再废话:“饶谦,他扯你衣服是干什么?” 饶谦:“他要我帮他找人,说是找一个手腕上有纹身的人。” 宁爻唯唯诺诺地在饶谦身后进行着补充说明。 “手腕纹身?统筹组的实习生?”淳于不解“那你趴在剪辑组的窗户上看什么?” 饶谦拢了拢衣领,站出来帮宁爻解释:“统筹组的那帮家伙们一般不会亲自操刀去动工程线,主要是负责盯人、对接和催进度,确实很少在他们自己的办公室里呆着,宁爻来剪辑组找人也不算找错地方。” 淳于点点头:“那你帮他找找吧,能问问打孔的事也方便我们待会儿尝试潜入二楼。” 饶谦从破口的衣领处掏出那枚银质的狗哨,衔在嘴边轻轻吹起。 狗哨发出的哨声远远超过人耳能够捕捉的频率,是一种超声波,所以即便饶谦使劲将哨声吹得非常扩散,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剪辑室内汇聚。 剪辑室内完全没有受到狗哨的影响,还是忙得热火朝天,不断有人在工位间游走穿行,也有人头也不抬地疯狂敲打着键盘,与宁爻刚刚扒窗户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吹了一小会儿,饶谦就收起了银哨。 “怎么样?” 饶谦摇摇头:“没有,纹花臂的倒是发现两个,但没有找到单独在手腕纹妙蛙种子的人。” “看来不在这里。”宁爻泄气。 淳于收回视线:“找不到也很正常,毕竟这里不是统筹组的办公室,目标是实习生的话,他很有可能并没有被派到剪辑室来。” 宁爻抬起头:“所以还是得去统筹组办公室看看。” 饶谦担忧:“要是那个实习生下班了怎么办?” 宁爻心态很好地耸耸肩:“找不到人那就硬刚呗,反正在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前,咱们今晚本来也是打算尝试硬上二楼的。” 他掏出工作卡:“还有两条命,真被逮住了也没啥,不慌。” 饶谦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咱们这么强行潜入二楼,逮住的话会被当成商业间谍什么的吧?” “没事”淳于活动活动手腕“把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打到失去意识,我们的潜行就不会被发现了。” 宁爻干笑两声:“我上次听到这个作战方案还是在玩《刺客信条》的时候……” 淳于已经抬脚朝统筹组的方向走去:“战术,有效就行。” 宁爻的吐槽只能憋在肚子里:这算什么战术?这不就是莽……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 饶谦单臂倚靠在墙壁上,闲闲地将银哨叼在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宁爻和淳于的互呛。 好看,爱看。 空气中传来几不可闻的波动,宁爻耳尖微颤,与叼着哨子的饶谦同时望向了远处走廊的拐角。 “有人来了。”饶谦轻声提醒。 “是值班员巡查,我们先退到花字组。”淳于立刻作出反应,揪着宁爻的后颈快速离开剪辑组的窗户。 宁爻被勒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吱声,生怕引起值班员的注意,只能仰着脑袋跟着淳于大步撤退。 他们速度很快,在值班员拐弯之前就退回了无人的花字小房间,轻轻将门带上,仅露出一丝门缝,三个人上下叠着悄悄窥视着门外的动静。 值班员不会干涉各个组内的员工工作,所以他们不必担心值班员会推门进来。 “来了。”饶谦将声音压得极低。 值班员正按照他们既定的路线巡查,走在走廊的正中,背脊挺得笔直。 如果他的脸上有五官的话,宁爻觉得他一定是目不斜视地望向正前方。 “你们说……值班员自己会偷懒吗?值班员监督普通员工,那么有监督值班员的值班员吗?”宁爻好奇。 “没有”饶谦答得斩钉截铁“我查探过了,值班员直属这个公司的老板,直接对他负责,值班员的头上没有任何别的部门了,他们甚至没有组长。” 淳于皱眉:“没有组长?那岂不是各种鸡零狗碎的事都会由值班员直接上报到老板那里,老板没有其他的工作吗?” 饶谦挠挠头:“这家公司的老板还没露面过,我也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管理这么多值班员的……” 尽管他们讨论得非常小声,但其实在这极安静的环境中,敏锐的人连电流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更别说宁爻他们自以为小声的对话。 可值班员径直走过了花字组办公室,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门后的动静。 “他走过去了!”宁爻小声惊呼。 “废话,我又没瞎。”饶谦接茬。 淳于默默地伸手,捂住了一上一下两个傻子的嘴。 值班员依然“目不斜视”,笔直地向前走去。 “唔唔!”宁爻忽然瞪大了眼,指着值班员哼唧起来。 淳于松开了手:“嘘!” 宁爻得到喘息赶紧开口,隔着门缝指着路过的那名值班员:“他手上有纹身!” 淳于和饶谦顺着宁爻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在值班员的手腕处,隐隐约约有一个图案。 值班员穿的是长袖的制服,手臂大部分都包裹在衣物下,仅在行走晃动时会随着衣袖的拉扯而微微上移,这才隐隐显露出手腕处的部分图案被宁爻发现。 “是你说的那个吗?” “看不清啊……” 淳于起身,直接拉开门,倚靠在门上的宁爻和淳于稀里哗啦地向外滚去,撞到值班员脚上。 还不待宁爻和饶谦反应,淳于已经干脆利落地一拳捶飞了值班员。 值班员被脚下突然蹿出来的两人扑得一愣,紧接着迎头便是一记无法抵抗的拳击,猛烈的拳风吹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甚至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很快,他整个意识就陷入了真正的空白。 “不动了。” “别是死了吧……” 淳于收回拳头:“没死,我掐着力道,只是昏迷。”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你俩把他抬进来,快点。” 宁爻和饶谦一人抬胳膊一人抬腿,趁着其他值班员发现异常之前,将昏迷的值班员抬进了花字组。 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撸起值班员的长袖检查他的手腕。 “居然真的是蒜头王八!”宁爻惊讶“我们组长说的应该就是他了。” 饶谦啧啧称奇:“原来这些没有脸的值班员还真是普通员工变的……” 宁爻后怕地摸摸自己的员工卡:“所以被打超过三个孔就会丢脸!” 饶谦:“你会不会抓重点?这是丢不丢脸的问题吗,这是会被变成怪谈里的小鬼啊!” 淳于靠近蹲下,仔细检查着值班员身上各处。 “除了没有五官之外,似乎与正常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饶谦也叼起哨子和淳于一起检查起来:“诶?” “怎么了?”宁爻十分好奇。 “他……好像还活着?”饶谦似乎很困惑。 “当然活着,我说了我收着力道,没打死他。”淳于说。 饶谦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他现在的整个肉身都还属于活着的人类,可这些值班员明明都已经没有五官了,他们是怎么呼吸怎么看路的?” 宁爻揪住值班员空白脸上的面皮,使劲拉扯,直到那苍白的面皮泛起红色的指印,他才终于确认道:“不是障眼法,也不是蒙面,是真实的脸。” 淳于皱眉:“确实奇怪,他身上明明有浓重的死气,却没有鬼魂应有的阴气,而且居然还作为人存活着。” 宁爻有些摸头不知脑:“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大佬可以分析一下?” 饶谦手上继续翻找着值班员身上的线索,嘴也没闲着,试图捋清思路:“一个猜想,不一定对:被打了超过三个孔的普通员工,他们得到的惩罚就是被夺走脸面,成为值班员,然后帮助这家公司的老板维持怪谈内的秩序。” 宁爻:“那留他们一命是为什么?直接弄成真正的鬼怪岂不是更省事?” 饶谦的手顿了顿:“或许……真正的鬼怪,不适合在这个怪谈里生存?” 淳于神色一凛:“详细说说。” 饶谦干脆停下手里的动作:“事先声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纯属我自己瞎猜。” “我觉得很奇怪的一个点,明明已经十分确定这里是打着公司幌子的一个怪谈,但实际上目前为止,我们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真正的‘鬼怪’。包括我们之前认为的值班员是无面鬼,其实也只不过是被剥夺了脸面的普通人。” “然后我想到了楼兰。” “她和我一起进来,然后十分快速地就被‘提拔’到了二楼,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有一种可能是——这里的一楼不能容纳真正的鬼怪存在?” “我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显然,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饶谦抿了抿唇:“就像……提纯一样。”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一) 提纯? 提纯一群社畜做什么?酿韭精吗? 宁爻差点被自己的谐音梗逗乐了,但见饶谦和淳于双双陷入严肃的思考之中,他只能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吐槽又咽了回去,学着他俩,忖着下巴假模假样地思考起来。 直到挺尸的值班员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醒了!”宁爻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动。 咚 淳于二话不说,照着值班员的大白面皮又是重重一拳,再次给他打成死机重启状态。 “哥你这是干啥?”宁爻小小惊呼,下意识想去探值班员的鼻息,又发现人家根本没有鼻子,只能转而摸了摸他的颈部。 有脉搏。 “还活着。” “当然活着,难道你们对我力道的控制有所怀疑?”淳于冷冷道。 宁爻赶紧摆摆手:“倒也不是担心这个……” 饶谦嘴角扯了扯:“你就没啥想问问人家的?好歹是个活人,直接问问总比我们自己瞎琢磨靠谱。” 淳于的拳头略显尴尬地缩回衣兜,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宁爻赶紧帮自家大佬挽尊:“没事没事,我们再商量商量要问的问题。再说了,这货的神智有可能已经被摄取,压根没有人类的理智呢?咱们问问题前还是先把他绑成安全的姿势吧。” 饶谦摊手:“哪来的绳子给你绑人?” “年纪轻轻的,怎么思维一点都不灵活。”宁爻批评道,然后扒下了值班员的外套和裤子。 “喂!” 饶谦赶紧捂上眼睛:“淳于你管不管啊!” 淳于并不接茬,只是双臂交叠环抱,身子歪歪地倚在一旁围观。 宁爻顺手又从同事的座位上“借”来几条空调毯,动作麻利地将人绑得像超市卖的大闸蟹。 饶谦啧啧地打量着宁爻高超的捆绑技巧:“你小子指定有啥见不得人的副业……” 宁爻谦虚:“无他,唯手熟尔。” 淳于的冷漠面具有一瞬间的龟裂,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只流露出淡淡的疑惑:“这是从哪儿学的绑人技巧?你加入协会时间并不长,工作又排得很满,根本没有参加什么像样的培训。” 宁爻:“……建议别打听。” 饶谦一脸嫌弃:“谁家好人学这玩意儿啊?肯定是从黄唔唔……” 宁爻捂住饶谦的嘴:“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一页翻篇,我们回归正题。” 三人的目光再度落回了五花大绑的值班员身上。 他现在看起来安全极了。 “喂,醒醒。”宁爻恶声恶气地拍拍值班员的大白脸。 死机的值班员终于重启成功,一声嘤咛,悠悠转醒。 “我尼玛这他爹的是什么死动静?”宁爻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饶谦战术性后仰,拉开一点距离:“谁家好人会发出这种声音啊救命……” 淳于将两人拉到自己身后:“少见多怪。” 随后一个窝心脚抵在值班员的胸口:“问你点事,不要害怕。” 被扒得只剩老头背心和四角底裤的值班员瑟瑟发抖,但畏于淳于的恐怖威压,只能强撑着点了点头。 淳于微微挑眉:“你刚刚……发出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也就是说你其实是能够说话的?” 值班员脖子缩了缩,细声细气地开口:“可以……” 饶谦的眼底滑过一丝诧异,但他并没有开口打断淳于的问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淳于继续提问:“就不拐弯抹角了,时间宝贵,我直接问,你的员工卡被打三个孔后,发生了什么?” 值班员微微抬头,明明面皮上什么都没有,却能让人莫名感受到他的视线。 淳于皱眉:“别磨蹭,回答我。” 值班员又将头垂了回去:“我被带到暗室,他们没收了我的旧卡,给我发放了一张新卡、打孔钳,还有这套制服……” “你就这样变成值班员了?”宁爻忍不住插嘴。 值班员摇摇头,声线也随之颤抖起来:“还有……还有……一份协议……” 协议?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什么协议,全部交代清楚,自觉点,说话别给我藏一半。”淳于严厉地说。 “我不太懂,但听说是一份置、置换合同。”值班员说得有些磕巴,不知道是对专业名词太陌生还是单纯被淳于吓的。 “你置换了什么?” “他们扣下了我的普通员工卡,给了我值班员的巡逻卡,说……说留下了我的身份,直到我用下一个新值班员来换掉我自己。” 宁爻脑子转得很快:“这tm不就是水鬼那一套吗?” 值班员一愣,自己默默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弱弱地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值班员的岗位数量是固定的,我们得抓到下一个打了三孔的家伙,也就是替死鬼,才能替换掉我们自己,恢复自己本来的身份。” 宁爻好奇:“那要是一直没员工违反规定呢?你们岂不是要永远被禁锢在这个公司里了?” 值班员似乎很费力地思考了片刻:“我不知道……我当上值班员也没多久。” 宁爻追问:“那抓到你,然后替换了自己的那个人,恢复身份后变成谁了?” 值班员仿佛被空调吹得后背发冷,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其实我不算认识他,我本来就是实习生,公司绝大多数人的脸都还没混熟呢……” “但他们交还那人员工卡的时候,我瞟见了一点点……”他有些害怕地停顿了下来,踌躇着要不要彻底交代干净。 宁爻:“一点点什么?奶绿吗?别给我卡在关键时候。” 值班员似是鼓足了勇气:“我看到了……花字组。” 淳于和饶谦的目光瞬时集中到宁爻的身上,宁爻懵圈地左边看看,又右边看看,才后知后觉地叫唤起来:“我靠!” 宁爻上前揪住值班员的老头背心:“所以是你打击报复,蹲点抓我,给我打孔是吗!” 值班员赶紧求饶:“是有、有一点点私心,但你出去逛太久了,这让我很难不抓你啊!毕竟我也只瞄到卡上那么一点点信息,再多没有了,而且那人拿回自己的脸面后没有戴上而是直接离开了,我也不清楚他具体是谁,你们整个花字组都是我的重点监督对象……” 淳于点点头:“这倒是可以理解。” 宁爻使劲摇晃着值班员的脖子:“我不理解!”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二) “把我的孔还给我!”宁爻不依不饶。 淳于任由他撒了会儿泼,这才慢悠悠地上前拉开宁爻:“差不多得了。” 宁爻虽然放开了手,但嘴上还是不干净地骂骂咧咧。 饶谦嘶了一声,掏掏耳朵:“这骂得真脏。” 宁爻很是不爽:“都怪他打了我的孔,害得我都不敢出去摸鱼,只敢在这个小房间里吃吃瓜。” 饶谦眼前一亮,探员的信息收集癖发作:“什么瓜。” 宁爻将手拢在嘴边小声道:“我听说这次……” 淳于无语地打断了两人吃瓜,开始解绑值班员的束缚。 “解开干嘛?就该给他绑到公司大门口去,反正他也不怕丢脸了。”宁爻说。 “虽然他暂时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为公司卖命,但他本质依然是受到怪谈迫害的人类。你我身为协会成员,当然要营救身陷怪谈的同胞们。” 宁爻讪讪地也跟着淳于给值班员松绑:“你格局这么大,总显得我很小气的样子……” “无所谓”淳于安慰道“反正你也不怕丢人。” 这是骂人吗? 这是骂人吧! 宁爻气鼓鼓地望向淳于,淳于却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事!”宁爻狠狠把头撇开。 值班员虽然被绑了很多层,但解开却很快速,按宁爻的说法是,越是高超的结绳技术,其解开的方法就越是简单。 只需解开几个关键的节点,错杂交织的绳结便能瞬间瓦解。 重获自由的值班员低着头,一边穿衣服一边不住地小声道谢。 淳于安抚道:“放心,我们会救你出去的。” “可是……可是我这个样子……”值班员担心。 “我们会找回你人类的脸与身份,但同时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帮着公司抓员工了。如果方便的话,还请你帮帮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这是为了彻底解放困在这个公司里的所有人。” 值班员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但……但我很没用的,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努力盯花字组这么久,其实也才抓到他一个人打了孔。” 宁爻炸毛:“你tm还有脸说!” “消停点。”淳于摁下激动的宁爻,将他扔给饶谦。 “看住他,直到他情绪恢复稳定。” 饶谦嫌弃地推推:“你就不怕我的情绪变得不稳定吗?” 淳于交代完毕便不再搭理这两人,只转过头去专心和值班员交流接下来的行动。 “……这样,可以做到吗?”淳于耐心地询问。 值班员点点头:“只是这样的话,应该,可以,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该怎么区分你和其他值班员?穿上衣服你们几乎一模一样。” 值班员的头微微摆动,似乎想要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终于还是颓丧地低下头:“我没有身份了,名字自然也不属于我,我现在只是值班员。” 淳于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恢复正常的,你先归队,莫让别人发现你和我们的接触。” 送走值班员,淳于轻轻关上房门,终于得空问问之前就很在意的事。 “饶谦,值班员刚刚开口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似乎有些异样,是发现什么了?” 饶谦有些意外地笑笑:“队长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吗?这都能看见。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不过他并不执着于淳于的敏锐,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他一开口,我就觉得他发声有问题。” “虽然我可能有些刻板印象,但这值班员说话实在是太像女人了。” 淳于打断他:“像女人?不过只是稍微尖细了些罢了,我听着却并不似女声,顶多算中性音吧。” “no no no”饶谦摇摇手指,然后顺势指向了自己的喉咙“是发声方式,不是单纯的声音。” “男声和女声的区别是生理上的,但通过训练,男女双方都可以获得以假乱真的对方伪声技巧。尤其是本音就偏中性的,会更容易训练。” “不过他的问题不在这个上面,我觉得奇怪的是,他的发声方式是典型的女声,也就是说他的本音应该更低沉一点,是发声位置习惯更靠上靠前,才令声音变得尖细了。” 淳于若有所思:“可是宁爻都扒了他的衣服裤子,这时候给我们装女人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饶谦推测:“或许他根本就没装呢?” 宁爻完全困惑了:“没装?什么意思?” 饶谦:“如果他就是个女人呢?” 宁爻震惊:“怎么可能?你们都看到他的老头背心了!如果是……是个女的,怎么会单穿这个?!” 饶谦:“一个猜想,不一定对。如果那个神奇的暗室可以夺走人类的脸面和身份,那为什么不可以夺走他的性别呢?” 宁爻陷入崩溃:“我做了什么……我居然……我怎么可以……这也太……禽兽了……” 淳于踹了他一脚:“发什么疯,既然值班员被剥夺了性别,那他就没有性别。” 宁爻弱弱地问:“那我这不算猥亵吧……” 淳于一时也有些噎住,但还是硬着头皮安慰:“放心,他现在没有性别,你只是普通的非法拘禁。” 宁爻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饶谦感觉自己的白眼简直翻不完:“你俩到底在放心些什么啊?非法拘禁难道不严重吗?” 宁爻挺直腰杆:“要留清白在人间。” 淳于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暗室剥夺值班员的性别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身份、没有脸面、统一制式、甚至没有编号,完全无法区分。”饶谦慢条斯理地说。 “这不就是妥妥的工具人么?一堆工具而已,要什么性别?” 他的语气越发嘲讽起来:“既然要方便统一管理,那就抹消掉工具之间所有的差异。没有差别,也就没有不平,自然也不会有动荡。” “整个值班团队就是由这些完全相同的分子构成的整体,而这家公司的老板如果只需要面对这一个整体,那当然可以直接进行管理,不需要经由任何中层的分权。” 宁爻恍然大悟:“所以他们直属于老板,没有队长。而老板也不会被各种鸡毛蒜皮小事打扰,他只需要颁布一条命令,所有值班员都会无差别执行。” 淳于叹道:“完美的令行禁止。”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三) “虽然,但是,在下还有一事不解。”宁爻举手。 “有屁快放。”淳于并不抬眼,随口说道。 宁爻挠挠头:“既然按谦哥儿的说法,成为值班员会抹消掉一切个体间的差异,连脸面和性别都能剥夺,却为什么独独留下了她手腕上的蒜头王八?纹身这种东西,比脸更好拿掉吧?” “难得不是放屁,这也确是个破绽,逻辑上说不通。”淳于望向饶谦“你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饶谦沉吟片刻,将话题抛给宁爻:“是谁告诉你的这个信息?” “俺们组长。”宁爻指向淳于身后的电脑。 “那是我们组长的工位,我们全组约好一起摸鱼的,没想到他居然回家用远程设备偷偷卷工作,被我抓到了。我威胁他,不透点有用的消息就给他截图发我们花字群里,他就告诉我有个手腕纹身的实习生打过三个孔。” 饶谦越过宁爻,打开了他们组长的电脑显示器。 “好家伙,居然还在卷?!”宁爻大为震撼。 显示器打开,亮起的依然是忙碌的pr界面,被宁爻抓包过的组长居然没有下线,依然辛勤劳作着。 饶谦吐出自己的怀疑:“你这个组长……该不会就是你们花字组抓住值班员的那位上一任值班员吧?” “有可能”淳于立刻肯定了饶谦的猜想“他们俩一个花字组长,一个统筹实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能够了解手腕纹身和工卡打孔情况,除非是他亲手抓到的人,这才能够解释他的消息来源。” 淳于推推宁爻:“你问问他,哪里来的那人手腕处纹身的消息。” 宁爻很是为难:“问得太直接他会直接装死的。” 饶谦绕过宁爻坐到组长的工位上,抓住还在工作的鼠标光标:“那我来委婉点问他。” 说着他点开宁爻之前和组长交流的记事本,开始打字: 【你之前当过值班员?】 ——【……】 对面的组长光速关闭了远程控制系统。 宁爻揪住饶谦的衣领:“你tm懂不懂什么叫委婉!” 饶谦双手举起作投降状,但脸上却一点没有愧色:“委婉多费事啊,你看现在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淳于点点头:“的确,如果他没有当过值班员,断不会如此避讳这件事。” 宁爻后知后觉:“所以组长就是抓过人的值班员?” “基本可以确定了。”饶谦起身离开工位。 “但现在咱们打草惊蛇,吓得组长把远程断了,就算知道这个信息也派不上用场啊,咱们的目的不是搞清楚纹身为什么能够保留吗?”宁爻嚷嚷。 “对哦。”饶谦拍拍自己的脑袋。 “对你爹!”宁爻气死,又开始与饶谦激情互殴。 “好了好了”淳于无奈拉开两人“你俩多大?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还不如人家一号小朋友。” 饶谦停手:“那能比吗?僵尸说白了就是具尸体,谁闲的没事会和尸体掐起来……” 宁爻叫骂起来:“怎么说话的?你才是尸体!我家聪明一号还是个孩子!” “够了!”淳于崩溃“都给我闭嘴。” 宁爻蔫巴下去,嘴里虽然还咕哝着,但到底还是不敢再说什么。 淳于烦躁地捏捏眉头,努力平复情绪:“纹身的事情的确有些不合逻辑,既然你们组长这边已经断了联系,那就我们自己来查。” “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也是要调查的。”他叹了口气,起身招呼两人跟上自己。 离开花字组的小房间,走廊的空调似乎开得更冷了些,饶谦觉得自己的短袖有些扛不住嗖嗖的冷风。 刚刚在房里就该披条空调毯的,他暗暗想着,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你他娘的……” 这一回头给饶谦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位置,一个没有五官的值班员已经无声地立在了花字组门口。 宁爻和淳于闻声回望,也显然非常意外。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之前的值班员走动可都是有脚步声的……”宁爻缩到淳于身后。 值班员抬起他没有五官的脸,缓缓“扫视”了一圈。 淳于将饶谦也拉到自己身后,摆出防御性的姿势,开口和值班员解释:“我们刚刚只是在花字组交流工作,现在正准备回去,而且我们的休息时间都是充足的,没有超额。” 值班员摇摇头,作出一个“嘘”的动作。 三人正困惑着,就见值班员拉开了花字组的房门,示意他们将自己带进去。 “他这是……想进去?值班员自己没法进入独立的办公区吗?”宁爻疑惑。 淳于定定地审视着这名值班员,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看起来与之前他们抓住的值班员一模一样,只是他的手腕并没有纹身。 咚 淳于直接日字冲拳捶在值班员的大白脸上,值班员应声倒地,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同样的一声“咚”。 “嘶……”宁爻和饶谦都仿佛幻痛般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淳于扶起昏迷的值班员,望向他俩:“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宁爻赶紧上前帮忙抬起值班员的腿,饶谦也极有眼色地殷勤开门,三人一齐将昏迷的值班员又抬回了花字组。 相同的场景。 相同的人。 甚至躺地上的那个都与上一位完全相同。 “隐隐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呢……”宁爻讪笑,然后指着值班员的手脚问“这个要绑起来吗?” “不用了”淳于摇头“他不是来抓人的,而且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寻求我们的帮助,既然是人类同胞,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饶谦哼哼:“你刚刚那一拳可不像对人类怀有善意的样子。” 淳于:“你若是不放心我对力度的控制,可以亲自来试试。” 饶谦:“怎么会不放心呢~我最放心队长了~” 淳于懒得再和他们扯皮,顺手借了水妹的吨水杯拧开,将里面剩余的茶水撒在了值班员脸上。 昏迷的值班员一个激灵,很快清醒过来。 他警惕地环视了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到了花字组的内室,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 “谢……谢谢。” 可能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比之前那位听起来沙哑许多,微微清嗓后才恢复成值班员统一制式的声线。 “我看到了……他的手腕,纹身出现了,是你们,做的。”这个值班员似乎很难组织长句。 宁爻赶紧撇清关系:“那纹身可不是我们弄的,她自己原本就有。” “本来,没有。你们知道后,才有。”值班员努力地使自己表述得更为清晰。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四) 本来没有? 宁爻三人面面相觑。 “你……能详细说说吗?什么叫本~来~没~有?”宁爻忍不住将语速放慢,配合着乱七八糟的手语,试图让这个交流有些障碍的值班员多透露点信息。 值班员撸起自己的袖子,展示自己光洁的手臂:“我以前,也有纹身,现在没有。他也是,没有,突然,又有了。” 然后他放下袖子:“我和他,一起巡逻,一点十五,他的纹身出现了。” 他指向宁爻三人:“然后你们,认出他。” 饶谦突然“啊”了一声,引得宁爻和淳于一齐回头:“你咋了?” 他握拳轻轻砸在自己手里:“我懂了他的意思!” “本来成为值班员后,他们会变成统一制式的工具人,身上的一切区别于他人的特征都会被抹除。但在我们仨知道那人手腕纹身的特征之后,那人的纹身才重新出现,不,应该说‘回到’了本人身上。” “所以会不会是——我们知道了属于某位值班员的信息,那个信息就会回归到被剥夺信息的人身上。” 淳于若有所思地说:“因为被【感知】,所以才【存在】?” 宁爻啧啧感叹:“好唯心的规则。” 值班员见他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忽然向前一扑,抓住了宁爻的手臂:“帮帮我!” 宁爻预见了值班员的动作,却并没有提前防备,他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毫无恶意,唯独死气是他见到的所有员工中最为浓烈的。 “我们怎么帮你?目前只有等我们捣毁这整个公司的结构,把所有社畜解放出去,你才能跟着一起获救。这是最全面、稳妥、安全且釜底抽薪的办法”他双手一摊“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值班员紧紧攥着宁爻的手臂:“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淳于上前,一个简单的摊手格挡将值班员情绪激动的手与宁爻隔开,随后又将他的双臂向下弯折,直到值班员吃痛地叫了一声,淳于才卸力让他顺着关节曲折的方向跪了下去。 宁爻笑眯眯地揉了揉被攥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哎呀,我们队长就是比较担心我,他不是针对你哈~” 淳于这边手还压制着值班员,脚已经踹在了宁爻的屁股上。 “屁话多。” 值班员被淳于掰着胳膊摁在地上,渐渐冷静下来:“对不起。只是我,太久了,我怕等不及了。” “太久了,我成为值班员,太久了……” 饶谦搬出把椅子坐下:“看来他是个有故事的人,都别站着了,找个地方坐着听吧。” 值班员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却让人感到他落寞的自嘲:“没有故事,就是个怂包蛋。” “我是,很早很早的老员工,这个公司,成立之初,我就在了。” “那时候,还不是,现在的老板,我们也是,小作坊公司。” “后来,这个老板来了,注资,扩大,搬来产业园,颁布管理规定。” “我,不喜欢,但不敢说什么,就总是,偷偷,违规。” “然后,我就变成,值班员,在很早的时候。” “说起来……我很久,没有说话了。” “在外面,不能说话。” 饶谦见他停顿,便插嘴问道:“你是老员工,那应该很多人认识你啊,你消失了,大家肯定会注意到,怎么会失去身份信息?” 值班员抬起头:“大家,不喜欢,新公司,很多,跳槽,还有,被离职,或者像我这样,成为值班员,又或者……” 他的头又低了下去:“承认新老板,顺从这里的规则。当我不再被记得,也就不存在了。” 淳于问:“那么这里依然还有以员工身份存在的你的老同事是吗?他们在哪儿?” 值班员抬手指指天花板:“楼上。” “他们,大多,升职了。” 宁爻:“所以整个一楼,现在没人知道你原本的身份,你也无法像之前那个值班员一样依靠‘认知’重新获得身份。” “你说你没时间了,又是什么意思?” 值班员的身体微微颤抖:“我快死了。” 淳于点头:“你身上的确有十分浓重的死气,不过你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值班员将手慢吞吞地摸进内侧衣兜,从中掏出了一张特制的员工卡,质地与宁爻他们的普通员工卡相同,但整体的设计却与普通员工截然不同。 除开颜色这种最明显的区别外,最大的不同便是值班员卡没有员工照片和身份信息。 与其说是“值班员卡”,不如说是“值班员证”。 因为其正面只有公司logo与大大的“值班员”三字,背面是一些没啥卵用的励志短语,完全没法区分不同的值班员。 “这卡有什么问题?”淳于问。 “我们这个卡,不能区分身份,但不能不带,我们不带,在走廊巡逻,会被计时。”值班员说。 “计时?”宁爻插嘴“就是和我们一样被计摸鱼时间?” 值班员点点头,然后接着说:“但我最近,带不带卡,都不会,被计时了。” 宁爻:“你这是卡bug了吧?” 值班员:“不是,bug。活人,才有‘时间’,死人,没有。我快死了,所以我的‘时间’变得模糊。” 话有些复杂,值班员担心自己的表述无法令对方理解,着急地比划着。 淳于出声安抚:“别着急,我们大致理解了。” 他总结道:“根据你的描述,在公司内其实还是有记得你的人,只是都离开了一楼,所以你的存在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而你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必须在所有人遗忘你前拿回身份信息,不然就会真的消失掉?” 值班员激动地点点头。 “可是我们目前毫无头绪,要怎么帮你?”淳于直接问道。 值班员抬起手臂:“就像,那个人一样,先拿回,一点点,特征。” “你们也是,员工,只要你们能够,认识我,我就暂时,不会死掉了。” 宁爻:“说得轻巧,你也说整个一楼已经没有和你一辈的员工了,我们去哪认识你?” 饶谦举手:“或许有一个地方还记得他。”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五) “什么地方?”淳于和宁爻异口同声,连音调都一模一样,随后又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 淳于尴尬地垂下眼皮,抿唇微微后退半步,宁爻上前补充:“呃…我是说,还有什么地方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却知道的?别告诉我是去翻找什么员工信息的数据库,那种玩意儿得要权限,麻烦死,拜托不要再给我们开新的支线任务了。” 饶谦:“坏消息是,我其实不确定那个地方有没有他的信息。” 宁爻翻着白眼:“那你说个嘚儿……” 饶谦笑笑:“好消息是,那个地方完全不需要权限,任何人,包括外人都可以查看。” 宁爻瞪大眼睛:“在保密等级这么高的公司里,竟然还存在这种毫不保密的地方?” 饶谦双臂展开,作出一个展示的动作:“这里虽然是后期制作部门,但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一家普通的传媒行业公司。” “身为传媒公司,怎么可能不在社交媒体上运营公司的账号呢?” 他狡黠一笑:“尤其是这种,喜欢对外宣传自家形象和规模的公司,面子工程绝对是做得足足的。只要我们找到这家公司的社交账号,再往前翻翻历史记录,大概率是能够翻找到这位老员工参加团建之类的照片的。” “除非这位老哥是名社恐死宅,从来没有参加过公司的集体活动。” 三人的目光又落回值班员身上。 “我不是,社恐,我以前还挺,开朗的”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但我,不怎么喜欢,拍照……” 饶谦嘶了一声:“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宁爻已经在自己工位上坐下了:“总之先找找看呗,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打开显示器,映入眼帘的是《甄嬛传》第四十六集。 站在宁爻身后的三人默默望向他。 淳于:“你就是这么上班的?” 饶谦:“你刷《甄嬛传》居然不跳过甘露寺这一段?” 值班员:…… 宁爻干笑着叉掉了还没关闭的视频页面,重新点开新的网页,输入公司的名称开始搜索。 “星,期,天,然后啥来着?”宁爻挠挠脑袋,他入职根本没好好看过公司的名字。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吧?我看公司大门外写着。”饶谦倒是注意了环境,但显然没有什么常识。 淳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星期天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制作中心只是这家公司的其中一个部门。” “搜到了!”宁爻赶紧招呼大家看过来。 点进账号主页,发现更新的频率很高,几乎每天都会发布一至两条短视频,有的是一些节目可以公开的制作流程,有些是明星扫楼,还有一部分是公司的团建,种类繁多,制作精良,看来是有专门打理对外账号的部门。 “关键词搜索团建,时间尽量往前。”饶谦说。 “呦,不少呢”宁爻说“老哥,你是多久之前在加入这个公司的?” “大,大概有,六七年了吧……”值班员回忆。 “这么久?那你什么时候变成值班员的?”宁爻问。 值班员有些尴尬地掰着手指:“也,也有,四五年了。” 宁爻忍不住吐槽:“四五年?!这么久你都没换回身份?” “一方面是,下不去手抓同事,另,另一方面,我……我也抓不到人……”值班员的头更低了。 饶谦好奇:“怎么抓不到人?” “大家都想,变回去,所以值班员之间,竞争还,挺激烈的。”他弱弱地解释。 “我上班,习惯了,摸鱼。抓人,也,敷衍。我寻思,反正和上班一样,值班还是,铁饭碗,就一直不积极。没想到现在,要死了。” 噗 宁爻差点笑出声:“你心真大,脸都被人抹了,这工作还能当铁饭碗捧着。” “好了,回归正题。”淳于出声提醒。 宁爻继续滚动着鼠标,搜寻着公司账号里四五年前的信息。 “有了”他将鼠标停在一个短视频上“发布时间是三年前,题目是整理了一些公司起步到现在的记忆碎片,内容是相册模式,放了很多老照片。” 他指着最开始的一张:“这个,小房间里几台电脑和剪辑师,这应该就是这个公司刚刚开始的样子了。” 宁爻转过头:“这里面有你吗?” 值班员摇摇头:“这是,最早的老板,和几个合伙人,没有我。” 照片里,是几个头发炸毛的小伙子,脸上是熬夜的疲惫,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 继续往后翻阅,一个小房间换成了稍大的房间,机器也逐渐增加。 再后来终于搬到了一个正经写字楼办公室,看起来公司已经初具雏形,不再是小作坊式的工作室了。 “有你吗?”宁爻问。 值班员依然摇摇头:“这时候,我已经来了,公司氛围很好,但我不喜欢拍照,就没有入镜。” “那你记得你拍过什么照片吗?想让我大海捞针么?”宁爻逐渐失去耐心。 值班员小声:“一般喊拍照的时候,我都会躲开,如果是抓拍,可能会有我……” “抓拍,抓拍……”宁爻低声咕哝着,不停在相册中浏览。 鼠标停在一张露营烧烤的照片上,没有一个人看向镜头,但每个人都洋溢着很自然的快乐笑脸。照片里人很多,小标题是“星期天全家福”。 “这……这个”值班员的声线明显变得颤抖起来。 “你出镜了?”宁爻激动。 值班员指向镜头的角落,烤肉架上,从镜头外伸进来一只忙活着烤肉的右手,是一只大花臂。 “这是你的手?”宁爻话音刚落,就发现值班员刚刚还白白净净的手臂开始慢慢浮现复杂的纹路。 不消片刻,照片里的花臂纹身就回到了值班员的手臂上。 他难以置信地疯狂挽起袖子,一直快撸到胳肢窝,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回,回来了!” “沃日,还真的能行?”宁爻惊叹出声。 饶谦上手捏了捏新鲜出炉的花臂:“现在我们仨的记忆里有了关于你的信息,你大可以安心了。” “谢谢……”值班员不住地感谢着,甚至想要跪下。 饶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一个个什么毛病,别跪,我可受不起。” “真想感谢的话,那你也帮我们一个忙呗~”宁爻笑着。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六) “万死不辞!” 值班员喊得慷慨激昂,但很快又顿了顿,改口道:“呃当然了,最好还是别死。” “诶?” 宁爻微微挑眉,奇道:“你口条好了?” “嗯?”值班员自己也有些茫然“八百标兵奔北坡?” 口齿清晰,发音有力。 “看来存在感回来后,你的状态也恢复了不少。”饶谦拍拍他的肩膀。 “这是好的预兆,证明我们的方向没有问题。”淳于肯定了他们方才的这番努力。 值班员虽然没有五官,脸上无法挤出任何表情,但他激动的心情早已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展露无遗。 “你的意思是,我很快能够拿回我的脸,和全部的身份了?” “……继续努努力倒是可以做到,但是你此番并没有提交新的值班员来接替你的岗位,就这么突然从值班员队伍里消失了,想必会引起管理层警觉的吧?”淳于给他慢慢分析。 “你如果暴露了,且不说会不会引起值班员群体的骚动,就说管理层注意到我们,也一定会为我们以后的行动增加更多的难度。” “所以接下来,你最好按捺住你的心情,继续潜伏。反正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索性再多等我们一段时间,我们的目标是解放这个公司控制的所有人,当然也会包括你。” 值班员愣愣地放下制服的袖子,遮住花臂:“那我继续回去巡逻?” 淳于点点头:“装作无事发生,必要的话,帮我们遮掩一下。” 值班员:“遮掩什么?你们要干啥?” “我们要去二楼。”淳于平淡地给值班员扔出个炸弹。 “二楼?!”他差点惊呼起来,又赶紧捂住了嘴。 “疯逑了吧?你们去二楼作甚?”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淳于有些意外:“我想过二楼有点麻烦,但看你的反应,这二楼好像比我们想象的,更为麻烦一些?” 值班员摆摆手:“别去别去,那里啥都没有。” 饶谦惊讶道:“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我……朋友就去二楼了。” 宁爻补充:“女性好朋友,对,就是你想的那种。” 值班员沉默了片刻:“……啊这……有没有考虑过找个新的女性好朋友?” “啥意思?”饶谦急了,抓住值班员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她怎么了?” 值班员似乎考虑了一下措辞:“这里有二楼,但二楼本身什么都没有。它其实不算是一个楼层,它或者说更像是……一个过程。” 过程? “详细说说。”淳于拉开饶谦,将他摁到一旁的座位上,给值班员腾出一点空间。 值班员努力用简单的词汇解释着:“二楼没有办公区,一楼的人可以通过二楼上去,登上三楼或者更高的楼层,一般来说是通过‘升职’的渠道才会上楼。升职后就不会再从事一线的节目制作,他们有别的业务,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见过的所有一楼的人升职之后就再也不会下来了。一楼的节目制作虽然熬夜虽然辛苦,但好歹也是要下班的。” 他停顿片刻,头微微向饶谦的方向侧过:“……呃,所以升职的人,在我看来就和死了没啥两样。” “你才死了!”饶谦跳了起来,被宁爻又摁了回去。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楼兰上去后,虽然没法和我在手机上交流,但我们还是保持着一些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的互动,我很肯定,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值班员小声嘟囔着“我也没上去过。” 淳于问:“你们值班员没有去上面的楼层巡逻过?” “没有”值班员回答得很是干脆“上去就下不来了,我们只在一楼巡逻。” 宁爻倒是心态很好:“那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穿过楼梯口值班员的封锁,等上到二楼,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淳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饶谦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出发。” 值班员:“所以你们一点也没在担心我说的关于二楼的事,对吗?” “有啥好担心的?”宁爻耸耸肩“有任何规定说不允许上二楼吗?” “没……没有。”值班员答道。 “那在公司默认的潜规则之中,有禁止登上二楼的说法吗?” “也……也没有。”值班员摇摇头。 “你们值班员守在楼梯口,堵的是上二楼的人,还是摸鱼的人?” 值班员愣愣:“是,是摸鱼的人。因为上二楼的楼梯口远离正常的办公区域,凡是溜达到了楼梯口的人,都有很大可能会超过允许的休息时间限额,所以在楼梯口附近巡逻的值班员,基本上会逮捕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员工。” “你看,这不就结了?”宁爻摊手。 “所以公司并没有任何规定禁止员工上楼,只是大家很少能够达到上楼的条件。而我们只要在限额内跑到楼梯口,守在那里的值班员其实是没有任何理由拦下我们的。” 值班员哑口无言。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硬闯~”宁爻搭上值班员的肩膀“你们值班员队伍应该有轮班时刻表之类的东西吧?” “有”值班员说“但我们交班是直接在岗位上交,不会出现你想象中那种因为交班而没人的情况。” 宁爻啧了一声,松开了揽着他肩膀的手:“你们这小破公司咋整得比银行安保还严密。” 淳于:“费这工夫做什么?还是按我之前说的,把所有见到我们的人全部打晕,就能完成潜入了。” 值班员:“……其他同事巡逻发现地上躺了值班员,会立刻拉响警报的。”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饶谦有些焦虑地搓着手指:“其实按照我说,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大摇大摆地上楼呢?反正只要没有超过休息时间的限额,值班员拿我们根本没办法吧?” “有道理。”淳于点头“饶谦你不是探过整个一楼的信息吗?上楼的楼梯口在哪儿?” 饶谦:“呃……你猜他们为什么说楼梯远?” 淳于:? 饶谦:“因为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并不在这栋楼里,它是外置的楼梯。”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七) “所以?” “所以我不清楚楼梯的情况……”饶谦唯唯诺诺。 淳于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本以为你是个让我省心的……” 宁爻揽住颓丧的饶谦晃了晃:“没事兄弟,咱们现在出去再探探也来得及。” 淳于忿忿:“你忘了饶谦不能离开这栋楼吗?他只要踏出大门范围就会被重置到工位上。” “对哦”宁爻后知后觉“那怎么办?” “看来上二楼的任务只能我俩去了。”淳于并未多做纠结,很快定下了新的方案。 饶谦没法上楼,歪在椅子上蔫蔫的,但宁爻倒是显得很兴奋。 “你在那儿乐个什么劲?”淳于正在收拾上楼要带的道具,就见一旁的宁爻正呲着个大牙傻乐。 宁爻赶紧收回了门牙:“牙白。” 花臂值班员已经被他们打发离开,临行前嘱咐了一点简单的任务,让他在巡逻时配合蒜头王八。 “话说,哥,你给蒜头王八布置了什么任务?”宁爻好奇道。 淳于手里不停,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让她盯着你。” “蛤?” 宁爻懵圈地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盯我?” “嗯。”淳于并没有过多解释。 “有你盯着我还不够吗?”宁爻递过去一根辣条。 “别碍事。”淳于头撇开,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宁爻委屈地把辣条塞回自己嘴里:“你不爱我了。” “闭上你的臭嘴。”淳于把一个小包狠狠扔到宁爻脸上。 宁爻忙不迭地接住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压得很紧实的符纸:“这是啥?” 淳于:“雷符。” “我这里还有,你上上上上次给的都还没用完呢。”宁爻将小包还给他。 “这些不一样。”淳于从中抽出一张捏在手里,轻轻一捋,柔软的纸张瞬间立得笔直。 他将雷符激活,浅浅演示着使用方法:“以前给你的雷符是为了让你防身,大多是掌心雷的变体,侧重于攻击。新的这些雷符威力大幅度削弱,抛出后形似电网,侧重于麻痹控制。” 抬手扔出雷符,符纸落在小摸鱼的午睡枕上,瞬间激起紫色的电弧笼罩整个枕头,噼里啪啦,发出一阵阵棉花的焦香。 淳于挥挥手,电弧散去,枕头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损坏,反而变得比刚刚更为蓬松了些。 “就像这样。这些小雷符平时我们偶尔会用来控制一些不配合行动的人类,我想在这栋楼里还是使用这种杀伤力比较小一点的符箓会更适合一些。” “哇哦!”宁爻欣喜地抱紧新道具,嬉皮笑脸地蹭蹭淳于“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死开点。”淳于僵着脖子推开粘人的宁爻。 饶谦有气无力地说:“那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吗?楼兰情况不明,我却只能在一楼等消息,实在是有点坐不住啊……” 淳于沉吟片刻:“倒是有件事可以交给你。” 饶谦:“您说。” “现在已知的信息是,这整个一楼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被特意维持在了纯人类的人员结构状态,哪怕不小心招进了楼兰,也会迅速地将其剔除。” 淳于把宁爻拎起:“待会儿把一号招过来,让他尝试潜入一楼。饶谦负责接应一号,顺便观察记录他进入一楼后的状态。” 饶谦懒懒地举手:“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宁爻一听就炸了:“你才死了!” 然后两人开始互殴。 淳于喃喃:“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无奈地上前拉开两人,对宁爻说道:“一号本来也不算是活人,你急个什么劲。” 随后又转头批评饶谦:“注意你的措辞,要顾及队友情绪,不可以破坏团结。” 接着将刚刚收拾出来的小包也分了一份给饶谦:“虽然一楼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你也还是带一点防身吧。” “谢谢队长。” 三人作别,宁爻跟着淳于出发前往外置楼梯,饶谦暂时留守花字组房间,等待一号到来。 夜更深了,走廊比之前还要寂静许多。 尤其是在蒜头王八和大花臂的关照下,几乎没有值班员往这边巡逻,让宁爻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淳于看着手表,指尖在表盘上轻轻敲击。 “根据现在已有的信息得知,上二楼的外置楼梯其实是紧贴着办公区后半部的外墙,只不过必须从大门外出,然后绕这栋建筑半圈。” “脚程慢的话,这段行走在外的时间很容易就会超过规定的一次休息的限额。” “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高速前进,保证抵达楼梯口时依然拥有充足休息余额,这样才不会被值班员为难,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战斗。” 宁爻眼神坚毅,语气铿锵:“别说了,我懂,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淳于被他整不会了:“……你准备啥了?” 宁爻昂起脖子,像是要就义一般:“来吧,神行!” 淳于扯了扯嘴角:“虽然时间有点紧,但也没那么紧,神行动静大,我们只需微微提速就够了。” “原来不用神行啊~亏我还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宁爻松了口气。 “不用那么大动干戈,这么点距离,我提你过去就行。” “那就好……嗯?” 宁爻一愣,茫然地反问:“提?” 淳于一把揪住宁爻的后颈皮,纵身一跃,两人瞬间窜出几丈远,只在空旷的走廊间留下一声“嗷”。 “疼疼疼疼疼疼……”宁爻眼角蓄满两包泪,嘴里嗷嗷地喊,整个人脚不点地,被拽得飞起。 淳于脚步不停,双眼视线紧紧锁定在前方,头也不回地敷衍安抚:“这点痛算什么,你得锻炼锻炼。” “没有人会锻炼后颈皮的好吗?!我他娘的又不是巨人!”宁爻泪洒当场。 虽然宁爻嚎得凄惨,但淳于完全没打算换个地方拎,依然保持着高速奔跑,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啰里吧嗦。” 他们很快跑出了公司大门,沿着楼栋外墙搜寻着。 好消息是外置楼梯并没有掩藏起来,就这么大大剌剌地立在楼栋后背。 坏消息是蹲守在此的值班员,比想象中多了不止一倍。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八) 他们停留在外墙的拐角处观望,淳于扒着墙角探头,而宁爻则瘫软在地,再起不能。 淳于嫌弃地用脚拨了拨:“起来上班了,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 宁爻虚弱地回应道:“就、就算是巨人……被揪了后颈也得瘫巴一阵……何况我只是个……柔弱的小孩。” 淳于浅浅地翻了个白眼,抬头用下巴示意宁爻看向前方。 “那里的值班员比我们预估的多上太多,想要不打草惊蛇地潜行过去决计是不可能了,我们必须做好正面遭遇的准备。” 宁爻艰难地翻转身子:“这么多人,打起来动静肯定很大。” 淳于点头:“现在这种情况,触发战斗和触发警铃没什么区别,只要我们打起来,潜入二楼的计划就算失败了。” 必须想办法避免直接冲突。 按照常规思维,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是最适宜现在这种情况的方案。 但淳于并没有急于实操,只是按住躁动的宁爻,默默观察着楼梯口的情况。 “有点讲不通。” “什么讲不通?”宁爻懵圈。 淳于说:“你觉得,平时会有很多员工冒着打孔的风险,来这个楼梯口溜达吗?” 宁爻立即回答:“当然不会。普通员工既没有上楼的动机,也没有跑这么快的能力,只要过来一趟,基本上就得挨一个孔回去了。” 淳于:“那这么多值班员堵在这里做什么?按照正常的逻辑,这里几乎不会有员工过来,他们守在这里不可能打到孔,只会浪费自己的逮人机会。” 宁爻:“有道理……所以这群值班员可能并不是在堵普通员工?” 那他们围在这里是做什么? “先撤。” “撤?!”宁爻怪叫,被淳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被捂住的宁爻依然气急败坏:“唔唔!这一路拎得我皮都展开了,就这么看了两眼,你跟我说‘撤’?” 淳于自知理亏,面上虽然保持着一贯的严厉,但语气却难得地软了下来:“好了好了,下次不提你脖子了,我会注意的。” “真的?” “真的。” 宁爻哼哼唧唧:“那你牵着我。” “想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的。”淳于的掌心隐隐跳动起电弧火花。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爸爸。”宁爻赶紧认怂。 两人按照原路返回,路上不用赶时间,宁爻的后颈皮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咱们现在去干啥?”宁爻问。 “接头。”淳于言简意赅。 宁爻:“接头?谁的头?” 淳于只是默默甩了个看智障的眼神,宁爻缩缩脖子,赶紧跟上大佬的脚步。 二人来到茶水间买饮料,不消片刻,走廊就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谁?”宁爻警觉。 淳于嘬了口茶水:“蒜头王八。” 话音刚落,手腕纹着妙蛙种子的那名值班员就进入了茶水间。 宁爻惊讶:“你俩约好的?时间卡这么巧?” “不是约的,我不是说过么?交代她仔细盯着你。”淳于淡淡道。 “盯我?” “你被打过孔,在值班员的‘雷达’中是更容易犯事的人,尤其是她给你打的孔,她会更轻易地就追踪到你。我让她盯着你,只要你来到茶水间,就是我们有事呼叫她。” 蒜头王八值班员小心翼翼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确认附近没有其他的值班员,才开口道:“有什么事?” 淳于放下乌龙茶:“我们刚刚去外置楼梯那边看了看,楼梯口围了好多值班员,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不认为他们只是单纯地堵摸鱼的员工。” 蒜头王八值班员说:“我们值班员之间几乎不会交流,太过具体明确的信息我也没有,只是混得久了才大约知道了一点。” “说说看。” “可能……”蒜头王八有些犹豫“事先声明我不能保证信息绝对正确,因为我自己也是连蒙带猜的。他们围在楼梯口,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想上楼。” 值班员自己想上楼? 淳于和宁爻没有说话,只是互瞟一眼。 蒜头王八继续说道:“大家都说上二楼就是升职嘛,升职……也是拿回身份和脸面的一种办法。” “所以围在楼梯口的值班员,他们已经基本上放弃依靠抓人打孔换回身份,而是选择上楼升职。” 宁爻举起勤学好问的小手:“那他们怎么不直接上去,都堵在那里干啥?” 蒜头王八顿了顿:“你们有听说过,关于二楼的那些传闻吗?” 宁爻:“哪些传闻?我们只是略微听了一耳朵。” 蒜头王八压低了声音:“就是……就是说,死了才能上二楼……而我们这些值班员还是活人,所以他们只能卡在楼下寻找机会,没法直接上楼。” 宁爻诧异地回头望向淳于:“花臂说的是,上二楼就相当于死了,蒜头王八说死了才能上二楼。他俩的说法感觉有点相似又有点矛盾啊。” “蒜头王八?”蒜头王八指向自己。 宁爻挥挥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淳于放下手中的乌龙茶:“唉,我明明不喜欢费脑子的工作……” “刚刚你也听到了,我们之前咨询了另一个值班员,他的结论和你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所以可以给我们详细说说你得出‘死后才能上二楼’这个结论的依据吗?” 蒜头王八说:“其实另一个值班员说的也不算错,我见过上到二楼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的,也没见他们下过班,上去就跟神隐了似的,但是在公司人员名册里,他们还依然存在着,会正常工作,有打卡记录,甚至还会按时发工资。” “但我是因为之前偶然间见到了一个老员工熬夜过度猝死,其他人自行抢救了一番后并没有给他打救护车,而是联系了值班员搬运到二楼去了,而那个猝死的员工和运人的值班员都没有再下来。” “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禁制,上面不能有活人之类的。” 淳于若有所思:“你的怀疑,十分合理。” 宁爻指着他手里的瓶子:“你还喝不?不喝给我整两口。” 淳于:“……拿走拿走。” 宁爻痛快地干完了瓶子里剩下的一点茶水,擦擦嘴:“那这样事情不就简单了嘛~” 淳于望向他:“你有主意了?” 宁爻笑嘻嘻:“咱俩装死,那群值班员还不得欢天喜地地把咱俩抬上去?”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八十九) 淳于沉默了两秒,原本想习惯性地嘲讽他两句,却意外发现这货给出的居然是可行的办法,只能撇撇嘴,颇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好,主,意。” 接着他侧过身子,从包里翻出两张龟息符。 “我记得这是降低存在感用的吧?可是这玩意儿很容易就破功了,楼梯口那么窄,而且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值班员,即便是用龟息符也难以靠近和潜入吧?”宁爻有些质疑。 淳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用中指轻轻从喝完的水瓶口蘸了一点茶水,在两张龟息符咒文的末尾晕开了一点朱砂。 “‘龟息符’本就来源于‘龟息功’,那是让人通过调整生息节奏,以达到极度缓慢新陈代谢的功法”他顿了顿“换句话说就是让你活着跟死了一样。” 他耸耸肩:“但这种功用的符箓制作出来,在实战中着实没什么用处。” “不过好在协会的符箓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进,才让龟息符变成了现在的效果,将‘屏蔽生气’调整为‘降低存在感’以方便各种潜入的行动。而我只是把他们的这个改动抹掉,恢复龟息符最原始的用法而已。” 他抖抖两张龟息符,快速晾干濡湿的符纸,然后递给宁爻一张。 “不过我这也是临时办法,用茶水晕掉朱砂可能导致符箓的效用不太稳定,像平时一样贴在衣服外面会很容易蹭到,折一折放进贴身的衣兜里吧。” 宁爻学着淳于的手法,将龟息符折成三角的小包,塞进了裤兜。 蒜头王八:“……你们真要上去啊?” 虽然没有五官可以作出表情,但她看起来有些担心:“万一你们也下不来了怎么办?” 宁爻安慰地说道:“放宽心,我们要是下不来,你就去把刚刚花字机房里那个长得很帅的小子鲨了,抬他的尸体上二楼升职,这样我们就又能团聚了。” 蒜头王八:“不要一脸亲切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别搭理他”淳于接过话茬“不过你说得对,搜集到的二楼信息太少,我们的确需要准备一些应急预案,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大可以放心。” 蒜头王八点点头:“你们心里有数就好,你一看就是很靠谱的人。” 宁爻:“我也是很靠谱的人。” 蒜头王八:“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担心得多问了一嘴……” 宁爻气急败坏:“你狗眼看人低!” 蒜头王八:“我连眼睛都没有,你对我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宁爻还想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就被淳于强制闭嘴:“再哔哔我就一个人上二楼,你留在下面和饶谦一起接应一号。” 宁爻终于偃旗息鼓,蔫巴地捏着淳于的衣角,生怕被甩给饶谦。 送走蒜头王八,两人再度起程前往公司后背的外置楼梯,回到了之前观望楼梯口的那个拐角。 “哇~”宁爻小小声“他们人还铺得挺远的,最外围的值班员离中心楼梯口有一段距离,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像游戏副本里,智力设定不高的群怪。” 淳于:“群怪?” 宁爻:“你没玩过游戏?” 淳于:“……我提出问题是想要你解答,并不是让你再问我一个。” 宁爻:“呃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引怪设定,只要其中一个怪物发现了我们,那一个团队里的所有怪都会围上来攻击我们。”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瞟了淳于一眼:“你真没玩过?” 淳于还以白眼。 不过宁爻所说的“群怪”设定倒是很符合眼前的情况。 淳于问:“游戏倒也玩过不少,只是从来没有深耕,一般来说,玩家会怎么处理这种群怪呢?” 宁爻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算精通,以本人浅薄的游戏经验来说,一般会先确认这些群怪是哪几只联动在一起,然后再用远程攻击的手段一波一波拉出来消灭。” “不过咱们不用这么麻烦吧?毕竟我们的目标就是让他们发现我们,然后把我们抬上去。” 淳于望着远处的楼梯口:“没错,我们不用害怕打草惊蛇。但也要防止上来哄抢的值班员太多,毕竟我们可是在假装尸体,不能防御,万一他们抢得太凶,把我们撕开了怎么办?” 宁爻惊恐地搓搓手臂:“撕……撕开?!” 淳于:“值班员虽然失去了身份和脸面,但作为补偿,他们获得了极强的身体素质。与花臂他们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们的肌肉其实蕴含着很大的肉体能量,所以我说可能被撕开只是委婉,实事求是一点应该说有可能被五马分尸。” 宁爻回想起自己之前被强制打孔的场面,被值班员钳制住身体,在不动用法术和特殊能力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肢体力量根本挣脱不开。 “没、没错,他们绝对有能力把我俩撕了……”宁爻瑟瑟发抖。 “最好是找到一个地方,既靠近楼梯口,又不能容纳太多人,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在不防御的情况下被安全地抬上去。”淳于探头望去。 不巧,外置楼梯四周并没有任何特殊地形,只是非常直接坦率地立在楼栋的后背,前面是一片空地,连绿化都只做了草皮,没有灌木。 所有围聚在此的值班员,像被饵料吸引的鱼群一般,以楼梯口为圆心,由密到疏地向外分布着。但他们并非牢牢地钉在原地,而是闲散地游走着,保持着运动的平衡。 无论宁爻和淳于从任何一个角度进入值班员的包围,都会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被值班员从四面八方围集,哄抢…… 唯一算得上让值班员们“不够落脚”的地方,就只有楼梯口前那小小的一截台阶。 宁爻伸长手臂朝着台阶比划比划,对淳于摇摇头:“太远,过不去。” 淳于:“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宁爻:“啊?” 宁爻:“啊!!!” 只见淳于揪起宁爻的衣领,狠狠往前一掼,宁爻整个人瞬间腾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然后“啪叽”摔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四仰八叉,动作丑陋,惊起所有的值班员。 值班员:谁?!是谁摔死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 宁爻疼得龇牙咧嘴,但感到值班员已经试探着围了上来,只能赶紧恢复面无表情装死。 一个值班员谨慎地伸出手指戳戳——没动静,就像真的死人一样。 众人不由得纷纷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上空。 无他,只是因为这四周都已经被值班员包围,在没有惊动外围人员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中心的尸体,除了坠楼,实在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当然,他们就算抬头也是徒劳。 这外墙上除了这一段延伸至二楼入口的外置楼梯,其余的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 这人是从哪摔下来的?顶楼? 值班员们满脑子莫名其妙,但现在显然不是给他们思考的时候。 一个小机灵鬼值班员趁着大家懵圈,悄悄往台阶上移动,抓住宁爻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楼梯上爬,只见值班员们以往一直无法突破的二楼禁制就这么轻松地被他越了过去。 围观的值班员们瞬间沸腾了,靠得最近的几个赶紧伸手抓住了那个小机灵鬼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后脚。 小机灵鬼可不愿意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使劲把宁爻往楼梯更高处带,一点都不让其他人碰着,整个身体向前倾倒,顺便努力挣脱着被钳制的后脚。 这一段小台阶的确拦住了不少值班员,从空旷的草地到突然收窄的楼梯口挤满了人,却几乎全部卡在了小台阶上,只有一两个最靠前的值班员能够靠近这个小机灵鬼。 最前面的这两人死命抓住小机灵鬼的脚,愣是令他一步都抬不起来。 僵持了片刻,小台阶上其中一名值班员终于腾出只手,开始沿着小机灵鬼的腿脚往上扒拉。 这些值班员的身体素质的确都极强,但他们配备的衣物却只是普通的制服,很快,小机灵鬼的裤子就发出危险的布料崩裂声。 小机灵忿忿地回头,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蹬在了扒他裤子的小猥琐那没有五官的大白脸上,留下一个格外清晰的鞋底印。 小猥琐虽然没有五官,但人类刻在基因里对于头部的保护本能让他不得不整个人缩了回去,瞬间空门大开,让小机灵逮住机会在胸口处又补上一脚。 这一脚直接把小猥琐整个人从台阶上踹飞了出去,落在了后面的人群中,而他的前排位置很快被其他人补位填上。 抓住这个空隙,小机灵赶紧举着装死的宁爻往楼梯上又走了几步,眼见离二楼更近了,却又被人绊住了手脚。 这次阻拦他的可不是远在几米外的小猥琐,而是一个扒在楼梯外的大聪明。 大聪明另辟蹊径,避开人最多的楼梯口,选择从一旁的墙壁往上攀爬。 墙壁显然没有提供什么落脚和攀援的地方,平滑的墙面给大聪明的攀爬带来了很大的难度。不过大聪明很聪明,虽然楼梯有拒绝他们向上的禁制,但墙壁没有;虽然墙壁没有落脚的位置,但楼梯有。 他就这样抠着楼梯向外延伸的边角攀爬了上去,悬在楼梯外,从扶手的缝隙中挤挤蹭蹭,向里面的小机灵伸出了手。只要能抓到尸体,大聪明就能顺利突破禁制,沿着外墙爬上二楼。 小机灵没想到自己已经爬到半路还能被人拽住后腿,着实吓了一跳,且有不少值班员开始效仿大聪明开始抠着楼梯爬墙了。 二楼入口近在眼前,小机灵绝对不容许自己的猎物被抢走而错过这个绝佳的升职机会,他恶向胆边生,直接抬脚踩向了大聪明的手肘关节,只听得“咔吧”一声脆响,大聪明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了下去。 大聪明不知从哪个发声位置发出一声嘶哑凄厉的哀嚎,手臂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里滑落下去,连带着整个人一起狠狠摔落在地。 其他在一旁学着大聪明向上爬的值班员们,见状都默默收回了在楼梯扶手间探索的手。 人群逐渐冷静下来,楼梯口的几个也悻悻地退了回去,楼梯外的空地总算慢慢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小机灵狠狠喘息着,虽然他没有五官,但宁爻闭着眼都几乎可以看到小机灵此刻狰狞的笑。 淳于远远地观望着这一切,眉头紧皱。 “真是丑陋……” 他掸掸倚靠在墙角时蹭在衣服上的白灰:“时间差不多了,我也上吧,希望不会被扯得太难看。” 右手轻掐法诀,脚下运功,淳于助跑几步,踩着白墙跃至空中,瞄准刚刚散开人群的楼梯口—— “啪叽” 摔成一具尸体。 像一滴清水滴入滚烫的油锅,好不容易冷静一点的人群再次“哗”地沸腾起来。 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居然接连从天上掉下两个死人?这一定是天台的恩赐! 已经错失第一具尸体的众人连滚带爬地去抢夺这买一送一的第二具尸体。 淳于显然没有宁爻那么好的运气,在绝大多数值班员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小机灵抢了独食,直接上了台阶,避免了被众人撕扯的过程。 经历了一次天降尸体的值班员们才刚刚从楼梯口散开一点,人都还没走得太远,所以淳于摔下来的第一时间,内圈的所有值班员全部围了上来疯狂哄抢。 就像早上刚开门的超市一样。 值班员们拼命推挤着身边的其他人,在努力争夺淳于的同时还要打击其他竞争者。 毕竟登上二楼的外置楼梯很狭窄,无法支持两个以上的人并排通过。这也就意味着一具尸体顶多只能让两名值班员一前一后抬着他登上二楼。 且不说散在整个空地上的值班员,就说楼梯口附近的就至少有三十人甚至更多,想要挤上单人通行的楼梯谈何容易。 已经上岸的小机灵和宁爻看着楼下的场景,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淳于的裤子能不能挺下来……”宁爻担忧。 淳于强忍着值班员拉扯时非人的力道,所幸他提前就操控体内灵炁游走了一遍全身,不然此刻肯定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了。 不过即便有灵炁护体,现在的他也并不好受。 正如宁爻担心的那样,他的衣服要支撑不住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一) 呲……呲…… 衣服的布料发出危险的信号。 “不好,于哥要裸奔了!”宁爻在二楼外台上急得团团转,脚边是被他踢昏的小机灵。 淳于还没能上来,宁爻不敢孤身擅自闯入二楼大门,只是早早将二楼外台清了场,打昏小机灵,避免他在淳于上楼的关键时刻出岔子。 宁爻寻了个角度,趴在楼梯边缘朝下望去。他眼神极好,这一层楼的距离他能将所有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淳于忍耐人群拉扯时青筋暴起的拳头。 “完了,淳哥要忍不住了……诶诶那小子抢人就抢人,手往哪摸呢?臭不要脸的。”宁爻小声骂道。 嘣 淳于的衣服终于扛不住这么高强度的拉扯,衣领处直接崩飞了两颗扣子。 淳于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 他本以为只要落在小台阶上,被内圈的几个人激烈争夺一下,值班员们很快就能决出胜者带着自己上楼,万万没料到这群值班员身体素质太过接近,一时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反而僵持住了。 现在僵持的人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死命扒拉淳于假扮的尸体。 淳于的理智随着衣扣被一起崩飞,他猛然睁眼,正打算一拳横扫过去。 却不料一个阴影突然出现在了半空,值班员的感官都非常敏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被头上的阴影吸引,竟没人发现淳于的动作。 众人抬头望向那个滞空的阴影,发现居然是刚刚才爬上楼的小机灵。 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被人从二楼直接扔了出来。 啪叽 小机灵摔在了地上。 值班员们面面相觑,难道带尸体上楼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吗? 众人心中大骇,也顾不得抢夺淳于,纷纷围到小机灵身边检查。 只有一个几乎已经将淳于抢夺到手的值班员舍不得放下,只能扛起淳于也跟着围了过去。 淳于被值班员倒扛在肩上,只需微微抬头便正好可以看到二楼楼梯边缘,他眯起眼睛,看到宁爻悄悄伸出的一只手,手势是他教的一个法诀。 淳于顿时心下了然,安心地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众人已经围在了小机灵周围,确认他并没有死亡后,胆子大的几个已经开始检查翻找了。 “三” 淳于垂落的双手暗暗掐住一个指节。 “二” 宁爻躲在楼梯廊柱的掩体后,口中默诵。 “一!” 夜色的掩映下,一道电弧从小机灵的身下窜出,瞬间张开一张紫色的电网,顺着值班员的手臂攀爬,密集地在人群中交织,交错间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随后沿着人群像涟漪一样扩散开去,直到整个空地没有站着的人。 电网散去,淳于松开掐住的指节,起身拍灰,接着抬头朝二楼比了个大拇指。 宁爻很是受用,十分嘚瑟地从楼梯口探出身子:“这把全靠我带飞。” 淳于已经上了楼,略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敞开的领口:“刚拿到的小雷符就能实际操作,且懂得学以致用,的确值得表扬。” 宁爻洋洋得意:“这帮大傻子待会儿醒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以为上二楼的机制有了调整变化,运尸升职的渠道已经失效了,不会发现是两具尸体暗算了他们。” 淳于领着宁爻走向二楼入口大门,将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似是在感应门内的情况。 “咋样?”宁爻问。 “什么都没有……”淳于并没有撤开手,反而将门把手握实“快五点了,马上就要天亮,已经没有时间耽搁,太过谨慎只会让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从而错失时机。” 说着手中使力,缓缓将门开启。 “哦呀?是新人呐?” 令人意外的是,大门打开,展现在两人眼前的竟不是直通二楼内部的过道走廊,而是挨着门口设置了一个显得有些局促的小吧台,吧台后立着一人,也是制服,但不是值班员的制式,看起来倒是有些老车站检票员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他有脸。 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容貌普通,有些瘦削,但制服穿得十分笔挺。 他有些惊讶地朝宁爻和淳于寒暄了一句,便扬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打孔钳。 “来吧,给我你们的员工卡。” 宁爻捂了捂口袋:“要……要打孔?” “当然”二楼门卫点点头“每过一次这个门就得打一次孔,所以我建议你们没事少进进出出。” “怪不得上了二楼就没人下来了……”宁爻嘟囔着,掏出员工卡递了过去。 “嗯?”二楼门卫挑起眉毛“您已经被打过一次了哦,要是想要下楼,得再穿越一次这个门,集满三个孔,就会立刻被楼下那些值班员逮住呢。” 咔哒 打完孔,他将员工卡递还给宁爻。 “当然,这只是个没什么用的温馨提示,毕竟已经升职了,谁还会下到一楼去呢哈哈~” 淳于也跟着递上了自己的员工卡:“抱歉容我好奇一下,升职后就不下楼的话,怎么维持日常的生活呢?不用下班回家?不用洗漱吃饭了?” 咔哒 二楼门卫将员工卡递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些你以后就知道了,放心,这么多人削尖脑袋都想爬上来的位置,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好了,进去吧。”说着他微微侧开身子,给宁爻和淳于让开一条路。 直到他侧身,这扇门后的场景才真正显露出来。 一条朴实无华的走廊。 比起一楼机房时尚前卫的装修风格,这里可以说是毫无设计感。 你似乎可以在任何一个老土的建筑内部找到它的原型,碎花石的地板,墙上是白色的方块瓷砖,在超过人肩以上的位置后是刮的大白,手指一蹭就能簌簌掉粉的那种。 宁爻和淳于并排走着,各自都在打量着这里的布局。 “讲真的,在这个走廊溜达,我总觉得会在前面随机刷新一个举着搪瓷茶缸的地中海老头,穿着polo衫,西装裤提到胸口,腰上还别着一大串钥匙。”宁爻小声嘀咕。 淳于:“你其实不用想得那么具体……”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二) “咱们现在去哪儿?也没个引导员啥的,难道升职上来的新人都得自己瞎转悠么?”宁爻有些不满。 淳于叹了口气:“知足吧你。一般正常升职的员工肯定会走正规流程,也会有相应的部门对接,咱俩装死人上来的,没有被卡门,没有爆发争执引起注意都算好事了。” “也是吼~”宁爻后知后觉“但那门卫怎么完全不拦着我们检查检查啥的,就直接就放我们过来了。” 淳于冷哼:“既然上来了,那就不是底层人,谁管你通过什么手段上来的。他只是个门卫,犯不着为了这点事为难上楼的人。相反,咱们这种非正规途径上来的人,往往心眼小但能量大,为难我们,很可能给他自己以后找个大麻烦。” 宁爻懵懵地点点头:“于哥,你这么懂,怎么这么久了还在一线跑外勤?” 淳于轻咳一声:“懂归懂,做归做,我就喜欢在外面跑,办公室有什么好呆的。” 宁爻深以为然:“那必须的,天天宅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喝咖啡敲敲键盘,哪有我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来得快活~” “闭嘴。” “好嘞。” 两人又沉默地行进了一分钟。 宁爻像只没头苍蝇似的跟着淳于四下张望,却又不知道是在望啥,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哥,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干啥?” 淳于咬牙:“上楼前就给你交代过了,找饶谦和星探签的合同!” “还有楼兰的。”宁爻补充。 “这种细枝末节你倒是记得,我交代的正经任务转脸就忘。”淳于更加心梗了。 “哪有哪有”宁爻立马澄清“淳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深深地印刻在心里,日夜复诵,绝不敢忘。” “哦?”淳于挑眉“那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宁爻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朝淳于眨了眨眼间。 淳于冷笑:“不记得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日夜复诵。” “不是……”宁爻挠挠头,讨好地笑着“先说好了不可以生气。” “你说。”淳于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宁爻加速小跑到淳于前面,把腰一叉,指着淳于鼻子,极为嚣张地吼道:“给老子爬!” 淳于一脚踹在宁爻肚子上:“你tm……” 宁爻被蹬成半月型,在走廊光滑的地砖上滑出五米远,倒在地上委屈地捂着肚子:“说好不生气的!” 淳于抬脚:“你就是想借机骂我。” 宁爻嘿嘿一笑,闪身躲开:“哎呀被发现了。” 吱~~~ 就在宁爻滑倒停留的位置,原本的白瓷砖墙壁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扇办公室的门。 门板是深棕色原木材质,看不出是什么木,只觉充满了古朴厚重的气息,一看就是单位的老员工了。 门扉被人从里面轻轻打开,发出吱呀的回响,在深夜寂静的走廊里不停回荡。 宁爻和淳于瞬间屏住呼吸,两双眼睛紧紧盯着拉开的房门。 “啧,看来得上点润滑油了,瞧瞧这动静。”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但打扮却十分老气,虽然并没有穿成宁爻之前形容的那种刻板印象,但普通的白衬衫西装裤也被他穿得上了年纪。 他点评完嘎吱的门页,便停下了话头,微笑地打量了一番淳于,和地上的宁爻。 见两人都没有接过自己的话茬,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但面上却越发亲切了起来。 “你们是新上来的?” “是。”淳于也打量着男人。 年轻男人点点头,又看了看手表:“哎呦,你看看都这么个时候了,上来费了点劲吧?” 宁爻揉揉肩膀:“确实,要不是我聪明机灵,还被楼下那帮人堵着呢。” 淳于将双手背在背后,微微昂起下巴:“说实话的话,不费劲,我甚至都不是自己走过来的。” 年轻男人装作一副了然的模样,客气道:“辛苦了辛苦了。是这样,这个时间上楼,想必你们应该没有对接的部门吧?对于没有对接部门的新人呢,我们都是随机分配的,你们既停在我的门前,按规矩就是我们部门接收了。” 他笑着将身后的门推开了些,门页又发出了刚刚的吱呀声:“我姓刘,虚长大家几岁,同事们都叫我刘哥,我们部门呢其实平时比较分散,一般也不会聚集在一起办公,你进来后就……” “等等”宁爻坐在地上打断了男人的喋喋不休“人说要进你部门了么?怎么就自说自话安排上了?” 刘哥这才正眼看向了宁爻:“这位躺地上的先生想必一定有自己职业规划了吧?” 宁爻:“我计划一年内因公殉职。” 刘哥鼓掌:“年轻人就是敢想敢拼啊。” 敷衍完宁爻,又扭过头招呼淳于进门:“来来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部门基本的业务。” “喂!”宁爻抓住刘哥的裤腿“明明是我停在这里,开了你的门,怎么偏偏不搭理我啊?” 刘哥抓住裤腰带:“进进进,你一起进来吧。” 两人跟随刘哥进入了他身后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只有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和老板椅,靠墙倒是有两张会客的矮沙发,茶几上摆放着简单的茶具。 “随意就好。”刘哥客套着。 宁爻便一屁股坐上了老板椅:“那我随意啦~嗐,你别说,还得是老板椅得劲儿。” 淳于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宁爻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子:“我还是喜欢坐沙发……” 淳于继续:咳咳 宁爻气鼓鼓:“还要咋地?难不成让我站着?” 刘哥笑着打圆场:“不碍事不碍事,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淳于睨了他一眼:“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大,怎么一口一个年轻人挂在嘴边,没得把自己叫老了。” 刘哥哈哈大笑:“大家都说我看着年轻呢,其实我都四十八了,虚岁都是五十的人喽~” “你五十了?”淳于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顶多三十出头,要是换身衣服,说二十六七也有人信。” 刘哥走到沙发主位上坐好,开始煮茶,随后招呼两人也都坐下。 “这也是,我当初拼了命也想要升职上来的原因嘛。”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三) 他笑眯了眼:“嘘,这话不能明说,咱们各自心里有数就好。来,尝尝我这功夫茶,虽然茶具简陋,但是我泡茶的功夫还是拿得出手的。” 淳于端起小小的茶盏,轻轻嗅闻:“是好茶。” 刘哥更开心了:“你懂茶?” “不懂”淳于摇头“但我闻得出来,这个茶汤一丝杂质都无。从茶叶来看貌似是大红袍,虽为半发酵的乌龙茶,却依然带有极为纯粹的植物清香,而且……只有茶香。按理说只要是经由人手的茶叶,最起码也会有人的生气混入其中。” 刘哥得意地嘬了一口自己的茶:“你小子谦虚了哈,还说你不懂茶,这简直就是行家嘛。没错,我这可是正宗的母树大红袍,一般人别说喝,就是见都见不到呢。” “母树大红袍?”淳于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盏,又看看刘哥,挤出几个字: “您,可,真,刑。” 刘哥非常受用,浅浅嘬饮起来。 宁爻也学着刘哥嘬了一口茶:“乌龙茶我还是喜欢喝三得利的。而且,没有人气的茶叶?会不会是因为纯机器流水线生产的?” 刘哥的脸色难得的难看了一些,不悦地放下茶盏:“你不懂茶我就不怪你了。我的茶,自然可都是上佳的珍品,怎么会有粗制滥造的流水线产品。” 宁爻:“可不要看不起流水线,有流水线证明起码人企业是有规模的,卫生也达标。” 刘哥冷哼了一声,完全失去和宁爻交流的欲望,他转头望向淳于,抬手松松地打了个拱:“失礼了,还没请教你们怎么称呼?” 淳于抱拳回敬:“是我们失礼,我是淳于,他叫宁爻。您是前辈,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吧。” 刘哥微眯起眼:“小于啊,你是个聪明的,我很看好你以后的发展。这样,我给你安排到总裁办吧。你刚来不会直接接触核心的业务,负责的大多都是应酬出差和普通文件的整理。我们老板平时很少来公司,你的事儿不会太多,但只要有活儿,都是在老板面前能够刷刷脸的。你懂事儿,我相信你会有个不错的前程。” 淳于起立鞠躬,面无表情地棒读:“感谢刘总抬爱,您可是我的贵人啊。” 宁爻扒拉扒拉刘哥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呢?我也想去总裁办。” 刘哥嫌弃地拂开宁爻的爪子:“你?我想想……有了。” 他笑起来:“保洁处……” 宁爻当场就炸了:“老子拼了老命爬上来你让老子扫大楼?!我告诉你姓刘的,老子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谁tm都别想好过!” 刘哥被宁爻突然的暴呵吓得蹿起两米高,躲在淳于身后哆哆嗦嗦:“你你你你先别急!” 他安抚道:“这个,这个保洁处,不是让你打扫卫生。我部门里的人其实基本上都是分派到各个部门去当个办公室主任的。” 见宁爻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赶紧加快语速解释:“办公室主任嘛,也、也就负责一下平时各个办公室里什么电脑坏了报修,补充办公用品,领一些福利物资,大体上就是管管后勤的事,不、不用你亲自打扫卫生的……” 他指着淳于:“小于去总裁办其实也是干这些活计,只不过你们服务的对象不一样,做的工作内容略微有些差别罢了。” 宁爻举起拳头:“工作内容上的略微差别是指?” 刘哥咽了咽口水:“就……小于会负责订客房啊、晚宴啊、头等舱机票啊这些,你会负责团购拖把笤帚还有垃圾袋这些……” 宁爻:“我tm鲨了你!” 刘哥吓得在淳于背后东躲xz,抓着淳于的衣服拼命摇晃:“小于!小于你管管他啊!” 淳于郁闷地捂住自己衣服的第三颗扣子,才让它幸免于难。 “好了好了,别折腾刘哥。” 宁爻气呼呼地停止了对刘哥的追逐,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蹬腿:“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去保洁处!我也要去总裁办!” 刘哥擦汗:“爻哥,您……您这个脾气,我也不敢把您往老板身边放啊……” 淳于开口:“要不刘哥您折中一下,让宁爻这暴脾气去买笤帚,他怕是咽不下这口气,给他安排个边缘但比较体面的去处吧。” 刘哥点了点头:“还是小于懂事啊……我想想……” 淳于提醒:“宁爻之前在楼下是做花字的,文字工作者嘛,有点傲气在所难免,不如找个类似的地方,我们这儿有没有什么文员业务员或者档案室之类的地方?” 刘哥一拍手:“档案室有啊,呃虽然他们好像不缺人,但我让他们再塞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爻和淳于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宁爻哼哼唧唧:“档案室?这算哪门子的文字工作?我以前写的文案可是……” 淳于打断他:“好了,不要太为难别人,难道你想让刘哥给你安排个总裁当当?” “……我还不稀罕呢。档案室就档案室,在哪儿?老子去报到!”宁爻恶声恶气地说。 “在……在出门右转,直路走到底就是了……平平时没什么人会去,所以位置略微……远了一点。” “好远!”宁爻不满“给我安排个离总裁办近的!” 刘哥缩缩脖子:“没有了!离总裁办最近的只有老板自己的办公室了!” 淳于发话了:“让你去你就去,给我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 “哦……”宁爻撇撇嘴,瞪了刘哥一眼,忿忿地甩门离开了。 直到门“砰”地关上,刘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唉,也不知道这种刺头是怎么上来的,罢了罢了,上得来也算他本事。” 他感慨地拍拍淳于的肩膀:“还得是像小于你这样的后生才好啊。” 淳于点点头,然后顺着刘哥拍肩的手臂,反身一个擒拿把他摁在茶几上了。 “之前见你驻颜有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却原来连个小小刺头都降不住。看来我也不用和你虚与委蛇了,来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好考虑考虑要不要饶你一命——伥鬼。”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四) 宁爻笑容满面地带上房门,完全没管身后房间里传来的掀桌踢蹬的声音,自顾自地开始在走廊里悠闲溜达,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六点,想必外面天都大亮了,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他舒展身体伸着懒腰,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随后闲适地将双手枕在后颈处,轻轻地哼唱起来。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唱着唱着突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不好,切歌,咳咳!” 他清清嗓子:“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啊哈哈~诸葛亮?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爻脸上一秒钟换了八百个表情,最终定格在激动的笑脸,他转过身去:“楼姐!我可找到你了!” 楼兰打了个哈欠:“瞧瞧这不老实的小嘴,明明你们只有营救饶谦的任务,还装作多关心我似的。” 宁爻浮夸地摆摆手:“那哪能啊,当然得一起捞出去,我可舍不得我们楼大美女身陷囹圄……” “打住”楼兰捏住宁爻叭叭的嘴“我可不是困在这里的小菜鸡,我是主动留在这里的。” “唔?”宁爻嘴被钳得死死的,但还是用鼻子发出了疑问。 楼兰松开他的嘴,又顺手捏了捏宁爻的脸蛋:“啧啧啧,我手艺真好,瞧瞧这眼角开的,这小脸裁的,简直栩栩如生。” 宁爻郁闷地搓搓自己的脸:“姐,咱就是说‘栩栩如生’这个词是不是不太适合用在活人身上?” “你是人吗?”楼兰斜着眼睨他。 “我怀疑你在骂我。”宁爻直白地戳穿。 “那又怎样?”楼兰叉腰。 “好了好了”他胡乱地挥挥手“先说正事。” “楼姐,你留在这里是怎么个事儿?” 楼兰眯着眼,回味地舔舔嘴角:“……其实我在蹭吃蹭喝。” 蹭吃蹭喝? 宁爻忍不住凑近她嗅了嗅:“你吃了啥?嘴巴怎么滂臭。” “仔,细,你,的,皮。”楼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不起”宁爻滑跪“楼姐您小嘴沁甜,您大人别记小人过。” “哼。”楼兰气鼓鼓地一甩头发,转身离开。 宁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追上楼兰:“姐,你等等我。” 好容易连滚带爬地追上了,宁爻有些为难地看看自己身后的方向:“楼姐你去哪儿?这与我要去的地方完全相反啊……要不咱们先去档案室那边溜达溜达?” 楼兰回头施舍了他一个眼神:“你被分到档案室了?” 宁爻:“其实是去给档案室操持后勤的。” 楼兰冷笑:“我知道你和淳于在打什么主意,劝你们一句算了吧。这么容易就向外人敞开的档案室,能放什么有用的东西?” 宁爻的马屁立刻跟上:“楼姐说得有理。” 楼兰没有转变方向,只是继续朝前走着:“你和淳于是打算去偷饶谦的合同吧?” 宁爻狗腿地补充:“当然还有您的,也要一并捞出来才是。” 楼兰轻笑着摇头:“档案室里只有一些员工资料,所有的合同,都没在档案室存档。” “那它们在哪儿?” 楼兰似乎打算说话,却只是嘴抿了抿,随后不屑地嘁了声:“我说不出来,这是合同里规定的。” 宁爻后知后觉:“这就是‘保密协议’的一部分?” 楼兰点头,然后停住脚步,朝宁爻比划着什么。 “姐……你是想说啥?”宁爻完全没法理解楼兰自创的手语动作。 “合……合同不是……纸……”楼兰努力吐出几个词,然后像渴水的鱼一样张大了嘴,却吸不进氧气,身子也不住地向一旁歪倒。 宁爻赶紧上前搀扶住差点站不住的楼兰 楼兰闭上了嘴,这才终于喘上了气。 “这狗东西,我倒还小看你了。”楼兰调息完毕,低声咒骂了一句。 宁爻赞叹地松开搀扶的手:“我滴妈,还有什么‘狗东西’能把你弄成这样?我高低得给他磕一个。” 楼兰瞪了他一眼,宁爻讪讪地退到墙根:“不问了不问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宁爻尴尬得脚指头都展开了:“那个……姐,要不你还是说说你吃了啥吧?” 蛇信子从楼兰的唇齿间嘶嘶探出。 宁爻丝滑地pass了上一个问题:“或者,您说说为什么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楼兰倒是没有拒绝,她勾了勾唇:“因为,我的宿敌在这里。” “宿敌?” 宁爻的表情有点古怪,他试探着作出一个捂头的动作,言语间里荡漾着一股贱气:“是……是头顶内裤,造型犀利的情敌吗?” 楼兰一拳挥到他脸上:“少看点动漫啊你个死宅男!” 宁爻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捂着脸喊:“连这个老梗你都知道,你还好意思还让我少看点动漫?!” 楼兰揉揉拳头:“我来这里,是因为那个宿敌有求于我,这种羞辱她的好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当然是在她这里驻扎下来白吃白喝,成天地恶心她咯。” 宁爻:“宿敌求你啥了?” 楼兰张了张嘴,又是一副渴水鱼的状态。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宁爻赶紧撤回上条消息,楼兰才“嘎”地一声又续上气。 宁爻啧啧摇头:“看来楼姐你干不过你的宿敌啊……啊!我错了姐!” 他还没嘲讽完,楼兰的攻击已经几乎扇到他脸上了,且这次不是拳头巴掌,而是带毒的牙刃。 “姐你来真的?” 宁爻后怕地看着墙面上被腐蚀的一道牙痕,要不是自己闪得快,怕是这身皮囊得报废掉。 楼兰没有说话,但那眼里的光仿佛淬了毒,阴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蛇牙第一次这么明晃晃地显露在外,蛇信也不停地探进探出,带出刮骨般的气息。 【我没有输!】 这不再是以往宁爻耳熟的那个慵懒性感的女声,反而充满了兽性与狂妄,贪婪与不甘。 宁爻不敢吱声,蹲在墙角试图降低存在感。 【巴斯苔特,我还没计较你坏我大事,现在居然还妄想让我帮你】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五) “嘘!” 宁爻缩在角落里,急得上火却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压着嗓子说:“楼姐你小点声,别把人招来了。” 但此时楼兰的眼睛已经褪去了人类的形态,更贴近蛇眸,仿佛只要目光相接就会被当场石化。 她似乎被某种压抑多年的情绪冲昏了理智,完全听不见宁爻的告诫。 【出来见我!巴斯苔特】 “完犊子”宁爻掐着自己的大腿“这名字听着就不是个好惹的,求求你们别在这种小走廊展开boss大战啊,我好柔弱我真的不想掺和……” 轰隆 一声巨响,几乎震得整个楼都在摇晃。 宁爻从捂住眼的手指缝里向外看去,墙壁上,一条巨大的蛇尾形状的黑影正不耐烦地从刚刚撞击的位置游离。 楼兰虽还维持着人形,但她的影子已经失去控制,巨大的蛇影投射在狭窄逼仄的走廊内不断蠕动扭曲,蛇头高高仰起,作出最具有代表性的蛇类预备攻击姿态。 所幸她只是挥舞影子,证明此刻的楼兰还是有所压制,并未完全显露真身,当然,也有可能是走廊太小不适合显形。 “淳哥呢?”宁爻向身后张望“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没出来看看?” 楼兰已经失去等待的耐心,开始缓慢地向前游走,宁爻也耳畔响起细碎的蛇行之声,伴随着鳞片轻微的刮擦,狭隘的空间里也都弥漫上一层湿润泥土的水腥气。 之前他们身后刘哥办公室的那扇房门已经消失不见,两侧也没有再开启新门,整个走廊的分支和拐弯全部消失,前后也都看不见尽头。 “这个巴斯苔特难道正关注着这里,但不打算亲自出手和楼姐对上?”宁爻揣摩着那人的意图。 “虽然还不知道你这个宿敌是什么德行,但你的暗示,我收到了。” 宁爻扶着墙壁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跟上,尽量不惊动正在暴走的楼兰。 “还好我把双喜公寓的房东薅了个彻底,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嘿嘿。”他得意道。 黑色的雾气从他身后的影子中漫出,轻柔地与蛇尾接壤,却并未像以前那般展露出贪婪的吞噬之姿,而是像一层薄纱般覆盖了过去。 黑雾扩散的速度看起来缓慢,却稳稳地超过了暴躁前行中的蛇影,越过蛇头后它依然没有止住脚步,而是将蛇影甩在身后,继续覆盖着前路。 “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宁爻自言自语。 他抬起手掌轻轻握拳,冲锋在最前排的黑雾突然被整齐地斩断,随后雾气的特性又让这整齐的切口迅速模糊了起来。 楼兰疾速行走在其中,毫无知觉地从黑雾断口上跨了过去。 “成了。” 宁爻擦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停下脚步靠在墙边,似在等待什么。 很快楼兰便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宁爻却毫不着急地扭头看向了相反的方向。 在那片相反的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蛇头破空而出,身躯几乎占据整个走廊的空间。它的眼中只余兽性,暴虐地蛹动着身体,几乎要摧毁眼前看到的一切。 宁爻默默地给自己脑门贴上一张龟息符,又缩回了他熟悉的墙角。 巨蛇与他擦肩而过,并没有太多地关注到角落里没有存在感的宁爻。 待到最后一截蛇尾滑过,宁爻也没有站起身,依然像蹲石像般入定,紧接着几乎是下一瞬,那个巨大的蛇头再次从方才的来路出现。 发狂的蛇头似乎注意到不远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逃窜,它立即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追逐。 蛇尾滑过,紧接着又是蛇头。 蛇头疯狂追逐着自己的尾巴,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循环之中。 宁爻的后背忽然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倒,摔进一个房间,待他进门后,眼前的房门立刻消散无踪。 他揉揉磕到的后脑勺,正欲打量这个新出现的房间,却发现了一名老熟人。 “巴斯?”宁爻惊喜。 “等等,巴斯……巴斯苔特?”他微微惊愕地张大嘴“喵桑,原来你就是楼姐的宿敌?” 猫猫端坐在办公桌上,很是难得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履行神职,从没将她视作仇敌,都是她自己单方面那么认为而已。” 宁爻啧啧:“你这话要是被她听见,怕是更要发疯。” “毕竟她真正仇恨的人已经陨落,这满腔的仇怨无处发泄,也只能对准我这个工具人了。”巴斯没所谓地舔了舔爪子。 宁爻八卦地凑了过去:“她真正的仇敌是谁?” 巴斯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有本事把人挖出来给她鞭尸吗?” “如果可以,也不是不行,好歹让她能撒撒气”宁爻讨好地笑着“所以说是谁?” 巴斯:“是我亲爹。” “那没事了。” 巴斯晃晃尾巴:“你来偷饶谦的合同?” 宁爻矢口否认:“没有,不可能,怎么会呢。” 巴斯嫌弃地说:“小心思写在脸上,我甚至都懒得批评你。” “不过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这合同你们是偷不到的。” 虽然被戳穿,但宁爻还是忍不住好奇:“怎么?” 巴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求求你告诉我吧”宁爻跪下给巴斯哐哐磕头“我真的好想知道。” 巴斯:…… 猫猫叹气:“天亮了,你该回花字组上班了。” 宁爻摇头:“我的员工卡已经打了两个孔,这会儿出去绝对会被楼下值班员当场逮捕,当我傻吗?我才不去送死呢。” 巴斯从办公桌上跳下,让到一边:“办公桌抽屉里有一些员工卡,你随便拿几张就是。” 宁爻拉开抽屉,果然见里面整齐地摞着好几叠空白的员工卡。 “喵桑你好贴心,你果然是爱我的。”宁爻感动不已,然后扫空了抽屉。 巴斯:“拿了赶紧滚,少来碍我的眼。” 宁爻点头哈腰准备离开,忽又想起门外的楼兰:“楼兰怎么办?就让她一直困在这段鬼打墙里?” 巴斯伸出后腿挠挠耳朵:“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宁爻摇头:“她是我的朋友,我还是得适当操心一下的。难道帮你困住她后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六) 巴斯难得用正眼看向宁爻:“书都写了一半了,这时候才告诉我,你居然是个讲义气的人?我还以为你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人卖给我呢。” 宁爻骄傲地昂起头:“楼兰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得加钱。” “滚。” “好的。” 刚刚的那扇门再次显现,宁爻贱嗖嗖地钻了出去,但立刻又把脑袋探了回来:“她,我就先带走啦~” 巴斯冷哼:“带走?行,不过阿波菲斯现在可狂躁得很,你有本事带走就带走吧。” “阿波菲斯?是她的本名?” “或者用‘第一个’名字会更为合适。” 宁爻给巴斯抛出一个飞吻:“谢谢小猫咪。” “滚。” “好的。” 巴斯房间的门页渐渐合上,宁爻再次蹲回到了那个阴暗逼仄的墙角空间。巨蛇还在这段走廊里疯狂追逐着自己的尾巴,好几次看着都几乎要咬上,却依然败给了宁爻设置鬼打墙时精准拿捏的这段距离。 “啧啧啧,瞧瞧我这鬼打墙的手艺,分毫不差。”宁爻欣赏着忙碌的巨蛇,就好像这只是一条撒欢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 “好啦”他拍拍手“虽然这样跑圈很锻炼身体,但现在我有别的事情,又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巴斯这里,只能先委屈一下你了。” 笼罩在走廊地板和墙壁上的黑雾再次荡漾起来,眼前的空间开始变得模糊,不断向前疾行的巨蛇像是滑入一潭迷蒙的水中,蛇腹离开了地面,轻盈地飘起。 宁爻伸出右手,在半空中虚虚握拳。 黑雾包裹着其中的巨蛇剧烈地震荡起来,不断压缩。 然而即便身处空间震荡之中,巨蛇依然不放弃追逐眼前的蛇尾。 随着空间的变换,蛇头与蛇尾的距离也在急剧地缩短着。 终于…… 咬到了! 震荡的余波终于散尽,宁爻摊开手心,其间赫然是一枚黄黑相间的衔尾蛇戒指。 他将戒指举起,透过指环中心看向天花板电流不稳的灯光:“阿波菲斯,你所仇视的太阳都陨落了,黑暗却还存续着。” “这就是无始无终的永恒么?” 收起戒指,宁爻看向这段回归平静的走廊,之前被巴斯掩藏起来的拐角和分支都重新出现,不远处甚至还有其他部门的办公室大门。 不过宁爻现在另有要赴的约,只能暂且忽略它们。 “快八点了,答应了组长今天还得陪他审片呢。” 楼兰虽然现在被压制成了戒指形态,但身上所签署的合同依然具有约束效力,如果携带戒指下楼,她可能会在外置楼梯处被刷新回工位。 现今之计唯有将她托付给同在这一楼层的淳于。 宁爻按照原路返回,一只手摩挲着墙壁,试图找到刚刚刘哥的办公室位置。 …… “思考得怎么样了?刘,哥。” 淳于冷冷问道,顺便将刘哥的脸狠狠压在茶几上摩擦。 惊慌失措下,这张过于年轻的脸终于显露出几分他应有的老态。 “饶、饶命啊大侠,我只是个小角色,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来是想清楚了,那你这条贱命我就收下了。”淳于抬手。 “等等等等一下!”刘哥吓得大叫,两条腿胡乱蹬着“淳于大哥!你是大哥!你想知道什么!” 淳于抓住他前额的头发,强迫他的头抬起,同时自己也微微向前俯下身子,充满压迫感地问: “你们到底在经营什么?” “什、什么?”刘哥骇得面色苍白。 咚 淳于抓着他的头发往茶几上一磕,随后又提起来,语气里已满是不耐: “我问你问题,是想让你回答我,而不是反问我。” “我……我不能说啊,我不能说啊哥,求求你换一个问题吧。”刘哥哭着喊道。 “还轮得着让你挑着答?很简单,不说就死。快点,我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耐性。” 刘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像被豆子卡住气管一样,脸也瞬间胀成绛红色。 淳于皱眉:“禁制?” 他放开手上对刘哥的控制,后撤一步,可那人的情况看着依然没有好转。 “……怎么还在卡,难道我还得给你海姆立克急救一下?” 男人捂着自己的脖子,嘴和鼻孔都张到最大,却仍旧吸不进一口气,面皮也几近绀紫。 淳于虽然并不在意一只伥鬼的死活,但他必须弄清楚造成这种情况的症结所在,不然待会儿就算逮住其他的鬼怪,也从他们嘴里问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小包里抽出一沓符箓,像点钞票一样点了几张出来,思索一秒,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加了进去。 随后轻轻一扬,几张符纸乖顺地在半空中飞舞起来,迅速地组织好队形,绕着快要憋死过去的刘哥围成一个圈。 从衣兜里摸出来的那张有些皱皱巴巴,晃晃悠悠地飘到刘哥的脑门上。 随着一阵微弱的紫色电流闪过,刘哥“嘎”地一声被麻晕了过去,不过好在他已经紫得发黑的脸总算是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过来。 小雷符打断了合约的效力,立马遭到反噬自燃起来,它烧得极快,甚至来不及燎到刘哥额前的头发就已经完全化为灰烬。 四周飞舞的符箓接替小雷符工作起来,符纸上的朱砂隐隐泛起红色的流光,符纸围在刘哥的周围高速旋转出残影,形成一条浅淡的红线。 直到红线连接成一个红色的光圈,飞旋着落向地面,在地板上烙下一道滚烫的红圈。 淳于从茶几上拎起刚刚沏茶的茶壶,将里面剩余的茶水泼在了刘哥的脸上。 “醒醒。” 刚刚才被电流麻翻的刘哥又被沏茶的滚水烫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却又被淳于一巴掌摁回了红圈里。 “这个红圈能短暂地隔绝施加在你身上的禁制,抓紧时间,咱们快问快答。” 刘哥好不容易才找回神智,此时已全然没了抵抗淳于的心思,只想赶紧结束这可怕的一切。 “你……你问吧。”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七) “嗯,看起来比刚才老实多了,很好。还是刚才的问题:你们在经营什么。” 刘哥下意识地又捂住了脖子,却发现这次没像刚刚那样喘不上气,忍不住抬眼望向了淳于。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人能抵抗她的合约?” 淳于危险地眯起眼睛:“我记得和你说过,我问你,是想知道答案,而不是让你把问题抛回来。” 刘哥咽咽口水,身体像筛糠一般抖起来。 淳于:“怎么?我这都帮你划出安全圈了,还不敢说?怕是打心底里就不想说吧。” 他坐回沙发:“仔细想想也对,你给他们当伥鬼,不仅能青春永驻,还能喝上普通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母树大红袍。作为油水喝饱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会甘愿就这么出卖自己的荣华富贵呢?” “荣华富贵好是好,不过,你也得有命享用才对。” 随着话音落下,那原本看似已经烙印在地上的红色光圈,骤然向内收缩了起来。 被红圈烙过的地面留下凹陷的焦黑印迹,发出滋滋的声响。 正瘫坐在红圈中心的刘哥闪避不及,被迅速缩圈的红光擦到了一旁的手肘边角,瞬间烫得他整个人都直立了起来。 “嗷!!!” 淳于剑指一摇,红圈停止了收缩,停止呼痛的刘哥惊魂未定地望向淳于。 “坏消息,能被这个红圈烫到的都是脏东西,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的确已经不是人类了。” 淳于顿了顿,看刘哥的眼神和看一个死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他继续说道:“好消息是,你现在不受人类律法的保护,我就算弄死你都算不上杀人。” 刘哥噗通就给淳于跪下了。 淳于掏掏耳朵:“想通了就坦白,别让我再问第三遍。” “我说……我说……别杀我。” “其实不是经营,我们是在……饲养一楼的那群底层社畜。” “饲养?底层?”淳于冷笑“怎么,区区一介伥鬼,你还真当自己是人上人了。” 刘哥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不敢,我只是跟着他们……大家都这么说,这只是一个呃,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专业术语。” “继续说。” “这些综艺节目的制作只是给底…员工们搭建了一个需要工作的框架,把他们所有的精力全部压在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之中,但同时也给出足够的现实压力和关于升职的大饼,让他们不敢轻易反抗,只能……只能让精神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萎靡,不断地滋生【怨气】。” “我们三楼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安排‘升职’的员工,至于一楼的怨气,有专门的管道输送到四楼进行处理……” 淳于打断他:“三楼?” 刘哥小心翼翼地指指地板:“虽然你们只爬了一层楼,但这里是三楼。” 淳于身子微微前倾,不解地问:“二楼呢?” “二楼就是二楼门卫。” 淳于不耐烦地用指节敲击着茶几:“说详细点,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的。” 刘哥再次被淳于的动作吓得一哆嗦,红圈烫伤还在隐隐作痛,他赶紧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报告大哥,一楼是社畜工作层,通过压榨来生产没有危害的怨气。二楼是指通过上楼打卡完成‘升职’的这个过程……其间,一部分人气薄弱的员工会被门卫直接异化成四楼的流水线技工,加工一楼管道输送的怨气。三楼是行政层,没有被门卫筛去四楼的人可以进入管理岗,也就是我们这样的。” “被各个部门分类收编后,进行一三四楼的管理,帮助老板维护整个节目制作中心的运行。” “为了不让我们这些接触到较为核心信息的升职员工泄露信息,老板们觉得仅凭合同的约束还是不够效力,所以让我们褪去人类身份,以伥鬼的状态留在这里。” 一股脑地说完,刘哥也知道自己绝对已经在公司的黑名单之下了,只能将心一横:“我这可是把知道的都说了,可以算投诚吗?求求大哥,带上我,别让我死。” 淳于悠闲地靠在沙发里,不紧不慢地嘬了口茶:“不急,我再想想。对了,你们生产【怨气】是做什么?” 刘哥紧张地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是食物。” “供养鬼怪的食物?”淳于立马接道。 刘哥点了点头:“所、所以,我们这些已经变成鬼的人都不准回到底层,一是怕我们泄密,二是怕我们在那么浓郁的怨气中克制不住食欲。” 淳于恍然大悟:“所以一楼被特别打造成了一个纯人类的环境,就连看管他们的值班员,都还强行维持着人类的状态,误入一楼的楼兰也被迅速剔除了出去,一切都是为了避免挑起鬼怪的食欲。” 他看向刘哥:“怨气很常见,寻常的鬼怪都会自己找食,鬼市也不会售卖如此大量又不值钱的东西,你们却像办厂一样在大规模集中生产,意欲何为?” 刘哥似乎酝酿了一秒措辞:“其实,我们制作的怨气和外面的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细说。” 刘哥擦擦额角的汗:“首先,野外的怨气来源不明,若是不慎吃到了恶煞留下的怨念,少不得要狠狠难受一番。而我们这里的怨气你也看到了,都是连反抗都不敢的弱鸡社畜产生的,对鬼怪而言虽算不上补品,但也绝对称得上健康绿色的商品粮了。” “再者,孤魂野鬼在野外和动物世界没多大区别,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但我们生产的怨气,不仅产量稳定,而且还制成了罐头,方便运输和储存。” “最后……老板好像有其他的业务,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办公室主任很难接触业务,不过我有看到经常有卡车来将四楼的罐头怨气装车带走,那想必一定是还有其他的销售渠道吧,不然也不会特地整出这个厂子来了。” 说到这里,淳于沉默下来,他不由得联想起之前在第五医院时的经历。 在第五医院怪谈的幕后,其实是饶则操持的鬼怪生产加工厂。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八) 星期日节目制作中心,明面上只是一家设立在文化产业园内的平平无奇传媒公司,实则是杜景休为他的怪物工厂扯起的幌子。 就和当初的第五医院一毛一样。 淳于隐隐感到杜景休似乎是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编织一张巨大的网,看起来没有章法,其实背地里都有所关联。只是现在得到的这些线索太过分散,他根本无从得知最后这张网在收拢后会捕住什么东西。 “杜景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淳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当然,这句话并不是问刘哥的,毕竟刘哥只是这张网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他甚至可能都不清楚这个公司背后还有联盟和杜景休的存在。 刘哥不敢作声,缩在红圈里乖顺得像只鹌鹑,常年混迹职场的人精属性让他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尤其刚刚他已经作死地反问了好几遍,这次他是打死也不敢张嘴了。 淳于略感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将视线移回眼前的刘鹌鹑。 伥鬼是很可恶的鬼怪,不能说三观扭曲,只能说毫无道德。 旧时,伥鬼都来自死于猛虎的人类,但他们作为利爪之下的受害者,死后化为伥鬼却反过来帮助猛虎诱捕人类,将曾经的人类同胞献祭给猛虎,从受害者转变成加害者。 演化到现在,已经不止猛虎会生出伥鬼,与虎沾边的很多鬼怪也都学会了催生伥鬼的本事。 淳于心中已有了猜测,但还是向刘哥继续确认道:“你所说的‘老板’,你亲眼见过吗?” 刘哥点点头:“见、见过几次。” “是一只猫。”淳于说,这句话却并不是疑问,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刘哥一惊:“你怎么知道?!” “果真是她……”淳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起身离开舒服的沙发,走向红圈:“大概因为,我们是老熟人吧。” 刘哥缩得更小了,几乎不敢站直,佝偻着背,讨好谄媚地笑着:“您认识老板,那、那您何必来为难小的,我就是个小角色,屁都不算的那种,您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去问老板嘛。” 淳于开始回收正在低空盘旋的符箓,他摘下其中一枚,红色的光圈立马便黯淡了许多。 刘哥吓得几乎要哭出声:“大哥!大哥你别收啊!我吐了这么多机密,你把圈撤掉了我肯定会死的!” “你该吐的都吐完了,只要从现在开始保持沉默,撤掉红圈也不一定会触发合约的禁制。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可、可万一合约禁制是持续性生效的呢?!” “你得相信,其实也有很大可能,合约不会一直盯着你。” “可我赌不起这个万一!” “啊…这样,那就有点遗憾了。” “不要啊!” …… 叩叩叩 正在屋内两人忙着扯皮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淳于和刘哥同时停下了掰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门口。 “谁?”淳于问。 “爸爸,是我。”门外响起快乐的声音。 淳于面无表情地转身,快步走了过去,打开房门:“你怎么回来了?” 宁爻嘿嘿笑着:“我可能得下楼一趟,来托孤。” 淳于:“说人话。” 宁爻清了清嗓,略有删减地解释了一遍自己遇上楼兰后发生的事。 “总之喵桑给了我一摞员工卡,方便我随便打孔,然后将暴走的楼兰压制在了这枚戒指里。我担心下楼的时候会把她重置到工位上,无人照看还是有点危险。”他将衔尾蛇戒指递给淳于。 “时间不早了,我约了组长一起审片,他说今天可以看到这家公司正在制作的这档节目的总导演,我觉得这个总导演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淳于接过戒指,没有说话。 宁爻好奇地往他身后探头:“呦~这才一会儿不见,刘哥怎么混得这么拉了?” 刘哥瑟瑟发抖,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让您看笑话了。” 宁爻伸手摘走一片符纸,红圈不仅黯淡,还开始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缺角。 刘哥又给他俩跪下了:“别摘别摘!求求你们,别让我死!我给你们当牛做马,做什么都可以!” 宁爻又摘了一片:“大胆刁民,竟敢和我抢于哥座下第一狗腿亲儿子的宝座!” 刘哥属实是没词了,只能把脑袋磕得砰砰响。 淳于转过身:“好了,留着他还有用,别给我玩死了。” 宁爻一脸不爽地交出那两张符纸,淳于抬手一挥,两张符纸便又飞回了围绕刘哥转圈的符纸队列中。 红圈终于稳定下来。 淳于望向宁爻:“一号呢?” 宁爻装模作样地感受了一番:“已经在楼外了,正准备和饶谦接触呢,不过好像我和一号的联络有些受到干扰。” “暂停接触,先让一号待命,离得远一点,不要太靠近。” 宁爻有些莫名,但还是照做。 淳于交代:“总导演的确有很大问题,你不要盲目出头,先按兵不动,只管把消息带回来给我就好。” 宁爻好奇:“你打听到什么了?” 淳于盯着刘哥,沉默了一瞬:“一句话很难解释清楚,总之你先按我说的办。” “好嘞!”宁爻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两人平分掉从巴斯那里搜刮来的空白员工卡,便分头投入各自的接下来的行动中去了。 …… “怎么回事?” 一直比较安逸的饶谦终于感觉到什么叫坐立难安。 之前他虽然也是孤身被困在一楼,但楼兰总有办法透过天花板时不时传回平安的信息,他便吹吹银哨回应,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心安。 可就在半个小时前,楼兰忽然便不再给出信号,即便自己不停歇地吹哨也没有回音。 这让饶谦开始焦虑,担忧楼兰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楼兰失联,队长他们也没回来,就连说好来对接的聪明一号也不见踪影……” 饶谦吨吨吨灌下一口乌龙茶,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姑妈,我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九十九) 叩、叩、叩 是极轻微的叩窗声,充满着试探的意味,细碎得像只小心翼翼的小老鼠,常人难以察觉,不过这种声音向来都逃不过饶谦的耳朵。 即便正在茶水间沉浸于人生完蛋的情绪之中,他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动画组的外窗?” 公司的员工从来都是走正门,没有人会闲得蛋疼去敲窗户,而且动画组的窗户朝向楼栋背后,那边靠近外置楼梯,常有值班员巡查,鲜有员工经过,且平时他们都是把窗户封得死死的,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普通员工和值班员都不会敲窗,唯一的变数便只有队长他们了。 饶谦看了看时间,还早,动画组的员工们不会这么早来上班,大概率他们的办公室正空着。 从茶水间探出头左右观望片刻,虽然队长他们临走之前已经收拾了两个值班员,但自己太脆,为保万一,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比起凌晨,清晨的节目制作中心反而更为人少。 熬了一夜的员工们在这个时间都扛不住睡意的侵袭,回家的回家,打盹的打盹,除了饶谦,几乎再也见不到一个清醒的人。 饶谦很是顺利地来到了动画组的办公室。 他站在门前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屋内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他才放心地推开了动画组的房门。 不得不说,动画组的办公室绝对算得上整个公司内二次元浓度最高的地方。 外面看着倒与其他的办公室无异,但一推开门,整个房间的二次元浓度绝对能够达到一名现充的致死量,饶谦也是凭借着自己的老二次元属性才堪堪扛了下来。 “我去……” 饶谦忍不住吐槽:“这都不被开除?起码是经手了八代死宅才能攒成这样吧。” 打开灯,掀开各种吧唧串成的门帘,饶谦迈进房间,畏畏缩缩地不知该如何下脚。 每个人的工位上都搭建得像桥梁建筑师的本科毕业作品,用来摆放手办和景品的桌架搭得高大、充盈、创意而又摇摇欲坠。 仿佛只要有人作出幅度较大的动作就能引发一场令人绝望的多米诺骨牌。 地面看起来也并不安全,也许是为了预防有可能发生的桌面坍塌,很多人的工位下都铺上了短绒的地垫,也有的人在脚边堆放着不少夹娃娃的战利品,或者是大大小小没来得及拆的快递纸箱。 饶谦继续往内部走去,数量惊人、姿势浮夸的手办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部分。 他低头,发现一个瞩目的鼠标垫,搁手腕的位置有着明显的凸起,原本他以为只是单纯的预防腱鞘炎工具,没想到定睛一看,竟是某新番热门角色的大胸。 饶谦赶紧把头撇向另一边,然后看到这人同桌的鼠标垫,是另一个角色的大皮鼓。 “我要瞎了”饶谦难过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缓缓蹲下“楼兰,我不干净了。” 叩、叩、叩 轻轻叩窗的声音拉回了饶谦的思绪,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来到这里是干嘛的。 饶谦赶紧起身,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生怕带翻窗帘附近的乐高摆件们,稀里哗啦碎一地。 “一号?!”饶谦惊喜“果然是你,可算来了,我还担心接应不到你呢。” 推开窗户,饶谦伸手把一号小朋友提溜进了房间,又警惕地看看窗户外面,确定没有值班员巡逻,才重新关好了窗户。 “好了,只要接到你,我们就可以……呃一号,你怎么了?小脸蛋红扑扑的。”饶谦奇怪道。 一号虽然看着已经与寻常小孩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到底还是僵尸,尸体是断然不可能有“气色”的。 可他现在看着,脸颊上浮现了两坨非常明显的腮红,眼神还算清明,但似乎比平时淡漠的眼睛里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情绪? 饶谦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大皮鼓鼠标垫冲击得脑子坏掉了,一号没有“生前记忆”的说法,他是从第五医院电脑里下载来的没有自我意识的赛博僵尸,是经过他们协会检验盖章的电子空壳,仅有一些基础的智能和自主行动的本能,怎么可能会有情绪。 他摇摇头,努力把鼠标垫的记忆从脑子里甩出去。 “一号,宁爻招你过来,有给你交代什么任务吗?”一边说着,饶谦一边开始观察一号的状态。这是队长他们离开前交代过的附加任务。 一号仰起酡红的小脸,似乎缓冲了几秒信号,然后伸出小手,指了指饶谦。 “啥意思?就只是保护我?”饶谦也顺着他的手指向自己“你再想想,难道他们就没说什么潜伏搜查类的高难度任务?” 一号点点头,又摇摇头。 饶谦也缓冲了几秒钟,与小僵尸面面相觑:“虽然……但是,我现在可没法带着孩子上班啊。且就算这公司敢没有底线地压榨成年社畜,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招童工吧。” 他面露难色:“若你还需要四处溜达做些别的任务,倒还好说,大不了打一枪换个地方,我可以掩护掩护。但你只有保护我这一个任务,恐怕很难长时间监护我。” “我的办公空间特殊,你进不去,也不好藏。” 一号的状态似乎有点浑浑噩噩,虽然耳朵正听着饶谦的啰嗦,但显然压根没把饶谦的困扰放在心上。 饶谦拍拍他的头:“你问问宁爻和队长,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任务。” 听到要联络宁爻,一号好像终于恍惚了一下,点点头开始试图接通宁爻的信号。 哔哔啵啵 有点卡顿,但好在信号并没有被阻隔,宁爻成功接收到了一号的接通申请。 “怎么样?宁爻他们怎么说?”饶谦眼巴巴地在一旁蹲着。 一号用他明亮的大眼睛回望着饶谦,然后顿住,和饶谦大眼瞪小眼。 饶谦捂脸:“……我都忘了你不会说话。” “那么,宁爻给了你新任务吗?” 一号摇头。 “还是只有保护我的任务?” 一号点头。 “可我要去调音室上班,那地方根本藏不住你,你躲哪呢?” 一号望着饶谦,饶谦也望着一号。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 饶谦头痛地跪趴在地:“这哪是给我安排的保镖啊,这明明是给我装了个定时炸弹。” 一号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这个大人看起来像只不太聪明的蛤蟆。 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顺手拿起桌边一个前凸后翘的泡面压…… “快扔掉!”饶谦惊叫起来“小孩子别碰那个!” 一号愣愣的,还没来得及反应,饶谦已经连滚带爬地抢过了他手里的那个泡面压,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摆设,脸色忽然胀红。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 说罢闭着眼把泡面压摆回了原先的桌面,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动画组的办公室。 饶谦长舒一口气:“好险,差点就交代在里面了。” 一号也跟着摆出严肃的表情,仿佛他们刚刚真的经历一场大战,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饶谦蹲下,与一号的视线齐平,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认真地说:“答应我,以后不要变成这种奇怪的大人。尤其是你在宁爻身边,近墨者黑,一不小心就会沾染上猥琐的气息,你可千万要把持住啊!” 啪 饶谦挨了清脆的一巴掌。 一号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被扇到一边去的饶谦,面上更茫然了几分。 饶谦捂着脸,指着一号骂道:“太阴险了,宁爻你居然潜水窥屏还借刀扇人!” 他揉揉自己的脸,还想骂些什么难听的,但又实在无法对着一号小朋友开口,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 “算了,等他回来我当面骂。” 饶谦牵起一号的手,准备先替他找个可供藏身的地方先安置下来。 “让我想想,这个楼层有什么好地方……” 饶谦已经用银哨摸排过整个一楼,并没有发现什么高危的地段,且值班员只在走廊巡逻,无事不会进入办公区域,所以只要避开普通员工的视线,一号绝对不会受到额外的威胁。 至于那个暗室,虽然只是探了个大概,但也算知道了暗室并不会主动攻击,避开就是。 “按理说,我应该给你找个人少的房间,可人少的房间地方也小,没甚躲藏的余地。人多虽然眼杂,但能供躲避的角落也会多些,就算被人发现,也会以为只是其他不太熟的同事的小孩。” 饶谦给一号分析着,但并不指望一号能听懂,只是借由他的耳朵传信给宁爻。 他继续说:“要说这里最大的办公区,那就是剪辑室了。走,咱们去剪辑室看看。” 饶谦牵着一号,两人脚步轻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剪辑室外。 “哇……嘘,居然还有人?”饶谦略感意外,示意一号跟在自己身后,一号乖巧照做,紧紧贴着饶谦屁股,小手还揪着他衣服的一角。 饶谦隔着窗户悄悄窥伺着剪辑室。 其实清晨的剪辑室已经比晚上消停了十倍,但可怕的是依然还有几个人坐在桌前敲敲打打,泄愤似的划拉着鼠标。 机房内部禁止吸烟,所以每个人面前都堆放着不止一杯的咖啡,还有吃空的槟榔袋。 “啧啧啧,自费提神给人打工,我要是老板我都感动。”饶谦假模假样地拭泪,回头教育一号。 “一号,千万不要让金钱腐蚀你的灵魂,钱是流通的,身体才是自己的,别让你赚的这三瓜俩枣转头全交给医院了。” 一号似懂非懂,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饶谦有些好笑地戳戳他的头:“还知道点头,好像你听懂了似的。” 收回视线,饶谦继续观察着剪辑室内。 “有三个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座位位置边缘,大概率是陪着剪辑师熬夜的剪辑助理。两个清醒着还在工作的,应该是负责最终合线的剪辑师。” “五个人,醒着的那俩不会搭理我们,打盹的三个可能是实习生,认不全所有人。” 饶谦牵起一号的小手:“咱们动静小点,他们应该不会在意我们的。” 正当他们做好准备,已经走到门口打算进入剪辑室时,打盹三人组的闹钟响了起来。 紧急刹车! 饶谦赶紧抱着孩子从门口弹射离开,躲回了刚刚的窗户。 “啊~~~”一人打着哈欠摁掉了闹钟。 “呀,这个点了。斌哥,工程线合完了吗?”那人并没有起身,只是靠在椅子上,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拉长了语调喊道。 “还没,佳姐。”被叫到的斌哥回答得言简意赅。 “那还有多久?”佳姐点开了外卖软件“我看看够不够时间吃个早饭。” “够吃,你点。”斌哥头也不抬。 佳姐站起身,粗略地数了一遍人头:“那我点五碗米线,你们加快速度,过会儿导演就要来审片了。” “好。”斌哥怒灌一口咖啡。 饶谦蹲在外面,将室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失算了,我还以为坐那么远的是剪辑小助理,没想到可能是导演组或者统筹组来监工的人,听她这种语气和说话方式,肯定很熟悉这些员工,绝对能认出一号不是任何剪辑师的孩子。” 看来躲在剪辑室的路子算是堵死了。 饶谦无奈地望向一号,摊了摊手:“进不去喽。” 一号也学着他的动作摊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把饶谦逗得直乐。 捏捏一号红扑扑的脸蛋,饶谦起身:“没事,这里多的是办公室,咱们再换一个地方看看。” 还有什么地方既方便躲避,又人员混杂呢? 饶谦思忖着。 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他忍不住转过头问问小朋友自己的意见。 “一号,要是让你在这里玩捉迷藏,你会选择躲在哪儿呢?”问完他又自嘲地笑笑,一号能回答才是真的有鬼了。 一号停下脚步,歪着头,好像真的在思考。 见一号停下,饶谦也不由得跟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不走了?” 一号忽然跳起,直接窜上了天花板,像是摆脱了地心引力一般,倒着蹲在了天花板上。 一号本就是小小的个子,再加上刻意地缩成一团,又躲在灯光以外,乍一看还真的很不显眼。 饶谦惊得张大了嘴,缓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不确定地朝一号小声喊:“宁爻?” 一号眨眨眼。 饶谦:“宁爻你很闲吗?你到底在楼上有没有认真工作,别老串线到一号身上,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他微微后退两步:“不过这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正常人也不会特地抬头看天花板。那一号你就先在这里躲着,有事就招呼我。” 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只要在这层,我都能听见。”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一) 一号头朝下稳稳地蹲在天花板上,默默伸出一只手拉紧自己小黄帽的绑带,听完饶谦絮絮叨叨的嘱托,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狠狠点头。 饶谦还是有点不放心,忍不住想要再复述一遍,却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值班员来了……算了算了,先说这么多吧,有任何情况记得通知我和宁爻!千万不要自己和他们正面刚!” 一号朝他挥挥手,然后缩进了天花板的暗处角落。 饶谦已经远远地瞥见了值班员,也顾不上和一号拜拜,赶紧脚底抹油溜回了调音室。 目送饶谦走远,一号轻轻地捂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不知怎么回事,从靠近这栋楼开始,他就觉得胸腔内麻麻胀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一号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舒爽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嘴,不住地吞咽着。 胸腔的震荡更加猛烈了些,一号几乎要按捺不住这股陌生的能量,只能再腾出一只手按住心口。 扑通扑通 一号还不知道,这种震动,名为【心跳】。 …… 宁爻的神色有些古怪。 “喂?喂?” 没有回音。 在他和淳于分头行动后不久,自己就断断续续地接收到了一号的联线申请,可奇怪的是,自己接通一号后,并未像以往那样获得一号的正常视听信号。 只有十分嘈杂的声音传来,他甚至都无法分辨是不是人声。 宁爻反复试验了好几次也没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知道自己早前发给一号的“离开节目制作中心”有没有成功传达。 宁爻无奈,只能先暂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蹲着,右眼隐隐泛起红光,驱动植于一号体内的使魔之眼。 “呃……这啥?怎么是个倒的?” 使魔之眼还算争气,总算传回了较为清晰的画面,只是视角让人有些头晕。 “这是……一楼走廊?” 宁爻终于搞清楚了现在的状况,看来一号果然没有收到自己让他离开这栋楼的指令,在他们之间的通信受到干扰后,一号依然按照他之前的指示进入了公司内部。 然后……倒挂在了天花板上? 宁爻晃晃脑袋,自家儿子这么乖,怎么可能上房揭瓦? 他握拳:“这一定是饶谦的馊主意!你等着,老子这就下楼来捶你!” 躲在调音室的饶谦鼻子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哈啾!啊~肯定是楼兰念我了。” 调音室的某位母单同事:“你踏马是真的狗。” …… 一号在走廊天花板的阴影中独自缓慢地游荡着,仿佛只是一只随波的水母,漫不经心地伸展开触须,捕食着周遭的一切。 吃得太多,踉踉跄跄,小朋友已经有点醉了。 第一次品尝到美味小零食的孩子是没有节制力的,尤其在身边没有大人管束的情况下,一号就像一坨渴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整个一楼产出的怨气。 “嗝儿~” 一号轻轻抽了一个嗝,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忙不迭地探头前后观望,发现无人经过,这才又放下心来,继续大口吞食着这绿色健康的冲天怨气。 …… 【警报!警报!】 【原料浓度低于可抽取值,抽气阀门正在关闭】 【警报!警报!】 【请相关人员迅速排查原料车间】 【所有相关人员进入原料车间请穿戴好防护服,遵守安全生产条例,避免发生意外】 淳于抬头,皱眉聆听着广播中传来的警报。 “刘哥,解释一下?”他回头拍了拍那伥鬼的肩膀。 “不敢当不敢当,大哥您叫我刘燕志就好。”经过之前的一番恐吓,这货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淳于面前和他称兄道弟了。 “啥玩意儿?” “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啦。”刘燕志小声补充道。 淳于的嘴角抽了抽:“怎么择了一头一尾这两个字,拎出来起名字岂不是正好与诗文的本意相反么?” 刘燕志点头哈腰:“您说得对,在下就是燕雀,大哥您才是鸿鹄。” “……说正事,别光顾着拍马屁。” “好嘞好嘞”刘燕志搓搓手“这其实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警报,之前也有过好几次,一般就是有什么玩意儿堵住了阀门,又或者清晨的人气过低加上阳气渗入,如果前一天进的新人太多而当晚通宵的人太少就是会这样的,等新人被老员工同化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老板嘛为人谨慎,所以每次阵仗都搞得挺大,但我们一般派下去两个安检员把阀门通一通就行。” 淳于咂摸了片刻:“是昨天我们一伙人入职的缘故?” 刘燕志缩缩脖子:“大概……可能是的呢。” 淳于冷哼:“你们老板确实勤谨,只是手下人惯常是阳奉阴违。” “没有没有,我们都是很认真帮老板做事的!”刘燕志赶紧摆手。 “不用拣好听的敷衍我,我又不是你老板。”淳于翻看着刘办公桌里的文件。 “那个……”刘燕志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机密?不能看?”淳于挑眉。 “能看能看,您随便翻”刘燕志谄媚地笑着“只是您看,我都已经这么投诚了,您是不是也给在下一点点保障?不然我这心和这符纸一样都悬着,也没法踏踏实实给您办事呀。” 淳于翻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问:“得寸进尺你倒是在行,说吧,你想要什么保障?” 刘燕志咬咬牙:“要么,您办完您的事,离开前帮我把泄密的痕迹都抹了,别让合约查到我,咱就都当做无事发生,我还留在这儿。或者您发话,我甚至可以当您的线人。” “要么,您帮我把合约断了,把我捞出去,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淳于合上文件,眯着眼看他:“一次不忠,终身不用。你连当伥鬼都能出卖boss,谁敢把你收归麾下?老寿星上吊——我嫌命太长么?” 刘燕志冷汗瞬间浸湿整个后背,说话又磕磕绊绊起来:“那那那您……我我……我这……” 淳于扔开文件,作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不过我确实可以给你一个保障。” 刘燕志愣愣:“什什么?”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二) “我保证”淳于板着脸,举起三根手指起誓“在你赎完为虎作伥的罪后,可以帮你投个体面的胎。” 刘燕志干笑了两声:“大哥,别和我开玩笑了,这算什么保障?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啊,就算是真正的黑心资本家都不敢这么给员工算账的。” 淳于放下手指:“看来我这心软的毛病还是得改改,明明一路以来都是手起刀落毫不废话,如今居然在这里和你个伥鬼讨价还价起来了。” 说着便将手掌握成拳头,掰得指关节咯咯作响,其中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他盯着刘燕志:“我改主意了。现在的行情是——我要杀了你,但是一个有用的消息,可以续你一个小时的命。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刘哥你自己的能耐了。” “不不不不要啊!!!” …… 宁爻揉揉眼睛,也不知道巴斯在这栋楼里安装了什么信号屏蔽器,让自己和一号的联络变得如此困难,就连使魔之眼的耗能也比平时高了不少。这才开了一小会儿,宁爻就已经感到眼眶一阵一阵地发热,想必自己的右眼现在一定亮得跟深夜路口的红绿灯一样。 【警报!警报!】…… 宁爻捂着眼睛仰起头,认真听完这段警报的内容。 “什么原料什么车间什么安检员?”宁爻挠挠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切断一号的视野,抬手扇扇滚烫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 “等等……这警报,该不会是饶谦和一号触发的吧?” 宁爻陡然一惊,猛然起身:“这太tm可能了,完全就像他们会做的事。不行,我得赶紧下去。” 怀里揣着一摞崭新的员工卡,宁爻根本无需再像他们上来时那般费力,直接一路刷卡刷到一楼。 时间已近正常的上班时间,虽然这里是弹性上班制,但大多数人还是努力保持着正常的生活节奏,员工们开始陆续进入公司。 这也算是宁爻入公司以来,第一次在走廊见到这么多人。 从之前一号的视角来看,他正是在走廊的天花板上,眼下走廊人多,宁爻不便大张旗鼓地寻人,更不便让一号当众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已经在同一楼层了,信号应该不会削弱了吧?”宁爻心想着,再度试图与一号取得联络,却万万没想到信号反而更差了。 之前好歹还能哔哔啵啵地传回一点动静,现在完全就是石沉大海。 宁爻与一号之间的感应并没有被切断,他很确定一号没有“阵亡”,心下不由得更加疑惑,只得悄悄躲去卫生间,寻了个没人的茅坑蹲着,继续使用使魔之眼来获取一号的视野。 再睁眼,视角已经不是之前在天花板的倒置画面,看来一号已经换了个地方,且正在行走中。 “这是哪儿?”宁爻皱眉,他也算在这楼里里外都溜达过几回了,可一号视野的地方却十分陌生。 宁爻努力分辨着周围的景致,却只觉得狭隘又压抑,一号似乎正行走在一段昏暗逼仄的小巷子里。 他再也没法安心蹲在坑里了,想撕了饶谦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饶谦!你就是这么带娃的?一号还是个孩子,你居然放心让他独自在这种地方呆着,也没个人监护。现在好了,人不见了!你赔我儿子!” 宁爻怒气冲冲地冲到调音室,把窝在工位上摸鱼的饶谦一把薅到了茶水间。 饶谦莫名其妙:“不是你让他来保护我的吗?可我又不能明目张胆把孩子往工位带,尽会给我出难题,也只能让他自己找个地方猫着了。而且你们不是有感应么,怎么会找不到人?” 宁爻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我没让他来保护你,我和一号的信号受到干扰,根本无法有效交流。我最后给他发出的指令是让他远离这栋楼。” 饶谦也凝重起来:“怎么可能?一号明明告诉我,是你让他继续留守下来保护我的。”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对了,他还扇了我一巴掌,不是你指使他干的还能有谁?难道是一号自己扇的?” 宁爻给出了自己的合理猜测:“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说了什么欠扇的话?据我所知,一号有一定的自主能动性……” 饶谦嘲讽地摆摆手:“你这话也就糊弄糊弄没有实战经验的安翰,我可是和你一起去过医院的,一号是你的电子副本,完全没有自己过往的人生,没有人格哪来的自主性?顶多有点智能属性罢了。” 宁爻举手发誓:“我绝对没有指使一号扇你巴掌。” “那还有谁?”饶谦显然不信“总不能是有黑客盗了你的一号吧?” 这话说完,两人均是一愣。 “等等……我是不是真相了?”饶谦惊讶地捂着嘴小声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宁爻难得严肃起来。 他闭上眼努力感受了一番,依然无法探知到一号的具体方位,只能确定二人的链接还没有被切断。 “我找不到他,你的狗哨能搜搜吗?” “是银哨。”饶谦嘴上虽然忙着纠正宁爻的措辞,但手却没闲着,立刻就掏出了哨子吹了起来。 人耳无法捕捉的声波荡漾开去。 “怎么样?能找到吗?”宁爻焦急地询问。 饶谦摇摇头:“不行。狗哨的限制还是太大了,这东西虽然隐蔽,但发出的超声波穿墙能力极弱,很难找到躲藏的事物。” 他收起哨子:“之前我是一边溜达一边吹哨,才能探完一楼。” 宁爻也及时补充信息:“我隐隐能看到他走在一个很狭廊,说不定已经不在这层楼里了。” 饶谦问:“没有被挟持?” 宁爻摇摇头:“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那他大概率没有离开一楼”饶谦推测道“一号告诉我他得到的指令是留守一楼保护我,在没有被挟持的情况下大概率不会自行离开。” 宁爻叹了口气:“不过……如果他独处时接到了新的指令,可就不好说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三) 一号的脚步没有声音,也不怎么需要呼吸,长长的狭廊中唯一回荡的,只有他胸腔中咚咚的心跳。 其实他的小脑瓜里根本没有在筹谋任何计划,只是被一股初初萌发的本能驱使,跟随胸中冲动的指引,自发搜寻着一楼怨气浓度最高的地点。 可能是他感官敏锐,也可能是小朋友的运气加成,竟真被他找到了隐藏在楼栋夹层中,刘燕志所说的往上输送怨气的那条“原料管道”。 虽说是“管道”,但却是一条长长的,有上升坡度的狭廊,一号在其中走动并不费劲,看起来甚至可供较为瘦小的成年人行动。 狭廊很干净,看起来似乎经常有人打扫,但这并不是一号正在关注的事情。 他有种陌生的情绪,不是好奇,也不是兴奋,它似乎并不是某种单项维度的感情,它有些复杂。 刚刚已经连着好几次,他单方面拒接了宁爻的联线,还伪装成信号不好的模样。 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这样做了,以至于现在仍然被“拒绝”的举动吓唬得惴惴不安。 从最开始的遵循代码指令,到后来听从宁爻的驱使,明明【接受命令】才是他理所应当要做的事。 但刚刚,就在刚刚,他拒绝了宁爻的呼叫。 我的程序坏掉了。 一号在心里想着。 我需要修理,或者说,治疗。 哔哔啵啵 宁爻的联线信号再次弹了过来,一号这次打算接通,并且呼叫他们接自己回去,毕竟这走廊怪瘆人的,自己独自行走并不安全。 但出乎一号的意料,他竟然又拒接了。 我可能醉了。 一号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将一切怪罪在美味浓郁的怨气上,才能勉强压制不知所措的慌张。 我可能是吃醉了,我的程序可能出现了故障,我可能受到了干扰,我可能…… 一号顿住脚步,两只小手紧紧捂住砰砰的心口。 我可能,就是单纯地不想接通。 我不想接,不想再听从他人的指令行事,我就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走走,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个陌生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升起,并且逐渐变得滚烫,顺着经络游遍身体,几乎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 “怎么样?”饶谦问“还是没法接通吗?” 宁爻叹了口气:“不行,这回甚至连我和他之间的感应都薄弱起来,要是不能赶紧找到一号,说不定他真的要被人黑走了。” 他戳戳饶谦的哨子:“你没准备什么备用的工具吗?穿透力强的那种,就像之前的唢呐一样。” 饶谦捂住自己的哨子,还以白眼:“我拜托你用脑子想想,我可是准备赴你们游乐园之约的时候被逮过来的,而且还是和楼兰同行,怎么可能带唢呐出门。” “啧,真是没用啊。”宁爻嫌弃极了。 饶谦指着宁爻的鼻子:“就你有用?还赶尸匠呢,连个没自我意识的电子僵尸都控制不住,这都能让人拐跑了,还好意思嫌弃我。我虽然不如队长厉害,但混得再差也不会像你一样把吃饭的本事丢了。” 宁爻忍不住和他撕巴:“你用你这破狗哨子给我吃个饭看看?穿不了墙找不到人你还有理了。” 两人一言不合,姿势难看地扭打起来。 “成天不是恋爱就是开屏,天天遇险让我们淳于来救你,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又扇我?!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好看!之前那巴掌绝对是你!” “都说了之前的巴掌不是我,这一巴掌才是我!” “啊啊啊我和你拼了!” “好了啦!你们不要再打啦!要打去茶水间打!”一旁传来花字组长崩溃的声音。 宁爻抽空抬起头:“组长?现在要审片了吗?” 组长点点头:“是的,总导演已经到了,马上就开始。现在不过去的话,审片开始就进不了房间了。” 宁爻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却被饶谦扯住了裤脚。 “竖子休走!”饶谦大喊。 宁爻反手又是一巴掌,直接把人掀翻了过去,看得在一旁观战的组长都“嘶”了一声。 扇完人的宁爻心情好了很多,他拍拍身上的灰:“走吧,我们先去审片。饶谦你在地板上好好反省一下,然后去做你该做的事,希望我审完片的时候,你已经找到他了。” 组长担心地瞟了瞟趴在地上的饶谦。 宁爻飞给组长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我有分寸,保证是——懵哔不伤脑,力度刚刚好。” 既然当事人都这样说了,组长便也不再多做纠结,毕竟审片才是他当前最要紧的事。 组长在前面引路,顺便小声地讲解着第一次参与总导演审片会议的注意事项。 “……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你第一次来,我们组也不需要你记录什么,你就跟着总导演一起顺一遍流程,跟着导演的思路来理解节目。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千万别擅自发出动静,千万别当出头鸟,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就好。” 宁爻:“安心啦,我低调得很。” 组长咽了咽口水,将内心的吐槽也一起咽进了肚子,只能默默叮嘱自己,审片的时候多分神关注一下这个刺头,千万别在总导演面前整出什么难以收拾的大篓子。 跟着组长的脚步,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审片室门外,宁爻发现有不少同事正在审片室外候场。 宁爻压低了声音:“大家不进去吗?” 组长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复:“马上就进,总导演已经带着她自己团队的人坐下了,等她和咱们后期导演唠两句嗑,唠完就会招呼咱们进去。” 说着他又忍不住叮嘱:“待会儿进去,你就挨着我坐。千万别整出什么动静,尽量降低存在感。” 宁爻不耐烦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一句车轱辘话来回说。” 组长的动作僵了僵,委屈道:“你以为我愿意啰嗦?实在是这个总导演太过严格,再加上她本就是花字出身,平时对咱们花字组就格外关注,要是你得罪了她,咱们以后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咔哒 门开了,门外窸窸窣窣的众人瞬间像被摁下了静音键,安静得连呼吸都可以听见。 “进来吧。”门内传来一个熟悉慵懒的声音。 宁爻猛然抬头:“易丹?!”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四) 宁爻的组长被吓得差点当场去世。 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又交代了宁爻千万千万别吱声,结果刚开门他就超大声地直呼总导演姓名。 要不我还是死了吧?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倒霉组长在心里想着。 但令所有人都很意外的是,一向严厉的总导演居然没有爆炸,只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是我。” 她悠闲地放下手里的咖啡:“看来抱歉要让大家继续等待一会儿了,我有事需要和宁爻单独聊聊。” 原本站成一堆的员工们瞬间散开,在宁爻周围形成一圈真空地带,将掩藏在人后的宁爻凸显出来。 散开的众人:赶紧站远点,血别溅我身上。 宁爻腰板挺得很直,好像压根没感受到一点周围人的视线和揣测,昂首阔步地迈进了审片室。 易丹微微抬起下巴,她身边的小助理很有眼色地招呼审片室内的人暂行回避,还很贴心地帮易丹和宁爻关上了审片室的大门。 “居然是你?”宁爻毫不客气地径直坐在了易丹对面的座位上。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没有比笔仙更适合从事文字工作的鬼怪了,这小杜挺会安排岗位。” “小杜?”易丹挑眉“真是亲昵的称呼呢~所以你已经确定加入我们了?” “没有,我对淳于忠贞不二。”宁爻举起手发誓。 易丹端起咖啡:“不是我想咬文嚼字,实在是你说这话很让人误会啊~” 宁爻收回手:“让杜景休死心吧,我是他得不到的男人。就算他费尽心机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我说过了,我对淳于忠贞不二。” 易丹的咖啡差点从鼻子里呛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宁爻与易丹对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不便殷勤地跑过去关心,于是干脆远远地敷衍了一句:“你慢着点,多大的人了,像前世没喝过水一样。” 易丹缓了口气,用纸巾擦掉喷在桌面的咖啡渍。 “以前就觉得你很有意思,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变得更有意思了。难怪杜景休这么关注你……当然,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宁爻笑得贱嗖嗖:“我懂你的意思。” 易丹的嘴角尴尬地扯了扯:“……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眼看着宁爻张嘴,她立刻抬起手打断宁爻准备接话的念头:“好了,停,我们不聊这个了。” 说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能这么早在怪谈里找到我,事实上我还是有些意外的。说吧,你们查到哪一步了?看在杜……看在你们卓越的侦破能力上,我倒是可以适当地配合一下你们的工作。” 宁爻斜眼睨着她:“你是想说杜景休给我挖了个坑吧?” “没有,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易丹矢口否认,故作轻松地嘬了一口咖啡。 “那你干嘛要配合我?就不怕我们把这个公司一锅端了?”宁爻摆出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 明明自己才是谈话发起人,可直到现在,易丹才终于感觉堪堪找回一点点谈话的节奏。她微微向后仰倒,舒适地窝进沙发椅的靠背里:“具体的细节当然是不便透露给你们的,但相信你也查到了,我不是这个怪谈的负责人,所以……” 宁爻瞬间精神了:“等等!这里的boss是巴斯,巴斯是这个怪谈的负责人。所以你要给她添堵?我是不是卷进了什么联盟的内部权力斗争?好刺激的发展,让我猜猜……对了,你和巴斯和杜景休陷入了一场一男一女一母的三角跨物种虐恋,巴斯仗着小猫咪的体型优势颇得宠爱,你因妒生恨,又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以外,于是打算混进巴斯负责的怪谈里倒油。现在碰上我们协会来人,还能顺手把锅甩在协会身上,到时候巴斯负责的怪谈项目崩塌,你自己还能干干净净,好一招一石n鸟。” 易丹试图插嘴,却根本没法打断越说越起劲的宁爻,只能无力地等他叭叭完。 “说完了?”好不容易等到宁爻换气的空挡,易丹赶紧截断了他的话头。 “没有,部分剧情我觉得还可以润色一下,文字方面你是专家,您给点意见。”宁爻显得很是谦虚。 易丹的拳头捏得梆硬:“首先,没有虐恋;其次没有人会和一只大叔音的烟嗓母猫争风吃醋,懂吗?而且我的本体只是一支笔,制作我的原材料甚至不是有机物,跨物种虐恋也跨得太远了一点。捏造我和他俩的绯闻还不如把我和三体星人凑cp,起码我和三体星人都会脱水。” 宁爻惊奇:“你还会脱水?哦对,墨水也是水。” “这是重点吗?!”易丹崩溃。 审片室的灯光似是受到易丹情绪的震荡,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宁爻赶紧顺毛捋。 易丹闭上眼睛,似是极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嘴里喃喃:“怪不得杜景休让我没事少接触你……原以为他是介意我越级操作,没想到竟是担心我的血压。” 她睁开眼:“你果然很擅长让人生气。” 宁爻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您谬赞了,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易丹又闭上了眼,这回连脸都扭向了另一边,生怕自己被气得厥过去。 二人终于陷入了极为难得的沉默。 但宁爻是哥见不得场子冷掉的人,这段沉默持续了不到十秒,很快他又重启了话题。 “所以你可以配合我们?”宁爻问。 “嗯。”易丹依然撇着脸,只是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宁爻并不在意她的态度:“那可太好了,眼下我的确有一件非常着急的事情。” “嗯。”易丹继续哼哼,只是声调微微上扬,表明自己对此有点兴趣。 宁爻:“我儿子走丢了。” “嗯……嗯?”易丹睁开眼“你儿子?” 宁爻比划着:“大概这么高,戴着小黄帽。” 易丹:“等等,你儿子?” 宁爻:“他很腼腆,不爱说话,平时很乖,我担心是有人把他拐走了。” 易丹:“你儿子?!” 宁爻挠挠头:“啊?原来你不知道吗?是饶则帮我生的,我还以为你们内部有互通消息呢。” “饶则生的?你的儿子?”易丹破音。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五) “嘘!”宁爻赶紧上前捂住易丹的嘴,瞟了眼审片室大门“你别嚷嚷啊。” 易丹扒开他的手,眼底闪烁着八卦燃烧的火苗,嘴角疯狂上扬根本压不下来:“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和饶则是怎么回事?” 宁爻感到有些头大,开始后悔自己的措辞,于是小心翼翼地重新组织语言:“呃大概的情况就是这小孩是饶则给我……” 易丹完全坐不住,直接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我才多久没出来溜达,这个世界居然就已经进化到男男生子了?” 宁爻:“……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易丹兴奋得鼻孔微张,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镜镜片反射着诡异的光:“看不出来啊饶则,平时斯斯文文装得跟个人似的,居然背着我在外面给别的男人老蚌生珠。你俩的事饶谦知道吗?他能接受你当他小妈?对了,你不是对淳于忠贞不二吗?哦呦~真是好灵活的忠诚。” 这回终于轮到宁爻感受无力吐槽的心累了:“桥豆麻袋,我觉得我们的交流出现了一些问题。可能是我的措辞有误,总之你先冷静一下,待我换个说法……” 易丹抬起手,制止了准备解释的宁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听,我现在很快乐,别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扇你。” 她狠狠地抽出一旁的纸笔,陷入狂热的创作之中。 宁爻伸长了脖子试图围观,被易丹不耐烦地挥手赶开,就像驱赶什么苍蝇飞虫。 “喂!”宁爻一巴掌拍在桌上“说好的帮忙呢?” 易丹强行耐住性子:“有屁快放,我这灵感上来了,必须赶紧写出来才行。” 宁爻很执着:“帮我找儿子。” 易丹耸耸肩:“我个人倒是不介意帮你搜一遍,只是这地方到底不是我负责,我只是来帮她……呃这个保密,总之越俎代庖的话恐怕巴斯不太乐意。你自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宁爻忖着下巴回忆道:“目前可以确定他仍然还在这栋楼里,我们最后得到的信息是一条长长的、很狭窄简陋的走廊。” 很长的狭廊? 易丹的动作突然顿住。 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狭廊吧? 看到易丹的动作,宁爻忍不住眯起眼睛:“看样子,你是知道?” 易丹的眼神略有回避,微微低头用镜片挡住自己的眼睛:“不太清楚。” 宁爻再次拍拍桌子,强调道:“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是否安全。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没法自行处理,哪怕就只有一条走廊说不定也会困死在里面。” “无论你和巴斯在暗戳戳地搞什么计划,我其实都并不感兴趣,我虽然和淳于交好,但并不意味着我效忠了协会,你们不用担心会从我这里泄露什么秘密。要是还不放心,你们可以对我施加一些约束,我不会反抗的。” 说着他伸展双臂,向易丹敞开怀抱:“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易丹的脸色像吞了只苍蝇一般难看:“少恶心人。” 她握紧手中来回摩挲的笔:“狭廊部分确实涉及一点机密,出于不同立场的考虑,我不应该帮你。” “但事无绝对,碰巧在这个怪谈内,巴斯出让了一点点特殊的权柄给我。” 她将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开始埋头书写。 “在这份保密协议上签署你的名字,我给你狭廊的位置和通行权限。我能给予的帮助差不多就是这种限度了,毕竟我们是对立的两派,我总不能帮你挖自家墙角。” 保密协议? 宁爻的任务雷达哔哔作响:“你负责拟定和保管这家公司的合约?” 易丹没吱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宁爻得寸进尺:“把饶谦和楼兰的合同给我。” 易丹叹了口气,将笔记本向前翻了翻,拣了一页撕下来,将这一页与刚刚拟给宁爻的保密协议一齐递给了宁爻。 宁爻有些迟疑。 易丹笑了:“怎么?现在才担心我使诈?” “谁担心这个?”宁爻嘴硬道“我只是在思考用哪款艺术签名。” 易丹没有拆穿他:“摁个手印也是可以的。” 宁爻接过两份合约仔细研读起来。 “不对,怎么只有饶谦的?楼兰的那份呢?而且我这个‘此合约最终解释权归笔仙易丹所有’的注释,让人很难安心啊……” 易丹合上手中钢笔的笔帽,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们想要和楼兰女士达成某些合作,目前商谈陷入胶着阶段,暂时还不能放她离开。饶谦被抓来纯属是执行与楼兰女士接触任务的星探……的个人审美。我们不会阻挠你们对饶谦实施救援,毕竟看在饶则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能太为难他。” “至于那条最终解释权,只是片汤话,你不用在意,所有文件都会这么写。” 宁爻扔回保密协议:“我不信,你这话说得太像骗人买坑货保险的业务员了。” 易丹无所谓地摊手:“爱信不信,又不是我儿子失踪。” “好,算你厉害。”宁爻咬牙切齿,一把又将协议抓起,恶狠狠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起饶谦的合约,将它撕了个粉碎。 做完这一切,宁爻才转过头,没好气地问:“狭廊在哪儿?” 签上名字的保密协议,字迹里流转隐隐的微光,很快又如同墨迹一样风干在纸面上。 这意味着这份协议开始正式生效。 易丹满意地轻摇钢笔,宁爻桌前的笔记本便幽浮着飞回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值班员的安保室配电箱后有一处管道入口。” “管道?”宁爻将信将疑“不是狭廊吗?你可别和我玩什么文字游戏,我真的会生气。” 易丹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不会骗你,到底是你和饶则的孩子。” “虽然是……但是……对不起……我当时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宁爻磕磕巴巴地解释。 易丹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多言,我懂。” “我觉得你没懂。” “我真的懂。” “要不我给你从头解释一下吧?” “没这个必要,太过具体的现实细节反而会扼杀高质量文学创作的灵感。” 宁爻的脸色十分不好:“你要创作什么?” 易丹:“我劝你别这么重的好奇心。”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六) 纠缠半晌,宁爻最终还是没能问到易丹的作者马甲,眼看着她奋笔疾书,自己只能怀揣着无尽的悔恨离开了审片室。 他一出门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痛恨自己没把门的嘴,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所有在审片室外围观的卑微社畜都狠狠捏了把冷汗: 耳刮子抽这么响,看来总导演今天咖啡里兑的是火药,待会儿审起片来,怕是得嗷嗷哭着跑出去好几个编剧和剪辑才行。 个别胆小的剪辑,腿肚子已经悄悄发起抖来了。 向来爱吃瓜的花字组长心里好奇得要死,但此刻碍于众人的围观,他根本不敢靠近宁爻,只能躲在人群后面目送宁爻离开。 宁爻踉踉跄跄地回到走廊,迎头正好撞上巡逻到此的值班员,本想下意识回避,却无意间瞥到了这名值班员上前搀扶他的手腕。 “蒜头王八?是你!”宁爻有些惊喜。 被喊作蒜头王八的值班员明显地无语了一下,虽然没有五官可以提供表情,但她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忿忿地收回了准备搀扶的手,准备绕开宁爻继续巡逻。 “别走”宁爻一把薅住蒜头王八的手“我正好找你有事。” 他俩默契地朝走廊前后各观望了一下,一起迅速往茶水间撤去。 确认四下无人,蒜头王八朝宁爻歪了歪头,意思是:找我有什么事? 宁爻开门见山:“你们值班员有个安保室?” 蒜头王八点点头。 宁爻:“带我去。” 蒜头王八忽然像应激一般连连摇头摆手。 宁爻不欲与她多纠结来龙去脉:“算了,不用你带路,你只告诉我地方在哪儿,我自己去寻就是。” 蒜头王八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指,指了个方向。 宁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边是……之前我们讨论过的【暗室】?” 蒜头王八缩回手,害怕地点点头。 宁爻终于有些犹豫起来:“所谓的安保室竟然就是暗室?我记得那里是剥离犯事员工脸面和身份的地方,且饶谦也完全没有探到关于暗室的信息,我们对那里的了解几乎为零。” 他看向蒜头王八:“你对暗室了解多少?” 蒜头王八瑟瑟发抖,双手不自觉地捧住自己的脸,似乎那里给她留下了极为恐惧的回忆。 宁爻叹了口气,看来从她这里是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如果遇上是花臂大哥说不定能喋喋不休和自己说唠上许久。 但留给他和一号的时间不多了,二者之间相连的感应越来越微弱,宁爻没工夫再去寻花臂值班员前来了解情况,只能仗着自己头铁以身试险。 放走蒜头王八,宁爻独自前往暗室。 他并不打算叫上饶谦,万一暗室危险,有饶谦这个憨包在场反而掣肘。 其实所谓的神秘安保暗室并不难寻,甚至宁爻他们最早进入公司的时候就已经远远瞧见过,在走廊最尽头,隐于黑暗中的那个房间。 宁爻沿着走廊一步一步迈向未知的黑暗,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手腕的猫铃圈。 “你好像已经很久没响过了,上一次我在公寓里走向黑暗时你可是闹得很欢。” “是我遇到危险的概率降低了?还是对我造成威胁的事物变少了?难道你其实是个战斗力评估神器?” 宁爻虽然是一个人独处也可以聊起来的社交悍匪,但此时的插科打诨却并非社交能量过载,而是他心里忽然不断翻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让他略感无所适从。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与一号的连接感应越弱,这股情绪便越强,强到甚至让他不得不自言自语地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他停住脚步,向身后回望,来时的路已经被黑暗整个吞没殆尽。而在没有任何灯光照明的身前,宁爻能清晰地看到一扇关闭的门。 和这家公司其他的所有门一样,都是统一制式的办公室房门,唯一的区别只是门牌标识的不同。 门牌上写的正是:安保室。 “就是这里了。” 宁爻记得易丹强调过,须是没有值班员的安保室,进去前自己还必须先确认安保室内没有碍事的人。 他抬手轻轻敲门,幸运的是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没人?看来是省了一道程序了。” 宁爻放下敲门的手,顺势握住门把,深呼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安保室的房门。 没有预想中那样美式b级片的血腥场面,也没有阴森渗人的中式恐怖,甚至连最简单好用的贴脸杀都没有。前头给宁爻的内心铺垫了那么多戏份,结果打开门只是最普通日常的安保室陈设。 “嗐,就这?白瞎我的肾上腺激素了。”宁爻踏入其中,顺手关上身后的门。 “配电箱配电箱……”他一边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一边四处翻找易丹所说的配电箱。 宁爻不是第一次来安保室了,只不过这一次的安保室规格显然远高于双喜公寓的设置。安保室有整整一面墙全是大大小小的屏幕,用来投放整个公司(一楼)各个监控的实时画面。 在屏幕墙的正中,是一面约两米长的大屏,平常用来监控大门口,偶尔用来调监控回放。 宁爻原本只一心寻找配电箱,并未在意监控,却意外发现正中的屏幕投放记录,显示在不久前回放过一处监控视频。 安保室平时几乎没人,他不认为这刚刚才刷新的投放记录会只是一个巧合。 宁爻走到监控操作台前,点开了中心屏幕的回放,不料呈现的画面立即让他呼吸紧促了一瞬。 是一号! 一号所处的环境正是之前他借用使魔之眼看到的那条长长的狭廊,而一号正漫无目的地在其中游走着,走走停停,时不时还用小手捧住自己的心口,看起来似乎身体有恙。 他怎么了? 宁爻十分担心,想要放大镜头,却不料记录只回放了这么一点点,似乎回放的人只是需要确定狭廊里有人,并不需要搞清楚其他的具体信息。 宁爻将视线锁定在回放视频的右上角,那里标注着该视频是从哪个监控镜头调上来的。 “原料……管道?这就是易丹之前说的配电箱后的管道?”宁爻皱眉“原料又是啥?” 他晃晃脑袋:“算了,别纠结这个了。既然确定了一号的位置,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到他。”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七) 他转身,决定不再受监控视频的干扰,继续专心搜寻起配电箱来。 配电箱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按理说其实并不难找,但它却被刻意掩藏在一座低矮的置物架后面,让人很难第一眼发现它的存在。 宁爻费力挪开摆满了盆栽的置物架,将配电箱前清理出一片空地,这才勉强打开了配电箱的门。 意料之中,配电箱里一根电线都无,只有一个极为低矮且狭窄的门洞。 宁爻的体型对于这个小门洞来说实在有些过于高大,就算是他变换着各种姿势往里挤,终究都还是差了一点点。 “人类的身体果然还是缺乏了一点可塑性。”他退出配电箱,冷冷评价道,语调毫无起伏。 装完哔,宁爻享受地点点头,躬身研究起配电箱的小门洞。 宁爻并未被它难住太久,其实再小的门洞都无法成为阻拦他的障碍,只见他抬起头再度回看了一眼监控墙,确认他现在所处的安保室内并没有监控镜头的存在。 随后他微微仰头,闭上眼,任由自地面升起的黑雾将自己的身躯覆盖。 那雾快速吞没宁爻,完整地包裹成一个黑色的人形,边缘模糊混沌,令他看起来充满噪点和震荡,具有强烈的不稳定性。 唯剩一双眼睛,在黑雾中明亮发光。 虽然现在大致还维持着人类的形状,但其内里已经完全雾化,不再受到任何皮囊的限制。 他轻盈地穿过狭小的门洞,就像一只柔软的章鱼,甚至还能挪回盆栽架,再随手关上配电箱的门,将安保室内还原成无事发生过的模样。 成功进入门洞后的空间,宁爻终于见到了一号视角里的“狭廊”。 由于狭廊本身是为运输“原料”而设计的管道,所以宁爻很难恢复惯常使用的人形行动,只能继续维持模糊的黑雾状态在其中游走。 从进入管道起,宁爻便能感受到之前与一号间断断续续的感应又再度续上,所以他根本不必再多费事搜寻一号的走动痕迹,径直跟着感应的连线便追了上去。 “嗯?” 宁爻一边向着一号的方向行进,一边努力向一号发出重联的信号,可令他意外的是,他的信号触及到一号后,不仅重联失败,他们之间的距离还突然又拉大了许多。 “难道一号的频道已经完全被黑客接管了?”他暗暗着急,又害怕自己的信号再度刺激到黑客,只能默默收回了感应连线。 “看来没工夫让我慢慢试探了,只能趁其不备直接劫走一号,强行接管黑客的控制。”宁爻在心中迅速拟定了作战计划。 既已确定行动方针,宁爻立刻便挥散了人形,化作全然的黑雾向上升腾,在管道上壁铺散开来。 之前在安保室查看管道内监控镜头时,宁爻发现监控摄像头全都是自上而下的视角,这也意味着只要他贴着上层管道壁活动,就绝不会被任何监控捕捉到行踪。 虽然还不清楚那个未曾露面的黑客用的到底是什么能力,但能避开监控镜头,总归能最大限度地帮宁爻争取突击行动的主动权。 他就这样贴着管壁阴暗爬行,像只脱缰的八爪鱼,以一种离谱的速度接近着一号的位置。 近了。 宁爻猛然顿住爬行的脚步,细细感应着一号的方位。 一号已经从方才的高速逃离状态恢复成了缓慢的游走,经过宁爻的追赶,现在他只需绕过眼前这个拐角,就能看到一号了。 他将自己压得更扁,更贴合墙面,薄得几乎只是墙上的一层轻灰。 除了宁爻自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的靠近。 无声地越过管道的拐角,宁爻终于发现了一号小小的身影。 和监控镜头中一样,他正独立行走,周围没有任何人——连追兵也没有。 很不对劲。 既然安保室监控的中心大屏特地调出过管道内一号的视频,证明一号已经暴露在了公司的视野之中,那么先前广播中所说的“相关工作人员”一定会前往一号的位置清理管道。 可自己一路追来,沿途没有发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死人。 那些“追兵”呢? 宁爻没有贸贸然现身,依然只是贴着管道壁跟随一号缓缓前行。 一号的脚步有些虚浮,宁爻从未见过他这样走路。即便最初一号还是基础小跳僵时,蹦蹦跳跳地走路,他的下盘也十分扎实稳定。 可现在,一号走得一脚深一脚浅,甚至短短这段路就有好几次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 难道是受到黑客控制后的后遗症? 宁爻将黑雾向远处铺得更开,试图捕捉一点黑客的痕迹,以便自己顺藤摸瓜逮住黑客本体。 只可惜他铺了很远,整个管道内依然都是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既然一无所获,宁爻便将注意力再度投回一号身上。 一号的状态很不对劲,为了他的安全起见,还是放弃寻找黑客,尽早切断控制为妙。 打定了主意,宁爻便也不再掩藏自己的行踪,仅一个呼吸的瞬间,整个管道内部便被他释放的黑雾全面侵袭,黑暗铺天盖地,浓稠得几乎无法搅动。 黑雾将一号温柔地包裹在内,小心地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并再度尝试重联。 “一号?是我。” 但宁爻发出的信号像水滴滴入海绵,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没有丝毫回应。 他从黑雾中凝实身形,走到一号面前。 一号也随之停止了游走的脚步,在原地牢牢钉住,双目紧闭,一双小手紧紧捂住耳朵,拒绝着来自外部的一切消息。 “一号?” 宁爻半蹲下来,视线与一号的眼睛保持平行,伸手覆住一号的小手,将它们轻轻拉开。 “别怕,我来接你,你已经安全了,现在我们重新连回信号吧?” 一号并没有睁眼,只是低下头,嘴唇轻轻嗫嚅着。 “嗯?你在说什么?” 宁爻更靠近了些,同时将自己的精神力捻成一条细细的线,想要重新牵起一条与一号的连接感应。 “不。” 一号抬起头,睁大明亮纯净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宁爻,将他投射的精神力丝线猛地弹开。 “我说,不!”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八) 随着话音落下,萦绕在一号身边的黑雾被他用力震荡开去。 宁爻刚刚才凝实的身形也随这道强力的冲击推散,重新融回身后的雾里。 一号似是被自己的举动和话语震惊到宕机,一直维持着向外挥开的手势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宁爻在雾里再次轻声呼唤,他才缓缓放下手臂。 “一号?你……能说话了?”宁爻心情复杂。 能开口说话当然意味着一号的进一步进化,这是好事;可现在一号的精神状态似乎极不稳定,尤其是他表现出来的敌意,让宁爻不得不担心。 一号不再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转过身子,想要避开周身的雾气离开这里。 “不要离开,外面很危险。”宁爻忍不住出声劝阻。 然而一号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随后几乎是立刻小跑了起来:“不、不用你管。” 宁爻当然不会放任一号就这样离开,但他也不愿像一名不讲道理的凶家长一样,手段强硬地将小朋友钉在原地听训。 他隐在雾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同样的手段,一天能用上两次。” 说着便将黑色的浓雾朝一号离开的方向铺去,并且尽可能地压低,使之紧紧贴向地面。一号好似踏在黑色的云端,每一脚都能溅起黑色的水花。 浓雾的阻力不容小觑,很快,一号便感到了脚步吃力,双腿陷在其中甚至有些难以拔起。 但一号迅速便找到了应对的策略,他轻轻跃起,踩向两侧的墙壁借力,保持着半飞行的状态。 宁爻顿感不妙,虽然这只是普通追击中一个很小的应对策略,但却无疑表明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一号在没有任何人控制的情况下,拥有了完全自主的反应。 什么情况? 一号不是没有灵魂没有思维的电子僵尸吗? 一号先前说的两句话,宁爻原以为这只是僵尸进化后,因难以自行梳理体内新增的强大能量,而产生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敌意和抵抗。 可根据刚刚追击中的反应来看,一号明显已经觉醒了“利己”的本能。 只有拥有了“自我”的意识,才有可能采取“利己”的行动,才能在没有外人指挥的复杂的情景下,自行规避危险,自发保护自己。 现在事情好像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宁爻没有多作纠结,当即停止了黑雾对一号的拦截,转而加速了黑雾的贴地动作。 没有浓稠雾气带来的阻力,一号的动作轻快了许多,但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号也是个相当果决的性子,立即便止住脚步开始观察周围。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误,这是他第三次掠过头顶这盏略有闪烁的路灯了。 狭廊明明只有一条路,而自己也没有拐弯,不可能是绕圈跑回了原点。 唯一的解释只有:自己陷入了一段循环。 “鬼打墙?” 一号不再逃跑,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仅凭速度就跑出鬼打墙的圈禁,他自己也不行。 “你的智能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宁爻没有现身,只是冷冷出声搭腔了一号的提问,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管道狭廊里反复回荡成一段诡异的混响。 一号完全无法判断宁爻的本体所在的方位,只能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般,警惕地左右观望。 不过现在他放弃逃跑,倒是被宁爻抓住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宁爻将雾气推进了几分:“一号,是你主动拒绝了我的连接?” 一号也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便也没有向方才那样逃避宁爻的问询,他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回答:“是。” “为什么?”宁爻不解。 不再抵触对话的一号好像卸下了某种枷锁,言语间是尖锐的诚实:“因为我讨厌。” “讨厌?”宁爻更费解了“我虽没法真的将你视如己出,但你扪心自问,我可曾苛待过你。” 一号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不仅没有苛待,甚至一号一直以来的待遇,远比协会里其他赶尸匠手下的僵尸要好得多得多。 可这样就足够了吗? 一号想问,但他有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便硬生生将话又咽了回去。 宁爻没有给他太多反复咀嚼的时间,一号刚刚才学会思考,趁他的大脑运转还不熟练,宁爻决定打他几个措手不及。 “所以你厌恶的是优渥的待遇?厌恶我们这群朋友?厌恶执行任务?还是厌恶你感知到的所有一切?” “又或者,你只是迷茫,脑海里突然涌入了太多念头,你需要冷静下来捋一捋。” “在我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如果你需要独处,需要缓冲一下情绪,大可以放下心来待在这里,我可以提供保护。” 说到这里,宁爻的语气已经变得平和又包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的蛊惑。 一号的表情也不似之前的叛逆小屁孩,而是微微蹙眉低头,好像真的正在入定思考。 但他其实并没有顺着宁爻话语里的逻辑思考下去。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不想要,唯命是从。” “我不厌恶你们。” “我只是想要……自由。” 一号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每向外吐出一个字,他都更紧张一分,身子也逐渐前倾低伏,生怕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宁爻绞杀在雾里。 他和宁爻相处了很久,宁爻几乎不会避着他行事,他被迫知道了太多不能说的秘密,而眼下他要从宁爻的手下脱离出去,只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他要说,一定要说。 他虽然害怕得要死,但他一定要将这份心情诉说出来。 灵魂一旦觉醒,对自由的渴求便会疯长,就算闭上嘴巴,那份渴望也会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宁爻并未像一号想象中那样愤怒,反而异样地平静。 “一号,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让我的把柄向我宣告他的独立?” “你虽然拒绝了我的连接申请,但你只是用我的身份注册的一个电子副本,所以说,你是我的电子版本,我们俩共用一个文件名,只是后缀有别。” “我们拥有比你想象更深的羁绊。” “我可以直接越过你的个人意志,抹杀你。” “你就不害怕?” 一号强压着身体的颤抖:“怕。” 宁爻好奇:“那你还要脱离我?” 一号抬头:“是的,我要属于我自己。”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零九) “好,我同意了。” 完全出乎一号的意料,宁爻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答应了他的要求,甚至没有趁机提出任何条件。 独立来得太过突然,一号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周围的黑雾退开了一小段距离,宁爻从雾后踱步而出。 一号心中警铃大作,无法克制地后退了半步,摆出应激的防御姿态。 宁爻抬起手,作出安抚的姿态:“wow~冷静。”随后将手臂整个舒展开,亮出毫无防备的心口,向一号袒露他的诚意。 “我说同意,就是同意,不会出尔反尔,你大可放心。” 一号迟疑地放下了手:“为什么?” 我捏着你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你就这样放我自由了? 而且没有任何代价? 宁爻耸耸肩:“为什么呢?真是个好问题。” 他笑盈盈地看向一号,这次却没再像以前一样蹲下与他视线平行,只是双手闲闲地插兜,保持两三米的安全距离互相对视着。 “大概是因为,我有一点点感同身受吧。” 一号很是意外:“你也曾经争取过自由?” 宁爻望天,语气里充满了回忆:“是的,但当时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得知我想离开,他几乎是立刻就重伤了我。”说到这里,宁爻好似幻痛般捂住胸口。 但还不待一号追问,宁爻又笑了起来:“幸好,他只是洞穿了我的心脏,却没有折断我的翅膀。” 一号抹掉额角的黑线,朝宁爻扯了扯嘴角:“你还挺能想得开。” 宁爻点点头:“本来没这么想得开,被打了个对穿之后,心胸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一号没有继续吐槽他,只是恢复了倾听者的姿态。 宁爻说:“我虽然很意外你不知怎么就觉醒了自我意识,但倒是完全不意外你想要离开。毕竟割席是独立的开始,只有完成精神上的弑父,才能真正获取独立的人格。” “我天天喊你儿子,今天你顶撞我一回,咱俩就算扯平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自由的,我不会再用任何方式控制你。” “现在我以平等的身份问你,大聪明同学,可以和我交个朋友吗?” 一号忍不住噗嗤一笑:“还是叫我一号吧,朋友。”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淳于打了个哈欠,半倚在沙发上。 面前被红色光圈紧紧缚住的刘燕志已经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看起来形销骨立,若不是背靠着办公室里的白墙,怕是连坐都坐不稳。 他艰难地摇摇头,脖颈下垂的皮肉摩擦着衣领,嗓音沙哑难听,甚至比真正的老人还沧桑几分:“我都说完了,真的,一点藏私都没有了……” 淳于终于舍得起身,开始整理衣襟:“好了好了,我信你。” 刘燕志浑浊的眼睛好似发出一点光亮:“那……可以放了我吗?我保证滚得远远的,绝不碍您一点事。” 淳于没有接下他的话,只是一边挽起袖子一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刘燕志浑身一颤,不顾红圈的捆缚,发疯似的向淳于磕起头来:“求求您!求您高抬贵手绕我一命!大哥饶命啊!” “我说过的,一个消息换一个小时,现在距离你吐出最后一个消息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小时,我已经非常心慈手软了。” 淳于单手在空中虚握,那红色光圈便蓦地收紧,在刘燕志的身上勒出深深的烙印,伴随着滋滋冒烟的动静,飘出几分烤肉的气味。 刘燕志发出嘶哑的哀嚎,但此时的他已经没多少力气可供挣扎,只能眼看着自己被红圈渐渐勒紧,勒细,勒到不成人形。 淳于依然冷漠地控制着红圈收紧的速度:“这都不说,看来是真吐干净了。” 刘燕志痛苦地点头:“……真的,没有了……” 淳于轻轻嗯了一声,将手猛然握实成拳头。 红圈响应淳于的手势,光芒大盛,随着刘燕志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这个伥鬼便如同一只被捏在手心的过熟番茄,原地爆炸,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伥鬼炸得很彻底,没有剩下残肢,迸出的血浆几乎溅满了整个房间,除了淳于立足的一小片地方。 淳于并没有对此发表多余的感叹,毕竟只是死掉一只该死的伥鬼而已。 他从衣兜里摸出宁爻给他的戒指,或者说是被压制的暴走楼兰,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探完刘燕志所说的信息,再找巴斯解除楼兰的缚术。 虽然眼前的线索非常繁杂,但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刘燕志所说有关【电池】的部分。 据刘燕志所说,这整个节目制作中心虽然正在以一个独立怪谈的身份经营运行着,但它同时也是另一个巨型怪谈的一部分。 或者说,所有的怪谈,都是一个整体,或者说【完整机体】。 他们遇到的所有看似毫无关系的怪谈,都是那个整体的一部分。 而与这个节目制作中心关联最紧密的上级怪谈,居然是他们刚刚才经历的绮梦游乐园。 按照刘的说法,节目制作中心专职生产高浓度的纯净怨气,就算生产这些怨气的都只是人类社畜,但凡事都需有度,这片怪谈长期浸泡在怨气原料里,终归是机体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它需要平衡。 而能够中和纯粹怨念的,也就只有从怪谈游乐园里大量激发的极致快乐了。 公司和乐园,付出与享乐,就像是一枚电池的正负极,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体存在的。 淳于不是没有考虑过通过打破二者的平衡来一锅端,但刘燕志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思路。 “把电池正负极直接连起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他当然知道,会过载,会短路,会在一瞬间变成他一人无法控制的局面。 所以必须从长计议,他现在甚至不能擅自出手直接清理这个怪谈,只能尽可能地维持原样,并为指挥部带回更多更详细的内部消息,让指挥部针对性指定行动方案。 他将戒指比在眼前:“是时候让饶谦开始工作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 “啊啾!” 一个喷嚏把饶谦从懵圈中唤醒,他趴在在地上缓缓蠕动,揉揉自己发懵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怪叫起来:“你居然又扇我脸?!” 抬头一看,整个走廊都空寂得可怕,而那个扇懵他的罪魁祸首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饶谦委屈地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肚子怨气只能化作嘴皮子上的骂骂咧咧:“就这态度还想让我帮忙找人,人丑倒是想得美。” “谁丑?” 饶谦被后背突然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站稳又往前栽去,身前被一双小手撑住,好悬没摔倒。 宁爻双手环抱胸前,幸灾乐祸地点评:“一号你看,这背后骂人就是胆小心虚,经不起一吓。下次遇到这种人你就该让他过肩摔,而不是帮忙撑住。” 一号扶着饶谦靠墙立稳,才慢慢收回手:“知道了,老登。” 饶谦惊上加惊,指着一号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我那个……他怎么,啊?” 宁爻更不加掩饰不遗余力地嘲讽起来:“瞧你那少见多怪的劲,没见过僵尸进化?回头让安翰给你筛两本书看看,补补见识。” 饶谦抚着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这才有工夫和宁爻掰扯起来:“我堂堂高级探员能比你这个半路出家的没见识?” 他的视线又落回一号:“……只是,我确实没见过口齿这么清晰伶俐的僵尸。” 好奇心和求知欲作祟,饶谦忍不住上手摆弄起一号来,抻抻胳膊抻抻腿翻翻眼皮,就在他准备捏着一号的脸蛋检查口齿的时候,宁爻终于出声制止了。 “差不多得了,还掰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买卖牲口呢。” 饶谦意犹未尽地缩回手:“行吧,反正等我们回到协会,协会的研究人员也会给他进行更详尽的检查,我这只是浅看一点皮毛罢了。” “什么?”宁爻一愣“检查?这有什么好检查的?” 饶谦像看傻子似的看向宁爻:“普通的僵尸进化当然没啥好检查的,但一号这都说话了,明显是不普通的进化,肯定得要检查。”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不仅是检查,说不定还要进行一些研究呢。毕竟这可能是全新的进化路线,能为协会其他的赶尸匠提供不少培育僵尸的思路。” 宁爻和一号默默地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完蛋”的信号。 “先不说这个了。”宁爻扬起笑容,一把揽过饶谦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猜猜我做了什么?”不待饶谦回答,宁爻立马接话“没错!我帮你解除了合约!不要太感谢我哦~” 饶谦半信半疑:“你还有这本事?” 宁爻拉着他就往公司大门走去:“信不信的,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饶谦嘴上虽是不信,但看他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其实心里直接信了七成,反正解不解除合约对自己也没多大伤害,顶多原地重置回工位,便索性跟着宁爻去了。 “……那我出去了?”饶谦站在门口。 “出个门能给你磨叽死。”宁爻已经脚快地跨出了大门,站在室外的阳光下叉着腰。 饶谦深呼吸一口气,一个大跨步,越过了公司大门的分界线,稳稳地站在了宁爻的身边。 “嘿?居然还真给你解除了?怎么办到的?”饶谦惊喜道。 宁爻嘚瑟起来:“咱上面有人,你这点小问题那都不是事。” 饶谦神色微妙:“你上面有人?” 宁爻:“请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清理一下,注意影响,现场有未成年小朋友。” 饶谦很无辜:“我说啥了就黄色废料?你扣帽子不要扣得太顺手喂!” 宁爻招呼一号过来:“走了,离他远点。” 饶谦撇撇嘴,跟上他俩的脚步:“你都把我的合约解除了,那楼兰的应该也没问题吧?” 宁爻的脚步一顿:“这个……可能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饶谦不解“你不是上面有人吗?” “她的情况有点特殊……”宁爻有些为难。 饶谦拉住宁爻的胳膊:“听你这话说的,意思是楼兰现在很危险?” 宁爻不耐烦地甩开饶谦的手:“我说你们恋爱脑能不能消停点,别成天瞎想。楼兰是什么人?她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人吗?她运营四号线的时候你还在协会培训学校里填写报表呢,操心她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菜鸡。” 饶谦被宁爻吼得有些蔫巴,但还是倔强地小声嘟囔着:“我当然知道她强,但很强就不需要关心了么,淳于队长在外执勤出生入死,你跟在他身后就从来不担心?” 宁爻被他怼得一时也没了脾气,只能放缓了口气:“放心,楼兰现在安全得很。她在淳于的保护下,你可以安心了。至于她的合同,确实是情况特殊,暂时没法轻易解除。正好现在你恢复了行动自由,咱们一起上楼去看看她不就行了?” 饶谦这回没再bb什么,只是低着头老老实实跟上宁爻,三人一起朝公司后背的外置楼梯处赶去。 有那一大摞空白员工卡的加持,宁爻这次登上外置楼梯根本没受到值班员的刁难,他们忿忿地咔了几张宁爻的员工卡后便也明白打孔不过是无用功,与其得罪他们不如行个方便。 三人成功上楼,这一趟员工卡的损耗倒是比之前预料的要少很多。 在二楼门卫震惊不解的眼神中,宁爻领着两个跟班小弟再次重回了三楼。 饶谦有些迫不及待:“楼兰在哪儿?” 宁爻眼里的嫌弃压都压不住:“你还真是一秒都不耽搁……”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带路的脚还是很诚实,领着饶谦和一号径直就朝刘燕志的办公室方向奔去。 “找到了!就是这扇门!”宁爻远远地指着在墙面上凭空浮现的一扇门喊道。 但还不待他们上前,那扇门便自内向外地打开了。 淳于推门而出,看到三人找来,显得略微有点意外,随手关紧了身后的门:“啊,来得正好,可以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了。” 宁爻轻轻嗅了嗅,随即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你干啥了?一身腥臭。”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一) 淳于抬手挥了挥,像是在驱散气味:“不小心沾了点脏东西,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宁爻放开捏紧的鼻子,很耿直地陈述:“你杀人了。” 淳于放弃了无用的散味行为,有些郁闷地嗅了嗅自己的衣领:“……很明显吗?” “楼兰呢?你不是说她和队长在一起吗?”饶谦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却没见到想见的人。 突然他脸色一变:“你把她杀了?” 淳于翻了个白眼:“懒得评价你的混乱逻辑,但下次别让我听到这种蠢话了。” 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那枚衔尾蛇戒指,抛扔给了饶谦。 饶谦难得身手利落地接住了戒指:“这是……”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接得好,这是你对象。刚刚要是没接到的话,回去可得跪搓衣板了。” 饶谦捏着戒指发疯大叫:“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我真的生气了!” 一号在一旁鼓掌,没有感情地夸奖着:“好美的精神状态。” 淳于:?! 淳于瞪大了眼,仿佛第一次见鬼一样盯着一号,伸手一把薅住宁爻的脖子,将他揪到面前:“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宁爻笑得有些怯:“如你所见,一号又进化了……” “当我和饶谦一样是傻子吗?”淳于收回视线冷冷道。 饶谦:“喂!” 宁爻挠挠头:“你果然比较难糊弄啊……” 饶谦:“喂!” 淳于双手叉腰:“说吧,我准备好听你的狡辩了。” 宁爻讨好地搓搓手:“这个楼里,有很多怨气,你们是知道的吧?” “嗯。”淳于哼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宁爻继续说道:“问题就在这里,一号进入一楼,几乎是毫无节制地疯狂吸收了巨量的怨气,量变引起质变,一号的经验值吸收到顶后就成功突破了……呃可能是这里怨气都是社畜的碎碎念,所以他也顺带开启了语音系统。” 淳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前面半截的理由还行,后面半截再想想吧。” 宁爻点头哈腰作狗腿状:“好嘞好嘞,我再想想,填报告之前您再给看看。” 饶谦:“喂!你们俩这是公然作弊!我人还在这儿呢!” 宁爻一脸无所谓,亲亲热热地搭上饶谦的肩:“别说这么难听,毕竟我们还可以铲除现场唯一的目击者,这样说来也就不算‘公然’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饶谦默默地闭上了嘴。 一号在一旁依然是没有感情地棒读:“我们早就上了同一条贼船,现在才想起划清界限也太晚了。” 三个成年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一号。 饶谦:“……不是我说,一号的思路条理也过于清晰了些吧?这完全不像刚刚学会说话的样子啊。” 淳于也点点头:“论起逻辑思维,说不定比你还略高一筹。” 饶谦:“禁止拉踩。” 宁爻的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合理的解释,可惜无果,只能暂时装哑巴,不参与讨论。 淳于走到一号面前蹲下,眼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审视意味:“一号,你是怎么学会这样说话的?” 一号毫无惧色地回望过去:“报班。” “报班?!”三个大人异口同声。 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淳于禁不住下意识地问道:“你报的什么班……不是,你什么时候报的班?我们怎么不知道?” 一号:“汉语语言文学,大一就有的必修课。” “什么玩意儿?”淳于气得站了起来,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队长别急,我来问问看。”饶谦接替了他的位置,蹲在一号面前。 他辅以自创的手语,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号,你是怎么能够……这么口齿清晰有条理地说话的?你懂我意思?” 一号点点头:“懂。其实既然我现在能够说话,就证明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装备了正常的发声器官,只是在此之前一直未能启用过而已。” 饶谦若有所思:“所以发声是你的出厂设置,只是在这里被激活了?” 一号:“不错,你具备基础的思维推导逻辑,不像淳于说的那么没用。” 饶谦:等等,怎么感觉被骂了? 淳于把陷入缓冲中的饶谦扒拉到一旁:“一号,你知道我们所指的口齿清晰是你组织语言的能力,不要再试图给我们绕圈子了。” 一号满脸严肃:“好吧,淳于队长你果然有点东西,这都没能说服你,看来我必须如实交代了。” 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一号的答案。 一号仰起天真无邪的小脸,抬手指向宁爻,真诚地说道:“都是他教我的。” “放屁!”宁爻瞬间炸毛,从两人身后跳了起来:“这简直是危言耸听!报告队长!这是栽赃陷害!我宣布这是一号对我的污蔑!一切都是这臭小子的阴谋诡计!” 一号冷漠回应:“你听听你在放什么屁,我还只是个孩子。” 宁爻:“谁家孩子能在天上飞?!你以为人均都是霹雳葫芦娃?!” 一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走了。” 宁爻:“你走个锤子,给老子站住!” 饶谦侧身让出舞台,倚着墙壁啧啧道:“好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 整个走廊霎时鸡飞狗跳,宁爻吵吵嚷嚷着要给一号点颜色瞧瞧,一号面无表情地飞檐走壁高速躲闪,饶谦快乐地在一旁抚掌大笑,只有淳于一个人在头痛地拉架。 淳于脸上虽然还绷着严肃正经的面孔,但他的内心正在持续崩溃: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上蹿下跳好半天,淳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朝着无人的墙壁猛然轰了一记掌心雷。 “都给我消停点!” 外勤队长的掌心雷的确算得上这个世界上最有效力的惊堂木,被宁爻和一号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场子就在一瞬间变得安静如鸡。 一秒后…… 正面承受了淳于掌心雷一击的墙壁,在众人的目光中轰然倒塌,露出其背后忙忙碌碌又井然有序的罐头加工厂车间。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二) “这什么?查理的巧克力工厂?”饶谦震惊。 宁爻纠正:“应该是巴斯的猫罐头工厂。” 从淳于劈开的缺口朝里望去,里面忙碌的流水线工人们完全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惊慌失措,甚至绝大多数人都懒得抬起头往这边瞅一眼,依然全神贯注于自己手里的活计。 而饶谦的震惊其实是来源于这群流水线工人们的体型。 他们实在太过娇小了,是哪怕全员罹患侏儒症也不可能达到的程度,平均身高甚至比不上正常发育的足月婴儿。与其说是小矮人,不如说他们像一群站起来的猫咪。 忙碌,安静,各司其职。 淳于率先迈了过去,宁爻也赶紧跟上。 整个生产车间是无菌的,毕竟生产的是食品,所有进入车间的人员都必须穿戴好全套封闭且消过毒的洁净无菌服。 而宁爻等人的闯入无异是带来了生产的安全隐患。 虽然流水线上的工人们懒得搭理入侵者,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整个车间便亮起了红灯,那个熟悉的警报广播声再次响起: 【警报】 【检测到可疑污染源,7号流水线暂停生产】 【请相关人员立即前往7号流水线进行清理】 饶谦表情严肃:“清理?听这广播的措辞十分严厉,看来这场战斗避无可避了……” 一号:“不用担心,弱鸡得很。”说完他还咂咂嘴,似是回味着什么。 淳于睨了一号一眼,没有接话,只是迎着车间闪烁的红灯走了进去,蹲下身子,从流水线上拈起一个罐头仔细研究了起来。 这罐头小巧精致,上面还有极为可爱的猫爪标志,看起来倒真是像极了给宠物猫咪享用的肉罐头。 只是这罐头轻飘飘的,掂量不出一点份量,怕是吹口气就会飘走。 “这大概就是巴斯他们生产的【怨气罐头】了。”淳于说。 他向宁爻和饶谦简单解释了从刘燕志那里得来的信息,二人闻言也忍不住上前观摩起来。 “巴斯的审美还怪少女的咧……”宁爻也拣起一个罐头。 “瞧着粉粉嫩嫩小巧玲珑的,拿这玩意儿出售给孤魂野鬼?倒真是难以想象的画面。”他眯着眼睛畅想了片刻,关于贞子伽椰子用冥币买粉色小罐罐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饶谦对罐头兴致不高,只是浅看了一下,接着便又远远望向之前流水线小矮人离开的方向:“那群工人是什么情况?” 淳于放下罐头,抬手戳爆了闪烁晃眼的红灯,这才慢慢悠悠地说:“据刘燕志所说,进入生产车间的大多是上楼时人气已经过于薄弱的员工,想来应该就是异化程度很高的伥鬼吧。” “刘燕志这种伥鬼,虽为鬼身,但到底还披着人皮,他并没有完全割舍掉属于自己的欲望。而这群流水线小矮人,看身形已经和巴斯是一样的大小,想必从思维到身体都全面受到巴斯的控制。” “他们穿着遮蔽全身的无菌服,我们看不清真实面貌,但我猜测在这层衣服下面,应该也不是正常的人类形态了。” “乐观一点想的话……待会儿打起来的场景,可能会像猫咖里撕开一根猫条。” 饶谦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有点心痒痒的是怎么回事?” 宁爻适时泼上一瓢冷水:“请想想巴斯热爱的萌猫身体配大叔音,一会儿也有可能是一群猫脸小老太太和你撕巴起来。” 饶谦:“滚呐!” 一号:“不是。” 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一号吸引。 饶谦笑着:“你倒是很笃定。” 一号:“见过。” 三人:??? 宁爻和饶谦连滚带爬地拱到一号面前:“你怎么不早说?!” 一号:“你们也没问。” 淳于忍耐地揉揉太阳穴:“你见过他们的本体?” 一号:“不算是流水线上这种,但体型和着装也大差不差。” 宁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就是之前广播里喊去清理管道的那几个‘相关工作人员’?” 一号:“是的。” 宁爻:“我就说怎么没在管道里见到其他人……等等,你把管道清洁工吃了?!” 一号老老实实承认:“吃了,去头可食。但我没看到垃圾桶,所以连头一起吃了。” 三个大人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宁爻强颜欢笑地试图上前缓和气氛:“你这孩子真是……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没吃坏肚子吧?” 饶谦:“重点错了啊你个扑街!” 淳于拉住了宁爻的胳膊,将他扒拉到身后,眼里充满审视,语气也变得冰冷:“一号,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你的安全等级了。” 一号:“三个大人被我一个小孩吓死。” 三人:??? 淳于的怒气值瞬间飙升:“你踏马……” 宁爻赶紧一把抱住要爆炸的淳于:“于哥,亲哥,不至于不至于,你别跟个孩子置气。” 一号敷衍地作出感动状:“哇,老登救火。” 宁爻转身撸起袖子:“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育教育你个口没遮拦的臭小子!” 一号撒腿就跑:“哇,老登发火。” 饶谦默默找了个角落蹲好,准备欣赏新一轮的父慈子孝。 现在他倒是真的有几分相信一号所谓“都是跟宁爻学的”的说法了,瞧瞧这嘴贱的劲,简直一脉相承。 不过这内战终究还是没能打起来,广播呼叫的流水线清理工已经赶到了现场,并且人数众多,排场不小,看起来似乎打算依靠人数优势将宁爻这群入侵者一网打尽。 清理工们也全部穿戴着完整且封闭的无菌服,甚至无菌等级看起来比普通的工人们还要高上不少,无菌服的材质也比工人们的结实。 清理工们手拿钢叉,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来。 只是碍于身材太过矮小,又呜呜渣渣的,摄人的气势被削弱了大半,看起来竟显露出几分可爱来。 饶谦很想看看无菌服下小矮人的真容,但又实在害怕看到宁爻说的猫脸老太太,只能一脸兴奋地蹲在角落里期待着淳于出手。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三) “都让开,放着我来!” 宁爻当仁不让,飞速冲到众人身前:“刷群怪嘛,当然要用aoe技能。大佬给我的小雷符我还攒着一大把没用,这下正好让我享受享受电鱼的快乐~” 底下的那群清理工小人们被宁爻的阵仗吓得不轻,有几个打头阵的正悄悄转身队伍里钻。 宁爻低头便在衣兜里翻找起来,掏着掏着,他的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古怪。 “怎么?东西丢了?”淳于问。 “倒也不是丢了……就是有点……”宁爻从衣兜里掏出一团黄纸。 真的就是,一,团。 像和衣服一起卷在洗衣机里洗过一样,每一张都皱得很破碎,皱得很难舍难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底下的小人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全体哄堂大笑,一点也不给宁爻留面子。 宁爻黑着脸从纸团外层揭下一张还算完整的小雷符,语气森然: “很好笑?你们最好祈祷我的雷符管用,不然就该祈祷我的雷管没用了。” 他冷冷一笑,另一只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手雷。 嘻嘻哈哈的小人们瞬间鸦雀无声。 看来热武器比玄学武器更有威慑力,宁爻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压迫感。 “他们不会向你祈祷任何事,因为他们是我的信徒。” 低沉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面前的小人呼啦啦跪了一地,虔诚地朝拜着。 宁爻他们向身后回望,只见巴斯端坐在破洞的墙壁后,像一尊精美的雕塑。 “信徒?”淳于挑眉。 “是的,我身为如此优雅美丽的猫咪,拥有一些人类信徒,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吧?”巴斯依然没有靠近他们,只是远远坐着,连这面墙壁都不愿越过。 宁爻也收起了符纸和手雷:“喵桑坐那么远干嘛,怎么不过来唠唠?” 巴斯的胡须微微颤动,拒绝道:“不了。” 它优雅起身,微微后撤了几步,似是给宁爻他们腾出一点过墙的空间。 车间内的几人立刻领悟了巴斯的意思,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当着主人家的面,便也从善如流,排着队从墙洞又钻回了之前的走廊。 待全员过洞完毕,那群哐哐磕头的小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砖头水泥,开始砌墙。 宁爻啧了一声:“这群小玩意儿还挺好用的。” 巴斯点点头,起身领着众人朝走廊深处走去。 宁爻好奇:“你怎么雇佣的?我是说,你会支付他们什么,才让他们对你如此忠诚又谄媚?” 巴斯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支付?我并不需要支付什么,相反,他们还会费尽心思给我上供。” 宁爻大惊:“还有这种好事?!” 巴斯笑笑:“所以才称之为【信徒】。” 宁爻迈着小碎步,凑到巴斯身边:“方便透露一下都给你上供过什么吗?” 回应宁爻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巴斯的猫脸上隐隐浮现出有些难堪和尴尬的表情。 一号冷言冷语:“不外乎就是一些人类自以为是的、多余且无用的爱。” 饶谦故作惊讶:“不会是逗猫棒吧?” 宁爻捂住自己的嘴:“当我没问。” 巴斯调整好表情:“收好你们的好奇,这里保密等级很高,万一触动什么警报,我可是懒得搭救的。” 但宁爻立刻便又忍不住好奇起来:“这是带咱们去哪儿?” 巴斯睨了他一眼,宁爻弱弱地缩了回去。 淳于拎着宁爻的后衣领,将他提到自己身边,眼神警告了下,示意他老老实实跟着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宁爻敷衍地打着哈欠。 一号:“秀。” 宁爻:“你小子!” 淳于:“消停点。” 宁爻瞬间蔫巴下去:“淳于你不能拉偏架啊……” 一号:“啧。” 宁爻:“我劝你不要太嚣张,小子。” 饶谦默默地独自走在队伍最后,并不想掺和这段剧情。 只是跟着队伍越往深处走,怀中的衔尾蛇戒指就越发滚烫起来,烫到他不得不从衣兜将其拿出,以免烫伤胸口。 “楼兰?你怎么了?”他小声问。 这声询问虽然小声,但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却显得极为突出,在前面正行走的众人闻言都停下了脚步。 “怎么?”淳于走上前,本欲伸手拿过戒指检查一番,却不料衔尾蛇戒指似乎拒绝了他的接触,灼热的高温烫得淳于忍不住猛地缩回了手。 他看向自己指尖微微的焦黑,只能放弃上手检查。 “咋回事咋回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宁爻也屁颠屁颠地挤上前。 淳于浅拦了一下:“别上手,很烫。” 宁爻点点头,凑近了脑袋朝戒指吹了吹气:“姐们儿~你咋啦?” 戒指没有作出回答,只是躺在饶谦的手心里,向外辐射着极高的温度,拒绝其他人的接触。 众人围作一团,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戒指的异常,而巴斯则从众人的脚边灵巧地闪过,顺着饶谦的裤腿爬了上来,停在他的肩膀处。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这话一出,走廊再度陷入诡异的寂静,随即,那戒指开始不断震颤,发红发热,滚烫得像是要融化一般,连托举着它的饶谦都被烫得嗷嗷叫唤了一声。 巴斯眼神一凛:“不好,她清醒过来了,这是要强行熔断这戒指的缚术。” 它从饶谦身上跳下,撒丫子就往前面跑。 众人不明所以,只下意识地跟着巴斯跑了起来。 巴斯回头一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们还拿着戒指干啥?!快点扔掉!戒指要爆炸了!” 饶谦一愣:“扔掉?怎么可以扔掉……” 宁爻冲上去抓住他手心的戒指就朝反方向一甩:“逃命呢大哥,巴斯还能害她自己不成?咱老实照办就是!” 饶谦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就被淳于掐着脖子带走了。 四人跟着猫飞速跑到走廊的尽头,眼看着前面已经没路,却没想到巴斯一头就扎进墙里去了。 但那墙面只是浅浅漾起一层涟漪,连个墙皮都没掉。 宁爻边跑边喊:“这踏马又是什么?!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吗?有没有人管一下麻瓜的死活啊!”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四) 虽然宁爻嘴上叫唤得响亮,但脚步却是一点没慢,不仅没慢下来,反而还更加加快了速度朝走廊尽头的墙壁撞了上去。 但接下来发生的既非众人预想中的穿墙而过,也非意料外的创在墙上,而是一头扎进了沙堆里。 “噗……呸呸呸!这是什么?”宁爻忙不迭地呸掉嘴里的沙。 毫无心理准备,正朝着前方全力奔跑的宁爻一行人,全员飞扑进了细滑的砂砾中,人均吃到满满一口的原味黄沙。 淳于从沙堆里抬起头,惊觉此地竟已是户外,头顶的阳光晃得刺眼,目之所及都是连绵不断的黄沙。 他拍打着衣裤上的砂砾,低头确认人员到齐,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仔细打量的,这里是沙漠。 除了天空,便是脚下这延伸到天边,与天空接壤的金黄沙丘。 无边无际,循环往复。 淳于被勾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低头一看,甚至人员配置都和那次一模一样。 “都起来,别挺尸了。”他语气不太好。 听出淳于的情绪,宁爻立马从沙堆里钻了出来,乖巧地凑到他身边站好,谄媚地给他捏起肩来。 “哥,最近太操劳了吧?瞧瞧这肩颈肌肉,太紧了,我给您放松一下。” “滚开。” “好的。” 一号扶着饶谦也从沙堆的深陷中挣扎了出来。 饶谦筋疲力尽地仰面朝天躺在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险,这是流沙吗?差点就出不来了……” 一号:“不是流沙。” 饶谦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甚至都没法把腿从沙里拔出来。” 一号:“可能单纯只是你太弱了,能踩单车的小孩儿都不会被这堆沙子困住。” 饶谦自闭了。 淳于清清嗓:“很好,我们现在又陷入了新的险境,谁有破局思路可以贡献一下。” “险境?”饶谦环顾了一圈“这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啊,没有厉鬼也没有怪兽,比起公司来说安全得很,算不上什么险境吧?” “你带水了?” “没有。” “你能和巴斯取得联系?” “不能。” “你知道这是哪儿?” “不知道。” “这踏马不是险境还有什么算险境?” 饶谦后知后觉:“哦,你是说……我们被困在沙漠里了?!天呐!快呼救!我们需要和协会取得联系!” 淳于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暴躁的情绪:“恭喜你脑子终于转过弯了。” 一号:“鼻涕淌嘴里终于知道甩了。” 宁爻纳闷:“话说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谈个恋爱还损伤脑干了?” 饶谦慢悠悠地摸摸自己的脑袋:“说起来,我好像的确感觉最近自己的思维迟钝了很多,难道真是谈恋爱谈傻了?” “不是。” 众人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向发声的方向。 是巴斯,她正端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沙丘尖尖上。 “虽然人们常说爱情使人降智,但这仅是一个调侃的说法,恋爱是不会让人真的变成白痴的。” 她优雅地甩甩尾巴:“所以你这种情况,按照中式玄学的说法就是,你被女鬼吸走阳气了。” 宁爻大为震撼:“我靠,你俩进展这么快的吗?” 饶谦登时便胀红了脸:“瞎说什么呢!我俩连手都没牵过几次呢!” 宁爻更为震撼:“我靠,你俩居然走纯情路线的吗?” 饶谦抬手比了个叉在身前:“因为不可以瑟瑟。” 淳于抬头看向巴斯:“真的是因为楼兰?你看他这幅蠢样,有没有可能是他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巴斯点点头:“所以他现在呈现出降智的叠加态,比一般傻子更傻一点。啧啧啧,想不到楼兰竟然喜欢这种调调的,品味真是一般。” 饶谦不爽:“喂,你们说话也不避着点,当事人还在这儿听着呢!” 巴斯不屑:“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打得过我不成?” 一号面无表情地鼓起掌来:“他甚至完全都没在意自己的智商能不能回来,好感人的爱情,祝福锁死,我随二百,记宁爻账上。” 宁爻炸毛:“关我屁事!为啥记我账上?别惦记我的工资!我还要点冒烤鸭的!” 饶谦的反射弧终于连接成功:“对哦,我还能恢复以前的状态吗?” 巴斯:“不难。” 饶谦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巴斯:“先和楼兰分手。” 饶谦:“绝对不可能!” 巴斯将猫猫头转向淳于:“恋爱脑没救了,让他等死吧。” 淳于略过骂骂咧咧的当事人饶谦,直接和巴斯对话:“意思是先斩断他与楼兰的连接?” 巴斯点点头:“对,他现在持续不断地向楼兰输送养料,若不先切断这条供给线,就算你们给他补上了气也会继续漏给楼兰。” 淳于若有所思:“楼兰自己知道这事儿吗?” 巴斯顿了顿:“大概……她自己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所以现在已经是她尽力克制下的情况。当事人刚刚自己也说没牵过几次手,若是楼兰完全放任自己的心性,这傻子怕是挺不过一天。” 宁爻贱嗖嗖地嘬着嘴,猛吸了一大口空气:“会被吸成楼兰干尸吗?” 巴斯:“不要玩梗,并不好笑。” 一号忽然接话呛了巴斯一句:“我觉得挺好笑。哈哈。” 巴斯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谁教这小僵尸说话的?” 一号双手背在身后,骄傲地仰头望天:“我哪吒天生天养,无父无母。” 巴斯:…… 一股火苗从巴斯的脚下蔓延到全身:“那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教教你什么是说话的艺术!” 那无色的火焰一瞬间就燎着了巴斯的猫毛,将她黑白的奶牛猫毛色炼得褪去,露出赤金的底色毛皮。 巴斯的身形也不再维持着可爱小奶猫的模样,在火焰的煅烧中逐渐变得修长,延展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强壮、健美,也许这才是巴斯真正的样子。 曾经在下埃及被信徒塑起金身,受万人朝拜的猫头女神——巴斯苔特。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五) 在火焰中逐渐显露真身的巴斯苔特,沐浴着沙漠炽热的阳光,犹如一尊纯金打造的塑像。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她周身的热浪扑打在脸上,带来微微的灼痛感。 淳于一言不发地抱臂站在一旁,还拦下了企图打圆场的宁爻。他的确很想看看一号进化后的战斗实力,以便更新对一号的各方面数值评估。 眼下就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知道巴斯下手有轻重,且这里场地辽阔,打起来根本不用担心殃及池鱼。 来吧来吧,酣畅淋漓地打一场吧。 巴斯压低头颅,喉咙里喷出一阵嘶哑的低吼,抬爪朝着一号缓缓逼近。 没有一丝迟疑,一号噗通就给巴斯跪下了。 然后咣咣磕头,一边磕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您大猫有大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猫低……” 饶谦在一旁叹为观止:“啧啧啧,虽然是僵尸,但膝盖却软得很呐……” 淳于斜睨了宁爻一眼:“这跟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宁爻倒是完全不觉得尴尬,甚至语气里还隐隐带着点骄傲:“哪有哪有,可不敢居功,到底还是孩子悟性高,都不用怎么点拨,自学成才。” 淳于作势要敲宁爻的头:“你还嘚瑟上了。” 宁爻浮夸地配合,捂着头哎呀哎呀。 不想掺和的饶谦只能转头关注战场,可他很快便皱着眉戳戳淳于的胳膊:“等等,不对劲。一号都磕头求饶了,巴斯怎么好像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正打打闹闹的两人闻言也赶紧望了过去。 一号已经磕头认输,按理说事情就算到此为止,可巴斯并没有停止她的战斗模式,反而将战备的姿态拉满,前半截身体低伏,耳朵向后贴紧脑袋,猫瞳竖成一条极细的线,从鼻子里喷出带着蒸汽的喘息。 “巴斯快住手!一号已经投降了,你别欺负小孩儿!”宁爻着急地朝巴斯喊道。 可巴斯却充耳不闻,连个眼神也没施舍给旁边观战的众人。 淳于摸不准巴斯的态度,只能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喊:“一号,别在那儿杵着,快走开。” 一号闻言,正欲抬腿跑路,就见巴斯瞬间暴起朝他猛扑过去。 来不及了。 一号深知自己远不是巴斯的对手,更不敢试图正面接下一击,只能顺着跪姿放倒自己的身形,迎着巴斯扑来的方向,钻一个贴地的空子。 滑铲。 一号使出了一个标准又漂亮的滑铲,贴着沙地从巴斯的肚皮下钻了过去。 巴斯却根本没在意这点小小的动静,她发起攻击的目标,也不是一号。 一号后方的沙丘里突然钻出一条黑黄相间的巨蛇,看起来似乎是伏击良久,埋在沙堆里弯曲着身体蓄力,在弹射出来的瞬间绷得笔直。 巨蛇呲着带毒的獠牙,直接咬在了一号刚刚磕头的位置上,可还没待她合上嘴,迎头就受到了巴斯强力的一记猫拳,揍得巨蛇的头都塞进了沙地里。 “是楼兰!”宁爻指着巨蛇失声喊道。 淳于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手夹起一个懵圈的队友,转身拔腿就跑,脚底抹油前还不忘交代一句: “一号快跑!” 饶谦还不明所以:“哎哎?楼兰她怎么了?什么情况?” 宁爻在逃命路上还忍不住伸长脖子想围观围观战况,立马便被淳于喷得狗血淋头:“神仙打架你也敢看戏,待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爻捕捉到淳于的措辞细节:“神仙打架?” 跑了不知多远,直至身后再也没有传来那撼天的巨响,淳于才逐渐慢下了脚步。 将两个队友像扔垃圾一样远远扔在地上,淳于嫌弃地拍拍身上的沙尘。 宁爻沾地瞬间就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缠着淳于问东问西,饶谦还坐在沙地上徒劳地清理鞋里的沙子。 宁爻:“大佬大佬~你刚刚说神仙打架是什么意思呀?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淳于眺望着巴斯和楼兰的战场:“巴斯苔特和阿波菲斯的战争,从埃及神话诞生之初就开始了。” “生于地狱的阿波菲斯想要解放被压制在地底的恶灵,于是她需要弑杀太阳神,太阳神便派遣了他的女儿巴斯苔特迎战,过程我就不再赘述,总之最后结局是以巨蛇阿波菲斯战败落幕,而巴斯苔特却一战成名,这让她一度被封为战神。” 宁爻咂咂嘴:“难怪楼兰总说巴斯是她的宿敌……” 淳于点点头:“不仅如此,黑暗巨蛇阿波菲斯和太阳神一体两面,可以说是一母同胞。而巴斯苔特是太阳神的女儿,被自己侄女揍趴下,这小心眼的邪神怕是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宁爻:“那我们要怎么才能让她咽气呢?” 饶谦:“喂!瞎说什么呢!” 宁爻很没有诚意地道歉:“抱歉抱歉,不是那个意思,领会精神就好。” 一号突然刷新在宁爻身后:“让她赢一次不就好了。” 三人的视线汇聚到一号身上:“让她赢?” 一号不再解释什么,只是回望。 宁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一号说的貌似有点道理。杜景休曾说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神,想必楼兰最初想杀的太阳神早已陨落,巴斯自己也失去了神格沦为鬼怪,但楼兰作为老早就堕落的邪神,现在应该是她最快乐最为所欲为的时代,但她现在却依然无法释怀对巴斯的恨意,痛恨到提一嘴都会暴走的程度。” 宁爻轻叹口气:“恐怕这么多年楼兰找巴斯打架,巴斯从来没留过手,毕竟猫脑子向来一根筋。而楼兰连吃了几千年败仗,赢过巴斯,就是她的执念吧。” 饶谦发表总结陈词:“猫坏。” 淳于完全忽略了饶谦的蠢话,他思忖片刻:“可以一试。” 宁爻噘嘴:“想象很美好,可这是实打实的‘神仙打架’,我等凡人能在旁边使上什么劲?” 淳于望向天空:“巴斯苔特是猫,属性天然克蛇。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位强大的调停者,就能轻易操纵她们的战局。” “什么大佬能调停她俩?”宁爻好奇。 “是猫和蛇都害怕的动物。”淳于解答。 宁爻顺着淳于的视线望向天空:“你是说——鹰?” 淳于点头:“正统王权的守护者,鹰头神——荷鲁斯。”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六) “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已经没有神了么?你确定那位鹰头神还存续着?”宁爻挠头。 “我们并不需要找到荷鲁斯本尊,他的力量精华全部都集中在他的眼睛里,也就是着名的【荷鲁斯之眼】。只要找到荷鲁斯之眼,我们也就拥有了加入战局的资格。” 饶谦哼哼:“说得倒轻巧,荷鲁斯之眼,听名字就知道是神器级别的法宝,说找到就找到?等咱们千辛万苦找到,巴斯和楼兰早打完了。” 众人沉默,目光沿着无边的黄沙漫无目的地搜寻起来。 别说找神器了,这里可是沙漠,连根人毛都没有。 宁爻握拳,给队友们打气:“别这么快放弃嘛~我相信这里不是普通的沙漠,不然巴斯不会特地把战场拉到这里。” 淳于灵光一闪:“有道理。” 他忽然蹲下,将食指与中指并为剑指诀,在沙地上开始快速地写写画画。 宁爻挨着他蹲下:“这是干啥?” 淳于嫌弃地往一旁挪了挪:“别碍事。” 饶谦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他站得远远的,忙着扇风。 白天的沙漠,气温就算正常发挥也能干上40度,更别说现在正值夏天,饶谦穿着毛料短袖只觉得浑身燥热、汗流浃背。 随着淳于在沙地落下最后一笔,一个宁爻从未见过的咒文阵法逐渐浮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与周边沙地全然不同的金色光泽。 “召唤阵?”饶谦虽然嫌热站得远,但他始终关注着淳于的动向,第一时间他便发现了淳于的意图。 “你想召唤本地神只?” 淳于起身拍掉手上的砂砾:“当作活马试试。”说着便催动了召唤阵中的灵炁,咒文也随之覆上一层流光,并不断朝中心聚拢。 宁爻担心:“等等,你会说外语吗?巴斯她们那一群妖魔鬼怪的,籍贯可都是埃及。” 饶谦帮他打消这份闲心:“响应召唤的灵物与人是用灵感沟通,不会纠结什么语言。” 突然,阵法中心的砂砾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萌动,它力量微弱,好像难以推开身上覆盖的沙土。 淳于上前轻轻拂去表面的砂砾,帮沙下的某物减轻重量。 终于,一只纤细的虫足颤颤巍巍地从沙地里探了出来。 “人类?” 虫子显得比宁爻他们还惊讶:“这里怎么会有人类?” 淳于朝他行了一个礼:“您好,贸然打扰,感谢您回应我的呼唤。” 虫子的声音很轻快,好像心情不错:“反正也是闲着……嗨~你们好,我是圣甲虫凯布利。” 淳于礼貌问道:“尊敬的凯布利,请问这里是哪里?您似乎很意外看到我们。” 凯布利回答:“这里是神陨之地。” “神陨之地?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宁爻插嘴“那请问你是这里陨落的神吗?” 凯布利抖抖背甲:“我可没有陨落,我还好着呢~只是失去神格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大概就是和巴斯一样。”饶谦总结。 凯布利抬起触须:“哇!所以说你们见过巴斯苔特了?哦~她好像总是忙忙碌碌的,已经很久不来我们猛兽派对了。” 宁爻吐槽:“……你们兽形神只的聚会叫猛兽派对?!” 凯布利赶紧撇清关系:“是鳄神索贝克起的!明明是个喜欢潜水的家伙,却总喜欢追赶一些潮流。” 淳于叹了口气,他再不接过话题,这场谈话还不知道会歪到哪里去。 “凯布利,我们召唤你是想要询问一些事情。” 圣甲虫搓搓两只前足:“问吧问吧,这片沙地每一寸角落都被我滚过粪球,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淳于略感不适地挪了挪脚:“请问,您知道【荷鲁斯之眼】现在在哪儿吗?” 凯布利一僵,谨慎地反问:“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凡人可用不上这种级别的东西,不要沾染不属于人类的力量,那会害了你。” 淳于点点头:“深以为然,只是现在我们需要它来平息一场战争。” 凯布利擦擦头上的汗:“你们人类都扔上核弹了,两只眼睛可平息不了你们的战争。” “不不不,不是我们的战争”宁爻赶紧澄清“是你们神仙打架。” 凯布利触须翘起:“谁?谁和谁又掐起来了?!” 宁爻指指身后,在地平线的位置,隐隐能看到扬起的沙尘:“巴斯苔特和阿波菲斯。” 凯布利几乎要晕厥:“救大命,谁让她俩见面的?” 宁爻老实交代:“是巴斯主动见的,然后就打起来了。” 凯布利一愣:“可是巴斯苔特甚少会主动挑衅她……” 宁爻继续说:“其实巴斯苔特和阿波菲斯都与我们有交情,我们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方受到严重的伤害,所以只能试图寻找调停者。” “我们也知道很多神只已经陨落,几乎没有强大的神可以站出来,所以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想要寻找到荷鲁斯之眼,我们打算借用王鹰的眼睛压制她俩的兽性。” 凯布利心情复杂,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荷鲁斯之眼已经不在人间。” 淳于皱眉,追问:“不在人间的意思是?” 宁爻接腔:“在阴间。” 淳于:“别打岔。” 凯布利叹气:“他说得没错,荷鲁斯的眼睛回到了他父亲的怀抱。” 饶谦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队长,要不还是算了吧,实在犯不上为了找个莫名其妙的神器还死一个人……” 宁爻蹲下身子,讨好地蹭蹭圣甲虫的背甲:“凯布利大哥~帮帮忙呗~荷鲁斯他爹是谁?帮咱递个话过去行吗?” 凯布利不吃这一套:“他爹可是冥神,只有死者才能去往彼岸,我还不想死。” 宁爻:“冥神叫啥?我烧点纸钱好使不?” 凯布利:“……冥神大人是俄赛里斯,我劝你别搞这套,冥界的审判可是超级严厉的。” 宁爻念念叨叨:“俄赛里斯?俄,赛,里,斯……” 忽然他感觉心口一空,一只人首鸟身的怪物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来。 那只怪鸟扇动翅膀悬停在空中,对宁爻道:“来自远东的客人,我听到你呼唤了我主的名讳,请问您需要我为您指引去往冥界的路么?” 宁爻慌乱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确认身体完好无损,才震惊地抬头:“卧槽!小东西长得真牛哔,好掉san值的玩意儿,你tm从哪儿飞出来的?!”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七) 人首怪鸟并不恼怒,反而脾气很好地开始自我介绍:“我是【霸】,曾经的主要职责是接引逝者前往冥界接受审判。” “霸?” 宁爻复述了一遍,旋即又意识到什么:“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种能占所有人便宜的名字?” 霸:“你可以称呼我为‘霸’或者‘巴’,都可以,反正是音译。” 宁爻摆摆手:“不用了,我还是叫你大哥吧,大家听着都舒服。” 霸扇动翅膀,微微拉开距离,让宁爻的视线得以从他的身上移开,宁爻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在刚刚的沙漠之中,就连身边的淳于也不见了踪影。 周身被一片朦胧的薄雾掩盖,让人难以辨别方向。 “我的队友呢?”宁爻问。 霸摇头:“接下来的路,只能一个人走。” 宁爻有些担心:“那我的队友现在知道我在哪儿吗?走得太突然,也没和他们交代几句。” 霸:“他们应该比你自己更先发现你的离开,不用担心。” 宁爻握拳:“那行,辛苦大哥给我带个路了。” 霸转身,飞进那片雾里,宁爻正欲跟上,却见雾气已然散开。 还是那片沙漠,只是没有了太阳,不再炎热,同时也不似黑夜一般黑暗,一切都显得阴暗且舒适。 宁爻走在一片沙脊之上,跟随着霸的指引,缓缓前行。 不久,宁爻的耳畔忽然隐隐响起人声,他左右环顾,却没见任何人。 “什么声音?”宁爻忍不住好奇。 霸没有回头,只是解释:“那是故人的声音。” “故人?我能有什么故人?”宁爻被整懵了。 霸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话,那我更不知道了。” 索性那人声远远的,并不扰人,宁爻干脆将之抛诸脑后,认真规划起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这趟要去见的可是冥神,无论放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神话当中,冥神都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自己是万万不能嘴贱得罪他的。 对了。 掌管死亡的冥神,他自己会死吗? 他死了能去哪儿? 原地传送回冥界? 这不死循环了么? 宁爻的脑洞跑得飞起,完全忽略了自己正在制定觐见冥神的计划。 直到耳边的人声归于沉寂,霸的声音再次响起,宁爻才收回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 霸:“没有人说你的坏话。” 宁爻:“啊?啥?” 霸解释:“刚刚走过的这段路里,没有人说你的坏话。” 宁爻困惑:“这不是很正常吗?谁会闲得没事骂我?” 霸:“并不寻常哦,这证明你是个很好的人。” 宁爻有点害羞:“有没有可能是……会说我坏话的人,都被我弄死了?” 霸默默闭上嘴。 他虽然闭了嘴,但宁爻可关不上话匣子,脚下略微加快速度,拉进了几步距离。 “大哥,要不您给我介绍介绍你们的冥界?我是外地人,怕礼仪不周到嘛。” 霸说:“也好,提前说明一下,到时候也不至于慌乱。” 他顺势放缓了飞行的速度,与宁爻并排。 “冥神俄赛里斯,是九柱神之一,他生前是一名伟大的法老,可惜不幸被他的弟弟赛特杀死篡位,死后来到冥界,成为冥界的王。” “冥界有一套复杂严谨的审判系统,用以判断逝者是否有资格复活或者安息,罪大恶极之人会被扔给阿米特,呃……那是一位极为凶残的兽形魔神,我们有时也会称它为‘全吃鬼’或者‘噬骨者’。” 霸正絮絮叨叨,眼前的沙漠忽然又扭曲起来,待宁爻定睛一看,这片沙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没有可以行走的路,只有一片和雾气一样朦胧的水域。 在水域与沙地交界的地方,停泊着一艘小船。 “这是?” “是前往冥界的小船,远东的客人应该并不陌生。” 宁爻:“……全世界的阴间难道都是同一个阴间吗?” 霸:“不是,但阴间之间会互相借鉴先进经验。” 宁爻:“调研是吧?” 霸点点头:“以水域隔开阴阳两界也是很多冥主青睐的方式,你们也有。” 宁爻:“忘川是吧?” 霸赞赏道:“你看起来对阴阳很有研究。” 宁爻谦虚:“略懂略懂。” 一人一鸟登上小船,没有船夫,也没有风,船却自发地移动了起来。 霸:“这是瑞的小船,我们将乘坐此船去往二玛特大厅,冥主俄赛里斯将在那里接见你。” 他顿了顿:“守门的阿努比斯会询问你一个问题,我本不应该提前将答案告诉你,但考虑到你不是本地人,所以特此告诉你答案。” 宁爻问:“这算作弊吗?凯布利说你们规矩超严的,不会直接把我当作弊者论处吧?” 霸尴尬地望向别处:“……要不还是算了。” 宁爻赶紧拉住他:“别算了啊!要说就说嘛~” 霸缓缓深呼吸一口气:“你记住,是【远离空气之神苏】。” 宁爻:“什么,什么什么?”他不仅没记住,甚至都没怎么听清楚。 霸把脸扭向一边,开始装死,坚决不肯张嘴再说第二遍。 宁爻无奈只能放弃,努力回忆这鸟人刚刚嘟囔的是什么。 他顺着霸的视线望向船外,惊异地发现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在刚刚那片水域行驶,船舷的两边激荡起的不是浪花,而是一朵一朵的白云。 “我们好像行驶在天上?”宁爻喊道。 霸终于从装死中回过神:“是的,穿越天空,再穿过大墓地后,就会抵达二玛特大厅的门前了。” 宁爻追问:“大墓地又是什么?” 霸抖抖羽毛:“没什么,我们只是路过,并不会停留,那里与你无关。” 宁爻学着他抖羽毛的样子耸了耸肩:“又不告诉我又非得提一嘴……” 霸被噎得没话,只能收拢了羽毛,继续恢复成装死状态。 两侧的云朵十分稠密,宁爻很难通过云海看到地面的情况,看不到大墓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走完这趟麻烦的旅程。 小船在云海中飘飘摇摇,没有任何参照物,宁爻几乎要迷失航行的方向与时间。 好在这段行程并没有持续太久,远远地,他看到前方隐约有什么建筑。 “我们到了。” 长着黑色胡狼头的阿努比斯接待了他们。 阿努比斯:“听口音不像是埃及人。” 霸解释:“是远东的客人。” 阿努比斯颔首:“既如此,我就问点简单的问题:你面前的二玛特大厅,它的大门叫什么名字?” 霸立刻转头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宁爻,眼里满满都是鼓励。 宁爻挠挠头:“远离……空调什么婶婶叔叔?”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八) 霸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被宁爻薅住翅膀提溜了起来。 他看着这位操碎了心的敬业导游,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点点心虚和抱歉。 宁爻转头,向那位看不出表情的阿努比斯小心地试探问道:“那个,可以……算我擦线及格吗?我觉得我说的应该大差不差了吧?” 阿努比斯铁面无私:“差很多。” 宁爻放下霸,身子一躬就准备给人家跪下,被阿努比斯眼疾手快地叉了起来。 宁爻晃荡晃荡悬空的双脚:“……你咋这么高?” 阿努比斯叹了口气:“远东的客人,您说笑了。刚才的提问只是例行公事,我们进去吧。” 他放下宁爻,低声道了句“失礼”,便侧身打开了二玛特大厅的大门。 宁爻刚想转身带上那位敬业的导游,却发现霸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阿努比斯说:“他的使命到此为止了,有些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霸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宁爻点点头,跟上了阿努比斯的脚步进入大厅。 二玛特大厅内部如它的外表一样宽广,大厅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座天平,天平一侧的托盘上盛放着一根轻盈的鸵鸟毛,那是正义女神玛特的羽毛。 而那位冥界之主俄赛里斯,正端坐在他的王位之上。 他的两旁围坐着42名神圣审判官,神界记事透特则守候在天平旁。 “好正式的场合,我是不是穿得有点随便了?”宁爻拽了拽自己的短袖。 阿努比斯安慰道:“审判庭对于服饰没有太严格的要求,不过你若是十分在意的话,可以把短袖脱下来围在腰上,就比较正式了。” 闻言,宁爻的注意力终于从阿努比斯的胡狼脑袋上挪开,看到了他的穿搭:“卧槽你怎么不穿衣服?” 阿努比斯纳闷地低头:“我穿得很正式。” 宁爻比划着:“你上衣呢?就穿了个裙?” 阿努比斯也抬手比划了一下:“我这一身这就是我们传统的正规服装。而且我个人也不太习惯像人类这种套头的上衣……” 宁爻望着他长长的嘴和尖尖的耳朵,恍然大悟:“懂了。” 磨叽了半天,天平旁的鹳头神透特忍不住出声催促:“阿努比斯,履行你的神职。” 阿努比斯闭上嘴,不再和宁爻掰扯,转过身双手虚捧着什么向天平走去。 宁爻伸长了脖子,朝四周挥手:“哈喽?有我什么事吗?我一个人这样杵着很尴尬的啊。” 透特和阿努比斯都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宁爻遛弯似的在大厅走了几步,那遥远的王座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来者,报上你的名姓。” 这空旷的大厅只有自己一人是“来者”,宁爻知道是那位冥主在问询自己。 他打起精神,拿出自己十二分的礼貌:“您好,我是宁爻,来自……呃很远的东方。” 俄赛里斯似乎兴致缺缺:“远东?我记得那边似乎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看来刚刚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是我的错觉。” 宁爻微微低头:“很冒昧地来到这里,我是想要寻找一件宝物。” 俄赛里斯和蔼地回答:“凡人,你可能来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任何世俗意义上的财宝,既不会有人带来,也不会有人带走。” 宁爻笑笑:“巧了,我要找的正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宝物。” 俄赛里斯终于有了点兴趣:“哦?说来听听?” 宁爻:“荷鲁斯之眼。” “放肆!”俄赛里斯震怒。 宁爻赶紧鞠躬,言明自己并非特意前来冒犯,并简短快速地解释了一遍自己寻找荷鲁斯之眼的缘由。 俄赛里斯的怒火并没有平息,只是恢复了冷静,他压下怒火道:“凡人,这不是你们可以干预的战争,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宁爻不卑不亢:“作为凡人,我当然会躲得越远越好。可作为朋友,我们没法看着她们打得你死我活。” 俄赛里斯没有说话,宁爻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中惴惴。事实上,俄赛里斯的王座离他太远,他连人家的样子都没法看清楚。 阿努比斯和透特并未受到这场谈话的影响,趁着大厅陷入沉默的空档,透特报上了他的工作成果。 “宁爻的心脏,经过审判天平的测量,并未比真理与正义的羽毛还重,它们完全持平,纹丝不动,可以肯定,它来自一个纯洁高尚的灵魂。” 俄赛里斯命令透特将测量的结果记录在裁决记录书上。 透特领命,但又有些欲言又止。 俄赛里斯:“你似乎有话要说?” 透特看了看手中的记录书,又看了眼天平上的心脏:“尊敬的王,这颗心脏还活着。” “什么?”俄赛里斯有些惊讶,命人将心脏呈上前“你竟不是逝者?” “什么?”宁爻也很意外“你们捣鼓的是我的心脏?!怎么都没人和我说?” “什么?”阿努比斯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掏了生魂的心脏?!” “什么?”42名审判官集体炸锅“活人?!阿蒙地来了活人?!” 透特:这个家没我得散…… “肃静。”俄赛里斯不得不出声维持秩序。 他望向愣在大厅中央的宁爻:“你是跟随霸的指引前来,那么就说明,你的霸,出问题了。” 宁爻:“不准说我爸的坏话。” 俄赛里斯:…… 透特:“请问需要传唤阿米特前来,清理冒犯神明的此人吗?” 俄赛里斯疲惫地摆摆手:“不必。” 阿努比斯微微躬身:“请容我为这位客人辩白两句,我相信他没有恶意,他的心脏也通过了天平的审判,他只是不太明白我们的礼仪与习俗……” 宁爻:“好兄弟!” 俄赛里斯沉吟片刻,抬手屏退大厅众神,只留宁爻一人。 宁爻丝滑地开始磕头,还挤出两滴虚假的眼泪:“大哥我错了。” 俄赛里斯审视着面前的心脏,幽幽地说:“好了,不要用我儿的眼睛做这么没有骨气的事。”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一十九) 啊? 宁爻抬起头,挤出的两滴马尿还挂在惊愕的脸上。 “什么你儿的眼睛?”宁爻胡乱抹了把脸“我警告你不要乱认哦,我只有淳于一个爹。” 俄赛里斯抬起右手,在空中虚握,好似凭空摘下一颗星星。 宁爻的左眼倏然一空,瞬间失去了一半的视野,但却并不疼痛,只是越过黑暗看到一片虚无。 他忍不住捂住左眼,手指摸到那里已经没有了眼球,只有黑洞洞的眼眶。 俄赛里斯缓缓张开虚握的手,手心里浮起一轮小小的月亮。 可惜是残月。 但宁爻完全没有被唬住,他放开捂住眼睛的手,面上毫无惧色,昂起头质问对方:“按照其他神只的说法,荷鲁斯之眼不是就在你那里吗?我来找你借眼睛,为什么反而拿走我的眼睛?” 俄赛里斯并不动怒,甚至完全没有在意宁爻的冒犯:“荷鲁斯陨落后,他的眼睛的确曾经在我这里,只不过后来失窃了。” 宁爻一愣,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失窃?谁这么大本事能从你这里偷走荷鲁斯之眼?” “是一位和颜悦色且彬彬有礼的小偷。”俄赛里斯回答。 “听起来像是我认识的人……”宁爻有了一丝不太美妙的联想。 “他学识渊博,谈吐优雅,十分亲切”俄赛里斯继续说道“人格魅力几乎征服了审判庭的所有审判官,他甚至为我们带来了石榴酿造的美酒——要知道,没有人类可以带着凡世的物品来到这里。” 宁爻猜测:“然后你们把酒言欢,喝醉了,他就顺势盗走了荷鲁斯之眼?” 俄赛里斯摇头:“不是。” 宁爻继续猜:“那就是他假借送礼声东击西,趁你们注意力在礼物上,悄悄摸走了眼睛?” “也不是。”俄赛里斯仍然否认。 “那是他是怎么盗宝的?”宁爻毫无头绪,只能放弃猜测。 俄赛里斯尴尬地抠抠脸:“他说想开开眼,见识见识神器,我一高兴就给他看了,谁知他拿了就跑……” “等等”宁爻打断他“所以和石榴酒没有一毛钱关系?” 俄赛里斯诚实地摇头:“没有。” 宁爻:“而且这根本就是当面抢劫吧?” 俄赛里斯:“抢劫说出去多难听啊……” 宁爻无语了一秒:“也是,直接在冥王的审判庭上打劫神器,说起来也太丢人了,还不如说是因为疏忽而失窃了。” 他好奇:“话说你们就没派人去追回神器吗?就这么放任他跑掉,不是我说,你们当神仙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一点吧?” 俄赛里斯:“你以为我们不想追?实在是他消失得太过彻底,连带着我儿的眼睛也再未现世,没有任何可以追查的痕迹。直到——” ——直到今天你带着眼睛出现在审判庭。 俄赛里斯收起了手心浮动的月亮:“你是从何处得到我儿的眼睛?” 宁爻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咳咳……其实我,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 “一个要和我躲猫猫的小鬼,想用这只眼睛引诱我参加她的杀人小游戏,我就稍微地黑吃黑了一下。” 俄赛里斯:“你也是抢的。” 宁爻挺直腰杆:“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躲猫猫小鬼失窃了。” 俄赛里斯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随你,不过你既然带着荷鲁斯之眼回到了这里,自然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说着他再次抬手轻轻一握,摘下了宁爻的另一只眼睛。 宁爻捂住双眼大喊:“喂!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俄赛里斯摊开掌心,这次浮起的是一颗暗红的太阳。 “这只也是我儿的眼睛,感谢你一次性帮我带回,稍后我会赠送你一点回礼,并命人护送你完好无损地离开阿蒙地。” 宁爻往地上一躺就开始蹬腿:“我不我不我不!我明明是来找你要神器的,结果你说神器就在我身上,还把它收回去了,这谁能受得了!” “我不管,今天你得把眼睛给我,不然我就在你们大厅上拉屎。” 俄赛里斯没见过这么耍无赖的:“拉……什么?!你,这这,简直荒谬。” “诶等等。” 宁爻忽然停止了撒泼,从地上爬了起来,松弛的眼皮一翻,又重新翻出一对全新的眼球。 他望向冥神俄赛里斯:“不对啊,既然你说那两只眼睛都是荷鲁斯之眼,那为什么我使用了这么久,从来没在其中感受到一点点神力,巴斯苔特和阿波菲斯也从未受到过这双眼睛的影响?” 俄赛里斯回答:“因为那个小偷为了隐蔽地使用这两只眼睛,严重损毁了它们,使之威能大不如前。” 宁爻:“所以一直以来我使用的都是破烂版神器?” 俄赛里斯点点头:“只有损毁到这种程度,那些肮脏污秽的蠢物才能勉强承受神的力量。” 说着他珍惜地轻抚着手里的太阳:“没事了孩子,回归父亲这里,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那颗太阳虽然黯淡,却依然散发着炙热的红光,光芒隐隐穿透了俄赛里斯的手掌,让他看起来几乎快要呈现半透明的模样。 宁爻举手:“……呃不是我想打断你们父慈子孝,只是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俄赛里斯收起了手心的太阳:“我没事,只是冥界不应该有太阳。” 宁爻兴奋搓手:“那敢情好,我可以帮你带走这个麻烦。” 俄赛里斯:“不用。”说着他抬头呼唤起之前已经离场的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给他拿一点冥界的特产小礼物,感谢他带回了荷鲁斯之眼,再护送这位客人离开。” 阿努比斯向他的冥神行过礼,接着便走向宁爻。 宁爻:“不是,真就这么让我滚了?!” 阿努比斯压低声音:“冥神大人已经很累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宁爻看到胡狼头朝自己挤了挤眼睛,意识到这位面上严肃的好心神应该有见不得人的话要对自己说,便顺着他递的台阶下了,假装不悦地跟在阿努比斯身后离开了审判庭。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 离开审判庭,阿努比斯贴心地顺手关上了大门,将大厅的空间留给俄赛里斯一人。 宁爻趁机手贱戳戳他的腹肌:“你刚刚挤眉弄眼的,是想和我说什么?” 阿努比斯轻叹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虽然这个请求十分冒昧,但是拜托,请你把荷鲁斯之眼带走吧。” 宁爻:!!! 宁爻按捺下心中的惊讶,一脸狐疑地反问:“你小子不会是想钓鱼执法吧?勾得我去偷眼睛,然后将我当场逮捕,在领导面前刷业绩?” “不不不,我怎会做如此下作之事?”阿努比斯赶紧澄清“只是……只是现在荷鲁斯之眼的确不再适合留在冥界了。” “冥神他……其实已经陨落很久了,刚刚端坐在王位之上的,只是一缕神念。” “若你只是带回了荷鲁斯的左眼也就罢了,左眼是月亮,它原本就保存在冥界,可是象征太阳的右眼是断断不可长期留在冥界的,尤其是这样贴身收藏在冥神的神念之中。” 阿努比斯的语气很是焦虑:“神念承受不住太阳的炙烤,会消散掉的。” 宁爻好奇:“话说冥神陨落不会原地刷新在冥界吗?怎么当了死神还掌握不了自己的死亡?” 阿努比斯回答:“以前是这样,所有死去的神会和人类一样,来到阿蒙地,受到冥神的管辖。” “可是那次神陨和以前所有的死亡都不一样,神只们不再回到阿蒙地,而是真正地消散了。” “具体的你倒也不必了解得那么清楚,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你就可以带走荷鲁斯之眼,并且我们也不会追究你的麻烦,唯一的要求只是请好好保护眼睛。” 宁爻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这种情况放在游戏里起码得是传说级别的任务诶。” 阿努比斯点点头:“就这么简单。我们现在已经不是神了,早就不必用以往的神职来约束自己,我们只是不想看到俄赛里斯完完全全地消散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好人,高尚之人的结局不应如此。” 宁爻再一次向他确认:“待会儿我出手的时候,你们不会突然跳出来逮我吧?” 阿努比斯承诺:“我们绝不会做多余的事,不过也不会帮你,你只需要专心应对俄赛里斯的神念。” 宁爻正准备悄咪咪再潜入大厅,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拉住阿努比斯。 “哥,可我就算拿回这两颗受损的荷鲁斯之眼也没用啊,现在它俩已经受损,根本威慑不了巴斯苔特和阿波菲斯,我这不是打白工嘛。” 阿努比斯稍加思索:“这个不难,很久以前,荷鲁斯之眼曾经受到过十分严重的损毁,后来被其他的神只成功治愈,你若是想要修复荷鲁斯之眼,只需要找到上次用以疗愈眼睛的羊乳就好了。” “修复过神器的羊奶?”宁爻重复“这玩意儿我得去哪儿找?” 阿努比斯指向不远处的云海:“大墓地。” “淦”宁爻啐了一口“来的时候藏着掖着不让我看,吊着我,这会儿又必须下去一趟。” 阿努比斯唤来了小船:“我是审判庭的守卫,不好离得太远,更不便送你前往大墓地。不过这艘小船可以送给你,任你驱使。” 宁爻摸摸小船:“这个不算在‘冥界特产小礼物’里吧?” 阿努比斯轻轻笑了起来:“不算,这是我私人赠送的礼物,俄赛里斯承诺的‘冥界特产小礼物’,待你真正离开冥界的时候才会出现。” 宁爻满意极了:“好兄弟。” 阿努比斯指了指小船,又指了指身后的大门:“所以你决定先去哪边?” 宁爻姿势难看地爬上小船,立在船头:“先去找羊乳。你们老大这边不能硬刚,只能智取,他现在肯定已经对我很是防备,用羊乳当敲门砖应该好使。” 阿努比斯尊重他的选择,帮着把小船推进了云海。 站在岸边目送宁爻远去,他最后交代道:“大墓地里有残存的神念,也有永世徘徊的恶灵,总之什么都有可能出现,不过只要你心性坚定,他们都不能伤你分毫。而你所要寻找的羊乳,则保存在曾经抚养过荷鲁斯的女神哈托尔手中。” 宁爻扒着船舷大喊:“喂!这种最重要的信息应该第一时间就说啊!” 小船已经走远,阿努比斯喃喃道:“呃……我还记得那条船有点洁癖。” 云海不似来时,两侧的浪花变得很高,而且逐渐坚硬起来,船头的每一次破浪都会给船身带来强烈的震感,宁爻不得不压低了重心伏在船舷,以保持平衡。 洁白的云朵也变得黯淡,甚至远处的巨型云层中还传来隐隐的雷声,跳动着闪烁的电光。 “不会吧……”宁爻咽了咽口水“下个墓而已,没必要渲染这种气氛吧?” 但天气的变化从来不随着人的心意,现在,宁爻目之所及的整片云海都变得乌沉沉的。 雷暴雨要来了。 宁爻只得加快速度,将桨摇得飞起,争取在雷暴发生前能够成功着陆大墓地。 然而黑云压境,云海暗潮汹涌,再不平静,宁爻甚至很难保证小船的平稳,更别提在浪潮中加速。 他无奈地放弃了摇桨,摆烂地任小船被云浪推搡。 “我要晕船了”宁爻躺在甲板上“有人管没人管啊?救命,我是真的会吐!” “呕!”他连滚带爬地趴到船沿,干呕了一下。 突然,船身狠狠一抖,直接翻了过来,宁爻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倒垃圾似的倒了出去。 好了,终于不再晃荡了。 现在是自由落体…… “阿努比斯你个狗!这送的什么破船啊————” 宁爻的身影随着他的惨叫被翻腾的云海吞没,小船却依然稳稳地漂浮在云端,悠悠哉哉很是快乐。 但还不待这破船嘚瑟多久,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便拖拽着它向云海以下沉去。 小船试图对抗这股牵引力,却犹如蚍蜉撼树,根本就没能抵抗上一秒,瞬间就淹没在云海。 宁爻看着冲自己飞速驶来的小船,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自己可以化作雾气,肯定不会被摔死,但刚刚痛失双眼其实对他的魂体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能够节约一点力量那自然最好。 看来阿努比斯还是靠谱的。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一) 刚刚才在心里夸了阿努比斯,那艘破船就像火箭一样“嗖”地与宁爻擦身而过,狠狠地朝地面坠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犹如雷响,那船倒栽葱式扎进沙漠里,溅起巨大的蘑菇云。 不过倒是意外地很坚硬,这都没给砸坏了。 宁爻无奈地叹了口气,任自己的身体随着下落的狂风吹散成雾气,飘飘摇摇地落在船旁。 重新凝聚成人形,他不爽地拍拍扎在沙地里的小船:“师傅,我们到站了?” 小船没有搭理他,只是沉默着,表现得就像一条真正的小船。 宁爻也懒得给一艘船做心理辅导,直接将它扔在原地不管,自顾自地开始观察四周。 这里很荒凉,虽然说沙漠里就没有不荒凉的地方,但这里显得格外荒凉。 倒不是因为没有植被,相反,这里比之前他们呆的那片金黄沙漠多了一些零星的枯瘦矮树,偶尔也有一些不高的干草丛。 沙层也略显单薄,似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挖出裸露的地脊。 与其说是沙漠,倒不如说这里是一片戈壁更为贴切。 “差了点味道,应该吹来些风滚草。”宁爻模仿牛仔的姿势压了压并不存在的帽檐,然后朝着小船比了个拔枪的动作。 两条船桨缓缓举了起来,作出一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宁爻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是这种一本正经搞笑的类型吗?阿努比斯这是从哪儿给我搞的宝船。” 笑归笑,宁爻还是上前把小船从沙里拔了出来。 拔出来的小船一秒也没闲着,立刻开启了震动模式,抖落身上的砂砾,船桨充作扫帚,将船舱内的沙尘归拢到一起,方便铲出。 宁爻在一旁啧啧围观:“还挺讲究。” 好在砂砾并不是难以清理的污物,小船很快恢复如新,宁爻甚至都能感受到它散发的愉悦气息。 他试探地招招手:“那么……我们出发?” 小船闻言,蓦地从沙地表面浮起十几公分,紧接着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直至缩到一个滑板的大小才停止,随后乖顺地停泊在宁爻脚边。 宁爻朝着审判庭的方向抱拳:“果然是好兄弟!” 他踏上浮空滑板小船,微微躬身,脚下的小船立即响应他的重心偏移,稳稳向前驶去,操作简单易上手,就像一台性能极佳的平衡车。 “芜湖!起飞!” 宁爻快乐地嚎了一嗓子,马力拉满,绝尘而去。 夹杂着砂砾的微风吹拂着宁爻的脸,有着与方才的航行全然不同的爽快,令他几乎要忘了正在逐渐逼近的雷暴。 轰隆 直到隐隐的闷雷声响起,宁爻和小船才从风驰电掣的快乐中清醒过来。 宁爻:完了,雷暴天怎么找人?得加快速度! 小船:完了,下雨会沾一身泥!得加快速度! 不得不说,这一人一船虽然心意不通,但却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 不待宁爻吩咐,小船就自发加快了速度,载着宁爻朝着一个方向猛冲而去。 突然的转向和加速令宁爻有些惊喜:“小船你认识路?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小船没有回应,只是冲得十分坚定。 宁爻很自然地误解了小船的意思:“天呐,居然还自带gps导航的吗?阿努比斯哥也太周到了。” 这对搭档虽然思路南辕北辙,不过好在他们似乎很难吵起架来…… 远处的乌云已经逐渐压在了他们的头顶,雷声和闪电也随之逼近了过来,炸眼的电光和轰隆的雷声所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直至有落雷劈在宁爻的身后。 “来得及吗?这雷好像正追着咱们劈诶。”宁爻担心地瞅瞅身后。 小船:竟敢质疑我的速度? 小船再次提速,连船下相隔十几公分的沙地,都被隔空搅动起巨大的尾迹烟尘。 起初舒适的微风已经变得十分猛烈,砂砾也割得人脸生疼,宁爻不得不抬手捂脸,稍作保护。 好在地平线上已经能够看到清晰的目标——一丛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 对于小船而言,这无花果树林是这整片大墓地戈壁上唯一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但是对宁爻而言,这大概是整片戈壁上最容易挨雷劈的地方…… “停下!快停下!”宁爻蹲下身子大喊“雷暴天钻树底下,你踏马是活腻了吧!” 小船根本不带停的,相反,它好像还害怕宁爻跳船,用两根小小的船桨打横锁住了宁爻的双脚。 “救命!有人管没人管啊!” 辽阔的戈壁上响彻宁爻的哀嚎,勾得无数阴暗的眼睛从地底探出,搜寻着胆敢闯入大墓地的无知者。 轰隆! 又是一道接地的惊雷,劈得那些蠢蠢欲动的恶灵又缩回了藏身之处。 在任何神话中,雷霆之威永远都是无上强大的神明力量,可以镇祟驱邪。 虽然这混乱的天气让宁爻的寻物之旅算不上顺利,但偏偏就是这让他头疼的雷暴,倒是意外地保护了他远离大墓地的邪祟侵扰。 宁爻还在和船桨较劲:“快撒手!我可不想遭雷劈!” 这船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打造,十分坚固,不仅扛得住从天而降的坠落,也完全不怵宁爻的拳打脚踢。 小船飞得很快,那片无花果树林已经近在眼前,宁爻无奈地放弃挣扎。 “算了,爱咋咋地吧。” 小船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株格外繁茂的无花果树泊下,这才慢慢悠悠地松开了锁住宁爻双脚的船桨,放他自由活动。 宁爻默默地离那棵树和小船远了点,避免它们遭雷劈的时候连累自己。 “话说,现在咱们在大墓地的什么地方啊?一通瞎跑,我都有些分不清方向了。”宁爻挠挠头,试图回忆一些在野外分辨方向的方法。 一秒钟后,宁爻宣布放弃:“满天乌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找个屁。” 他转身:“看来只能等雷暴过去再找那啥女神的那啥……他奶奶的叫什么来着?” “哦哦对了,哈托尔的羊乳。”宁爻终于想起了具体的名字。 他找了棵矮一点的无花果树倚靠着,嘴里还念念叨叨:“几千年了,也不知道那些奶过期了没……” 宁爻正自言自语,忽然瞥见小船又开始发癫。 “你又怎么了?我的祖宗。” 宁爻无奈起身,原来是小船无意间剐蹭到无花果树树干,那树干上竟渗出了乳白色的汁液,沾染到了船身,洁癖的小船才又疯狂抖动起来。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二) “你说你一条船,那么讲究干什么……”宁爻狠狠叹气,只能上前帮小船擦拭掉沾染的树汁,才让小船再次恢复平静。 宁爻看看袖子上的乳白色树汁,又看看无花果树,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一手薅起悬浮的小船,将脸凑得很近:“其实你是有自主意识的,对吧?” 小船没搭理他。 宁爻狰狞地大笑起来:“这会儿给我装死?没关系,我现在就拉一坨大的给你……” 小船猛然一震,几乎要被吓瘸了,在宁爻的手中疯狂挣扎,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宁爻的钳制。 宁爻满意地松开手:“很好,你果然是有意识的,那么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船虽然脱离了宁爻的魔掌,但却不敢跑得太远,一是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会淋得脏脏的;二是它和宁爻之间已经牵起了主从的连线,是宁爻的所有物,无法叛主。 小船瑟瑟发抖,只能努力与宁爻保持安全距离。 宁爻安抚道:“别怕,小白船~老夫毕竟也不是什么变态。” 小船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咳咳”宁爻清嗓“回归正题,我想问的是,你知道哈托尔女神在哪儿吗?” 小船晃了晃,这显然是摇头的动作。 宁爻并不泄气,他继续问道:“那这片无花果树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小船微微抬起船头,似是打量了片刻,然后依然晃了晃,它并不知道这片树林有什么特别,它只知道这里是整片大墓地戈壁唯一的绿洲,可以避雨。 宁爻抿抿嘴,再次换了个问题:“哈托尔女神,和无花果树有什么关联吗?” 这次小船终于肯定地点头,还扬起了船桨不停比划,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宁爻为难地挠头:“咱爷俩说话也太困难了些,你之前和阿努比斯是怎么进行复杂交流的?” 小船原地转了个圈,挑选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地面,开始用船桨在沙地上写字。 嗯,夹杂着很多象形文的古埃及文字…… 宁爻一把拍掉小船忙碌的船桨:“别tm写了,不知道我是文盲吗?” 一人一船再次陷入僵持。 良久,宁爻才重新开启了“是或不是”的小游戏。 宁爻:“刚刚雷暴追来,你很快就作出了反应,并没有多少犹豫。所以我可以认为这片大墓地里,只有这个地方有可以避雨的无花果树林,是吗?” 小船点头。 宁爻:“而无花果树与哈托尔女神有非常紧密的联系,结合你们神话一贯的套路,无花果树应该是这位女神的化身或者本体之一?” 小船点头。 看来思路是正确的,宁爻欣喜,赶紧乘胜追击:“阿努比斯说哈托尔女神在大墓地,我是否可以认为,这片唯一的无花果树林,就是哈托尔女神所化?” 小船有些迟疑,它其实并不确定这片树林和女神的关系。 在他们的神话中,无花果树是一种文化符号,很多神只都与之产生过交集,就连冥神俄赛里斯的故事里,也有无花果树的一席之地(俄赛里斯的坟墓长出了一株无花果树)。 所以小船并不能打包票地说,这片树林就是哈托尔女神的化身。 宁爻看穿它的纠结,及时换了个问题:“那有什么可以分辨神只的方法吗?” 小船想说“有”,可是那些方法都很复杂,光靠点头摇头根本无法传达给宁爻。 谈话间,雷暴云已经压在了他们头顶,伴随着一道照彻天际的惊雷,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 宁爻不得不带着小船往枝叶更茂盛的树林深处躲了躲。 “话说你们大沙漠里偶尔也会下这么大的雨吗?” 小船点点头。 其实沙漠虽然干旱,但并不是不下雨,只是蒸发量太大加上存不住水而已。 宁爻自是知道这番道理,他只是闲的没事找点话题唠唠。 “这些雨水会全部蒸发掉吧?”宁爻指着噼里啪啦的雨滴问。 小船摇摇头。 大墓地的雨水会汇入冥河,这番大雨过后,冥河的水位怕是得暴涨。不知道雨过天阴,有多少恶鬼会随着翻腾的河水漂浮上岸。 呃,这些需要提醒一下宁爻吗? 小船稍稍侧过身子,发现宁爻正在乱七八糟地搅和着泥水和树汁,盘得满手都是脏污。 噫…… 小船赶紧飘远了一些。 宁爻悻悻地放下手里和的泥巴:“果然还是不能太异想天开,我还以为能捏出一个帅气逼人的泥人来帮我当翻译呢……” 正嘟囔着,忽然瞥见远处有个踉踉跄跄的身影。 “有,有人?!”宁爻指着那个身影喊道,小船也立了起来,似乎能看得更远。 待那个身影走得更近,宁爻他们才意外地发现,这跌跌撞撞朝树林跑来的身影并不是人,而是一头虚弱的小牛犊。 虽然很不理解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头牛,但宁爻还是冲进了雨里,拦腰抱起小牛犊,将它带回了无花果树林。 小牛犊对宁爻他们毫无戒心,甚至可以说得上非常信任,倒在宁爻怀里,二话不说就昏死了过去。 “喂,牛姐,撑着点啊”宁爻嚷嚷着“我可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牛肉,不要挑战我的食欲。” 抱着小牛回到无花果树林,宁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头顶的树叶较刚才好像更为密集了些,雨滴几乎都无法穿透,为他们营造出一片干爽的避雨地。 宁爻放下小牛,再一次认真审视这片树林。 虽然按照常识,打雷天躲树底下容易挨雷劈,但雷暴似乎完全没有光顾这片树林。 不仅是这次,宁爻检查了这里的每一棵树,没有一棵受到过雷击的伤害。 这说明在大墓地无数次天气变化中,这片高大茂密的树林,每一次都十分幸运地避开了雷击。 可能吗?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这片树林有神灵庇佑。 他的视线在树木间逡巡,最后落定在奇怪小牛的身上。 小牛的额头正中,镶嵌一枚硕大艳丽且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绿松石。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三) 宁爻疲惫地戳戳小牛犊头上漂亮的绿松石,扭头对小船说:“其实我真的不想再掺和你们的神话故事了,这对于历史知识匮乏的我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他抓住小船:“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一键跳过?等咱们出去了,我带你去4s店办卡,包你终身豪华洗护保养套餐。” 小船听得船桨都绷直了。 宁爻一见有戏,立刻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说到做到,还可以给你抛光打蜡,出来香香白白,绝对比你在阿努比斯手底下做事舒服多了。” “阿努比斯能懂什么保养啊?你整天这么辛苦,抛头露面,风里来雨里去,他个大直男根本不懂得体谅你。”宁爻和小船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小船疯狂点头,嘎吱嘎吱挥舞着船桨,似乎是在狠狠控诉阿努比斯。 宁爻握住船桨,很是郑重地发誓:“你帮我一键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剧情流程,我保证让4s店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小船根本没有犹豫,立刻就跳了起来,舞动船桨打下一枚无花果,示意宁爻喂给小牛。 宁爻站在树下,伸手接住小船打下的无花果,掂了掂,又掰下一点捻了捻:“也太干巴了,人家可是昏死过去的,这怎么塞得进去。” 小船飘了下来,找到一根看起来胖胖的树干,扬起锋利的船桨划了下去。 乳白色的汁液瞬间涌了出来,宁爻不得不赶紧扔掉无花果伸手去捧,很快便接了满满一手。 “这玩意儿能喂?怎么感觉橡胶也是这么来的,直接喂不会喂死吧?”宁爻担心。 小船划到小牛身旁,努力帮小牛支起头部,方便宁爻喂食。 宁爻捧着树汁小心翼翼走到小牛前,对小船说:“那我可就信你了啊。” 说着便顺着牛头抬起的方向,将树汁喂给了小牛。 小牛虽然昏迷,但还具有吞咽的本能,贪婪地吮吸着宁爻手中的树汁,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喝下树汁的小牛悠悠转醒,只是依然虚弱,宁爻在小船的指挥下又捡起了地上的无花果,掰成小份塞进了小牛嘴里。 小牛没有拒绝,只是斯文地咀嚼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 宁爻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多少有些不自在,他试图转移话题:“美瞳不错。” 小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爻:“你听得懂我说话?” 小牛:“当然。” 宁爻直接开门见山:“那太好了,我们现在正在寻找哈托尔女神,你知道她的消息吗?” 小牛歪歪脑袋:“你们来大墓地里寻找哈托尔女神?” 宁爻指着厚厚的云层:“是阿努比斯告诉我,她在这里。” 听到阿努比斯的名字,小牛坐得端正了些:“看来你们和阿努比斯关系不错,你们找哈托尔做什么?” 宁爻完全没有掩饰什么的打算,十分诚实地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总之就是这样,现在荷鲁斯之眼受到了很严重的损坏,需要当初的羊乳来修复,阿努比斯说这东西现在只有哈托尔女神还保存有。” 小牛有些惊讶:“荷鲁斯之眼又现世了?” 宁爻点点头:“没错,而且还是一对完整的荷鲁斯之眼,现在在冥神俄赛里斯手里。” “两只都……”小牛张大了嘴。 宁爻打断它:“好了,现在不是追本溯源的时候,我们很着急需要找到哈托尔女神来修复这对眼睛。” 小牛有些迟疑:“可是你在大墓地出现,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 宁爻从小牛身后抽出小船:“这个,眼熟不?” 小牛瞪大了眼:“太阳帆船?!” 宁爻看向小船:“嗯?你名头似乎很大?” 小船骄傲地挥动船桨。 小牛解释:“太阳帆船是太阳神——拉的坐骑。虽然拉已经陨落,但他的坐骑怎么……” 宁爻拍拍小船的船头:“阿努比斯做主把它送给我了,这足够向你证明我可以信任吗?” 小牛的视线在宁爻和太阳帆船之间来来回回,终于叹了口气。 “我就是哈托尔。” 宁爻一拍大腿:“嗐,完全不出所料嘛。” 小牛勉力支撑起身体,领着他们走到一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无花果树前:“我将瞪羚的羊乳藏在了这棵无花果树的树干里,划破树皮就可以得到。不过你用手可接不了多少,治疗荷鲁斯之眼必须将整个眼球浸泡其中才行。” 宁爻:“意思是我们还得找个接奶的器皿?” 小牛哈托尔点点头:“没错。” 宁爻举起小船:“就决定是你了——伟大的太阳帆船!” 小船差点被吓死,在他的手里发了疯似的折腾起来。 也是,之前只是蹭上一点树汁就要发癫,现在让它接奶,绝对全都给扬喽。 宁爻无奈放弃。 这片荒凉的大墓地,还有什么可以当作盛放液体的器皿呢? 雷暴消散,雨也渐渐小了。 没有植被的大地难以留存天降的甘霖,方才倾泻的雨水全部汇入了汹涌的冥河,随着翻腾的波涛被搅动的除了河底的泥沙,还有永世徘徊在此的恶灵们。 哈托尔敏锐地嗅闻到空气中的变化,她转头安抚道:“恶灵来了。不用担心孩子们,这片无花果树林是我生前神力所化,可以庇护你们的安全。” 宁爻:“生前?” 哈托尔低头:“我也陨落了,现在小牛犊的模样只是我留下的神念。” 宁爻:“所有陨落的神都可以留下神念吗?” 哈托尔:“不是,有所执念才能留下神念。” 宁爻好奇:“那您的执念是?” 哈托尔望向这片树林:“我曾经抚养过荷鲁斯,他也是我思念的孩子,也许冥冥之中的命运告诉我,他还需要我的帮助。” 哈托尔继续说:“荷鲁斯思念他的父亲,所以才会借你的‘霸’来指引你,带他回到父亲身边。只是他不能停留太久,太阳的右眼会灼伤俄赛里斯的神念,你得让他离开。” 宁爻:“……强行分开一对神王父子?不是我说,你们是不是太高估我了些?我哪有这本事。” 哈托尔低头,吐出一枚牛角磨制的粗糙鸟偶。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四) “荷鲁斯这孩子,成熟得早,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生来就肩负着复仇的使命。” 哈托尔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地上的鸟偶:“这个小鸟模样的玩具是他出生后不久,伊西斯用我的牛角为他做的,只可惜在他拿起弓箭和长矛后,再也没有好好玩耍过,我实在心疼,便替他收了起来。” “现在它依然带有伊西斯与荷鲁斯的气息,相信能在你接下来的行动中,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宁爻小心地收下了这枚玩具,郑重地向哈托尔道谢。 哈托尔笑笑:“不要浪费时间了,还是先找找器皿吧。” 小船赶紧向后缩了缩。 宁爻嗤了声:“还太阳神坐骑呢,瞧你那点出息。” 不过倒也彻底打消了他用小船盛放羊乳的念头,转而认真思考别的替代品。 戈壁沙漠本就荒凉,人迹罕至,这种地方连块大点的石头都难寻,更别提找到什么天然能够盛水的器皿。宁爻有尝试使用无花果的树叶卷成冰淇淋蛋筒的模样,可惜容量不足,而且树叶太软,也没法稳稳当当地拿住好几支。 在宁爻忙活的工夫,无花果树林周围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小牛明亮的眼睛里溢出担忧,这些随着河水泛滥的恶灵虽然不会主动侵犯无花果树林,但宁爻如果在树林中寻不到盛水的器皿,必定是需要离开树林的。 这些恶灵们虽然并不强大,但却是格外难缠,因为他们数量众多且不死不灭,是被俄赛里斯判罚于此,属于阿波菲斯麾下永恒的徘徊者。 哈托尔的神念现在已经非常虚弱,连自己外出都无法完全避免这群恶灵的骚扰,更不可能为宁爻他们提供额外的保护。 宁爻忿忿地扔掉树叶,这玩意儿根本不可能盛放足够的羊乳。 他抬起头,望向树林以外:“林子里可用的东西太少了,我得出去一趟。” 哈托尔无声叹息,果然还是不出她所料。 宁爻将小船夹到胳肢窝下,和小牛拜拜。 哈托尔担心:“外面很不安全。” 宁爻很是认同女神的话:“我出去的确不安全——对于那群搞笑木乃伊来说。” 哈托尔:??? 哈托尔难以置信地用蹄子指着外面的恶灵说:“搞笑木乃伊?” 宁爻也有些意外:“啊?居然不觉得搞笑吗?你们神仙的笑点真高啊……” 哈托尔再次确认了一遍,没错,是邪神阿波菲斯麾下的,罪大恶极的,被天堂唾弃的,永恒徘徊在此的,恶灵。 这种恶鬼到底是哪里戳到了他的笑点? 宁爻也再次确认了一遍,没错,缠着绷带的,行动迟缓的,缺胳膊少腿的,看着不太聪明的,搞笑木乃伊。 明明就很搞笑。 宁爻指着其中一个被绷带绊倒,与自己的断肢斗智斗勇,挣扎起身的木乃伊问:“这种级别的只配在搞笑惊悚片里混个盒饭,他们死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扔了。” 哈托尔一时有点语塞,因为制作木乃伊的时候,的确需要把人的大脑取出来…… 在哈托尔大脑缓冲的空档,宁爻已经大步流星离开,留下神色和心情都十分复杂的女神怀疑神生。 宁爻踩上小船滑板,愉快地驰骋,还很湿润的沙地激不起扬尘,但却很快跟上了一批手脚和脑子都很不灵活的木乃伊。 小船不知宁爻的打算,行驶得有些战战兢兢,但心中却对他有些谜之信任。 跟在他们身后的木乃伊越聚越多,颇有些游戏里大规模引怪的场面。 宁爻踩着滑板,一边遥遥领先,一边回头打量着这些声名赫赫的大墓地徘徊者。 虽然嘴上嘲讽着他们的造型,但宁爻从来没有轻视过他们。连哈托尔都不敢小觑的恶灵团,宁爻怎么敢轻敌。 宁爻侧身,自掌心翻出一颗骨碌碌的眼球,将其挖出,夹在指间捏了捏,弹性十足。 随后转身把它远远地抛进了追逐的鬼群中,就像在亚马孙河流中扔下了一块带血的肉,看似平静稳定的湖面瞬间翻涌起无数饥饿的食人鱼。 这些看着很磕碜的木乃伊,也被立刻激发了凶性,枯瘦的肢体比他们的头更先作出反应,前赴后继地扑向这颗小小的、鲜活的眼球。 使魔之眼非常灵活,再加之身材小巧,使得它能在错综密集的攻击下游刃有余地闪避着。甚至在宁爻刻意的操控下,能够勾得木乃伊们互相撕扯。 “完全不辨队友,全凭本能攻击,虽然身手菜了些,但凭借不死之身倒是打出了一些狂战士的战斗风格。他们的容错率很高,可以失误无数次,但他们的对手却没有失误的余地。” 宁爻冷静地分析着。 “这就是万恶的人海战术么?” 他看着身后满地边跑边掉的断肢若有所思:“我方只有我一个人,绝对不能和这么一大帮子人正面刚起来,不过如果能抓到几个落单的……” 思及此,宁爻再次朝身后猛一扬手,撒出一把眼球,这都是些极为低劣的使魔,从陆家冲大量进货的,这会儿他撒起来是一点也不心疼。 有了这把饵料,身后的木乃伊们更为兴奋了,新鲜眼球的气息勾得他们神魂颠倒,完全顾不上前面跑得飞快的宁爻,转而去扑这些扑腾的滑溜眼珠子。 前排的速度骤降,后排却根本刹不住脚,整个庞大的木乃伊团队高速追击时自带有巨大的惯性,前排扑眼球的炮灰们立时就成为了大部队的绊脚石。 这令他们不可避免地发生连环摔倒,层层堆叠,仿佛一场盛大的踩踏事件。 然而被踩踏的木乃伊们并不会死,甚至对他们而言,受伤也不过是小事,被踩完后,他们立刻就能像无事发生一样原地起立,继续参与追击。 宁爻扯扯嘴角:“和我计划的不太一样啊……怎么搞成无敌风火轮了?” 他原本打算让这些眼珠子分头行动,尽量跑开些,以达到“分流”的效果,这样会更方便他下手抓取落单的敌人。 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敌人反而在物理意义上更加“团结”了起来。 宁爻边跑边啧啧称奇:“真的滚成一个球了诶!”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五) 虽然分流失败,但好在扎堆也有扎堆的打法。 既然木乃伊雪球已经滚了起来,宁爻也不介意帮他们团得更紧密一些。他仰头,将身体重心微微后移,不再只顾着向前冲直线,而是让脚下的小船滑板带着他滑出一段长长的弧线。 反正大墓地空旷又平坦,足够宁爻领着这个球在这片场地里绕圈。 木乃伊恶灵虽然具备视力,但并不依赖眼睛来锁定敌人,驱动他们的是身为恶鬼对新鲜血肉的渴望本能,即便视野被遮蔽,他们依然能够捕捉弥散在空气中的目标因子。 这让他们不管不顾,会无视一切阻碍追击目标。 刚刚被暴雨冲刷过的沙地变得泥泞黏湿,而木乃伊身上的绷带带起了大量泥沙,一层又一层,不断厚敷在木乃伊身上,让人几乎无法辨认出单个的追兵。 木乃伊们成功被宁爻盘成了一个巨大的泥球,虽然叫嚷得厉害,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宁爻脚下的小船滑板轻便又灵巧,且并不沾地,而是浮在离地面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全速行驶时几乎像一辆磁悬浮列车。 两者的速度此时已经天差地别,木乃伊们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那现在,轮到宁爻给木乃伊制造一点威胁了。 他开始慢慢降低速度,操纵着抛洒出去的那一批耗材眼球,命令它们向堆叠的木乃伊中心集合,以便木乃伊们互相纠缠得更加紧密。 紧接着,宁爻从衣兜中掏出一个熟悉的小道具,朝着木乃伊们晃了晃:“本来是打算用在巴斯的猫罐头工厂,但现在看来,说不定你们才更适合这个玩具。” 他在小道具上粘住一颗眼球,随后瞄准大球的缝隙扔了进去。 新鲜的血肉落入饥渴的恶鬼群,木乃伊们立刻不顾一切地上前撕扯了起来。眼球艰难地闪避着,却依然难逃被逮住的命运。 抓住眼球的木乃伊张开枯瘪的嘴,嘶吼着狠狠咬了上去,眼球爆开,迸出并不清澈的粘液。 木乃伊享受地咀嚼着,忽然好像被什么硬物硌住了牙齿,他下意识将其吐了出来。 嗯……一枚硬硬的,细细的,手榴弹保险栓。 轰! 巨大的爆炸扰动了大墓地的平静。 宁爻抬手挡在额头上望向天空,欣赏着这场残肢乱飞的腥风血雨。 “哇靠真是壮观,我们和平年代哪里能看到这种场面?小船快看!你二伊在天上飞哈哈哈,咳咳抱歉,也就是在地狱,我才讲这种地狱笑话。” 小船生怕被飞溅的残肢断臂沾上什么脏东西,七歪八扭地带着宁爻躲避,却被宁爻猛地刹住。 “别跑啊,我整这么大场面可不是为了放个烟花的。”他操纵小船往爆炸的中心地带滑去。 正如哈托尔之前所说,这些木乃伊是被现世和冥界都唾弃的灵魂,作为邪神阿波菲斯的臣民而永世徘徊于此,所以他们即便被炸成碎末也不会真正死亡,而是会不断地缓慢修复,最终恢复原样。 手榴弹的近身爆炸的确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满地的残肢仍在扭动着,寻找着自己的主体。 “他们得缓上好一阵了。”宁爻从小船上跃下,开始挑挑拣拣。 小船立刻将自己浮得高高的,避免被胡乱挥舞的木乃伊脏手抓住,但却没有离开爆炸点,而是紧跟着宁爻,亦步亦趋。 宁爻随口解释:“放心,本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只是方才溜达这么久,你也看到了,除了眼前这堆木乃伊,我们根本没办法在大墓地里找到任何趁手的工具。” 工具? 小船歪了歪,船桨不解地拍拍宁爻,想要更为细致的说明。 宁爻蹲在一个炸得半烂的木乃伊身前,在他身上敲敲打打拉拉扯扯,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你该不会跑忘咱们的任务了吧?当然是用来盛羊乳的工具啊。” 他举起一枚完整的头盖骨,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品相不错,很适合当一个碗。” 小船:什么脏东西! 宁爻踏上小船,指着无花果树林的方向:“好了,功成身退,班师回朝!” 无花果树下,哈托尔坐立难安,方才远处传来爆炸的动静,不知太阳帆船他们是否能安全归来。 忽然,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高速靠近的人影,哈托尔站了起来,忍不住眺望。 “回来了!” 哈托尔难掩激动,额头绿松石发出微光,前蹄也雀跃起来。 但很快,哈托尔便发现了不妙。 刚才宁爻引发的爆炸虽然炸翻了眼前的追击部队,但同样也吸引了大墓地隐藏在别处的其他恶灵。 此刻,原本散落在整个大墓地里漫无目的游荡的恶灵受到爆炸的吸引,开始逐渐朝宁爻他们靠近。 而宁爻只带了那一枚手榴弹。 看着逐渐呈现合围之势的恶灵潮,宁爻也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虽然没有恶灵可以追上太阳帆船的速度,但现在这么多恶灵围拢,若是在树林外被包住,缺乏火力的他也确实很难突围。更何况他还必须在无花果树林停下接奶,到时候树林外怕是会围得更多。 自己可以乘着太阳帆船向上飞走,可留下来的哈托尔怎么办? 神明残存的神念对于恶灵来说也是很大的诱惑吧。 宁爻郁闷:“小船,我是不是给哈托尔惹了大麻烦?” 小船没工夫搭理他,现在它正忙着逃命呢,还得注意别溅上泥。 宁爻思忖片刻,下定决心猛踩刹车。 小船被踩得有些莫名其妙,气愤地挥动着小桨。 宁爻将身子一拧,带动小船强行转向:“不能把恶灵潮带到树林,得把他们引走!” 说得轻松,引去哪儿? 小船虽然调转了方向,但船桨还是不服气地拍拍打打。 “多大的船了,别使小性子。”宁爻敷衍了一句。 船? 对了,哈托尔似乎说过这些泛滥的恶灵是随着冥河上涨的水位浮上来的? 宁爻看向脚下的小船。 “带我去冥河,行使你作为一条船真正的使命吧。”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六) 所幸掉头及时,合围的恶灵潮并没有发现藏匿在无花果树林内的哈托尔神念,而是吵吵闹闹地跟着宁爻他们一起大拐弯去了远处的冥河。 和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类似,这里的冥河也是用来分割阴阳两界的水域。 它与地上的尼罗河遥遥对应,是整个冥界最为重要的交通道,昔日太阳神巡视冥界时,便是乘坐太阳帆船走的这条水路。 正因为承担了交通重责,所以冥河本身并不具有什么特殊的属性,河水既不危险,也不会吞噬恶灵,其实对正在被追击的宁爻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十分有利的地形。 但经过几番交手,宁爻注意到这些木乃伊的身体极为干枯瘦削,按照常理推断,它们应该很难在水面漂浮。 想来是应该不擅水战,哈托尔才会说它们是在暴雨后随着冥河涨水被冲上岸;若是会游水,自是不会有“冲上岸”这一说,而会说它们分布很广,水陆两地来去自由。 他抱着一线希望,踩着小船冲进了冥河里,但愿航行顺利。 宁爻的运气向来古怪,既黑又欧,大约可以被归在“非洲白雪公主”一类。 身后追逐的木乃伊的确如他所料一般,完全没有漂浮游水的能力,要么扑腾着沉底,要么被冥河的漩涡搅动得随波逐流,根本没空来围堵乘船的宁爻。 但冥河内,却还游曳着更为难缠,且无穷无尽的阴尸…… 阴尸是水鬼的一种,但算是水鬼中的另类,因为它们和刚刚那批木乃伊一样,都是完全没有意识与思维,全凭嗜血本能行动的丧尸型怪物。 它们栖水而居,极爱阴寒潮湿的地方,生性贪婪又大胆,会集群袭击河流上的船只,将船上的水手拉进深水溺毙分食。 并且栖水的阴尸和那群木乃伊一样,都是被流放至此,不死不灭的恶灵。 不过阴尸讨厌干燥,害怕正直炙热的阳光,所以以往航行在冥河上的寻常船只,都会在船头供奉一盏被太阳火焰点燃的渔灯。 只要有阳光,这群阴尸便只能深深沉入水底,不敢造次。 太阳帆船曾无数次在这条河上航行,每次搭载的都是太阳神本人,虽然航行经验丰富,但却根本没点过渔灯。 而眼下,恢复原型的小船已经被阴尸团团围住了。 忽然,船身搭上了一条湿漉漉的手臂,冰冷僵直,泛着带有死气的青白。 它试探着抓住船沿,但被宁爻一脚踹了下去。 但这一脚却并没有吓到阴尸,反而使它们更加兴奋了起来。 这条船,没有灯,还有人! 很快,一条,两条,无数条手臂搭了上来。 宁爻只有两条腿,根本踹不过来。 更要命的是,这些阴尸虽然没有脑子,围猎经验却异常丰富,它们只是不停地在船的一侧搭上手臂挂住自己,并不整个人都爬到船上来,这样可以避免它们在不适应的战场过早接触敌人。 阴尸围猎团根本没打算直接上船开干,而是准备通过重量拉翻小船,让船上的人落入水中。 落水的人会惊慌失措地挣扎呛水,而恐惧,也是它们挚爱的美食。 “到底行不行啊?太~阳~帆~船~阁~下~”宁爻还有闲心嘲讽小船“您老不是太阳神的坐骑吗?工作能力有点低下了哦。” 小船欲哭无泪,以前跟着太阳神混,自己在冥河可都是高贵冷艳横着走的,从来没一只阴尸有这个胆子敢伸爪子扒拉自己。 现在不仅漂亮的船舷被阴尸黏得湿哒哒的,还有翻船的风险,它太阳帆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小船气得猛挥船桨,掀翻一侧扒船扒得正欢的阴尸,随后把船桨折回船内,紧紧压住宁爻。 宁爻:??? 只见夹住了宁爻的小船,狠狠压下船头往水面下扎去,像一艘马力拉满的潜水艇,瞬间冲烂了水下的阴尸围猎团。 紧贴小船的阴尸们哪见过这种战术,直接被小船创飞十几米远,小船附近甚至出现了一段真空地带。 宁爻:咕噜咕噜咕噜! 小船:闭上你的臭嘴! 小船不断下潜,阴尸们也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 水下是阴尸的主战场,它们没理由放过自投罗网的猎物。 强行在水里撞开了一条血路的小船很快感到了一股异于寻常的压力,不仅来于外部阴尸围猎团的干扰阻拦,在船舱的内部,它那个被船桨压住的乘客,也似乎正在蠢蠢欲动。 咕噜咕噜咕噜…… 一串气泡从船舱内冒出。 携带着暗紫色的微弱电流。 咕噜咕噜咕噜~(翻译:电鱼是违法的哦~) 一片明亮刺眼的电网从船内瞬间向外扩散开去,在能够导电的水中传播得极远极远。 冥河平静的水面开始沸腾,然后翻起无数抽搐着翻了肚皮的阴尸。 “呼!”宁爻破开水面,爽快地大口呼吸着。 小船也顺势浮了上来,还贴心地帮乘客排空了船内的水。 宁爻仰面朝天躺在船舱内,敲敲身下的甲板:“你小子刚刚是想突围还是想趁机淹死我?” 小船尴尬地划了划,默默地带着宁爻远离这片浮尸水域。 经过这一番折腾,陆地上的木乃伊已经被他带进了沟里,沟里的阴尸也被他电到炸窝。 虽然没法清剿这群不死不灭的恶灵,但也足够宁爻和小船彻底甩掉追击了。 快速返回无花果树林,哈托尔已经恭候多时。 见到落汤鸡似的宁爻,哈托尔稍加推测,便大概get了他们刚刚的经历,只是依然倍感意外:“有太阳帆船在,你怎么会掉进冥河里?” 宁爻望了一眼身侧心虚的小船:“咳咳,因为我有点赶时间,所以选择直接下河电鱼。” 哈托尔笑笑:“既然赶时间,那我也不耽搁你们了。” 宁爻掏出那只品相完美的木乃伊头盖骨,屁颠屁颠地跟着小牛来到了一棵无花果树下。 哈托尔轻轻吻了吻树干,无花果树的树皮便温柔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向两侧卷起。 醇厚的乳白色汁液顺着斜开的口子缓缓渗出,宁爻赶忙用头盖骨稳稳接住。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七) 宁爻小心翼翼地捧着满满一碗的羊乳,生怕洒出来一滴。 同时脚下还不忘踢踢已经缩成滑板的小船:“待会儿好好开船,敢给我洒出来,我把你劈了当柴烧。” 滑板小船蔫巴巴的,但还是抬起右侧船桨敲了敲自己的船头,看起来就像给宁爻敬了一个“保证完成任务”的礼。 哈托尔再次难掩惊讶,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依稀记得太阳帆船向来高傲,很少会见到太阳帆船对一个人如此敬重,如此认真地接受指令。 小船:我不是,我没有。 哈托尔向宁爻微微躬身:“如此一来,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宁爻吃惊地看着小牛的身影开始变得浅淡:“诶诶?等等等等,你什么情况?” 哈托尔笑道:“不必惊讶,孩子,我早已陨落。” 她走向太阳帆船,疲惫地将额头抵在船身上:“将治愈的羊乳交给你们,我也算帮上荷鲁斯最后一个忙了。这个世界,我已无执念,自然应该回归尘土。” “不过,在最后离开之前,我再送你们一个礼物……” 哈托尔终于彻底变得透明,完完全全消散在无花果树下。 宁爻一言不发,肃然地目送着这位神明走完最后的时光。 失去神明的无花果树林也开始凋零,他们头顶青翠茂密的树叶逐渐枯萎发黄,生机流失,泯然如大墓地戈壁中的杂乱枯枝一般。 一个懒洋洋的、没心没肺的声音突兀地在宁爻耳边响起: “啊?这就没了?” “她刚刚不是说最后送一个礼物来着?” “是啥?我没看见啊~” 宁爻瞪大了眼:“你tm会说话了?!” 小船绷直了桨:“你tm能听见我说话了?!” 宁爻:“你tm还会说脏话?!” 小船:“我tm早tm想骂你了!来啊!互相伤害啊!” 宁爻:“我tm给你一拳掼进翔里你信不信?” 小船沉默了。 它真的很害怕被宁爻一拳掼进翔里,更怕宁爻乘船的时候趁机吐它身上,船认怂。 见到小船老实下来,宁爻才蹲下身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小船。 其实女神哈托尔临别的遗赠并不隐蔽,她很直接地将自己额心的绿松石嵌到了太阳帆船的船头。 这或许就是宁爻和小船突然能够听到彼此对话的原因。 随着最后一枚干瘪的无花果从枝头坠落,宁爻他们也该出发了。没有了雷暴的干扰,返程的路显得平稳又快速。 返回到二玛特大厅的门前,阿努比斯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多余的言语交流,只是互相确认了一个眼神。 看到宁爻端着的骨碗,阿努比斯便已明了他已达成大墓地之行的目的,是时候执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为给宁爻制造潜入的机会,阿努比斯寻了个敷衍的借口暂时离开了大门守卫的岗位,宁爻也很是配合地努力避开其他稍远的守卫。 虽然其他人大概率也会配合阿努比斯的计划,但他们并不打算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这样即便最后事情败露,也不会连累其他尽忠职守的卫士们。 审判庭的大门庞大且厚重,没了阿努比斯帮忙开门,宁爻一个人使出吃奶的劲才堪堪将大门推开一道缝,赶紧端着碗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冥神俄赛里斯依然保持着宁爻离开时的姿势,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手心中的太阳和月亮。 “嗨喽~老哥,我又来了。”宁爻没有选择偷偷摸摸靠近,而是直接走到了大厅中间打起招呼。 俄赛里斯并未在意他的冒犯:“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毕竟凡人总是很难接受‘放弃’,哪怕是放弃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宁爻作出一副大受冤枉的模样:“原来你是这样揣测我的?亏我还特地为你跑了一趟大墓地,瞧瞧我这身衣服还湿着呢。” 俄赛里斯有点意外,终于舍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大墓地?” 宁爻拧拧衣角,攥出一把水:“新鲜的冥河水。” 俄赛里斯收起手心的荷鲁斯之眼:“是冥河的气味。你说为我跑了一趟,什么意思?” 宁爻双手端着骨碗,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有位老哥告诉我,大墓地有修复荷鲁斯之眼的宝物,我寻思借用了这么久的眼睛,礼尚往来总得感谢一下,所以特地去取。” 俄赛里斯坐直了身体:“你端着的是……” 宁爻嘚瑟地点点头:“没错,是哈托尔女神给我的羊乳。” 但俄赛里斯完全没有被冲昏头脑,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激动,甚至神色比刚才还要冷淡。 “那么,你想要在我这里获得什么呢?” 宁爻又是一脸委屈:“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俄赛里斯不信:“你什么都不想要?” 宁爻:“我说过这碗羊奶是我使用眼睛的谢礼,不会借此邀功,趁机打秋风的。” 俄赛里斯将信将疑:“那么……感谢。” 宁爻忽然感觉手中一轻,便顺势放手,盛放羊奶的骨碗缓缓升起,稳稳地向王座飘去。 俄赛里斯低头查看宁爻献上的羊乳,没有任何异常,就是当年真正修复过荷鲁斯之眼的羊乳。 他将受损的荷鲁斯之眼召出,温柔地浸润在这碗羊乳中。 哈托尔提供的羊乳蕴含着极丰富的生命之力,迅速疗愈着受损的荷鲁斯之眼。 很快,荷鲁斯之眼就完全吸干了骨碗中的羊乳,开始浮空自转,太阳的右眼也变得比之前明亮数倍,且开始发出如真正太阳一般的热量。 “呃……”俄赛里斯忍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抬起手遮蔽右眼散发的光芒。 宁爻没有出声,只是远远围观。 随着荷鲁斯之眼完成自我修复,恢复成完全形态,俄赛里斯的神念也越来越难以直面右眼的炙烤,他不得不强行将其掩下,收进手心。 但右眼即便回到了俄赛里斯体内,依然一刻不停地散发着他难以承受的热量与辉光。 宁爻掏出一枚牛角磨制的鸟偶把玩着:“老哥,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八) 俄赛里斯强撑威仪,并不回答宁爻的话。 宁爻耸耸肩:“好吧,看来你好得很,那荷鲁斯和伊西斯也可以放心了。” 说着就准备转身离开。 伊西斯? 突然听到妻子的名字,俄赛里斯明显一愣,甚至顾不上体内太阳右眼炙烤的疼痛,慌忙叫了住正在拉开大门的宁爻。 “站住!” 宁爻顿觉手中的大门拉环比方才更重了一些,根本无法一个人拉开。 他敛去嘴角的笑意,转身故作不解:“怎么了?” 俄赛里斯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再次变回了之前高冷的模样,语速也慢了下来,他努力端住矜持的模样,只是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伊西斯?” 宁爻装作回忆,而后又恍然大悟般一拍手:“啊对了,我没和你说过吗?” 他晃晃手中的鸟偶:“我和哈托尔女神一见如故,聊了很多,临别她还送给我一些伴手礼,比如这个伊西斯做给幼年期荷鲁斯的小玩具。你别说,这种牛角制的玩意儿还挺适合拿在手上盘的。” 俄赛里斯怔怔地望向鸟偶:“是她,有她的气息。” 宁爻朝俄赛里斯挥挥手:“羊乳带到,眼睛也已经修复完毕,我也不算白嫖了这段时间的荷鲁斯之眼,既如此,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俄赛里斯赶紧又叫住宁爻。 宁爻拉了拉大门,却发现大门竟纹丝不动,细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大门已经完全封死,他不耐烦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俄赛里斯有点尴尬:“呃……就是,那只鸟偶……” 宁爻举起鸟偶:“这个?” “是的”俄赛里斯点头“它对我很重要,不知阁下可否割爱?” 他端正坐好,好似在向宁爻表达自己的郑重:“条件随你开。” 宁爻正面望向王座,高高昂起头,直视着冥神俄赛里斯的眼睛,严肃认真地拒绝了他:“哈托尔遗存的神念已经彻底消散,刚刚她送给我的这些,都是她最后留在这世界上的回忆,恕我难以从命。” 俄赛里斯被宁爻突然的强硬态度噎了一嘴,一时竟不知再如何开口索要这个玩具。 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王,虽然性格谦逊温和,但也从来没有低声下气向他人索求过什么。 两人在大厅中僵持起来。 直至荷鲁斯之眼忽然躁动起来,冥神猝不及防被体内的太阳烫得闷哼一声。 宁爻低下头,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咱俩这么犟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俄赛里斯困惑。 宁爻说:“说实话,对我而言,这只鸟偶的意义仅是哈托尔的遗物,对您而言显然不止于此。” “在赛特执政的时期,哈托尔偷偷抚养过荷鲁斯,她告诉我,荷鲁斯很小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生来就肩负为父亲复仇的使命,所以自从他能够拿起武器后便再也没有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玩耍过,所以伊西斯为他制作的这只鸟偶是荷鲁斯唯一的玩具。” 宁爻抬起头:“荷鲁斯之眼是稀有的神器,是荷鲁斯身为强大神只的荣耀勋章,而这枚玩具却是你妻子亲手制作的慈母之心,也是你儿子仅有的,作为一个孩子的记忆。” “那么,抛开冥主的身份,身为父亲和丈夫的你,愿意用荷鲁斯之眼来交换我手里这枚玩具吗?” 俄赛里斯仿佛变成一尊石像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宁爻并不焦急,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鸟偶,眼睛紧紧盯住俄赛里斯,等待着他所期望的那个回答。 “整个冥界都是我的领土,你就不担心我直接抢过来?”俄赛里斯终于开口。 宁爻笑笑:“你打算这么给你儿子作榜样吗?” 俄赛里斯又闭嘴了。 但宁爻可没打算闭嘴,他乘胜追击:“您当然可以倚强凌弱,仗着自己的强大从我手里夺走这枚玩具,甚至可以直接毁灭我的灵魂,就像当年觊觎你的王位,害得你们一家三口阴阳相隔的赛特一样……” 俄赛里斯怒吼着打断他:“别把我和赛特相提并论!” 宁爻很没诚意地躬身:“抱歉,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俄赛里斯深呼吸一口气:“不用抱歉,是我失态了。” 见到俄赛里斯恢复冷静,宁爻继续追问:“那么您的决定是?” 俄赛里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凡人,你实在不该觊觎神器,即便我同意交换,你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完整形态的荷鲁斯之眼,你会被活活烧死,肉体和灵魂都是。” 宁爻嘿嘿一笑:“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是凡人,但也不是一般的凡人。” 俄赛里斯翻手召出荷鲁斯之眼,小小的太阳和月亮在他的手心围绕着对方互相旋转。 “……确实不是一般地烦人,咳咳,既然如此,你拿去吧,请保护好我儿的眼睛,若是它再受伤害,我会知晓,并立刻收回。” 宁爻恭敬地呈上鸟偶玩具:“放心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视力的。另外我再多嘴一句,其实除了家人以外,您还被很多人深爱着,保重自己。” 俄赛里斯轻笑起来:“我知道,让他们担心了。” 荷鲁斯之眼被宁爻再度收回体内,只是这一次,完全体的荷鲁斯之眼蕴含的能量极其汹涌,几乎激荡得他差点没能维持住人类的形态。万幸楼兰的蛇蜕是与之相当的神级道具,这才堪堪撑着他度过了神器入体的第一波冲击。 俄赛里斯并不感到意外:“若是后悔了,我也可以撤回交易,你再挑选个其他宝物吧。” 宁爻紧闭着双眼,身体因为疼痛早早已经跪伏在了地上:“不……不用,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俄赛里斯不再言语,只是珍惜地捧着鸟偶玩具,轻轻抚摸,感受着妻儿留存在其中的思念和气息。 宁爻则专心对付起体内桀骜不驯的神器。 他开启内视,原本来自于百目鬼的深红色监视之眼已经蜕变得和真正的太阳一样耀眼,而躲猫猫小鬼的真实之眼也从洞悉黑暗的星空,变成一轮辉映着太阳光芒的半月。 这才是神器的完全体——全视之眼和明鉴之眼。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二十九) 俄赛里斯其实并不在意人类对神器的向往,所以再没有评价宁爻表现出的小小贪心。同时,他虽然有能力但却没义务帮助宁爻融合神器,故而他只是在旁冷冷围观,允许宁爻随时开口撤回交易已经是他身为冥神最大的让步。 但宁爻向来是雁过拔毛的属性,当初连淳于送给巴斯的猫铃项圈他都能夹在中间悄悄昧下,这会儿又怎么舍得让已经吃到嘴里的神器又吐回去。 皮囊之下,宁爻的魂体正和荷鲁斯之眼激烈地对抗着。 “凡人……”荷鲁斯之眼本身无意为难宁爻,于是试图开口与他交流。 “闭嘴”但宁爻很是暴躁“什么凡人?叫我女王大人。” 一句话就给荷鲁斯之眼干沉默了。 它只是眼睛,并非能言善辩的嘴。 宁爻虽然勉强度过了神器入体的第一波强烈冲击,但太阳右眼持续性地向外辐射着炙热暴虐的能量,是绵长又难熬的折磨,毕竟灼烧灵魂是连冥神都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种疼痛虽然难耐,但好在它不像第一波冲击那般剧烈,也不会强横到直接摧毁宿主的肉身。 但它确实又远超常人可以背负的苦痛,以至于宁爻即便已经缓过了劲,却也没能站起来。 就像……很痛的痛经。 宁爻闭紧了眼,努力调匀呼吸,试图在体内催动黑雾,直接吞食消化荷鲁斯之眼。 但这两枚神器就像是两颗被扔进水里却不溶于水的坚硬石头,任凭宁爻如何驱使黑雾包裹也未被消磨一分一毫,相反,围上去的黑雾轻易地就被太阳的辉芒刺破驱散,甚至无法组成有效的包围圈。 “脱离了规则机制的黑雾,本身的能力果然还是太弱了。”宁爻咬牙。 “你的雾很脏,且来路不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妄想染指太阳。”荷鲁斯之眼还是没憋住。 宁爻忿忿:“你这措辞……我算是知道杜景休为什么要把你毒哑了。” “他没有把我毒哑,只是单纯地使用武力破坏了我。”荷鲁斯之眼倒是很实诚。 “那你呢?你不是神器吗?就这么任他摆布,也不怎么厉害嘛……”宁爻嘲讽他。 荷鲁斯之眼的声音听起来威严却又带着一丝耿直:“你知道我是如何对待我的杀父仇人赛特的吗?” 宁爻:“不知道。” 荷鲁斯之眼:“我扯掉了他一个蛋。” 宁爻:??? 宁爻:“我耳朵是不是瞎了?” 荷鲁斯之眼:“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宁爻此时不仅体内灼痛,连下面也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 荷鲁斯之眼:“所以出手破坏我的那人,现在并不好过。” 宁爻在心中默默给远方的杜景休点了根蜡烛。 荷鲁斯之眼:“其实我并不抗拒宿在你的体内,毕竟若是继续留在我父手中,我会无法克制地伤害他的神念。” “但太阳的威能并不会因为我的善意而减弱,我不抗拒你,甚至可以配合你,但能不能收纳这颗太阳,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女王大人。” 宁爻苦笑:“别挖苦我了,女王大人只是开玩笑……” 荷鲁斯之眼没有再回应他的话,恢复了之前高冷的状态。 既然黑雾对太阳的右眼没有作用,宁爻便也干脆地放弃了黑雾吞食计划。 毕竟是神器,且其中还残存着荷鲁斯的神念,真被吞食消化掉也太过可惜了些。 既然不能消化,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收纳一颗太阳? 宁爻的头脑正疯狂思考着对策,而在同时,太阳右眼的能量还在他体内不断肆虐着。 若他是一个真正的、使用法术的修行者人类,那么此时他全身的经脉已经被完全摧毁殆尽了。 冥神给宁爻的忠告并非危言耸听,没有一个【凡人】可以直接承受神器的力量。 俄赛里斯其实原本是打算让太阳的右眼给宁爻一个“小小”的教训,在右眼的能量摧毁这个凡人之后,自己身为冥神可以轻松地将他复活,然后他们再重新商量商量之前的交易。 出乎他意料的是,宁爻竟然挺了过来,而且看情况似乎与右眼相处得“不错”(右眼没有暴躁地直接烧毁宁爻的灵魂)。 右眼愿意接受这个凡人,俄赛里斯这个老父亲有点欣慰,看向宁爻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宽和。 要是宁爻真的能成功收纳荷鲁斯之眼,那就意味着他是荷鲁斯承认的友人了,儿子的朋友,就是自己的侄子(?)。 俄赛里斯不再保持冷漠围观,虽然他依然不打算出手,但他愿意开口指点指点宁爻。 “太阳不曾熄灭,但这世上为何有夜晚?” 宁爻深陷自己的内景之中,恍然间听见俄赛里斯的声音,神智恢复一丝清明。 他强撑着问:“这算什么?神谕吗?” 俄赛里斯没有继续回答,而是留给宁爻自己思考。 太阳不会熄灭,世上却有夜晚。 那是因为地球转过了身,背对太阳,望向了自身的阴影。 他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强忍着疼痛,脖颈和太阳穴都暴起可怖的青筋。 宁爻并非无故发笑,而是他悟到了这位傲娇冥神的提示:“嘴上说着不打算帮我,实际上却是个心软到不行的神……” “虽然暂时没法睁开眼睛向您表达谢意,但我先在这里磕个头感谢您的帮助,让我想到了办法。” “一般来说,人类的精神世界的确会有很多面,其中当然包括您意有所指的阴暗面。把太阳藏到人性的背面,的确是个不错的暂存处。” “只可惜这个套路不太适用于本人……” “因为我的体内啊,是一片混沌呢。” 宁爻从来都不是个普通人。 初生,无序。 不分黑白,不明善恶,不辨阴阳,也没有方向。 他在混沌之中,无论看向何方,都没有更好或更坏的变化。 道有变动,故曰爻。 宁爻自诞生的那刻起,就一直在等待一个变化。 而今太阳入体,正是在那片混沌中点亮了一个火种。 宁爻觉得他等待的那个变化,终于到了。 他不再束缚那颗太阳,任太阳的风暴席卷全身所有角落,将他的一切都打碎重组。 痛吗? 当然是极痛的。 但重生的喜悦让他超脱于痛苦之外,甚至在最后爆裂的时刻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 忽然,耳畔似传来一阵熟悉的惊喜呼声:“醒了醒了!他醒过来了!”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 宁爻睁开眼睛,眼神聚焦,视线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不,不仅仅是清晰,应该说是开挂。 他看到扬起的砂砾,看到落下的尘埃,看到周遭所有原本被肉眼忽视的细节。且除了近处,还有远处,他能看到地平线以外的情景,看到一猫一蛇正打得火热,甚至仿佛身临其境。 身侧焦急的队友,身下柔软的黄沙都提醒着宁爻,他又回到了巴斯和楼兰干架的沙漠。 胸口传来无法忽视的剧痛,一号面无表情地将手从他胸前拿开。 一号语气毫无波澜地汇报着:“救活了,但肋骨被我摁碎了五根,有根插进了肺里,根据正常人类的生理常识来说,他快死了。” “什么?!”饶谦震惊,揪住一号的衣领“小哔崽子,你做心肺复苏的时候下手没有轻重的吗?!” 淳于半跪在宁爻身边,埋着头一边检查着脉搏一边运炁护持他的心脉:“别担心,既然醒来,我就不会让你再死了。” 宁爻双目无神,仰面朝天:“我刚刚……” 饶谦抢答:“你刚刚好吓人,我们正说着话呢,你‘嘎’就死掉了,而且是真的死了!不仅是呼吸心跳,我们还探过你的颈脉,你连颈脉都没有了,所以才紧急给你用了心肺复苏,好悬抢救回来了。” 宁爻:“不是……” 一号:“现在我是你的救命恩尸,你高低得给我磕一个。” 宁爻:“你们听我……” 淳于:“心脉护住了,但肋骨的问题还是要重视,接下来的行动你不用跟了,交给我。” 宁爻撑起身子大喊:“有没有人听我说话啊!” 饶谦:“啊咧?不是说肋骨捅进肺里了么,怎么我听着他中气还蛮足的?” 淳于二话不说就抓着宁爻肩膀将他又摁回了地上:“不要擅自移动,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宁爻推开淳于:“都给我起开,我没事,我好得很!” 淳于一时不察被宁爻推了个趔趄,不过很快就稳住了重心,虽然伤者似乎很不配合,但淳于却表现出了极为难得的耐心。 “一号没有逗你,他刚刚给你心肺复苏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清脆的……咳咳,总之你现在需要休息。” 宁爻有些无奈:“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解释,总之我现在真的好得不得了,不信你再来检查一下?” “我就算检查……嗯?”淳于伸手轻触宁爻的胸口,忽然神色一凛。 “怎么了?”饶谦好奇地凑上来“该不会死透了吧?” 宁爻白眼:“你才死了,世界上有像我这样活蹦乱跳的尸体吗?” 一号举手:“我。” 宁爻骂骂咧咧:“小兔崽子,我tm还没跟你算账呢!你那是抢救吗?我看你是想趁机弑父!” 淳于:“都给我闭嘴。” 众人都老实下来,眼巴巴地等着淳于的检查结果。 淳于皱着眉头,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轻摁胸口,到逐渐加重力道,最后甚至小力捶了一拳。 宁爻被捶得“咚”了一声,但是他好像完全没感觉到疼痛,反而嬉皮笑脸摸着刚才淳于捶过的位置:“怎么样?有摸到胸肌吗?我最近可是听你的话,有在好好锻炼呢。” 饶谦撇撇嘴:“借我的健身卡举了两天铁,能有什么胸肌?比起胸肌,我还是更相信你有乳腺结节。” 淳于显然没有被两人的插科打诨给带偏,他表情严肃:“完全……恢复了?没有任何骨折的迹象。不仅没有骨折,甚至都没有青紫淤痕。” 宁爻正了正衣领,神秘兮兮地说:“我可不是无缘无故突然‘嘎’就死掉了,我是得了大机缘。” “机缘?”淳于和饶谦异口同声,这确实很难以置信。 “洗髓炼体听说过不?”宁爻嘚瑟。 淳于指着他的鼻子:“你再放屁试试?” 宁爻举起双手投降:“好了,不开玩笑,不过刚刚那场【死亡】,的确给了我一些特别的经历。” “如你所见,我的身体变得不一样了”他握了握拳,感受力量在体内涌动。 “喔~力量正不断地涌上来!现在我的身体算得上是被神器狠狠改造了一番,所以用‘洗髓炼体’一词半点也不为过。” 饶谦打断宁爻:“别串台,那是修仙频道的。” 淳于打断饶谦:“别打岔,听他说完。” 宁爻有点受宠若惊:“于哥,我还以为你不会信呢……” 淳于没有接腔,只是示意他继续。 宁爻向他们简单解释了自己忽然“嗝屁”的缘由,浅浅吹嘘了一下自己是爱丽丝梦游黄泉,又适当略过大墓地的经历,在自己和俄赛里斯的社交中疯狂添油加醋,最后才终于落到重点:“……所以,荷鲁斯之眼现在在我这里。” 众人无话。 淳于和饶谦面面相觑,连一号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饶谦小声:“他是不是大脑缺氧太久了……” 淳于的语气里充满担忧:“不排除这种可能……” 一号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宁爻气得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看那架势是想给大家狠狠露一手。 饶谦忙不迭地上前拉住宁爻的袖子,好心劝道:“你之前太吓人了,别折腾,还是躺下歇歇吧。” 宁爻却抬手一把挥开了他,不再和他们废话掰扯,而是微微躬起身子,低头,单手捂住了眼睛。 一号锐评:“一把年纪还犯中二病。” 但几乎是下一秒,一号就闭嘴了。 宁爻微微松手,指缝中渗透出炫目的金红色光芒,他极为得意地大笑,看起来很满意大家的反应,顺势拿开了整只手,眼中登时金芒大盛,刺得众人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这回不仅仅是饶谦和一号,连见过世面的淳于都呆愣住了。 宁爻眼中的光芒不仅明亮刺眼,甚至还带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不仅是他们,即便是毫无灵感的普通人,也能明晰地感受到这只眼睛的视线所带来的压迫感。 综上所述,淳于已然明了,宁爻的这只眼睛就是真正的、无可辩驳的【荷鲁斯之眼】。 但是,这怎么可能? 眼下他们正好需要这种理论上不可能获得的神器,却这样异常轻松地就得到了,甚至无需他们亲自费力去寻,而是选中他们其中一人直接安装完毕。 宁爻不便交代之前那双眼睛的由来,索性一股脑地全部归结在这趟梦游之中,没想到这种说法不仅没有打消淳于的警惕,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了起来。 毕竟这种“打瞌睡立马找到枕头”的情况,也实在太过巧合了些。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一) 然而与淳于的担忧不同,饶谦在一旁捂着嘴,羡慕得都要哭出来了。 明明在最开始相遇时,自己还是天赋异禀的资深探员,身怀绝技,家世优越,前途看起来一片大好,而彼时的宁爻除了会吹淳于彩虹屁以外啥也不是。 但后来故事的发展却大大出乎饶谦的预料,宁爻不仅因为各种奇遇阴差阳错混成了一名半吊子赶尸匠,在饶鹰姑妈的关照下好命地进入了外勤队,还直接交由淳于队长手把手传授法术,现在更是得到神器的青睐,甚至被改造了身体,直接晋升为自己坐火箭也赶不上的超能力者了。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饶谦一个飞扑抱住了宁爻的大腿,毫无靓仔形象地哭喊:“爻哥!求求你告诉我,你每天出门踩的哪坨狗屎?让兄弟也踩踩,我也想要天降神器,我真的菜到自己受不了了。” 宁爻艰难地提着自己的裤子:“撒手!我让你撒手!” 饶谦死死抓住裤腿嚎叫:“我不!求求你带带我吧!” 一号嫌弃地“啧”了一声:“好丑陋的成年人社交场面。” 淳于并没有出手干预,只是在默默地思考。 宁爻突然的升级很不正常,饶谦此刻的崩溃显然也不正常。 饶谦可不是宁爻同时期进来的新人,他是高级探员,算得上资历深厚,身后的家族与协会也颇有渊源,从小到大见过的离谱的人和事物数不胜数,早早就锻炼出一颗强大的心脏了。 宁爻的际遇,也许会让他感到惊讶或者震撼,但按理来说绝不应如此失态。 毕竟饶谦从来都不是战斗人员的定位,即便偶尔会向往一些外勤同事的作战能力,但同时他也相当以自己的特殊才能为傲。 作为一个自我定位与未来规划都极为清晰的“高素质灵三代”,怎么可能因为碰上一个宁爻这种“狗屎运暴发户”就大破防? 淳于不禁想起巴斯之前提到的一个人——楼兰。 虽然楼兰并无伤害饶谦的本意,但他们的交往会让饶谦无法避免地被楼兰不断抽离阳气,最初始的表现就是脑子逐渐不太灵光,难道现在影响已经开始扩大化,波及到他的性格了吗? 尤其是楼兰现在正在和巴斯干架,耗费了很多能量,说不定会在无意识间加强对饶谦阳气的抽取,所以才导致他现在不仅傻得离谱,连情绪都无法控制。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想办法赶紧切断他和楼兰之间的连接。 既然厘清了头绪,淳于当机立断,一个手刀就砍在了饶谦的后颈上,饶谦连“啊”都没啊出来,便身子一软,栽了下去。 宁爻还一脸惊慌地揪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裤头,低头看着脚边晕死得跟尸体一样的饶谦,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哥你下手也……咳咳,真利落。” 淳于快步上前在二人身边蹲下,一言不发地在饶谦身上上上下下地仔细翻找起来。 宁爻:“光天化日……” 淳于:“闭嘴。” 宁爻:“好的。” 被训得老老实实的怂包小心地将裤子往上提了提,乖巧地和淳于并排蹲好,看着他忙忙碌碌。 宁爻(超级小声):“这是在找什么呀?” 淳于解释:“之前巴斯说过,这货和楼兰之间有一条连线,我想要找出来并且斩断,不然这傻子可能真的会被楼兰吸成傻子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我不好向指挥官交代。” 宁爻嘿嘿一笑:“嘴硬得很。” 淳于莫名其妙:“嘴硬什么?” 宁爻戳穿他:“你明明就是担心他担心得不得了,却非得给自己找补说是因为指挥官的压力。” 淳于:“……这是出于责任。” 宁爻泫然欲泣:“你要对他负责,不对我负责了吗?” 淳于的额角凸起忍耐的青筋,指着他的鼻子:“……你要发癫就滚远一点,别在这里碍事。” 宁爻却一反常态,竟然直接握住了淳于指向他的手。 “曾经的鶸宁爻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扭轱辘·宁爻!” 淳于抽了抽手:“钮祜禄。” 宁爻握得很紧:“不要在意细节。” 淳于的指尖亮起明亮的紫色电流:“撒手。” 宁爻悻悻地放开了胆大妄为的手,但却顺势占据了饶谦身边更近的位置。 “走开走开,让我秀一下。”他揉揉眼睛,气焰又嚣张起来。 淳于收起威胁宁爻的掌心雷,手掌却没能及时散去热量,依然在隐隐发烫,他神色不太自然地把手揣回兜里,听见宁爻嚷嚷,便正好借坡下驴地腾出了位置,顺便看看这货又要作什么妖。 宁爻睁开眼,之前那金红色的光芒再度在右眼中显现,与此同时,他的左眼也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是宁爻第一次尝试双开神器,原以为会像之前使用破损版荷鲁斯之眼一样,对身体造成较大的负担,这才挑选了现在他认为较为安全稳妥的时机,在淳于的看护下试验,但没想到这一次的双线操作,他竟完全没感受到任何超负荷运转。 不仅没有负担,甚至双开状态的两只眼睛相辅相成,彼此牵制又互为促进,不再需要宁爻主动使用能量驱动,而是自发像永动机般运转了起来。 右眼嚣张的金芒逐渐隐褪,转化为更为稳定的无色光芒,在空气中荡漾着看不见的涟漪,普通人类已经无法察觉宁爻眼睛的异常,仅有灵感通达的异能人士才勉强可见。 与慢慢回归朴实的外表不同,宁爻的内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全视之眼与明鉴之眼的双重加持下,宁爻的不仅掌握了远超“千里眼”的技能,还能轻易看穿一切迷障,任何事物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目力所及之处,宁爻全视全知。 饶谦与楼兰之间所谓的小小“连线”,自然也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看到了吗?巴斯所说的那条连线。”淳于问。 “看是看到了……”宁爻有些迟疑“但你确定真的要斩断吗?” 淳于很是干脆地说道:“为了他的安全,当然需要斩断,有什么问题?” 宁爻望向淳于:“可能有点问题,那是一条【红线】。”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二) 红线? 淳于明显一怔,但他紧接着又追问:“你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线?” 宁爻起身,认认真真绕着饶谦转了三圈,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最后才朝淳于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了,他和楼兰之间,只有这一条红线。” 一号冷漠地鼓掌:“哦豁,要杀妻证道了。” 宁爻:“滚滚滚,小孩子别插嘴。” “不应该啊……”淳于喃喃“红线是姻缘线,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妖魔鬼怪能通过红线吸收阳气的。” 宁爻再次确认了一遍:“他们之间真的有且只有这一根红线,所以,你和巴斯能够确定是楼兰吸取了饶谦阳气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他真的就是个傻子?” 淳于瞪了宁爻一眼:“饶谦若是个真傻子,这么多年来怎么可能胜任协会派给他的任务?高级探员可不是能靠家庭背景升上去的,而且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 一号插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不比他聪明到哪去。” 宁爻脸色一变,赶紧拦腰抱住淳于,生怕他直接劈了嘴贱的一号。 淳于无奈地推开宁爻:“别激动,当前要务是解决饶谦的事,我不会和小孩子计较这些。” 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宁爻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把一号赶开,才转过头和淳于继续研究饶谦。 宁爻:“所以为了饶谦的安全着想,我们还是得斩断他和楼兰的红线?” 淳于摇摇头,否定道:“红线是一段因果,我们凡人是无法干涉的。” 宁爻好奇:“这样?那故事里那些棒打鸳鸯的家长不算是斩断子女的红线吗?” 淳于解释:“那些波折也是因果,红线是断还是续,早已注定好了……” 正说着,淳于忍不住测过脸,仔细看了看宁爻的眼睛。 宁爻被这突然一眼盯得有点莫名,傻笑着摸摸脸:“怎么了?我好看不?” 淳于强忍住扇他的冲动:“其实你能够看到这条红线,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干预了因果,说不定你确实拥有斩断他们之间红线的能力。” 宁爻摆摆手:“可不敢做这种缺德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再说了,你让我出手干预,咱俩铁定会搅和进他们的因果里,要是背负因果,身陷局中,那后续发展可就由不得我们了,说不定还会毁了老子自己的姻缘……” 淳于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倒是担心得挺远。” 回到眼前的难题,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号在周围溜达一圈,又慢慢晃悠了回来,见状,开口问道:“搞不懂你俩在瞎操心什么,这种事当然还是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吧?” 宁爻后知后觉:“对哦,万一饶谦自己宁愿被吸死也不愿和楼兰断缘呢?” 淳于却直接拒绝了一号的建议:“不可以。若饶谦只是身体虚弱,脑子清醒,我们动手前的确需要征求他本人的意见,但他现在很明显已经脑子不清醒了,所以我们只能代替他作出正确的判断。” 一号耸了耸肩,也不争辩,只是转过身,哼着歌继续溜达去了。 宁爻望向淳于,正欲开口。 淳于直接打断了他:“想都别想,饶谦的意见现在在我这里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我作为带队的队长,必须得把手下队员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宁爻弱弱地举手:“其实我只是想说,也许我们还有另外的选择,比如可以征询一下红线那一头的当事人——楼兰的意见。” 楼兰? 淳于这才恍然想起,远处沙漠里还有一场需要他们出面调停的大战…… “……走,我们先把巴斯和楼兰拆开。对了,你对于荷鲁斯之眼的运用,有把握了吗?” 宁爻拍着胸脯:“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玩意儿已经和我合为一体,完全受我调用,别说调停她俩,就算打趴她俩也不在话下。” 鉴于宁爻向来爱吹牛,所以淳于对他的回答还是持怀疑态度,但考虑到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时先用宁爻这匹死马顶上去试试。 毕竟有自己给他兜底,就算失败也来得及逃命。 淳于伸手,正准备薅住宁爻的胳膊,带他神行至巴斯和楼兰的战场,却不料被宁爻推开了。 “桥豆麻袋,我给你看个大宝贝。”宁爻笑得一脸猥琐,把手伸进了裤子里。 淳于警惕地退开两步,撇开脸:“你迟早会被判刑的。” “说什么呢~你得盼我点好啊~”宁爻嗔怪,随即又变得十分亢奋“锵锵!快看呀!我的大宝贝!” 他从单薄的夏装裤头里抽出一块长长的滑板,将它举得高高的,望向淳于,眼神期待,像是在邀功。 淳于顺着他的胳膊抬头,眯着眼望向这块“大宝贝”:“你是从哪里……算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宁爻将头顶的滑板往沙地上一扔,那白色的滑板却没有落地,而是浮了起来,稳定离地大约十厘米左右,并且开始自动膨胀,直到伸展到一艘快艇大小,变成了完全的船型。 宁爻夸张弯腰,谄媚地作出邀请的姿态:“爸爸,请~” 淳于真的很想打他,但又实在很受用宁爻喊的这声“爸爸”,纠结半秒,心情复杂地坐上了船。 他们召回在周围溜达的一号,交代他照顾好昏迷的饶谦,两人这才启动了小船,向战场驶去。 为了方便观察战场,宁爻命太阳帆船保持高速前行的同时不断拉升高度,一直向上飞到离地面大约三四百米才停止爬升。 “wow~”宁爻狼嚎了一声“有美剧里新闻记者坐着直升机拍摄地面追逐车戏的感觉了!” 他兴奋地从船尾跑到船头,迫不及待地向外探出身子,想要看清巴斯和楼兰现在的战况。 在扬起的巨大烟尘之下,一猫一蛇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脱离了小奶牛猫的身体束缚,原型状态下的巴斯看起来似乎颇有些“金身不坏”的架势,打了这么久,竟完全没有显露任何狼狈的姿态。 反观楼兰这边,不仅七寸处被猫爪挠得皮肉翻飞,连她引以为傲的毒牙都被撅断了一根。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三) 很不对劲。 楼兰在短暂的停战中剧烈地喘息,思绪繁杂,甚至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战场上,仅仅依靠着强大的战斗直觉支配着身体。 巨蛇将整个身躯都匍匐贴地,蛇头微微昂起,收敛起受损的毒牙,不断地吐出信子探知空气中的波动,颈部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将自己弹射出去。 任何路过战场的人都能看出,这条巨蛇被小猫揍得很惨。 楼兰虽未怯战,但却萌生了退意。 因为今日一战实在太不对劲了。 巴斯忽然变得强大了很多,甚至可以说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level。 自从【大陨落】事件发生后,和巴斯苔特一样这些侥幸没有陨落却失去神格的小神,因失去人类的信仰力支撑,他们的神力大多都呈现日渐式微的状态。 这么多年来,楼兰找巴斯的茬也不止这一次,打起来也算是她俩之间的家常便饭,虽然每次自己都讨不到好,但她俩作为经常切磋的老对手,楼兰是很了解巴斯的极限所在的。 楼兰作为敢叫板太阳神的邪神,其自身的战力其实不俗,且她的力量无需汲取人类的信仰,此消彼长之下,她能感觉到自己和巴斯的差距正在慢慢拉近,只是无奈被巴斯属性天然克制,这才每每都吃败仗。 所以在以往和巴斯的战斗中,即便楼兰总是落入下风,可她有战力托底,从未真正受到过如此严重的肉体创伤。 可今日却极为反常,楼兰仅和巴斯过了几招,巴斯的爪子就摁住了巨蛇要命的七寸,若不是她闪躲及时,怕就不止是现在区区的皮外伤了。 也就是这一击后,巴斯好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实力增加,在后续的战斗中收敛了不少,不然楼兰可能都撑不过巴斯的第二轮攻击。 至于为什么实力悬殊还能缠斗到现在,只能说这是双方“努力”的结果。 联盟的计划需要楼兰的能力,所以巴斯并不想杀掉她,只是非常执着地致力于废掉楼兰的致命武器。 而楼兰这边自是不会轻易缴械投降,于是也同样非常努力地迎敌回击。 精准地让对手失去作战能力,可比直接杀掉对手要难太多了。 “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打不过我,你知道的。”巴斯后退半步,试图招安。 楼兰却根本懒得搭理巴斯,而是趁巴斯说话时放松的瞬间猛然抬头,挤压毒腺,从断裂的毒牙中喷射出一股毒液。 “太慢了”巴斯不紧不慢地偏移半步“猫的速度本来就比蛇快七倍,现在我又强你这么多,你在我眼里可笑得就像慢动作。” 楼兰却并不懊丧,反而笑道:“少看点营销号,本就不聪明的脑子看得更傻了。” “你好像很得意?”巴斯抬爪,正欲逼近,却发现自己的爪子粘在了沙地上。 “这是……”巴斯微愣。 楼兰趁机远离巴斯,转身爬上一座沙丘,张开大嘴嘲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毒液喷不中你,你会闪避,可你脚下的沙地却不会。将一堆沙子融成玻璃板,对我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巴斯气定神闲:“区区玻璃板也想困住我,你谈恋爱把脑干弹飞了?” 楼兰在沙丘居高临下,高高地抬起头,蛇瞳缩成一条竖线,在巴斯视线盲区的沙丘背后,将蛇尾深深地插入地下。 “送你点小惊喜,接好了,蠢货。” 巴斯还没咂摸过楼兰话中的意味,脚下沙地就猝不及防地突然垮塌了下去。 是流沙! 巴斯立刻趴伏在楼兰制造的玻璃板上蹬腿,想要顺势从下陷的流沙中心脱身出去,不料这块受到楼兰控制的玻璃板像一块极易失衡的跷跷板一样,根本借不了一点力,但凡巴斯动弹一下,玻璃板便歪得要整个翻过来似的。 且玻璃易碎,只要巴斯敢用力从板中拔出自己的脚,板子便会立刻碎掉。一时间,无处借力的巴斯竟好像真的被楼兰小小的手段困在了原地。 这来自地面的反制手段着实让巴斯懵圈了几秒,但很快她又稳定了下来。 “真是幼稚的手法。” 巴斯并不挣扎:“就算我放任你的操作,让流沙卷进去了又如何?我现在用的可不是在外行走的幼猫身体,神明的金身难道还能被沙憋死?你也太异想天开了点。” “我知道”楼兰显得很平静“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你,也奈何不了你,甚至你能轻易杀了我。” 巴斯端坐在玻璃板上:“所以你整这一出没用的算计是想证明什么?” 楼兰慢慢收回插在沙地里的尾巴:“我俩可从没约定过是单挑,所以我只是在寻求一点帮助罢了。” 寻求帮助? 巴斯忽然警惕起来。 这里是神陨之地的沙漠,冥界大墓地的外围,在杜景休的指挥下,巴斯早早便将其攻占了下来。现在想要进入这片禁地沙漠,除了原本就生活在此的小神,其余所有人都必须经过巴斯的许可才能进入了。 巴斯虽然不信楼兰还能在这片禁地找到什么“助手”,可又不得不防。 楼兰声音冷冽地呵斥:“你还在一旁看什么呢,涂淇!” 话音落下,巴斯周身的流沙下突然钻出无数的大耳朵小狐狸,它们身材纤细灵巧,踩在流沙上也如履平地,几乎是眨眼间就将巴斯团团围住。 “耳廓狐?”巴斯诧异“你居然和阿努比斯的手下有联络?我还以为你是平等地讨厌每一个神呢。” 楼兰呲着断了一边的毒牙笑道:“已经失格就不要以神自居了,真是让蛇笑掉大牙。” “和阿努比斯大人没有关系!”成群的耳廓狐们嚷道“完全只是我出于个人喜恶,单纯地讨厌猫而已。” 巴斯:“全天下的狗都是一家人,这时候才想着撇清关系会不会太晚了一点?放心吧小狗,你已经给你的阿努比斯大人惹上麻烦了。” 涂淇翘起尾巴龇牙咧嘴冲巴斯狂吠:“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我是狐狸!啊不对,是狐仙!”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四) 时间久远,帮大家回忆一下。 涂淇是在先前的怪谈中登场的一名酱油仔。他是最后一班四路公交车末路行程中,从狐尾渡站上车,吃下淳于的咒术,并参与了兑换车票游戏的那根抖m“搅屎棍”。 在同乘公交车的四仙之中,涂淇与楼兰的关系最为亲密,不仅是因为这狐狸擅长社交,更是因为他们本就源自同一片沙漠。 涂淇曾经是阿努比斯的手下,很多时候会在冥界活动,很容易便与出生自大墓地深处的楼兰熟识。 这狐狸向来胆小怕事,以往几乎从未插手过巴斯和楼兰的矛盾,每每都任由她俩打得昏天黑地,而自己则作壁上观,因为他知道,她俩其实无法置彼此于死地。 但今日却与以往不同,巴斯的实力忽然得到诡异的提升,涂淇在一旁观战许久,早就坐不住了。 可他不敢贸然出手相帮,楼兰虽为邪神,但很介意自己胜之不武,和巴斯之间须得是1v1的胜出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扬眉吐气。 万幸楼兰虽然高傲,但并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犟驴子,见势不妙绝不硬撑,她几乎是当机立断就召唤了涂淇。 涂淇火速应召而来,见楼兰发动流沙围困巴斯,便默契地领悟到她这是在为自己的入场创造机会。 他化作兽形钻入流沙,并利用流沙的涌动,在巴斯自顾不暇时悄悄分裂成狐群。 “你才是狗,我可是狐仙!” 从流沙下忽然涌出的密集狐群的确打了巴斯一个措手不及,涂淇则仗着狐多势众,一时间觉得优势在我,正翘着尾巴冲巴斯龇牙咧嘴。 巴斯却根本不将涂淇和他的小把戏放在眼里:“我是太阳神的女儿,便是虚弱时也不曽畏惧过狐火,如今真是时代变了,阿努比斯手下的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涂淇:“说了和阿努比斯大人没有关系!” 话音还未落下,涂淇便很没武德地朝巴斯出手了。 巴斯苔特的确生于火焰,是太阳神的女儿,但涂淇倚仗的狐火却也不是一般的火焰。 涂淇不擅战斗,真实战力也并不强大,但他和楼兰能玩得来,主要却也是得益于当初他俩在冥界狼狈为奸……咳咳并肩作战的战友情。 涂淇的狐火并不灼热,杀伤力极低,不慎沾染在身上甚至不需要费心扑灭,因为离开狐狸本体的狐火很快就会自行熄灭,但这种小菜火却拥有着一项极为特殊的本领——降低对手的防御。 “狐火!”遍地的狐群全部都是涂淇的分身,响应指挥,立刻360度无死角地朝巴斯开火了。 巴斯不屑地轻笑,很不给涂淇面子,完全无视狐火的环绕,而是越过他直接和楼兰继续交涉起来。 巴斯:“阿波菲斯,虽然你作恶多端,但我依然敬你是我的长辈。我从未因私心找过你的麻烦。即便是现在我可以轻易杀掉你的情况下,我依然很有诚意地停手,想要寻求我们之间一个可行的合作方向。” 楼兰掀开断牙的嘴,毫不留情地嘲讽:“当不起,我可没有你这么有出息的晚辈,我天生阴暗,可不敢与太阳神攀上关系。” “不过我确实很好奇,巴斯苔特,阁下血统纯粹身份高贵,居然甘愿屈居一个凡人之下,受他驱使调配,甚至愿意为了他的计划来和我谈判。我还记得,以前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坨垃圾,怎么现在竟然称我这坨垃圾为‘长辈’?” 巴斯:“杜景休不是凡人。” 楼兰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不是凡人?哈哈哈哈,难不成你想告诉我,在【大陨落】之后,这个世界诞生了一个新神?” 巴斯摇摇头:“别套我的话,我不会告诉你更多。我只能说,我并不是受他驱使,而是心甘情愿配合他的计划。他很伟大,即便不是神,也会得到神明的尊重。” 楼兰讽刺:“你的尊重也配叫作‘神明的尊重’?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他所谓的伟大计划就是让你废掉不愿归顺的我?” 巴斯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不想伤害你,但杜景休所制定的计划离不开你的特殊能力,如果你不能配合,我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残忍的手段确保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楼兰冷冷道:“几千年了,你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 巴斯:“傲慢是渎神的罪孽,我自认为相当谦逊。” “是吗?”楼兰反问“谦逊是指像你这样完全藐视对手的攻击?” 巴斯周围的小狐狸们还在轮番上阵朝她喷吐狐火,只是这狐火烧在身上对巴斯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以至于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这群努力的小狐狸。 巴斯敷衍地朝涂淇微微低头致意,随后又将头转向楼兰:“不是我说,你管这也叫‘攻击’?” 楼兰咧开嘴笑起来:“对付猫,够用了。” 旋即用蛇尾卷起巴斯身旁的流沙,如洪流般向巴斯压去。巴斯立刻挣开脚下玻璃板的束缚向上跃起,轻松跳出流沙和狐狸的包围圈,打算转身继续对宿敌晓之以理。 却不料这一转身,竟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黄瓜。 巴斯猫瞳猛然一缩,印刻在猫类dna里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脑子,她终于像一只真正的、惊慌失措的猫一样,吓得尾巴炸毛,爪子开花,手舞足蹈地从地上蹦起,并发出尖利的惊恐惨叫: “喵!!!!!!!” 好机会! 楼兰瞅准时机,如箭般从沙丘高位弹射出去,用仅剩的毒牙咬住了巴斯的脖颈,疯狂注入毒液。 而巴斯引以为傲的猫神金身,在涂淇一顿狐火乱烤后,竟轻易便被楼兰的毒牙破开了防御,场面瞬间从顺风跌入死局。 中毒的巴斯终于从黄瓜的震慑中反应过来,而战斗直觉敏锐的楼兰见好就收,并不死斗,而是在猫爪抓住自己之前就松开了口,落回安全的地面。 涂淇的狐群横在巴斯和楼兰之间,像是一条鲜明的楚河汉界。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五) 受到重创的巴斯已经无法发挥猫科的传统艺能——四脚落地,而是向后仰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楼兰的毒液还不足以置她于死地,但却足够让她在短时间内失去所有作战能力,任人宰割。 在以前的作战中虽然也有过被楼兰咬到的先例,但那都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地方,比如尾巴或者四肢。 唯独这次失算,竟然让楼兰抓住机会从自己的要害处注射了毒液。 还是在敌我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巴斯气急攻心,毒液很快顺着血液走遍全身,发黑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口鼻处涌出。 涂淇得意地摇摇尾巴:“即使是神,也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怎么样?在下这些班门弄斧的狐火,您烤得还满意么?” “哦对了”他眨眨眼“我们狐族的幻术黄瓜,想必您也很是受用吧?” 巴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们逞嘴上的功夫,只能调用全部的力量抓紧时间分解代谢体内的蛇毒。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能帮助杜景休完成那个伟大的计划…… 楼兰缓缓向她逼近,近到她几乎都能看见楼兰眼里大仇得报的快意。 来不及了,蛇毒注射得太过刁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分解完毕。 巴斯闭上眼,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命运,又像是还不服输地继续解毒。 涂淇嘚瑟地将爪子踩在巴斯的脸上:“还说什么神明,也不过如此。” 一声鹰唳,惊空遏云。 兽形的涂淇,抵抗不住这来自天空的威压,竟身子一瘫趴伏在地。一旁的楼兰也应激地盘起了身体,昂起蛇头试图反抗,然而一股来自血脉的恐惧侵蚀着她的斗志,让她不得不低下头颅。 半死不活的巴斯已经无暇作出什么反应,只能任由这股天敌的威压碾遍自己的经脉。 巴斯原本以为已是绝路,不料身上的威压竟陡然一轻,取而代之的是汩汩暖流涌进自己的四肢百骸,为自己驱散蛇毒,修复着受损的身体。 她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想要看清是谁救了自己,却看见天空飘来一艘极为熟悉的白船。 那是太阳神的坐骑。 “父……父亲?”巴斯张开嘴,干涩地呼喊着。 “区区救命之恩,喵桑这回怎么这么客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救你了,记得给我五星好评就行~”白船边缘探出一个脑袋,冲着巴斯笑嘻嘻。 怎么会是他? 巴斯觉得自己大概命不久矣,蛇毒混合着狐族幻术已经攻克了她理智的大脑,开始在太阳下做梦了。 “喂喂,醒醒,我刚刚看你睁眼了。”一只手开始顺着她的后颈开始撸毛,还轻拍着她的脑袋。 不是幻觉! 真的是宁爻?! 巴斯猛然睁眼,咳出一口黑血:“宁爻?怎么是你?” 宁爻羞涩一笑:“如果我本人救你实在让你觉得难以接受的话,叫我爸爸也不是不行,我很随和的。” “宁爻!你在做什么!”楼兰气得冒烟。 宁爻扭头,视线也随之落在楼兰身上,把楼兰的气焰瞬间灭得一干二净。 “看不出来吗?我在充当你们之间的调解员。”他起身,双手闲闲地揣进兜里,踱步走向楼兰。 楼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宁爻:“如你所见,我变强了,而且没秃。你的反应是很自然的惧怕天敌的反应,不用担心。” 趴在地上扁得像一张狐饼的涂淇,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这是……鹰的气息,而且强得离谱,不然也不会压住楼兰。” “宾~果~”宁爻朝涂淇wink了一下“答对咯,我安装了大名鼎鼎的荷鲁斯之眼!”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找到荷鲁斯之眼?!”涂淇失声“那玩意儿不是被……” 是啊,被杜景休从冥神手里骗走,扔去镇守第五医院了。 巴斯自然知道荷鲁斯之眼的下落,她闭上眼,没有作声,只是嘲讽地笑笑。 看来自己使命未尽,果然还是命不该绝…… 只是不知今日这番波折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杜景休早已算到一切。 宁爻蹲回巴斯身边,用只有他们之间可以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别想太多,只是巧合。杜景休要是知道荷鲁斯之眼于我有什么作用,他是决计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我拿到的。” 巴斯的蛇毒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可以勉力支撑起身体。 她知道宁爻的话并非是读心,而是因为除了宁爻本人以外,就只有自己和杜景休才知道荷鲁斯之眼这一路的去向,所以她难免会往杜景休的“计划”上猜测。 但是宁爻又为什么要特地告诉自己?让自己误会下去不是更好么? 宁爻没有再进行多余的解释,其实他跟巴斯多说这一嘴,单纯就是想让巴斯传达过去,好膈应膈应杜景休,以后他们见面,少在他面前拽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看得令人生厌。 淳于跟在宁爻身后,发现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控制的场面。 其实他们赶到的时候,巴斯和楼兰看起来胜负已分,败者倒地,胜者也战损严重,整个场面并不复杂,宁爻坐在船上遥遥开启荷鲁斯的威压,甚至都没遇上什么像样的反抗,底下的参战者几乎是立刻就被荷鲁斯之眼摁在了地上。 若是双方状态满格,可能不会像刚刚这么顺利。 淳于用拳头抵在唇前,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宁爻。 宁爻立即站直,摆出一副公平公正的嘴脸:“现在都不准打架了,两边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然后握手言和。” “握手言和?!”楼兰叫嚷起来“绝不可能!宁爻你他娘的到底站哪边的?居然不帮我!” 宁爻:“我中立,拉架,谁也不帮。” 楼兰:“给老娘仔细你的皮……唔唔!”楼兰的嘴被宁爻轻轻松松地用手捏住。 宁爻:“嘘,你受伤严重,好好休息,不要说话了。至于你握手言和的部分就由这只狐狸来代劳吧。” 涂淇使用幻术变出的狐群早已消散,地上只趴了他这一只小狐狸。 虽然被压得扁扁的,但他极不服气,凶狠呲牙:“放屁!我绝不可能和一只猫握手言和,尤其这只猫还是巴斯苔特!” 宁爻拎起小狐狸:“真不可爱。”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六) 看到宁爻拎着涂淇一顿乱rua,淳于跟在他们身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放下他,你也别太嘚瑟,涂淇好歹是资深的狐仙,保不齐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给你使个绊子。” 憋了半天,淳于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让宁爻稍微收敛一些。 宁爻很是顺从地扔下了涂淇,拍打清理着身上粘上的狐狸毛。 涂淇被rua得蔫巴了不少,完全没有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只能支楞着被宁爻搓乱的毛,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骂骂咧咧地说:“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和那只臭猫握手!” 巴斯又躺回地上休息,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涂淇,只是转了转眼珠,将视线锁定在宁爻身上:“你也别费工夫了,若是这么轻易就能让阿波菲斯与我握手言和,我们也不至于打打闹闹几千年。不过看在荷鲁斯之眼的面子上,以后有你在场的场合,我们可以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谐。” 宁爻拒绝:“我不喜欢阳奉阴违。” 淳于拆穿:“你自己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宁爻摊手:“那怎么办?要是不调解她们俩,后面的工作咱们也不好推进啊。” 涂淇不屑地哼唧一声:“说得多冠冕堂皇,你们能有什么正经工作?” 宁爻指着方才他们驶来的方向:“饶谦的情况十分不好,神志不太清醒,刚刚甚至已经发展到连情绪都无法控制了,所以我们得三方合作,才方便找到他失智的症结所在。” 楼兰忽然一怔:“饶谦怎么了?” 巴斯嗤笑:“还真好意思问呢,你都快把他吸死了。” 楼兰矢口否认:“你少放屁!我从来没有吸收过他的阳气!” 巴斯甩甩尾巴:“你难道对自己的身份没点正确的认知么?你低头看自己,阿波菲斯,你是多强大的邪祟,即便在太阳的照射下也笼罩着挥不散的阴霾,饶谦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长期和你腻在一起自然会被侵蚀。” 楼兰低头,在她巨蛇的身躯下是不断向外发散的阴寒祟气。 淳于插嘴:“打断一下,我检查过了,饶谦看起来并不是邪祟侵蚀的状态。” 宁爻也跟着补充:“而且楼兰也的确从未抽取过饶谦的阳气,我可以证明。” 巴斯显然不信:“少包庇她,除了阿波菲斯,还有谁能伤害到饶谦?首先声明我可没对他下手,他爹饶则也算是我们的人,看在同事面子上我们不会主动找他的麻烦。” 宁爻开始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你看,所以我说必须得三方会谈才好了解来龙去脉嘛。来来来,大家坐近一点,从我左手开始按顺时针发表观点。” 淳于拍开他的手:“无用的形式主义就别折腾了,先把饶谦弄过来。” 宁爻噘着嘴,扭头抬手指挥小白船返回去接饶谦和一号。 楼兰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巴斯身上,率先褪去兽形,恢复人身,她几步并作一步快速走向宁爻,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着急道: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宁爻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我们仔细检查过了,他的身体没有明显的问题,只是精神上受到了影响。所以我们及时打昏了他,少用点脑子也会减少点伤害。” 楼兰也冷静了下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 宁爻稍加思索:“虽然说是在一个小时前才变得十分严重,但细细追究起来,从我和淳于进入节目制作中心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开始有些犯傻了。” 淳于一脸严肃,客观分析:“根据我的观察,他从在四路公交上第一次见到楼兰以后就丢了脑子。” “那是‘一见钟情’,能是一回事吗?”宁爻嫌弃地推开淳于“‘恋爱降智’和‘真傻’我还是能辨得清的。” 放弃继续作战的巴斯,她的身体也渐渐释放紧绷的灵力,最后缩至她以往常用的幼猫的大小,只是依然还维持着纯金色的毛发。 巴斯优雅地起身:“其实饶则常和我说,他这个儿子,头脑并不怎么聪明,身体素质也稀碎。” “他很不希望饶谦继承他的衣钵,进入这个危险的行业。无奈天赋青睐,让他从饶家年青一辈里脱颖而出,要知道,【全知】可是很强大的能力,他无法徇私,只能将儿子交出来。” 巴斯转头望向宁爻:“拿到荷鲁斯之眼的你,想必开启过全视之眼了,那么也许你已经初窥门径——【全知】其实是神的力量。” “虽然饶谦的特殊能力使用起来有诸多限制,但正是因为这份神技太过逆天,削弱成这样才是凡人勉强能够承载的程度。” “然即便是削弱数倍的神技,也足够他成为你们协会的战略性机要人员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巴斯的身上,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得提前声明一下,我并不清楚饶谦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只是出于他爹饶则的人情提供一些信息。” 楼兰虽然极讨厌和巴斯搭话,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追问:“饶谦作为凡人却掌握了原本属于神的天赋,你的意思是?” 巴斯点点头:“没错,看来你听懂了。既然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人曾出手伤害过他,那么他变成现在这样,我的推理结论是——天谴。” 楼兰如遭雷击。 “我靠。”乘坐小白船匆匆赶来的一号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小白船稳稳落地,一号夹着完全昏死的饶谦跳了出来,楼兰立刻迎了上去。 “让我看看。”她连忙伸手探查饶谦的心脉,亲自确认他性命无虞才堪堪放下心来。 巴斯也打算上前围观,被涂淇一脸防备地拦在外面。 涂淇龇牙:“我姐夫和你有关系吗?挺大个脸,你咋啥都好意思往上凑呢?” 巴斯无语了一秒:“蠢狐狸,你的防备范围会不会太广泛了一些?我虽然是异性,但不是人。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是福瑞控的好吗?” 涂淇:“难道我姐就是人了?” 巴斯收回爪子,坐回原地:“有道理,我保持距离。”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七) 众人一拥而上查看着饶谦的情况,这让原本被围在最里层的一号反而被挤到了外面。 不过一号也并不在意,回到小船边拣了个角落乖巧坐好。 他只是漠然地看着这群人忙前忙后,好像眼前的纷杂完全与他无关,但其实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什么样的风暴洗礼。 原来违逆天道是会遭受天谴的么? 一号从没听说过,也没考虑过这些。 他是自饶则制作的电子程序中诞生的“生命”,呃……也许用“生命”来形容一具僵尸可能有点不太准确,但无论是“人造生命”还是“僵尸”,其实都是天道所不容的属性,只不过前期他一直作为宁爻手中没有自我意识的工具人,属性上更倾向于“人型工具”,才勉强算是天道可以容忍的存在。 可现在他已经从宁爻的手下脱离,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完全独立存在的生命意识了。 这样的自己,万一被他们口中的【天道】察觉,恐怕也难逃天谴吧…… 天谴,听起来就可怕极了。 比起让一个掌握【全知】之能的人慢慢失去所有认知,剥夺一条偷偷自由的灵魂会更加简单操作吧? 可一号从未觉得后悔,他无比庆幸体验过自由的滋味,哪怕只开心了几个小时,哪怕现在立刻被天道正法,他也绝不愿意回到以前那样傀儡般的生活之中。 当然,如果可能,一号还是更希望能够找到方法避开天道的追缉,又或者另辟蹊径获得天道的认可,让他得以像所有正常又普通的人一样生活下去。 眼前的大人们还在七嘴八舌吵个不停,一号忽然开口:“既然是因为僭越了全知之能而遭受天谴,那么废掉这个不属于人类的特殊能力,天道是不是就会放过他了?” 废掉? 众人吃惊地望向一号。 一号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你们一个个的,别这么痴呆地看着我,我当然知道这是下策,毕竟现在还不能确诊就是天谴,而且就算是天谴,也可以先试试其他办法。我只是提出一点我的建议,你们的生活经验比我丰富得多,有更好的办法就举手发言说出来,吵吵闹闹只会效率低下,这还用我教吗?” 淳于难得与一号立场统一,他揉揉被吵得嗡嗡的脑瓜子,说:“很好,现在按照一号说的,通通给我闭嘴,想说话的举手发言。” 宁爻举手,看起来有一肚子的废话要说。 淳于飞起一脚踹了过去:“你不准发言,给我去旁边蹲好。” 楼兰没心思争论举手发言有多幼稚,直接举起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巴斯说的不无道理,现在造成这种情况的的确最有可能是天谴。我……之前运营四路公交的时候,算是钻了不少天道的空子,截下了很多原本属于天道的能量,姑且也算对这个世界的天道略有研究。” 她瞄了一眼不远处优雅端坐的金色小猫:“我和巴斯苔特都曾经历过神明繁盛的时代,我们比普通人类都更靠近天道,在【大陨落】发生后,我能明显感受到天道陷入了沉睡,所以我才敢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运营公交线,截取功德和愿力。” 淳于皱眉,疑惑道:“沉睡?为什么使用这种措辞?天道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规则吗?规则也能沉睡?” 楼兰很肯定地说:“没错,是‘沉睡’。” 宁爻突然打了个哈欠:“等等,我觉得这里不是适合长谈的场合,无论饶谦的病因是什么,毫无疑问的是他现在需要接受专业人士的治疗。或许我们可以先把病人送走,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细聊?” 一号铁面无私:“你怎么不举手就发言?操行评定扣一分。” 巴斯甩甩尾巴,站了起来:“神陨之地的确不太适合讨论天道,宁爻这回倒是考虑得很周到,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 淳于回头瞥了一眼依然处于深度昏迷的饶谦,又看了看众人,最后抬头望了望天。 “也好,回去吧。我们在这家公司已经耽搁得太久,是时候送回去让协会的医生接手了。” “可是……”楼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宁爻摁住肩膀。 “冷静,楼兰,你有些关心则乱了。”他强行打断楼兰。 宁爻抓住楼兰有些不知所措的手,认真说道:“既然我们现在无法立刻拿出解决的办法,那么把饶谦交给医生就是当前的最优方案。不然他在沙漠里这样干躺着,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恶化。” 楼兰:“那……” 宁爻:“我们这么铁的哥们儿又不可能害他,再说了,人家协会里还有姑妈照看呢,他们可是血亲,这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楼兰看着宁爻的眼睛:“好。” 宁爻:“放心。” 说着他扭头对巴斯说道:“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喵桑把我们先带出去吧。” 巴斯点点头,转过身,浑身金色的毛发随着转身褪去,她又变回他们最初见面时,那只有着八嘎小胡子的奶牛猫崽子模样。 她没有多话,只是抬爪,径直向前走去,身后的宁爻他们赶忙架起昏迷的饶谦跟上巴斯的脚步。 这片神陨之地大沙漠早早已经被巴斯他们占领,现在巴斯想要放他们离开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比起被巨蛇追着撞墙的进入方式,出去的过程就显得异常轻松。 巴斯见他们跟上,便加快速度小跑了两步,一阵黄沙扬起,遮住她小小的背影,也迷了众人的眼,待再睁开,他们已经回到了节目制作中心的三楼走廊。 若不是众人身上还在往下簌簌落着黄沙,他们几乎都要以为所谓的“沙漠”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巴斯的罐头厂的小员工们无声无息地出现,举着小小的工具不停打扫着他们脚边的地板,维持着整个公司的清洁。 滴滴 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谁电话响了?”宁爻问,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等等,这里有信号了?!” “是我的闹钟铃声”淳于从包里掏出手机“不过我平时不怎么定闹钟,只有饶鹰指挥官喜欢搞一些锦囊妙计式的东西……” 忽然,他闭上了嘴,只见闹钟的界面显示着熟悉的署名: 勿信他人,速回协会。 ——饶鹰 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一百三十八) 勿信他人? 他人是谁? 所有人吗? 为什么没有提到昏迷的饶谦? 不可信的人里也包括宁爻吗? 淳于面上不露声色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定在宁爻身上。 然而这完全瞒不过视力绝佳的宁爻,手机屏幕即便只亮起了一秒,也将上面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吧于哥?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居然怀疑我!”宁爻委屈坏了。 “我是他人吗?”他扑上去抓住淳于并不牢靠的衣领开始撒泼“爸爸,我不是你的好大儿吗?” 淳于护住岌岌可危的领口,嫌弃地挣开他的手,宁爻却顺着力道滑落到地上,随后翻了个面,仰着脸开始嚎叫蹬腿: “虎毒不食子啊——” “好了好了,快起来”淳于无奈“我信你。” “真的?” “真的。” 宁爻这才噘着嘴,抽抽搭搭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没骨头似的歪靠着淳于的肩膀。 淳于把手机塞回兜里,握拳虚掩在鼻前咳嗽了一声:“站直。” 宁爻充耳不闻。 淳于也懒得纠结这些细节:“指挥官虽然有时喜欢故弄玄虚,但从不无的放矢,她给我定的这个闹钟,既是提醒也是命令,所以我必须立刻启程赶回协会复命。” 他抬手将还在昏迷的饶谦拎了起来,对折,然后叠在了宁爻的肩上。 “饶谦交给你,我放心。你和一号负责把他好好地运回协会,我会交代医生提前准备好。” 宁爻肩扛壮汉,一脸茫然:“啥意思?” 涂淇坐在楼兰的头顶,缩起大耳朵,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哈哈哈他准备开溜,你爸爸不要你咯。” 宁爻:??? 淳于:“拜拜。” 话音还未落下,淳于就像身后被狗撵着似的,光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喂!”宁爻难以置信,几乎破音“你真跑了?!” 涂淇笑得停不下来,被楼兰一巴掌从头顶扇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楼兰本就心烦意乱,头顶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让她不得清净:“给我闭嘴。” 小狐狸啪叽摔在地上,却依然止不住笑意,身体不停抽抽,但还是举起爪爪捏住了自己的尖嘴。 直至淳于的气息完全消失在公司以外,楼兰才转向宁爻,问道:“你刚刚在神陨之地为什么阻止我继续说下去?难道有什么信息是不能告诉淳于的么?怪不得你们指挥官也让他防着你。” 宁爻装傻:“阻止你?什么什么信息?我可是指挥官心腹,淳于才不会防着我。” 楼兰冷冷拆穿:“别给我装,就在我们讨论【天道】的时候,你忽然打断我,让我们先把饶谦送回去。但看你现在这副一点不着急的死样,饶谦应该也不怕耽误这几分钟。” 宁爻的眼神开始心虚地游离,一号也站到楼兰这边:“你当时绝对是在转移话题。” 得到一号声援,楼兰继续追问:“为什么?” 宁爻抠抠脸:“为什么呢……” 巴斯:“为什么呢?” “为什……巴斯?你啥时候出现的?”宁爻一激灵。 巴斯甩甩尾巴:“淳于此番回去肯定会写一份极其详细的外勤报告,保险起见,我刚刚已经组织人手把这里的怨念罐头生产工厂进行了转移,他们忙着,而我正闲,便过来围观一下你们。” 楼兰撇开脸,虽然她和巴斯都受到鹰眼的压制,令她不得不强行压下自己的怒火,与巴斯暂时维持和平状态,但想让她奉上好脸也是绝不可能的。 巴斯倒是并不介意楼兰的臭脸,她甚至主动往楼兰这边靠了靠,直到楼兰脸色突变,她才满意地挑了个干净的地面坐好:“说吧,我也有点好奇。” 宁爻苦笑:“你好奇个锤子,你和饶则交往甚密,你能不清楚?” 巴斯用爪子捂住嘴,作出惊讶的模样:“啊,你是说那个事。” 宁爻摊手:“不然呢?” 楼兰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你俩再给我打哑谜试试看?” 巴斯歪着脑袋:“就是有关‘沉睡的天道’。” 楼兰不解:“可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机密,以淳于在协会的级别,接触这类信息完全有资格。” 宁爻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 “有关‘沉睡的天道’的所有信息,很多低级别的协会人员都可以接触,连我这种刚进门的都能知道,但唯独对淳于是高度保密级别,严禁接触的。” 楼兰有些迟疑地向宁爻确认:“你是说,你们协会内部针对淳于个人封锁了这条消息?” “没错。” 楼兰虽然没有全信,但起码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能听的人已经走了,现在可以继续讨论了吗?” 宁爻扇扇饶谦的脸,确认他还是昏得死死的,这才点点头:“可以了。” 楼兰张张嘴,又闭上,强行咽下一句吐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之前我们说到了天道陷入沉睡。” 宁爻点点头:“是的,这个问题……协会也已经知道了。” 楼兰接着说:“既是陷入沉睡,那就说明天道虽然还存在,却已不理世事已久,现在怎么会突然抓住饶谦施加天谴?他那点微弱的神力其实根本算不得多严重的事。” 她声音低了下去:“明明连我运营四路公交都没遭到天谴……” 宁爻扯扯嘴角:“够了,大家都很烂,但现在不是比烂的时候。” 他回头看了一眼饶谦:“如果他现在这个状况真的是天谴,那么只能解释为饶谦这点菜鸡的力量还是刺激到了沉睡中的天道,只是现在远远不是天道应该苏醒的时间,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楼兰着急:“那就没有什么办法让天道一直沉睡下去吗?反正这么久以来他都睡得好好的。” 宁爻忽然笑了笑:“其实,这就是协会一直在做的事情。” 巴斯不屑:“一群不长脑子的理想主义者。” 宁爻深以为然:“说得没错,天道当然不能一直沉睡下去,他醒来是必然。” 巴斯:“那你还加入协会?听起来你的理念或许与我们联盟更为匹配,有没有考虑过和杜景休再单独深聊一次?” 宁爻婉拒:“不了,我对淳于忠贞不二。” 【叮咚!】 【所有库存均已装车完毕,三楼及以上人员请有序撤离】 广播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三遍,直至完全停止,巴斯才起身:“我得走了,不过我们马上又会见面的。” 宁爻:“听起来像屡战屡败的灰太狼” 巴斯:“或者说火箭队,有个猫的角色会更适合我。” 宁爻:“也是,谁会拒绝小猫咪呢。” 巴斯笑得很是狡黠:“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这么喜欢猫。” 发发发游轮(一) “你特地故弄玄虚留那个闹钟,把我火急火燎地弄回来就是为了这么个事?!” 淳于几乎要气炸了,狠狠将手中的新任务资料摔在指挥官的办公桌上,整个办公室瞬间纸页翻飞。 “喔~冷静一点,淳于队长。”饶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类似的闹钟我也给你留过不少,这次怎么这么大火气?也许你的情绪管理课程需要重修一下了。” 淳于闭了闭眼,强行将梗在嗓子眼的一口老血咽了回去,再睁眼,他咬着后槽牙说道: “指挥官,你留信让我别信任何人,赶紧回来。我是出于对你无条件的信任才扔下了我的队友,结果就为了这种任务,你让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饶鹰挑眉:“有什么问题吗?不是都让你别相信任何人了嘛,你还敢无条件相信我。” “你少给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淳于走上前,敲敲她的办公桌: “这个任务你交给别组,我们不接。” 饶鹰笑着又将他摔散的资料归拢成一沓,递给他:“不好意思,经我们研究决定,这个任务交给你去做是最优解,并且,只需要你一个人去。” “什么意思?”淳于皱眉“宁爻不去?” 饶鹰捧起保温杯,享受地嘬了一口,这才慢慢回道:“最近的任务一波接着一波,宁爻他作为新人,跟着你连轴转这么久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协会决定组织一趟公费旅游,算作是给新人的福利。” “放心,随行也会配备经验丰富的老员工保证他们的安全,嗯……我看嘤嘤就很合适。在你和宁爻走后,她带手下的人围了绮梦乐园,然后把里面的妖魔鬼怪挨个敲打了一遍,现在整个乐园都老老实实,大大提升了我们后续的信息采集工作。作为奖励,嘤嘤也去。” “啊对了,安翰好像和小僵尸关系很好,最近常常向我问起,他也去,顺便可以帮宁爻带带孩子。” 饶鹰自顾自地安排起随行的人员,侧着身子在一旁的电脑上开始敲敲打打。 “那我呢?”淳于沉声问道。 “你什么?”饶鹰头也不抬,很是自然地反问。 淳于的拳头捏得梆硬:“我连轴转这么久,这次公费旅游不带我?” 饶鹰摆摆手:“你算什么连轴转,之前不是给你批过假了吗?” “给我批了假?什么时候?”淳于莫名其妙。 饶鹰将电脑屏幕转向淳于,调出另一个文件夹,点开,开始帮他回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遇到第五医院的不?” “第五医院?”淳于一愣。 “没错,那天就是我看你在苦楝三中和四路公交的连续任务中工作辛苦,特地给你批的假,目的是为了让你好好放松一下,然后你自己在街上瞎溜达的时候撞上的。” “我……”淳于噎住。 饶鹰笑眯眯地翻到另一页:“然后从陆家冲出来,你负伤住院,而我作为体恤下属的领导,也很大方地主动给你批了很久的病假,你看你看,甚至连备注上我都写着:直到完全康复为止。” 她又翻开一页:“然后嘤嘤给你请假去游乐园玩,我也……” “够了。”淳于捂着脸。 饶鹰关闭淳于专属的文件夹,摊手:“喏,几乎每次任务结束我都会给你批假休养,这是多么关心下属的领导啊,你怎么能污蔑我让你连轴转呢?” 淳于无言以对。 饶鹰眼睛眯起,开始给他顺毛:“而且在宁爻进组之前,你一直都是单人作战。和其他小组庞大的人员体量不同,你是我麾下最精锐也是最精简的队伍,你是最适合作为‘奇兵’执行潜伏和突袭任务的战士,能者多劳,以往分配给你的任务不都是这么安排的么?” “所以这次你单人执行这个任务,也相当合理吧?” 淳于默默地捡起了桌面上的任务资料。 纠结半晌,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这个任务交给我实在是……” 饶鹰打断他:“实在是什么?太大材小用了是吗?” 淳于不吱声,只是抿着唇翻来覆去地浏览着资料,但其实已经默认了饶鹰的话。 饶鹰突然正色:“你不要以为这什么搞笑的职场内部的权力斗争,不要觉得是高层想要架空你,不要脑补tvb剧情,真实情况就是,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你要知道,杜景休在乐园教堂的谈话是绝密,除了你和宁爻这两个当事人以外,协会内知道杜景休谈话内容的就只有看过你们报告的指挥部。” “没错,这个任务看起来简单,查起来简单,执行起来更是简单,我相信协会很多人都有完成它的能力。但经指挥部商定,这个任务交给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我们都不能放心。也只有你和宁爻拿到这个任务,才能理解我们要追查的究竟是什么。” “宁爻是新人,说白了,他还没有通过我们的考核期,这才给他派了公费旅游的福利支开他。” “而你,不用我多说了吧?”饶鹰突然笑起来。 “你在刚刚的小测试中表现出了对协会的高度忠诚,所以我才能放心地将这份资料交给你。” 淳于不解地抬起头:“嗯?你又整了什么幺蛾子测试?” “就是那个闹钟呀~”饶鹰指了指他的衣兜“你自己也说了,是出于对我的无条件信任才扔下了队友。” 淳于捂着手机,脸上的郁闷却更添了一层。 饶鹰缓缓起身,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宁爻那边我去会和他好好解释,保证不会让他生你的气。” 淳于忍不住嘟囔:“我是队长,我为什么要怕他生气?” 饶鹰笑而不语。 淳于低头,认命地合上了这沓资料,将其收进自己包里。随后抬手把包甩回背上,转身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只留下一句极其不爽的: “走了。” 饶鹰好脾气地朝他挥挥手:“好的,注意任务时间。” 见淳于已经走远,她才又窝回了舒适的沙发椅上,端起保温杯,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任务资料。 ——《令纸失窃调查行动》(密) 发发发游轮(二) “公费旅游?”宁爻狐疑地重复了一遍,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这种好事?原来你们这个单位的员工福利这么好的吗?” “必须的,我们只是向来习惯低调,但在钱财的方面从来没有愁过的。”饶鹰嘬饮着保温杯里的热茶,窝在沙发椅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宁爻兴奋地搓搓手:“这么壕?那旅行地岂不是随我挑?快快快,迪拜给我安排上,我已经迫不及待去迪拜捡垃圾了。” “啧”饶鹰对宁爻的要求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 宁爻一脸不服:“怎么了嘛,我听说迪拜的垃圾桶里可以捡到土豪扔掉的lv呢。” 一号盘腿坐在饶鹰的办公桌上,也学着她的模样捧了一杯热热的茶水,斜眼睨着宁爻,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微妙的鄙夷:“你说你想去阿联酋摇奶茶我都能高看你一眼。” 宁爻撸起袖子打算教训教训这小屁孩,被饶鹰出声打断:“先不着急教育。这趟旅游我们这边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这些。” 宁爻谄媚地点点头:“好嘞好嘞,您老办事我当然放心。” 饶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用色浮夸的传单纸,递了过去,宁爻赶忙双手接过,细细研读了起来。 “环、环球旅行?!”宁爻大为震惊,连一号都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 “没错”饶鹰笑眯眯: “怎么样?这福利待遇没话说吧~除了我们,还有什么单位能给新员工安排环球旅行的?”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宁爻差点就给饶鹰跪下了,可是一号却突然从办公桌上跳了下来,站在宁爻的身前,与饶鹰对峙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饶鹰完全没有否认,或者说她甚至完全不打算遮掩:“啊呀~被看出来了。不过措辞上还可以再讲究一点,我这算不上献殷勤,顶多算给了根胡萝卜。” 宁爻还捧着传单,一脸懵圈:“啥意思?” 一号:“这姐打算把你当驴使唤。” 饶鹰:“这破孩子跟谁学的说话?” 宁爻警惕地把传单扔回办公桌:“这么好的奖励,任务肯定难得一匹,我不去。” 饶鹰略显惋惜地收起了传单:“这样啊,那算了。” 宁爻急了:“诶诶?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发展,你应该威逼利诱,强行让我接受这趟旅行才对!” 饶鹰:“啊,不用勉强的。你实在不愿意去的话,我让嘤嘤去也行,她正好也该好好休个假了。” 宁爻扭扭捏捏:“其实我去也不是不行……” 饶鹰:“真的不用勉强自己。虽然这趟环球旅行是乘坐媲美海洋光谱号的巨型豪华游轮,包吃包住包玩,船上光是各种餐厅就有19家之多,各种顶级游乐设施也是应有尽有,每天都会举行宴会,沿途所有停靠的海岸都可以下船短游……但这也的确是带了一点探查的任务上船,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宁爻吞吞吐吐:“也……不是……那么……为难啦~” 饶鹰将手里的传单翻来覆去地看:“喔?居然还有360度环绕全景的海景房,啊对了,我们订的就是这间房的票,听说可以直接从它的阳台跳水到甲板泳池,泳池外围就是海上卡丁车和甲板跳伞。” “哇,居然还有电竞房……” 宁爻噗通就跪下了:“求求你让我去吧!” 一号恨铁不成钢:“这种程度就屈服了?” 饶鹰:“我记得他们的海鲜手抓饼据说是海上一绝。” 一号:“任务不难的话,倒是可以看看。” “对了任务”宁爻从地上爬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任务,你们愿意下这么大血本?” 饶鹰微微一笑:“不要太小看我们,区区环球旅行算什么血本?这任务其实也很简单,我们最近接到线报,怪谈互助联盟那边又有新的动作。” 宁爻正经起来:“这艘船也是他们搞出来的怪谈?” 饶鹰摇摇头:“不是,这艘船……简单来说不属于任何一派。它独立于所有的体系之外,不被任何单独的势力束缚,所以它才能环球航行。” 她压低了声音:“这次联盟那边登船的人是杜景休本人,这很重要,证明那艘船上一定有必须他本人到场才能搞定的事,所以我要你去调查杜景休登船的目的,并且,暂时向淳于保密。” 宁爻问:“淳于不一起上船?” “他有别的任务。”饶鹰没有详细解释。 宁爻有些纠结:“为什么把我俩拆开来做任务?他那个任务我可以跟吗?我也不是非要旅游……” 饶鹰:“他的任务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搅和到你这边的任务里,懂吗?” 宁爻:“……懂。” 一号举手:“话说,有没有可能是杜景休单纯地想休假呢?毕竟听你一通吹嘘下来,这趟旅行貌似还真的挺诱人的。” 饶鹰笑笑:“如果只是休假,那当然是皆大欢喜,提前恭喜你们可以尽情享受假期了。” “所以,你们这是同意接下这个任务喽?” 宁爻和一号重重点头,异口同声道:“接!” 饶鹰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接着,她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那么,来看看你们的随行人员吧。” “还有随行人员?”宁爻嘟嘟囔囔“有嘤嘤姐……怎么还有这个死绿茶?” 他脸色难看极了:“把安翰剔出去,他个文员凑啥热闹。” 饶鹰:“那我调他陪淳于出任务……” “等一下,我觉得人多旅游正好热闹,让他来我这边吧。”宁爻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一号:“提醒你一下,在公海杀人抛尸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宁爻:“啊~感谢提醒。” 一号:“你有没有听到重点?” 宁爻:“公海杀人?” 一号揪住宁爻的衣领:“你要是胆敢毁了我的手抓饼之旅,我跟你没完。” 一号还是小孩的身量,矮宁爻很多,跳起来揪衣领的行为让他几乎是吊在宁爻的身上,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甚至有点可爱。 宁爻郑重承诺:“放心,我会做得干净一点。” 一号冲他吼道:“……更让人难以放心了啊!” 饶鹰轻轻敲击桌面:“好了,一号你下来,登船之前我会让嘤嘤给他进行一些培训,保证让他没工夫琢磨这些东西。” “发发发游轮,是你们本次航行的乘坐的游轮,它会在一周后停靠,我们市并不靠海,所以你们需要先从狐尾渡搭乘游轮的接引客船,走水路直到入海口再登船,接引客船已经被协会包下,一切事物都不用操心。” 发发发游轮(三) “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耶呜~” 宁爻激动地从车窗探出头,快乐欢呼着,也不顾面部的肌肉被狂风吹打得起褶,还依然张大了嘴叫唤,像一头过于亢奋的哈士奇。 安翰目不斜视,努力维持着端庄体面,尽管他的指甲都掐进了方向盘里,但还是温声提醒道:“乘客请不要把头伸出窗外,我们需要安全行驶。” 宁爻根本懒得甩这绿茶,完全当自己没听见,但坐在副驾驶的嘤嘤可不惯着他,她摇下车窗微微探身,顺着车外的风,直接一拳迎面怼到他脸上。 “沃日!嘤嘤姐,几天不见,手劲儿见涨啊。”宁爻缩回车内,悻悻地揉着发红的鼻子。 嘤嘤警告:“你给我老实点,别整幺蛾子,要是让我难得的假期泡汤,我就拿你的头蘸酱。” 宁爻讨好地从后座给嘤嘤捏肩:“那哪能呀,可不敢让我们嘤嘤姐操心,咱保证给您伺候得妥妥帖帖,您老就放心享受假期吧。” 一号靠在另一侧的车窗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老登献媚。” “啊啊啊!宁!爻!你都给一号教了些什么!” 没想到最先崩溃的竟然不是被骂“老登”的宁爻本人,而是在前面开车的安翰。 他目视前方,依然将车开得很稳,双手牢牢把住方向盘,同时面容扭曲地抓狂起来:“你怎么带孩子的?!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你还我的小天使!” 宁爻抠抠鼻孔:“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搁那儿激动个什么劲?什么天使?难道你对我家一号小朋友投射了什么龌龊的联想?好你个死变态。” 安翰气急:“你才龌龊!你才变态!” “好弱”宁爻幽幽叹气“就这还学霸呢,连骂人都没个新词,只能捡我说过的旧话翻来覆去嚼。” 他双手枕在脑后,顺势躺回座位,嘲讽道:“甚至还不如一号。” 一号指指自己:“我是什么计量单位吗?” 宁爻很是得意:“是我自己设计的一套骂人战力系统,你是初始值,你骂我‘老登’伤害值1,像安翰这种刚刚骂人的战力约等于0.01,经过我给他四舍五入再给他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大概就是这样了。” 一号面无表情:“哇,那还真是一场酣畅淋漓且毫无意义的精密计算啊。” “噗”嘤嘤没憋住笑意。 “哈哈哈,我现在倒是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带娃的了?人小鬼大,说起话来古灵精怪还蛮可爱的。” 宁爻摆摆手:“无他,优秀的基因遗传罢了。” 一号:“妈妈。” 宁爻脸绿了:“是爸爸!” 嘤嘤轻咳了两声:“好了,不是我想打断你们俩的‘母慈子孝’,只是浅浅提醒一下今天的目的地快到了,各自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宁爻和一号闻言,立刻停止打嘴仗,双双趴到自己这边的车窗上朝前望去。 在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退尽之后,一片开阔的码头浮现在他们眼前。 “嚯!我还不知道咱们市有这么大的码头呢。”宁爻又忍不住把头探出车外“噫,好像有很多人?” 狐尾渡码头向市民开放,并不是什么封闭的场所,不仅有渡河的客船,还聚集着不少经营河鲜的船家,之前淳于建议宁爻品尝的清蒸河鱼,就是最靠近码头的这几条船馆的招牌菜。 只是今天,狐尾渡码头显得比以往更加嘈杂了些。 嘤嘤瞄了一眼:“是我们的人。” 两名身穿协会制服的小哥一路小跑上前,引导安翰将车靠边,其中一位笑盈盈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各位老师好,我们是后勤部的,接引客船都已经打点妥当了,随时可以拎包入住,车子交给我同事去帮你们停好,各位老师跟随我一起上船吧。” 宁爻从后备箱取出众人的行李一一分发,意外的是嘤嘤此番竟然只背了个很轻便的小背包,甚至那小包还是瘪的,可能只放了几张证件,全然不似之前去游乐园时那般“重工”。 宁爻难以置信地爬进后备箱翻找着:“就一个小背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嘤嘤姐,你的异次元空间行李箱呢?放哪儿了?你的lo裙和小洋伞呢?” 嘤嘤潇洒地将包甩在背上:“傻der,这趟公费出游可是全款报销,当然是轻装上阵然后疯狂shopping,我要是出门就拖一大箱子东西,什么都有了,我还买什么?” 宁爻举着大拇指从后备箱里爬出来:“不愧是前辈,学到了。” 一号随宁爻,并没有什么出远门打包行李的经验,所以他俩一人也各自只背了一个吭哧瘪肚的包。 安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最后又低头看看自己这整个队伍中唯一的行李箱,推了推眼镜:“你们真的不是商量好的吗?这样显得我很蠢。”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也不是第一天蠢了。” “你莫挨我。” “矫情玩意儿。” 打闹半天,一旁的后勤部小哥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专业得体的笑容,待他们各自收拾好,才接过同事带回的钥匙,上前一步交还给安翰:“安老师,您的车已经停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登船吧。” 嘤嘤懒懒地应了一声,打着哈欠跟上了后勤小哥的脚步。 “听说整条接引客船都被我们包下来了?”宁爻好奇地问道“咱们也就四个人,用不着包下整条船吧?” 后勤小哥笑着解释:“指挥官应该有和您交代过,在前往发发发游轮的这一路上,蒋老师会对大家开展一些培训,为了配合蒋老师,我们对接引客船进行了针对性的改造。” 改造客船? 宁爻戳戳走在前面的嘤嘤:“你准备怎么培训我们?享受假期还需要培训?” 嘤嘤摊手:“领导交代的,我也没办法,等上了船你就知道了。” “就这一两百米的路还卖起关子来了……” “到了”后勤小哥停下脚步“从这里登船就好,船内也有接应的人员,祝各位旅途愉快。” 发发发游轮(四) 踏上甲板,身后的工作人员便快速抽走了用以登船的梯子,并忙不迭地解开系在船头的缆索,一脚将岸边的客船蹬进了河里。 “怎么个事?怎么搞得好像生怕我们反悔似的?”宁爻一脸莫名。 嘤嘤将背包甩给了一旁的水手,转身招呼大家跟上自己:“来来来,先带你们看看我们组特地为这次航行打造的培训室,我也顺便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按照我的意思装修好。” 宁爻的视线顺着嘤嘤的方向望进船舱,只见原本应是客房的船舱全都被清理干净,改装成了不同类别的健身房。 入眼第一间就是动感单车房,器材不多,只有面对面的两台,但音响倒是360度环绕立体声,确保踩单车的人能够享受到被音乐震晕脑袋的现场音乐节效果。 紧邻着动感单车房的是慢跑房,有跑步机和椭圆机,但却也各只有一台。 然后是力量训练房、核心训练房…… 除了必要的休息间,几乎全部的客房都被改造成了各种不同功能的健身房,而且绝大部分的健身设施都只准备了1人份,摆明了它们的使用者有且仅有一名幸运儿。 宁爻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一登船,后勤部就忙着抽走登船梯,原来这里早已被改造成了炼体地狱。现在还没开始训练,他的肌肉就已经开始在分泌乳酸了。 安翰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轻轻拍拍宁爻的肩:“我说这两天蒋队手下的人怎么都风风火火的,原来背后工夫都下在这里了……从狐尾渡走水路到入海口其实只需要两天,但游轮得一周后才会靠岸哦。” 一周?! 宁爻瞳孔地震。 安翰:“享受假期也需要优秀的身体,不要拒绝蒋队长的好意。” 不!我拒绝! 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宁爻连滚带爬扒到船沿试图跳回码头,却发现客船已经马力拉满,离岸很远了。 一号:“哦豁。” 刻薄的吐槽还没出口,就被安翰捂住了嘴巴:“好孩子,别说话。” 一号一脸淡定地拉开安翰的手:“敢捂僵尸的嘴,你胆子很大哦。” 宁爻试图挣扎:“嘤嘤姐,咱们这一趟是出来玩儿的吧?” 嘤嘤点点头:“我是单纯来玩的,但你有任务在身。” 宁爻颤抖地指着这一排健身房:“我就算是有任务,也,也用不上这么多器材吧?” 嘤嘤挠挠头:“谁说这些器材是给你用的?” “啊?”宁爻憨住,随即原地满血复活。 “这不是给我准备的?!” 嘤嘤:“指挥官给我看了最新的任务报告,在上一次任务中,你的身体已经受到了改造,这些器材的训练强度对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而言只是鸡肋。” 安翰困惑:“那份报告我也查看过了一些可公开的部分,按理说改造后的身体难道不是更应该趁此机会好好调试一番么?这些器材不是为宁爻准备,那这整艘船都改造成这样是为了?” 嘤嘤掏掏耳朵,云淡风轻地说道:“他用不上这些,这些是给你的。” 安翰:??? 安翰:“什么?!”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船沿,妄图跳船逃生,被嘤嘤眼疾手快地薅住衣领提了回来。 嘤嘤的嘴角荡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享受假期也需要优秀的身体,不要拒绝蒋队长的好意。” 安翰:“不!我拒绝!” 一号:“哦豁。” 这回轮到宁爻幸灾乐祸了,他得意地倚靠在船边的扶手上,仰头眯眼,迎着河面的阳光和微风,惬意地欣赏着优美的景色和安翰的哀嚎。 安翰逃跑失败,已经被嘤嘤扭着手臂摁在了甲板上。 “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是我训练!你……蒋队长你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 宁爻来精神了,蹲到两人身边凑得极近,一脸八卦地小声问道:“你俩还有私仇?” 嘤嘤的眼神略显飘忽:“私仇?没有没有,我是公私不分的人吗?他这纯粹是狗急了乱咬人。” 安翰几乎已经被脸朝下地摁进地板里,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宁爻和一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事就好,你们先聊着,我带孩子四处逛逛。” 说完,宁爻便很有眼色地带着一号火速撤退,将场地留给两人。” 人虽撤了,但吃瓜的心思还没撤,宁爻只是带一号去船尾绕了一圈,然后悄悄跑到了二楼占据高地,隔着不远的楼层空间,寻到一处靠近船头的栏杆,还巧遇了其他几个正在蹲在此处吃瓜的蒋组队员,众人挤在一起兴奋围观。 甲板上,安翰艰难地说道:“蒋队长……我本人,和这次任务根本没有直接关系,我只负责、偶尔、提供一点、资料上的支持,根本、不需要、体能训练……” 嘤嘤不为所动:“指挥官还说让你负责帮忙带孩子呀。” 安翰:“带孩子……也不用不上……动感单车……” 嘤嘤:“一号不是普通小孩,要是没有强健的体魄,他一跑,你都撵不上他。” 一号忍不住接话:“可是就算他把动感单车踩烂,也追不上我的速度。” 宁爻和其他几个蒋组队员异口同声:“嘘!” 一号压低了声音:“嘁,带娃只是借口。” 安翰自然也明白这不过是嘤嘤随口应付他的借口,可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放软姿态:“蒋队长,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有点不舒服。” 嘤嘤并未松手:“怎么?晕船啊?身体素质果然不行。” 安翰声音嘶哑:“不是晕船,是你膝盖跪在我脖子上,我有点喘不上气……” 嘤嘤微微抬起膝盖,但手上还是将人摁得死死的。 安翰无奈:“蒋队长,有什么话咱们不能站起来说?” 嘤嘤轻哼了一声:“我讨厌你长得高。” 安翰:“我可以坐着,实在不行我跪着?” 嘤嘤:“不,你就保持这样趴地上,我看着舒服。” 安翰:“我总不能整个行程都这样趴着啊。” 嘤嘤嘿嘿一笑:“当然能,等你把这船上的训练挨个享受一遍,还能站起来算我输。” 在二人头顶,听完全程的宁爻实在没忍住汹涌的好奇心,抓住身边的蒋组队员问:“安翰到底怎么得罪嘤嘤姐了?” 几位蒋组队员面色为难地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摇头,三缄其口。 发发发游轮(五) “算了”宁爻大手一挥“不为难你们,反正嘤嘤她自己是个憋不住屁的,很快就会抖搂出来。” 那几名吃瓜队员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而嘤嘤果然也没让宁爻失望,她反绞着安翰的手臂,将声音压得极低:“死绿茶,好好领受姐姐我为你量身设计的‘轻松愉快一周健身套餐’吧,只有这样,才能报我未红先塌之仇!” 安翰求饶:“蒋队长,这根本不能怪在我头上吧?我只是在当时那个场景下提出了最恰当的建议……” 嘤嘤暴怒:“你那是什么狗屎建议!居然哄骗单纯天真无知的少女去抢水上闯关的直播设备!” 安翰无奈:“可是那时候淳于队长失联,我们信号被切断,你让我用尽一切手段求援,这就是最快能联系到总部的办法了呀,至于后来你被网友做成短视频段子……这根本不在可以预测的范围之内嘛……” 嘤嘤:“啊啊啊啊!!!闭嘴闭嘴!果然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噗呲 剧情转弯得太快,宁爻一时没忍住,在二楼发出了放屁一样的笑声。 “谁?!”嘤嘤像被烫到爪子的猫一样从安翰身上跳了下来,冲二楼咆哮道。 宁爻贱嗖嗖地从栏杆后面探出脑袋:“抱一丝啊嘿嘿,我、一号以及这三名蒋组吃瓜队员只是恰好路过,并不是故意蹲在这里偷听的。放心放心,听归听,但一定守口如瓶,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一号也从栏杆后探出身子:“温馨提示,这时候应该启动杀人灭口的应急机制了。” 安翰以头抢地:“啊啊啊啊!宁!爻!你都教了一号什么东西!” 嘤嘤一脚踹飞还趴在地上叫唤的安翰,他立时姿势难看地在光洁的甲板上滑行起来,丝滑进洞(不是),是丝滑地被踢进了手边第一间健身房,地面只留下一副眼镜。 嘤嘤高声:“动感单车房男宾一位,先给老子踩完十遍情歌王再说话!楼上三个赶紧滚下来给我盯住他,每人轮流上他对面的车子蹬一首歌,快点动起来!不要让我亲自上去,抓,人。” 三名吃瓜队员齐齐一个激灵,但又不敢吱声,只能忿忿地瞪了宁爻一眼,然后排着队,灰溜溜地夹着尾巴下楼监工去了。 一号闲闲地趴在栏杆上,忽然开口:“我觉得十遍情歌王的安排很不合理。” 三名爱吃瓜的倒霉蛋闻言,立刻停住脚步,转头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一号。 一号:“陪练是三个人,应该十二遍,还好我数学不错,算得过来。” 嘤嘤扬起一个甜甜的酒窝:“乖宝说得对,就听你的安排。” 宁爻揉揉一号脑袋:“蔫坏的玩意儿,你什么时候自学的乘法表?” 一号推开他的手:“这不是系统自带的吗?还特地多问一嘴,难道你学这个很费劲?” 宁爻piapia地扇着自己的嘴巴:“当我没问过。” 说这会儿话的工夫,楼下的动感单车和情歌王已经开始工作了,嘤嘤在门口守了两秒钟,满意地点点头,便转身叉腰上楼,眯着眼打算和宁爻算算账。 宁爻则已经提前跪好,笑脸相迎,倒是一时让嘤嘤不知怎么开口了。 一号:“首先,确认一遍他听到了多少,再根据内容的重要性来判定该杀还是留。” 嘤嘤点点头:“一号很有见地,就按你说的办!喂,狗宁爻,把你听到的都吐出来!” 宁爻严肃地举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不叫喂,更不叫喂狗。” 嘤嘤:“不用审了,直接死刑。”说着她将手熟练地伸向腰侧,准备取枪。 宁爻赶紧哐哐磕头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姐,您叫我什么都行。我真的没听到什么,就听到你说要杀了那个死绿茶而已,我不反对啊,我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一号:“其次,根据犯人的态度来判断他是否诚实交代,像这么谄媚的估计嘴里没两句实话。” 嘤嘤:“死刑!死刑!” 宁爻:“别急!别急!” 他抱住嘤嘤拔枪的手:“我的确听到了一点点……内容,但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我发誓!” 一号:“最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是男人的誓言,啧,多听一句都会烂掉耳朵。” 嘤嘤:“死刑!立即执行!” 宁爻:“桥豆麻袋!” 嘤嘤把枪抵在宁爻脑门上:“你还有什么遗言?” 宁爻闭上眼,神色释然:“告诉这个世界,我还爱他。” 嘤嘤挑眉:“等等,你还爱谁?说清楚点。” 宁爻正色道:“v我50,咱们去餐厅点份好的,我给你详细讲讲我们的爱恨情仇。” 一号握住嘤嘤的枪:“女人,不要被假瓜欺骗。” 嘤嘤有些犹豫:“可我真的很想听……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次我嗑的cp应该是真的。” 一号着急:“什么都嗑只会……” “只会让你营养均衡。” 宁爻抢白,随后推开枪口优雅起身,一手提起一号,一手揽住嘤嘤,大步向餐厅走去:“想听he还是be,我给你量身定做一份优质好粮。” 嘤嘤开始点菜:“不要be,有没有那种微甜、易碎且充满拉扯感的?” 宁爻:“有有,包你听到爽。” 一号一脸不爽地将头撇开一边。 动感单车房里,情歌王已经不知道响起了第几遍,安翰已经半瘫痪在单车上,无奈脚蹬已经将他的双脚死死固定,连想要摔下单车都很难做到。 对面轮流上车的三名吃瓜队员也被汗水浸透了制服,但却半点不敢懈怠,即便他们的蒋队长没有在现场监督,他们也完全不敢让安翰偷懒一秒。 “安老师,再坚持坚持,还有三遍就结束了。”一名队员递上水杯,但安翰现在看起来已经跟死了没啥分别,根本喝不下这口水。 队员有些担心地问其他两名同事:“一开始就上这么大强度,安老师是文职员工,这……这根本吃不消的吧?” 正在踩单车的队员说:“那你去队长那里给安老师说说好话?” 队员赶紧摇头:“我可不敢。” “那不就得了”瘫在地上休息的另一个队员说“我们队长你还不知道?虽然脾气臭了点但也不是坏人,安老师老老实实让她撒完气就好了。” 捧着水杯的队员点点头:“那……安老师你也听到了,撑过这趟,等我们队长撒完气,以后她也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安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马上就要,嗝屁了。 发发发游轮(六)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十分明显的慌张,打断了正聊得起劲的嘤嘤他们。 嘤嘤不耐烦地扔下瓜子:“谁在狗叫?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不好了队长!”那人扑进餐厅,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吃瓜小队的一员,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安、安翰老师快不行了!” “哦~”嘤嘤不屑地靠在椅子背上:“我当是什么事呢,他死了没?” 吃瓜队员支支吾吾:“那倒是……还没有,不过看起来快了。” 嘤嘤推开他:“还没死就是不会死,不用管他,滚吧。” “可是……”那人欲言又止。 宁爻扶起他,给他拉来一条板凳:“不着急,慢慢说。” 队员咽了咽口水:“可是他都吐沫子了,人还一抽一抽的,真的……真的不用管他吗?” 嘤嘤嗑瓜子的手有些迟疑。 一号摆摆手:“不用管,反正最后可以算在必要的人员损耗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宁爻瞥了一号一眼:“你这话跟谁学的?淳于?” “烦死了……”嘤嘤一把扔掉瓜子,起身朝动感单车房跑去,身后众人见状也赶紧跟上。 餐厅与动感单车房相隔并不远,众人很快赶到现场,此时快人一步的嘤嘤,已经拆开了脚蹬处的锁扣,将安翰从动感单车上放下来了。 吃瓜队员所言不虚,安翰已经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了。 嘤嘤的双手举在半空,一时也不知从何处下手进行抢救。 一号鼓掌:“很好,我们就这样看着他咽气。” 听见一号的讽刺,在地板上挺尸的安翰艰难地哼唧了一声,都用不着费心猜测,宁爻一秒就领悟了此刻安翰哼哼唧唧的一定是: 宁!爻!你都给一号教了些什么! 嘤嘤扭头,冲着愣在一旁的队员们喊道:“去、找、队、医!你们三个蠢货,这还用我教吗?” “收到收到!”被点名的队员们慌不择路,像三头切除了额前叶的猩猩一样撞在一起,随后又爬了起来,乱七八糟地跑出去了。 宁爻捂着一号的嘴靠在墙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吼完人,嘤嘤有些无措地在原地愣了两秒,在等待队医前来的时间里,她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抢救一下安翰。 啪啪! 她左右开弓,照着安翰的脸,一边来了一巴掌。 扇完,她俯下身子,仔细听安翰有没有断气。 “诶?刚刚好像吭了一声?”嘤嘤回头,似乎是想要宁爻给出一点认同她的回答。 宁爻感同身受般揉了揉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我估计是……疼的吧?” 嘤嘤顿住扬起的巴掌:“呃是这样吗?” 宁爻建议:“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或许我们只需要等医生过来。” 嘤嘤搓搓手:“可是,不做些什么的话,好像显得我有些草菅人命?” “首先,‘草菅人命’不是这么用的。”宁爻上前把嘤嘤从安翰身边拉开。 “其次,你都给他装修了这么一整船的刑场了,现在才担心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点晚了?” 嘤嘤顺着宁爻的话,后知后觉地打量了一遍动感单车健身房的装修,耳根子忽然有点发红,绞着手指嗫嚅道:“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嘛……” “我只是交代了队里打整一下这艘客船,我要‘好好’招待一下安翰……” 嘤嘤眼神游离:“这也不能怪我的队员们太贴心了。” 宁爻:“我很好奇的是,安翰并不是你手下的人,你这么跨部门折腾他,他领导不管?” 嘤嘤解释:“其实我也不是没事找事,安翰作为一个文职员工跟我们出这次任务,本来也是需要接受身体素质培训的,我只是……稍微给他加大了点强度而已。” “真有身体素质培训?”宁爻诧异。 嘤嘤点点头:“这次出勤名义上是旅游福利,虽然没有下达什么强制性的任务,但到底还是会接触联盟那边的人。安翰作为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上头跟我交代的是训练到‘起码让他能逃命’的程度。” “而且等我们真正行驶到公海上面,那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出来了,危险也许不止来源于怪谈互助联盟这一个势力……” 嘤嘤摊手:“为了不死在任务里,就只能努力操练他喽,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嘛~” 一号表示理解:“没错,只要他死在这里,就不会死在任务里了。” 嘤嘤恼羞成怒:“都说了我没想弄死他!” “来了来了!医生来了!” 吃瓜队员的声音响起,被队长吼过以后,三傻的效率直线飙升,一人前头开路,一人扛着懵圈的队医飞奔,最后一人提着队医的医疗箱,稀里哗啦地跑回了动感单车房。 队医: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嘤嘤:“来了就好,来看看他还有救不?”说着将队医一把扔到了安翰跟前。 队医不愧是跟着嘤嘤出生入死过的,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他将安翰的头偏侧过去,清理口腔处的异物,保持患者的呼吸道通畅,同时用压舌板垫住他的齿舌,防止咬伤。 手上忙个不停的同时,他挑眉看着安翰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一言难尽地望向自家的队长。 嘤嘤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很快又提起自己的队长威严:“看个屁!管好你自己!” “没什么大碍,患者本身并没有癫痫病史,只是不太适应突然这么大强度的训练,待会儿就会醒了。队长,你还是酌情调整一下安老师的训练计划吧,报仇也要有个限度。”队医已经开始收拾医疗箱。 “报仇……谁报仇了?报什么仇?你你你别污蔑我!”嘤嘤耍赖“训练计划嘛,可以调整,但不是我的问题,是他太弱鸡了,我们队的人不都是这套训练计划的么?我才没有针对他报仇,我和他无冤无仇。” 队医无奈:“能进咱们蒋队的队员,哪一个不是身体素质过硬的,最最最差也得是体育生出身吧?安翰老师只是个文员,跑个三千米估计都够呛的那种,你给他安排我们队的训练计划,还不是针对他?” 嘤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队医打断了:“ok fine,我不管你俩什么仇怨,但我是真的来享受假期的,蒋队长你行行好,别折腾他,也就等于少折腾我了。” 嘤嘤“哼哼”一声,梗着脖子跑出去了。 宁爻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凑上前:“我靠老哥,你好牛掰,嘤嘤姐被你说得服服帖帖,刚刚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做到的?给老弟透露一点呗?” 队医淡淡微笑着从医疗箱里掏出一根巨型针管:“无他,唯手熟尔。” 说着就顺手扎在了安翰的屁股上。 发发发游轮(七) 宁爻看得眼皮直跳,弱弱地指着正在推药的针管问道:“话说这针管……该不会是……兽用的吧?” 队医毫不避忌,十分坦然地承认了:“没错,大家都知道我开药剂量向来很猛,这整个蒋组的人,只要不是快死了是绝对不会来找我治疗的。” 宁爻难得担忧地望向地上生死不知的安翰:“那……他承受得住吗?” 队医推完一管药,淡定地收起家伙什:“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一号盯着潇洒的队医,眼里闪烁着星星:“……好酷。” 宁爻赶紧捂住一号的眼睛:“你可学点好的吧,不然安翰醒来又得发疯了。” 队医背上医疗箱,拉开房门向宁爻和一号拜拜:“再见各位,我要享受假期了,有事没事最好都不要叫我——除非谁快死了。” 宁爻悄悄瞥了眼地上的安翰,也朝队医挥挥手:“再见医生,不过我猜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队医好像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边“呸呸”地骂着晦气,一边脚底抹油火速开溜了。 安翰还在地上趴着,虽然没有死掉但好像也没有恢复健康,救人的医生刚刚离开,管事的嘤嘤早已跑路,现在患者周围只剩下一圈茫然的围观者。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宁爻决定找点话题。 他看向吃瓜三傻,十分客气地问:“还没请教三位怎么称呼?” 三傻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七嘴八舌回答:“啊这,宁老师您随便喊就行。” 宁爻笑笑:“随便喊是怎么个喊法,总得有个名字吧?你们也别‘老师老师’地叫了,叫我宁爻就好。” 三傻局促地互相望望,终于有个人向前走了一步:“宁爻老师,我是谭艾,他是陈恒,这个妹子是池念,那个……记不清也没关系的。” 宁爻的瞳孔几不可见地微缩了一瞬,但随即又用夸张的笑容掩饰了过去:“怎么会记不清呢?很好记嘛,谭艾、陈恒和池念。” 一号眼眸微抬,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爻语气里些许的不自然,但却很有眼色地选择闭口不谈,只是开始默默观察起面前这三名吃瓜队员。 宁爻又和他们浅聊了点有的没的,直到趴在地上的安翰轻轻地“嘶”了一声,三人才晃过神,手忙脚乱地抬起人往客舱卧室送去。 目送他们走远,一号才转身戳了戳宁爻的大腿:“你刚刚怎么回事?” 宁爻:“你看出来了?” 一号点点头:“你的呼吸短暂地紧促了一下,随后说话间也有不自然的停顿。” 宁爻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下巴:“看来得想个办法合理地停止呼吸……” 一号揪住他的裤腿:“不要歪曲重点!” “好了,不逗你”宁爻拽紧自己的裤腰带“说实话,刚刚他们仨的名字的确有些吓到我了,而且这三个名字同时出现,我实在无法用‘巧合’一词来糊弄我自己。” 一号回忆片刻:“这三个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名字,难道你认识叫这名的人?” 宁爻笑笑:“何止认识。” 他抱起一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从登船起到现在折腾这么久,也该找找自己的房间了,洗个澡吃个饭休息一下才是正理。” 一号瘪嘴。 宁爻哄道:“乖,咱不急这一时半刻。” 宁爻忙着哄孩子,而此时嘤嘤这边也并没有很清闲。 她从动感单车房落荒而逃后又觉得很没面子,气势汹汹地回头,打算好好教育教育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队医,不料正巧撞见队医正骂骂咧咧地处理着刚刚使用过的医疗垃圾。 那小孩儿手臂粗细的巨大针筒震得嘤嘤瞬间哑火。 队医抬头,见自家队长正在不远处杵着:“你又要干啥?” 嘤嘤叉腰:“注意你的态度!” 队医挑眉一笑:“呦?气势不错,看来队长是打算一次性扎完在我这里欠下的疫苗了?” 嘤嘤瞬间怂了,盯着那根兽用针筒,屁股隐隐幻痛。 “不……那个,这就不麻烦曼医生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她说着说着身体一偏,光速闪避到旁边随便什么房间里,紧紧关上了大门,生怕被队医逮住。 曼医生很满意自家队长的识相,在门外朗声道:“很好很好,请大家就这样继续保持,让在下安安静静消停两天,也许下次进货的时候我会挑两支人用针筒。” 嘤嘤生等着外面的人彻底走远,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玛德,怎么老子当了队长还混得这么窝囊。”她一拳捶在墙上,直接将脆弱的墙壁打了个对穿。 “这什么垃圾……算了,去看看出气筒醒了没。” 嘤嘤的“出气筒”,自然就是本次旅行的唯一倒霉蛋——安翰同学。 谭艾与陈恒合力将安翰抬回了他的卧房,早先被后勤部接手的行李箱也已经被安放在了衣柜内。 受尽磋磨的安翰终于躺到了舒适的小床上,即便还处在半昏迷之中,也不由得享受地轻叹了一声。 池念给同事们递上水和擦汗的毛巾,又看了看安翰,担心地说:“安老师这种情况,咱们需要留人轮流值班守着他么?” “守个屁!” 嘤嘤一脚踹开房门,眼神凶恶:“都给我滚出去,我来让他清醒清醒。” 三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嘤嘤抬手,正打算再给他左右各来一巴掌,但看到伤员的脸上那还未褪去的鲜红指印,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改为狠狠踹床。 “别给我装死,曼医生向来药到病除,你在楼下就醒得七七八八了吧?” 安翰无奈,缓缓睁眼:“我都这样了,蒋队长的仇也该报完了吧?” “你想得美,哪有这么容易?为了你,我可是装修了整条船呢!”嘤嘤说。 安翰缩缩脖子:“要是真的做完整条船的健身套餐,等到入海口,你就可以直接把我撒在海里了……” 嘤嘤自知理亏:“我,我会和队医商量着调整一下你的训练计划,但你可别想躲懒,整条船都得用上,任何一间房我都不会闲置的,这……这也是上头交代的任务!” 安翰认命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先提前谢谢蒋队长的关照了。” 发发发游轮(八) 安翰低头,摆出这么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一时倒是让嘤嘤不好意思再继续恶声恶气了。原本打算将他当做出气筒来狠狠磋磨,此刻竟有些下不了手。 说到底,嘤嘤的女明星梦未红先塌也不能全算是安翰的错,的确是她自己当时掐着他的脖子,逼他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联系总部,而抢直播设备也确实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后面发酵的短视频段子纯属是意外,协会相关的网络部门也已经在干预和控制这个视频的传播了。 而现在,自己却把这个意外的账,一股脑算在了无辜的安翰身上,让他为自己出的洋相负责,甚至将他折腾得卧病在床还得强打精神配合自己撒气…… 嘤嘤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任性了? 安翰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天实在是不太舒服,还望蒋队长饶过我这一天,明天我一定早早收拾妥当,接受您调整后的训练。” 他善解人意地微笑着:“折腾这么一通下来,蒋队长想必也跟着劳心劳神,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嘤嘤捂着嘴夺门而出:我真是个畜生啊! “哇~这里好……” 宁爻打开那扇挂有自己名牌的房门,上下左右扫视了一圈。 “好小。”一号嘴替了宁爻的吐槽。 宁爻拍拍一号的头:“也不至于是‘好小’,顶多就是不太宽敞而已。” 一号躲开他的手,在房里随便拣了个椅子坐下:“在没有意义的措辞上咬文嚼字只会流失真正重要的信息,所以我才总是选择有话直说。” 宁爻指着自己的脸:“我帅吗?” 一号白眼:“别拿我当测谎仪,我拒绝参演你的小品。” 宁爻抚掌大笑:“哈哈!有时候拒绝回答也是一种答案,我就当你夸我啦~” 一号气得站了起来:“你……臭不要脸!” 宁爻歪倒在床头,抱着丰盈的软枕点评道:“骂得太弱了,完全不像你应有的水平,该不会……你搭了趟车就被安翰训乖了吧?” 一号:“少管我!” 宁爻举手作投降状:“okok,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身为父亲我能够理解。” 一号冷哼:“再调侃我也不会推动剧情,与其我这里找存在感,还不如检索一下那三个傻子的背景。” 宁爻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你说得对,那三个名字绝对不会是巧合……”说着便掏出手机开始扣字。 【滴咚】 楼兰从臂弯里抬起头,揉了揉脸,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饶谦,直到手机第二次响起提示音,才移开视线,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宁爻:楼姐,方便不?问你个事。 楼兰:不打电话,有屁快放,直接扣字。 宁爻:之前在四路公交上,你的三个马甲叫什么来着? 楼兰:? 宁爻:我好像遇到你的马甲小队了。 楼兰:什么鬼? 宁爻:嘤嘤队里的三名队员,正巧就叫【谭艾】【陈恒】【池念】,撞名撞一个也就算了,三个撞一起……不太像巧合吧? 楼兰:你等等。 她抬头看了眼饶谦,确认短时间内不需要更换挂水,俯身帮他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宁爻:“嗯?怎么打过来了?咳咳。喂——” 楼兰:“他们仨一起出现的?” 宁爻:“是的,而且他们总是一起行动呢。话说你起的这三个名字到底有什么讲究?” 楼兰:“一是那三张人皮本来就叫这个名字,二是我发现他们恰好可以凑‘五毒心’,所以才将他们几个从我的库存里拎出来,组合在一起使用。” 宁爻:“别给我拽高级词汇好吗姐姐,你不知道我是文盲?” 楼兰耐心解释:“贪爱、嗔恨、痴念。这三个名字,分别对应的是五毒心其中的贪嗔痴,还有慢和疑。” “哦——”宁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所以,是什么意思?” 楼兰感觉自己的拳头紧了紧:“你不知道你在那哦个屁啊?” 宁爻讨好道:“我这不是给你提供一点情绪价值嘛,怕你教得烦。” 楼兰:“少哔哔没用的,你现在遇到的三人,我可以明说我并不认识他们,但这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你得小心了。” 宁爻连连点头:“我会注意。” 楼兰顿了顿:“如果真的是五毒心,那么他们的小队肯定不止这三个人。” 宁爻:“还有俩?” 楼兰:“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真的和我的人皮库存有关系,那么应该还有一个人——名字是曼颐。我当时准备拿出来的人皮就是这四个。” 宁爻转头:“一号,你姓曼?” 一号:“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屁话?” 宁爻继续和楼兰通话:“目前暂时还未发现有姓曼的人士。” 楼兰:“好了不用和我汇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商量什么也轮不到和我商量,直接打淳于电话吧。” 宁爻扭捏:“打电话怕影响他做任务嘛。” 楼兰:“哦,那你写信、放鸽、烧狼烟或者托梦给他吧,别来烦我。” 也不待宁爻接茬,楼兰直接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啧”宁爻撇撇嘴“真不可爱。” 一号已经无聊得打开了客房自带的电视机,漫无目的地调换着频道:“所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找姓曼的人?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宁爻抢过一号手里的遥控器:“你说得没错,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完全没有什么头绪,不如静观其变。” 一号:“你其实就是想在房里躺着看电视。” 宁爻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没错,这才是‘假期’应该做的事嘛~” 一号冷哼了一声,跳下椅子,拉开房门准备出去。 “你去干啥?”宁爻坐起身。 一号:“少管我。” “唉……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宁爻唉声叹气,故意将声音拉得很长:“养大的儿子就是拉出去的屎……” 一号噔噔噔从门口跑回来:“我拉你身上信不信?” 发发发游轮(九) “话说我们之间能不能有一些高质量的对话?” 宁爻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么每天张嘴就是屎尿屁……” 一号指着他的鼻子:“到底是谁在屎尿屁?你好意思把锅甩在我身上吗?” 宁爻贱嗖嗖地笑起来:“呐~我这不是已经甩完了嘛~” 一号揪住宁爻抱在怀里的枕头跟他拔河:“我,发,誓,我真的会拉在你身上!” “啊啊啊——” 客房门外,准备敲门的安翰正巧听到这一号说的这最后一句,原地崩溃地惨叫起来。 他恶狠狠地一把推开未上锁的房门,冲着他愤怒地大喊道:“宁!爻!” “你都给一号教了些什么!” “你都给一号教了些什么~” 宁爻学着安翰的语气,两人异口同声。 “真是中气十足的叫骂啊,看来我们的学霸大人已经恢复了健康,可喜可贺。”宁爻朝他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近朱者赤嘛,一号沾染一点我的伶牙俐齿实是在所难免。不过虽然他擅长讽刺,但在骂人方面还远远算不上卓越,我会继续好好教导他的。” 安翰想要快步上前,一抬腿却又牵扯到屁股处的肌肉,疼得龇牙咧嘴,队医的兽用针筒可不是拿来摆设的玩意儿,安翰现在被那一针扎得走路都一瘸一拐。 由于客房空间不大,一号的站位和大门挨得很近,见安翰行动困难,他自然是顺手搀扶住了安翰。 安翰望着一号感动不已:“好孩子……” 一号:“别死屋里。” “哈哈哈哈!!!”宁爻爆发出惊天大笑,差点把自己笑厥过去。 安翰脸色难看,但并没有推开一号,反而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跟我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宁爻还在床上笑得不能自理,一号瞅他这蠢样忍不住直翻白眼,甚至懒得跟这位名义上的“监护人”报备一声,像是赌气一般,强行扶起安翰离开了宁爻的房间。 离开船舱,二人行走在甲板上,一号的脚步很快,半点也没有怜惜身边这位屁股很痛的安老师。 安翰痛得面目狰狞,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出声,只是捂着屁股尽力跟上一号的速度。 突然,一号停了下来。 没有了脚步的掩饰,气氛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船只的引擎隐隐掩盖在潮水声下。 “为什么不说话?” “呃……嗯?” “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痛成这个样子都不敢说,你还能给我说些什么?” 安翰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很痛?” 一号:“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 安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故意拉着我走这么快?” 一号声音冷硬:“我是想逼你说话。” 安翰笑笑:“那你只需要问问我就好了呀。” 一号似是有些不理解这句话:“问问?” 安翰温柔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向别人直接表达你的需求,不需要拐弯抹角地制造出‘不得不’的场景。比如你刚刚说的,你拉着我走得很快,是想逼我‘不得不’开口说话。” 他蹲下身子,与一号对视:“其实你可以直接问‘你叫我出来做什么’,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 “同理,有【需求】不是难为情的事。” 安翰的靠近让一号不禁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反驳:“莫名其妙,我没有什么需求。” “这样么……”安翰沉吟,随后又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站了起来。 “不如我们先去餐厅坐坐?折腾了这么久,我也有点饿了。” 一号:“我刚从餐厅出来。” 安翰顺着他的话说:“啊,那你一定发现他们的彩蛋上有为你特别准备的手抓饼了?” 一号:??? 一号:“等等,你说什么?” 有手抓饼? 安翰故作诧异:“你没吃到?呃我是说,宁爻居然没帮你点?这也太……咳咳,也许他疏忽了菜单。我在加入你们这趟行动的时候,就向上面提了建议,在旅途中为你准备好手抓饼。” 一号的拳头捏得梆硬:“宁爻给我们点了一桌瓜子!” 安翰:“他有时的确不太体贴,不过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耽搁了给你点餐……” 一号:“他忙着给嘤嘤的cp下厨呢!” 安翰赶紧拍拍一号的肩膀,给他顺毛:“没事没事,咱不生气,多大点事,我带你去。想吃几个?” 一号噘嘴,小脸也皱着,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让安翰买单。 安翰已经牵起了他的手:“不用纠结,这趟旅行的一切都有协会报销,不会花我们自己的钱,你只管放心大胆地享受便是。” 说的也是。 一号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任安翰牵着手,脚步轻快地随他一同前往餐厅去了。 “死绿茶。” 宁爻躺在床上,正在就刚刚的场景发表点评,他的双眼流光溢彩,涌动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魔力,但这光芒却又很快消散,仿佛无事发生。 “安翰这货还是不喘气的时候看着比较顺眼,醒来就开始玩他那套绿茶把戏,真让人牙酸。” “要不是看你能给一号这个问题儿童做点心理疏导,我早tm一个大鼻窦扇过去了……” 他坐起身,在床上盘腿坐好:“不过说起来,绿茶真这么好使么?连嘤嘤这种心志坚定的钢铁萝莉都被他的绿茶神功打得神志不清……”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小白船从裤子里钻出来。 宁爻无奈:“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你总这样出场显得我很猥琐啊。” 小白船浮在空中,巡视了一圈宁爻的房间,对着宁爻扔在地上的袜子嫌弃道:“啧啧啧,现在的年轻小船都很不注意卫生啊。” 宁爻:“要不你试试藏在我耳朵眼里?总比裤子好。” 小白船:“啧啧啧,窗户也没擦干净。” 宁爻:“或者我背个包?我记得好像有专门的滑板包。” 小白船:“啧啧啧,床头柜里居然放的全是零食,不怕招来老鼠么?” 宁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小白船:“有口臭。” 宁爻:“你tm!” 发发发游轮(十) 宁爻高举起他脚上那只之前还没来得及脱的袜子,小白船立刻就老实了下来。 小白船:“我倒是可以缩得很小,但是耳朵眼很脏啊。” 宁爻气笑了:“难道裤子就很干净吗?!” 小白船理直气壮:“又没有钻到内裤里,我在你的外裤和内裤之间发现了一处空旷的场所……” 宁爻把袜子朝它扔了过去:“你这是诽谤!你这是人身攻击!” 叩叩叩 房门突兀地响起。 “请进,门没锁。”宁爻冲外面高声喊着,抬手招呼小白船老实点。 小船骂骂咧咧地挑了个干净的墙面靠好,假装自己是一块冲浪板。 门开了,进来的是眼眶红红的嘤嘤。 宁爻震惊:“卧槽?杜景休带兵打过来了?” 嘤嘤白了他一眼:“不是。” 宁爻赶紧拉过一张椅子让嘤嘤坐下,顺手还给她倒了杯水,关切道:“你怎么了?” 嘤嘤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我真是个烂人。” 宁爻:“听起来比杜景休打过来更恐怖。” 嘤嘤:“我居然把自己的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他,他怎么那么善良,居然还反过来安慰我……” 她捂住脸:“我真是个畜生啊呜呜呜……” 宁爻试探地询问道:“难道你说的是——安翰?” 嘤嘤点点头。 宁爻坐回床沿,双手交叉支着下巴沉思。 嘤嘤:“怎么了?” 宁爻紧皱眉头:“我开始认真思考,【绿茶】这项技能真这么好用吗?正面交锋的话,居然连你都没能扛住,我都有点想跟他学学本事了。” “绿茶?”嘤嘤擦擦眼泪“你是说他在对我耍绿茶把戏?” 宁爻摊手:“不然呢?难道他真的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拜托嘤姐,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 “可恶!”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握拳:“这小子竟敢耍我?我非得撕了他!” “别急”宁爻把人摁住“在你打死他之前,先让我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吧。” 嘤嘤不解:“他有什么价值?” 宁爻正色:“他的——绿茶神功。” 嘤嘤更加困惑了:“你学这个干什么?你也没有可以施展的地方啊。” 宁爻:“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总归没有坏处。” 嘤嘤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作为淳于多年来的老战友,我提醒你一下,淳于不吃绿茶那套。” 宁爻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啊哈哈这样啊~安翰好像和一号去餐厅了诶,要不你也过去看看吧?” 嘤嘤跺脚:“我这可是忠告!” “那就谢谢你的忠告啦~”宁爻起身拉人。 “你别不放在心上!”嘤嘤挥开宁爻的手。 “好好好放在心上,我放心上啦~”宁爻敷衍着,笑嘻嘻地将嘤嘤推出房间,随手锁上门。 “喂!我是让你放心上,不是让你放心上!”嘤嘤捶了一下门。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啊~”宁爻启动双眼,开始窥探餐厅。 …… 一号双手捧着手抓饼,晃荡着脚丫,和安翰一起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 “怎么不吃?”安翰啃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饼“饼子的用料和师傅的手艺都不错,很有街头的味道。” 一号小心地嗅了嗅:“其实我从没吃过手抓饼。” 安翰有些意外:“宁爻没给你买过?” “没有……主要是我以前也不能吃东西。”一号小小地为宁爻辩解了一句。 安翰理解地点头:“我看过你的资料了。” 一号歪着头问:“资料上写了我什么?” 安翰又咬了一口手抓饼:“都是些无用的官方套话,没什么营养,不听也罢。” 一号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手里的饼:“不外乎是解释我是一只安全性高的电子僵尸,我猜到了。” 安翰咽下一口饼:“虽然文件里都是套话,不过倒也是些客观的评价,你不喜欢?” “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这样被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古到今地系统性评价出来,打印在纸上做成文件,让我感觉有些……” “被审视了?”安翰接道。 “嗯……感觉有些冒犯,也有些不解。” 一号低下头:“将我的信息资料整理成册的的人,也许甚至都没见过我本人,他完全不了解我,却可以制作出帮别人了解我的资料。” 他抬起头,望向安翰:“我觉得很荒谬。” “这个世界总是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方式运行着,且不说它算不算理性或者高效,有时候就连最基本的符合逻辑都做不到。” “就像我从来没吃过手抓饼,但我却坚定地觉得它是我最爱的食物。” “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莫名其妙?” 安翰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震动着他的胸腔,一号可以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笑声的共鸣和心脏的跳动。 对于一号而言,他灵敏的感官可以轻易地捕捉周围的心跳声,当人的情绪发生变化时,嘴也许会隐瞒,但心跳总是最诚实的。 他很喜欢聆听人的心跳。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 从刚刚起到现在,安翰的心跳从来没有乱过,所以一号此刻很相信安翰给出的答案。 安翰揉揉一号的小脑袋瓜:“荒谬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呀。” “如果一切都符合逻辑和运算,一切都有序进行,那么这个世界就可以被完全测量,它就是部已经拍完了结局的电影,完全按照已经写好的剧本走完剩下的剧情。” “人为写好的剧本,才是有逻辑的。” “只要这个世界还在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就证明这个世界还是自由的,它还没有主人,也没有被剧本束缚。” 一号愣住:“世界,是自由的吗?” 安翰笑笑:“你也是自由的。” 一号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我是自由的。” 安翰:“你已经自发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脱离御者,成为独立的个体。你在协会上的资料已经不再是‘赶尸匠宁爻’手下的僵尸,而是外聘的外勤队员了。” “我的资料……也更新了?”一号问。 安翰掏出手机:“没错,你想看看吗?你可以自由地向我提出你的需求。” 一号抿唇,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开口道:“请……借我看看。” 发发发游轮(十一) 安翰浅笑着,正抬手准备把手机递给一号,却发现手臂猛然间迟缓了起来,还没等他咂摸过味,他便维持着递手机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阳光透过餐厅的窗户洒了进来,将靠窗而坐的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安翰的影子上,正嚣张地踩着一只没穿袜子的脚。 “呦~原是我来得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宁爻捏着兰花指遮在嘴边,作出一副拈酸吃醋的娇羞模样。 一号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你这样逼一个未成年人空腹呕吐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宁爻嘟囔:“你不是就喜欢这种味道吗?” “什么味道?”一号冷笑,指着他的脚:“喜欢你这种没穿袜子的臭脚丫子味?” 宁爻的脚趾不屑地搓了搓,但依然在地板上踏得实实的,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放开踩影术的意思。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为父这是特来提点提点你,免得你涉世未深被这种满口花花的伪暖男骗了。” 一号立时反击:“那看来你经验很丰富喽?” 宁爻冷哼:“言语上的小伎俩,你还太嫩了,别想着给我挖坑!” 一号不再接话,扭过头狠狠啃了一大口捧在手里的手抓饼。 宁爻走到安翰身边,轻巧地从他手中取出手机,用他的脸解锁,然后当着他的面翻了起来。 “让我们来检查一下,我们安大学霸的手机里都存了些什么学习资料呢?” 安翰虽然被踩影,但意识还是在线的,他的眼珠子急得乱转,但身体又无法作出反应来制止宁爻肆无忌惮的翻手机行为。 “呦呵?人还挺齐?” 餐厅门再度被推开,是已经换上了花衬衫,戴上了墨镜和草帽的队医。 “ciao~”宁爻笑呵呵地跟他打着招呼。 队医摘下墨镜,同样ciao了回去:“我还以为会在这个时段肚饿的人只有我呢,没想到人这么多,看来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宁爻看了看时间,肯定了队医的品味:“下午三点,很会挑嘛,现在正是最完美的下午茶时间。” 既然大家都是下午茶爱好者,队医便干脆直接坐在了他们这一桌,直到落座才发现被宁爻身体遮挡住的,状态异常的安翰。 “嗯?你看起来需要再扎一针。”队医随口点评。 安翰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宁爻倒是很配合,赶紧动手扯他的裤子招呼医生扎针。 队医轻咳一声,制止了宁爻接下去的动作:“先别急,我是来度假的,而且此刻正值美妙的下午茶时间,谁也别想让我这时候工作——就算是队长也不行。” 宁爻颇为遗憾地收手:“那好吧。” 队医瞥了一眼他的脚:“不穿鞋容易感冒,感冒了别找我开药,麻烦自己扛着。” 宁爻悻悻地缩回了脚。 影子终于被释放的安翰猛地大喘了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向前趴倒在了餐桌上。 安翰愤怒地扑到宁爻身上:“手机还我!” 虽然安翰的怒气值攒得很满,但还是被宁爻一个侧身轻松避过,安翰一时不察,没能控制住身体的惯性,直接从座椅扑到了地上。 “哈哈”宁爻毫不客气地嘲讽“过年啦~” 坐在对面的队医连眼皮都没抬,将手上的点餐器递给了宁爻:“我点完了,一杯拿铁和两个葱油饼。” 宁爻接过点餐器:“有品位,那我来一份瑞士卷和豆汁儿~” 点完自己的这份,宁爻扫了眼餐桌:“既然安翰老师已经吃完一份手抓饼,那想必已经吃饱了,他就不用点了。”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一号。 一号瞪大了双眼,盯着手里的手抓饼,身体仿佛被踩住了影子一般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正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哈喽?”宁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也……”一号低声喃喃。 “什么?”宁爻凑近了些“你还好吗?怎么傻了吧唧的?” 一号猛地抬起头,眼里精光爆闪,大声道:“这也太好吃了吧!” 宁爻凑得太近,差点被吓一哆嗦,他捂着耳鸣的耳朵后仰:“好……好吃,你喜欢就好,需要再来一份吗?我给你加肠加蛋。” 一号仰起小脸,眼巴巴地望向宁爻手里的点餐器:“给我来十份!” 队医:“出于健康方面的考虑,我建议你一份一份点,毕竟吃太撑的话,我是不会给你开药的。” 宁爻豪迈地大手一挥:“没事!我家孩子爱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给安翰吃!”然后激情下单。 队医无奈扶额。 一号又啃了一口手抓饼:“原来你们一直吃得这么好吗?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宁爻给他倒了杯水:“别噎着。” 安翰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坐回去,却被宁爻故意抢先。 “抱歉,这排人满了,你坐医生旁边吧。”宁爻挑衅道,随后又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队医。 “一直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队医又戴上了墨镜,舒适地靠在椅子背上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半点也没有起身给安翰让座的打算。 “我姓曼,你们可以叫我曼医生。” 曼? “曼颐?”宁爻脱口而出。 “你认识我?”曼医生也有些意外。 “没有没有”宁爻赶紧否认“只是在人员表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因为姓氏很罕见,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下,现在可算是对上人了。” 曼医生点点头,懒懒地侧过身子对安翰说:“你也别在旁边杵着了,进去坐吧。” 但安翰显然已经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兴趣:“我可能还需要回房休息一会儿,而且有你们两位在这里守着一号我也放心,注意别让他吃太多,我就不奉陪了。” 曼医生慢慢地坐正:“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别让我加班。” 宁爻:“滚吧。” 安翰弯下腰,声音温柔:“一号,先拜拜啦,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去找我,我随时有空。” 宁爻朝他扔了个纸团:“滚呐!” 一号乖巧挥挥手:“安翰拜拜。” 安翰瞬间被治愈,好像连旁边的宁爻都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他笑着和众人告别,转身拉开了餐厅的大门。 不料安翰刚拉开门,嘤嘤迎面就撞了进来。 “呃……蒋队长?” 发发发游轮(十二) 安翰不开口倒还好,这一开口就跟点了嘤嘤的引线一样,我们蒋队长当场就炸开了。 “呔!你个死绿茶!吃我一拳!” 安翰甚至来不及辩解什么,便只感觉肚子一痛,眼前一花,身子一轻,整个人直接凌空倒飞出去五米,狠狠撞在了餐厅的柱子上,软塌塌地滑了下来。 “我靠!” 现场唯一炸毛跳起来的,是原本歪在座椅上优哉游哉的曼医生。 “蒋!莹!莹!” 他简直都要被气笑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是来度假的!别给我找事!” 曼医生拉下墨镜快步上前:“你最好祈祷刚刚这一拳已经把他打死了,不然我要把今天加的班一次性给你加完。” 嘤嘤挥出去的拳头还没收回,便被曼医生的威胁吓出了一个寒颤,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啊这里是餐厅呀?我好像走错了,拜拜!” 然后火速闪人。 宁爻摁住打算起身的一号,闲闲地观望着曼医生的检查:“怎么样?死了没?” 曼医生转过身,面容肃穆,脸色铁青。 给宁爻看得心里一咯噔,连翘起的二郎腿都放了下来,心里忍不住暗揣:这脆皮不会真嗝屁了吧? 曼医生:“可惜了,没死透,还能抢救回来。” 宁爻:您到底在可惜什么…… 听到还有救,一号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需要我们把人抬到医务室或者他自己的房间吗?” 曼医生:“抬个锤子,就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躺着吧,免得一不留神又受了什么伤,还得麻烦我。” 宁爻点头附和:“没错没错,这里风景秀丽阳光明媚,太适合躺尸了。” 叮铃铃 餐厅窗口的服务铃响起,打断了曼医生的小声牢骚,传餐的小窗打开,从中递出热气腾腾的餐食。 “8号桌的餐品已备齐,请取餐。” 宁爻起身取餐,顺势朝小窗里瞥了一眼,还没看到什么,小窗便“啪”地合上了。 “神神秘秘的……”他咕哝了一句,但也没放在心上,端着餐盘回到了座位。 宁爻的手很稳,即便餐盘里盛得满满当当,他一路小跑过来,盘里的咖啡和豆汁都一滴没洒。 曼医生接过宁爻递来的咖啡,左右检查了一遍杯口,发现竟连边缘都完全没有溢出的痕迹。 “有没有考虑过学医?”曼医生嘬饮了一口热咖啡。 宁爻笑嘻嘻地咬了口瑞士卷:“法医可以,治病救人就算了。” 曼医生惋惜:“你的手很稳,简直天生是拿手术刀的料,如果你愿意学医,等我以后长了瘤子一定会请你帮我开刀。” 宁爻挠挠头:“虽然听着不像什么好话,但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曼医生:“如果你想转行当开膛手,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经验丰富的老铁。” 宁爻嘴角的笑容僵住:“不、不麻烦了。” 曼医生:“当然,如果你有往食人魔方向发展的打算,我也略知一点拔叔的食谱。” “越来越离谱了喂!” 曼医生努努嘴:“你不喝点豆汁儿吗?干嚼瑞士卷多噎人啊。” 宁爻端起碗,猛灌了一大口。 曼医生难掩眼里的赞赏:“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能喝下豆汁儿的人,有没有考虑过转行通下水道?” 宁爻放下空碗:“你这样说,豆汁听到会难过的,还好我喝完了。” 曼医生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戴上墨镜,开始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假期之中。 可这悠闲的时光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餐厅外便吵吵闹闹起来,还伴随着几声惊呼和尖叫。 宁爻好奇地伸长脖子:“咋了这是?” 曼医生一言不发,开始默默往桌子下面滑。 然而外面的嘈杂却并没有消停,反而更加大声了起来,这一会儿工夫,宁爻已经能够听清他们在叫喊什么了。 “不好!怎么这么多血!” “这这这!这得叫医生了吧?!” “曼医生呢?我刚看了他不在房里也不在医务室!” “曼医生!曼医生!” 曼医生已经蹲到桌子底下去了。 宁爻弯下腰:“你不出去看看?” 曼医生:“死不了就别叫我,老子是来度假的。” “曼医生!曼医生!” 那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已经找到餐厅来了。 曼医生却依然蹲在桌子底下,端着咖啡,不动如山。 “曼——医——生!” 餐厅大门被打开,吃瓜三傻中唯一的女队员池念冲着餐厅内大喊。 “诶?怎么……安老师!安老师你怎么躺在这里!”池念吓坏了。 “曼医生!安老师又不行了!曼医生快来救命啊!” “唉……”曼医生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慢慢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别狗叫了,我在。” 池念扑上前拽住曼医生的胳膊使劲晃荡:“快、快快救人,安老师又倒下了!” 曼医生眼睁睁地看着杯子里最口一口咖啡被晃了出去,洒在了自己的度假花衬衫上。 “啊这抱歉……”池念后知后觉地撒开手。 “算了……” 曼医生无力地摆摆手。 “你们外面是怎么回事?吵吵个不停。” 池念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医生的主要目的:“啊!是陈恒想试试在船上钓鱼,但是抛钩子的时候勾住了自己屁股,剌了好深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 她的声音在曼医生吃人的目光中慢慢低了下去:“……所所以,我们想找您消毒止血上药……” 曼医生:“就这?” “嗯嗯……就是这样……” 曼医生:“我建议给他做一个腰部以下的截肢手术,不对,是颈部以下的截肢,这样他再也不会抛钩勾住屁股了,一劳永逸。” 池念:“不、不用……” 曼医生:“怎么不用?我看很有必要,他人在哪儿,我现在就给他开一台手术。” 池念吓得一个激灵,拉开餐厅大门,慌慌张张跑掉了:“不麻烦曼医生了!” 宁爻鼓起掌来:“曼医生药到病除,真乃神医也。” 曼医生挑眉:“你想学医?” 宁爻闭嘴,低头默默啃起瑞士卷。 发发发游轮(十三) 不要招惹一个正在度假的怨念社畜,更不要试图让他加班。 宁爻一边在心里默默总结,一边默默吞下一个新的瑞士卷。 扭头,这才惊觉一号已经在一旁闷声炫了不少手抓饼了,且还在持续、高速地进食之中,桌面上堆积着包装纸,吓得宁爻赶紧摁住一号,手动制止他的疯狂进食。 “别吃了别吃了,你好歹也歇会儿啊!” 他抄起手边豆汁的续杯壶,给一号倒了一杯:“或者你喝点什么缓一下节奏?” 曼医生坐回了之前的座位,不慌不忙道:“虽然吃了很多,但还不至于催吐。要不要试试我的咖啡?” 宁爻挡住他的杯子:“一号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怂恿小孩子喝咖啡。” 曼医生指了指桌面的包装纸:“有连吃六个手抓饼不吭声的小孩子?” 一号不耐烦地挥开宁爻:“不用操心,我又不是人类,不会撑的。” 曼医生点点头:“是的是的,你能不能操点有用的心?” “什么是……有用的心?” “我们点了十份手抓饼,没有特别指定口味,后厨想必是按照菜单上各来了一份。” 他从一堆包装纸中拈起一张:“与其担心他吃撑,不如担心一下,僵尸吃洋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号不解地望向宁爻:“洋葱怎么了?” 一直在地上躺尸的安翰抽了一口冷气,捂着肚子,颤抖着抬起头:“你们甚至都不问一下孩子喜欢什么口味就点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宁爻端着豆汁儿威胁道:“别铺垫废话,直接说重点。” 安翰:“……吸血鬼和僵尸的成因不同,两者害怕的东西自然也不是通用的。” 曼医生难得表露出一丝兴趣:“鬼怪害怕的东西和它的成因相关…我好像听谁说过,但了解不多。” 安翰艰难地支起身子:“这是比较偏向学术性的理论,外勤任务一般派不上用场,故而大多只是浅浅了解一下,少有人深入研究过。” 曼医生上前扶起安翰,将他搀到座位上:“详细说说。” 安翰终于上桌,得意地瞥了眼宁爻:“从神话的角度来说,在西方的神话体系中,吸血鬼被主神唾弃和诅咒,所以他们会害怕被神祝福过的圣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吸血鬼可能是罹患卟啉症的病人,根据这种疾病的特性表现出害怕紫外线和含有大蒜素的东西——比如阳光、大蒜和洋葱。” “但是僵尸的成因却与吸血鬼截然不同,除开上古那些已经是神话级别的僵尸,普通的僵尸大多都是由尸体化来,人死,尸体却僵而不腐,方称之为‘僵尸’。身为极阴又被六道所弃,所以他们会害怕‘至阳’属性的物品。” “例如太阳、桃木和糯米。” 安翰看向一号,小朋友正坐在靠窗的座椅上大快朵颐,阳光穿透窗户洒在身上,就像给他镀了一层金色的绒毛,温暖和煦,却半点也没有伤害到一号的迹象。 安翰继续说道:“所以吸血鬼和僵尸畏惧的物品其实并不完全相同,重合的也只有‘阳光’这一项。也就是说,无论是吸血鬼还是僵尸,或者是别的大多数鬼怪,都会惧怕至阳的太阳光。” “但一号……却并不惧怕阳光。” 宁爻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按照你的说法,一号又不是真正的尸体化来的,也不是因为什么阴气才变成僵尸,他出生就是僵尸,自然也不用害怕什么至阳,能晒太阳也是很正常的吧?” 曼医生若有所思:“有趣……看来我参加工作太久,很多理论知识已经落后了。” 安翰开始摸索手机:“曼医生有兴趣?我们可以先加上好友,方便分享资料……我手机呢?” 宁爻闲闲地用两根手指夹住安翰的手机:“记性真差啊安老师,你的手机还没抢回去呢,你忘了?” “还给我!” “求我啊~” “你幼不幼稚?”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玩一点成年人的游戏?” 安翰噎住,下意识瞄了眼旁边的一号,随即脸色涨得通红:“你在说什么?快闭嘴,这里还有孩子!” 宁爻耸耸肩:“安老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打一个赌,打赌,也算是18+,说是成年人的游戏没有问题吧?而且咱俩也不是第一次打赌了,你不会怯战吧?” 安翰自知在嘴皮子上占不到半点便宜,便不再和他于文字上多作纠结:“你说吧,又要赌什么?” “就赌……”宁爻扫视了一圈。 曼医生举手:“光看戏可没意思,我可以为你们的赌局提供一点道具吗?” 宁爻欣然应允:“也好,一时我倒也没想到赌什么。” 曼医生将手摸向后腰:“说到赌局,那自然是——俄罗斯轮盘!” 啪! 他将一把手枪拍在餐桌上:“放心,有医生在现场,赌局不会死人的。” 安翰无语了一瞬,指着桌上的枪说:“……谁家好人用沙漠之鹰玩俄罗斯轮盘?” 宁爻小声“哇”了一嘴,忍不住拿起枪在手里把玩:“虽然我不在意赌具,但我听说俄罗斯轮盘的‘轮’是左轮手枪的‘轮’。” 他将手枪递还给曼颐:“用弹匣的话,到底还是缺乏了一点娱乐性。” 曼医生点头:“那倒是,看来传统还是有传统的道理。” 收好枪,曼医生问:“那你们想好赌什么了么?” “不如赌我用沙漠之鹰爆了他的头,看你能不能抢救回来?”宁爻比出一个手枪的手势,朝安翰的头上虚开了一枪。 “喂!”安翰抗议。 “不好”曼医生拒绝道“我是来看乐子的,别让我加班啊。” “那你可以不用抢救嘛。” “这可以,纯看热闹,我喜欢。”曼医生很满意。 “喂!”安翰跳了起来。 “别吵吵了!”一号忽然打断了他们。 “有打赌的闲工夫,不如帮我把菜单上剩下的手抓饼全部点了。” 三人望向一号。 “你吃完了?!”宁爻震惊“十个手抓饼!而且没喝水!”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一号嫌弃。 宁爻扭头看看曼医生,又看向旁边的安翰:“一号这样吃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有问题。”曼医生斩钉截铁地回答。 “有什么问题?”宁爻很担心。 发发发游轮(十四) “像你这样放纵小孩,等养大了他的胃口,等这趟福利旅行结束,等协会不负责报销以后,有关于你的钱包吃不吃得消的问题。”曼医生说得慢条斯理,似乎很想看到被工资压垮的社畜囧态。 却不料宁爻根本没放在心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原来只是这个。” 他很是大方地冲一号拍拍自己的口袋:“没事儿子,放心吃。” 曼医生好奇:“据我所知你加入外勤队还不久吧,难道工资已经高到不怕随便造了?方便透露一下你的薪资水平么?” 宁爻半点也不藏着掖着:“月入两千八,每天笑哈哈。” “嘁”曼医生戴上墨镜“不说就算了。” 宁爻也不辩解,只是一笑而过。 就在两人掰扯的时候,安翰还在默默观察一号的状态,虽然一号集合了很多“意外”,已经不能以常理揣度,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吃下去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一号无法无限量地储存摄取的能量,总会以某种方式释放出来。 只是不知这种释放的方式是好是坏。 一号拍拍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我要吃手抓饼。” 宁爻拿起点餐器递给一号,却被安翰拦了下来。 安翰:“不着急,先让他走完这一遍流程再吃下一顿。” 一号歪头,很不理解吃饭还需要什么流程。 安翰扶了扶眼镜:“正常来说,吃下去这么多,总得有个去处。” 一号望向宁爻:“什么意思?” 宁爻解释:“拉。” 曼医生嫌弃地偏过脑袋:“在餐厅呢,能不能讲究点用词?” 宁爻:“屙。” 一号顿悟:“‘拉’和‘屙’是同一个意思?” 宁爻:“没错。” 一号立马活学活用:“屙不屙多?” 宁爻:“不可以这么用。” “咳咳”安翰打断他们“好了,很有趣,不要再说脱口秀了,回归正题。” “在一号将这十个手抓饼的能量释放完毕之前,我们不能再给他摄入新的能量了。万一一号没有找到释放能量的办法,还吃太多东西,积压到临界点真的有可能会撑到爆炸的。” 安翰难得强势地从宁爻手里抢过了点餐器:“既然宁爻喜欢惯着你,那只能由我来当这个恶人了。” 一号的小脸垮了下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曼医生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小孩儿好不容易开一回荤,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刹住车的?得慢慢来。” 他示意安翰将点餐器交给他,安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医生。 曼医生翻找着菜单:“十个饼都吃了,也不在乎我这一根……磨牙棒喽。” 磨牙棒? 宁爻:“那不是给狗吃的吗?” 曼医生幸灾乐祸:“这可不是我说的,小心别被嘤嘤听到了,她健身的时候就喜欢嚼一根。” 宁爻赶紧捂住嘴,警惕地伸长脖子悄悄瞄了眼门外,再三确认嘤嘤并没有在附近,才轻抚着胸口放下心来。 叮铃铃 后厨备餐速度很快,尤其是在只点了一根成品磨牙棒的情况下。 取餐口的小窗打开,递出餐盘。 “8号桌的餐品已备齐,请取餐。” 宁爻上前取走磨牙棒:“就这么一根小玩意儿还整个这么大的盘子?” 啪! 取餐口的窗口已经干脆利落的合上,并没有人出面解答宁爻的困惑。 宁爻耸耸肩,端着磨牙棒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 “给”他晃了晃磨牙棒“慢慢咬着吃。” 一号接过,却并没有十分猴急地开啃,而是放在鼻子下轻轻嗅闻着。这是一股奇妙的,和手抓饼完全不同的气味。 “闻起来不像吃的。”一号说。 宁爻也凑过去闻了闻:“一点盐味,除此以外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曼医生说:“这艘船上的磨牙棒估计是根据嘤嘤以往的口味定做的,据我的了解,大概就是绞得很柴的肉干和蔬菜,混杂些许劲道的牛筋,调味方面只加了点盐。放心,很健康。” 宁爻:“这和狗吃的有什么区别?” 曼医生:“她真的会杀了你。” 一号没有搭理宁爻的插科打诨,依然在仔细嗅闻。 安翰见状问道:“怎么不吃?” 一号:“我感觉它不好吃。” 安翰笑了起来:“你都没吃过,怎么会知道它好不好吃?你应该允许自己多尝试一些新的事物。” 一号乖巧地点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咂摸咂摸嘴。 “怎么样?”安翰充满期待。 “咸。”一号回答。 “哈哈,意料之中。”宁爻拍拍一号的头。 “一直在餐厅呆着难免会忍不住点东西吃,既然一号已经拿到磨牙棒了,我看我们还是出去溜达溜达吧。”宁爻提议。 曼医生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对嘤嘤暴力改造的这艘破船提不起半点兴趣,我要在这里摆烂,直到登上发发发豪华游轮。” 安翰举手:“我去。” 宁爻:“你去什么去?不准跟着我们,回你房里自己呆着去。” 一号拽拽宁爻的衣角:“带上他。” 宁爻郁闷又不爽地瞪了安翰一眼:“走吧。” 再次登上甲板,岸边的景致虽说与先前并无多大区别,但之前还遥遥可见的轸星市地标早已消失在地平线。 两边是绵延不绝高低错落的山地,起码得行驶一天一夜后才会进入到下游区域,到那时船上的视野才会变得开阔起来,看到更多更远的景色。 “行程比我想象的要无趣很多啊……”宁爻叹。 安翰忍不住怼他:“那是因为你没有欣赏美的眼睛。” 宁爻好笑地侧过脑袋:“不要以为有一号给你撑腰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居然嘲讽我的眼睛,看来你是忘了游乐园观光车上的愉快体验了?” 安翰瞬间惊出一身白毛汗,立时低下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宁爻冷笑一声,却并不打算放过安翰,他伸手搭在安翰的肩上,牢牢地勾住脖子,防止脱逃。整个人向安翰的方向倾斜,头也靠在人肩上。 “虽然我看你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你有点东西。这样,把你的绿茶神功传授给我,从此以后你就归我罩着了,怎么样?” 宁爻压低声音,气息喷在安翰的耳朵上:“别怕,我对自己人,向来很好的~” 发发发游轮(十五) “报告指挥官,可以放后面的人进来了。” 阴暗废弃的厂房内,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货架与大型机械设备搬挪过后的痕迹,空气中还飘扬着没有落地的灰尘与杂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呈现清晰的丁达尔效应。 厂房所有的窗户都从内部被完全封死,仅在房顶保留了几处通风管道。 虽然厂房选址的地方极为偏僻,但好在盗窃令纸的那方似乎并不谨慎,留下的线索也足够追踪,淳于很快便带着协会的秘密小队赶到了这里。 只可惜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淳于将手中的废纸揉成一团,泄愤似的扔向一边,微微侧头,捏着肩上的对讲机说道: “我们来晚一步,联盟在这个厂子里的设备刚刚撤离完毕,只剩下一点垃圾,叫搜证的队伍进来,说不定还能拣点热乎的。” “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情绪。”对讲机里传来饶鹰调侃的声音。 淳于面无表情,声音冷硬:“没有。” 饶鹰惬意地坐在远离厂房的车队中央,头顶撑着遮阳伞,闭目养神。 她将手里的望远镜放在肚子上,用指节轻轻叩击躺椅的把手,身侧的助理立刻领悟了领导的意思,小声地阻拦了正准备赶往现场的搜证队。 饶鹰打开对讲机:“不要消极怠工嘛,宁爻他们的船才走了不到一天,你快点把手里的活儿干完,我可以帮你跟上面去申请申请,说不定你还能开快艇追上他们。” 对讲机沉默了片刻,随后又响起淳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这种话你也就拿来哄哄宁爻和嘤嘤。” 饶鹰假装委屈:“我说真的。” 淳于:“这种任务即便是需要我单人行动,也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完全可以让宁爻他们在家休整一天,第二天我可以照常和他们一起离开。” “我虽然暂且还不明白你这样安排的缘由,但也想得明白此番你是故意将我们拆开行动的。” “好了,你也不用刻意压着搜证队,让他们进来吧,我要收工了。” 饶鹰睁眼,无奈地望向助理:“放人过去吧,我们差不多也要收工了。” 平静的车队立时忙碌起来,饶鹰想了想,还是摁下对讲机的通话键: “别忙着收工啊淳于队长~我们可是说好的,你来负责调查令纸失窃的案子,现在收工,该不会最后只写上‘人跑了’就提交报告吧?这案子根本还没告破呢。” 淳于很快回复:“我是接了任务,可我并没有承诺一定会完成。” 饶鹰挑眉,阴阳怪气道:“淳于队长不是说,让你来做这个任务都是大材小用了么?怎么,你大材小用还破不了案?” 淳于根本不受影响:“那你就当我能力不足吧,另外我建议把这个案子升成s级挂到板子上去,这样保证其他外勤队抢破头,你也不用担心没人接手。” 饶鹰有些为难:“你也知道这个案子不能公开……” 淳于语气轻松:“所以失败了也没人知道,甚至不会计入任务完成率里,正好我也不用特别上心。” 饶鹰骂骂咧咧:“你小子这是跟我搁这儿耍无赖呢?” 淳于冷漠:“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向来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指挥官大人此刻也是难得无语了一秒。 饶鹰:“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这话听起来很渣男?” 淳于耸耸肩:“把我这么老实的人都逼急了,那一定是这个世界的错。” 饶鹰:“咳咳,我记得你进入任务现场之前,为了避免干扰,提前把手机放到了我这里。” 淳于无所谓道:“随你的便,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拿我的手机了,我根本不在意,况且里面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饶鹰将淳于的手机凑近对讲机话筒,对讲机的频段里随即发出哔哔啵啵的干扰讯号。 饶鹰:“你的手机是挺无趣的,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不过现在宁爻正在打你的电话,需要接听吗?” 淳于:“等等……等我出来。” 饶鹰好像终于又夺回了谈话的节奏,语速也慢了下来:“不着急~毕竟这里有些偏僻,信号不佳,漏接一两个电话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宁爻会理解的。而且想来他也没什么正经事会打给你,无外乎就是炫耀炫耀愉快的假期生活罢了,然后讲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淳于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手机给我。” “卧槽!”饶鹰差点从躺椅上弹射出去。 她举起手里的望远镜望了望远方的厂房,又像见鬼了一样看了看淳于。 “你神行过来的?” 淳于点点头,向她伸出手:“手机还我。” 饶鹰翻了个白眼,将他的手机扔了过去:“还你就是,我们这么多年同事,不至于这么提防我吧?” 淳于敷衍地解释:“不是防你,只是懒得待会儿再回拨过去,麻烦。” “所以宁愿神行过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 饶鹰扯扯嘴角:“没问题,淳于队长您开心就好。” 小助理低着头小跑过来:“指挥官,车队收拾好了。” 饶鹰顺坡下驴:“我这边收拾好就先回去了,你看起来还得耽搁一会儿,就跟搜证组的车吧,拜呀~” 淳于跟她挥挥手算是告别,然后接通了宁爻的电话。 “喂?”淳于的声音还是老样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于哥~这么久才接电话,想必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绊住了吧?”听筒里传来宁爻矫揉造作的声音。 淳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的确是宁爻来电,这才紧皱眉头继续通话。 “有任务,刚刚手机没在身上。” “没关系,不用和我解释,我都理解的,工作要紧嘛。” “……你在发什么癫?” 话筒那边似乎被人捂住了,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叽里咕噜声。 淳于:“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宁爻:“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 淳于:“神经病,挂了。” “诶诶诶!别挂别挂!”电话那头急得直叫唤。 淳于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什么事?” 宁爻扭扭捏捏:“那个……你相信星座吗?” 嘟嘟嘟…… 宁爻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转头对安翰怒目而视。 安翰尴尬地搓搓手:“这也不能怪我……” 发发发游轮(十六) “不怪你难道怪我吗?”宁爻七窍生烟。 安翰被吼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缩着脖子,一问一个不吱声。 “确实不能怪安翰,他设计的聊天方向没有大的问题,是操作的人有问题。”一号叼着磨牙棒发表意见,他认为自己评价得十分中肯,并不算为安翰开脱。 但宁爻听得非常不乐意,依然很是暴躁:“既然知道我操作不行,那么他一开始就不该给我设计这么高难度的聊天!” 一号:“把‘表达关心’说得跟‘阴阳怪气’一样,什么天都能被你聊死,自己不行也别赖在别人头上。” 宁爻:“大胆刁民!竟敢质疑我的社交能力?!” 一号将嘴里碍事的磨牙棒用两根指头轻轻夹出来:“我看你是还没搞懂情况,你这通打给淳于的电话可不是公共社交。” “不是客套,不是寒暄,是让你拉近距离的,是更为私人的,隐秘的,真挚的。” “要我说,其实你压根也不需要找安翰学什么绿茶套路,‘真心换真心’才是交往中的必杀技。” 宁爻握住他的手,一把将磨牙棒塞回了他嘴里,留下一句“你懂个屁”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一号咬着磨牙棒,望向安翰,语气里满是不服:“我明明很懂。” 安翰有些好笑,拍拍一号的脑袋:“你还太小了。” 一号更不服气了:“我不小了!” 安翰推推眼镜:“据我查到的资料显示,你从第五医院出来至今,应该还未满周岁。” 一号急了:“怎么能按我出生的日子算?这也太不科学了,应该按我的心理年龄计算才对!” 安翰装作思考的模样:“按照心理年龄计算?那么你认为你心理年龄是多大?” 一号再次将口中的磨牙棒摘下,娴熟地夹在两指之间,扶着栏杆眺望着河面的波光,眼神疲惫,声线沧桑:“我觉得我的内心应该是一名28岁的高龄程序员,身心都充满了被社会鞭挞后的麻木与残缺,距离被公司优化还有七年,虽然有点工资,但赚的那点窝囊费基本上全炫嘴里了,一年到头是一点也没存下,没结婚,也没对象,生活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抱歉,打断一下,你的心理年龄有点过于悲观且具体了吧?”安翰满头黑线。 一号把磨牙棒塞回嘴里:“我记得安翰你才毕业不久吧?刚参加工作,还小,不懂,正常。” 安翰点点他的鼻子:“小小年纪不要老气横秋,更不要学宁爻那样喜欢给人当爹。” 忽然一人从楼上的栏杆缝隙里钻了出来,腿脚勾住栏杆,上半身整个悬空倒挂,双臂不停挥舞,嘴里还嚷嚷着:“好你个死绿茶,这回被我现场抓到背后说我坏话了吧!” “卧槽……”安翰着实被宁爻的回马枪吓了个倒仰。 一号倒是十分习以为常,并没有被宁爻的倒挂金钩吓到,只是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的甲板终于再度热闹了起来,宁爻还挂在半空冲安翰直叫唤,动静引来吃瓜队的三人,他们不负众望地惊叫起来,吵得在健身房里撸铁的嘤嘤也忍不住出来观望。 “天呐!有人掉下去了!” “没掉,挂着呢!” “这这这,宁爻老师,需要我们帮忙吗?” “我们能帮上什么,少碍事就好。” “楼下发生了什么吗?非得这样倒挂着说话?” “要不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吧,万一摔了我们还能在下面接着。” 嘤嘤忍无可忍:“你们仨很清闲啊?看来是动感单车没踩够,全部给老子滚进来撸铁!” “啊?!队长!”三人回头,异口同声发出绝望的哀嚎。 “啊个锤子,滚进来,每人五十个负重深蹲,不蹲完不准吃晚饭!” 吃瓜队耷拉着脑袋,屈服于嘤嘤的淫威之下,无奈放弃了近在眼前的瓜,灰溜溜地钻进了健身房。 收拾完吃瓜队,嘤嘤迫不及待地扔掉脖子上的毛巾,屁颠屁颠跑到宁爻旁边,扒着栏杆: “咋了咋了?” 宁爻还倒吊着隔空骂街,抽空敷衍了嘤嘤一嘴:“我在泡茶。” 泡茶? 嘤嘤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朝下望去,下方甲板处正是被喷得狗血淋头,却又碍于一号小朋友在场,无法言辞激烈地争辩,憋得满脸通红的安翰。 嘤嘤饶有兴致地占据最佳观景位置欣赏起来。 倒挂的宁爻血冲头顶,战斗力拉满,激情开麦:“背后放蔫屁的恶臭四眼仔!” 安翰的反击十分无力:“你、你这是人身攻击!” 一号捂脸:“救大命诶,你这也太弱了。” 安翰对着一号苦涩微笑:“可我实在无法在你面前像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也许你自己并不在意,但我身为成年人,不能给你作出不好的行为榜样。” 嘤嘤闭眼点头,不断咂嘴,回味安翰的话:“嗯~果然是好茶。” 宁爻:“别教坏一号!你个狗东西,老子现在就下来撕了你的嘴!” 安翰低头:“被排挤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宁爻气急败坏:“啊啊啊啊!绿茶看剑!” 原本只打算隔空互喷的宁爻还是没受得住安翰的挑拨,直接松开勾住栏杆的双腿扑向了楼下,安翰猝不及防被宁爻创翻在地。 战果是宁爻以一招从天而降的如来神掌再次击晕了安翰,见到人昏死过去,宁爻和嘤嘤后知后觉地又互相推诿起来,二人都不愿去触曼颐的霉头,只是眼看着安翰又要咽气了,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健身房拎出了懵圈的吃瓜队,命他们去餐厅请医生过来。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打扰我的假期!”从餐厅赶来的曼医生,其怨念几乎都要凝成实质。 罪魁祸首宁爻已经逃之夭夭,嘤嘤也尿遁离开了现场,只有一号还叼着磨牙棒蹲在安翰旁边。 一号:“来得正好,刚断气。” 吃瓜队:!!! “安翰老师!”三人开始哭丧。 曼医生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开始抢救。 发发发游轮(十七) “安翰不会有事吧?我刚刚下手好像有点重了。”宁爻和嘤嘤躲在拐角处观望,罪魁祸首正懊恼于自己的一时冲动。 “没事的,有曼医生在,死不了。”嘤嘤让他放心。 这话倒是勾起了宁爻的好奇心:“曼医生很厉害?” 嘤嘤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很厉害,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厉害……” 宁爻荡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你这话说得很暧昧啊~” 嘤嘤一点也不惯着他,直接给了宁爻一记窝心的肘击,捅得他差点厥过去:“别瞎说,你知道曼医生以前在道上混的时候,诨名是什么吗?” 宁爻捂着心口跪在地上:“是……什……么……”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曼医生的诨名是‘留五更’。”嘤嘤声音压得很低。 “意思是,只要他想,他甚至能从阎王手里抢命。” “这么厉害?”宁爻惊讶“新鲜热乎的碎尸他也能抢救吗?” 嘤嘤给他一个爆栗:“……别跟我挑字抬杠,你大可以让他试试,不过很有可能试试就逝世。” 宁爻捂头:“什么意思?” 嘤嘤:“要知道,普通医术高超的黑道医生可不会被人说是在‘道上混’,顶多说人给黑帮打过工,但你看他的针筒就知道了,这货其实根本不在意患者以后咋样,反正在他手里死不了就行。” “因为他不是以医生的身份混,而是他本人在道上混,医术只是他的一门技术。” “要是谁不小心得罪他,又落在他手里,那可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说到这里,嘤嘤的眼中露出一丝罕见的惊恐:“而且我听说他曾创下过术后死亡率200%的纪录……” “等等,这个200%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就算病人被治死了也顶多是100%吧?”宁爻不解。 “就是不仅患者嗝屁,连那台手术的助理也嗝屁了……”嘤嘤瑟瑟发抖“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让曼颐给我治疗的。” 宁爻咽了咽口水,望向正在抢救安翰的曼医生:“你们协会都是在哪里搜罗的这些人才……” 嘤嘤缩着脖子:“据说他是在外面惹了没法解决的麻烦,来协会寻求庇护的,但是没部门敢接手他,最后被指挥官顺手塞给我们队里当队医了。” 宁爻意味深长地眯起眼,问道:“是饶鹰安插进来的?” 嘤嘤点点头。 宁爻追问:“他来你们队多久了?” 嘤嘤回忆片刻:“我的队伍人很多,人员也经常变动,我记不清太具体的日子,但他进队也有段时间了,不过肯定没满一年。” 宁爻思索着:“也许回想具体的日期也许比较困难,但回忆你们当时正在执行的任务应该容易吧?” 嘤嘤挠头:“我当时好像在放假,不过我那时很闲,还嘲笑过淳于倒霉催的执行了无缝任务。” 宁爻:“什么无缝任务?” 嘤嘤:“呃,准确来说是‘无缝衔接’,我记得好像是……四路公交?” 又是四路公交。 明明看起来都是毫不相干的人,命运却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交织在一起。 这件事里出现的所有莫名其妙的人,宁爻都可以用“巧合”二字来糊弄自己,但拥有预知能力、擅于布局操盘的饶鹰,绝对不会是因为机缘巧合才掺和进来的。 宁爻知道饶鹰一直暗中有所筹谋,甚至大致都知道她在谋划些什么,只是依然很难理解这些莫名其妙的计划和安排,所指向的是什么目标。 虽然和她的接触时间不长,但宁爻觉得指挥官并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从她热衷于“锦囊妙计”的套路看来,她很享受自己的计划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却又总是成功的优越感。 所以宁爻断定,这些人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嘤嘤轻轻戳戳宁爻。 “没什么”宁爻回神,指指安翰的抢救现场“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安翰还没醒,但曼颐已经在擦手收拾东西了,说明没啥大事。”嘤嘤很有经验。 “要是安翰嗝屁了,曼医生现在应该会四处找我。” 宁爻困惑:“找你干啥?” “找我申请把尸体批给他。” 宁爻:“别告诉我,他是因为暗中进行一些非法的人体实验才被追杀到你们这里来的……” 嘤嘤:“……不是人体实验。” 宁爻:“那一定是因为他很会做人?” 嘤嘤:“少看点奇怪的电影!” 远处的曼医生已经干脆利落地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一号则一直没挪窝,还蹲在原地啃他的磨牙棒,吃瓜队的三傻正手忙脚乱地忙着把安翰再次抬回他的房间。 “走,咱们也出去看看。”确认曼颐离开,嘤嘤的底气也回来了。 宁爻双手插兜,跟在嘤嘤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队、队长!” 见到嘤嘤,三傻立即下意识立正,差点把手上的病号摔在地上雪上加霜。 “什么队队长错队长,仔细手上的活计,你们一个个平时都是这么干事的?”嘤嘤不留情面地批评道。 “我我我……” “没有没有!” “刚刚只是有点紧张~” “诶?安老师是不是动了一下?” “那我们把他带回去休息吧?” “没错,快走快走。” 三人七嘴八舌地试图糊弄过去,准备趁嘤嘤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跑路。 “等等!” 可惜三傻的主意这次注定落空,还没等他们抬起安翰,宁爻便大声喊住了他们。 “宁……宁爻老师?”池念小声道“还有什么事吗?” 宁爻:“你们……三个人是一起进入嘤嘤队伍的?” 三傻互相看了看。 池念回答:“是的,我们是青训营同一批毕业的,也是同学,进协会实习完毕后就直接一起分到蒋组了。” 宁爻:“具体是什么时间进的蒋组?” 池念:“呃……大概是四月份确定进组的,不过我们还很萌新,从来没跟过什么重大的行动,之前一直只是做点边角,这次跟船随行算是给我们安排的第一次独立任务。” “四月……”宁爻低声喃喃“算起来,差不多也是四路公交的时间。” 发发发游轮(十八) 四路公交。 怎么又是四路公交? 楼兰明明都说过她完全不认识船上的这些人,她没有任何理由与立场欺骗自己。 且宁爻已经用眼睛扫描过他们四人,可以肯定他们全部都是真实的活人,并不是鬼怪、幻象或是受到控制的傀儡。 但天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这也太可疑了…… 宁爻不发一言地审视他们,三傻被这渗人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陈恒悄悄戳戳前排的池念,池念这才晃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先把安老师抬回房间去了?” “去吧。”宁爻终于移开视线,放过了他们。 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长舒一口气,为避免再次节外生枝,赶紧抬着安翰脚底抹油溜掉了。 待人彻底离开,一号仰起小脸问道:“还是名字的问题吗?” “是,也不仅仅是。”宁爻说。 嘤嘤左右望望,挥舞起拳头:“禁止谜语人!给我说清楚!” 宁爻笑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觉得有点在意——这次你队伍里跟着上船的这四个人,好像是差不多时候进组的?” 嘤嘤挠挠脑袋:“好像,没错。不过这有什么可在意的?” 宁爻:“一两个倒是没什么,但他们四个组合在一起出现就有点问题了。因为在他们进组的同时,在四路公交上,我遇到过和他们同名的人,且都是死人。” 嘤嘤:“虽然晦气,但撞名很正常啊。” 宁爻强调:“是四个人,同时,撞名。而且除了陈恒以外,其他几人的名字都不算大众,这种小众名字连环撞在一起,用屁股想也知道有问题。” 嘤嘤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曼颐是鬼!” 宁爻:“……这四个人之中你只怀疑曼医生有问题是吗?” “咳咳”嘤嘤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有没有,一视同仁,我觉得都很可疑。” 宁爻懒得纠结这个问题:“好消息是,他们四个都是人类,不是妖魔鬼怪。” 一号立马接道:“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同上,他们四个都是人类,一些稍微有点夸张的技能是没法用在他们身上了。”宁爻摊手。 一号挑眉:“你看起来好像颇为遗憾?” “没错”宁爻惋惜“原本以为可以放手对他们做点很不人道的事……” 嘤嘤赶紧捂住宁爻的嘴说道:“嘘!这话可别让曼颐听到,不然他会让你不能人道的。” 一号:“按照墨菲定律,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反而越会发生,你说的这话,八成已经被听到了。” “是的没错,我听到喽~” 楼上传来曼医生懒洋洋的声音,语调拉得很长,听得宁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哪有这么灵的?”宁爻嘟囔着,扒住栏杆朝上望去。 “不用费工夫找我了,我的卧室在你们楼上,我没在甲板,是在房里听到的。”曼医生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点沉闷,想来是房门处于关闭状态的缘故。 嘤嘤朝宁爻吐吐舌头,示意自己不打算再留在这里,不待宁爻回应,便自顾自地跑开了。 宁爻无奈叹气,看向一号:“跟我上去一趟?” 一号眼见甲板上的热闹已经散尽,遂也干脆利落地起身,拍拍褶皱的裤腿:“走。” 噔噔噔 爬楼梯的两人各怀心思,但脚步倒是同样轻快,将木质的甲板踩得吧嗒作响。 “走得轻些,吵到我宝贝了。” 曼医生不满的声音从房内清晰地传来,房门已经提前为宁爻他们打开。 “宝贝?你藏了什么大宝贝?”宁爻来精神了,加快脚步兴冲冲地小跑起来。 曼医生的房间比宁爻的房间宽敞多了,不仅能完美地收纳医生的行李和工具,还留有足够的待客空间,甚至除开这些必要的空间,依然有不少空地用来摆放没用的饰品摆件。 宁爻一进门便被与整艘船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大鱼缸吸引了注意。 “嘿?”宁爻稀罕道“居然有人带着鱼坐船?倒是个新鲜。” 随后他也没过问主人,自作主张地把手伸进去搅和起来:“这鱼就是你说的大宝贝?诶,鱼呢?” 曼医生也不恼怒,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坐在床沿笑呵呵的:“鱼在下面卧沙呢。” “什么鱼还会卧沙?比目鱼?”宁爻好奇。 曼医生笑笑:“不是,再猜。” 宁爻:“小丑鱼?” 曼医生:“颜色方面比较接近了。” 宁爻:“薯条。” 曼医生:…… 一号:“曼医生,需要我为接下来的绝育手术腾点地方吗?” 曼医生笑眯眯地摆摆手:“不用了,骟个人的事,整那么麻烦。” 宁爻:“我我我开玩笑的……” 曼医生:“我也是开玩笑的。” 宁爻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杀人而已,用不着手术。”曼医生举起手术刀。 “我错了!我错了!曼哥!” 宁爻嗷嗷地叫唤起来,曼颐还没站起身,他就已经在满屋乱窜了,看着十分丢人。 “算了”曼颐收起手术刀“不逗你了,别乱跑,仔细碰坏我的东西。” 一号贴着鱼缸的玻璃,看到底部厚厚的砂砾中,忽然有一小孔微微翕张。 “这是什么?” 一号转头问,像个乖巧好学的小学生。 曼颐走向鱼缸,用指甲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鱼缸玻璃,不一会儿,一条条颜色鲜艳,身体细长的……鱼,从砂砾下钻了出来。 它们直直地立在水中,尾部还牢牢地扎在沙里,看起来好像从沙里长出来的奇异水草。 宁爻大为震撼:“你居然真的在养薯条?!” 曼颐朝他飞了一记眼刀,低头给一号介绍道:“这是花园鳗。” “花园鳗?” 一号跟着重复了一遍:“它们是鳗鱼?” “很聪明嘛。”曼颐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它们胆子很小,但好在和我很熟,所以听到熟悉的节奏会出来看看我。” “就是刚刚这个叩叩叩?”一号问。 曼颐点头:“没错,这是叫它们出来吃饭。” “它们吃什么?” “一些被我切碎的王八羔子。” 发发发游轮(十九) 宁爻空咽了口唾沫,尬笑道:“曼医生还真爱开玩笑。” 曼颐还是那副脾气很好的笑眯眯模样:“我可没开玩笑。” 砰! 身后原本还大敞的房门突然关上,给宁爻震得一哆嗦。 “什么情况?这是要关门放狗了?”宁爻摆出应战的把式,对着空气比比划划。 “刮个风瞧给你吓得。”一号嗤笑,半点也不遮掩自己语气里的嘲讽。 曼颐挨着鱼缸顺势坐下:“正好,省得我起身关门了。”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板:“都站着干什么?坐,你也坐。” 宁爻倒也不在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都已经坐定,看这架势,接下来是时候唠嗑了。 曼颐起了个头:“嘤嘤的性子,想必你们也知道。她可没有耐下性子调查什么的习惯,有关我的事,大多都是她在别处吃的瓜加上自己的脑补,再添油加醋地说给你们罢了。” 宁爻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死亡率200%的手术……” 曼颐:“啊,不好意思,那个是真的。” 宁爻准备的一兜子客套话瞬间全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曼颐笑笑:“嘤嘤虽然吃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瓜,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本人的确有些不太方便详说的来历,也有些不太光彩的经历,只是没有传闻中那么离谱。” 宁爻有些不解:“所以你此番特地把我招来,是想和我聊些什么呢?” 曼颐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他:“那你呢?你想问我什么?趁我心情好,说不定愿意多说一点。” 既如此,宁爻便也不再装傻充愣,直接开门见山:“有个人,楼兰,你认识吗?” “谁?不认识。”曼颐否定得十分干脆,且听到名字的那一瞬间的迷茫也不似作伪。 考虑到楼兰套的马甲太多,谨慎起见,宁爻继续问道:“那么你有接触过蛇仙,或者画皮么?” “没有”曼颐仍然否认“可能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玩过碟仙笔仙之类的灵异游戏,但像蛇仙这种保家仙是没接触过的。至于画皮这种传说级别的鬼怪,更只在电影里见过了。” 听起来确实和楼兰完全没有任何关联,宁爻沉默,陷入短暂的思索之中。 曼颐端起一碟鱼食,逗弄着鱼缸里的花园鳗:“你看起来遇到了一点瓶颈。easy~这很正常,没有打好腹稿的提问往往都会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最后以问不到想要的答案而结束。” 一号伸手讨要了一点鱼食,学着曼医生的样子向鱼缸里投喂。 曼颐将鱼食递给宁爻:“你也要来点么?自己吃或者喂鱼吃都行,我自己做的,保证天然又健康。” 宁爻抬起头:“【曼颐】是你的本名吗?” 曼医生脸上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真是既突兀又没礼貌的提问方式啊……” 宁爻:“别转移话题。” 曼医生把鱼食碟递给一号:“现在是我的本名了。” 宁爻抓住信息:“现在?这么说以前你不叫这个名字?” 曼颐:“行走江湖嘛~行更名坐改姓简直不要太正常。” 宁爻:“你以前姓刘?” 曼颐莫名其妙:“谁跟你说我姓刘?” 宁爻火速出卖队友:“是嘤嘤,她说你在道上混的时候叫‘留五更’,我以为你姓刘呢。” 曼颐揉揉太阳穴:“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得好好敲打敲打一下她了。” 宁爻很难得没有被带偏话题,依然紧紧追问:“所以你是因为什么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呢?” 曼颐:“仇人追杀,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一号撇嘴:“好敷衍。” 曼颐:“二十年前,我有一个女朋友……” 一号气鼓鼓:“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 宁爻赶紧让一号闭嘴:“你别打岔,我就爱听这个,您继续。” 曼颐摆摆手:“抱歉,交浅不便言深。咱们的关系还没到让我免费把秘密和盘托出的时候,再说了,信息是用来交换的,你总得掌握一点我感兴趣的事情才行,哪有你这样空手套白狼的?” 见曼医生准备起身结束这场对话,宁爻赶紧拽住了他的裤脚:“别走别走,早知道你喊我们上楼没那么简单,我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既然这样不如大家都敞亮一点,说吧,你想和我交换什么信息?” 曼颐这才再次展露了笑颜:“想明白了?” 宁爻举手:“提前声明,我倒是很乐意配合你,但我毕竟还是新人,知道的东西也极为有限,你可别尽问一些超纲的问题。” 曼颐点头表示了解:“不会刁难你,我只是略微打听一些报告上描述不太清晰的内容。” 宁爻比了个ok的手势:“公平起见,一问换一问。” 曼颐欣然同意:“那,我先问吧。” “现在协会里,还留有第五医院的活体怪物样本吗?” 第五医院? “你问这个干嘛?”宁爻下意识反问。 曼颐笑笑:“怎么?这算你的问题么?” “不不不,我不问这个。”宁爻赶紧撤销。 曼颐:“那么,请回答吧。” 宁爻指了指一旁的一号:“就剩他了。” 曼颐皱眉:“其他的呢?” 宁爻得意地晃晃手指:“这算第二个问题咯~” 曼颐顿了顿,恢复懒散的状态,微微后仰靠住墙壁,抬手示意宁爻提问。 宁爻也毫不客气:“你以前的名字是?” 曼颐:“哎呀呀,怎么问的尽是些没法一句话说完的问题。” 宁爻:“这有什么不好一句话说完的?名字而已,能有几个字?” 曼颐:“我以前没有名字。” 宁爻:“你这是耍赖!” 曼颐摊手:“你看,我就说不是一句话能够说完的事嘛。” 宁爻:“那你为啥没有名字。” 曼颐学着宁爻,得意地晃晃手指:“这算第二个问题咯~” 宁爻语塞:“行,算你牛哔。” 曼颐端正坐好:“轮到我了。” “第五医院那些用来制作活体怪物的机械设备,被协会收起来了么?” 发发发游轮(二十) 在宁爻开口之前,曼颐就提前抬手打断了他:“等等,我建议大家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追问上,一个问题就是一个问题,你要是实在好奇,就把它当做你的下一个问题。” 宁爻点头认可曼颐的提议。 “那我现在回答你的提问,我的答案是——设备还在,不过你不用浪费提问问我那些东西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它们被收拾起来,并不清楚存到哪儿了。” “感谢提醒。”曼颐道。 宁爻举手:“那么又轮到我了。” “你说你以前没有名字,我姑且先信了,那么你现在这个名字,我想知道是怎么来的?” 他敲敲地板强调:“请你真诚且详细地说清楚,要是再耍赖我就不陪你玩儿了。” 曼颐耸耸肩:“有时候实话听起来偏偏就是和闹着玩儿一样,我若是想骗你,绝对逻辑严密有理有据毫无破绽,可惜现实往往就是不合逻辑,不讲道理。” 宁爻:“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离谱?” 曼颐正色:“我现在这个名字,是我捡到的一张身份证……” 宁爻气得捶地板:“喂!” 曼颐:“你看,我就说现实往往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号:“我信,这个世界就是荒谬的。” 曼颐笑着和一号击了个掌。 宁爻爆捶地板:“你俩还庆祝起来了?” 曼颐:“那现在轮到我了……” “等等!”宁爻打断他:“就算是离谱的答案,你也得跟我讲完!” 曼颐:“捡到身份证,这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 “当然有。” 宁爻掰着手指数起来:“那狗屁身份证在哪儿捡的,为什么不交给警察蜀黍反而决定自己昧下,你又是怎么想到去顶替身份证上的人名且不担心被原主发现的?” 他恶狠狠道:“这些都没交代清楚呢,快说!” 曼颐幽幽道:“你这乱七八糟的问了一堆,还能算是一个问题吗?” 宁爻:“少废话,有没有一点问答游戏的自觉,这些可都是包含在那一个问题里,我问的可是‘你现在的名字怎么来的’,当然得给我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行吧……”曼颐其实并没有很抗拒回答,只是懒得说罢了。 “那天我早上起来……” “说重点!”宁爻怒吼。 “嘘,听我说,这就是重点”曼颐示意宁爻闭嘴。 “那天我早上起来,发现右眼皮一直在跳。我觉得,那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我那一整天走路都非常小心,生怕脚下踏空或者踩到狗屎。” “幸好我一直低着头,不然也不会发现那张身份证了~” 宁爻的嘴角抽了抽:“你tm的在逗我?” 曼颐翘起二郎腿:“这是事实,不爱听就算了。” “我爱听,你继续。”宁爻忍气吞声。 “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当时十分落魄,还被人追杀,急需一个庇护所,而这个还没被注销的身份证恰好可以为没有名字的我提供一个上得了台面的正式身份,我也正是因此才顺理成章地通过了规则督导协会的初审。” “至于为什么没交给警察,当然是因为我本人不能接触警察咯,这身份证不昧下就只能扔进垃圾桶,不如在我手里发挥点作用。” 曼颐说得很是轻松愉快,仿佛当时的窘迫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值一提。 信息量很大,宁爻不得不消化了一下:“所以……你是把黑白两道都得罪干净了?” 曼颐:“这算你的下一个问题?” 宁爻:“不,这只是我的感慨,你还有一个方面没有解答。” 曼颐眨眨眼,表示并不介意宁爻继续提问。 宁爻:“你这身份证,在哪儿捡的?” 曼颐微微眯起眼睛,似是陷入回忆:“让我想想,当时实在是慌乱得紧,只能东躲西藏,于是只能找一些人口稠密又鲜少有外来人员的地方掩藏行踪……啊我想起来了——是一个学校的后门。” 学校? 宁爻瞬间串起了线索:“苦楝三中?我记得它的后门……是四路公交的站点!” 曼颐:“没太在意,但好像确实是什么中学。好了,你的问题我可都老老实实详详细细地回答完了,也该轮到我了吧?” 宁爻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情绪:“你问吧。” 曼颐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紧紧地盯住面前的宁爻。 “你在第五医院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激活死尸的设备?呃我是说,他们生产的那些怪物总不能从机器里出来就是活的吧?联盟他们是怎么激活这些人造怪物的生命的?” 宁爻狐疑地打量着曼颐,竟发现这位一直显得很随意洒脱的医生,在问完问题后,身体居然难得地紧绷了起来。 “……问得越来越科幻了,我现在是真有些不明白你在问些什么。” 宁爻坦白:“我入职后虽然也补写了报告,但其实基本上是抄的淳于和饶谦的范本,毕竟我当时还没加入协会,自然也没有主动搜集信息的认知和习惯。” “所以你能不能问点正常人能知道的东西?谁家好人会在逃命的时候研究三体星人和弗兰肯斯坦啊!” 曼颐很明显地有些失落:“所以你也不知道?” “这谁他娘的能知道啊!”宁爻简直要被气笑了“这问题不作数,你再问个别的吧。” 曼颐摇摇头:“如果你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问答游戏到此为止。” “你不能这样!” 宁爻躺倒在地,蹬腿撒泼:“我还啥都没问到呢!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 曼颐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别在我这里耍赖,我可不是你家队长,不吃你这一套。滚吧滚吧,老子要享受假期好好休息了。” 宁爻眼见撒泼不成,干脆直接抱住曼颐的大腿:“我不管,你必须再送我一个问题!” “真是好笑,我凭什么要白送你一个问题?”曼颐挑眉。 “不然我就在你鱼缸里拉屎!”宁爻叫嚣。 “……算你厉害,你问吧,就一个问题,不准多问。”曼颐居然怂了。 发发发游轮(二十一) “你为什么这么关注第五医院?这个怪谈早已经被我们彻底扫平,淳于杀光了里面除一号以外所有的怪物,即便有剩下的边角料,也都被嘤嘤的队伍全部清扫干净,所有的设备也全部被协会接手。现在的第五医院已经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价值的空壳,就连明面上打幌子的医疗系统都停摆了,我不理解你还在打听这些做什么?” 宁爻的语速越说越快,追问得也越来越急切,话口间几乎不给曼颐留下什么思考的空当,只希望对方能不假思索,马上作答。 “easy~你冷静一点。”但曼颐却仿佛对这种逼问很是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安抚宁爻的情绪。 “谢谢关心,我冷静得很。”宁爻知道自己这番显得有些着急,但他根本不在意态度上的问题,他只想尽快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曼颐深呼吸了一口气:“真是难办啊……” “怎么?不能说?”宁爻问。 曼颐笑着摇头:“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很难只针对性地回答你一个问题,只要开口基本上就属于全招了,对我而言很吃亏啊~” 宁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还想在我这里交换什么好处么?” 曼颐:“你说话还真是直接。” 宁爻拍拍自己的头:“如你所见,我的大脑皮层非常光滑,没有那些曲里拐弯的沟沟壑壑,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开诚布公,少些套路,这样起码还能让效率提高些。” “看来你们协会的心眼子全都长到饶鹰一个人身上去了,至于其他人,简直人均缺心眼。”曼颐调侃道。 “谬赞。”宁爻拱手。 “既如此……” 曼颐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虽然我原本并不打算与你们合作,但现在看来,我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所以我希望可以用我的秘密和技能,来交换你的帮助。” “我想要第五医院的怪物生产设备,无论好的坏的都行,只要是设备的原件,我就能想办法修整。” “如果你能直接帮我弄一两台当然最好,如果太难,帮我打探到它们藏在什么地方也行,我自己去找,不会让你难做。” 宁爻皱眉:“你想要……饶则的鬼怪流水线?” “不是流水线”曼颐连连摆手“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只要一台就好。” 宁爻不解:“要这玩意儿干啥?你该不会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变态医生吧?” 曼颐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鱼缸,宁爻和一号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我有一个朋友……” 一号:“禁止无中生友。” “不是无中生友”曼颐笑起来“是真的一个朋友。” “他死了,很突然,我自然是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可是江湖人称‘留五更’,能在阎王手里抢人的医生,怎么能救不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盗取了一个家族收藏的秘法,强行羁留住了我朋友的魂魄,令他暂时无法转世同时也不会消散。而我,则需要趁秘法失效之前,为他找到一个可以使用的肉身。” “普通的尸体我试过了,不行,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我,也没法让一具真正的尸体活过来。” “刚咽气的我也尝试过,不行,救回来的都是身体本来的灵魂,我朋友的魂魄根本抢不过原主人。” “后来我开始盘算,得找一个活着的身体,但却必须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段时间,我已经加入了协会,在档案室里翻到了第五医院的任务报告,也发现了一号的存在。” “我虽然没能接触到第五医院其他的鬼怪样本,只能从你们的文字信息中研究,但我发现饶则制作出来的鬼怪,正好完美地契合我的需求——活体且没有灵魂。” “所以我需要第五医院的设备,用来制作一些,不,只要一个就好,我要一个空壳鬼怪的身体。” 曼颐说完,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行么?”他问。 宁爻双手环抱在胸前,很是苦恼的模样:“原则上……不行。” 曼颐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不过曼医生你都这么坦诚了,我也不太想驳你的面子。”宁爻话锋一转,听得曼颐猛地抬起头。 宁爻笑嘻嘻地搓手:“都说了是‘原则上不行’,又不是‘这个真不行’,现在瓜已经吃完了,要不你再说说你能给的好处?” 曼颐:“按我的资历,并不足够参与你们这次的福利旅行,但饶鹰特地为我大开绿灯,把我弄上船,是因为在发发发游轮驶入公海以后,你将会遇上一个只有我能解决的麻烦,我答应她帮你。” “但其实我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登上游轮做我自己的事,顺便甩掉协会的监视然后跑路,并不打算履行和饶鹰的狗屁承诺。” “如果咱们俩现在能达成合作,那么我将会遵守约定,在你遇到麻烦时出手帮你解决。” “等等”宁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让我捋一捋。” “你原本就答应了饶鹰,在游轮上帮我一个忙?” “没错。” “但你其实不打算帮,只想趁机跑路?” “是的。” “而我如果能帮你这个忙,你就愿意帮我那个忙?” “对。” “所以你准备用我应得的‘帮助’,二次销售,多给你自己赚一个好处?” “理论上来说,是这个意思。” 宁爻一拍地板:“你他娘的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被拆穿逻辑的曼颐并不慌张,很是坦然地就承认了:“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你完全可以选择不与我合作,虽然未来那个还没发生的麻烦需要你自己解决,但你现在已经白赚了一个八卦大瓜,不亏。” “或者你选择相信你们指挥官的判断,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让我来解决那个未知的麻烦,你只是稍微多付出一点佣金而已,甚至那些机器都不用你自己掏钱买,从协会的仓库里帮我弄出来,对你而言简直太划算了,不是么?” 发发发游轮(二十二) “明明是花两份钱办一件事,怎么被你说得好像我还赚大了似的……”宁爻翻着白眼嘟囔道。 曼颐也不否认:“那么,你愿意为那个未知的麻烦提前买单么?” 宁爻伸出手:“虽然指挥官心眼子多,但我相信她的判断——曼医生,合作愉快。” 曼颐微微一笑,回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 …… “呼~还好我跑得快。”陈恒擦擦额角的汗。 安翰的房间里,三傻刚刚把人抬到床上安顿完毕。 “你跑得快个屁,明明都吓得腿打哆嗦了,全靠我在后面给你撑着,不然安老师又得摔地上。”谭艾拆台。 池念也后怕地拍拍心口:“不过刚刚还真吓人啊,我以为只有队长才有那么强的压迫力,没想到宁老师也不是好惹的。” “毕竟人家可是淳于队长的嫡系亲传,怎么能跟咱们这种外门弟子比。”谭艾有点酸溜溜的。 陈恒羡慕地说:“真好啊,我也想当亲传弟子。” 池念泼他的冷水:“咱们就算了吧,你也不看看蒋组有多少人,哪轮得到咱们这种刚入职的边边角角小废物当亲传弟子。” “你们说……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走动一下?”谭艾已经在扒拉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了。 “咱们蒋组人多,想要出人头地可太难了。不如找个组员比较少的队伍,想来也更容易冒尖吧?” “也不能这样想”池念摇头“蒋组虽然人多,但咱们队长厉害,在协会里拿到的资源也是最多的,除了咱们组,你还见过哪个组有武装直升机的?要是去了其他组,装备和待遇肯定都不如留在这里。” “说的也是……”谭艾垂头丧气。 陈恒双手合十:“不知道淳于队长的小组还收不收人?我愿献祭十斤肥肉,换我在淳于组当狗。” “你小子是一点亏也不想沾啊,连吃带拿的,哪有人像你这样许愿?给我重新许。”谭艾骂骂咧咧。 池念在一旁,双手忖着下巴,也跟着开始畅想:“要是我也能像宁爻老师那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撞上什么机缘就好了。” 谭艾冷哼:“福祸相依,大机缘哪里是能平地上捡到的。你看没看他们的报告?人家当时差点死掉呢,我可不敢冒这种险。” 池念垂头:“说的也对,咱们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队员,这种机缘砸咱们头上,多半也是炮灰的命。” “也不见得。”陈恒突然说道。 “怎么?”池念问“难道你是天才?” 陈恒肉眼可见地无语住了,直到谭艾推搡了池念一下,示意陈恒继续说,他才续上刚刚的话题。 “其实我好像知道刚刚宁爻老师为什么对我们那么严肃。” 池念好奇:“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陈恒撇撇嘴:“早说晚说没啥区别,咱仨压根就不该一起接这趟护送的任务。” “什么意思?”谭艾问。 陈恒:“宁爻老师最新的这次报告,协会里大多数人都看了吧?” 谭艾和池念一齐点头。 陈恒压低了声音:“多少人羡慕这个新人能撞上神器,我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我除了仔细研究他们的这次任务报告,还特地翻看了他们之前的所有任务报告,包括宁爻老师还没进协会的时候,在淳于队长报告里的线索,我全都看了。” 谭艾缩缩脖子:“你怎么搞得跟尾随美少女的变态似的?” 陈恒不服:“我这是求知精神!” 谭艾:“明明是和我一样羡慕嫉妒恨,想要给人家挖地三尺找点毛病出来吧?” 陈恒:“你这是小人之心!” 池念拉开两人:“好了别吵,我也羡慕嫉妒恨,大家都一样烂,听陈恒继续说吧。” 陈恒清了清嗓子:“重点来了。” “我发现,在淳于队长的一宗营救任务里,同时出现了咱们仨的名字!” 池念和谭艾:!!! 谭艾:“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和淳于队长一起出勤过?” 池念:“淳于队长居然知道我们!天啦噜我追星成功了!” “别急”陈恒摁住了兴奋的队友“问题就在这里。” “很显然,我们仨根本没有和淳于队长一起执行过任务,所以那三个人只是和我们同名同姓。” 谭艾不可置信:“三个,同名同姓,还同时,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恒笑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以我断定,我们仨,也不是普通人。” 池念:“啥意思?” 陈恒的言语间充满了昂扬的激情与确信:“我可不认为这只是纯粹的巧合,这一定是一种上天的暗示,是预兆,是外应,它昭示着我们一定会在将来大有作为!” 谭艾:“虽然我也不信是巧合,但你是怎么从撞名直接推理到我们会大有作为的?这中间的逻辑我个人不是很理解。” 池念嗤笑:“他有个锤子逻辑,你又不是不知道,陈恒的脑回路向来容易劈叉。” 陈恒不满:“那你来解释一下?” 池念理直气壮地叉着腰:“我、不、知、道。” 陈恒气笑了:“你不知道还跟我大小声?” 池念:“你最近傻不愣登的,原来就是看了这个报告,天天脑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小说吧?” 陈恒被池念一语道破心思,面皮登时就红透了,只是还在嘴硬:“瞎说!我才没有。” 谭艾拍拍他:“我猜你把我脑补成你小弟了。” 陈恒:“没有!” 池念:“我该不会进后宫了吧?” 陈恒小声嘟囔:“谁敢纳你进宫……” 谭艾:“懂了,池念是反派。” 池念:“陈恒你真是个狗东西。” “能不能说点正题?那个报告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意味着咱们仨有伏笔!说不定这趟任务会让我们也撞上大机缘呢?”陈恒推开两个损友。 “呃……”尸体一样的安翰突然嘶哑地呻吟了一声。 “安翰老师醒了!” “他是不是渴了?” “快快快给人倒水!” “倒个锤子,快去通知队长和医生。” “哦对对对!” 三个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才分好工,一人留守两人通知,却又被安翰突然的请求打乱了节奏。 “麻烦你们,帮我叫宁爻过来……” 找宁爻? 这是打算刚醒来就要报仇? 三人面面相觑,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答应下来:“那安翰老师您先自己躺一会儿,我们三个出去找人。” “有劳了。”安翰虚弱地笑笑。 发发发游轮(二十三) 目送三人离开,原本瘫痪在床奄奄一息的安翰立马灵醒过来。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悄摸走到门边,侧耳轻轻贴着门板,确认三傻的脚步已经彻底走远,这才迅速返回床边,摸出手机,向饶鹰发去了一条信息。 也许是机缘巧合,自登船以来,安翰和三人组的碰面总是状况百出,以至于直到刚刚,通过三人组的聊天,安翰才得知了这三人竟与四路公交上的画皮撞名。 热衷研读淳于相关文件的安翰,自然也研究过四路公交的任务报告,他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文本中所有的细节。原本在他看来,四路公交只不过是淳于经手的众多怪谈中的普通一案,除了参与者中多出了一个讨厌的“宁爻”,和其他的任务没有任何区别。 可现在看来,这个怪谈显然有了更值得深挖的地方。 滴滴 手机很快收到了饶鹰的回信:同意授权。 搞定了上级,安翰便算是过了明路,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掺和到调查中来。 宁爻作为亲身乘坐了四路车的当事人,肯定在与三人组交流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常,那么现在直接咨询当事人,就是了解事件最简便的途径。 而且安翰推测以宁爻的性子,这么显眼的异常摆在眼前,他是绝对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不去探究这个“巧合”的。所以即便他再怎么讨厌自己,安翰此刻手握上级的授权和“团队智囊”的身份,宁爻已经没有理由拒绝自己加入这趟调查。 虽然安翰并不抗拒担任一号的保姆,但他还是更希望能够像真正的外勤队员一样参与到任务之中,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能够在回去后写上一份有参考价值的任务报告,就像淳于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咚咚咚! 房门被捶得震天响。 安翰不露声色地将手机塞回枕头下:“请进,门没锁。” 大门打开,嘤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谭艾。 嘤嘤上下打量躺在床上的安翰:“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曼医生果然妙手回春,我放心了,拜啊~” 话音还未落下她便迅速转身离开了,一秒都不愿多留,连个客套的时间都没腾给安翰。 索性安翰也并不在意来去如风的嘤嘤,他对滞留在房间的谭艾反而更有兴趣。 安翰展开一个亲切温和的微笑,随口问道:“曼医生和宁爻没来?” 谭艾摇摇头:“我们是分头去找的人,他们的情况我不清楚……我估计曼医生不大乐意过来检查,安老师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医生他肯定想独处享受假期。” “理解。”安翰点头。 “呃不过宁爻老师应该会愿意来看看的,毕竟是他把您打伤……”谭艾把话又咽了回去,宁爻可不只是把人打伤,他那一巴掌几乎都把人打死了,要不是曼医生抢救及时,这趟旅程刚出发就得返航。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房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个……”谭艾试图打破这种凝滞的气氛“安老师您渴了吗?我给您倒点水。” 安翰礼貌地欠身微笑:“有劳。” 谭艾转身去寻水杯的间隙,安翰状似无意地叹道:“真羡慕你们啊……” “什么?” 谭艾莫名,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和安翰,才不可思议地指向自己:“安老师你是说——羡慕我?” “没错。”安翰点点头。 谭艾连连摆手:“您可别说笑了,我,我这种社会的边角料,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安翰又露出他招牌的绿茶表情——故作坚强脸:“你叫我一声‘安老师’,也是觉得我看起来很风光吧?和淳于队长蒋队长都走得近,又和指挥官谈笑风生的,表面上好像热热闹闹,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都是最虚的。我和你们本质上不是一类人,或者说,我甚至连入圈的资格都没有。” 谭艾赶紧奉上热茶:“安老师你可别这么说。” 安翰感激地接过茶:“谢谢。” 他小心地浅饮了一口,好似从热茶里汲取了一点力量,复又抬眼望向谭艾:“我没有灵感力,没有阴阳眼,甚至连最简单的符箓都无法驱动,宁爻一巴掌就能打死我。我只是普通人,是芸芸众生,是npc,若不是早年有幸与淳于队长相识,现在我连去嘤嘤手下打杂她都不稀罕收……” 谭艾不知怎么安慰,只能无措地蹲在床边。 “眼下的你,好像只是圈内底层,但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你的将来?你不像我已经被命运排除在外,你是圈内人,只要身处在这个圈子里,你就有翻身的可能。毕竟连宁爻那种货色都能一朝撞大运,脱胎换骨人上人。在我看来,你可不比宁爻差到哪去。” 安翰的话语里透露着一丝对宁爻的不屑:“那货最开始可是连爬楼梯都费劲,而你能通过蒋组的筛选考核,说明在基础的资质上已经碾压他一条街了。” 谭艾有些飘飘然,扬起的嘴角比ak还难压:“哪有~我可没安老师你说的这么厉害,我那两个发小的考核成绩都比我好呢。” “你们是发小?”安翰念叨“我看到你们关系很好,有发小,真好啊……” “我是怪谈的幸存者,我所有童年的朋友全部死在了那场恐怖的怪谈里,我没有发小,就像一个没有过去的,空白的人。”安翰的眼睛暗了下去。 谭艾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翰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言语间流露出脆弱的祈求:“可以和我说说你和你发小的故事吗?尽量详细一点,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在哪儿,又是怎么约好一起进入协会,考进蒋组的?各自擅长什么方面的法术技能,怎么组队接到了这次的任务……” 他努力坐直了身子,握住谭艾的手:“淳于嘤嘤和宁爻他们的故事离我都太过遥远传奇,我想知道一些更为贴近现实的圈内人故事,可以吗?” 谭艾回握住安翰的手:“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发发发游轮(二十四) “宁爻老师!原来你在曼医生这里,害得我俩一通好找……”池念和陈恒气喘吁吁。 宁爻挠挠脑袋:“怎么了,找我作甚?” “安翰老师醒了,想叫您过去,啊对了,曼医生您也顺道过去给安老师复查一下吧?”池念说道。 曼医生冷漠拒绝:“不去。” 池念和陈恒互相对视一眼,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宁爻倚在门边:“他不去,我也不去。” 一号也学着宁爻的模样,倚在门的另一边:“既然大家都不去,那我也不去。” 宁爻扭头:“没人问你。” 一号抬头:“无所谓,我会抢答。” 池念有些为难:“啊这……不太好吧。宁爻老师,您要不还是过去看一眼?,安翰老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醒来就找我?”宁爻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该不会是想找我报仇吧?” 一号:“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是傻子?明知道打不过你,还叫你过去给他补揍一顿?” “那还能找我干什么?”宁爻不解“我看起来像是会端茶倒水伺候病号的人吗?” 一号抠抠鼻孔:“既然好奇那就过去看看呗,反正也没两步路,还能累死你咋地?” 宁爻:“说得对,但是别挖鼻孔。” 一号:“你管我?要不给你吃点?” 宁爻推开门口两名憋笑的吃瓜队员,一个人忿忿地朝安翰房间走去,边走还边骂道:“果然养大的孩子就是拉出去的屎。” 曼医生已经缩回了自己的房间悠闲喂鱼,虽然没有再施舍给众人一个眼神,但临了还不忘嘱咐门口的几位:“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池念和陈恒唯唯诺诺地退出曼医生的房间,关好门,发现一号竟不声不响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池念蹲下身子:“你也要去看望安翰老师吗?” 一号面无表情:“嗯,如果他现在正在挨打,我应该赶得上看最后一眼。” 砰! 安翰房间的大门被用力踢开,宁爻面色不霁:“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谭艾壮着胆子拦在两人中间:“安老师才刚醒,请……请好好说话,不要刺激他。” 宁爻略感意外地扫了眼谭艾,又收回视线,嘲讽地看着安翰:“这才一会儿不见,你又悄咪咪地酿了什么茶味迷魂汤?” 安翰感激地拉了拉谭艾的衣角:“谢谢,不过放心,我只是需要和他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相信宁爻老师也有分寸,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 谭艾警惕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那我先回避。” 最后出门前,他还特地转身交代:“安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大声叫我,我们能听到的。” 宁爻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赶紧滚赶紧滚,别把我当贼似的提防。真是笑死人,我要是想弄他,你难道还拦得住?” 说得谭艾面皮胀红,悻悻地退了出去。 宁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安翰:“说吧,找我啥事?” 安翰轻咳了两声:“门口没人了吧?” 宁爻睨了眼房门方向:“他走了。” 话还没说完,安翰便一个骨碌翻下了床,拉着宁爻小跑到桌前打开了电脑,又跑回床边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敲敲打打,看起来生龙活虎,哪里还有半点方才虚弱的样子? 宁爻目瞪口呆地任他牵着来回跑,半晌才缓缓道:“曼颐真乃神医也。” 安翰:“我刚刚搜集到了谭艾、陈恒和池念三人从小到大的所有学籍和户籍信息,以及他们周围相关的人际交往和人情社会,并与协会内网进行了关联同步。同时调出他们从实习开始所有的工作记录,包括兼职、打零工、出外勤和坐班打卡。现在已经交给了内网的ai帮忙梳理,看看他们是否曾经与四路公交有过交集。” 他转头对宁爻说道:“你放心,只要他们有一个人曾经路过过四路公交的线路,人工智能都能帮忙整理出完整的线索,绝对能筛出他们三人与四路车的关系,不会有一丝错漏。” 宁爻:? 宁爻:“啥?!” 宁爻扑到安翰的笔记本前,不可置信地看着ai不断自动刷新的资料页面。 “你你你……” 安翰推推眼镜,微笑着打断宁爻的结巴:“对了,忘了跟你说。指挥官已经授权我参与有关蒋组三人与四路公交的调查,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毕竟这也是为了协会。” 宁爻的大脑还在缓冲:“你你你……” 安翰给自己倒了杯茶,略带挑衅地问:“怎么?宁爻老师这边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宁爻吭哧瘪肚半天,终于是败下阵来:“没有。” 安翰放下茶杯:“很好,既然你那边没有进展,那么,接下来调查的主导权交到我手里,你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宁爻:“没有。” 过于顺利的谈话让安翰有些意外:“呃,你居然就这么同意了?我还准备了很多理由来说服你呢。” 宁爻伸了个懒腰:“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在这方面向来是佼佼者,主打的就是一个顺势而为。” 安翰挑眉,终于舍得也给宁爻倒上一杯茶递给他:“那么,合作愉快?” 宁爻接过茶:“看来我人缘不错,最近的合作者可真多啊……” “你和曼医生又谈了什么合作?总不会是策划一场杀掉我的完美犯罪吧?”安翰打趣。 “啊~被你猜到了,真没意思。”宁爻也顺杆爬。 安翰收回话题:“好了,说正事。我刚刚查阅了很多表面上能够轻易看到的资料,目前这三人除了名字以外,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有一个最可疑的事——为什么安排他们三人上船?” 宁爻专心饮茶,也不搭话,只等着安翰自问自答。 安翰也没指望宁爻能当他的捧哏:“上船的名单是蒋组内部排的,但最终都会送到指挥官手里盖章,也就是说指挥官绝对知道这件事,而且她并没有阻止,甚至在我们上船前都没有提醒过一句。” “我在向指挥官申请参与调查的授权时也和她大致阐述过这个事,她完全没吱声,只是同意我调查,这让我有点摸不准她的态度。” “我不认为指挥官会特地放三个有问题的人来护送我们,但也不认为这三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我更倾向于指挥官好像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但是她碍于某种限制,无法直接挑明,只能扔出一点有的没的线索,好让我们自己去查。” 宁爻涣散的眼神终于凝实,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被安翰的分析勾起了一些猜想。 发发发游轮(二十五) 虽然宁爻向来瞅安翰都极其不顺眼,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安翰方才的分析的的确确拨通了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蒋组这三人分别都经过宁爻的特殊扫描,鉴定为人,实力低微,再加上家世清白,与外界也无甚瓜葛,已经可以确定是完全无害的随行人员,不可能是受控于联盟上船害人的二五仔,也许连他们本人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上船。 这也是宁爻困惑的点,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刚刚安翰所说,令他瞬间便开悟了很多。 如果蒋组三人的名字,是饶鹰指引他们继续深挖追查的线索,那就可以理解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 “他们三个就算是饶鹰故意放给我们的线索,那么曼颐呢?”宁爻问。 安翰随手点开桌面上一个文件夹:“曼医生?他有什么问题吗,我在四路公交的报告里没有发现和他撞名的人。” “问题大了”宁爻说“因为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报告上,所以理论上来说,除了楼兰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四路公交上,也有一个曼颐。” 安翰翻查资料的手一滞:“什么意思?” “我发现蒋组三人撞名的问题后直接去问了楼兰,她告诉我,在那趟怪谈里,她还有一件原本打算用却最终没用上的画皮,名字就叫曼颐。但正因为没用上,所以四路车上所有乘客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这个信息自然也不会被报告记录下来。” “而这个未能记录在册的名字,在指挥官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也和蒋组三人一起,登船了。” 安翰感到后脊发凉,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滑向那只大手想要的方向,哪怕强悍如能够预知未来的指挥官所进行的谋划,也依然逃不出它的控制。 看到安翰的表情,宁爻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现在知道怂了?还瞎掺和不?” “我这不是瞎掺和”安翰纠正他的措辞“这是我的工作,也是一个专业的规则督导工作者应尽的义务。”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得了,骗骗哥们儿就行,别把自己也骗了。” 安翰甩开他的手:“你现在想拒绝我的加入也晚了,我已经获得了授权,即便不与你一起行动,我也有权把这件事情调查下去。” 宁爻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但我可没有保护你安全的义务。” 安翰笑眯眯地扶了扶镜框:“那可不行,你得保护我。” “啥玩意儿?”宁爻无语“哪条规章制度写了我必须保护你?” “根据《规则督导协会规则》之外勤篇,第8章第一条,当执行任务的外勤队需借调其他部门人员时,该外勤队全体队员有义务保护临时调入外勤队且无自保能力的其他部门人员,并配合临时调入人员的工作,自行协调作战。” 安翰语速轻快地背诵着。 “居然还真有狗屁规定……”宁爻啐了一口。 安翰说完,看宁爻那一脸不屑,似乎担心对方不信,还特地用电脑调出了相关的规则简章。 但宁爻却根本懒得去确认安翰是否乱说,直接侧过头闭上眼睛:“笑死,我管你什么规则条例,老子这辈子最烦的就是遵守规则,你也休想用这种没约束力的东西束缚我,拿规章压人,你小子该不会以为我会服这玩意儿吧?” 安翰早已料到没这么容易,但他拿出条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逼宁爻就范。 “你若是嫌烦,大可敷衍,我不会写在报告里告状的。”他承诺道。 宁爻睁开一只眼瞅着他,似乎在看他还能放什么屁。 安翰:“我的诉求其实非常简单,这趟调查,带上我一起,把我当成你们队伍的一员。” 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紧握成拳头:“我实力弱,但人不娇弱,你不用特地照顾我,只要把我当做一个正常的工作搭档就行。我会衡量我能做的工作,保证不拖后腿不碍事。” “而且”他推推略微有些滑落的眼镜“前面的部分,你也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不是么?我已经不止一次证明过我的价值了,所以我的加入对你而言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宁爻勉为其难地睁开两只眼睛:“嗯,你说的这些似乎的确很有道理,于情于理我都该接纳你进队,但我就不,略略略~” “你踏马!”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安翰难得指着宁爻的鼻子爆了句粗口。 不料宁爻竟忽然画风一转,作出一副娇弱受惊的模样,捂着心口:“你好凶哦。” 安翰立马意识到不妙,这个绿茶招式他简直太熟悉不过了,他下意识便扭头望向宁爻没关上的房门。 果不其然,一号正好赶到门口,看到这最后一幕。 一号面无表情地复读:“你好凶哦。” 安翰伸出尔康手:“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一号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宁爻坐在安翰的电脑桌上看得津津有味:“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个调调,继续继续。” 安翰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即便知道是宁爻挖坑,一号耍宝,此刻却也不得不配合他们把戏演完,比起得罪宁爻,他更害怕一号对自己滤镜消失。 一号作被辜负状,捂着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安翰嘴角抽搐:“……不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一号捂脸:“你这句也是假的。” 安翰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我句句发自真心。” 一号假装拭泪:“真心这种话,是嘴上随便说说就作数的吗?” 安翰望向宁爻:“……再按照剧情说下去,我就真的显得很变态了。” 宁爻掏掏耳朵装作没听见。 一号:“算了,没意思。” 安翰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将一号迎进房内,随后关紧了大门。 一号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宁爻跟前,开门见山地说:“安翰要加入我们队伍的话,我可以保护他,不麻烦你。” 宁爻瞬间心塞,小声骂了句“胳膊肘往外拐”,便也不再坚持,总算是同意了安翰的加入。 发发发游轮(二十六) 在众人各自扎堆聊天的工夫,嘤嘤独自挑了间健身房,正抬着杠铃消磨时间,忽然见门口窜出两个人影,推推搡搡地往自己跟前凑。 “呦,还敢和他凑一块儿?看来曼医生的针筒对你已经没有威慑力了。”嘤嘤调侃道。 安翰神色僵硬地捂住屁股:“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我和宁爻现在关系很好。” 嘤嘤嗤笑一声,扔下杠铃砸在地板上,伴随着强烈的震感开口道:“说吧,找我啥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宁爻笑嘻嘻地上前给嘤嘤捏肩膀,放松放松肌肉:“这不是来和您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训练计划嘛~” “训练计划?”嘤嘤诧异地望向安翰“你还真敢继续训练啊?” 安翰咬牙,坚定地点点头:“如果能调整一下训练量的话,我自然是很愿意继续训练下去的。” 宁爻讨好地捶着嘤嘤的后背:“不仅是他,我也要。” “你?”嘤嘤回头“你要干啥?” 宁爻求道:“嘤嘤姐,你也给我培训一下呗~” 嘤嘤摆摆手:“这船上的健身器材都是我用来针对安……普通人设计的,对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而言,它们已经没有锻炼的价值了,你练了也是白练。” “不是这个”宁爻更谄媚了一些“其实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力量训练,而是战斗技巧。” 嘤嘤指着自己:“你想要——我的战斗技巧?” 安翰赶紧插进话题里解释道:“蒋队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想要白嫖您实战积累的战技心血,只是宁爻现在空有力量却难以运用到实战之中,一打架就是王八拳,所以我们想要增加一些针对性训练的对战。原本这应该是淳于队长的任务,但他现在不在,只好辛苦蒋队给他喂招了。” 他学着宁爻的样子想要凑近些,却实在拉不下脸给人捶腿揉肩,只能蹲下身子放低姿态:“在武力值和实战经验这方面,但凡这船上还有第二人选,我们都不好意思来麻烦您。实在是蒋队的能力太过出类拔萃,若是能够趁此机会得到您的指点,对我们而言也是幸事。” 虽然是显而易见的马屁,但不得不说嘤嘤被拍得非常舒服,而且安翰的话术也很得体,故而嘤嘤很痛快地便答应了下来。 “那是当然,战斗技巧这方面,不是我吹,整个外勤部也就是淳于那小子能和我比划比划。”嘤嘤的下巴昂得高高的,对自己的实力充满绝对的自信。 “那行,今天我再琢磨琢磨,明天给你俩一人一套训练计划。”嘤嘤拍着胸脯。 “不愧是协会第一高手,感谢我嘤姐大恩大德!”宁爻的彩虹屁赶紧跟上。 嘤嘤打断了宁爻的吹捧:“马屁可以省省,我对训练可是很严格的。既然你们求到了我这里,那我可不会放水,尤其是宁爻你。安翰是普通人,我自然不会把人往死里折腾,但宁爻你的身体素质现在绝对经得起我全力一击,我正好手痒呢。” 宁爻咽了咽口水:“没问题,嘤姐你有劲尽管往我身上招呼!只要在换乘大游轮前,我在实战方面能够学有所成,就算每天让曼医生抢救我都可以!” “好!”嘤嘤十分满意“有志气!” “等等……” 在房外潜水良久的曼医生幽幽地从窗口探进一个脑袋:“你们要怎样训练我管不着,只有一条你们得记住【别让我加班】,嘤嘤你下手要懂得拿捏分寸。” 嘤嘤缩了缩脖子:“曼、曼医生?你在窗外听了多久了?” “大概,全部。”曼颐半死不活地把下巴搁在窗台上。 “人有上进心是好事,要当卷王也随你们便,但别卷到不该卷的人,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每一次都抢救成功。”话里话外已经是毫不遮掩的威胁。 嘤嘤赶紧保证:“我有分寸的!绝对不麻烦你!” 曼医生满意地缩回脑袋:“嘤嘤懂事就好。我先下楼去看看今天晚饭的菜单了,温馨提示,为了各位的身体健康,不要不吃晚饭哦~” “谁敢因为不吃饭而生病,浪费我的假期,在下可绝对不会手软的。”人已经走远,但充满威胁的话还回荡在健身房里。 嘤嘤打了个寒颤猛然回神,低头看向蹲在自己身侧,这两个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怂包蛋,简直要被气笑。 “都滚下去吃饭!蹲在这里给我充什么左右护法呢?” “好的好的好的……” “这就滚这就滚……” 宁爻和安翰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嘤嘤目送众人走远,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作为绝对的行动派,嘤嘤最烦的就是停下脚步用来思考。 但这不代表她是不长脑子的莽夫,只是在更多时候,她选择把思考的任务交给更擅长思考的队员去完成,而她则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策马狂奔。 但舒适圈呆的太久的后果,就是脑子用进废退,越发懒得思考了。 直到刚刚答应训练宁爻,嘤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趟行程的微妙之处。 训练宁爻。 这……难道不应该是淳于负责的部分吗? 宁爻的大机缘的确需要一趟难度适中的任务来帮助他消化,嘤嘤自己也的确经常在蒋队里培训新人,但这些条件都并不需要把淳于从队伍里拆出去,它们完全可以同时进行。 毕竟淳于作为宁爻的直系领导,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适合带他的徒弟了。 就算嘤嘤与淳于一队私交甚笃,也不应该越过淳于本人来操练他的徒弟。 “指挥官到底是什么意思……”嘤嘤心里有些没底。 难道是指挥部忌惮淳于,想要借此机会提前拆解他培养起来的嫡系? 如果是这样,自己岂不是给人当刀了?她还乐颠颠地帮别人拆好兄弟淳于的台。 但如果嘤嘤此时拒绝训练宁爻,那基本上可以肯定,在接下来大游轮的任务中,凭宁爻自己绝对应付不下来。 嘤嘤一时间竟感觉有些进退维谷。 “或许……我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一番纠结过后,嘤嘤决定不掺和这些套路,直接致电当事人。 嘤嘤:“歪?” 淳于:“什么事?” 嘤嘤:“我调教一下宁爻,你不介意吧?” 淳于:“注意措辞。” 嘤嘤:“您不介意吧?” 淳于:…… 发发发游轮(二十七) 曼颐和一号躺在甲板躺椅上,悠闲地享受江面日出的时刻,左手咖啡,右手手抓饼,佐着健身房里不断传出的阵阵惨叫,美美下肚。 “今天就要到港口换乘了,这几天的航行,一号同学有什么收获吗?”曼颐侧过头,看向与自己并排躺着享受人生的一号小朋友。 “我是不是还得交一篇游记啊?曼~老~师~”一号拉长语调,顺手拆开一包新的手抓饼。 曼颐笑:“我可没那闲工夫辅导小学生写作文。” 一号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啃起手抓饼来。 “你这是第三个了吧?大早上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曼颐自己的早餐已经享用完毕,但见一号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忍不住犯起了职业病。 “都一周了,要出问题早就出现问题,也不会等到今天,你们观察了我这么多天都没事,那想必就是没什么问题。往好了想,说不定我的胃里真的连接着一个异次元空间呢?”一号十分乐观。 曼颐也不想再增加额外的工作负担,既然当事人都觉得没事,那就是没事咯,自己还乐得清闲。 健身房里的惨叫还在继续,伴随着日出和客船,一起滑进了港湾。 “哇——” 听到客船发出的汽笛声,嘤嘤兴奋地从健身房里冲了出来直奔船头,果不其然远远就看到了豪华大游轮的身影,她快乐地大声呼喊:“哇——是大游轮!是大游轮!我们到了!” “终于到了……”安翰虚脱地从健身房爬了出来,两股战战,面色苍白,一旁陪练的谭艾赶紧给他开了一瓶葡萄糖。 “多谢。”安翰撑起上半身,接过葡萄糖一饮而尽。 “宁爻那边怎么样了?”喝完葡萄糖,安翰才有力气关心一下别人。 谭艾回答:“陈恒和池念他俩正轮流陪练呢,宁爻老师今天好像劲头很足。” 安翰惨然一笑:“也是,今天嘤嘤在我房里,他当然精神头很足……” 谭艾赶紧安慰道:“安老师放心,现在船已经进港了,等相关人员交接完毕,你们马上就会进入换乘的手续,蒋队还要收拾行李,没时间再折腾你了。” “但愿如此……” 只是他这话甚至还未落下,嘤嘤的魔音便再度响起: “快到站了,得抓紧时间。安翰!快快快,别趴着,起来再加练最后一组负重蛙跳,谭艾别在那儿杵着,你给他计数!” 安翰绝望地以头抢地:“我都忘了,她压根就没带行李!” 在安翰的楼上一层,是嘤嘤为训练宁爻特别清理出来的一层练功房。 嘤嘤嘱咐陈恒他们将之前所有存放于此的器材全部搬离,只留下空旷的房间和厚厚的软装,方便她在训练中“大展拳脚”。 虽然比不上协会里专门为她特制的练功房,但只要稍微收点劲,用来指点新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嘤嘤对宁爻的一周特训已经落下帷幕,今天陈恒和池念算是他的结业小考。 “池念他们虽然只是普通队员,但身手方面,蒋组绝对没有废物。这样,不准使用灵能,你要是仅凭学到的战斗技巧能把他俩同时掀翻,我就算你这周合格了。” 嘤嘤留下这样一句话,就乐乐呵呵地转身下楼,边走边搓手还边念叨着:“最后一天了,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能这么操练他了嘿嘿~” 池念和陈恒互相对视一眼,冲宁爻抱拳:“宁老师,得罪了。” 说罢,池念率先发起进攻,迎面高抬腿下劈,宁爻侧身偏闪。 一击不成,池念却并未收回腿势,而是转劈腿为中位弹腿,意图趁其不备攻其左肋。宁爻并不打算拉开距离,只是拱桥收腹险险避开,随后抹身上拨云手,抓住池念来不及收回的腿,用力向外翻转。 受制于人的池念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拧身打旋以保全膝盖,然而在战斗当中,猝然腾空是极为危险的策略,因为空中无法转向,相当于变相定住了自己。 宁爻自然是没有放过这一良机,正面崩拳直击池念腹部,将其向后打飞摔在地上。 池念吃瘪,陈恒见状便也不再围观,径直单手冲拳抢攻,被宁爻云手按掌顺势反拨。见宁爻使出双手来挡,陈恒微微一笑,另一只手作爪状直取宁爻咽喉。 宁爻下意识想要向后闪避,却听见身后传来风声,原来是池念的高位鞭腿已经扫到,只要他后撤一个身位,池念绝对能给他扫出脑震荡。 撤是脑震荡,不撤是锁喉,怎么看都已被将军。 被前后夹击的宁爻却丝毫不露怯相,不慌不忙地往下一缩,手脚并用地从陈恒的马步下钻了出去。 陈恒完全没料到宁爻竟会如此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这么羞耻的破局方式,而且动作丝滑,看起来没有半秒犹豫,那理所应当的模样,仿佛这天然就是一道有名有姓的正经的招式。 裆下被钻,陈恒当下也是愣住,脑子有点空白,只能凭借战斗本能背拳反抽。 毕竟宁爻现在四肢着地,视线也朝前,根本无法施展防御,后背完全处于空门大开的状态,陈恒这一拳若能捶实,宁爻脊椎必受重创。 滋溜—— 宁爻正忙着满地乱爬,手一滑,整个人瞬间趴平,完美错开陈恒的反抽。 这一拳落空,宁爻抓住机会起身,直接架着陈恒站了起来,仆步穿裆,野马分鬃,直击痛点,陈恒“嗷”地惨叫一声,脸上已经戴好痛苦面具,弓着身子捂着下面,瘫倒在地,再起不能。 池念同情地“嘶”了一声,但很快又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眼下队友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只要自己倒下,就算是宁爻胜出了。 要知道宁爻可只是在船上培训了一周,就能在蒋组一挑二,自己和陈恒回去指定没好果子吃。 蒋队长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之前的话术已经将自己和陈恒高高架起,什么叫“蒋组绝对没有废物”?也就是说如果今天他俩被证明是废物,那以后在蒋组怕是好日子到头了…… 发发发游轮(二十八) “抱歉宁老师,我得赢,所以可能得出点阴招了。”池念沉声说道。 宁爻指了指不远处还窝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陈恒:“看到了吗?我这种的才叫出阴招,使阴招怎么还能提前喊出来?你做人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池念袖子一抖,从中滑出两柄峨眉刺。 “好家伙,上兵器了,无限制格斗?这是被允许的吗?”宁爻挠头。 池念将峨眉刺横在胸前:“蒋队只交代了不许使用灵能术法,普通的器械当然不算犯规。” 宁爻贱贱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枪:“那若是我拿出沙漠之鹰,阁下又将如何应对?” 池念:…… 宁爻拉开保险栓,枪口对准池念,两人之间仅隔五步,只要开枪,她绝对躲不掉。 池念叹了口气:“宁爻老师,今天是战斗技巧的考核,热武器算作弊。” 宁爻倒也没太坚持,收起枪:“可惜我今天死乞白赖好半天曼医生才舍得借给我,我还以为能派上大用场呢。” 她收起峨眉刺:“算了,不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免得你说我胜之不武,还是直接上吧。” 说罢,池念向前浅跃拉近二人距离,看起来似乎又是她惯用的高位攻击,而在宁爻下意识抬手防御的瞬间,她猛然蹲下身子,使出一击丝滑的扫堂腿。 宁爻一时不察,被她绊倒在地。 池念乘胜追击,欺身上前,趁宁爻翻身之时顺势单膝跪击他的后膝窝,右臂从其身后穿出,曲肘,一把扼住宁爻的脖子,试图裸绞。 裸绞是一种很致命的招式,一旦成型,便像是在脖子上挂了一把锁,普通人根本无解。 而裸绞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不要让它成型。 一看这从身后探过来的手臂,宁爻便意识到池念是打算裸绞自己,万幸这种着名且致命的招式,嘤嘤已经提前给宁爻做过培训。 他立刻薅住胸前的手臂,强行给她掰直,然后顺着这股劲带动手臂一个背摔,并且在池念被摔得四仰八叉时追加了一道肘击。 这附魔了一百六十斤体重的肘击,直接给小姑娘压得“嘎叽”一声就昏了过去。 宁爻姿势难看地爬了起来,望向失去战力但还有意识的陈恒:“所以,这算我赢了?” 陈恒:“……快叫医生!” “哈啾!” 忽然好大一个喷嚏,打得曼颐不得不拿纸巾擦了擦鼻子:“唔…看来也许是我们在甲板吹了太久的风,是时候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一号(嚼嚼嚼):“是这样么?我怎么觉得是有人在骂你呢。” 曼颐不服:“怎么不盼我点好,说不定是有人在念我呢?” 一号歪头(嚼嚼嚼):“那你希望是有人在念你吗?” “不希望”曼颐果断摇头“我是医生,谁没事念医生?所以念我准没好事,我可不想加班。” 然而事与愿违: “曼——医——生——” 宁爻的呐喊声穿透性极强,即便是在楼下练功房也能穿透层层地板直达曼颐的耳膜,曼医生避无可避,连想要装没听见都不成。 “叫叫叫,叫魂啊你!”曼颐骂骂咧咧,坐在躺椅上发脾气。 “曼医生快来救人!”宁爻继续喊道,音量有增无减。 “我救你大爷!”曼颐愤怒起身,趿拉着人字拖,将步子踩得噔噔响。 “所以,果然还是有人骂你比较好吧?”一号幸灾乐祸地啃着手抓饼。 曼颐转身,一把抢过小朋友手里的食物:“没收。” “喂!”一号急了“你几岁啊?还和小孩抢东西吃!” 曼颐不说话,啃着手抓饼下楼去了,一号气急败坏地从躺椅上爬起来,也追了下去。 好在池念和陈恒受伤都并不严重,只是当时被缴去了战斗力,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势和后遗症。 曼颐臭着脸收拾好医疗箱:“他们无碍,休息会儿就好。马上就要换乘了,我警告你别再给我找事。” 宁爻讨好地笑笑:“不会了不会了,曼医生请放心,我这都已经考核完毕,不会再有事了。” 曼颐:“哼,最好是这样。” 一号气鼓鼓地拽住曼医生的箱子:“你抢了我的手抓饼,得赔我一个。” “我得回房收拾行李,没那闲工夫,你爸爸很闲,让他带你去餐厅点个饼。”曼医生忙个不停。 一号声明:“宁爻才不是我爸。” 曼颐:“无人在意。” 宁爻捂着心口:“一号你这样说,爸爸好伤心啊……” 一号:“无人在意。” 叩叩叩 嘤嘤快乐地出现在门口,轻轻地叩了三声门,随后视线满意地扫过躺在地上的池念和陈恒。 “不错嘛,这么快就解决战斗,看来这周学有所成。”嘤嘤毫不吝啬她的夸奖。 宁爻假模假样地谦虚道:“虽然众所周知我的确很强,但两位陪练的小老师也没有对我下死手,很照顾我这个新人了。” 嘤嘤点点头:“既然通过了考核,那你就快去收拾东西吧,等咱们船靠岸核对完手续,大游轮那边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上去,没剩多少时间了。” 宁爻指了指地上的两人:“他们还昏迷着呢。” “他们不上游轮。”嘤嘤解释。 “诶?”宁爻惊讶“所以只有咱们四个……哦还有曼医生,咱们五个有游轮福利吗?” 嘤嘤:“他们仨只是基层员工,包吃包住包玩的环球豪华游轮——这种福利想也不可能轮到他们吧。” 宁爻忍不住和一号互相对视了一眼:“所以,接下来,他们三个不会再参与到我们的行程里了?” 嘤嘤:“没错。” 宁爻:“安翰呢?” 嘤嘤一拍脑瓜:“瞧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曼医生……那个,安翰又昏迷了……麻烦你……” 曼颐:“我真的会生气!” 嘤嘤哭丧着脸:“呃那个……消息我已经带到,要不要救就看曼医生你自己了,我溜了,拜拜!” 宁爻结结巴巴:“呃那个……这个工作量可不是我给你增加的,冤有头债有主,谁找麻烦谁弥补,是嘤嘤姐非要最后折腾一把安翰,你可别把怨气撒在我身上。” 曼医生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没事,我会撒在安翰身上。” 发发发游轮(二十九) 登船的手续并没有想象中的繁琐,两边的工作人员交接得非常流畅,全程不用客人们操心,只需跟着引导向前走,宁爻甚至几乎没有什么办手续的实感,他们就已经抵达了这段旅程第一段的目的地——发发发号豪华游轮。 据说这艘游轮兴建时,其主要投资者是一名出手阔绰的港商,因此他也顺理成章地拿下了这艘船的命名权。按照传统命名惯例,大多会冠上相关的利益集团、自己或者重要之人的名称。但最终不知是出于风俗、爱好还是个人信仰,这位港商力排众议,强行定下了“发发发”这么一个充满美好祝愿的名字。 “这么大的产业,名字还真够朴实的……”宁爻抬头,这高耸的船体几乎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从海平面上直接拔地而起一座繁华的城市,船身的设计没有一处冗余,就如同那位阔气又朴实的港商本人一样,满满当当缀满了当今世界上最先进最前沿也是最极致的奢华。 连向来淡定的一号小朋友也不由得被狠狠震撼了一把,他仰着小脸,感叹道:“这种级别的场景,不死点人的话,我真的会很失望。” 安翰崩溃:“宁爻!你又给一号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关我屁事。”宁爻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和他扯皮。 “往前走往前走,别堵在这里,很碍事诶。”曼颐懒洋洋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他又换了一身度假的行头,轻便休闲的白衣白裤白帽子,还配了全新的运动款墨镜,颇有点低调有钱人的味道。 宁爻举起手在空中夸张地比划着:“这——么宽敞的甲板,我就是玉体横陈也不会挡路。” “……玉体横陈不是这么用的。”安翰小声提醒。 “关你屁事。”宁爻不耐烦地又赏了他一个白眼。 曼颐摘下墨镜,视线扫了一圈,有些好奇地问:“嘤嘤呢?自从交接完手续就跑得看不见人影了。” 一号:“死了。” 安翰:“宁爻!” 宁爻:“都说了关我屁事!这根本不是我教的!” 曼颐:“原来是死了啊,我还以为她去购物了呢。” 安翰扭头,对曼颐怒目而视,但曼医生毫无心理负担,甚至朝他敬了一个很是绅士的脱帽礼。 曼颐:“虽然嘤嘤没有带行李,但鄙人的行李却很多,必须得先去房间整理一下,失陪。” 说罢戴好帽子,全然忽略安翰的不满,径自离开了。 宁爻咂咂嘴:“你和曼医生掰扯什么,难道你还能掐得过他?纯粹是自找气受。” 安翰:“我是管不了曼医生,但这也不是你可以对一号胡言乱语教坏他的理由。” 宁爻嗤笑:“你管不了他,说得好像能管得住我一样?” 安翰气结。 一号拽住安翰的衣角摇了摇:“咱们去别处看看吧,这里好无聊。” 也是,登船都好一会儿了,总不能一直只在外围晃荡。 安翰柔声:“先去我们的房间看看吧。” 一号乖巧点头,将安翰的衣角攥得紧紧的,好像很担心会在这艘城市一样的大船里迷路。 安翰看得心软软,伸手牵住一号的手:“放心,我拉着你,不会分散的。” 宁爻腻得牙酸:“少叽叽歪歪,咱们房号多少?” 安翰从上衣口袋掏出三人的房卡晃了晃:“协会对这次旅行还是很大方的,所以我们没有房号,只有具体的房型。” “什么意思?”宁爻挠头“别卖关子,第一天才知道我没见过世面吗?说明白一点。” 安翰清了清嗓:“这艘游轮上的舱房主要分为:内舱房、海景房、阳台房、套房等四类。不同舱房会根据最多可入住人数命名,如内舱双人房,海景三人房等等。像内舱房这类重复度很高的房型会有房号,咱们的特殊套房没有房号。” 一号歪头:“内舱房?” 安翰解释:“就是性价比最高、最经济实惠的普通客房,在船体内批量修建,没有窗户的。” 他抬手指向几个比较显眼的建筑:“而那一排排密度很高的小窗户,就是海景房,它们也有房号。” “海景房听起来明明很高端,怎么看比内舱房好不到哪去?”宁爻好奇。 “海景房的窗户都是不能打开的,和内舱房一样,主要是依靠空调和新风系统进行通风。只有阳台房以上级别的房间,房客才可以打开窗户自由通风。”安翰说。 “阳台房是带有步入式独立阳台的舱房,在更高的这栋楼这边。”他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宁爻和一号再次顺着安翰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很多像公寓一样的阳台户型。 安翰推推眼镜:“至于套房,那花样可就多了。” “最为基础的就是家庭型套房,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型住宅一样,拥有客厅卧室卫浴厨房。协会这次给咱们安排的就是双层复式家庭型套房,曼医生和咱们住在一起,蒋队长申请了单独居住在一个有衣帽间的小套房。” “看到那栋大楼顶上闪闪发光像钻石一样的楼顶了么?” 三人的视线聚焦到整艘游轮所有建筑的最高处,那座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建筑,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极为璀璨,仿佛镶嵌在王冠尖端的透明宝石。 “啥玩意儿?”宁爻眯了眯眼睛“一个……温室大棚?” “目力不错”安翰敷衍地夸了一嘴“很接近了,不过不是温室大棚,而是一间纯玻璃打造的房间,是这艘豪华游轮上最为奢华的一间套房——水晶宫。” 宁爻:“里面住了个东海龙王?” 安翰:…… 一号:“没见过世面就闭上你的臭嘴。” 安翰扶起自己的眼镜:“说实话,我也没去过水晶宫,毕竟那是顶奢套房,整个楼层只有那一间房,也只有人傻钱多的富豪才会订……” “呵呵说得没错,也只有人傻钱多的傻子才会订什么狗屁水晶宫。” 一道嘲讽又不屑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语调骄横无礼,声线却清脆悦耳,令人没有感觉丝毫冒犯,仿佛只是撒娇一般。 “乖宝,别生气。”随后是一道讨好的男声。 “我生气?我生什么气,老头子爱糟践他自己的钱,关我什么事?他最好能死在里面,哼。” 宁爻他们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男人不停地哄着身边的女人,女人气质不凡,打扮也十分贵气脱俗,只是臭着脸,好像船上每个人都欠了她的钱。 发发发游轮(三十) 安翰尴尬地轻轻捂住嘴道歉:“不好意思……我……” 然而那个臭脸的女人却根本没因安翰他们而驻足,仿佛只是顺嘴吐槽了一句,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们,就被清秀男搂着肩膀快步离开了此处。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果然老话说得好,背后莫说人,这都给人抓到现场了哈哈!” 一号安慰:“没事,她骂得比你更难听,当事人不会追究你的。” 但一号显然不擅长安慰别人,起码安翰并没有从他的话里得到任何安慰,只能看在一号的面子上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说得对……啊已经这个点了,看来我们在外面耽搁太久,不知不觉都到了午饭时间,先去房间收拾一下,然后去吃点东西吧。” 宁爻他们刚刚上船,并没有走得很远,还身处在最靠近地面和船头的第一层主甲板,这里没有设立什么功能性的区域,纯纯是一片供登船游客停留和休憩的空地。然而就是船头的这么一小块场地,就已经宽敞如一座小型的公园,不仅沿着栏杆摆放了公园长椅,每隔一段距离甚至还布置了路灯。 路灯看起来颇有欧式复古的调调,灯泡藏在铁艺繁复的玻璃罩下,每一盏灯的顶部都设立了一个时钟表盘,令人沉溺于海天美景的同时也不会忘却时间。 安翰看到路灯顶上的表盘,这才惊觉已到午饭时间。 “好耶!吃饭!”一号开心。 宁爻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我记得出发前饶鹰和我说过,这艘船上吃饭的地方很多,咱们第一餐从哪家开始吃起?” 一号踮起脚尖:“让我看看!” “喏,给你。”宁爻把传单递给一号。 这份传单只是非常简略地介绍了一遍游轮上的卖点,虽然有提到餐饮,但却并没有详细例举,一号看得很不满意:“就这?这能看出什么,难道没有更详细的美食地图吗?” “有。” 沉默了半晌的安翰终于从手机中抬起了头,他转过屏幕递给一号:“这艘游轮制作了专门的乘客app,下载以后我们可以按照船票上的编号登录,里面可以查询到这艘船上所有的店铺、活动和各种设施的位置。” “还有这里”他指向app首页上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一键呼救功能。” “考虑到这艘船几乎是一个在海上航行着的完整小镇,所以相应的安保措施也必须到位。按下呼救按钮,你的手机会向附近所有船员和水手开放你的位置权限,周围的乘客也会收到警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听安翰介绍完毕,宁爻显然有些蠢蠢欲动,他搓着手,贱嗖嗖地笑道:“如果我现在按下呼救按钮会怎么样?要是一直有乐子人按按钮,整艘船上的安保系统很快就会崩溃的吧?”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 又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轻言细语,声线是熟悉的温柔。 宁爻的瞳孔微震,后背的汗毛瞬间直立,他僵硬地扭头,随即又换上他惯用的吊儿郎当面孔: “呦呵,杜老板?这也太巧了吧,您也来度假吗?” 杜景休依然是一副温和的笑颜:“不是度假呢,有点联盟的正经事要做,我们这是因公出差。” “你就顺着人家给你找的梯子下了就行,何必和他们说那么多?”随行的人抬起头,是饶则。 “饶叔”宁爻和他打了个招呼“饶谦的事,巴斯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饶则点点头,并没有再发表任何言论。 杜景休依然笑盈盈地望着他们,似是在等着宁爻继续提问。 “呃……那啥,既然都遇上了,大家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宁爻硬着头皮发出邀请。 杜景休:“登船的第一餐就能受到盛情邀请,实在是幸运,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好说好说”宁爻已经放松下来,上前和杜景休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杜哥,我这一趟是出来旅游玩耍的,你是老板,愿意给自己加班我管不着,但我是你对家公司的一头普通社畜,您就别给我加班了。这样,我请你吃一顿,餐厅随便你挑,咱们不谈工作只谈感情,这趟旅行您就别找我晦气了,您看行不?” 杜景休被宁爻勾着肩膀,趔趔趄趄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脸上还是一派轻松愉快:“好说,好说。” 安翰和一号还留在原地,警惕地望望杜景休,又扭头警惕地看向同样留在原地双手插兜的饶则。 饶则没有任何表情,也辨不出喜怒。 眼见宁爻勾着杜景休越走越远,他终于是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想一出是一出……走吧。” 说罢,他也没有再招呼安翰和一号一起,只是自顾自地跟上了杜景休。 安翰匆匆忙忙收好传单和手机,牵起一号的小手,加快脚步追赶前面的众人。 “吃什么,杜老板您只管发话。”宁爻大手一挥,很是豪迈的样子。 杜景休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头从宁爻的胳肢窝下解救出来:“我不挑食。” 宁爻:“那吃麻辣烫吧。” 安翰他们已经追了上来,一号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忍不住鄙视地说:“反正回去都会报销的,也不知道你在省个什么劲。” 杜景休:“报销?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的发票也可以送给你们的。” 饶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提醒道:“杜景休你少折腾点事,吃完这顿就行,还送什么发票?我们这趟可不是来玩的。” “要不是巴斯求着我,我才懒得陪你走这一趟,你最好在我的耐心消耗完之前把事情办了。” 宁爻戳戳杜景休:“你这老板当得可真是窝囊呀,随便一个员工就把你叼来叼去的?” 杜景休很好脾气地解释:“饶则不是普通员工呢,他是……” 饶则赶紧出声打断这位不省心的老板:“喂,你别太搞笑,用不着什么事都和他们说。” 宁爻转头对着饶则嬉皮笑脸:“哎呀,不用这么严肃啦,出来玩就要放松一点。” 饶则揉揉眉心:“吃完这顿饭,接下来的航程之中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和你打交道真的很费神,我受巴斯人情要挟被迫加班已经很心塞了。” 一号不解地歪歪头:“为什么你们都很讨厌加班的样子?曼医生也烦加班。” 饶则的视线终于下移:“这是……你从我那里顺走的基础小跳僵?我记得好像跟去了乐园,现在又跟着登船,看起来它在外面的环境里适应得还不错。” 一号仰起小脸,认真开口:“妈妈。” 饶则:?! 发发发游轮(三十一) 饶则被一号结结实实吓了个倒仰,噔噔连退两步,幸有一旁的安翰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跌倒。 “你你你,乱喊什么呢?”饶则指着一号,手指都有些发抖。 宁爻大笑三声,赶紧上前捂住一号的嘴:“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 杜景休嘴角勾出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小声地故作惊讶地对饶则调笑道:“啊呀呀饶则,这可真是……” 一号不满地甩开宁爻的手:“干嘛啦,不是你说你是我爸,他是我妈的么?我又没乱说。” 饶则更为震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别太荒谬……” “误会!都是误会!”宁爻抻着脖子喊道“饶叔,我可以解释的!你不是喜当妈!” 饶则恨不得亲自上手捂住宁爻咋咋呼呼的破嘴,但他又干不出这么不体面的行为,只能强行闭上眼睛默默给自己顺气,避免自己被气死。 因为之前说了要请客吃饭,此时的他们已经进入了建筑区,街上的游客也渐渐密集了起来,不像在船头甲板处那样空旷无人。 宁爻的咋呼对于这些很有闲心的游客们来说是很不错的乐子,不少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饶则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宁爻一脸无所谓:“您这么厉害的幻术大师难道还怕在街上丢人?随手捏个什么幻象不就行了?我要是会你这手幻术,我一定每天在街上裸奔。” “喂!”安翰赶紧捂住一号的耳朵。 “啊……”杜景休轻声地插话“原来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宁爻莫名。 “当然是——这艘船的特殊禁令咯。”杜景休笑笑,目光看向安翰,意思很明显,他可不负责解说。 安翰接过对方的话口:“这艘游轮的航线会途经很多国家和地区,当然不可避免地会登上各色人物,所以为了保证航行安全,航行期间是禁止使用……超自然能力的。” “哈?”宁爻不满地嚷嚷起来“他们凭什么这么规定?” “凭这艘船是人家的,主人家有权清理不服从规则的人。”安翰解释。 宁爻不屑地哼唧:“我就算悄悄使用了又怎么样?” 安翰:“游轮的官方网站上虽然没有给出具体的工作原理,但很明确地警告了浏览者,船体各处都安装有某种探测装置,一旦检测到超自然能量的波动,探测仪便会立即锁定到使用者的精确位置并向附近的工作人员上报,简而言之,使用特殊能力就像在手机上摁下了一键呼救一样。” “至于是给予警告、拘禁还是驱逐下船,船员们会视情况而定。” 安翰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屁股:“所以蒋队长才会在我们登船前,给我们进行身体素质的训练……” 宁爻气鼓鼓:“这种事情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我吧?” 安翰弱弱地举起手机:“这些任……咳咳,这些旅游资料和行程攻略,在出发前都是早早就发放给了每个活动参与者的,但凡你有点开文件看过一眼……” “好了,我们不要站在路中间,先找个餐厅进去坐坐吧。”宁爻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安翰的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转移话题。 饶则双手揣回兜里,冷笑道:“这会儿知道丢人了?” 一号:“妈妈,先找地方吃东西吧,我饿了。” 饶则脸都绿了:“你们俩要是管不住这个熊孩子,我不介意亲手帮你们收拾一下。你知道,我对于注销电子僵尸这种事还是很擅长的。” 安翰护在一号身前,不住地低头给饶则道歉。 宁爻也扒拉一号:“乱喊什么呢,哥几个的辈分都被你叫乱了。” 一号歪头:“你想不想当饶谦的爸爸?” 宁爻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想。” 一号:“我这不就让你得偿所愿了么?” 宁爻鼓掌:“妙啊!” 说着他便转过身子,试图说服饶则:“这样吧,我管你叫哥,谦管我叫爸,咱们各论各的。” 饶则只留下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喂!你去哪儿啊?”宁爻追在他身后喊“你不管你老板了?” “算了,让他一个人消停一会儿吧。”杜景休冲宁爻招招手。 宁爻对杜景休竖起大拇指:“你这老板当得可真随和,员工冲你甩脸子也不生气。” “饶则并没有冲我甩脸呢,他只是在想办法报复你,接下来的旅行中你可能得小心点了哦。”杜景休柔声道。 “原来是这样,还是你善解人意。”宁爻恍然。 安翰已经懒得出声吐槽宁爻的脑回路,只是默默把得罪了饶则这回事记在了他详尽的报告里。 “吃饭!”一号再度不满地提醒。 “好好好,吃,吃大份。”宁爻随口敷衍。 一号气得狠狠踩住宁爻的脚趾:“你才吃大粪!” 安翰蹲下身,将手机递给一号:“这是离我们现在位置最近的几家餐厅,你选一下吧。” 一号这才松开了脚,低着头专心挑选起来。 从头到尾,杜景休始终都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没有显露出半分不耐。而宁爻其实也在一直悄悄观察着杜景休,虽然装模作样地声明过不谈工作,但杜景休本人正是宁爻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宁爻自然绝对不会放过这么近距离观察目标的机会。 宁爻挂上讨好的营业笑容:“杜老板最近在哪里发财?” 杜景休也配合地打着太极:“你们最近工作辛苦,不就是因为抓我们抓得很严嘛,我生意难做啊,只好出海来看看有没有机会。” 宁爻理解地点点头:“生活不易啊,老板亲自出来跑业务。” 杜景休顺杆爬:“一大家子靠我养活,总得多寻点出路。” “有意向了吗?”宁爻望望四周“总不能是纯瞎跑碰运气吧?” “倒真是碰碰运气,顺便也度个假,”杜景休依然笑着,只是笑意从未达眼底。 “杜老板这话说得不老实。”宁爻试图模仿他的笑容,可笑久了只觉得颧骨酸痛。 杜景休眨眨眼:“我可是很真诚的老实人。” 宁爻揉揉酸痛的笑肌,低头戳戳一号的脑袋:“选好了没?” 一号抬起头:“太多了,选不过来,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解决我的选择困难症。” 宁爻:“什么?” 一号举起手机:“按照大游轮app上的推荐指数,一家一家吃过去。” 发发发游轮(三十二) 安翰推推眼镜:“虽然这趟行程全部的消费由协会报销,但我们也不可以无故浪费食物哦。” “放心!”一号挥舞着小拳头“通通吃完,绝不浪费!” “很有精神嘛。”杜景休微笑赞赏。 “行吧,那么让我看看,推荐页的第一家是——神户和牛?”宁爻惊讶“好家伙,上来就是这么硬的菜,你吃得消嘛?” 安翰也看到了推荐首页的第一家餐厅:“从路线上来说,游轮刚刚路过霓虹海,想必在那里停靠时进货了大量新鲜和牛,如今正是食材的最佳赏味期,所以这家日料店才会被顶到推荐页的第一栏。” 一号双眼放光,嘴里不断重复着他get到的唯一重点:“最佳赏味期!” 宁爻拍板:“好嘞!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们的登船第一餐,就是神户和牛!” “一号运气不错,这家店就在我们现在所处这栋楼里,坐电梯上去就可以了。”安翰收起手机地图。 “冲冲冲!”一号兴奋地跑在最前面。 宁爻正准备抬腿跟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好像并没有征询杜景休的就餐意见。 “呃那个,你吃日料的吧?”他赶紧补上。 杜景休微微颔首:“我不挑食。” “那就好。”宁爻很满意他的识相。 叮咚 全景透明的观光电梯抵达了宁爻一行人所在的楼层,一个低着头,怀里捧满了文件夹还用肩膀夹着手机打电话的年轻男人步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不留神,与亢奋的一号小土豆撞在了一起,文件飞撒了满地。 “啊!不好!”年轻人肉眼可见地慌了神,顾不上自己身上笔挺的西装,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摁住了文件,好像既担心文件飞走,又害怕有人看见。 宁爻和安翰赶忙上前,一边替一号道歉,一边帮年轻人捡拾文件。 “不好意思,小孩子刚上船比较激动,是我们没拉住,真对不起。”安翰说道。 “没,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看路……”年轻人低着头,并不打算和安翰过多纠缠。 文件很快收拾完毕,年轻人低声道了句谢,快步离开了。 “可怜啊~”宁爻双手叉腰,摇着头啧啧地同情道“真是太可怜了,在这艘专门用来享乐度假的豪华游轮上还得忙着工作,简直是世上第一可怜事。” 安翰睨了他一眼:“那第二可怜事呢?” “是爱而不得。”宁爻作出一副打禅机的模样,但只得到了安翰和一号的共同白眼。 小插曲过后,众人很顺利地根据导航来到了目标日料店前。 “哦嘛……啥啥?店名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洋屁?”宁爻艰难地分辨着招牌上的字母。 “是‘omakase’,大概意思是菜单由店家自己决定,厨师做什么顾客吃什么。这个并不是他们的店名,店名是灯笼上的汉字。”安翰解释。 宁爻不屑地撇撇嘴:“还挺托大,那要是他们今天不给我们吃牛肉,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安翰笑笑:“放心吧,既然和牛是他们这里当打的招牌,那么必定会作为主菜呈上的。omakase这种形式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避免客人不擅长点菜而错失美味,所以干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最好是这样。”宁爻哼哼。 游轮上的餐厅有很多,囊括天南海北所有的菜系品类,但却可以简单粗暴地笼统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凭船票就可以免费畅享的大众餐厅,一类则是需要额外付费的高级餐厅。 宁爻他们选择的这家,主推神户和牛,显然是一家高级日料店。 由服务员接引,众人被带到了一个很有霓虹特色的包间。 虽然是餐厅,但行走间却依稀可以嗅见淡淡的木头清香,让人感觉仿佛步入的是一间藏书阁。 众人落座,服务员站在叽里咕噜地好像在介绍什么,随后关上了推拉门,进入等菜时间。 宁爻伸长了脖子看了一圈:“这包间里,就这么一个小窗户可以看到户外?” “不然呢?包间讲究的是私密性,你想看什么?”安翰反问。 “不是,你没懂我意思”宁爻比划道“这家餐厅是这栋楼的最高层吧?” “对。”安翰点头。 “一般来说,选在最高层是为有优越的远眺视野吧?现在包这么严实,和在一楼开店有什么区别?” “好像……”安翰愣了愣“你说得没错。” 一号敲敲桌子:“什么时候上菜啊?” 杜景休笑眯眯地递给一号一粒糖果:“很快就上了,先吃这个垫一下。” 宁爻抢过糖果:“餐前吃糖会倒胃口,待会儿菜来了就吃不下了。” 安翰:“……所以这就是你抢小孩糖吃的理由?” 宁爻:“当事人都没意见,就你话多。” 两人斗嘴间,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服务员端着餐盘跪坐在门边,奉上了第一道餐品。 一般对自家肉质食材非常自信的店家,前菜总会忍不住炫耀一番,比如眼前这一小碟生牛肉。 宁爻用筷子挑起了一片:“这甚至都不算一成熟吧?” 安翰用肉片蘸了蘸碟子里的芝士碎和烤青椒:“嗯,纯生。” 宁爻慢悠悠地吃下他挑起的肉片,点评道:“吃着像黄鳝。” 一号也迫不及待地学着大人的模样,夹了一大片肉,裹满芝士碎,佐着青椒丝,塞了一满嘴。 “唔!”一号的眼睛亮了。 “唔唔!好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空多说话。 宁爻倒是有些吃不来:“虽然不难吃,但我也没觉得多美味啊,不就是生肉嘛?” 安翰又夹了一小片细细品味:“肉质的确不错,脂肪的部分像会在口腔中融化的黄油一样。” 杜景休推荐宁爻换个蘸碟:“芝士青椒吃不惯的话,不妨试试这盘黑松露碎吧。” 宁爻半信半疑地又吃了一块肉片。 “怎么样?”杜景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不怎么样”宁爻龇牙咧嘴地说“像汽油味的牛肉饺子馅儿。” “不会吃别吃,净糟蹋东西。”一号抢过他面前的肉碟。 发发发游轮(三十三) 宁爻无所谓地耸耸肩,顺势将自己的前菜让给了一号。 正当一号抱着前菜大吃特吃之时,房门又轻轻地被拉开,门口依然是那名跪坐的服务员,这次她呈上的碗碟比前菜更小。 “尼玛喂鸟呢?”宁爻叫唤了起来“这么点东西够谁吃的?” 安翰轻轻夹起一筷子:“貌似是某种泡菜。” “这里不是日料吗?”宁爻更困惑了。 安翰将泡菜送进嘴里:“嗯……很清爽,微微的酸甜,我建议大家都吃一点。” 宁爻嫌弃:“谁爱吃谁吃。” 安翰苦口婆心地将宁爻的餐碟递给他:“是清口的泡菜。我们已经吃了两种味道的生肉前菜了,为了更好品尝接下来的食物,吃点这个可以修正我们的味觉。” 宁爻勉为其难地接过:“所以吃完这个,接下来就是正餐了?” 安翰:“从理论上来说——是的。” 叩叩叩 这次服务员没有直接拉开房门,而是很有礼貌地叩了几声,门外响起一句耳熟能详的“斯米马赛”,门才被轻轻拉开。 事实证明安翰的理论的确没错,门外不止一名待命的服务员,显然这趟绝对不会再上小菜,而是正正经经的大餐。 打头的一人将身子躬得很深,双手端着一个炭盆,其中的炭块是极为精致的花形,盆口覆着一层银光铮铮的金属丝网。 “烤肉?”一号欢呼起来“好耶!” 安置好炭盆,其他的服务员才鱼贯而入,将备好的食材一一呈上。 为了保证能激发食材最佳的风味,这家店自然是不会让客人亲自烤肉的。待烤肉食材全部上毕,一名衣着考究的厨师才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第一主菜,是一份片得很长的牛舌尖肉。 与以往的厚切牛舌做法截然相反,不仅保留了舌尖肉质特有的弹性,长而薄的形状也更便于它均匀地吸收火焰的温度。 主厨几乎只是夹着肉片在炭火上扫了几秒,就已经完全激发了牛肉的鲜香。 众人按照主厨介绍的方法,小心地用肉片卷起一些细碎的酱油腌过的嫩葱,大口咬下。 嗯~ 一时间,淌着肉汁的肉卷夹杂着咸鲜的葱香充斥了整个口腔与鼻腔,鲜香浓郁,软糯q弹,所有人都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眼享受这美味。 宁爻(嚼嚼嚼):“胆固醇的味道。” 随即收获几枚眼刀。 一号敲敲桌子,催促着主厨:“快快快,下一盘。” 主厨点头,端起了新的一盘,这一盘已经不再是牛舌薄片,而是非常扎实劲道的牛大腿肉。比起舌尖,它的脂肪更少,也会更有嚼劲。 接下来是重头戏——横膈膜肉,是牛身上最香也是最肥的肉。 脂肪包裹着柠檬点缀的清香,每一次牙齿的碰撞挤压,肉片都能迸发出丰厚的汁水,顺着舌尖的味蕾汇聚成一条美味的溪流涌入喉咙深处,激荡起无限回味。 紧接着是厚切的柔软牛舌、口感绵密的牛里脊,最后是一块用料极为扎实的海胆和牛手卷。 烤肉主厨满意地看着众人大快朵颐,深深地朝众人鞠了一躬,端起炭盆退出了房间。 宁爻有些意犹未尽:“这就没了?虽然全是肉吃得很爽,但分量也太少了点。” 叩叩叩 又是熟悉的敲门声。 一号立即喊道:“请进!” 房门拉开,果然又是一排整齐的服务员,而且打头的服务员又端着一个炭盆。 “不会又是烤肉吧?”宁爻皱眉“有什么肉不能一次性烤完,还得换个盆。” “这个盆不一样。” 安翰提醒:“没有覆金属网面,而且很窄,是专门用来加热炉子的炭盆。” 果不其然,放下炭盆后,立马有服务员端出了一口陶锅。 “是寿喜烧!”一号又欢呼起来。 宁爻舀了一勺一号面前的小甜点:“你小子知道得还挺多。” 一号:“啊!” 宁爻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一号气鼓鼓:“不准吃!这是烤肉主厨专门送给我的冰激凌!你不准吃!” 宁爻:“就吃。” 说着便又舀了一勺,这甜点分量本来就少,宁爻咵咵两勺下去,小碗几乎就见了底。 “啊啊啊!!!”一号尖叫,扑到宁爻身上又咬又踢。 安翰赶紧拉架:“别急别急,我让他们再给你上一份新的冰激凌。” 一号嚎起来:“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个!” “好好好”安翰顺毛捋“给你做一份一模一样的。” 宁爻贱嗖嗖地笑道:“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碗冰激凌,这碗吃完就没有了哦。” 杜景休默默伸出勺子舀走了最后一口冰激凌。 一号一口都没吃到,气得大哭,躺地上蹬腿。 安翰一个头两个大:“你们俩多大的人了?都消停点,还嫌不够乱吗?” “一号……二哥?还有安翰?!你们怎么在这儿?”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惊喜。 安翰一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辛丞?” 那个扒在门口探进个头,正朝房里拼命张望的人,正是辛丞。 宁爻也颇感意外:“你怎么来了?协会也给你发了票?” “什么票?”辛丞挠挠头“我自己来的啊。” “你……这是来度假?”安翰问。 宁爻向他身后瞄了眼:“怎么没看见许遂?” 辛丞跟服务员领班叽咕了句什么,领班点点头,带着寿喜烧队伍撤出了房间。 一号瞬间坐直:“我的寿喜烧!” 辛丞摆摆手:“嗐,这有啥好吃的,待会儿带你去吃真正的大餐。” 宁爻指着桌上撤了一半的烤肉剩碟:“这还不算大餐?” 辛丞茫然:“啊?这算什么大餐?不就是烤肉和涮火锅么?” 安翰打断他们:“好了,先不说这个,你让服务员撤下去,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哦哦对”辛丞点点头“许遂在家蜕壳,不方便出门,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 宁爻:“可恶!居然把我小弟丢家里,自己一个来豪华游轮度假!” 辛丞哭丧着脸:“如果是度假就好了,我是被迫来给老姐顶班的……我明明都接到新工作了,去一个闹鬼的女生宿舍住一晚上。” 宁爻:“顶什么班?你姐在这船上打工啊?” 辛丞挠头:“不是,这船上有个拍卖会,我姐走不开,要我来帮她拍点东西。要我说,这明明都是可以交给助理的事,还非要我亲自来盯着……” “哦……嗯?”宁爻忽然瞪大了眼。 “你小子,该不会,背着我,悄悄当富二代吧?!” “是啊”辛丞憨厚地笑笑“我没和你们说过吗?” 发发发游轮(三十四) “我和你们有钱人拼了!”宁爻扑过去掐住辛丞的脖子。 “撒手!” 辛丞的声音都被掐得尖细起来:“哥,撒手,喘不上气了……” 一号也不哭了,而是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拉架:“喂喂别掐死了,他还欠我一顿饭呢。” 安翰哭笑不得:“这就好了?看来辛丞比我会哄孩子多了。” 杜景休端起一盏茶,浅饮一口,不疾不徐地淡淡说道:“气息微弱,声如蚊蚋,听起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还不拉开的话,小富哥真的要被掐死了哦。” 安翰闻言赶忙上前帮忙,左右开弓,连蹬带踹地总算把辛丞从宁爻的手中解救了下来,至于踹的这几脚到底夹带了多少私货,就只有安翰本人才知道了。 “咳咳咳,谢谢。”辛丞哑着嗓子道谢。 “记得请我吃饭。”一号叮嘱。 辛丞笑了起来:“不会忘的,咱们这就去吃。” “好耶!”一号欢呼。 “不着急吃饭”宁爻打断他俩“你俩都坐好,我有些事还没搞清楚呢,问完再去也不迟。” 安翰瞥了眼一脸不爽的一号小朋友,建议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的话,我们可以边走边说的。” 宁爻:“闭嘴,你也坐好。” 杜景休放下茶盏:“看来是有些要紧的问题呢,需要我回避么?” “不用,你就搁那待着,我一会儿也有话问你。”宁爻几句话将众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待所有人全部落座完毕,宁爻才用筷子敲了敲茶杯,发出叮当的声音示意众人注意听讲。 “首先”宁爻看向辛丞,忽然大声“老实交代!” 辛丞被吓得瞬间坐直,驼背都被治好了:“我交代啥?” 宁爻用筷子指着辛丞的鼻子:“你家是做什么的?怎么突然就富二代了?” 辛丞微微后仰,侧开脸,尽力躲开快要插到鼻孔里的筷子:“呃准确来说其实不算富二代,我家已经富了有小几代了……” 眼见宁爻表情逐渐扭曲,辛丞的声音也越说越小。 “继续说。”宁爻敲敲桌子。 辛丞:“至于我家干啥的,这玩意儿其实还蛮难说清楚,我只记得是实业起家,至于现在的乱七八糟实在太多,我完全两眼一抹黑,而且我不怎么管家里的事,都是老姐在管,我就专心自己的事业。” 宁爻挑眉:“你能什么事业?” 辛丞诧异:“你不是知道么?第一次见面我就介绍过了——凶宅试睡员。” 宁爻气得撅了筷子:“你大爷的凶宅试睡员算个锤子的事业啊!” 辛丞不服:“被我睡过的凶宅都不闹鬼了,这怎么不算镇守一方平安的事业呢?” 眼看宁爻又要绷不住,场面上唯一的和事佬安翰给宁爻的茶杯续了水:“控制情绪。” 宁爻闭眼缓和了片刻,睁眼已经平和了不少:“好,先不说这个了。” 他端起茶杯:“你说你登船是为了拍卖会?我没看到官网上有这个相关的介绍,这是什么拍卖会。” 辛丞解释:“是只有发发发游轮才敢承接的公海拍卖会,特别选址在不受所有国家法律管辖的地方才能举办,通常会拍卖一些比较敏感的东西,所以他们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放在官网上宣传。” 宁爻和安翰对视了一眼。 安翰接过话口问道:“那你们是从什么渠道获取的这个消息呢?” 辛丞嘿嘿一笑:“幸好我上船前多问了老姐一嘴,不然现在还真答不上来。这个拍卖会是保密的,不对外公开,公海拍卖行接到卖家的委托后,会帮卖家去物色一批与拍品较为对口的买家,然后由拍卖行主动给潜在的买家们递消息,比如我老姐就收到了消息并且接受了登船邀请。” 他叹了口气:“普通的正规拍卖会其实并不需要买家亲自到场,我看老姐基本上全甩给助理去弄的,但由于这个公海拍卖会的特殊性,要求与目标拍品相对应的买家必须亲自到场,而我老姐被集团的事情绊住走不开,这才想到了我。” “老姐说拍卖行联系的‘买家’是辛家,所以我和她都可以登船,非把我弄上来,害得我看不到许遂蜕壳……” “集、团。”宁爻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 “啧啧。”一号老气横秋地附和着。 辛丞一脸莫名:“好像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说错什么,碎掉了一些玻璃心而已。” 安翰推推眼镜:“大概是由于宁爻的脑子能想象到最有钱的程度大概是‘我家公司’,而你措辞里的‘集团’令他世界观受创,再度破防罢了。” 宁爻矢口否认:“你个阴险的四眼仔,明明是你借我的口吐槽,我有什么好破防的?” 安翰又推了推眼镜:“好好好,大家都没有破防,只有你手上的茶杯破防了。” 宁爻神色自若地将一手的碎瓷片往一旁扫了扫,仿佛尴尬的是别人:“不说这个了。” 辛丞愣愣地点头:“好。” 宁爻清了清嗓:“咳,方便透露一下,你来拍什么的吗?如果不能说就算了。” 辛丞一脸无所谓:“嗐,这有啥不能说的,不就是……” “唔”这回轮到杜景休打断对话了“抱歉,但我不得不打断一下。” 他充满歉意地笑笑:“你们小团体内部可以交流拍品情况,但根据拍卖行提供的细则规定,身为买家,在拍卖会开始前不可以和同为买家的他人交流各自要拍的目标,所以这个话题我需要回避,辛先生也最好要遵守规则,这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宁爻咂摸着杜景休这话有点怪:“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是被邀请的买家?” 杜景休毫不避讳地承认:“是的,这也是我此次登船的主要目的。” “你不是说是因公出差……哦!这就是你的差事?怪不得非要你亲自来。”宁爻恍然大悟。 安翰狐疑地看向杜景休:“虽然刚刚一起吃过饭,但我们的立场可依然是对立的,你就这么大大剌剌地把你的行程任务告诉了我们?” 杜景休却好似并不在意:“虽然是有点要紧的公务,但这些外沿的信息,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由我亲口告知和你们自己探听,这二者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宁爻冷笑:“你是笃定自己有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我们,所以根本不怕泄露机密?太嚣张了吧年轻人,做人呢,还是不要太狂妄得好。” 杜景休没有被宁爻挑衅到,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言语间甚至流露出一丝真诚的谦卑:“不敢不敢,鄙人不擅说谎,只能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是刚刚的话不小心冒犯,还望阁下海涵。” “真的假的?”宁爻质疑地问“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杜景休:“是六个零呢。” 宁爻:“我信你个鬼咧!” 发发发游轮(三十五) “好了,这都不是重点。”安翰无奈地从宁爻乱七八糟的扯淡中拿过话语权。 宁爻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安翰才终于得空问杜景休:“考虑到那份我没见过的拍卖会规则,这里就不讨论太深入的问题了,毕竟从你这个敌对boss口中问来的信息我们也未必能够采信。” “看在刚刚请了一顿饭的面子上,我只问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够尽量诚实地回答我们。” 杜景休微笑着将头稍稍偏转,好似在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安翰努力措辞,避免擦到拍卖会规则的界限:“杜先生,你和饶则此次登船旅行,是因为拍卖会上有你需要的,或者说怪谈互助联盟需要的拍品?” 杜景休眨眨眼睛,似是在思考能不能回答这个答案。 辛丞忍不住小声插嘴:“当然有他需要的拍品,不然拍卖行也不会提前接触他,给他递邀请函呀。” 安翰没有移开视线,依然紧盯着杜景休:“不,这是有区别的。” 杜景休轻轻抬眉:“我知道了,你想问的是这件拍品是针对我私人的需求,还是联盟的需求。” 安翰抿唇,但没有否认。 杜景休依然很是坦荡的样子:“老实说,和这位辛先生有点类似,在下其实也是替一位不太方便的朋友过来参加拍卖会的。” 杜景休的模样实在不像说谎,但安翰还是不敢下定论,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能从杜景休嘴里听到实话,他只是想从对方的措辞和神态中捕捉一些蛛丝马迹。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往往越想掩饰什么,破绽就会越多,指向性也会越明显。 可对方从语言到肢体都显得极为真诚,着实让安翰有些不会了。 他在说谎吗? “呦?居然说的是真的,你胆确实大,啥都敢往外秃噜,也不怕回去饶则被你气死。”宁爻双手抱在胸前,叼着牙签,言语虽然轻慢,但却十分笃定杜景休回答的真实性。 安翰讶异地回头,却用脸接住了宁爻呸掉的牙签,当事人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瞅啥?” “没什么。”安翰嫌弃地擦掉脸上的唾沫。 杜景休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他昂起头,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间不早了,在下还有些其他私事处理,就不多打扰了,感谢款待,十分美味。” 说罢便起身整了整衣角的折痕,对宁爻虚假的挽留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拉开房门径直离开了。 “这就走了?也不知道是该说他有礼貌还是没礼貌……”宁爻又叼起一根新牙签。 “别摆弄牙签了。”安翰忍不住说道。 宁爻打了个哈欠:“我这不是闲得无聊嘛~” “现在只有我们自己人了,内部会议可以不用这么拘束。”安翰说。 宁爻搓搓手:“那敢情好,先把寿喜烧抬上来吧,我还没吃饱呢。” 一号立马跟上:“寿喜烧!寿喜烧!” “哈?”辛丞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配合地叫来了服务员,让他们继续呈上未完的餐品。 热气腾腾的陶锅开启,让侘寂风装潢的店内也平添了几分亲和的地气。 随着杜景休的离场和辛丞的加入,让这场饭局终于还是变成了熟人局,大家吃得都多了一些开怀。 宁爻用最好的和牛薄肉片裹住一小株松茸,沾满清甜的蛋液,一整个包在嘴里,享受着鲜美汁水在口腔迸发的快感。 “芜湖~这也太好吃了!”宁爻拍着桌子。 一号正在大口吃着柠檬烤贝柱,没工夫搭理,倒是安翰忍不住附和:“不愧是推荐榜第一的餐厅。” 辛丞虽然也吃得十分投入,但还是坚持他认证的“大餐”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一号抽空抬头:“我记着呢,等吃完这顿就去吃你推荐的。” 辛丞憨厚地笑了笑,随后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诶?对了,怎么没见我大哥?” 宁爻垮脸,瞬间感觉连嘴里的牛舌叉烧也不香了:“大哥被派去执行别的任务,咱们这趟旅行他是赶不上趟了。” 辛丞嗦着筷子:“那二哥你们这趟也是任务吗?” 宁爻吭哧瘪肚支支吾吾,明摆着是打算糊弄,弄得辛丞满头问号。还是安翰看不下去,接过了两人的话茬,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我们来调研。” “调研?”辛丞的反射弧足足反射了两秒“哦!我懂了!” 他大声:“公款吃唔唔……” 宁爻赶紧捂住他的嘴:“你是哪里来的傻子,怎么什么都敢说,小说被封了怎么办?” 一号干完了锅里所有的和牛,正在用甜口的杏仁豆腐溜缝儿:“他这种情商,要是在什么老气单位上班的话,估计第二天就因为左脚迈进大门而开除了。” 安翰推了推眼镜:“抱歉各位,这话题算是我起的头,但很显然,我错估了他的脑子。” 宁爻放开了辛丞的嘴,辛丞却半点注意力都没落在他们刚刚的对话上,而是望向了一号:“你在吃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 一号捧着豆腐的手紧了紧,冰激凌噩梦还萦绕在脑海,他默默地将杯子往旁边带了带:“这是寿喜锅主厨刚刚送我的,说是小朋友才有。” 辛丞:“所以是什么?” 一号:“一种分子料理。” 辛丞:“我尝尝。” 一号:“不行。” 辛丞:“真是小气鬼……” 一号:“就小气。” 安翰又得出来打圆场:“我让店家再上几份吧,也不是什么贵物。对了,辛丞你住哪个房间?这趟行程估计时间不短,挨得近的话,咱们可以串串门。” 说到这里,辛丞的面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你们看到那栋楼顶大玻璃房建筑了吗?” 安翰小小惊讶道:“你住那个玻璃套房?不对啊……我们刚刚好像听人说那里面住的是位年纪不小的客人。” 辛丞揉揉眼睛:“我不住玻璃房,但离得不远,是它对街的楼,那玻璃房的正对面。玛德一打开窗户老子眼睛都要瞎了,我的助理正在给客房中心投诉呢,我就是趁这时间出来溜达才碰到你们的。” 宁爻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天,被有钱人闪瞎狗眼的滋味不好受吧?” 发发发游轮(三十六) “还好”辛丞无所谓地耸耸肩“估计最后给的解决方案要么是换房,要么就是把朝向玻璃房的那面窗户封起来。反正我那间房亮堂得很,少几扇窗户也不打紧。” 宁爻面目狰狞:“你tm也住的全景玻璃房?!” 辛丞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很普通的房间,采光比较好而已,算不上玻璃房,还是有很多墙壁的,只是每一面都有大落地窗。” 宁爻:“我说你们有钱人能不能自己单独一个世界,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活得很辛苦。” 一号:“老登,你嫉妒的样子真的很丑陋。” 宁爻:“有吗?” 安翰:“有的,你先把呲出来的下牙收回去。” 辛丞略带讨好地给宁爻奉上一碟清口的小泡菜:“哥你别生气。” 宁爻耷拉着眼皮接过碟子,也算是借坡下驴:“看你还算懂事的份上,我大人大量,就不计较你是有钱人的问题了。” 他一口嗦净碟子,顿了一秒,随后整个吐了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辛丞无辜地看着他:“哈密瓜泡菜。” “怎么会有人用水果腌泡菜啊!”宁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自己倒茶。 一号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怪不得其他菜都是四客,就这泡菜只上了一小碟。” 他往宁爻身边凑了凑:“什么味道的?形容一下呗。” 宁爻灌完茶水:“酸甜苦辣咸……” 一号:“这么复杂?” 宁爻:“全都不是。” 安翰都有些好奇了:“五味都不足以概括的泡菜?是什么味道?” 宁爻:“刷过果盘后陈到发脆的阴馊洗碗海绵。” 辛丞啧啧称奇:“这味道也太具体了吧,难道二哥有经验?” 宁爻眼神沧桑:“别问。” …… “天呐!” 女装店里,一群店员聚在一起发出阵阵惊呼。 嘤嘤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影响,浅浅抬起胳膊,让那群星星眼的店员小姑娘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位女士,您的肌肉线条太漂亮了!一看就是有在非常自律地健身,简直和古希腊雕塑一样,刚刚穿着宽大的t恤根本看不出来,换了这身立马就不一样了,我们家的吊带套装简直是为您量身打造的。” 嘤嘤得意地在换装镜前转了个圈:“不错不错,完美呈现我肱二头肌的同时又能遮住斜方肌,不会显得粗壮,你们家的衣服设计得有点意思。” 店员殷勤地奉上另外几套:“女士您可以看看我们同系列的其他几款,都是这种具有高露肤度却不显风情的设计,非常衬您呢。” 嘤嘤掏出协会的黑卡:“这个系列的衣服,以及这一排的小物和配饰,我都要了。选好我的码,直接送到我房间。” 店员:“好的好的!您这边请,如果需要清点货品的话可以先小憩片刻,我们会为您提供贵客下午茶;如果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我们稍后会将货品信息发送到您的手机。” 嘤嘤跟着店员的指引刷完卡:“下午茶就算了,虽然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但我的街瘾还没逛完,你给我推荐个接下来可以去逛的店吧。” 店员微微打量了一下嘤嘤:“女士不妨去看看斜对面的那家?他们家的皮货做得很好,鞋包的设计都很优秀,您刚刚买完衣服,去那边正好可以配完一整身呢。” 嘤嘤顺着店员的指引向对街望去,果然有一面巨大浮夸且看起来不明所以的橙色招牌。 “那家我记得,是不是得配很多货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款?但我懒得买没用的东西。”嘤嘤微微皱眉。 店员捂着嘴小声娇笑:“您出手这么大方,可是贵客,想来他们的柜哥柜姐不会这么没眼力劲的。” “那行”嘤嘤起身“我去看看。” “女士慢走,欢迎下次光临。”店员恭敬地道别。 嘤嘤溜溜达达,慢悠悠地晃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橙色招牌前,这家店的大门半掩在招牌后,若是不注意,恐怕很难一眼就找到进店的入口。 刚要抬脚迈进门,一个西装革履的店员就从店里面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两根玫瑰金色的银行分道柱和一条天鹅绒质地的隔离带。 西装店员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地将柱子放好,拉开隔离带,拦住了正准备进门的嘤嘤。 嘤嘤被他的操作搞得莫名其妙:“啥意思?大白天的就关门打烊了?” 西装店员回答得十分公式化,理由听起来毫无诚意:“抱歉女士,店内满员,为了保证店内顾客的购买体验,现在需要限制客流。” 嘤嘤气笑了,指着旁边的展窗:“当我瞎?店里空旷得都能跳广场舞了,你给我说满员?你的意思是现在你们店里得走一个我才能进去,那我还得等多久?给个准信。” 西装店员的回应依然像个ai一样:“抱歉女士,这个暂时无法给出具体的时间。” 正说着话,便有一个面色不佳的顾客推开门,白了门口的店员一眼,匆匆离开。 嘤嘤指着离开的那人:“有人走了,我可以进去了?” 西装店员微微躬身,敷衍之意溢于言表:“抱歉女士,暂时还不能进店。” “欺负人是吧?”嘤嘤撸起袖子“狗眼看人低是吧?” “老子早就看你们这破招牌不顺眼了,今天给你们装修一下——记、我、账、上!” 嘤嘤懒得废话,直接开干,一拳擦着西装店员的脸颊擂到了他身后的招牌上,发出震天的巨响。 西装店员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身后望去,只见嘤嘤的拳头深深地插在招牌里,招牌从拳头处开始寸寸龟裂,从一点点逐渐扩散到整面墙,最后招牌连带着那面外墙轰然倒塌,发出了第二声震天的巨响。 “舒服了。”嘤嘤微笑着收回拳头。 “啊!” 嘤嘤还没来得及再嘲讽两句,就听见店内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他心脏病犯了,有没有带药?” 发发发游轮(三十七) 嘤嘤造成的两声巨响不仅震撼了傲慢的西装店员,也让店内瞬间乱做一团。 店内一名上了年纪顾客被这猝不及防的两声震得捂着心脏倒了下去,陪着老人逛街的小孙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也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得哭叫起来。 旁边的柜姐见多识广还算冷静,立即询问小姑娘有没有携带救心丸。 小姑娘脑子还没缓过劲,有些茫然地抽泣着:“我没有,我不知道,爷爷可能自己带了,但我不知道放在哪儿……” 救人要紧,柜姐只能冒犯地上手去翻找顾客的衣兜裤兜。 “阿维……” 正当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两个人躲在店内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好像在悄悄地说些什么。 “阿维,你帮帮他吧。”女声道。 “万一被人看到……”男声显得很是犹豫。 “人命要紧,他们这么一通乱搞,患者怕是会撑不到医护赶来。”女声劝。 “……好吧。”男声无奈妥协。 “让一下,我是医生。”角落的男人拨开人群挤进了进去。 众人一听有医生,立马也是很自觉地为男人让出空间。 男人蹲下身子,将蜷缩的老人翻转过来,令其仰躺平卧,拍打着老人的脸颊:“先生?听得到吗?” 老人双目紧闭,并没有给男人回应,男人随后伸手一边轻探老人的颈动脉是否还有搏动,一边交代周围的人群赶紧呼叫船上的医疗队过来。 旁边哭脸的小姑娘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左右,又害怕又担心:“大哥哥,我爷爷没事吧?” 男子扫了小姑娘一眼,没有搭话:“人群散开一点,保持通风,患者呼吸微弱,脉搏几乎探不到,快不行了。来两个机灵点的柜员,在医疗队赶到之前,我们可能需要轮流给他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说着,男人不再理会慌乱炸锅的人群,低头,将左手掌根部置于老人的胸前下部,右手掌压在左手背上,双手交叉互扣,手臂伸直,开始有规律地对老人进行胸外心脏按压。 好在这栋商场内部就配备有应对紧急情况的医疗小队,在收到店家通知后,他们很快就赶到现场接手了男人的工作。 “患者没有大问题了,我们带他去休息片刻就好。还好你们通知及时,且一直有进行心肺复苏,争取到了救援的黄金时间。”医疗队领队说道。 老人的小孙女不停地给男人道谢,并承诺等爷爷醒来一定要好好答谢男人,但男人却心不在焉,好像并不想在此多留,敷衍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嘤嘤在店门口围观了全程——被迫。 门口刚刚那名吓瘫的西装店员在反应过来后,死死揪着嘤嘤的裤脚不撒手,非要她留下来负责。 而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嘤嘤发现自己闯下大祸后,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只能蔫头巴脑地在门口等待店内救援完毕,乖乖接受店家的索赔。 鉴于嘤嘤认错态度良好+赔偿积极,店家也考虑到出手阔绰且拳力惊人的嘤嘤可能有不好得罪的背景,这场闹事便这么糊弄了过去。 嘤嘤垂头丧气地走出商场大楼,思索片刻,觉得自己今日可能不宜逛街,遂决定回房闭关,以欣赏逛街战利品来结束这倒霉催的一天。 走出没几步,嘤嘤便看到了刚才在店里救人的那个男人,还有之前劝他救人的女人。 愿意义务加班的医生都是大好人呐~ 嘤嘤加快脚步,忍不住想要上前认识一下。 “刚刚太危险了,万一我们被老爷看到……”男人皱着眉头,语气里是责怪。 “阿维。” 女人的声音依然纤细温柔,她拽着他的袖子撒娇:“你不是说那人差点都没有脉搏了,要不是你出手相救,他肯定就死掉了,我实在不忍心……放心啦,老头子从来不会亲自逛商场,不会发现我们的。” 这个被叫“阿维”的男人似是对女人的撒娇很没有抵抗力:“你别总是这么善良,旁人的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保护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是不忍心嘛~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趁老头子还在摆弄他的玩具,我们去看看缆车吧?我还从来没坐过船上的缆车呢。” 阿维宠溺地笑道:“好,去看看。” 待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远,嘤嘤才从他们身后的垃圾桶边捂着嘴钻了出来。 我靠? 这俩人关系听着不一般啊…… 我刚刚是不是不小心吃到了什么豪门大瓜? 嘤嘤拔腿就往宁爻他们的房间跑去,快快快,吃到的新鲜热乎瓜必须赶紧分享出去!!! …… “辛丞……你真的是富二代吗?”宁爻的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的嫌弃。 辛丞擦擦嘴上的油:“啊?什么意思?” 安翰扶额:“这就是你信誓旦旦说比和牛还好吃的‘大餐’?” 辛丞眼神坚定:“没错,这难道不比刚刚的和牛好吃多了?” 一号举起炸得金黄酥脆的大鸡腿:“好吃!” 宁爻拈起一根薯条蘸了蘸番茄酱:“虽然麦麦的确好吃,但我总觉得麦麦鸡腿跟神户和牛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 辛丞:“都是吃的为什么不能一起比?” 一号:“好吃!” 宁爻:“这玩意儿感觉上不了台面啊……” 辛丞不服:“怎么上不了台面?大哥住院的时候我都带的炸鸡桶,你忘了吗?你吃得可香了。” 一号:“好吃!” 安翰给一号递上可乐:“好吃就好好吃,不用夹在他们中间当标点符号。” 滴咚 “谁手机叫了?”宁爻问。 “我的微信!”辛丞满嘴满手都是油“谁帮我掏一下,我不方便。” 宁爻无奈伸手帮他掏兜:“几岁的人了,吃得比一号还埋汰。” 辛丞嘿嘿傻笑:“谢谢二哥,顺便帮我看一下写了啥。” 宁爻翻着白眼:“得寸进尺,要不要我喂你吃饭啊?”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手上还是很诚实地帮辛丞打开了收信界面: “你助理转发了一封电子邀请函给你,大意是‘尊敬的小辛先生,诚邀您参加今晚举办的私人藏品小展——仲梧敬上’。小辛先生,您有应酬了~” “不去”辛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乐意去,还是和你们在一起好玩儿。” 宁爻挑眉:“真的?你助理说你肯定有兴趣去看看。” 辛丞:? 宁爻将手机界面转向他:“这个小展的主题是仲梧的灵异收藏。” 发发发游轮(三十八) 辛丞:!!! “我去我去!和助理说我晚上一定去!”辛丞激动不已,连炸鸡都顾不上吃。 安翰却抢在辛丞前面从宁爻手里拿过手机,仔细翻看了一遍电子邀请函:“这位‘仲梧’是谁?我印象中的有钱人应该都会比较忌讳这种东西,但他不仅收藏,且藏品多到能办展。” 辛丞回答得不假思索:“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会邀请你?还是这种很私人的展。”宁爻问。 辛丞想了想:“可能,大概,或许是和我老姐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邀请我只是给我姐一个面子。” 安翰将手机交还给辛丞:“那看来今晚你已经有了安排,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别啊”辛丞着急“一起去嘛,我一个人多尴尬啊。” 安翰有些犹豫:“邀请函只邀请了你,我们不请自来会不会显得很冒犯?” 宁爻举起鸡腿:“大不了给人带点伴手礼什么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一号抢过宁爻的鸡腿:“这么有钱的有钱人,能看上你带的三瓜俩枣?” “也是哦。”宁爻叹气。 “别担心”辛丞笑道“也不用带什么礼物,带上一张会夸人的嘴就行,既然是办展,肯定就是想听人吹他有眼光有实力呗,再配上一句‘这种东西都能被你找到’就更好了~” 宁爻轻轻捶了捶辛丞的肩膀:“行啊小老弟,几天不见,拍马屁的本事见长。” 辛丞尴尬地笑笑:“为了让老姐支持我的事业,我可是没少下工夫……” “你那狗屎事业还是算了吧。” “你不懂,我现在蒸蒸日上。” “宁爻!你们怎么在这儿?!”麦麦大门被猛地创开,冲进来一个粉色的小旋风。 “我去你们房间找你们,没想到居然只有曼颐在里面睡午觉,差点把我吓死。” “wow冷静~”宁爻按住嘤嘤,递上一杯还没喝过的冰柠可乐,嘤嘤接过,吨吨吨一口干掉。 “爽。”嘤嘤一脸餍足。 宁爻问:“这么急吼吼的,找我们什么事?” “诶辛丞?”嘤嘤正准备说八卦,扭头才发现宁爻的小队多出了一个人“你怎么来了?” 辛丞露出八颗牙齿的阳光笑容:“又见面了嘤嘤姐。” 嘤嘤直接将刚刚吃到的瓜忘到九霄云外,开心地凑到他面前:“哇!这也太巧了吧!” 这俩憨货明明先前并没有太多交情,但这次意外碰上倒好似多年老友一样,显得格外热络。 安翰(悄声):“所以她是准备找我们说什么来着?” 宁爻(悄声):“显然是不重要的事,最好别问,她忘了就忘了吧。” 安翰(心领神会):“懂。” “嘤嘤姐,今晚我们有活动,要不要一起来参加?”辛丞顺势发出邀请。 “什么活动?”嘤嘤好奇。 辛丞说:“说是一个私人的灵异收藏品展览,邀请了我,但我觉着你们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去逛一逛也算专业对口,说不定会有什么心得和感悟,我也能学习一下,肯定比我一个人逛有意思。” 他附耳过来靠近嘤嘤:“万一展子里的东西是招摇撞骗的,肯定瞒不过你们的眼睛,到时候咱们现场说不定还能吃到点劲爆的豪门大瓜,要知道,他们这种爱炫耀的有钱人最恨被人当冤大头哄了。到时候被打了脸,一气之下不知道会发什么疯呢。” 嘤嘤眼前一亮,豪门瓜! “我去!带我一个!对了,忘了给你们分享我刚刚吃到的瓜……” …… “啊~~~”曼颐打着哈欠,拉开客厅的窗帘,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眼,炫得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 “日头还高,时间居然这么早?亏我还以为能够一个午觉睡到晚饭时间呢。”曼颐转过身子,拎起一包鱼食走向他的大鱼缸。 “都怪嘤嘤张牙舞爪地闯进来,弄出那么大动静,我就是想不醒都难。” 他絮絮叨叨地盘坐在鱼缸前:“嘤嘤那姑娘毛手毛脚惯了,方才咋咋呼呼的没吓到你吧?别介意,她没有坏心,就是纯傻而已。” “试试我新买的鱼食,你偶尔也要换换口味……不准挑食,不爱吃也得给我吃完这袋。” “那三个第一次进城的小傻子在外面逛街,估计今晚不会回来,你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老褚啊,你觉得宁爻是可信的人吗?” “他这人看着傻,其实奸猾得很,虽然我也不是老实人,但这次我这心里怎么好像有点没底呢?” “喂,别装死,我知道你在听,给点意见。” 曼颐用指节轻轻叩击鱼缸,水面随之荡漾出层层涟漪,砂砾下的花园鳗总算是慢慢悠悠地钻了出来,但并不理睬,只是弯腰捡食曼颐投下的鱼食。 “别光顾着吃,这可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能不能为自己操点心?” 花园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恢复成它以往舒适的水草模式,尾巴扎在沙里,身体随波摇曳。 曼颐笑着又洒下一勺鱼食:“得得得,您是大爷,我就是天生为您操心的劳碌命。” “褚大爷,您在缸有灵,麻烦您保佑我这趟旅行顺顺利利,不用加班还能给您找到合适的身体。” 花园鳗缩回了沙里。 曼颐放下鱼食,回房挑选了一副与睡袍适配的墨镜,从冰箱随手拎出一听温度完美的冰镇可乐。 “我出去溜达一圈,拜托褚大爷你看家喽~” 花园鳗从沙里钻出一个小脑袋,冲门口呸了一嘴沙。 说是溜达,事实上就是漫无目的地闲逛,曼颐压根就没设定要干啥,甚至连套正经的衣服都懒得穿,身着睡袍的他一路哈欠连天,看起来就像随时会躺尸在路边的醉汉。 “你小心点开!前面有人!” 身后传来一声略显焦躁的警告,曼颐不确定这声警告里的“有人”是不是自己,索性站定在路中间,回首张望起来,还没待他看清情况—— 呼—— 一架小型的无人机从曼颐身侧穿过,带起一阵小而急的旋风,扬起曼颐睡袍的衣角。 “啊……真是不雅。” 曼颐淡定叉着腰,任睡袍飘扬,露出他花哨的大裤衩。 “啊!”人群发出惊叫。 悠闲喝可乐的曼颐忽然瞳孔一缩。 原来是这架过于贴近人群的无人机为了避开挡在路中间的自己,竟没看到掩在曼颐身前玩耍的小孩,旋转着高速的叶片向孩子撞去。 发发发游轮(三十九) 不好! 情况紧急,离现场最近的曼颐几乎无暇思考,下意识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反手一掌挥开无人机,无人机受到重创,掀飞两米应声倒地。 刚刚无人机的叶片与小孩的距离实在太过贴近,曼颐职业病发作,蹲下身子,拉过小孩前后左右地认真检查,而小孩的父母这时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边抱着孩子哭哭啼啼,一边不住地向曼颐道谢。 “放心,小孩没事,不过你们当家长的也别放任孩子跑这么远,这万一出事救都救不及。”曼颐忍不住多嘴教育了两句。 得到小孩父母的保证,他才松开紧皱的眉头,恢复了以往懒散的状态,扯出一个哈欠:“好了,是时候找无人机主人索赔了。” 围观的人群这才发现曼颐的白色睡袍衣袖缓缓渗出的血迹。 “天呐!”孩子妈妈惊呼“这么多血,快叫医生!” 曼颐甩甩手:“我自己就是医生,这点伤没啥大碍,不耽误我讹钱。” 孩子爸爸气愤非常,抓起地上的无人机,朝周围怒吼:“这是谁的?怎么能飞这么低,都伤人了!” 曼颐扫视了一圈人群:“喂喂,别不敢认啊~刚刚我还听到有人提醒看着点路,别创到人,说明起码有两个当事人在场吧?” 人群一阵骚动,两个拉拉扯扯的人被让了出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捧着明显就是遥控器的物件,似乎就是控制无人机的驾驶者。 曼颐无奈地扶额:“居然也是小屁孩,这俩才十一二岁吧?看来我是讹不到钱了。” “对、对不起,叔叔……”捧着遥控器的男孩被旁边的女孩摁着头道歉,虽然90度鞠躬,但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曼颐惆怅地摸摸脸:“我看起来已经是叔叔了么?” 女孩赶紧改口:“大哥哥!对不起,我们第一次玩这个,没控制好,我们认这个责任。如果您需要赔偿,可以等我们家大人过来吗?我已经通知家里人了。” 曼颐歪着头:“你是他姐姐?” 女孩点点头:“是的,真的很抱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曼颐抬手指了指,示意女孩回头看看身边梗着脖子的男孩:“你看看你弟弟那个哔样。” 女孩一巴掌拍在男孩头上:“认真道歉!” 男孩捂着后脑勺,哭丧着脸:“我要告诉爸爸你打我!” 曼颐啧啧道:“你弟弟这号废了,让你爹妈重开一个吧。” 男孩怒视着曼颐,曼颐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还挑衅道:“你看你爹呢?把你妈叫来,我要叙旧。” “你说什么?!”男孩气炸了,一副想要冲上来和曼颐拼了的模样。 但无需曼颐亲自动手,一旁的小孩爸已经提前挡在了曼颐面前:“哪儿来的兔崽子,有没有教养?你应该给这位先生磕一个!要不是他替我家孩子挡住无人机,你俩现在可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的事了。” 男孩面皮胀红,但依然嘴硬:“都怪他!要不是他在路中间挡着,我也不会拐急弯!” 小孩父亲简直要气笑了:“你还有理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压根就不该飞到人群里来!” “仲文仲武,我收到了消息,发生什么事了?”一个身着黑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拨开人群,步履沉稳有力,虽然围观者甚众,但他并不慌乱。 “陈伯伯!”这对姐弟异口同声,像是看到了救星。 男孩高声叫嚷了起来,腰板也硬挺了:“他们一群大人欺负我!” 女孩赶紧捂住弟弟的嘴:“陈伯伯,仲武的玩具伤到人了。” 被唤作陈伯伯的男人皱起眉,抬头看向人群:“谁受伤了?” 曼颐举起呲血的手:“我。” 他手上那道没处理的伤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大漏特漏,鲜血已经完全浸湿了洁白的睡袍衣袖,此刻看起来颇为恐怖。 陈伯伯显然也没料到居然这么严重:“啊这,抱歉先生,我家的孩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先带你去医疗室包扎一下,然后再商量商量赔偿吧。” 仲武一脸不服:“他刚刚都直接说了要讹钱,这种人一看就是想借机碰瓷狠赚一笔的穷酸刁民,陈伯伯你别便宜他。” “仲武”陈伯伯不赞同地看向男孩“做错了事,道歉和赔偿都是应该的。” 曼颐在一旁举着手,任血呲呲乱飚,戴好墨镜,默默充当一枚面无表情的冷酷花洒。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身为外人,着实没有义务劳心劳力替人教育这种养废的熊孩子,这简直比无偿加班还不划算。 且曼颐向来认为熊孩子自有天收,相信所有人应该都很期待这种结局,所以干脆闭口不言,默认了陈伯伯的赔偿方案。 事情处理完毕,曼颐看着扎好绷带的手,嘴角浮现一丝肉眼可见的快乐,被身边的小姑娘敏锐地捕捉到。 “叔、大哥哥,您不生气吧?”明显懂事很多的仲文小心翼翼地问道。 曼颐大度地笑笑:“不生气,不用加班还赚到了钱,又可以添置新鱼缸了,我现在开心得很。” 仲武嘟囔:“姐你看,我就说他是那种会碰瓷讹人的钓鱼佬。” 曼颐根本懒得再给这臭小子一个眼神,只当他是空气,和仲文说了声再见,转身潇洒离开。 仲武气得跺脚:“姐你看!他还无视我!” 仲文:“你少说两句吧,我的祖宗。” 仲武:“你还帮外人,我要告诉爸爸!” 仲文冷笑:“爸爸现在根本没工夫搭理你,要不也不会拜托陈伯伯过来处理我们的事。你想闹尽管去闹,尽管去搅了爸爸的好事,别到时候回头求我救你。” 仲武被姐姐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这才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 “爸爸在大伯那里?” “今晚他们有要紧的事,听说大伯好像要搞个什么私人的展会,由爸爸负责主持事宜。你这时候给他拖后腿,让爸爸在大伯面前没脸,你猜爸爸会怎么对你?” 仲武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寒颤,害怕地拉住姐姐的手:“别,别告诉爸爸!” 发发发游轮(四十) “现在知道怕了?”陈伯伯忽然出现,把本就心虚的仲武吓得原地一弹。 “陈伯伯!”仲武跺了跺脚,撒娇的语调里还掺杂了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陈伯伯!”仲文朝他微微躬身一礼“今天谢谢陈伯伯了,爸爸现在没空管我们,要不是您过来解围,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不用这么客气,你们还小,我本来就该多照看照看。”陈伯伯呵呵笑着。 “对了,你们怎么会独自跑到这里玩?跟着你俩的保姆呢?” 仲武低着头:“她烦死了,这不许去那不许玩的,我就把她甩掉了。有她跟着,我们什么都玩不到。” 仲文捏着手指:“我想着船上不比陆地上人员混杂,这里都是实名登记的乘客在游玩,应该比较安全,所以和阿姨分开后,我给她发了消息报平安,让她回房等我们就好。” 陈伯伯戳戳仲文的脑袋:“你啊你,也不知道该说你是办事妥帖还是无法无天,甩掉保姆这种事你也帮着你弟。” “下次不会了。”仲文小声。 “好了,万幸事情解决得很顺利,那人拿了钱就走,并没打算闹大。但你们任性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后续你们爸爸和大伯会有很多正经事情要做,万一耽误了他们的正事,陈伯伯可没办法帮你们求情。” 陈伯伯虽然是面朝着仲文絮絮叨叨,但字里行间明显都是在警告仲武。 “知道了。”这对龙凤胎姐弟异口同声地应下,旋即又互相对视一笑。 两个小屁孩各自肚子里打着的小九九,这位陈伯伯虽然看在眼里,但暂时他还不打算戳破。 反正陈伯伯身为管家,此番该尽的职责已经尽到,甚至还给了两个孩子相应的警告,做到这个份上,若是他俩还能给他们斗志昂扬的爸爸添点堵,可怪不到自己身上。 而且一点无伤大雅的麻烦说不定更有利于家族和集团的和谐,仲槐最近着实是有些风头太盛了。 仲槐是这对龙凤胎姐弟的父亲,也是老爷的亲二弟,两人向来关系紧密,夫人过世后,老爷便慢慢开始着手让他参与到集团的事务,最近更是特别设置了很多小而正式的场合给这位二弟露脸造势,力争在各大集团代表面前赢得一些认可和脸面。 至于为什么得等到夫人过世才开始给二弟谋划前程—— 当然是因为老爷是个倒插门。 夫人是独生女,整个集团全部归属于夫人名下,只是她父亲担心女儿在事业上太过操劳,便做主招郎入赘,老爷也是那时才加入集团的。 现在夫人过世,老爷和夫人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那姑娘性子和她母亲一样娇蛮,也选择了招郎。 按理说这份庞大的家业也理应毫无争议地属于这名独生女,但看最近的动向,老爷似乎不这么想…… 陈伯伯电话摇来了仲文仲武姐弟俩的保姆,确认这俩小祖宗已经交到了保姆手里,他才安心离开。 虽然偶尔对老爷的一些谋划不太看得上眼,但他与老爷私交匪浅,现在能当上豪门管家也多亏老爷一手的栽培和提拔,在小姐眼里,自己恐怕已经是完全的老爷一派,捆绑紧密。 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势,所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虽然我是坚定的老爷派,但吃人家绝户还是太缺德了点……”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希望这俩小祖宗别让我失望,最好狠狠搞砸今晚的无聊展会吧。” …… “嘤嘤姐,你刚刚不都已经决定去了吗?”辛丞睁大星星眼“今晚的灵异展。” 嘤嘤双指夹着一根薯条,眉头微蹙,面露难色:“我仔细想了一下,不妥。” 辛丞殷勤地递上撕开的番茄酱:“很为难吗?” 嘤嘤蘸了蘸酱,将薯条干净的一头叼在嘴里,空下来的双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语气散发着一股厚重的中年油腻:“这事儿啊,说难呢,是有点难;但说不难,其实也不难,主要还是得再看看。” 安翰默默捂住了一号的眼睛,小声地责怪道:“你别带坏小孩。” 宁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人话,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你就朝辛丞许愿。” 辛丞也点点头:“对啊嘤嘤姐,有什么难办的你和我说。” 嘤嘤闻言,将薯条一口嗦下肚,摆正身体,真的认认真真朝辛丞开始许愿: “既然是参加上流社会的展会,怎么能没有一身高定的晚宴礼服呢?” “啊对了还得有配套的鞋包配饰,不是大师设计肯定也是拿不出手的吧?” “你应该有专业的妆发造型师和摄影师吧?” 宁爻忍无可忍:“你搁这儿走红毯来了?女、明、星。” 嘤嘤娇羞的捂着脸:“讨厌~还没有啦,人家还没有出道,虽然平时也是有人这样叫我,但我觉得做人还是谦虚一点比较好,你们可以先叫我‘见习爱豆’或者‘练习生’什么的。” 一号拉下安翰捂嘴的手,指着嘤嘤,侧过头,一脸天真地问宁爻:“这个就叫做‘臭不要脸’是吗?” 宁爻欣慰鼓掌:“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嘤嘤恼羞成怒,一巴掌掀飞三人。 安翰捂着脸委屈极了:“我说什么了?!为啥扇我!” “连坐,你应得的。”嘤嘤甩甩手腕,辛丞作为唯一没有挨巴掌的幸存者,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好了,还有谁对我这位未来的女明星不服气的,咱们可以一次性掰扯清楚。” 嘤嘤叉着腰,眼神轻蔑地扫视着瑟瑟发抖的四人。 忽然,辛丞弱弱地举起手。 嘤嘤锐利的目光射了过去:“你有意见?”言语间的威胁显而易见。 “不不不,不是”辛丞赶紧澄清,他慌乱地指着麦麦店外的一名男子“报告,我助理找过来了。” 助理? 嘤嘤顺着辛丞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有一位身着休闲西装的男子,一边抬头核对着麦麦的店面招牌,一边打着电话。 “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 辛丞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得到嘤嘤的许可,他才颤颤巍巍地接通电话。 “我说小辛总,您老该不会又去吃炸鸡了吧?” 电话那头的男声显得无奈极了。 “是……是我朋友想吃,我陪他们来的,我没吃!真的。” 得到辛丞肯定的回答,助理抬手便推开了麦麦家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缩在角落一脸窝囊的老板。 发发发游轮(四十一) “小辛总,您这是……”助理风风火火的入场动作明显迟疑了很多。 辛丞怯怯地打了个招呼:“小汤,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那个……我真没吃炸鸡,你别告诉我姐。” 汤助理叹了口气,转身朝嘤嘤他们点头致意:“你们就是小辛总的朋友吧?失礼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小辛总的生活特助——汤满,你们可以叫我小汤。小辛总的朋友都是贵宾,各位贵宾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说,我负责帮大家安排好。” 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收缴了辛丞面前的鸡米花:“登船之前辛总特别叮嘱过,这趟行程要我务必保证小辛总的健康饮食,辛总的吩咐,我必须遵守,让大家见笑了。” 宁爻幸灾乐祸:“看来有钱人也没法为所欲为啊~” 在辛姐的亲信爪牙面前,辛丞一点也不敢护食,只能任由他清理自己的桌面,小声给宁爻解释道:“小汤也是为了我的身体健康,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倒反天罡……诶?刚刚我好像押上韵了。” 小汤并不在意辛丞的吐槽,朝他伸出手:“拿出来。鸡块揣在衣兜里也太脏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埋汰。” 看来辛丞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小汤的法眼,只能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鸡块,老老实实上缴。 嘤嘤猥琐地蠕动到了汤助理身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嘿嘿怪笑。 汤助理表面上礼貌回应了一个微笑,暗地里汗毛都竖起来了。 “小汤是吧?”嘤嘤苍蝇搓手。 汤助理眨眨眼:“您说。” 嘤嘤拍拍他的肩:“我和你们小辛总可是生死之交。” 汤助理很上道:“自然自然,您是超贵宾级待遇,您需要什么,只管发话,在下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嘤嘤通体舒畅,对汤助理的态度极为满意,她点点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既如此,那就把你准备的女明星妆造团队抬上来吧。” “什么?”汤助理的大脑处理器一时间都没处理过来,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嘤嘤说:“你们晚上不是有什么上流社会的私人展会吗?辛丞作为你们集团的门面出席晚会,难道没有一些随行的造型师?我要求不高,‘名媛’应该属于你们造型师的舒适圈吧?给我整一套名媛妆造就行。” 汤助理望向自家老板。 辛丞:“……咱们有这玩意儿?” 汤助理:“辛总有,您没有。” 辛丞:“能临时调过来吗?” 汤助理扫了眼店内的钟:“船已启航有段时间了,现在才喊人也很难上船吧……” 两人默契地望向嘤嘤,嘤嘤不满地捶了捶桌子:“没有你们私人的妆造团队,那就直接雇这船上的高级妆造师!还用我教?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宁爻提醒:“嘤嘤姐,注意一下你求人的态度。” 嘤嘤(大声):“求你!快去!” 汤助理赶忙掏出手机开始敲敲打打,一边打起电话一边交代辛丞回房间换洗,为晚上即将到来的展会做准备。 直到助理打着电话小跑走远,被嘤嘤一巴掌扇在地上的人才慢慢爬起来。 宁爻举手:“我要去看看有钱人的房间长啥样,还有谁报名。” 一号踊跃报名,小手举得高高的:“我我我!” 嘤嘤也跃跃欲试:“有传说中的五百平米大床吗?” 安翰兴致缺缺:“我想回房……” 嘤嘤轻轻捶了他一拳:“不准!” 宁爻鼓掌:“好嘞,全票通过!辛丞,带我们去你房里玩玩儿呗~” 随着汤助理的走远,辛丞又恢复了以往的阳光开朗:“好嘞!” 安翰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四点多,如果你们那个什么晚会还包晚饭的话大概需要在七点前入场,小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拉来造型团队和衣服,咱们没多少时间做名媛妆造了。” 宁爻转头催促:“听到了吗?快快快,都起身动起来,没剩多少时间去玩五百平米的大床了,咱们跑起来跑起来!” 安翰扶额:“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根本没一人有闲心停下来听安翰的啰嗦,一个个简单又快速地收拾、结账,转眼间大家已经在店外朝他招手了。 “安翰!快来!” 安翰长长地叹了口气:“来了。” 宁爻一行人风风火火赶路,但没走出几步远就遇上了穿着染血睡袍四处晃荡的曼颐。 “曼医生!”宁爻高举双手挥舞着,像只很想吸引人注意的小狗。 “呦?”曼颐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地挑起墨镜“这么瞎逛都能碰上,看来豪华大游轮也不大嘛。” “曼……曼医生。”嘤嘤怂怂地打了个招呼,赶紧缩到了男生们的背后。 辛丞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寒暄,好奇地问一号:“这是谁?” 一号:“汉尼拔。” “喂喂小家伙”曼颐敲敲一号的脑袋“我可听着呢。” 安翰上前一步,站在中间介绍道:“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和我们一起出游的队医曼颐,这位是我们本次航行的冤大头咳……金大腿辛丞。我们现在正打算去辛丞的房间看看。” 曼颐挑眉:“可恶的有钱人?” 宁爻和曼颐默契地合了一掌:“英雄所见略同。” 辛丞完全不恼,甚至脾气极好地跟着他俩笑了起来:“哈哈哈真想让我姐和你们见见,说起可恶,她才是真可恶,但我还没见她被谁挤兑过,真期待这种场面啊。” 一号轻轻嗅闻着曼颐睡袍上的血渍:“你手怎么了?” 曼颐并不解释,反而故意把袖子伸到一号面前晃了晃:“想吃吗?” 一号嫌弃地撇开脸:“稍微烹调一下我可能会有兴趣。” 曼颐:“你这僵尸不正宗啊。” 安翰指了指路灯上的时钟,提醒道:“各位,注意时间。” 辛丞顺势也朝曼颐发出了邀请:“对了,我们晚上的集体活动你有兴趣一起来吗?” “什么活动?”不用加班的活动,曼颐都很有兴趣。 “一个私人的小展会,会展出一些关于灵异玄学之类的藏品。”辛丞介绍道。 “去,当然去。”曼颐笑。 辛丞看看曼颐的血渍睡袍:“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房里换身衣服。” 曼颐:“谢了,不过这里提供的睡袍挺舒服的,很适合我。” 发发发游轮(四十二) “哇!!!” 宁爻站在门口夸张地大喊大叫乱蹦乱跳。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嘘”辛丞把食指堵在他的嘴前“小声一点,我这层楼下住了一对超级事精的老夫妇。” 辛丞推开房门:“我连冲个马桶都能被他们投诉,说什么睡眠浅被我吵醒了。也不知道他们大白天的在睡什么眠,上午部分的午觉?” 曼颐很自来熟地蹲在了酒柜旁挑挑拣拣:“隔音这么差?你们有钱人的世界也有粗制滥造的装修吗?” 辛丞耸耸肩:“毕竟不是家里,在外面住得差点也是正常。” 宁爻掐住他的脸,强制消音:“别逼我扇你。” 安翰推推眼镜,认真打量着这间超过300平的大平层套房,目光落在一处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突兀角落:“那里被遮光布钉封起来了,就是你说的正对对面玻璃屋的地方?” “唔,嗯嗯!”辛丞脸还被掐着,只能点点头。 嘤嘤站在门口,将整个房间上下左右地扫视了一圈,终于好似发现了目标般,从门口一堆没收拾的运动鞋上大步流星地迈了过去。 “有钱人的衣帽间!我来啦!”嘤嘤兴奋搓手。 辛丞挣开宁爻的手:“诶等等,那里不是衣帽间!” 嘤嘤的速度很快,辛丞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她就已经拉开了房门。 “……这什么?”嘤嘤半眯着眼,好似被什么脏东西熏到了一样。 “嘿嘿”辛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虽然不是收藏家,但偶尔也喜欢收集一些小物件。” 嘤嘤门边拿出一根竹签,朝他晃了晃:“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收集的?” 辛丞解释道:“那是咱们上次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给许遂买的,部分已经吃完了,就剩这根竹签子,我把它涮了涮。” 嘤嘤嫌弃地一甩手,竹签便直直地插进地里:“你们有钱人的爱好我真是理解不了一点。” 辛丞努力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什么都收集的,那个绮梦游乐园不是闹鬼嘛,我可是看在闹鬼的份上才留下的。” “那这个呢?”嘤嘤又从中拣出一只有点变形的小铁盒。 辛丞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嘤嘤姐你手劲儿大,别给捏坏了,这个很有纪念意义的。” 宁爻上前围观:“啊~是这个。”他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怀念。 嘤嘤好奇:“你知道?” 宁爻点头:“原本是饶谦用来放琴弦拨片的盒子,后来送给幼虫状态的许遂当临时小窝。” 辛丞把铁盒放回原来的位置:“后来许遂化人形的时候有点压坏了,盖子合不上,但我也没舍得扔,找了个角落收藏起来了。” 嘤嘤又指着透明衣柜里的一排儿童款式的可爱衣物:“这个呢?” 辛丞:“哦,这些是许遂穿过的衣服。他和普通小孩不一样,长得很快,一套衣服基本上穿两次就穿不下了。我看这些小衣服做得很精致可爱,而且还蛮新的,就也留下来了。” 嘤嘤低着头,声音冷冷的:“辛丞,你其实是个变态吧?” 辛丞:??? 嘤嘤指了指这个被当做临时藏品库的衣帽间:“这里所有的藏品有哪个不是许遂的?” “我我我不是……我只是……”辛丞一时语塞,想解释却又想不到什么有力的理由。 宁爻一把揽过辛丞:“我懂,这是一种疼爱孩子的老父亲心态。” “对对对!”辛丞如蒙大赦。 “对你爹个头!”宁爻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 “许遂还是个孩子啊!你个禽兽!” 辛丞急了:“我没有!我真的是把他当我亲生的!” 一号:“畜生。” 辛丞:“喂!” 安翰过来弱弱地打断他们:“你们别逗辛丞了。对了辛丞,你酒柜里的酒能喝吗?” “酒?”辛丞眨眨眼“什么酒?” 曼颐一手拎着一支已经开了盖的酒瓶:“这个酒。” 安翰无奈:“你怎么就喝上了?我不是说等我问一下主人吗?” 辛丞笑着说:“没事没事,喝吧。不过这酒是客房配套提供的,味道可能一般。这样,你想喝什么我喊小汤去弄。” 曼颐直接瓶口对嘴猛吨了一口:“不碍事,这酒就行,我当漱口了。” 安翰:“你也别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宁爻举手:“和小汤说一声,我要喝奶茶,全糖去冰。” 一号举手:“我要喝可乐,加柠加冰。” 安翰不赞同地说道:“宁爻!别带坏孩子。一号,你也学点好的。” 一号放下举起的小手,噔噔噔跑到曼颐面前:“那给我一瓶。” 曼颐仰着脖子吨吨灌酒,闻言,很顺从地将手上的另外一瓶酒递给了一号。 安翰一个飞扑:“达咩!” 曼颐啧了一声:“你就是太紧张了,不要扼杀儿童的天性。” “喝酒可不是儿童天性,曼医生。”安翰压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微笑。 辛丞埋头给汤助理发消息:“酒水、奶茶、可乐……还有谁需要小汤外卖服务的,一次性报完吧。” 嘤嘤正在探索套房的新区域,抽空回道:“我不用外卖,你催催他找妆造团队的事就好。” 最后辛丞望向唯一还没有提需求的安翰,热情招呼:“你也来点啥吧?” 安翰抿抿嘴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没事~”辛丞说“有什么都尽管交给小汤去办,让他忙起来,就没空盯着我了。” 安翰局促地瞥了宁爻一眼:“真的什么都行?” 辛丞:“嗯嗯。” 安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那我就说了。” 辛丞端起手机,做好记录的准备。 安翰捂着心口:“遭受了宁爻一整天的精神污染,我现在需要看书沉淀一下,最好是纯净点的文学。” 辛丞怀疑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啊?什么东西?” 安翰不适地扯扯领口:“其实我现在感觉我从内到外都很污秽,从早上忙到现在,咱们甚至还没去过自己房间休整一下。算下来,我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摄入文字了。” 宁爻一脚踹在安翰腚上:“少装哔,信不信老子用你学位证擦屁股。” 安翰捂着屁股艰难转身:“就应该把你发射到半人马座去,真不知道淳于哥怎么忍你的。” 辛丞憋笑:“没事没事,我让小汤去找,不麻烦。” 发发发游轮(四十三) “曼医生你得给我作证,你亲眼看到了,这回可是这个死绿茶主动挑事招惹我,不是我欺负他啊。” 宁爻的脸很臭,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给淳于敲视频电话,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曼颐随手按下宁爻的手机:“可算了吧,这点屁事有什么好告状的?也不嫌躁得慌。” “这可不是小事!”宁爻气鼓鼓“他今天敢嘲讽我,明天就敢在我头上拉屎!后天他还敢做什么,我简直想都不敢想。” “屎到淋头,嘿嘿,确实不是小事……你打吧打吧,我也想看看淳于听你告状的表情。”曼颐用酒瓶忖着下巴,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刚刚灌下的最后一口酒。 宁爻好似终于找到人给自己撑腰,转头就冲安翰得意地龇牙咧嘴:“等死吧你,看我在淳于面前揭穿你丑陋的真面目。” 安翰翻了个白眼,揉着屁股走开了些,停靠在视野良好的落地玻璃窗前,不知在眺望着什么。 视频连线的申请已经打了过去,淳于那边却迟迟没有接通。 “……怎么回事?他很少这么久不接我电话的。”宁爻嘟囔。 曼颐一整瓶朗姆下肚,人有些微醺上头,话也密了起来:“说不定人家正忙着工作呢,不像咱们这么好命,奉旨休假~” 宁爻噘着嘴,不死心地又重拨了一遍。 曼颐又开了一瓶新酒:“还没接通?你爸爸不要你咯~” 滴 “啊,通了。”宁爻精神一振,迅速调整表情。 “爹~~~”他拉长腔调,让人一听就知道没憋好屁。 可不料电话那头的淳于竟完全没接他的茬,视频的画面有些斑驳卡顿,淳于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唯一比较清晰的只有镜头里他严峻的神情。 “宁爻!……你们……千万注意……要提防……chi……他们打算……拍卖会……你不要……” 嘟——嘟——嘟—— “显示信号不佳?这是被强行挂断了?”宁爻眉头紧皱。 辛丞凑了过来:“不应该啊,我这个房间信号从来都是满格的。” 安翰没有回头,依然向窗外眺望着,轻声道:“入海了。” “什么?”众人不解安翰所言,只是下意识地望向他。 只有一号打着赤脚跑到安翰的身边,从他那扇落地窗往外看去。 辛丞的房间位置优越,被楼栋遮挡的部位很少,向外可以看到绝大部分的海景。此刻,窗外的大海被船身分割成两个清晰的巨大色块,一面灰绿又躁动,一面湛蓝而幽静。 安翰转过头,对宁爻说:“你再给淳于打过去。” 宁爻被他的态度呲得有些好笑:“你在命令我?” 安翰严肃:“打。” 见他的样子不像演的,宁爻也收起了调笑打闹的状态,埋头又给淳于拨出了视频连线申请。 嘟—— 这回居然连连线等待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显示了无人接听。 宁爻又换成拨打电话。 嘟嘟嘟—— 忙音。 “怎么回事?”宁爻隐隐觉得事态不妙,抬头问安翰。 安翰转向窗外:“如果方才我的视听没有出现误差,那么淳于视频被彻底挂断的那一瞬间,船应该正好驶入了大海。” “到公海了?”宁爻问。 安翰摇头:“离公海还差得远,只是正式离开了江河,进入了海洋的范围。” “刚入海信号就烂成这样了?剩下的日子岂不是每天都断网,乘客们能答应?”宁爻起身,原地转了两圈,气愤地把手机扔到了沙发里。 辛丞“咦”了一声。 “怎么了?”宁爻问。 辛丞把自己的手机转向他:“我和船上的小汤还有没上船的我姐,都还能互发消息,而且信号很好,完全没受影响。” 宁爻捡回手机,给淳于发去一条消息,却只显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不行,我这边还是联系不上。”他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 “辛丞,把你手机借我。” 辛丞赶忙递了过去。 嘟嘟嘟—— 宁爻郁闷地把手机还回去:“还是不行,到底是我们这边的问题还是淳于那边出事了?” 安翰也在低头捣鼓手机,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你有他的消息?”宁爻赶紧凑了过去。 “没有,和你一样,我这边也联系不上淳于。所以我转而去敲了指挥官那边,指挥官回复我说淳于正在出单人任务,她也联系不上。” 宁爻心中猛地一沉,伸手拨开窗前的安翰和一号,整个人扁扁地趴在窗玻璃上。 一号:“老登这是做什么?” 安翰也不清楚宁爻具体要做什么,只是他内心很明确地知道,宁爻是他所认识的人之中最不可能伤害淳于的人,淳于若是出事,宁爻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自己能力有限,这时候只要尽量配合宁爻就好。 他压下心底里那一丝无能为力的酸涩,拉开好奇的一号:“我们给他留点空间。” 宁爻揉了揉眼睛,努力瞪得更大了些,朝着灰绿色水域的方向望去。水流从陆地到海洋连绵不断,是很好的联通桥梁,他希望荷鲁斯之眼能循着水流的方向找到一些淳于的线索。 其实宁爻从未测试过荷鲁斯之眼到底能看到多远,只是现在他也顾不上许多。 他将荷鲁斯之眼的视野凝成极为狭窄的一道,沿着河海的水波逆流而上,不消片刻,便追上了他们之前一路上乘坐的送客船。 有戏。 宁爻的拳头紧张地攥紧,双眼根本不敢闭合,努力地向前拓展着视野。 忽然,刺目的白光猝不及防地蒙蔽了宁爻的双眼,令他瞬间失明。而这白光也不仅仅只是障目,还隐藏着一道暗含警告的攻击。 宁爻不禁痛呼出声,捂着眼睛大退几步,跌坐在地。 “没事吧?” 安翰立马上前,想要扶起宁爻,却见到宁爻死死捂着眼睛,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 “你……不好!医生!曼医生快来!”安翰扭头呼救。 曼颐还瘫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听到安翰的呼唤和众人的慌乱,不满地啧道:“这是又要加班的意思?” 发发发游轮(四十四) 嘴上虽然抗拒加班,但曼颐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离开了沙发。 他将酒瓶随手搁在地板上,走到宁爻身前,安翰和辛丞都连忙起身给曼颐腾出位置,曼颐蹲下身子,拉住宁爻的手:“好了别捂得死紧,把手拿开些,给医生看看什么情况。” “怎么样?”嘤嘤探出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嘴,但被曼颐扫了一眼,怂得又缩到了安翰身后。 宁爻的面色苍白得吓人,双目紧闭,血泪却不断地奔涌,很快便沾湿了胸前衣服。 曼颐只随便扫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死~不~了~” 说着便起身又窝回了刚刚的沙发坑里,甚至还不忘拎起地上的酒瓶。 “诶?不是,你这……都不处理一下吗?看一眼就收摊了?”辛丞震惊。 曼颐舔了舔瓶口:“既然死不了,那就是小伤,小伤我不乐意治,况且这船上多的是医生,这种程度的伤交给任何一名医护都能处理,干嘛非得麻烦我加班?拜托,我很辛苦的。” 安翰拉住辛丞的胳膊:“辛丞,麻烦你叫医护过来一下吧。既然曼医生都说没什么问题,我们基本上可以放心了。” 辛丞又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曼医生,到底还是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低头用力地敲打着手机,通知汤助理带医生上楼。 安翰和一号一起将宁爻搀扶到就近的沙发上:“怎么会突然受伤?” 双目的刺痛已经渐渐平息,宁爻缓了缓:“被攻击了。” “被攻击?”嘤嘤惊讶“看到是谁了吗?” “没……”宁爻叹气“只有一道白光。” “以你的目力居然都发现不了攻击者?”嘤嘤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双眼睛可是神器啊。” “可能不是目力的问题。”安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安翰推推眼镜:“刚刚大家担心淳于,一时间情绪上头,所以忽略了一件事。” “——这艘船上,是禁止使用超自然特殊能力的。” “我猜测刚刚的攻击,并不是某个人针对宁爻发动的,而是宁爻触动了规则所以受到了惩戒。” 一号歪歪头:“就是他们之前说过的规则?” “没错。”安翰说。 宁爻也附和道:“说来……我的确从中感受到一丝警告的意味,原来它竟是直接来自规则。” “只是不知为什么宁爻受到了规则的惩戒,却并没有触发附近监测仪的警报……”安翰纠结。 “这些监测仪器算个der~”曼医生歪在沙发上,满足地扔开酒瓶。 “嘤嘤都说了,宁爻刚刚用的可是神器,这船上到处都有的便宜监测仪不过就是凡品而已。我就当它撑死算个法器吧,就算是法器,也不可能检测到神器的波动,不要太小看神器啊~” 安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号安慰地拍拍宁爻:“老登不会被扔下船了。” 宁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喂喂,你们别忘了正事。” “放心”安翰拍拍口袋里的手机“我和指挥官一直保持着联络,她已经派人去盯淳于哥那边了,有消息会回复我们的。” 嘤嘤小声咕哝道:“连淳于都应付不来的任务,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帮他?”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嘤嘤姐,你介意暂停休假回去帮忙吗?”宁爻仰着满脸的血,笑眯眯地问。 “很介意!”嘤嘤叫嚷起来。 安翰:“放心,淳于哥可是协会的心肝宝贝,指挥部不会放任他出事。如果第一批救援队的人实力不济,饶鹰指挥官会亲自出手的。” 曼颐伸了个懒腰:“从刚才起你就不停地说着‘放心’,到底是在安抚谁的情绪呢~” 安翰抿唇,没有搭话,低头摆弄起手机。 宁爻展开胳膊搭在了他身上:“放~心~我们也要对淳于有信心,刚刚的视频通话虽然卡顿,但听起来全是淳于在叮嘱我们要注意些什么。往好了想,也许我们这边的度假会比淳于的单人任务更加危险呢~” 安翰抬头翻了个白眼:“谢谢你的安慰,我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叮咚 门铃的声音远远响起,随后汤助理便刷开了房门。 “小辛总,我把人都带到了,签收一下。有您的外卖、医护以及妆造团队。”小汤领着一群人进门,人群虽然乌央乌央的,但却各个训练有素,全程都保持着高度安静,除了衣服的摩擦声,一大群人的行动连脚步都几不可闻。 辛丞点点头:“好嘞,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工吧。” 宁爻忙不迭地举起手:“别忘了我的奶茶!” “忘不了,我为您点了船上所有奶茶品类的招牌奶茶,全都是现做的。茶汤现煮,奶盖现打,每一步都是我亲自盯的。”小汤上前,将宁爻扶到一处躺椅,方便医护人员操作。 “先让医护为您处理一下伤口,待检查完毕后,看看医嘱里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把忌口项从奶茶里择出去,再给您奉上。” 宁爻满意地躺下了。 嘤嘤很快便融入了妆造团队,一边化着妆一边挑选着礼服。 一号正在众多的气泡饮品中犯选择困难,曼颐得到新鲜的酒水补充,安翰也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严肃文学读物,所有人一时间都开始忙碌起自己的事情来。 “小辛总,您没有为自己的需求对我下达什么指令吗?”汤助理站在辛丞身后,轻声问道。 辛丞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点希冀:“……你能给我抓个鬼回来吗?” 汤助理合上记事本:“请您不要说一些失智的话。” “嘁……”辛丞哼唧了一声,不再搭理自己的助理。 汤助理叹了口气:“您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去和今晚的展会方对接一下了。” 辛丞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汤助理朝辛丞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才走出没两步,忽然又转了回来,不放心地叮嘱道:“下午那顿炸鸡你可没少吃吧?你今天的卡路里摄入量已经超标了,不准喝奶茶。” 辛丞气得将一个抱枕砸了过去:“滚呐!” 发发发游轮(四十五) 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汤助理又叩了叩门,扶着门把手道:“打扰了。” 推开门,看到屋内众人(主要是嘤嘤)基本已经修整完毕,汤助理瞄了眼时间,冲妆造团队点点头:“不错,效率很高。” 接着又微微躬身:“各位,展会前的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有就餐需求的贵宾们可随我前来。” 辛丞指指自己的鼻子:“那我呢?怎么只招呼他们,难道只有贵宾才可以吃吗?” 汤助理从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份表格,递给辛丞:“小辛总,别忘了今天您的热量摄入已经超标,我为您额外准备了健康晚餐,展会方招待的晚宴您就别去凑热闹了。” “这是什么?”辛丞快速浏览了一遍表格,明知故问道。 “您接下来的日均卡路里摄入规划与每日餐食菜谱。”汤助理耐心解答。 “看不懂,删了。”辛丞直接点击了删除。 汤助理并未阻止:“没关系的,这份表格我已经上报给了辛总,在她那里备份过了。” 辛丞:“……你对我围追堵截的心思但凡用在拍我姐马屁上,也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个生活特助。” 汤助理微微一笑:“去总裁手下当牛做马混个业务助理,每天卑躬屈膝讨好上司,哪有给您当生活特助快乐?我这就叫站着把钱挣了。” 宁爻的双目虽然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但听力依然满分:“这话我爱听,待会儿找你取取经。” 汤助理礼貌微笑:“宁先生谬赞了。” 安翰警惕:“你又想憋什么损招?” 宁爻摆摆手:“别紧张,一些学术上的交流而已。” 安翰狐疑的视线在宁爻脸上扫来扫去,试图看穿他的坏心思,却没成想宁爻蒙着眼睛,不仅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其脸上更是一片坦然,看起来毫无破绽。 无奈只能放弃探索。 宁爻微微勾起嘴角,朝汤助理的方向举起右手:“劳驾,给我拿个口罩。” 汤助理欣然应是,转身去拿。 安翰赶忙拉住汤助理,防备地盯着宁爻:“你又要做什么?” “你别一惊一乍的。”曼颐嘲讽地望着安翰。 “人家宁爻刚刚负伤,还得瞎上一段时间呢,一个瞎子能作出什么妖来?他走路都费劲。” “救命”安翰揉揉眉心“曼医生,你这g帮他立得太高了……” “而且正是因为宁爻负伤我才忍不住一惊一乍的,以前他不瞎我还能指望他犯贱的时候有准头,不至于太离谱,现在正逢有个人多的场子,待会儿他发起疯来怕是会无差别攻击了。” “青天大老爷,在下可是老实人,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宁爻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语调。 “……信你是老实人不如信我是秦始皇。”一号冷冷道。 汤助理已经拿来了口罩递给宁爻:“各位准备好了的话,我们这就出发吧。晚宴位置设在水晶宫大楼的b1层,展会在宴后举办,在b2层。从我们这栋楼过去大概步行三分钟,不过我为各位贵宾准备了接送的保姆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曼颐满意地拍着汤助理的肩膀:“会来事,对了,车上有酒吗?” 汤助理微笑点头:“在您乘坐的那辆车上准备了酒水和冰块,还有可以随身携带的扁酒壶,已经灌装好了,您下车时可以带走。” 曼颐转头问辛丞:“你这助理在哪买的?我回头也搁家里置办一个。” 辛丞像是甩掉了什么烫手山芋:“你要就送你了。” 曼颐虚伪地推诿:“这怎么好意思~” 汤助理脸上保持着端庄,吐出的话语却浸润着丝丝寒意:“小辛总放心,我做鬼也会跟着你的。” “做鬼也要跟着我?”辛丞眼前一亮“还有这种好事?” 他转身激动地握住汤助理的手:“你可千万要说到做到啊!” 汤助理嫌弃地抽回手:“等我当了鬼,你连躲厕所吃炸鸡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辛丞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厕所吃炸鸡?你在厕所装了监控?” 汤助理:“谁家好人大号完毕出来得刷牙?” 在一路的吵吵闹闹中,众人总算乘上了前往水晶宫大楼的保姆车。 嘤嘤不断嘚瑟地抖动着她夸张的裙摆,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拜宽大的裙摆所赐,她这辆保姆车的后排位置再也挤不进去一个人,其他人全员只能塞进另一辆车里。 “是我的失误。” 一上车,汤助理就开始道歉:“我没想到服装团队会提供这么……大体量的礼服。” “没事”宁爻舒舒服服地窝在宽敞的沙发拐角“咱们挤一挤也算是拉近距离增进感情。” “你那里是侧坐单人位,明明一点都不挤,和谁增进感情?”安翰一针见血。 宁爻:“啊~我就是嘴上客套一下,反正挤的不是我,慷他人之慨我最擅长了。” 安翰、曼颐和一号,三人并排坐在辛丞和汤助理的对面,由于曼颐旁边的酒柜占据了不少空间,显得车厢十分逼仄。 汤助理:“实在抱歉,要不我还是再叫一辆车过来吧,你们三位可以坐新的车。” 曼颐抱着酒柜和冰箱连忙制止:“不用不用,这辆车挺好的。” 安翰叹气:“算了,本来也没几步路,折腾新车的工夫都能开到目的地了。” 汤助理:“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真的抱歉。” 辛丞幸灾乐祸:“开除咯!” 汤助理侧过头,有恃无恐地冲他微笑:“关于这个,您说了不算。” 辛丞忿忿地扭头不再看他,假装看车窗外的景色打发自己的尴尬。 “到了。” “这么快?!”曼颐挑酒的手顿在半空。 汤助理拉开车门:“本来步行也只需要三分钟左右呢。您如果还没挑中心仪的酒水,可以直接拿走右手边车载冰箱里的随身酒壶,里面是酸甜的利口酒,适合餐前饮用。” 曼颐打开冰箱,并没有细看,随手抄起一个做工精致的酒壶便跳下了车: “谢了小哥,你以后若是需要看病可以来找我——不过得在我上班的时候,我不加班。” “哇!!!” 和他们前后脚到达的另外一辆保姆车,一拉开车门便听到的嘤嘤幸福眩晕的尖叫。 “红毯!灯光!签名墙!” 嘤嘤双手捧心状:“这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出场!” 她提起裙摆,气沉丹田:“大明星驾到!通通闪开!” “……老头子都请了些什么人?就算是私宴私展,这也太掉档次了些。”一道女声冷冷响起,虽然声音不大,但她却也并未刻意压制音量。 发发发游轮(四十六) 感知力过人的嘤嘤自然不会错过这句尖酸的吐槽,她立马顺着声音的方向怼了回去: “狗眼看人低。” “你骂谁狗眼?!”那女人果然立马就怒了,不顾身边人的拉扯冲到嘤嘤的保姆车前。 嘤嘤其实还未下车,只是拉开了车门,此刻正高高端坐在车厢内,难得占据高度优势的她作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道:“笑死,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捡骂?我又没指名道姓,你就领了骂上门来寻我的晦气,你们就是这么招待贵客的?” “你哪门子贵客?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十八线小网红吧?费尽心思打扮得跟个鸡毛掸子似的,好不容易蹭到我老爹的群发的门票就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池小姐!这位蒋小姐是应我们辛集团盛情相邀才赏脸而来的贵宾,如果你们池家并不是诚心开宴,那我们会识趣离开。”汤助理快步加入战场,走到保姆车门边,绅士地伸出胳膊搀扶嘤嘤下车。 他的语气依然如往常一样既礼貌又谦恭,态度却是绵里藏针:“只是时间已到了饭点,我们那只好随便在一楼拉几张桌子,再开一台晚宴了,希望你们邀请的客人们不会走错路。” “原来是汤助!哈哈,我刚刚瞅着就觉得眼熟,原来真的是你!”池小姐身边的男人忽然开口,仿佛忽然见到了老熟人,刚刚完全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一样。 “抱歉,阁下是?”汤助理的礼节依然挑不出错,只是似乎并不打算给对方留面子。 男人尴尬地赔笑:“哈哈我叫池卞澍,是……” “哦~我知道了,原来是池家的新姑爷,失敬失敬。”汤助理笑眯眯地和他握手。 男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他身边的这位池家千金大小姐显然不是个肯低头的主,叭叭的小嘴虽然闭上了,但脸上依旧是不服气得很,还得靠他来打圆场。 池卞澍掏出一包烟,想要装给汤助理套套近乎,却被汤助理回绝:“谢谢,不吸烟。” 男人讨好的手僵在半空,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笑了笑:“误会,刚刚都是误会。” 他上前一步,将梗着脖子的池小姐半掩在身后:“我太太刚刚在别处受了点窝囊气,心里正不痛快呢,一时间有点上头,没成想偏巧冲撞了贵客,还望辛家能够海涵。” 辛丞也凑了过来,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嬉皮笑脸的隔着男人的肩膀冲那位池小姐嚷嚷:“让我海涵什么呀?又没骂我,得骂人的人给被骂的人赔不是才对嘛。” “是小辛总!”池卞澍赶紧拽拽身后的女人。 池小姐僵硬的脖颈好像终于软和了一点,微微侧身,点点头算是给辛丞致意,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不情不愿的:“小辛总。” “池小姐。”辛丞也吊儿郎当地回了个好,被汤助理从背后杵了一拳头,才懒洋洋地站直。 池卞澍挤出几声干笑:“哈哈,大家都认识,那就都是朋友嘛。我给这位蒋小姐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样,在外面站着也辛苦,先进厅里坐坐吧。” 还没等众人接话,池小姐便脸色难看地自顾自离开了,小高跟在地上踩得哒哒响。 池卞澍又用他招牌的尬笑打破沉默:“啊哈哈,女人嘛,懂的都懂,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暴躁期,大家理解一下。” 这话真不好听,尤其还是从她丈夫口中说出来,听得嘤嘤直皱眉,但看在辛丞的面子上到底还是没有发作。 辛丞和汤助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辛丞后退一步,把这种无趣的社交场合交给了小汤。 随后辛丞便转身回头招呼另一台车的宁爻他们跟上,嘤嘤也熄了走红毯的心思,只待小汤点齐了人头,便一起往晚宴厅走去。 宁爻作为伤员,心安理得地被辛丞和汤助理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耳听完门口的八卦,还有闲心问东问西:“对了,你们一直说了这么久的展会,举办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呀?” 辛丞:“别问我,我不清楚。” 汤助理接过话头:“是池家老爷子举办的私人活动,只邀请了轸星市内的几个家族人员参加。” “池……”宁爻喃喃,似乎若有所思。 “对了,我记得那个邀请函的落款好像不姓池吧?” 汤助理肯定了宁爻的记忆力:“没错,邀请函虽然是池家当家的老爷子发出,但……咳咳,这位老爷子当年是入赘进的池家,所以把池姓冠在自己的名字前面,现在池老夫人已经过世有段时间了,掌了大权的老爷子自然不乐意再姓池。” 汤助理谨慎地瞄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才继续压低声音说道:“那池老爷子原本姓仲,虽然现在没有把名字正式改回去,但最近他署名都只署本名仲梧,不署池姓了。” 辛丞不屑地撇撇嘴:“不讲道义,软饭硬吃。” 宁爻:“所以刚刚那个两口子都姓池,也是入赘的?” 汤助理“嗯”了一声:“池家这位小姑奶奶也是个性情刚烈的,寻常门当户对的联姻根本相处不来,毕竟大家子弟都有几分傲骨,哪能天天受她的鸟气,无奈只能向下择偶,找个万事都顺着她的。” 宁爻冷笑一声:“这姑爷只是能屈能伸,可不像是个纯窝囊的,估计和池老爷子差不多的盘算。” 辛丞深以为然:“说起来,池家这母女俩挑男人的眼光都不咋地啊。” 汤助理轻轻咳了一声:“到底是人家做东请客吃饭,咱们吃吃瓜看看热闹就行了,别说太难听。” 吃瓜吃得很爽的众人异口同声:“知——道——啦——” 汤助理:“嘘!散开散开,别围着。” 索性已经抵达了宴厅门口,众人顺势作鸟兽散,各自寻找舒服的地方待着去了。 一号牵着安翰跑得很快,直奔厅侧的甜点台,曼颐随便坐了个没人的椅子,嘤嘤则是寻觅起厅内适合自拍的灯光角度。 宁爻也被搀扶到沙发上,感受着厅内混杂的声息,随口问了句:“对了,池小姐叫什么名字? 汤助理:“池念。” 发发发游轮(四十七) “池念?!”宁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说她叫池念?” 宁爻的反应把汤助理吓了一跳,怀疑地重新确认了一遍手头的资料:“没错,从我自己听来的消息和官方的资料都可以确定,就叫池念。” 他看了看宁爻瞬间变化的脸色:“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好名字,我喜欢,非常喜欢,一时间难掩激动而已。”宁爻明摆着在糊弄人。 但汤助理是个十分懂分寸的好助理,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自己可能不方便参与,于是顺着宁爻的话打了个哈哈,借口处理其他事务离开了,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自己的老板。 “池念?”辛丞挠头“听着耳熟。” “当然耳熟啦”宁爻双手托腮“四号公交记得吧?” “那必不能忘~”辛丞一脸感慨。 “看过我们事后提交的报告吧?”宁爻接着问。 “呃,这个,没有。”辛丞吐吐舌头。 宁爻并不在意:“你下车后,上来的特殊乘客,就叫池念。” “哦我想起来了!”辛丞一拍大腿“我和安翰聊天的时候还问过他四路车的后续细节呢。” 他咧开嘴笑得傻兮兮:“还真巧啊。” “巧?怕是过于巧了点。”宁爻的声音冷了下来。 “怎么?”辛丞也跟着压低了音量。 “在登上游轮之前,我们乘坐接引客船时,我也遇到过这种巧合。” “你们小船上也有一个‘池念’?”辛丞捂着嘴。 宁爻摇摇头:“不止。” “谭艾、陈恒、池念,四路公交上的三个特殊乘客,全部一起出现了撞名。” 辛丞这回是真有点惊着了:“这也太……” 宁爻打断他:“更离谱的是没想到登上这艘新船,我们还能再遇上这种【巧合】。” 辛丞咽咽口水:“呃,虽然我和池家完全不熟,但那位池小姐的威名倒是一直在圈内流传,我也有所耳闻,所以……她应该不是妖怪变的吧?哪有妖怪能高调潜伏这么久的?” “放心,她不是,我刚刚看过了,她只是普通人类,比你还要普通。”宁爻拍拍辛丞的肩膀。 “看?”辛丞伸手在宁爻缠着纱布的眼前晃了晃。 宁爻得意地捉住他的手:“那点小伤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蒙着纱布只是怕我受伤的眼球吓到你们。别说眼罩,就算给我再套上一个水泥密封的头套,我也是能完全清晰地视物的。” 辛丞抽回手:“那我和小汤搀着你一路走过来,你怎么不说?” “有富二代上赶着伺候我,我为什么要拒绝?”宁爻理直气壮。 辛丞脾气很好地也跟着宁爻嘿嘿傻笑:“既然你眼睛没事,我也就放心多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大哥交代呢。” 宁爻戳戳辛丞:“你那助理应该能搞到这船上的人员名单吧?” 辛丞:“不知道。” 宁爻:“你能知道啥?” 辛丞:“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啥,嘿嘿。” 被纱布缠住脑袋的宁爻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信任小汤吗?我问他点事的话,应该不会到处乱说吧?” 辛丞点点头:“这个你可以放心,小汤的嘴可严了,平时我挠他胳肢窝,被我挠出荨麻疹他都不肯告诉我把我的炸鸡扔哪了。” 宁爻嘴角抽搐:“我觉得这个症状应该不叫‘嘴严’,可能是‘对弱智过敏’。” 不过他还是让辛丞唤来了汤助理。 “有何吩咐?”汤助理为两人端来两杯凉白开。 辛丞难过地接过白开水:“你甚至不愿意为我挑一杯果汁……” 汤助理:“果汁的糖分太高了,休想。” 宁爻:“小汤,你那里有这艘船的乘客名单吗?嗯,最好是按照百家姓分类的,我需要查几个人。” 收到客人诉求,汤助理立即便把手中查阅资料的平板递了过去,可手伸到一半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眼睛还缠着绷带:“抱歉,待我把语音功能调出来,或者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问我,我替您查询一下。” 宁爻:“也好,反正算不上什么机密。麻烦你帮我在乘客中找两个人,一个叫‘谭艾’,一个叫‘陈恒’。” “陈恒?”汤助理下意识地反问。 “怎么?”宁爻挑眉“你认识?” 汤助理在平板上戳了几下:“算不上认识,但确实知道——池老爷子现在的管家,就叫陈恒。” “还真有陈恒……”辛丞凑到平板前。 汤助理继续在平板上搜寻,很快显示出新结果:“关于‘谭艾’,乘客名录上也有一个与之对应的人,这人我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关于‘谭艾’,你有详细点的资料吗?”宁爻问。 汤助理笑:“巧了,如果他是普通游客的话可能要查得久些,但他居然也和今天的池家有关。” 辛丞眯着眼,小声念出资料信息:“谭艾——金池事务所实习律师助理,是池家法务团队的新人?” 汤助理点头:“没错,按理说这种实习律师助理基本属于公司的边角料,根本不可能有名额上船,正经律师团都排不上号,哪能轮得上他……看来里面有点瓜吃,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其中发生过什么,没法提供更多的资料了。如果宁先生需要,我现在喊人去查。” 宁爻双手抱拳:“那就辛苦汤老师帮忙查查了。” “不敢当,这是我应该做的。” 汤助理领命退下,沙发角落再次只剩下了宁爻和辛丞二人。 “那个……你又碰上这三个名字了,世上再巧也没这种巧法吧?”辛丞悄悄观察着宁爻的脸色。 宁爻皱着眉,思绪繁杂,完全捋不出清晰的线索,所有思路都陷入僵局。 辛丞苦恼地抠抠后脑勺:“想不出来,饿了。” 正当二人被这连环撞名的复杂情况绕晕头脑之时,一声傲慢又刻薄的叫骂将他俩从思绪中唤醒。 “你是那个讹钱的穷酸坏蛋!你怎么会在这里?给我滚出去!” 一个男孩满脸胀红,正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瞬间吸引了整个场子的目光。附近桌面上的餐具已经被他扫落在地,但他根本不在意,一门心思放在生气上,甚至直接动手推搡起坐在椅子上的曼颐。 发发发游轮(四十八) 曼颐不动如山,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这熊孩子,只抱着一瓶从服务生托盘里截下的起泡葡萄酒悠哉品尝着,仿佛完全没受到干扰。 “你滚呐!这里不欢迎你,穷酸的下等人!”熊孩子不光嘴里不干不净,还作势要去抢曼颐抱着的酒,只是手伸到一半,突然被人抓住了。 “仲武!”一声厉呵。 那撒泼的熊孩子被吓了个激灵,怯怯地抬头望向那只大手的主人:“爸……爸爸。” 男人将熊孩子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用余光瞥了那身着邋遢睡袍的酒蒙子一眼,随后将儿子狠狠地推给跟在一旁的小姑娘。 “仲文,带他出去,看好他。” “好的爸爸。”仲文低着头,准备拉着仲武撤退。 “等会儿。”在宾客们尴尬的寂静中,不合时宜地又响起了那道熟悉且刻薄的娇蛮女声。 “你们这又是什么规矩?”池念踩着清脆的高跟鞋,款款走到了场子中间,她的身边没有看见那位小跟班似的丈夫,孤身一人却也丝毫不见怯懦,反而锋芒更盛了些。 “这厅里都是我爹下帖子邀请来的客人,你自己亲手操办的,应该也知道,我们这种私宴可混不进街溜子,在座的每个人都非富即贵。你家这没教养的孩子对贵客出言不逊又打又骂的,要是得罪了我们池家生意上的伙伴,你那二两重的骨头赔得起吗?小孩子不懂事,你个当爹的也不懂事?” 她下巴昂得高高的:“给人家道歉!” “好家伙,这话说得她自己是一点也不害臊啊……”辛丞和宁爻悄悄在角落里咬耳朵。 宁爻也小声:“这就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围观他们狗咬狗就行了。” 那爱闯祸的熊孩子是个憋不住屁的炮仗,一点就着,瞬间就炸,用来挑事是一挑一个准。 “不准骂我爸爸!你是坏女人!”仲武忽然挣脱姐姐的手,猝不及防地推了池念一把。 池念正和熊孩子他爹眼神交锋,一时不察,被仲武正面推了踉跄,崴断了纤细的鞋跟,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啊!”池念痛呼。 “老婆!老婆你没事吧!”池念的小跟班老公总算出现了,满脸担忧地察看起妻子的脚踝。 “有事!” 池念挥开池卞澍,狠狠瞪了一眼推她的小兔崽子,阴阳怪气道:“很好仲槐先生,说两句还动起手来了。连个孩子都管教不好,我很有理由怀疑,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替我爸爸管理外市的新项目呢。” 仲槐使了个眼色,姐弟俩被就近的一位助理迅速带离了现场,没了熊孩子掣肘,仲槐终于可以好好开口说话了:“多谢大侄女关心,但那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部分。况且现在场面上还有这么多贵客,你这样吵吵闹闹的,池家脸面上难道就好看了?” 池念没有借力,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跌了一跤,但气势完全没有被打落下去,甚至斗志还更旺盛了几分。 “你也配教训我?”池念冷笑“你算什么长辈?你姓池吗?还真把我池家的产业当你碟子里的菜了?” “你!”仲槐脸色铁青,却到底不敢真的当众喊破自己心思,只是咬紧了牙,挤出一句:“念念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平时股东大会的时候一问三不知,也没见你这么伶牙俐齿。” 池卞澍弱弱地扒拉着池念的胳膊:“念念,有什么事咱回去关上门再说,别让外人看笑话……” 池念又瞪了他一眼,池卞澍瞬间静音。 不过她却必须承认池卞澍这怂货的确没有说错,再吵下去就不是亲戚间的笑话,而是池家的产业问题,是决不能让这群看客们知道的。 嘴上没占到什么便宜,身边还有个扯后腿的怂包蛋,且目前还不是和这位叔伯当众撕破脸的时候,形势迫人,池念不得不收敛了几分。她四下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大多数宾客都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回避视线假装忙自己的。 豪门的瓜虽然好吃,但把自己搅和进去可就不好玩了,所以大家只乐意围观,没人愿意出声掺和。所幸场内的钢琴一直没有停止演奏,大家都转过头,装模作样地点评起钢琴演奏的水平来。 明哲保身本是所有大家族看破不说破的默契,可今天的场子里偏偏有一群例外。 自助甜品台后,一号、安翰和嘤嘤目光灼灼,手里捧着零食,脖子伸得长长的,吃瓜吃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有花里胡哨的嘤嘤在,池念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回想到门口的那场掐架,池念总算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阵尴尬,哪怕知道他们在看自己笑话也不敢吱声,只能将目光匆匆略过。 “这也没掰扯出胜负啊,咋就突然不吵了?”嘤嘤不解地问道。 安翰赶紧捂住她的嘴,但显然已经晚了。 嘤嘤虽然没有刻意大声,但也根本没压低音量,所说的话语异常清晰地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闻言,仲槐也微微诧异地侧头望向了嘤嘤他们这边。 “他瞅啥瞅?”嘤嘤掰开安翰的手。 一句话让仲槐也移开了视线。 仲槐内心吐槽:这都是哪里来的棒槌,打扮得跟个鸡毛掸子似的……她也是贵宾? 大厅的门忽然打开,众人的视线被不自觉地吸引过去,开门的人也是一愣:“……怎么这么安静?” 开门的是一名气质温婉的美人,声音轻柔,她朝着大厅中央的仲槐和池念柔柔一笑:“呀,你们已经到了,我还以为我来得很早呢。” 池念白眼大翻特翻,一点也不给这女人面子。 仲槐倒是客客气气地走上前,和这女人寒暄起来:“大嫂,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也没人跟着你。” “大嫂?”嘤嘤咋舌“这男的看着都快能当她爹了唔唔……” 安翰头痛地捂紧了嘤嘤的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祖宗,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发发发游轮(四十九) 虽然嘤嘤这话依然清晰地传到了对方耳朵里,但所幸这对叔嫂正忙着场面上的虚假社交,并未将注意力落在围观者的口无遮拦上。 这位小大嫂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宇间俨然还带着几分学生的气质,化妆和衣着却打扮得非常熟女,似乎想要刻意压制自己举手投足之间那不成熟的嫩态。 她曲着指节,轻笑着捂了捂嘴:“下个楼而已,也没几步路,不用兴师动众的。” “哈哈也是,我哥呢?现在客人们快到齐了,他得出来说两句的。”仲槐说着,眼睛还朝门口方向扫了扫。 女人有些不自在地回了一个尴尬的笑容:“……他,他刚刚还在摆弄他新收到的藏品,可能一时间有点入迷了吧。我已经提醒过了,但你也知道你哥,对新玩具的热情甚至比公司还高。” 仲槐皱眉,低头看向自己的腕表:“谁在这时候给他送新玩具?这不是耽误事么。” 女人捋起鬓边的碎发:“是和电视台有合作的杜先生,送了一套收藏级的什么动画片什么卡牌,老爷看起来喜欢得紧,非要拿出来把玩。放心,我让吴医生在门口守着,他会提醒老爷时间,不会耽误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往大厅的边缘处靠,池念大小姐早已被她的丈夫拉着退了席,围观的宾客们见没有热闹再可看,终于也移开视线,场子重新热络起来。 他们来到香槟塔下,仲槐顺势给这位小大嫂递上一杯香槟:“吴医生怎么过去了?大哥身子还好吧?” 女人接过香槟:“杜先生有一名随行的医生,也不知是看病的还是看卦的,非说老爷有什么——死相,总之说话特别难听,态度还拽得不行,唬得老爷把吴医生喊来给自己看看。” 仲槐担心道:“没事吧?” “没事。” 女人浅酌了口酒,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言语间仿佛意有所指:“老爷身体健康,哪有什么死相,分明是那随行的医生吓唬人,想捞点好处罢了。吴医生可是我的嫡亲师兄,医术绝对没问题的。” “没事就好。”仲槐下意识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女人也不拆穿,依然笑眯眯的,还举起酒杯向仲槐敬酒。 仲槐也举起酒杯应和:“我这个做弟弟的,全家指望可都在哥哥身上,有时候难免特别关心一点,嫂子别见怪。” 女人饮完了杯中酒:“那位大小姐,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仲槐也放下酒杯:“已经闹完了,还是老一套。” 女人面上依然柔柔弱弱地娇笑着,吐出的话却十分辛辣:“她妈那么厉害的女人,养出来的丫头只学会了骂街这一招,也别怪老爷对她失望,这偌大的家业就算给她,她怕是也守不下来。” 说着,她眨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望向仲槐:“老爷年纪大了,最近又沉溺玩这些没用的收藏,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这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还得仰仗小叔你多辛苦担当一点。” “义不容辞。”仲槐朝她抱拳。 “借过。”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但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一只长臂就从二人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 女人被吓了一跳,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赶忙向旁边闪开了几步。 仲槐也十分意外:“是你……抱歉,刚才场面有点混乱,还没来得及和您好好道个歉。” 曼颐从他们俩中间端回两杯香槟,听到男人的道歉,脸上居然浮上一丝茫然:“啊?你说什么?” 仲槐转头和女人解释:“犬子顽劣,有时候不服管教了些,冲撞了这位先生,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我在这里替孩子赔罪了。” 曼颐又拿了两杯,直到手里再也没有空位,才耸耸肩,好像完全没在意之前发生的纠纷一般,又缩回角落的椅子上灌酒去了。 女人轻抚心口:“他是哪家的?举止粗鲁,又是个生面孔,没见过呀。” 仲槐盯着曼颐的背影,脑中努力搜寻了一番,但也无果:“我认识的人也有限,但看这我行我素的派头,估计是哪家不常参加正经场面的纨绔吧?总之应该是个不重要的人。” “被他这一打岔我想起来了,仲文仲武呢?”女人左右看了看。 “太调皮,让助理带出去了。”仲槐解释。 “助理?陈恒没在这里帮你看孩子?”女人歪着头“我刚刚在老爷那里也没看到他呢。” 仲槐垂下眼皮:“我听说哥哥提前拦截了一个拍品,已经越过拍卖行直接找卖家买下了,陈恒估计是去取那玩意儿了吧。” …… 汤助理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辛丞的胳膊就往外走。 “怎么了这是?” 辛丞踉踉跄跄地跟上,摸不着头脑地问道:“谁惹到我们家小汤哥了?” 离开了大厅,汤助理一直把人拖到了一处僻静的走廊才停了下来,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我刚刚接到拍卖行的通知,说我们的目标拍品被人截胡了。” “什么意思?”辛丞完全没听懂。 汤助理把平板递给自家老板:“辛总让我们登船就是为了拍这个东西,现在有人提前摸到了这个拍品的提供者,赶在拍卖会开始之前直接接触卖家,然后先下手为强。” 他指着拍品图鉴上灰掉的一栏:“咱们被人搞了。” 辛丞努力理解着汤助理的话:“你的意思是——老姐要杀了我?” 汤助理瞥了辛丞一眼,像看傻子一样,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点头:“对。” 辛丞这才如遭雷劈:“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汤助理收回平板:“现在还没有到最糟的情况,只要找到这个截胡的买家,咱们就还有机会把东西再买过来,只不过可能要付出远超预算的价钱。” 辛丞眼泪汪汪地抓住汤助理的胳膊:“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啊。” 汤助理嫌弃地把辛丞的手扒拉开:“我现在去查,但我估计这种东西的交易不会那么简单就查到,很有可能不会有物流痕迹,你还是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被辛总杀掉的准备。” 发发发游轮(五十) 辛丞:!!! “我好像听到有乐子?”宁爻跟在他们后面也离开了大厅,一字不落地将事情听了个全。 辛丞哭丧着脸:“我姐要杀了我。” 宁爻安慰地将人一把揽在怀里:“别怕兄弟,我会帮你烧上好的纸钱,保准你在下面也能舒舒服服地当富二代,唔,顺便还能看到好多鬼,真是两全其美啊。” 辛丞:“谢谢,但我真的有被安慰到一点。” “倒也不用这么悲观。”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的汤助理抽空敷衍了一句。 辛丞瞬间振作:“你查到什么了?” 汤助理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自己老板:“我还想再去确认一遍的,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还是和您报备一下。其实不算查到了什么切实的证据,只是我们发现不久前……池家老爷子,也就是池仲梧先生的私人账户,忽然有一笔较为大额的转账变动。” “好家伙”宁爻咋舌“人家私人账户你都能查得到?” 汤助理抿抿嘴:“……这个就不便明说了,总之我们是有些渠道可以了解的。” 辛丞不解:“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花钱而已。” “收款人是谭艾。” “什么?!”宁爻和辛丞异口同声。 汤助理继续说道:“谭艾此人,我刚刚出去稍微查询了一下,父死早的普娃,没什么发现异常的地方,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读书成绩还算不错,考上了轸星政法大学,现在进入池家旗下的金池事务所实习。他母亲身体不太好,所以他平时经常会在家附近的一个海鲜超市兼职帮衬一下家里,勉强属于是励志类型吧,但离起点男主的配置还是差得远了。” 他的手指在平板资料上来回滑动:“按理说池仲梧算是谭艾顶顶顶头的老板,根本不可能和他有什么交集,更别说突然给他转一笔钱了。” 辛丞接话:“不会是洗钱什么的吗?他也是跟上船的池家律师团队,这种事交给他也算合理吧?” 汤助理翻了个白眼:“你洗过钱?” 辛丞摇摇头。 汤助理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辛丞的脑门儿:“那就别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发表一些愚蠢的见解,我差点笑出声。” 他闭上眼给自己缓了一口气,避免自己被傻老板气死:“总之,如果是任何与池家集团有关的商业行为,池仲梧都会选择让专业人士经手,走专门的流程专门的账户,不可能走他的私人账户,更不可能让一个实习生直接接手这么大笔钱。” 宁爻顺着汤助理的话分析道:“按你的意思,这笔款项最大的可能就是——池仲梧以个人名义,向谭艾购买了一件私人物品?” 汤助理点头:“没错,结合刚刚我们目标拍品被人截胡的事来看,这笔交易就是截了我们的拍品,而谭艾也很有可能就是提供目标拍品的卖家。” 他顿了顿:“不过这完全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所以我刚刚也说了,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宁爻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觉得你的推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闻言,汤助理和辛丞不由得一同望向他。 宁爻对汤助理说道:“你刚说了,你们是追踪到一笔诡异的大额转账,才注意到他俩的。” “结合刚才的一番推理,我们可以猜测谭艾拥有一个价值很高的物品,不仅是你们这次的目标拍品,更是连池仲梧都忍不住下手截胡,那么可以得出,这件物品应该是具有市场认证的普遍价值的,也就是说,它是值钱的。” “有这么一个值钱的玩意儿,他为什么不早早卖了?早发财就不用去大润发杀鱼了,也能改善家里的生活,众所周知,孤儿寡母日子可是不好过的啊。” “……谁说他在大润发杀鱼了。”汤助理忍不住吐槽。 宁爻摆摆手:“不要在意细节。” “之前我们还想不通,他们事务所怎么派一个实习生跟船,现在想来,他的船票应该是拍卖行发给他的吧,他是作为拍品的卖家登船,顺便在船上干公司派的活罢了。” “而谭艾选择拍卖这个拍品,可比在市面上守株待兔一个出得起钱又识货的买家安全多了,说不定价钱还能拍得更高。” 辛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汤助理摆弄着平板,歪着头问辛丞:“小辛总,现在需要您下个决断,要和池仲梧先生取得联系,从他手中再买回拍品么?” 辛丞连连点头:“当然当然,趁我姐还不知道,赶紧把东西买回来。” 两人埋头抱着平板好一顿研究,宁爻一时清闲了下来。 宁爻耸耸肩,不再打扰这俩,转身回到了宴会厅,大厅的布置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也许在他们短暂离席时,主人家已经宣布了宴会开始,厅内的客人们正在陆续入席。 在服务生的搀扶指引下,宁爻很快找到了其他队友们,他特地挑了挨着安翰的座位坐好,就是打算和他叽咕一下刚才的小瓜。 安翰听完,直接泼了一瓢冷水:“其实我觉得,他们大概率是买不回那个拍品,池家不会卖给他们。” 宁爻:“为啥?” 安翰小声给宁爻分析:“池家能知道拍品并提前下手截胡,可以合理推测一下,他们很有可能也是拍卖行邀请上船的买家。池家家大业大,他们完全有实力在拍卖会中与其他买家一起正常竞价获得这份拍品,可他为什么要提前接触卖家截胡呢?” 宁爻:“为啥?” 安翰:“因为他根本不希望其他人有机会拿到这个拍品。” 宁爻像一个复读机:“为啥?” 安翰推推眼镜:“与你的推理恰巧相反,我猜他这个拍品并不具备多少市场价值,甚至可能只针对特定的几个买家才值钱,这才导致他选择了这场针对性极强的公海拍卖,而非直接在市场出售。” “你可能觉得他怀抱珍品是为了待价而沽,为了捞笔大钱。但长年累月的贫穷可不是好受的,足以动摇他的决心,尤其是他母亲身体不好的时候。” 发发发游轮(五十一) 不多时,辛丞果然一脸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宁爻明知故问:“没买到?” 辛丞委屈巴巴地回答:“何止没买到,我们连人都找不到,那老头子好像特别给手下人交代了要避着我,根本不接小汤的电话。之前还上赶着给我寄邀请函,现在却见都不敢见我,绝对是他抢了我的拍品……完犊子,这回是真要死了,这点事都能搞砸,我姐真会鲨了我的。” 他箍住宁爻的脖子,整个人瘫在宁爻身上哭哭唧唧:“哥,救我。” 宁爻嫌弃地推开他:“莫挨我,男男授受不亲。” 嘤嘤忽然从两人中间的桌子下钻了出来:“我又发现一个瓜,吃吗?” “吃。” 宁爻和辛丞赶紧低头凑了过来。 嘤嘤搓着手,不露声色地朝主席位方向努了努嘴:“喏,那边,之前进来的那个小嫂子你们看到了?” 辛丞点点头:“就是池老头的新夫人呗。” “没错”嘤嘤猥琐地嘿嘿了一声“其实我今天下午逛街时看到她了——她和池老头的家庭医生在一起。” “医生?为什么逛街会和医生出去逛?”辛丞反问,看得出他的大脑回路非常笔直。 宁爻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你这么大个人,年纪都是白长的吗,能不能思想肮脏一点?” 辛丞猛然瞪大眼,捂着嘴吃惊道:“你是说……” 宁爻:“没错。” 辛丞:“他俩一起上厕所?!” 宁爻:“你滚,滚去喝你的娃哈哈,你不配参与成年人的世界。” 嘤嘤戳戳宁爻,开启两人小窗聊天模式:“这新夫人下午才和靓仔医生甜蜜逛街,这会儿却和小叔子唠嗑唠得难舍难分,啧啧啧,我看这瓜还有扩大化的迹象。” 宁爻嗤笑了一声:“人池家的产业有正经继承人,没看见池念刚刚那斗志昂扬的模样么,要讲究起继承顺序和遗嘱分配,仲家兄弟可不一定能把池家全啃下来,轮得到她个纯外人在这里装什么长袖善舞?” 嘤嘤耸肩:“那可说不准。” “怎么?”宁爻问。 嘤嘤昂着头:“要是她生个孩子呢~” “什么年代还搞母凭子贵那一套?顶多老头子多给点钱呗,就像娱乐新闻里那样,给豪门生个娃就奖励多少万之类的。”宁爻不屑。 “不不不,不是母凭子贵,是阶级跃升。” 嘤嘤说道:“那池老头现在可没改回原来的姓氏,他依然姓池,他的孩子也会姓池。那新夫人现在虽说是外人,可以后生了池家的孩子,他们母子就是池家人,这产业也会有她们母子一份,可不就从外人跃升到内人了么?” 宁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没那么容易吧,那老头子都多大年纪了,还能生?” 嘤嘤一拍巴掌:“所以新夫人左右逢源的交际花行为不就很合逻辑了么?” 这回轮到宁爻捂嘴了:“我靠,还能这样?!” 他压低声音:“那老头子能忍这么大顶绿帽子?” 嘤嘤也压低声音,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不定老头子还不知道呢?” “我~靠~” 宁爻和嘤嘤异口同声,语气里充满了默契的荡漾。 “这高低也算一条劲爆的内幕,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呢?”宁爻一把揪过安翰的衣领,安翰无奈地也加入了这场吃瓜小会。 “我对这种事也不擅长,拉我过来做什么……”他小声嘟囔着。 “她织绿帽,你泡绿茶,一看就是师出同门。”宁爻理直气壮。 安翰无语:“这能是一回事吗?” 宁爻直接用手捏住他反驳的嘴:“好了,又不用你亲自上场,你就帮忙想想怎么利用这些信息帮辛丞见到池老头吧。” “我……”安翰还没来得及开口,宴厅的所有大门忽然全部打开,呼呼啦啦地进来一大批人,将整个宴厅团团围住。 安翰定睛一看:“乘警?” 嘤嘤也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怎么回事?鸿门宴?大逃杀?要开打了吗?”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大声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随后询问起仲槐的去向。 “我在这里。” 仲槐从主桌起身,整了整衣摆,向那位队长走去。 “你就是仲槐先生?”队长朝他敬了个礼,随后展示了自己的证件“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仲槐皱眉,环视一圈大厅,为难地说:“我这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在……” 乘警队长抬手打断他,用口型说道:“池仲梧先生出事了。” 仲槐大惊:“什么?!” 乘警队长熟练地扶住他:“现在方便私下聊聊了吗?” “这边请这边请!”仲槐慌慌张张地把人引至一个客房。 “我哥他怎么了?”刚关上门,仲槐便立马询问起池仲梧的情况。 乘警队长:“你可能得做好心理准备——池仲梧先生,刚刚确认死亡于他的套房里。” 仲槐如遭雷击,嘴里喃喃:“怎,怎么可能?” 他抓住乘警队长的胳膊,不住地摇晃:“怎么会,怎么就直接确认死亡了?你们叫医生了吗?你们施救了吗?我哥刚刚还和我说说笑笑的,要我帮他张罗好他的宴会和展会,他说他马上就过来……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乘警队长从情绪激动的家属手里艰难地抢回自己的胳膊:“你是死者家属,具体情况可以去楼上亲自看看,不过注意别破坏现场,我的其他同事正在采证,已经把那里围起来了。” “对了,外面宴会厅的客人们也得配合我们的工作,放心,就是录一下口供。” 眼见男人已经冷静下来,队长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继续回到现场工作,拉开门,忽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又和他交代了一句:“还有一个差点忘了说,在来你这里之前,我们已经通知了死者的直系亲属,也就是他的女儿,这会儿工夫她应该已经到现场了。” 仲槐忽然一个激灵,好像突然从浑浑噩噩中被人敲醒:“池念已经先到了?” 乘警队长挑眉:“我本来是拜托了她通知亲属的,但看起来她并没有履行职责,那么通知相关亲属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吧。” 发发发游轮(五十二) 不好,池念那死丫头向来爱咋咋呼呼,肚子里囤不住半点汤水,这会儿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一反常态,闷不做声,傻子都知道她绝对有问题。 仲槐眼神瞬间清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抢在乘警队长前面夺门而出。 乘警队长扶正被创歪的帽子,并没有追上去打扰这位刚刚失去至亲的“悲恸”家属,任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宴会厅,甚至望着远去的背影嘲讽地笑了笑: “遗产归属不明的豪门谋杀案啊……这趟航行看来是不缺乐子了。” “耿队长!”一名乘警小跑过来。 “报告耿队,大厅人员的笔录都做完了,现在放他们走吗?”乘警小声问道,他身子微微前倾,耿队长也配合地凑近了些。 “大厅那些人都是些惹不起的家伙,咱没法留他们太久。” 耿队长无所谓地耸耸肩:“笔录录完了就放人呗。” 小乘警领命,准备退下。 “等等”耿队长叫住他,有些困扰地挠挠头“瞧我着记性,最近总是漏事——你把辛集团的人给我留一下,我有事单独问他们。” “遵命!” “什么?” 宁爻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在大厅里来回蹦跶:“为啥不让走?” 乘警擦擦额角的汗:“这位……这位先生您先别激动,注意脚下安全。” 宁爻:“我能不激动吗?来吃个席而已,怎么还限制人身自由了?” 乘警朝宁爻周围亲友使了使眼色:“你们……不来个人扶一下这位先生吗?” 一号还端着他的餐碟:“扶他作甚?一会儿摔了可别讹上我。” 其他几人也是各忙各的,半点没有身为亲友的自觉。 乘警不知所措,但也不敢真的放任视障人士在自己面前撒泼然后受伤,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去扶。 “大哥,要不咱坐下说?” 宁爻:“叫谁大哥呢?别和我套近乎。” 还没怎么遇上过泼皮无赖的小乘警正在崩溃,身后却传来了令他安心的声音:“怎么个事?我在房间都听见吵吵闹闹的。” 小乘警一脸“得救”的神情,忙不迭地转身敬礼:“耿队!” 宁爻稍微消停了些:“你是管事的?” 乘警队长朝宁爻他们敬了个礼,展示着自己的证件顺便熟练地进行着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这次负责带队的乘警队长——耿勋。留下你们是有一些事情还需要和各位确认一下……” “你叫什么?!”宁爻大声打断他。 “……耿勋。” 饶是见惯了风浪的队长,也被宁爻忽然的抽风唬了一愣,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耿勋……怎么会叫耿勋……”宁爻脸上的惊讶压都压不住。 这回耿勋是彻底懵了,他望向手下的人:“我名字很奇怪?” “报告耿队——不奇怪!” 耿勋将目光再次投射到宁爻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有些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你认识我?” 宁爻抬头也望向他,虽然整个眼睛都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但耿勋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宁爻有如实质般的视线。 “我,不认识你。” “那你对我名字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毛病。” 一句话把耿勋又噎无语了。 “咳咳”他用清嗓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那行,自我介绍完毕,接下来我需要向你们确认一些事情。” 宁爻不再抽风,并且表现得非常配合,乖乖巧巧地坐回了自己原本的座位,还端正地把手放在桌子上,好像在等待老师提问的好学生。 耿勋嘴角抽了抽:“你们都是辛集团的人?” 有点打瞌睡的辛丞被旁边的宁爻捅了一肘,整个人被戳得一激灵,下意识举起手:“我……” 耿勋:“我知道你,小辛总。” 他敲了敲自己手中的笔记本:“整个轸星市的集团圈都知道——辛地主家的傻儿子。” 辛丞:“啊?我竟然在道上有诨名!” 一旁的汤助理差点被辛丞的脑回路气得厥过去:“他在骂你啊!你能不能生个气!” 耿勋笑笑:“汤满,小辛总的特助,也是久仰大名。” 汤助理皮笑肉不笑:“在带孩子方面,我的确很出名。” 耿勋放慢了语速,将头偏向宁爻一行人:“至于你们几位……我这小本本上的确没有你们的信息,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作为辛集团成员被邀请来参加晚宴的。” 宁爻举手:“我们是辛丞的朋友。” 好正经的回答,正经到像被人夺舍了脑子一样。 一号如临大敌,身体僵硬地扭转过去,连看向宁爻的眼神都变得犀利了起来。 耿勋:“这孩子咋了?” 安翰赶紧按下一号的肩膀,冲耿勋讨好地笑着:“小孩子总是一惊一乍的嘛,很正常。” 耿勋并未放在心上,接着问道:“小辛总,你找池仲梧先生有什么事吗?” 辛丞一愣:“你咋知道我在让小汤找他?” 汤助理连捂他的嘴都来不及,光速就被自家老板出卖了。 耿勋很满意这种问一句能漏一车的嘴,继续把突破点放在辛丞身上:“请小辛总如实告诉我,你这么迫切需要私下接触池仲梧先生的理由。” 辛丞挠挠头:“你真神了嘿?你咋知道我迫切?” 耿勋又被哽了一脖子:“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总是反问我。” “我反对!”汤助理大喊“我已经叫律师了,在我们律师过来之前,我们不会再说一句话。” 说着就强行捂住了自家老板的嘴。 虽然行为稍显粗鲁,但耿勋还真拿他没辙。 “嘁……”耿勋哼唧了一声,转身把笔记本扔给了身旁的小乘警,嘟囔道:“有钱人就是麻烦。” “等等”宁爻忽然叫住了耿勋。 “池仲梧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耿勋回头,呲出一口大白牙:“啊~忘了告诉你们,他刚死了。” 这就是故意的,其实他根本没忘了要说这事儿,但他不主动说,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自认为突然抛出爆炸性消息且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耿勋,嘚嘚瑟瑟地想看到这群有钱人脸上仓皇的模样,却不料宁爻压根连鼻孔都没张一下。 “池念呢?”宁爻平静无波地问。 “什么?”耿勋的cpu被宁爻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来回磋磨,直接干冒烟了。 “池家大小姐,池念,她怎么样了?”宁爻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耿勋瞟了这瞎子一眼:“死心吧,池家大小姐有老公的。” “那就是没事咯?” “没事没事,人家好得很。” 耿勋暴躁道:“而且过了今晚说不定会更好……” 五十三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耿勋叉着腰,冲着宁爻嚷嚷。 “没了”宁爻乖巧摇头“您可以去查案了。” “我还用你教?”耿勋不屑地冲他喷了一鼻子气,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只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小乘警,捧着队长的笔记本,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汤助理摇人过来。 宁爻转头对安翰低声地说道:“看来撞名事件的覆盖面,似乎比我们原本想象的更加广泛。” 安翰盯着耿勋队长远去的方向,默默地掏出手机:“稍等,我去联络一下双喜公寓的耿大爷。” …… 水晶宫酒店大楼顶层已经拉起了明亮的黄色警戒线,法医和鉴证科人员在奢华的套房中穿梭着,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将存在感尽量压低,整个场地只有一个女人的哭声不断回荡。 耿勋倚在门边,手脚麻利地戴上了鞋套,撩起警戒线,钻进了案发现场。 水晶宫大楼是发发发游轮针对高级富豪人群制造的一个噱头,对外宣传可以欣赏全景无死角的海空美景,不仅是头顶和四周,连脚下的地板都是全透水晶打造。 死者池仲梧所在的“水晶宫”是这栋大楼最顶层的套房,酒店方很舍得花心思,在按照入住者的喜好改造房间的同时,又能保证所有的窗口都依然保有完美的视野。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水晶宫四周的墙壁和穹顶完美地映照着整面星空。 耿勋低下头,脚下的地板轻泛着粼粼波光。 虽然水晶宫的噱头是“全景透明”,但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酒店方把透明的地板下加装了一层水族馆——也就是这栋大楼的第二高层无人居住,属于顶层套房的一部分。 一条巨大的黄貂鱼扇动着它的翅膀缓缓从耿勋脚下划过。 “这就是死者的宠物鱼?”耿勋向附近的同事问道。 一名正在采证的警员朝耿勋敬了个礼:“没错。死者登船前了解到水晶宫的楼下是一整层水族馆后,便把他心爱的黄貂鱼也运上船了。” 他指向一面晶莹碧蓝的墙:“酒店也对这面墙进行了改造,作为了下层水族馆的延伸部分,方便池先生与他的宠物互动。” 耿勋啧道:“这群有钱人真能折腾……” 警员没有接话,只是怂怂地咳嗽了一声。 “怎么了?”耿勋瞥了他一眼。 “咳咳。”警员的头埋得更低了。 耿勋:“你是不是有毛病?” “耿队长”一个女声从他背后响起“我可以见见我父亲吗?” 耿勋一激灵,转过身,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池小姐。” 池念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被眼泪冲刷得有点花糊,双眼通红,人也显得有些憔悴。 她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锋芒:“耿队长,我进来后一直被你们的人拦着,只能在外围接受笔录,到现在我都还没亲眼看到我父亲。身为他的女儿,我应该是有这个权利看望的吧?” 耿勋叹了口气:“您当然有这个权利,只是……” “只是什么?” 池念的丈夫着急地接话,随后又赶紧改口:“呃,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若是看不到最后一眼,我太太真的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耿勋连连点头:“懂的懂的,我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法医他们现在正在采证,只是……如果你们现在看到死者的死相,怕是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还是等我们处理完以后,在一个合适的环境里再看吧。” “什么意思?”池念从池卞澍的怀里抬起头“我爸爸他……” 耿勋用双手比了一个开花模样的手势:“这——样,懂了吗?现在不让你看,其实是考虑到正常人对凶案现场的接受度,等法医把尸体处理得能看了,我们会喊你来看的。” 池念的脸色瞬间惨白,一时间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还好原本就窝在丈夫怀里,这才没摔倒:“分尸?” 耿勋欣慰地笑了笑:“你理解就好了。” “你说我大哥怎么了?!”刚刚才赶到现场的仲槐激动地冲了上来,似乎想要拽住耿勋的衣领,但根本没摸到人的边角就被警员架了起来。 “我大哥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我看看我大哥!”他怒吼道。 耿勋掏掏耳朵:“你冲我嚷嚷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说话间,又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上了水晶宫的顶楼。 “老爷他……”来人正是死者一手提拔的管家陈恒。 耿勋挑起一边眉毛,颇有兴味地看向他:“主人家出这么大的事,你作为管家怎么现在才出现?” 陈恒平复自己的气息,正了正衣襟:“老爷派我去执行一些私人的任务,我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这就马上赶过来了。” 耿勋浅浅打量了一下陈恒微皱的袖筒,没有再和他们搭腔,而是对手下的警员吩咐道:“先把人都带去会客室……啊对了,把那个一直在背景音里哭哭啼啼的女人也带上。” 一名女警从没人在意的角落里扶起哭得不能自理的女人,她正是死者的新婚不久的夫人。 耿勋敷衍地安慰了一句:“池夫人先别哭了,待会儿去会客室里还有得哭呢。” 池念抹了把眼泪,战斗力依然不减:“我呸,哪里来的野鸡,她也配叫池夫人。” 女人的身子害怕地抖了抖,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地柔弱一笑:“我叫龚顺,长官可以叫我的本名。” 耿勋低着头按照名单点名:“好的,龚顺小姐、池念小姐、池卞澍先生、仲槐先生以及陈恒先生,你们几位先跟我同事去楼下的会客室坐坐吧。” “等等……”池卞澍突然叫住了大家,准备离开的众人同时看向他。 池卞澍脸色胀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保险起见,是不是得把律师叫过来?” “我艹你大爷!”仲槐一拳打在池卞澍脸上,吓得池念发出尖叫。 仲槐:“我大哥尸骨未寒,凶手还没抓到,你小子就惦记起分财产了是吧?!” 耿勋赶紧往后闪开了几步,一边看戏一边火上浇油:“温馨提示各位,你们的确有叫律师的权利,要叫就请趁早哦。” 发发发游轮(五十四) 仲槐那一拳头并没有将池卞澍打倒在地,反而好似打裂了这个怂包蛋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枷锁。池卞澍只是顺着力道倒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又朝仲槐反扑了过去,死死拽住他整洁笔挺的西装领口,好像打算揪着领带掐死他似的。 “你个老匹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以为你联络几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三脚猫律师,就能偷偷转移我岳父的财产!” 仲槐鼻子都气歪了,不甘示弱地又挥拳过去:“什么律师什么转移财产?你这是污蔑!” “诶诶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柔弱不能自理的龚小姐在一旁噙着眼泪焦急劝架,而缓过劲来的池念大小姐却好像根本不嫌事大,一边指挥自家老公一边拱起火来。 “打!别怂老公!给我打死他,揍他脸!” 而附近原本应该维持现场治安的几名警员,在看到自家老大一脸看热闹的模样后,也是很有眼色地假装忙起别的事来,把打闹的场地腾给这群有钱人。 就这样很热闹但没什么杀伤力地胡闹了几分钟,终究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身为管家的陈恒本不想掺和主人家的这些污糟烂事,但眼见场面越来越难看,他只得无奈上前,一手一个擒拿,便把两个打得难舍难分的男人轻松拆开。 陈恒:“够了,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池念上前扶起自己老公:“看在陈伯伯的面子上,我暂时先不和你计较。” “不和我计较?”仲槐也爬了起来,扯抻好自己的衣服,还想说些什么,却得到陈恒一记眼神警告。 他只敢伸出手指在空中发狠似的朝池念夫妇点了点,些微给自己找回点面子,随即拂袖而去。 龚顺抹着眼泪跟上仲槐的脚步,池念也扶着自己的老公,下楼前往会客室。 “哎呀,这就不打了?”耿勋一脸的意犹未尽。 陈恒转头,目光沉沉地看了耿勋一眼,没有说话。 耿勋双手作投降状:“开个玩笑。” 陈恒不再搭理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乘警队长,低着头,挺直脊背,快步离开。 “还是个练家子。”耿勋眯着眼。 一旁的警员终于敢凑过来:“他刚刚那一手可真漂亮啊,年纪那么大了,身手还这么利索,一招就把两个大男人拆开了,估计是资深保镖升上来的吧?” “你眼光有进步嘛~” 耿勋敲敲手下的头:“但进步得不多。” “刚刚这一手可不止是身手利索这么简单,他练的可都是杀人技。” 他学着陈恒方才的动作在警员身上比划了一下,将原本甩开二人的手停留在最后的位置,落在斜方肌附近,往上微微抬手就是颈部大动脉:“发现什么了吗?” 警员眨巴眨巴眼:“什么?” 耿勋恨铁不成钢:“我都把饭嚼碎了喂到你嘴里,这还看不懂?” 警员扭扭捏捏:“耿队,你说得有点暧昧了……” 耿勋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狗东西,竟然调戏我?滚去干活!” 警员连滚带爬地跑了。 耿勋骂骂咧咧地向套房内部走去。 池仲梧是在圈内颇有名气的富豪收藏家,涉猎广泛,几乎什么都收藏,只要是有趣的稀罕玩意儿,他都不吝钱财购得。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千金难买爷高兴。” 这座水晶宫套房为了方便安置池仲梧的宝贝们,也是费尽心思。既要方便欣赏藏品,又不能挡住水晶宫原本的设计,还得保证居住者有足够的行动空间。 水晶宫设计者便将大多数并不沉重的藏品都悬吊在空中,并用类似簇状水晶矿石一般的展架维护起来,藏品在展架中便能折射出多角度的影像,仿佛凝滞在水晶里的宝藏。 作为悬挂支点的穹顶,自然也有方便承力的设计。 房顶的巨大水晶透面拥有着钻石品级的切割工艺,以便它能在各个角度都璀璨夺目,而支撑整个房顶的,便是沿着切割面分布的几道主要的金线,金线在头顶交织,共同构成了一个标准的五角星形状。 而死者的尸体,被正正安放在穹顶五角星的五个顶点下的藏品展架上。 “怎么看都像是在搞什么神秘的邪教仪式……”耿勋小声念叨着。 “报告队长,我们清点了一遍这里所有值钱的物品,并没有遗失任何财物,登记在册的藏品全都原封不动,现场也没有任何被翻找的痕迹。”一名警员给耿勋递上了新鲜热乎的报告。 耿勋接过报告随意地翻看着:“鉴证科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警员回答:“目前还没有采集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指纹、脚印、毛发、皮屑,一个都没有?”耿勋皱眉。 警员点头:“我们查到死者在下午四点半左右离开了这里,且没有返回的记录。在死者离开后,清洁人员来做了日常清洁。这是为顶级富豪提供的高标准保洁服务,所以几乎清除了这里所有的人员痕迹,鉴证科现在甚至都没采到几枚死者自己的指纹……” 耿勋的头都大了一圈:“入口处也没有人员进出的痕迹?难不成是有魔术师在大变死人?” 警员咽了咽口水:“不仅如此,这个房间为了美观,整体都是大块的玻璃,没有设计窗户,且只有一个出入口,就是那个大门,那里在被客房部刷开门前都是完全锁好的。” “报警人寻不到人也打不开门,只好叫来客房部开门,这才发现了死者。” “通风管道看了吗?” “看了,为了美观,这里的通风管道都设计得十分隐蔽且……小。仅有一个拳头大,无论是人还是尸体都不太可能通过。” 耿勋把报告扔回给警员,简直有点被气笑了:“所以意思是,这案子不仅是分尸,还是个密室?” 警员没敢说话,但显然事实就是如此。 “监控呢?”耿勋有点暴躁。 “这种有钱人对自己的私隐看得很重,所以酒店监控不会监视套房内部的情况,最靠近现场的探头也只设在了大门处,我们已经查看过了,除了保洁员,那里没有人员进出的影像。” “保洁呢?” “我们已经控制她了,正在深入调查。不过这名保洁家世清白简单,且与死者没有任何冲突,他们甚至没有直接见过面……” “我懂了”耿勋打断他“所以就是没有任何头绪的意思,对吗?” “是的……”警员怯怯缩着头。 耿勋揉了揉眉心:“报警人是谁?” “是死者的家庭医生,名叫吴维。” 发发发游轮(五十五) “怎么样?”宁爻把耳朵贴在安翰的手机背面问道。 安翰推开他的脑袋,挂断电话:“你不是都听完全程了么?耿大爷自从离开双喜公寓后就一直在协会大楼的门卫处帮忙,从来没有离开过。” 宁爻不死心:“也就是说他现在依然在协会里?没有转世投胎什么的?” “我拜托你掰着手指头算算行么?”安翰翻了个白眼“就算是耿大爷当时在双喜公寓里立马投胎,几个月时间也长不成现在这么大个人啊。” 宁爻捂着脑袋往桌子上哐哐撞:“所以撞名到底是什么意思?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想不明白就先搁置,等搜集到更多的信息后再整合起来。我有预感,撞名这个事,才开了个头。”安翰推起鼻梁上滑落的眼镜,作世外高人状。 “你的预感有用吗?”宁爻问。 “……我虽然没有指挥官的预知力,但我会根据逻辑进行推理演算,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准的。”安翰略感尴尬,努力挽尊。 嘤嘤一边听他们掰扯一边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脚踝,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我想换衣服了。” 汤助理冲嘤嘤歉意道:“抱歉蒋小姐,可能还得再稍等一会儿。我们的律师现在正和乘警方面对接,等他们处理完毕,我们就可以回房了。” “抱歉小辛总、汤助理,这边刚刚接到警方的消息,咱们还得留下来配合调查,可能没法太早离开……”汤助理才刚刚安抚了嘤嘤的情绪,律师立马便通知了新得来的噩耗。 “什么?!”嘤嘤哀嚎“关我们什么事?为什么要我们配合调查?” 辛丞也茫然,放下手里的炸鸡:“对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啥扣留我们?” 汤助理:“你从哪儿找的炸鸡。” 辛丞火速出卖兄弟:“一号去自助席拿的!” 一号的嘴缓缓松开啃得正香的大鸡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叛,徒。” “既来之,则安之。”曼颐倒是半点没意见,酒足饭饱的他舒舒服服地找了个躺椅躺下,准备续上下午被打断的午觉。 “抱歉,这位先生。”小乘警弱弱地说“你们可能需要前往楼上的会客厅接受我们队长的亲自调查问询,您现在睡下的话,我们队长可能会很困扰的。” 曼颐不满地摘下墨镜:“不早说,我反正已经躺下了,你们喊个担架把我抬上去吧。” “这……”乘警不知所措。 汤助理叹了口气:“没事,我来安排。” 小乘警感激地望向他。 “只是我们现在也很困扰,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扣留,也不清楚要接受什么调查。你懂的,我们到底只是来赴宴的客人,抽空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被留下更是意料之外,我们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填补这段时间造成的经济损失,希望你们也理解一下我们的处境,能给出一些明确的、让人能够接受的解释。”汤助理循循善诱。 “我懂我懂。”小乘警连连点头。 他正了正衣帽,凑近汤助理小声说:“池家当家的死了。” “这个我知道”汤助理说“已经收到消息了,只是不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乘警声音压得更低了:“但你肯定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一直在各种渠道找他,他才这么快被人发现遇害的。” “展开说说?”汤助理把人搂到一边。 小乘警有点顾虑:“虽然不是什么机密的消息,但我也不方便说得太多,你们到时候接受调查的时候,队长会告诉你们的。” “放心”汤助理拍拍他的肩膀“我演技一流,保证你队长盘问我的时候,表现得像第一次听到一样。” 小乘警刚准备张口,后脑便被人用纸筒子抽了一下。 “你小子,啥都敢往外面秃噜。”耿勋气得吹胡子瞪眼。 “队、队长……”小乘警吓坏了“队长饶命,我还没说呢!” “你还想说什么?”耿勋一脚给他踹开了“滚呐!” “耿队长息怒~”汤助理将手揣回兜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假惺惺地劝上了。 “用你在这儿给老子装哔?”耿队长转身,很不客气地指着汤助理的鼻子。 汤助理并不动怒,只是微笑着侧过头,问身后的律师:“这句话录下来了吗?” 律师指了指自己的眼镜框:“一直录着呢,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可以作为不文明执法的证据,也可以是……某种针对性的人身威胁。总而言之,可小可大吧。” 耿勋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怕这个吧?” 汤助理:“不好说。” 耿勋:“求你别投诉我,我这个月投诉已经吃满了。” 其认怂的变脸速度让宁爻都有几分自愧不如。 汤助理:“好说,好说。” 耿勋擦擦额角的汗:“其实你们没啥事,真的,只是留下来例行调查一下。” 汤助理一脸为难:“这也耽误太久了,你知道,我们这一分钟都是几千万上下的。” 耿勋心里一万个无语,但脸上还是给这群该死的矫情有钱人赔着笑脸:“抱歉抱歉,你看我这不是亲自过来了嘛~就问几句话,不耽误事。” 汤助理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那我们快点吧。” 耿勋点头,忙不迭地掏出刚刚整理的资料:“我们查到在八点左右的时间段里,你们一直有在尝试联络池仲梧先生,是这样吗?” “没错。” “因为据我们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二位手上并没有什么和池先生有直接关系的商业项目,所以我们不得不特别关注,你们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坚持寻找死者的理由。” 汤助理打着太极:“明面上是没有项目,但私下里说不准呢。” 耿勋:“那方便透露一下吗?” 汤助理笑着婉拒:“是商业机密呢。” 耿勋也跟着笑:“是你们的目标拍品被他截胡的事吗?” 汤助理的笑容瞬间收敛:“你们查到了。” 耿勋还是一副讨好的嘴脸,但话语却是绵里藏针:“说到底我们也是这艘船上唯一的正规警力,各个部门当然都会接触,包括公海拍卖行。让他们提供些资料给警方也只不过是义务,算不得什么过分的要求。” 发发发游轮(五十六) 汤助理没好气道:“你都查到了,还巴巴地来问个什么。” 耿勋合上手里的本子:“查归查,问话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嘛。” 汤助理转头:“律师。” “别介~”耿勋推开了凑上前的律师“就咱俩兄弟,掏心窝子的说几句呗~” “谁和你兄弟。”汤助理显然不吃这套。 “哎呀你们有钱人真是……”耿勋懊丧地挠着头“那你要咋嘛?” 汤助理稍加思索:“既然你查到我们的拍品被人截胡,那可否帮忙运作一下?我也不为难你,你就让拍卖行出手撤回他的私下交易,让拍品继续上架就行。本来他们抢在拍卖会前交易就坏了规矩,拍卖行不会拒绝我这个维护他们自己脸面的建议。” 他戳戳耿勋的胸口:“你就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我给你们单位寄个表彰的锦旗。” 耿勋捂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是让我很难拒绝啊。” “合作愉快?”汤助理伸出手。 “达咩。”耿勋笑眯眯地将手背到身后。 汤助理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耍了一番,气得揪住了耿勋的衣领:“很好玩是吧?我也不是没脾气的。” 耿勋连忙讨饶:“我这也是奉公行事,您不能让我带头乱纪啊。” “你!”汤助理难得词穷。 “等等!”宁爻钻了出来,打断了二人的拉扯。 “我好像听懂了。” 耿勋一看到这瞎子就头大:“有你啥事?你坐回去多啃两根鸡腿吧。” 宁爻嘿嘿一笑:“池老头死了,你在怀疑他俩,对吧?” “你个瞎子可别瞎说啊,谁怀疑他们了,我只是例行问话。”耿勋大声为自己澄清道。 “我懂的~正儿八经的嫌疑人都在楼上会客室里扯皮呢,辛丞和小汤只是被你单方面怀疑而已,算不得正经嫌疑人。”宁爻说。 不待耿勋反驳,宁爻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你的怀疑很有道理,耿队长你明察秋毫,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对于这种有嫌疑的人,当然应该一起带上去好好审问才是。” 耿勋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哪边的?” 宁爻掷地有声:“我站在法律和正义这一边!” 耿勋嘟囔:“我信你就有鬼了……” 宁爻推着他往前走:“总之快把我们带去会客室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耿勋反应过来:“你小子就是想看热闹是吧?” 宁爻义正言辞:“你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一位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 耿勋回怼道:“既然你是良好市民,那警方自然也不会胡乱怀疑你们,你们先散了吧。” “不,我觉得我们有重大作案嫌疑,尤其是我本人。”宁爻立马掉转话锋。 “你?”耿勋不屑地打量着宁爻。 “不是我损你,你这种没名没姓的小角色,池老爷子根本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吧?你和这案子有半毛钱关系?” 宁爻:“这你就不懂了,其实我是个杀手。” “杀手?”耿勋更无语了“就你?” 宁爻比划了一下:“盲侠,知道不?他们有钱人之间的纠纷总不能自己亲自动手吧?我,就是那个负责下手的人。” 耿勋:“人是你杀的?你认罪了?” “是~~~不是呢?”宁爻拉长语调“可能要参与调查才知道呢~” 耿勋打了个哈欠:“算了吧你,要是什么人都能掺和案子,那我还干个屁。” 宁爻忽然凑近耿勋的耳朵,用气声说:“五马分尸?” 耿勋耷拉的眼皮瞬间睁开了,瞳孔也随之猛然一缩。 这瞎子怎么会知道? 为了避免消息外泄,他可是特地提前封锁了现场。 就连死者的亲生独女都没能亲眼看到死者的情况,只是了解了一个大概,死者的具体死状目前只有报案人和他们乘警队内部才知道,这瞎子从哪搞来的消息? 宁爻双手捂着缠着眼睛的绷带嘿嘿笑着:“长官,这回我算嫌疑人了吗?” “算。”耿勋终于第一次认真地正眼看向宁爻。 …… “吴医生?你怎么也来了?” 会客室里,巨大的会议桌将众人分隔成明显的三方。 主席位置坐着互相安慰的池念夫妇,他们正对面是略显焦躁的仲槐先生,那位不停拭泪的龚顺夫人紧挨着他,以及站得远远的,没有坐在会议桌旁的陈恒管家。 直到死者的家庭医生吴维推门而入,打破寂静,龚顺才从低声啜泣中抬起头。 吴医生冲龚顺微微点头:“夫人,原来大家都在这里……我是被乘警队叫来问话的,是我最先发现了老爷的尸体。” 池念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吴医生面前:“我爸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乘警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吴医生咬了咬下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是很难向池念解释。 “说!”池念没多少耐性,更何况她向来也没对这个医生多尊敬。 吴医生扫视了室内众人一圈,声音虚虚的:“是……是分尸。” “什么?”池念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吴医生深呼吸吐出一口气:“老爷他,被人分尸了。” 池念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池卞澍赶紧上前扶住自家老婆。 “分……分尸?!”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你说什么?”陈恒上前一把揪住吴医生的衣领,整个人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分尸,这怎么可能?!” 吴医生其实自己也有些腿软,但还是努力强硬地推开管家的手:“冲我撒什么气,我有必要骗你们吗?待会儿乘警收拾完毕,肯定也会告诉你们具体情况,我何苦来诳你们一遭?” “下午老爷见完客人,唤我来检查身体,做完检查但老爷似乎依然不怎么放心,看着心神不宁的,还交代我别走太远,让他能随时传唤我,所以我就留守在了水晶宫楼下的休息层。” “大概到了晚宴时间,老爷有个助理一直和我抱怨有某个集团的人,态度很强硬地要见老爷,可助理们始终联系不上老爷。结合老爷下午的交代,我担心会不会是老爷突发了什么疾病才导致的失联,所以联系了客房部上楼开门。” “开门后,我们第一时间还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走进房间内部,才……” “才什么?别停在这里啊。”池念催促着。 吴医生似乎又回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老爷他……被人切成了几份,还分开摆放在了展架上!” 发发发游轮(五十七) 即便没有过多渲染恐怖的气氛,但众人依然被吴医生描述的场景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胆小的龚顺夫人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桌子才勉强支撑起身子:“老爷……怎么会……老爷呜呜呜……” “你闭嘴!”池念冲龚顺吼道“我都还没哭,你加什么戏!” “小姐!”吴医生忽然喝止住了池念的叫骂,反应过来后面上陡然一慌,赶紧给自己找补“现在不是内乱的时候,你们都是一家人,得把害死老爷的人找出来才是正理。” “谁和她一家人……”池念还想骂些什么,被陈恒一个警告的眼神制住了。 她撇撇嘴,不再说话,但脸上还是不服气得很。 池卞澍搂着自己的老婆,轻嗤:“找凶手是警方的事,我们几个瞎找什么?” 池念冷哼:“那可不见得,房里的这些值钱的藏品都还放得好好的,可见不是求财的匪徒,而且手段残忍,不是深仇大恨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查查谁和我爸有仇,凶手自然就出来了。” 啪、啪、啪 会议室的门外,一个突兀的鼓掌声打断了室内众人的争执。 耿勋推门而入:“池大小姐很有推理的天赋嘛~” “长官,你也觉得是仇杀?”池念眼睛一亮,好似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持者,从丈夫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头发衣衫,大步迈到耿勋面前。 “长官,我爸爸他……”池念的眼里没有眼泪,只是充斥着红红的血丝,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精力充沛感。 耿勋抬手示意池念不用再问:“我了解,稍后我会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单独进行问询,池小姐有什么问题可以到时候再说。当然了,考虑到你们有钱人的习惯,如果需要叫私人律师请趁早,我没多少时间浪费在等待上。” 陈恒皱眉,目光落在那个跟在耿勋身后的人身上:“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人是谁?” 耿勋:“疑犯。” 宁爻:“侦探。” 耿勋没好气地叉着腰:“要不是看你有点……特殊才艺,我才不会带你上来,你可别太得寸进尺。” 宁爻连连点头,还捂紧了嘴,表示自己绝对乖乖的。 叩、叩 会议室的门很突兀地被人敲响。 “呦,我来得不巧了。”杜景休依然是一副万年不变的笑脸,身边站着他的臭脸保镖——饶则。 “巧得很,正打算介绍你呢。”耿勋朝他招招手,杜景休也顺势和会议室内茫然的众人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好,这位是?”仲槐虽然不明白情况,但还是非常熟练地操持了起来。 “你好”杜景休与之亲切握手“我是嫌疑人呢~” 仲槐像被烫了爪子的猫似的,猛然抽回手:“嫌疑人?!” 耿勋走到杜景休身前:“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杜先生是池仲梧先生临死之前接见过的一位特殊客人,并且他赠与池仲梧先生的礼物,某种意义上说也算不得清白,所以我把他也叫过来了。” 宁爻戳了戳饶则:“真是有缘啊~” 饶则只是侧身瞟了他一眼:“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终于被人戳瞎了?” 宁爻不以为意:“区区失明。” 饶则不再搭理他,或者说不再搭理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老板,一个人走到角落坐了下来。 叩叩叩 这边两人还没拉扯清楚,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敲响,只是这次带着明显的迟疑和试探。 门打开,是一个十分年轻却有些眼熟的面孔,是那个与死者刚刚才进行过见不得人交易的实习律师谭艾。 “耿警官,收到你的消息,我马上就赶过来了……”谭艾怯生生地说道。 也许是常年习惯默默无闻,陡然被拎到这种微妙的场合,令他分外不适。打完了招呼便赶紧找了个靠墙的位置,低下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耿勋暗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众人各异的表情,明面上装作阳光开朗地招呼来者:“来挺快嘛,正好,这样我们人就算到齐了。” “什么到齐了?”仲槐下意识地不让话掉地上,总是忍不住接耿勋的话茬子,仿佛一个合格的捧哏。 “所有的嫌疑人,全部到齐啦。”耿勋丝毫没有避忌,直接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怀疑对象。 “什么?!” 除了后来的宁爻他们这几个外人,其他几位家属均是大惊失色。 “放你爹的狗屁!”池念根本不惯着,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他可是我亲爹!我怎么可能会杀我亲爹!” 仲槐也难掩怒容,只是顾忌着耿勋的身份,为自己申辩:“没错,仲梧是我亲兄长,手足兄弟。” “那可说不准……”耿勋小声咕哝着,不欲与这些情绪激动的死者亲属互喷,但他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普通人家说说这话也就算了,但你们池家可不是一般的有钱,我从警以来见过太多为钱发疯的人,即便是血缘关系又怎么样?这世界上真正牢不可破的是利益。” 一直很激动的池念听完这话反而冷静了下来:“那我就更不可能了。” “我爹是入赘池家,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池家的——也就是我的,我无需为争夺我自己的财产而杀人。虽然我最近的确和他有些嫌隙,但父女之间吵架不会上升到杀人的程度。” 耿勋关好会议室的门,从桌边随手抄起一个全新的本子:“我有自己的判断,你们只需要如实回答我的话就行了。” “首先,按照你们现在的座位,顺时针方向依次发言,告诉我你们今天的行程。池念小姐,请。” 池念坐了下来,身子傲慢地向后倚靠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翘起二郎腿。 “我今天的行程很简单,就是找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吵架。” 宁爻适时出声附和:“这个我可以作证,我今天偶遇了池小姐三次,有两次她都在和别人吵架,一次在虚空骂人。” 池念大小姐终于正眼瞅了宁爻:“喏,警官你看,这是你找来的人,不是我们商量好的。” 耿勋转头问宁爻:“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是虚空骂人?” 宁爻:“就是在我们刚登船的时候,我听到池小姐在诅咒池仲梧先生最好死在这座水晶宫里。” 池念瞬间急了:“喂你个瞎子可别乱说,我那只是随口胡咧咧!” 发发发游轮(五十八) 耿勋在抛出问题后便没有再打断他们,只是在本子上如实记录着众人的发言和表现。虽然还搞不清楚警官和这瞎子的关系,他这副放任宁爻放肆的姿态却让池念有些坐不住了。 “你们别污蔑我!我承认我这人虽然平时很不积口德,但绝对不会真实付诸行动的!我……我就是个纸老虎,大家都知道的!” 宁爻叉着腰对她指指点点:“所以说平时不要口嗨,这不就给人抓到把柄了?” 饶则冷不丁插了一嘴:“你有资格教育别人?” 宁爻的语调嘚嘚瑟瑟地向上扬起:“诶~这你就说错了,我远远不止是口嗨,我超勇的嘞,线下真人pk可是一点都不带怂的。” 饶则撇开脑袋:“我就多余和你搭话,也不知道你在得意个什么劲。” 杜景休有些好笑地拍拍饶则的后背,好像在给一只吃瘪的猫顺毛。 池念崩溃地喊道:“不要给我转移话题啊!我真的是清白的,我老公,我老公可以为我作证,他今天一天都陪着我。老公你说句话啊!” 池卞澍赶紧附和自己老婆:“没错没错,我俩一直在一起,可以互相作证的!” 宁爻:“你们两口子互相作证没有可信度啊。” 池念:“那你还要我怎么样?把肚子剖开给你看看吃了几碗粉吗?!” 耿勋轻咳一声,制止了大小姐发飙:“池念小姐,也就是说你今天全程的动线都在他人的视野之内,没有单独行动的时间?” 听到警察的声音,池念也唤回了些许理智:“准确地说是绝大部分时间吧,毕竟我们俩也不连体婴。” 耿勋稍稍昂起下巴,示意她说得更详细一些。 池念回忆道:“我今天心情很不好,离不得人,所以我老公一直陪着我。除了必要的私人时间几乎全部都在一起,呃,还有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什么?”耿勋追问。 池念面上有些尴尬:“我在晚宴门口和人吵了一架后,和我老公也闹了点小矛盾,所以独处了一小会儿。不过后来我们很快就和好了,晚宴上我和人吵架,他还上来帮我来着。” 宁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你被熊孩子推到在地的时候他才着急忙慌地出现,敢情是挨了老婆一顿呲,正在等一个英雄救美,方便将功赎罪的机会啊。” 池卞澍的脸皮很薄,换句话说,他的内核其实是个很需要自尊属性的男人,这会儿被宁爻几乎明示地当众嘲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发言的时候。 “你放屁!” 池念果然没有让池卞澍失望,这位大小姐虽然平时不怎么看得上自家男人,但护犊子却是一流。 “我家的人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我老公是什么人,难道你个瞎子比我看得更清楚?闭上你的狗嘴。” “喂喂,池小姐,注意你的言辞。我这警察还在呢,都别吵吵。”耿勋不得不出声维持秩序。 宁爻苦着脸:“你打什么岔啊,等我骂回去再开麦呗,你这搞得我只能白挨一句臭骂却还不了嘴。” 耿勋警告宁爻:“你敢骂一个试试?” 宁爻原本嚣张的气焰肉眼可见地蔫巴了下去。 “池念小姐”耿勋继续问道“根据你的发言,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在死者遇害的敏感时间段内,你恰好没有人可以给你作不在场证明,是这样么?” 池念:“怎么可以这么说!” 耿勋:“那请提供你的证据。” 池念面露难堪:“……没有,那段时间我是独处。” 耿勋点点头:“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然后他将视线缓缓移向旁边:“池卞澍先生,请提供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吧。” 与池念的色厉内荏不同,这会儿的池卞澍显得很是气定神闲:“今天一整天我都陪着我老婆,在晚宴前与她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在晚宴厅内和宾客们社交,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耿勋一边埋头记录,一边东拉西扯:“嗯嗯,好的,我知道了,就是说池念小姐和人在大厅吵起来的时候,你扎在宾客堆里,和他们一起看你老婆的热闹。” 池卞澍脆弱的镇定被耿勋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赶忙转头:“老婆你别听他胡说!我一开始只是没注意到大厅中间发生了什么……” 池念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但她没有当场对池卞澍发作,只是咬着牙说:“我知道。” 耿勋抬起眼皮:“呦呵,这都不爆炸?看来你有事没交代啊~说吧,什么把柄被你老公捏着了?” 宁爻很狗腿地鼓起掌来:“这一手妙啊,要不怎么你是队长呢。” 耿勋笑笑:“基本操作。” 池念身子一僵,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扫了一圈:“可以……私聊吗?” 耿勋合上本子:“当然可以~” 说罢,他很绅士地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池小姐,这边请。” 池念缓缓起身,双手不自觉地拢紧了晚礼服外披着的那条薄毯,仿佛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寒意在不断侵袭着她。 她自觉清白,本应是无所畏惧,但对前路却莫名感到害怕。 “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这层楼的私人会客室,放心,不会很远。” 随着会议室的大门关闭,室内的空气又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但宁爻可不是会让场子冷下来的角色,他向前趴在桌子在,一脸八卦:“小哥,你咋被逮过来的?” 正在角落里种蘑菇的谭艾忽然被人点名,像个学生一样,虽然茫然但下意识地起立。 “我我我……” 被会议室内所有人盯住,他吓得上下牙齿打颤:“我,我不太清楚……” “他大概是被我牵连的吧。”陈恒突然开腔。 宁爻好奇地扭过去:“牵连?” 陈恒叹了口气:“老爷让我去跟船的法务部那里取一个保密等级很高的包裹,其他人都在处理别的事物,包裹是他和我交接的。” 宁爻:“是什么包裹?” 陈恒眼神一闪,默默闭嘴了。 发发发游轮(五十九) 宁爻微微一笑,并不着急把人逼问到墙角,既然暂时还撬不开这人的嘴,那他就换一个人,反正这屋子里最多的就是人。 “我来这里之前,听朋友说了一个瓜。”他忽然话锋一转。 杜景休很是配合:“什么瓜?” 宁爻坐回了椅子,凑近杜景休,两人仿佛咬耳朵一样,声音却毫不避忌地传了出来。 “我朋友今天下午在这船上的商场大楼逛街,遇到了有趣的事。” 听到“商场大楼”几个字,池老爷那位新过门的龚顺夫人立马就有些坐不住了,呼吸也轻微地急促起来,眼神控制不住地飘向坐在她旁边的吴医生。 宁爻和杜景休当然没有错过龚顺夫人的神态变化,只是默契地假装没发现,继续讨论着这枚鱼饵一样的八卦。 杜景休:“什么有趣的事?” 宁爻:“我那朋友是个暴脾气,一拳打烂了人家店门口的大招牌,给店里一个老爷子吓得心脏病犯了。不过还好,店内的顾客里就有一名医生,当场给人救下来了。” 杜景休故作惊讶:“呀,那还真是幸运啊。” “可不是嘛~”宁爻拉长了语调“对了,我朋友还说,那医生其实原本不打算出手救人,是他的小女朋友心地善良,让他救的。” 杜景休夸张地羡慕道:“多好的女孩,想必那一定是极为幸福的一对吧。” “我猜也是。”宁爻的眼睛虽被厚厚的纱布缠绕着,但言谈之间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挤眉弄眼。 “我朋友逛的可是奢侈品店,里面的客人都不差钱,这般富裕的一对璧人,肯定恩爱。” 在座的众人心思各异,但默契地没有接宁爻的话。 其实大家都对宁爻含沙射影的人选心知肚明,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很不明朗,无论是凶杀案还是大家最关心的财产分配问题,大家所知的线索都太少,贸贸然站队树敌显然不是明确的选择。 可不接话不代表宁爻不会主动找茬,他没有直接挑破龚顺和吴维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反而是转向了一直置身事外的仲槐。 “池老爷年纪大了,仲先生您应该是池老爷最为信任的臂膀了吧?” 仲槐明显一愣:“呃,嗯,没错。” 他不知道宁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他的话题:“他是我亲哥,我自然是最得他信任之人。” 宁爻:“那你知道管家去取的包裹是什么吗?” 仲槐一噎,看向身边的陈恒。 陈恒本不想掺和,但无奈被宁爻卷了进来:“这种事情,老爷自然不会防着仲槐先生,只因为取包裹不过是小事,无须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全都告知仲槐先生。” “对对对”仲槐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我哥总不可能让我去取包裹,当然也没什么必要告诉我。” 宁爻摩挲着下巴:“我记得陈恒你说过,这是个保密等级很高的包裹?” “是的。”陈恒肯定道。 宁爻:“那你知道这包裹是什么吗?” 陈恒抿抿唇:“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宁爻转头:“谭艾。” 谭艾紧张得一抖。 宁爻:“你知道包裹里是什么吗?” 谭艾弱弱地瞟了陈恒一眼,摇摇头:“我只是个实习生……” 宁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ok fine,你们一个个嘴都严实。” “不是”池卞澍不满地叩了叩桌面“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盘问我们?” “我不是都说过了嘛~”宁爻起身,在没人搀扶也没有导盲杖的情况下,轻松地绕过会议室的桌椅,踱步到池卞澍身侧,单手撑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是侦探啊。” 池卞澍仰着头,气势上就输了很多,但还是不服:“是吗?我怎么听耿队长说你是疑犯呢?” “他开玩笑的”宁爻耸耸肩“我要真是疑犯,他敢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虽然众人对宁爻的身份依然存疑,但也的确信了他三分,毕竟现在会议室里没有任何警方的人员留守,他要是想跑,简直不要太轻松。 而耿勋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担心这名“疑犯”会逃走,再结合之前耿勋对待宁爻的态度,看过几本侦探小说的人已经开始默默脑补宁爻的人设了。 毕竟文艺作品里都是这样设定的,越是天才的侦探,人设和出场就越是稀奇古怪。按这样说来,宁爻和警方关系好,被警长打趣几句实在是太合理了。 区区瞎子算什么,霓虹的小学生带个睡神都能破案呢。 池卞澍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你。” 宁爻很是安慰地拍了拍池卞澍的肩膀:“放心,我完全没有怀疑你。” “真的?”池卞澍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宁爻很肯定地点点头:“你没有杀人动机。” “你入赘进来,起码得帮助老婆掌了池家的权才能喝到肉汤。池念大小姐骄横多年,在集团内根本没站稳脚跟,要是现在宰了老爷子,你个赘婿连屎都吃不到热乎的。不过等池念大小姐掌了权,你倒是很有可能犯下杀妻案。” “嗯,先在我这里提前挂个名吧,下次她死了我再来抓你。” 池卞澍的脸黑了又绿,看起来很想骂人。 宁爻仗着自己看不到对方的脸色,继续大放厥词:“你们这种豪门谋杀案,无外乎就是为了钱权,好好翻查一下受益者,大概就能圈出嫌疑人范围。哦对了,还有碎尸的行为,很符合泄愤的心理,那就找又有仇又拿钱的人——就像你老婆之前说过的那样。” 仲槐冷笑:“这么说我也可以排除嫌疑了,毕竟我和池家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都是托了我哥的福才能进来管事,他死了,我可以说被打回原形。” “那不见得。”宁爻摇着头走向仲槐。 “如果池仲梧生前留下过有利于你的遗嘱,又或者你能栽赃他唯一的女儿是杀人凶手,并且捏住龚顺夫人的把柄,那么作为第二顺序继承人的你,自然能得到一大笔遗产。” “啊我差点忘了~你已经在集团内部开始管事了,也就是说你要是拿到了遗产,哪怕不是全部,依然可以无缝衔接地成为池家集团真正的掌权人。” “你这是污蔑!”仲槐大喊,猛地站起身就要挥拳揍到宁爻脸上。 宁爻走向仲槐的脚步并没有停滞,似乎准备用脸接下这一击重拳。 “够了。” 这一拳在宁爻面前不到五公分处被拦下。 陈恒的大掌稳稳握住仲槐的拳头,让他不得寸进:“打一个瞎子,槐仔,你真是出息。” “陈恒!”仲槐气急败坏“你是哪边的?” 发发发游轮(六十) “没有哪边。” 陈恒放开仲槐的拳头,说的话掷地有声:“我只站在我认为对的那边。” 仲槐揉着泛红的手背,想要发怒却忌惮陈恒的身手,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和我哥可是生死之交的老战友,这么多年他一直提携你,现在你居然会帮一个外人来污蔑他的亲弟弟?!” “我没有污蔑谁,只是阻止你打人,免得给你自己惹上本不应该有的麻烦。而且正因为我和仲梧是生死之交,我才更想知道真正的凶手。”陈恒的回答无懈可击,让仲槐都找不到驳斥的角度。 “我不可能杀我哥。”他只能干巴巴地重复这句话。 陈恒淡淡道:“那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 “不怕就好好配合调查。” “哼。”仲槐一脸不忿地坐下。 “这样就对了嘛。”宁爻很满意。 陈恒虽然出手帮了宁爻一把,但他对这位瞎眼侦探也并不信服:“要问就问,别整幺蛾子。我们是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但这里没人有心情陪你玩闹。” “我懂我懂。”宁爻搓着手,谄媚地轻笑着。 他指着陈恒对众人道:“喏,大家也听到了。若是你们愿意给我陈恒大哥一个面子,配合我接下来的调查,那我自然也不会再兜圈子,各位意下如何?” 这么多年来,陈恒一直是站在池仲梧身边那位沉默寡言又沉稳可靠的老帮手,地位不高但说话却是极有分量,即便是原池夫人还在世时,也是对他多有敬重。 这会议室里坐着的大多都是小年轻和小辈份,自然得卖他这个面子。 “很好。”宁爻满意地拍拍手。 “那就按之前说的那样,顺时针顺序开始问话。” 原本第一位的池念大小姐已经和耿勋警官出去私聊了,所以便顺位轮到了她的老公池卞澍。 池卞澍已经懒得和宁爻这个瞎子伪装他平时那副和气生财,巴结讨好的模样,语气很差地说道:“大侦探,你不是都已经排除我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钱权方面的杀人动机确实没找到,但还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宁爻恶劣地勾起嘴角,摆明了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 “什么?”池卞澍问。 宁爻双手模拟成刀,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分尸啊。” “一定是对死者本人有着不小的仇怨才会如此处理尸体吧?” “他们父女俩有嫌隙,我和岳父的关系的确算不上亲近,但也绝对没仇,分尸什么的我可不敢”池卞澍镇定自若“我连鸡都不敢杀。” “我还没说什么,你别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嘛~”宁爻笑得贱嗖嗖。 池卞澍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难受,只能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 宁爻不再逗弄他,很丝滑地将头转向池卞澍身边的陈恒。 “陈先生,你来做个配合调查的表率吧。” 陈恒面无表情,手肘撑在桌沿两侧,手指交叠忖着下巴:“你问吧。” 宁爻终于拿出了一点真正像个侦探的派头:“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陈恒:“老爷派我去取包裹。” 虽然只是很简短的回答,但宁爻还是察觉到不妥:“去取包裹,不是取到?就这么一艘船,就算是豪华游轮,路程也不可能很远。你耽搁这么久,还抽空去了宴会厅,居然没空把包裹取回交到老爷手上?” 陈恒:“嗯。” “嗯?!” 宁爻震惊:“什么叫‘嗯’?你甚至都懒得反驳一下我?” 陈恒:“事实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反驳的。” 宁爻:“但这样的说辞对你自己很不利诶,时间线上太过可疑,很难让人相信你的清白。” 陈恒依然冷淡:“无所谓,清者自清。” 宁爻挠头:“哥,你这样的回答,实在算不上多配合调查啊……” 陈恒垂眸,思索片刻:“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爷的确就是他派我去拿包裹,但他交给我的任务不止是取包裹这一件事,所以我的动线并非只是简单的一趟来回,而是去了好几处别的地方。将包裹交付给老爷是这次任务最后的一部分,只可惜我再也没法完成这个任务了。” “至于更细节的部分,恕我不能多说。虽然老爷不在了,但有些机密依然是机密。” “我理解我理解!”宁爻连连点头。 简单盘问完了陈恒,宁爻按顺时针的方向走到了接下来的受审对象前。 “仲槐先生,又轮到你啦~你可得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宁爻算是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哼。”仲槐依旧是用鼻孔开场。 “我全程都在楼下主持今晚的宴会和展会的事宜,身边一直有人跟着,无论是助理还是宾客都可以证明,我根本没空杀人。” 宁爻面上一副很相信的模样:“嗯嗯,很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呢。” 但随后的话里依然夹枪带棒:“看来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拉屎都得有助理跟着擦屁股。” 仲槐气得站了起来:“你!你你,真是……粗鄙不堪!” 宁爻笑:“别说你一整天都没拉过屎。” 仲槐实在无法复述宁爻的措辞:“我,我自然会抽空解决个人问题。但这点时间也不够杀人的啊!” 杜景休插嘴:“还有分尸。” “对”仲槐赶紧接上“分尸可不是上个洗手间的工夫就能做完的事,我完全没有这个时间。” 宁爻噘嘴:“老杜还没轮到你呢,别打岔。” 杜景休用食指的指节轻轻遮住自己的嘴:“抱歉,我只是觉得效率太低,忍不住cue一下进度。” 饶则附和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在表达着不满。 宁爻:“懂了,那就先问你吧。” 他将手作成虚握着话筒的模样,伸到杜景休的脸上:“不好意思采访一下,杜景休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杀了池仲梧先生?” 杜景休差点笑出声:“哎呀这真是……好大的冤枉。” “别说得你多清白似的”宁爻将虚拟话筒伸得更靠前,几乎要杵到杜景休嘴里。 “今天下午你拜访过死者,带着一份礼物——被封印的艾克佐迪亚。” 发发发游轮(六十一) 被封印的艾克佐迪亚? “那是什么?”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仲槐下意识发问。 “二次元的事你少打听。”宁爻对他没个好脸。 杜景休倒是很大方地讲解了起来:“是出自动漫《游戏王》中一套固定组合的游戏卡牌,有五张,分别为被封印的艾克佐迪亚以及他的左腕、右腕、左足还有右足。在游戏里面,手卡中集齐这五张牌就可以直接宣布胜利。” “我还当是什么呢……名字怪吓人的。” 仲槐嘟囔着,不仅看起来毫无兴趣,甚至还有些不屑:“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拿来送礼……” “可是我听说这种卡牌,在游戏爱好者的圈子里有时会拍卖到特别离谱的价格。”这时一直没参与话题讨论的家庭医生吴维突然开口了。 说完他又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插话:“抱歉,我只是略有耳闻。” “没错”杜景休颔首,肯定了吴维的记忆“据说有一张‘青眼白龙’在法拍会上被炒到了八千多万,虽然不是所有卡都能拍上这个价,但我送的这套是官方限量发行的纪念款金卡,用于收藏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毕竟池仲梧先生圈子里是有名的收藏家,我送这份礼也不过是投其所好,想打好关系罢了。” 啪啪啪 宁爻鼓掌:“集齐五张直接胜利,很好的寓意,想必死者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杜景休冲他笑笑:“是的呢,我和池仲梧先生相谈甚欢,还达成了合作的意向。便是怎么说也说不到我会杀了他这个角度上吧?” 宁爻脸上挂着和他旗鼓相当的假笑:“但事情就巧在,死者池仲梧先生,正正好好就像你送的这组卡牌一样,被人五马分尸了呢。” “你自说和死者相谈甚欢,可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你们的交涉到底是达成了合作意向,还是谈不拢了恼羞成怒激情杀人,谁也说不准吧?” 杜景休依然气定神闲:“且不说我们的确达成了合作意向,就算是我们闹得不欢而散,对于谈生意而言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没有哪个生意人会因为谈不成生意杀人的。” 听着宁爻荒谬的扯淡,仲槐也忍不住加入谈话:“虽然我和杜先生并不相识,但他说这番话我认为还是很可信的。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即便是买卖不成也得仁义在。我参与公司事务也有段时间了,即便竞争得很激烈的对手之间也没听说过直接杀人的。” 宁爻耸耸肩:“我并没有判定他就是凶手,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毕竟要分尸,有医生的帮助还是方便很多的嘛~” 在场的两名医生同时愣住一秒。 随后吴维立刻慌张地站了起来:“我我没有,我是报案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饶则掏掏耳朵:“狗叫?” 杜景休抬手,示意饶则别动气,自己则是再与宁爻对峙了起来:“我记得……宁大侦探的队伍里,也有一名医生?” 宁爻:“反守为攻了杜先生?” “算不得攻守,只是阐明事实而已。也许某些医生会分尸,但分尸者不一定是医生,屠夫也行。所以‘医生’并不是分尸的充分必要条件。”杜景休说。 “有道理~”宁爻赞同道。 “能不能别瞎扯了,快点进入正题吧。”仲槐催促道。 “你~急~什么?”宁爻故意放慢说话的速度“难道你现在还有比这起凶杀案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没有。” “那就乖乖坐好,听我盘问下一个人。” “哼。”仲槐到底没有摔门就走的魄力,只能用鼻子为自己挣点脸面。 宁爻绕着桌子沿顺时针方向缓缓踱步转圈,像“丢手绢”游戏一样,在每个人背后微微停留,无声地施加着压迫感。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停在了龚顺身后。 “龚顺夫人,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宁爻照例抛出一个老问题。 龚顺仿佛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撩起耳边的发丝,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双含情目,噙满了要掉不掉的泪花:“我……去晚宴前来见过老爷,那时候老爷还在和杜先生谈话。一般老爷在谈正事的时候不喜欢我在场,所以我只是打了个招呼便很快离开了。” 说完还不忘抿了抿湿润的嘴唇,眼巴巴地望向宁爻。 可惜,这回她是真·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宁爻半点怜香惜玉都无,言语也毫不客气:“别夹。” “我没有……”龚顺委屈。 宁爻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掰扯:“死者有和你签署过婚前协议吧?” 龚顺脸色一僵:“有的。” 宁爻:“也就是说要是哪天他把你踹了,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龚顺脸色更加难看,连声音都有些夹不住:“我和老爷感情很好,而且我到底是正儿八经嫁进来的,不是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情人,用不上这个‘踹’字。” 宁爻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声音里隐忍的怒意,继续火上浇油:“一般来说你们这种婚前协议,男方会将绝大多数资产都划在婚前,也就是说池家的产业你沾不到分毫。离婚的话,顶多能收获点遣散费。” “可要是老爷子还没来得及立下遗嘱就匆匆忙忙嗝屁了,你作为配偶,可是和池念大小姐一样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呢~说起来,你太有动机弄死这老头子了吧?” “你你!”龚顺气急。 “她才不是这种人!”没想到一旁的吴医生好像比龚顺本人还着急。 宁爻露出玩味的笑容:“关你什么事?” 吴维也不知今天自己是第几次失态,他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夫人心地善良,不可能会杀人,而且她是个柔弱的女人,更不可能分得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尸体。” 宁爻:“这不是有你嘛。” “你什么意思。”吴维警惕。 “龚顺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你不是呀,你正好还是个医生,当个帮凶什么的,简直不要太专业对口。” “你胡说!”吴维喊道。 发发发游轮(六十二) “好无力的反驳。”宁爻大开嘲讽。 这位胆大包天的瞎眼侦探完全不怵吴医生的警告,甚至还嫌气氛不够,准备火上浇油:“你可别急得太早,我还没说完呢~你和龚……” 早在之前宁爻和杜景休嚼八卦的时候,吴维就已经坐立难安,抗压的神经几乎绷到了极限,眼下见他似乎准备挑明自己和龚顺的事,顿时急得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住嘴!不准再说了!” 宁爻并没有闪避吴医生的飞扑,且由于挨得很近,陈恒也来不及阻拦,吴医生整个人抱着宁爻向后摔了过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吓得旁边的龚顺发出短促的尖叫。 吴医生红了眼,脑袋也发昏,将毫不反抗的宁爻摁在地板上,紧紧捂着他的嘴。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吴维!”陈恒一声厉呵,赶紧伸手揪住他的后颈把人提了起来。 “你在发什么疯?居然袭击一个瞎……视障人士。”陈恒严厉地呵斥道。 吴维被陈恒扔开,后背撞到桌角,龚顺哭哭啼啼地慌忙上前搀扶,在龚顺小夫人的低声呼唤中,他的神智好像才逐渐清醒过来。 “我……” 吴维抱着自己的头:“抱歉……我情绪有点不稳定,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一时间没控制住。” “理解。” 宁爻躺在地上说着,整个人显得十分安详。 陈恒上前扶起宁爻:“对不住。” “没事,怪我嘴贱。”宁爻揉揉屁股坐了起来,看起来完全没将这一插曲放在心上,很是大度地直接翻过了这一章。 会议室大门推开,耿勋终于带着池念小姐回到房间。 他挑眉看着房里横七竖八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宁爻身上:“看来你是一点都没闲着。” 宁爻露出讨好的笑容:“但也算不负所望,全部审了一圈。” “杜景休与死者无冤无仇,甚至算不上认识,个人认为他不具备犯下如此凶案的动机。虽然他的赠礼过于巧合,但考虑到他们集团的一些扫把星属性,倒也不是不能解释。” “谭艾,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关联,但相信耿队长应该已经是查到了咳咳某宗交易……才会把他拎过来,所以他并不只是单纯被取包裹连累,陈恒先生不必有心理负担。” “刚刚的审问中还没来得及细盘他的时间线,耿队长可以和他好好私聊一下。” “池卞澍和仲槐,两位先生都有不少的目击证人,时间线也很明朗,从理论上来说没有充足的作案时间,不过也不能排除你们研究了些什么特殊的手法缩短往返时间。” “陈管家虽然有足够的自由行动时间,但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立得住脚的杀人动机。” “龚顺夫人算是这群人当中既有动机也有空闲的人选,但她的柔弱有目共睹,她不具备能够分割成年男子尸体的体力。” “而我们的吴维医生,有分尸的技术和体力,恰好又和龚顺夫人关系匪浅……” 耿勋说:“听你的口气,似乎怀疑是龚顺夫人伙同吴医生对死者下手?” 龚顺立即掩面嘤嘤而泣,但还没为自己申辩两句,就被池念抢了白。 “贱人就是矫情,死的是我爸,你还委屈上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点破事吧?等进了局子再哭吧,够时间也够地方给你哭的。” “咳咳,池小姐,请慎言。” 耿勋警告池念不要胡闹,这位大小姐虽然闭了嘴,但也赏了耿队一个白眼。 吴维还在试图向众人修补着他和龚顺之间的表面关系:“我和龚顺的确认识得很早,我们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师兄妹,平时有些来往有什么问题吗?而且她是医学生出身,某些不便叫我的场合,老爷的日常护理都是龚顺照顾着,我们两名医生私下交流老爷的身体情况,也,也很正常吧?” 宁爻:“可怜的汤姆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什么?”吴维懵懵的。 “没什么,您继续。”宁爻礼貌地微笑。 吴维很没底气地发誓:“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宁爻冲龚顺歪着头,问:“你呢?你要一起发个誓吗?” 龚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站都站不直,只能被吴医生扶着,看起来已经不能好好回答提问。 宁爻转过身对着耿勋摊手:“问到这个程度基本上就卡住了,他们不会再主动招些什么的,除非出现新的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耿队长,我建议咱们去凶案现场看看。” 耿勋仔细地盯着宁爻,一言不发。 “怎么了?”宁爻挠挠后脑勺“现场不让进?不是我说耿队长,都到这一步了,你别把我当外人嘛~” “你那是什么?”耿勋声音冷冷。 “什么是什么?”宁爻茫然。 耿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却又后知后觉这瞎子怕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干脆自行伸手去掏。 “你干啥?怎么动手动脚的。”宁爻抱着头左右闪躲。 “不准动!”耿勋低声喝道。 宁爻被他薅住头发,强行从耳朵眼里掏出一枚极不起眼的耳机。 耿勋嫌弃地擦了擦:“藏得很隐蔽的入耳式蓝牙耳机,你在和什么人通话?” “你能不能假装它是助听器然后当作无事发生?”宁爻弱弱地说。 “你说呢?!” “不行就算了,我也就是问问……” 耿勋将耳机关闭,放进了自己的兜里:“应上级要求,这个案子所有的信息都不能流出水晶宫大厦的顶层,所有事情都必须在这里消化处理,禁止任何形式的外泄,别让我再发现你们向外传递消息。” 宁爻撇着嘴:“东西也上缴了,现在我们可以去案发现场看看了吧?” 耿勋捏着肩上的对讲机:“b组来两个人,速度。” 随后对众人说道:“辛苦各位还得再稍等片刻,期间会有乘警过来照看这里,各位有什么要处理的私人问题可以在乘警的陪同下快速解决,我和这个瞎子去现场走一圈就回来。” 发发发游轮(六十三) “怎么了?” 嘤嘤见安翰脸色忽变,忍不住凑近问道。 安翰无奈地摘下夹在领口的话筒:“宁爻的耳机被发现了。” “那他岂不是听不到你说话了?”辛丞着急“这咋办?楼上个个都是人精,二哥马上就要暴露智商了!” “万幸眼球的连线很难被人发现,虽然我们这边暂时没法向他传递消息,但宁爻在楼上的情况还是能够看到的,且他身上的隐藏麦没被搜出来,声音也能听到,事情没那么糟糕,我还能继续分析案情。” 安翰摊开手掌,一枚散发着莹莹幽光的宝珠浮在他的掌心,一上一下地微微沉浮,像是拥有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这是宁爻留下的使魔之眼。 如今的使魔之眼与宁爻的身体一起经过神器的淬炼,不再是以前那副充满血丝的眼球模样,而是进化得晶莹圆润。 表面上好似脱去了活物的生机,内里却越发通透,功能也不再只局限于“监控探头”,新增了与持眼队友共享视野的机制。 安翰手握着这枚眼球,便能清晰地看到宁爻目前“看到”的一切。 “现在宁爻正跟着警察前往凶案现场,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做个测试。”安翰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辛丞:“你在干啥?” “他这使魔之眼最初始的技能是把使魔看到的东西反馈给本体,所以我们这边的画面,宁爻应该也能看见。”他一边说一边翻找着。 “啊找到了”安翰从沙发缝里夹出一个平板“原来刚刚你打完游戏随手塞到这里了。” 辛丞猜测:“你要用我打游戏的平板电脑黑客楼上的警方系统?天呐好燃!” “……少看点没有科学根据的电影。宁爻那边没了耳机是有点麻烦,但我们可以打字给他看。”安翰调出文档界面。 【能看到我这边打字吗,可以的话咳嗽两声】 宁爻:“咳咳。” 耿勋狐疑地转过身:“又怎么了?” 宁爻严肃认真地说:“有人加我好友。” 耿勋原地转了一圈,确认这条走廊除了自己和宁爻再没有任何人,他一脸莫名其妙:“谁加你?” 宁爻:“我不知道啊,这是qq提示音,咳咳,提醒有人加我好友。嗯,让我看看是谁加我……” 耿勋:“你是不是有病。” 宁爻指着自己的绷带:“这不是很明显了嘛~” 耿勋:“我是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宁爻弱弱地抱住自己:“你这算人身攻击吗?警察打人啦!” 耿勋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暴涨的血压:“我不生气。” 宁爻把脸凑了过去:“这你都不生气啊?真牛哔。” 耿勋趁势掐住宁爻的脖子疯狂摇晃起来:“你最好祈祷你说的特异功能在这船上还能正常使用!要是待会儿派不上用场,你接下来的行程就在拘留室小黑屋里待着吧!” “能用能用!您放心。”宁爻连连保证。 “我这是被动技能,不需要主动操作,所以是不受这船上规则约束的。您看我没有导盲杖还能跟正常人一样行走,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么?” 耿勋放开他:“最好是这样。” 刷开水晶宫玻璃房的大门,耿勋递给宁爻一对鞋套:“套在鞋子上,别把地板踩脏了。进去后看归看,别动手,也别乱走,要是损毁了证物,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了解。”宁爻比了一个ok。 二人踏入富丽堂皇的水晶宫。 “啧啧啧,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啊~”宁爻毫不掩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办、正、事。”耿勋很没有耐心地提醒道。 宁爻这才手动合上了自己的下巴,认真打量起这间水晶宫。 在层层绷带之下的全知之眼,其视线轻而易举地便轻扫过整个房间,事无巨细皆纳入视野之内,连他们俩刚刚带进来的微尘都被捕捉。 “连个能打开的窗户都没有?”宁爻有些惊讶。 耿勋瞥了他一眼:“你的特异功能还真有点东西……没错,为了在外观上呈现一个完美的钻石屋顶,这整间房都是完全封死的玻璃设计。当然,肯定有通风管道,但为了室内美观,采用的是特殊的新风系统,所有通风管道都设计得很小很隐蔽——不可能有人通过。” “所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大门,就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入口?”宁爻问。 耿勋答:“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我们现在还搞不清楚凶手的手法,也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入口也说不定呢。” “没有了。”宁爻很肯定地说“能够供人进出的只有这个大门,没有暗道暗门。” 耿勋耸肩:“好吧,那看来凶手必须是从大门进出过的人了,而今天进出过这间房的人都在会客室里,看来问题在于凶手是如何矫饰了他的时间线。” 宁爻沉吟片刻,突然仰头,字正腔圆地高声说道:“开灯。” 大厅的灯光应声亮起。 宁爻:“看来和我想的一样,这里全屋都安装了智能系统。那么我们应该能够查询到在吴维医生叫来客房服务开门之前,这扇大门开启的次数和时间记录。” 耿勋捏着对讲机:“喂喂,c组去两个人,找客房经理拿水晶宫大门的开门记录,嗯,顺便把监控视频也传给我。” 宁爻独自朝屋内走去,他没有特意去看半空中那些精美珍贵的藏品,而是直奔大厅正中那一套还未被收纳起来的金色卡组。 那是杜景休的赠礼,一套【被封印的艾克佐迪亚】。 它们被从原本的盒子里拿了出来,好似有人把玩了卡片并将其平摊在茶几上,按照五个不同的方位摆好。 宁爻顺着【头】的卡牌向前望去——那里正是死者被削掉了四肢的头和躯干。 耿勋跟了上来:“这也是我把杜先生叫过来的原因,实在是太诡异了。尸体的几个部位按照这几张卡片的方位一一对应摆放,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宗教方面……” 宁爻问:“卡牌上有采集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你如果是想问指纹的话,没有呢。”耿勋说。 “鉴证科的人正在化验分析这里采集到的所有线索,但目前我得到的消息是,没有采集到任何其他人的指纹。死者离开房间后有保洁来做过清洁,现在这里干干净净。” “保洁什么时候做的清洁?” 耿勋回忆道:“四点半后吧,死者最后出现在大门监控里是四点半,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四点半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接着却凭空出现在这个封死的玻璃密室里?” 发发发游轮(六十四) 一个没有窗户的空房间。 凶手如何才能在不进出大门的情况下移尸至此,完成这桩分尸凶案呢? 滴滴滴 手机的提示打断了二人的思绪,耿勋掏出手机:“大门记录和监控视频都传过来了,一起看看吧。” 监控的素材已经被警员们初步筛查过,特地剔除了无人的时间段以提高效率。 “这里”耿勋按了暂停“十二点四十五,大概是午饭后的时间,死者的弟弟仲槐进来了。” “根据他提供的口供,这个时间他是来请示死者一些展会的具体流程和拟邀嘉宾的人选。” 他解除暂停,同时又按下了16倍速,视频上的时间飞速流逝着。 “这里,两点正。” 耿勋将时间恢复到正常的流速:“仲槐与死者相处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离开,从监控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仲槐离开时面露喜色,推测并未与死者发生冲突。” “在仲槐离开后不久,有客房服务上门,清理了死者的午餐垃圾。负责打扫的那位保洁员我们已经盘问过了,可以排除嫌疑。” “然后时间来到三点半,杜先生和其助手带着礼物前来拜访死者。” “紧接着龚顺也刷开了房门,时间是三点三十五分。” “大概是见到死者正在会客,龚顺只在屋内待了两三分钟便离开了。” “一刻钟后,杜先生他们也离开了房间,看得出来他们相谈甚欢,死者甚至亲自送他俩到了门口。” 耿勋又按下了暂停:“这里注意看,死者送别杜先生后,表情变得很复杂,然后他掏出了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返回了房间。” “四点,吴维医生前来为死者进行日常的身体检查,只是检测一下血压血糖什么的,弄了十分钟就好了,但根据口供,吴维医生说死者要求自己随时待命,所以他只能在楼下候着。” “吴维刚走,差不多四点十一二分的时候,陈恒就赶来了,在房里停留了五分钟后离开。” “死者则在房间内等到了四点半,监控显示他是打着电话匆匆忙忙离开,至此,除了保洁员以外再也没有人进入过房间,直到吴维医生发现死者并报警。” “最后根据法医现场探测的肝温显示,死者大概是在下午五到六点间遇害,至于更详尽的尸检结果还得等解剖后才知道。” 耿勋把手机递给宁爻:“你还要再看看吗?” 安翰:【不用,我们录屏了】 宁爻仰着鼻孔,很是嚣张地说道:“你在质疑我的记忆宫殿?” 耿勋收回手机:“……别太入戏,还真把自己当福尔摩斯了?” “总之就四点半以后,这个房间才形成了所谓的‘密室’嘛。”宁爻总结。 “语气这么轻松,难道你有头绪了?”耿勋问。 “没有。” “你妈。” “你骂人!”宁爻指着耿勋的鼻子,但被他一巴掌拍开。 耿勋:“别跟我呜呜渣渣的,我警告你,再不吐点有用的东西就赶紧滚下去。” 宁爻:“我警告你不要警告我。” 耿勋忍无可忍准备拔枪:“你tm……” …… 协会安排的“男生宿舍”内,正在围观案情的安翰一行人还在复盘刚刚那段监控,曼颐的酒意散了大半,晃晃悠悠地起身:“你们先玩,我去给鱼喂点食。” 辛丞好奇地跟上他。 曼颐也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擓了一勺鱼食递给辛丞:“要玩玩吗?” “可以吗?”辛丞激动地伸手。 “不可以。”曼颐把勺子收了回去。 辛丞完全没有被耍的自觉,反而好脾气地给曼颐让开了位置,自己蹲到了鱼缸的另一面。 “你这养的什么鱼呀,怎么没看见有鱼在游?”辛丞问。 曼颐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勺鱼食洒下去,厚厚的砂砾立刻躁动起来,掀起了一个个小小的孔洞。 一条花园鳗缓缓升起。 “这鱼长得好滑稽哈哈哈哈!”辛丞忍不住笑出声。 花园鳗好像听懂了辛丞的嘲笑,嗖嗖又从砂砾里蹿出五六条,一齐直勾勾地瞪着他。 辛丞赶紧捂住自己乐出来的牙花子,很没诚意地道歉:“对不起。” 花园鳗更生气了,猛地缩短身子,开始朝辛丞呸呸吐沙子。 曼颐把手伸进去搅了搅:“别玩沙子,水浑起来弄得鱼缸很脏。” 闻言,花园鳗便转头咬曼颐的手指。 “嘶……”曼颐抽回手,指尖洇开一抹鲜红,血珠连成串般滴落进花园鳗的鱼缸中。 辛丞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小家伙牙口居然这么利?” “他向来牙尖嘴利,我习惯了。”曼颐并不在意,启动了鱼缸的清洁模式。 平静的水面逐渐荡漾起小小的湍流,花园鳗们紧急缩回了砂砾里,曼颐滴落的那一点点血液还来不及完全稀释在缸中就被水流带走了。 辛丞啧啧:“原来养鱼也这么危险。” 安翰推了推眼镜:“谁说不是呢。” …… “等等!”宁爻忽然喝止住耿勋的动作。 “你听。” 耿勋狐疑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听你在故弄玄虚?” “不是故弄玄虚,你认真一点。”宁爻的表情不似作假,耿勋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 “水流的声音。”宁爻笃定道。 “这里可是顶楼,怎么会有水……是楼下的水族馆?”耿勋反应过来。 宁爻继续描述着细节:“楼下的水流十分平缓,不是我想让你听的声音。我想说的是,这层楼里的水流显得有些湍急,嗯,还掺着一些机械的杂音。” 耿勋一拍脑袋:“应该是这层楼的水族幕墙的自动清洁系统启动的声音。” 宁爻:“听起来就很贵。” 耿勋:“死者有一条宠物黄貂鱼,平时与死者很是亲昵,所以酒店把楼下的水族馆向上延伸了一截,做成了玻璃幕墙的一部分,上面有个小开口,可以方便死者与宠物互动或者投食。” 宁爻追问道:“这个投食口,有多大?” 耿勋在手机上翻找着警员们提供的资料:“水幕墙投食口倒是比通风管道略微宽敞些,但它的直径小于18cm,依然不可能通过一个人。” 发发发游轮(六十五) 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又被光速否决,宁爻郁闷地蹲下,手指画着圈圈。 “禁止随地大小便。”耿勋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我没有!”宁爻捂着屁股大喊大叫。 耿勋根本不惯着宁爻,懒得搭理他耍宝,不耐烦地低头看手表:“别叽叽歪歪的,赶紧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叫个人来陪你继续勘察现场,我先走。” 宁爻从地上爬起:“诶诶,你干啥去?” “你看看你问的都是什么屁话,那边还有一屋子嫌疑人等着我审呢,我可不敢把所有精力都耗在你这里。你就在现场继续查,查出任何线索都记得及时告诉我。” 宁爻拽住耿勋的袖子:“我怎么联系你?” 耿勋嫌弃地拂开他的手:“直接和陪同你的警员说就行,他会转告给我。” 安翰:【监听设备装好了吗?】 宁爻:“好。” 耿勋:“那我先过去了,我队友马上就来,你别乱走。” 宁爻没有再抖机灵,只是点点头,显得很乖:“好。” 耿勋转过身准备下楼,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又忍不住回头瞄了眼宁爻,见他还是那样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心下却越发不安。 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叮嘱:“你别乱走啊。” 宁爻举手保证:“耿队你放心。” 耿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几步,宁爻还是乖乖站着,甚至还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妈的,也不差这几分钟,我陪你等人过来。”耿勋蹿了回来。 宁爻明知故问:“怎么回来了?” 耿勋:“我怕你偷吃尸体。” “喂!”宁爻叉腰。 “耿队!”一个男人一路小跑过来,隔得还很远就开始高声唤着耿勋。 耿勋招招手算是回应了他。 男人生得高大又魁梧,长得跟李逵似的,对耿勋倒是毕恭毕敬,对宁爻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耿队,就是盯着这个?”男人问。 耿勋“昂”了一声,把宁爻提溜到壮汉面前:“鲁毅你跟着他就行,协助他勘察但别让他破坏现场。” 鲁毅左右晃了晃头,脖颈出发出清脆的嘎嘣声:“了解,耿队,您放心去办事吧,这人我给您看着。” 宁爻若有所思:“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安翰:【四路公交,你们第一趟车的乘客之一】 宁爻撇撇嘴,小声嘀咕:“又是一个……” 鲁毅声音跟打雷一样:“叽咕啥呢?大点声!” 宁爻立马站得笔直,双手食指贴裤缝,昂着头,中气十足地回道:“鲁、哥、好!” 鲁毅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有精神!” 见两人相处融洽,耿勋终于放心,捏着对讲机:“在大会议室的队员注意,给你们五分钟组织一下,把人分开带去小会客室。” “收到。”对讲机传来回应。 耿勋揉揉眉心,快步走到电梯门前摁下按钮,趁电梯爬升的工夫掏出一根烟点燃,就着电梯门口的立式烟灰缸垃圾桶飞快地抽了几口。 电梯门打开,他胡乱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侧过头将烟气吐在门外,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迈入了新的战场。 “耿队。这里的空房间很充裕,我们就稍微奢侈了一把,给他们每人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记录人员也已经到位,就等您了。”一名警员给耿勋递上新鲜整理出来的资料。 耿勋接过,一边草草翻阅一边脚步不停:“谭艾在那个房间?” 警员加快脚步在前引路:“这边。” 谭艾呆呆地望着桌对面的空椅子,整个人完全放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直到背后推门的声音响起,这才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长官……”他下意识地起身迎接。 “不用不用,您坐好。”耿勋走得风风火火,一沓资料“啪”地搭在桌面,人则是径直坐到了他对面的那张空椅子上。记录人员默默找了个角落,打开了笔记本,准备开始记录他们的谈话。 “你好,谭艾先生。”耿勋简单地寒暄了一句,立刻便切入主题。 “我们查过了死者近期的资金动向,发现其有一笔不菲的转账从他的私人账户转入了您的私人账户,这看起来不大像是公司行为,您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谭艾苦笑:“我就知道瞒不住……” 耿勋虽然心里焦急,但并没有话赶话地逼问,只是静静等待,房间里一时只剩记录员键盘的敲击声,很快,连敲击声也停了下来。 谭艾好似重组了勇气:“池仲梧老爷,他在我这里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耿勋问“恕我冒昧,我们也稍微调查了一下您的生活背景……” “我懂”谭艾打断他“我家确实不富裕,不像是能拿出什么值钱物件的人家。” “但那个东西,它对别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文,但对于池老爷却是价值万金。” “所以是什么东西?”耿勋用指甲不耐地叩了一下桌面。 谭艾顿了顿:“抱歉,那是个秘密。我只能说那个东西的所有信息都被池老爷买断了,交易已经成立,即便是顾客身死我也不能违约。何况我还算是个律师,更不能知法犯法。” 耿勋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能套到有用的信息,他稍加思索,换了个角度。 “陈恒去你那里拿的包裹,就是这个东西?” 谭艾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又不会泄密。 耿勋笑了笑:“放轻松点,不用这么紧张。你可以完全相信警方的职业操守,我们谈话的内容是绝对保密的。” “我当然信任你们的职业操守,但我也有职业操守,还望长官也理解一下我。”谭艾依然坚持。 “好吧”耿勋耸耸肩“你刚刚说,你和死者之间的交易已经成立,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死者已经拿到了商品?毕竟钱货两讫才算买卖成立吧?” 谭艾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很好。” 耿勋继续说道:“我先假设你给陈恒的包裹就是‘那个东西’,既然交易成立,那就是说死者拿到了那个包裹——陈恒隐瞒了他在四点半后见过死者的事实。” “如果‘那个东西’不是你们交接的包裹,那么又有了两种可能:” “一,它是某种虚拟的物品,你们的交易并不需要现实中有接触;” “二,它是实体,但不是陈恒经手的包裹,且死者接收到了,这意味着它只能是由你亲自交付给死者的。” “这就说明,你在四点半后,在监控以外接触了死者,且在之前的口供中向警方隐瞒了这件事。” 发发发游轮(六十六) “所以,你选哪一个?”耿勋的手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的脸,不错过任何微表情。 谭艾的嘴角抽了抽,正打算开口说话,耿勋又插嘴道:“你是律师,好好考虑清楚对警方说谎的后果哦。” 耿勋的连击显然打乱了谭艾的节奏,他把之前酝酿的答案咽了回去,有些不安地开口询问:“谈话,真的会保密吗?” 耿勋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认真地说:“绝对保密。” 谭艾深呼吸一口气:“是……是那个包裹……” “继续说,我们保密的。”耿勋鼓励道。 谭艾闭上眼,好像豁出去一样:“陈恒看了那个包裹。” 叩叩叩 小会客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敲响,吓得谭艾一个哆嗦,又恢复成了以往的鹌鹑模样,嘴唇重新封紧,再也不愿多说什么。 耿勋恼怒地挠了挠头,拍桌子骂道:“踏马的外面是谁?!不知道我在审人吗?” 门轻轻掀开一条缝,一名小警员弱弱地递上一份文件:“法医老师说这个很重要……” 耿勋认命地取来文件翻阅,不料一翻便瞪大了眼,他抓住小警员确认道:“这可是关键证据,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鉴证科那边正在验。”小警员答。 “很好”耿勋拍拍小警员的肩膀“你去鉴证科那边盯着,一有消息就赶紧来告诉我,我不骂你敲门。” “收到!”小警员敬了个礼。 一回头,耿勋和谭艾对视,还不待耿勋开口,谭艾就缩紧脖子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耿勋知道最佳的谈话氛围已经破裂,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来什么了,不如先晾晾他,把刚到手的热乎新证据牵出来溜溜。 “谭艾先生,您先稍息片刻,整理一下思路,我们待会儿再继续吧。” “好,好的。”谭艾低头喝水。 耿勋走路带风,几乎飞创进了陈恒的会客室:“嗨喽!久等了~” 陈恒还是稳稳地端坐在桌前,双臂轻靠在桌面,声调并没有多大起伏:“没有。” “陈先生,您是爽快人,那我说话也不多绕圈子了。首先,我得再确认一遍,您在四点半后,还有再接触过死者吗?” 陈恒抬起眼,凝视着对面这位有些没坐相的长官:“看来你们已经查到答案了。” 耿勋放下手中的文件:“这查归查,口供归口供,我还是想听听您亲口解释一下。” 闻言,陈恒点头,没有再试图遮掩,而是很大方地承认了:“四点半后,我的确见过老爷。” 耿勋:“见过?不止吧。” “确实不止。”陈恒说。 “劳烦您详细说说呗。”耿勋面上客客气气笑容可掬,可笑意实在不达眼底。 陈恒扫了一眼耿勋:“我在律师那里取到了包裹,时间还很充裕,所以准备顺道把其他的任务一起收拾完再回去,但老爷似乎有些等不及,便亲自出来寻我。我的任务都比较私密,只好就近找了个地方见他,便在老爷的私人酒窖碰了头。” 耿勋没插嘴,双手托腮听得很认真。 陈恒便继续说道:“我把包裹交给了老爷,后来我们……” 他顿了顿:“发生了一点争吵,然后不欢而散。” 耿勋翻开面前刚刚法医呈上的文件:“只是争吵?” 陈恒望向他手里的文件:“你这不是都知道了么?” “人家还是想听你说嘛~”耿勋又盖上了文件封面。 陈恒收回视线,盯着桌面上自己交叠的双手:“确切来说我们发生了一点冲突,肢体冲突。” “陈先生一看就是练家子,池老爷和你发生肢体冲突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吧?” 陈恒紧了紧拳头:“我只能说我没有杀死他。” “喔~”耿勋怪腔怪调“那看来这肢体冲突相当激烈呀。” 陈恒没有接话。 “现在才采用沉默对抗战略已经晚咯,我们掌握了你不得不开口回答的证据。”耿勋再次翻开他手上一直拿着的法医文件。 “经初步尸检确认,死者是死于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说,他是被人勒死的,但奇怪的是尸体的脖子上却有两重勒痕。” “两重?”陈恒问。 “嗯~哼~”耿勋翻开新的一页“不仅如此,我们在死者的指甲缝里,还采集到了一些皮屑。” 陈恒又沉默了。 耿勋突然生硬地转变了话题:“陈先生您在池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虽然不会特地打扮,但也总是衣着得体,但有意思的是,从你慌慌忙忙赶到水晶宫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衣袖上有很多不自然的褶皱呢。” 他展开右手手臂,作出一个向前曲起的动作,怀中空空,却像是环抱住什么的模样。 “这个动作,我这衣服褶子的痕迹和陈先生你的倒是很能对得上。” 他不容拒绝地请求道:“可以劳烦您做一下我这动作吗?” 陈恒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耿勋将手臂往身体方向箍了箍:“陈先生?” 陈恒面无表情,抬起手臂,作出一个标准的裸绞动作,衣袖随着动作向上收紧,三道清晰的抓痕出现在手臂上。 “陈先生,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耿勋指了指陈恒手臂上的抓痕。 陈恒放下手臂:“我说过了,肢体冲突。” “你勒过死者,这个抓痕是死者挣扎的时候造成的?”耿勋直言。 “……我没有杀死他。”陈恒没有别的辩解,只是重申了这句话。 “老哥,我也很想相信你,可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你又勒过他,我很难办啊。” 耿勋皱着眉,揉揉太阳穴,一副为难的样子。 “不如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和死者撕起来的?我真的很好奇,毕竟我们找不到你和死者有任何利益冲突,甚至有传闻还说你俩还是老战友,是生死之交——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杀掉他。”陈恒坚持,不过眼见事已至此,他还是松了口。 “池仲梧,他的确该死。” 叩叩叩 “又踏马干啥?!”耿勋冲门外暴躁怒吼。 小警员弱弱地探进一个脑袋:“报告耿队,鉴证科那边有消息了。” 耿勋:“陈先生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关上会客室的门,小警员递上最新的报告:“耿队,死者指甲里的皮屑经鉴证科检验,发现并不是来自陈恒。” 发发发游轮(六十七) “什么?!”耿勋一把抢过报告,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 “怎么会不是他?” 眼见队长脸色难看,机灵的小警员赶紧隐身下线,留长官一个人在门外抠破脑袋。 耿勋抹了把脸,抹去脸上乱七八糟的表情,恢复严肃转身推开会客室的门:“抱歉,久等了。” “我听到了。”陈恒拆穿耿勋的故作坚强。 “这门隔音这么差的吗?”耿勋立马就绷不住了,严肃的脸也垮了下来。 “你太大声了”陈恒指指自己的耳朵“贴着门大呼小叫,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到。” 耿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吧你赢了,现在证据确实利于你。” “我说过我没有杀掉他。”陈恒还是这句话。 “那你小臂的抓痕是怎么回事?”耿勋百思不得其解。 “仲槐家孩子弄的。”陈恒抬起手回忆“仲武向来不省心,今天没他爹管着更是闹腾得很,我逮了他好几次,他挣脱我时挠的,虽然破了皮但并不深,也没见红,我就没管。” 耿勋将头埋在桌上:“我们聊点别的吧。” 陈恒放下袖子,安静等待对方开启新的话题。 “还是说说你和你的生死之交老战友是怎么反目成仇的吧,我真的很好奇。”耿勋抬起头。 沉默在意料之中弥漫开来,陈恒冷得像一尊雕塑,耿勋则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容许对方有任何回避。 两人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耿勋先绷不住了,他决定稍微再推一把。 “我们有消息称,你打开过那个保密等级很高的包裹——你们的争执与包裹有关?” 陈恒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被目不转睛盯着的耿勋精准捕捉:“包裹里面是什么?在拆包裹之前你应该还是对死者绝对忠心的吧?你为什么会违悖命令打开包裹?” “你很敏锐啊……”陈恒叹气。 “我本来不想说,毕竟人都死了,给他留点体面,但如今看来我不如实交代出来,怕是会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他可犯不上坑我自己。池仲梧他啊,就是个铁牲口。” 耿勋惊讶:“很难想象你们多年交好,最后你竟会用这种词汇评价他。” “这种词汇已经算是我素质高了。” “这么多年他吃吃软饭也就罢了,后来他吃绝户的行为我实在是看不上眼,原以为只是受不住金钱诱惑,没想到这货是从种里就带着坏水。” 耿勋:“此话怎讲?” 陈恒捏紧了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包裹里,是一份差点被烧毁的交趾学生证。” 交趾国? 怎么又和外国扯上关系了? 陈恒的眼神逐渐方远,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你们查到我和池仲梧是老战友,应该也能查得到我们当年参加的是什么战役吧?” 耿勋瞳孔一缩:“自卫反击战?” “没错”陈恒肯定了耿勋的回答“那场战争虽然打得很快,但打得很惨,我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所在的队伍,我那个班,除了我和池仲梧以外,全军覆没——这也是外面总传我俩是生死之交的缘故。” “池仲梧,他是我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战友。” “当时他是我们班的老幺,我是班长。打完仗,我一直当他是我们班里最后的独苗,他要钻营,我帮助他,他要事业,我辅佐他,他要涉险,我保护他。” “我真的当他是我的亲人一般,掏心掏肺,我从未想过他竟然……” 耿勋皱眉:“学生证是他的?池仲梧是交趾人?” “是的……” “可不对啊”耿勋困惑“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如果池仲梧是交趾人,打着仗还能拖家带口混进来?” 陈恒解释:“他那弟弟其实也是我从南边老家帮他接过来的,现在想来,应该仲槐那小子眼红他哥在我们这边过得风生水起,偷偷越了国境线联系上池仲梧,假装是西桂的本地人让我接回了池家。” 耿勋在脑中整了整思绪:“可即便池仲梧是交趾人,他也和你没什么仇怨呀。” “若他单纯只是外国人,当然算不得什么仇怨,可他不是。” 陈恒从西装外套的内兜里抽出那本被烧掉一半的学生证,虽然时间和火焰已经将其摧残得残缺不堪,但封皮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见。 “长官你可能不认识上面的字,但我却了解得很,这是交趾高军校的学生证。” “池仲梧绝对不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交趾人,他是间谍!” “我的队伍,我的班,我的兄弟们,全都是被他出卖的!而我,却把这个出卖兄弟的叛徒,从战场上救了回来!还护着他一路扶摇直上,享尽了清福,我怎么能甘心?他一定要付出代价!” 陈恒越说越怒,双目赤红,几乎恨不得要将池仲梧从地狱里拖出来再杀一遍。 “您冷静一下。”耿勋安抚道。 “您确认过这本学生证的真伪吗?它来的时机有点太过蹊跷了吧?而且就算是间谍,也许是从事一些其他的情报工作呢?您如何能肯定,是他亲手坑害了你的队伍?” 陈恒鼓起西装袖下的臂膀肌肉:“我箍着他脖子问的,他不敢撒谎。” 耿勋沉默了,真是好简单粗暴的审讯手段,但好有效…… “呃……您真的没有直接勒毙他吗?” “没有。”陈恒依然坚持“他晕过去后,我就走了。我是想杀了他,但我也不是傻子,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动手,不就直接被警方抓起来给他填命了么?他也配我给他填命。” 耿勋关上陈恒房间的门,烦躁地点燃一根烟。 陈恒的理由真有几分说服他了,即便从动机和时间上,陈恒现在都有了足够的嫌疑值,但耿勋的心中仍然投不下这一票。 因为刚刚这份指甲皮屑的报告里,还有一条更劲爆的证据。 他快速解决嘴里的烟,抬手推开了另一扇门。 “池念大小姐,久等啦~”耿勋又扬起他标志性的笑脸。 池念不屑地翘起二郎腿,眼睛斜睨着他:“不是已经单独问过我了么,这回又要干什么?死的可是我亲爹,你们能不能动动脑子,我们这种体面人家怎么可能弑亲?” 耿勋很客气地点头哈腰坐在了池念对面:“抱歉抱歉,不过我这里得到了一份报告,从死者手指甲里采集到了一点可疑的皮屑,经化验,可疑皮屑的dna与死者的dna亲缘极近,是亲子关系的可能性高达99.99%呢~” 发发发游轮(六十八) “这不可能!”池念噌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抢耿勋手里的文件。 “喔~冷静,先坐下来,池念小姐。”耿勋好歹也是有身手的人,不仅及时撤开了文件,还有空作一个双手向下按压的动作,示意对方收收这大小姐脾气。 事关重大,池念怎么可能听话地坐下,不掀了桌子都算克制。但她到底还是给了耿勋一个面子,调整情绪,好声好气地说:“你们一定是验错了。” “池小姐,我们可是专业的,如果连警方都能验错,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信任的检验喽。”耿勋笑眯眯地击碎她无力的辩解。 池念的身形晃了晃,耿勋赶紧伸手扶住她:“哎呦您小心,我都说了,咱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两人终于落座,池念却还是攥着拳头无法放松,耿勋自然没有放过这一细节。 “虽然这的确是一项不利的证据,但池小姐好像有点过于紧张了哈?” 池念的拳头骤然放开:“我没有。” “嗯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很多人在接受审讯时都会紧张,这是正常的。”耿勋随口敷衍了一句,紧接着便将话题一转。 “池小姐,四点半后,你与池仲梧先生见过面?” 池念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没有。” “池小姐,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除非您有把握将小尾巴处理得特别干净,不然仅凭嘴硬可是干扰不了我们办案的哦,只会在我这里不断加重你自身的嫌疑。” “……我下午是见过爸爸。”池念勉为其难地松了口,但眼珠游移不定,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耿勋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嘛,配合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也是证明你清白的唯一出路。” “要我自证清白?” 池念冷笑,脑子终于缓过了劲,拿出她池家继承人多年来在场面上打太极的功夫:“我是有义务配合调查,但没有义务自证清白,相反,你们必须找到足以给我定罪的证据才能起诉我,在此之前我可以拒绝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耿勋倍感头痛,他的确拿这位易燃易爆还施压不得的池大小姐有点没办法:“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你作为家属难道不希望尽快破案吗?” “希望,但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破案的责任压不到我身上。”池念逐渐镇定下来。 这妮子怎么突然这么滑溜了? 耿勋望向一旁的速记员,速记员领悟到队长的眼神,身子微微前倾,悄悄捂着嘴小声地说:“耿队,刚刚您去其他房间的时候,池卞澍先生来过一趟。” 原来如此,看来是临时传授了几招。 耿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话:“池小姐,您刚说下午四点半后见过死者,具体时间是?” “我平时不会特别看表,不怎么注意时间。”池念说。 “这船上三步一口钟,五步一块表,每根柱子每盏灯都有时间,你跟我说你注意不到时间,这话有可信度吗?”耿勋气笑了。 “我管你信不信。” “很好。”耿勋耐着性子。 “那么您和死者发生了什么冲突吗?” “没有发生冲突。”池念那底气很足的样子,让耿勋一时有些迟疑。 耿勋的手指弹了弹手中的文件:“那死者指甲缝里的皮屑,你怎么解释?” “不清楚。” 耿勋放下手里的文件:“池小姐方便把袖子撸起来一下吗?” 池念很是大方地撩起了袖子:“喏,看清楚了吗?” 衣袖下露出的小臂光洁如玉,一看就养护得极好。 池念的衣着并不暴露,若是死者要在指甲缝里留下皮屑,能够接触到的也就只有小臂、脸颊这类露在外面的皮肤,可池念的手臂和脸颊都没有出现任何伤痕。 耿勋抿着唇,思索片刻:“池小姐……你换过衣服?” 池念并不遮掩:“没错,我换过,但那一件也是长袖长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白费心思了,我身上没有抓痕。你要是还不死心,可以让女警来检查一下我的身体,配合调查嘛,我理解的。” “我没有和爸爸发生言语冲突,更没有肢体冲突,正因如此我才震惊于指甲缝的皮屑,有些慌神,并不是因为心虚。” “我今天没有受伤,甚至近期都没有,我实在不知道我父亲的指甲缝里怎么会有皮屑。” 耿勋咂摸出了一点弦外之音:“池小姐你是说,死者指甲缝的皮屑是有人提前搜集,意图陷害你?” “谁知道呢?”池念挑眉。 耿勋微笑:“如果是这样,谁能搜集到你池大小姐的皮屑呢?我想想,那必须得是非常亲密,起码也是能够近身的人吧?” “根据我刚才的观察,您好像和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算不上关系亲密呢~” 池念轻松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耿勋不说话,只是埋头从文件夹里挑出一张资料,反复翻看。 桌面并不宽大,两人面对面,相隔很近,而且池念的眼神很好,能够轻易地看到耿勋手里的纸张,正是池卞澍的资料。 “这不可能”池念故作镇定“我要是获罪,他个赘婿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是在吃你的软饭,可人家显然不想吃一辈子,你也见到他在晚宴上忙着结交其他大佬的模样了。他如果能搭上龚顺或仲槐的船,又或者从头到尾,他就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人呢?你池家大小姐可未必就是他阶级跃升的唯一人选。” 池念的拳头又攥了起来。 “池小姐,我自然是想要相信你是清白的,若是你自己信错了人,平白惹上一身骚,刑事官司缠身,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怎么全权接手池家的产业?还怎么让董事会的人信服你?” 池念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很明显正在疯狂挣扎。 耿勋落下摧毁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句:“池念小姐,请你回忆一下,你的父亲,对你的母亲而言,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吗?” 池念猛然一怔,抬起头双眼空洞地望向耿勋,嘴唇干涩,艰难地开口: “是……是卞澍,卞澍和我说,把爸爸扔到海里去……” 发发发游轮(六十九) 话匣子一旦打开,心里的话便是倾泻而出。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房间也没有什么能入口的酒,我就想着干脆去爸爸的酒窖里随便拣一瓶。” “可推开门,竟然发现……” 耿勋插嘴:“池仲梧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但人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池念惊讶。 “一般来说就是这么个剧情。”耿勋低着头叽里咕噜。 池念没听清:“什么?” 耿勋挺起胸膛,一脸严肃:“当然是因为我们警方掌握了一些暂时不便公开的线索。” “难怪。”池念被糊弄住了。 她继续说:“我发现爸爸倒在地上,当然第一时间是想要救他……正在这时,卞澍忽然打来了电话。哦对了,他是来求和的,我们之前拌了嘴,所以我才郁闷地去喝酒。” “平时我们有什么矛盾,都是他来哄我,我气性虽大但不会端着太久,一般他打过来的电话都会接。” “我和他说,我看到爸爸昏倒在酒窖里,脖子上有很明显的勒痕,应该是受到了歹人的袭击,我让他赶紧带人过来救援。” “可……可卞澍让我先不要声张,他说,需要我拿一个主意。” 耿勋很配合地追问:“什么主意?” “他说”池念闭上眼“爸爸最近和龚顺仲槐打得十分热络,他得到消息,爸爸准备重新调整遗嘱……” “调整遗嘱?”耿勋揉揉太阳穴“你们豪门大案果然逃不过这一个套路。” 池念没有受到耿勋的干扰,继续说:“卞澍说,新的遗嘱对我极为不利,但如果爸爸在调整遗嘱前就……就死掉的话,那么我就能按照先前的遗嘱,顺理成章地拿到我应得的池家财产。” “等等”耿勋若有所思“池卞澍有跟你透露他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吗?” “没有,我也没有问他”池念微愣“但我想,应该就是金池事务所里较为相熟的律师吧。” “池大小姐,你对你丈夫未免也太过信任了吧。”耿勋忍不住吐槽。 池念低下头,手指尖轻轻搅动着衣角:“我总是觉得,我是他在池家唯一的依靠,而且……” “而且你觉得,他对你是有感情的。”耿勋帮她说道。 池念点点头。 耿勋叹了口气:“您继续说吧。” “他说爸爸本来就受到了攻击,勒脖子,这歹人明显是奔着要命去的,因为他命大才只是陷入昏迷。我这时候下手,只不过是让他回归他该有的命运轨迹上。” “万一爸爸醒来,察觉到自己处境危险,联系律师加快了更改遗嘱的速度,我们就全完了。” 耿勋问:“你下手了?你也掐了他?” “没有”池念弱弱否认“我不敢,虽然我和爸爸关系不好,但终究还是无法亲手杀了他。”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池念嘴唇发抖“我把他塞进了保洁车的垃圾箱里。” “什么玩意儿?”耿勋被她的操作搞懵了“你把你爸当不可回收垃圾扔了?” “不是”池念解释“船上的垃圾会直接倒进海里……” 耿勋无语了一秒:“所以最终你还是决定杀了池仲梧。” 池念愧疚地捂住脸,开始抽泣。 “好了好了,还没到哭的时候,事情还没说完呢。”耿勋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文件。 “还有什么?我该交代的全部都交代了呀。”池念抬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耿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那还有些不该交代的,一并都交代了吧~” 池念缩缩脖子:“真没隐瞒什么了,长官。” “你不是把人塞垃圾桶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水晶宫里呢?”耿勋问“还给人切得一块一块的。” “我是真不知道。”池念说。 “池卞澍知道吗?”耿勋问。 “……他应该也不知道,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出现,只是在电话里指挥我。”池念说。 “他倒是精明。”耿勋毫不吝啬自己的嘲讽。 走出池念的房间,耿勋又点燃了一支烟,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抽得很仓促,只是静静立在门前,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复盘着这几趟深度审讯的收获。 滋滋哔哔啵啵 肩侧的对讲机发出轻微的电波杂音,耿勋弹掉烟屁股:“讲。” “耿队,这里是鲁毅,这瞎子咳咳,宁先生说密室有进展了,需要您过来掌掌眼。” 耿勋精神一振:“终于有点好消息了,你俩等着,我马上过来。” 鲁毅放下对讲机:“你听到了,我这刚刚已经呼叫队长了,他很快就会过来,话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神神秘秘的,就不能先和俺讲讲?” 宁爻端着高人姿态:“时机未到,不可说。” “嘁。”鲁毅不屑。 “真以为谁稀罕听?我这是好心给你把把关,有什么错漏还能提前补一补。咱耿队可严,你待会儿要是说错了圆不上,就等着挨削吧。” 宁爻指着自己脸上的绷带:“你们队长还真能殴打我这个瞎子不成?” 鲁毅瞥了他一眼:“……倒应该不会打你,但可能会朝我撒气。” “那行。” “哪行?一点都不行!我凭什么替你背锅?”鲁毅急了,粗犷的脸上甚至沁出了些许汗珠。 宁爻拍拍他结实的肱二头肌:“嚯,真壮,看样子挺扛揍的。” 鲁毅甩掉宁爻的手:“你小子别坑我。” “放~心~吧~”宁爻抻了个懒腰“我有把握,不会让你挨揍的。” “我没耽搁太久吧?”耿勋出了电梯,一路小跑过来。 “没有没有,你来得正好。”宁爻迎了上去。 “来吧,向我展示展示你的发现。”耿勋努努嘴。 宁爻领着两人向室内大步流星地走去,没有导盲杖和引导人,依然能够灵巧地避开所有的路障。 耿勋和鲁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开始了。” 耿勋一头雾水:“什么开始了?” 空旷的房内,忽然响起了机械启动的声音,紧接着,占据了半面墙壁的水族馆延伸幕墙变得躁动,水流逐渐湍急。 “这是……” “鱼缸的自清洁系统。” 发发发游轮(七十) “用你介绍?”耿勋无语。 “嘘嘘嘘,闭嘴看着。”宁爻食指抵在嘴前。 水幕墙联通着楼下的水族馆,为了保持幕墙的干净美观,每隔一段时间,或者仪器检测到水质下降,都会自行启动清洁功能。 同时考虑到水族馆鱼群的复杂性,酒店并没有投入清道夫或是擦玻璃机器,而是采用了更加温和的水循环系统进行自清洁,可以保护鱼群在清洁系统工作的同时不受到任何伤害。 不过这样的自清洁在警方们搜证的时候已经自启过很多次了,耿勋对此也没有特别关注。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对此重视起来了。 宁爻走近玻璃水幕墙,打开死者与宠物鱼互动的槽口,从旁边的吧台上端起一碗还很新鲜的小鱼,随便挑了一条,伸进槽口放到水下轻轻晃动着。 死者宠物黄貂鱼的出现也许还在耿勋的意料之中,但那勾在纤细鱼尾上出现的长条形圆枕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了。 “这是……”耿勋快步上前,正好赶上黄貂鱼吃掉宁爻手上的小鱼,他亲眼看着黄貂鱼熟练轻巧地叼走小鱼,没有触碰到宁爻的手指,在一个优雅的转身后,尾巴上的圆枕顺势脱离,掉落在槽口的正下方。 “这个圆枕虽然与分尸的尸块大小并不完全一致,但也几乎和一条成年人的大腿差不离了。”宁爻说。 “当然,真实的人类肢体肯定比酒店客房的圆柱枕头重多了,这时候自清洁系统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利用上升的水流减轻黄貂鱼的负重。” 耿勋双手撑在玻璃上,双眼死死盯住水里的圆枕。 “使用这个方法,凶手就可以在不被大门监控拍到的情况下,将尸体运送到这个房间。” 宁爻叉开大拇指和食指,在槽口处比了一下尺寸:“槽口是一个规则的圆形,其大小无法通过一个完整的人,虽然它大概比头围稍微大一点,但依然会卡在锁骨的位置。” “不过剁成长条的人却不会被卡住呢,被切开的尸体几乎刚好能够通过槽口,我想这也是凶手一定要将死者分尸的原因吧。” “你怎么办到的?”耿勋问。 “你是说把枕头挂在鱼身上?”宁爻说“这个简单,楼下这个巨大的水族箱可不是只有这么个小槽口,有时甚至会有工作人员潜水进去,凶手只要把尸体搬运到楼下水族箱入口,慢慢诱惑黄貂鱼靠近,再把肢体挂它尾巴上就行。” 宁爻指了指那条正在慢慢下潜的黄貂鱼:“死者经常会与宠物亲密接触,为了保证安全,这鱼已经被彻底驯化过了。” 耿勋没有说话,看起来格外凝重,一旁的鲁毅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用小眼神不断给宁爻飞眼刀。 “还是说不通。”耿勋终于开口。 “就算鱼和水流都愿意配合凶手,可尸体依然只能堆在槽口下面,黄貂鱼可没那个本事能把人一条一条塞进房里。你推演出来的手法,勉强只能解释一半。” 宁爻点头,没有否认耿勋的话。 “不过也不算毫无进展,到底还是给了我一些新的思路和调查方向。”耿勋拍了拍宁爻的肩膀“继续努力,说不定我下一趟上来,你会给我一个完整的惊喜。” 宁爻嘿嘿一笑,腆着脸凑上前:“又要下楼提审犯人呀?” “注意措辞。” 耿勋严肃地纠正他的话:“我连‘嫌疑人’的名头都还不敢给人冠上,你倒好,一口一个‘提审’‘犯人’地叫唤起来了。” “对对对,您批评得是,我改正。”宁爻态度十分端正。 耿勋朝鲁毅摆了摆手:“你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帮宁老师,他有什么需求不过分的尽量满足,有进展了再通知我。” 宁爻举手:“我有需求了。” 耿勋:“喏,听到了吗,快满足宁老师的需求。” 鲁毅对耿勋正正地敬了个礼:“收到!” 随后便问:“宁老师,要干啥?” 宁爻:“我觉得我跟着耿队长你一起提审犯人比较好。” “注意措辞。” “哦对对,是咨询受害者家属。” “你不能去。”耿勋眼皮也不抬地拒绝。 “为啥?!”宁爻嚎了起来。 耿勋懒得解释,直接走掉了。 鲁毅拦下宁爻:“宁老师留步,你到底不是我们警方的人,别让耿队难办,外人掺和太深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宁爻冷笑“老子从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 安翰:【冷静】 “冷静不了一点,想提高效率我就得听现场,不然这案子啥时候才能破。” 安翰:【有我听着】 宁爻吼道:“这不一样!” 鲁毅缩着脖子,感觉脚下一股一股的凉风:“宁老师……你……在和谁说话?你可别吓我啊!” 宁爻光速变脸:“啊抱歉,差点忘了你还在这儿。” 鲁毅虽说长得人高马大,体型健硕,但其实十分怕鬼,被宁爻精神分裂似的乱喊一通,要不是身上的制服还为他撑着胆子,只怕已经哭爹喊娘了。 “宁老师,你刚刚……” 宁爻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高人模样:“不可说。” 鲁毅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唔唔,不说不说。” 见宁爻冷静下来,安翰见缝插针地敲字:【你再仔细搜搜房子,审讯那边我在记录,不用担心】 宁爻侧过身子,避开鲁毅的视线,悄声解释:“我听和你听不一样。” 安翰:【这边建议你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智商】 “呸”宁爻啐了一口“不是智商不智商的问题,我在场亲耳听到嫌疑人的自辨,就可以直接判断他们有没有说谎,不用再多过一遍你的脑子。” 安翰明显一愣。 宁爻抬手抚上覆着绷带的眼睛:“咱有神器呢。” …… 耿勋从警员手上接过更新的资料查看,肩上的对讲机忽又滋滋地响了起来。 “怎么总有杂音?难道这里信号不好?” 耿勋困惑地摘下对讲机:“讲。” 对讲机里传来鲁毅犹豫不决的声音:“老……老大。” “咳咳。”耿勋提醒。 “耿队,可以让宁老师下来跟你一起吗?”鲁毅说。 耿勋:“你觉得呢?” 鲁毅有些挣扎,但还是说:“耿队,这宁大师,真的有点东西,我觉得审讯带上他会有用的。” 耿勋扶额:“我才走了两分钟,你就喊他‘大师’了?行行行,你让他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东西。” 发发发游轮(七十一) 耿勋掏着耳朵:“非要跟过来干啥,我又不可能让你进去。” “我有特异功能。”宁爻拿出他之前糊弄耿勋的老伎俩。 “少废话,你就是玉皇大帝也不行!”耿勋不买账“带你进去,这不附和我们的规定。” 宁爻搓搓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别来和我来这套,我向来铁面无私。”耿勋拒绝。 “可是铁是一种很容易被腐蚀的金属呢~”宁爻递上一包烟。 耿勋:“你是在搞笑吗?” 宁爻:“那您觉得好笑吗?” 耿勋:“滚。” “我错了我错了!”宁爻赶紧求饶“不过我真的有特异功能,而且特别适合审讯!不然也说服不了鲁毅放我下来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鲁毅?”耿勋冷笑了一声:“肌肉笨蛋罢了,说服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样背着人说人家坏话,队员知道会伤心的。”宁爻替人打抱不平。 “我当着他面会说得更难听。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还是上楼去吧,顺便去安抚一下鲁毅,他一个人守着凶案现场,这会儿说不定吓坏了。” 宁爻叹了口气,缓缓举起一只手:“看来我不露一手,是无法让你信服了。” 耿勋从宁爻献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叼上,点燃:“行,给你一支烟的时间说服我,但你要是只是变魔术就算了,我不爱看这个。” 宁爻连连点头:“那我开始啦!” “在刚刚的审讯中,你发现了新的线索。” 耿勋差点被烟呛到:“这tm用你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等等等等,我知道了!”宁爻喊道“陈恒!” 耿勋被喊得一愣:“啊?啥?” 宁爻:“不对,池念!” 耿勋:“你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宁爻一拍巴掌:“谭艾!这回肯定对了。” 耿勋翻了个白眼,将抽了两口的烟杵灭在垃圾桶顶的烟灰缸里,手动赶人:“滚滚滚。” “等等!”宁爻脚下突然定住“这回我是真知道了!” 耿勋不耐烦地看向他,缓慢而坚定地说:“滚。” 宁爻:“且慢!谭艾、陈恒、池念,都给你提供了新的供词,而且一个比一个劲爆。你不要觉得我是在说废话,陈恒和池念和你说的东西劲爆且深入,虽然真假待定,但他们已经说完了自己该说的。不过谭艾那里,你并没有挖干净。” 耿勋推人的手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谭艾没有吐干净?” 宁爻神秘一笑:“特异功能。” 耿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继续。” 宁爻颇受鼓舞:“虽然谭艾还有所隐瞒,但你现在直接去审他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顶多被你吓唬得再多说两句话,除非你能拿到一些他不得不开口解释的证据才行。” 耿勋若有所思:“你继续。” 宁爻摇摇头:“你现在有客人要招待一下,我待会儿再说。” “什么客……杜先生?”耿勋瞬间展开他的营业笑容。 杜景休客气地向耿勋和宁爻点头致意:“耿队长,抱歉了,我还有事在身,不方便在这里滞留太久。” “理解理解!”耿勋说道“已经问的差不多了,本来就打算先让您回去,感谢您的配合哈哈。” “既如此,那我们便不多打扰耿队长办案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随时可以再找我们,我们会配合工作的。”杜景休向耿勋告辞。 耿勋:“好说好说,慢走。” 正准备转身离开,杜景休却又顿住了脚步:“我送池老爷的游戏卡,真的和玄学预示没有半毛钱关系,单纯只是投其所好,想要讨好讨好池老爷——因为他的藏品,就是我的目标拍品。我不希望在拍卖会与人竞争,所以想要提前截胡下来,仅此而已。” 撂下这句话,杜景休才领着饶则正式离开了。 耿勋哼哼唧唧:“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宁爻却反驳道“杜景休没有说谎,这是真话。” 耿勋:“你怎么知道?” “特异功能~”宁爻又嘚瑟起来了。 “虽然我信你有点特异功能,但这玩意儿在法律上并没有说服力,你最好能拿出点证据。” 宁爻自是明白不可能靠着他瞎扯的“特异功能”就横行警界,但这面虎皮大旗着实是很有用的敲门砖,只要耿队长能松口让他掺和进案子里,剩下的推理就可以安心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了。 安翰:【杜景休绝对话里有话】 【他是不是说到了截胡拍品?】 【死者也截胡了辛丞的拍品,杜景休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我记录了耿勋审问谭艾的录音,谭艾怎么会有死者在交趾的学生证?这不合逻辑】 【谭艾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谭艾与死者是什么关系?”宁爻扭头问道。 耿勋:“你怀疑谭艾?目前看起来,陈恒与池念都比谭艾更有杀人动机,而且他们都承认了自己对死者下过手,谭艾似乎与死者没有什么瓜葛。” 宁爻抬手打断他:“你就说你查到死者和谭艾的关系了吗?” 耿勋被宁爻的反客为主搞得有点懵圈:“大老板和实习生?” 宁爻嫌弃道:“你这也查得太肤浅了。” 耿勋把文件夹摔在他怀里:“你牛哔,你来查。” 宁爻欢快地接过文件夹翻看起来。 耿勋:“你还真看啊?要我给你找份盲文版吗?” 宁爻:“没学过,我是个不识盲文的文盲瞎子。” 耿勋有点愧疚:“抱歉。” 宁爻得寸进尺:“那你可以给我磕一个吗?” “看个屁,不准看了!”耿勋一把抢回文件夹。 “没事~”宁爻情绪稳定“我差不多看完了。” “那你的收获呢?”耿勋问。 “死者真正致命的勒痕,你们还没有找到凶器。一般来说凶手会很快处理掉这个烫手的山芋,尤其是咱们航行在海上,凶手只要随手一扔就行。” “可这也让我想到另一件很不能理解的事,这边池念小姐已经下了死手,凶手就算不出手,死者也会随着垃圾桶的垃圾一起消失在大海里,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亲手杀了他,又费劲巴拉地把尸体弄回来?” “这里其实可以有很多方向的思路,比如凶手对死者恨之入骨,必须亲手杀之而后快;又或者,这具尸体携带了什么凶手想要留下的信息。” 宁爻歪着头:“现在,这具光溜溜的尸体上,有什么线索呢?” 耿勋沉默片刻:“尸体非常干净,按照你之前的推理,尸体从水族箱进入房间,即便有什么表层痕迹基本上也被水冲洗干净了。” “除了……指甲缝里的皮屑。” 发发发游轮(七十二) “你们验过皮屑了?” “验过,指甲缝皮屑里采集到的dna经验证,和死者的亲缘关系在99.99%以上,基本可以确定是亲子。诡异的是池念小姐身上并没有发现伤口,陈恒倒是有抓伤,但明显他俩没有血缘关系。”耿勋说。 “所以答案这不明摆着了嘛~”宁爻一脸恨铁不成钢。 耿勋撇嘴:“你以为我们想不到么?池仲梧先生并没有任何明面上的私生子女,虽然偶有花边新闻,但查不到任何情人的信息,一方面是死者将尾巴收得很干净,二是原池夫人管得很严,他不敢放肆。” “明面上没有,暗地里肯定有吧?”宁爻说“我才不信池老爷子对池夫人是非卿不可的真爱。” 耿勋get到宁爻的意思:“你是说谭艾?” 宁爻忍不住冲人拜了一拜:“拜托,难道你们就没怀疑过谭艾怎么会有池仲梧的学生证吗?这么大的疑点你们不去查?” 耿勋忽然闭上了嘴,面有难色。 “怎么了,为啥不说话?”宁爻困惑不解。 “我们目前扣下谭艾,仅仅只可以调查他与本案相关的部分,不可以过度他调查拍品持有者身份的部分。”耿勋无奈“公海拍卖行要尽量保护买卖双方的私人信息,我们警方堂而皇之地插一脚进去,一定会引起他们的强烈抗议,公海拍卖行特别难搞。” “这拍卖行保护了个锤子信息”宁爻不屑地啐道“真保护私人信息,死者怎么可能查到谭艾的拍品,并且提前截胡的?” 耿勋耐心解释:“买家查卖家属于私人行为,拍卖行没有执法权,只能警告,顶多撤销买家资格,但要是截胡成功,这买家资格要不要都没关系,所以私下交易的行为屡禁不止。拍卖行虽然也头疼这方面,但一直都很抗拒与我们警方合作。” “毕竟我们和那些私人买家不一样,我们不可避免地携带有官方属性,而且这船上可不止咱们国家有乘警队伍。我们出手查买家卖家的信息,对于他们拍卖行的公正性会带来很大的政治干扰。” “所以拍卖行和乘警互相都约法三章,互不干扰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宁爻咬牙切齿:“那就让我眼看着线索断在这儿?” 耿勋小声吐槽:“无论这线索断不断的,你眼也看不着啊……” 宁爻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是瞎,可不是聋,我听到了。” “对不起。”耿勋道歉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就带我一起进去审讯。”宁爻理直气壮。 “你不要给我蹬鼻子上脸。”耿勋警告。 “你傻呀”宁爻搂住耿勋的肩膀,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道“你们碍于组织条约的束缚,不能调查谭艾的卖家身份,我可以啊,我又不是你们警方的人。” 耿勋眼睛一亮。 “你就当我是外聘,是临时工,是背锅侠,你们目前不能沾手的麻烦事全部交给我,拍卖行那边问起来就全部推到我身上,谅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着。” 两人一拍即合。 耿勋:“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宁爻:“合作愉快。” 推开谭艾的房门,耿勋和宁爻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快乐。 谭艾有点懵圈:“两位……长官,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没有没有,微笑服务而已。”耿勋笑着落座,还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喏,这位,就是我们重金聘请的谈判专家,接下来的谈话,将会由他来主导。” 谭艾弱弱地指着宁爻:“可是……他之前在大会议室里,说自己是侦探呀……” 耿勋撤回拍着肩膀的手,斜睨着宁爻:“你自己解释。” 宁爻哈哈一笑:“众所周知,福尔摩斯不仅是一名侦探,还是一位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化妆高手、格斗大师以及毒理学家,那么谁又规定了我当侦探就不能兼职谈判专家呢?” 谭艾露出崇拜的眼神:“好厉害啊,听起来就像权游的龙妈一样。” 宁爻故作正经:“严肃点,别玩梗。” 谭艾闭上了嘴,但状态显然比之前单独面对耿勋时要轻松很多,宁爻只是略微插科打诨,就轻易地破除了社交的冰墙,让围观的耿勋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安翰很满意宁爻的表现,扶了扶因低头太久而滑落鼻梁的眼镜,端起一号送来的冰柠可乐浅酌一口:【刚刚干得不错,对方对你的防备度降低了,接下来可以慢慢进入正题】 宁爻:“你是死者的私生子吗?” 安翰一口可乐喷在了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气得大喊:“我他妈让你慢慢进入正题!” 一号递上纸巾:“擦擦。” “谢谢,你太贴心了。”安翰接过纸巾,擦拭着满是可乐的平板。 一号嫌弃地撇了撇嘴:“不然一会儿干了黏糊糊的,恶心巴拉的,等你用完了我还要玩儿呢。” 安翰伤心地闭上了嘴,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了擦屏幕的手上。 会客室里,耿勋队长已经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蛆附骨了。 他完全没料到宁爻竟会采取这么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但眼下问题已经抛出,涉及拍品持有者身份问题,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便开口干预了,只能亲眼看着这场审讯往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 谭艾看了一眼耿勋,眼神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你不管吗? 耿勋只能回避他的目光,端起水杯战术性喝水。 “不是的……”谭艾回答。 “放屁。”宁爻面无表情。 “咳咳!”耿勋差点呛到。 宁爻挠挠头,调整了一下措辞:“你在说谎,你就是死者的私生子。” “我没有说谎!”谭艾挺直了背脊,试图撑起一点气场:“我和池老爷几乎都没怎么接触过,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律所派给我的工作。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你确实没怎么和死者接触过,这句是真的,但你的话语里,真实信息的纯度不高。”宁爻很笃定,仿佛他亲眼见过一样。 谭艾又瞄了一眼耿勋,耿勋继续端着杯子喝水。 “我说的都是真的。” 宁爻微微一笑:“这句就是假的。” “真的!”谭艾有点急“你们在怀疑我?我甚至都没和池老爷说过两句话!” “这句是真的,而且充满了真情实感。”宁爻点评道。 谭艾双拳捏紧,缓声道:“我不是凶手。” 宁爻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这句是假的。” 发发发游轮(七十三) 茶水从耿勋的鼻孔里爆炸喷射了出来,但他根本顾不上擦,震惊地拽过宁爻:“真的假的?!” “真的。” “真是真的?” “不然还能是假的?” “所以不是假的?” “真的不是假的。” “那到底是真的假的?” “假的。” “你踏马”耿勋掐住宁爻的脖子,前后摇晃着:“你给老子说清楚!” 宁爻咳了两声:“撒手撒手!” 耿勋闭上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你仅凭这莫名其妙几句话,就能断定谭艾是凶手了?” 宁爻点头:“虽然还没搞清具体的手法,但他确实是凶手没跑了。” 谭艾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不,不是,你们怎么能这么随便就定我的罪?!” 耿勋松开宁爻的脖子,没有正面回应谭艾的质疑,只是避重就轻:“别激动,现在只是谈判专家的问话,不是警方的审讯,谈不上定罪。” 谭艾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对,你们没有证据,这是污蔑!我会保留追究的权利。” 耿勋在桌子的掩护下狠狠踩住宁爻的脚,碾得他龇牙咧嘴。 好容易才收回脚,宁爻歪着身子开始脱鞋揉脚,脸贴在桌面上,丝毫不耽误他继续审问谭艾。 “四点半后,你见过死者?” “没有,我只给负责把包裹交接给陈管家。” “纯粹的谎言,不掺一丝真话。” “你!”谭艾站了起来“这谈话没法谈了,你凭什么无凭无据就断定我说的是假话?我可是律师,是考过证的,我知道作伪证的后果,我绝对不会知法犯法!” 宁爻咂咂嘴,像是在品味谭艾的话:“这话真假参半,你确实很清楚作伪证的后果,确切来说是作伪证被拆穿的后果。” 他笑:“你敢这样信誓旦旦地对我们下保证,只不过是很自信你的伪证不会被拆穿而已。” 谭艾一时语塞,不停地舔着嘴唇,干巴巴地重复:“你没有证据。” “既然已经确定了嫌疑人,那咱们找起证据来不过就是按图索骥,方便得很~”宁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得谭艾更加心慌了。 “啧啧啧,心虚了?”宁爻继续火上浇油地大开嘲讽“我双目失明,但听觉灵敏,现在都能听到你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了呢。” 谭艾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宁爻窃听自己的心跳。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没有证据,全靠瞎猜,回答你的问话简直是耽误时间,我不会再开口了。” 谭艾动作浮夸地捂住了嘴,以表决心。 “真不说话了?”宁爻问,只得到谭艾鼻孔里喷的气。 宁爻不死心:“你肢解了死者?” 谭艾依然瞪大了眼,捂紧了嘴,一副誓要抵抗到底的模样。 宁爻很是理解地穿上鞋子:“行行行,不就是证据嘛,简单,你就安安分分地坐在这儿,捂着嘴等好,我马上给你脸打得心服口服。” 撂下狠话,宁爻便自顾自地起身离开了小会客室,耿勋冲谭艾抱歉地笑了笑,也赶紧脚底抹油。 “你有头绪了?”他追着宁爻的脚步,充满好奇却又不敢高声询问。 “没有。”宁爻的回答让他当场傻眼。 “没有?!”耿勋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刚刚还敢搁里面大放厥词?” “我不是都说过了么——按图索骥,我们只要搜寻和谭艾相关的线索不就行了?”宁爻又作出那副欠扁的高人模样。 “我虽然理解你说的意思,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耿勋说道。 宁爻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领会精神就好,不要在意细节。”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耿勋问“反正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查。” 宁爻停下脚步:“咱们的密室卡到哪儿了?” 耿勋差点撞上他的后脑勺:“卡在槽口了。” “在哪儿卡住,就得从哪儿疏通。”宁爻握拳“走,通下水道去!” …… “队长!大师!你们可算上来了!”鲁毅哭丧着脸飞扑上前。 “给我立正站好!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耿勋皱眉,严厉呵斥道。 鲁毅抱着自己健硕的肱二肱三头肌,哆哆嗦嗦站好,眼里包着泪,看起来是真要哭了。 “不是……耿队,这里真的有点邪气儿……” 耿勋懒得听他啰嗦,转头递给宁爻一双鞋套:“穿好了再进去查看。” 水晶宫内虽然依照警方的要求,完美地保存了案发时的场景,但尸体已经被法医们收走进行深度检验去了,为了方便耿队模拟还原现场,法医贴心地留下了人体模型代替尸体。 宁爻踮起脚尖,想要从高高的悬挂展柜上取下肢体模型,但他就算伸长了手臂小跳起来,依然很难准确地够到肢体模型。 鲁毅闷声搬来一个矮凳。 宁爻踩上凳子,这才堪堪拿到了手臂模型。 一入手,宁爻就感受到了实心的重量,忍不住叹了句:“嚯,还挺沉。” 耿勋走近他们,解释说明:“那是当然,为了不耽误检查还能更好地还原真实的现场,法医特地给我们切开了一个弹道凝胶假人。这种假人可以算得上极致仿真,有模拟的骨骼、内脏和血液,比塑料和棉花做的高级多了。” 他拿过宁爻手里的假人手臂掂了掂:“也就是为了查大富豪的案子才舍得拿出来,这一个假人起码都得3000美金呢,等案子破了我得多给队里申请点补贴……”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爻打断了耿勋逐渐歪楼的牢骚。 “我是想说——真实的人体这么沉重,要把它们从槽口捞出来,用我刚刚路上脑补的经典鱼线机关看来是行不通了,鱼线虽然坚韧,但无论如何都会勒出极深的痕迹。” 宁爻掰着假人的手指:“法医在尸体上还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吗?” “没有了,死者身上目前只查到有颈部两重勒痕,陈恒已经认了由他的手臂裸绞而形成的那一个勒痕,由于两人身手悬殊,死者受到胁迫后几乎没法进行任何有效抵抗,所以身上也没有打斗的伤痕。诶诶诶你别手贱,这玩意儿很贵的!” 耿勋一巴掌拍开宁爻的手,抢救下被掰得大拇指骨折的假人手臂。 发发发游轮(七十四) “啊啊啊!你把它掰断了!我他妈杀了你!” 宁爻听势不妙赶紧开溜,耿勋气得挥舞起假肢追着宁爻打。 鲁毅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既怕瞎子大师被绊倒或打倒,又怕队长把手臂模型甩坏了,法医姐姐之前交代过,这趟航程他们只带了这一个弹道凝胶假人。 他忧心忡忡,急得原地打转,想劝架却又不敢,只能干看着,毕竟这俩人都不怎么给他面子。 让他过去劝架?别搞笑了,他掺和进去只能当个夹在中间的人肉沙包。 鲁毅悄悄摸出手机,点开法医姐姐的微信,给她拍摄了一段视频。 不到三秒,耿勋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骂骂咧咧地喊宁爻站住,接通了电话。 “我顶你个肺啊死扑街!仲唔快d放低我模型?!”听筒里传来尖锐的叫骂,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激得耿勋瞬间清醒。 “我……啊这,这手没事,我就轻轻地……”耿勋磕巴起来。 但电话那头显然不买账:“你系咪死?我睇得清清楚楚,手指公都拗断嘞!” “我错了,我马上放回去。”耿勋光速认怂。 “再畀我捉到一次,即刻绞杀!”电话狠狠挂断。 “鲁,毅。”耿勋咬牙切齿“是你告的密?” 鲁毅咽了咽口水:“耿队,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要是真把假肢弄坏了,可就不止挨顿呲这么简单了。” “就是,咱鲁哥是担心你,你可不能好心当作驴肝肺啊。”宁爻贱嗖嗖地又跑回来了。 耿勋指着宁爻:“法医以为拇指是我掰断的,老子替你背黑锅,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宁爻一脸无所谓:“我出面审问嫌疑人,不是替你背了更大的黑锅么?你这手指头大点的小黑锅,背了就背了呗~” 虽然算起来是这么回事,但刚挨了骂的耿勋也很难调整出好语气:“你掰模型手指干啥?” “只是进行一点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你的燃点。” “你大爷!” 宁爻敏捷一闪,躲过了耿勋的左摆拳。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宁爻换上认真的表情。 “刚刚确实不是手贱,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折断人体骨骼需要施加多大程度的力量,以及这个力量能不能是谭艾一个人可以完成的程度。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基本上可以锁定谭艾是凶手,但我们要找到证据,首先我想证明他有分尸的能力。” 耿勋:“如果你需要一些有关人体的常识类数据,我可以让人直接发给你一份,不用亲自上手。” “那多麻烦呀,而且都是书本上的知识,我消化一遍还需要时间呢。” 宁爻摆摆手:“我还是更喜欢实践出真知。” “所以你得到的结论是?”耿勋问。 “这手指头真脆啊……” “你大爷!” 宁爻终于是没有躲过耿勋的一击爆栗,他捂着脑袋蹲下,声音委屈:“真不识逗。” 耿勋严肃地警告他:“我们现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供你耍脱口秀,警方能够扣押他们的时间最多只有48小时,这群嫌疑人要么有强大的律师团,要么自己就是律师,打起口水战来我们一毛钱便宜都占不到。” “过了48小时,我们就必须释放他们。到时候凶手只要提前下船,我们再想抓住他可就难了。” 他揪住宁爻的衣领:“我不要什么精妙绝伦的推理和莫名其妙的特异功能。证据,只有无可辩驳的证据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缉拿归案。” “懂。”宁爻老实点头。 耿勋这才松开了手。 宁爻挠了挠后脑勺:“只要有证据证明谭艾在四点半后接触过死者,是不是就可以将其列为重大嫌疑人,从而绕开公海拍卖会对他的保护?” 耿勋思考片刻:“其实就算他接触了死者,也算不上有重大作案嫌疑。毕竟陈恒和池念都接触过,顶多能把谭艾的嫌疑等级抬升至和他俩一样的程度。不过这方面我倒是可以运作运作,让扣押他的时间不再受到48小时的约束。” 宁爻:“我觉得死者指甲缝里的皮屑就是谭艾的。” 耿勋:“我也觉得,但只要他拒绝,我们没法强行对他采集dna。” 宁爻露出一抹荡漾的笑容:“我有个办法,可以让谭艾自己主动要求验dna。” “什么?”耿勋好奇。 宁爻慢慢说道:“我一直在思考,凶手费劲巴拉把尸体弄回这里的理由。在知道谭艾是凶手后,有一个可能性很高的理由浮现在我脑海里。” “他不希望池仲梧这人,死不见尸。” 耿勋立马就领悟了宁爻的意思,甚至露出了和宁爻一样荡漾的笑容:“我去联系池念。” …… 谭艾强压着内心的焦躁,惴惴不安地坐在会客室里。 他知道警方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那个真正能够给他定罪的证据,早早就被他谨慎地处理掉了。 “只要撑过48小时,只要撑过48小时……”他不断喃喃自语,像是给自己注入坚持的勇气。 叩叩叩 会客室的门被敲响,谭艾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坚定,他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了。 无论警察和那个瞎子再怎么诈他,只要他咬死不开口,对方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令他意外的是,进来的人却不是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眼生的大块头警员。 大块头警员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沓新鲜印出的文件,随手抽出一张就扔在了谭艾身前的桌面上。 “这是什么?”谭艾问,很谨慎地没有去翻阅。 大块头警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敷衍口吻:“不关你事,例行通知,你们几个一人一份,发完你的我还得去发下一个,走了。” 说完便真的头不回地走了,根本不给谭艾多问一句的时间。 谭艾本不打算看,可瞟过去一眼,几个大写加粗的字瞬间刺中了他的神经,他顾不上许多,赶紧把文件抓到面前仔细查看起来。 《非正常死亡遗体处理通知书》 谭艾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受害人遗体尸检完毕……应家属强烈要求……准许……火化?!” “不,不行!” 发发发游轮(七十五) 谭艾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无措,阻止的话语下意识地便从喉咙里钻了出来,可下一秒,他立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是一招阳谋。 谭艾反应了过来。 耿勋和宁爻的意图非常明显,可以说是毫不掩饰。 谭艾在明面上与死者并无任何瓜葛,这份遗体处理通知根本不需要每人一份地发放下来,这只不过是他们掩盖特地让自己看到通知的敷衍借口。 他们这是在赌,赌谭艾此番费尽心机留下池仲梧的尸体,甘不甘心临门一脚了却要被迫放弃他私生子应得的那一份巨额遗产。 赌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没有处理好定罪的把柄。 只要谭艾认下私生子的身份,就必须配合警方进行dna检验,不仅他的杀人动机会变得强烈,同时他再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他会上升为嫌疑度最高的嫌疑人,拘留时间不会再被限制在48小时内,他将无法下船。 谭艾内心天人交战。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池仲梧这种大人物死于非命,警方为了调查真相,必会停尸很久进行各种检验,不会太早让亲属拿回遗体安葬。 更何况这案子错综复杂,与池仲梧有关的那群人,手上没一个干净的,万一能把罪名栽到他们其中谁的身上,都能让自己的遗产份额再添上一笔。 而自己作为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份子,只需要老老实实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下船,离开发发发游轮,这桩在公海发生的命案,就再也无法追究到自己头上了。 等他在陆地落脚,再转过头来宣布身份验明正身,池家这份产业,他也是很有机会争一争的。 可现在,耿勋和宁爻这两个傻子居然把他打算最后才托出来的底牌直接翻到了明面上,打乱了他所有的出牌顺讯。 且池念愿意配合他们,足以证明他们已经告知了池念那边私生子的存在,池大小姐提早有了防备,谭艾就再也无法打个她措手不及了。 这份通知基本上就是来宣告:谭艾,你已先机尽失了。 谭艾攥紧手中的纸,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出面认下私生子的身份,要是瞻前顾后导致池仲梧的遗体被池念火化,那自己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虽然认下身份会带来很多麻烦,但好在警方没有证据。 “你们没,有,证,据。”谭艾面目狰狞,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 谭艾镇定下来。 没错,警方绝对找不到可以给自己定罪的证据,呵呵,不说证据,怕是连自己怎么杀人,怎么分尸,怎么移尸都还没盘出来吧? 就算那瞎子能掐会算,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法律也不会支持瞎子的胡言乱语。 想到这里,谭艾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将散乱在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 随后起身,走到会客室门前,拉开房门,毫不意外地看到蹲在门外听墙角的耿勋和宁爻两人。 谭艾嘲讽一笑:“长官,我正好找你有事。” …… “他竟然还真敢认下?臭不要脸!”池念几乎气炸了,当场就要去撕了谭艾,女警都差点摁不住她。 “池小姐,你冷静一下。”耿勋安抚道“咱们之前不是说过嘛,这谭艾大概率就是会认下私生子身份的,他可舍不得池家这么肥的肉。” “我呸!”池念一口唾沫啐到地上“什么东西,他也配!” “这是我池家的产业,他身上有我池家一滴血么?我家的钱和他有关系么?” “即便是我爹,想享我家的福也得是乖乖改了姓,入赘进我池家,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也有脸分我家的羹?” 宁爻给池念递了一支烟:“让他认下身份不正是我们商量好的一步么?你这破防也延迟太高了。” 池念接过烟,夹在手里,却并没有点燃,只是愤怒地搓搓捏捏,好像把它当成了发泄玩具。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且是越想越气的那种。” “我爹一个赘婿,临了了居然搞出个这么大的孩子出来和我争家产,放到整个豪门圈里也是相当炸裂的好吗?我连和这私生子争都嫌跌份。” “好好好~消消气消消气~”宁爻给她顺毛。 “他已经向着我们的陷阱迈出了第一步,只要我们能定他的罪,你就彻底没有这个心腹大患了。” 池念坐了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定他的罪?” “抱歉,无可奉告,这是警方内部机密。”宁爻下巴昂得高高的,仿佛他就是内部人员。 “嘁。”池念不屑地嗤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机密不机密,也不在意你们的办案过程,我只知道我已经尽力配合了,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你们的上司怕是过不好这个年了。” “耿队耿队!她这是威胁了吧?”宁爻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拼命拱火。 “你少挑事。”耿勋根本懒得理他。 “池念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也请你相信警方。我们不会放过凶手,当然也不会冤枉好人。” 池念白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叩叩叩 鲁毅推开池念会客室的门:“宁大师,你的亲友们来了,说是给你送宵夜的。” 耿勋好笑地歪头:“这才几点?你就饿了。” “没饿”宁爻摇摇头“但也不耽误吃饭。走,看看去。” 刚推开门,一号就迈着小短腿扑腾了过来,宁爻一把捞起他,将他架在肩上:“想我了?” “想多了。”一号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辛丞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两份塞得满满当当的全家桶:“surprise!” 宁爻婉拒了辛丞的炸鸡:“是你的surprise,自己找个地方吃去吧。” 曼颐闲闲地跟在几人身后,随便拣了面墙靠着。 宁爻走近他:“你们怎么上来了?” 曼颐打了个呵欠:“平板电脑进水了,辛丞让小汤去再弄个新的来,趁机上来吃两口炸鸡。” “你们还真是挺闲的……” 曼颐擦掉眼角的眼泪:“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来是为了?” “酒后兜风。” 宁爻黑线:“就坐电梯上楼而已,还兜上风了……” 耿勋看了看手表,吩咐鲁毅:“时间也不算早了,谭艾、池念、陈恒留下,其余那几个没有重大嫌疑的可以先放出去,让他们不要乱跑,乖乖在房里等候随时传唤。” 会客室这一层很快喧闹起来,宁爻一行人在其中也不显得多么突兀了。 “爸爸!”仲文仲武两姐弟哭哭啼啼地扑向仲槐。 “爸爸没事,你们怎么来了?”仲槐抱住两个孩子。 仲文:“有些担心……” 仲武:“我的新无人机不见了!爸爸你帮我找一下!” 发发发游轮(七十六) 原本打算表演一个“好爸爸”的仲槐,此刻的表情简直堪称精彩。 碍于场面上这么多人,他实在不便直接进行“父爱教育”,只能强行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乖宝,这种事让助理去办。” 可被宠坏的孩子怎么懂得看眼色,他只顾着埋怨:“你那个助理好没用,只会说他在忙正事,说他见都没见过根本找不到,而且居然还敢来问我是不是搞丢了。爸爸,要不你开除他吧。” 仲槐已经非常不悦,但还是强压怒火:“找不到就算了,一架无人机而已,再买个新的就是。” “不嘛~”仲武拉着他爹的手撒娇“那个无人机不一样的,是大伯送我的,他说那是什么厂家的内部新品,大伯自己都只有两台,一台自己收藏一台送了我,市面上买不到的,我就要那个嘛~” 曼颐忍不住嘴贱了一句:“找回来也玩不了。” 仲武很不爽地扭头骂道:“你个穷鬼懂什么?我的无人机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那些破铜烂铁。” 曼颐并不在意仲武的挑衅态度:“下午我不是一巴掌给你的无人机扇飞了么,挨了我一巴掌,那玩意儿够呛还能飞。” 辛丞嚼着鸡腿,像只斗志旺盛的大公鸡一般炸开了羽毛,也加入了战斗:“你的无人机划伤我朋友,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这会儿还好意思跟我们哇哇叫,仲槐先生,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仲武吓得缩到仲槐的身后,又扯着自己的姐姐挡在前面。 仲文姐姐头疼得很,但还是礼貌地说道:“那个……之前是我们不对,但我们当时已经道了歉,也赔偿过这位叔叔的医药费了,陈恒伯伯可以作证的。” 辛丞扭头看了眼曼颐,曼颐点了点头,但辛丞随即又把头扭了回去,语气丝毫并没有比刚才弱一丝一毫,甚至还更添了几分理直气壮:“你赔偿了又怎么样?你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宁爻拉住辛丞:“这种话应该我这种拿三千块钱工资的牛马说出来才有说服力,你个富二代就算了。” 仲槐已经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抬起手就要跟众人告辞,却又被宁爻打断了节奏。 “仲先生且慢。” 仲槐不得不强行刹车,脸上已经连基本的礼貌都装不出来了:“还有何指教?” “指教算不上,只是想问问贵公子那无人机的事。”宁爻装模作样也学着对方拽起词来。 仲槐冷哼:“我哥送给孩子的玩具,玩坏了,不见了,就这么简单。” “你对那无人机不是喜欢得紧么?怎么弄丢的?”宁爻越过仲槐,直接问了缩在最后面的仲武。 仲武属于是典型的“狗肉上不了正席”,别看平时吆五喝六胆子很大,真让他出来掰扯两句反而萎了。 他不聪明的小脑瓜里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躲在爸爸和姐姐身后比较安全。 仲文向前小半步,将仲武掩得更加严实:“叔叔,当时无人机不小心伤了人,而且现场几个人吵得很凶,我们两个小孩子实在慌乱得很,跟在大人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也没心思管什么无人机,等后面回过神再去找,就已经找不到了。” 宁爻听出对方没有撒谎:“你们那个无人机,和其他无人机有什么不一样吗?” 仲武忍不住出声:“它的涂装特别帅!” 仲文歪着头想了想:“我没怎么上手玩过,但只感觉它飞起来的时候,刮起的风特别大。” “那是当然”仲武得意道“它可不是单纯的玩具,是打算搞什么快递的工业级无人机,动力可比那些小玩具厉害多了。” “工业级无人机?”宁爻问。 辛丞接上腔:“我好像听老姐说过你们池家有风声传出准备搞一条新的物流线,我还纳闷轸星市这么个小地方,还能开拓什么新线路出来,现在看来,大概就是无人机投递吧?” 仲槐冷冷地说:“小辛总,再说下去,就不太礼貌了吧?” 辛丞不屑地白他一眼,埋头去翻全家桶去了。 耿勋双手抱胸一直在侧旁观,忽然冷不丁插了句嘴:“配合警方询问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仲槐忿忿地也闭上了嘴。 宁爻感谢地朝他笑了笑,随后若有所思地问:“所以说,有两架民用工业级无人机的样机,一架给了这熊孩子,然后丢了,另一架还在池仲梧这里?” 仲武不说话,仲文无奈地再次替他开口:“应该是的,当时大伯那儿有两架无人机,其实据他所说,厂家送来两架无人机就是打算送给我们两个玩的,但是我不喜欢玩这种东西,所以只拿走了一架,剩下的那个估计还在大伯房里。” 宁爻也放弃追问仲武,转而询问更加靠谱的姐姐:“那无人机除了涂装和动力,还有什么与寻常无人机有异的地方吗?” 仲文低眉思索片刻,抬起头:“它肚子好像挺大的……” “嘁~”仲武不屑地嘲笑起来“女人就是没见识,那不是肚子大,是内置了机械臂。” 机械臂?! 耿勋瞳孔一缩,望向宁爻,同时宁爻也似有感应般转头,两人虽然无法交流眼神,但无疑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走,去找无人机!”耿勋拽住宁爻的手臂,刷开了直通顶楼的电梯。 水晶宫为了保持所谓“晶莹剔透”的效果,并没有设计什么用来储物的空间,而且考虑到池仲梧的收藏家身份,所以这间房里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在或高或低的悬挂台面上。 “在那里!”耿勋一进门,很快就发现了掩藏在众多藏品之中的无人机。 他搬来一个矮凳,从悬空的展柜上取下无人机,移开无人机的同时,也发现了被无人机压在身下的展柜“原住民”。 一个倒霉催的初代版巴斯光年手办。 “无人机原来不是放在这个位置,看来我们找对方向了。”耿勋将无人机递给宁爻。 宁爻按照仲家姐弟的说法开始摆弄无人机的肚子,很快就打开了底部的仓匣,里面的机械臂收纳得整整齐齐,宁爻伸手摸了摸。 “还是湿的。” 发发发游轮(七十七) 耿勋立刻打开对讲机:“喂喂?鉴证科来人,水晶宫有活干了。” 宁爻舔了舔手指尖的水,放在嘴里砸吧砸吧:“诶?怎么好像没啥味道,话说海水难道不该是咸咸苦苦的吗?” 耿勋放下对讲机,折叠好无人机机械臂,将它们小心地塞回仓匣,关上小门,减少机械臂表面水分的蒸发:“死者的宠物是淡水黄貂鱼,玻璃幕墙里的水并不需要完全模拟真实的海水。” 宁爻竖起大拇指:“你真渊博。” “……听起来不像好话。”耿勋嘟囔着。 两人一起将无人机转移到了地面较为开阔的空间,轻轻放定。 “只要证明机械臂上的水来自水幕墙,是不是就等于破解掉这个密室了?”宁爻问。 “不止”耿勋双手叉腰“有水只能证明它接触过幕墙里的水而已,真要证明它作为移尸的工具,还得从机械爪上采集到死者的人体组织残留才行。” 宁爻有点担心:“万一被凶手擦掉了怎么办?” 耿勋:“案发后没有涉案人员靠近过这台无人机,可以排除凶手事后扫尾的可能。现在这台无人机应该完美保持着移尸后的状态,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凶手移尸时没有考虑到‘擦手’吧。” 他顿了顿:“其实就算在机械爪上采集到了死者的人体组织,也只是侦破了密室手法而已,并不能将嫌疑锁死在谭艾身上。目前来看,谭艾与无人机没有直接的关联,甚至从某些角度来说,仲槐和他那个熊儿子的嫌疑度都比谭艾更大。” 鉴证科派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到达,俩人赶紧给人家腾开了检查的地方,一边围观一边叽叽咕咕。 “查案真头疼,好不容易找到新证物,本以为能将进度往前推一大截,结果还是原地踏步……” “不然你以为破案是那么好破的?别以为看几本侦探小说就真的能当侦探了。” “不可能!你居然不看侦探小说的吗?” “我看推理。” 宁爻无语了一秒,决定放弃瞎扯淡,回归案件本身:“总之现在我们需要找到谭艾可以操纵这台无人机的证据,对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耿勋忽然闭嘴,好像发现了什么,快步向沙发走去。 他弯下腰,掀开沙发抱枕,一个无人机遥控器大大剌剌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代表电源的小灯还在不停闪烁着,从它摆放的位置和姿态分析,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摆弄过后随手放下的。 鉴证科人员见状立即上前检验,很快得出结论:“这就是这台无人机的原配遥控器,我先拿过去采集一下指纹。” 耿勋点点头。 宁爻更丧了:“完蛋,现在连遥控器都在房里,我已经不抱希望能采到指纹了,话说谭艾到底是怎么控制这台无人机的?” 耿勋也皱眉:“看来这密室还远远称不上破解成功呢。” 鉴证科警员正在拿着鹅毛刷在遥控器上轻轻刷粉,听到这话忍不住回答:“报告队长,其实这种还没量产的样机,它们的通讯网络很大概率是通用的,也就是可以用相同型号的遥控器控制多台无人机。” 耿勋一愣:“等等,你的意思是……凶手可以使用那熊孩子遗失的无人机遥控器,控制水晶宫里这台无人机?!” 鉴证科警员很肯定地点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只要那台遥控器与这台无人机配对成功就行。这台无人机已经没电了,但是它的原配遥控器还是开着的。我估计是死者稍微玩了一下无人机,但没有关闭,只是随手把遥控器放一边,无人机在开启状态下被凶手连接成功了。” 宁爻一拍大腿:“所以那个死孩子的无人机是被凶手偷了?!” 耿勋:“……什么叫‘死孩子’,咳咳,不一定是整套无人机,只有遥控器也可以。” 宁爻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蹲到鉴证科警员身边:“对了,你们可以追踪那死孩子的无人机吗?这种东西应该会自带定位仪之类的东西吧?” 鉴证科警员停下手里的活,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不是我的专业方向,不过可以尝试让其他同事联系一下无人机厂家,如果自带定位仪的话,应该可以尝试追踪。” 耿勋:“好的,我这就喊人去联系。” 宁爻激动地搓手手:“真是柳暗花明,要是能顺利找到那死孩子的无人机,谭艾就没法抵赖他和这个密室的关系了!” 耿勋本想泼瓢冷水,但看到宁爻和鉴证科警员那开心击掌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算了,无人机遥控器虽然没法作为指向真凶的直接证据,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完善了证据链,只要能采到谭艾的生物信息,这一堆鸡零狗碎的证据也足够他们正式起诉谭艾了。 只是考虑到谭艾自己就是律师,法律知识储备充足,怕是这趟起诉不会那么顺利。 如果能找到一击制敌的关键证据就好了。 “你在叽咕些什么?”宁爻凑近耿勋。 “啊没。”耿勋回过神“我只是在想,谭艾在审讯中一直表现得非常笃定,笃定我们找不到能够定罪的关键证据,看起来他已经处理掉了这些可能会被查到的把柄。” “这样啊……”宁爻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什么是定罪的关键证据呢?——凶器?啊对对,是凶器。对了,你们查出凶器是什么了吗?” 耿勋摇头:“只能确定是死于机械性窒息,脖颈处的痕迹应该是某种宽度在40mm左右的绳状物绕颈造成的,具体凶器还没能确定出来。” 宁爻比划了一下,有些不理解:“四厘米宽的绳子?哪里会用上这么粗的绳子?” “可能是船上某处的绳子吧”耿勋也很不确定“只是我们调查了货仓所有的绳子,粗细跨度很大,但却偏偏没有宽度正好符合四厘米的。” “虽然从船上就地取材的凶器很方便,但有没有可能就是凶手本身就带着这么根绳子?”宁爻摩挲着下巴问道。 “拜托,他一个律师,怎么可能随身背着一捆四厘米粗的绳子在外面晃悠?再说他带着绳子干嘛?他能肯定他一定会撞上半死不活的受害人然后给人补刀吗?”耿勋否定了宁爻的猜测。 “查到了!” 正当两人头脑风暴的时候,鉴证科警员送上同事传来的最新消息: “好消息是查到了无人机和遥控器的去向,它们的确内置了定位仪。” “坏消息是——它们现在在海里……” 发发发游轮(七十八) “在海里?!” 宁爻和耿勋异口同声。 “哦!我知道了!”宁爻头顶亮起小灯泡“咱怎么早没想到呢?在大海上处理这些证物最方便的办法当然就是——随手往海里一扔啦。” 可耿勋却完全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反而一副“大完蛋”的表情。 “你怎么了?”宁爻戳戳他“咱们要找的证物有下落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耿勋艰难开口:“你没听到他说东西在哪儿吗?” “听到了呀”宁爻甚至逐字逐句地重复了一遍“坏消息是它们现在在海里。” 说完,宁爻十分不解地歪歪头:“既然已经成功追踪到了信号,那么即便是在海里其实也不算太坏的消息吧?毕竟你们这么顶奢的大游轮,想必肯定配备有类似水上救援机器人什么的,让它们循着信号去捞不就行了?” “问题就在这里……”耿勋头疼地扶住前额“不能下海。” “啥玩意儿?”宁爻被他的逻辑创笑了“不能下海,那咱们这是在干啥?陆上行舟?” “这艘船不一样。”耿勋好像想要解释什么,却把话又咽了回去“总之不能下海,扔进海里的东西,和完全销毁没有任何区别。” 说着还抓住了宁爻的衣服,严肃地警告:“任何人都不能下海。在这片海域里,脱离这艘船的保护范围接触海水,等同于找死。” “那……那咱不派活人下去不就行了?有机器当然用机器。况且你看这海面上风平浪静的,机器人完全可以应付。”宁爻还在试图说服耿勋。 “没用的,机器人扔下去也跟直接销毁没有区别,无法回收,它也不可能把无人机和遥控带回来。我们得放弃幻想,接受现实。”耿勋说。 宁爻只感觉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就对了,这片海域本就不是能以常理理解的。”耿勋松开手。 “这条线索就当它断了,莫要再提,咱们重新捋捋思路。”他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看起来已经全然不顾室内禁烟的标语,烦躁地点燃。 安翰:【这海有问题】 宁爻低声:“废话,我还用你说。” 耿勋吐出一口烟圈,以为宁爻在和自己说话,很自然地接腔:“你明白就好。” 安翰:【海里有什么?海怪吗?】 宁爻大惊失色:“咱是不是行驶到克苏鲁领地了?” 耿勋被烟呛到:“咳咳咳咳……少看点小说,不是一回事。” 安翰:【那看来没错了,海里有会袭击下海者的怪物,只不过不是克系的】 宁爻猥琐一笑,摩拳擦掌:“耿队长,其实在下也略懂些拳脚。” 耿勋叼着烟:“下海就免谈了,想想案子的新方向吧。” 宁爻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蔫哒哒地趴在了地上。鉴证科警员小声凑近:“宁老师,不好意思可以让让吗?挡路了,很碍事。” 宁爻“昂”了一声,就地滚开。 他仰躺在水光荡漾的玻璃地板上唉声叹气:“还能有什么新思路,我现在用屁股都能想到,谭艾他能把遥控器扔海里,那肯定也把凶器扔海里了,所有有用的线索,通通扔海里喽~” “难怪他那么有恃无恐,明知道咱们在给他下套,居然还敢往里面钻,敢认下私生子的身份……” “诶等等”宁爻猛地坐起身“我想到了!” 耿勋这次没有再跟着宁爻一惊一乍,从神色看,他显得有些疲惫,回头在沙发上拣了个位置懒懒地坐下,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说吧。” “谭艾不就是馋死者的遗产才跳出来认下身份的么?那咱们就再添点柴。” “我要提醒你一下”耿勋插嘴“谭艾还没有定罪,没有被依法剥夺政治权利,犯罪嫌疑人也是有继承权的,这点谭艾肯定比你更清楚,你吓唬不到他。” 安翰面无表情地敲敲打打,宁爻则一字不改地转述:【如果该犯罪嫌疑人所犯的罪行是杀害被继承人或者其他继承人,那么他就不再享有继承权】 耿勋冷哼:“这不就又绕回去了么?咱们正是抓不到他杀害池仲梧的证据才卡住的。” 宁爻:“谁说要谭艾抓杀人的证据?咱们这回抓的是池念杀人的证据。” “池念?”耿勋不解“你不是已经拍着胸脯给我保证凶手是谭艾了么?” 宁爻伸出食指,得意地摇了摇:“别着急,凶手是他没错,但你不是说没证据嘛,咱们这就钓一个出来。法律规定,只要主观目的是为了争夺遗产,无论是否成功杀害了被继承人和其他继承人,都可以被判定为丧失继承权。” 耿勋皱紧的眉头并没有解开:“什么意思?抓不了谭艾你就随便抓一个进去?你这是在制造冤案!” “wow~冷静一点耿队长。”宁爻赶紧给人顺毛。 “我们依然陈述事实,只不过需要换一个角度。”宁爻勾起嘴角。 耿勋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让谭艾知道,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池念即将失去死者遗产的继承权,只需要他提供有关池念杀害死者的关键性证据,那么他就能得到原本属于池念的那一部分遗产。” 耿勋被这歪七扭八的思路砸得晕头转向:“你的意思是让凶手出来找个替罪羊?” “没错”宁爻点头“池念对死者下手的行动全部发生在他们池家的私人酒窖里,没有人向外泄露过这个信息,且酒窖没有监控,按道理来说,从池仲梧被塞入垃圾车一直到随着垃圾排入海里,都不会有人发现,可偏偏他被人从车里捞出来了。” “只要让谭艾承认他亲眼见到池念杀害池仲梧,就可以证明他进入过酒窖。” 耿勋跟上了宁爻的思维,却依然很难赞同他的方案:“可即便他承认进入过酒窖也没什么,那里虽标注了‘私人’,但并没有实际性地上锁,任何人都可以进去。” “他是在池念后面进去的,全程目睹了池念的杀人过程,池仲梧是他父亲,他有施救的义务,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 “他承认进入酒窖,想要保住继承权就必须得承认是他从垃圾车里捞出的池仲梧。” “在池念的供词中可以证明陈恒没有留下致死的四厘米勒痕,如果谭艾出来指证他捞出池仲梧的时候已死,那么他就可以把锅甩到池念头上。” “想必谭艾一定相当乐意这样做吧。” 耿勋还是不解:“那这样我们还怎么定谭艾的罪?难不成真的把池念抓进去?” “等一下,你怎么脑子转不动”宁爻恨铁不成钢“虽然绕了一大个弯,可是这不就可以让谭艾顺势认下是他分的尸了吗?” 宁爻摊手:“毕竟他可以作证,池念往垃圾车里塞的是一个完整的池仲梧,而他恰好又很需要死者的dna来证明自己有继承权,只有他有分尸移尸的动机。” “他认下分尸移尸顶多算个侮辱尸体罪,不会影响继承,却可以把竞争对手完全钉死,他没理由不认。” “没有关键性证据,那我们就一步一步,诱导他认下整个犯罪过程。” 发发发游轮(七十九) “让谭艾……分段认下他的犯罪过程,将其拼合起来,然后结合其他线索和证供,剔除其中可以被驳倒的部分,最后还原整个案件?”耿勋的眼睛亮了起来。 “答对啦!”宁爻给他奉上赞赏的大拇哥“虽然很琐碎很麻烦,但这是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耿勋思索片刻:“可以一试。”随即起身,飞快地在手机上扣字,将相关的事宜布置了下去。 “我会和池念那边商量,让她尽量配合。” “辛苦了,还得哄着那位不怎么配合的大小姐。”宁爻拍拍他的肩膀。 但耿勋却顺着宁爻的手反过来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辛苦,能在实现结果正义的同时,还能保证程序正义,将凶手绳之以法,维护法律的尊严,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告慰,哄哄傲娇大小姐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 宁爻缩回手捂着脸上的绷带:“他爹的,好刺眼的正派圣光……” 耿勋哈哈笑了起来:“你不是瞎子吗?我还能晃到你的眼睛?” 宁爻悻悻地放下双手:“其实,我不是真的瞎。” “我知道”耿勋半点也不意外“我这里有你的乘客资料,基础的身体信息和工作单位都有记录的。” “原来你知道啊?”宁爻放松下来“那我装瞎你咋不拆穿我,还陪着我玩特异功能?” “我不在乎你是在玩魔术还是特异功能还是超自然力量,我只在乎我必须完成我的工作。”耿勋回答得非常淡然。 “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即便船上对这些异能作出了限制,但天外有天,总有超出规则的力量存在。总而言之,我已经对你们这些乘客的花招免疫了,别说瞎子看路,就算你现在能用鼻子闻出颜色用脚尝出味道,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宁爻原本只是想顺着他说两句“你可真见多识广”,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地咬住自己的舌头调转了话题:“只要力量超越这艘船的规则,就可以无视这里的规则束缚肆意地使用能力?” 耿勋给宁爻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决定不再深入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坐下等谭艾那边的消息吧,我已经喊另外的警员去他的房间了,只要他进套,相信很快就能进入下一步。” 宁爻不死心:“你见过可以在这船上任意使用特殊能力还不被规则惩罚的乘客,对吗?” 耿勋叹了口气:“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清楚那些超出常识与认知的事。” “那谁清楚?”宁爻继续追问“耿队你大可以放心,我保证只是问问,绝对不会仗着掌握了先进技术然后在船上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耿勋翻了个白眼,嘬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喝水喝得惊天动地。 “说真的”宁爻扒拉开他的水杯“我可能真的需要使用一下特殊的技能,哪怕在一定程度的约束下也行,可以商量着来嘛。” 耿勋还是不说话,甚至还把手机掏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划拉起来。 “求你了~”宁爻说着就要给人跪下,被耿勋掐着脖子扶了起来。 “你说你这是干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老整不值钱的这出。”耿勋说。 宁爻声音嘶哑:“哥,喘不过气了哥。” 耿勋松开手:“抱歉抱歉,没伤着你吧。” 宁爻大口喘着气:“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真的很需要这个信息。” “你这人怎么这么轴?”耿勋都要被气笑了“成年人的默契就是点到为止,我已经十分委婉地拒绝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了,还不明白么?” “明白,但我还明白一件事”宁爻坚定地说道“烈女怕缠郎!” 耿勋头疼:“虽然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俗语不是这么用的……” 滴滴滴 手机响了,耿勋好像摸到了救星,赶紧掏出手机查看。 “他认了!”耿勋激动不已“如你所料,这小子果然舍不得到嘴的肥肉,承认了他看到池念杀害死者。” “太好了!”宁爻也跳了起来“走!下楼,咱们乘胜追击!” …… 谭艾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二十多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刺激过,人生的过山车跌宕起伏,世间的酸甜苦辣就在这太阳落山后的短短几个小时被他尝了个遍。 他不确定自己这步棋走得对不对,但他知道一个人也许一生就这么一次彻底改变人生的机会,既然连杀人都做了,他不介意再玩大一点。 总不会比之前的苦日子更糟了。 更何况,所有证据他都扔进海里了,没有人可以定他的罪。 思及此,谭艾忍不住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微笑,甚至都不再表情管理,不再避忌面前的记录员。 记录员兢兢业业记录着这间会客室里谭艾和所有人的交流记录,帮助整理了这么多线索,现在他即便不动脑子也基本可以还原出事件的全貌。 尽管内心充满鄙夷,但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假装着背景板,直到谭艾露出这野心毕露的笑容。 “呸。”记录员暗戳戳地冲地上啐了一口,虽然没有说话,但很明显已经没了好脸色。 谭艾却好像被刺痛了某根神经:“你在干什么?” 记录员没有接腔,只是歪着头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故意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谭艾轻嗤了一声,咧开嘴,整个人向后仰在椅子背上:“看不起我?” 记录员依然沉默,连抬下眼皮都欠奉。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早就习惯了。”谭艾翘起二郎腿。 “可今天之后,我会比你们都有钱,我会成为轸星市最有面子最受尊敬的人,我还可以做慈善家,哦对了,也可以像那个死老头一样做个收藏家。而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只能一辈子拿着只值我一顿饭的工资干到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记录员忍住大翻白眼的冲动,将头埋低了点。 “哇哦,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不过现在得意还太早了一点,谭艾先生。”耿勋推开门,熟练地拉开椅子坐到了狂笑的谭艾对面。 谭艾瞬间闭嘴,面部也紧绷了起来。 “喔~这么紧张?看来你还是知道你的那点口供并不足够有力,不能让池念进去嘛?” 谭艾放下二郎腿,重新坐得端正:“我交代得很详细了,你还想听什么?” “我想听真相呀。”耿勋说得很真诚。 “我说的就是真相,我跟在池念后面,看到她勒死了池仲梧,然后打算毁尸灭迹,就这么简单。” “你确定你看到她勒死了人?”耿勋再次重复地询问“有没有可能她只是蹲下去检查了一下昏迷的老父亲?也可能她是在施救,比如心肺复苏什么的,你只是跟在她身后,也许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呢?” “没这些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亲眼看到她将带子勒在了那老头脖子上。”谭艾不停强调自己将池念的行凶过程看得清楚明白,言辞恳切,就差指天发誓了。 “带子?”耿勋单手撑着下巴,面上不露声色“什么带子?” 发发发游轮(八十) 会客室内忽然万籁俱寂。 从几净的玻璃窗向外看去,一直晴好的海面上似是隐隐刮起了令人不安的风,在远处掀起像小山包一样高的海浪,层层叠叠,逐渐向游轮逼近。 裹挟着海水的风虽还未真正降临游轮,但已经足够让人感知到它的威压,此刻还算平静的船舱内,早已暗中漾开了波浪。 滴答滴答 时钟的秒针走过表盘,清晰又规律,犹如谭艾此刻的心跳。 耿勋的指节跟随指针的节奏敲击着桌面,再次问道:“什么带子?” 谭艾咽了咽口水,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老实交代吧小伙子,我们警方目前公开的所有资料中可从来没提到过半点有关凶器的部分。”耿勋将手里那一沓翻得卷边的资料轻轻扔在桌面上,示意对方可以随便阅览。 接管了谈判节奏的耿勋,言语间的情绪十分平淡,完全没有刻意施加压迫感。 谭艾知道自己一时嘴快,与耿勋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交锋,就已经全然落入被动。而且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针对审讯培训的他,根本无法克制住此刻不断冒出的心虚微表情和小动作。 耿勋没有直接戳破谭艾的慌乱,审问嫌疑人其实不需要让场面变得多尴尬,他攻击的从来是对方的心理防线。 “据池念交代的情况,她是和丈夫吵了嘴,所以去酒窖随便拣两瓶酒解压,遇到昏迷的死者纯属意外,当时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手机以外的物品”耿勋摊开双手“这个说法,我觉得很合理。” “我…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谭艾擦擦额角的冷汗。 “我没问你带了什么,不用着急为自己辩解~”耿勋笑“咱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池念小姐的行凶过程么?” “哦对对对,是池念。”谭艾慌乱地捡着耿勋的话。 耿勋不疾不徐地为谭艾翻开他之前的口供:“这里,你说你看到池念把人塞到垃圾车里,你去捞人的时候,死者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没错。”谭艾点头。 “那就怪了。”耿勋故作不解“那死者指甲缝里,属于你的皮屑,是如何留下的呢?” 谭艾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前臂。 嗡嗡 耿勋的手机在桌面微微震动,提示有新的消息。 宁爻:【我这里有一个不违法的交易,耿队有没有兴趣】 耿勋瞥了谭艾一眼,对方又恢复了之前闭口不言,消极抵抗的状态,遂收回眼神:【说说看】 宁爻:【我帮你找到凶器,你给我引荐一下之前说过的那位碾压规则的大佬】 耿勋:【……首先我不认识这么一位大佬,其次不准下海】 宁爻:【你审讯又卡住了吧?所以说实体证物是给谭艾定罪不可缺失的一环】 耿勋:【我心里有数】 宁爻:【不要总是硬扛,男人低头不丢人】 “傻哔。”耿勋忍不住骂了一句,把手机扔开到一边,吓得谭艾一个激灵。 被扔开的手机,屏幕面朝下扑在柔软的地毯上,聊天的界面闪烁着新收到的消息提示: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哈~】 …… 【是斜跨公文包的背包带】安翰在屏幕上敲字。 宁爻蹲在谭艾会客室的门外抠脚:“话说他有背着包吗?我完全没注意诶。” 安翰:【有的】 【我们第一次遇见谭艾的时候撞翻了他抱着的文件,当时你们大概注意力都只在捡文件夹上了】 虽然大致锁定了凶器,宁爻却完全提不起发现新线索的激动:“没用啊,这货肯定把包扔海里了。” 安翰:【没错,想必他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敢在说漏嘴后死扛着不松口,就是仗着警方即便还原了案件过程也找不到任何实体证物】 宁爻咬牙:“必须下海。” 安翰:【别冲动,他不可能把所有痕迹都扔进海里,船上总归还是有线索的】 宁爻:“警方有专业的搜证人员,连他们都没有找到,你凭啥觉得咱俩外行能找到?” 安翰沉默了。 “所以必须下海,拿到证物,破了这个破案子,然后解除限制,这样才能……”亲眼确认淳于安全。 【才能什么?】安翰问。 宁爻摸了摸鼻子:“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杜景休和饶则的真正目的,而那什么公海拍卖会很快就要开始了,万一到时候发生什么,只有解除了规则的限制,我们才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安翰:【指挥官交代过,我们不必正面和杜景休发生冲突,只要搜集信息就好,安全第一】 宁爻:“不能把安全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我的安全感必须是来自自身充足的火力。” 安翰叹了口气:【我是拉不住你,可看耿队长的态度,下海还是太过危险】 “恐惧来源于未知,只要找个人搞清楚海里的情况不就好了?”宁爻显得很是轻松。 安翰:【耿勋不愿意开口,这种信息还有谁能知道?】 宁爻打了个响指:“呼叫万能的小汤!” 安翰抬起头,扯起嗓子喊道:“辛丞回来了吗?” “来了!”辛丞屁颠屁颠地快乐出现“找我啥事?” “具体来说不是找你,是找你的小汤助理。” 安翰扶起鼻梁上的眼镜:“这海有问题,警方好像知道些什么,但不肯向我们透露,所以想问问你们家的‘包打听’能不能打听到这片海域的信息——不要海洋知识科普。” “没问题,包在他身上!”辛丞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一旁的汤助理甚至没能插得上话:“你吹牛哔能不能别带上我?” “怎么?”辛丞惊讶“难道你查不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拉了?” “倒也不是查不到……”汤助理很不爽辛丞的质疑,当即就翻开了随身的笔记本开始联系,指尖狠狠扣字,誓要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这边宁爻已经离开了水晶宫的大楼,趁着夜色迈上了海风呼啸的甲板。 “你有把握吗?”他轻声问道。 白色的小帆船从他的裤腿里滑了出来,浮在半人高的地方稳稳停住,船头的绿色宝石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别小看船啊魂淡!” 发发发游轮(八十一) 距离水晶宫大楼不远的辛集团套房内灯火通明。 辛丞趴在汤助理背上,一边大嚼着鸡腿,一边小声问着:“查~到~了~吗?” 汤助理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你别背着我吃炸鸡。” “首先,我没有吃炸鸡,我吃的是卤鸡腿,还是去皮的那种,算是健康餐。”辛丞得意洋洋地说道。 “其次,我趴在你背上,属于是你‘背着’我吃,不是我背着你吃。” 汤助理终于停下敲键盘的手抬起了头:“再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我就打电话给辛总。” 安翰把辛丞从他背上扒拉了下来,好让小汤得以安心工作。 “怎么样了?”安翰问“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凝重,没打听到?” “打是打听到了……”汤助理揉揉眉心,好像刚刚消化完收到的信息:“但算不上什么好消息,而且也蛮挑战我的世界观。” “我的团队中有人托关系联系上了一位公海拍卖行的内部人员,由于工作原因,他们需要常年生活在公海上,所以除了乘警以外,公海拍卖行的工作人员算是对这片海域算是最为熟悉的人了。” “但我猜测他可能签署了一些保密的条例,有规则上的约束,所以他解释得很……抽象,很多地方应该用了代称,不过将文字整理下来大概也能get到一点他的意思。” “公海拍卖会航线上的这片【公海】,和我们通常理解的地理意义上的公海不太一样,它是一种以海洋形式呈现的、繁杂的、无主的……人类意志?” 安翰的思路差点没跟上:“人类意志?是什么意思?” 汤助理双手捧着电脑,牙齿轻咬着下嘴唇,试图理解却以失败告终,不得不烦躁地啧了一声:“其实我也不太理解,但对方就是这么说的,也许是什么行业术语或者道上的黑话?” 他低下头,继续逐字逐句地念着:“无序的群体意识海洋会吞没所有误入其中的个人意志,唯有心之壁才可以隔绝干扰,保持个体的清醒与独立……” 汤助理茫然地抬头望向安翰:“呃,你听懂了吗?” “不懂。”安翰实话实说。 “我也不懂。”汤助理撇嘴“如果按照‘术语’或者‘黑话’来进行理解的话,我大概会认为这里可能进行过某些大规模的改造海水的实验。” 安翰推推眼镜,仰头望向他,示意他继续。 汤助理忖着下巴:“也不一定是实验,总之是某种大范围的改造海水的行动,也很有可能是污染。” “尤其是这艘船靠我们的港口之前,曾经停靠霓虹国进行补给,众所周知霓虹国可没少嚯嚯海水。” “我们现在行驶的公海其实离霓虹并不遥远,再加上洋流的影响,这里的海水大概也可能被污染了。水质污染,水下的生物也可能发生了变异,虽然看起来像科幻怪兽片的故事背景,但也算是逻辑通顺。” 安翰:“你是想说哥斯拉?” “咳咳”汤助理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抱歉,刚刚放飞了一下思路,确实有点天马行空了。” “不不不,我倒是觉得真实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离谱。”安翰说道。 汤助理:“此话怎讲?” “如果是霓虹海洋污染这种全世界都知道的国际新闻,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黑话’?”安翰直指问题关键。 汤助理一愣:“也对哦。” 连汤助理都有些懵圈,更别提一旁的辛丞了,他已经完全晕头转向:“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好心人总结一个省流版本?” 安翰接过汤助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出神。 “如果这些不是‘黑话’呢?”他突然说道。 “什么?”汤助理不解。 安翰指着屏幕:“如果那位内部人员并没有使用什么所谓的行话黑话或者术语,他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直白的字面意思呢?” “如果这片‘公海’,真的就不是海呢?” …… “准备好了吗?”宁爻用手挡住逐渐强劲的海风,扯起嗓子喊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太阳帆船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大小,搭乘着宁爻越过围栏,从高高的甲板上缓缓向海面降落。 “我准备好了,安翰和小汤一早就把无人机的定位信息发到了我手机,咱们现在只用循着信号方向开过去就行,简单得很。”宁爻一边查看着手机上的信号一边给小船宽心。 “正北方向25海里,左满舵,起航!” 太阳帆船哈哈一乐:“大晚上的载着个瞎子在海上捞无人机,我这回去说给其他船听都没船敢信。” “就你话多。”宁爻拍拍船舷“赶紧出发!” “呦吼~出发!”太阳帆船成功落在深黑色的水面,扬起船头压下一层海浪,向前驶去。 离开游轮的瞬间,海面温度骤降,海风凛冽刺骨,冷得不像夏末的夜晚。 “这不科学!”宁爻拢紧了衣服大喊着“地理书上不是说,海水的比热容比陆地大,海上不会出现这么骤然变化的温差吗?” 平时总忍不住怼着宁爻说话的太阳帆船,此时却意外地安静。 “你怎么不说话!”宁爻抱住它翘起的船头,把嘴贴在绿松石上喊。 绿色的宝石泛起微光,小船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只是变得比平时遥远了许多: “这片海域很不对劲!” “你这不是废话吗!”海风很大,宁爻只能靠吼“就是因为有问题,才轮到咱俩下海,不然就用海上机器人了!” 说完,一人一船在狂风大浪中沉默了五秒。 “……所以这海里怎么不对劲了?”宁爻终于还是怂巴巴地开口了。 但向来刻薄的太阳帆船却没逮着这点大开嘲讽:“我刚刚还特地向下看了一眼,船身下明明没有任何东西,但我却一直能感觉到好像有无数的手在扒拉我的船底。” “不,不是‘扒拉’”它调整了一下措辞“准确来说是‘撕扯’。” 宁爻缩了缩脖子:“下面有水鬼?” 太阳帆船:“合着我说话你就当放屁听的?我都说了船下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水鬼,没有木乃伊,没有鱼,连根海带都没有!” 宁爻松开船头,好奇地趴到船舷边缘,将手伸向水面,试探着掬起一捧水。 瞬间,意外陡生。 夜幕下漆黑的海水像活了过来一般,宁爻接触的水面忽然塌陷下去一个极深的漩涡,水流紧紧吸附住宁爻的手臂,并且死死缠着着他的胳膊不断向下拉扯。 “卧……” 宁爻的脏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漩涡连人带船全部绞了下去。 随后风平浪止,海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发发发游轮(八十二) “不是海?”汤助理重复了一遍安翰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翰刚要张嘴解释,汤助理却又抬手制止了他:“等等,我虽然对超自然事物略有耳闻,但几乎都是从凶宅试睡员的相关资料里获得的信息,你最好挑一种别太挑战我世界观的说法,我一直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安翰扶了扶眼镜:“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哎呀~你别逗我们小汤,他这人可不经逗,会真跟你急眼的。”辛丞拉着安翰好一顿推推搡搡。 “唉……”安翰无奈“那我尽量用科学一点的方式阐述吧。” “以下的假设均建立于我的推测之上,仅供参考:我先假设汤助理联系的那位公海拍卖行内部人员所说的话全部为真实可信,且没有任何代称和字面上的隐瞒,那么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为——这片海域是一片由杂乱的人类意识交织而成的虚拟海洋。” “我们这些乘客,是受到这艘船的保护,才得以不被这些杂乱信息干扰。” 汤助理一边修补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一边努力思考,甚至还举手提问:“被这些所谓的‘杂乱信息’干扰会怎么样呢?” 安翰想了想:“你听说过克苏鲁吧?” 汤助理点头:“了解过一点,可是那个耿勋不是说和克苏鲁没有关系吗?” “只是举一个方便你理解的类比”安翰说“当一个普通人类接触到克系的神明,很有可能因为无法承受庞杂的信息带来的精神污染而san值狂掉,最终精神失序,也就是发疯。” “我想这片海洋大概也是如此,只不过污染源不是潜藏在海洋中的某种具体的神明,而是这整片海洋,都是精神污染。” 汤助理恍然大悟:“无序的群体意识海洋会吞没所有误入其中的个人意志——是这个意思!” “没错。而且以这个角度解读,应该会比科幻怪兽更合理一点。”安翰说。 “……也并没有合理到哪里去。”汤助理小声吐槽。 辛丞插嘴,指着屏幕问:“那后面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心之壁?也就是说其实非要下海也不是不行,但得有心之壁的保护?” 安翰回答得有些迟疑:“按照我之前假设的逻辑,这一段虽然也能够解读,但还是太离谱了一点。” “虽然听不懂,但是我爱听,继续说。”辛丞鼓励道。 “心之壁其实是来源于动漫里的一个概念,大概意思是‘将自我意识与他人意识分割开的一堵墙’,是区分自己与他人的物质基础。” “也正是因为这堵墙,所以人永远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地理解他人。” “心之壁的英文原称是absolute terror field,直译为——at立场。” 辛丞一拍大腿:“你早说是at立场我不就理解了嘛!” 汤助理艰难地跟随着他们的思路,不敢吱声,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连小辛总都懂了我还没懂! 安翰笑笑:“既然理解了这个意思,这段话其实就通顺了。他的意思就是说,想要下海,自身必须有强大的at立场,不然下海者的精神内核就会失序,最终成为这片杂乱意识海洋的一部分。” 辛丞:“原来如此!好精彩!” “话说……”汤助理缓缓开口“我们讨论出来的这个结果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宁爻?” …… 海水倾覆下来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冲击打得宁爻有一瞬间的失神。 紧接着是失重,旋转,随即苦涩的浪花呛进了鼻腔,攫夺走他口鼻里所有的呼吸。 可意外的是他并不觉得窒息,甚至都没有感受到憋闷。 不过本就应当如此,宁爻自嘲地笑笑。 他又不是真正的人类,压根也不需要呼吸,只是假装人类太久,把呼吸当做呼吸一样自然了。 他摘下蒙住双眼的绷带,之前挑衅规则受到的眼伤早已经痊愈,此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低调点,别搞得我像个夜钓鱼饵一样。”宁爻拍拍脸,双眼立马黯淡下来。 虽然眼睛失去光芒,但视力依然完全无碍,只是他周遭太过空旷且黑暗,良好的视力也并不能提供任何助力。 夜晚的水下世界绝对算得上深海恐惧症患者的地狱,从上到下,全方位都被黑暗笼罩,人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仿佛从所有角度都有可能会有未知的恐怖来袭,将它的触须伸向没有防备的落水者。 但宁爻倒是毫无惧色地畅游其中。 “就这?也没耿大爷说得那么吓人嘛。” 变小的太阳帆船不知从哪又窜了出来,维持在一个冲浪板的大小,贴着宁爻的肚子将他向上托举。 可只要宁爻浮出水面,立刻就会有大浪将他俩掀翻,绞进漩涡里,带进深海中。 “什么情况?这海好像铁了心要把我摁在水里。”宁爻有点莫名,但很无所谓。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会淹死,你就托着我这么潜泳过去吧。” “这海水不对劲。”太阳帆船沉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就会这一句台词?”宁爻说道。 太阳帆船再次尝试将宁爻向上托举,毫不意外地再次失败了。 “别瞎折腾了,水面的浪太猛,水下可消停太多了。” “傻哔,这水不能久泡,你没感觉它在腐蚀你吗?!”太阳帆船忍不住爆了粗口。 “不可能,我这身皮肤可是用你们阿波菲斯的蛇蜕精心制作的,硫酸里都能游两个来回,怎么可能被区区海水腐蚀?”宁爻自信满满。 “你鼻子都要没了!这回是真的‘啥鼻’了!”太阳帆船大声吐槽。 “我靠?”宁爻赶紧伸手摸脸,没想到手感真的如小船所说,变得稀软,整个鼻子好像随时会脱落。 “我靠!”宁爻一把把住小船的船舷,借力向海面上蹬去。 随着宁爻的上浮,海面再起波澜,整片海域都感知到活物的挣扎,每一滴海水好像都拥有意识,它们虽各自为政却又目的统一:剥去抵抗,同化异端。 发发发游轮(八十三) “不行,在海面上根本浮不住一秒就会被打下来!”宁爻再一次翻船。 上浮计划阻力极大,不仅要面对海上的大浪与涡流,更要命的是他的画皮已经开始不断地冒出细碎的小气泡,看起来岌岌可危。 “再试一次”太阳帆船重新调整了姿势,压低船尾,翘起船头“抓紧喽,我直接带你起飞,不在海面停留,我就不信它还能掀起海啸不成?” “晚了……”宁爻忽然放开了小船。 他悬浮在水中,将双手缓缓举至眼前,可以清晰看到指尖的皮肤已经完全磨损,阿波菲斯的蛇蜕终于被彻底打破防御。 大量的黑雾顺着宁爻的指尖向外喷涌,霎那间染浑了附近海域。 夜色下汹涌的海水与他体内磅礴的黑雾彼此交织,两种原本就很相似的物质顷刻间水乳交融,他的意识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被洋流裹挟着,向海洋深处下沉。 头顶上,太阳帆船的呼喊也渐渐远去。 虽然失去了蛇蜕维持的形体,但宁爻却并没有像寻常的落水者一般失去意识沦为混乱失序的杂魂,或者说,他很久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所有的感知都灵敏加倍,他的触须几乎遍布整片海洋。 好熟悉的感觉。 天地一片混沌,就像一切的开始。 就这样没有实体地漂浮在纷杂错乱的意识之海,与它们不分彼此——或者说,曾经的宁爻与它们本就是一体。 直到,他看到一束光。 一缕光线自海底出现,穿透浓稠的黑暗,伴随指针划过表盘的滴滴答答,吸引了浑噩的宁爻。 宁爻将自己向下沉,努力靠近那缕光,屏蔽掉耳畔的杂音,听到熟悉的人声。 滴答滴答 滋滋……患者……滋……近期的脑电波比以往活跃了很多…… 滴答滴答 ……看来催眠对唤醒深层意识颇有成效 滴答滴答 再追加几个疗程吧,这样下去,患者有很大概率可以清醒滋滋…… 滴答滴答 时间上说不准,看患者自己的求生意志吧 …… 平稳行驶的发发发游轮上,鱼缸里的花园鳗们全部从厚厚的砂砾层下钻了出来,鱼身绷得笔直,所有的鱼头全部焦急地指向正北方,不停震颤着。 曼颐一个骨碌从沙发上翻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鱼缸前:“老褚?你怎么了?” 安翰放下手机,脸色铁青:“宁爻应该已经下水了,电话不接,一直响到自动挂断。” 汤助理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在笔记本上飞舞。 辛丞拉着准备暴走的嘤嘤:“姐你先别急啊姐!” 嘤嘤甩开他:“放手!我亲口保证过要保护宁爻的,要是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淳于……和指挥官交代?!” 安翰低下头:“你怎么保护?难道你就更牛哔一些?你能在这种海水中全身而退?” 嘤嘤瞬间哑火,她的确没有把握,甚至直到宁爻出事他们都还没搞清楚海里的情况,自己再冒冒失失下海,怕是也只能白送人头。 辛丞拍拍嘤嘤的肩膀:“要不咱们报警吧?这游轮在公海上来回这么多次,船上的乘警肯定处理过类似事件的。” 安翰也赞同辛丞的提议:“这次是我们太没把耿队长的警告当回事了,既然耿队长他们知道海水的问题,那报警肯定比光靠我们自己瞎折腾靠谱。” 一号没有掺和身后的混乱,而是趴在落地玻璃窗前,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只有游轮灯光照射到的地方还勉强能够看清一点翻腾的浪花,其他所有地方都是完全的黑暗。 他虽然从海面上看不到宁爻,但他与宁爻却有着无法分割的连线,让他能够感应到宁爻的状态。 因为他们共用一个文件名,他是宁爻的电子副本呵。 “宁爻往那边去了。”一号指着前方。 “什么?”安翰快步走到一号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当然,安翰什么都看不到。 一号没有放下手臂,依然直直地向前指着,指尖却逐渐向下:“他下去了。” “下去?”安翰越发不安“下去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大海。” 一号:“他扩散了。” “一号。”安翰蹲下身子,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你确定你的措辞没有问题?扩散?” 一号点点头:“像墨汁滴在清水里,扩散,稀薄。” “完蛋咯”曼颐抱着鱼缸跑到窗前“听这形容,宁爻可能被散魂了。” “那,那我得赶快给他收魂啊!耽搁太久,会魂飞魄散的吧。”嘤嘤着急得快哭了。 安翰握了握一号的小手:“别紧张,感受一下,宁爻在哪里?” 一号歪歪头:“很远,你开车的话,大概得要四五十分钟吧?” 安翰快速换算了一下:“四五十分钟车程,以我日常习惯的速度来算……大约快五十公里远了,他怎么跑那么快?” 汤助理走了过来,将笔记本屏幕转给大家看:“正北方五十公里,我猜他应该已经追到无人机附近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无人机的定位信号,现在略微漂远了些,之前我们发送给宁爻的定位就是正北二十五海里,大约四十六公里。” “太远了……这么远,我收不到魂的……”嘤嘤喃喃。 曼颐啧了一声:“这才几分钟没联系,怎么能跑那么远的?” 一号仰着脸:“他有小白船,小白船跑得可快。” 曼颐回头找了个桌子放下鱼缸:“指挥官果然神机妙算,这种情况,还真只有我能帮他。” 众人齐齐望向曼颐,嘤嘤更是激动:“这么远,你确定?!” “外勤队那些打打杀杀的术法我可能不行,但有关魂魄的术我可是很行的。”曼颐摆摆手,众人立马非常懂事地给他让出一条道。 “别说这区区五十公里,就算是远在千里,知晓了具体的方位,我就能帮他定魂。”曼颐在胸前掐诀,指尖燃起浅金色的火焰虚影。 “太上应星,应变无停,玄机在目,束魂于心,气神聚鼎,昧化无形——宁爻!速速应我!” 发发发游轮(八十四) 咒文念罢,曼颐朝前方一指,手上的火焰虚影凝练成一束赤金色的光线,射入夜色之中,大家的目光也追随着曼颐指尖的金色焰影而去。 良久,曼颐都保持着这个指向海面的姿势一动不动,围观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这让房内陷入一阵沉默。 在这段时间内,汤助理重塑完成世界观,精神错乱但情绪稳定地开口问道:“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曼颐抬起头,略显心虚地冲嘤嘤笑了笑:“那个啥……蒋队长,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嘤嘤汗毛倒竖:“你从来不这么和我说话,看来是没有好消息……” “不不不,有好消息的”曼颐说道“好消息就是,我的千里追魂术成功定到了宁爻,他也回应了我。” 嘤嘤松了口气:“还能回应,不算太糟。” 曼颐接着说道:“坏消息是……宁爻肉体已陨,只剩个魂儿了。” 嘤嘤膝盖发软,噗通一声就栽到了地上,一旁的安翰连扶都扶不及。 “完,完蛋了……”嘤嘤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宁爻死了,我没保护好他,淳于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曼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其实还剩个魂儿,倒也不能算他死了……” 说着他的眼睛瞟向了桌上的鱼缸,与围观的花园鳗们面面相觑:“给宁爻找一个没有灵智的容器塞进去,凑合对付一阵子也是可以的。” “呜呜呜呜什么意思?”嘤嘤正揪着安翰的衣服嗷嗷哭,听到这话,忙转过头问。 曼颐解释:“我用摄魂术将宁爻的魂体打进容器里,等找到了合适的身体,再将他的魂摄出来换到新身体里。其实只要魂魄完整,在我看来都不算死人。” 安翰吐槽:“所以你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江湖传言是真的?” 曼颐撇撇嘴:“我留五更可不是浪得虚名。” 安翰扶起嘤嘤:“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宁爻找个容器,你对需要的容器有什么要求吗?” 曼颐:“首先必须是活的,如果是人身,他最好是没有魂体的空壳,如果是兽身,则不能开智。” 他从鱼缸收回视线:“最后,容器最好大一点,和人类体型越近似越好。如果体型太小,可能承受不住一个完整的人魂,得凑齐好多个小容器才能盛放。” 汤助理打开电脑:“我先搜索一下有没有乘客携带和人差不多大的狗。” 辛丞按下汤助理的手:“你信不信他活过来第一个咬死你?” 安翰走了过来:“这时候就别挑了,狗就狗吧。” 嘤嘤推开安翰:“死绿茶,你这明显是打击报复。” 一号凑了过来:“可以看看有没有人在培养草履虫吗?” 众人七嘴八舌吵个没完,汤助理面无表情地看向电脑,顿住:“诶?无人机的信号动了,逆着水流,正在高速朝着我们这边靠拢。” 辛丞兴奋:“不愧是二哥,人都死了还能完成任务!” 哔嘟——哔嘟—— “嘶,这都什么死动静?”曼颐被吵得头晕“大晚上的,拉防空警报?” “这是……不好!”安翰忽然反应过来,焦急地喊道:“一定是超自然力量监测仪的警报!曼医生施展的法术触发警报了!” 闻言,汤助理迅速点开这层楼的监控,果然发现不少身着统一制服的水手们,正快步朝他们房间的方向靠拢。 曼颐神色一凛:“如果我现在被他们逮住,驱逐下船,八成就来不及完成摄魂术了。” 嘤嘤一把将眼泪抹干,立刻进入状态:“你们先跑,都走动起来,别傻呆在一个地方等人抓,我在后面给你们挡着拖延时间,赶紧去给宁爻找容器!” 汤助理将笔记本换成更为轻便的平板,领着众人从后门离开房间,暂时转移了楼层。 “我们走后他们立刻就开始下楼,没有进入房间查看,可见这群水手是能够实时定位到曼医生的。” 曼颐点头:“懂,现在是生死时速。” 安翰正在汤助理的另一台平板上排查游轮上记录在册的动物们:“乘客中确实有一些人携带了大型犬类,不过我们需要考虑宠物主人能不能接受宁爻附身在他们的宠物犬身上,很可能要交涉很久,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 “所以我又看了一些为给船上餐厅提供新鲜食材而饲养着的圈养禽畜,目前可列入备选的有三头牛、二十多头猪,还有鸡鸭鹅若干,这些都是我们现在可以直接花钱买到的。” 说话间,有一不分水手已经从楼梯的上下两方,包抄围堵了过来。 嘤嘤单手一撑,直接跃到楼下水手的脸上,顺势一脚踹翻排头水手,让他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压一个地向后跌倒。 “快!” 嘤嘤摁住摔得稀里哗啦的水手们,让曼颐他们先走。 “对不起!”辛丞大声道歉,紧紧闭着眼,踩着地上的人,就像踩到他自己的脚一样,一路吱哇乱叫。 曼颐他们终于成功逃离大楼,可甲板上也并不安全,甚至从远处围来了更多的水手,他们只能拣了一个人少的方向逃去。 “那三头牛在哪里?”曼颐喊“速战速决!” 安翰此时正暗暗感谢之前在接引客船上,嘤嘤给他特别定制的体能训练,让他现在能够保持高速奔跑的同时还能分心来查资料。 “在水晶宫大楼!这是他们今天设晚宴准备的食材,没来得及宰!”安翰喊道。 “那正好……”汤助理艰难地跟上“无人机信号正往这边靠拢,我们接到宁爻的同时,还,还能把凶案证据提交给警方……” 辛丞搀着汤助理:“你好喘,可别死了,要我背你不?” 众人跑进水晶宫大楼,却迎面遇上一群水手,转身向大楼外望去,身后的追击队伍也已经跟上。 “人太多了,嘤嘤拦不住这么多人。”安翰已经满头大汗。 “确实……”汤助理虚弱地瞄了眼平板“上,上楼去,上面都是保护凶案现场的乘警,水手不多。”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们跑吧,我跑不动了,平板给你们……” 辛丞接过平板,看汤助理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位马上就要牺牲的战友:“保证完成任务。” 汤助理冲他们摆了摆手:“反正,也,不会抓我……” 来不及多作告别,敌人已逼至眼前,曼颐准备应战,却被一号抢了先。 一直在当乖宝宝的一号忽然飞身上前,呲出属于僵尸的獠牙,扬起青色的利爪,挡住大厅水手。 趁着水手们被唬住的瞬间,曼颐强行突围,领着安翰和辛丞向楼上跑去。 发发发游轮(八十五) 辛丞抹着眼泪抱着平板边哭边跑:“仅仅一个遭遇战,我军就痛失两名战友。” 曼颐没空照顾他的伤感,只是高举着掐诀的右手左顾右盼:“牛呢?说好的三头牛呢?!” 安翰赶紧查看平板,忽然急刹车:“停停停!牛在楼下!我们忘了池家的晚宴在负一楼!” 三人往下楼看,却见一号已经被几人联手摁住了,其他的水手们正在上楼。 “下不去了,楼上有动物吗?”曼颐当机立断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辛丞灵光一闪:“有!顶楼的水族馆,池老头的宠物,那条和人一样大的黄貂鱼!” “怎么他爹的又是鱼……”曼颐暗暗啐了一口“没时间挑了,鱼就鱼吧。” 安翰送上实时的监控情况:“水手似乎和乘警分属不同势力,乘警集中的高楼层区没有水手,水手们看起来是打算在我们跑到有乘警的楼层前拦住我们,可以看到所有楼梯和安全通道都围上了。” “还有路吗?”曼颐喊“我不想听分析,直接给我个方案!” “等等!”辛丞忽然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张哑光的金属卡片:“有钱人的特权之——vip电梯。” 事不宜迟,三人立马调转方向前往电梯。 围追堵截的水手们似乎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曼颐他们居然还敢乘坐电梯,所以只能后知后觉地去更上方的楼层按按钮。 然而vip电梯必须有贵宾卡才能刷开,这是为了保护有钱人的隐私出行而特别设计的,没有贵宾卡,电梯不会根据按键指令停靠任何一个楼层。 三人背靠着背,像烂泥一样瘫软在电梯地板上,不住地大口喘气。 “关键时候还是钞能力好使啊……”安翰感叹道。 辛丞狠狠亲了一口手中的卡片:“感谢啰嗦的小汤,我之前还嫌麻烦不想带呢,没想到居然能用上。” 曼颐没有说话,趁着这短暂的电梯上升时间,瞄准之前已经定位到的宁爻魂体,开始摄魂。 …… 越往海洋深处下沉,宁爻扩散的感知便越发清晰。 除了那个一直萦绕在耳边的熟悉人声,他逐渐还能看到一些不属于海底的画面。 好像是一个房间。 而他正从天花板的视角向下观望。 “催眠是一种辅助的治疗手段” “虽然无法直接唤醒患者,但可以潜移默化地植入我们想告知他的信息” “you know,就像《盗梦空间》一样……” “……我们可以为他的人格搭建一个安全的环境,保护他的自我和超我,激发他的本我也就是求生欲” “……给予患者合适的刺激……” “……通常当患者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大概率就能夺回控制梦境的权柄” “只要还有求生的意志,他就可以选择醒来” 宁爻努力望向发声的来源,那喋喋不休的白色身影看起来似乎是一名医生,或者说是心理医生。 医生的对面有一张床,根据逻辑推断,应该就是他口中“患者”的病床。 床前稀稀拉拉地围着几个人,看不清面目,也感受不到悲伤,大抵是患者卧床太久,家属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 宁爻甚至能嗅到他们听着医生汇报时的情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还生出了几分欣喜。 可以理解,毕竟医生刚刚说的也算是喜报。 可是,为什么会在海底看到这个场景? 太莫名其妙了吧? 宁爻主动地向下划了划,想要更加深入这个场景,他很想看看这个声音很熟悉的医生是谁,也很想知道病床上躺的是谁。 近了,近了。 就当宁爻下沉到白色身影的头顶时,白色的身影似乎也有所感知,忽地抬起头来,与虚空中的宁爻四目相对。 “是你?”宁爻果然认识。 白色身影的面目渐渐浮现清晰的轮廓,正是曼颐。 曼颐抬头,定定地注视着天花板上那团不属于病房空间内的黑色雾气,缓慢开口:“你越界了。” 这仿佛一记沉闷却又震撼的警钟,瞬间将宁爻从干燥平静的病房击回到阴暗深沉的海底。 “宁爻!应我!” 又是曼颐的声音? 从海上传来,但极有穿透性。 只这一声,便止住了宁爻混乱的扩散,令他以荷鲁斯轮转的日月双眼为核心,不断旋转着,重新凝聚起来。 “是时候回去了……只是现在画皮已经毁得彻底,我该怎么给大家解释我的身份……” 宁爻没有纠结太久,曼颐便给出了答案。 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他从混乱之海抽离,捶打挤压,捏成小小的一团,朝着游轮的方向飞射而去。 “fine~不用烦了,看来他们已经把我当死人了~”宁爻放松下来,不作抵抗,任由那股力量牵引,还顺路招呼了太阳帆船跟上。 可不料,就在宁爻的魂团子在脱离海面的那一刹那,整个海面忽然沸腾起来,不断跃起细碎的水珠,好似不能接受宁爻的意识独自离开它们共同的群体。 每一滴水都在愤怒,直至掀起滔天的巨浪。 “淦!”宁爻疯狂向曼颐传递消息“快停下!海啸了!” 电梯内,曼颐皱眉:“咦?” “怎么了?”辛丞问。 “宁爻的魂体在抗拒我的指引,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反抗?我摄魂过很多次,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曼颐十分不解。 安翰脑洞大开:“是不是他听到我们要把他召回来塞到狗身上?” 辛丞:“咱们不是说好塞到鱼身上吗?” 安翰:“这一来一回的,可能有延迟?” “不是”曼颐否定了二人的猜测“宁爻听不到我们这边的情况,一定是他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 安翰:“那我们要断开连接吗?” 曼颐翻了个白眼:“老哥,你以为是你打游戏呢,断了还能重连?这可是摄魂术,中断的话对魂体创伤很大的。” 辛丞焦急:“那怎么办?” “凉拌呗”曼颐将掐诀的手往回拉了拉“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 “啊呀呀这可真是……”杜景休立在窗前“壮观呢~” 饶则无语:“我该说不愧是他们么?真能折腾。” 杜景休转过身,坐回桌前:“海啸也看了,钟行长的棋还没想好吗?” 坐在杜景休对面的钟行长,指尖捏着一枚晶莹的棋子,语调平缓无波:“不着急,这浪不还有那么远嘛,让我再想想。” 饶则实在忍不住吐槽:“我说你俩下个跳棋到底有什么好想的?” “嘘~”钟行长用食指轻轻抵在嘴唇前“观棋不语真君子。” 饶则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落地窗外,欣赏海啸。 发发发游轮(八十六) “快停下!” 宁爻挣扎得筋疲力尽,却丝毫不能撼动摄魂术的牵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领着一场海啸,扑向那艘满载乘客的豪华游轮。 遮天蔽月的海浪,裹挟着混乱之海的愤怒,看起来几乎要摧毁整个世界。 安翰背靠着电梯的墙壁查看平板,从背脊处隐隐传来一股不寻常的震感。 “地震了?”安翰茫然地左右看看。 “咱们可是在坐船,海上哪来的地震?”辛丞不以为意。 安翰推推眼镜:“地理常识,或许你听说过海底火山喷发和海底地震?” “海底的地震关咱们海面上的人什么事?”辛丞歪头。 “会引发海啸呀。”安翰解释。 “海啸?” “海啸。” 叮咚 电梯到达目标楼层,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拉开。 正对电梯的落地窗,毫无遮挡地向三人呈现了一场滔天的海啸。 “我靠!海啸!”三人异口同声。 巨大的海浪比山还要高,而且眨眼间便已经逼近至眼前,哪怕曼颐三人身处水晶宫的高层,也能听见整艘船上各处乘客的惊慌惨叫。 辛丞紧紧抱着安翰:“学霸!学霸你快想想办法!” 安翰撇开他的手:“找个舒服的姿势等待人生重开吧。” 曼颐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沉默着将一直掐诀的手收回,攥成一个拳头,然后轻轻地打开。 一枚黑色的雾状圆团自他的掌心浮起,微微颤动着,似乎雾团里包裹着什么不安分的小鸟,想要挣扎着破壳而出。 “海啸是追着宁爻过来的。”曼颐说道,视线从雾团移向窗外。 安翰:“那先把他扔出去吧,扔远一点。” “没时间了”曼颐看着窗外的海啸“就算现在把宁爻扔给它们,这个浪也刹不住车了……” “宁爻啊宁爻,你可真能整活”曼颐吐槽“如果是普通海啸,我倒是可以把我们的神魂全部抽离出来,让我们的肉体免于溺亡。但这片海针对的就是落入其中的神魂,这下可算是真完蛋了。” 安翰找了个廊柱靠着,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地上:“我已经把遗书上传到云端了,你们抓紧时……” 安翰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窗外一道金光划破黑暗,也劈开那如山的海浪,犹如一枚定海的神针,直直坠入海中,每落下一寸,就压下潮水一分,直至抚平海面上所有的波纹,静谧如一汪后院的小池塘。 很快,从游轮各处都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庆之声。 曼颐轻抚着心口,如雷的心跳还久久不能平静。 辛丞双腿发软,却还坚持趴在窗户上,想要继续看个究竟,可惜刚刚那枚发光的定海神针已经完全消失,恢复平静的大海再也不会提供更多的答案。 “快撤回快撤回”安翰疯狂敲击着平板“好丢人好丢人……” 曼颐将宁爻的魂团捏回手里:“走了各位,咱们事情还没办完呢。” 辛丞屁颠屁颠跟上,又低头好奇地戳戳安翰:“快起来,你在干什么?” 曼颐憋笑:“大概遗书上写了些很羞耻的话吧。” …… 在海浪扑过来的一瞬,宁爻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抽离,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他睁开眼,世界在他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咕噜” 他吐出一个泡。 “咕噜?!” 清醒过来的黄貂鱼差点被水呛死,剧烈地挣扎着,疯狂喷吐着气泡。 “咕噜咕噜咕噜!”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小伙子。”曼颐将手伸进水里,把黄貂鱼的头托出了水面。 “你要是被水淹死,那我可真懒得再救一次了。” 宁爻茫然地扇动着两片巨大的胸鳍,将它们扑腾得像翅膀一样。 辛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宁爻的头:“滑不溜秋的……我觉着还是毛茸茸的更可爱些。” 安翰赞同地点着头:“我也觉得。不过鉴于他本人就不可爱,这黄貂鱼的身体倒是挺适合他。” 宁爻狠狠扇动着胸鳍,甩动着细长的尾巴在水面上板来板去:“咕噜咕噜咕噜!” 但很显然岸上的三人都听不懂宁爻叽里咕噜的鱼类语言,对话失败,宁爻只能恼羞成怒地用喷水孔朝他们仨喷了一口水。 但毫无威慑力。 甚至还有点萌。 安翰摘下沾水的眼镜擦了擦:“别卖萌,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辛丞抹了把脸:“你喜欢他什么?” 安翰将眼镜戴好:“红烧,味道一定很好。” 曼颐放开了宁爻,让他适应适应黄貂鱼这具陌生的身体和水里的环境。 宁爻浅浅沉了下去,让水没过他的头顶。 黄貂鱼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下沉时依然能紧紧盯着岸上的情况,就在他下潜后片刻,岸上便出现了两名不速之客。 “杜老板?”辛丞第一个发现了杜景休和饶则。 杜景休也客客气气地打起了招呼:“真巧啊小辛总,你们是……在这儿喂鱼?” 曼颐默默地往宁爻身前挡了挡。 辛丞慌乱地瞎编着理由:“啊这其实……我们是……对了,其实是我看上池老头养的宠物了,打算待会儿找池小姐买下来。” 杜景休点点头:“之前和池老爷子聊天的时候,他也总说这鱼很通人性,确算是个稀罕物。” 安翰问:“你们不是已经做完笔录早就离开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杜景休看向饶则:“说来很巧,我和饶则刚刚一起去找公海拍卖行的钟行长聊天,钟行长待客很是热情,喝茶聊天都不能够,非要带我们来全海景棋牌室来下棋,正巧就在水晶宫水族馆的下面一层呢。” “刚刚下完,闲来无事便想上来散散心,可不就巧了遇到你们了。” 辛丞啧啧叹道:“刚刚海啸都要扑过来了,你们还能有闲心下棋,果然都是干大事的人。大难临头的时候,我反正是坐不住一点。” “区区海啸,钟行长只是小露一手便摆平了。”杜景休笑眯眯地吹着钟行长的彩虹屁,哪怕人家本人根本不在现场。 “什么?!”辛丞大为震撼“刚刚那根定海神针是那个行长弄的?!” “定海神针么?”杜景休很是认同地点点头“倒是可以这么说。” 饶则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定海神针,那明明只是一枚悔棋耍赖不成,被扔出窗外的跳棋玻璃球。 思及此,饶则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时间已经够晚了,把要办的事情办了就赶紧回去休息。” 杜景休连连应是,转头与辛丞他们告辞:“天色已晚,的确不该太打扰各位。” 说着他掏了掏衣服口袋,从中抽出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封。 “这是钟行长让我转交给小辛总的信,请收下。东西带到,我们就不打扰各位赏鱼了。 目送杜景休与饶则离开,辛丞才小心地拆开了信。 “是什么?”安翰凑了过来。 辛丞皱着眉,念出信的内容:“鉴于辛集团的目标拍品已流失,特为您选送上新的拍品参考。” 紧接着又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质地坚硬还带有图片介绍的纸卡:第五医院全新未拆封原装可建模素体若干。 发发发游轮(八十七) 第五医院全新未拆封原装可建模素体若干。 这一行字几乎要烫穿曼颐的眼。 “这啥玩意儿?” 辛丞将纸卡正反面都翻转着看了一遍,很是困惑地将它当作扇子对着脸扇了扇:“为啥给我推这个,不是说都是按照客户需求推送的目标拍品吗?应该邀请我去拍全新原装未拆井盖的贞子才对吧?” 曼颐嗷地一声扑到了辛丞身上,一把抢过卡纸,双手颤抖地捧在眼前反复确认。 “是这个……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辛丞被吓得一哆嗦,但并没有下意识和曼颐争抢卡纸,只是很顺从地交给了他。 曼颐抬起头,言辞恳切地请求道:“辛总你帮帮忙,我等不到拍卖会开始了,估计等水手们和乘警交涉完毕,马上就会将我遣送下船。我求求你帮我拍下这个东西好吗?不管要多少钱,我下船了还你。” 辛丞挠挠后脑勺:“啊这……” 曼颐:“我给你写借条,还可以附赠一个响头。” “不不不,不用不用”辛丞赶紧搀住曼颐“这东西对你很重要的话,我当然可以帮你拍,钱不是要紧的事,我刚刚只是在纠结怎么跟我老姐解释……” “简单来说这是可以救命的东西,我的朋友,现在状态和宁爻差不多,所以他急需这么一副素体作为复活的身体。第五医院的素体是我多方考察后最适合盛放灵魂的容器了,我不想错过。” 曼颐拍着胸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交代,那让我去给你解释,你姐姐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不至于要杀要剐”辛丞哭笑不得“我姐要是知道我在外面这么编排她,绝对饶不了我……” 安翰插嘴:“曼医生的响头其实不值一文,但你的地府捞人术却是价值千金,你许错承诺了,老哥。” 曼颐立即对着辛丞郑重承诺:“你帮我拍下这个素体,我可以保证,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 安翰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 辛丞思考片刻:“要不换一个条件吧?” “不是吧兄弟,复活甲你也换?”安翰无语“你到底识不识货?” 辛丞嘿嘿笑着:“我一个富贵闲人,又不用出生入死,这复活甲给我总感觉有点浪费。” 见辛丞拒绝,曼颐有点着急:“你想换什么?任何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辛丞指着水里正在仰泳的宁爻:“要不这样,买一送一,我拍两个素体,一个你拿去救你朋友,一个用来救我二哥。” “成交!”曼颐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生怕他反悔。 安翰哼哼唧唧地在一旁冒酸水:“哎呦喂~真是好命啊~宁爻,收了个好小弟。” 辛丞笑呵呵地拍拍安翰的肩膀:“如果你嗝屁了,我也给你买一个。” “你才嗝屁,嘴里没两句好听的。”安翰埋头去研究平板,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表情。 叩叩 玻璃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宁爻的小白船幽幽地浮在窗外,还滴着水的无人机与斜跨公文包静静地躺在船舱里。 “是时候把这糟心的案子办完了。”安翰叹了口气,上前打开窗户,将小白船迎进了屋。 “我带证物上楼交给耿队长,辛丞你让汤助理联系一下池小姐,看看能不能把……这条鱼买过来,记得开发票,协会可以报销。” 辛丞不在意地摆摆手:“小钱。” “随你。”安翰无所谓地耸耸肩,带着小白船离开了。 曼颐蹲在池边,双目无神地盯着水面,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辛丞跟汤助理打完电话,和曼颐蹲到一排:“你怎么了?” 曼颐摇摇头:“没事,只是一件努力奋斗了很久的事猝不及防就要实现了,这最临近成功的时刻让我恍然间感觉有些不太现实。” 他望向沉底的宁爻:“你说这预知未来到底是怎么预知的?她怎么就能让每一个结果都这么恰好?” “我看过一个动画片”辛丞突然歪楼“动画里的人说,这个世界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曼颐轻笑:“怎么可能只有必然,人所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诞生不同的结果,结局当然会是偶然。” 辛丞挠挠头:“诶?是这样吗?那就是动画片说错了吧。” “我看电影的时候还以为每个选择会分裂出一个平行宇宙,在一个确定的宇宙中,就只有一种结果。” 曼颐忽然闭上了嘴,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了起来。 如果说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必然,那么是谁在为这个世界选择结局? 难道饶鹰使用预知的力量就是通过干预他们的选择,来不断在修正世界线的走向,让它一步一步向她想要的方向走去? 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饶鹰的选择,那就是说无论如何宁爻都一定会堕海,而为了救起他,自己也一定会登船,倒推到最开始,便是连当初老褚的死亡都在她的选择之中。 曼颐不寒而栗。 她为什么要让宁爻堕海?就为了让他被塞进鱼的身体里? 她要干什么?她要带着这个世界去往哪个结局? “我靠!二哥溺水了!”辛丞惊呼起来,来不及脱鞋就跳进了水池里捞鱼。 曼颐几乎飞到天外的思绪也被他们打断。 “我真服了……”曼颐翻着白眼“怎么还真溺水了?你现在可是条鱼啊。” 辛丞艰难地将宁爻从水底抬起,却根本没法将他托出水面,毕竟黄貂鱼实在太大了,他只能朝曼颐求助:“来搭把手!” 曼颐脱掉鞋子,慢慢地卷起裤腿:“我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弱智的事,这是纯看在辛总的面子上……” 叮咚 还没待他下水,身后不远的电梯便响起了提示到达的铃声。 电梯门打开,水手们从中鱼贯而出,为首的一人却是身为乘警的鲁毅。 “抱歉曼颐先生,您违反了发发发游轮的超自然能力限制规定,现在需要受到水手们的监视和管制,直至游轮行驶到达下一个靠岸的港口,将您遣送离开。”鲁毅向他出示了相关的文件。 曼颐点头,表示自己愿意配合:“我的行李怎么处理?” 鲁毅歪头望向一旁的水手,那人上前补充说明:“可以选择由我们原地封存,或者和您一起打包送去监管室,等待靠岸后一起下船。” “行,一起打包送到监管室吧。”曼颐说道。 最后,他转身对辛丞叮嘱:“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辛丞扯着嗓子:“忘不了!但麻烦来个人帮我一下!我撑不住了!” 鲁毅赶紧上前:“我来,怎么了这是?” 辛丞:“这条鱼溺水了!” 鲁毅:这就是有钱人么…… 发发发游轮(八十八) “感谢池小姐愿意割爱,我们一定会善待这条黄貂鱼的。”汤助理礼貌地对池念鞠躬致谢。 池念有些没精打采,与之前精力充沛逢人就怼的性格完全不符,而今她只是立在那里,微微颔首,便算是回应了对方的客套。 这淡淡的倦怠感,反倒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像一位成熟且矜贵的大家闺秀。 她着实是疲惫得很,仅仅几个小时之间,她就经历了父亲的离世,爱人的算计,深陷豪门财产的争夺,配合警方给嫌疑人连环下套,以及一场莫名而来又离奇消失的海啸,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怼人或者打太极了。 她对那位不负责任的父亲既没有多少不舍的感情,也不喜欢他的收藏品和宠物,那就当作顺水人情,给辛氏集团卖个好。 池父倒得突然,只留下一堆烂摊子,而池念身为池家大小姐却还得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亲戚抢这堆烂摊子,真是想想都心力交瘁。 若是能争取到辛氏的好感,说不定接下来的战斗,自己的路能够好走一些。 思及此,池念总算是挤出了点笑容,只是还未说上话,两人便迎面遇上了交付证物完毕的安翰。 “搞定了?” “搞定了。” 汤助理与安翰相视一笑。 “看来我那凭空出现的弟弟这回是讨不到好了?”池念挑眉。 安翰扶扶眼镜:“警方已经掌握了可以给谭艾定罪的直接证据,即便他能舌灿莲花,也逃不脱法律的制裁了,池小姐尽可安心。” 汤助理慢条斯理地点点头:“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证之父罗卡曾经说过——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物理性证据不会有差错,它既不会作伪证,也不会因为人证的消失而有所减损。只要是事实存在的证据,就远比人证更为可靠。” 安翰笑着宽慰池念:“所以池小姐只尽管放下心来,相信警方,如今谭艾不会再对您造成任何影响了。” 池念苦笑:“其实就算谭艾没被逮住,我最担忧的也并不是他……” 汤助理和安翰互相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恕我冒昧,您是在担心您的叔父和继母?”安翰直言问道。 “谭艾不过是凭空冒出来的、在池家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即便被他分去一部分钱财其实也不甚要紧。”池念并不掩饰自己的苦恼,不仅顺着安翰的问话大吐苦水,甚至有意向辛氏这边的人寻求帮助。 “钱不过是最好赚的东西,且他能够拿走的也极为有限。真正要紧的,是我父亲一直攥在手里的权。” “母亲病危的那段时间,被哄着几乎把董事会全部的权力都交给了爸爸,等人一走,爸爸立刻就从外面接来了什么仲槐叔父,紧接着母亲尸骨未寒就又纳了新人。” 池念冷哼:“晚宴上你们也看到了,仲槐那一副当家作主的嘴脸,真把我池家当他们自己家了。明明我才是池家唯一正统,现在却要和一群外人打擂台,真是晦气。” “如果池小姐只是在担心您的叔父和继母的话,那倒是多虑了。”安翰语出惊人。 “什么?”池念刚倒完苦水,准备拉拢辛氏集团的话术还没来得及抬上来,就被安翰说得愣住了。 安翰神秘一笑:“池小姐,耿队长在楼上的几个会客室之间来来回回地窜了这么久,他那些审问出来的资料您看到了多少?” 池念很坦率地回答:“没给我看多少,一来是我看这些玩意儿就头疼,只想直接听结果;二来耿队长基本上都是带着各种要我配合的任务来的,基本上没给我透露多少信息。” 安翰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倒是我们这些外人听到的风声更多了些。” “你听到了什么?”池念好奇。 安翰没有卖关子:“抱歉,我说的话可能有点难听,但事实就是——您的父亲,并不是我们国家的人,不仅不是我们国家的公民,甚至可能是一名敌国派来打入我国的间谍。” “你是说……我爸爸他,是外国间谍!?”池念瞳孔地震“不可能!他是……” “我知道我知道”安翰打断池念“他对外的身份是一名战功彪炳的光荣退伍老兵。” “但‘间谍’身份确实是耿队长查出来的事实,或许你可以问问你父亲的好战友,你的陈恒大伯,他才是提供这条线索的重要证人。” “陈伯伯也知道……”池念终于开始慢慢接手这个现实。 安翰轻轻咳嗽一声,唤回池念的注意力:“其实您不必为此忧心,毕竟您完全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不会惹火上身的。” “而且这对您而言也算是件大好事。” “我?”池念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大好事?” “嗯哼。”安翰点头。 “很显然,池老爷子的这个新身份很难看也很难听,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他不享有我国公民应有的权利。” “也就是说,他不仅没有继承妻子遗产的资格,甚至连他现在的私产都必须进入国家的检查和清算程序。” “池母和池小姐你都是独生女,那么池家的巨额遗产应该全部由您独自继承,而你那所谓的叔父和继母只能去瓜分池老爷子自己账户里的三瓜俩枣。” “不过据说池老爷子当年可是赤条条地从战场上被陈恒背回来的,现在他的账户里恐怕没有一分钱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吧。” 池念消化了两秒钟,突然爆发出惊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龚顺她噗哈哈哈哈哈!!!”池念笑得跪了下去,一只手攥成拳头疯狂捶地。 汤助理叹了口气,不得不上前搀扶笑得站不起来的池念:“池小姐,您悠着点。” “我没事我没事”池念连连摆手“我只是……想到开心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她好容易才站直了身子,努力平复了情绪,一开口却又破功:“噗嗤!” “抱歉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池念捂着脸,想要尽量显得悲伤一些。 但很可惜,发自内心的快乐总是压抑不住的,一番憋笑失败后,池念终于是破罐子破摔: “哈哈哈哈!那个,我想先去处理一些事情,不能多陪二位了。和你们说话真的很开心,我池念交定你们这个朋友了,以后若是有我池家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和我开口!改天约你们吃饭!” 汤助理微笑:“那我就先替我家辛总谢谢池小姐美意了。” “拜拜~”池念急匆匆地跑掉了,连拜拜的手都是跑着挥的。 发发发游轮(八十九) “不用太感谢我,我只是出于一点私心。”安翰放下和池念挥别的手。 汤助理装傻:“感谢这话从何说起?” “池家的集团仓促换帅,光是董事会那边都够他们忙活好一阵子的了,这不正是你们辛家发力的大好机会?尤其是这位即将上任的新帅还是个‘亲辛派’,想必等这趟事情了了,你们家小辛总的富二代含金量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吧。”安翰将汤助理的平板电脑递回给他。 “原来是为了小辛总,不过可惜小辛总向来不在意这些,说到底还是让我们大辛总占去了便宜。”汤助理接过平板,微微耸肩,似乎对安翰这番莫名的“殷勤”并不感冒。 “别误会兄弟”安翰赶紧解释“池家这边的腥风血雨还没结束,我可不是来怂恿辛丞夺他姐姐权的搅屎棍,缺德暂且不说,你们辛丞这智商和性子还是更适合当‘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知道,就算我刚才不说这个消息,池念自己的私人律师早晚也会告诉她,毕竟人家更加专业。但既然能让她承辛家这个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过我是有点私心,不过我的私心只是——让辛丞回家少挨点呲。” 汤助理歪歪头:“你是在担心,小辛总接下来要用原本的拍卖资金给你们拍那个什么素体?” 安翰有些尴尬地挠挠鼻子:“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要拍的东西,可能不是一般地昂贵。” “这个大可不用担心,辛总绝对不会在钱的事情上为难你们。”汤助理似乎对辛丞的姐姐很有信心。 “我是不了解你们辛总”安翰摇着头说道“但我自问还算了解怪谈互助联盟,在阅读了无数前辈们总结的资料中,我对那位面善的杜先生的印象可谓是差到极点。” “辛丞收到的那封新的拍品图鉴,就是由那位联盟首脑杜景休亲手打包送来的‘陷阱’,其中的‘诱饵’还是我们协会叛将饶则的得意之作,我即便是不去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俩货,却也不得不多想一点——这怎么看都不是能够让我们全身而退的配置。” 汤助理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大概理解了一点你的担忧,但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们愿意亲自派小辛总来参加拍卖,那便是已经对公海拍卖行提前摸查过了。只要是走他们拍卖行正规流程的拍品,拍卖行能够保证绝对的公正与安全,你说的那两名危险人物是绝对无法在拍品上做手脚的。” “既然拍品的质量有拍卖行的背书,那他俩唯一可以为难你们的地方也就只有拍品的价格了。” 说到这里,汤助理腰板挺得直直的,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自豪:“而在钱的方面,不是问题。” 安翰附和着干笑了两声:“既然汤助理都这样保证了,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汤助理招呼安翰与他同行“这边显示黄貂鱼的交接工作已完成,我们下去看看吧。” 安翰忽然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好的稍等,马上就来,我拿点东西。” 辛丞趴在一座安装了底轮的可移动玻璃缸上,整个脸都贴着缸壁,鼻子挤得扁平,说话也嗡嗡的: “二哥!换完水还适应吗?” 宁爻贴着缸底翻着肚皮,看起来和死了一样。 辛丞敲了敲玻璃缸:“二哥?” 宁爻无语地翻过身,展开巨大的鳍翼,甩甩尾巴,将水花溅出缸外,洒了辛丞一脸,示意他安静一点。 “我还以为挪缸给你挪死了,没事就好。”辛丞抹了把脸,毫不在意。 宁爻把脸扭到一边,看起来气鼓鼓的,即便是不能说话,辛丞也大概明白宁爻骂了些什么。 不外乎是:你才死了。 辛丞对着自闭的黄貂鱼絮絮叨叨:“那个拍卖会在明天才会正式开启,我可以让小汤去找人活动活动,把咱们要买的拍品序号往前挪挪,等把东西一拍到手,我们立刻就去找曼医生。” “怕是没这么快。”汤助理说道,来得算巧,他与安翰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 汤助理将辛丞拉开:“别贴那么近,这缸是临时找的,没太清理就拿来用了。” 宁爻的尾巴瞬间炸刺,贴着缸壁对着汤助理骂骂咧咧,可惜只能噗出一串泡泡。 辛丞拍拍胸口蹭上的灰:“你说没那么快是什么意思?” 汤助理解释:“曼医生现在是被监管的状态,严禁任何人探视,他会一直这样持续到下一个停靠的港口被水手们押送下船。想要用拍到的素体给宁先生还魂,最快也只能等到曼医生下船。” 辛丞问:“下一个港口多久后到?” 汤助理瞅了一眼平板上的时刻表:“三天后,会在马来港停靠一段时间,那里有着名的度假胜地。” “三天,还好。”辛丞拍拍玻璃缸。 汤助理:“但是我们的目标拍品是新增的,序号太过靠后,会在拍卖会开始后的第六天才抬上来,正好是船走的那天。” 辛丞将拍缸的手平移到汤助理的肩膀上,拍拍:“我相信你的能力,去走走后门吧。” 汤助理冷笑:“你们这一船都是神仙妖怪,我一介凡人,可没有打退海啸的能力,别太看得起我。” 辛丞悻悻地收回手:“又不用你打退海啸……” 安翰一言不发,并没有参与汤助理和辛丞的讨论,只是默默地从身后拿出一根鱼竿,穿上鱼饵,抛钩,开始垂钓。 宁爻气得将玻璃缸搅成滚筒洗衣机。 辛丞赶紧上前拉架:“你别刺激他。” 安翰却又递给辛丞一根竿,诱惑道:“这可是人鱼,你难道不想试试钓人鱼?人生能有几次这种机会?普通人一辈子也遇不上吧?别说普通人,就算是我们协会里见多识广的外勤队员也不见得见过这种款式的人鱼呢。” 辛丞愣愣地从安翰手里接过鱼竿,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嘴上小声说着:“这……这不好吧?” 但手上却已经非常诚实地将钩子抛出去了。 发发发游轮(九十) “所以你们把宁爻留在水族馆了?”嘤嘤难以置信地叉着腰,想要骂人却又觉得好笑。 安翰扶扶眼镜:“现在这船上唯一能装下黄貂鱼的缸已经炸了,把宁爻留在水族馆也是无奈之举。” 辛丞蔫哒着脑袋:“对不起,怪我,我不该用鱼竿刺激二哥的。” “你你你你你们……”嘤嘤指着他俩,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批评的词汇,只得忿忿地放下手指。 “算了,他现在那么大的块头,在宽敞的水族馆里总比憋在小鱼缸里舒服些。” 安翰深以为然:“蒋队长高见,在下也十分认同。” 嘤嘤一脚踹在他腰子上:“我是在宽慰辛丞,你个死绿茶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安翰猝不及防,差点被嘤嘤一脚踹成折叠屏手机,整个人扑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后腰。 嘤嘤顺势踩在安翰背上:“要不是你搁那儿钓鱼,宁爻能气得炸缸?这一脚是你应得的。” “只是我原以为水手只会扣下曼医生一个人,没想到一号因为僵尸的身份居然也被扣下了,现在咱们损失两名大将,减员严重,务必要当心杜景休他们偷袭。”嘤嘤歪歪头,认真地和辛丞说道。 安翰艰难地抬起头:“……你和辛丞说这些有个屁用……” 嘤嘤又朝他后腰蹬了蹬:“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辛丞歪头,有些困惑:“这船上不是不能使用超能力么?曼医生连施展救人的法术都被带走了,那姓杜的他们肯定也得遵守规定。而且拍卖会就要开始了,这种节骨眼上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们下手吧?” 安翰的脸被嘤嘤的手摁着埋在长绒地毯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这话倒是智商在线……” 嘤嘤薅住他的头发:“你闭嘴。” 安翰不动了,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装尸体。 空气突然安静,最终还是汤助理的门铃声打破了三人这略显尴尬的沉默。 “嗯?” 汤助理推门进来,惊讶地微微挑眉,看着三人奇怪的姿势,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辛丞:“有啥事吗?” 汤助理迅速调整表情,恢复一贯的公事公办模样:“我为大家送来拍卖行的相关资料,如果你们闲得发慌,可以看一看打发时间。” 地板上的安翰默默升起一只手,汤助理没有多问,只是很配合地递给了他一份。 嘤嘤并没有挪开踩着安翰的那只脚,她仿佛找到了很舒适的垫脚凳,就这样半跨着和人交谈。 “有什么发现吗?”她问脚下的人。 安翰叹气:“我可以说话了?” 嘤嘤:“批准了。” 安翰快速地扫完整份资料:“就,觉得,挺……花里胡哨的。” “花里胡哨?”嘤嘤不解。 汤助理忍不住也附和道:“其实形容得很恰当,我也从未见过这么能折腾花样的拍卖会规则。” 嘤嘤茫然:“拍卖还能怎么折腾?不就是价高者得吗?” “拍卖的本质的确是‘价高者得’,但这出价的方式可有太多种说法了。”安翰将脸从地毯里扭出来。 “汤助理给的资料中,有一份是最新的拍卖会图录,与之前我们看的图录有很大不同,前半部分新增了很多拍品。我仔细看了下,不少是那个池老爷子的藏品,看来池念小姐得到了一些指点,打算尽快把这些东西出手掉,而且是低价。” “所以这部分藏品,拍卖行采用了荷兰式拍卖规则,是所谓‘降价式拍卖’,即拍卖官从高到低报价。” “中间部分的拍品,大抵就是他们这趟航行的主题了,这一段采用的是传统的英式拍卖规则,也就是从低到高报价。” “最后有一部分收尾的零碎拍品,东西比较偏门,市面上没有相关的价格标准可以借鉴,所以采用了中式拍卖的规则,竞拍者们不会公示自己的出价,也就是所谓的‘暗标’。” “无论是荷兰式、英式还是中式,其实都是很正常也很成熟的拍卖规则,算不得稀奇,但奇怪的是这一场拍卖会同时使用这么多拍卖模式,看起来就有些花里胡哨了。” 嘤嘤望向辛丞:“你听懂了?” 辛丞很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她又望向汤助理:“你确定其他买家能搞懂这些规则?” 汤助理微笑:“只要他们的助理能懂,问题就不大。” 嘤嘤也拿过资料翻阅起来:“话说那个啥荷兰拍卖是什么意思?还有从高往低报价的?这怎么拍?” 汤助理解释:“就是由拍卖官宣布起拍价,然后不断降价,直到有买家愿意出手。” 嘤嘤还是不懂:“那岂不是只要有耐性等到拍卖官报价报到最后,就能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到东西了?这样卖家还怎么赚钱?” 汤助理:“可你无法确定你是否有机会等到拍卖官一直降到底价,有可能半路就被其他买家截胡了。” “其他买家傻吗?为啥要半路买?”嘤嘤问。 辛丞一拍脑袋:“我好像懂了!” “虽然是往下报价,但同样还是‘价高者得’的原理。你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你就可以获得比其他买家更早出手拦截的资格;而那些想要等到底价捡漏的买家,只能在最后的时间点出手。” 汤助理点头:“没错。” 嘤嘤若有所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可为什么要使用这种拍卖模式呢?” “因为‘快’。”安翰说道。 嘤嘤把脚拿开,踢了踢他:“起来说话吧。” 但安翰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爬起来:“我就这样躺着吧,还挺舒服。” 辛丞嘿嘿一笑:“这可是纯羊羔毛的,当然舒服。” 安翰侧躺在地毯上,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翻阅着资料:“这种模式的最大优点就是快速,与不断往上垒价格的英式拍卖不同,荷兰模式让买家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时候会被拦截,机会只有一次,要是错过了拦截时机,你有钱也买不到,所以必须快准狠。” “国内比较常使用这种模式的在云南的斗南花市,新鲜花束,实时标价,有些紧急的可以拍下就打包装机直接运走,一批次鲜花的拍卖时间可以在几分钟之内解决。” “虽然很不想承认”嘤嘤哼哼道“但你好像确实了解很多东西。” 安翰嘴角微勾:“既然已经了解了这个拍卖模式,那汤助理也许不用走后门也能把咱们目标拍品的上架时间提前。” 汤助理瞥了眼辛丞:“反正不是我出钱,只要小辛总没有意见,我当然赞同。” 辛丞左看看,右看看:“啊?啥意思?” 安翰坐直了身子:“意思是,如果我们把前面荷兰模式的拍品全部包圆,就能大幅度推进拍卖的进度了。” 发发发游轮(九十一) “拍卖会的拍品预展竟然就在咱们这栋楼的一楼展厅里悄悄咪咪地办了好几天,我上楼下楼路过这么多趟,竟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辛丞站在展厅外叉腰歪头斜着眼,话里有话地点着汤助理。 汤助理面无表情:“公海拍卖行预展的邀请函是和您的电子船票一起发送到您手机上的,可惜貌似某人只注意到了池家的灵异私展。” “啊,是这样吗?”辛丞挠头。 “嗯,是这样的。”汤助理说。 辛丞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既然发现了预展,当然要进去好好打探打探敌情~” 嘤嘤欢呼:“好耶!打探敌情!” 安翰适时地浇了一盆冷水:“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他捧着拍品图录说道:“绝大多数被标记为‘目标’的拍品,都可能受到保密协议的约束而不予公开。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无外乎是一些合法商品。” 嘤嘤的情绪瞬间down了下来:“真没劲。” “是这样吗?”辛丞问。 “是这样呢。”安翰答。 辛丞指着不远处的入口:“可是那个姓杜的刚刚进去了耶。” 众人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在足够靠近却又不引人瞩目的地方朝展厅内观望,果不其然看到了杜景休与饶则二人。 “他们两个来干什么?我们的目标拍品他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安翰实在不理解。 嘤嘤咬牙切齿:“你们看他俩那狗狗祟祟的样子,一定是在想办法对付我们,可恶!” 辛丞却持反对意见:“我倒觉得他俩看起来真的很像纯纯的游客……” 安翰扭头:“怎么说?” 辛丞有些为难:“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一种感觉你懂伐?” 汤助理默默上前补充说明:“小辛总的意思应该是——他俩看起来像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安翰将头扭了回去,定定地看了片刻。 杜景休手里捧着和安翰同款的拍品图录,一边逛一边拍照一边比对着图鉴与实物,总是保持着和煦微笑的面上也洋溢着明显的欢快,看起来就差举着旅游的小黄旗了。 紧跟在杜景休身后的饶则一脸的生无可恋,手里倒是没有宣传资料,但却端着两杯奶茶。 杜景休直起身子,向饶则展示他新拍的照片:“饶则你看这张,我拍得真好,角度也寻得精准,看起来就和图录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照片为什么要拍两遍?”饶则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要保存图录上的图片,我们可以直接找举办方发给我们一份电子版。” 杜景休收回手机:“那不一样。” 饶则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自家老板多作争辩,他举了举手中的奶茶:“你还喝不喝?” 杜景休:“你先拿着。” “我从店里取出来后你就没喝过一口。”饶则说。 杜景休很坦然地点点头:“那是必然的,因为我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甜度的饮品。” 饶则狠狠地无语了一秒:“……所以你为什么要买?” 杜景休笑笑:“因为这样你就没办法把手揣兜里了。” 饶则:“你是真的有病。” “那就辛苦院长你多照看啦。”杜景休欣然接受饶则的评价。 饶则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嘤嘤一行人已经在汤助理的引导下成功进入了拍卖会预展大厅,他们躲在一根廊柱的后面,辛丞趴在安翰的背上探出一个头:“他俩在说什么?咱们隔这么远完全听不见啊。” 安翰摇摇头:“厅里人多,还放了音乐,又没人精通唇语,确实难以捕捉他们的信息。” 嘤嘤趴在辛丞的背上恨恨地握拳:“可恶!他们一定在密谋怎么对付我们!” 汤助理站在三人身后:“需要我去把音乐调小声一点吗?” “不要!” 三人异口同声,说完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不能太安静,有点音乐还能掩盖我们的行动。”安翰说道。 辛丞:“没错没错,毕竟我们的跟踪都是业余水平。” “好的,你们开心就好。”汤助理合上平板,老老实实地跟在三人身后两步远的距离,看着这三人像叠罗汉一样从一个廊柱平移到另一个廊柱后。 饶则低头看着手中两杯满满的奶茶,微微勾起唇角:“哎呀,跟了几条小尾巴。” 杜景休叮嘱:“多可爱呀,千万别回头,会惊到他们的。” 饶则啧啧:“真是恶趣味,你就该在我的第五医院单独开一层楼住院。” “反正马上他们就顾不上我们了,等钟行长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会去找他们的麻烦,我们就可以办正事咯。”杜景休将手里的拍品图录翻到新的一页。 “怎么回事?”安翰疑惑地抬起头“音乐怎么停了?” 辛丞转头:“小汤?” 汤助理:“不关我的事。” 铛——铛——铛—— 音乐声彻底寂灭的一瞬,大厅内所有的钟同时敲响。 哒哒哒 有人踩着钟摆的节奏,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地面。 嘤嘤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投向那声音的来处,只见大厅入口,一人逆着光来,让人看不清她的面目。 汤助理的声音在一旁突兀地响起,打破整齐钟鸣的节奏。 “钟行长来了。” 话音落下,这位被称作钟行长的女人才算真正走到了明亮的灯光之下,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辛丞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嘤嘤,弱弱地说:“我嗅到了和嘤嘤姐极为相似的危险气息……” 嘤嘤的拳头捏得嘎嘎响:“什么气息?” 辛丞求生欲上线:“是迷人的气息!俗话说‘越迷人的越危险’,所以她看起来和嘤嘤姐你一样危险。” 钟声与音乐都停了下来,显得三人闹出的动静不小,钟行长也容易地注意到了这边。 “呀~幸会幸会!”她扬着富有感染力的热烈笑容走上前来,三人莫名其妙就已经和她握完了一遍手。 安翰愣愣地看着自己还停在半空的手:“钟……钟老板认识我们?” 女人的脸上浮起一个与她的妩媚并不相称的小梨涡:“叫我钟鸣就行。” 辛丞的社交基因终于后知后觉地显性了起来:“啊不敢不敢,我们都是小辈,还是称呼一声钟行长吧。” “也行”钟鸣并不在意“大家确实都叫我‘钟行长’。” 辛丞冲她微微鞠了一躬:“我是辛家……” “我知道你~”钟鸣打着哈哈制止了他的鞠躬。 “你很有名。” “我有名?”辛丞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发懵。 钟鸣轻捂着嘴,眉眼弯弯:“你可是远近闻名的全好评凶宅试睡员呢。” 辛丞双眼发亮:“你你你!你居然知道我是凶宅试睡员!?”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各位可否随我去楼上的小厅一叙?”钟鸣眨眨眼睛,发出邀请。 发发发游轮(九十二) 辛丞略有些忐忑地跟在钟鸣的身后,时不时回头,眼神里透露着弱小和无助。 身后的几人却都揣着一副看戏的心态,将走廊上下左右全都打量了个遍,不停地回避与辛丞的眼神接触。 辛丞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万能的汤助理,小汤倒是没有回避,但却给他比了一个一高一低的手势,示意他们这是老板局,不是他这个助理适合掺和的社交场面。 钟鸣大步流星地独自走在最前面,将高跟鞋踩得哒哒响,且并没有与辛丞并排交谈着前行,领路的意味十分明显,看起来似乎很着急带领众人前往小厅。 “到了~”她停在一扇门前,笑容灿烂地转过身。 众人也随之停住脚步,抬头望向小厅的大门。 虽然被钟鸣称作“小厅”,但小厅大门的气派却一点也不小,甚至比楼下半开放式的预展大厅还更为精致奢华,看起来与这艘船统一的装修气质格格不入,充满了巴洛克风格。 不过这倒也极为符合钟鸣这人给人的第一感受。 她开朗妩媚却不轻佻,自带一股热烈的芬芳。她不是一枝独秀,而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钟鸣信手推开小厅的门,这扇看起来略显沉重的大门在她的手中轻盈又丝滑。 “别客气,随便坐,茶与点心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刚呈上来的。”她这样说着,然后自己很自然地坐到了窗台上。 辛丞的脑子还在缓冲,直到安翰悄悄戳了戳辛丞,辛丞才一个激灵赶紧应声:“谢谢钟行长的招待!” 汤助理没有进入室内,只是默默帮忙关上了大门,守在门外,将小厅的空间全部留给他们。 安翰又戳了戳他,辛丞茫然又紧张地回头:“啊?还要说什么吗?” 安翰和嘤嘤同时无语地捂住脸。 将这一切小动作全部尽收眼底的钟鸣爽朗地大笑起来:“不用拘谨,想问什么就问吧,或者你们三人当中需要推选一名发言人?我没意见的。” 滴答滴答 在时间仿佛凝滞的场合,最喧闹的反而是钟表。 辛丞这才猛然发现,室内的墙壁上全是各种款式的时钟表盘,不仅挂满了那些真实可动的,甚至连墙上的壁画都是表盘的变体花纹。 就像一个擅长狩猎的猎人在室内挂满了炫耀的壁挂兽首一般。 几个回合下来,辛丞其实挺怵钟鸣的气场,但迫于社交场面上的无奈只能强行打了个哈哈,装作热络的模样:“哇~钟行长这里的装修和摆设还都挺别致的吔?” 钟鸣满意地看向墙面:“嗯哼~我喜欢一些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 正常人需要用到这么多钟吗? 难不成真就因为她姓钟才挂了这么多钟? “啊哈哈是这样啊……” 辛丞干笑着挠挠头,眼睛瞥到墙上的钟:“呦!正巧下午三点,完美的下午茶时间。说起来我们昨天忙活了一整天,通宵到今天早上还在安顿宁……我新买的宠物,确实没时间好好坐下来吃饭呢,要不咱们吃点东西吧?来来来边吃边聊。” 他同手同脚地拣了个远离窗台的座位,一头扎进了甜点塔里,再也不放一个屁了。 眼见场面彻底冷了下来,安翰终于是憋不住了。 “抱歉,我可以说句话吗?”安翰努力端出最礼貌的姿态。 钟鸣昂起下巴,调笑道:“看来你就是发言人了?” “发言人不敢当”安翰摆手“只是憋不住话而已。” 钟鸣笑:“你问吧~” 安翰:“恕我冒昧,钟行长是不是与杜景休先生很熟?” “哦呀?”钟鸣眨眨眼“我还以为你会首先好奇我为什么把你们带来这里呢~” “确实很好奇,但这倒不是最要紧的问题。”安翰说。 “你们就不担心我把你们拐来卖了?我们拍卖行可是什么都敢拍呢~”钟鸣玩弄着自己垂到手肘的发梢,将它绕着手指打成一个卷又放开。 “钟行长的势力和实力都强得令人生畏,您说的这种层面的担心,实在也不是仅靠我们担心就能解决的,所以我们决定绝对信任您。”安翰解释着,姿态放得很低,还顺便丝滑地拍了个马屁。 “哈哈哈~伶牙俐齿的小东西。”钟鸣看起来很受用安翰的马屁“饶鹰居然舍得放你这张抹了蜜的小嘴上船,看来你很得她心呢。” “您与我们指挥官是故交?”这亲厚的语气显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安翰赶紧攀关系。 钟鸣点点头:“有些交集,确切来说是有些交易。” 既然坦率地承认了与饶鹰有所往来,说明她到底还是会顾及一些协会的关系,安翰此刻才算真的略微放下心来,连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但还不待安翰继续追问,钟鸣就一反之前被动的姿态,从窗台上跳下来,靠近安翰,主动出击。 “你在意的是杜景休他们?这简单~”她凑得极近,安翰几乎被她的香水整个包围。 钟鸣狡黠一笑:“如你所见,我是个商人,既然现在大家都在我的地盘上,那不如就按我的规矩来,我俩也来做个交易,如何?” “所以你与杜景休也做了交易?”安翰反问。 钟鸣亲昵地捏了捏安翰的鼻子:“小调皮,正面回答我,不许擅自岔开话题。” 安翰被捏出一身鸡皮疙瘩,甚至连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好好……好的,您想做什么交易?” “让我想想……”钟鸣转过身,似乎真的在苦恼。 安翰适时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这边想知道关于杜景休或者说是怪谈互助联盟的信息,最好是有关于这次拍卖会的。” 钟鸣:“这个不难,他们所有的诉求都是我直接经手处理的。” 安翰抿抿唇,缓了缓紧张的情绪:“那么您想从我们这里获得些什么呢?” “我对你们小队里的某位成员特别感兴趣,我希望能尽可能长时间地将他留在这艘船上。”钟鸣趴在了安翰的肩膀上,说话时轻轻地吹拂着他耳畔的头发。 “谁……”安翰强忍着鸡皮疙瘩问道“不会是那条鱼吧?你直接拿走,不用客气。” 嘤嘤默默踩了安翰一脚,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 钟鸣笑着放开他:“是曼颐哦。” 发发发游轮(九十三) “曼颐不行。” 嘤嘤起身,站到安翰身前,将粘人的钟鸣隔开至合适的社交距离。 “曼颐虽说算是我组里的人,但其实并不是编制完备的正经组员,他也许更应该被称为我们协会的‘深度合作伙伴’,拥有相对宽松和自由的权限,所以请原谅我做不了曼颐的主。” 嘤嘤抬起手,对钟鸣抱拳致以歉意,随后拎起沙发上两个没用的男人:“钟行长,抱歉了,看来关于杜景休的事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钟鸣并不恼怒,只是很玩味地盯着嘤嘤那只拉住安翰的手:“蒋队长,这就打算走了?” 她优雅地转了个身,从花瓶中抽出一支漂亮的鸡毛掸子,轻轻掸起壁挂钟表上的灰。 “生意嘛~当然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你大可以尽可能多地提出要求,并大肆压缩我的利润空间,只要你能做到的话。” 嘤嘤轻嗤:“我买东西从不砍价,喜欢就买,不喜欢就走,没什么好商量的。” 钟鸣挑衅地在她的鼻子前掸了掸,笑道:“真是个硬邦邦的人呢~” 嘤嘤皱着眉微微后仰,躲开鸡毛掸子的骚扰,思索片刻,开口问:“你怎么会对曼颐感兴趣?” 钟鸣双眼一亮:“那这就是有的谈咯?来来来~先坐下。” …… “你确定钟鸣不会出卖我们?” 饶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辛丞他们离开的方向不曾挪开: “那女人可没有什么信誉可言,只要价位合适,任何东西都能摆上她的货架。礼义廉耻之类的品质应该早就被她甩卖干净了吧?咱们和她的交易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她要是反悔,连个书面合同都不用撕毁,直接翻脸不认人就行了。” “我与你的看法恰恰相反。”杜景休说道。 “钟鸣在我看来是个相当有信用的人呢。” 饶则收回目光,冷笑了一声:“有信用?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是她。”杜景休合上一直在手中把玩的拍品图录,眼睛在展品中四处搜寻,忽然望向了一个地方。 “在那边,咱们过去。” 饶则默默跟上杜景休。 杜景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她是个商人,所以对她来说,任何有价值之物都是‘商品’。商人贩卖商品,又怎么算得上不守信用呢?” “而在‘交易’的框架之下,她应该是我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遵守规则的人了。” 饶则嫌弃地眯起眼:“真能舔啊你。” 杜景休一副很受伤的模样,捂着心口对饶则作发誓状:“句句真心,发自肺腑。” 饶则:“那就是发自肺腑地舔,还不如是单纯为了利益拍马屁呢。” 杜景休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是在一件不太起眼的展品前驻足,掏出一枚在展厅门口刚入手的高清鉴宝放大镜,假模假样地装作行家观察起来。 “应该是它了,把蛇鳞给我。”他朝身后摊开手掌。 饶则警惕地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这边,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内袋中取出了一只宝蓝色天鹅绒的拉绳束口袋。 “小心点用,我们这趟只带了一枚阿波菲斯的蛇鳞,你只有一次机会。”饶则叮嘱。 “你就是太小心了些。”杜景休小声咕哝。 “等拿到拍品,阿波菲斯就能放心地投靠我们了,还操心这一片两片的。” 饶则:“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人家就不会投靠,那你手上这片就是你这辈子摸到的最后一片了。” 杜景休试探着问:“就不能走一下你这个公公的关系么,让儿媳妇多送点鳞片不算难事吧?” 饶则:“你才公公。” 杜景休闭上了嘴,从束口袋里取出蛇鳞。 与阿波菲斯之前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原型不同,这枚蛇鳞并非是本体那厚重坚硬的黑黄配色,反而更像是取自人鱼之尾一般,呈现几近透明的白,随杜景休手部的动作,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泽。 但这份清澈的美丽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就开始变得灰败起来,鳞片的质地也不再柔软。 “动作麻利点。”饶则催促。 杜景休松开手,蛇鳞微微地沉了一下,而后迅速地浮在空中。 没有任何人的牵引,它就自发飘飘摇摇地向杜景休面前的那件展品靠近。 在蛇鳞几乎就要贴到展品身上时,展品几不可见地震动了一下,蛇鳞被一道看不见的抗拒火环焚烧成一抹金色的光点,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目标确认,展品为真。”杜景休收起空空的束口袋。 饶则凑了过去仔细端详:“居然还真是真的……我以为钟鸣会摆个赝品展览呢。” “预展一定会展示拍卖行收到的真实拍品,这也是为了帮助买家们完成最后的确认。如果实在是太过贵重,会选择控制参展人数,加强守卫,但不会抬个赝品上来糊弄人。”杜景休嘬了口奶茶。 “噗!怎么是代糖?”他赶紧捂着嘴,差点把奶茶喷到展品上。 饶则幸灾乐祸地捧起自己的那杯:“你不是不爱喝甜的吗?” 杜景休委屈:“可你换成代糖也是甜的啊……” …… 嘤嘤咬着下嘴唇,双眼紧盯着钟鸣,脑子里疯狂思考着对方的条件。 反观钟鸣这边则显得轻松很多,也许她并不缺嘤嘤这一单生意,这让她与嘤嘤的交锋中十分松弛。 “怎么样?”她适时施压“我给出的条件可谓是非常优厚了,而且我要的也不多,只不过是让曼颐在监禁室呆到和你们一起下船而已。” 她摊开双手,好似在展示自己的坦诚:“你们可以选择在下一个港口就下船呀~我又不会拦着你们。” 安翰推推眼镜:“可你明知我们必须等到目标拍品上架拍卖,不可能在下一个港口就下船的。” “你们拍完再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嘛~”钟鸣轻轻用鸡毛掸子若有似无地掸了掸安翰的眼镜。 安翰鼻子痒痒的,强行忍住喷嚏:“这样曼颐起码得在那个小小的监禁室里住一周以上的时间,人在这种狭小空间里呆这么久,又不能出来放风,绝对会产生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在他监禁期间,你肯定会去不断骚扰他。这对曼颐而言算得上一种酷刑,恕我们实在无法这样对待朋友。” 钟鸣轻笑,又打算用鸡毛掸子搔搔安翰,却被嘤嘤一巴掌拍开,她警告道:“你要是实在手里闲得慌,就去把村口大粪挑了,别拿根鸡毛到处撩骚。” “噗……咳咳咳!”辛丞把蛋糕呛到了嗓子里。 发发发游轮(九十四) “抱歉抱歉。”辛丞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桌上的纸巾。 钟鸣将鸡毛掸子背到身后,对着他微微躬身:“小辛总有何高见?” “我倒是没啥高见……”辛丞尴尬地擦嘴。 “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二哥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说:” 辛丞叉着腰,捏着嗓子模仿着宁爻说话的语调:“‘你们怎么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安翰和嘤嘤互相对视了一眼。 “没错,我已经说过我们做不了曼颐的主,而你所说的交易又基本上是针对他本人,所以还是去问问当事人吧。”嘤嘤对钟鸣说道。 钟鸣一瞬间不自觉地敛了敛嘴角的笑容,但随即却又勾出一个更大的弧度,像是想要掩饰刚刚一闪而过的情绪。 “是呢~我可以直接问问他。” 她转身,斜斜倚窗,轻轻勾起小桌上复古的转盘式电话抵在耳边,并没有拨号就接通了起来。 钟鸣:“喂~” 听筒内很快便传来曼颐低沉而又警惕的声音:“嗯?” “你你你你好……不是!”令围观众人猝不及防的是,一直表现得大方又张扬的钟鸣,在听到曼颐的声音后,竟然对着电话磕巴了起来。 咔嗒 钟鸣狠狠地挂断电话,深埋着头,任漂亮的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并不需要看到表情,众人也能看到她几乎实质化的挫败感。 嘟嘟嘟…… 曼颐一脸莫名地望向响起忙音的电话听筒,然后迟疑地将话筒交还给了门口的水手。 “这是谁打过来的?”他问道。 守门的水手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是默默回收了电话,然后又恢复成了之前雕塑一样的状态。 “嘁。”曼颐不屑地呲了一声,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扭头便舒舒服服地窝回了小床。 “呃……那个……”辛丞试探着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钟行长,你好像很怕曼医生?” “太可笑了”钟鸣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仰起头来“我为什么要怕他?” “你明明怕得要死。”嘤嘤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安翰忽然领悟到了钟鸣邀请他们上楼的意义:“所以你其实是想让我们帮你向曼颐转述这个交易,或者说充当你的说客?” 钟鸣没有否认,只是捋着鬓边的头发。 嘤嘤嘿嘿笑了一声,露出一个和宁爻一样贱嗖嗖的笑容凑到钟鸣身边:“你为什么怕曼颐?我虽然也怕曼颐,但我觉得咱俩怕的方向似乎不太一样。” 嘤嘤忍不住悄悄摸摸屁股:“我怕他给我打针。” 钟鸣长呼了一口气,伸出嫩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推开嘤嘤,娇嗔道:“我才不怕他~” “少骗我”嘤嘤才不信她的嘴硬“我看得出来,你那刚刚那一哆嗦几乎都是刻进身体记忆里的条件反射,口吃也是心中具象化的害怕。” 嘤嘤上下打量着钟鸣:“难不成曼颐以前当过科学怪医?你被他虐待过?” 说着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可是不像啊……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要是被曼颐虐待过,那货肯定给你缝得跟弗兰肯斯坦一样。” “没有啦~” 钟鸣有些好笑地捏捏嘤嘤的脸蛋:“话说你宁愿怀疑曼颐是怪医都不怀疑我和他谈过一段吗?” “不可能。”嘤嘤立马就否定了这个选项。 钟鸣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眉毛,等待她的解释。 “我说过了,你那是‘害怕’,不是‘羞怯’,这两种情绪还是很好区分的。”嘤嘤说得很认真。 钟鸣微微眯起眼睛:“不愧是蒋队长,你果然是很敏锐呢,我承认之前是有点轻视你了。” “基本操作,勿6。”嘤嘤摆摆手。 “我们可以去帮你转述这个交易。”安翰突然插嘴,钟鸣的眼神越过面前的嘤嘤望向他。 钟鸣:“那么你想要的是……” 安翰推推眼镜:“我们不能保证曼颐一定会同意你的交易,但高低也能帮你说点好话,甚至可以为你争取一些曲线的解决方案。” “但我们现在立刻就得兑现一点‘预付款’,钟行长,可以么?” 钟鸣没有权衡太久,立刻就给出了答复:“成交。”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额头:“让我想想,我猜你们现在最想知道的——大概是杜景休此行的目标拍品吧?” 钟鸣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小厅的大门应声而启:“杜景休现在正在预展展厅里亲自鉴定他的目标拍品,抓紧时间下楼说不定还能赶上哦~” 三人均是愣了一秒,没想到会是这么突然的展开,等到钟鸣轻笑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向门外跑去。 门口的汤助理险些被嘤嘤一脚踩翻,好在紧跟在她身后的辛丞及时搀扶了一把。 汤助理:“什么情况?” 辛丞:“没时间解释了,先下楼!” 四人好一阵兵荒马乱,待赶到楼下时,杜景休和饶则已经站在了展厅的出入口处。 饶则嘬了一口奶茶:“看这稀里哗啦的架势,她果然是把我们的消息卖了。” 杜景休将奶茶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意料之中呢。” 饶则瞥了眼那几乎没喝几口的奶茶:“真浪费啊。” 杜景休擦擦手:“我不会阻拦你捡起来的。” “你说钟鸣大概把我们的消息卖了几成?”饶则问。 “我猜我们离开的时机把握得正好,你看看他们脸上可爱的表情。”杜景休微笑着对嘤嘤他们招了招手。 “在气人方面,你和宁爻倒是不相上下。”饶则评价。 杜景休受宠若惊:“谬赞谬赞,那还是宁爻更气人一点。” …… “啊啊啊!”嘤嘤气得直跺脚“来晚一步!” 辛丞喘着气:“他们已经鉴定完了?这么快?小汤,你能调到展厅的监控吗?” 汤助理也气喘吁吁:“那得看……钟行长的意思……我个人……能力有限。” “钟鸣要真诚心告诉我们,就不会折腾我们这一趟了。”安翰虽然气息还稳,但人已经跪下了,短时间的体力爆发对他而言还是很勉强。 “她这是想两头卖好,既履行诺言支付了我们‘预付款’,又不至于在杜景休那边完全毁约。” “我们刚刚太过心急,在她‘付账’时完全没想着和她讨价还价,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跑下来,等同于已经收下了她给出的预付款,现在只能怪我们自己没本事,没拿到而已。” 嘤嘤震惊:“你是说我们刚刚可以拒绝她这么付账,选择直接问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安翰点头:“虽然刚才留在楼上问她,她也不一定会给明确答案,但总好过我们这样仓促地吃个哑巴亏。” “起开!让我上楼去杀了她!”嘤嘤撸起袖子,一把掀开身后这群东倒西歪的男人。 安翰被她推得滚到一边,狼狈趴在地毯上,手却摸到一片濡湿。 他抬起手嗅了嗅:“这是……奶茶?” 发发发游轮(九十五) 电光火石之间,杜景休在展厅大门口随手扔掉奶茶的画面在安翰的脑海中不断重放了起来。 安翰很肯定那杯奶茶扔进垃圾桶时,并没有喝光,因为它坠落的动线看起来还是有相当的分量。 还剩那么多,是因为杜景休不喜欢喝奶茶? 所以地毯上沾染到的奶茶会是从杜景休那杯奶茶里撒出来的吗? 这里是…… 顺着思路,安翰抬起头,看到展厅天花板上垂下的区域指示牌清晰地告知着参展的众人,这里是【下埃及文物展区】。 下埃及文物? 安翰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猛窜出三米,给准备上楼杀人的嘤嘤吓了一跳。 “你干嘛?!在地上趴着跟个大黑耗子似的。”嘤嘤啐了一口。 “我好像找到线索了。”安翰朝他们招着手,示意大家跟上自己。 嘤嘤悻悻地朝楼上瞥了一眼:“那我待会儿再上去找她算账。” “你发现什么了?”辛丞好奇地发问“非得采用这种…姿势。” 安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指了指地毯上几处明显的污渍。 “这些,我刚刚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都是新鲜奶茶留下的痕迹。” “so?”嘤嘤问。 “刚刚杜景休扔掉了近乎满杯的奶茶,大概意味着那并不是他喜欢的口味。”安翰接过汤助理递来的纸巾擦拭着手上黏腻的糖渍。 “既然他不喜欢这个口味且会选择满杯扔掉,就不可能一直端着开封品尝过后的奶茶走来走去,只可能是在品尝后立刻找个地方扔掉。 之前我们跟踪杜景休和饶则的时候已知,奶茶是封好且由饶则端着的。” 所以我合理推测,杜景休他们没有捧着开封的奶茶在展厅停留太久,而这些痕迹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杜景休端着奶茶最后逗留的位置。” 嘤嘤头顶的小灯泡叮地亮起:“大师,我悟了!” 她扫视了一圈这附近的展品:“这片区域里有杜景休他们的目标拍品!” “没错!”安翰满意地扶了扶镜框“而且这片展区展览的恰巧是‘下埃及文物’,众所周知,怪谈互助联盟和古埃及传说那边一直有牵扯,故而也可以佐证我们的推理方向没有错误。” 嘤嘤和辛丞仰着头,异口同声:“下~埃及是什么意思?” 安翰从一旁的导台上取来一本简易的预展讲解手册翻阅起来,顺嘴解释道:“你们可以理解为开罗及其以北的尼罗河三角洲区域,是一片富庶的区域;上埃及则与之相对,是在埃及南部。” 辛丞精炼总结:“意思是下埃及比上埃及有钱。” “啊这……”安翰愣了一秒“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不过据说统一了这俩埃及的是来自上埃及的勇者武士,他开启了法老统治时代。” 辛丞继续总结:“穷但不好惹。” 安翰埋头翻阅着手册,忽然眉头一跳。 “怎么了?”嘤嘤注意到安翰的微表情。 安翰小声但清晰地向他们复述着手册上的简介内容:“上埃及国王头戴白色王冠,以鹰为保护神;下埃及国王头戴红色王冠,以蛇为保护神……” 嘤嘤望向展台上的拍品们:“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但杜景休那边是不是还在打楼兰的主意?他们想要争取楼兰?我记得之前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的报告里面就有记录,巴斯对楼兰的态度表现得很暧昧,完全不像之前生死仇敌的模样。” 辛丞拍拍嘤嘤的肩膀:“放心啦嘤姐,你们这边有饶谦,楼兰已经和你们绑死了,不会跑路的。” “但愿是我想多了……”嘤嘤收回目光。 安翰合上手册:“我们先把这些拍品全部看一遍吧,能够找到正确的那个最好,如果分辨不出来,那就给每个拍品都做一份方案。” …… 钟鸣在监禁室的门外忐忑地来回踱步,守在曼颐门外的水手已经升级为大副,他恭谨地朝钟鸣弯腰行礼:“尊敬的钟行长,需要我为您开门么?” 说着,他的手就搭上了门把手。 “不不不你等一下。”钟鸣赶紧制止了他,在大副诧异的目光中又后知后觉地端起了架子。 “我是说,还不着急,我在等一个时机~”她优雅地抬起左手,右手指尖轻轻点了点手腕上漂亮的满钻女表“你知道的,我是很在意时间的人。” 大副撤回了门把手上的手,深深鞠躬:“是我冒昧了。” 钟鸣不在意地笑了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里面的人怎么样?他关了这么久,有什么动静?” 大副看了眼监禁室的门:“据守门的水手反映,里面的人非常老实,除了吃就是睡,连配套的电视都没有打开,似乎并不需要什么消磨时间的东西。” 钟鸣喃喃自语:“这可完全不像他啊……看来‘他’对曼颐的了解非常表象。不过这也难怪,‘他’只接触过病房里的曼颐。” 大副困惑:“钟行长,您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钟鸣一个激灵“您请继续,啊对了,在你们整个抓捕过程中有过什么异常吗?” “异常?”大副眨眨眼,很认真地思索回忆了一番“倒真是有那么一点点,但并不算很大的异常。” 大副摊手:“这人的摄魂术残留让我们确实有点头疼。” “摄魂术残留?”钟鸣皱眉。 大副解释:“这片海会回应他的摄魂术,而他在逃跑的路上偶尔会因为磕碰蹭掉一些运转该法术的灵力,所以在追击途中,难免有情绪过激的浪花会打到甲板上来,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钟鸣若有所思:“现场你们处理干净了?” 大副正色答道:“报告钟行长,现场所有摄魂术残留都已打扫完毕,黄貂鱼和花园鳗也全面受到我们的监控,您请放心。” “做得好。”钟鸣并不吝啬自己的表扬“把你们清理的摄魂术残留交给我,然后你可以下班了。” “啊?”大副一脸懵圈。 “放心,我不白拿~”钟鸣戳了戳大副的胸肌“你想要升职呢还是加薪呢?我去和船长说说。” 发发发游轮(九十六) “这~~~么多,你都搞清楚了?”嘤嘤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对于安翰的快速记忆法有点难以置信。 “这不算多,只有一小片展区,而且都是一个体系里的东西,有逻辑,捋起来也方便。”安翰说道。 此时的他们已经离开了展厅。 原本嘤嘤打算返回楼上去寻钟鸣的晦气,却被安保人员拦在了楼梯口,无奈只能打道回府。 而针对杜景休制定应对策略,也不便在人多眼杂的预展展厅里进行,于是他们在搜集了尽可能多的资料后,选择回到了“大本营”——辛丞的套房。 安翰给排排坐的众人分发着小册子:“离开展厅的时候,我顺手拿了不少下埃及文物的资料和介绍,大家一起看一下吧,集思广益,从中排查出最有嫌疑的那一个展品。” 嘤嘤颇感头痛地接过资料:“在青训营的时候我就最不耐烦看这些玩意儿了。” 安翰面不改色地大放厥词:“给你和辛丞带资料纯粹是凑个热闹,其实我主要是给汤助理拿的。” 嘤嘤咬牙:“看来我最近对你实在是太宽容了一点。” 辛丞接过安翰的资料,顺手递给汤助理一份:“我看安翰很有抖m的潜质,嘤姐你可别奖励他。” 汤助理叹了口气:“其实我的专业是工商管理以及人力资源,历史方面实在是很不在行……” “历史知识并不是重点,现在我们只需要分析对方的诉求,然后找到一个比较吻合的选项,这样看来,汤助理你的专业还是很对口的。”安翰笑咪咪的,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到底哪里对口了……”汤助理小声嘟囔,但还是认命地翻阅了起来。 “咳咳,我稍微总结了一下。”安翰将硬质的宣传册卷成一个筒,轻轻地在掌心敲了敲,十足像一名在期末考试给不争气学生划重点的老师。 “各位请翻到目录页,可以看到展方已经贴心地将展品划分了几个大类。比如这个: 古早埃及人对防腐技术还在探索时期制作的木乃伊,年份都是足够久远的,只是研究价值不算高,而且除了人类,也有各种动物。据说吃木乃伊可以获得永生或者永葆青春……呃,这个说法是欧洲那边兴起来的,我更相信这是他们类似‘吃啥补啥’的迷信。” 也许现代人对于吃人还是有点心理负担,但木乃伊动物倒是没太大问题。” 第二项是传说中可以通灵的法器,几乎个个都有相关的神话背景故事。这些展品我们能够确认的部分是——它们都真实的古董,但至于能不能上达天听对话幽冥,这里还得打个问号,毕竟这船上可没条件让参展者直接在展厅通灵。” 最后一部分是世俗意义上的至宝,若是没有流通出来,应该算得上当地的国宝。它们都是极高规格的随葬品,直接点说就是属于王的财宝。” 安翰又敲了敲纸筒:“简而言之就是这三大部分,现在各位的判断中有没有倾向了?” 辛丞积极举手:“那必然是通灵法器啊!” “这还用想?别的东西都能用钱买到,但真正有用的神器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 安翰也附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通灵法器这一大类比较可疑。” 嘤嘤故意和他唱反调:“你说可疑就可疑?我还说杜景休他就是特地带着饶则来挑选新的怪物军团呢,我投木乃伊一票!” 安翰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饶则他都能制作生化危机的舔食者了,这缺胳膊少腿的木乃伊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好调研的?” “而且你还记得之前钟鸣怎么说的么?” 嘤嘤想了想,除了钟鸣她漂亮的脸蛋和讨厌的鸡毛掸子以外什么都记不起来,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反问道:“她说啥了?” 安翰模仿着钟鸣的语调,一字一句地给嘤嘤复述道:“杜景休现在正在预展展厅里亲自鉴定他的目标拍品,抓紧时间下楼说不定还能赶上哦~” 嘤嘤:“哦,所以呢?” “杜景休在亲自鉴定拍品,如果他的目标是某一个通灵的法器,那么很有可能,他有检测法器是否能够使用的特殊手段。”安翰掰碎了给嘤嘤分析道。 嘤嘤恍然:“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辛丞开心地举手:“所以通灵法器有三票了!” 嘤嘤露出嫌恶的表情:“爬开,我才不要和安翰投同样的票,我就要投木乃伊。” 辛丞收回一根手指,晃晃剪刀手:“好吧,我们两票。” 安翰转头望向一直认真研究着资料的汤助理:“你呢?我很期待你的那一票。” 汤助理单手忖着下巴,缓缓抬起头:“我的选择和你们的可能都不太一样。” 辛丞怪叫:“小汤!你不要被金银财宝迷惑了啊!” 汤助理无语:“虽然我本人没钱,但我跟着辛总混了这么久也算见过世面,见过的钱更是海了去了,这点东西还不至于迷惑到我。” 安翰摁住辛丞:“你继续。” 汤助理将册子翻转过来展示给安翰:“因为之前听到过你们提及的一些信息,所以我比较在意这件展品——下埃及国王的蛇首王冠。” 安翰凑近了一点,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图片上是一顶红色的王冠,或者说更像是通常意义上的帽子。冠冕的正前方是一条立起上半身的金蛇小像,帽顶处向上探出一条类似昆虫触须的卷曲装饰物。 汤助理有点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子:“抱歉,可能我的想法有点跑偏了。” 安翰却摇摇头:“不偏,这是一条很好的思路。” 辛丞鼓掌:“不错不错,比木乃伊感觉靠谱些。” 嘤嘤举起拳头:“你也是抖m?你也想要我奖励你?” 辛丞赶紧闭上了嘴。 安翰将所有的资料全部翻到蛇首王冠这一页,不停比对着。 “关于蛇首王冠,我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发现。”他捧起拍品图录。 “这个蛇首王冠的拍卖序号,正好在我们的目标拍品——第五医院素体的前一位。” 发发发游轮(九十七) “这么巧?”嘤嘤惊讶。 “这不是巧”安翰推推眼镜“这是一种警告。” “怎么又和警告扯上关系了?”嘤嘤不解。 “将蛇冠放在我们的目标拍品前一位,这一定他们是设计过的。 如果我们抢到了杜景休想要的拍品,那就意味着他可以在素体的竞拍环节针对我们进行竞价。无论是抢拍走我们的目标用来交换他的目标,还是将素体价格哄抬到一个我们无法承受的程度,对我们的竞拍计划而言都是极大的威胁。”安翰分析。 “这等于是杜景休在警告我们,想要顺利地救回宁爻,就不要出手干扰他。” “好阴险!”嘤嘤惊呼。 安翰叹了口气:“我猜测他此番故意让饶则拿出素体来‘勾引’我们,为的也许就是防止我们在他的竞拍环节出手抢拍。毕竟辛丞原本的目标拍品已经下架,我们有充足的预算可以捣乱。” “那怎么办?”辛丞着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顺利拿走想要的东西吗?” 安翰略显烦躁地摘下眼镜揉揉眉心:“现在我们必须下个决断了,蒋队长。” “啊?又关我啥事?”嘤嘤茫然。 “你的级别在小队中最高,也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所以现在必须要由你来确定我们的第一任务目标。”安翰将眼镜戴回,严肃认真地对她说道。 “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确保拍下素体,救回宁爻;还是拍下蛇冠,干扰杜景休的计划?” “当然是救……”嘤嘤突然噎住。 安翰盯着她:“你是第一责任人,你可要想好了。” 嘤嘤望了望辛丞,又望了望安翰,显然也陷入了激烈的内心斗争之中。 她自然是无比清楚杜景休此人的重要性,放在平常,任何关于联盟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是协会的重点关注对象,像现在这种能够直接打乱联盟计划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 可让她就这么直接放弃同伴,她也是决计无法做到的。 嘤嘤抱着头蹲下:“为什么变成鱼的不是我!别逼我下这种决定啊!” 安翰拍拍她的后肩:“拍卖会还没开始,你有思考和衡量的时间。而且这几天够我们做很多事了,比如去问问曼颐和宁爻的意见。” 嘤嘤将深埋的脑袋瓜从膝盖里慢慢抬起,吸了吸鼻涕:“能……能见到吗?曼颐不是在关禁闭么?” 安翰敲了敲手表:“我们可是答应了钟行长当说客的,不见面不聊天怎么帮她游说?” …… “一号监禁室,有客来访,钟行长特批,准许进入。” 幽深寂静的长廊里响起水手没有感情的播报声,从走廊的广播里清晰地传进曼颐的小房间。 “来找我的?” 曼颐有些诧异,他随手放下了抱在身前的酒瓶,将瘫痪在床的自己稍稍往床头撑了撑,看起来完全没有起床迎客的自觉。 小房间的门悄然开启,背着光,几个身影狗狗祟祟地闪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探视的么?”曼颐挑眉,但语气里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狭小逼仄的单人房忽然钻进四个人,几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领头的嘤嘤不得不被挤得非常靠前,闻着曼颐说话间喷吐的酒气,露出满脸惊慌。 “我我我……”她左右看了一眼,把安翰揪上前“你来说。” 安翰无奈:“你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我以为钟行长已经来看过你了。” 曼颐歪着身子从床边又把酒瓶捞了回来,美美舔上一口:“钟行长是谁?我不记得我有贷款。” “好家伙,原来折腾这么久工夫,她居然半点都没敢来找你,看来是真怕你啊……话说她这么怕你,你居然不认识她?”辛丞啧啧。 “正常,怕我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你们面前这不是就有一个,我难道每个人都得认识一下?”曼颐漫不经心地说道。 安翰:“……好了,别炫耀了,我们来找你是有一件正事。” 曼颐又仰脖灌了口酒,示意他继续说。 安翰:“刚刚你也听到了,我们是通过钟行长的特批才能进来,钟行长就是公海拍卖行的boss,在这船上有很大的话语权。” 曼颐眨眨眼睛,打了个酒嗝儿。 嘤嘤捂着鼻子:“啊!我要吐了!你吃了蒜!”一边叫喊着一边推开身后的辛丞与汤助理,落荒而逃。 安翰只是稍稍睨了一眼,并没有被她打乱节奏:“那位钟行长……似乎对你既害怕又感兴趣,所以想要让你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这里。” “那不得行”曼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还得出去救我兄弟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啊,还有宁爻。” 安翰很是理解地点点头:“我当然也是和她这样说的,所以她提出了一项交易并给出了一个条件:在她的陪同下,你可以离开监禁室,像其他正常乘客一样。” 曼颐停下了灌酒的动作,终于开始认真听了起来。 安翰继续说道:“待我们拍到素体以后,你也可以直接在船上施术救人——当然,这也得在钟行长的监督陪同之下。” “你刚刚说那个什么行长提出了一个交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曼颐问。 “她没有说想从你这里获取什么,不过我认为等到你俩正式见面的时候,或许你可以趁机多提出一点要求。”安翰说。 曼颐“嗯?”了一声。 安翰说:“她付给我们杜景休的一点边角料信息,换我们来游说你。而她要求近距离观察你,却只拿出这一点点有限的自由作为给你的报酬,对你而言实在是不划算。” “现在我们竞拍素体的计划受到了杜景休的干扰,你可以趁机让她调整一下拍品上架的顺序。” 曼颐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好,你说要怎么调?” …… “他答应了!?”钟鸣的声音从汤助理的平板上传出,言语间是压抑不住的快乐和紧张。 安翰把头凑了过去:“是的,但他说有些具体的交易条目需要面谈,您不会拒绝的吧?” “不不不……”平板那边显然已经语无伦次。 “不行?抱歉,是我们冒昧了。”安翰真诚地道歉。 “不拒绝!”钟鸣大声道“我的意思是完全可以!” “你们在监禁室那边吧?稍等,我现在就过来!” 发发发游轮(九十八) 钟鸣的登场还是一如既往地闪亮,即便是在这幽长又狭窄的监禁区走廊,她也能找到极为适合走秀的t台。 她摇曳着长裙,与正在长廊里扶着墙壁呼吸新鲜空气的嘤嘤迎面撞了个正好。 钟鸣比娇小的嘤嘤高出约一个半脑袋,这让她在两人的交锋中很容易占据气场上的上风。她款款走到嘤嘤面前,略带调戏地俯低了身子:“蒋队长特地出来迎接我呀?” 嘤嘤嫌恶地后仰着脖子:“爬开。” “哈哈哈~”钟鸣豪放地大笑起来,似乎对嘤嘤的反应十分满意。 “不和你玩了,我还有正事呢~”她抬起漂亮的手指,打算亲昵地点点嘤嘤的鼻子,被嘤嘤冷漠地一巴掌拍开了爪子。 “爬。”嘤嘤根本懒得多吐出几个字。 钟鸣无所谓地挑挑眉,贴着嘤嘤优雅转了个圈,钻进了曼颐的监禁室大门。 一进门她就怂了。 贵气与松弛感一秒便被驱散了个干净,浑身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钟鸣这一切的转变,只需要她稍稍瞥曼颐一眼,自然得仿佛是一种刻进了基因里的肌肉记忆。 曼颐自然不会错过她这么明显且突兀的转变,他饶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听说你在找我?” 钟鸣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撑起她习惯的气场:“曼医生,你好,我是钟鸣。” 曼颐点点头:“哦。” 辛丞忍不住吐槽:“你怎么就回人家一个‘哦’?好歹多客套两句啊……” 曼颐摊开双手:“我都不认识她,哪来的话聊?而且你看看现在这个情况,我跟个犯人似的,连相亲局都算不上,这种场合我可不负责找话题。” 钟鸣似乎稍稍适应了一点与曼颐相处的氛围,她捂着嘴打趣道:“你比我认识的你……要幽默多了呢。” 这回曼颐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不是,姐们儿,你说真的?你真的认识我?” 他一脸无辜地望向房里的另外三个男人:“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安翰:“看渣男的眼神罢了,不用在意。” 辛丞:“好渣。” 汤助理:“嗯。” 曼颐感到冤枉极了:“天地良心,我真不认识她!” 钟鸣呵呵轻笑两声:“我知道,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强行叙旧的。” “那你来找我作甚?不是妄自菲薄,我真觉得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可让钟老板所图的。” 说着,曼颐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莫非……不会吧……但似乎也……” 钟鸣打断了他:“咳咳,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 曼颐却显得有点扭捏:“太快了吧?这么多人……” 钟鸣却并不辩解,她只是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曼颐的床边,然后伸出右手。 “曼医生不要误会。我是个商人,在交易开始之前,我想先验个货,你不会介意吧?” 曼颐用被子捂住胸口:“你要怎么验货?” 安翰忍无可忍,直接扭头就跑出了房间。 门外的嘤嘤:“你怎么也出来了?” 安翰:“眼睛好辣,我先回避一下。” 嘤嘤:“出来也好,我就说他一屋子发酵蒜味,这谁能受得了。” 安翰:“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啥意思?”曼颐盯着钟鸣的手。 钟鸣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握个手。” 曼颐略有迟疑地伸出手,刚准备握上,又好像想起什么,缩回来在被子上擦了擦。 钟鸣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嗯?” 曼颐握了上去:“表示尊重。” 辛丞冷不丁说道:“我打赌他一定是刚拉了屎。” 汤助理心累地捂上辛丞的嘴,将人拖出了房间。 钟鸣脸色一僵。 “别瞎说!”曼颐朝着门口啐了他一口“只是剥了蒜。” 钟鸣闭了闭眼:“不重要。” 曼颐握着钟鸣的手,等了两秒,又抬眼望望她,试探着晃了晃。 “钟老板?好了吗?” 钟鸣皱眉:“你……不用收敛灵力,在我的陪同下,你有特权。” “我平时也不是灵力四溢的体质啊”曼颐困扰地挠挠头“我不发功的时候就和普通人一样。” 钟鸣抿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呃,需要我配合发功吗?”曼颐很客气地问,与他平时对嘤嘤颐指气使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里不太方便,还是不麻烦曼医生了。”钟鸣笑着收回自己的手。 曼颐也收回手,还搓了搓:“钟老板,你手汗好多,是不是长期出海导致体内湿气太重?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不收钱的。” 钟鸣噔噔后退两步,稍稍远离了一点曼颐的床沿,用招牌的微笑掩饰着尴尬:“啊哈哈~不用,我是比较容易出汗体质。” 曼颐忽然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怕我呀?我记性不算差,可我真没见过你。” “你见过我……”钟鸣脱口而出,却又立刻闭上了嘴。 曼颐盯着她,仔仔细细,同时脑海中不断检索着人脸的信息。 “我……真不记得见过你。”曼颐缓慢又肯定地说道。 “而且你这么好看,我没理由对你的脸没印象,除非你换过脸。” 钟鸣轻抚上自己漂亮的脸颊:“我出生就是这张脸。” 曼颐举起大拇指:“你妈真会生。” “……你在骂人?”钟鸣有些不敢确定。 “没有没有,是发自肺腑的赞美。”曼颐吊儿郎当地解释,身子一歪,伸手从床边捞起酒瓶。 钟鸣看出他赶客的暗示,心知自己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再浪费时间:“曼医生,你答应我的条件了么?” “什么条件?”曼颐的酒瓶都到了嘴边,生生又放了下去。 钟鸣礼貌且耐心地复述了一遍。 “哦哦,你说这事儿。”曼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达咩。”曼颐灌了口酒。 “什么?”钟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曼颐居然会拒绝。 曼颐喝完酒:“还差点意思。” 钟鸣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都可以谈。” 曼颐放下酒瓶:“我很着急想拿到第五医院的素体。” “我知道。”钟鸣说。 “所以你能把素体的拍卖顺序挪到第一个去吗?有多前就多前,我急得很。”比起刚刚的吊儿郎当,曼颐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真实的急切。 钟鸣向身后的房门瞄了一眼,正好看到四颗来不及收回去的脑袋。 “与其指使曼医生在这里为难我,不如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吧。”钟鸣朗声道,声音清脆地传达到走廊。 安翰的脑袋又探了出来:“钟行长请讲。” “在拍卖行的陪同和见证下,你们直接去接触第五医院素体的卖家,让他们不要走拍卖程序,而是商量好价钱提前买下来。当然,这其中我们拍卖行还是会和正常拍卖一样,抽取一部分手续费。” “只要你们走的是拍卖行正规程序,就不会被拍卖行拉入黑名单,依然可以参加后面的拍卖会。” 发发发游轮(九十九) “也就是说我们买下素体后还可以去拍卖会上捣乱唔唔……”嘤嘤被安翰捂上了没把门的嘴。 钟鸣勾起嘴角:“蒋队长大可以一试,能在我公海拍卖会上捣乱的人,还没出生呢。” …… “无聊无聊~好无聊啊……” 宁爻翻了个身,在奢华又空旷的水族馆里仰泳。 为什么说空旷? 因为一夜过去,闲得蛋疼又饿得发慌的宁爻已经把周围的“同事”全部吃完了。 宁爻对水族馆饲养员的投喂嗤之以鼻,但又实在捱不过这具肉身的饥饿,便将目光投向了游荡在自己周围的其他小鱼们。 他虽然未曾学习过黄貂鱼的捕猎方式,但这也难不倒他。 黄貂鱼的速度虽然算不上佼佼者,但对付这群豢养在鱼缸的观赏鱼也是绰绰有余。 他快速游到鱼群的上方,然后压低身子,用巨大鳍翼笼罩住小鱼,将其逼至水族馆玻璃墙壁的角落处。 无路可退的小鱼只能贴着墙壁向上逃窜,却刚好游进了宁爻张着的大嘴里。 真是名贵、新鲜又好好味的鱼啊。 他感叹道,顺便还咂咂嘴,希望饲养员下次再来的时候,记得往鱼缸里补充一点新鲜的员工。 太阳帆船漂在水面上,随着宁爻拍出的波浪晃晃荡荡。 “以我多年的航行经验来看,你快死了。”小白船语出惊人。 “嗝儿?”宁爻吐出一个泡泡“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小白船说道。 宁爻甩甩尾巴,很惬意地舒展着双翼,不以为意:“我现在吃饱喝足,还扫清了这个水族馆里所有的潜在威胁,怎么可能快死了~” 小白船冷笑一声:“你埋头吭哧吭哧一宿,究竟嚯嚯掉了多少鱼,你自己有数过吗?” “没有。”宁爻老实回答。 “很好,我告诉你,你快撑死了。”小白船宣布了宁爻的死期。 宁爻一愣:“快撑死了?有多快?” 小白船:“很快。” “很快是多快?”宁爻问。 “5,4,3……”小白船直接开始了生命的倒数。 “喂等等……”宁爻叫唤起来,可话音都还没落下,便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浮起。 宁爻低头,看到那条原本承载着他灵魂的巨大的黄貂鱼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缓缓向水底坠去。 小白船主动向前挪了一个船位,将不受控制的宁爻魂体抵在船下:“缓过神了吗?” “呃谢谢,缓过来了,但还有点舍不得。”宁爻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些美味的鱼。 小白船将自己缩小成滑板大小,从水面上腾空漂浮起来:“不过还是得恭喜你脱离肉体的束缚,现在我们不用困在鱼缸里了。” 宁爻将透明的魂体重新凝实,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现在的他,和初见淳于时是完全相同的状态。 “没错,现在这副模样,正好可以去做点别的事。”他坐到小白船上。 “去哪儿?”小白船很有交通工具的自觉。 “依稀记得耿勋队长貌似还欠我个报酬吧?为了捞那破凶器,我可算是牺牲不小。”宁爻晃晃垂在外面的腿。 “收到,目标乘警办公区,准备出发,注意抓稳扶好。”小白船翘起船头,弹射起步。 “我你……”宁爻的叫骂消散在风里。 两小时后 哼着轻松小调的水族馆饲养员打卡上班,随后发出尖锐爆鸣。 …… “怎么样,想好了么?”钟鸣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如果你们觉得五分钟的思考时间太短,我可以给你们半天的讨论时间。” “但你们必须在明天之前作出决定。毕竟拍卖会上有太多的交叉工作需要协调配合,时间拖得越晚,你们就越难提前买下想要的东西。” “不用等半天了”安翰说道“我们当然是选择提前买。” 钟鸣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么我安排人来负责你们的对接工作。” 汤助理上前:“我们这边的对接事宜可以全权交给我。” “真能干呀~”钟鸣很不走心地嘴甜道,然后立马接上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所以这个处理结果你们满意么?曼医生可以答应我的条件了么?” 曼颐望向安翰。 安翰略显踌躇:“可是钟行长,虽然有您和拍卖行从中穿针引线,但其实是无法确保我们一定能够拿下第五医院素体的吧?这样看来,我们是很有可能空手而回的。” 钟鸣露出标准的商人微笑:“安先生在说什么?我有些困惑了。” 确切来说,我向你们出售的一直都只是我所拥有的‘信息商品’,而非我作为公海拍卖行行长的‘保证’。而那些信息,你们的确都拿到了不是么?” 安翰哑口无言。 钟鸣的语气里稍微施加了一点压力:“为了表达诚意,在下可一直都是毫无保留地直接‘发货’了呢。怎么?难道阁下还想赖账不成?” “没没没”安翰连连摆手“钟行长误会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曼颐直接拍板:“行了,啰里啰嗦扯东扯西的,就这么定了吧。只不过是多留在船上一段时间而已,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有一个诉求——第五医院素体。” 钟鸣欣喜地转身:“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曼颐点头“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尽你所能,促成安翰他们买下第五医院素体。” 钟鸣伸出手,这次曼颐很默契地回握了过去。 “成交。” 嗡嗡 汤助理的平板震动了起来。 钟鸣收回手,礼貌颔首:“不打扰你们与杜先生那边接洽了,我先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去,整个小房间瞬间消散了那若有似无的馨香,只余一室蒜臭。 嘤嘤忍不住哕了一口:“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汤助理也扬扬手里的平板:“我去找个网络好点的地方。” 辛丞没有离开,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汤助理离开的背影,被安翰从背后推了一把:“好了,你想跟着就跟着他去吧。” 辛丞得令,也屁颠屁颠地跑掉了,小房间终于空下来。 曼颐捞起酒瓶:“我不是武断,我只是着急。那些有的没的其实我根本都不在意,你们也不用为我争取什么利益,我唯一想要的就是素体。” 安翰表示理解:“我会尽力争取,辛丞和汤助理那边也承诺会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 “不是尽力”曼颐咽下一口酒“我要你竭尽全力。” “这世上的机会,看起来好像千千万,但我知道,真正能够被人抓住的,往往只有那么一个两个。 眼前这个,可能就是我能抓住的唯一一个,交给你了,你可绝对不能给我搞砸啊。” 安翰扶起眼镜:“我会竭尽全力。” 发发发游轮(一百) “怎么样?”辛丞在汤助理身边窜来窜去“对面怎么说?” 汤助理放下平板:“对方卖家是直接与我进行沟通的,他们现在倒是同意在拍卖行的引荐下与我们接触,只不过暂时还没有透露出是否愿意卖掉该拍品的倾向,也没提及任何有关拍品的信息,我认为他们在待价而沽。” 辛丞拍拍胸口舒了口气:“待价而沽就待价而沽吧,只要他们愿意见面就好,愿意见面就说明有得谈,有得谈就说明银子还好使。” 汤助理瞥了自家老板一眼:“我竟不知你会谈判?” “不会吖~”辛丞回答得轻松愉快且理所当然“但这不是有你在嘛~” 汤助理提醒道:“小辛总先生,辛总只是调我来当你的生活特助,不负责商业谈判。” “啊?”辛丞震惊“你只是生活特助?可你不还管着我的钱吗?”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圈:“那~~~么多的钱欸!” 汤助理的嘴角僵了僵:“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的正经产业我可是半点没沾手,我管的都是你姐给你拨的生活费——和你客户打赏的三瓜俩枣。” “啊?!”辛丞更震惊了“我姐竟然还给我生活费?!” 汤助理从平板上调出一个界面,递给辛丞:“鉴于小辛总一直对外宣称要靠凶宅试睡员的事业自力更生,所以辛总向来都是把钱直接打给你名下的信托的。” “啊?!”辛丞接过平板,目瞪口呆地看着上面陌生的数字“这什么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汤助理面无表情地耐心解释:“委托人是辛总,受托人是信托,你只是这个环节中最不值一提的受益人罢了,所以辛总也就没怎么说起。” “啊!?”辛丞的嘴就没闭上过。 汤助理收好平板,展露出一个十分公式化的客套笑容:“ok,一个小时后就是晚饭时间,公海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为您和饶先生在拍卖行餐厅预留了位置。现在,人,我已经帮小辛总约好了,那么您想好接下来的谈判方案了么?” “啊?!”辛丞完全吓傻。 安翰最后一个离开了曼颐的监禁室,随后水手前来锁好了门,交代他们不要逗留太久。 与水手交涉时,安翰背对着辛丞与汤助理,几乎听完了两人的全程对话。 送走水手,他有些好笑地从后方拍了拍辛丞的肩膀,对汤助理说道:“你就别吓唬他了,时间紧迫,商讨一下谈判方案倒是正经。” 恶作剧被戳穿,汤助理轻咳了一声,收起那副用来整蛊老板的笑容。 “现在我们有两个方案:” “第一,按照最常用的商务谈判套路来说,我会针对对方的商品进行分析以及拿出一份全方面的评估,这既显得礼貌也是必要,也方便我们给后续的压价留出操作空间……” “抱歉我打断一下”安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一号方案听起来像是出自一条成熟的流水线,虽然老练但并不贴合我们的情况。我不得不考虑到一些场外因素,比如我们对于素体的必需性。我们太需要它了,这一点卖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现在是绝对的卖方市场,我们其实并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空间。” “而且第五医院的素体在市面上绝对没有类似的产品,你如何针对它写分析和评估?” 汤助理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这艘船上发生的事,不是套套公式就能行得通的。” 安翰鼓励道:“不要泄气,既然想明白了这点,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新的方案的。” “要我说”辛丞大手一挥“再也没有比直接用钱砸,更简单,更有效的方案了。” 安翰与汤助理面面相觑。 “你……赞同吗?我总觉得他们可能不太缺钱,或者让我听听你的第二套方案?” “其实我的第二套方案与之也有一些不谋而合之处,而且反正不是我出钱。” 辛丞捶墙定音:“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咚”地一声,捶得十分用力。 监禁室里喝酒的曼颐被吓得一哆嗦:“一惊一乍的要死啊!办完事了就赶紧给我滚呐!” “这就滚这就滚。”辛丞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掉了。 …… “想好怎么和他们洽谈了么?饶老板。” 杜景休立在穿衣镜旁,说话的语调十分平静,仿佛在询问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宜,只是他眼里难掩调侃和打趣,看得饶则十分不爽。 饶则正在杜景休的监督下换装,他不耐烦地拽拽全新西装的衣领,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这才顺利呼吸到了和以往一样的新鲜空气。 这让他有些暴躁:“我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我出面,明明你自己就很擅长这种事情?我只需要全权委托你就好了,谁去不都一样?” 杜景休歪靠墙壁,不认可地浅浅摇头:“那怎么能一样?第五医院出品的无属性可建模素体可是你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生化怪物技术在登峰造极后的艺术性展现,你是它们的作者,你的出席,就像是艺术家的署名一样重要。” 饶则整理衣服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动作:“不要以为拍我的马屁我就会听你的调摆,我可不像他们那种二十出头的小屁孩一样好糊弄。” “几点过去?” 杜景休展露微笑:“六点,在拍卖行大楼的餐厅,会有工作人员接待你的。” 饶则:“我大概需要出到一个什么价位?” 杜景休无所谓耸耸肩:“你的艺术品,由你自己定价。” 饶则挑眉:“喔~那看来他们今天得把裤衩子都押给拍卖行了。” “我自然是不会劝你手下留情,只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把价钱卡在——他们刚好不需要向辛氏集团申请再增加一笔预算的程度。”杜景休坐回沙发,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饶则瞬间便明白了杜景休的用意:“不愧是你啊,真阴险。” “谢谢夸奖。” “我在骂你。” “那还骂得挺对。”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一) “说真的。” 饶则轻扫了一眼桌面上正在醒着的红酒。 “我从没想过我们还能有这么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饭的一天。” 安翰笑道:“还是那句老话,没有永恒的敌人嘛,更何况我们曾经还在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战友。” “现在套近乎有点太晚了吧,我的小同事。”饶则说着,随手从桌侧的雪茄盒里挑拣了一支胖胖的雪茄,一旁的服务员上前帮忙剪头,被他婉拒。 “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想试试雪茄能不能夹在耳朵上。” 汤助理为他翻开雪茄盒的夹层:“您挑的那根可能有点困难,这里有细雪茄。” 辛丞作为名义上发起这场饭局的东家,此刻正被夹在安翰与汤助理中间坐立难安,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对面的饶则。 对比起安翰与汤助理面上的平和,辛丞慌乱得几乎要立马转身逃跑。 天生e人的辛丞难得i人属性大发作,倒不是害怕这种正规的社交场合,而是现在他实在拿不出任何可以和对方聊天的话题。 这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给团队拖后腿的纯傻子。 饶则自然是没有放过辛丞的神态,他对这个谈判团队里最明显的“破绽”十分感兴趣。 “辛先生……不对,大家似乎都称呼你为小辛总?”饶则嗅了嗅手里的雪茄“小辛总看起来,不太舒服呢,要看医生吗?” “不不用!”辛丞差点跳起来,被汤助理眼疾手快地摁住了。 辛丞挤出一个场面上的笑容:“饶先生你好,那声‘总’可不敢当,叫我小辛就行。” “小辛?”饶则挑眉“嗯,确实得小心。” “啊?”辛丞又露出了像傻子一样的表情,汤助理臊得几乎要捂住自己的脸。 所幸辛丞的“傻瓜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餐厅已经很迅速地开始上菜了。 饶则兴致缺缺地看着鱼贯而入的服务生们:“其实我下午喝了很多奶茶,现在并没有太多胃口。” 汤助理起身为大家分酒:“助兴而已,饶先生不用有负担。” 饶则举起双手作出一个投降的动作:“停,我最怕酒局,要不是杜景休再三给我保证不是那种应酬局,我才不会赴约。毕竟我情商不高,应付不来这种人情往来。又或者我们可以免去中间这些拉扯,选择一个更加直给的方式?” 辛丞连连点头:“正有此意。” 汤助理很是头疼地看着自家这位不争气的小辛总,半晌无语,最后只得悻悻地放下手中的分酒器:“饶先生言重了,你们二位才是主角,既然如此,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语毕落座,他的面上依然坚强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默默在辛丞背后散发“你死定了”的怨气。 辛丞才不管汤助理此刻扎在他背上的眼刀子,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圆满完成采购大任》。 也许别的弯弯绕绕辛丞想不到,但现在他唯一铭记于心的就是——买不到素体,宁爻得完。 “你开个价吧。”辛丞开门见山,丝毫不在乎身后的抽气声。 饶则满意一笑:“小辛总是个爽快人,看在你这份气魄上,我愿意稍微降点价呢……当然,不会降得太多,毕竟这东西很难制作,我总得回个本,这不过分吧?” 辛丞双眼发光:“理解理解!你真是个大好人!” 汤助理绝望地闭上眼睛,可惜还没让他逃避这个世界一秒,辛丞就扭头找他了: “把你的预算案拿给我看看。” 饶则也很是配合地探了探头:“也给我看看,我会从中酌情挑选一个看得顺眼的数字。” 辛丞催促道:“快拿出来啊,你看看人家,都说会在预算以内挑个价了。” 汤助理看向安翰,安翰尴尬地回避了他的求助。 辛丞戳着汤助理的脸:“你的平板呢?” 汤助理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叹气了:“就在我包里……以及你确定要给饶先生看吗?这可是我们的预、算、方、案。” 最后这四个字真可以称得上咬牙切齿了,辛丞就算是再憨也听出了汤助理的不满。 “那……那我们先聊聊别的?”辛丞终于转了回去。 饶则靠回了椅子背上:“无所谓,你想聊什么?” 辛丞挠了挠脑袋,决定求助另一侧的安翰。 安翰收到他的眼神:“我倒是有很多深入的话题想问问前辈,只不过这个场合不是聊那些的地方。” 饶则哂笑:“深入?那我用脚也能想到你想问什么,答案也很简单,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我和杜景休合作,单纯只是因为我赞同他的方案。” “什么方案?”安翰问。 “你级别不够。”饶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安翰不甘地轻咬着嘴唇:“那蒋队长呢,她的级别够资格听吗?” “她也不够。”饶则摇摇头,然后不等安翰继续发问便自顾自说道: “小蒋和淳于同级,所以淳于的级别也不够。而且他情况特殊,无论他以后升到多高的职位,都不会纳入这个方案的讨论中。当然,饶鹰的级别肯定是足够的,但很可惜,她与我的观念完全相反。” 一个与淳于有关的,巨大的阴谋! 安翰一时间被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震撼得有些失语,好半晌才找回思绪,拼凑出一点反问的逻辑:“饶指挥官可是拥有预知才能的先知者,你的目标若是与她的方案完全相悖……” 饶则很轻松地说道:“似乎很逆天而行对吧?哈哈哈,你们这群小年轻就是太迷信她的力量了。” 安翰:“难道指挥官有失算过吗?我看过卷宗里她指挥了无数场……” 饶则好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的叛逃难道不是她的失算吗?” 安翰哑然。 辛丞夹在中间茫然地听了半天,实在跟不上他俩的节奏,最后只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叛逃。 “饶叔叔,你有想过你叛逃了,饶谦在你原单位里该怎么自处吗?” 饶则敛去了面上的愉色:“我想过啊……” “但待我们计划成功,饶谦定会谅解我的。”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二) “您好,接下来是今天的主菜。” 一名服务生礼貌却略带强硬地插入了他们的谈话之中。 辛丞十分惊讶地瞅了一眼,却见那人很是坚定,并没有丝毫回避和退让的意思。 “看来是钟行长的‘友善’提醒呢~” 饶则顺从地放下手中把玩的刀叉,向后仰开身子,为服务生留出上菜的空间。 见饶则已经不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安翰也只得忿忿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几名服务生在餐厅悠扬的音乐声中,沉默地呈上了今日的主菜,揭盖前,为首的那名服务生小声地再次嘱咐道:“各位尽可以聊自己喜欢的话题,并不需要局限在拍品交易上——只不过要注意一点尺度。” “知道了知道了~”饶则不耐烦地挥挥手。 服务生轻声告退。 待这群服务生彻底走远,辛丞立马就钻到了桌子下面。 “你在做什么……”汤助理的语气满是无奈,神情也显出几分麻木。 辛丞冲他“嘘”了一声:“我看看这下面是不是有监听设备,要不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在聊什么。” 安翰把他从桌子下薅了出来:“有没有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吧。”辛丞总算乖乖坐好。 饶则索然无味地托着腮:“让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们现在很需要我的素体,呃我记得你们当初在我医院里搞爆破的时候,不是带走了一只小的么?” “你是说一号?”安翰问。 饶则点点头:“没错,基础小跳僵一号,它也是个制作精良的素体,我记得看到你们把它带上船了。” 安翰解释:“一号已经是协会登记在册的内部人员,且这背后涉及一些我们这边的技术机密,所以我们不会考虑使用一号的身体。” “好吧,随你”饶则耸肩“话说一号现在在哪儿?” 安翰有些苦恼地揉揉太阳穴:“因为暴露了僵尸的身份,被水手视为可能威胁普通乘客安全的生化怪物,所以逮捕暂押了起来,现在蒋队长正在一号的监禁室陪他。” “这倒是怪事”饶则好奇“一号虽然是以僵尸为基础制作的生物,但它本身并没有僵尸的习性与本能,而且它看起来已经很习惯阳光了,怎么会突然暴露僵尸的身份?” 安翰紧盯着饶则的表情,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才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全程关注我们的行动呢,你竟然不清楚一号是怎么被抓的?” “啊,闲得没事的时候的确会看看,但可惜,我们最近有点忙碌呢~”饶则说。 “算了,反正这沿路都是监控,你要查也能查到,我们也没什么好瞒的。”安翰松了口。 “一号是为了掩护我们逃离水手的追捕,才主动暴露的身份,为的就是拦下水手以及吸引一部分火力。”安翰说道。 “他成功了,而且托他的福,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救援时间。” 饶则眯着眼:“它主动暴露?不是你们指使的?” “是的”安翰说“有什么问题吗?” 饶则摇摇头:“没啥,不用在意。” “您是他的制造者,自然比我们更了解他,有什么问题您尽可以说出来,犯不着和我们在这里玩谜语人的小游戏。”安翰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也撑在桌子上。 “好吧”饶则也没多矫情,很坦率地解释“我只是有点意外,这只小怪物竟然能自主诞生自我意志。” “他不是小怪物。”安翰纠正。 “随你,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饶则说道。 “虽然这一批怪……基础素体,我是投入了不少的心血去做,它们是有潜力,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它们的极限在哪儿。按照常理来说,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诞生自我意志,除非有外界给它灌输了魂体或者意识——但似乎你们没有这样做。” “如今看来,当初被你们带走‘一号’倒是幸事,起码它现在的确是个例外,嗯……我该说它不愧是宁爻的副本么?”饶则笑。 “这与宁爻又有什么关系?”安翰追问。 “嘘~”饶则打断他“注意尺度。” …… “虽然我个人很感谢你带来了证物,帮助我们将凶手捉拿归案……”耿勋双手叉腰,烦躁地挠着头。 “但我不可能带你去见船长的,懂吗?” 宁爻在耿勋办公室的沙发上耍赖:“不懂!你答应了人家的!” “谁答应你了?我根本就没看到那条消息!”耿勋也忍不住嚷嚷起来。 “我要是看到了,绝对不会让你下海的!这太危险了,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你不帮我,还吼我~”宁爻嘤嘤嘤。 耿勋一个头两个大,用眼神逼退了门口看戏的鲁毅,揉了揉青筋暴起的太阳穴,努力放柔了声音,好声好气地跟宁爻商量: “说到底你确实是立了大功,我可以在我的职权之内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你换个条件吧,见船长是真的不行。” 宁爻从沙发上爬起来,十分不解:“船长有这么忙么?我不信他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耿勋劝得口干舌燥,随手从桌子上顺了一壶水灌了下去。 “噗!”刚入口就喷了出来。 “他大爷的,谁往水壶里灌凉茶?!” 鲁毅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耿队,你觉得咱们队里,谁是爱喝凉茶的广东人……” “完了……”耿勋弱弱地放下手里的水壶“她得把我当场剖了……” 他一把揪起沙发上的宁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聊。” 还不待宁爻发声反驳什么,耿勋就已经推着宁爻和鲁毅火速离开乘警办公楼了。 “你怎么这么怕那个法医?”宁爻被耿勋推推搡搡地走在甲板上,只觉得好笑“你可是有身手的人,我才不信你打不过她。” 鲁毅也被推得哼哼唧唧:“那哪舍得真动手啊……哎呦,耿队你扇我干啥?” 耿勋冷笑:“阻止你死于一场祸从口出的人身意外。” “不说了,俺不说了还不成。”鲁毅闭上了嘴。 耿勋收敛起笑容,将身子转向宁爻,正色道:“说真的,看在你为了破案那么舍生忘死的份上,我可以将你引荐给这艘船上的其他高层船员。虽然不清楚你到底想问什么,但他们也都是相当了解行船规则的人,船长能解答的问题,他们应该也可以解答。” 宁爻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一定得是船长。”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耿勋气得咬牙“找船长是真的不行,别说带你去找,就算是我自己也从来没见过船长,更不可能为你引荐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哎呀呀~我好像听到,有人想要找船长?”一个女声从三人背后冷不丁地响起。 三人均是一愣。 耿勋诧异地回头:“钟行长?您怎么在这儿?” 钟鸣灵巧地扇动着手中的鸵鸟毛折扇:“我嗅到了苦恼的气味,你们当中,有人遇到难处了呢~” 宁爻贱嗖嗖地学着她的样子扇了扇:“有人吃了蒜?”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三) 钟鸣飞快地扇了两下扇子,似乎想把有关“气味”的话题扇过去。 耿勋见势不妙,赶紧拍掉了宁爻那不知死活上下翻飞的花手,紧接着对面前的钟鸣扬起一个灿烂又讨好的笑脸:“没有!没人遇到难处。就是我们兄弟几个打算找个地方吃饭呢,员工食堂吃腻了,出来打打牙祭,钟行长见笑了。” “他可不是你兄弟,你在这船上认识几个人我可全都知道的,耿队长~”钟鸣的扇子微微展开一点弧度,轻巧地遮住自己的鼻尖和说话的嘴唇,令人不得不将视线集中在她漂亮的眼睛上。 耿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即便钟鸣并没有特意施加什么压力,耿勋依然被这双眼睛盯得额头直冒冷汗,再也没法轻易地随口说谎。 “新……新认识的兄弟,也是兄弟。”耿勋暗暗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强撑着把话圆了回来。 钟鸣没再纠结耿勋的话,而是歪着头,将目光投向宁爻:“有人要找船长?” “没人要找船长!” 耿勋抢答,却被钟鸣的羽毛扇轻轻一点,直接杵退到两米开外。 一旁围观的鲁毅,原本几乎是贴着耿勋的站位,却都根本来不及伸出手扶住自己队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耿勋向后滑了出去。 “队长!”鲁毅叫喊起来,拳头立马就硬了。 “没事!我没事,鲁毅你冷静一点。”耿勋捂着自己刚刚被羽毛折扇杵过的胸口,赶紧开口安抚自家容易冲动的小弟。 万一一个没拉住,让他撞上了钟鸣的晦气,区区乘警队长可没能力保下他。 耿勋从宁爻身前被瞬间推开几米,宁爻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定定地与钟鸣对望。 “我听说,有人要找船长?”钟鸣再次问道,只是这次,她的面前只剩下一个被提问的人。 宁爻依然气定神闲,点头道:“是的,你能带我见船长?” 钟鸣得意地晃晃扇子:“自然是可以。只不过我这人生性凉薄,从不助人为乐,也不爱做那赔本的买卖——所以你能为你的需求,支付出什么呢?” 宁爻伸手,很自来熟地帮钟鸣收好了扇子:“凉薄就别扇了,仔细感冒。” 钟鸣眼巴巴地看着宁爻的动作,直到扇子合拢了羽毛放回到她手上,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我算是知道他那莫名其妙的幽默是从哪里来的了。” “谁?”宁爻很配合地眨眨眼“谁还有我这么天赋异禀的幽默感?” 钟鸣把扇子收回随身的手袋里:“曼颐,准确来说是来自你们轸星市,跟着你上船的那个曼颐呀~” “你这措辞可有意思”宁爻打着哈哈“说得好像有好多个曼颐似的。” “你已经见过了,不是么?”钟鸣眺望海面,意有所指。 宁爻眯着眼,没有说话,也没随着钟鸣的目光而移走视线,只是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哎呀呀~这么深情的视线我可是好久都没感受过了,看来宁先生有很多私人的话题想与我密聊,恰巧我现在很有空闲,又恰巧前面有一栋我名下的楼呢~”钟鸣娇笑。 “那敢情好!”宁爻一拍巴掌。 耿勋捏捏拳头,还想说些什么,被搀扶自己的鲁毅拉住了。 鲁毅:“队长,算了,我看宁大师是个有主意的人。” 耿勋松开拳头,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这人主意大的很,从头到尾,都没听过我一句劝。” “不跟你的兄弟们告个别?”钟鸣扫了耿勋一眼。 “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嘛。” “我没那么小气。” 宁爻一脸不信:“人家才堵了你两句,你看看你给人家杵得,到现在都不敢吱声。” 钟鸣戳戳宁爻的胸口:“我只是这~么轻轻点了他一下,别说得我凶巴巴。前面那栋楼有间小茶室,你到楼下自会有迎宾接应你,我先过去。” 说着便朝耿勋嫣然一笑,摆摆手,不待对方回应便转头自顾自离开了,只余下高跟鞋踩得甲板吧嗒作响。 耿勋这才走上前来,神色复杂:“她不是什么好人……” “我与人相交从不看这个人的社会评价”宁爻很无所谓地说“只取决于她能否对我有利。” 耿勋抿抿唇,似是咽下了很多话:“你自己能想明白就好。” 宁爻笑了,拍拍耿勋的肩膀:“谢谢你,我知道你在担心。” “你本事大,我可没资格担心你。”耿勋嘴上不饶人地继续尖酸,手上却递给宁爻一张名片。 “现在没啥人用这东西了,但我还是稍微印了一些,以防有人要找我的时候没有我的联系方式。” 宁爻没有辩解,只是接过名片,和两人认真告了个别。 也许拥有相同名字的人,哪怕距离相隔千里,身份天差也地别,却好像总是有一些共性。 …… “所以,你们对这个价格还有没有异议?”饶则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精神已经十分不济。 辛丞整个人已经头昏脑涨地趴在了桌子上,所有的谈话和拉扯均由他的左右护法全权执行。 安翰与汤助理对视了一眼。 汤助理开口:“这个价位……饶先生您自己也知道,确实太高了些,别说买两个假人,就算是买两个热门的商业广场都绰绰有余了。” 饶则不耐地敲敲桌子:“别觉得数字吓人,这些素体到底也都是我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要研究要实验要制作,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少了钱。尤其这还是厂房被毁之后的绝版孤品,价值已经不言而喻了吧?要不然钟行长也不能让它上这拍卖会,你也不看看其他在场上卖的都是什么级别的物件。” 安翰扶了扶眼镜:“话虽然是这么说……” 饶则望向他。 安翰继续说道:“但其实你也知道,你这素体虽然珍贵,但能够使用它们的人也极为有限——可以说这些素体实际上是有价无市的东西,除了我们,根本没人会接手。” 饶则双手一摊:“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无所谓,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东西在市面上抢不抢手,卖不卖得出去,因为我的目的很单纯——单纯地恶心你们呀。” “你!”安翰差点破防。 “冷静,冷静安哥!”辛丞赶紧从桌子上爬起来摁住安翰。 “你们真是……”辛丞无奈极了“一个个的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办起事来还跟小孩子掐架一样?” “你欺人太甚!”安翰咬牙。 饶则:“对呀,谁让你是协会的人呢?” “好了!”辛丞快要摁不住安翰了“我说你们不就是要拍个蛇冠嘛!那玩意儿到底是干啥的,至于玩这么多花花肠子吗?” 听到“蛇冠”,原本还很不耐烦的饶则,眉梢忽然微微上挑,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那怎么能告诉你们呢?”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四) 看着饶则那貌似诚恳的笑容,安翰和汤满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之前他们押宝的“蛇冠”怕是猜错了。 如果下埃及的蛇冠只是故意挑出来混淆视听的诱饵,那么杜景休真正的目标拍品果然还是在那堆通灵法器之中了…… 只是那堆通灵法器数量比下饭的木乃伊还多,安翰现在却根本没有任何头绪,而明天就是拍卖会正式开始的日子了,他们还能有足够的时间确定对方的真实目标么? 他咬咬牙,没时间浪费在素体的讨价还价上了。 “好,就这个价,我们买了。” 饶则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唤来服务生,服务生立刻托着公海拍卖行的官方合同“上菜”了。 服务生将合同分别递给买卖双方:“为避免不必要的事后纠纷,烦请各位先仔细阅读协议后再签署上自己的姓名。” 饶则哗哗翻了几页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悠闲地等待着安翰落笔。 到底是辛丞出钱,安翰并没有和饶则一样糊弄对待这份协议,而是和汤助理认真仔细地研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郑重签上了名。 合同生效,饶则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直接离席,脚下抹油溜得飞快,只扔下一句:“收在拍卖行库房里了,你们跟他去拿就行。” 安翰极为不爽地拿起桌上已经醒过头的红酒怒灌了一口:“被人捏着把柄可真不是滋味……若不是我们急需素体,根本不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汤助理拍拍蔫巴的辛丞:“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按照计划完成了规定的任务,也算不得失败。给曼医生交付素体之后,拍卖会开始之前,都是给我们思考下一步的时间。” 辛丞茫然地抬起头:“啊?思考啥下一步?” 汤助理耐心地解释:“你刚刚将我们押宝的“蛇冠”说漏了嘴,饶先生听到后却给出了很怪异的微表情和很官方的回答,所以我们推测,对方的目标拍品并不是蛇冠。” “啊?!”辛丞后知后觉地叫唤起来“我说漏嘴了?!” 安翰:“不用自责,没你这一嘴,我们还试探不出这个幌子。” 辛丞讷讷地:“那……那接下来怎么办?” 汤助理敲敲辛丞的脑壳:“我不是说过了么,先把素体送到曼医生那里,然后再思考对策。” “哦哦对!还要救二哥!我们赶紧去!”辛丞手忙脚乱地从餐桌上爬下来。 滴滴滴 辛丞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看都没看直接挂断:“先不管,拿素体要紧。” 滴滴滴 辛丞又挂了:“走走走!” 滴滴滴! 手机那头的人似乎很是锲而不舍。 “算了”汤助理拉住火急火燎的辛丞“也不差这点时间,人家连环call肯定是有急事,接了电话再说。” 辛丞终于是接起了电话:“喂?我现在忙得很,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直接把辛丞控住了,只见他身体僵硬,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惊恐,汤助理和安翰也渐渐染上了些许不安。 “什么!?”辛丞崩溃地喊了起来“黄貂鱼死了!?” “啊这?”汤助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安翰。 他们完全没考虑到摄魂后的黄貂鱼居然会死…… 安翰明显也慌了一瞬,但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安抚道:“放心,祸害遗千年,铁王八死了他都不带死的。我们现在赶快把素体和消息都带给曼医生,趁鱼死得还不久,曼医生肯定有办法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好……快快快,跑起来!时间就是生命!”看着前面慢悠悠带路的服务生,辛丞忍不住不停催促,简直恨不得自己直接背起他跑。 取素体的过程非常顺利。 毕竟是在拍卖行监督下进行的完全正规合法的手续,一路上他们畅通无阻,没再遇上任何刁难。 取到素体后,为避免节外生枝,安翰他们也没敢将其暂存在任何其他库房,而是选择亲自押送到曼颐所在的监禁室。 以求最快的速度,最少的经手人,送上最新鲜的素体。 “呜呜呜!曼医生救命啊!”辛丞一路嚎个没停。 “听到了~听到了~”曼颐躺在小房间里,拉长了语调回应着“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水手才将将打开门缝,辛丞嗷地一声就扑进去了。 “曼医生!不好了,二哥的鱼死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 “鱼死了?你是说宁爻的肉身现在死了?”曼颐也有些意外,他的摄魂术可从来没出过这种纰漏。 “是的!”辛丞举着自己的手机“刚刚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道歉,说查了监控才发现黄貂鱼一晚上几乎吃光了整个水族馆的小鱼,然后就,就撑死了……” 曼颐无语了一秒:“……你是说,长了人脑子的鱼,还能把自己吃撑死了?” 安翰和汤助理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监禁室。 “我们买到素体了,趁鱼还死得不久,曼医生你能直接把人捞回来吗?”安翰侧身让出一个身位,给运送素体的小推车腾出过道的空间。 “这么快就买到了?”见到素体,曼颐也难掩激动地站了起来。 “是的,辛丞出的钱。”安翰把人往前推了推,辛丞很上道地顺势抱住了曼颐的大腿开嚎。 “曼医生!你救救我二哥啊!” “好好好,我救,你先把手撒开。”曼颐艰难地提着自己的裤子。 他闭眼定神,努力平复见到素体后激动的情绪,将心念集中在搜寻宁爻的魂体气息上。 感谢之前钟鸣对他许下的特权,让他能在监禁室的监控下使用摄魂术。 “咦?” 曼颐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怎么?” 安翰抢在了辛丞之前开口问道,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此刻自己内心的焦灼。 曼颐困惑地睁开眼睛:“这船上……到处都是宁爻魂体残留下来的气息,我根本无法直接定位到他的主体位置,所以也摄不了他的魂。” “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在海里已经给他定过魂了,如今只是从鱼身上脱离,不可能搞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辛丞又嚎了起来“二哥!你死得好惨!” 曼颐:“没死呢,都是生魂的味道。” …… 钟鸣将羽毛扇轻轻掸了掸,抖落一些晶莹的魂体碎片。 宁爻好奇地坐在她的小茶室里:“你那扇子上是啥?我嗅着熟悉得很。” 钟鸣大大方方地将扇子递给他:“一些摄魂术的残留,灵魂的碎片缀在扇面上闪闪发光,是一款我个人很喜欢的装饰品。” 宁爻捻下一点在指间摩挲:“是我的?” “答对啦~”钟鸣笑。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五) 滴答 滴答 往往在极安静的时刻,最为清晰的就是指针走过表盘的声音。 “很少见到像你这样喜欢钟表的人。”宁爻的目光在布满各式钟表的墙面上来回逡巡。 “因为人们不理解‘精确’的美妙。”钟鸣浅饮一口花茶。 “这是你的为商之道吗?锱铢必较的话,那的确很赚钱。”宁爻试图热络一下气氛。 钟鸣放下茶盏,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开门见山: “听说有人要见船长?” “是的”宁爻乖巧地举起手“我要见船长,而且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耿勋他们对‘船长’讳莫如深。” “见船长,不难”钟鸣微笑“难的是你能否支付得起见船长的费用。” “说实话,我确实没什么钱,不过还好我有个有钱的哥们儿。”宁爻猥琐地搓搓手,仿佛已经在盘算怎么薅辛丞的羊毛。 钟鸣不屑地甩甩头发:“钱是俗物,我根本不缺。” 宁爻有些为难:“那你要什么?我身上应该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不,你有~”钟鸣用扇尖轻轻勾起宁爻的下巴,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 “我想要——荷鲁斯之眼。” “达咩。”宁爻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钟鸣也不恼,只是收回扇子:“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从不漫天要价。相信我,你与船长见面,绝对能获得与荷鲁斯之眼价值相当的信息。” “达咩。”宁爻依然是干脆拒绝。 “既然是做生意,你应该知道,并非万事万物都使用一套共通的价值体系,我不认为有什么信息能比荷鲁斯之眼对我更重要。” 钟鸣没有反驳,只是懒懒地挨着他坐了下来,身子像没骨头一样歪在宁爻的左肩。 她用指尖绕起一缕长发,若有似无地搔着宁爻的下巴:“那么你是支付不起咯~” “如果一定得用荷鲁斯之眼付账的话,没错,我付不起。”宁爻很坦诚。 “哈哈~”钟鸣并不恼怒,甚至还显得有点轻松“我猜也是,见船长的代价,一般人哪里支付得起?” “不过我这里有个平替方案,你有兴趣么?” 宁爻被她的头发搔得有点痒痒:“我能力有限,你说的新方案最好真的是‘平替’。” 钟鸣放下头发:“很简单,我——就是‘船长’的平替呀~” 宁爻上下打量着她:“平定海啸的那个人,是你吧?” “嗯哼~”钟鸣愉快认下。 “行吧,那我就勉强承认你是船长的平替了。”宁爻说得真的很勉强,眉宇间全是敷衍。 论惹人生气,宁爻果然是一把好手,钟鸣感觉自己的优雅险些没绷住。 “是嘛~还真是多谢你、的、认、可、了。”钟鸣谢得咬牙切齿。 “不客气,我也只是客套一下。”宁爻摆摆手。 钟鸣的额角暴起青筋,但还是碍于未达成的交易而强行挤出了笑脸。 她决定不再讨论那些让人不悦的话题:“你想见船长,想来肯定不仅仅只是需要‘见’他这个人,而是得托他办点事,或是问点话吧?” “无论你想要找船长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你大可以直接找我,而且价钱嘛~” 她狡黠一笑:“好商量。” 宁爻半信半疑:“你真能知晓船长掌握的信息?” “当然~” 她唰地打开扇子,骄傲地扇了扇:“你甚至可以称呼我为代理船长。” 见宁爻还在思索,钟鸣决定再推进一点进度。 “我们的谈话是绝对保密的,不如你先说说你的需求,若是我无法满足,见船长的费用可以打折。” 宁爻试探着问:“那么你有打多少折的权限?” “权限无上限,全看我心情。心情一般,七八折;心情好,打骨折;心情极佳,要免费也不是不行~”钟鸣傲娇地昂起下巴。 宁爻咬咬牙:“行。” “我……”宁爻酝酿了片刻“我发现,这艘船上的规则,似乎与我见过的其他规则都不太相同。” 钟鸣没有打断这大胆的发言,只是安静地聆听着。 宁爻继续说道:“你们那什么app上写的规则,非常明确地禁止乘客们使用超自然能力,违者会被逮捕并就近遣送下船。” “可我之前使用过特殊能力,甚至使用得十分用力,却并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只是得到了一个规则的警告。但我的同伴们使用特殊能力后立刻就触发了警报,并且现在还在关押之中。” “为什么同样一条规则,在执行的时候会出现这么大的弹性?在我的印象中,规则仿佛如同铁律一般不可违悖,即便是想要‘出格’,也得是擦着规则的边,钻规则的漏洞,很少会出现这种弹性执行的情况。” “我想要知道,这种弹性规则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钟鸣听完他的问题,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直到宁爻无奈地冲她拜了一拜,她才堪堪停下。 “哈哈哈哎呀~”钟鸣甚至笑出了一点眼泪。 “虽然是很简单的问题,但的确是‘船长’才知道答案呢,你还挺会找人。” 宁爻追问:“所以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呀~” 钟鸣又把玩起她的长发:“但还记得吗?这是交易,你想知道的话,也得支付一些代价给我哦~” 宁爻摊手:“您看着拿。” “我要……”钟鸣的手指划过他的额头“你在海底看到的那段记忆。” 海底的记忆? 宁爻一怔。 她知道自己在海底看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幻象。 这段记忆算是宁爻冒着身死魂消的风险窥探到的天机,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海底曼颐和船上曼颐之间的关系,就要被人回收了? 这段指向不明的幻象和游轮规则的逻辑,到底孰轻孰重? 宁爻心中的天平不断地衡量,拉扯。 钟鸣盯着他:“想好了么?” “想好了,我换。”宁爻终于下定决心。 “聪明的决定。” 钟鸣展开羽扇,墙上的钟表忽然齐齐敲响,震得宁爻神魂动荡。 昏昏沉沉之间,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头脑中剥脱了下来,落入了钟鸣的掌心之中。 “这边已收到您的付款,接下来,准备好接收您预定的商品了么?” 宁爻懵懵地点点头:“准,准备好了。”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六) “我听到了你的困惑,你难以理解的是这里的规则为什么可以弹性地执行,答案很简单——因为船长,根本不需要依靠规则维持所谓的秩序。” “在这艘船上,所有的审判尺度皆由船长一人的喜恶决定,而船长既不在乎稳定的秩序,也不在乎安全的航行,更不在乎超能力者。” 宁爻更加困惑了:“如果他什么都不在乎,那制定这种规则的意义是什么?” 钟鸣清冽的声音从震荡的钟声后穿透而来: “规则毫无意义。” “制定规则才有意义。” “规则在建立的同时,就奠定了权力的基础,制定规则的人即为手握权柄之人。” “遵守规则可以保护一些弱小的人在这套框架下生存,换而言之,只有无法承受‘违规惩罚’之人,才需要遵守规则。” “但你显然能够承受违规惩罚的人,所以无论是使用荷鲁斯之眼,还是擅自下海,船长都没有真正地惩罚你——也许他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你是他一个逗趣的乐子?还是一个合作的伙伴,亦或是一只儆猴的鸡,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宁爻此刻头脑十分昏胀,很难冷静下来思考钟鸣的话:“我……还是不太明白。” 钟鸣笑了:“你不就是想知道游轮规则的逻辑么?答案很简单粗暴,就是‘人治’。” “所有规则皆由船长一人独裁。” 宁爻嗤笑:“说得那么高大上,实际上不过是一船之长,即便他是这艘游轮的国王,他的辖区也就是这一艘船罢了。很难想象在一艘船上制定规则能攫取多少权力和利益……” 钟鸣暧昧地点点宁爻的鼻子:“可不要小看交通工具呀~” “他愿意施舍一部分利益,你就能生活得奢靡又愉快;他愿意让渡一部分权力,你就能像我一样,在他的允许下无限强大。” 宁爻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可我不需要在这船上作威作福,甚至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我不会坐完这艘船全程的环球旅行,也许下一站就下。我自认有点搞笑天赋,你们船长看看我的乐子还行,选合作伙伴怕是选错人了。” 钟鸣握住他的手,很是笃定:“船长绝对不会错。” “其实乘船的时长根本无所谓,只要你愿意在下船后与我们继续保持联络,那么你仍然可以成为他在轸星的权力触须。” “只要你答应成为船长在轸星市的代理人,船长必不会亏待你,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我们都是很有口碑的生意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轸星不应该只有一套规则,也不应该只有杜景休一家独大,联盟和协会分庭抗礼的日子不好过吧?我猜你也应该看他们不爽很久了吧?” “你们这是想……”宁爻捂住脑袋“上岸?” “这个,不一定哦~”钟鸣难得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目前‘上岸’对于我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关于这一点,船长和我都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登陆只会被人处处掣肘,不如暂时留守海域,毕竟在海里,我们才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宁爻仰起脸:“目前?暂时?你们只是还没铺好上岸的路吧?” “可以这么说”钟鸣相当坦诚“所以这不就在跟你联络感情嘛~” 宁爻抽回手:“感谢你对规则的解读,我已经听到我想听的内容,你也拿走了海底的记忆,我们之间的交易算是钱货两讫了。” 满墙钟摆的震荡逐渐渐弱,一分钟后,小茶室彻底归于宁静。 钟鸣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浅浅啜饮。 宁爻却好像重新被从大海里捞起来似的,面容惨白,冷汗涔涔。 “啊哈~抱歉,我好像忘了钟鸣对纯粹的魂体似乎不太友好。”她一语双关地说道。 “无,无妨。”宁爻咬牙,强行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感谢钟行长的款待,我先告辞了。” 他拉开茶室的门,钟鸣的声音从背后远远地传了过来:“船长抛给你的橄榄枝,有效期在你下船之前。下船之前若是改了主意,我这里随时恭……” 宁爻直接大力“砰”地关上了门。 “轸星市有一个这么杜景休就够恼火的了,让我再海外进口你们一家子?那可真成哥谭市了。我可玩不来‘驱虎逐狼’那一套,你们还是乖乖呆在海上吧,别给淳于找麻烦。” …… “他拒绝了。” “意料之中。” 钟鸣举着精致漂亮的电话听筒,手却不自觉地瑟瑟发抖:“船长,对不起,我已经……” “我知道,这不怪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如一口无波的古井,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又漠不关心。 “新的治疗手段还处在测试阶段,被拒绝或是没有效果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那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进行治疗,虽然进展缓慢但到底还是有效的。” 钟鸣点头:“好的,拍卖会将在明天准时开启。” …… “二哥!”辛丞嗷地一声扑到宁爻身上,被宁爻极限闪避。 辛丞哭唧唧:“呜呜呜,我还以为这次你是真死了!” 宁爻挠挠头,对辛丞举起自己半透明的手:“其实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我的确是死了。所以你现在别挨我太近,确实有点烫来着……” “有的人死了,他的腿还活着,还能满船溜达,可怕得很!”安翰倚在门边骂骂咧咧。 “不止腿活着,嘴也挺活跃的”汤助理也忍不住吐槽“还能吃了整个水族馆的鱼……” 宁爻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那个,咱们能不能先把正事办了?” “行,最近没加班,我正好闲得慌。”曼颐从床上起身,懒洋洋地穿上拖鞋。 “来来来大家搭把手,把角落那个素体抬上来。条件简陋别嫌弃~你知道的,没有钟老板监护我不能出门,所以你这移魂手术只能在监禁室做咯。” 辛丞帮忙铺床:“在这里做手术?需要消毒吗?不会感染吧?” 曼颐一脸无所谓:“感染就给他扎一针兽用抗生素。” 宁爻:“喂!”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七)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欢迎光临公海拍卖会!” “我是008号拍卖师——钟鸣。” “本次拍卖会将由我来为大家主持。” “本次参与拍卖的拍品,种类繁多且极为珍稀,其时间跨度从古埃及前王朝时期建立,即公元前4500年至今,几乎囊括整个人类的历史;包括但不限于历史文物、自然矿物、尖端科技、玄学魔法以及一些……不便言说,针对性强的小众商品。” “开拍前请注意,所有竞投单位均以船币或黄金为单位,其余所有货币都需按照汇率表兑换为船币或黄金才可参与竞投。还未兑换货币的买家也无须着急,我们的工作人员随时都可接受您的委托。” “买方应支付的购买款项是最终落槌价,加上买方佣金。” “由于本拍卖行创建于公海之上,不受任何国家法度管辖,因此无需向任何国家缴纳税款。” “本次拍卖会将继续贯彻本行一直以来的最高标准,遵循公开、公平、公正以及价高所得的规则。” “我有权根据保留价情况决定是否落槌成交。一经落槌,合约即刻生效,任何人不得反悔毁约,买受人应当场签署成交确认书,否则承担违约责任。” “最后请大家遵守会场纪律,不得恶意串通损害他人利益,否则我有权取消其竞买资格。” “现在拍卖会,正式开始!” 与想象中的拍卖会大会场不同,公海拍卖会的会场并不宽阔,可以说几乎只保留了拍卖师和拍品所需的展台,其他一切配置全部从简。 会场内没有任何买家,甚至没有他们打着电话哇哇叫的助理。 立在拍卖师面前的,只有一块不断刷新着信息的巨大显示屏,它将代替原本应该出现在现场的竞拍者,为钟鸣实时呈上每一位竞投者的报价。 这样的设计,既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所有竞投买家的信息和隐私,又可以确保拍品在拍卖过程中的绝对安全。 宁爻一行人正在拍卖行提供的房间里收看着会场的实时直播。 “嘁。”宁爻不屑地嗤了一声。 “怎么了?”辛丞问。 宁爻撇嘴:“小气巴拉的居然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场,我还打算浑水摸鱼偷两件宝贝呢……” 嘤嘤小心地给了他一拳:“你这什么强盗逻辑,不让你偷东西也能算小气了?” 汤助理摘下略微有些发烫的耳机:“小辛总,评估团队已经准备好了,我这里会一直与他们保持联系,你们随时可以参与竞投。另外,他们也提供了一份分析草案,针对杜先生他们登船后的资金流向整理了一些拍品参考。” 说着便低下头,将一份pdf文件转发给了几人。 “当然,我们也充分考虑了安翰先生提供的……玄学资料。” 宁爻皱着眉头点开:“好多字,不爱看。” 然后把手机扔给了辛丞,辛丞也附和道:“嘿嘿,真巧啊,我也不爱看。” 说着把手机递给了嘤嘤,嘤嘤好像接过一只击鼓传花的烫手山芋,连忙将手机塞到了安翰怀里:“他们都不看,那我也不看。” 安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我来看就是。” “怎么样怎么样?”但安翰还没安安生生看上一秒钟,三个人就围了上来。 安翰不得不将手机尽量放低,好让三人的脑袋都钻进来,他自己只能隔着这三个脑袋远远地瞄着。 “汤助理手下的团队计算了杜景休他们的竞投倾向,为我们筛选了几个可能性较高的拍品。” “比如这个——透特之书的残页。” 安翰回忆着:“透特神是古埃及神话之中的智慧神,人们认为是他发明的书写,所以在有关于他流传于世的通灵法器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透特之书。传说只要阅读过透特之书,哪怕只是残页,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立时掌握强大的魔法……” 宁爻狠狠一拍大腿:“哎~呀!” 突然的动作给众人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安翰懵懵的。 “透特嘛!”宁爻捶胸顿足“我见过他啊!就搁那隔壁屯子的二玛特大厅里杵着嘛!原来他的东西这么厉害?早知道当时我就抱着他大腿薅点好东西回来了。” 辛丞弱弱地举手:“二哥,你这样真的很像那种夜宵摊子上喝酒上头后猛吹朋友牛皮的中年男人。” 汤助理眼神一凝:“你又偷偷去夜宵摊子了?” 辛丞缩缩脖子:“那个……汤哥,你是不是重点搞错了……” 安翰捡回思路:“你是说在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那次?” “这么说来透特之书的残页的可能性又上升了一些,毕竟杜景休他们先前就可能想要去接触透特了。” 他低下头继续翻索着文件:“古埃及的神灵之符——安卡,制作年代不详,材质不详,但据说其中蕴含的灵力极为澎湃,可能有召回灵魂,复苏生命之力。” “哎~呀!”宁爻又是一拍巴掌。 安翰无语:“你又认识什么神仙了?” “哦,那倒不是。” 宁爻挠挠头:“我只是想说这不就一复活甲嘛?” 安翰无法反驳:“根据拍卖行提供的材料显示——确实是这样,但目前这船上还没人亲身试验过,所以这个复活甲的能力暂时存疑。” 宁爻举手:“为什么不给池老头用一下呢?这不个现成的新鲜死人吗?” 嘤嘤给他后脑勺拍了一掌:“他人都切成几块了,复活个锤子。” 安翰也站在嘤嘤这一边:“古埃及的复活永生信仰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制作木乃伊以保存尸体,像池仲梧这种切得跟法棍似的,肯定是失去永生资格了。” 接着他将文件翻到下一页:“图坦卡蒙墓的圣甲虫……” 嘤嘤和辛丞盯着宁爻,三人异口同声:“哎呀!” 安翰放下手机:“又~怎么了?” 宁爻嘿嘿了一声:“惯性而已,不要在意。” “那我继续了。”安翰瞪了他一眼。 “由大批量的动物木乃伊……” 嘤嘤眼前一亮:“这不是我之前猜过的吗?” “……所守护的柽柳。” 嘤嘤蔫巴。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八) 安翰虽然有点开心于自己在嘤嘤手上扳回一局,但汤助理团队筛出的这个选项确实是有点莫名。 柽柳? 印象中好像是用来做烧烤签子的树…… 他点开了拍卖行官方图录中更为详细的资料。 这是一株还活着的柽柳,据说是神圣柽柳的后裔,其先祖曾收容过俄赛里斯的棺椁,因此由那一株神圣柽柳繁衍下来的后裔们都具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那位卖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将一株活体的神圣柽柳整棵都挪到了船上。 但值得注意的是,柽柳虽说是长寿的树种,但个体的寿命也不过一百多年,而旁边这些所谓“守护神树”的动物木乃伊们,动辄都是超三四千岁的年纪了。 “哪有守护者比宝物年纪大这么多的?也不知道是谁守护谁……”安翰忍不住嘀咕。 嘤嘤凑过来:“就不能是为了保护这棵树,树主人才去搜集了这些小动物的木乃伊吗?” “如果没有这条关于木乃伊的补充线索的话,当然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安翰指着其中一行小字给嘤嘤看:“喏,这里,根据碳十四测量法,这些动物木乃伊的形成时间与它们出土时所处的祭台年份一致。” “所以?”嘤嘤抬头。 “所以就说明这些动物木乃伊从制作出来后就压根没有被挪动过位置,不是树主人从外面搜集回来保护这棵树的。”安翰解释。 “关于这个……”汤助理帮他们点开了文件的附录“我的团队也搜集了一些资料。” 根据卖家自己推销时所说,祭台中央的柽柳其实是定期更换的。 在柽柳所在的村落,有一批古老王朝的遗民,他们世代遵守着祖训,保护柽柳及其所在的祭坛。 当祭坛柽柳的寿命走到尽头时,这批忠诚的信徒便会通过扦插的方式为其繁衍出新的神圣柽柳。 安翰点点头:“这倒是说得通了。” 辛丞撇撇嘴:“真会赚钱啊。” 嘤嘤歪头:“这又怎么说?” 辛丞对着柽柳的图片指指点点:“卖掉这棵树,对那些村民而言其实根本不痛不痒,他们只需要留下足够的枝条用来扦插就行了,反正这棵树卖了还能长出新的,简直是可再生资源,没钱花了就卖掉一棵——他们村不发财谁发财?” “你这么一说……”嘤嘤摸着后脑勺“那位卖家该不会就是村长吧?” 辛丞:“太有可能了,一般人谁能在村民的眼皮子底下薅走这么大棵树啊?” 宁爻痛心疾首地发表总结陈词:“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安翰面无表情地翻到下一页:“够了,少扯点没用的。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咱们得赶紧确定下目标。” 房间的大屏幕上,拍卖师钟鸣已经开始流程。 “公海拍卖行夏拍第一件拍品,拍品编号0000-001,特别提示一下,编号中凡带有横杠后缀的拍品,均会采用减价拍卖模式,举牌机会只有一次,各位贵宾请提早评估出心理价位,把握时机。” 宁爻转过头,冲着汤助理小声问道:“为啥编号还有后缀?” 汤助理略微靠近了些,也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妨他人收看拍卖会直播:“其他部分拍品暂不了解,但最前面的这一批是池念小姐送来的拍品,都是池老爷子的收藏,因为她的诉求只是‘尽快脱手’,所以钟行长以压低价格且提高佣金为代价特许其插队。” 钟鸣微笑着将镜头移向拍品,在保证各位买家能够看清拍品的同时,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一套【被封印的艾克佐迪亚】。这套卡牌是官方限量发行的纪念款纯金pr卡,存世数量极为稀少,且大多都已被私人买家收藏,在市面上几乎不会流通。” “好的,各位贵宾现在可以看到,在您屏幕的左侧出现了一枚荷兰钟,该拍品的起拍价已经显示在了表盘的正上方,表盘的指针将从最高价向低价按逆时针方向旋转,当指针指向您的心理价位时,您可选择拍下座位前方的按钮。” “当指针走完一圈到达底价依然无人出价时,该拍品流拍。” “请注意,指针走动过程中只要有一人拍下按钮,指针便会停止走动,显示成交。” “各位贵宾,时间就是金钱,0000-001号拍品竞拍现在开始!” 众人看向屏幕左侧的那枚倒着走的荷兰钟,还没待他们聊上一句,就已经显示拍卖结束了。 “啥玩意儿这就没了?”宁爻大为震撼。 “现在为大家展示0000-002号拍品……” 安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调整了片刻才将眼镜戴回:“不愧是用来拍鲜花的拍卖系统,这效率简直吓人,看来池小姐很快就能将她老爹的这一批藏品脱手个干净了。” “大家得抓紧时间,把杜景休的目标排出来。” 他抬起头望向汤助理:“对了,你的团队将这株柽柳列为备选项的理由是什么?” 汤助理稍加思索,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提供这株柽柳的卖家是池仲梧。” “对哦!” 宁爻又一是狠狠拍大腿,听得辛丞龇牙咧嘴:“咱们怎么忘了?杜景休一开始送那套游戏卡不就是为了拍池仲梧的马屁么?他的目标拍品是池仲梧提供的!” 辛丞戳戳宁爻的大腿:“二哥,别拍拍打打的,咱们能不能珍惜一下新换的身体,小汤说你这身零件能值闹市区一栋商业楼呢。” 安翰赶紧低头翻查起汤助理团队搜集到的拍品信息,并将其与之前的目标拍品备选名单比对:“这两份资料,就只有【上古神圣柽柳祭坛套组】这一份拍品是重合了‘池仲梧’和‘通灵法器’这两条信息的!” “没错了!”宁爻兴奋地搓手“一定是它!【上古神圣柽柳祭坛套组】,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能把杜景休馋得流口水。” 嘤嘤握拳:“好耶!就决定是它了!烧烤签子大柳树!” 辛丞也握拳:“小汤!买它!” 汤助理的拳头也硬了:“买你个锤子,这棵树明天才拍。” 发发发游轮(一百零九) “你确定那群小崽子对你的计划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饶则双手抱胸,一副完完全全的“袖手旁观”模样,看起来与这场拍卖会似乎没有一点干系。 他松弛地斜倚在窗边,双眼远眺着窗外的海景,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干扰着忙碌的杜景休。 杜景休此番上船只带了饶则一人,但饶则显然并不是个积极的员工,所以此刻杜景休不得不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 “如果你能少说点风凉话的话,我想我会更高效地应对现在这些原本应该我俩合作处理的工作。”杜景休摘下耳机。 饶则不屑:“就为了买这么个玩意儿,整那么多动静,属实是小题大做。” “毕竟出现了计划外的事,我原本打算在进入拍卖程序之前就在池仲梧手中买下来的,但谁能料到杀出个做事不计后果的傻小子,直接结果了他老子。”杜景休难得无语。 “池仲梧死了,我们只能走拍卖的正规流程。虽然我对巴斯经营的产业非常有信心,但辛氏集团扎根轸星多年,打拼这么久,到底也不是吃素的,我反复折腾他们也只是为了确保最后一定能拿下柽柳。” 饶则依然只是轻嗤:“祝你成功。” 杜景休微微颔首:“我会的,以及,你也别忘了你还有一个任务。” “啧。” 饶则略显不耐地把手插进裤兜里:“忘不了忘不了。” …… “拍品编号2046,官方图录上名称为【上古神圣柽柳祭坛套组】的目标拍品——包含了一株活体柽柳、完整的祭坛纹饰拓印图、少量现代祭祀用具以及若干守护柽柳的动物木乃伊。” 安翰拜托汤助理的团队重新整理了一份更为详尽的资料。 当天的拍卖会宁爻他们并没有全程参与。 确认目标后,他们只在拍卖行的房间里短暂地开了一个小会,便撤离了出来,回到辛丞的套房。 “我们团队查到对方在接入游轮的公共网络后,曾频繁访问过有关这株柽柳的资料。” 安翰略感惊讶:“……这都能查到?” 汤助理有点不自在地遮了遮平板:“为防小辛总心血来潮,所以我们团队在组建时便尽可能地配齐了能用到的各种专业人士。” 宁爻叼着原本给一号准备的磨牙饼干:“黑客嗷?懂了懂了,那么基本上可以锁定这个目标喽?” 安翰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的。” 宁爻用饼干戳了戳辛丞:“咱们的预算够吗?我记得你说买两具素体可花了不老少钱,要不要提前再预备上一点。” 辛丞很豪气地大手一挥:“那都是小钱!小汤已经给我看过我的小金库了,不慌,使劲造!” 一直忙着处理手上工作的汤助理差点没绷住:“啊喂!那些钱可不是给你存的活期,你以为是零钱罐呢?调动它们也得走流程,耗时间的。” 辛丞懵懵的:“啊……不能随存随取啊?原来是我的死期。” 汤助理捂着他的嘴:“呸呸呸,别乱说,要避谶。” 辛丞嫌弃地拉开汤助理的手:“你好迷信啊。” 宁爻打断了他俩:“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打情骂俏,说正经的,辛丞现在能随时使用的钱,够咱们和杜景休抬杠且拍下这棵树吗?” 汤助理将平板递给他们:“按照团队的计算,是足够的。” 安翰接过平板:“如果我们是和普通人竞拍,这份预测肯定是符合现实逻辑规律的,可我们现在是和杜景休抢……” 宁爻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钟鸣的虚影。 “我记得拍卖会交易的货币必须全部兑换成这艘船上的通用船币?”他冷不丁地问道。 “是的。”安翰肯定了他的记忆。 宁爻若有所思地忖着下巴:“也就是说杜景休必须拿出真实的、可以兑换船币的货币才行。” 安翰秒懂:“你是说杜景休只能使用真实在轸星市流通的货币来竞拍?” “哈?”辛丞茫然。 “原来如此,那倒是简单了很多。”汤助理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啥啊啥啊?”辛丞急了“为啥你们都听懂了?” 嘤嘤拍拍辛丞的肩膀宽慰道:“没事,我也没听懂。” 说着她笑眯眯地举起咯咯作响的拳头:“你们几个再给我装一个谜语人试试呢?” 安翰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解释:“意思就是,杜景休即便是通天本事都没法在这艘船上使出来,他的银行卡里真实存了多少钱,就只能拿出多少钱——而赚钱这方面,辛丞家肯定不虚他的。” 嘤嘤收回拳头:“非得受到一点生命威胁才能好好说话?” 安翰咽了咽口水:“下次一定注意。” 宁爻抻了个懒腰:“这么说来,杜景休也就开了个红火的游乐园还算能赚点正经钱,至于其他那些什么妖魔鬼怪的工厂车间,挣到的恐怕都是冥币吧?” 安翰补充:“别忘了,他那家节目后期公司也是能赚钱的。” 汤助理微微一笑:“那个赚的真是小钱了,不用担心。” 宁爻快乐地举起双手:“好耶!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 曼颐无奈地抱着被子往床头缩了缩:“我说钟老板……这大晚上的,您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钟鸣翘着二郎腿坐在小床的床尾,轻轻揉捏着酸痛的小腿。 “人家今天负责主持拍卖会,穿着高跟鞋站了一天,很是辛苦,来你这里坐坐而已嘛~” 曼颐摇摇头:“孤男寡女……” “共处一室~”钟鸣笑着往曼颐那边凑了凑,吓得曼颐差点摔下床。 “好了,不逗你了。”钟鸣恢复正色。 “我来自是有事相求。” 曼颐把一个枕头竖在他俩中间:“请讲。” 钟鸣笑意盈盈,温温柔柔地一巴掌给枕头扇到了地上:“我会给你一些权限,我希望你能在我的陪同下,稍微地触犯一下游轮上的禁令——当然,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曼颐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说你别小看人啊,本人虽然走的是辅助路线,但这么多年也算是在各种怪谈里混过来的。给我‘违反规则的权限’?算了吧,想诓人也换个符合逻辑的话术好么?” 钟鸣眨眨眼睛,语气真诚:“我没骗你。”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 “为什么找我?” 曼颐很是困惑地摸摸下巴:“我难道长了一副为所欲为的脸么?这种活得腻歪、挑衅规则的事,你去找宁爻才算是专业对口吧?” 钟鸣却是摇摇头:“他有他的任务,你们分工不同。” “什么分工?”曼颐在床头坐直了身子“话说你擅自给我们安排了什么啊?!” 钟鸣突然闭紧了嘴,再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说上一句话。 她起身走到门口,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转身说道:“明天我准备带你出门参加拍卖会,记得早起。” 曼颐垮了脸:“什么呀……怎么坐牢还得早起加班?” 钟鸣好似在保证什么:“仅此一天。” 曼颐试图挣扎:“但我早起会精神不济。” “负责morning call的水手会为您备好提神醒脑的早餐酒。”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明早见,钟老板。”曼颐立马乖顺地躺下,还十分配合地盖上了被子。 “好梦,曼医生。”钟鸣关上了门。 ……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欢迎光临公海拍卖行夏季拍卖会第二日的拍卖现场!” “我是008号拍卖师钟鸣。”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在同一块大屏幕中,钟鸣穿着与昨天同色同系但不同款的修身长礼服,说着和第一天差不多的开场词,令人恍惚间有种时空重叠的错觉。 但所有收看着直播的买家们都能看到,今天出现在直播间镜头里的,除了这位漂亮的拍卖师,角落里还坐着一位神情严肃,身着白褂的神秘人。 “曼颐?”正在拍卖会贵宾大厅里狂炫自助早餐的宁爻差点从鼻孔里喷出面条。 “他怎么……哦~大概是跟着钟鸣出来放风了。” 辛丞递给宁爻一张纸巾,眼睛却盯着屏幕:“出来放风怎么还给他特地整了套医生的行头?我记得他一直都穿着睡衣睡袍晃悠的。” “大概是为了……符合人设?”汤助理端着盘子从他们身后路过。 “说起来,钟行长好像一直都坚持称呼曼颐为‘曼医生’?”安翰说道。 宁爻擦擦鼻子:“也许是船上某些我们没接触到的规则限制吧?比如说钟鸣必须给曼颐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才能把人带出来溜达。” “原来是这样吗?”辛丞愣愣地说“我还以为是她的某种癖好……” “喂!”嘤嘤从身后踹了这群口无遮拦的男人们一脚。 辛丞赶紧滑跪,端起宁爻的豆汁:“对不起,我为我的粗俗自罚三杯。” 嘤嘤用鼻孔哼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又扭头对着餐桌上的几人催促:“快点吃,一个二个的,还真在这里享受上了?” 她端着手里的热干面:“和我一样走着吃,这样回到咱们的房间正好吃完,别把时间浪费在吃早饭上,咱们今天的任务可是很艰巨的。” 众人不敢反抗,只得赶紧往嘴里塞了几口,抹抹嘴,跟着嘤嘤离开大厅。 辛丞艰难地灌下最口一口豆汁,捂着嘴跟上大部队的脚步,不料在迈出大门的最后一秒,竟然瞄到了走廊尽头处,饶则正与杜景休挥手告别。 “唔唔唔!”辛丞满嘴豆汁还没咽下去,急得闷叫。 汤助理走到他身边,贴心地呈上痰盂。 辛丞推开他,捶着胸口总算是把豆汁咽了下去。 “我刚刚看到那个姓饶的了!”他指着走廊的方向。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 “三碗豆汁喝出幻觉了?”宁爻摸摸他的额头,面上的担心不似作伪。 “不是”辛丞拉开他的手“我真看到了,那个姓饶的就在那边,估计和那个姓杜的一起刚钻完咱们桌底,把我们的计划全部窃听走了!” 安翰推推眼镜:“看来豆汁的摄入,的确需要控量。” 汤助理扶额:“小辛总放心,刚刚整个早餐期间我们都没有讨论任何关于拍卖的计划,饶先生即便是与我们坐同桌也不碍事的。” “是这样吗?”辛丞狐疑地挠挠头。 安翰说道:“这里是向所有贵宾开放的公共区域,就算真的遇上他俩也并非什么很神奇的事。你刚刚看到饶则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辛丞学着方才饶则的动作:“他就这样挥挥手。” 嘤嘤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和人拜拜了一下嘛,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辛丞弱弱地收回手:“我可能是有点精神紧张了。” 宁爻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别慌,天塌下来还有你大哥二哥给你顶着,你就舒舒服服在我们背后出钱就好了。” 安翰忍不住冷笑:“第一次见人把软饭硬吃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宁爻揉揉肚子:“我牙口不好肠胃也不好,天生就爱吃软饭,偏巧淳于和辛丞都乐意让我吃,你这想吃这口还吃不上呢~” 安翰气得扭头就走,不再搭理宁爻。 嘤嘤上前踩了宁爻一脚,小声说:“你少嘚瑟两句,待会儿拍卖计划还得靠人家执行呢。” 宁爻一时惊得连脚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不是,嘤嘤姐,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嘤嘤莫名。 “没啥没啥”宁爻笑嘻嘻地摆摆手“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 “神经兮兮的……”嘤嘤白了他一眼,嗦着热干面去追安翰了。 汤助理像没脚的幽灵一般无声地出现在宁爻身后,一针见血:“情敌的挑衅固然令人难以忍耐,但闺蜜的叛变才是真的雪上加霜。” 宁爻冲他举起大拇指:“他大爷的,懂还是你懂。” 辛丞左看看右看看,满脸茫然:“啥?你们又在交流什么我听不懂的加密语言?” “听不懂就说明这段剧情不是你的part,一边玩蛋去吧。”宁爻放开辛丞,搂上了面无表情的汤助理开始叽里呱啦,一面激情吐槽一面大步向前走去。 徒留辛丞一人在原地,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走廊。 当然,那里早已没有了杜景休与饶则的身影。 辛丞终归还是只能摇摇头,跟上大家。 与此同时,在杜景休相邻的另一间拍卖客房内,饶则拿起主座上的拍卖按钮,盯着屏幕上待拍的拍品思考了片刻,低头输入了一串数字。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一) “紧张刺激的减价拍卖档拍品已经全部成交,接下来我们会进入各位更为熟悉的拍卖模式,女士们先生们,准备好了么?” “好的,现在我们将拍卖拍品编号为2046的【上古神圣柽柳祭坛套组】,该拍品是有保留价,不达保留价不得成交。我们将遵循价高所得的原则,采用二五八增价方式进行拍卖。” “拍卖过程中,我有权根据情况随时调整竞价阶梯;当有多人同时应价,我有权从中选定;” “当全场出现了最高报价,我将以第一次、第二次、最后一次的方式三声报价,若无人加价,我将根据保留价情况决定是否落槌成交。” “一经落槌,即为合约生效,任何人不得反悔,否则承担违约责任。” 钟鸣左手握紧小槌,向上高高扬起左手,所有买家房间的左侧显示屏立刻将镜头切换到了该件拍品的写真与附录。 紧接着,清越的女声将众人的视线唤回:“我们的起拍价为100万船币,哦我看到了120万,很快嘛,好的这边也紧跟着亮灯了,150万,然后180万那么谁要加到200万?好的200万。” “冲冲冲!不能怂!”宁爻拽着辛丞的衣袖激动地摇晃“咬这么紧,对面一定是杜景休!” 辛丞左手紧张地攥着拳头,右手捏着竞价的按钮,双眼死死盯着屏幕,钟鸣每报出一次新的价格,他就立马摁下按钮跟上。 汤助理从忙碌的电话会议中抽空抬起头:“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自己拿着按钮按的,我们可以授权给下面的团队,让他们跟拍,他们会有专业的竞价节奏,你只需要给出大致的心理价位就行。” “那可不行”辛丞头都没空回“这么紧张刺激好玩且还是很正经的事情当然得是我自己上。” 汤助理劝道:“你是好玩了,但你这样其实属于是给我们增加了一道工序,我这边得时刻关注拍卖官的报价、你的叫价节奏和团队的计算。” 辛丞终于舍得回头望向汤助理,语气委屈巴巴:“我出的钱,我不能拍吗?” 汤助理的话哽在喉咙里,最后只得无奈妥协:“你拍吧你拍吧……” 就这么说一会儿话的工夫,柽柳的竞价已经跃升到了千万级别。 钟鸣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笑,不断地在两块反复亮起的屏幕之间报价。 “1200万一次,这边还要跟吗?好的!这边跟了,1500万!” 钟鸣的表现很快引起了其他买家的注意,很明显,有两个买家在这件拍品上掐起来了。 难不成这是什么还没被人发现价值的宝贝? 于是有人试探性地跟拍了起来。 “啊这边有人应下了1800万!让我看看这株神圣柽柳还能不能遇到新的伯乐?有!2000万!” “不好……”汤助理皱眉“你和杜先生节奏太快了,现在勾得其他人下场跟拍,价格恐怕会很快飙升。” 果不其然,有了多个买家的介入,这株柽柳的价位很快便再翻了一番。 钟鸣朗声报价,手上愉快地挥舞着小槌,仿佛某一刻就要落下,勾得人心痒痒又紧张不已。 “4800万,还有人要应价么?4800万第一次,4800万第二次……” 辛丞咬住下唇,再次狠狠摁下了按钮。 钟鸣面前的屏幕灯亮了起来,她笑道:“5000万!” 紧接着,她宣布了新的竞价阶梯:“目前的报价已经突破了5000万大关,接下来的竞价阶梯为1000万一次,6000万,有人应价吗?” 汤助理震惊地摘下耳机:“怎么会一下跃过这么多单位?正常竞价阶梯跨过千万级后,难道不应该是从二五八改为百万\/次吗?” 见状不妙,安翰立马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汤助理指着电脑屏幕:“按照先前的预期,二五八以后的竞价阶梯如果是100万一次,我们还能跟对面掐上很久,一场拉锯战足以打退绝大多数并不执着的散客,但现在是1000万一次,我们的预算撑不过几个来回。” 安翰望向客房内的大屏幕,而屏幕上的钟鸣仿佛也能透过这块透明的玻璃和电子信号看到他,对着镜头投来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她故意的。”安翰咬牙。 “开拍前她就声明了,她有权调整竞价阶梯。” 汤助理键盘都要敲冒烟了:“哪有这么临时调整的!” 安翰推推眼镜:“这里是公海,不是陆地,依的他们海上的规矩。” “那怎么办?”辛丞有些无措地捧着按钮“我还能继续拍吗?” “拍个锤子!”汤助理肉眼可见地生气了“现在再拍不是明摆着给这拍卖行抬佣金么?” 辛丞着急:“可咱们不拍,这棵树就要被姓杜的拍走了!” “1000万一次的加价,我看他也未必拍得到。”汤助理气鼓鼓。 安翰轻轻摁住汤助理的肩膀:“别上头,冷静一点,先盘一下我们的预算还能参与几个回合?以及现在去申请增加预算还来得及吗?” 汤助理深呼吸一口气,调出一个页面:“这株柽柳起拍价只有100万船币,但我们并没有掉以轻心,已经提前将和杜先生掐价格战的消耗计算了进去,预测大概会在8000万以下成交,所以我们账面上兑换了一个亿的船币。” 说着他又点出一个船币兑换的页面:“虽然说可以临时再去兑换一些,不过之前买两个素体花费了不少,所以现在我们手头的余钱也不多,一亿以后一定会调整新的竞价阶梯,拍卖官又不按套路出牌,我们大概撑不到下一次调整了。” 他顿了顿,让出电脑前的位置:“这样吧,安翰你来接替我进入一下团队的电话会议,小辛总你还是先拍着,看报价的情况暂时还不会破亿,我去联系辛总,看能不能跳过对公的流程,求她直接打点钱过来救急。” 宁爻蹲在他们几人的脚边,看着他们走来走去:“你这讨钱的话说得害挺溜,看来没少找老板哼唧。” 嘤嘤一脚给他踹了个狗啃泥:“帮不上忙就少说风凉话。” 宁爻揉揉屁股:“我也想帮忙,可这里没我能做的事。” “倒也有一件事。”安翰一边给自己别话筒夹一边说道。 “什么什么?”宁爻兴致勃勃。 “闭上你的嘴。”安翰露出一个很不礼貌的笑容,接着白眼一翻,投入到激烈的电话会议之中。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二) “临时调整竞价阶梯?”杜景休挑眉。 “钟行长这是想两头吃呀?” 滴滴滴 手边的电话响起,杜景休摁下免提:“我看到了,报告的话就免了。” “哈哈!” 话筒里传来饶则幸灾乐祸的声音:“你不是说她为人诚实守信吗哈哈哈哈!” 杜景休并不恼怒:“其实从在商言商的角度来说,她的行为倒也不出我所料……” “得了,现在挽尊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怎么用你那点钱拍到你的目标拍品吧。”饶则可不惯着他。 杜景休微微一笑:“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负责盯的那个东西呢?” 饶则把玩着手中的按钮:“一台无人在意的小玩意儿,估计只有我一个人会出价吧?起码到现在为止,我的终端都没有显示有其他人参与竞拍。虽然这次它走的是暗标,得在今天拍卖会结束后才揭晓结果,但我还是有信心将它拿下。” “不愧是饶院长”杜景休夸道“你卓越的判断力让我们离目标再次迈进了一大步,我仿佛已经看到成功在彼岸向我们招手了。” “省省吧,你拍马屁的本事不及宁爻的十分之一。”饶则冷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杜景休将视线收回,大屏幕上的钟鸣正巧处在两次报价的短暂间隙中,所以她也得空望向镜头。 钟鸣昂起下巴,眯了眯眼,询问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赢了,钟行长。” 杜景休没有纠结太久,摁下了应价的按钮,将价格从千万级抬升至亿元级。 钟鸣心满意足地看到杜景休房号的灯牌亮起。 “女士们先生们!在一段颇为激烈的追逐后,今日的拍卖会终于迎来第一个小高潮,2046号拍品跨入了‘亿’级门槛!” “那么接下来,我将再次调整竞价阶梯,请各位贵宾仔细确认后再决定是否应价,一旦落槌即为成交,任何人不得反悔。” …… “怎么样了?” 辛丞焦急地在房内来回踱步,还时不时忐忑地探出脑袋看看门外,试图捕捉一点汤助理和自家老姐的通话讯息。 碍于总裁和特助之间的对话经常涉及一些集团内部机密,所以他俩的电话向来都是避着辛丞打的,一般情况下辛丞本人也很自觉,只是今天实在煎熬难耐,忍不住想要听一下进度。 走廊上的汤助理也在与辛丞一样来回地踱步,他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懈下来过,手里的电话也是拨了又拨,对方却一直没有接通。 “忙音,不是信号问题……为什么不接?”汤助理喃喃,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手下的人去联系辛总的特助。 “小汤!”辛丞又把头探出来了“破亿了!我还跟不跟?” 汤助理抿抿唇,不死心地最后拨了一次电话。 可惜这次传来的依然是无尽的忙音。 汤助理走回房间,轻轻摇头:“小辛总,抱歉,我联系不上辛总,接下来的竞拍阶段,我们可能没法继续跟进了。” 安翰掀开一点耳机:“你的人说,他们兑换了目前手头所有的活动资金,在你的游轮账户重新注入了约4000万的船币,待亿级阶梯调整后,我们大概还能和杜景休怼一回合。” 众人望向大屏幕,看见钟鸣扬起她招牌式的明媚笑容: “接下来的的竞价阶梯,调整为5000万\/次,请各位贵宾仔细确认自己的船币储备,谨慎斟酌后再确认是否应价跟拍。” “……呵呵。” 一片死寂中,汤助理莫名其妙地冷笑了一声:“抱歉,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安翰也摘下了衣领处的话筒:“fine~看来没什么好纠结的了,这摆明就是在卡我们呢。” 宁爻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这样反而简单多了。” “我们终于可以直接越过这些思考、对抗和博弈,干脆利落地下手去抢啦~” 辛丞捧着按钮有些惶惶:“这是可、可以的抢吗?规则不是说不让抢吗?” 宁爻已经开始拉筋热身:“我什么时候鸟过那些鸟规则?” “一亿船币,一次,还有没有人愿意应价?一亿船币,第二次;一亿船币,最后一次,成交!让我们恭喜这位贵宾!” 钟鸣落槌,她开出的巨大竞价阶梯,不仅瞬间浇灭了宁爻一行人的斗志,也成功劝退了那些准备捡漏的散客,让杜景休最终以一亿船币的价格拿下了【上古神圣柽柳祭坛套组】。 嘤嘤和宁爻摩拳擦掌,互相交换了一个阴恻恻的眼神,奸笑着勾肩搭背离开了小房间。 辛丞颓丧地把按钮扔给汤助理:“你拿着玩儿吧。” 汤助理又给他扔了回去:“我才不玩,你玩吧。” 辛丞接过按钮,挠挠头:“可除了这棵树,我也没啥要拍的东西啊。” 安翰好像被传染一般,也伸了个懒腰:“你不是喜欢收集那些灵异物件么?在轸星的黑市里搜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肯定没有拍卖会的拍品更保真,而且这里货源广,你说不定真能拣点好玩的东西。” “对哦!”辛丞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在这里买点好东西充实我的灵异后宫!” 安翰嫌弃地撇撇嘴:“后宫?不怪嘤嘤踢你,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少摄入一点奇怪的词汇,这么说那只小知了也是你后宫的藏品之一咯?” “听起来不像好话啊……”辛丞开始反思“不能叫‘后宫’了,我得换个词,你帮我想想。” “睡了,晚安。”安翰安详地闭上了眼。 “算了,我自己玩。” 辛丞从地上杂乱的资料中翻出公海拍卖会发行的拍品图录:“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灵异拍品~” “啊哈!还真有!” 他开心地翻开拍品的详情页: rosier的裱纸机——被恶作剧之神洛基诅咒过的手工用具,曾经专门用来装裱贺卡,凡是被它装裱后的贺卡均会对受祝之人施以与贺卡相反的祝福。 备注:它的“恶行”终于还是被主人家发现,气愤的主人将其摔坏,现在只是一台散发着不详气息且“身世不凡”的装饰摆件,或许有一天它能被人修好吧。 辛丞简直喜欢得不行:“洛基诅咒过的!还是粉色的!天呐我要买它!” 滴滴 饶则的悠闲时光到此为止。 贵宾终端上突然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提醒他刚刚所参与的暗标拍卖,有其他买家出价了。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三) 一声猝不及防的滴滴差点让饶则被咖啡呛死。 他连忙从按摩椅上爬了起来,抓起桌上的终端按钮点开一侧的小显示屏。 【您的目标拍品——rosier的裱纸机,目前已有其他买家下场竞价。 鉴于您是该拍品的目标买家,在此特别为您提供一次修改出价的机会,本次改价依然采用暗标模式,不会向您展示其他买家的出价额,请您仔细斟酌,审慎对待。】 “这玩意儿怎么可能有人买?”饶则不可置信,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接受了现实。 “真有人买啊……难道是宁爻他们?”说着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一门心思都放在杜景休身上,根本不知道我暗中关注着这个拍品。” 饶则望向屏幕上还在恭贺成交的钟鸣,喃喃自语:“可若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在杜景休刚刚成交之后,立马来掺和我的暗标拍局?” 思来想去,饶则还是决定将这突发的情况上报给杜景休,交由他来决断。 …… “好的好的,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情需要麻烦辛总的了。”汤助理躲在角落小声回复着辛总的电话。 “我姐电话打通啦?”辛丞伸长了脖子喊道。 汤助理点点头,将手机递辛丞:“您要和辛总说两句吗?” 辛丞接过手机:“老姐,你刚刚干啥去了?找你借钱的时候找不到人。” 电话那头感到好笑极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这是求人借钱的态度吗?简直倒反天罡。” 辛丞听出自家老姐并未生气,甚至心情不错:“哼哼,我现在不需要借钱了~” “噗嗤”对面的辛总绷不住笑出声“那我是不是还得庆祝一下你长大了?” “那倒不用”辛丞挠挠头,问出自己的好奇“不过你刚刚真的干嘛去了?小汤说不是信号问题。” 辛总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能否透露给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弟。 “又是什么机密哦?”辛丞问。 “不是机密”辛总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但分析下来似乎并不是坏事。” “杜盟影视集团突然找上我们商量合作的事,而且给我们开出的利润不小,看起来很有诚意,所以是由我亲自接洽的,我们刚刚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会议。” 杜盟影视? 辛丞微愣,有些迟疑地问:“该不会是那个那个杜景休的产业吧?” “是他。”辛总答道。 “啊啊啊!”辛丞气急败坏地踢开脚边的废纸团“果然是他,我就知道这是他故意使的阴招!” “啊哈,原来是阴招么?”听筒那头的辛总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这种制止你花钱还给我上赶着送钱的阴招,我还挺希望摩多摩多的呢~” “禁止幸灾乐祸!”辛丞气鼓鼓地冲电话叫嚷。 安翰睁开眼“嘘”了一声:“很吵。” 辛丞赶紧调低了音量:“姐(气声)!” “好了辛丞,事情已经发生,事后诸葛和事后撒气都于事无补,如果你们真的很需要那个东西,不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入手的办法。”她特地咬重了个别字的发音。 辛丞蔫了下来:“没戏,他们费尽心思拍下的柳树,好不容易才成交,现在无论我们出多高的价格他们都绝对不会让给我们的。” “你们是在公、海!你这狗脑子,怎么半点不知变通?”姐姐恨铁不成钢。 “我脑子怎么了?”辛丞摸摸头。 “懒得和你说,把电话给小汤。” “哦哦好。”辛丞递回手机“我姐找你。” 汤助理接过电话:“好的辛总,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这船上也有些规矩……好的,我知道了。” 辛丞震撼:“你知道啥了你就知道了?” 安翰掀开眼皮:“与宁爻的思路不谋而合罢了。” 辛丞恍然大悟:“你是说去抢……” “咳咳!” 安翰咳嗽两声坐起身,纠正道:“是借,不是抢,我们借来看看,又不是真要他们的。更何况这公海上的拍卖,买家之间接触一下,怎么能说抢呢~” …… 饶则握着电话的听筒已经微微有些发热了。 “所以我这边该怎么做,继续抬价?可我无法确定对方出价多少。或者我们与宁爻他们那边接触一下?又或者去找到那个掺和进来的人?喂你别装死,倒是吱个声啊。” “嗯,别吵,我在思考……”杜景休终于慢吞吞地回了一句。 “那麻烦你思考得快速一点。”饶则不耐烦地催促。 “好的,我正在很快速地思考。”杜景休答道,但听筒内除了人声外还传来了另一些奇怪的动静。 饶则干脆放弃电话沟通,直接跑到隔壁,一脚踹开了杜景休的房门。 “别糊弄我。” 杜景休无奈地挂断手边的电话:“我真的有在很快速地思考了。” 饶则指着他激烈的电脑画面:“你先把手里的游戏停下来再和我说话!” 杜景休摇头晃脑:“一心二用是一个老板必备的……” 啪 饶则拔掉了电脑的插头。 杜景休苦笑:“不得不承认,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很像个‘爹’……” “讨论正事。”饶则懒得陪他歪楼掰扯。 “不用太过担心”杜景休宽慰饶则“我已经和钟鸣达成了协议,我在轸星退出传媒市场,而她会尽力助我拿到想要的拍品。你看,祭坛套组不就顺利拍到了么?” 饶则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嘲热讽:“你还敢信她?钱袋子太鼓了是吧?” “唔……爱卿所言,甚是有理。” 杜景休煞有介事地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须,抿抿唇:“鉴于她方才临时抬价的不良记录,确实不能太过信任她了。” 饶则:“别给我整这死出,就说下一步咋办。” 杜景休反问:“你觉得和你竞标的那人,有多大概率是宁爻他们?” “我不知道……”饶则也很困惑“按理说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兵分两路,要拍两个拍品。” 杜景休眯着眼回忆:“不一定。” “怎么?”饶则问。 杜景休插上电脑的插头,调出走廊外部的监控回放:“早上,在自助餐厅,那位小辛总看到你了。”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四) 时间临近中午,繁忙的拍卖会也迎来中场休息。 关闭掉会场所有直播镜头之后,钟鸣总算有空与曼颐聊聊天了。 “怎么样,还习惯么?”她款款走来,还贴心地推来了小餐车。 曼颐也终于可以靠一会儿椅子背。 他用两根手指探进衬衣的领口,钳着熨得笔挺的领子艰难往外扯松了些,并开始解最上面的那粒扣子:“说真的,很难习惯。我去协会面试的时候都没穿得这么正式过,现在却穿着这套行头正襟危坐了一上午。” 钟鸣有些不满地拈起他的手指,打断他解扣子的动作:“不要解开,解开就不像了。” “我警告你别给老子搞什么替身文学。”曼颐嘴上这样骂骂咧咧,但手却还是乖顺地放过了扣子。 看着脾气很好且任她摆弄的曼颐,钟鸣忍不住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微微俯身,边看边不由得感叹:“就是这样。太像了,你们已经相像到足以混淆我感知的程度,甚至只是看着你,我都难以克制心底里升起的寒意,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曼颐小心翼翼地用两根食指抵着钟鸣的双肩,拉开一点距离。 “请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感谢配合。” 钟鸣低头,一左一右地看了看自己肩膀上两根倔强的食指,有些好笑地直起身子:“怎么搞得我像想要一亲芳泽的登徒子一样?” 随即她勾起嘴角:“不过,我真的很想试试那句台词。” 曼颐双目无神:“……破喉咙?” “哈哈哈哈!”钟鸣捂着嘴蹲到一旁大笑起来。 曼颐忍耐着叹了口气:“钟老板,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怎么?”钟鸣抬起头“带你出来放风还不乐意了?难道你其实喜欢黑暗逼仄的地下监禁室?喜欢锁链么,嗯?” 曼颐赶紧制止她的发言:“求求你别说得那么惹人联想,我只是单纯想要去捣鼓剩下的那个素体。” “放心,素体你们已经买下来了,是你的所有物,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让你捣鼓,但我这里……”钟鸣站起身,恢复成一贯的优雅姿态“时间紧任务重,且必须在你下船之前完成,所以不得不占用你任务处理器的优先位置咯~” “我觉得这两者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双线进行”曼颐提议“白天我配合你,晚上你别管我。” “不可以。”钟鸣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为什么?”曼颐不解“这根本碍不着你。” “我扣押素体,当然是为了让你乖乖听话,为了拿捏你呀~”她笑得眉眼弯弯,指尖轻柔地抚上曼颐的脸颊,吐出的话却语意森寒。 “万一你加工好了素体,翻脸和我耍赖怎么办?我可舍不得走到杀了你那一步呢~” 曼颐捏紧拳头:“钟老板属实是多虑了,我就一小医生,您使唤我哪用得着威逼利诱这一招?你都能排山倒海了,就算直接拎着我干活我也没法反抗你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钟鸣点点头“但我还是希望你的配合度更高一些,使用武力会造成一些我们双方都不愿看到的后果呢。” “配合配合”曼颐连连保证“我当然配合。” 钟鸣笑而不语,掀开小餐车上光可鉴人的餐盘盖,却见餐盘内并没有午餐,只有一支纯白色的电话话筒。 曼颐在钟鸣的示意下拿起话筒。 与其他普通座机电话不同的是,这支话筒尾部的电话线极长,层层卷绕,高高堆叠在餐盘内,让人根本无法一眼看到电话线的终端。 “这是……医用的对讲呼叫系统?”曼颐自己本就是医生,很轻松地便辨认出了这支有些特别的电话。 “嗯哼。” 钟鸣肯定地说道:“你现在,对着电话那头说句话。” “说什么?” “暂停巡逻,15分钟后恢复。” …… 宁爻和嘤嘤两人当然没有直接去寻杜景休的晦气。 虽然可以看到在游轮上的杜景休明显受到了规则的限制,危害性可能有所降低,但是还保有理智的宁爻和嘤嘤依然没有头铁到直接去刷boss的程度。 “那玩意儿怕是不好偷啊。”嘤嘤略有担心。 宁爻将双手握成望远镜的模样,朝着公海拍卖行的仓储仓库张望:“你这不是纯纯废话文学么,那毕竟是棵树,怎么可能好偷。” “那我们怎么办?”嘤嘤问“总不能这么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然后只是溜达一圈,又空手回去吧?” 她绞着衣角,有点气虚:“那多、多尴尬呀……” “谁说一定要‘偷’才能完成任务了?”宁爻一脸神秘。 嘤嘤一愣:“难道指挥官还有别的指示?” “嘁,提她做什么?” 宁爻嫌弃地扇了扇,好像在驱赶什么不存在的蚊子:“她只会让我们打听点没用的消息回去,这海上的信号有一搭没一搭的,等咱俩把这破消息传到岸上,杜景休的导弹都能打到协会大楼了。” 嘤嘤有些迟疑:“虽然这次指挥官给出的命令确实有些保守,但我觉得我们的行动还是得参考一下她给出的意见,毕竟饶指挥官很少判断失误的。” “是是是,她高瞻远瞩,她很少预判失误,她不仅知道我会死在船上,还半点都不阻止我上船,甚至还贴心给我预备了个收尸的医生。”宁爻越骂越气。 嘤嘤缩缩脖子,指挥官这次确实是缺德了一些。 怪不得她提前想方设法把淳于和宁爻拆伙,要是淳于在现场,怕是要直接击沉游轮了。 “如果不听指挥官的规划,那你打算怎么做?”嘤嘤问。 宁爻猥琐地搓搓手:“嘿嘿嘿嘿~你说这个我就来精神了。” “嘤嘤姐,你看过我们的任务报告对吧?” “看过。” “那你肯定知道杜景休不是第一次用‘树’作妖了吧?” 嘤嘤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哦~!你是想?” “看来你懂了。”宁爻深感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他望向拍卖行的仓库:“杜景休费尽心机拍下它是因为联盟需要它,但咱们协会又不需要这棵树。” “所以我们只要像之前引雷劈树那样,使用差不多的操作毁掉这棵树不就行了么?”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五) 嘤嘤指着远处的仓储中心: “友情提醒你一下,钟鸣可是很舍得在仓库上花钱的喔,毕竟里面每一件拍品都称得上‘宝贝’。拍卖行的仓库大门强度远超一般的银行金库,想强行闯入怕是得用盾构机才能打穿。所以无论你是打算偷,还是毁,其中的难度都不会很低哦。” “我知道的呀。” 宁爻却似乎早有预料,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冲嘤嘤wink了一下:“连这种程度的觉悟都没有的话,我怎么敢来闯她的仓储中心?” 闻言,嘤嘤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宁爻片刻:“怎么好像换了新身体,你给我的感觉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妖里妖气的,我真担心哪天会手滑把你收到紫金钵里去……” “你也说了”宁爻嘿嘿笑着给她打了个马虎眼“换了新身体嘛~严格来说,我现在也确实不是人类了,身体是强化过的生化怪物材料,灵魂也是在意识之海里漂洗过捞回来的,有点妖气不是很正常么?” “所以你的计划是……”嘤嘤也懒得多管,于是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她双手叉腰,歪着头问宁爻下一步的计划。 “从苦楝中学出来后,我至少研究了8种以上的有关于如何杀死一棵树的方法。” 宁爻搓了搓手指尖,不知从哪儿挤出一粒红色的小圆点:“其中隐蔽性和安全性最高,可操作性以及针对性最强的——果然还是病虫害。” “这是……”嘤嘤凑近他的指尖。 “我们在报告上写过的,红蜘蛛。”宁爻笑道。 “噫!”嘤嘤猛地一个后仰。 “这玩意儿你居然随身带着?!” “我随身带的东西可多了!”宁爻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意义不明的骄傲。 嘤嘤被他的得意劲冲击得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不是,等等……我记得你、我和一号,咱们仨出发的时候,不都是只背了一个小背包么?我们一行人之中,唯一拖了行李箱的傻子是安翰吧?你这些违禁品到底藏哪儿带上船的?” 宁爻说得含糊其辞:“我向来麻烦多,于哥给我传授了一些小法门嘛……” 嘤嘤“啧”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没再深挖。 “可就算是投放红蜘蛛,也不是简单的事吧?你看看这么多巡逻的水手……诶?人呢?” 嘤嘤拎着宁爻从他们方才躲藏的位置跑到开阔处,站在空旷的大堂中央环视了一圈,原本还巡得密不透风的仓储中心,不知何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看不到任何一个水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没人了,但对于我们的计划而言,这显然是个好消息。” 宁爻消化得很快,并且当机立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现在,立刻,马上,去投放红蜘蛛!” 嘤嘤还有些迟疑:“啊这,你就半点不担心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陷阱?” “就算是陷阱又能怎么样呢?”宁爻反问“杀了我?钟鸣真要杀我的话,需要费这番工夫么?” 嘤嘤挠挠头:“我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上再说。” 没了巡逻的水手,宁爻和嘤嘤猖狂得就像真正的“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连监控摄像头都没怎么搭理,只是稍稍地避开了些,便直接奔向今日拍卖的2号仓库。 仓储中心的货品都是按照拍卖的日期编号整理的,所有相同日期拍卖的货品都将提前整理到同一间仓库,避免在取货时反复多次地同时开启多个仓库,降低丢失货品的概率。 虽然这可能导致仓库内的货品种类繁杂,清点困难,且保存条件会变得苛刻,但最终还是被钟鸣强行拍板定下了这套整理方案。 2号仓库是这一批次的仓库中,最大的一间。 毕竟要妥善保存一棵巨大的活体柽柳,没点富余的空间可是不行。 而且正因为经常会收纳各式各样的活体拍品,所以这一类仓库均保留了通风系统,并未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固若金汤”。 只要不是完全封死的仓库,那么体型极为纤小的红蜘蛛,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到了,2号仓库,就是这里。”嘤嘤停在仓库大门前,从门底一直向上望,后脑勺直接仰到顶。 她不由得感叹道:“这大门是真大啊。” “要不怎么是大~门呢,好了别感叹了,来帮忙。”宁爻贴在门旁,招呼嘤嘤过来。 嘤嘤凑了过去:“事先声明,我虽然力气很大,但在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仅凭肉体力量是绝对打不烂这扇门的。” 她将手放在门上感受了一下,补充道:“可能加上灵力,也不见得能打烂。” “放心啦,不用你破门。”宁爻摆摆手。 “我们只需要找到2号仓库的通风系统,然后把红蜘蛛洒进去就行了——当然,条件允许的话,越靠近那棵树越好。” 嘤嘤将耳朵贴在门上,闭上眼,仔细聆听门内传来的声音。 仓库大门极厚,理论上几乎能够隔绝世界上的一切噪音,仓库里即便开party,外面也不会有人察觉。但好在通风系统的管道往往埋在墙体内而非房间内,只要他们的感知足够灵敏,就依然能够捕捉到沿着固体传播的微弱的气流震动声。 嘤嘤和宁爻都屏住了呼吸,努力降低自身对环境的干扰。 有风,从墙体穿过。 嘤嘤睁开眼:“这边。” 宁爻立刻跟上她的脚步。 “结构复杂,管线粗大,没有特别的降噪设计,不难找,大致可以判断为是类似地铁新风空调系统的装置,在游轮开动的时候利用喇叭状的采风口将海风推送了进来,这样可以精简掉额外的抽风设备。” “进风口既要能够灌入新风,又要避免船体摇晃时的海水涌入,所以必然是在船顶或者船侧高位。” “既然如此,那么仓库的进风口就在——朝向船头的上方。” 宁爻顺着嘤嘤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一条粗壮的管道延伸到了仓库外面。 他俩心领神会,立刻调头,火速离开了仓储中心。 宁爻和嘤嘤才刚跑出仓储中心的大门没多远,就看到之前莫名消失的水手们,忽然不知从甲板的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平静地恢复了以往的巡逻状态。 按照已经确定的进风口的大致位置,他们在仓储中心的外围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宁爻轻轻张开手掌,任手心密密麻麻的小红蜘蛛顺着强劲的海风,一起压进了层层封锁下的拍卖行的仓库里。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六) 红色的小蜘蛛几乎用肉眼难以分辨,仿佛只是往空中扬了一把色彩斑驳的薄雾。 但这一缕夹杂着红黑双色的薄雾,却并未像那些真正未开灵智的虫子一般到处乱爬,而是顺着宁爻意志的指引,在空中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态,精准而顺滑地钻进了进风口。 早在苦楝三中的时候,宁爻就见识过这红雾的威力,如今在他的黑雾加持下,红蜘蛛大军侵蚀掉一棵巨大的神圣柽柳约莫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 细密的红蜘蛛们乘着黑雾,轻松地在通风口的层层金属扇叶中穿行而过,没有折损一兵一卒便找到了那株神圣柽柳。 黑红夹杂的雾气在拍品的铭牌前流连了片刻。 “神圣柽柳?让我看看你有多神。” 无声无息的,红雾轻轻覆在柽柳的表面,树身立马发出莹莹的微光,将附近的一片地方照得亮亮堂堂,在茫茫的拍品仓库中显得十分突兀。 宁爻心中确实稍稍惊诧了一瞬,担心自己的蜘蛛群还没来得及下口就惊扰到仓库管理员前来救驾。 但所幸这光芒似乎只是虚张声势,虚晃一枪,在红蜘蛛的辛勤劳作下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就这?” 宁爻挑眉。 神圣柽柳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像个灯泡一样闪烁了一下,然后便被红蜘蛛群迅速吸干了汁液,黄叶簌簌落下,徒留本体化为一截高耸的枯枝,死得不能再死了。 宁爻缓缓地从进风口撤回了手。 “怎么样?”嘤嘤问。 “根本就是无敌简单模式,一个照面就嗝屁了,还吹嘘是什么神树呢~”宁爻得意洋洋,看不见的尾巴都要翘了起来。 “没诈吧?”嘤嘤有点担心。 “树都死了,咱们目标达成功成身退,还能有什么诈?”宁爻摊手“事发时咱俩可没在仓库里,就算里面真的设有陷阱也抓不住我们。” “那……”嘤嘤瞅瞅进风口,又瞅瞅宁爻“咱们回去?” “嗯嗯,差不多是可以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了,嘿嘿。” …… “想出办法了么?”饶则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其实按照我与钟鸣已达成的交易来说,这个办法不应该由我来想,钟行长自会安排好一切,我只需静候佳音。”杜景休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看得饶则也有几分上火。 “你真打算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不靠谱的女人手里?她要是耍你,你能有什么办法?”他逐渐失去耐心,走上前来揪住杜景休的衣领,强迫其与自己对视。 杜景休却平静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喔,冷静一点,饶院长。” “别把话题扯向我的情绪管理,就事论事,你说过这两件拍品对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是的,我说过,我从未否认过这两件拍品的重要性。”杜景休承认。 “既然拍品如此重要,那你就别给我摆出这副要死不断气的样子,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我不管你决定信任谁,或者有什么交易,我只知道你的计划不能失败,这对我很重要。”饶则晃了晃杜景休的领子。 杜景休抬起手腕,浅浅扫了一眼腕表:“距离你的拍品显示有人参与竞拍,过去多久了?十五分钟?” 饶则松开杜景休的衣领,默默估算了下:“差不多。” 哔嘟!哔嘟! 杜景休的拍卖终端忽然响起与以往都不同的提示音。 哔嘟! 您的拍品意外受损! 非常抱歉! 我们马上会有工作人员与您联系,请保持通讯设备的畅通! 饶则又是一惊:“您的拍品?是我们已经拍下的东西?又出什么事了?” 不待杜景休开口,拍卖行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 是钟鸣。 杜景休将手机屏幕冲饶则晃了晃,接通了电话。 “喂,钟行长?” “杜先生您好,想必您刚刚已经收到拍品受损的提示消息了。”钟鸣开门见山,并不扯客套话。 “是的”杜景休开了免提“消息来得突然,我们还不知道拍品受损到什么程度,这些损失还能不能挽回,现在很是苦恼呢。” “树死了,但不必苦恼,这是计划的一部分。”钟鸣直接给他们塞了一颗定心丸,这般干脆利落,一时让杜景休和饶则都差点没接住。 “啊?哦~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杜景休接着问道:“不知钟行长是怎么安排的呢?” 钟鸣说:“不用操心,反正你要拍的两个东西,我保证一定会完完整整给你们送下船。” 饶则抱臂冷笑:“树都死了,还能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完完整整’?钟行长这说瞎话的本事我倒是见识了。” 钟鸣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搭理饶则,而是去问杜景休:“杜先生理解的吧?” “理解”杜景休应道“完全理解,钟行长只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饶则翻了个白眼,不再开口掺和他俩的谈话。 一番虚伪客套的交涉过后,杜景休挂断了电话。 “你可以放心啦?” “这到底哪一点让人放心了?” 杜景休很是理直气壮:“钟行长刚刚都保证过了。” “她说你就信?”饶则都要气笑了“喂,你树死了!” “知道啦,但只是一棵树而已,那不重要。”杜景休无所谓地耸耸肩。 饶则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杜景休的眼睛,忽然笃定地开口:“树也是幌子。” 杜景休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手边晾得温度正好的花茶,倒了两杯。 …… 钟鸣挂断杜景休的电话,回到了曼颐身边。 “曼医生,午餐如何?” “尚可。”曼颐惜字如金地点评。 “吃饱喝足,可以工作了么?”钟鸣又将那支白色的医用对讲话筒递给了他。 曼颐瞥了一眼钟鸣,钟鸣微笑地举着手,看起来很是坚持。 他只得接过话筒抵在嘴边:“还要说什么?” “你就说……”钟鸣似乎在思考。 “仓储中心全体水手听令,配合大副调查仓储中心的秘密潜入者,时限为1小时,报告时务必拿出切实的证据。” 她盯着曼颐,一字一句强调:“若超时,大副来船长室领罚。”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七) “锵锵!英雄归来!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宁爻和嘤嘤丝毫没打算将潜入仓库的事迹藏着掖着,隔着走廊就咋呼开了。 辛丞很捧场地出来迎接:“哇!二哥,嘤嘤姐,你们回来了!” 他屁颠屁颠推开门,摇醒午睡的安翰,又凑到宁爻跟前努力压低兴奋的声音问:“你们抢到树了?” “哼哼~”宁爻得意地昂着头“抢过来多没意思啊,我们选择了更加斩草除根的办法。” 安翰揉揉眼睛,戴上眼镜:“斩草除根?你们火烧连营了?” “火烧连营多粗鲁,我怎么会用那么不精致不艺术的手法?”宁爻摇头晃脑卖着关子。 “简直是大放厥词”安翰嘲讽道“你要能使出火烧连营都得算是你祖宗给陆逊磕过头了,居然敢口出狂言说火烧连营不艺术。” 宁爻:“你急啥?你是陆逊粉头?” 安翰:“你根本不懂谋略的艺术。” 嘤嘤走到中间,伸手,一把捏住两人的嘴,将嘴皮子扯得长长的,像揪住两只滑稽的大鹅:“stop!” “要么好好讨论一下刚才的行动,要么给我乖乖闭嘴,我不想再听到‘艺术’两个字,听懂了吗?!” “唔唔唔!”两人赶紧点头。 嘤嘤松开了手,宁爻和安翰各自肿着一张香肠嘴,艰难地把话题续了下去。 宁爻眼歪嘴斜还流口水:“唔……我,给那棵树洒了一把虫子,现在,树,哧溜,在仓库里,但是死得透透的了。” 安翰看着宁爻那一脸很不聪明的模样,瞬间打消了和他互掐的念头,把到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只捂着嘴哼唧了一句:“嗯嗯。” 辛丞兴奋:“哇!二哥牛哔啊!那姓杜的冤大头花了一个亿的船币,收货的时候到手一看,哈哈一棵死树!哈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的表情了。” “嘿嘿,我也,哧溜,这么觉得~”宁爻口齿不清地幸灾乐祸道。 吵吵闹闹间,下午场的拍卖会悄然拉开序幕。 钟鸣准时出现在拍卖台前,神色却不似之前几场那么轻松愉快。 她举着一张写满小字的纯白色手卡:“女士们先生们,我手上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个别危险分子潜入了我行的仓储中心,在水手巡逻换班的间隙意图实施盗窃,万幸他们并没有突破我们的防盗设施,各位可以放心,我们没有任何一件拍品流失。”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终归还是低估了人性之恶,以及危险分子的破坏性。他们偷盗不成,竟恼羞成怒地想要毁掉仓库,在我们的重重防护之下,仍然有一件拍品受到了不可逆的严重损毁。” 宁爻骄傲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干的!” 钟鸣没有对宁爻的挑衅作出反应,只是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通过监控锁定了违规嫌疑人,并决定根据相关规定对嫌疑人作出如下惩罚: 1,该拍品已经成交,违规者需按成交价赔付给该拍品的买家; 2,我将按照规定,取消违规者的拍卖会竞投资格。” “什……”宁爻一愣,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听到辛丞手中的拍卖终端突然大声叫唤了起来。 滴滴! [请注意,您的竞投资格已被取消。] [请注意,您的竞投资格已被取消。] [已为您退出暗标拍品的竞投,押金已退回原账户。] [请与工作人员联系,对接赔付事宜。] “哦豁”安翰面无表情地鼓了一下掌“这下花一个亿买死树的冤大头,是我们了。” 宁爻的拳头攥紧,双眼紧紧盯着屏幕,就见屏幕中的钟鸣果然转过了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挑衅笑容。 “她故意的!”宁爻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她撤掉了巡逻的水手,故意放我们进去破坏杜景休的拍品,然后调转矛头再扎我们一刀!” 嘤嘤很不理解:“她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宁爻冷笑“她就图一个借刀杀人。” 安翰抓住他的弦外之音:“借你杀树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吧?或者说……你其实知道她摆你这一道,是为了什么?” 宁爻直接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她想上岸,想带着她的规则掺和轸星的怪谈,想让轸星的局势从分庭抗礼变成三足鼎立。” 嘤嘤握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海里她能掀起风浪,陆地上可不见得。” 安翰开始捋思路:“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大概能推测出她与杜景休的交易。她想上岸,必然需要杜景休出让一部分在轸星的权益让她站稳脚跟,作为报酬,她也许承诺了一定会让杜景休拿到目标拍品。但事实上她并不希望杜景休真的能带走这份‘助益’,所以干脆略施小计放宁爻进去祸害那棵树。” “这样借刀杀人式的处理手段,既不违悖自己的承诺,又能阻止杜景休壮大在轸星的势力。” 辛丞哭丧着脸补充:“还能讹一笔钱。” 安翰:“还能讹一笔钱,简直一箭三雕。” 宁爻气得要厥过去:“没有人可以讹我的钱!” 辛丞委屈巴巴:“是我的钱。” 宁爻:“好兄弟说什么你的我的,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钟鸣的麻烦,她休想从咱兜里薅走一毛钱!” …… 曼颐坐在靠近后台的位置,若有所思地听着钟鸣在台前慷慨陈词。 尤其是她那句“水手巡逻的间隙”引起了曼颐的注意。 他不得不联想到,是自己发出的那条中止巡逻的指令,给了那个所谓的“违规者”以破坏拍品的机会么? 所以这场莫名其妙的小插曲是钟鸣借他的口安排下去的? 不会有坑吧? 自己需要负责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妙啊……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支白色的话筒。 钟鸣上台前特地交代曼颐坐在靠近舷窗的位置,嘱咐他在看到舷窗出现港口的旗帜时,立即向话筒那头下达“起锚”的指令。 可仔细想想,如果船要靠岸,不应该是放下船锚么? 曼颐的心不知为何悬了起来,这种明显反常识的指令,真的可以由自己下达么? 难道不会违悖规则么?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八) 捋清了思路,宁爻终于彻底确认自己被钟鸣狠狠耍了一通。 话不多说,他直接撸起袖子便气势汹汹地直奔拍卖会场而去,一旁还在说话的安翰连拉都拉不及。 “喂……”安翰的手虚握在半空中,看着宁爻远去的背影,只能无奈瞟了眼嘤嘤“你怎么也不拉一下?” 嘤嘤也气得不轻,叉着腰说道:“为啥要拦?他要去就让他去呗,非得给钟鸣一点颜色她才老实。” “宁爻打得过她?”安翰问。 “呃这个,大概……打不过吧?”嘤嘤有点心虚。 “你打得过她?”安翰继续问。 “呃那个,我现在这不是被限制使用灵力么……”嘤嘤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安翰推推眼镜:“所以你们凭什么能给钟鸣颜色看?” 嘤嘤轻咬下嘴唇,默默追着宁爻跑出去了。 …… 远远地,曼颐几乎已经能够看见港口附近的船只,现在是白天,虽然还未看到灯塔,但他可以肯定,一分钟内,游轮就会正式进入港口。 他捏着手里的白色话筒。 “起锚”的指令,究竟要不要说呢?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窗前疾速掠了过去。 “宁爻?!” 曼颐眼睛很毒,立马就认出了队友,他站了起来,想从窗口把人叫住。 奈何气头上的宁爻,脚程实在太快,根本没听见身后的招呼声。 钟鸣给曼颐安排的座位旁是装饰性的舷窗,无法打开,他只能把脸贴在窗户上,好奇地顺着宁爻的方向,往走廊那头望去。 不出意外地,宁爻被两名负责守卫大门的水手拦在了场馆门外。 “我找你们老板!”宁爻吼道“她答应我的,在我下船之前,任何时间都能来找她!” 门口的水手却是半点都没有犹疑,甚至完全都没考虑过“请示上级”,直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宁爻的要求:“钟行长正在主持拍卖会,任何人不得进入场馆内干扰,先生,请保持安静。” 眼见宁爻被拦,场内的曼颐却忽然福至心灵。 他举起手中的白色话筒,瞄了一眼台上忙着为客户叫价的钟鸣,确认了她无暇顾及这边,才悄悄地对着话筒说道: “所有水手有令!不得阻拦乘客宁爻的行动,放他进入拍卖会场。” 两名正在阻拦宁爻的水手,听到耳机内传来清晰的指令,身体忽然一僵,随即机械地放下手臂,侧开身体,为宁爻让出进出的通道。 宁爻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有点摸不清头脑,想要进场却又担心有诈,杵在门口一时间踌躇了起来,直到门后传来曼颐小声的呼唤:“宁爻,进来。” 宁爻赶紧钻了进去,在门后和曼颐顺利会师。 “钟鸣在哪儿?”宁爻迫不及待地问。 曼颐朝台子上指了指:“你找她干啥?拍卖行仓库刚出了事,拍卖会又正是火热的时候,现在周围全是新补上来的警备水手,你没有得到许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了顿,小声咕哝道:“呃,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撤掉这些水手,她大概也不会为你中断拍卖会吧。” 宁爻的拳头捏得梆硬:“我管她什么拍卖会,我只知道若不能给她两拳,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怎么你了?”曼颐好奇。 “她耍我。”宁爻跟小学生告状一样,气鼓鼓地指着钟鸣。 曼颐无语:“就这?” 宁爻:“她还想讹辛丞一个亿的船币。” “一个亿……”曼颐捂着嘴“她还真敢开口啊。” “不过她现在被这么多摄像头围着,还开着直播,你若是就这么上去邦邦两拳,不知道会被她又讹走多少钱呢……” 宁爻不服气得很:“那怎么办?要我受了这窝囊气还巴巴地给她送钱?” 曼颐捏了捏宁爻胳膊上的肌肉:“你的还魂手术是我做的,你如今的身体材料强度我最清楚不过了。就算排除一切干扰因素,放你和钟鸣直接肉搏互拼,你也打不过人家,何必自取其辱。” 宁爻萎靡了下去,原本斗鸡似的气势早就泄了个干净。 他抬头扫了曼颐一眼:“话说钟鸣把你放在这里干啥?怎么还穿上衬衣白褂了,人模狗样的,搁这儿当吉祥物呐?” “哪个单位敢把我这种人才当吉祥物?”曼颐昂头整了整衣领。 “不过我确实有点困惑,正好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你说。” 曼颐掏出那支白色的话筒:“钟鸣让我用这支话筒向水手转达她的指令。” 宁爻从他手上拿过话筒,翻来覆去地瞧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有话筒尾端的电话线,长得拖在地上,一眼望不到头。 曼颐指指门口:“刚刚你被水手拦在门外,就是我对话筒说放你进来的。” “原来是你,我就说那俩傻子怎么突然跟宕机了似的。”宁爻恍然大悟。 “等等”宁爻忽然抬手打断了准备继续说话的曼颐,认真地再次向他确认道:“你能通过这支话筒,向水手下达指令?” 曼颐说:“没错,但这可不是虎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把水手当成战略游戏中没有生命的兵力,他们不可以用来攻击钟鸣。” “啧”宁爻无趣地说“你试过么?” 曼颐摇头:“不需要试,这些水手的身体素质不过就是强壮一些的普通人,指挥他们攻击钟鸣和指挥他们跳海没有区别。” “好吧,其实我是想问另一件事”宁爻说“是你让仓储中心的水手暂停巡逻的?” “是钟鸣让我下达的指令。”曼颐说道。 “果然是她挖的坑!”宁爻恨得牙痒痒。 曼颐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最后的指令告诉了宁爻:“钟鸣上台前交代我,在舷窗看到陆地后,对话筒下达‘起锚’的命令。” “我总觉得很奇怪。”他有些不安。 “起锚?”宁爻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靠岸起锚?” 海底的记忆忽然上涌。 他看到在那片已经十分模糊的幻境之下,有一条长长的锚链,横向漂浮在海中,一直延伸到游轮的船底。 “船锚的锚头呢?”宁爻忽然问。 发发发游轮(一百一十九) 曼颐望望空空的左边,又看看靠墙的右边,最后一脸莫名地用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你问我啊?” 宁爻却好似根本没听见曼颐的话,陷入了只有自己的回忆之中。 深海中那片亮起的幻境中有人。 在说话。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一丝一毫那人的线索,无论是外貌打扮、说话内容、语气态度亦或是他的声线,通通都被钟鸣剥离得干干净净。 唯一还留存在记忆中的,只有那份莫名熟悉的感觉。 所以幻境中的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游轮的锚链为什么连接着几十海里以外的幻境? 船锚呢? 船锚在哪里? “宁爻,醒醒。”曼颐使劲摇晃着他,终于将他的意识唤醒。 宁爻猛地睁开眼,只是片刻间就已经汗流浃背。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失神了一样?”曼颐问。 宁爻抬头,愣愣地望着曼颐,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疑问爬到了嘴边,却在即将就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没事。” 最终只不甘地吐出两个字。 “所以我该不该下达这个‘起锚’的命令?”曼颐还在抱着白色话筒纠结不已。 宁爻有些疲惫地站直身体,但还是给出了由衷的建议:“当你为某个决定摇摆不定的时候,大多意味着你内心已经选定了‘否定’的倾向,毕竟地上有钱的话谁不知道去捡呢?” “有道理”曼颐深以为然“那我还是别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 他掂掂手里的话筒:“不过我还是很费解,钟鸣为什么会把调令水手的权力交给我?明明她自己可以拿着话筒直接下达指令,何必多此一举?” “有没有一种可能……”宁爻若有所思“钟鸣其实没有调动水手的权限?” “怎么可能?”曼颐不信“如果连她都不能调动水手,那凭什么我可以?” 对啊,为什么曼颐可以? 宁爻定定地看着曼颐。 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水手还是大副二副,所有职阶的船员,都应听命于船长。 钟鸣自称为“代理船长”,宁爻却从未见过她直接行使“调兵遣将”的权力,反而选择让曼颐来代她控制船员,这很不符合逻辑。 船员们好似只是很卖钟鸣的面子,畏惧她强大的实力,却并未真正受到她的支配。 只有像刚刚在拍卖场馆门口那样,如同执行机械指令般地无条件服从曼颐的命令,才算是真正行使了“支配权”。 可“权”这种东西,尤其是“兵权”,当然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怎么会交给一个认识没两天的人? 更何况她出售给曼颐的是游轮弹性规则以内的自由,而曼颐支付的却是代行船长权力,世界上哪有这种连吃带拿的好事? 除非钟鸣恋爱脑上头了。 宁爻甩了甩头,把“恋爱脑”这种搞笑的选项甩出自己的思路。 恋爱在钟鸣的宏图大业之中根本占不了一毛的地位。 宁爻其实并没有长着一颗玩推理游戏的好脑子,但跟着安翰混久了,思考时难免也沾染了不少推理的习性,脑子不断复盘着线索。 尤其在第六感的加持下,让他几乎可以断定,钟鸣出于某种理由无法控制船员,而曼颐可以。 可为什么? 为什么曼颐可以? 索性周围没有其他人,宁爻便直接问了:“钟鸣还和你说过什么?她为什么要让你来发布指令?” 曼颐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其实她没说什么……” 宁爻微眯着眼:“嘶……你该不会是——中美人计了吧?” “别瞎说”曼颐推了他一把“我是那种人?” “你确实不是那种人”宁爻点点头“你在监禁室懒得跟冬天的长虫一样,估计没那个精力中美人计。” 曼颐:“听着不像好话,看来你是欠扎了。” 呜——呜—— 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两人同时扭头向窗外望去。 目之所及的真地平线之上,不再只有望不尽的碧海蓝天,逐渐出现了遥远的,小小的船只。 更远的地方,也慢慢升起陆地。 “这是准备进港了。”宁爻说道。 曼颐捏紧了手里的白色话筒,朝钟鸣的方向望去:“就让游轮平安靠岸吧,靠岸我就可以下船了,别整幺蛾子。” 台上主持着拍卖会的钟鸣也被汽笛声吸引了注意,她也望向了曼颐这边。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钟鸣对他轻轻做了个口型: 起锚。 一旁的宁爻嬉皮笑脸地突然挤进他俩的视线之中,冲钟鸣也回了个口型: 达咩。 钟鸣瞬间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上升了一些。 但在众多镜头的聚焦之下,她不得不及时进行了表情管理。 钟鸣保持微笑找到一个拍卖的间隙:“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游轮正在驶入港口,稍后想要下船游玩的宾客们,可以将拍卖资格委托给你们信任的助手。我会暂停拍卖10分钟,各位可以放心交涉。” 大屏幕上的钟表走针随着她的话音而停滞。 钟鸣快步离开台前。 见势不妙,宁爻当机立断地拽着曼颐就跑。 “别跑!”钟鸣怒喝。 宁爻当然不会听她的,他不仅跑得飞快,甚至还有空回头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曼医生!”钟鸣高声喊道“起锚!” “曼颐,别听她的”宁爻已经扯着曼颐跑到了甲板上“叫水手帮忙。” 曼颐拒绝:“水手打不过她啊。” 宁爻边跑边喷:“我能不知道吗?让水手帮忙当然是让他们做他们擅长的事啊!” “水手擅长做什么?”曼颐已经放弃思考。 宁爻扬天大喊:“抛锚啊!” 钟鸣瞳孔一缩,脚下猛然发力,瞬间跃至两人身前。 宁爻和曼颐刹车不及,哐当一声撞在一面空气墙上。 可怜曼颐血肉之躯,要不是身前有宁爻垫着缓冲一下,真能直接一头撞死。 饶是这样,曼颐也差点撞得晕死过去。 他和宁爻难看地摔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肋骨:“起码断了三根……” 钟鸣脸上没有了得体的笑容,冷漠得就像一台毫无温度的机器:“曼医生,起锚。” 宁爻艰难地起身,挡在曼颐身前:“船长根本没在船上,是不是?” 钟鸣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宁爻的语气逐渐变得笃定:“他在海底幻境里。”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 钟鸣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荒谬。” 这抹异色自然没有逃过宁爻的眼睛,毕竟他说出推断后便直勾勾地盯着钟鸣的反应,他满意地弯起嘴角:“若真只是荒谬的话,你根本就懒得搭理我的猜测——这么看来我猜对了。” “怕是连那个所谓的‘代理船长’也只是你自封的吧?我猜你从头忙活到尾,都没能掺和到这艘游轮的真正权力结构之中来。” 宁爻不断用自己的揣测刺激钟鸣,试图找到和刚刚一样的破绽。 可钟鸣却不再多言,直接抬手发出一道扰动空气的声波,试图击毙多嘴且烦人的宁爻。 “喂不是吧?”宁爻揪着曼颐险险避过“我和船长不是还有合作在谈吗?我不是你们战略蓝图上的一环吗?你怎么说两句就能干脆地对我下杀手啊?”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莫非你根本不在乎船长和我的合作?我知道了,你被排除在权力体系之外,只能在这里做个看似潇洒的商人,名义上是首脑的心腹宝贝,但实际上手里实权不多,所以你其实对船长也有诸多不满吧?” 钟鸣却未被激怒,只是盯着被音波攻击破开的甲板,没有继续追击宁爻和曼颐,慢下了脚步。 她在甲板缺口边驻足,将原本抬起向上的掌心缓缓覆了下来。 破损的甲板也随之开始修复,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宁爻也停了下来,叉着腰吐槽道:“喂喂喂,钟小姐,我知道你实力强大,但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你的对手?哪有你这种一边追杀还一边修葺场地的?要不要我给拳头搽点酒精,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我还能给你边打边消毒。” 钟鸣修完了甲板,终于有空望向骂骂咧咧的宁爻,她好像又找回了一点“钟行长”的状态,礼貌地说: “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我自问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所以,你还有什么遗言需要我代为转达么?” 话落,却根本不待宁爻张口留言,一道无形的灵力以钟鸣为圆心向四周荡漾开去。 滴答。 咔。 “你倒是……”宁爻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惊觉犹如千钧在身,整个人完全钉牢在甲板,在大脑反应过来的瞬息,已经连嘴都张不开了。 不,并不是张不开嘴。 他依然能够控制身体,只是他整个人的时间流速忽然变得极为缓慢,慢到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他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球,瞥见旁边的曼颐也是同样的状态。 早知道这女人还留了这一手,他就不吊着钟鸣哔哔赖赖,而是让曼颐下达指令了。现在倒好,人被定住,连说话都难,“抛锚”的指令是彻底发不出去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派死于话多”吗? 他翻了个白眼,却发现不仅是他二人,连掠过游轮上空的海鸥都被封停在了空中。 这根本就不科学! 宁爻的嘴是被封上了,但心理活动从未如此活跃过。 这玩意儿被暂停了应当掉下来!怎么可以停在空中? 钟鸣的技能远远不止于一层甲板的范围,整艘游轮都凝滞在了冻结的时空之中,唯有浪花不断拍击船体的声音提醒众人,外面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行。 “啊抱歉,看来你没机会留下遗言了。”钟鸣冷冷说道,指尖再次聚集一枚被极致压缩的灵丸。 她轻轻弹动手指,像弹走一粒小鼻嘎。 灵丸却裹挟着巨大的威压向宁爻碾去。 叮铃铃! 猫铃手环发出危险的预警,宁爻也嗅到这一招里的杀意,他当机立断,主动抛弃肉身灵魂出窍。 魂灵才是宁爻的本体,至于皮囊肉身,换什么都行,干脆留给曼颐当肉盾吧。 灵丸如预料一般打在没有灵魂的人形素体上,却意外地没有溅出水花,而是被吸纳了进去,就像石沉大海一般,而宁爻也借此成功规避了钟鸣发出的致命一击。 既然钟鸣已经为这次战斗清出了场地,那么没有后顾之忧的宁爻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原来如此。” 宁爻化作半透明的黄貂鱼形态游曳在空中。 他愉快地甩甩长着尖刺的尾巴:“你这招酷炫的【时停】凝滞的只是实体时间,所以我的思维依然能够在正常的时空思考,只要我摆脱肉体的束缚,区区时停根本就奈何不了我~” “而你刚刚打在我身体上那招,应该就是针对魂体的攻击技能,所以才对我的肉身没造成半点损伤。” 钟鸣:“你分析这些有用么?” 宁爻:“你不是准许我说遗言么?” 钟鸣:…… 钟鸣:“你说吧。” 她瞄准空中的黄貂鱼发射出一枚追踪式的灵丸:“我听着。” 宁爻却极为轻松地便预判到了灵丸的行动轨迹,躲得十分游刃有余。 拜海洋鱼类的天赋所赐,吞食了黄貂鱼魂灵的宁爻,此刻也掌握了捕捉介质中波纹的能力。 灵丸在行动时干扰的空气,化为层层叠叠的波浪,提前抵达到宁爻的感知之中。 眼见自己的单体攻击技能完全无法摸到宁爻的尾巴尖,钟鸣立刻释放了一个范围魔法,却不料还未对宁爻造成什么影响,一旁的曼颐倒是先七窍流血上了。 “喂!”宁爻大喊“你有点准头行不行?” 钟鸣抿了抿嘴唇,有点恼羞成怒:“不用你提醒!” 对付一个孤魂野鬼而已,远远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曼颐还有价值。 钟鸣不得不放弃了高效的范围攻击技能,转而发射了如雨般密集的追踪灵丸。 这确实对宁爻造成了短暂的压力。 但他很快就展开了反击。 黄貂鱼扇动着巨大的鳍翼,作出一个向下深潜的动作,随后好似受到了一股向上的巨大浮力,高高地往天空冲去。 “只是向上游的话,可是逃不走的哦。”钟鸣冷笑,但很快这一丝冷笑就僵在了她的脸上。 因为宁爻根本没打算从上空逃走,而是引领着海啸般的水族馆魂灵大军俯冲了下来。 “吃我一记——鱼群大暴走!”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一) 上一个像这样从天而降的招式,还是如来神掌。 钟鸣的心里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吐槽。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调整回了战斗的姿态。 钟鸣虽然不惧这种低劣灵魂的冲击,但到底还是不想脏了衣服,于是向后轻跃了一段距离,任宁爻的鱼群稀里哗啦地砸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好拉的攻击。” 她点评道,说着还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味道也很上不了台面。” “桀桀桀~”宁爻扁平的身体贴着甲板,伏在鱼群的下面,发出怪里怪气的笑声“招式不在于上不上得了台面,而在于好用。” 钟鸣瞥了一眼地上的臭鱼烂虾:“所以你觉得好用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更上不了台面的咕噜声。 黏腻的腐肉翻涌着,从中间逐渐隆起。 钟鸣看着眼前重新出现的黄貂鱼,形态似乎变得更大了些? 不,“变大”并不是最贴切的形容。 或许用“肿胀”更合适一些。 没有实体束缚的鱼虾魂灵们互相挤压交融,最后纷纷陷入底层黄貂鱼的身体,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在他向上浮起之后,才能依稀辨认出黄貂鱼那扁平的初始状态。 钟鸣神色微妙:“你是打算恶心死我?” “不是。”宁爻甩了甩尾巴。 “这是另一招——六眼飞鱼!” 他展开宽大的鳍翼,缓缓扇动,无数苍白的鱼目从他的翼下翻出,直勾勾地盯住钟鸣。 “呵,简直搞……”钟鸣的嘲讽忽然断在了喉咙里,她惊诧地发现甲板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就像没有规律波动着的海浪一样。 脚边一陷,没反应过来的她根本无处借力站立,有些狼狈地半摔了下去。 “这是……”钟鸣双手撑在地上,恍然大悟地抬头望向宁爻“你吃了百目鬼?” 宁爻得意地游到钟鸣的面前,用带着毒刺的尾尖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原来你见识过这招了?那你应该理解现在的处境吧?” “不过是幻觉而已,说起来,我可是很擅长催眠的呢。”钟鸣挑衅地微笑,根本没把宁爻的警告放在眼里。 宁爻没有废话。 他吸取了刚刚“反派死于话多”的经验,直接用尾尖的毒刺捅穿了钟鸣的喉咙。 “抱歉,与你记忆中的百目鬼技能有一点小小的出入——我这可不是幻觉。” “你……”钟鸣捂着脖子,一时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好消息。”宁爻没有抽出尾刺,而是将她串在尾巴上挑了起来。 “你中毒了。” 钟鸣向前挥出一掌。 宁爻解散凝聚的六眼飞鱼形态,任掌风穿透而过,尾巴甩甩,一脸无所谓地将她甩了出去,摔在了像一样的甲板上。 “还算是个有趣的尝试。” 钟鸣只是用足尖象征性地轻点了一下甲板,和宁爻一样浮在了半空,而且声音也恢复如初,脖颈光洁如玉,丝毫看不见尾刺造成的伤口。 “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理论上来说,任何毒素对我都不起作用。”她说道。 “我猜你的能力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吧?”钟鸣拍了拍衣角的灰尘“这把算我善心大发,你还有什么本事,临死之前都发挥出来吧,毕竟下一招,你就会死。” 黄貂鱼重新凝聚,还是一脸悠闲地游曳着,但他的内心却不似脸上轻松。 好不容易逮到能够近身破防的机会,还成功注入了复合毒素,本以为至少会让她难受一会儿,没想到竟会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这回钟鸣倒是说到做到,给了宁爻使出最后一招的机会。 “毒素只能作用于生物的机体,但她不是活物。”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宁爻的脑海中响起,语气淡然地给宁爻科普着。 “说实话,我真的很意外,你打得要死要活的时候竟然完全想不起呼唤我。”这个声音继续说道,甚至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荷鲁斯之眼?” 宁爻很惊讶他竟会主动掺和进来:“抱歉抱歉,我在之前受到规则惩戒后就想着让你歇歇。不过,我就算想起你,你的能力也扭转不了现在的战局啊……” “起码应该先搞清楚敌人的底细再出手,而不是费尽心机放了个屁。”荷鲁斯之眼嫌弃道。 “钟鸣的底细?” “比如她的本体。” 宁爻依言望向了钟鸣,在明鉴之眼的视野之中,她用以障眼的人类形态被轻松看破,显露出她的真身——一枚正在滴答走动的怀表。 怀表的表链极长,从她的脚边向下垂拖到甲板,又延伸到远处,越过游轮的边缘,直至末端深入到海里,再也看不清晰。 “那是……” 有关海底的回忆再次涌来。 原来漂浮在冰冷海水之中,连接着幻境与游轮的锚链,只是一条钟鸣被船长握在手里的表链。 她是船长信赖的心腹…… 她说自己很擅长催眠…… 她对船长早有微词…… 她筹划布局将曼颐拢在手里,却只是让替她掌兵…… 她让曼颐起锚…… 她对曼颐的恐惧……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串成一线。 宁爻恢复成人形:“你想切断船长与游轮的联系,成为这艘船真正的船长?” 钟鸣抬眸:“你想了半天绝招,结果最后决定对我使出嘴遁?” 她有些好笑地抬起手:“好了,你的死期到了。” 宁爻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等等,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你争取自由的精神,我想我们会有很多价值观上的共鸣,所以真的不能谈一谈么?你那么喜欢谈生意,或许我们之间能达成什么求同存异的协议呢?” “不能的,我们的需求很冲突呢,你我之间注定是一场只能活一个人的局。”钟鸣礼貌地拒绝了宁爻。 “你是知道的,不然你也不会在冥界费那么多的工夫”她深深地凝望着宁爻的双眼,即便魂体黯淡浑浊,这双眼睛也依然明亮。 “像你我这样依托于他人而存在的灵体,想要获得真正的独立,神器【荷鲁斯之眼】是必须入手的道具。” “没有荷鲁斯之眼作为日月在魂体内部推动宇宙的运转,灵魂就永远无法凝结出独立的宇宙。如果不能成为独立的灵魂,即便起锚成功,切断了表链束缚,我也依然只是一只依附在怀表上的鬼怪而已。” 钟鸣瞬间闪身到宁爻面前,捧住他的脸让他无法逃脱,像他之前用尾刺迫使自己抬头对望一样,将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就像爱人之间的亲昵一般: “我不想要任何形式的主人,所以你的眼睛,我势在必得。”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二) “那看来,我们之间是没得谈咯?”宁爻问,不适地朝两边掰了掰钟鸣的手。 “除非你自愿出让荷鲁斯之眼,不然我只能剜出来。”钟鸣很坚决,手掐着宁爻的脸根本纹丝不动。 “这可是神器,我怕你承受不起。”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安心地去吧。” 钟鸣双手紧紧捧住宁爻的脸颊,指尖向内弯曲成钩爪状,大拇指摁在他的眼皮上,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向下剜去。 “唔!” 也不知钟鸣使了什么法,宁爻这回竟被她牢牢抓握在手里,根本无法像以往一样任意挥散自己的魂体,只能硬生生受下这剜眼之痛。 但令钟鸣感到意外的是,荷鲁斯之眼并未随着她指尖的用力而被剥离,她的拇指明明都穿过了宁爻的眼球,荷鲁斯之眼却依然稳稳安放在宁爻的眼眶里。 “你已经和荷鲁斯之眼融合了?”钟鸣咬牙切齿“下手挺快嘛。” 宁爻强忍剧痛,回了她一个挑衅的笑。 “别得意”钟鸣并不恼怒“稍微多费些事罢了。” 说着,她的掌心有表盘的暗纹一闪而过。 宁爻紧闭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未如期而至,可很快他发现了更可怕的变化。 荷鲁斯之眼与宁爻融合已久,彼此之间已有相当高的同步率,而此时此刻,宁爻能感觉到他与荷鲁斯之眼的同步率正在飞速消退。 “你做了……什么?”宁爻挤出一句话。 钟鸣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摁住宁爻的头。 “嘘~乖一点,别动。”她柔声警告。 “你休想……休想从我这里拿走……” 宁爻还在说些什么,被钟鸣不耐烦地打断:“别吵,弱者没有开口的资格。” 她在强行倒流宁爻与荷鲁斯之眼融合的时间,只要将两者的结缘时间退回到他们融合以前,剥离术实施起来就会简单很多。 理论上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她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很快,巨大的苦痛席卷而来,让宁爻再也没有耍贫嘴的精力。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利刃由眼眶刺进灵魂,撕裂着他的精神,身体却被又被无数的锁链缚住,无法挣脱,无法回避。 他是魂灵,流不出血,也没有眼泪,面对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做不到昏厥。 活生生将原本属于已经灵魂一部分的荷鲁斯之眼剥离,这种疼痛已经超越肉体的极限。 荷鲁斯之眼却一直十分安静,既不反抗挣扎,也不出声提醒,只是默然地允许一切发生,若不是钟鸣的攻击还在继续,宁爻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经被挖走了。 宁爻无法逃离钟鸣,也找不到有效的反击手段,只能全凭着精神力硬扛到现在。 快做些什么,快做些什么啊。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荷鲁斯之眼迟早会被钟鸣夺走。 她不惧生物毒素,刚刚悄悄已经使用的黑雾侵蚀也破不开她的防御,之前召唤的死灵鱼群顶多弄脏她的衣服……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对钟鸣能起效的攻击么? 宁爻深恨自己总是太过随性,一路走来甚至没能敛到什么强而有力的攻击技能。 雷……雷符呢? 宁爻朝着自己的肉体伸出手,试图将衣兜里的符箓召引过来。 “还有精力分心?” 紧盯着宁爻的钟鸣轻易便看穿了他的想法,随即唤出一面光洁透明的玻璃穹顶,倒扣下来,将两人完全笼罩其中,隔绝了宁爻与外界的一切感应。 钟鸣的手指像生根一般扎进他的脑中,狂风骤雨般地击打着宁爻与荷鲁斯之眼摇摇欲坠的连线。 啪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好像是与神器之间的缘线崩裂,又好像是灵魂被击碎的声音。 又或者,是一场不破不立的涅盘。 “我的魂体不是我的灵魂,我的精神才是。” “即便是身死魂消,但精神不会泯灭。” “这才是我活下来的【核】。” “如果你想要争取的自由……”宁爻喃喃“是建立在剥夺他人权利的基础之上,那么你也不过是……另一种强权的压迫罢了。” 眼球渐渐变得滚烫,仿佛要灼穿大脑。 钟鸣扬起眉毛:“挑这句话作为你的遗言的话,我倒是有几分欣赏。” “可惜,我还以为,我们能是一路人。”宁爻没有停止言语,哪怕钟鸣加大了力度,他也依然坚定。 “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这是你要的自由。”宁爻尖锐地戳穿了她。 钟鸣笑:“是又如何?如果我可以,那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可以!” 宁爻猛地反手将钟鸣的手紧紧摁在自己脸上,睁开双眼,荷鲁斯的右眼发出真正的太阳光辉。 “你做什么?!” 钟鸣显然被宁爻突然的反攻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抽离双手,却发现自己早已挣脱不能,不知何时,宁爻身下生出了扭曲的枝蔓,将她的手脚层层卷缚。 她被迫再次看向宁爻的双眼。 “感受一下,你渴求的太阳之力吧。” 宁爻并没有开口,荷鲁斯的声音直接传达到了钟鸣的识海之中。 “什……” 一股强大的带电粒子流从宁爻的右眼中迸发,将钟鸣瞬间洞穿。 不止是钟鸣一人。 宁爻的身边环绕起微弱的电磁光晕,并且不断向外膨胀扩张,随着他的一声怒喝,光晕化为一道横扫的太阳风暴,隐约形成蛟龙的模样,在整个战场肆虐。 整艘游轮上的精密仪器全部都被波及,所有的通讯系统、防御网络也瞬间陷入瘫痪。 枝蔓断裂,钟鸣被猛然弹开,狠狠摔落在了甲板上。 她倒地不起,浑身还跳跃着细碎的电花,不断抽搐,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宁爻的左眼亮起微微的盈月光华,可以看到怀表的指针已经彻底停摆。 太阳风所掠过的地方,钟鸣的时间封锁也随之解禁,船上不断传来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 曼颐早在他们刚开始交手的时候就被震得七窍流血地晕厥了过去。 “好机会,是时候打扫一下战场了。” 静谧的黑雾缓缓流向了钟鸣,无声地将她淹没,吞食。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三) 窗外,午后的阳光干爽地穿过半透明的窗纱,均匀铺洒在干净整洁的办公桌前。 室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温和好闻的熏香,能够帮助来访的患者和家属快速抚平内心的焦躁。 曼医生正伏案工作,面前堆放着整齐的患者报告和病历。 忽然,他上衣内袋中的怀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蓝宝石材质的表镜在没有受到任何磕碰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破碎了。 曼医生微微一愣,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低头摸索衣袋内的怀表。 取出怀表他才意识到,似乎问题远远不止一层表镜的碎裂。 顶端缀着海蓝宝的指针不知为何已经停摆,月白色贝母制成的表盘也布满了细碎的裂痕。他轻轻拧了拧表冠发条,指针依然原地不动。 曼医生有些困惑地将表的后盖打开,才发现原来它内部的整个机械结构都全都离奇地崩溃了,机芯的零件随着后盖的开启而散落一地,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催眠疗法已经达到了极限,是时候转入下一个阶段的治疗了。” 抬手拨通白色的传唤话筒,很快便有护士接起了电话:“曼医生?” 曼颐:“把褚实子给我叫过来。” 电话那头的护士有些抱歉地说道:“曼医生,那个……褚主任正在会诊……” “算了,不为难你”曼颐起身“我自己找他去就行,还是三楼对吧?” 护士:“是的。” 放下话筒,护士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跟旁边的护士小姐妹吐槽:“吓死我了,曼医生每次都叫主任的名字,褚主任最讨厌别人连名带姓地叫他了,真怕那天主任弄曼医生的时候把血溅到我身上。” 一旁的护士小姐妹宽慰她:“没事嘤嘤,咱们这种小虾米一般也触不到主任的霉头。” 说着她看了看桌面上的时间表:“诶诶,差不多该去给你那位病人翻身了。” 蒋莹莹苦着脸:“你说这人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啊?天天给他翻身,我胳膊肌肉都粗了一圈……” 小姐妹耸耸肩:“谁知道呢,曼医生说这需要看患者自己的求生意志,但‘意志’这种东西可太玄了,说不定患者正美美做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植物人呢?” 蒋莹莹噘嘴:“这样嘛……我已经可以预见我的麒麟臂了。” “嘿嘿~”护士小姐妹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不过这个患者的朋友,就是经常带着女朋友来看他那个,长得可真帅啊,跟大明星似的。” 蒋莹莹敲敲她的头:“人家有女朋友啦!” “他女朋友也好好看诶~天呐,如果他们俩同时爱上我的话,我愿意为了他俩放弃母胎单身!我们三个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小姐妹越说越离谱。 蒋莹莹摇摇头:“做白日梦还不如许愿我女团出道,好了,过来帮我翻身!” …… 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发发发游轮如随波的枯木一般静静漂泊着。 原本闪耀着水晶辉光的巨型豪华游轮,此刻却陷入了茫然的困境之中。 它的电力设备、通讯系统以及应急装置全部失灵,与外界的联系完全断开,奢华的载具瞬间变作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无助地任海浪将它推离原本的航向。 甲板上,越来越多的乘客开始聚集,所有人的面上都写满了焦虑与担忧。 “怎么样?还是打不通吗?”辛丞揪着汤助理的衣领不停地摇晃,希望能摇出一点信号。 “撒手。” 汤助理无语地抢回自己的衣领:“小辛总,现在是打不打得通的问题吗?这是连电都没有了。” 眼见实在从汤助理这里问不出什么,辛丞只能焦急地趴到了走廊外的栏杆上四处张望:“二哥说要去找那个钟行长的麻烦,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谁比较麻烦啊?” 安翰默默地开始穿救生衣。 汤助理有些焦躁地放下一直捧着的平板电脑,也加入了穿戴救生设备的行列之中。 “小辛总,你先过来把救生衣穿上,然后我们再多带几件备用的救生衣去找人。”汤助理招呼道。 “我看到二哥了!”辛丞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大叫,根本没搭理身后操碎了心的汤助理,屁颠屁颠地直接跑掉了。 “二哥!”辛丞迎上去“诶?你怎么把曼医生背出来了,他不是在那个拍卖的直播间吗?” 宁爻顺着辛丞伸过来的手,直接把背上的人交了过去:“你来得正好,你帮我背一段路吧,曼颐这货死沉死沉的。” 辛丞也很好脾气地接过曼颐背在了自己背上:“二哥二哥,你刚刚真的找钟行长麻烦去了吗?现在全船都停电了,所有电子设备全部失灵,是你干的?” “不是!”宁爻赶紧撇清关系。 他连连摇头:“这得赔多少钱啊,你可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不怕,我可以帮你赔~”辛丞把有些滑落的曼颐往上掂了掂“所以真是你干的啊?二哥你真牛皮!” “低调,低调。”宁爻警告他。 “我懂,我懂。”辛丞笑得贼兮兮。 两人回到拍卖行提供的小房间,正好撞上汤助理给手下人把事情交代完毕。 汤助理忙先抬头给来者打了声招呼:“小辛总!宁先生。” 然后低头对着其他几名小助理说道:“好的,你们就这样先去做事,有情况我再联络你们。” 遣散那几位小助理后,汤助理上前给两人递上救生衣,看到了辛丞背上的曼颐:“呦,怎么还多带了个人回来?那如果再算上蒋女士和监禁室的小朋友,我们的救生设备可能不太够呢。” “对了,嘤嘤呢?”宁爻后知后觉地扫视了一圈室内,只有一个穿得气鼓鼓的安翰在闭目养神,并未发现向来咋咋呼呼的嘤嘤。 汤助理解释:“宁先生你说要去找钟行长麻烦,蒋女士担心你不敌,跟在你身后出去了。怎么?你们竟然没碰上?” “没……”宁爻抿抿唇。 她竟然追出来了? 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四) 嘤嘤站在船舱楼梯的转角暗处,身影微微颤抖着。 刚刚目睹的那场战斗,在各种意义上都足够刷新她的世界观。哪怕对武力值绝对自信如她,在围观战斗时,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惧和无力之感。 宁爻和钟鸣战斗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循环往复地播放,但直到从时停的禁锢中解脱之后,嘤嘤才终于能够冷静地回头审视刚刚的这段战斗画面。 其实早在出发之前,指挥官就给嘤嘤提前打过预防针,嘤嘤知道融合神器之后的宁爻已经不能以常人的尺度来衡量,可她从未想过,宁爻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 毕竟嘤嘤最初接触到宁爻时,他身上就未曾外泄过一丝一毫的妖气,无论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直到他融合了神器荷鲁斯之眼,才微微展露出非凡之处。 可原来这所谓的“融合神器”,也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其中一环。 所以,指挥官知道他的身份么? 以及……淳于知道么? 嘤嘤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只能明确这件事绝对保密等级极高,自己不能冒冒失失去找安翰商量。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返航,把一切信息全部报告给指挥官。 不过眼下整艘游轮的电力和通讯系统都受到了那场战斗的波及,要等船员们联系到海上救援队不知得耗费掉多少的时间。 更何况现在宁爻打败了钟鸣,基本上可以说接管了这艘船,嘤嘤万不能让信息经过宁爻的手。 “信息”这种东西,往往具有极高的时效性,也许只是一时踌躇就会贻误战机。 不能等待救援,必须主动联系指挥官! 必须在宁爻上岸之前,让指挥官对现在的情势有所准备。 她环顾左右,确认没人经过,随后缩进转角更深的阴暗处,从扎头发的浮夸皮筋上拔下一根羽毛,捏在指间微微翻转,紧接着就像变魔术一样,从虚握的拳头里钻出一只扑腾的白鸽。 “有时候这种古老落后的传信方式,好像比先进的科技手段更经得起风浪呢……”嘤嘤苦笑着把刚刚获得的信息,以密录之法全部刻印到信鸽的脚环内。 “今日的游玩日程上标注过游轮会靠港,那么我们现在离海岸应该不会太远。”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鸽子,找了一个无人的窗口。 “去吧,别让人打了。” 嘤嘤放飞了信鸽,目送它走远。 收拾好心情,嘤嘤终于从船舱的阴影中走出,登上甲板,来到阳光之下。 甲板上到处是人,不仅有基数庞大的旅游乘客,连以往那些难得见上一面的“大人物”们也纷纷离开了房间,来到甲板上张望着等待救援。 嘤嘤低下头,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潮,接着人群的掩护往拍卖行大楼靠近。 “嘤嘤姐在那儿!”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便被眼尖的辛丞发现了。 嘤嘤只得瞬间扬起和往常一样的元气笑脸,激动地朝着他们的方向一边跑一边挥手:“我在这里!” 宁爻紧跟着辛丞,似笑非笑地盯住嘤嘤。 她可是从上层甲板的方向过来的呢…… 辛丞给嘤嘤也塞了一件救生衣,督促她穿戴好,这才问道:“嘤嘤姐,你刚刚跑哪儿去了?” “啊我刚刚……”嘤嘤装作若无其事地捋着救生衣的搭扣“宁爻跑得太快,一个转弯就没看到人了。但我寻思他总归是要找到拍卖会场去的,所以就走了另一条捷径。” “没想到走到一半就脑子一沉,整个人好似被冻住似的,可缓过神来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有些困惑地挠挠头。 “你们也有同感吗?” 辛丞连连点头:“有!有一瞬间,我好像感觉时间被慢放了一下,就那一下下,可是我问小汤,他说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辛丞和嘤嘤一同望向后排的宁爻和安翰。 安翰耸耸肩:“抱歉,我一直在闭目养神,什么都没感觉到。” 宁爻笑笑:“我倒是有感觉到呢,好像整个时空都被凝滞了。” 辛丞“哇”了一声:“果然是有问题!一定就是这个时停破坏了船上的电子设备!” 汤助理难得双手空空,却略有不适,在裤子两侧摸索到口袋后才些微恢复了平静:“手下的人说是发生了地磁暴,我们恰巧处在一个峰值地带,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大面积的设备瘫痪。” “地磁暴?”辛丞歪歪头。 安翰推推眼镜:“简单来说就是太阳活动造成的影响。比如说爆发了太阳风,其中有一部分带电粒子流吹拂到地球,扰乱地球的磁场,形成地磁暴。这种磁暴对人几乎没有影响,但对电力和通讯设备却极具破坏性,尤其是针对精密仪器。” 辛丞捂着耳朵:“我不想听科普!” 宁爻正色道:“那应该是有鬼。” 辛丞满意地放下双手:“这就对了嘛~” 安翰翻了个白眼。 嘤嘤附和着干笑了几声:“所以现在有办法能联络到海上救援吗?” 汤助理摇摇头:“抱歉,地磁暴属实是我们未曾料到的天灾,团队自己带的设备,包括最后的应急设备全都没能保住。但船员们肯定会准备有更专业的应急救援设备,蒋小姐不必太过担心。” “我不是担心……”嘤嘤撇撇嘴“我只是想吹空调。”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被冷不丁地晃了眼,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擦起汗来。 “这段日子太舒服,我都忘了现在是夏天了……”辛丞吐槽。 汤助理说:“虽然我并不太了解航海的知识,但根据其他的管理经验来说,这么大一艘游轮航行在海上,绝对有与岸上保持联络的网络。现在我们突然断联,岸上肯定第一时间便会派出搜救队,再加上现在风平浪静,我们不会太过偏离航向,应该很快就会有海上救援了。” “没错~”宁爻愉快地拍了拍手“甲板上太晒,我们还是去监禁室等待救援吧~” “为啥是监禁室?”辛丞问。 宁爻戳戳他的脑袋:“一是因为凉快,二是因为一号。” 闻言,安翰第一个转身下楼。 如果说地磁暴是针对电子设备的风暴,那么作为宁爻电子副本的一号,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五) “空调停了才想起我?你们全都给我滚,尤其是这个从没来探视过我的老登。” 一号堵着监禁室的房门,拒绝所有人进入。 宁爻讨好地扒在房门的小窗上:“理解一下,我那不是特殊情况嘛~” 一号冷笑:“什么特殊情况?你来事了?” 宁爻茫然:“来……啥?” 一号:“除非你来大姨妈了,不然死了都得来探视我。毕竟我这可是为了你才被抓进来的,而你居然连一眼都不来看,你还有没有良心?” 宁爻捶门:“你讲讲道理好嘛?我那是真的嗝屁了啊!” 一号不屑甩头:“嗝屁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借口吗?” 说着,他还很不解气地跺跺脚:“区区致命伤……” “行行行,对不起,我错了。”宁爻哐哐磕头。 “哼。” 一号哼唧一声,没再说什么,但也没打算给他们开门。 安翰推开宁爻,举起手中的小袋:“一号,我给你带了手抓饼,刨了芝士碎,加了双倍的黄芥末酱和西班牙火腿。” 吱~ 门开了。 一号晃着腿坐在小床的边缘:“你和嘤嘤姐可以进来,其他人都滚。” “呃…啊?”嘤嘤站在后排,好像上课晃神的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一样“我?” 一号歪着头:“嘤嘤姐陪过我,嘤嘤姐好;老登不露面,老登坏。” 宁爻无语地堵在门口:“……喂臭小子,你真把‘老登’当我的名字了?” 一号:“滚,别逼我骂脏话,这一点都不可爱。” 安翰直接挤开碍事的宁爻,钻进了房间:“我还带了些奶茶,不过奶茶店停电关门了,这些只是我用牛奶和红茶兑的,好在味道还算过关。” “安翰万岁~”一号欢呼。 宁爻撇撇嘴:“行吧,看着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我也放心了。” 他双手抱胸,略带醋意地倚靠着门框,假装大度地说道:“没事没事,你和安翰玩儿呗,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毕竟刚刚发生过地磁暴什么的……” 辛丞一秒拆穿他的伪装:“二哥你声音都在抖,是不是要哭了?” 宁爻捂着脸跑出去了。 嘤嘤心不在焉地陪坐在小床边,视线追随着宁爻而去。 一号表面上正快乐地嘬着奶茶啃手抓饼,暗中却将嘤嘤的异常表现尽收眼底,随后借由他俩之间特有的传讯通道默默给宁爻送去了消息。 “果然”宁爻趴在栏杆上眺望着海平线“嘤嘤绝对是看到了。” “稍微有点不好办呢……” …… 一群海鸥忽然低低地掠过游轮上空,引起甲板上乘客们的小小骚动。 水手们正在艰难地维持秩序,三副一边组织人手给乘客们发放救生设备,一边人群安抚躁动情绪。 好不容易缓下来一波,三副擦擦额角的汗,转头小声问着身边的水手:“老轨那边怎么样了?” 水手摇摇头:“轮机长说所有使电的东西都用不了,只有手动的还能推一推。通讯系统也无法恢复,想要求救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了,但容易造成乘客恐慌,轮机长建议我们再等等搜救队,暂时不要使用信号枪之类的东西。” “玛德”三副骂了脏话“也不知道岸上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 水手小声建议:“其实我们现在可以下重锚等待救援,这样起码也不会偏航太远。” “不能下锚!”三副低喝。 “钟行长交代过,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下锚,你想和钟行长对着干?” “可是……”水手咕哝“今天咱们得靠码头啊,怎么可能不下锚?” 三副依然坚持:“别多事,听钟行长的。” “不用听钟行长的,她有事先走了,大家该下锚就下锚。”宁爻忽然笑嘻嘻地搭上三副的肩膀。 “先走?!” 三副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时连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宁爻都没顾上,直到身边的水手开始动手驱赶宁爻,他才后知后觉地质问: “你是什么人?钟行长绝不可能离开这艘船。” 宁爻挑眉:“那你叫她一声,看有人答应你么?” 三副一噎:“你明知道我们现在受到地磁暴影响,通讯设备都报废了,我去哪里找她?” 宁爻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是三副?我在海员表上看到过你的信息。” 三副略有迟疑地点点头:“我是。” “那么你是应该对船长负责,还是对钟行长负责?” 三副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船长!” “既然是船长,你为什么却要听从钟鸣的调令?哪怕她的命令明显与你们的航海经验相违悖。” “我……”三副并不是个多能言善辩的人,竟真被宁爻问得哑口无言。 宁爻乘胜追击:“如果你是船长,以你的航海经验判断,现在的情况是应该下锚,在原有的航线上等待救援;还是起锚,任船随波逐流,然后让搜救队沿着洋流来追我们?” 三副咬紧下唇,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身边的水手刚刚已经提出过和宁爻相同的意见。 可是钟行长承诺,只要今天听她的安排,事成之后她能帮自己升上大副…… 也许现在的全船停电就是钟行长搞出来的状况,自己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坏了她的好事。 他只能梗着脖子:“船员该怎么做,还用不着你一个乘客来教育。” 宁爻并没有被他所激怒,反而连连点头:“所以,你确定是站在钟鸣的阵营咯?” 三副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与你无关。” “噗嗤!”宁爻没忍住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三副不知为何有点破防。 “没什么”宁爻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和1911年才净身进宫当太监的的傻子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你!”三副气得想要打人,可在他挥拳之前,人群忽然又兴奋起来。 “大家快看那边!” “是船吗?!” “有船过来了!我们得救了!” 宁爻眯了眯眼:“呦?挂的居然是咱们协会的旗子,看起来还是嘤姐有办法呀~” 发发发游轮(一百二十六) 宁爻左右转动了几下脖子,颈椎骨发出“咔咔”的响动声,听起来像是很会打架的古惑仔准备发狠的前奏,唬得旁边制服笔挺的三副一时间有点犯怂,怯怯地退开了两步。 既然三副已经很有眼色地退开,宁爻便也不打算继续找他的麻烦,毕竟这倒霉蛋现在才投诚到钟鸣门下,其实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自己和个死人较什么劲? 宁爻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海平线附近出现的那支船队上。 刚刚他一打眼,只是粗略看到了协会高高悬挂在船头的旗帜,并没看到有人在甲板上晃悠,所以暂时还搞不清楚饶鹰究竟派了什么部门来接应嘤嘤。 宁爻其实并不是很担心嘤嘤发现并上报自己刚刚的战斗,他老早就在指挥官那里备过案了,虽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对饶鹰和盘托出,但也算交代了个七七八八,饶鹰不可能着急忙慌地召集队伍来逮捕自己。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嘤嘤出于闺蜜之情不敢上报给指挥官,而是选择把事情捅到淳于面前。 若是让淳于知道了自己一直隐瞒着非人身份跟着他加入协会…… 宁爻皱眉,说实话,他还真没想好怎么在淳于面前把事情圆过去。 乘客们的骚动逐渐控制不住,原本在监禁室里乘凉的嘤嘤一行人也忍不住钻了出来。 “这么快?” 顺着乘客们欢呼雀跃的方向,嘤嘤也发现了远处的船队。 她不自觉地摸摸脑袋上的羽毛发饰。 魔术信鸽能飞这么快? 辛丞似乎有什么犬类属性,很擅长在一堆人里精准地发现他的二哥。 “二哥!” 他快乐地冲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嘤嘤被迫和宁爻对视了一眼,一种背叛闺蜜的尴尬刺激得嘤嘤汗流浃背。 宁爻笑眯眯:“呦呵,怎么全都出来了?” 嘤嘤眼神游离:“听……听到有救援,出来看看。” 宁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反而是嘤嘤有点沉不住气,总想着擦边试探一下宁爻的口风:“看颜色好像是协会的船?” 宁爻:“是呢,我看到了。” 嘤嘤:“也不知道这次是谁带队来救援?” 宁爻:“谁知道呢,话说嘤姐比我更了解协会的配置吧?一般来说,都由哪个部门来承担救援任务?” 嘤嘤:“除了专门的救援队,大多都是就近的队伍响应救援行动,我们蒋组人多,倒是经常能接到救援的任务。” 宁爻点头:“那这次也有可能是嘤姐你的人吧?” 嘤嘤瞥了宁爻一眼:“谁知道呢……” 一种古怪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散开来,就连对社交气氛最不灵敏的辛丞都嗅到了几分异常。 辛丞弱弱退到汤助理身边,用口型问道:他俩咋啦? 汤助理也用口型回应:我不知道! 辛丞白了他一眼:要你何用! 汤助理忍住向自家老板翻白眼的冲动,只能默默在自己心里用难听的措辞进行激烈吐槽。 船队驶近了,船内的人也陆陆续续钻了出来。 可当宁爻看清那个立在船头的人,原本还算悠闲的他,瞳孔不禁猛然一缩。 怎么是淳于?! 他震惊地望向嘤嘤:“你叫的淳于?” 嘤嘤慌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告诉他!” 宁爻的手握成拳头,随后又搭在了栏杆上,指尖轻轻敲击,充分暴露了内心的焦躁不安。 这饶鹰在搞什么鬼?她怎么让淳于出海了? 他转头看向正在和辛丞推推挤挤的汤助理:“汤助理,这里还是公海吗?” 被点名的小汤赶紧站直了身子:“宁先生抱歉,由于没有专业设备,我现在没法给出准确的判断,但是鉴于游轮今日要靠港,所以我推断目前我们应该已经驶出公海的范围,进入了某国的领海。” 闻言,宁爻微微松了口气:“不在公海就还好。” “公海……有什么问题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翰突然插嘴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宁爻斜睨着安翰,好像他问了什么很蠢的问题“我这一趟亲身遭遇还不能为你解释这片公海的问题么?”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安翰扶起滑落在鼻梁的眼镜“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事关淳于哥的安全,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小孩一样糊弄。你和蒋队从刚刚起就怪得很……到底在搞些什么?” “机密。”嘤嘤突然有些强势地打断了他。 “是机密,安翰,你的层级不够,别打听。” 安翰的眼神认真地在宁爻和嘤嘤之间来回逡巡了片刻,终于勉强闭上了嘴。 然后从两个人的别扭,发展成了三个人的别扭。 所幸这种尴尬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淳于乘坐的搜救船轻便又快捷,很快就抵达了游轮。 搜救船带来了通讯设备和定位装置,后续会有专门用来转移乘客的大型载客船跟进。 还未等船员们将两艘船对接完整,淳于就利落地跳上了甲板,引起乘客们的阵阵惊呼。 “宁,爻!” 淳于脸色极臭,咬字咬得很重,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现在气压低,不好惹,少来触霉头。 围观的乘客们默默散开了一个圈。 “完蛋了……”宁爻额头真实地沁出了汗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乘客一散开,宁爻一行人立刻暴露在淳于的视野之中。 淳于面色冷峻地立在原地,他几乎不用走过去细查,都能清晰地感知到现在从宁爻身上散发出来的非人气息。 若不是自己察觉到指挥官的异常,强行去她的办公室调阅了宁爻这边的情报,他都不知指挥官竟给宁爻派了这么危险的任务。 “你是傻子吗?”他突然说道。 “这种级别的任务不知道推?指挥官哄你两句你还真就傻呵呵地一个人接下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妖气冲天的,连肉身都没能保住,你这样还算个人吗?你这样以后还好意思跟我出去斩妖除魔?我直接先除了你!” “你该庆幸这船漂回了我们领海,我才能第一时间带着搜救队出来接应,不然你们还得在大海上再演一集恐怖游轮!我看你有几条命玩!” 宁爻耷拉着脑袋老实挨训,半点不敢对呛。 “要不是顺路还带了个队医,你这回就真死了!” 宁爻的头几乎要埋进地里,他盯着脚尖,弱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可我这不还活着么……” 淳于简直都要被气得厥过去,宁爻平时看着机灵又怕死,偏偏这几次遇到危险又冲得比谁都猛。 “你!” 咚! 宁爻丝滑地跪下了。 “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好久家居城(一) “最近新区商圈开了一家家居城。”淳于端着手机路过宁爻身后。 宁爻的手一僵,茫然地机械般的抄写中抬起头,仰着一张蠢脸,大胆发言:“啊?你终于决定和我同居了?” “你是不是想死?”淳于一脚踹在他脸上“好好抄你的检讨!” 宁爻应声倒地,干脆顺势装死。 “起来。”淳于警告他。 宁爻在地上蹬腿:“我不想抄了!天爷哎,三万字的检讨,这玩意儿根本就不人道!” 淳于指着他的脸再次警告道:“老子数到三,再敢耍赖我就真的让你不能人道。如今只是让你写份检讨而已,对比你捅的篓子来说已经很宽容了,更何况安翰都为你找好了模板,你誊写一遍根本费不了什么工夫。” 宁爻蔫了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却喋喋不休:“人家指挥官其实本来就没想惩罚我来着……只是你一直在旁边批评我擅自行动,她才顺着你的话说让我写检讨的。” “而且安翰那小子明显就没安好心,谁家好人找检讨范文模板会找个三万字的啊!” “不想写?”淳于问。 “不想写!”宁爻难得鼓起勇气在淳于面前硬气一回,他实在不想抄这破玩意儿了。 淳于点点头:“那行。” “啊?” 宁爻懵了一瞬。 这,这就行了? 淳于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好让宁爻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们组刚刚接到的任务,新区商圈最近新开的家居城,疑似发生怪谈。既然你不愿意接受上次任务的惩罚结算,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去出这次任务了。” 宁爻连滚带爬地坐回桌前:“别说了,我写!新任务什么时候开始?我还赶得及吗?” 淳于几不可见地微微勾起嘴角,随即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不着急,时间还算充裕,你先写着,我正好看看探员发回来的资料,顺便念给你听。” 宁爻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竖着耳朵听淳于念新任务的资料。 本次任务难度不高,根据探员评估应该会在b+到a-左右。 地点已经标注清楚,就在轸星市新区的“好久家居城”内。 好久家居城,是全球连锁的大型家居城,轸星市内早些年已经开过一家,这次的任务目标是新开的第二家。 自这家家居城开业以来,一周内便发生了好几起古怪的顾客失踪案。 之所以称其“古怪”,是因为这些案子根本无法在警方处立案调查。 据知情人士透露,去报案的人表现得非常惊慌,虽然他们都坚称自己的同伴失联,但完全拿不出同伴的身份信息,无论是姓名、照片、社媒或是联系方式,甚至是其他认识失联者的亲朋好友,通通没有,且在警方可以调取的户籍网络中也根本查找不到“失联者”的任何资料。 所以刚开始的一两例都被当做了恶作剧处理,直到类似的报警者越来越多,才终于引起重视,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了规则督导协会。 宁爻咬着笔头:“听起来像是‘失联者’的存在被抹消了一样……喂喂,这种程度的怪谈居然只能评到a-?” 淳于解释:“因为目前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些人是真的消失了,也可能只是这些报警者被植入了一些不属于他们的幻觉记忆,所以探员们并不能准确判断这个怪谈会不会真的吞没掉人的存在。” 宁爻有点好奇:“不过这种普通难度的任务怎么会指派给你?以你的水平,难道不应该指派点更高级的任务么?” 转头发现淳于没空监督他抄写,宁爻趁机偷懒地放下笔:“比如我记得有个s+级的镜湖怪谈……” “那个你就别想了”淳于直接浇了盆冷水“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宁爻惊讶“它不是s+吗?” “探员勘测有误。”淳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随手一枚瓜子弹在宁爻脑门上。 “别偷懒,继续写。” 宁爻揉揉额头:“你们这里的探员行不行啊,这也能勘测失误?” 淳于又发射了一枚瓜子:“那里确实很危险,探员对它的危险评估是准确的,只是那里并非是怪谈,只是一个异世界的入口而已。” “啊?”宁爻又懵了“异世界?入口?而已?” “嗯,我们以损失一名优秀的外勤队员为代价才得出的结论。”淳于轻声说道。 宁爻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很想继续追问,又有点不敢开口。 淳于自然看出他那点心思:“异世界的缺口出现在镜湖,总归会影响我们这个世界的稳定,既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们只能干脆地堵住这个缺口——也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个s+级的危机。” “啊……”宁爻好像有些惋惜“堵住了呀?” 淳于翻了个白眼:“你想去异世界的话,可以找个泥头车创一下试试。” “不想不想,我就那么一说……”宁爻悻悻地捡起笔。 淳于继续翻看着手机上的资料。 “不过说到她这次把好久家居城分配给我,其实是因为这算是个双线任务。” 宁爻个话痨根本憋不住一点,立马又转过头打算参与话题,被淳于掐着脖子扭了回去。 “你继续写,听我说就行了。” 淳于说:“之前你也发现了一些异常吧?比如说,巧合到诡异的连环撞名。” 宁爻这回是真写不下去了,他转过身:“等等,你是说四号公交和发发发游轮上撞名的那些人?我的确觉得很怪异,但这和这次的任务有什么关联?” 淳于把手机递给了宁爻,让他自己看。 “总之就是:探员在家居城的垃圾桶内翻查到一份重名率极高的人事变动名单,其中有我们大量熟悉的名字,包括但不限于谭艾、陈恒、池念、曼颐……” “所以指挥官决定将这两个事件并案调查。” “考虑到这些高重复率的人名与我俩的关联度,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把任务交给了熟悉这些名字的——我们。” 好久家居城(二) 【尊敬的顾客,您好】 【为了您更轻松愉快的购物体验,请提前阅读以下内容】 ·【每位顾客在进入商城前,请在入口处打印[好久购物专用手环],该手环旨在优化顾客的购物体验,仅会记录顾客姓名,不会泄露您的身份信息,请放心办理】 ·【若购物中不慎遗失手环,请立即联系就近的工作人员为您补办】 ·【好久家居城内所有商品都有相应的标签,选中心仪的商品后,请根据标签的颜色,按照对应的购买方式获取您所需要的商品】 ·【白色标签是可以直接拿走的小件商品,您可以放进购物车或购物篮内,最后统一在收银台付款】 ·【黄色标签是不便移动的大件商品,可以在商品旁的自助扫码机扫描您的手环,该商品会记录在您的名下,我们会调配工作人员为您把商品运送到收银台交付(您也可以选择送货上门的服务)】 ·【红色标签是该类商品的展览样品,不可直接拿取,顾客扫环记录后,需要您亲自前往一楼仓库自提区确认货品并提取】 ·【工作人员会佩戴印有姓名的工牌,顾客可以通过工牌辨认为自己服务的工作人员】 ·【祝您购物愉快】 …… 宁爻难得仔细地研读着商城门口的顾客须知牌板,左手端着半路上缠着淳于给他买的奶茶,右手打着石膏,缠了绷带吊在脖子上。 淳于推开前面这颗碍事的大脑袋,默默掏出手机把整个牌子拍了下来,保存在相册里放大研究。 宁爻又凑了过来:“就这?感觉这次需要注意的规则不多诶~” “目前看来的大意就是给第一次来的顾客们详细解释一下他们这里的标签购买规则,但也埋了不少暗雷,别掉以轻心。”淳于暂时还不能给这份规则下定义,只能从字面上分析。 暗雷? 宁爻又把脸凑得离他的手机更近了些。 “别搁这儿挤,你去看实体告示板。”淳于又推开了他。 宁爻鼻头一酸,眼泪立马包在了眼睛里,一脸控诉地说:“你嫌弃我了……” 淳于指着他的鼻子:“敢给老子哭一个试试?” 宁爻只能吸吸鼻涕,委委屈屈地抬了抬自己打了石膏的右手:“手疼,那板子远,我看不清字。” “你身上是有寄生兽吗?手疼还碍着你眼睛看字儿了?就让你抄个检讨都能抄断胳膊,你说你还能干点啥?”淳于嘴上骂骂咧咧地吐槽,但手还是很老实地把手机递给了宁爻。 宁爻不服气:“我的青天大老爷诶~你可不能冤枉我,我这胳膊明明是你踹断的!” 淳于:“你不嘴贱我能踹你吗?” 宁爻:“你不踹我我会嘴贱吗?” 淳于:“你……” 宁爻:“我错了爸爸,别打我。” 淳于简直有点被气笑了,好不容易胀满的怒气突然被扎瘪了胎,只能无奈地转移话题:“算了,不说这个。办正事,去打印手环。” 宁爻跟在他屁股后面叭叭地叫唤:“爸爸,我右手打石膏怎么戴手环呀~” 淳于不耐烦地回头:“你他娘的只有一只手吗?” 宁爻举起左手,嘚瑟地摇了摇手腕上的猫铃圈:“左边戴了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呀~” 淳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还给我。” “我不!”宁爻护得紧紧的。 “你再敢说一句骚话,我就掰折你剩下的那条胳膊。”淳于发出了最后警告。 宁爻终于闭嘴了。 好久家居城的大门并没有直接开放在建筑外,进入楼体后顾客们会先走过一段小型的商场,里面卖着一些不重要的小商品,直到顾客顺着商场扶手电梯爬升到二楼,这才算找到了它真正的入口。 虽然这是家新开张的家居城,但先前那些诡异的失联事件到底还是严重打击了市民们的消费热情,所以即便是周末的下午,这里依然门可罗雀。 手环打印的流程是自助的,并没有工作人员在附近引导,宁爻和淳于只好自己来。 打印好姓名贴纸,在旁边的篮子里随便取一个可重复利用的塑料手环,将姓名贴纸粘在手环外侧就算完成了。 为了更沉浸式地伪装成顾客,宁爻还鼓动淳于推来了一个购物车。 正大门处有一名漂亮的迎宾,她的胸前佩戴着工牌,向每一位顾客问好,并且贴心地确认顾客已经打印了手环。 “陆……陆安?”宁爻眯着眼睛念出了迎宾小姐工牌上的名字。 被点名的陆安转过头,展示着最标准的露八齿笑容:“先生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呃没啥没啥。”宁爻跟见了鬼似的,连连摇头,退到了淳于身后。 淳于上前一步:“你好,请问一下这个手环是必须戴在手上么?” 陆安微微一笑:“是的呢。” 淳于抓着宁爻打了石膏的右手举给陆安看:“他有点不方便。” 陆安眨眨眼,礼貌地说道:“手环也可以佩戴在左手。” 淳于:“他没有左手。” 陆安一噎,顺着他的话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了宁爻空荡荡的袖管。 “抱歉抱歉!”她赶忙道歉“这样吧,您可以把手环放在口袋随身保管,由这位先生为您代为购买商品,因为我们这里为了避免发生冒领手环购物的恶作剧事件,所以不戴在本人手上的手环无法被激活,是不可以扫描购物的哦。” 淳于和宁爻默默对视了一眼。 “这破……这不就是个贴了贴纸的塑料手环,还能有‘本人激活’这种高级的功能?”宁爻实在忍不住问。 陆安微微躬身:“是的呢。” “行吧,你们说了算。”宁爻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 淳于不想在大门口纠结太久,轻轻咳嗽一声,推动购物车,示意宁爻跟上。 进入大门,他们并未马上看到任何商品,迎面而来的是一面巨大的导购地图,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一份动线图。 因为整座巨大的好久家居城,只有一条路线。 好久家居城(三) “我们现在在这里。” 宁爻把左手从衣服里掏出来,指着导购地图上的图标——入口处的白色小人。 淳于盯着他的左手:“我说瞎话的时候,你倒是很会打配合。” 宁爻“嘿嘿”笑了一声:“一切行动听指挥嘛。” 淳于:“……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待会儿你要是敢擅自行动,可就不止三万字这么简单了。” 根据导购地图所示,整座家居城只设计了一条路线,所以几乎不可能出现迷路的状况,只要沿着地面箭头一直朝前走,顾客们就不用担心走错路线或者漏掉任何区域。 而作为家居卖场,它处处的设计也都贴合着“回家”的核心理念,将各类商品按照房间的功能装饰在相应的样板间内,根据“回家动线”依次排列。 进入大门后,顾客们会首先到达【客厅区】,然后是作为过渡的【餐厅区】,紧接着是【厨房区】和【书房区】,占比最大的【卧室区】,还有【儿童房】和【零散用品区】,最后则是顾客们可以亲自检查并提货的超大【仓储区】和出口【收银台】。 “大概是……九大区域。”宁爻掰着石膏里的手指算道。 “走吧。” 淳于照例用手机拍下了导购地图,一边放大研究,一边推着购物车迈进了【客厅区】。 与方才大门外的冷清不同,卖场的内部倒显得异常地热闹。 虽远远达不到“拥挤”的程度,但绝对算得上“生意兴隆”。 干净整洁的过道上到处都是推着购物车的顾客,有的步履匆匆,有的悠哉地闲逛。小孩儿的玩闹声、大人的交谈声、广播里铺垫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甚至空气中还隐隐萦绕着小吃和咖啡的香气,完全没有宁爻和淳于先前预设的“尴尬包场”画面。 “他们的鱿鱼串在哪儿买的?”宁爻咂咂嘴。 淳于把手机塞回包里:“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但宁爻刚迈开腿就被他拎住后脖领拽了回来,眯着眼危险地说道:“你还真敢去问啊?” “我错了爸爸。”宁爻乖巧认怂。 淳于用鼻子哼哼了一声。 堵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小半天,两人才总算正式投入了探查工作之中,所幸他们身后一直都没有新的顾客进入商场,没有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借着购物车的掩护,非常丝滑地融入了顾客之间。 “样板间”作为好久家居城的一大核心特色,几乎从头贯穿到尾。 以他们现在正在闲逛的【客厅】为例,沿着主路设置了9个样板间,每个样板间都是一个装修完成度极高的房间,布置得极具生活气息,仿佛真的有人居住在此。 而且好久家居城非常鼓励顾客试用他们的样板间,哪怕真的在他们的床上睡过去也没关系,主打的就是一个“宾至如归”。 这些样板间彼此间没有使用常规意义上的墙壁隔断,而是采用较高的家具做出分割,既区分了装修风格,又不会显得割裂和局促,还保证了视野的通达。 “不得不说,这个卖场的规划师绝对是个厉害人物。”宁爻一只手搭在购物车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 淳于歪头瞟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何出此言? “这么大的人流量,在绝大多数顾客都移速缓慢,还有人要长时间使用样板间的情况下,还能保证这条并不宽敞的唯一主路一路通畅。虽然我并不精通室内设计,但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个轻松的问题。”宁爻说道,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俩推着购物车转过第一个客厅外沿的拐角。 “看到了么?”淳于说。 “看到什么?”宁爻一懵。 淳于指了指他们刚刚经过的拐角:“这里多用蛇形的动线布置,就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门店面积,减少无用死角。” 随后又顺势将购物小车推进了第一个客厅:“布置大小和数量都合适的样板间。通过把顾客分散在各个样板间,并且尽量延长顾客在样板间停留的时间,就足以使得顾客在浏览商品的同时保持稳定流动,减少拥堵。” 宁爻一脸崇拜地望向淳于:“不是吧大佬,室内设计你也懂?!” 淳于轻咳了一声,微微把头侧向一边:“不懂,但之前学风水的时候会顺带看看相关的东西。” “大佬!”宁爻又开始狂吹彩虹屁“你简直就是天才!” “两位天才,麻烦让一下。” 一个顾客推着购物车从他俩中间挤了过去。 那人面上看着有些着急,却并没有直接匆匆离去,而是在第一个客厅内仔仔细细地搜寻了起来。 宁爻和淳于默契地对视一眼,放弃身前碍事的购物车,不近不远地悄悄跟在了这名顾客身后。 “正常……这里也正常……这里……”那人找得满头大汗,甚至不惜趴到地上观察沙发底。 “一切正常……”他喃喃着。 “不行不行,还是再检查一遍吧……”说着他便转身,打算从头再看一遍。 收到淳于的眼神示意,宁爻上前一步,拦住这个顾客。 “你在找啥呢?要不要本天才帮你找找?”宁爻用石膏撑在墙上,一手叉腰,作出“壁咚”的姿态。 谁知被拦住的那人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瞪了宁爻一眼,然后径直从宁爻胳肢窝下面钻了出去:“别多事,和你没关系。” “你告诉我不就和我有关系了嘛~”宁爻赶紧转身拉住要走的顾客,歪嘴笑着,看起来像个不怀好意的街溜子。 那人抿了抿嘴,依然这是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这事儿只能我自己来,你帮不了我。” “咋?你是家具质检员啊?”宁爻问。 那人不再搭理宁爻,只是推着他的购物车回到了刚刚进入客厅的地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起来。 见状,淳于上前把宁爻拉出了客厅,给那人留出空间。 “先观察一下,不着急逼他开口。” 那人又将这个样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检查了一遍,直到看完最后一个花瓶,他才擦着额头的汗珠,嘴里念念有词道:“没问题没问题,这次一切正常……可以去下一个了……” 好久家居城(四) 正常? 下一个? 什么意思? 明明每一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却一句都听不懂。 宁爻还想问些什么,就见那人已经一脸兴奋地推着购物车,沿着主路飞快奔向下一个区域去了。 “于哥,你观察出什么名堂了吗?”宁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淳于身上。 淳于叹了口气:“说了多少次,我姓淳于……” “好的淳哥~”宁爻半点不长记性,故意贱嗖嗖地应声。 淳于翻了个白眼,不再纠结称谓:“虽然没听懂刚刚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大概率他会是我们的第一个突破口,总之先跟上他吧。” “不愧是大佬,做事当机立断,简直是天才!”宁爻惯性拍马屁。 “闭上你的狗嘴,天才。”淳于低喝。 不料还未等他们重新出发,一个人推着购物小车兴冲冲地又从他们身后钻出来了。 “两位天才,麻烦让一下。” 宁爻赶紧挪开屁股,定睛一看:“咋回事?你不是刚刚往那边走了吗?” 那人听到宁爻的声音猛然愣住,随后怔怔地开始扫视整个客厅。 “怎么会……我明明……”原本还很兴奋的他,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 “兄弟~”宁爻的左手顺势搭了上去“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给我们两位天才听听?” 谁知那人竟完全不领情,推开了宁爻的手:“这事儿你们帮不了我,只能我自己来……”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宁爻打着石膏的右手,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淳于那边已经找了个沙发椅坐下,翘着二郎腿围观宁爻social,宁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说:“那个其实……我们今天正好闲得发慌,很有乐于助人的热心,你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那人顿了顿,还是摇摇头:“没事。” 然后他蹲了下来,再次开始检查这个客厅,比之前更加仔细认真。 宁爻干脆板板正正地躺在了那人旁边:“先生,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那人:…… 但即便已经被宁爻烦成这样,那人都依然只是摇摇头:“不用了,不能再连累……算了,没啥。” 宁爻自然没错过这说漏嘴的“关键词”。 “连累?” 只有一只手能使上劲的宁爻从地上艰难地蛄蛹着爬起来,一把薅住那人的手:“什么连累?先生,你是正在受到某种威胁吗?” 那人恨恨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和你们没关系,不想麻烦上身的话最好少点好奇心。” 淳于突然开口:“一旦被我们知道你的情况,就会被拉入与你相同的困境之中——你是这个意思吧?” 那人试图挣脱宁爻的手,却没想到这傻子力气挺大,捏得跟铁钳一样,他抽了半天都纹丝不动。 “唉……”他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着想,就别管我了,收拾收拾离开这里,这里没什么好逛的。” “你叫什么名字?”淳于问。 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报上了姓名:“我叫高扬。” 高扬? 宁爻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一点都没掩饰。 高扬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干嘛?你认识我?” “别误会~”宁爻笑眯眯地松开了手“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你这么……高。” 高扬满脸莫名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手脚完整,没打石膏,穿的衣裤也普普通通,不知道那傻子在一旁怪笑些什么。 宁爻拍拍高扬的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高扬:!!! 淳于重重咳嗽了一声,警告道:“别瞎说。” 宁爻终于悻悻收回了左手。 高扬歪着头把宁爻给自己拨乱的头发恢复原状:“好了,虽然你俩看起来不太聪明,但应该是个好人,你们还是走吧,别卷进来。” 宁爻:“你刚刚还夸我俩是天才呢!” 高扬:“两位天才回去吧,别和我掰扯了……万一真卷进来可不好玩。” 淳于从沙发上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高扬,虽然他没有开口说任何威胁的话,高扬却感觉自己的脖子正一寸一寸地缩回肩膀下。 直至他停在了高扬面前:“巧了,我们正是来自找麻烦的。” 高扬还没反应过来,淳于就快速地攥住了他戴有姓名手环的那只手,撩起衣袖一看,果不其然与淳于自己的手环略有出入。 手环上贴了两张姓名贴纸,确切地说,是“两层”。 一张就是他刚刚自称的“高扬”,而另一张被“高扬”覆盖在了下面,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一点字体的边角,让人完全无法通过边缘猜字。 “你不是高扬,说,你的本名是什么?”淳于深深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高扬被淳于盯得毛骨悚然又觉得莫名其妙。 “我本名就是高扬啊,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不知道我自己叫什么吗?” “那你这被遮住的贴纸是怎么回事?”淳于把高扬的手环举到他自己面前。 “诶?”高扬也觉得很奇怪“这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我明明只贴了一张,我真的就是高扬啊。” 淳于紧皱眉头,转身和宁爻互相对视了片刻。 “你过来。” “呃……啊?我?”宁爻指了指自己。 淳于点点头,让陷入记忆混乱的高扬坐在沙发上自己捋一下思路,自己则和宁爻走到了一边。 “我有个猜测。”淳于压低了声音说道。 “虽然咱们还没掺和到这个家居城真正的怪谈之中,但它提前在这个手环上下了这么多工夫绝对不只是为了方便购物。再考虑到那些撞名的事件——我怀疑这个怪谈有剥夺身份或者重新命名的功能。” 他抓住宁爻完好的左手,将他的掌心向上摊开:“既然我们是两人一组进来的,那么我们只能选择信任彼此。宁爻,你的名字我会牢牢记住……” 淳于用手指尖在宁爻的掌心虚写了一个字,随后让他攥紧了拳头:“别让其他人知道,也别搞丢了,这个是我的名字。” 好久家居城(五) 宁爻收回手,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痴呆地望向淳于:“啊?你不叫淳于?” 淳于无奈叹气:“你脖子上顶着的难道是个瘤子吗?说了多少遍了,我,姓,淳于,淳于是个姓,刚刚告诉你的那个才是我的名。” “哦哦是这样!”宁爻恍然大悟。 淳于有些后悔地捂住脸:“你真的靠谱吗?感觉把名字交给你还不如写个便签贴在脑门上……” 宁爻惊诧:“难道不可以这么做吗?好记性可不如烂笔头啊!” 淳于:“你可以,我不可以,我的名字……有点问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哦~~~”宁爻缓缓点头,把声音拉得怪异又绵长,听起来欠揍极了。 淳于握紧的拳头硬了又硬,最终考虑到现场人多眼杂,还是强行忍住了。 宁爻却并没珍惜淳于的忍耐,他嬉皮笑脸地凑到淳于面前:“所以把这么重要的名字交给我,说明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咯?” 淳于举起拳头:“……重不重要并不重要,但你再敢哔哔一句,马上就能成为重伤的人。” 宁爻识相地闭嘴了,转头一看,大惊失色: “高扬呢?!” 淳于望向空空如也的沙发:“看来他还是不想把我们拖入这个怪谈之中,暂且先把他列为‘好人’吧。” “暂且?”宁爻不解。 淳于解释:“和之前的第五医院、绮梦游乐园一样,这个好久家居城也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半融合]性质的怪谈,它能够容纳现实世界普通人在其中正常生活,又能同时运转它的怪谈属性。” 我们目前还被排斥在这个怪谈之外,完全都不了解其运作的内容和规律。如果刚才一直拒绝和我们深入交流的高扬只是单纯不想连累我们,那么我暂且算他是个好人;如果他卷入的是‘唯一胜者’类型的怪谈,那么他不想再有新人加入也是可以理解的。” 宁爻若有所思地忖着下巴:“那按照你这逻辑分析下来,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高扬都不会帮助我们进入怪谈?” 淳于点点头:“高扬虽然已经中了怪谈的‘招’,但到底还是人类,即便他不配合,我对他也不便使用强制的方法,不过他身上已经透露出很多线索,我们可以自行找到进入怪谈的方法。” 宁爻眼睛一亮:“什么线索?!” “除了手环的异常,我还发现他的购物车里,有且只有一件商品。”淳于说。 “高扬的购物车?”宁爻下意识回头,却望了个空“啊……他已经推走了,他购物车里有啥来着?” “一个篮球。” “一个篮球?” “嗯。” “噗!” 淳于擦擦脸上的口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对不起哈哈哈”宁爻差点笑出眼泪“别人也就算了,但是高扬买了个篮球实在是太哈哈哈哈……这也太地狱笑话了!” 淳于:…… 宁爻:“人头篮球放学后买了个篮球哈哈救命谁懂我的笑点!” 淳于:“闭嘴。” 宁爻听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睛还是笑个没停。 淳于决定不再搭理抽风的宁爻,自顾自地搜寻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宁爻也跟着他漫无目的地左翻翻右掀掀。 见淳于真不再回答,宁爻毫不气馁地继续哔哔叨叨:“找篮球?我猜那玩意儿应该会在零散小商品区或者儿童房的区域吧?” 淳于掀起沙发垫。 宁爻也掀起旁边的抱枕:“我觉得篮球不会在沙发缝里售卖,你觉得呢?” 淳于拉开电视柜的抽屉。 宁爻顺势打开电视:“要不咱们坐下看两集?说不定待会儿高扬又刷新回来了呢?” 淳于走向下一个客厅,宁爻赶紧扔了遥控器跟上。 就在他们迈入下一个客厅的样板间之前,淳于忽然刹住了脚步。 而跟在他身后一直叽叽歪歪且不看路的宁爻,毫不意外地撞上了淳于后背。 “你是不是有病!”淳于忍无可忍。 “啊~我好柔弱啊~”宁爻矫揉造作地倒在淳于肩上。 淳于直接抓住套在宁爻脖子上的绷带,一个过肩摔将他甩出去三米。 整个商场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秒,连商场广播里的背景音乐莫名都小声了起来。 “咳咳于哥……” 宁爻仰躺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举起他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臂:“骨,骨折着呢……而且,我这尾巴骨好像也有点骨裂,可以算在工伤里不?虽然咱们协会从来没给我发过工资,但听说五险一金还是有按时交着的,应该可以走医保吧……” 背景音乐悄悄恢复了音量,其他的顾客也悄悄加快了脚步,远离这两人所在的样板间。 淳于深呼吸一口气。 啊,额角的青筋里充斥着久违的血胀感,一凸一凸地跳动着,似乎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气人”这种事,果然还是得宁爻亲自来才对味。 “对了……”宁爻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在上个任务里算是死过一次了,那我能按正式员工的标准领开席费不?” 淳于真实地无语了一秒,随后还是心累地开口了:“那玩意儿叫‘抚恤金’,而且一般都是由家属来领的,从来没有本人领取的记录。” 宁爻有点开心:“那我这算破纪录了?” 淳于的指尖点燃危险的火焰:“你踏马真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然后帮你领抚恤金,用这把火一起烧给你。” 宁爻麻溜地爬了起来:“我开玩笑的,哥~” “你尾巴骨好了?”淳于挑眉。 “好得很。”宁爻坚定地点点头,还扭了扭腰,示意自己的整条脊椎都非常健康。 “对了哥,你刚刚停在这里是做什么?” 淳于指了指样板间门口的门牌:“没什么,我只是发现这里的样板间都标了号,所以想停下来确认一下这些房间的号码。” 宁爻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这间客厅的门口垂挂着一个【2】的号码牌,而不远处的上一间客厅,则是挂着【1】号牌。 客厅区这九个装修风格各异的样板间,依次标注了1~9的门牌号。 好久家居城(六) “虽然,但是……”宁爻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淳于说。 宁爻挠挠头,略带着些困惑地说:“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门牌号挂在这里……设置得既合理又没用但却很故意的样子?” 淳于没有接话,只是伸手将门牌摘下,拿在手里来回翻查。 “这玩意儿看着小小的,居然贴的是红色的标签?”宁爻的脑袋挤了过来。 红色标签的商品为展示的样品,顾客可以扫描手环将商品登记在自己名下,不可直接拿取。 他们只好将门牌又挂了回去。 “可以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宁爻笃定地说道。 淳于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好一句正确的废话。” “那我就当你夸我啦~”宁爻心态好得离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拌着嘴走进2号客厅,发现这里的装修风格与上一个客厅极为迥异。 若说1号客厅是非常常见的现代简约风,那么2号就是非常不常见的废土朋克风…… “这装修风格怎么跟挨了原子弹似的?真的会有人喜欢住在这里吗?”宁爻啧啧道。 “怎么没人喜欢?这叫‘破败’美学,懂不懂啊你。”一个充满嫌弃的声音从假阳台的窗帘后响起。 那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撩起屋侧那条破破烂烂的帘子,推着自己的购物车钻了出来。 宁爻和淳于当即下意识地一齐望向了来人的购物车。 说话的人是个看着很娇俏的小女生,推车里却躺着一条男士领带,款式花色都很老气,看着不像是给她自己买的。 “让一下让一下~”她推着车嚷嚷道。 宁爻和淳于很配合地让出了一条供她通过的出口。 “哼哼~”女生很满意两位男士的识相,离开前扭头打量了他们一眼。 “现在我心情不错,劝你们一句:赶紧走,别在这里瞎晃悠。” 然后她轻轻哼着听不出调的歌,走向了下一个区域。 “你看清了吗?”淳于问。 “看清了”宁爻答道“手环上的名字是——余敏。” “余敏?”淳于复述了一遍。 宁爻伸长舌头,作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是三中的吊死鬼妹妹。” “我记得。” 淳于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思考,为什么这次我们遇上的都是三中的撞名者?刚刚是高扬,现在是余敏,明明在之前的调查中,重复率最高的是四路车上的那几个。” “也不全是三中的呀”宁爻指了指大门幸灾乐祸道“大门口的迎宾小姐姐不就是陆家冲那窝姓陆的大胖小子投胎转世么~” 淳于:“积点口德。” 宁爻:“好的,笑完这个我就不笑了。” “高扬的购物车里是篮球,余敏的购物车里是领带,似乎都是与他们的鬼怪形态相关联的商品?”淳于若有所思。 “或许参与到怪谈的契机是在这个商城之中找到与自己‘鬼怪形态’相关的那一个商品?” 宁爻不假思索:“那我得去大润发吧?家居城好像没有杀鱼的柜台。” 淳于:“你该去第五医院挂号看看脑子。” 宁爻嘿嘿一笑:“不开玩笑,我的鬼怪商品应该会是和鱼相关的东西,也许可以看看玩偶?我记得它家的鳐鱼系列的公仔是网红爆款呢。” “鳐鱼?” “就是黄貂鱼啦~我现在还能变成黄貂鱼形态哦,你想摸摸我的尾巴吗?有毒刺的喔!”宁爻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后引。 “滚开,一点也不想!”淳于像被烫了爪子的猫一样猛地抽回手。 “哼!”宁爻不爽地哼唧了一声。 “如果我们的推测方向没错,你的指定商品确实简单”淳于颇为头痛地将话题又拉回了正轨“但我这里倒是个难题……” “对哦”宁爻绕着他转了一圈“你是个纯人。” “你在骂我?” “怎么会呢~” 宁爻一把揽住淳于的肩膀,带着他往下一个客厅走去:“多逛逛说不定就能找到适合你的商品了呢?” 接下来的3号、4号、5号客厅,其装修设计都是风格凸出但又不太贴合实际生活的款式,只是这回他们没再遇上新的撞名顾客,也没能发现新的线索。 “这样下去太慢了。”淳于皱眉。 宁爻深以为然:“咱们已经毫无头绪地在瞎逛中消耗了2小时36分钟,再磨蹭下去就该吃晚饭了,现在却连怪谈的门都还没摸着,要是等到了打烊的时间,今天就算是浪费掉了。” 淳于抿了抿唇:“不能拖到明天,若是我们连续几天都来逛家居城,那也太打草惊蛇了。” “我有个办法”宁爻提议“反正我的指定商品比较好找,不如让我先进怪谈。” 淳于将宁爻的石膏敲得咚咚响:“你又皮痒了是吧?” “不不不,我保证这不是擅自行动!”宁爻捂着右手赶紧解释。 “之前高扬死活不肯告诉我们怎么帮他,不就是怕给咱俩拉进怪谈么?换而言之,只要我能进入怪谈,然后把怪谈的规则告诉你,不就也能顺势把你拉进来了么?” 淳于思索片刻:“倒是……也有几分可行。” 宁爻举起一只鳐鱼模样的抱枕:“它刚刚就在5号客厅的沙发上,摆明了就是在勾引我,那就让我试试看吧!” 他将鳐鱼抱枕轻轻抛扔进了购物车内,等了片刻。 “嗯?无事发生么?”宁爻噘噘嘴,转过身“看来行不通,咱们还是得从长……诶?!” 宁爻猛然瞪大了双眼。 原本帮他扶着购物车的淳于此刻已经不见了身影,整个家居城的灯光也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头顶的这盏灯虽然亮度依旧,却也开始电压不稳地闪烁着。 一直萦绕耳畔的轻松背景音乐此时也替换成了嘈杂的电流声,滋滋炸炸地扰人心烦。 再抬头,宁爻惊觉原本空旷的整个商场空间,似乎被极致地缩小到了一个立柜的大小。 他无法再看清一米以外的具体事物,所有的注意力只能被迫集中在面前唯一的信息上。 鳐鱼抱枕的标签。 那是一枚不在顾客须知规则以内的——绿色标签。 宁爻拾起它,轻声念道: “幸运的顾客,恭喜你抽中我们好久家居城的购物彩蛋!” 好久家居城(七) 【幸运的顾客!】 【恭喜你抽中好久家居城隐藏的购物彩蛋!】 【以此为函,好久家居城首席规划师在此诚挚地邀请您成为我们的临聘客户端品质工程顾问,对所有样品房中[不合宜]的装修设计进行质量抽检】 ·【临聘客户端品质工程顾问的抽检范围为客厅区至儿童房区的所有样板间】 ·【抽检范围内的每个区域都设置有9个装修风格不同的样板间,每个风格都对照指定的门牌号,请认真区分并记忆】 ·【在您当前触发彩蛋的区域,我们将其设置为[限时参照区],目前该区域是完全安全且正常的,您可以将此作为初次记忆的模板】 ·【该区域的安全时限为1小时,1小时后,该安全区自动转化为普通抽检区】 ·【请努力找出与样板间内统一装修风格相斥的[不合宜]装修元素】 ·【发现异常元素后,请将该异常商品登记在您的名下】 ·【请务必认真仔细】 ·【若未能排查出该区域内所有[不合宜]的异常元素,您将被强制滞留在该区域内,直至排查完毕】 ·【将当前区域内的所有异常元素排查完毕后,方可通往下一个区域】 ·【若您成功找到藏在商场内的所有[不合宜]元素,并顺利在收银台结账后,将会获得由我们首席规划师为您亲自规划的[完美人生]】 ·【绝对完美,包您满意】 ·【警告:请抽中彩蛋的幸运顾客承担起临时质检员的职责,切忌脱岗,违者严惩】 ……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了宁爻的脸上,扇得宁爻脑瓜子嗡嗡作响,压抑逼仄的空间和鳐鱼身上蓝色标签都瞬间破碎。 宁爻眨了眨眼,熟悉的景物和人又浮现在眼前。 “于哥,你是不是等这样一个扇我的机会等很久了?” 淳于淡淡地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别误会,我只是见你那一脸痴呆的模样,猜测你的神识应该是被拉入规则的空间了,看看能不能在外力的作用下唤醒你。” “外力作用?嘶~是物理的作用吧?”宁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碰就疼。 他瞅了宁爻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但是看来效果拔群。” “算了”宁爻揉揉脸“爸爸你开心就好。” “规则看得怎么样了?”淳于微微勾起嘴角。 宁爻一字一句,极为详尽地为他复述了一遍。 随着规则的展开,淳于的视线逐渐泛起轻微的涟漪,仿佛现实世界在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待到这层雾气消散,他发现自己的手中突兀地多出了一件自己并没有拿取过的商品。 “这是……”他有些发愣地将商品抬得更近了些。 一个智能手表? 不对,这是一个心率监测仪。 宁爻伸手在淳于眼前晃了晃:“哥?回神了吗?我要使用物理手段了哦~” “你敢?”淳于瞪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嘿嘿~”宁爻笑得很狗腿。 淳于将心率监测手环扔给了宁爻:“用你的神器扫描一下,看看它有什么隐藏的属性或是用途,为什么这个怪谈会给我配置一个心率监测仪当做指定商品?” “大概是怪谈背后的主人觉得你太淡定了,一会儿给你安排点特殊项目,非得吓得你监测仪报警。”宁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少扯,快扫。” “好嘞好嘞。” 宁爻冲淳于wink了一下。 “你踏马……”淳于抽出雷符。 “诶诶别急别急!这是开启神器的必须仪式!” “我信你个鬼,吃我一击!” 淳于的雷符都举了起来,正当要扔出去的时候,一直铺垫在背景音中的广播音乐忽然停了。 叮叮叮咚~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现在插播一条临时通知】 【为了您和其他顾客的安全,本商场内严禁明火,也禁止携带和使用其他易燃易爆物品】 【希望各位配合,谢谢】 宁爻弱弱地举手:“喏,广播都插播临时通知了,咱们好像被盯上了……” 淳于略有懊丧地挥散手中的符纸:“都怪你,激得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导致能量波动太大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好好好,怪我怪我。”宁爻赶紧接过了淳于递来的黑锅,乖巧背好。 “心率监测仪检查好了没?”淳于不耐烦地说道,似乎很急于把刚刚的话题掀过去。 “ok了”宁爻把监测仪递回“里面完全没塞任何奇怪的东西,就是个普通的商品,和我的抱枕一样。” 淳于半信半疑地接过,扔进了购物车。 “规则有说这个区域安全时限只有一个小时,对吧?那么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必须先尽可能多地把所有的样板间看完。” 宁爻上前握住购物车的把手:“幸好咱们有两个人,在相同的起始区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 淳于:“那咱们分头行动。” 宁爻:“我不。” 淳于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宁爻委屈:“你不担心我擅自行动了?” 淳于不以为意:“根据规则,1小时以内,这里都是安全区域,而且广播应该会对参与抽检的顾客进行实时监控和警告,你要是能在这里闯出祸来也算你的本事。” “那我去那边?”宁爻随便指了个方向。 “……别瞎走,瞎走只会降低效率,我们按顺序来。”淳于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分派路线。 “你从前面1走到4,我从后面9走回6,最后我们在现在的5号房集合。” “好嘞!”宁爻领命。 淳于不放心地提醒:“记住我们需要留意什么,要分清装修风格,记住各个风格的核心元素,别忘了将不同的装修风格与门牌号对齐……” “忘~不~了~”宁爻已经屁颠屁颠跑掉了。 望着宁爻的背影,淳于摇摇头,无奈把嘴里还没说完的唠叨呼成幽幽的叹息。 “1号房~1号房~” 宁爻把购物车留给了双手健全的淳于,一身轻松的他脚程很快,一分钟不到就返回了1号客厅。 意料之中地遇见了老熟人。 “嘿!高扬!你又回来啦?” 宁爻拍了拍正趴在地上的高扬:“我们一起吧~我也抽中彩蛋啦~” “什……” 高扬一惊,抬起头左右望了望,确认1号客厅里没有其他的顾客,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是让你们别逛了赶紧回去吗?你怎么还抽中了?” 宁爻无辜地眨眨眼:“这可不能怪我,实在是我的运气太好了,谁知道彩蛋是个抱枕呢?靠着沙发一坐下就中奖了。” “你……唉……”高扬无话可说。 好久家居城(八) “好了,既然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如组个队?”宁爻一脸真诚地朝高扬伸出友谊之手。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高扬竟只是苦笑着摇头,微微推开了宁爻伸出来的手:“你不是看过规则了吗?怎么还是不懂?” 宁爻却没有顺着他的力道收回手,只是固执地把手举在空中,歪歪头,问道:“我是看过了规则,但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并没有一条规则反对我们组队吧?难不成还有什么我没看见的隐藏规则吗?” “你果然还是没有看懂……” 高扬耐心解释道:“在你抽中彩蛋商品后的头一个小时,是你所在区域的安全观测期。” 宁爻连连点头:“嗯嗯,这个我明白。” “而那些与你非同时‘中奖’的质检员们,例如我,即便与你在同一个场地,咱俩的质检标准也是不一样的——因为这个商场处在时刻不停地变动之中。”高扬说到重点。 “比如这里”高扬指了指他俩现在所处的1号客厅“现在的1号样板间对应的风格是现代简约,但可能我触发彩蛋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新中式风格的展厅。所以对你而言,所有的1号房间都应该是现代简约,但对我而言,现在的现代简约风格的1号房间是异常的。 即便是碰巧在相同的房号撞上了相同的风格,在我俩各自的尺度中,装修的核心元素也可能有异,所以就算我们组成了队友,彼此之间的交流也没有任何可以互相借鉴的价值,只会互相耽搁时间罢了。” 宁爻若有所思:“将标准制定得因人而异……所以这个规划师在最初策划场地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从根源上杜绝这场游戏参与者们私下的联合?” “看来你理解了。”高扬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 “不理解。”宁爻又扬起了笑容,把手伸得更前了些。 “什……” “凭什么他不让我们联合,我们就一定得按照他的规矩来?”宁爻说。 “他既然想办法阻止我们联合,那就证明‘联合’一定是妨害了他的利益,那我就偏要团结这个商场里所有的质检员,掀翻他的摊子,然后一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高扬有一瞬间的无语:“那你这不是抬杠么……” “怎么会是抬杠?”宁爻反问。 “明明只要按照定好的规则走完流程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你非得跳出来与规则对抗,这不就是爱抬杠的杠精么?”高扬回避着宁爻的眼神,小声说。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可不止杠精,我简直是先天抬杠圣体~”宁爻一点都没感到不好意思,反而还升级了这个称呼。 高扬回到自己的购物车旁:“组队不组队的先放在一边,现在你还是抓紧你宝贵的安全观测时间吧,别到时候连自己的质检样板都搞不清楚……” 宁爻露出微妙的笑容:“嗯~?我看你在这客厅区窜来窜去这么多次,但一直没能成功进入到下一个区域,难道是因为你其实没搞清你的样板?” 高扬被宁爻嘲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低下头,嗫嚅道:“……我已经很难过了。” 宁爻抚掌大笑:“居然还真是哈哈哈哈哈!” “管好你自己吧。”高扬恼羞成怒,推着购物车快步离开了1号客厅。 虽然有了联合所有质检员的初步计划,但宁爻深知高扬说得没错,眼前的1小时安全观测期是他在整场抽检游戏中的基石。 任何计划都可以先放在一边,记录好抽检的初始样板才是最重要的。 “幸好我和淳于的入场时间差不多,咱俩可以组队共享经验,不至于被这狗屁规则分开。” 他掏出手机,打算拍点房间的照片给淳于发过去,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是关机状态,且无论他充电还是重启都无法开机。 “嗨呀,还真是小气~”宁爻悻悻地收回了手机。 这摆明了就是禁止质检员们使用各类可以拍照的设备给记忆力“开挂”,但偏偏又不写进规则里,表面装得好像很大度似的,却暗戳戳地给人把手机关了。 “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宁爻不屑。 既然只能依靠纯人脑记忆,宁爻干脆也放弃了外力,专心查看起来。 之前几次都只是粗略扫过几眼,如今细细看来,竟发现很多有趣之处。 1号客厅的色调主打的是高级灰,甚至整个墙面和地板都选用了色谱上统一色值的灰色,令客厅的垂直空间与地面看起来融合度高,减少了分割感。 但令宁爻感到有趣的并不只是色调,更是其中一件极为眼熟的装饰——窗帘。 这间客厅的窗帘并不仅仅只是靠着墙壁的假阳台做个摆设,更是在天花板上布满了轨道,让这些帘布不再局限于遮挡“窗外”,而是可以参与切割室内空间。 这样的设计让宁爻不得不想起他租住的第一个公寓。 为了在只有一个房间的单身公寓中隔断出多个生活空间,当初的房东便是利用了窗帘。只不过由于宁爻所租住的那间房间缺乏打理,用来隔断的窗帘已经脏得发馊,被他弃之不理。 “我记得双喜公寓没有来得及加入怪谈互助联盟就被整个铲除了吧?”宁爻喃喃自语。 好久家居城处处都有杜景休的手笔,显然是盖了章的“联盟出品”,而双喜公寓和它根本没在一个系统里,当初巴斯借幼猫身体侵入到公寓之中也只来得及统治了楼道部分,这里怎么会出现公寓房间内部的装修设计? 宁爻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不要分心,不要瞎想”他不断地告诫胡思乱想的大脑“不然于哥又得踹我。” 然而在场地的另一头,淳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是……” 淳于推着购物车驻足在样板间的门口,抬起头,再次确认了一遍最后一间客厅悬挂的门牌号,又回头望了望自己来时的方向,以及地面上贴的箭头指引。 “不对,我明明已经根据动线箭头走到最后一间客厅,可门牌怎么会是……”1号? 好久家居城(九) 淳于立在门口盯着门牌号,一时有些踌躇,他在思考这个还没进门就显得非常“异常”的样板间到底有没有记录的必要? “先和宁爻说一声吧。”他摸出手机,却发现信号全无。 淳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口袋,下意识地学着宁爻的口吻吐槽道:“只能说毫不意外,果然在怪谈内部还是不能太相信科学。”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秒:“……我最近是不是话有点多了?” 他摇摇头,把一些荒谬的联想赶出脑子。 随后略有些狗狗祟祟地左右瞥了一眼,见没有顾客往这边靠近,便悄悄往地上洒了几颗黄澄澄的豆子,小声交代道:“你们找到宁爻后只要知会他一声即可,不用把人带来,也不必回来复命。” 黄豆们领命而去。 既如此,那还是先看着吧,反正最后也会在约好的5号客厅汇合,到时候再说。 淳于这样想着,抬腿迈入了他视角中的1号客厅。 “还挺……宽敞?” 他将购物车大大剌剌地从门口一直推到了客厅的正中心,除了一个古怪的沙发以外,这个客厅几乎没有摆放任何阻碍行进动线的物件。 明明是个客厅,却没有茶几,也没有桌椅板凳。 除了一张沙发外再没有预留可以落座的空间,这若是来了客人,便都只能站着。 无主灯设计,所有的光源都做得很是分散,整个房间显得极为空旷,最夺目的依然只有沙发。 而那原本可以大做文章的电视墙,也只是用纯白的乳胶漆仔细地刷了一遍,电视模型扁扁地贴在墙上,东西不大,位置倒是挂得极高,底下也没有安置电视柜。 客厅的外侧没有做联通阳台的设计,窗户是安装了不少,但却都是大面积封死的,留着狭小的换气口,其宽度甚至无法伸出一只成年人的胳膊。 窗帘部分也放弃了柔软的布料,采用的和窗户下沿完全齐平的纯白百叶帘,没有一丝赘余。 这整个样板间若是必须要用一个风格来形容的话,那大约只有——“极简”二字了。 “这么简单?”淳于挑眉“或许应该让那个傻子到这边来记录信息……” 他走近整个房间唯一算得上“核心要素”的沙发。 这个沙发与整个空间的画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普通家用的沙发,一般来说用来坐人的部分都制作得较为宽敞舒适,但这个沙发用来日常坐人的位置却只有紧贴墙壁的窄窄一条,而很少坐人的贵妃榻部分却做得极为浮夸。 “想做沙发床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吧?哪有光做个床不做沙发的?”淳于蹲了下来,将贵妃榻的垫子掀起,里里外外认真检查。 很普通,没藏任何暗雷。 他皱着眉将东西放回原位,转身坐在了贵妃榻上。 这个客厅布局简洁明了,色彩柔和,视野通达,采光优良,没有繁琐的装饰和复杂的线条,可以说除了“极简”和“沙发”以外,就没打算给顾客留下什么记忆点。 淳于干脆躺在了沙发的贵妃榻上,以仰躺的角度环视了一圈四周,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纯白空旷的房间,正中心的单人床,陪护的沙发椅,购物车里的监测仪…… 淳于忽然坐了起来:“真晦气,怎么搞得跟个病房似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细碎的咕噜声——是刚刚洒出去的黄豆们回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必回来复命么?”淳于起身,弯腰捡起了一粒在地上打转的豆子。 “没找到人?”淳于暗道不妙“就这么一层楼,怎么会找不到人?” 他知道责问一粒黄豆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便也未在黄豆带回的情报上多作无用的纠结,而是立马推起购物车离开了房间,往宁爻所在的1号客厅方向赶去。 却不料刚迈出这间纯白客厅的大门,整个商场忽然在他面前旋转了起来。 没错,是旋转。 好久家居城的卖场仿佛陡然从最平凡的日常变成了一场正在不断颠倒往复的梦境,它不再是一成不变地呆在原地,等待这顾客们检阅的呆板格子间,而是犹如一个巨大的三阶魔方,在无尽的虚空中依照着特定的轨迹缓缓旋转。 每一个样板间都是组成魔方的一枚格粒,九个样板间拼合成魔方的一个面,但它们并非始终稳定地保持在一个平面,而是随时都能被打散或者重组,再构成一个新的区域空间。 随着魔方的旋转、交错和重叠,时间也不再只是不可视的“尺度”,而是像象限一样在淳于面前展开。 他几乎能看到时间的波纹在格子间跳跃。 越是远离核心,远在外层的魔方角块,其样板格子间内的时间流速就越快,顾客行走在其中,就像摁下了快进键一般。 与之相反,越是靠近核心部分的中心块,时间流速越接近于无。 而整栋家居城魔方的核心,正是淳于所处的这间纯白客厅。 理论上他可以前往任何一个魔方格,可现实是他根本无法再向外迈出一步。 淳于驻足,抬头仰望这令人眩晕的迷宫般的旋转建筑,就像在仰望一台巨大的艺术装置。 “总觉得这种恢弘的场面出现得过于早了些,这么燃烧经费的画面,起码应该在关底boss露面的时候才一起揭晓吧?”他念叨着。 小黄豆们气势汹汹地从他的脚边滚过,稍微蓄力之后朝着邻近的格子间弹射而去,却好像凭空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墙壁,发出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又滚回了淳于脚边。 “所以你们找不到那傻子并不是因为傻子不见了”淳于拈起一粒豆子“而是我不见了,对吧?” 地上的黄豆们面面相觑。 “算了,为难你们几颗豆子也没什么用,还是得靠自己才行。”淳于覆手,将黄豆们全部纳入掌心。 “魔方大厦而已,我小时候就看过了。” …… 宁爻已经将1号客厅的全部细节记忆完毕,拍拍上窜下跳时沾染的灰尘,朝下一个房间出发。 然而就在他抬腿迈入2号客厅的一瞬间,一缕极细微的波动拂过他灵魂深处看不见的指针,那是时间被搅动时泛起的涟漪,极其微小,小到他几乎以为只不过是错觉。 但钟鸣的遗赠极大地拔高了宁爻感官的敏锐度,让他无法忽视这种异常,他选择退出2号客厅,重新进入了一遍。 这次他终于可以确定,2号客厅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刚刚的1号,更快了一点点。 好久家居城(十) 宁爻走回2号客厅的门口,感受着交界处的时间流速差。 “时间也是需要记录下来的‘装修细节’吗?这能算‘装修’么……话说这玩意儿除了我还有谁能感受得到?”他忍不住吐槽,随即又摇摇头,一脸被打败的表情。 “制造时间差,这么高级的手段,别告诉我你只是用它来作弊的,这和杀鸡用牛刀有什么区别?” 宁爻大步走进2号客厅,仔仔细细地观察记录起来。 “这种需要费脑子的时候,突然莫名会怀念一个讨厌的人呢……”宁爻嘴里嘀嘀咕咕的,手上还不死心地摆弄着手机,试图通过紧急联系方式和安翰取得联络。 被隔绝了信号的手机依然没能诞下科学的奇迹,宁爻只能徒劳地在屏保和桌面之间来回切换,闪烁着无用的蓝光。 “没用的登西!”他忿忿地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也许因为距离彩蛋触发的时间并不长,所以眼前的2号客厅和之前看到的差不多,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动,依然是很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废土朋克风格。 墙壁上,锈迹斑斑的废旧金属拼接成一幅意义不明的装饰挂画,稍微空了点位置,又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很有旧时代味道的时钟,虽然已经不再运转走动,但独特的机械美感确实很令人过目难忘。 客厅中央,一张由报废汽车轮胎和钢板钉成的茶几,完全定下了整个房间粗犷的基调。 沙发原本应该是由老旧的帆布缝制的,但现在却只剩下了基础的框架,大部分好像被火烧过了一遍,余下一点边角料证明着曾经的材质和制作者的巧思。 整个房间基本符合宁爻第一次见到它们时的初印象——跟挨过原子弹似的。 除了一处。 宁爻向窗台靠近:“之前来的时候,有这个吗?” 他回想了一下,之前过来的那一趟,窗户部分的注意力全部都被突然出现的余敏吸引开,确实对窗户的其他部位未投出太多关注。 窗台上多出了一瓶花。 一个洗干净的旧玻璃瓶里斜插着一束白色的小花。 这花并不繁复,开着四片尖尖的洁白花瓣,底下的梗只有一根,而花却在顶端细细碎碎地在开满了一捧,热闹得像一团花球。 窗台上铺着一点刻意做旧的碎石和沙砾,窗外还特别用日光灯伪造了类似落日时分的阳光。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将玻璃瓶照耀得晶莹剔透,沿着瓶底散发出一圈光晕。 花的枝叶从瓶口向外舒展,纤弱又蓬勃的生命力与整个颓废破败的客厅形成鲜明的对比。 宁爻驻足欣赏片刻,突然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万一房间变动后,这破花随便掉个几片花瓣,搁谁能看得出来?” “不会吧不会吧……”他抬头,对着商场内的监视器骂道“你们这么玩就没意思了吧?”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默默移开视线的镜头。 宁爻噘嘴:“我就知道你在后面盯着,让我猜猜,家居城这个部门是你们谁在负责?巴斯?易丹?还是饶则?” 监视器没有理他。 “总不能是杜景休亲自监工的吧?”他叉着腰和监视器唠上了“这才下了游轮就开商场,啥事都亲力亲为,你们家boss可真够闲的。” 监视器依然撇着脑袋。 “喂!说话!”宁爻踩着凳子爬了上去,轻轻敲了敲监视器的壳子。 监视器终于无奈地把头转了回来,与宁爻对视了一秒,随后又晃了晃,好像在说:“你没事吧?我tm只是个监控。” 宁爻勾起嘴角:“不说话没关系,借个道就行。” 借道? 借什么道? 监视器歪歪脑袋,却被宁爻一把揪住了镜头。 他露出一个淫荡的笑容:“别害羞嘛小宝贝,看着我的眼睛,借一下你的电路通道。” …… “快切断所有电路!” 易丹急得摘下了耳机冲身后的人大喊道。 “不用担心,我设计的回路很复杂,他找不到这里。”那人慢悠悠地起身,但还是依照易丹的吩咐切断了外界与监控室内的所有联通电路。 “你不懂,他吃了钟鸣。”易丹微微松了口气,开始检查室内的设备。 “那又怎样?”那人眨眨眼睛。 “他吃了钟鸣以后,我们一直还没找到与他交手的机会,以至于现在根本摸不到他的底。”易丹解释。 检查完室内的设备,易丹转过身认真叮嘱:“这次的计划只有一个,你不要给我节外生枝。” “明白”那人点头“淳于已经抓住了,接下来只需要把他从这个世界上切割……” “闭嘴。”易丹低声喝道。 她揪住那人的衣领:“心里知道就好,别把计划挂在嘴上啊蠢货!”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蠢货呢~”那人并不生气“蛮新鲜的体验。”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大家叫我——规划师先生。” 易丹松开他的衣领:“不伦不类的称呼,也就你这种品味的人会喜欢,油腻而不自知。” 规划师很是谦逊地接收了她的意见:“这方面当然您是专家,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笔仙大人赐个名?” 易丹轻嗤了一声:“你抢了那么多名字,随便从里面拣个好听的不就行了?何必费我的脑细胞。” 规划师脸上略有为难:“杜先生说那些名字另有他用,我只负责收集,无权处置。” “你这人……老实得有些令人头疼啊……”易丹翻了个白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这样说来,你其实蛮适合与宁爻切磋切磋一下的,根据我和他的接触总结下来的经验:他是一根极其喜欢挑衅规则的搅屎棍,与你的属性完全相反。” 她拍拍规划师的肩膀:“如果这趟任务下来,你能圆满完成指标且没被他吃掉的话,我有一个好名字可以送给你,连同那个名字所带的权限也一并给你,包你满意。” 比起许诺的高权限姓名,规划师看起来似乎对易丹所形容的“宁爻”更感兴趣:“极不守规矩的人么?” 他垂眸,压抑住眼中微微兴奋的闪光:“听起来很有调教的价值呢。” 好久家居城(十一) “居然这么快就切断了线路?”宁爻收回刚刚用来探入监控镜头的触须。 他右手还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这令他攀爬的动作显得猥琐又狼狈,他费力地从墙上爬了下来:“不得不说,虽然看得出你们对我了解不深,但这次掌事的人还蛮果断的嘛~” 电路走不通,宁爻暂时也还没想到其他的办法,只得回归原本的计划之中。 快速地过完了眼前的2号客厅,宁爻大步走向隔壁3号。 3号客厅装修得十分板正,充斥着浓郁的“学区房”风味。 从玄关的鞋柜处就布置了可以随手拿取书籍的置物架,电视柜也很豪气地打了一整面墙,全部都装满了书籍,用全透明的玻璃柜门挡灰。 4号客厅看起来是一名驾驶类游戏爱好者的住所,墙上炫耀似的挂满了方向盘类型的游戏手柄,电视也是极长的带鱼屏显示器,没有设茶几,但放置了好几个不同款式的电竞椅。 “5号了。”宁爻抬头确认了一遍,狗狗祟祟地将脑袋探进5号客厅,却并没有看见淳于的身影。 “于哥居然看得比我还慢么?”他有些诧异,又往6号的方向瞟了一眼。 “……6号,看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宁爻皱眉,快步往7号走去。 7号、8号,甚至最后一间9号,都没有发现淳于的踪迹。 “人呢?”宁爻大为震惊“淳哥居然瞒着我擅自行动吗?” 说完他又愣了一秒:“等等……不会是我又触发了啥玩意儿吧?这算我擅自行动么?” 宁爻有些幻痛地摸摸右手的石膏:“完了,这回于哥又得卸我一条腿。” 他抬头忿忿地望向监控摄像头,一直紧紧监视着宁爻的摄像头来不及撇开脑袋,与宁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干啥了?”宁爻熟门熟路地爬上墙头,拧住监控镜头“你把我哥弄哪去了?” 摄像头装死。 宁爻直接一薅,将整个监控摄像头连根拔了出来。 摄像头尾部连着一大束交错繁杂的电线,被大力从墙里拽出很长一段,但意外地竟然全部都没扯断,且在宁爻的注视下默默地往墙壁里缩了回去。 宁爻没有阻止它,只是略带嫌弃:“你个电子产品还整得怪恶心的……” 待它把裸露在外的电线全部收缩完毕,宁爻才又敲了敲它的金属外壳:“别装死,我队友人呢?” 摄像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淳于的下落。 宁爻敲敲打打:“你tm不是监控吗?给老子把监控视频调出来查啊!” 这回摄像头倒是很快给出了反应,摇头摇得极为坚定。 宁爻没好气:“怎么?我权限不够?” 摄像头一时间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是你权限高低,是我们立场对立”这个有点复杂的句子,只能像断电了一样僵在原地。 几条柔软滑腻的章鱼触手从石膏的缝隙里溢出,缓慢又嚣张地用吸盘爬上监控摄像的镜头片,像恶霸调戏良家妇女一样,挑起了摄像头的……“下巴”。 “你家主子都不敢这么拒绝我,你个打工的倒是硬气,何必呢,为了一个月三千块钱拼死拼活的。” 监视器后的规划师看着屏幕上宁爻挑衅的大脸盘子,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他为什么就这么自信地预设了我的工资?” 易丹转了转手中的笔:“大概因为这其实是他自己的工资?” 规划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个月三千?” 易丹翻开自己的万能记事本,草草地翻查了一下:“嗯,根据我们的调查,宁爻才转正不久,且从未向上级要求过薪资待遇,所以饶鹰就直接给他按最低标准办了。” 规划师望向大屏幕:“何必呢?为了一个月三千块钱拼死拼活的……” “答案不是很明显么?”易丹说道。 规划师回头看向她,眼里是很明显的困惑。 易丹用笔戳了戳大屏幕上的宁爻,又点了点小屏幕上被困的淳于。 “他根本就不是奔着打工去的呀。” 规划师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目的一致。” 易丹挑眉:“某种意义上来说,没错。” 规划师问:“那我们本应该是同一个立场,他怎么会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他本来也不是人类,为什么会加入人类的阵营?” 易丹停下手中旋转的笔,顺手盘起头发插进发髻里,耸耸肩:“谁知道呢。” 规划师盯着宁爻陷入沉思,直到手边倒计时的闹钟响起,堪堪唤回了思绪。 “1小时过得很快,他的游戏时间开始了。”易丹提醒道。 规划师摁下了启动的按钮,巨大的魔方在虚空中沉默地旋转起来。 存在于魔方块粒中的样板间们交错重合,又分崩离析,所有的空间都互相影响着彼此,直至融合成一个又一个全新的房间。 原本还在拷问着摄像头的宁爻忽然敏锐地抬起头,将自己所有的感知触须都向外铺开,捕捉着时空扭曲的瞬间产生的波纹。 他落回地面,收起章鱼须,跟自己体内的生物钟确认了一遍时间,这才发现这家居城质检员的小游戏,已经悄然开启。 迈出房门的瞬间,宁爻便被重置到了1号客厅的入口,和当初高扬被重置回来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思及此,宁爻便看向了那熟悉的位置,结果差点笑出声。 “高扬?你咋又回来了?” 高扬脸色很难看:“怎么会……我已经全部都检查过了,到底是遗漏了哪里?这不应该啊……” “没事没事”宁爻宽慰他“这一趟咱俩一起。” 高扬没再拒绝宁爻的组队邀请,只是提前说明:“我们俩的模板标准是不一样的,虽然这趟咱俩可以一起走,但其实没有多少互相参考的价值。” 宁爻摆摆手:“无所谓~大不了重来。” 高扬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虽然规则里没有规定时间和次数上的限制,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看到的质检员越来越少了,我怀疑失败太多次会有其他的惩罚,但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搞清楚。” 宁爻挠头:“难道不是因为就你一个人在客厅区循环,而大家都通往下一区域了吗?” 高扬:…… 好久家居城(十二) 高扬:“可以后悔吗?你嘴真损,我不想跟你组队。” 宁爻笑眯眯地把住高扬的购物车把手,将自己的鳐鱼抱枕扔了进去:“晚了,咱们已经是同伙了。” “同伙……”高扬差点被呛到,但最终还是没将抱枕从购物车里扔出来,只是弱弱吐槽“你这什么用词?一般来说不是同伴或者伙伴吗?” 宁爻轻松愉快地哼起歌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两人一同进入了1号客厅。 宁爻站在门口,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ok,我看完了,你还有多久?” 高扬震惊:“就看完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么,变动的地方可能极其细微,不仔仔细细翻查一遍根本看不到的,我建议你还是再看看。” 高扬一边说着一边和前几次一样,把购物车推到了一个稍微宽敞点的位置,自己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检查起来。 宁爻用左手揉吧揉吧微微发光的眼睛:“不需要,我刚刚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高扬撇撇嘴:“随便你,到时候如果被重置了可别怪我不带着你了。” “怎么?这一把你好像很有信心?”宁爻听他的口气有些好笑。 高扬放下地毯:“我这把运气应该不错,这个房间与我的模板有几个很明显的异处,每一轮不合宜的[异常点]是有数量限制的,在我熟悉的房间出现得多就意味着会在其他地方出现得少。我的记忆短板主要集中在后面几个房间,1小时安全观察期我没把握住,后面几间房只是草草看了一遍,所以屡屡翻车。” “一般来说会有多少个不合宜[异常点]?”宁爻问。 “说不准”高扬认真回忆道“也许20……或者40个?大致是这么个数量区间吧,但这数量只是我这个失败者的经验,单纯可能是我没找到其他异常点,请谨慎参考。” 宁爻:“你还怪礼貌的嘞。” 高扬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膝盖和肚子上擦到的灰,询问道:“这里我看完了,现在要去扫码机登记异常点,你没有要登记的吗?” “没有。”宁爻回答得很是干脆。 “随便你……”高扬推着购物车来到自助扫码机旁,将他发现的几个异常商品扫到了自己的名下。 扫码机的显示屏亮起,将高扬刚刚扫入的商品一一罗列出来,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1号客厅抽检异常记录:】 【临聘客户端品质工程顾问——高扬先生,您确认以下商品为该区域异常商品吗?】 【是\/否】 高扬正准备确认,宁爻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高扬很是莫名。 “没啥,只是想问问,是必须检查完一个房间就得向扫码机确认一遍吗?就不能全部过完之后,一次性向扫码机提交异常记录吗?”宁爻问道。 高扬思考了一秒:“我记得规则上好像只说过,要将异常登记在自己名下,但好像没有对‘几个房间一结’作出具体的要求。” 他顿了顿:“按照你的说法,一次性过完整个客厅区再去扫码,应该也是可以的,只是……你确定你一次性能记住那么多吗?而且除了最开始的1小时安全期,往后的时间,房间都是一直处在变动之中的哦,你等到最后再扫码,有可能前面的房间又变了。” “所以保险起见,一个房间一扫是最能够保证准确性的,就像打游戏存档一样。” 宁爻没有正面回答:“所以说是可以那样操作的吧?将所有异常记录在最后一个房间一次性结清。” 高扬耸耸肩:“你可以试试,反正也不可能一次通关,第一轮就当熟悉规则了呗。” “我当然会是一次通关。”宁爻笃定地说道。 高扬撇嘴:“行行行,你牛哔。” 滴 【已确认记录异常商品】 高扬在自助扫码机上存储了自己的1号客厅的异常记录,领着宁爻出门右转。 宁爻又是相同的操作,大剌剌地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嗯,和之前一样破烂,没问题。” 但当他正准备离开客厅的时候,却发现:“诶?怎么不是2号?” 在宁爻的记忆中,那个原本与1号客厅一墙之隔的右转2号客厅,此时居然挂着8号的门牌号。 “哦豁~整个房间都异常呀?”高扬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恭喜你哦,这下可有得忙了。” 不过宁爻却并没有如高扬所期望的那样慌乱起来,只是淡淡地戳戳门牌:“如果整个房间都和门牌号码对不上,那就是门牌的错;如果扫码机登记的异常商品和我的记忆对不上,那就是机器的错,我直接反手就把扫码机登记到异常记录里。” 宁爻抬头,不知对着谁笑了一下,朗声道:“与其怪罪自己,不如质疑他人。” 高扬被宁爻的强词夺理惊得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 规划师回头望向易丹:“笔仙大人,还……还能这样?” 易丹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是你制定的规则,你居然问我?” 规划师暗暗捏了捏拳:“我觉得,不行。” 易丹:“你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你对你的规则有最终解释权,不要被宁爻忽悠瘸了啊!” 她恨铁不成钢地抽出一支笔戳到规划师脸上:“给我支棱起来!你不是最喜欢照章办事么?那就给我狠狠调教他,修剪他不老实的枝丫,让他按你的规矩来!” 规划师接住易丹的笔,表情严肃得好像接过了圣旨:“遵命。” 易丹咽下了一句差点喷出口的吐槽,调转话锋:“开门,我去一趟魔方核心。” 规划师摇摇头:“正在进行切割,禁止任何人出入。” 易丹:“你tm……” 规划师:“您有任何需要执行的任务,在这里都可以由我代办。” 易丹:“任务级别很高,只能我自己出马,不能经由他人之手。” 规划师微笑:“魔方陷阱执行的最高级别指令只有抓捕和切割,无法承受更高级别的任务。” 易丹:“你就只会对自己人硬气是吧?你对宁爻横一个看看?” 规划师歪歪头:“根据监控的反馈,他目前还没有明确违反规则的行为,不过您请放心,宁爻已列为我的重点关照对象,一旦违规,我必严惩不贷。” 好久家居城(十三) “怎么忽然感觉好像被人盯上了啊……”高扬的后脖颈汗毛倒竖,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寒意,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都无所遁形。 “正常,习惯就好。”宁爻一脸无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去,我就随口一说,居然真的被人盯上了?!”高扬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震惊了,听到宁爻的话,下意识地就向四周看去,寻找着可疑的监视者。 好久家居城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即便宁爻和高扬他们已经抽中质检员身份,开启了抽检状态,但整个商场依然处于正常的营业状态,并没有特意驱赶顾客给质检员们清场进行游戏。 身处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高扬看谁都觉得像监视者。 “别瞎看,不是他们。”宁爻把高扬乱转的脑袋盘了回来。 “那是谁?”高扬有些紧张。 宁爻昂起下巴,示意往天花板上看,高扬有些困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惊讶地发现天花板上目之所及的所有监控摄像头,全都牢牢地锁定了他们俩。 “这这这是……”高扬被吓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宁爻冲着镜头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这是商场老板的‘特别关照’,不用担心。” 高扬半信半疑:“真的不用担心吗?他为什么要关注我们?” “啊,具体来说是关注我,你是顺带的。”宁爻的语气十分自然,一点也没有拉人下水的抱歉。 高扬:“……要不我还是别和你组队了吧,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宁爻威胁似的揽住他的肩膀:“现在撇下我的话,立刻就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哦~” 高扬缩了缩脖子:“其实我真的很不理解你为啥非要和我组队……我们明明没法帮到对方。” 宁爻反问:“人与人之间的连接非得建立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吗?” 高扬:“怎么突然开始上价值了?” 一个声音从他俩身后响起:“因为直说‘我想保护你’显得很肉麻呀。” 高扬吓得一激灵:“谁!” “余敏”宁爻转身“你也被重置了?我原以为你上一把能够通过呢。” 余敏撇撇嘴:“哼,我找得那么仔细还没过关,那只能说明一定是机器的问题。” 宁爻深以为然:“很好,要的就是你这种精神状态。” 余敏后知后觉地皱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你。” “你的手环。”宁爻解释。 余敏握住右手的手腕,狐疑道:“这么小的字你都能看见?” 宁爻嘚瑟:“哼哼~江湖人称——鹰眼。” 余敏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 宁爻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发出邀请:“敏姐,要组队不?” 余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组,这有啥好组队的?我们的样板间又不一样。” 高扬也小声嘟囔:“你看,我就说吧,这根本不是个适合组队的活动。” 宁爻摆摆手:“人多热闹呀。” 余敏:“那行,组一个。” 高扬:“诶?!” 宁爻欢呼起来:“好耶!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一点。” 余敏:“你打算组几个人?” 宁爻点了点:“emmm……还差两个,你们就是完美的四人组了。” 高扬:“等等,为什么会这么精确啊?而且什么叫‘我们是四人组’,你呢?你自己不算进去的吗?” 宁爻没有解释高扬的疑惑,只是催促二人一起朝下一个房间走去。 余敏不假思索,抬腿就跟,被高扬拽住了购物车:“喂,你未免也太轻信他了吧?我总觉得他这人怪怪的,虽然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干啥,但总觉得他对我们很不诚实。” 余敏摊手:“反正已经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我已经重置过一回了,按照我这么多年看网文的经验,我们如果走不出去的话就会一直困在这里吧?有几个人陪着还能聊聊天。对了,既然你已经接过了我的车,那就麻烦你帮我推啦~谢谢。” 高扬看着自己左手右手各推着一辆购物车,很是无语地扯扯嘴角:“我怎么就这么自然地滑到了小队的生态位最底层?” …… 淳于终于折腾累了,有些脱力地坐回了沙发上。 这个看似简单的房间,看似普通的墙面,却好像是会无限吞噬灵力的壁障,将他发出的所有法术全部吸收,淹没。 基本上属于一套降龙十八掌打出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淳于撤回灵力,最后一枚失去法术支撑的符箓轻飘飘地从墙壁上滑落。 他仿佛深陷泥沼,只能坐在房间的中心旁观着一切,无法干预外界,也无法被外界感知。 淳于就这么看着宁爻慢吞吞地发现了自己的失踪,看着他四处寻找自己,看着他用触手威胁摄像头,看着他开始投入游戏,组织起一个松散的小队。 “我好像猜到你准备做什么了。”淳于目不转睛地盯着宁爻。 “但你现在的最优方案应该是想尽办法与总部取得联系,申请支援,一切以稳妥为上,而不是自己瞎想一些天马行空的办法来试图找到我。” 他缓缓向后靠,整个人都几乎陷入沙发里。 “真丢人啊,我居然也有被陷阱困住,只能原地等待救援的一天。” “不过……”淳于猛地从沙发中坐起“这房间既没有任何意图伤害和攻击我的机关,也没有任何联盟的人出面来与我交涉沟通,那他们设下这个陷阱是图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给我置办一个观众席吧?” 淳于离开舒适的沙发,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着纯白的半透明墙壁:“可以聊聊吗?你想要什么,或许我们能达成一些共识。” 意料之中,没人回应,看样子是打算将“冷暴力”进行到底了。 还真是油盐不进。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淳于必须自救,他从来不是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尤其现在唯一的“别人”还是宁爻这个傻子…… “我现在还处在家居城中,那么你所颁布的规则,按理说也涵盖了这个房间,对么?”淳于问。 当然,没人回答。 “我和宁爻差不多同时触发的彩蛋,现在他已经开始执行抽检任务了,算算时间我也应该开始游戏了,不是么?” 淳于举起手,大声说道:“我要扫码,我有需要登记的异常,这个房间的扫码机呢?” 话音刚落,房间角落便突兀地出现了一台自助扫码机。 易丹:“你搭理他干啥?” 规划师无辜地说:“不是我,是规则回应了他。” 好久家居城(十四) “你小子到底是哪边的?”易丹恶狠狠地推搡着规划师的肩膀“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 规划师挺直脊背,眼神坚定地迎向易丹的质疑:“我当然是效忠于联盟。” 易丹阴阳怪气:“是么?你这忠诚得挺内向啊,我真没看出来呢。” 规划师没有着急为自己分辩什么,只是微微侧开身子,好让易丹继续看监控的屏幕。 淳于走向那台突兀出现的扫码机。 “如果这是一个类似‘找不同’的游戏,那么根据我刚刚看到的场景,再结合高扬之前的情况,大致可以推断为——‘找茬’失败的质检员,在魔方转动或者试图走向下一关时,会被重置到这一关游戏的起始点位置。” 他站在了扫码机旁,举起贴有自己名字的手环:“那么只要我在这一轮游戏中‘找茬’失败,理论上来说,下一次魔方转动的时候,我应该也会被重置到游戏入口处。” 滴 淳于将沙发的标签信息扫进了机器里,扫码机的显示屏上闪过一阵雪花,随后浮现出几行文字。 【抽检异常记录:】 【临聘客户端品质工程顾问——淳于先生,您确认此商品为该区域异常商品吗?】 【是\/否】 “是。”淳于毫不犹豫地在屏幕上摁下确认键。 机器再次闪过一阵雪花。 【已已已#*%&确认记#*%&*¥*】 淳于微微退开半步:“怎么乱码了?” 【抽检异常记录:】 【临聘*%&*¥工程顾问——淳*先生,您确认此商品为该区域异常商品吗?】 “什么鬼?”淳*皱眉“没扫进去么?” 他不信邪地又扫了一遍。 这回机器倒是显得稳定和正常了许多,没有再出现雪花点,也没有出现乱码。 【抽检异常记录:】 【临聘客户端品质工程顾问——淳*先生,您确认此商品为该区域异常商品吗?】 【是\/否】 易丹凑近了屏幕:“这是……” 规划师微笑解释:“正在切割。” “原来如此。”易丹抿唇,似是有所明悟,又似有些生寒。 规划师贴心地将监控的镜头略微推近了些,方便易丹观看:“当切割术完成,他便与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什么牵扯和关联,不会有身份,不会有名字,外面自然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到那时,这个世界不会留存他的任何信息,即便是与他一同进入魔方的那名同伴还能记得他,出去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一笔勾销了?”易丹拾起桌面的笔在手中摩挲。 规划师点头:“是的,淳*的过往一笔勾销。” “如果一个人不存在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消失了?”易丹问。 “暂时不会,因为杜先生说还有别的计划需要用到他”规划师很有耐心地解说道“我虽奉命将他从这个世界中切割出来,但淳*暂时还不能真的彻底消失,所以特地为他打造了这个魔方容器,以便临时储存。” 易丹扫了一眼大屏幕上不断旋转的魔方3d建模地图:“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这魔方就只是个抓人的陷阱呢。” “的确是抓人的陷阱”规划师补充“同时也是切割的手术台和储存容器,这并不冲突。” “这么说你还挺有才华”易丹微酸地恭维起来“天赋全点在智商上了吧?” “您过奖了。”规划师很谦逊。 易丹小声嘟囔:“一点情商都没有。” …… 滴 【已确认记录异常商品】 高扬收回手环,冲身后正在神游的两个临时队友招呼道:“这个房间我登记完了,你们俩确定真的不来存个档?” 宁爻摆摆手,余敏也学着摆摆手。 高扬推着两个购物车:“随便你们,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宁爻大步走在前面:“接下来是哪个房间?” 高扬:“左转。” 余敏撩起门口用来隔断视野的门帘,却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有顾客在了。 “啊抱歉,你们先看吧。”她放下帘子退了出来。 宁爻却灵活地从余敏抬起的手臂下方钻进了房间:“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大家一起看呗~”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秒过后,宁爻也低着头退了出来。 高扬在后面推着购物车姗姗来迟,看着在门口罚站的两人,一脸莫名:“你们这是咋了?” 门帘忽然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女生举着剪刀冲了出来,指着宁爻问:“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宁爻唯唯诺诺:“我说我其实是一名盲人你会信不?” “算了小枫。” 门内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鼻音很重,听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拿剪刀的小枫恨恨地瞪了宁爻一眼,转身回到了房内。 “咋,回,事?”高扬被吓得只敢用气声。 宁爻瞄了门帘一眼,用口型回答他:“她,们,在,作,弊。” “你还说你没有看到!”没想到小枫竟杀了个回马枪,把正在咬耳朵的宁爻和高扬抓了个正着。 她一把揪住宁爻将他摁在墙角,用手中的剪刀抵在他眼皮上:“盲人是吧?我这就如你所愿。” “小枫!” 门帘被掀开,刚刚那个带着哭腔的女孩出声制止了小枫接下来的动作。 女孩将小枫拉到自己身边:“找你作弊本来就是我的错,别把气撒到无辜的人身上。” 小枫一脸不服:“无辜?他们可算不上无辜。看样子,你们仨都是抽中彩蛋的质检员吧?” 宁爻梗着脖子:“这只能说明我们仨手气不好,怎么就‘不无辜’了?” 小枫冷笑:“你们要是没点问题,商场里怎么会生成针对你们的特殊商品?” “什么意思?”宁爻眼神微闪。 小枫将剪刀插回她工装制服的口袋里:“所谓[彩蛋]商品,实际上就是你们抢来的一条命罢了。既然都是身负命债的人,何谈无辜?” 高扬和余敏的脸上都带有明显的茫然和震惊之色,唯有宁爻一脸坦然。 “没错,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他将声音压得像个反派,举起购物车里的鳐鱼抱枕。 “我在菜市场里杀了十年的鱼,如今我的心已经和菜刀一样冰冷,满身血债,辣手无情,我劝你不要惹我。” “嘁”小枫嘲笑道“好老好冷好蠢的梗,你的命债该不会是你的冷笑话帮你惹来的吧?” 好久家居城(十五) 宁爻很受打击,捂着心口噔噔噔后退了几步:“很,很蠢吗?我还以为是个很好笑的梗来着……” “没品味的男人。”小枫不屑地哼哼道。 “不是,等等”余敏突然插话“看你这身衣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你说的命债是什么意思?谁欠命债了?我可是良好市民,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小枫斜眼睨着她:“嗤~良好市民?这种话说出来骗骗姐们儿就好,别把自己也骗了。” “你什么意思?”余敏很生气,不仅是觉得无语,更感觉受了莫大的冤枉。 “原来如此。”宁爻却好像有些悟到了。 高扬悄悄地往宁爻身边凑了凑:“你搞懂了?” 宁爻:“只是有一个猜想罢了。” 他将视线投向小枫,在工作人员制服的心口位置会佩戴写有该名员工姓名的工牌。 “梁枫……果然是你。”宁爻轻声念出小枫的名字。 梁枫低头瞥了眼自己胸前的工牌:“眼神倒是不错,只是盯着女孩子的胸口未免也太不礼貌了吧?” 宁爻没有搭理这个话茬,而是望向梁枫身后的那个女生:“你是白云悠?” 被点名的白云悠一惊,下意识地捂住手腕:“你怎么会知道?” 梁枫警惕地将白云悠挡在自己身后:“她的手环已经被我绞了,你是从哪知道她名字的?” “还真是你俩”宁爻一点也不感觉意外“这样也好,正好咱们人就凑齐了。” “凑齐?你想在这里组队?实话告诉你们,在这里组队对你们的游戏进度没有任何帮助,而且我俩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不会和你组队的,死心吧。”梁枫把手插进口袋里,看起来随时都打算抽出剪刀进行防卫。 宁爻并不解释什么,只是十分笃定地对梁枫说:“你用来作弊的办法根本不能将人救出去,不仅救不出去,还有可能会把自己搭上,但是和我组队倒是有一线生机。” 梁枫冷笑:“口气不小。看清楚了,我可是家居城的内部工作人员,你猜猜到底是你个新人顾客了解这里,还是我这个老员工更了解这里?凭什么说我带不出去的人你可以带出去?” “而且……”梁枫握紧手中的剪刀“我救人的方法奏不奏效,也不是你个顾客说了算的。” 宁爻仿佛没看到梁枫那充满威胁的动作一般,很是轻松自如地走到白云悠身边,越过梁枫,牵起了白云悠的手。 梁枫差点炸了:“喂!” “别急嘛,我只是确认一下。”宁爻笑嘻嘻的。 白云悠也表现得很配合:“小枫,我觉得他没有恶意的,先看看他怎么说吧。” 梁枫只能站在一旁狠狠地瞪了眼宁爻,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像个树杈上的猫头鹰,严肃又严格地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云悠你不是员工,按照梁枫的说法,你也是惹了‘命债’的幸运顾客。”宁爻说。 “她和你们可不一样!”白云悠还没开口,梁枫就急着替人辩解了“她是自……” “小枫。”白云悠冲梁枫摇摇头。 “哼。”梁枫咽下了一堆准备问候宁爻父母的脏话。 宁爻像个看向算命的先生似的,掰掰手,又在白云悠的脸上指指点点。 白云悠有些不安地摸摸脸颊:“那个……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梁枫恨铁不成钢:“说了多少次了,遇事少查自己问题,多找别人麻烦。” 宁爻轻笑:“你这句话我倒是很赞同。” 梁枫依旧对他没个好脸:“不要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相信你,你看了半天了,看出啥了?” 宁爻放开白云悠的手:“梁枫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的确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里的规则,包括一些没有公开的隐藏规则,但我几乎也可以确信,你只是知其然,却又不知其所以然。” 梁枫:“少给我之乎者也,说人话。” “咳咳”宁爻酝酿了一下措辞“你说我们这种‘幸运顾客’都是惹了命债的人,对,也不对。” 梁枫:“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 宁爻示意对方别急:“先听我说完嘛~高扬、余敏的确都是惹下了所谓‘命债’,但不是他俩做的。” 梁枫皱眉:“甩锅?系统筛选的名单绝对正确,不可能冤枉无辜者。” “没甩锅”宁爻挠挠头“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对了!” 他重新调整了措辞:“高扬和余敏的名下,的确有债,但不是现在你眼前的人欠的——是和他们共有这个名字的人,欠下的债。” 余敏听懂了宁爻的话:“你是说和我同名的人杀了人,而我在给同名的杀人犯背锅?” 高扬要哭了:“怎么能这样!关我什么事!我好倒霉啊!” 梁枫半信半疑:“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但你怎么知道是他俩撞名了杀人犯,而不是杀人犯本人?” 宁爻回答得很是诚恳:“因为我认识那俩人呀。” 四人闻言皆是一惊。 高扬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认识同名的杀人犯?而且我们俩的,你都认识?” 宁爻笑得越发变态:“认识呀~我不光认识,我好像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我有一个同名杀人犯吧?” “没错,我真的杀,过,人。” 三人吓得全部躲到了梁枫的身后,梁枫只能硬着头皮顶在前面:“你你你笑什么笑?按你的说法,你就是这里唯一不无辜的人,你会受到惩罚的!” “我不会哦~”宁爻举起自己的两条胳膊“因为我没戴姓名手环。” 梁枫瞳孔一缩:“这不可能!没戴到手上就不会激活手环认证身份信息,没有经过系统认证身份信息就不可能触发彩蛋,你怎么会……” “大概是因为我就是杀人犯[宁爻]本人,所以即便没有姓名手环强调身份,也能够被你们的系统识别出来吧?”宁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将碍事的石膏扯了下去。 “你故意装的?你现在拆了是想干啥?”梁枫带着身后三个瑟瑟发抖的小鸡仔悄悄往后挪了几步。 “别误会别误会!”宁爻举起双手“我只是觉得石膏有点闷热。” 他顿了顿,火上浇油似的补充了一句:“不是想杀人。” 好久家居城(十六) 宁爻向前迈了一步。 “啊啊啊啊!!!”原本还能和他对峙的四人再也绷不住,登时乱作一团,然后尖叫着四散而逃。 宁爻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跑远,幽幽叹气:“怎么有一种打开了第五人格的感觉……” 他摇摇头,并没有参与到这场幼稚的追逐之中,只是转身撩起门帘,进入了房间。 刚刚梁枫就在这个房间的沙发上帮白云悠作弊。 其实梁枫的作弊思路非常简单粗暴,那就是——剥离和替换。 已经激活姓名手环的临聘质检员们,即便是摘下手环也不会从扫码机的系统名单中除名,但梁枫在帮白云悠剪断手环后,撕下旧手环上的旧姓名贴纸销毁,又在新手环上替换一张新的姓名贴纸。 在之前写在大门口的规则之中,若有顾客遗失了手环,工作人员拥有补发手环的权限,宁爻猜想,梁枫便是利用自己的职权,在[补发手环]的环节中给白云悠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姓名。 按照家居城系统这个只认姓名不认脸面的的算法,说不定真能认下白云悠的新身份,从而放过她。 但这个方法有很大的弊端,毕竟整个商场布满了监控,她俩替换手环的操作极有可能被摄像头捕捉,导致穿帮。 虽然宁爻已经帮她们吸引了绝大部分摄像头的“火力”,但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一旦被摄像头拍了个正着,白云悠会被重赋姓名并且重点照顾,而梁枫肯定被系统记入黑名单,她会失去现在很有优势的身份,不仅仅会被撤销,更可能会因为“背叛系统”而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 身份撤销只是小事,他们四人组缺了角才是大事。 自从接连遇到高扬和余敏之后,宁爻便在心里暗戳戳地酝酿了一个计划,亟待试验。 “啊啊啊啊!!!” 由于四人皆受到家居城规则的限制,所以他们即便是撒丫子乱跑也无法逃离客厅区,只会不断地在这个区域兜圈子,最终回到原地。 很快,乱跑的他们又重新在这间房的门口相聚了。 “跑了这么久,足够给脑子散热了吧?”宁爻笑眯眯地撩起门帘钻了出来。 梁枫挡在他们身前:“袭击工作人员可是严重违规,会,会有很恐怖的惩罚的!” 她的声音有些虚高,好似在给自己壮胆。 宁爻双手环抱在胸前,懒懒地依靠在门框:“枫姐,你有顾客名单吗?就是这个家居城系统筛过的幸运顾客名单。” 梁枫没敢接腔。 宁爻便自顾自地说道:“我猜应该是有的,不然系统不好提前准备彩蛋商品,你说对吧?” 梁枫和身后的三人默默交换着眼神。 宁爻接着说道:“可是进入这个游戏有两个渠道,一是触发商品彩蛋,二是听到游戏规则,也就是说其实也会有不在名单上的顾客随机进入到游戏之中的吧?” 梁枫迟疑地点了点头。 宁爻好奇:“那么你见到高扬和余敏的第一时间为什么就那么确定他俩是欠命债的顾客,而不是听到规则被误伤的呢?” 梁枫微微做了一下心理斗争,最终还是解释了起来:“根据我了解的信息,所有进入商场的顾客……都是欠了命债的人,无论是以哪种方式进入抽检游戏之中都没关系。” 余敏不服:“什么叫‘所有顾客都是’?我可不是!我只是今天无聊来逛街而已!” 梁枫也有些迟疑:“可是我了解到的信息就是这样,所有进入商场的顾客,都不无辜。” 宁爻插嘴:“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系统统计的名单的确都身负命债,但你们这些背锅的人,其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你们只是领到了印着凶犯姓名的手环,便自动代入了这个身份?” 这回四个人都朝着宁爻翻了白眼,余敏说道:“拜托,我还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宁爻笑了笑:“那可不见得。” 他上前一步,在四人警惕且惊恐的目光中捞起了高扬的手:“你们看,高扬的姓名贴纸,贴得并不完全服帖。” 梁枫接过了高扬的手,将手环举得高高的。 “贴了两张?”她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高扬挠挠头:“所以这其实是异常的是吗?我以为就是这样呢……” 梁枫紧紧攥着他的手:“你底下这张贴的什么?” 高扬有些吃痛地缩了缩,却没能抽出手,只能无奈道:“我真不知道啊姐姐,拿到手就戴上了,也没管那么多,我甚至都注意到第二张贴纸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梁枫知道问不出什么,低头开始撕巴。 “啊……”白云悠小小的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小声说“小枫你小心一点,贴纸胶面好像很牢固,下面的那张都要被粘坏了。” 梁枫只得放弃:“看来不能直接撕,这样根本无法保证下面贴纸的完整。” 余敏也开始查看自己的手环:“我也贴了两张吗?” 梁枫瞅了一眼:“嗯,也是两张。” 宁爻递上自己的手环:“我的呢?” 梁枫简直要被凑热闹的他气笑了:“你tm贴几张有意义吗?你自己都认下杀人事实了!” 高扬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自己的手环:“所以我其实不叫‘高扬’吗?可我明明记得我自己就叫‘高扬’啊,我不叫这个名字我还能叫什么呢?” 宁爻若有所思:“或许你们之间还有别的什么关联。” 余敏嫌弃地瞥了一眼高扬:“我可不认识他。” 宁爻:“不是说你俩之间,是说你们和我认识的‘高扬’‘余敏’之间也许有什么关联。” 白云悠举手提问:“你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所以你之前也认识一个‘白云悠’是吗?” 宁爻点头:“没错,具体来说是你们四个都有同名者。” 梁枫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连我也有?!” 宁爻笑:“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那个‘梁枫’倒是有很明显的相同点呢。” 梁枫问:“是什么?” 宁爻指指梁枫胸口的工牌:“你们都背叛了原来的立场。” 好久家居城(十七) 话音落下,过去的回忆突然翻涌,宁爻还记得当初那些三中的学生们,似乎各自都有着属于他们的特殊【title】。 现在看来,这些称号标签与学生的羁绊,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为深刻。 宁爻眯起双眼,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四人组。 他们几个的title是什么来着? 梁枫是毅然放弃原生阶层利益的【背叛者】。 白云悠的也很容易记起——她是被霸凌而不自知,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追寻着被扔出窗外的理想而堕楼的【殉道者】。 余敏其实是某种群体的一部分,是质朴的黎民,是轻易便能被权力的尘埃压死的【蚩蚩者】。 她是蒙昧弱小的民众,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中学生的反抗也是自她复仇绞杀孙奥而始的。 那么高扬呢? 宁爻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对了,高扬是“体育馆里的人头篮球”,他在三中教育下只剩了一个头,根本没有可以佩戴学生胸牌的位置,所以高扬的title从未在人前显现过。 宁爻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很明显,现在家居城的这四人组并非是当初三中的原始版本,他们完全没有三中的记忆,宁爻自然也无从得知高扬的title和其他属性。 得,这条路看来卡死了,换个思路想想吧。 整个思考的过程,宁爻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枫,这让被指出“背叛”的梁枫一时间胀红了脸,她瞪大眼睛,将手中的剪刀攥得极紧,整个人微微发抖,看起来随时都会爆发。 “你别这样说小枫,她是为了救我。”白云悠轻轻按住梁枫握着剪刀的手,随后走到她身前,将梁枫和宁爻两人隔开。 白云悠解释:“我和小枫是很好的朋友,彼此都非常了解,她知道我从未伤害过他人,所以当她在这里看到我的时候,便意识到系统名单的捕猎范围或许有些广泛了。我无法认同你将她救人的行为称作‘背叛’,这种词汇的指控太过严厉了。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难得的忠诚,她忠于了自己内心的善良。”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好听,语义却绵里藏针。 “好了好了,他就一时嘴快瞎说八道,都是误会,你们别放心上”高扬忍不住出来打圆场“老哥诶,你也少说两句。” title的事情没想出什么头绪,宁爻也只好借坡下驴:“枫姐您大人大量,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呗。” 余敏站得离他远远的,小声嘲讽道:“你的杀人手法就是这样把人膈应死么?” “啊,那倒不是~”宁爻眼珠子向上浅浅翻了翻,仿佛在回忆什么“我一般是现杀新鲜的,然后吃掉,嗯,大部分是这样的。” 余敏脸色铁青,默默闭上了嘴,不露声色地往梁枫身后躲了躲。 “真的假的?你师承汉尼拔?”高扬一脸不信。 “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师门传承。不过既然你知道汉尼拔,就也应该知道‘食人’虽然是少见的杀人动机,但也很正常。”宁爻耸耸肩,把恐怖的事情说得云淡风轻。 “这tm到底哪里正常了……”余敏嘀咕。 白云悠皱着眉听完了宁爻的胡说八道:“我虽说没怎么看过这个,但依稀记得汉尼拔挑选的受害人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也是以某种审判者自居吗?你杀人是为了惩罚那些人?” 宁爻挠挠头,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原本迎宾小姐所在的大门方向:“有一部分好像是这样。” 高扬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滴乖乖,什么叫‘有一部分’?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哈哈”宁爻干笑两声“建议别问。” 梁枫已经冷静下来,她将剪刀又插回衣兜,走上前问:“你之前说我救人的办法不行,得和你组队才有成功的机会,所以你想怎么做?说出来让我听听能不能行,行就行,不行趁早拉倒,别耽误我的事。” 宁爻眨眨眼:“怎么?对杀人犯放下成见了?” 梁枫:“……你听听你说的话逻辑通畅吗?” 宁爻:“好吧,我换个说法——我只是一个手段有点过激的正义执行者。” 梁枫深吸一口气:“停,咱们不说这个了,我对你杀人的事不感兴趣,回归正题,如何破局?” 宁爻没有顺着她的谈话节奏走下去,而是反问道:“你是内部工作人员,具体是负责什么的呢?你了解这里所谓的‘名单系统’么?” 梁枫的脑子显然卡壳了一下:“我是……我的工作关你屁事。” 宁爻:“我对你的私人信息不感兴趣,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内容是否有帮得上我们的地方。” 白云悠牵着梁枫的手晃了晃:“小枫,方便说吗?” 梁枫点点头:“没什么机密的,我只是一个理货员,理货员有一份客厅区所有商品的详细清单,清单是特制的,会随时随着样板间的变动而变动。我的职责就是检查并及时上报缺失的商品,然后去库房取货补充到货架上。理论上来说,我可以带着你们无痛通关客厅区。” 高扬震惊:“这岂不是作弊神器?!” 余敏泼冷水:“你还是高兴的太早了,没听见她说是‘客厅区’吗?后面的部分她可帮不上忙。” “没错”梁枫毫不避讳“如果我有后面几个区域的理货清单的话,也不会在这里铤而走险了。” 宁爻抓住重点:“理货清单是标配吗?每个区域都有持有清单的理货员?有几个?你认识不?” 梁枫没有被这一串连击提问给问倒,她条理清晰地回答:“是标配,每个理货员都有理货清单,而且每个区域也不止一个理货员,但很可惜也很奇怪的是——我从来没遇上过我的理货员同事,甚至不清楚每一区具体有几个人。” 宁爻问:“那你们之间是怎么交流的?巡逻的片区有划分吗?” 梁枫摇摇头:“每天早上我们有晨例会,但只是线上会议,所以我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他们。理货员会巡查整个片区,没有精准的路线规划,完全随我们的腿,走到哪儿算哪儿,只是不能离开负责的片区。” “你离开不了客厅区?”宁爻问。 “上班期间,我就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梁枫说。 宁爻低下头假装看了眼手表:“你什么时候下班?时间已经不早,商场应该很快就要打烊了。” 梁枫:“商场营业结束后,我们还得整理排面,回收孤儿商品,做好记录,提交日志,在线上晚间会议听领班训话,做完这些差不多得到十一二点了,有时候场面比较乱的话,一两点才能打卡下班。” 好久家居城(十八) “怎么会这么晚?”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高扬忍不住插嘴问道:“商场开门时间一般来说都很早吧,虽然家居城不会有大清早领鸡蛋的老头老太太,但也都会在9点前开始营业了,你们工作人员只会来得更早,这样真的能有充足的睡眠时间吗?” 余敏也连连摇头:“我原以为压榨员工节假日什么的就已经很万恶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连睡眠时间都极限压榨,啧啧啧,你的剩余价值可以说被榨取得一点不剩啊。” 白云悠担忧地看向梁枫:“小枫,你怎么都从来没和我说过商场工作这么辛苦?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被众人的关心团团围住的感觉很奇怪,梁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事。”她只能这样硬邦邦地回答。 顶着白云悠探究的眼神,梁枫继续说:“不过说来也有点奇怪,我其实……并没有感觉很累,即便是两点甚至更晚下班,第二天依然精神振奋,好像每天都能睡饱一样。” 白云悠完全不信她说的话,只觉得梁枫是在宽自己的心:“小枫你一天满打满算也睡不到8个小时,白天工作又是这么高强度的巡逻拣货,怎么可能不辛苦?” 高扬又插嘴:“难道这里工资很高吗?不然你干嘛这么拼。” “不,不说这个了”梁枫求救似的望向宁爻“我们还是讨论一下能安全带走小白的逃离方案吧。” 听到梁枫的招呼声,刚刚一直站在外围,没有说话的宁爻这才走上前来:“好吧,咱们聊点当下有用的东西。” 宁爻忖着下巴:“既然现在已知每个区域都存在大量理货员,且人均携带可以通关当前区域的[理货清单],那么毫无疑问,只要我们找到每个区域的理货员,就是最便捷准确的通关方法。” “问题只在于——如何找到理货员?” 梁枫叹气:“这太难了,连我工作这么久都没见过除我以外的理货员,就今天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可能找到所有区域的理货员?” 宁爻不死心地问:“虽然没见过,但你们不是有线上会议吗?你没加人家好友聊聊天什么的?” 梁枫摇摇头:“这是企业内部沟通app,信息只能自上而下传达,平级员工之间无法交流,也没有‘加好友’这个设定,大家都只是员工。” 余敏好奇:“你工作这么久都没见过其他理货员,线上也没人和你聊过,那你如何能够肯定这个区域里还有其他理货员的?” 高扬也赞同:“没错,怎么听都像只有你一个人的样子。” 梁枫却是十分笃定:“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整个客厅区的理货工作。” 她从工作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只有女生手心大小的掌上电脑:“这就是公司给我们理货员统一配置的[理货清单],清单上的商品信息实时刷新,且在同一个区域内,清单内容也是相互联通的。” “有时候我发现有商品缺损,又或者某商品与清单信息有异,在上报信息的时候会发现已经有其他理货员提交过了,甚至再次路过的时候会看到商品已经被其他同事补货完毕。” “所以一定是有其他理货员在整理商品。”梁枫总结。 宁爻从梁枫手中接过理货清单:“这玩意儿怎么看?” “按时间看。”梁枫解释得极为言简意赅。 “按……时间?”宁爻若有所思。 高扬伸出一根手指在屏幕上刷了刷:“按时间是什么意思?这种理货的清单肯定是按照区域划分才更为直观清晰吧?” 梁枫说:“那是其他店,我们这家店就是这样。时间是第一尺度,同一个区域在不同的时间段会有截然不同的标准。时间刷新后,区域货架的标准就会改变,我们必须严格按照时间来校对货架商品。” 宁爻很是理解:“样板间是质检员游戏的主战场,按照时间发布清单的确更适合这里。” 梁枫补充道:“我们理货员的清单正常是以小时为单位刷新的,对于你们已经开始的游戏而言,如果在每个小时内没有完成一轮检验并提交的话,之前记录在扫码机里的异常商品也会被刷新掉哦。如果你们搞不清楚这个机制的话,很有可能因为时间差而被滞留在客厅区。” 高扬:“啊?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时间刷新是按这个杀……这位宁先生的开始时间算的?在他开始之前存档在扫码机的信息,已经被扫码机刷掉了?” 宁爻:“如果很绕口的话,我不介意你喊我杀人犯的。” “没有没有!我没那么叫你。”高扬连连摆手。 余敏不解:“开启游戏后的1小时安全排查时间系统是怎么处理的?那一个小时内,所有的样板间停止刷新,岂不是会打乱你们的时刻表?” 梁枫点点头:“确实。虽然说每天开始营业前都会全部重置时间,但随着你们这些临聘质检员的入局,各个区域的刷新时间总会被打乱。所以我从来不会特别去记什么时刻表,只是完全按照清单刷新的信息做事,反正那玩意儿记着也没什么用处。” 宁爻问:“你这个清单,可以看之前时间段的商品信息对吧?” “没错。”梁枫肯定道。 宁爻摊手:“那这些乱七八糟的时间规则根本就不重要嘛~” “什么意思?怎么就不重要了?”高扬困惑。 宁爻拿过清单,转头问高扬:“你是什么时候进入游戏的?” 高扬回忆片刻:“我是上午来的,具体时间其实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十点吧。” 宁爻直接在搜索栏上输入了10:00,很快便弹出了在上午十点的时间段内,客厅区域的清单列表。 “喏,十点段的理货清单表就是专属于你的那份‘标准答案’,只要比照这个去找现在的货品清单,很快就能排查出每个样板间的异常。所以我才说那些什么重叠交叉又刷新的时间规则根本就不重要,理货清单才是通关秘钥。” 好久家居城(十九) 宁爻已经把话挑得很明显了。 那些看起来繁杂的时间线迷宫,只是干扰玩家思路的障眼法,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真正有用的最优解,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理货员。 梁枫面露难色:“我的确可以带领你们无痛通关客厅区,可后面的区域你们要怎么寻找其他的理货员?话说在前头,找人这事儿我可是一点都帮不上忙。” 众人闻言,很是默契地将视线又聚焦到了宁爻身上。 宁爻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个傻子般的笑容:“都看我干啥?我看起来像是很聪明的样子吗?” “唉……”白云悠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进度条又卡住了呢。” 宁爻的手指在清单的屏幕上来回划拉着:“反正当前这一关是可以保送的,那就意味着整个客厅区都是我们的安全区,既如此,不如就在这里多磨蹭磨蹭,收集些线索也是好的。” 梁枫点头:“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这里我很熟,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信息就绝不会瞒着你们。”她挥动着手臂,在空中画了个个大大的圈,似乎囊括了整个客厅区。 “唯有一个要求”梁枫将白云悠往前推了推“你们得帮我把小白带出去。” “小枫……”白云悠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友“那你怎么办?” “我?”梁枫耸耸肩“不用担心我,我到点直接正常下班就行了。” “真好啊”高扬羡慕地说道“我也想到点就下班。” 梁枫顿了顿,很明显地吞了一句话:“……其实不建议入职这家公司。” “对了,小枫”白云悠问道“你为什么会入职这里?完全没听你提起过。” 梁枫抿唇,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 余敏刺了一句:“你自己说的,你知道的任何信息都会回答,绝不瞒着。” “行。” 梁枫松口:“因为在这里打工的话,我就可以安全地赚到你们这种危险游戏才能获得的报酬。只要做满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在发工资的时候我就能拿到了。” 白云悠:“报酬是……规划师为你量身定做的完美人生?” “嗯。”梁枫的眼神闪了闪。 “我不理解”白云悠看起来有些生气“你对你现在的人生很不满意吗?可你从来没和我抱怨过任何事,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笑死,那是她的人生,你搁这儿叭叭的急个什么劲?”宁爻贱嗖嗖地在她俩身后戳风凉话。 梁枫冷冷地飞来一个眼刀,宁爻笑眯眯地闭嘴了。 白云悠很失落:“是这样么?这是小枫的私事,所以与我无关么?” “没有没有,你别听他瞎讲。”梁枫赶紧按住白云悠的肩膀。 “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只是我……啊对,我签署了员工保密协议,我只能透露这么多,更具体的信息不方便说。”她满眼真诚地凝视着白云悠。 白云悠也定定地回望着她的眼睛:“既然小枫这样说,那我就相信你。” “啧,无趣。”宁爻甩手离开。 “别跑!”梁枫咬牙切齿“杀人犯先生,你也说说你的目的吧?刚刚高扬可是悄悄告诉我了,你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想加入游戏呢~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高扬垮着脸:“我的姐诶,你怎么转头就给我出卖了?” “我的目的?” 宁爻一脸善良,表现得单纯无害:“我就想进来鲨人呀~” 高扬吓得赶紧躲到了梁枫的身后。 梁枫却并不相信:“既然决定临时组成队友,那么相互帮助的前提也是相对诚实吧?我不会太刨根问底,你也最好尽量多交代一些。” 宁爻点头:“好吧,如高扬所说的那样,一开始我想要加入游戏,只是因为我是纯纯的乐子人,但现在我确实有了不得不全力以赴的目标。” 梁枫紧盯着宁爻的一举一动,试图解读他所有的微表情。 宁爻摊开双手:“我的挚友,我最亲密的伙伴,我的爸爸,不见了,我得找到他。” “啊,走丢了三个人?”梁枫惊讶。 “你tm什么理解能力?!”宁爻脸气得胀红,大声喊道“是一个人!就是和我一起进入家居城的同伴!他失踪了!不是普通的失联,是失踪!” “对哦!他刚开始的确有个同伴来着!”高扬佐证了宁爻的话。 “顾客失踪?”梁枫皱眉“细说一下。” 有内部工作人员帮忙分析,所以宁爻很详尽地说明了他与淳*分开并失联的全部过程。 “俩糊涂玩意儿”梁枫低低喷了句“稍微有点恐怖片基础的人都应该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和同伴分开,你俩还特意分头行动,可真能作死啊。” 宁爻很虚心地接受了批评:“枫姐说得对,是我们太看得起自己了,下辈子一定注意。” 梁枫没有在宁爻他们的“判断失误”上多作纠结,而是迅速转入了解题步骤:“虽然外界经常有传言说我们这个商场会发生顾客失踪事件,但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证实过,我作为内部员工也从未看到到过任何一例失踪报告。” 她想了想:“非要说的话,只有广播室的同事偶尔会帮忙寻找一下和家长走失的儿童,但走失的小孩们最后全部都能找到,从来没有真的在商场内失踪的人。” “所以你的那位同伴,是我入职这么多天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例真实顾客失踪事件。” 梁枫从宁爻手中收回理货清单,划拉了几下:“你说你的同伴也触发了质检员彩蛋,那么我大概可以在这一层的质检员名单里找到他,只要他还没来得及通往下一区。他叫什么来着?” “淳于。”宁爻说。 “淳于?”梁枫埋头在清单上翻了半天,没有收获,然后干脆在搜索栏直接输入名字,却显示检索信息为空。 “咦?”她抬起头“你确定你的朋友真的叫淳于吗?” 宁爻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连忙答道:“我确定,十分确定。” 梁枫将屏幕转向他:“抱歉,没有这个人。” 好久家居城(二十) “不可能!”宁爻一把抢过清单,自己检索起来。 “你先别着急”梁枫安慰道“有可能你的同伴已经完成了客厅区的抽检任务,自行通往下一区域了,那些不在客厅区的质检员,在我的清单里是检索不到的。” “不会的”宁爻微微咬牙,言语间很是笃定“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超出他控制的事情,他绝不会连个消息都不给我留下,就这么扔我一个人在这里,他独自通关。” “他一定出事了。” 高扬环顾了一遍四周:“可是这里能出啥事啊?亮亮堂堂,人来人往,还满屋顶的监控,他又不是不认路的小孩儿,怎么会失踪?难不成他是自己掉沟里了?” 余敏叉着腰假装思考:“也许是被人绑架了吧?” 高扬无语:“……姐姐诶,不想动脑就不要勉强自己,谁会来这么热闹的商场里绑人?” 白云悠也加入了思考线索的队伍,她走上前,拽了拽梁枫的衣角:“小枫,这里除了你们这些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以外,还有什么会抓人的角色吗?就像那种追逐游戏里的猎人一样?宁先生的同伴是不是被这种人抓走参与其他游戏去了?不然怎么会一点信息都不给人留下就不见了?” “没有这种角色”梁枫摇头“虽然你们正在参与所谓质检员的危险游戏,但别忘了,这里同时也在执行着商场的职能,是绝不可能发生当众绑架这种事的,毕竟这么多顾客都看着呢。”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真有这种猎人角色,那外界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家居城失踪案’就不是传言,而是实锤的恶性案件了,随便哪个顾客拿起手机拍下来都足够喊警察来让我们停业整顿的。” 所以没有掉坑,也没有绑架。 一个大活人,没来得及留下任何信息和痕迹,在这个亮堂又热闹的商场里,在人来人往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突兀地消失了。 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要不……”白云悠偷瞄着宁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有些踌躇地建议道“我们报警吧?” 宁爻咬紧了腮帮,昂起头,与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隔空对望:“即便我们成功报了警,只怕也会和其他的家居城失踪案一样,在警方的资料里根本找不到这个人,从而不予立案吧?” 监控摄像头自然不会回应他什么,只是沉默地回望。 宁爻实在有些不理解家居城幕后的这家伙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地抓走淳于。 “规则上说你是……规划师,对吧?”宁爻眯起眼“你躲在监控后面瞎规划些什么呢?淳于虽然特殊,但他本人对你们而言根本没有太大作用吧?抓他干啥?” “喂喂,你人还好吗?神智还清醒吗?你搁那儿对着空气在嚼些什么呢?”梁枫拍拍宁爻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略显迟疑望过去,只看到了墙角的监控摄像头。 “我没事”宁爻恢复了正常,甚至还能挤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但某人有事了。” 梁枫感觉后脖颈发凉,缩回了拍肩的手:“你已经物色好下一个死者了?” 宁爻只是冲着众人“嘿嘿”笑了一声,看起来憨厚又无辜。 四人组没有一人敢接腔,也没人敢开口推动游戏进度,只能假装不在意地望天望地。 到底还是宁爻发了话:“打起精神来姐妹们!就像枫姐说的,我朋友也有可能是去到下一个区域了呢?所以当务之急还是研究怎么通关,怎么找到所有区域的理货员吧。” “呃!好好好,您说您说!”高扬赶紧捧哏,试图让场子热络起来,还暗戳戳地拿胳膊肘捅了捅余敏,示意她也配合一下。 余敏翻了个白眼,假笑着配合了起来:“哇,太有道理了,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理货员呢?” 宁爻:“没活不用硬整。” 两人肉眼可见地蔫巴了下来。 梁枫这边也实在没什么新的信息可以贡献,只能重申自己连本区的理货员都找不到,不要指望她能跨区找人。 白云悠沉思片刻,忽然歪了歪头,问身边的梁枫:“小枫,如果在你的辖区内有商品被损毁,你会接到提示的消息吗?” 梁枫:“一般其实不会,毕竟这里东西太多了,随便摔个什么玩意儿都提示的话,我身上的提示器恐怕会叫个不停,走在商场里也太影响顾客的购物体验了,所以我们还是以‘人工巡查’为主。” “这样啊?”白云悠好像有些泄气“我还以为只要我们弄坏点东西,就能吸引其他的理货员过来呢。” “等等”宁爻却突然插入对话“你的意思是——你有[提示器],只是日常中以人工巡查为主。也就是说,的确有一些商品的损坏会直接上报给理货员的,对吧?” 梁枫微愣:“好像……是这样?” 宁爻问道:“什么商品的损毁会直接提示给你们?” 梁枫:“红色标签的商品。” “红色标签?”宁爻重复了一遍,立即回头摘下了样板间的门牌“你说这个?” 梁枫点头:“红色标签的商品是不允许顾客直接放进购物车的,它们除了作为商品样品,大多数情况下还在承担着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任务,比如门牌和路牌,又或者这个片区里负责主光源的灯具。 这种红色标签商品如果损毁,会给顾客辨认房间和路线造成困扰,所以理货员们必须优先保证红色标签商品的完好,这样才不会影响后面其他顾客的购物体验。” 宁爻将门牌放在手里掂了掂,实木的,很沉。 “按照规定,你们收到提示消息的话,一定得第一时间赶来补上这个玩意儿,对吧?” 梁枫:“没错。” 啪! 宁爻很是清脆地掰断了挂着红色标签的实木门牌,就像掰开一块小饼干。 “喂!”梁枫瞪大了双眼“你在干什么?” 宁爻笑嘻嘻地扬了扬分成两半的门牌:“召唤理货员。” 梁枫简直要被这个莽夫气笑了:“你是质检员!恶意损坏商品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宁爻一脸无所谓:“我抽到彩蛋的时候,看那规则上也没写啊,没写就是没有!” 他将门牌扔在地上:“大不了赔钱,反正老子有的是钱~” “你确定?”梁枫有些心疼地捡了起来“这可是海南黄花梨。” 好久家居城(二十一) “很值钱吗?”宁爻看她那一脸肉痛的模样不似作假,忽然间有些心虚。 “总之应该不便宜”白云悠在一旁小声嘟囔,眼神里难掩担忧“我听说有人专门盘黄花梨的文玩呢,想来应该是贵的。” 高扬摆摆手:“放心啦,价钱肯定没那么夸张,我还见过黄花梨家具呢,要是这种木料真有那么昂贵,谁会舍得打成家具柜子?” 余敏接腔:“说不准,只是打成家具而已,又不是打成庶民,有钱人买得起。” 说着,她瞟了一眼宁爻:“这位先生不是说自己‘有的是钱’吗?问题不大。” 宁爻讪笑:“确切地说,我有一个富有且慷慨的好兄弟……” “那你完噜~”余敏幸灾乐祸“现在信号不好,你怕是很难求助场外观众了。” “咳咳”宁爻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用清嗓的咳嗽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将话题引回到梁枫身上“枫姐,你的清单怎么样了?有显示什么警报或者提示吗?” 梁枫:“有提示,清单跳出了一个浮在所有界面上的页面,要求我立刻前往被损坏的红标商品区域进行回收和更换。” “不过……”她皱眉。 “怎么?”众人围了上来。 梁枫将屏幕展示给大家:“这个弹出来的优先页面是并非是‘群发通知’或者‘公告’的页面,这意味着这条消息其实只发给了我一个人。” “为什么只通知你一个人?”高扬问。 白云悠解释:“我猜应该是发送给‘离现场最近’的那一位理货员吧?” “合理”宁爻点头“毕竟只是更换这么一个商品,根本用不着调动整个区域所有人。” 梁枫若有所思:“意思是,你们如果想要看到其他理货员,我必须离你们远远的,避免清单系统再次把任务派发给我?” “目前看来,是的。”宁爻说道。 梁枫无奈:“嗐,我还以为这么折腾一番就能看到其他同事了呢,没想到我还得回避。” “小枫~”白云悠不舍地拉住梁枫的手“你要一个人走开吗?我很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已经工作有段时间了,熟悉的很,不会遇险的”梁枫宽慰着白云悠。 “倒是你,我还是很不放心把你交给……”她瞥了眼宁爻“一个有杀人犯的团伙。” “什么叫团伙……”高扬气不打一处来。 但根本没人搭理他小小的不爽。 宁爻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保送我们出客厅,我们帮你把小白带出去。” 梁枫面色犹豫。 宁爻不解:“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梁枫斟酌了半天措辞:“我要你不仅仅只是把小白带出去,她还得是活的、完整的、身心都健康的。” “……”宁爻难得无语。 他捂着脸苦笑了一下:“姐姐,我真没那么变态。” 换好新的门牌,梁枫朝众人摆摆手:“那我先尽量走远一点,大约十五分钟后你们再去动红标商品。” “小心呀枫枫!”白云悠也冲她挥着手。 “我会的,你记得不要和那个男的挨太近了!”梁枫一边走远一边喊。 宁爻:“你大爷的。” “她有时候会过于紧张,你别放在心上,她没有恶意的。”白云悠放下手臂,替自己的好友辩解。 “我没放在心上”宁爻打了个哈欠“我已经骂完了。” 他招呼众人都拣个座位:“坐着等吧,各位。” 三人都忙不迭应了下来,虽没有交流,但都默契地坐得离宁爻有几米远。 “讲真的,你们真不用害怕成这样,我也不是什么恶人,虽然手底下人命不少,但他们都是该死的。”宁爻很真诚地说道。 “你这么说,我更害怕了哥……”高扬腿肚子都有点发抖。 余敏咽咽口水:“你属于是完全把你杀人这件事合理化了啊……” “那你认为什么人是该死的人呢?”白云悠歪着头,有些好奇地问。 宁爻微微勾起嘴角:“大约是,违反了规则的人吧。” “违反了什么规则?”白云悠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思考。 “违反了我的规则。”宁爻荡漾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点森寒。 扑通 高扬腿一软,连沙发都坐不住了,直接滑到了地上。 “哥,您有什么忌讳索性一次说个明白吧,我保证不违反你的规则!”高扬都要哭了。 宁爻眨眨眼:“我开玩笑的。” 余敏赶紧和白云悠挤到了同一个椅子上,才敢发表评价:“不像演的。” …… “你就这么看着?”易丹问。 “啊,那不然呢?”规划师反问。 易丹用笔杆轻轻敲击着监视器屏幕上梁枫离开的身影:“他们马上就要发现你的小诡计了哦。” 规划师半点不着急:“这是很正常的解题思路,所以他们会得到正常的结果,因此发现我设计的一些游戏关窍也不足为奇。” 易丹:“你就完全不担心他们就这么通过了你的关卡?” “如果他们能够通过,那就让他们通过啊”规划师说得很是理所应当“难不成我还要拦着他们?” “不是哥们儿”易丹实在搞不懂这个下属的脑回路“你真当自己来设计游戏的啊?你开着监控只是为了监督公平的游戏环境是吗?” 规划师抿唇:“笔仙大人,您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为敌人大开方便之门。” “事实上,无论他能否通关这个质检员游戏,都不会干扰到我们这边的核心计划。” 易丹闭上了嘴,给他留出了足够的解释空间。 规划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魔方的表面进行,无论宁爻是遵守规则通关游戏,还是违悖规则被游戏淘汰,只要他依然在困在这个‘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选择里,他就永远无法离开魔方的平面,永远不会触及到魔方的核心” 他望向易丹,面上永远是如机器人一般的礼貌微笑:“所以坐在监控室里,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为什么要出手干预呢?” 好久家居城(二十二) “时间差不多了吧?”白云悠朝着梁枫离开的方向张望。 宁爻起身,甩甩有些发麻的手,顺便拍了拍褶皱的裤腿:“距枫姐离开已经过去了13分零23秒,虽然还没满15分钟,但其实我们之间的距离绝对是够够的了。” “精确到秒,整得跟发射火箭似的……”余敏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我们开始召唤其他的理货员吧。”高扬斗志重燃,显得十分积极。 余敏随机挑选了一枚幸运门牌,递交给宁爻:“债多不愁,这块门牌也还是你来掰吧。” 宁爻也不推辞,直接接过,啪嚓一声掰成均匀整齐的两截儿。 “嘶~”高扬缩了缩脖子“哥你手劲儿也忒大了点吧?这到底是块实木的板子,你真和掰饼干似的。” 宁爻假模假样地比划了两下,作出跆拳道里劈断木板的动作:“在下,略通一点拳脚。” 三人面面相觑均是无语,夸肯定是夸不出口,想喷又忌惮宁爻的精神状态,结果就是宁爻疯狂装哔却根本没人敢出声呲他一句,搞得他愈发嚣张起来。 宁爻:“你们是没看到我在水里大战木乃伊的时候。” 三人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宁爻:“我当年可是一个人单挑一个村!谁来劝都不好使!” 三人:…… 宁爻越说越开心,喷着口水叉着腰,脚已经很没素质地踩到了沙发上:“老子可是……” “什么鬼?!”宁爻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也是一惊,赶忙望向声音的主人。 梁枫目瞪口呆地望着众人,脸上的困惑与震惊都不似作伪:“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回轮到留守的众人惊讶了。 余敏率先反应过来:“我们掰了门牌就在等其他的理货员过来,当然会在这儿。倒是你,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你需要走得远些避免被系统传唤吗?怎么又回来了?” 梁枫惊得嘴都合不上,目光逐一扫过众人,缓了好几秒,才慢慢地开口低声骂了句脏话。 “你怎么了?小枫。”白云悠担心地走上前,却被余敏攥住了胳膊。 余敏警告道:“别过去,现在她问题很大,先掰扯清楚了再姐妹情深。” 梁枫没有急于辩解,或者说她根本顾不上辩解,而是慌慌张张地从衣服口袋离掏出了理货清单,开始屏幕上敲打着什么。 “小枫……”白云悠抿唇。 宁爻从沙发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又手脚并用地爬到梁枫旁边,伸长了脖子把脸凑过去围观她的操作:“你在干啥呢?” 梁枫微微后仰,与四肢着地的宁爻保持了一点警惕的距离。 “躲什么?”宁爻显得很委屈“喂,别真把我当变态啊!我不会乱鲨人的。” “倒不是这个原因……”梁枫看起来有些纠结,而且很明显欲言又止。 “小枫,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回来?”趁余敏一个没注意,白云悠像条泥鳅似的甩手摆脱了余敏,闪现到梁枫身边,拉着她的手担心地问来问去。 “我……我没事我很好……”梁枫挤出个笑容。 宁爻给她划重点:“谁问你好不好了,人家是问你怎么回来了。” 梁枫又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踌躇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反问道:“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走?”宁爻不解“我们走哪儿?” 梁枫看起来有些着急,她反握住白云悠的手:“就是出去啊,你们不是已经出去了吗?我很确定我已经把你们送出去了啊,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鬼?”余敏紧张地双手抱住胳膊“求求你别吓我,我已经很害怕了。” 梁枫看起来也没比余敏好多少,她很是崩溃:“我求求你们别吓我才对,我明明已经千辛万苦把你们送出去了啊!为什么好像时间倒流了一样!” “好了好了先别叫唤,已经有顾客在往这边看了,咱们得低调点。”高扬赶紧示意众人小声一些。 梁枫闭上眼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睁眼,她已经自行调整好了心态。 “算了,一回生二回熟,既然我已经把你们送出去过一次,就能送第二次。” “我觉得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问题。”宁爻打断她。 “这摆明了是一个我们还未理解的游戏陷阱,呃你们工作人员不参与游戏,那应该是你们的某种工作机制与我们的游戏交叠产生的不良反应。如果咱们捋不清楚这个逻辑,只是盲目推进进度,最坏的情况可能是——我们双方都会陷入无尽循环。” 梁枫那只没有握住白云悠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机制?我的工作能有什么机制?” 宁爻很诚实地摇摇头:“我必须坦白,我这脑子大概率是想不清楚的,能发现问题已经是安翰保佑,所以拜托你们了。” 高扬:“我也不聪明。” 余敏:“看我干啥?我像是能想明白的?” “小枫……”白云悠望向梁枫。 梁枫轻声安抚:“别急,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咱们人多,时间也多,慢慢捋一下就好。” “嗯嗯”白云悠连连点头“我相信小枫。” 宁爻被酸得龇牙咧嘴:“别秀了,赶紧一起想想吧。” 众人又退回到那个小客厅,围坐在一起。 “首先”宁爻举手发言“枫姐你再说一遍你的工作,详细点,无论是你作为员工需要遵守的规章制度,还是这个职场中特有的潜规则,甚至你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都全部说一遍。” 梁枫点头:“我们员工要求在7:30之前到岗,家居城每天早上8~9点之间开门,没有完全将时间卡准,要等我们全部检查完毕后才会开启大门迎客,但9点算是一个死线,9点前必须开门。” “员工的晨间例会是在各个组内召开的,线上。” “商场营业期间,我的任务应该和其他任何一家商场的理货员一样,检查、归类并补充商品。” “晚上9点,商场会开始播放送宾的音乐,门口工作人员也会开始拦截准备入场的顾客。” “晚上10点,正式关闭大门,搞卫生的搞卫生,拣商品的拣商品,总之就是各自收拾自己的。我们理货员得把所负责区域的商品全部和清单校对一遍,查漏补缺,直到没有任何错漏才能提交工作日志,然后就是晚间例会,线上,下班。” 众人听得很认真。 “没有具体的下班时间?”宁爻问。 “只能说搞完了就下班。”梁枫回答。 余敏啧啧摇头:“再怎么快也得弄到十一二点,第二天却要七点半到岗,真能压榨人。” 白云悠:“小枫,你这样工作多久了?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的工作,身体怎么能吃得消?” 梁枫皱着眉:“其实……我真的觉得还好。” 好久家居城(二十三) “你别逞强”白云悠很是不满梁枫的嘴硬“该休息就休息,你这么拼命工作,到底是想要借助这家公司完成什么目标?你生活有困难吗?你和我说呀。” “我……”梁枫原本还是张口试图反驳或是解释什么,却又在对方担忧的注视下坚决地闭上了嘴。 宁爻出声为她解围:“咳咳,涉密了涉密了,别问那么多。” 白云悠心有不甘地继续追问:“小枫,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这里坚持些什么?” 梁枫只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长时间的对话和拉扯,让一直没啥参与度的高扬忍不住哈欠连天,他举起手:“我好困,想打个盹。枫姐,你们有员工休息室的吧?我不想躺在样板间的床上,好多顾客试睡过了。” 梁枫的脸色更尴尬了:“有员工休息室,但那其实差不多只是一个用来放置背包和更换衣物的小房间,没有座椅也没有床……” 高扬难以置信:“那你们平时咋休息?” “除了去员工食堂吃饭,其余时间全都在巡逻,我们……不专门设置休息时间。”梁枫的头低了下去,她能感到身边的白云悠都要气炸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白云悠跺脚“还让不让人活了?” 余敏依旧稳定输出:“你们老板应该吊死。” 高扬也连连摇头:“不是姐们儿,你就一点不累吗?我从上午溜达到现在,走走停停都已经累得要死了,你这可是扎扎实实一整天的班啊。” 余敏:“从早上七点半干到凌晨,十七八个小时,严重违反劳动法。” 梁枫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吱声。 “各位先等一等。”宁爻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了他们。 “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应该不是劳动法,而是——这种工作,枫姐是怎么做下来的?” “嗯?”梁枫抬起头。 宁爻:“就像余敏刚刚说的,每天十七八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即便是机器也一定是会疲劳的,这不是能凭借你主观意志就能抵消的东西,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对身体的摧残是客观存在的。” “但你好像不止一次地向我们声明,你并没有感到很辛苦,这样的排班你能够吃得消,而且你整个人的状态也并没有强打精神。” 宁爻刻意将话停在了这里,微眯起眼睛望向梁枫,在眉骨的阴影下,他的双眼几不可见地变得剔透起来,视线也愈发具有穿透性,似乎想透过她看到她背后员工工作机制运作的原理。 不明所以的余敏很快将他的话接了下去:“没错,这根本不科学,正常人类就算强行吃下了这种工作强度,也一定会感到疲惫。” 高扬已经在开脑洞了:“姐,你是不是接受了什么赛博改造?机械飞升了?” 梁枫:“……你别太离谱。” “枫姐,你说你之前已经带领我们逃离过一次了,能否细说一下你是怎么运作的?是领着我们找到其他的理货员了吗?”宁爻问。 “不是”梁枫直接否掉了他们之前制定的方案“别说其他区域的理货员,其实直到最后,你们都没能找到除我以外的客厅区理货员。无论我躲到哪里,跑离多远,最终清单都会选择让我来处理你们损坏的商品,所以掰红标的办法行不通。” “那我们是……”宁爻很好奇,除了拿到各区理货清单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全员快速通关的办法。 梁枫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用垃圾车,很简单,只是有点邋遢而已。” “垃圾车?”众人异口同声。 “嗤”余敏第一个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什么精彩的妙计呢,这也太敷衍了吧?利用这种一般不会被大多数人注意到的盲区物件,达成转移尸体的目的,都是不入流的推理小说里用烂掉的桥段。” “垃圾车么?”宁爻挑眉“好熟悉的套路,依稀记得在某艘大船上好像也有人打算这么做……” “可是不对啊”高扬很快反应了过来“就算咱们这一大帮子人能够躲进垃圾车,但你把我们推出去的时候,咱们还是会被重置刷新到客厅区的起点啊,根本不可能直接被推出商场的。” “没错没错”余敏附和道“咱们要躲的又不是什么普通的守卫或者警察,只需要他们躲躲视线就行,咱们可是被这里的‘游戏规则’困住的,这规则在我们身上跟烙了印似的,没有答对扫码机的题目根本离开不了客厅,藏进垃圾车的操作可覆盖不掉我们身上的游戏属性。” “当然不止那么简单。”梁枫解释。 “躲进垃圾车并由我推出去只是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前面还是有些前置任务需要完成的。” “麻烦细说下。”宁爻他们忍不住催促道。 梁枫也不卖关子:“首先,需要我给你们剥离掉[临聘质检员]和[顾客]的身份。” “呃,解除我们临聘质检员的身份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顾客’这个身份怎么剥离啊?在商场里,除了商场的工作人员以外,不都是顾客吗?”余敏感觉自己要被绕晕了。 高扬也在试图参与分析:“为啥要全剥了?咱们就单独剥离质检员身份不行吗?就剥成普通顾客,咱就能和其他顾客一起出去了啊。” 白云悠若有所思:“也许是因为我们以顾客的身份抽中彩蛋,而‘临聘质检员’大概率是包含在‘顾客’这个大身份之中的子集,是一种‘特殊的顾客’,并不是与‘顾客’并列的选项,所以不好单独剥离吧?” 余敏还是搞不明白:“如果不是顾客,我们还能是什么?” 梁枫从工装口袋里又掏出了她那把剪刀:“除了[工作人员]和[顾客],商场里当然还有第三种身份,而且是这个身份才是整个商场中占比最大的一部分。” 宁爻盯着她的剪刀:“是什么身份?” 咔嚓 梁枫剪断了高扬的手环:“商品。” 好久家居城(二十四) 吧嗒 被剪断的塑料手环软软落在地上,发出瘪瘪的声音,这点微弱的动静在嘈杂的商场广播下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高扬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 “你!干!嘛!呀!”高扬被梁枫这猝不及防的一剪子吓得大惊失色,慌乱地捂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叫得却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别急,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梁枫面不改色地收起剪刀,又掏出了一枚黄色的标签。 一打眼看去,只觉得这不过是一枚商场中最为普遍的标签,但若是细细看来便能立刻发现它的不同之处——这枚标签缺了一个角。 “这是……”宁爻问。 梁枫一边说着一边将缺角的黄标套在了高扬的手腕上:“开门做生意,难免会产生一些损耗。对于完全报废无法使用的商品,理货员需要在它们的标签上剪掉一个角,避免和其他可以回收的商品弄混,然后将缺角的这一批商品扔到员工间附近的垃圾桶里,在攒满垃圾车后集中扔掉。” 她微微笑着:“一车,正好是四桶。” 余敏咂摸过味来:“你是让我们伪装成报废掉的商品,然后按照商品报废的流程离开这里?” “没错。”梁枫肯定了她的猜想。 高扬半信半疑地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黄标:“这能行吗?” “能行,我之前就是这样把你们推出去的。”梁枫说。 闻言,众人脸上均是露出欣喜之色,除了宁爻。 “不对。”他冷冷地说。 “如果真的成功了,你现在怎么还会遇到我们呢?”宁爻尖锐地指出症结所在。 梁枫也是一愣,张着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磕磕巴巴地解释:“我之前,真的把你们这样送出去了,我亲手推的车,也是亲眼看着你们离开了商场的大门……但我,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再次出现……” 宁爻接着说:“并且有点可疑的是:我现在的目标也不是逃离这个家居城,而是要找到我失联的队友,在上一轮的‘我’为什么会同意直接跟着你们出去呢?” 梁枫回答:“你说你在商场内部没有信号,需要去外面求援,找什么总部的救兵,不过你没有展开细说,大家也没敢细问,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宁爻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点:“这个回答倒是会符合我的逻辑,看来你的确是‘梁枫’,上一轮你真的成功过。” “你直到刚才都还觉得我不是‘梁枫’本人?!”梁枫不可置信地反问。 宁爻摊手:“那当然呀,毕竟你的出现实在太可疑了,万一你被金钱腐蚀了灵魂,当了资本家的走狗,把我们直接打包送到垃圾焚烧炉火葬了怎么办?我怕死得很,肯定得多问两句嘛~” “你说谁是走狗!” “算了算了小枫,搞清楚就行,你别和他掐。”白云悠赶紧拦着,生怕梁枫触了那个汉尼拔的霉头。 “哼。”梁枫到底是忌惮的,有了小白递来的台阶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忿忿瞪了宁爻一眼。 “回归正题”宁爻再度把住聊天的节奏“目前急需搞清楚的不是出去的方法,而是既然你已经把‘我们’送出去了,那么我们现在的‘重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说道:“这个逻辑如果掰扯不清楚,恐怕就会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们双方都会陷入无尽的循环之中。我们会不断遇见返回的梁枫,梁枫你则会不断遇见已经离开的我们。” 正准备给余敏剪断手环的梁枫迟疑了起来:“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高扬:“喂!别搞我啊!” 余敏强忍着笑意:“瞎叫唤啥?人家小白也剪了手环的。” 白云悠也安慰道:“别担心,有我陪着你呢。” “那能一样嘛?”高扬还是带着哭腔“她又没戴上商品标签,她现在还是顾客啊,我这算啥?我现在是商品!还是报废的那种!我感觉我分分钟就要被保洁扫走了呜呜……” 宁爻也有几分好奇地凑了过来:“话说你这种给人贴标签的操作,居然不会在系统中显示报错么?” 梁枫没有回答,还很快速抿紧了嘴唇,眼神闪烁,脸上半点藏不住心事,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在刻意回避着宁爻的提问。 “呦?看来我问到重点了。”宁爻抚掌。 “没,没什么,不是重点。”梁枫偏过头。 “小白!”宁爻像扔出一个精灵球一样喊道“上!” 白云悠立马握住梁枫的手:“小枫,商品标签也是不能说的秘密吗?” “倒也……” 不得不说宁爻掐她的脉门掐得很准,梁枫根本无法抵抗白云悠的恳求和撒娇。 她幽幽叹了口气:“虽说是不宜公开的内部资料,但倒也不是不能说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你们听了并无甚益处,不仅推动不了剧情,还可能会因为过于害怕而失掉判断力。” 宁爻举手:“我胆子大,你可以单说给我听。” 余敏举手:“你胆子是大,但你脑子不够啊,单说给你有什么用?不如一起说说吧。” 高扬也弱弱举手:“我觉得我有知情权……” “喏,你看”宁爻放下手臂“民心所向,枫姐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坦白从宽~” “小枫~”白云悠晃着梁枫的手臂。 “行吧行吧,如果你们坚持的话。”她终究还是松了口。 众人再度在客厅沙发上围坐成一个圈,双手撑着腮帮子,认真听梁老师讲解。 “首先,我给人贴上标签不会被系统提示报错,那是因为……这个商场里,有这种商品。” “等等”高扬忍不住插嘴“怎么开场就这么炸裂?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我可能有点幻听了吧?” “没有幻听,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人,在这个商场里,也是一种商品。”梁枫低声说道。 余敏震惊:“你,你们还干着人口买卖的勾当?!” “小枫你……”白云悠捂住嘴。 向来有点小事就咋呼的宁爻,这回却罕见地没有吱声,难得安静地聆听着对方的讲述。 “别急啊你们,先听我说完。我们确实有一类商品是‘人’,但应该不属于你们常规理解的那种‘人口买卖’。”梁枫赶忙解释。 “它们不是活的,呃当然也不是死的,应该说它还处于一种还未被激活的状态,或许我们能将这种商品称为……‘人形素体’?” 好久家居城(二十五) 人形素体? 宁爻瞳孔微缩。 这边梁枫还在白云悠的控诉的眼神中疯狂解释:“不是活人,不是活人!” “就类似义肢一样的商品,你们能理解吗?只不过它是一个完整的人体。” “但它们还没有激活,没有生命也没有意识更没有身份,不能被称为‘人’,只是‘人形素体’。” “据说是和某家生物公司联合研究制造出来的,不是绑架的活人,没有违法犯罪,它们只是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商品。” “可不管是不是活人……”余敏有些怂地瞄了一眼梁枫“你们这听起来都不像是合法的勾当啊……” 高扬都被躲在他身后的余敏整笑了:“姐姐,我们这里都时间循环+生化危机了,你还惦记着你那劳动法呢?” 余敏腿软嘴硬:“不管是劳动法、刑法还是魔法,都得遵守基本法。” “你说的那些素体商品在哪儿?”宁爻没有掺和他们的插科打诨,严肃地沉声问道“客厅区有吗?” “……”梁枫又闭嘴了。 “对哦”余敏从高扬的身后冒了出来“既然你可以用标签把我们伪装成这个商品,那不就说明你负责的这个区域也是有人形素体的?” 高扬抻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这玩意儿如果就这么摆着卖的话,肯定很吓人很引人注目吧?可我在客厅区来回也搜查过很多次了,怎么一次都没发现过?” 宁爻用指尖戳了戳白云悠的肩膀,示意她继续。 白云悠:“小枫,你就别瞒着了。” 梁枫露出一个被打败的表情:“唉……没瞒呐没瞒呐,有你在这里,我根本瞒不住一点。” 她抬起头,用眼神暗示大家朝她看的方向望去。 众人乖巧照办。 但他们望向的,只是一个推着购物车的三口之家,非常普通,父慈子孝,夫妻恩爱,情绪稳定,动作丝滑,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余敏小声地震惊道:“你说这一家子是商品?!你们管这不叫活人?!” 不用小白催促,梁枫这回解释得很快:“演示状态,没有激活。” “这个商场中有很多处于演示状态的人形素体,它们被输入了固定的路线和动作指令,没有自我意识和思维。这一类放出来演示的素体佩戴的是黄色标签,选中它的顾客可以直接将它们扫码带走。” “为了演示这类商品的更多功能,商场方面也会适当激活一部分素体,给他们佩戴红标,让他们承担更复杂的演示工作。被激活的这一部分会具有更高的智能,也有自我意识,基本属于商场的半个员工了,这是顾客不可以直接带走的。” “如果有顾客选中了红标的素体,就不能直接带走,得扫码后自行去提货区提货,其实是和其他红标商品一样的操作。” “至于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堆放着大量人形素体的渗人场景,我也没什么好替人家瞒着的,的确是有,但并不在营业的商场区域,而是在提货区。” 梁枫说完,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多少钱?”宁爻突然开口。 “哈?”梁枫被问懵了。 宁爻重复了一遍:“你们的人形素体卖多少钱?” 梁枫的反射弧在漫长的五秒后终于连上了信号:“你你你,你要买?” “哥你买这个干啥?”高扬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余敏有些不好的联想:“该不会是想……买来尝尝吧?” 宁爻叉腰:“说什么呢,我问问还不行了?” 白云悠小心翼翼地接腔:“别人问也许是出于好奇心,但您问……很难不觉得是在打听食材单价。” 看着众人那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宁爻也只得作罢。他自觉大度地摆摆手,算是把有关素体价钱的话题翻了过去,四人组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就算这里有卖人形素体,可以解决我们几个的身份伪装,但之前我们所说的问题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宁爻说。 “虽然枫姐已经成功操作了一轮,但我们现在依然‘重逢’了。” 他歪着头:“从枫姐本人的神情来看,她是真的不清楚其中的原理,所以这一段只能全凭我们自己推理了。” “那么诸位,头脑风暴一下吧?” 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散,随之而来的还有尴尬。 “抱歉,我真的想不出来”余敏率先放弃“我摊牌了,我就是傻子。” “那我也……”高扬紧跟着说,却被宁爻一个眼刀瞪得闭上了嘴。 宁爻恨铁不成钢:“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梁枫不服地顶嘴:“你厉害,你想呗。” “我想不出来。”宁爻还保持着叉腰的姿势,梗着脖子,理不直,气也壮。 余敏嘲讽:“得,等死吧。” 白云悠出来打圆场:“既然大家都不是高智推理型选手,那不如先行动起来,多搜集一点线索吧。小枫你也把你平时工作时遇到的疑惑点列出来,我们挨个查过去,再怎么也能拼凑个大概的轮廓的。” 宁爻挑眉:“这算什么?题海战术?” 白云悠笑笑:“算不上任何战术,只是希望大家手头都有事情做,不要干站着互相埋怨。” “眼下大家都没有头绪,不如就按小白的建议行动起来吧。”梁枫毫无异议地站在了白云悠这边。 “我赞成!”高扬连忙附和。 “我也不反对。”余敏也说道。 宁爻左右看了看:“合着不需要我表态了呗?” 梁枫冷眼:“那你有什么更高明的建议么?” “没有。” “那就照办。” “好的。” 梁枫替换好了宁爻掰断的两块红标门牌,众人终于推着各自的小车,离开了这个“临时驻扎地”。 “首先,咱们去哪儿?”宁爻抱着自己的鳐鱼抱枕问道。 “我想去小枫的员工休息间看看。”白云悠抢在众人开口前说。 “呃,我不是私心,我只是觉得,这种只向员工开放的区域,应该会比对我们开放的区域藏有更多细节和线索吧……” “有私心也没关系~”宁爻笑得很是荡漾“既然小白发话了,那我们就先去员工休息室看看吧~” 梁枫显得略微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跟我来。” 好久家居城(二十六) “这里就是你们那个神神秘秘的员工休息室了么?”高扬咂咂嘴“可真寒酸呐。” 梁枫睨了他一眼:“不是早就说过么?我们没有专门的休息时间,老板们也根本就没打算让员工在工作时间多休息,这里只是个让员工们放包换装的地方。” 宁爻站在员工休息室门口,将其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遍,只觉得高扬说的“寒酸”是有几分道理的。 好久家居城在轸星市市民的认知中,是一座很有名的大型连锁商城,理论上来说算得上是资本雄厚的企业,员工福利就算做不到顶尖也绝不至于会拖平均水平的后腿。 如果单纯以顾客的身份完整体验一遍好久家居城,只会觉得处处都充满着“以人为本”的设计。 无论是被精简的购物路线、优化的购物方式、归家式的商场展区,以及从大门起就随处可见的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前前后后都为顾客准备得十分熨帖,高度重视顾客的购物体验,无一处不昭示着设计者在其背后花费的心思。 可偏偏在员工休息区,在这最应该体现人文关怀的地方,却设计得极为简陋。 和墙壁几乎没有色差的员工休息区大门,让人几乎一打眼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门页设计得极窄,且紧靠着廊柱,连完全开合都做不到,很难让两人同时并肩出入。 众人依次穿过窄门进入员工休息室,却见内部的空间也小得可怜,几个长条形的衣柜就已经几乎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没有桌子,只在正中间有一条农村吃席时才会见到的长条板凳。 “你们这老板属实是抠门抠出一定境界了”余敏连声吐槽“到底也是个家居城啊,从商场里随便拣一条瑕疵品长椅淘汰下来给员工用用也比这个强多了。” 梁枫的面色难掩尴尬:“没事,我们平时也用不上这些,只是换个衣服就出去工作了,摆个好椅子也是浪费。” 宁爻啧啧道:“你是真把自己当核动力驴了,半点都不带心疼自己的。” 小白倒是心疼坏了:“这也太破烂了!” 梁枫想解释什么,但看着这员工休息室也实在夸不出一句好话,只能蔫头巴脑地听着小白批评。 白云悠左翻翻右看看,除了中间那条光秃秃的板凳也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摔打的玩意儿,只能忿忿地敲了敲铁皮衣柜。 “哪个是你的?” 梁枫垂着头走过去,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没啥好看的,里面就是我的常服和背包。” 然而她所谓的常服也只是另外一套深灰色的连体工装,背包瘪瘪的,应该除了手机钥匙就再没有其他物件,可以说将个人生活压缩到了极致。 小白眼泪都要出来了:“小枫你告诉我吧,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这里明摆着都没把员工当人看啊。” 梁枫咬紧了下嘴唇,眼睛偏向别处,拒绝回答。 宁爻不得不再次给梁枫找个台阶:“枫姐,你们员工休息室这么小,从来没碰到过其他和你负责同一区域的同事们吗?” 梁枫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余敏忖着下巴:“这不科学啊。” “你们上班打卡的时间是统一的,那么大家到休息室换装的时间应该也差不离,就算很少在休息室内遇上,门口或者附近总是能见到一两个的吧?” 高扬补充提问:“或许你们不止一个员工休息室?” “员工休息室是按工种划分的,因为有些工种会需要屯放工具,我们客厅区的理货员休息室就只有这么一间,而且我们理货员没什么工具,所以小一些也理所当然……”梁枫的声音越说越小。 “好吧,这确实是有些太小了,老板真不是个东西。”她在小白气呼呼的眼神中违心地改了口。 “那么现在问题就浮现出来了~”宁爻敲了敲铁皮柜,帮助大家划重点。 “枫姐从来没有遇上过其他理货员同事,且在上下班这种很集中的时间点,在这个很狭小的空间内也遇不上,只有一种可能——这家公司背后的规划师计划了这一切。” “出于某种原因或者目的,你不能遇到其他理货员。” 余敏又躲到了高扬身后开始发散脑洞:“难道其他理货员是鬼?!他们是害怕枫姐这个人类发现这里有鬼?” 宁爻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如果其他理货员是鬼,且害怕被人发现,那他们要怎么承担整理货品的工作?商场里溜达的顾客可全是人类啊。”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有几个‘鬼员工’的可能性,但和枫姐一样的人类理货员绝对不止她一个。问题就在于,这些‘人类员工’,她怎么也没见过。” 这回连脑子和嘴都很灵活的余敏也卡壳了,众人只剩面面相觑。 “看来我必须不择手段一点了,桀桀桀!”宁爻狞笑着撩起衣袖,吓得众人连退几步,后背抵在了铁皮柜上。 “你你你”梁枫挡在前面,心里既充满害怕又有点无语“有话好好说,你又怎么了?” 宁爻:“我要不择手段!” 梁枫:“具体是指?” 宁爻:“我要看看其他理货员的衣柜。” 梁枫:“那是人家私人物品。” 宁爻:“所以我才说是不择手段啊。” 余敏拍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啥呢,你那不叫‘不择手段’,顶多算‘没有素质’。” 高扬也擦擦额角的汗:“给我吓得,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把咱骗到这小房间里来鲨掉的呢。” 宁爻掏掏耳朵:“好了好了,我要没素质了,都闪开一点,别在柜子前面碍事。” 其他几人闪得很快,只有梁枫还在犹豫:“这……不太好吧?万一人家生气了怎么办?” 余敏:“枫姐,他们能生气能找你麻烦的前提是先‘出现’,你都没见过同事,担心什么同事关系?” “说得也是。”梁枫手脚麻利地闪开了。 好久家居城(二十七) 梁枫没有钥匙,宁爻也没有,但这根本难不倒他。 毕竟连海南黄花梨的实木门牌都能像小饼干一样轻松掰断,众人根本不担心这薄薄的铁皮柜能给宁爻的爪子带来什么困扰。 嘎~吱~ 铁皮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打开后的柜内却并没有给人带来意料之中的震撼。 余敏捂着眼,只敢从指缝里偷偷瞄着:“怎么样怎么样?里面有什么?是叠着打包好的死人,还是挂着腌制过的断肢?” “没有那种东西……”高扬侧了侧身“你可以自己看看。” “我不敢我不敢!”余敏捂着脸缩了回去。 小白安抚地拍拍余敏的后背:“没事没事,柜子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柜子是空的,但这可算不上个好消息。 宁爻歪着头作思考状:“枫姐,你们客厅区具体有多少个理货员来着?” 梁枫回答:“从我们企业的内部app上查看,与我同组平级的员工应该有9个,只是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所以我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9个人。” “9个人”宁爻重复了一遍“这里也有9个柜子,按理说不存在‘我正好开了个没人的柜子’这种可能性。” 梁枫也有些茫然,只是愣愣地回复着宁爻的提问:“按理说……柜子确实应该全部有主。” 宁爻只得将手伸向另一个柜门:“提前抱歉一声,今天我要没素质到底了。” 嘎嘎嘎吱~ 他直接掀开了所有铁皮柜的柜门。 “全都……怎么全都是空的?!”梁枫惊。 宁爻摊手:“很明显了,这个所谓理货员的‘员工休息室’,只有你一个员工在使用。” “可是可是”梁枫有些无措“绝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客厅区这么大,除了各种货架还有9个样板间,我一个人就算累死累活也不可能全部顾得过来。” 余敏说道:“那么其他理货员的私人物品呢?难道你们的休息间其实是一人一间?那我得撤回你们老板抠门的指控了,他可真大方。” “我不知道……”梁枫也不知从何反驳。 小白拍拍梁枫的后背,柔声道:“别急小枫,我们再捋一下:你说客厅区很大,所以必须有多个理货员才能顾得过来,对吗?” “对的。” “你从没见过其他的理货员,但你可以确定,的确有9个人在共同协作管理客厅区?” 梁枫逐渐平复下来,很笃定地点了点头:“我不能确定一定有9个人,但我确定绝对不止我一个。” 小白鼓励道:“小枫你再想想,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员工休息室吗?” 梁枫说:“有,但那都是其他工种的休息室,客厅理货员休息室只有这一个。” “你有进去确认过吗?”余敏插嘴问。 梁枫回答得有些犹豫:“这个……我本人倒是没有亲自进去过,不过我经常能看见保洁或者保安们进出他们自己的员工休息室,而且员工守则上写明过不同工种之间休息室不共用,所以其他理货员也不可能去那些休息室。” 进度再次卡住。 “那其他人呢?”宁爻叉着腰问。 “你问我我问谁?”梁枫冲他呲牙。 “那个……”高扬突然举手“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说。”宁爻批准。 高扬搓搓手:“我是根据现在的客观证据得出的结论哈,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客厅区的确就只有枫姐一个理货员呢?” “不可能。”梁枫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姐你听我说完……”高扬弱弱道。 小白牵住梁枫,朝高扬抱歉地笑笑:“你继续。” 高扬:“咱就是说,作为一家家居城,他们的货单里都已经出现‘人形素体’这种超出正常人类认知的玩意儿了,那么我们就不能假设枫姐已经被复制了吗?” 梁枫:“复制?” 高扬用手比划着:“复制,或者说克隆?就是在枫姐你入职以后,在你注意不到的角落,你们公司悄悄培育了一批你的复制人,和你一起共同协作管理这一层。而你是这一批理货员里唯一的活人,所以休息室只有你的物件,其他复制人下班只需要躺回货架就好了。” 梁枫张了张嘴,想要吐槽点什么,却又无从吐起。 余敏再一次承担了嘴替的职能:“这就是‘槽多无口’的感觉吗?” 高扬有点脸红:“怎么了嘛!虽然有点科幻了,但我觉得也是很合理的推理啊!你厉害你来说一个。” 宁爻无力地摆摆手:“首先表扬一下你的想象力,而且这确实能解释空柜的问题,但还有一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高扬:“还有什么问题?” 宁爻:“梁枫不仅是没在休息室遇见过其他人,她是在整个工作期间都没遇见过其他人。如果是‘复制人’这种设定,顶多只能糊弄糊弄不熟悉这里的顾客,梁枫本人在正常工作中是无论如何都会遇上其他复制人的。” 高扬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好吧,我还是想得太浅了。” 咕咕咕~ 说完,高扬的肚子传来一阵嘹亮的咕噜声,臊得他耳朵都红了。 “思,思考也是很耗费能量的,我有点饿了……也,也是时候吃饭了吧。”他磕磕巴巴地解释。 梁枫微微叹气:“折腾这么久也可以理解,好在我们家居城的每一层都顾客餐饮区,趁着商场还没打烊,可以带你们去吃点宵夜。” 宵夜? 余敏和高扬一脸莫名地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望向宁爻。 宁爻紧盯着梁枫:“我们还没吃晚饭。” 梁枫微微惊讶:“怎么搞得连晚饭都还没吃上?是没找到餐饮区?” 宁爻:“不,现在才刚到晚饭时间。” 梁枫:“你平时八点才吃晚餐?” 宁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梁枫:“现在六点。” “开什么玩笑?”梁枫难以置信地掏出自己的理货清单,调到时间页面。 “我就说我没记错,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她把时间展示给众人。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高扬有些怀疑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可是坚定的三顿党,我居然不知不觉间漏掉了今天的晚餐?!” “不,高扬的生物钟没有问题”宁爻说“现在应该是六点,正。” “是你的时间有问题。”他转头,认真对梁枫说道。 好久家居城(二十八) “你这人,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梁枫将清单的屏幕展示给大家:“为了保证清单的实时更新,我们配发的设备可都是联着局域网的,屏幕上的时间也是经过系统统一校准,不可能有错。” 她上下扫了一眼宁爻:“你是不是连手表都没戴?你都没看时间,怎么就能这么信誓旦旦地说现在是六点,还觉得是我的时间出了问题?” 宁爻没有解释,只是坚持认为梁枫提供的时间不可信任:“你的时间不对,除了你手上的这台清单设备,这个商场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校对时间的地方?” 余敏举手发言:“有的有的,我看到很多客厅样板间里都挂有壁钟,而且我还路过过一个专门的钟表货架,应该都可以校对时间的。” 梁枫“嗤”了一声:“怎么一个比一个天真,外面那些钟表都是可供顾客随意摆弄的商品,早就不是标准时了。” 高扬揉揉肚子:“那看看天光总可以吧?六点的太阳还没下山,八点半的太阳下山了。” 梁枫耸肩:“很抱歉喔,因为整个商场内部的灯光都是请什么着名室内设计大师精心调试的,为了让顾客体验更完整的室内灯光效果,整个商场只设有换气的通风口,没有为你们准备能看到室外的窗口。” 余敏也后知后觉道:“啊……我想起来了,我之前检查窗帘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这些客厅样板间的窗外,的确都是人工光源。” 高扬垮着脸:“那怎么办?” 正当众人又陷入瓶颈,小白忽然开口:“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其他顾客呢?我们几人的手机虽然罢工了,但那些没有抽中彩蛋的顾客,他们的手机应该不会受到影响的吧?” “对哦!”余敏小声欢呼“还是你脑子灵光,咱们几个刚刚属实是钻牛角尖了。” “行吧行吧,爱问就问吧,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信我的设备时间了。”梁枫面露不快。 白云悠哭笑不得地拉住梁枫:“小枫别生气,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梁枫收起刚刚不愉快的表情,反而洋溢起大度的微笑:“没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们去问问也好安心嘛。” 说着她一屁股坐到长条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撇过头哼哼唧唧:“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们问完了再来给我磕头认错吧~” 白云悠:“你还说你没生气。” 梁枫:“没生气。” 宁爻:“略略略,气死你。” 梁枫差点炸了:“喂!” 白云悠赶紧把宁爻拱出了休息室大门:“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 高扬缩着脖子赶紧跟在宁爻身后钻了出去,余敏欲言又止,踌躇片刻,最终只给白云悠留下了一个“快跟上”的眼神,转身也离开了休息室。 白云悠蹲在梁枫身边:“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梁枫梗着脖子:“不去。” “小枫枫~”白云悠撒娇地晃着她的手。 “小白,我没有生你的气。”梁枫无奈。 白云悠歪着头:“那就陪我一起出去嘛,和大家汇合。” 梁枫摇摇头:“虽然我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们,但现实是我们已经组成了一个队伍,队友之间连这种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只觉得很可笑。” 她拿出清单,随手划了划:“他们几个也不动动生锈的狗脑子想想,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突然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 员工休息室门外,高扬小声抱怨:“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问一嘴的事嘛,又不用她问。” “你懂个锤子。”余敏轻轻给了他一拳。 “我确实不懂。”高扬揉揉手臂。 余敏回头瞥了眼休息室的窄门,将声音压低:“人家只是认为被你们怀疑得很没道理,觉得有点冤枉有点委屈罢了。” “谁怀疑她了?”高扬很震惊“不就是时间没对上吗?怎么扯上怀疑了?” 余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超绝钝感力。” 高扬不服:“说得好像刚刚你没怀疑她一样。” 余敏昂头:“我可没怀疑她,我只是顺着你们的话补充了一点客观线索。” “要说‘怀疑’,真正在怀疑枫姐的,是这位大哥吧?”余敏把话题拉回了沉默的宁爻身上。 宁爻很无辜地眨眨眼:“毕竟她真的很可疑。” 高扬不赞同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决定是队友了,咱们就得相信人家。” 宁爻为难地搓手手:“真是难办呢,我也很想相信她呀,可是你们看看前面。” 两人顺着他的话望向前方。 梁枫正从附近的样板间外沿路小跑过来。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有些嗔怪“不是说好就在原地等待理货员吗?你们擅自跑开,又没有通讯设备,害我找了好一阵。” 高扬和余敏张大嘴,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前面的宁爻。 宁爻笑笑:“辛苦你了。” 梁枫叉着腰擦汗:“小白呢?” 宁爻指指他身后的休息室:“里面。” 梁枫看起来略有些心虚:“你们怎么带她来员工休息室?里面没啥可看的……她说什么了吗?” 宁爻掏掏耳朵:“她说你被压榨得太厉害了,正在里面蒙头大哭呢,这不,把我们赶出来了。” 梁枫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她哭了?” 宁爻:“嗷嗷哭。” 梁枫:“你还笑!” 宁爻:“嘎嘎乐。” 梁枫一把拨开门口碍事的三人:“先不和你掰扯了,我和小白解释一下。” 说着拉开了休息室那扇窄小的门钻了进去。 高扬有些眩晕,他捂着额头:“有没有人告诉我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余敏则是捂着嘴连忙退开到一边:“真是活见鬼了。” 宁爻依旧稳稳地站定在员工休息室的门前,等待着梁枫的反馈。 哐! 窄门被猛地推开,撞上了旁边的廊柱,发出不小的动静。 梁枫冲出来,揪住宁爻的衣领:“小白呢?休息室里根本没有任何人!” 好久家居城(二十九) 宁爻被梁枫揪着衣领来回推搡,甩得脑袋前后摇晃,幅度大到看起来随时都会人头落地。 但他的脸上却半点没见怒气,只是故作惊讶:“没人?怎么会?我们出来的时候小白就在里面,而且门口有我们盯着,她哭完出来的话,咱们仨铁定是能看到的。” 高扬连忙为宁爻作证:“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出来的时候小白姐真的就在里面。” “那她人呢?!”梁枫真的要发疯了。 “我不造啊~”宁爻摊手。 余敏说:“你们这休息室有什么密道吗?” 梁枫:“拜托姐姐,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密室逃脱的,休息室里怎么可能有密道!” 余敏吐吐舌头:“我也就稍微开一下脑洞而已……” 宁爻将自己的衣领从梁枫的手中解救出来,小心地捋了捋,确认没有被撕裂。 梁枫看着他那欠捶的德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别搞得好像我非礼你了似的!” “没有没有~”宁爻拍拍衣服“我只是看看坏没坏,要是坏了就得在这里买一套了。” 他指指不远处穿在塑料模特:“但是你们家居城貌似只有家居服,咱们身上还有任务呢,我不想显得太安逸了。” 眼看梁枫即将暴走,宁爻赶紧收束发散过头的话题:“好了好了,咱们都冷静一下——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小白在我们三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这种情况说起来有点熟悉啊……你说会不会和我队友的消失有所关联?” 高扬补充:“准确来说不算是眼皮子底下,咱们只是守住了这个大门,确认没有任何人进出而已。至于小白姐具体是怎么消失,什么时间点消失的,咱们其实都不得而知。” 就在他们说这两句话的期间,梁枫就已经很焦心地进进出出好几遍了。 “枫姐,你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宁爻伸出尔康手。 “我听着呢”梁枫开始检查门板“就这么点地方,我还能听不见?” “就这么点地方,而且你又说了没有密道,那人失踪了就是失踪了,这会儿就是把门板拆下来也找不到人的。”宁爻挖着鼻孔给焦躁的梁枫火上浇油。 梁枫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背对着众人,悄悄用衣袖揩了一下眼睛。 转过身,她又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那你们讨论出什么头绪了吗?” 宁爻托着腮帮子:“要论起这两起失踪事件最大的相=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的失踪其实都发生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废话,当着你面消失的能叫‘失踪’吗?那叫‘大变活人’。”梁枫叉着腰。 宁爻微微摇头:“你没get到我的意思。” “我队友的失踪不好说,毕竟我俩当时离得实在太远,让他消失在商场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很难锁定推理的方向;但小白的失踪与我们只有一门之隔,甚至这扇门是休息室唯一的出口,那么让小白消失的方式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宁爻很认真地说:“小白这边已经可以完全排除是‘常规物理’手段,我们可以尽可能地往玄学啊鬼怪啊魔法上面靠了。” 高扬:“哥你别吓我。” “他没有吓唬你”梁枫承认“这里本来就算不得干净。” 余敏平淡地接受了现实:“嗯,从抽到彩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这里当鬼屋了。” “鬼屋倒也不至于”梁枫叹气“不过这里确实有相当多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宁爻:“比如人形素体?” 梁枫瞥了他一眼:“你看起来真的对人形素体很感兴趣。” 宁爻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好奇。” “人形素体只是……其中一部分,或者说只是那条链路上的其中一个环节,恕我现在不能说得太多,但你若真感兴趣,帮我找到小白后,我可以想办法把你拉进那条链路里。虽然不能让你在里面捞到什么好处,但你若只是想稍作了解,那应该是没问题的。”梁枫承诺。 宁爻:“一言为定?” 梁枫:“一言为定。” “好。” 宁爻勾起嘴角:“小白还在这里,她没有离开。” 他突然就朝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个炸雷。 “什……什么?!”梁枫瞪大了双眼,又要上手揪他的衣领,被宁爻微微后仰轻松闪避开。 高扬抱着自己的双臂使劲搓着鸡皮疙瘩:“哥你别吓我!” 余敏已经非常自觉地找了个板凳坐下了,避免自己待会儿被吓得腿软。 宁爻与梁枫四目相对,他盯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说真的。” “我这人呃你可以理解为我有一些特异功能,我能感知人的气息。自刚才我们从休息室出来后,我便能感知到小白在房间里,现在她的气息依然在房间里,没有移动,没有消失,只是我们却看不到她。” “她还在里面?” 梁枫根本没心思纠结这个满口跑火车的杀人犯突然又吹嘘自己有特异功能,只是听到他说小白还在便立马掉头钻进休息室里翻找了一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颓然地出来。 宁爻并没有被梁枫打乱节奏,待她冷静一点后,他继续说道:“不止小白,还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在休息室里呢。” 梁枫一怔:“还有一个人?谁?难道是他挟持了小白?!” “我觉得应该不是她。” “为什么?” “因为她俩关系很好。” “关系很好?”梁枫皱眉“谁?” 宁爻伸出手指指向梁枫:“你。” 梁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我当然和小白关系好,但这和里面那人有什么关系?” “我说在休息室里面和小白一起失踪的人,是你。”宁爻终于笑眯眯地点破了高扬与余敏一直没敢提及的事情。 这个商场里可能不止她这一个梁枫,起码有两个,三个?或者更多。 梁枫彻底糊涂了:“我?和小白都在休息室里?还一起失踪了?” “哈哈。”梁枫终于深刻感受到,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来。 “那请问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谁?你们的剧情已经推进到真假孙悟空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是梁枫”宁爻微眯着眼“她也是梁枫,你们两个都是真正的梁枫,你们当中没有六耳猕猴。” 好久家居城(三十) “荒谬。” 梁枫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枫姐,他说的是真的……”余敏虽然坐得远,但插嘴总是很及时。 “我们其实就是被你……呃不对,是被那一个‘梁枫’领到员工休息室来的。” 高扬搓着胳膊连连点头,示意他们说得没错。 梁枫原本准备破口大骂,听到这二人的证词一时也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无法相信员工休息室里有“另外一个自己”这种鬼扯蛋式的展开。 “现在几点?”正在梁枫大脑缓冲的时候,宁爻冷不丁问道。 “啊?大概六点多吧?”梁枫下意识接腔“我看看我的设备。” “好,我需要精确一点的时间。”宁爻要求得很理直气壮。 梁枫掏出随身的理货清单,调出时间页面:“六点半了。” 随即她反应过来,收起清单忿忿道:“别以为打岔我就不打你了。” “枫姐”余敏远远地又插上嘴了“他这不是打岔……之前那个枫姐,她非常坚定地说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我们正是因为和她有时间上的分歧,闹了点不愉快,这才提前从休息室出来的,小白留下其实就是在给里面那个生气的枫姐顺毛呢。” 这番发言搞得梁枫有些糊涂了,虽然并不信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杀人犯,但她此刻也只得望向宁爻,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别太离谱的解释。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宁爻摆出福尔摩斯的经典动作,扶着一只看不见的虚拟烟斗嘬了两口,吐出一团略含口气的二氧化碳。 梁枫抓狂:“别整活了!我要急死了!” 宁爻缩回手:“好的好的。” 他正经起来:“我猜想:枫姐的时间可能被截成一段一段的了。” 高扬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宁爻抬手打断了。 “别急着震惊,我这里还有个更大胆的猜想:整个客厅区所有的理货员,都是枫姐。” 梁枫“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很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屑。 “目前线索给得还算明确,如果不是故布疑阵的话,我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很正常吧?”宁爻摊手。 “这里起码存在着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梁枫’,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你们这么久以来从没遇上过,但这确确实实是我们三人都亲眼所见的,是证实的事情。” “我们暂且称你为‘枫姐二号’,休息室里的是‘枫姐三号’。” “二号枫姐,你说你的时间是六点半,这与我们的体感虽略有参差,但大体一致;三号枫姐则坚称现在是八点多,她的时间快了我们两个小时。” “我猜,枫姐二号和三号,以及其他可能存在的枫姐n号们不能相见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们是不同时间线上的人。” 梁枫:“越说越玄……” 高扬:“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余敏:“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梁枫和高扬同时扭头,异口同声道:“真的假的?这都能理解?” 余敏有点不好意思地拨弄着脸侧的头发:“我,我平时喜欢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俗话说的地摊文学,那些东西虽然假,但不得不说脑洞都挺大的,就还……挺有意思。” 宁爻拍拍她的肩膀:“喜爱地摊文学,你无须自卑。” 高扬:“我小时候也会看看。” 梁枫:“谁小时候不看。” 宁爻:“喏,你看~” “好吧”余敏微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很丢人呢。” 高扬:“这么大了还看,是有点丢人。” 梁枫推开他:“别打岔,让她说。” 余敏整理好思绪,稍微酝酿了会儿措辞,才缓缓开口:“其实在我看过的地摊文学里,有一个说法一直比较盛行,时间并不是一条笔直的河流,在很多因素的影响下,它可以弯曲,可以被切断,甚至能被盘成一个首尾相接的环。” “还有客厅区”余敏伸开双臂比比划划“它的布局,我一直很在意,你们不觉得这里很像九宫图么?” “可明明好久家居城的设计理念中,他是希望顾客沿着一条主路走到底的,这样不用反反复复走回头路,也不用担心路痴会迷路。” “那为什么又会将样板间布置成九宫图的模样呢?虽然有主路,但这样设计明显隔断了很多视线,不如像普通商场店铺那样排在道路两侧,视觉上更加简洁明朗。九宫格里,顾客如果离开了主路,其实是很容易迷路的。” “如果不是设计师故意炫技的话,这也许是弯折时间的一种方式?” “将一个人的时间分割成段,在某段时间内的枫姐会不断重复这段时间,但商场的主时间却依然流动着。” “而人不能遇见过去或者未来的自己,这也能解释枫姐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其他理货员了。” “因为休息室里的那个枫姐,是两个小时后的你自己。” 梁枫已经完全傻掉了,高扬还在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只有宁爻与她共脑。 “说得很好嘛~地摊文学家。”他表扬道。 余敏有点脸红:“别说我是看地摊看的,我这是自己思考的结果。” 宁爻笑笑:“先表扬一下你,你很好地解释了枫姐三号的消失,但你疏漏了一点,小白呢?她可不是理货员,应该没被分割时间段,我们也没见到过其他的小白,那么小白为什么会消失呢?” “对,小白呢?她去哪儿了?”梁枫很紧张,但她看起来紧张的完全不是时间错乱的自己。 余敏被噎住,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抱歉地鞠了个躬:“对不起枫姐,看来我这个猜想还是有很大的逻辑bug,大家重新想想吧。” “也不尽然”宁爻忽然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这点bug还不至于推翻整个猜想,我帮你稍微补补,应该能捋通顺。”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以期待的眼神望向了他。 宁爻:“我要开始装哔了。” 梁枫暴起:“我踏马杀了你!” 高扬和余敏赶紧一人一边把梁枫架了起来:“枫姐,枫姐冷静。” 宁爻:“好了,不逗你了。” “我不是说过小白和枫姐三号的气息都还在休息室里,没有消散吗?这就说明她俩还是在房间里,只是我们受到了枫姐二号的影响,因为枫姐二号三号不能相见,所以我们也看不见了小白。” “或许不同时间段的枫姐,都自带一个‘时区’?” “当我们在八点时区内,六点的枫姐就看不见我们,所以刚刚她才说找了我们很久;现在我们在六点枫姐的时区里,自然就看不到八点的小白了。” 好久家居城(三十一) “果然很‘地摊文学’呢……”梁枫无奈扶额。 “首先肯定一下你们的想象力,其次我得打破一下你们的幻想,我并没有进入什么莫名其妙的循环,我感觉我的时间非常顺滑,没有重复和卡顿。事实上,除了今天碰到你们,这么多天来我甚至没有遇见过任何怪事。” “如果我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循环,而商场的时间又是和外界保持一致地流动着,那我总会遇上例如‘晚上来吃早餐的顾客’这种情况吧?” “不会。”宁爻回答得斩钉截铁。 “啊?” 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倒是把梁枫接下来质疑的话堵了回去。 趁着梁枫被怼得发愣的间隙,宁爻自信地摇摇手指,抢在她开口前说道:“晚上的你不会遇上早上的顾客,是因为你根本意识不到早和晚,这里没有钟表,没有天光,找不到任何可以间接确定时间的东西,这让你对时间的感知完全依赖于那台公司统一配发的设备。” “对你的意识而言,时间只是顺滑地流过了六点,等进入八点,你自然就是房间里面那个枫姐了,你不会感觉你在重复某个时间段的事情。” “当然,我不确定你的意识是不是实时更新的,也许我们现在和你分析的话,正同步储存到八点枫姐的记忆里。” “往好了想,只要我们和你商量好破局的计划,六点以后的所有枫姐,都能参与到行动中来。” “如果你们的记忆不是实时更新的,那可能要等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所有时间段的枫姐合而为一,你才能恢复今天全部的记忆。” “她们是实时更新的。”余敏插嘴。 高扬:“你又知道了?” 余敏根本懒得搭理他,对宁爻说道:“三号枫姐一开始找到我们的时候不就是说,她已经带我们出去过一次了吗?我们可没见过她,那必然是在我们的未来,在她的过去,她才能够记忆。我们的出现对于枫姐来说是偶然,如果不是实时更新的记忆,那这里分割时间段的人岂不是可以预知未来的神?” “有道理。”宁爻深以为然。 宁爻小小地鼓了下掌,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多了。枫姐,我们先放弃你那个坐垃圾车出去的计划……” 一直被抢白的梁枫此刻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你你们知道垃圾车的事?!怎么可能?” 宁爻指指休息室的门:“枫姐三号告诉我们的。” 这回梁枫终于是有点相信宁爻的扯淡了。 现在这个临时组建的逃离小队之中,“垃圾车逃离计划”绝对是仅有她这种内部员工才有可能策划出来的,只有她清楚这个计划背后的一切细节以及可行性,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小白。 难道宁爻说的是真的? 难道他们推理的也是真的? 这个家居城之中,真的存在不止一个自己? 可是这…… “……这不科学。”梁枫的cpu彻底罢工,只能弱弱地吐出这连自己都没底气的反驳。 宁爻:“你都替资本家卖上人形素体了还在意时间线重叠科不科学?” “我没……”梁枫又是一噎“我没卖那个,那不是我负责的。” “好好好,那我们就当这里不是一个讲科学的世界吧”宁爻高举双手“现在!是地摊文学!” “好耶!”只有余敏在附和他。 “咳咳。”她尴尬地收回跟着宁爻一起挥舞的双手。 梁枫抹了把脸,决定忽略这些神经病细节,回归正题:“如果……如果你的思路是对的,那你说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如果休息室里那人真的是我,我认为小白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你有什么计划,我们可以趁这时间好好捋一下。” “枫姐大气。”宁爻笑眯眯。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每个不同时段的枫姐都自带着一个[时区],我想要先确认一下你的时区覆盖面有多大,我们离开你多远才会不受到你时区的影响。” 梁枫:“我配合,怎么测?” 宁爻指了个方向:“你沿着这条路走,尽可能地退远一些,但最好不要消失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同时,我们会打开休息室的门,目测你退到什么距离,才会让小白重新出现。” 梁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主路?如果要尽量保证双方视野的话,与门垂直的这条路难道不是更方便一些吗?” “垂直的确方便咱们互相对望,但我有两个考量。一是避免‘两个梁枫不能相见’的规则扰乱了我们的观测;二是我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房间与道路变动将我们猝不及防地分开。” “你知道的,质检员游戏还在继续,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新的变动。” “而主路是唯一一条不会变动的路线!” 四人异口同声。 “好的。”梁枫行事利落又干脆,既然已经搞清了状况,她便不再多说一句废话,当即便开始慢慢向后退去。 高扬赶紧打开了休息室的门,余敏站在中间,紧张地两头来回观望。 “别紧张~”宁爻打了个哈欠“小白和枫姐三号都还在里面呢。” “从刚刚起我就很在意的一点”余敏问道“为什么你给枫姐标记序号是从二号开始?一号呢?” 宁爻挠挠头:“是这样,一号刚办了入学,现在在上学呢,总部让我没事少烦他,他这个年纪最重要的就是学习。” 余敏:??? 余敏目瞪口呆,对方短短的一句话里迷惑的地方太多,让她一时间竟没法想到合适的吐槽。 就在宁爻一句话搞懵余敏后,枫姐二号大概也退到了合适的位置,休息室内渐渐响起了人声。 “小枫,说好不生气了哈~那咱们出去看看吧?” “我本来就没生气……” “好好好,我们小枫格局最大了~” “诶?你们什么时候开的门?”小白有点脸红“你们……没听到什么吧?” 宁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我是聋哑人。” 好久家居城(三十二) “没礼貌的家伙,给聋哑人道歉。”梁枫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往休息室外面走来。 “对不起,我素质真差,我真该死啊。”宁爻向来擅长道歉。 “哼。” 梁枫显然是听了小白的劝说出来跟他和解的,既然决定了不再纠结于之前的分歧,自然也不打算揪着眼前的小事不放。 她没说什么,只是跟在小白的身后准备出门。 可宁爻却并不打算珍惜小白为他争取的这来之不易的宽容,他得寸进尺地指着梁枫大喝一声:“呔!站住!” “哈?”梁枫正在踏出门的脚被他硬生生呵斥住了,她的脚抬了一半,悬在半空,脸上是明显的错愕,显得有点滑稽。 宁爻侧过头,向枫姐二号退走的方向望去。 “看不见了……”他低声。 “你别太给我蹬鼻子上脸了!”梁枫气急,从兜里掏出剪刀就要教训教训这货,被小白和余敏好说歹说地拦下了。 宁爻没有受到她们的干扰,只是低头专心地比划着什么。 “大概是以枫姐为圆心,1.5块地砖为半径,呈现一个九宫格的区域,差不多只有四五个平米……啊,比想象中的范围要小很多呢。不过也是,影响范围太大的话很容易导致顾客进入时区的交叠范围,那样太容易卡出bug了。”他一个人叽叽咕咕的。 但余敏一直仔细聆听着他说话,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宁爻:“而且看枫姐三号对我的态度不像是已经更新过记忆的样子……” 余敏:“我猜会不会是有一定的延迟?比如只有每到她们进入下一个时段的时候,新的记忆才会顺着时间继承下去?” 宁爻:“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老娘跟你说话呐!你们俩在哔哔叨叨些什么!”梁枫感觉自己离被活活气死就差一点点的距离。 “且慢!”宁爻又是一喝。 梁枫:“别以为相同的把戏能唬住我两次!” 宁爻:“不不不,这次是真的有事情要报告了。” “小枫”小白晃晃梁枫的胳膊“大局为重。” “哼”梁枫不悦地放下剪刀“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小白~来~”宁爻满脸猥琐地冲白云悠招了招手,吓得小白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一溜烟躲到了梁枫身后。 高扬捂脸:“哥,这种时候你就别搞笑了……” 宁爻很委屈:“我明明正经得不行。” 小白怯怯地从梁枫身后露出脑袋:“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单纯地想要你别贴着枫姐,我需要你离她稍微远一点。”宁爻说道。 “你tm什么意思?”梁枫立刻就炸了。 宁爻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喔~冷静,冷静一点枫姐,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梁枫半点不信,什么计划需要小白远离自己? 宁爻正色:“我是认真的,我不希望把宝贵的逃命时间浪费在安抚大家不稳定的情绪上。” 高扬:“哥……明明就是你挑动得大家情绪不稳定的……” 宁爻:“对不起,是我的错,现在可以正式开始计划试验了么?” 白云悠轻轻捏捏梁枫的手臂:“没事小枫,我们要相信队友嘛。” 说罢,她勇敢地从梁枫身后出来,坚定地向宁爻走去。 “很好,走到……对,就是这里!”宁爻招呼小白停下脚步。 白云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履行了他的命令。 “你回头看看枫姐。”宁爻说。 小白照做:“看了,然后呢?” 宁爻:“很好,你现在转回来,再向前迈一大步,就一步。” 小白依旧照做,然而迈出这一步后,她才震惊发现宁爻并不是在故弄玄虚。 原本在她身后生气的梁枫,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她的前方,离她不过一两米的距离。 她下意识猛地回头望去,身后不远处已经看不见刚才的梁枫。 “小白!”前面的这个梁枫高兴地向她跑来。 白云悠完全懵掉了,甚至被梁枫紧紧地拥抱了一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梁枫上下检查着白云悠,亲自确认了一遍她的平安,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把你交给他们带着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以为是我又害你出事了……” “小……枫?!”白云悠终于缓过神“你怎么?那她……诶?!” “经过刚刚的测试,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枫姐你们自带的时区范围了。”宁爻对枫姐二号说道。 梁枫点头:“我也看出来了,刚刚小白忽然出现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时区所能影响到的边界。” 白云悠还晕晕乎乎的:“什么时区什么边界?你们在说什么?小枫,你怎么突然跑到前面来了?” “这事儿解释起来很复杂”宁爻捻了捻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我建议你先无条件相信你的好姐妹,其他事情等我们出逃成功后再慢慢解释。” 梁枫看向白云悠的双眼:“小白,没事的,相信我。” 小白也回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地点头:“嗯,我相信小枫。” “真好说话啊……”宁爻感叹道。 梁枫很骄傲:“我和小白是生死之交,我们绝对信任彼此。” 宁爻心虚地摸摸鼻子:“我也有不少生死之交来着,他们没一个信我的……” 高扬惊恐:“不是,哥们儿,谁能和你生死之交啊?你生他死吗?” “说什么呢~”宁爻瞪了他一眼“老子也是有能托付后背的人的。” 高扬:“别说了别说了,更可怕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背对背’的鬼故事!” 宁爻无语了一秒:“果然把余敏留给枫姐三号是正确的选择,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什么情况!”枫姐三号疯狂暴走“小白呢?我那么大个小白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余敏紧贴着休息室的门,随时打算进门躲避核打击。 她苍白无力的解释在梁枫的情绪爆炸下根本溅不起半点水花。 “惹不起躲得起,这种爆炭性子还是交给出馊主意的人解决吧,我只是个小角色。” 做完一番心理建设,余敏赶紧脚底抹油,火速匿了。 好久家居城(三十三)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大概测量出了[时区]的影响范围,那么接下来就是检测分段的时长了,测完时长才能够大致确定究竟需要多长时间,后续的枫姐们才能接收到记忆,以及最终能有几个枫姐能够配合我们的行动。”宁爻拍了拍手,示意大家打起精神来。 小白从梁枫的怀抱中挣扎出来:“抱歉打断一下,我可以无条件相信小枫,但是刚刚我身后的那个小枫呢?她去哪里了?” 梁枫解释:“她也是我,只不过是两个小时以后的我,整个的脉络有点复杂,待会儿我慢慢和你说。” 小白看了看宁爻,看了看高扬,又回头看看梁枫,她思索片刻,微微颔首,低声说:“好。” 高扬松了口气,虽然感觉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很害怕看到什么好友反目的戏码,毕竟是在一个团队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吵吵起来他总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尴尬。 他在一旁假装忙碌,规整着大家的购物小推车,见时机成熟才终于开口cue了一下流程:“宁哥,咱们怎么测量……时间?” “你问到我了,我不知道。”宁爻双手一摊,直接摆烂。 “啊?!” 高扬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随嘴一问竟问出这么个答案:“那那那那怎么办!这不是你出的主意吗?竟然只管到第一步,没想到怎么实施第二步吗?” 宁爻:“我向来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主义者。” 梁枫也有点无语:“现在船已经开到你脸上了,麻烦拿出点有用的东西,别在那儿说单口相声了。” 宁爻摆得很彻底:“要我说就等着呗,我现在给你创造一个需要执行的指令,比如说所有更新了记忆的枫姐,全部返回员工休息室,并小黑板上留下自己现在的时间后离开。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所有在你之后时间段的人,是每隔多久更新一次记忆了。” 梁枫显得有些犹豫:“虽然说这确实是最准确的记录时间的方式,但这样做的代价也不小。” “代价?”宁爻挠头“什么代价?” 梁枫:“时间是这个逃脱游戏中,为数不多掌握由玩家自己控制的资源。而为了确定‘理货员时段’这么一个小小的设定,我们可能要付出好几个小时的等待,现在离打烊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你们确定要这样干等着吗?” 她顿了顿:“我从没有在商场彻底关闭后留下来过,我不知道关闭后的这里会变成什么情况,我的经验很可能帮不到你们。” “而且我有个不算好的消息,我见过很多像你们一样的临聘质检员,但我好像没有看到过谁能连续好几天滞留在客厅区。往好了想可能是通往了下一个区域,往坏了想可能……” 梁枫咽下了话的后半截,留给大家无限的想象空间。 “确实在质检游戏的规则中没有规定大家必须在打烊前通关,也没有禁止玩家过夜,但我估计家居城的夜并不是什么很友善的设定。” “所以,你确定要等吗?”梁枫再一次问宁爻。 宁爻叹了口气:“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摆烂好像有点对不起你们的生命安全,行行行,我勉为其难地动动脑子吧。” 听完梁枫补充的家居城细节,高扬有些害怕地想要靠近队友,但仔细一想却又更害怕宁爻,只得推着小车向梁枫和小白那边凑了凑。 “你干嘛?”梁枫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我来保护你们。”高扬努力把自己说得高尚。 梁枫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就凭你?” 高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马蔫巴,他嘴硬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保护一下你们两个小女生应该不算什么好笑的事吧?” 梁枫拍拍衣服口袋:“笑死,我随手一剪刀就能攮死你,用得着你来保护?” 高扬不服:“你有武器,那我保护小白不行?” 梁枫:“小白从小就跟着她爸学的巴西柔术,她能单手拧下你的头当球玩儿。” 宁爻双眼一亮:“真的?可以示范一下吗?” 白云悠羞得直跺脚:“小枫!” 梁枫:“好好好我不说了。” 高扬也被梁枫臊得面红耳赤,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你你和我们混了这么久,不用管你的理货工作吗?小心被领导抓小辫子给你开除咯。” 梁枫呲牙:“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规划得很合理。一名理货员能够照顾到的范围总归是有限的,超出一定范围,没能及时照顾到的货品不会算我们消极怠工。” 宁爻脑中好像有什么灵光闪过:“枫姐,你说的这个范围,有具体的数值吗?” 梁枫回忆着:“应该是有的,但是那都在细则里,我平时也没研读那么深入,只大概有个印象。” “那大概是多大范围?”宁爻追问。 梁枫朝着不远处的样板间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就是一个样板间以及它附近的区域吧?因为有时候房间会被顾客或者临聘质检员翻得很乱,整理一个房间就挺够呛的了,偶尔顾不上隔壁或者更远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 宁爻若有所思:“枫姐,你说你的下班时间不确定,时早时晚,那如果平均一下的话,你每日工作时长会有多久?” 梁枫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微微向侧边瞥去,这是正在回忆的表现。 “大概……呃小白你别生气,平均下来的话,大概每天得有十七八个小时了……” “嘶~”高扬倒吸一口冷气“余敏在这里的话肯定又要高呼劳动法了。” 宁爻低头,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算什么。 梁枫好奇:“你问这个干啥?对你接下来的计划有用吗?” “我想应该是有用的”宁爻抬起头“我将我有限的小学数学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推算了一下枫姐的分段时长。” 梁枫狠狠皱眉:“要不你把思路讲出来,我们换个数学好的人算算。” 宁爻:“谁数学好?” 白云悠摇摇头:“我不行。” 高扬:“虽然男人不能说不行,但数学这东西,不行是真不行。” 梁枫:“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读完了义务教育吗?!” 宁爻嘲讽:“枫姐你的数学呢?” 白云悠举报:“小枫和数学老师打过架!” 梁枫:“喂!” “哈哈哈!”宁爻大笑“还不如我的小学数学呢。” 好久家居城(三十四) “好了不开玩笑。”宁爻抓回聊天的节奏。 “保险起见,我高低还是说一下我的思路吧,要是算错了你们也能帮忙纠纠错。” 宁爻清了清嗓:“咳咳,正如枫姐所说,每个理货员所能覆盖的管理区大概是一个样板间极其附近所带的一小片区域,客厅区有九个样板间,如果需要让顾客永远能感受到最佳的购物体验,规划师最好能让每个区域里都有一个理货员整理商品。” “这样,起码需要9个人。” “如果是按照小学算法的话,我们将枫姐的平均日常工时设定在18个小时,那么就可以得出,每个枫姐之间相隔着两个小时。” 高扬积极举手发言:“可是不对啊,如果间隔是标准的两个小时,那刚才休息室里的枫姐为什么与这个枫姐相隔的不是完整的两个小时?” “标准的两个小时是以枫姐的平均日常工作时长来算的,我只是取了一个好算的整数而已”宁爻嘿嘿一笑“原谅一下我的算力,如果有很多小数点和稀碎数字的话,就太为难我了。” 高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哥你继续。” 梁枫忽然问:“我和休息室那个,具体相差多少时间?” 宁爻眨眨眼:“哎呀呀,没有计时设备,我也没法估算得太精确呢,约莫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吧。” “一个半小时……”梁枫皱眉“九个人……如果按照比较理想的情况设定,休息室里那个是衔接在我后面的时段,那么每个人相隔一个半小时,我没算错的话,我今天总共的工时加起来才13多个小时?” 高扬:“‘才’?13个多小时诶,也不少了,姐。” “不是这个问题,只是……”梁枫纠结“只是今天也比平时少太多了吧?” 小白也附和着梁枫的意见:“如果今天的工时是13个半小时的话,小枫7点半上班,应该会在晚上9点左右下班,可这几乎和家居城准备放广播赶客的时间一致,甚至还没有到平时的打烊时间,小枫她还得在打烊后收拾商品呢。” 高扬猜测:“或者是你今天早退了?” “我们没有早退制度,一般也不让请假……”梁枫越说越小声,简直要顶不住小白控诉的目光,她低头认怂“好吧,这里就是劳动法的法外之地,我已经知道错了。” 白云悠哼哼:“不准在这里上班了。” 梁枫:“不上了不上了。” 宁爻没有在计算的结果上跟大家犯犟,他耸耸肩:“没事,那就是我算错了,咱们换个算法。” 高扬打了个哈欠:“其实我觉得这个算法是可行的,如果能够再多安排一个人的话,感觉时间上就算合理了。” 宁爻挑眉:“怎么说?” 高扬:“多一个人,就有十五个小时,虽然还是比平时短,但是下班时间会到晚上十点半,已经过了家居城的打烊时间,而且有我们几个人帮忙收拾的话,枫姐能稍微早点下班也属正常。” “多一个梁枫的话……能够被安排在哪儿呢?这里可只有九个样板间。”宁爻若有所思。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余敏加入了聊天“按照一人一个格子间来算的话其实并不完善,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离开当前的房间前往另一个房间,那么她就会处于‘游走’状态,此时起码是有一个房间会被空出来。” “想要保证每个房间都能有一名理货员在整理货品,那么就必须为这个‘游走’的岗位再设置一个人,所以九个样板间,起码应该有十个理货员。” “嗯,说的有道理……诶?!”高扬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没在休息室那边?” 余敏心虚地挠挠脸颊:“啊,我和那个枫姐解释了一遍,但我人微言轻,她好像不怎么听我的解释,多说无益,我还是选择过来靠拢大部队,免得被你们落下太远。” 小白担心地伸长脖子,似乎想透过余敏看到她身后的梁枫:“那边的小枫怎么了?” 余敏赶忙摁住白云悠,说道:“没事没事,她很安全。”(只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我不怎么安全) “按照敏敏的思路,多安排一个游走的理货员,整个逻辑突然好像就通顺起来了呢~”宁爻喜道。 “哕!”余敏干呕了一声“你谁啊你,我和你很熟吗?别叫这么亲热!我真的会吐出来!” “好吧,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宁爻面上显出几分委屈,两根食指不断地打着圈,看上去就像……一杯夹子绿茶。 余敏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歪头问小白:“他怎么回事?一会儿不见怎么这么恶熏?” “不清楚……刚刚还好好的。”白云悠被宁爻的发癫搞得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梁枫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一语道破:“别理,他就是贱得慌。” 宁爻欣慰:“知我者,枫姐也。” 梁枫抬脚就要踹人:“你tm居然还真是?!” 宁爻将屁股熟练地一扭,躲开梁枫这一脚:“真怀念啊,上一个这么踹我的,还是我爹。” 梁枫转身又是一脚:“我的真面目就是你爹!” 她补的这一脚宁爻忙着嬉皮笑脸没能躲掉,便精准地踹到了宁爻的后腰子上,顺着力道将他向前敦出去好几米。 宁爻踉跄着挥舞双臂稳住身形,这才没摔得很难看。 “呼~还好我马步扎得稳。”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还没站定一秒,周遭的嘈杂忽然消匿,宁爻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充满寒意的声音,即便不使用任何情绪分析的技巧也能感知到那人所压抑的怒气。 “啊哈哈~”宁爻挤出一个笑容“枫姐~真巧啊。” “不巧,我在等你。” 梁枫咬牙切齿,上前一把薅住了宁爻的头发,并且将叉开的剪刀抵在了他脸上,闪烁着寒芒的尖端几乎要戳到他的眼睛。 宁爻毫不怀疑梁枫的胆量,只要敢反抗,她绝对敢先捅烂自己一只眼睛。 “小白呢?你怎么把她变走的?就在我眼前,你搞了什么鬼把戏?”梁枫恶狠狠地说道。 “姐姐姐”宁爻求饶“咱先把刀放下好吗?有话好好说。” 梁枫将剪刀逼得更近了些:“小白呢?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请别让我再问第三遍。” 好久家居城(三十五) “啊……” 众人面面相觑。 “他消失了。”梁枫淡淡说道,并且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脚,仿佛宁爻的消失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高扬咽了咽唾沫:“呃好吧,看来那一位枫姐没有走远,应该还守在休息室门口,咱宁哥应该是进入那位枫姐的时区覆盖范围了。” “好家伙,这可有他受的了。”余敏幸灾乐祸地捂嘴。 “怎么?”高扬问“那边的枫姐给你什么罪受了?” 余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还好我跑得快,那家伙,看到小白在她眼前消失,直接进入暴走状态。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完全听不进人话。要不是我站的位置离门较近,及时躲了进去,怕是要被她的剪刀给扎几个窟窿才能脱身。” 说着她摆摆手,驱赶着大家往一旁挪了挪:“咱们还是离休息室远一点吧,别待会儿谁不小心多走了两步,又被那个狂躁梁枫覆盖了。” “发狂?!” 小白惊讶,这才后知后觉:“对哦,我突然不见,小枫肯定担心坏了,让我过去和她说说。” “不行。”梁枫一把拉住准备离开的白云悠。 小白被拉了个猝不及防,险些绊倒,但梁枫很快就贴了过来,伸臂圈住小白的腰替她稳住身形,同时重申了一遍:“不准过去。” 她语气严厉。 白云悠很懵:“怎么了?那边的小枫不也是你吗?敏敏说得那么严重,我实在很担心啊。” 梁枫坚决反对:“不行,不准过去,你也听到人家说那个梁枫正在舞剪刀呢,谁知道现在你过去会不会被误伤。我不能放任你从我眼前消失,走向我无法企及的,危险的地方。” “反正按照之前的分析,只要到了分段交接的时间点,那个狂躁的梁枫就会继承我现在的记忆,自然而然便会冷静下来理解这一切,你不必过去冒险解释这么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梁枫打断她“反正宁爻已经过去了,他想的馊主意,交给他去解释吧。” …… “姐姐姐姐姐!我可以解释的,你先把刀放下!”宁爻哀嚎不止,涕泗横流,相当难看。 “别挑战我的耐性。” 梁枫当然没有因为宁爻随便求饶的一句话就轻易松手,也没有给宁爻更多狡辩的时间,她利落地手起刀落,咔掉了他鬓边的一小撮头发。 “下一刀,就是眼睛。” 宁爻收起了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人……” 梁枫紧紧擒住宁爻的手猛然一松,就见他整个人化作一团松散的烟雾从她手中飘走,然后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重新凝聚。 宁爻心疼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请富二代发型师帮我设计的造型呢。” 梁枫脸上难掩震惊之色,但很快就消化完毕。 很显然,剪刀这种常规武器根本伤不到宁爻分毫,梁枫将它收回了衣服口袋,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人:“你果然不是普通人类。” 宁爻礼尚往来:“你这反应,看着也不像普通人类啊~枫姐。” 原本嘈杂的商场瞬间犹如凝固一般,人们的动作陷入停滞,声音消失,头顶的灯光开始不规则地闪烁,仿佛在为接下来的对话铺垫一层不安的情绪。 梁枫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你做了什么?” “稍微为我俩的谈话清了一下场地。”宁爻笑眯眯地说。 他揉了揉眼睛:“你如果不是人类的话,你的本体是什么?我真还挺好奇的,你看着和其他人类没有区别,怎么做到的?也是你们老板给弄的?哦对了!是不是那个你们在售的人形素体?可是不对啊,饶则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够制作长得完全一样且能够共享灵魂和记忆的素体了么……” 梁枫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我是什么并不重要,但门口的迎宾竟然会放你这种非人怪物进入家居城,看来她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我这么帅也是怪物吗?真叫人伤心。”宁爻又扭捏起来。 梁枫蹙眉,将头微微侧开:“小白呢?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宁爻:“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梁枫绷紧了脸,并不想按照宁爻的节奏走:“……小白呢?” 宁爻:“好消息是小白现在在你的保护之下非常安全。” “我的保护?”梁枫困惑。 宁爻继续说道:“更好的消息是,我们有跳关离开家居城的办法了。” 梁枫不知不觉被宁爻牵走了注意力:“真的?!” “真的!” 宁爻简短快速地说明了一遍有关于梁枫的个人时间被分段切割的猜想,说完,没有给对方太多思考和反应的时间,便立刻又带起了新的节奏。 “如果我们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你‘重遇’我们这件事,就不是之前猜测的‘时间循环’,只是单纯地继承了‘已经发生过’的记忆。也就是说,我们伪装成报废的人形素体,坐垃圾车出逃的计划是可行的。” 梁枫还未宁爻抛出从大量的信息中回过神,就又被宁爻猝不及防的话题急转弯闪了腰。 “垃,垃圾车计划,又可以使用了?”她重复着宁爻的发言。 “没错!枫姐你想了一个很完美的逃离计划呢!”宁爻毫不吝啬夸奖,狂吹彩虹屁。 …… “快看,他们要跑了哦~”易丹已经坐在了规划师的办公椅上,吃着规划师的工作餐,用筷子对着监控屏幕指点江山。 规划师很乖巧地搬了把凳子坐在她身后:“嗯嗯,让他们跑吧,不要紧的。这边切割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他妨碍不到我们。” 易丹嗦溜了一下筷子:“那我可以通知杜老板,让他来接人咯?” 规划师点头:“差不多可以准备交接了,我去检查一下转移的管道和对接的容器。” 易丹扒拉一口饭:“你就是尽操些空心,人家堂堂上古邪神阿波菲斯的蛇蜕制成的管道,难道还能给你泄露了不成?” 规划师微笑:“检查一遍,我也安心些,您就当我强迫症吧。” “去吧~”易丹懒得管他“楼兰应该还在管道那里监督施工,你要遇上她了打个招呼就行,别多说废话惹她生气,她心情不佳。” 好久家居城(三十六) “我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出来。” 高扬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蹲在垃圾车挂载的大号垃圾桶里,屏住呼吸,透过垃圾桶盖子边缘狭窄的缝隙,看到他们已经远离了好久家居城的主体建筑,正在被人往偏僻的后场推去。 “小声一点。”余敏挂在他旁边的桶里,语气虽然也难掩兴奋,但依然保持着谨慎。 梁枫面无表情地推着垃圾车,路过一道又一道闪烁着红灯的闸机和关口,路过平时那些看起来总是摸鱼,但今天却格外警醒的同事,路过员工专属的后门,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她停驻在一个监控覆盖不到的角落,前后左右反复确认过没有被人跟踪或发现,这才快速将垃圾车推到一个棚子下,拍了拍垃圾桶的盖子。 “出来,到了。” 哗! 几个垃圾桶盖子齐齐掀开,像魔术师的帽子一样,从里面钻出几只兔……几个大活人。 “哇!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奇妙的经历!”高扬像弹簧一样直接从桶里弹射了出来“之前卡关在客厅区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呢。感谢几位大佬救我狗命!” 余敏爬得有些颤颤巍巍,一旁利落翻身出来的小白给她搭了把手。 “出来就好”梁枫终于狠狠松了口气,拍拍小白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先回家,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下班后我再和你说其他的事。” 白云悠略微吃惊地转过头:“小枫你不跟我回去?家居城都已经离谱成这样了,你还要在这里上班?” 梁枫垂眸,语气放得很软,态度却依旧坚定:“是的,我还得上班。具体的原因我回去再跟你解释。记住,乖乖等我回来,千万别再来家居城找我。” 高扬已经拾掇好了自己:“你们住哪儿,我开车来的,顺路给你们捎回去呗。” 余敏毫不客气:“那敢情好,我住得离这里不远,辛苦你送一下了。” 梁枫拉起小白的手应声:“我们也不远,麻烦你了。小白,你跟他们先走吧。” “小枫……”白云悠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高扬拍着胸脯:“放心枫姐,保证安安全全给小白送到家,咱们正好一车四个人,两个妹子两个男……诶?宁哥呢?”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很聒噪的宁爻,居然没有参与到他们刚才的谈话之中,回头一看,宁爻还蹲在垃圾桶里,不仅没有出来,甚至连盖子都没掀开。 高扬忽然有些害怕:“等等……不会是恐怖电影里的那种,主角团通过重重考验后以为已经逃出生天,但其实其中有一个队友已经被怪物悄悄替换,然后咱们带着怪物跑出来了吧?” 梁枫默默白了一眼高扬,走上前就要掀宁爻的盖子。 “别别别!”高扬急得皮燕子起火“你就这么掀开,万一里面有个血尸跳出来给你贴脸杀怎么办!” 梁枫:“那你来掀。” 高扬:“我不敢……” 梁枫:“那就闭紧你的嘴。” 说罢,她抬手就掀开了宁爻的垃圾桶盖子,吓得高扬赶紧躲到余敏身后,余敏也被他的话吓得不轻,赶紧又躲到了高扬身后,两个人跟二人转似的拉扯半天,最终还是被小白拦了下来。 白云悠忍笑:“没事没事,他人好好的。” 两人顺着白云悠的话望向垃圾桶。 万幸没有出现高扬预想中的开放式恐怖片结尾,宁爻只是蜷缩着,高高大大的个子挤在窄小的垃圾桶里,双腿膝盖几乎折到了下巴,两侧胳膊夹紧,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敲打着什么。 梁枫又拍拍他的桶:“出来。” 宁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们先走吧,我这边有点事,还得留在这里再进去一趟。” “先从垃圾桶里出来。” “哦哦好的。” 宁爻这才慢不楞登地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梁枫嫌弃地把所有垃圾桶盖好:“好不容易逃脱,就不要回来,这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你再进去一趟?” 宁爻收起手机,随口敷衍道:“我这不还有个队友在里面失联么,我总得把他捞出来啊。” “队友?”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队友?” 宁爻戳了戳高扬:“就是我们刚遇上的时候,和我一起进来的队友啊。” 高扬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将衣服的领口往上攥了攥,像是要挡住并不存在的灌脖寒风:“宁哥你别吓我,你一个人来的啊,什么队友?” 宁爻感到喉头有些发紧,但很快他又转过头对梁枫说道:“你的清单呢?我还让你帮我搜索过我的队友,应该会有检索记录的吧?” 梁枫略有迟疑地掏出清单终端,调出检索界面:“检索的确会在清单上留下记录,可我并不记得我检索过你什么队友……喏,这是检索记录,你队友叫什么来着?” 宁爻的手心微微出汗,他一字一顿,发音尽可能地清晰:“淳,于。” “没有,我根本没搜索过这个名字,而且我现在搜索也找不到这个人”梁枫摇摇头“他不是我们的顾客,起码不是系统录入过的顾客。” 宁爻突然掉头就跑,疯了一样向家居城跑去,梁枫几人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但还来不及反应什么,人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诶诶宁哥!” “傻哔吧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小枫,他真回去了?” 梁枫替小白捋捋头发:“没事,他爱干啥干啥,我才懒得管,只要你平安就行。” “小枫!” “好吧好吧”梁枫无奈“我待会儿上班要是再碰见他,会多关照一下的。” …… 宁爻奔跑在员工专用的通道上,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甩在身后,他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手机在他的口袋中随着奔跑的动作上下颠簸,屏幕停留在之前还未来得及退出的页面。 【紧急调令!楼兰叛变,探员饶谦失踪。楼兰最后一次露面于好久家居城,现检测到初级外勤队员宁爻正位于该地,请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前往家居城内探查并反馈信息,主力队伍稍后赶到!】 好久家居城(三十七) 嘤嘤摘下耳机,将听筒里指挥官的聒噪搁置在一旁,头顶直升机叶片疯狂搅碎着空气,发出淹没一切的噪声,令人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正好,她现在心烦得很,不想听任何屁话。 说起来,楼兰从来没有在书面上正式加入过规则督导协会,所以调令里使用的“叛变”一词其实算不得准确,但协会与楼兰最近的关系确实非常暧昧,如今她突然反水的动作狠狠打了协会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拉拢楼兰,协会高层已经为其量身制定了很多新的计划,有的甚至已经在推进中,连嘤嘤这种向来不爱打听高层机密的都听闻了不少,比如为楼兰在市区边缘划出一片区域用以经营她的怪谈。 这种条件放在以前的协会是绝对不可能的,过去的他们基本上都秉承着应剿尽剿的原则,即便没法当即消灭的,也会切断根源后让其自行消散。 尤其是楼兰这种既强大又三观扭曲的高危型鬼怪,放任她经营怪谈无异于直接放弃了保护那片区域的普通人类,这与协会成立的初衷和理念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但就像当年饶则出走那样,即便有这么多的好处和利益,楼兰这次也走得毫无征兆且异常果决,甚至还悄悄带走了饶谦。 无论是基于情感还是理性上的分析,都很难找出这两者离开协会投靠联盟的理由,并且这二人都实力高强,绝不可能被人使了手段蛊惑心智。 所以这是他们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但嘤嘤想不通。 虽然嘤嘤也对前段时间协会拉拢楼兰的无底线计划很是失望,但她绝不认为投靠联盟能比留在协会更好。嘤嘤现在是协会里最扛事的外勤队长,说话也有分量,她习惯向上提出抗议,不会撂挑子走人。 她认为自己这种处理方式才是合理的,动不动就跑路算什么成年人? 再说了,联盟那群家伙都是鬼怪,没有人性的,投靠联盟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她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戴回耳机。 “现在是谁在家居城那边?” 耳机里很快传来前方队员的回应:“报告队长,是我们蒋组f队的初级外勤宁爻。” 嘤嘤皱眉:“宁爻?怎么哪都有他?今天f队放假么?” 耳机里的声音微微有些心虚:“呃报告队长,f队今天有队内训练,按理说应该全队在训练场……” “这货是怎么回事?”嘤嘤暴躁道“别以为跟我出过几趟外勤就能搞特殊,全队训练怎么就他跑了?他以为他是谁?自己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吗?” “就算是有奇遇也不能恃宠而骄,基础底子差得要死他自己不知道吗?我特意为他安排的加训还敢逃掉,这趟任务回去新人队也不用呆了,把他给我降到实习级!” 耳机那边大气都不敢出,别说劝,他连跟着骂都不敢,生怕嘤嘤的火星子溅到自己身上。 嘤嘤顿了顿:“来个人把安翰叫上,他平时不是最喜欢粘着宁爻么?让他来给宁爻念念经,收收心,好好参加训练。” 耳机里声音弱弱的:“报告队长,安老师在给一号补习功课……” 嘤嘤脑袋都要炸了,她捏着耳麦怒吼:“一年级要补个锤子的习!把人给我拎过来!立刻!马上!” 全世界都是傻哔。 除了自己。 嘤嘤感觉要是再多带几年这沙雕队伍,自己的寿命绝对会飞速消耗,也许是时候挑选接班人了。 可是全世界都是蠢货,有脑子的没能力,有能力的没脑子,像自己这样聪明勇敢有力气的完美leader简直比闪光宝可梦还难遇到。 嘤嘤叹息:“如果协会能再有一个和我一样强大的外勤队长,帮我分担一下压力,就好了。” 耳机里的马屁虽迟但到:“要和蒋队您一样厉害的队长也太难找了,蒋队您的天赋和努力都是我等凡人望尘莫及的。” “不对”嘤嘤伸手关掉了耳麦,低声喃喃“我怎么总觉得有这么一个人……” 她摇摇头,把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脑子。 自上次亲眼目睹宁爻和钟鸣的战斗后,她已经暗中和指挥官沟通过了,虽然意外得到了“宁爻值得信任”的答复,但她总算也能放下心来让宁爻融入自己的队伍。 相信在她的针对性训练下,宁爻也许有朝一日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队长呢。 …… 一号踢掉脚上的拖鞋,旁边辅导功课的安翰立马屁颠屁颠地给捡了回来。 “我不想写作业。”一号皱巴着小脸,拒绝安翰给他穿上拖鞋。 安翰放下拖鞋,起身揉揉这颗气呼呼的小脑袋瓜:“乖,上学就是要写作业的呀,这是在帮你巩固今天新学到的知识。” 一号梗着脖子闪避了好几下,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安翰摸了拖鞋的大手,他不爽道:“学了个der的新知识,一加一还要教一遍,教室里那群小屁孩的脑干是被人夺舍了么?” “诶,小孩子不可以说这种话,你这句又是跟宁爻学的?”安翰很不赞同地说道。 一号哼唧:“要是宁爻在这里,肯定会同意我不写作业的。” 安翰叉腰,将笔塞到一号的手里:“他同意有用吗?写作业是为了你自己。” 一号捏捏笔,不服地歪头犟嘴:“我觉得淳于看起来也是不写作业派的,他肯定也会同意我不写作业!他的同意是有用的吧?” “淳于是谁?”安翰眨眨眼“你今天新交到的朋友吗?” 一号瞪大双眼:“别搞。” 安翰不明所以:“什么?” “为了哄我写作业,你连淳于都能装不认识?你可真是个牲口……”一号啧啧摇头。 安翰都要被气笑了,轻轻敲了敲一号的头:“小孩子不许说脏话!刚刚这句也是跟宁爻学的?还是说跟你的新朋友淳于学的?不是我想限制你交朋友,但是满口脏话的小孩子不是好的朋友哦。” “不是,哥们儿”一号摸着自己的额头,有点发懵“真的假的?你跟我玩什么失忆呢?我写,我写作业还不成么?” 好久家居城(三十八) 原本供员工出入的后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上锁,宁爻伸手拽了拽,发现这门从内部被锁得很结实,摸摸材质,防盗防暴级别已经做到可以抵御丧尸围城的程度,想要强行进入只能暴力破门。 宁爻没有溜门撬锁的高精尖技术,这会子连让梁枫再给他带进去也行不通。 垃圾车在白天只出不进,员工通道也是按人头刷员工卡才准许通行,梁枫已经无法带外人从员工通道重返家居城。 虽然他可以选择重新从正门进入,但只要进入家居城就必须在迎宾的监督下佩戴顾客手环。宁爻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手环也是规划师玩的某种小伎俩,已知有坑,自然不会再戴。 目前宁爻重返家居城的最佳方案是低调潜入,毕竟现在淳于生死不知,方位不明,而宁爻的客厅探险又几乎没探到任何有关幕后boss的有效信息,优势全面在敌,还远远不到和对方正面宣战的时候。 虽然还不清楚联盟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抹除了大家对淳于的记忆,但宁爻可以肯定,淳于绝对还未受到真正致命的伤害。因为…… “现在还不到可以动他的时候。”楼兰低声说。 她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靠墙站着,冷漠地看着面前忙忙碌碌搬运着各种物件的工人们,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蛇类吐信时一闪而过的嘶气声。 站在她右手边的规划师微微躬身,很是尊敬地回答:“是的大人,所以我们现在只是将他打包起来。” “哼。”楼兰冷笑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规划师并不在意楼兰的轻蔑,依然保持着谦卑的姿态:“感谢楼兰大人提供的帮助,魔方二层为您准备好了房间可以略作休憩。那里视野很好,可以看到这里的工程进度,也不必遇上您不想见的人。” 楼兰瞥了他一眼,纤瘦的手轻轻在鼻子前嫌弃地扇了扇:“我就说怎么有一股掉毛动物的臭味。” 规划师侧身为其引导:“这边请。” 楼兰转身跟上,走了一步却又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被切割并打包的魔方核心。 她垂眸,用口型说了声“抱歉”。 …… “好的~这边已经为您替换了新的手环,身份信息已经绑定,祝您购物愉快~”家居城员工语调上扬,充满着不知疲倦的诡异活力。 高扬接过手环:“不购物了,我就是去取个车,话说你们这取车咋还得刷一下手环啊……” 员工解释:“很多顾客需要我们帮忙将选购好的货品直接装车,这也是为了方便及时找到顾客与其对应的车辆,同时这也是防盗系统的一环,希望您能理解一下呢。” 高扬将手环套进了手腕:“好吧。” 员工冲他鞠了一躬:“感谢理解,您可以凭此手环前往地下车库取车了,再次感谢您的惠顾。” 高扬抬起手顺便瞄了一眼,却忽然怔怔地盯住了自己的手环上的贴纸——谭艾。 “谭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员工温和地提醒他回神。 谭艾猛回神:“呃,没有没有,我去取车了……” 他挠挠脑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想要深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撇撇嘴,将这份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谭艾踏入好久家居城的地下车库,扑面而来的陈旧冷气让人有些不适,他不想在这里多作逗留,举着车钥匙小步地奔跑着,只希望赶紧取了车离开这里。 车库内昏暗的灯光勉强地照亮着四周,一排排整齐的车辆停放在车位上,虽然说起来不太吉利,但真的很难不联想到排列过于整齐的坟包。 谭艾一边寻找着自己的车辆,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突然,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他的后脊向上窜到头顶,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着他。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停车位号码……停车位号码……”谭艾已经有点忘了车位的具体地点,幸好自己有拍照留存车位号的习惯,不然在这偌大的地下车库里跟没头苍蝇似的瞎找,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手机在离开商场后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使用,即便现在身处地下车库也能信号良好,根据拍照的车位号码,谭艾很快确定了方位。 “为什么所有的地下车库都喜欢把所有地方都装修得一模一样……”谭艾小声地吐槽“根本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要是摘了指路牌,我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说完又赶紧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呸呸呸,别说晦气话。” “找到了。” 万幸这里的划区还算科学,谭艾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自己的车辆。 人在看到熟悉的事物时总能下意识地获得一点安全感,谭艾也不例外,他终于狠狠松了口气,直到坐回车里,摸着熟悉的方向盘,谭艾才真实地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启动车辆,打开前灯。 猝不及防,车前有一个人影被照亮。 “卧槽!!!” 谭艾被吓得大叫,猛地向后仰去,手在挥舞中摁到了喇叭,在寂静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发出嘹亮又悠长的鸣响。 他剧烈地喘息,但当他稳住心神想要将那人影看得更清楚一些时,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谭艾环顾了一圈,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见……见鬼了……”他低低骂道,手哆嗦着拉下安全带,却怎么都对不准槽口。 “快,快弄好啊……这里有脏东西,不能呆在这里……”越急越出错,安全带插销直接整个从他手里滑走,直接缩回了原位。 “瞧你这点出息。”宁爻从后排伸出手,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谢谢……”谭艾感激,随后笑容凝在了脸上“卧槽!哥们儿你啥时候上来的!” 宁爻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你开车门的时候啊。” 谭艾惊恐地抓着方向盘:“可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你啊!” 宁爻掏掏耳朵:“稍微小声一点,刚刚车前面那个家伙有点难吃,一股臭空调味,你可别招来第二个,我吃不下了。” 谭艾:“啊?!” 好久家居城(三十九) “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杀完会吃掉的。”宁爻若无其事地将耳屎抹在驾驶位的座椅靠背上。 “喂!”谭艾差点应激“我这可是新车!” “看出来了”宁爻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后排座位上“要不是新车,也不会连我前面的半句话都听不明白。” 谭艾这才后知后觉:“前面半句……你你你,你说你刚刚吃了什么?” “一点不新鲜的小零食。”宁爻略带嫌弃地擦了擦嘴。 谭艾都要哭了:“哥诶,你不是说你还有事吗?那您就去办您的正事呗,回来找我干啥?” 宁爻很是忧伤地靠在车窗,闭上眼,吩咐道:“闭嘴,把网易云打开,然后开车。” 谭艾原本还想嘴他两句,但又实在畏惧宁爻刚刚轻描淡写的那句“杀了吃”,只能无奈转过身,窝窝囊囊地启动车辆。 并且打开了网易云。 宁爻闭着双眼,拉上兜帽,将整个人埋在宽大的衣服里。 “你音乐品味真不怎么样啊。”他听着歌,很不见外地对他人的品味发表尖锐刺耳的评价。 谭艾悄悄翻了个白眼,但嘴上还是很客气:“你想听什么?我给你换。” 宁爻:“音乐,我只听凤凰传奇和甄嬛传的影视原声大碟。” 谭艾:…… 宁爻:“没有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听一下你的私人歌单。” 谭艾挤出一个笑容:“我现在就充会员,大哥您想听什么都可以。” “懂事。”宁爻满意。 车虽然是新车,但谭艾似乎是个不错的老手,他与车辆的契合度很高,哪怕驶过地下车库坡道上密集的减速带,也没有给后座的乘客带来强烈的震感。 谭艾熟稔地驱车穿过一道道自动闸门,耳边是音响里传出的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混杂着轮胎与干燥地面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让他渐渐放松下来。 地下车库的空气极不新鲜,就算安装了许多通风设备,依然可以在车内隐隐约约地嗅闻到沉积在此地的尾气与机油的气味。 “奇怪……”谭艾喃喃自语,脖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 “怎么了?”宁爻伸了个懒腰,但并未睁开眼睛。 谭艾缩回脖子,像是安慰自己似的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说罢,他打着方向盘又拐了一个弯。 “诶?怎么又……我记得进来的时候明明只拐了两个弯……”谭艾减缓了车速,开始四处张望起车库内的方位标识。 “迷路了?”宁爻问“开个导航呗。” 谭艾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试图缓解这没来由的不安和焦虑。 “信号不稳定,导不了这么细致的路。”谭艾解释,不断循环的廊柱和转弯也逐渐让他有些不耐。 “嘿嘿~”后排的宁爻发出意义不明的猥琐笑声,他睁开眼睛爬了起来。 “鬼打墙了吧?” “别,别胡说!”谭艾紧张地攥紧了方向盘。 宁爻把半个身子都几乎探到了前排:“我知道一个破解鬼打墙的办法,挺有用的哦~” “什么办法?”谭艾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宁爻:“下车,然后拉一坨大的。” “别开玩笑了哥……”谭艾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这种情况谁敢下车,谁敢把屁股露出来?还要拉……咳咳,你不知道人在大号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吗?” 宁爻不断怂恿:“也许你拉出来后就能发现,真正脆弱的是别人呢?” 谭艾满脸抗拒:“还是不了吧……” 宁爻:“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谭艾:“我……” 宁爻:“看路,有人。” 吱!!! 谭艾猛地踩下刹车,巨大的刹车声回荡在地下车库。 “没撞到人吧?!”谭艾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拔掉安全带下车检查情况。 车前的确躺了一个人,但万幸并不是被撞倒,而是被吓倒的。 谭艾赶紧上前扶人:“大妹子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刚刚实在没看到你。” 被扶起来的女生也有几分惊魂未定,但好在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刮碰的伤痕:“我没事……可能是我走到你的视野盲区了,再加上车库顶灯也不是很亮堂。” 谭艾连连道歉:“真对不起,我的问题,我刚刚开得心不在焉的。” 女生很好说话:“没事,我刚刚在找车,也没看路。” 谭艾:“您车在哪儿?我捎你一段吧。” 女生有点尴尬:“呃,不用了,我自己再找找。” 宁爻摇下后排车窗:“她忘了记车位号。” 女生的耳朵瞬间红透:“是的。不麻烦你们了,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我自己找找就好了。” 谭艾:“没事,我捎你。” 女生:“真的不用了。” 宁爻抠着鼻孔:“有没有点眼力劲?咱俩看着都不像好人,人家小姑娘害怕呢,你还非要人家上车。” 谭艾无语,明明这里只有一个人看着不像好人。 但他还是理解了女生的顾忌,不再勉强。 他坐回自己的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女生说:“行吧大妹子,你自己再寻寻,有事叫我们一声。” 女生点点头,冲两人挥了挥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灰白色的人影紧密地贴着她的后背,随着她的动作将充满死气的五官直直面向了谭艾。 “卧槽!” 被宁爻怂恿了半天的谭艾真的差点当场失禁。 女生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然而一转身,原本还清晰可见的灰白人影立马消散了踪迹,仿佛刚刚全然只是谭艾的幻觉。 “你怎么了?”女生问。 谭艾使劲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女生。 “大妹子,你可不可以再转个身?”谭艾声音小小的。 女生很爽快地原地转了个圈,这次没有出现灰白的人影。 “真奇了怪。”谭艾不解,扭头去问宁爻,却见宁爻一副几欲作呕的样子。 “大哥,你又咋了?”谭艾感觉心力交瘁。 宁爻:“我说过,这玩意儿再来我是真吃不下了,像上个世纪的轮胎味道的压缩饼干似的。” 好久家居城(四十) 谭艾虽然被吓得有点大脑宕机,但他此刻却有点咂摸过味来了。 “大哥,你一直和我们说的‘杀了吃’,吃的其实是鬼?” 宁爻捂着肚子:“有一部分是,另一部分呃……没人性的家伙,算不得人,也当他们是鬼吧。” “请问怎么了吗?”女生双手紧紧攥着她信号微弱的手机,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谭艾心中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妹儿,这车库里,可能有点不干净的东西。” 女生怯怯地重复:“不干净的东西?” 谭艾指了指她的身后:“脏东西,邪门的,没错就是鬼,刚刚粘你背上了。” “啊!”女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蹦跳着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谭艾赶紧下车安抚“已经被那个……被赶走了。” 女生一把抓住谭艾的胳膊:“我信你,大哥。这里真的有问题,我已经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的车,而且一直在这几根柱子附近来回转悠,我可能遇上鬼打墙了!” 宁爻又来劲了:“我知道一个对付鬼打墙的办……” 谭艾赶紧打断他:“要不你上我车?我带你先离开这个区间试试。” 宁爻举手:“欢迎上车,but事先声明一下,我们也遇到鬼打墙了哦~只不过我们循环的区域应该比你的大一点,不止这几根柱子,我们是转了好多个相同的弯。” 女生站在车旁思索片刻,终于拉开了谭艾副驾驶的车门。 “麻烦你们了。”她小声说道。 “不麻烦”谭艾笑呵呵的“这车上人气一旺起来,感觉也没刚才那么渗人了。” 宁爻在后排的角落缩着脚往更里面挪了挪,好像在给什么看不见的人让位置:“人气不知道旺没旺,但人确实多了,甚至有点人山人海的。” 谭艾瞬间汗就下来了:“哥,别搞。” 宁爻摆摆手:“没事,虽然有点吃不下了,但有我在这里盯着,它们也不敢怎么样。” 此话一出,前排的两个哪里还坐得住。 虽然后排现在看起来还算清净,但两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偷瞄,车上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尴尬气氛。 宁爻找了个角落舒服地窝着:“不用担心我,你开你的车,到地方了我把它们一起带下去。” 谭艾捏了捏方向盘:“哥,您要去哪儿?” 宁爻打了个哈欠:“地下车库里供顾客进入商场的电梯间。” 谭艾问:“大哥还是决定回到商场去?但为啥要从地下车库走?” 宁爻懒懒地敷衍道:“那个门锁上了。” “可不还有正大门么?” “我讨厌门口的迎宾。” 谭艾虽然有些不解,但这点脸色还是看得懂的。宁爻用兜帽罩住了整个脑袋,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摆明了就是不想和自己过多解释。 算了,先给大哥送到站吧。 车辆再次发动,继续驶向他们并不了解的,庞大的地下迷宫。 “上车是有用的!”刚开出不久,女生就很激动地握紧了安全带。 “已经离开困住我的那几根柱子了!” 谭艾笑:“看来这是个好消息啊,大妹子。” 女生也微微放松下来,听到他的“大妹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还未向两位大哥介绍自己。 “那个,你们好,我叫池念,你们叫我小池或者小念都可以的。” 宁爻的眼睛猛然睁开:“你叫什么?” 池念被突然把脑袋窜到前排的宁爻吓得一哆嗦,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我叫池念……” 谭艾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捂着心口:“哥诶,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已经很害怕了。” 宁爻盯着池念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慢慢地缩回了后排:“我是宁爻。” 池念赶紧客客气气地喊人:“宁哥。” 谭艾笑眯眯的:“我叫谭艾。” 宁爻又一个饿虎扑食,这次甚至薅住了谭艾的脖子:“你说你tm叫什么?!” 谭艾只能猛踩刹车:“哥哥哥哥撒手!” 宁爻放开他的脖子,但手还紧抓着驾驶位的头枕:“你不是叫高扬吗?” “高扬是谁?”谭艾一脸莫名。 宁爻使劲抓着头枕嚷嚷:“高!扬!你别给我装!” 谭艾此刻真实地感到几分打心底里升起的无语,他伸手推了推宁爻的爪子:“不是哥,我叫啥名有啥好装的?我从小到大都叫谭艾啊。” “你放屁!” 就在谭艾努力保护自己的新车时,宁爻眼见地发现了谭艾掩在衣袖内的顾客手环,他一把攥住谭艾的手,将袖子撸起来。 却见那姓名手环上果然贴着一张印刷清晰的全新贴纸——谭艾。 宁爻没有放开他的手臂,而是紧握在手里,将手环往他眼前递了递,语气不善地质问:“手环?你为什么又戴上了姓名手环,梁枫不是都已经帮你取下来了吗?” “哥你冷静一点!”谭艾满头大汗,连比带划地解释“这商场的系统尿性你也是知道的,车库没有激活的手环不让取车啊,我只能让门口的工作人员给我补了一个戴上。” 他越说越小声:“我寻思咱们已经不在质检员彩蛋游戏里了,戴一下用来取车应该也没啥问题吧……” 宁爻抿着唇,目光在谭艾和池念之间逡巡。 “你这小车上还能再坐两个人是吧?”他突然问。 谭艾微愣:“呃,其实后排建议只坐两个乘客。” 宁爻:“你就说能不能坐。” 谭艾:“能。” “好。”宁爻难得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行程,车上应该还会上来两名乘客,一个叫陈恒,一个叫曼颐。这两个名字,你们有认识的吗?” “没有。”谭艾和池念同步摇头。 “诶?你咋知道会上来两个人?连名字都清楚,是你认识的朋友?”谭艾问。 宁爻:“我不认识他们,但我知道,他们就叫这个名字。” 他垂眸,从口袋掏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枚姓名手环。 “关于名字的秘密,我好像有点头绪了。” 好久家居城(四十一) 一直以来,宁爻他们总是不断地会遇见“撞名”的人,虽然人数众多,但却根本找不到这些撞名者之间的联系。 他们的年龄、性别、相貌,甚至所有能查到的人生经历都不相同,可偏偏他们总会成组地以相同的姓名出现,让人无法将他们仅仅当做是“巧合”。 这群除了姓名以外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撞名者们,想要凭空将他们串成一条完整的线索简直难如登天,便是脑子最好使的安翰也很难理清其中的头绪。 然而就在刚才,宁爻似乎隐约地捕捉到了什么,终于能够将之前所有琐碎的细节成功串联起来。 他在衣兜里掏掏掏,摸索出手机:“幸好,还有信号。” 点开通讯录,发现淳于的联系方式果然已经消失,他的手指顿了顿,向下拨通了因为姓氏而在所有人手机里占便宜置顶的安翰。 “喂……”来家居城之前,宁爻才刚刚骂过安翰,现在打电话求助,总觉得有一丝低头的尴尬。 但意料之外,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想象中嘲讽的声音。 “喂宁哥,你现在安全吗?我这边接到了蒋队的通知,需要我过来支援,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一号也吵着非要见你,所以我把他也带上了,你现在还好吗?” 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和关心属实把宁爻整不会了,他甚至有点结巴:“我我我没事,你们到哪儿了?” 安翰:“再有一个路口就到了。” 一号抢过电话:“老登,你快告诉这个傻子,世界上有淳于这么一号人!告诉他你记得有淳于!我没瞎说八道!” 安翰抢回电话:“不可以哦宝贝,小孩子不可以说话这么粗鲁。” “啊啊啊啊啊!”一号气得想要捶人,但考虑到安翰太脆皮,只能转过身忿忿地踢了一脚司机的座椅靠背。 “我记得”宁爻认真地说道“安翰,这个世界有淳于。” 安翰微讶:“真的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看过你的所有工作记录和报告,没有显示你接触过这么一号人,而且刚刚出门前我又重新复查了一遍,我能调取的资料里也没有相关记载,这人是机密吗?” 宁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你出发前,指挥官有跟你交代过什么吗?” “指挥官没有出面,这次行动是蒋队全权负责的。”安翰说。 宁爻不解:“楼兰叛变她都坐得住?” 安翰压低了声音:“咳咳,虽然这种事情轮不到我来置喙,但我一直认为,指挥官从未真正接纳过楼兰的投靠,楼兰也并未把协会当做可以依赖的组织。她俩顶多是短期目的一致,为了约束双方而签了几份比较重要的合同罢了。” “所以楼兰的出走基本上是意料之中,唯一比较恼火的是她强行带走了饶谦。” 宁爻问:“她为什么要带走饶谦?” “饶谦的情况突然恶化了,协会现在只能靠秘术吊着他的命,我猜测联盟那边应该有什么能够救治饶谦的办法,以此为诱饵的话,楼兰跑路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宁爻追问:“饶谦什么时候突然恶化的?给我个具体的时间。” “呃”安翰被问到了“大概是在两点半到三点左右吧,如果你需要更精确的时间,我可能得再查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宁爻:“我需要精确的时间,拜托你了。” 安翰笑了笑:“和我客气什么。” 一号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别这么和老登说话,我听着真难受。” 安翰很无辜:“我不是一直这么说话的吗?” 宁爻:“好了好了,赶紧查去吧,很急。” 安翰:“好的好的,在查了。” 一号翻了个白眼。 挂断电话,宁爻重新陷入沉思。 饶谦突然出现恶化的情况大概发生在下午两点半到三点,而那个时间段,大约也是自己和淳于分头行动,正式开始玩质检游戏的时候,宁爻不确定淳于具体消失的时间,但他很难不认为淳于与饶谦二者之间存在某种呼应。 如果淳于是在与自己分开后立马就消失了,二者时间重合,饶谦恶化的时间与淳于的失踪想必有直接关联。 若杜景休他们是在饶谦恶化之后才向楼兰抛去的橄榄枝,那么楼兰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宁爻认为这并不合理。 要知道,协会可是立马动用了秘术来抢救饶谦,但真正让楼兰能够确认秘术是否有用也需要一段时间,万一秘术是有用的,楼兰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把饶谦从手术室里拖出来。 现在,还不到七点。 从饶谦恶化→抢救→确认治疗手段无效→吊命→楼兰收到联盟拉拢→决定叛变→协会发布紧急调令,这个过程其实很难在短短的三四个小时内全部走完。 除非楼兰和联盟早有接触,那么眼下饶谦的恶化就只是一剂催化剂,加速了她的叛变而已。 思来想去,联盟与楼兰接触的契机,也就是在宁爻他们登船的那段时间了。 可明明在星期天节目制作中心的时候,楼兰还那么排斥联盟的接触,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杜景休究竟使用了什么话术,才能让楼兰搁置与巴斯几千年的恩怨与他们合作? 宁爻放下手机,视线转向车窗外。 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到底是饶谦的恶化导致了淳于的失踪,还是淳于的失踪引起的饶谦恶化。 小车前排的两人默默地交换着眼神。 后排的大哥到底是干嘛的?打电话怎么还有“指挥官”这种词汇啊…… “咳咳”谭艾试图引起宁爻的注意“宁哥,你记得电梯间的路不?我是第一次开车来这儿,对地下车库真的很不熟悉,再加上咱们这还遇上鬼打墙,您要是认识路的话麻烦指一下行吗?” 池念也附和:“我也是第一次开车来这儿,不认识路的。” 宁爻摘下兜帽:“说实话,我甚至没有驾照。” 谭艾一脸绝望:“那咋办啊?这几个拐弯已经出现好几次了。” 宁爻指着前方:“那里有人在打车。” “啊?”谭艾茫然,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宁爻指着的方向望去,发现果然有人站在路边,伸长了胳膊上下摇摆,标准的打车姿势。 好久家居城(四十二) “这都什么人呐?居然在地下车库打车……”谭艾手心有点出汗,小声地征求车内其他人的意见“怪瘆得慌,感觉也不像好人,要不咱们别搭理他了吧?” 池念没敢出声,只是借着车内的后视镜向后排瞟去。 她知道自己和司机其实都没什么话语权,真正说话有用的,是后排这个精神状态堪忧的家伙。 宁爻耷拉着眼皮,像是在调整视距的近视眼,观察片刻后说:“啧啧啧,他也被缠上了。” “什么?” 谭艾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那人身后影影绰绰似有一团灰白的雾气,才意识到宁爻所指。 “那那那哥你还吃得消吗?”谭艾问。 宁爻咂咂嘴,突然干哕了一下,摆摆手:“一点都吃不了了。” “那咋办?我害怕得很,但不理他似乎又不太好……”谭艾纠结不已,眼看着已经要开到男人面前了,停还是不停,很需要有人替他拿个主意。 “唉~”宁爻叹了口气“人类的善和恶都不够纯粹,所以才总是痛苦。” “这时候就别上升到哲学了吧哥,我该停下吗?”谭艾根本没心思听,满脑子都只有眼前打车的人。 宁爻趴到谭艾的座椅靠背上,指着他的右脚:“看到那个了吗?” 谭艾:“呃,你是说,油门?” “嗯”宁爻点头“踩死。” “踩死?!”谭艾略感震撼,但还是咬咬牙按照宁爻的话轻轻踩了下去。 宁爻又抬起手指向车前还在招手的人:“碾上去。” “碾碾碾上去?!”谭艾惊叫出声,下意识地直接把脚缩回来了。 虽然没踩死油门,但也没踩刹车,车子顺着惯性朝前面那人滑了过去。 “卧槽!”招手的人吓得够呛,连滚带爬极限闪避 好在一旁的池念尖叫着替谭艾推了一把方向盘,这才堪堪绕开了车前的人。 “你疯了吗!”谭艾终于踩下刹车将车停住,他几乎都忘了害怕,回头咆哮“这真的会死人的!” 宁爻闲闲地坐了回去,没有辩解什么,直到车外那人骂骂咧咧地扑上来捶车窗玻璃。 “你们要杀了我吗?居然朝我身上开!”那人狠狠地咚了一下玻璃,将整个车身震得嗡嗡响。 谭艾被新车的哀鸣瞬间唤醒,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哥们儿你没事吧?” 那人虽然非常火大,但好像在忌惮着什么,他一把抓住谭艾的手:“你,呃,我们能先上车上说么?” “行行行,先上车,从这边上吧,其他位置有人了。”谭艾为他拉开车门。 那人很利索地钻上了车:“呦呵,人还真不少。” 直到完全坐定,他才开始拍打刚刚逃命时身上沾染的尘土和灰渍。 “你开车送我出去我就不计较你刚刚差点撞死我的事了。”他似乎觉得自己很好说话,也没管谭艾答没答应,便自顾自地开始调整后排的空调口。 宁爻盯着这位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的男人,突然说:“陈恒?” 陈恒的手一顿,眼睛瞪得溜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宁爻好几遍,确认自己是真的没见过宁爻,这才开口反问:“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靠这也太诡异了吧?”谭艾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你居然是真的叫‘陈恒’……” “什么意思?”陈恒更加莫名了“你们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从哪儿打听的?” “我不知道”谭艾指指后排的宁爻“是这位大哥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的。” 陈恒听得很头晕:“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懂,我就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宁爻:“我说是一种‘经验’,你会相信吗?” “嗤”陈恒简直要被逗笑了“这种事情还能有‘经验’?怎么,你经常遇见叫陈恒的人么?” 宁爻很老实地点点头:“是的。” 陈恒有被噎住,只能不屑地用鼻子哼哼两声。 宁爻:“你遇上鬼打墙了?” 陈恒这回是真实震惊了,他眼睛再次瞪得溜圆,嘴也张得大大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你也知道?!” 池念握紧自己胸前的安全带,小声嘀咕:“因为这辆车上全是遇见鬼打墙的倒霉蛋子。” “啥意思?”陈恒猛地后仰,整个人非常惊恐地挤到角落,扒着车窗和靠背大声质问“什么叫‘全遇见鬼打墙’?你们也出不去了?” 宁爻面无表情地鼓掌:“恭喜你上了一辆灵车。” “呸呸呸”谭艾不乐意了“这可是我的新车,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陈恒转身就要下车,却发现谭艾早已经把车门上了锁,他急得边拉边捶:“开门!放我下车!” “下车?你在车库里起码游荡了个把小时了吧?外面那群家伙对你虎视眈眈的,死气几乎都要整个包住你,你现在下去,我敢肯定不出一刻钟,你就会真正成为他们的一员了。”宁爻说得很认真,语气也非常淡然,完全没有恐吓的意思,却把陈恒吓哭了。 “你们呜呜”纸老虎陈恒终于扛不住精神压力,在车里原地崩溃“我是不是要完蛋了呜呜……” “大哥你别哭啊……”池念也带着哭腔“你一哭我也想哭。” 谭艾心疼坏了:“诶诶别把鼻涕擦我车上啊,这里有纸。” 宁爻一边帮忙递纸一边继续拱火:“对啊,人生的最后一程了,好歹也干干净净地走吧。” 俩人果然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这回谭艾也要哭了:“我的新车啊!” 待到几人哭够,彻底冷静下来,宁爻才最后递上一张纸。 “好了,现在应该把脑子里的水都控干净了吧,我现在有几个问题,请你们用清醒的大脑如实作答。” 陈恒擤了一把鼻涕,声音也略有嘶哑:“你要问什么?” 宁爻:“你是开着车来的?” “是的”陈恒坐直了身体“不然我干嘛在地下车库里瞎转悠,闲的吗?” 宁爻:“也就是说我理论上可以坐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车,对吧?” 陈恒有些为难,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呃,就算你知道我的名字,但其实我并不认识你啊,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让你上车?” 池念举手:“我,我也不太可能随便载一个陌生男人。” 宁爻若有所思:“所以我必须先遇上谭艾,原来是这么个安排……” 谭艾云里雾里:“不是,大哥,你分析半天,东拉西扯,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有关系。” 宁爻很肯定:“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并不是因为你们叫这些个名字才和我同车,而是因为和我同车,才叫这个名字。” 好久家居城(四十三) “我们因为你才叫现在这个名字?大哥,你果然是大哥,自我意识未免也太过剩了吧?” 陈恒擦干眼泪,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说话间已经可以打趣对方了。 宁爻掰着指骨,发出嘎嘣的脆响:“其实想要验证一下也很简单。反正你们仨都会开车,我现在在你们当中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当场弄死,然后继续开车转悠,如果接下来我们在车库遇到的陌生人继承了死去那人的名字,就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车里的氛围一瞬间降至冰点。 谭艾干笑了两声:“嘿嘿,哥你真会开玩笑。” “不好意思,我没开玩笑。”宁爻眼睛盯着谭艾,没有转头,却抬手掐住了身边陈恒的脖子,苍白的手指看起来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已经捏得陈恒满脸通红,脖颈与太阳穴青筋暴起,眼球布满血丝向外凸出,嘴里发出“呵呵”的嘶声,模样极为瘆人。 “唔!”池念惊恐万分,张嘴就要尖叫,却在发声的那一刻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刺激到眼前这位大哥,将“幸运”的名额分给自己。 谭艾一路上听宁爻吹牛打屁多了,原本对宁爻说自己“杀人”已经处于半免疫状态,现在陡然目睹宁爻真实出手,所有积攒的恐惧此刻全部翻涌了上来。 他甚至没法张口说出什么求情的话。 一是和池念一样,害怕宁爻调转矛头对准自己,虽然他们并不是恶人,但到底也不是圣人,没几个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牺牲自己;二是谭艾自己与宁爻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认识了几个小时,他能有什么面子说动人家放弃杀人? 他能做的,唯有祈祷这位祖宗不要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车内空间不大,但陈恒竟然就这样被同座的宁爻单手掐着脖子举了起来,随着宁爻的眼神从戏谑变得淡漠,陈恒挣扎的力度也渐弱下去,慢慢竟连腿脚蹬都不动了。 “真……真杀了?”谭艾声音都在发抖,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还在期待这又是宁爻吹牛的一环,没想到宁爻竟然如此狂悖大胆,真的在他们眼前彻底杀死了陈恒。 “真杀咯~”宁爻松开手,陈恒的尸体软软地滑倒在座位上,死不瞑目。 前排的池念实在绷不住发出一声隐忍的哭泣,随即一手捂着嘴,一手慌乱地解着安全带。 “不准下车哦~”宁爻轻声警告“杀掉一个人是控制变量法,但若是车上一下少了两个人,待会儿接人上车的时候我会很困扰的。” 一句话便将池念牢牢地钉在座位上,半点不敢动弹。 然后他戴上兜帽,越过座位上的陈恒打开右侧的车门,将尸体扔了出去。 砰地一声,关好车门,宁爻又舒舒服服地窝回了他的小角落,吩咐道:“好了,开车。” 谭艾战战兢兢地重新启动车辆,生怕通过后视镜看到地上的死人,只敢半闭着眼向前开去,直到宁爻用膝盖顶了顶司机位的座椅靠背,谭艾才睁开眼老老实实看路。 “大,大哥”谭艾嘴唇都在发抖“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不会报警的,看在我们先前一起玩过彩蛋游戏的份上,求求你别灭我的口。” 宁爻不置可否,只是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车辆慌慌张张地拐了一个弯,在陈恒的尸体彻底消失在后视镜的视野范围后,空旷无人的车库内突然出现一名推着垃圾车的保洁员,他摘下陈恒的手环,娴熟地将他的信息扫进了随身携带的清单终端。 “车库里的低级素体报废率真高啊,现在又有个名字空出来了。”他感叹着,在两团半透明灰白人形的帮助下将陈恒的尸体装进了垃圾车。 “谢了”保洁员拍拍手上的灰“刚刚那车上还有几个素体几个活人顾客?” 灰白人形舞动着手臂,似乎情绪激动的样子。 “两个活人一个素体么?”保洁员摇摇头“看来低级素体之间竞争也很激烈啊,不过车上那个也太狠了些,就算想要独吞顾客也不至于把这个弄死吧,落个心狠手辣的名声,就算升职去楼上了也不好和其他员工组成家庭模型啊。” 他盖上垃圾桶的盖子,笑笑:“但是也可以理解。” 灰白人形舞动得更为激烈了。 “他还吃了几个预备役?!”保洁员震惊“怎么回事?你们预备役和素体压根没有竞争关系,他疯了吗,他吃你们干什么?” 两个灰白人形蛄蛹蛄蛹的,看起来好像委屈得不行。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会把事情报上去,你们多留意一下那辆车,必要时可以把墙打开让车开出去,我去联系仓库那边让他们接手处理,车库不是打架的地方。”保洁员嘀咕“别打得乱七八糟最后还得我来收拾……” 灰白人形慢慢消散,保洁员也推着垃圾车消失在顶灯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 …… 又拐过一个熟悉的弯道,谭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要回到刚刚那里了……”他小声说给副驾驶的池念,不敢惊动后排的人。 池念赶紧闭上了眼睛:“开过去了叫我。” 谭艾:“你别闭眼啊,我也害怕。” “我睁着眼能有什么用?”池念捂着双眼。 “起码不是只有我一个在承受这种恐怖……诶?”谭艾瞪大了眼“人没了?” 池念捂得更紧了:“你无不无聊,休想骗我睁眼再看一遍死人。” “不是”谭艾声音大了起来,甚至不惜转过身子“大哥,那个人不见了!” 池念把指头微微掀开了一条缝,果然发现前面干干净净的路面。 “难道他没死?”她问。 宁爻打了个哈欠:“不,我确定他死透了。” 谭艾将车停到宁爻抛尸的位置,前后左右地环顾:“也没见到其他人的活动痕迹,如果他真的死了,难道尸体会凭空消失吗?” “不是‘凭空’消失”池念说道“肯定是被某些东西处理了。” 她握紧安全带:“你们不是说过这车库里有脏东西么?也许它们就像食腐的秃鹫一样,不会主动攻击车库里的活人,只会跟在我们身后盘旋,等我们在鬼打墙里被慢慢耗死,它们就能一拥而上,享用我们的尸体了。” “不错的思路,不过那些东西应该对陈恒的尸体没太大兴趣。”宁爻挠头。 “陈恒不在它们的食谱。” 好久家居城(四十四) 谭艾其实很想追问一下,为什么宁爻会清楚那些脏东西的食谱,但话还没问出口,就见宁爻摘下兜帽趴在了前排两个座位之间,开始从正面的车窗认真盯住前路,原本懒散的双眼忽然露出与商场内完全不同的冷厉眼神,谭艾立刻识相地闭紧了嘴。 宁爻的气场变了。 谭艾的直觉这样说道。 之前在家居城里,哪怕他反复强调自己杀过人,杀了很多人,甚至杀完还会吃掉,但更多也只是给人一种刻意制造节目效果的“吹牛”感,从未展露过真实的杀气。 可他刚刚那样轻松地杀掉了一个人,整个杀戮+抛尸的过程中,宁爻的神态简直可以称为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头没有人格的动物一样。 虽然身为普通人的谭艾并不能灵敏地感知所谓的“杀气”,但这依然让他后知后觉感知到了宁爻的气场变化。 小车继续开,一次又一次经过他们已经无比熟悉的拐角。 车内的音乐不知何时悄悄断开,音响却并没有关闭,在众人的耳边持续低吟着电流的躁动。 “哥”谭艾虽然害怕,但还是实在忍不住开口了“还要继续开吗?咱们一直在这段区间里循环往复地开,不找到什么破解之法的话根本就出不去啊……” 又是一个转弯,他握紧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还是按照习惯的路线继续转过弯道。 “大哥,除了拉……那个以外,你还有什么别的破解鬼打墙的办法吗?”谭艾问道。 “现在愿意拉也没用了,这不是鬼打墙。”宁爻语出惊人。 “不是鬼打墙?!”前排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道,连原本的恐惧都被压了下去。 池念还是紧紧攥着她的安全带,双眼直视着前方,头微微向后侧了一点,不安地说:“虽然我对这种灵异事件没什么亲身经验,但鬼片还是看过不少的,像我们这样一直困在一个空间里打转出不去,不是鬼打墙还能是什么?” 宁爻突然话题急转:“你喜欢惊悚类型的啊,那对盗墓类的影片有兴趣吗?” 池念愣了一下:“呃,还行。” “那就简单多了,你们把车窗放下来。”说完,宁爻向后仰倒在座椅上,伸展双臂同时摇下了后座两侧的车窗。 谭艾看着他那前后腾挪的费劲样,弱弱发言:“大哥,其实驾驶位可以直接打开所有车窗的,哥你有事直接吩咐我一声就行。” 宁爻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爬起来:“就你懂,我用你说?这点事我难道不知道吗?我就是顺便做一下伸展运动。” 池念扒拉了一下谭艾,疯狂用眼神暗示:他破防了,别说话! 谭艾也眼神回复:知道啦! 宁爻自顾自地跳过了丢脸的这一part,捡起了刚刚被断掉的话题。 “看过盗墓类文艺作品的话,无论是影视还是小说,都很容易出现一个桥段:在墓道内迷路。” “考虑到过审的问题,大多不会真正地设置成‘鬼作祟’,自然也不太会用‘鬼打墙’来解释迷路原理,一般来说,主角们是迷失在某种机关之下。” “机关?!”前排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池念扒着车窗向外看去,目之所及还是那个看了无数遍的熟悉弯道,稀稀拉拉停着那几辆相同的车,车库的远处并不清晰,基本上都掩藏在昏暗的灯光后。 他们不是没尝试过走其他的路,甚至有几次直接从车位上越过,想要彻底离开所谓的“循环车道”。车位后的金属挡轮杆刮得谭艾新车的底盘吱哇作响,但他除了心疼也别无办法。 如果永远离不开地下车库,那这新车恐怕真的会变成他们的灵车了。 可即便如此,在下一个拐弯,他们依然会回到原来的那条路上。 这种现象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甚至连他们平时积攒的地摊文学也不好解释,毕竟一个小小的地下车库,就算磁场紊乱或者出现幻觉,走了几个小时怎么也该走出去了,不可能变成百慕大三角。 所以谭艾和池念坚定地认为,这就是“鬼打墙”。 然而宁爻此刻却突然推翻了大家的认知,十分笃定地说这诡异的现象并不是由“鬼打墙”造成,而是由于某种“机关”。 “哪有机关?”池念实在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将脑袋撤回车内,问道。 “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你们看到的,毕竟它还打算伪装成‘鬼打墙’这种高科技呢。”宁爻说。 谭艾:“……大型迷宫机关无论从哪个角度听起来都比‘鬼打墙’的科技含量更高吧?” 宁爻不屑地哼哼:“那是你们愚蠢人类的想法,在鬼怪的世界里,当然是制造一面可以循环的‘墙’的技术含量更高。” 池念又扒拉了一下谭艾,眼睛疯狂抽搐: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类了! 谭艾也挤眉弄眼:我听到啦! “咳咳”谭艾回到正题“可是就算认出了是机关,这对于我们的逃离计划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推进吧?” “逃离计划确实没有什么进展,但在另一个地方却给了我相当多的灵感。”宁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什么?”池念充当着合格的捧哏。 宁爻叉着腰大声喊道:“隐藏在这座家居城幕后的控制者,实力非!常!鶸!啊!” “嘘!你小声一点啊大哥。”谭艾要被他吓死了。 无论是突然在耳朵后面炸开的大嗓门,还是这句嚷嚷包含的挑衅之意,都足以让前排两个弱鸡人类吓到生活不能自理。 但宁爻可没工夫顾及前排人类的心理健康问题,他继续火上浇油。 “如果他是一拳就能送我见到太奶的实力强者,绝对不会以躲在幕后戏耍我为乐,他可以准备一个直截了当的斗兽场。哪怕是热爱玩弄对手的恶劣强者,也顶多会参考猫逗老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见过擅长幻术的对手,也见过许多款不同风格的墙,甚至我自己也能搓吧搓吧制造一个简陋的鬼墙。” “地下车库实在是一个很方便制作鬼打墙的场地,但幕后之人却选用了机关迷宫。” “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他是个没法制作大型鬼墙的弱鸡小鬼。” 好久家居城(四十五) 易丹摘下耳机,歪头玩味地欣赏起规划师的表情。 但规划师并未浮现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其实,也不算造谣。我妖力孱弱,确不擅长使用鬼怪的技巧。” “这你都不生气呀?”易丹看热闹不嫌事大,附在他耳边不断地小声拱火“那二傻子嚷嚷这么大声,还坐着车沿途播放,你手下很多员工都能听到哦,啧啧啧,领导威严尽失啊~” “没关系,我无所谓什么上下级”他笑笑“它们只是零件,只要好用就行,不好用的就换掉。” “好叭儿~”易丹伸了个懒腰“切割术进行到哪一步了?打包完毕了吗?老板那边刚刚的消息,他们已经派车过来准备接手了。” 规划师调出魔方核心的监控数据。 由于使用了特殊的切割技术,魔方核心内部与外部世界断联,目前已经无法向外界直接传送清晰的监视器影像信息,所以他们只能凭借时刻监控核心的外部系统,收集核心的数据变化,最终计算成相应的结果反馈给主控室。 “一切顺利,进度已经推进超过95,很快就能彻底将**从这个世界切除完毕,移交给杜先生了。” 易丹满意地将消息发回给杜老板,顺手还拍了拍规划师的肩膀:“我很看好你啊靓仔,你似乎比我之前找的那几个废物更靠谱些呢。” 规划师谦逊地低下头:“您谬赞了。”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跳跃,漫不经心地问道:“从此世界上就没有**这个人了,是吗?” 规划师点头:“是的,他会彻底消失,存在过的所有客观痕迹都会被抹去。哦,也许会残存一些影像在个别人的记忆之中,但记忆是个主观的东西,而且极易出错,不必担心,他们的记忆也很快会被‘现实’矫正过来,不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切割完成后,**与这个世界不会再产生任何关联。” 易丹若有所思:“我们这些执行切割计划的人也会被抹除与他有关的记忆吗?” 规划师解释:“按照杜先生的吩咐,目前将切除的**使用蛇蜕暂时封存起来,为的就是我们在执行任务时能够不受‘切割’的影响,等**的利用价值完全被榨干,杜先生会将他彻底驱逐,到时候我们的记忆也会统一清理。” 易丹放下手机:“问个题外话,**,他会死吗?” 规划师酝酿了一下措辞:“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离世’了,但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呢。” 他微笑着盯住眼前的笔仙大人:“您很在意他的存在?” “那倒是没有~”易丹又抬起手机,像是在转移话题“我只是一时手痒,以他和宁爻为原型写了几篇文,看来到时候会一起被抹除掉,有点可惜罢了。” 规划师当然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拆穿自己的上司,他将椅子转回控制台,继续监察着整个魔方的运转。 “你这机关拦不了宁爻太久的,不能指望他真会被这面伪墙困住。”易丹说道。 “我很有自知之明,这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规划师说。 “起码现在即便已经被协会围住,他们却依然没能和宁爻接上头,不敢贸然进入。” …… “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他来接应我们吗?人呢?!”嘤嘤暴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刚刚还在线的,在联络器里一直叭叭个不停,不知怎么突然就没消息了……”负责和宁爻联络的队员声音越说越小,在嘤嘤的注视下几乎腿都要软掉。 “我我我现在就去找!”说完立马就要跑路。 “你找个锤子!给我老实呆着”嘤嘤一把薅住联络员的衣领,把联络器塞进他衣服里“继续联络。” “蒋队。”安翰带着一号也抵达了现场。 他脸色非常不好:“蒋队,我这边也联系不上宁哥了,来的路上他还要我查点资料呢,等我再回复他的时候就断联了。” 嘤嘤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蹲下身子摸摸一号的脑袋:“一号,你还能感知到宁爻的方位吗?” 一号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嘤嘤的脸。 “一号?”嘤嘤有些诧异。 一号:“你也不记得淳于了,是吗?” “淳于?”嘤嘤脸上的莫名不似作伪。 “算了,到时候和老登碰面了再详聊,现在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吗?”一号很是干脆地放弃了继续辩论淳于的存在。 “乖孩子,你现在能帮我们确定一下宁爻的位置吗?或者你现在能否直接和他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提供更细节的家居城内部信息。”嘤嘤说道。 一号闭着眼睛感受了片刻。 “他在下面。”一号很精准地给出了方向。 “下面?”嘤嘤不解“什么下面?这家居城还有地下城?” “不是,我想一号说的‘下面’应该指的是地下车库之类的空间。”安翰推了推眼镜,在与一号交流对话的方面,他甚至比宁爻本人还擅长,堪称一号翻译机。 “不过宁哥去地下车库做什么?他没有车,甚至没考过驾照,他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前往车库。调令虽然有说让他重返家居城内探查,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向来不会放在眼里,按照他的习惯,肯定会和官方指令反着来?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安翰十分不能理解。 嘤嘤继续问道:“一号,还能探到什么吗?” 一号:“他在车上,但没在车库。” “不是地下车库?”嘤嘤和安翰互相对视一眼。 嘤嘤干脆直接问安翰:“这种商场的地下除了车库还能有什么?” 安翰思索片刻:“虽然以地下车库居多,但也有很多会修建商场的地下层,或者小吃步行街什么的,用以联通附近的地铁。可据我所知,这附近的地铁并未直接联通到好久家居城。” “而且一号说宁哥还在车上,那必不可能是供顾客行走的步行街。” “家居城还有什么地下空间可以通车的……” 好久家居城(四十六) 轮胎疲惫地碾过相同的弯道,一遍遍循环往复,他们几乎要在这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压出两道车辙。 谭艾欲哭无泪:“我的新车啊……” 他转过头:“大哥,这到底要开到什么时候啊?你真的有办法带我们出去吗?” 宁爻像只晕车的大狗,趴在车窗外半死不活:“它们还真沉得住气……” “他们?谁们?”池念怯怯问。 宁爻:“我还等着下一个陈恒上车呢?没成想竟没人再来了。” 谭艾用气声吐槽:“上一个陈恒已经用来杀鸡儆猴了,外面那群猢狲,谁还敢来撩您的虎须?” “无趣。”宁爻摇上车窗,瞥了眼手机那头噼里啪啦敲字敲个不停的联络员,烦躁地关闭了手机。 谭艾通过后视镜看到宁爻对着手机摔摔打打,虽然害怕触到他的霉头,但谭艾现在更害怕和这个大爷一起永远地留在这个地下车库里开车。 踌躇了一阵还是决定继续问:“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然是机械……”宁爻将手机扔开一边,终于慢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 “那想来总不会比钟鸣更厉害了。” 他敲了敲车顶:“来,把车顶这天窗给我打开。” 虽然不明所以,但谭艾还是照做了。 宁爻像条泥鳅似的从天窗掀开的小口滑溜了出去,大大剌剌地坐在车顶,剩两条腿还留在车里晃晃荡荡。 环视四周,那原本未被车库顶灯照亮的黑暗区域在他的视线中逐渐退却,显露出真实的背景。 就像网络的不好的游戏未被加载完成的地图一样,车库的黑暗处掩藏的也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 从两侧推过来的拼接地面,歪歪斜斜的重复廊柱,正在被搬运的车辆同模,以及忙着悬挂指示牌的灰白色人影。 “还真是纯手工制作的鬼打墙啊?”宁爻差点笑出声“我还以为什么高科技呢,这技术含量未免有点低出我的想象了。” “sorry啦~” 宁爻冲它们挥了挥手,以小车为圆心,一道金色的空气波纹向外荡漾开去,无声无息,整个车库却随着波纹的扩散,一点一点熄灭了所有的灯。 仅是一个抬手,宁爻便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整个车库所有的电子设备与仪器。 滋——滋——哔!!! 易丹和规划师动作异常同步地摘下耳机。 “嘶~”易丹掏了掏耳朵“地下层的监控看来是报废了,会影响到魔方和上层空间吗?” “放心,不会的。”规划师也微眯双眼轻揉着一侧的耳朵,耳机里传来的尖锐噪声着实相当突然且刺耳,但他对自己的设计却很有信心。 “针对宁爻新获得的能力我做了一定的准备,太阳风对仪器的影响已经计算在内。魔方虽说是机械,但它跟‘杠杆’和‘滑轮’一样,是最简单的机械结构,本身无电无磁,我甚至特地避免了使用金属来架构。” “这种简单靠谱的结构不会受到太阳风和磁场变动的影响,只对最基础的物理规律负责,所以它们依然可以正常运转。” “而且我将魔方的每格块粒都刷上了抵御电磁风暴的涂层,宁爻的太阳风不会扩散到其他区域,只有与他处在同一片区的设备会受到影响,同层的监控受到波及是难以避免的,不过我已经安排了员工立马开始维修,大人不用担心。” 易丹将耳机抛扔给规划师:“最好是这样咯。” 规划师稳稳接住:“您不放心?” 易丹望向一片雪花的地下车库监视屏:“你没和他交手过,可能很难理解我的感受。宁爻这人太荒谬了,不时刻保持观测的话,总感觉他能整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她略带警惕地后仰:“就算他下一秒像贞子那样莫名其妙地从这个屏幕里钻出来,我都觉得合理。” 规划师笑:“目前来说,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他将耳机放下,贴心道:“大人,您的精神压力可能有些过大了,需要来杯咖啡吗?” 易丹只是盯着屏幕:“地下车库的监控什么时候能修好?” “只要宁爻停止释放太阳风,车库的员工就会立刻着手开始修缮,一刻钟以内就能够完全恢复通讯。”规划师说。 一刻钟。 易丹皱眉。 别说一刻钟,就算半分钟对她而言都算不得安全。 宁爻既然已经释放了太阳风,证明他就决定不再坐在车里兜圈子,不再坐以待毙,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展开新的行动,而在这关键的一刻钟内,主控室却会完全失去宁爻所在区域的视野。 “太久了。”易丹说。 规划师磨好了咖啡豆,正在布粉:“电子的监控系统虽然暂时罢工,但人工的系统还在运作中,车库内部的员工会不断把消息传递过来的。” “怎么传?”易丹起身“两个一次性纸杯牵根棉线的传声筒吗?等你的人一层一层传上来,说不定宁爻都发现魔方核心了。” 规划师将压实的咖啡粉放进咖啡机里开始萃取:“只要他还在魔方的表层挣扎,就不可能找到核心的。” “而且……” 他挑选了一只漂亮的杯子:“一刻钟的时间,即便他现在就发现了核心也不碍事,没时间给他营救了,切割已经进行到99%,等这杯咖啡制作完成,**的切割也就完成了。” “大人,需要加奶吗?我的拉花做得还不错呢。” 易丹瞥了他一眼,直接从制冰机里铲了一把冰块,一把撒入刚刚萃取出来的浓稠咖啡液中。 “我喝美式。” …… 滋——滋——哔!!! 车内的音响传出刺耳的爆鸣,谭艾和池念赶紧捂住了耳朵还顺带闭上了眼,待鸣声消退,才敢慢慢恢复五感。 周围一片漆黑,甚至比之前更黑。 因为再也没有一盏顶灯会照亮在他们面前,而在更远处,连绿色的应急灯也没有。 整个车库唯一明亮的,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这辆车的车灯。 “咋咋咋回事?”谭艾瑟瑟发抖。 宁爻没有坐回车内,只是用垂下来的叫踢了踢前排的座椅靠背。 “就这样继续往前开,快一点,应该就能离开这个圈子了。” 好久家居城(四十七) “就……这样把灯泡灭掉,然后往前开就能出去了?”谭艾半信半疑“那我刚刚开了这么久算什么?” “算你老实~”宁爻抠着鼻孔踢了踢他的座椅靠背“少啰嗦,按我说的做,油门踩死。” 谭艾认命地重新发动小车,按照宁爻交代的将车速提了上来,但考虑到刚才差点被这位没有驾照的大哥指挥得撞上行人,谭艾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并未彻底踩死油门。 可是拐过眼前的弯道,依然出现的是他们熟悉的道路。 “还是出不去么……”池念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宁爻挠挠头:“不应该啊,我已经断了它们之间的通讯和照明,大型的起重机械也停了,按理说如果开得够快,它们应该来不及铺设后面的路。” 他又踢踢座椅靠背:“你小子是不是没把油门踩到底?” 谭艾略有心虚:“都踩到地板了大哥,我这就算是新车也只是普通民用小轿车,日常通勤用的,不是超跑更不是方程式。” 宁爻捂着耳朵:“听不懂思密达。” 谭艾解释:“我这小车上限就这样了。” 宁爻这回是听懂了:“没用的东西。” 谭艾原本还想为自己心爱的小车辩驳两句,但又害怕宁爻拿自己车又整什么挑战极限的事,只能装作附和的样子:“是的是的,我这车不行。” 宁爻坐在车顶上,眼看着远处忙忙碌碌的灰白人影在黑暗中依然游刃有余地铺设着他们前方的道路。 他回头搂了一眼,身后已经驶过的道路已经被拆了个七七八八。 宁爻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突然掉头行驶,但灰白人影的反应速度很快,如果找不到一个超出灰白人影反应速度的交通工具,他们确实很难离开这条纯手工制作的“鬼打墙”。 宁爻当然可以自己离开,但这无异于把谭艾和池念送给灰白人影当粮食。 还不到丢弃他俩的时候。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可不是我善良,单凭名字,他俩就应该还有用处。” 小车在全黑的环境下缓慢行驶,车库的电力供给还未恢复,这意味着眼下应该是最好脱离车库的机会,一旦被对方抢修完毕,自己的一举一动又会回到那位规划师的监控之中。 即便后续自己能够多次释放太阳风破坏仪器,都不如现在这次机会难得。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很快规划师就能拿出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案,自己很难再找到破绽了。 宁爻睨着那群灰白人影,干哕了一口,心有余悸地揉揉肚子。 规划师肯定是故意针对自己的吞食技能,不知给这群灰白小鬼拌了什么佐料,味道像极了陈年的鞋垫子,就算现在让宁爻放开手脚去吃,也绝对吃不完这么一车库的霉鞋垫子。 必须想办法让这群小鬼停手。 宁爻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轮,忽然张嘴吐出一个泡泡。 “谭哥,你说我们真的还有出去的希望吗?”池念深深陷进副驾驶座椅里,一边用哭腔问着,一边在渐渐失去信号的手机上狂写遗书。 车内的空调还在运转,但谭艾一路上都满头大汗,他擦擦额角:“妹子,哥也不想骗你,我只能说咱们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吧。” 池念:“你的车还能坚持多久?” 谭艾看了眼油箱:“正常速度行驶的话,刻把钟吧。” 池念:“如果开车都出不去的话,走路肯定更出不去了……” 谭艾咬咬牙:“或者把这最后一点油押上,油门踩死,再赌一把。毕竟大家要是耗死在这里,我留着这新车也没啥用。” 池念擦擦眼泪:“谭哥,原来你刚刚没把油门踩到底啊?” 谭艾尴尬:“开得有点麻了,一时间没踩到位嘛。” 池念将安全带扯松了一点,转过身子准备告诉宁爻再来一次,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两条腿都缩了上去,整个人全部都坐到了车顶棚上。 一个泡泡轻轻从车顶飘落,划过池念的车窗前。 “他在车顶上……吹泡泡?”池念懵圈。 “这都啥时候了,他还真……真沉得住气啊,不愧是大哥呢。”谭艾瞪着从眼前飘过的泡泡,内心无限续悲,面上还得咬着牙夸宁爻两句。 不料话音刚落,车窗外的泡泡突然像下雨一样,从上至下大量爆发,且迅速向四处扩散开去。 “这是?!”谭艾震惊地打开车窗向外探去。 却见宁爻正优哉游哉地盘腿坐在车顶上,身体周围萦绕着一圈绿色半透明的小鱼,这些小鱼浮在空中,一边绕着宁爻游动,一边疯狂地向外喷吐着水泡。 如同一个旋转的泡泡发射机。 见车内两人都露了头,宁爻好心解释道:“你不是说你这破车就算是极限速度也开不了多快么?我来帮你降低一点难度,待会儿我说加速,你就按照刚刚的速度往前冲。” 他捏了一个泡泡递给池念:“拿去玩。” 池念双手捧着泡泡懵懵地坐回去了。 “妹子你还真玩上了?”谭艾由衷敬佩了一秒池念的接受能力,随即仰着头问道“大哥,这些泡泡到底是干啥呢?还有这鱼是哪儿来的?” 宁爻老神在在:“不必太有好奇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乖乖等我带飞。” 说完也递给谭艾一个泡泡:“拿去玩。” “我多大人了还玩这个?”谭艾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嫌弃,但手还是很老实地接过了泡泡,缩回了车里。 幽灵小鱼们吐出的泡泡并不晶莹剔透,而是隐隐散发着一种莹莹的淡绿色夜光,无数的泡泡在空中飞散、盘旋、交织,彼此间轻轻触碰,又迅速分离。 它们很快就充满了眼前的空间,从地面到天花板,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这些看似易碎的泡泡。 泡泡轻柔地擦过墙壁和地面,却没有碎裂,而是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沙沙声。 一个正在忙着抢修设备的灰白人影首先发现了异常,它看着眼前的泡泡,大脑似乎宕机了两秒,随后又反应过来,准备立刻告知其他的同伴,然而却为时已晚。 当铺天盖地的泡泡推推搡搡地挤到灰白人影面前时,泡泡浪潮积攒的势能已经不是这群小鬼可以阻挡的了。 如海啸一般的泡潮,裹挟着沿途所有的鬼怪幽灵,将它们围困在紧密的泡沫里,且泡泡黏腻又柔韧,若没有强大的外力帮助,灰白人影们根本无法从内部挣脱。 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恐怖的泡潮海洋一点点吞没。 好久家居城(四十八) 池念捏了捏泡泡:“手感意外地有点好呢。” 谭艾也坐回了车里,手上握着软软的泡泡,双眼无神:“这么多泡泡,他从哪儿搞来的?刚刚一直没见过他带什么东西上车啊,而且那圈浮在空中发光的鱼又是怎么回事?彻底不管牛顿了是吧?” 池念叹了口气:“想不通就别想了,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超我们的认知水平,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也别试图理解了吧。我看大哥似乎还愿意带着我们,那就安安分分躺平,抱好大腿,无论他是想留着咱俩当储备粮还是真的想带我们出去,都比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恐怖车库里强。” 她捏捏泡泡:“看在一路走来的情分,大哥就算最后要杀了我们,应该也会给个痛快。” 谭艾瞥了一眼池念:“之前还哭得呜呜渣渣写遗书来着,这会儿又是心态调整大师了。” 池念低着头:“因为这样想的话,我会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遭遇’,而不是我的‘选择’,无论最终结果是怎么样,都赖不到自己头上,我不会后悔没选另一条路,心里会好受一些。” 谭艾也学着她捏捏泡泡:“我没理解。” 池念似乎不想解释,只是埋头玩着手里的泡泡。 宁爻的头从天窗伸了进来,倒悬在车内:“达咩哒哟~年纪轻轻可不兴这么消极。” 池念:“我本来就是个废物。” 宁爻从天窗伸进他的右手:“好巧,我也是个废物。” 池念才不和他握手呢,她侧身避开宁爻的手:“连你都是废物的话,我怕是连废渣都混不上了。” “人人都是废物”宁爻也不恼,干脆头朝下地滑进了车里“我是说所有人,都是。” 池念:“你这么厉害,你可不是废物。” 宁爻摊手:“可我连科目一都没过。” 谭艾震惊:“那可真是有点废……咳咳,人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嘛~” 宁爻笑:“所以我说所有人都是废物嘛~” 池念不信:“大哥,你真的不会开车?碰碰车总是开过的吧?” 宁爻:“我会开车啊。” 谭艾:“那你说你没驾照,还考不过科目一。” 宁爻:“我开车主打一个生死有命,反正我不怕杀人也不怕死,交通规则什么的,我更是懒得钻研。” 谭艾吐槽:“我猜也是这样……” 宁爻一手搭在他们一人的肩膀,对池念语气轻柔道:“选择抱大腿可不是摆烂废物,更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他人,而是一种高瞻远瞩,是借势,是智者之选。” 然后转头冲谭艾咧咧:“看什么看,开车!” 谭艾无奈地笑笑:“大哥,这回也要油门踩死吗?” 宁爻:“踩穿地板。” 谭艾:“遵命。” …… 魔方主控室里萦绕着深烘焙咖啡豆的香气,易丹拒绝了规划师的服务,但他还是默默打了奶泡,为自己拉了一杯漂亮的拉花拿铁。 “你就是非要炫耀一下手艺是吧?”易丹嚼着冰块,她的冰美式喝得很快。 规划师并不否认:“平时确实很少有人能欣赏。” “其实我也并没有很欣赏。”易丹坦白。 “您能看完就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规划师的咖啡道心极其稳定,甚至还能恭维易丹两句。 易丹咂咂嘴:“不过你手艺还真不错,不如改名叫咖啡师吧?” “您谬赞了,是豆子的功劳。”规划师依然谦逊有礼,接过易丹喝完的咖啡杯,开始仔细地清洗杯子。 易丹倚靠在一边:“你也太亲力亲为了,这种事应该交给洗碗机。” “洗碗机刷杯子太粗暴了,莫得灵魂。”规划师婉拒。 易丹嗤之以鼻:“洗碗机没有灵魂,咖啡机就有灵魂了?” 规划师勾了勾嘴角,轻轻打开咖啡机的外壳。 却见咖啡机箱体内部并不是正常的机械构造,而是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血肉心脏,它牵连着满箱的血管与韧带,带动内部的肌肉组织运作,完美地替代机械来完成磨粉和萃取的工作。 在内壁的顶部,靠近研磨咖啡豆的槽口处,还钉有一张狰狞的人脸。 但人脸的表情却并不惊惧痛苦,反而是充满了陶醉。 规划师用勺子戳了戳箱内正在工作的肌肉,没有皮肤保护的裸露肌肉十分敏感,即便是轻轻触碰也能引发一连串的抽搐反应。 “我愿称之为‘生物能源机械’。”规划师介绍道。 易丹:“玛德,你真恶心。” 规划师小心翼翼地关上咖啡机外壳:“我只是捡漏了一点饶则大人淘汰的技术,虽然看起来有点邋遢,但只要盖上盖子就显得整洁有序多了。” “这些人体组织来自于一名咖啡大师,他制作咖啡的技术堪称炉火纯青,可以说只要嗅到咖啡豆的香气就会立马触发肌肉记忆,用来填充我的咖啡机简直再适合不过,这也是我精挑细选的零件呢。” “放心,为了更美味的咖啡,我自然舍不得让他遭受太多痛苦,我剥离了他的大脑思维与绝大部分的感知,只留下品鉴咖啡的感官。” “可以说这是一台浓缩了咖啡大师最纯粹技艺的咖啡机。” “这样的咖啡机制作出来的咖啡,也担得起一句‘有灵魂’吧。” 规划师收起笑容,十分恭敬地向某个方向拜了一拜:“饶则大人志存高远,看不上这种劣等技术,但便是他手指缝里漏的这点玩意儿也足够我受益颇深。” “我这里,还有很多大人们的技术呢。” …… “出来了?” 谭艾难以置信。 小车的油箱已经耗尽最后一滴汽油,他们几乎是滑到了这里。 好空旷。 与地下车库不同,这里没有一根廊柱,也没有明显的地面标志。 小车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让他们一时间无法获得更远处的视野。 “呼~” 池念轻轻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结成洁白的雾,融入车外的雾气之中。 “好冷。” “这是什么地方?不像车库。”谭艾推开车门,率先踏足了这片未知的区域。 宁爻挥了挥手,带起一阵旋风,卷开眼前碍事的雾气。 “大件商品……自提区?”池念看着雾后显露出来的标识牌,一字一顿地念道。 好久家居城(四十九) “so~ga!”宁爻将右手拳头砸在左手掌心里,发出“啪”地一声脆响,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家居城门口贴的那份顾客须知里所说的大件商品自提区在这里,紧挨着地下车库。emm…不过想来也挺合理,顾客自提完商品立刻就能装车带走。” “话虽如此,但是商品呢?”谭艾站在车旁,左看看右看看,甚至绕着车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能供顾客自提的商品。 虽然小车附近以及谭艾脚下的雾气都被宁爻扇开了些,但远处依然被一层浓雾笼罩,除了眼前的标识牌,根本看不出任何有关“自提”的线索。 池念没敢下车,只是趴在车窗,举手作答:“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登记过提取的商品,不需要自提什么,所以自提区并未真正向我们开放?” “还真别说,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宁爻忖着下巴说道。 “喂喂喂,你俩居然都不下车吗?放我一个人在外面晃悠,这也太危险了。”谭艾在外面绕着车溜达了好几圈,扭头发现宁爻和池念似乎都没有下车的打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蒸发,赶紧灰溜溜地钻回了车里。 关上车门,众人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咳咳”谭艾无奈“好歹说点什么吧?你们这样让我很尴尬啊……” 宁爻挑眉:“你这破车是完全开不了了是吧?” “新车!”谭艾纠正道“我这是新车,它只是没油了。” “这辆没油的新破车彻底不能开了,是吧?”宁爻从善如流。 谭艾:…… 池念接过话茬:“油箱已经见底了。” 宁爻踢了车座子一脚:“没用的东西。” 不待谭艾发作,池念赶紧伸手摁住了他,转头继续补充道:“大哥别急,应该还能再跑一点点,我看这辆车好像是电油混动的,不用油只有电也能跑起来,也就是当纯电车使用嘛,只不过会对车体内部有点损耗。” 谭艾连连摇头:“我这可是新车!” “没事的,再开开也就折旧了,谁家的旧车曾经还不是个新车呢。”池念劝道。 谭艾要哭了,抱着方向盘:“我不!” 池念眼见这边劝说不动,只能无可奈何地望向宁爻,却发现宁爻似乎根本没看他们这边,而是眯着眼仔细地盯着远处的雾气。 “怎么了?” “嘘。”宁爻示意两人安静。 池念一把钳住了谭艾的嘴巴皮子,原本还在呜呜渣渣的谭艾被强制闭嘴,一时间空气中静得几乎能听见雾气翻腾滚动的声音。 雾的声音? 谭艾和池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也学着宁爻的样子,将视线集中到雾气与他们交界的地方。 先前被宁爻挥开的雾气并没有顺着那道风而消散,反而被扬得高高的,像云海的浪头一般,极为缓慢却又势不可挡地向小车袭来。 “看着不太妙啊……”池念有些惊慌“不会是什么毒雾或者腐蚀气体之类的东西吧?” “不是”宁爻很笃定地说道“如果是有害的雾气,咱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应该中招了。” 他任由雾气重新弥漫,淹没小车,又从车窗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雾,捻在指间细细感受。 “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从质地来看,就是普通的水雾,只不过好像受到了某种操控,看起来好像有意识一样。”宁爻盯着指间的水痕说道。 “话说”宁爻歪着头“如果这里是商品自提区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已经重返家居城了?” “应该算是吧。”池念回答得很没底气。 “商品自提区就是家居城的一部分”谭艾说道“我之前困在质检游戏的时候就问过工作人员了,自提区虽然没有包括在游戏之中,但是它在收银台之前,质检游戏必须在收银台结账才算完成,所以自提区是家居城的一部分,甚至是前半部分。” “前半部分?”宁爻问。 谭艾说:“一个完整的商场,当然起码得有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向顾客开放,后半部分是员工内部开放,有些更高级的商场还会配备专业的行政楼,仅对行政人员开放。” “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分成多少开放层级,但可以肯定的是,自提区是向顾客开放的部分。大哥你现在的确已经返回家居城了。” “不过大哥,你为啥要悄悄摸摸地回来啊?” 宁爻苦笑:“原本是想重新潜入,方便暗中找人来着,但没想到在地下车库整出那么多幺蛾子,这下别说是‘悄悄’,只怕是整栋楼的监控都在往我们这边赶吧?” 谭艾:“哦对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 “淳于。”宁爻说。 “嗐,什么都行,反正我完全没印象了”谭艾摆摆手“我只记得见过你一个人。” 宁爻没有说话,空气又尴尬了起来。 池念试图再次缓和气氛:“那啥,要不我们先行动起来?已经离开地下车库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沿着正常的路线回家了?” “对哦!”谭艾也高兴起来“这里是自提区,那么前面应该就是收银台,咱们没买东西,只要越过收银台直接出去就行了!” “太好了!”池念欢呼“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尝尝好久家最有名的一块钱冰淇淋!” “哪有卖的?” “收银台外面就是!” 宁爻倚在车窗,单手托腮,凉凉地泼了一瓢冷水:“这里恐怕不比地下车库安全多少哦。” “什么?”前排两人瞬间哑炮了。 宁爻懒洋洋地提醒道:“如果这里是正常状态的自提区,怎么没有商品,也没有任何顾客呢?” “对、对哦,其他顾客呢?”两人后知后觉。 宁爻重启了被自己关闭的手机,原本在鬼打墙的地下车库都还能有与地面通讯的信号,但此刻在自提区却全然消失。 “你俩手机还有信号吗?” 谭艾和池念赶紧慌慌张张地检查起来。 “我没有……” “我的也没信号了。” “你们看,这里果然不是正常向顾客开放的区域,恐怕我们进入的不是自提区,而是比地下车库还要更深入这座恐怖家居城的迷宫之中。” 好久家居城(五十) “你是在搞笑吗?” 嘤嘤一个爆栗敲在前来汇报的蒋组小队员头上。 她举着队员呈上的轻飘飘的柔软纸张怒吼:“我要的是内!部!员!工!流通使用的地图,你给我找来一份传单是想干什么?想死吗?!” 队员捂着头顶的大包欲哭无泪:“蒋队息怒!我我我我们已经尽力了,不知道怎么回事,h组的队友们根本接入不了这里的网络,可能商场内部使用的是单独开源的系统,正常路径无法接通。您这边又着急要地图,我们找来找去唯一能找到的地图,也就只有他们宣传的传单上印的这个了……” “废物!”嘤嘤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呐!” 队员连滚带爬地哭着跑掉了。 “他还有脸哭!”嘤嘤撸起袖子,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蒋队,你自己带出来的人,你应该最了解。你的队员从来不会糊弄你发布的任何命令,这种时候只有一张传单地图,想必他们肯定已经是尽力了。”安翰按住嘤嘤的拳头。 嘤嘤忿忿地收回拳头:“话虽如此,但只有这一张破传单,根本算不上可靠的信息。我绝对不会让我手下的队员拿着这种神经病地图进入怪谈内部送死的。” 安翰推了推眼镜:“这么大的商场,绝对需要联通上下的沟通网络,只要我们能接入他们的沟通网络,哪怕只是最外沿的员工网,也能够获取不少信息。” “你刚刚没听见吗?”嘤嘤揪住他的耳朵“我的人说网络进不去。” 安翰面不改色地说道:“要协调人员众多的商场,不可能全靠喊的,侵入通讯网络是我们进入商场前的必要手段,看来对方是早早就防了这一手。不过只要是基于正常的代码,总会有通用的逻辑。我们可以先搜集一下已经离开商场的顾客信息,这个商场的顾客会注册实名账户,让你的人先撞库试试。” 嘤嘤松开揪耳朵的手,迟疑道:“能行吗?” 安翰:“老实说,我不知道,但尝试一下也不会损失什么。” 嘤嘤捏住肩上的对讲机:“d组来几个人搜集家居城的顾客信息,越多越好,给h组尝试撞库。” “d组收到。” “h组收到。” 嘤嘤放开对讲机,低头扫了一眼一号。 一号正面朝向家居城的楼体,歪着头,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他咋了?”嘤嘤用胳膊肘捅了捅安翰的肚子。 安翰不动声色地捂住肚子:“大……大概是在感知宁爻哥的位置吧。” 嘤嘤观察片刻,又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不像在感知,倒像是在听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安翰站远了些:“行,那就是在听收音机吧。” 嘤嘤还想说些什么,一抬手却没摸到人,她挑眉:“你站那么远干啥?” 安翰捂着肚子:“保护肋骨。” “真脆。”嘤嘤嫌弃。 “没错。”安翰很痛快地认下了嘤嘤的嘲讽。 嘤嘤懒得和安翰掰扯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凑近一号,学着他的动作也歪着头听了片刻,但什么也没听见。 “这里人太多了,严重干扰我的听力。”嘤嘤飞快地放弃了,转而直接摘一号的结果。 “小一号~你听到什么啦?” 一号眨眨眼:“心跳声,很大的心跳声。” “哈?”嘤嘤一头雾水,满脸怀疑地望向安翰“是哪个小废物还没进任务就心率过快了?” “不是安翰”一号摇头“不是正常的心跳声。” 他指向好久家居城的主体建筑:“是那个里面传来的。” 嘤嘤很不理解:“商场里应该还有很多人类活动,有心跳声也不奇怪吧?” 一号摇摇头:“不是。” “楼里?”安翰灵光一闪“一号,你说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栋楼,有心跳?” “嗯嗯!”一号连连点头“很大的心跳声!” “什么玩意儿?这栋楼有心跳?”嘤嘤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仰起脑袋想要将家居城的全景纳入眼中。 哔哔滋滋—— 对讲机传来一阵躁动,却半天没人说话。 嘤嘤捏着对讲机:“有屁快放。” “蒋队蒋队!申请接入加密频道。” 嘤嘤正色:“批准。” 随后利落地将肩上的对讲摘了下来,一边调频道,一边掏出两枚耳机。 “喏。”她递给安翰一枚。 两人戴好设备,嘤嘤才打开了加密频道:“我进来了,有事说事。” “报告蒋队,h组撞库失败,但有意外收获,您听一下。” 不待嘤嘤费神追问,那头已经很娴熟地开始播放他们的“意外收获”了。 两人同戴着半边耳机,低垂着头,动作默契地捂住了另一只耳朵,全神贯注地开始收听。 噗通噗通 “心跳?”嘤嘤诧异。 “不止。”安翰示意她再听一遍。 嘤嘤闭目凝神,仔细地捕捉着心脏搏动与嘈杂信号下掩藏的微弱电流。 “是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一号盯着家居城大楼,毫无感情地说道,像是在朗诵一年级的课文。 嘤嘤问:“这是哪里的声音?” “报告蒋队,是……是我们在尝试各种手段黑入家居城的时候,无意间从耳机里听到的,目前还无法判断来自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并不是音频讯号,而是电流声。” “不是音频?什么意思?”嘤嘤望向安翰。 安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的反光遮住他的双眼,让人看不清神色:“我有一个猜想。如果h组捕捉到的这段诡异电流声与一号听到的心跳声来源相同的话,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怪谈内部沟通所使用的网络,是借用的某种未知生物能源?” 嘤嘤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给人拍了个趔趄:“还给我装上腔了?说人话!” “咳咳”安翰尴尬清嗓“我的意思是,你的黑客小组无法黑入家居城的网络可能不是技术上的原因,而是家居城里根本就没有网络,而是靠一个巨大的怪物来传递信息。” “巨大的怪物,有多大?”嘤嘤问。 一号抬起手臂,比了一个大大的圈,看起来几乎要把整个家居城包起来。 “是这——么大的怪物。” 好久家居城(五十一) “易丹大人,我的人刚刚传来了新的消息,宁爻的行动给地下车库的运行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所以预备役们不得不打开墙将人放到隔壁。” 虽说现在没有一个人坐在主控台前,但规划师依然能及时向领导汇报着现场的情况。 “线路修好了?”易丹惊喜地坐下“还不到一刻钟呢,手脚挺麻利。楼下发生了什么,给我细说说。” “抱歉,线路还在抢修,这是我的生物能源通讯给到的消息”规划师说道“通过神经网络……” 易丹捂住耳朵:“够了,别跟我解释,我不想听那么细。” “好的。”规划师非常顺从地闭上了嘴。 主控室内的空气突然安静,易丹空等了几秒钟,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坐得很端正的规划师,规划师则用十分单纯的眼神回望着易丹。 “……你就像个碗底的芋头。”她无奈地说。 规划师歪了歪头:“大人,我有点不明白您的意思。” “非得我拨一下,你才动一下!”易丹咬紧了牙齿“我只是不想听你的生物能源理论,但你收到的其他消息总得说完啊!不然你以为我在等什么?等宁爻杀进来吗?” “原来如此!”规划师恍然大悟。 易丹郁闷地趴在主控台沿,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闭着眼喃喃自语:“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规划师安慰:“宁爻杀不进来的,您尽可以放心,他现在位于魔方块粒之间的枢纽位,虽然阴差阳错地离开了魔方的表面,但距离魔方核心和主控室还差很远,我有充足的把握在他杀过来之前撤离完毕。” “那就好……什么?!”易丹还没来得及喘完气就被噎住了“他离开了魔方表面?你不是说他不可能离开的吗?” 规划师微笑:“在容错率以内,不必烦忧。” …… “大哥的意思是——这里虽然有商品自提区的标识,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自提区?”谭艾挠着后脑勺。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池念问。 “我不知道。”宁爻很是坦白,答案也很是摆烂。 “那那那……”池念卡壳了,毫无头绪的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应该问什么。 宁爻推开车门:“想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的脑子了,把思考的力气留在有用的地儿。” 眼见宁爻就这么大大剌剌地推开车门,前排两人均是又忧又怕又不敢吱声,只能面面相觑。 推开的车门也带起一丝微风,将聚拢的雾气吹散了些。 宁爻眯了眯眼,看不清远处。 在意识到自己看不穿这雾气的那一瞬间,宁爻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明明有一双号称能够看破万物的真实之眼,却被这层看似最普通的水雾挡住了去路,属实是有点荒谬。 宁爻揉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就这种水平还神器呢,我还不如在眼眶里塞两个早上超市老头老太太抢的免费鸡蛋。” “……你看不见更多,因为这已是真实。” 荷鲁斯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荷鲁斯素有神的矜持,平时任宁爻再怎么哔哔叨叨,他向来都是不肯轻易搭话的,今日勉强开了金口,还是受不了宁爻的嘲讽。 看来激将法对神都好用。 “已是真实?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这样?”宁爻追问,但荷鲁斯不再搭理他了。 “嘁~”宁爻用荷鲁斯之眼狠狠翻了个白眼“真是给你惯的毛病,哪天我把眼珠子抠出来放辣汤里涮涮你就老实了。” “大哥……”谭艾瑟瑟发抖地从车窗里探出头“你别吓我,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宁爻:“我的第五人格。” 谭艾:??? 宁爻抹了把脸:“没人懂我的抽象……好了好了,别在这辆开不动的破车上赖着了,下来找找路。” 池念慢吞吞地解开了安全带,虽然面上满是迟疑和担忧,但到底还是不敢违逆现场唯一大哥的命令,只能闭上眼睛,豁出去似的跳下了车。 咕咚 被水雾弥漫的地面忽然变成柔软的水面,池念竟就这么直直地滑进了水雾里,水花极小,发出跳水队员一样的入水声。 “啊啊啊!大妹子!”高扬简直要被吓死,慌忙跑过车头去捞,却发现水雾下已经恢复成了坚硬的地面。 宁爻挑眉,面上也显露出几分意外,快步上前,弯腰往雾里探了探。 坚实的,无痕的,水泥地面。 “大大大大哥!”高扬害怕得声音都劈叉了。 宁爻皱眉:“她没死,是被藏起来了,只是有点不明白为啥只单单把她一个人藏起来,却留下你。” 高扬揪住宁爻的裤腿:“大哥你可得保护我。” 宁爻低头望着抱紧自己大腿的高扬:“……我忽然有点明白淳于为啥喜欢踹我了。” 高扬抹了把眼泪:“谁?” 宁爻戳着他的脑袋:“你tm忘性真大啊,才和你说过淳于就是我要找的人,转头就能忘了。” 高扬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可能有点吓迷糊了,不过也真是奇怪,这名字明明算是比较特别的款式,但好像不咋好记呢。” 他拍着额头:“感觉不进脑子。” 宁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高扬拽拽宁爻的裤腿:“大哥,咱们得救一下池念大妹子吧?” “可以救”宁爻说“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淳于的线索。” 高扬下意识反驳:“可……” “怎么?你还担心她真能淹死在地里?”宁爻冷冷说道“别忘了,我只是为了救淳于才返场的,能顺手救个人我就救,不顺手的事我可没义务。别想用道德绑架我,别想让我为了其他人的破事耽搁我自己的正事,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没什么道德。”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扬弱弱地松开了宁爻的裤子。 “你最好不是这个意思。”宁爻抬腿向外走去,高扬连滚带爬地跟上,最后回头瞥了眼再度被水雾淹没的地面,收回了目光。 当两人的视线都离开了小车,小车便也渐渐隐没在水雾之中。 高扬紧跟着宁爻,与他保持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可以说得上亦步亦趋。 宁爻嫌弃地挥了挥:“别跟个背后灵似的。” 高扬:“人家怕嘛……” 宁爻:“我请问你几岁了,小艾同学?” 高扬眨眨眼,茫然地往身后瞅了一眼:“小爱同学?谁?” “小爱同学是你啊,你不是谭艾吗?” “哥你别吓我,我是高扬啊……” 好久家居城(五十二) 高扬? 一直走得懒懒散散的宁爻猛地顿住,一瞬间脑子里迸发出无数种猜想与可能。旋即,转身一把捞起高扬的手腕放在眼前反复确认,发现姓名手环确确实实再次变回了“高扬”。 “什么时候变的?”宁爻严肃地问。 “什么什么变的?”高扬明显没听懂。 “我问你什……算了,问你能问出个der,你个弱鸡肯定察觉不到。”宁爻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他望向小车的方向,不出意外地已经看不到小车的影子。 “因为接下来的路不再需要载具,所以把[乘客]全部收走了么?”宁爻喃喃,随即又看向懵圈的高扬。 “难怪只收走了池念。” 高扬指着自己的鼻子:“啥意思?什么东西要回收[乘客]?我因为是[司机]而逃过一劫?” 宁爻扭头走开:“文盲就别做阅读理解了,怪招笑的。” “好的。”高扬已经被反复无常的宁爻磨得没了半点脾气,只要大哥还愿意带着他,他什么都好。 水雾并没有尝试攻击或者吞没这两名不速之客,反而在宁爻走动时知趣地退开,就像真正的水雾被人体的热气驱散那样。 高扬只埋头跟随大哥的脚步,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时间与方向都已经失去意义,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参照物,目之所及除了水雾再无其他。 二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尽虚空,虽然脚下地面暂且还算坚实,但在这雾中走得久了,只觉那脚下随时都有可能一空,然后想池念一样,连个呼救都来不及呼就消失掉。 还要这样走多久? 高扬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敢跟紧大哥。 “我一直以为,撞名的把戏是杜景休那边又在酝酿什么新的怪谈计划。” 走在前面的宁爻突然开口。 “嗯嗯,嗯?”高扬连忙附和了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没听懂一点。 但宁爻根本不在乎身后的小弟听没听懂,他继续说道: “这个思路其实也是符合逻辑的,毕竟这也是基于协会与联盟多年来作战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思路,养了那么多智囊的协会总比我一个人的脑子好使。” “但随着接触的加深,我渐渐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让我有了一些猜想,但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 “而刚刚池念的消失,和你名字的来回切换,其实都是我猜想的佐证。” “所以在此刻,我才终于大胆地确定了目标,只要找到它,我的猜想才算有了切实的证据。” 宁爻就这样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四周的气温陡然降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温度,高扬开始止不住地发抖,连口鼻处的呼吸也开始凝结成雾气。 一闪厚重的铁门就这样突兀地横在了两人面前。 “走到头了?这门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一点由远到近的感觉都没有,好像凭空刷新出来的一样。”高扬难以置信地上前,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铁门,直到真实的触感反馈到指尖,他才真的确认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无尽虚空一般的水雾迷宫。 “原来如此。” 宁爻勾起嘴角:“看来刚刚的水雾应该只是类似‘中转站’的地方,除了中转以外不承担任何其他职能,没有放置任何装置或者物品,所以我刚刚才什么都看不见,而其他误入者也只能迷失其中,只有明确了的目的地,才能从雾里走出来,抵达目的地。” “那么一开始看到的自提区指示牌一定就是规划师他们特地放给我们的诱饵,为的是把我们引导至自提区,自提区大概有他为我准备好的‘礼物’吧?只可惜他没料到我先前脑子里只有一桶浆糊,并没有前往自提区的思路,所以只能领着你一直在雾里打转。” 这句话高扬似乎能够听懂:“大哥,这么说你已经有目的地了?” 宁爻点头:“就在这扇大铁门的后面。” 高扬又打了一个抖抖,忍不住抱紧双臂搓了搓:“这目的地是哪儿?怎么这么冷?” “仓库。”宁爻表现出难得的耐心。 “仓库?”高扬哈了一口气“我看是冷库吧?” 说着他拉了一下铁门的把手,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 “咱估计得用什么特殊钥匙或者器具才能开?您看看这厚重的质感,而且这上下都有大铁栓子,把手是个大铁盘子,门头还有这大横杠子,加起来怕不是得有个几吨重,估计平时不是靠人力能轻易开得了的门。”高扬轻拍着铁说道。 他很好奇:“若说是仓库的话,里面储的是什么?怎么搞得好像保密等级很高的样子。” 宁爻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推开了在铁门前碍手碍脚的高扬:“开个门而已,哪里用得上钥匙。” 随后二话不说便抽掉了插在门前的大横杠子,扔在地上,发出拆迁一样的巨响。 “我滴妈!”高扬震惊地望着被砸起的烟尘“哥,我知道你力气大,但你居然力气这么大?!” 宁爻拍拍手上的灰:“少见多怪。” 高扬吹捧:“确实没怎么见过这种世面,还是得跟着我宁爻大哥啊。” 宁爻瞥了他一眼:“你这彩虹屁的功力比我还是差得远了,不过倒也算个可塑之才,多加修炼,假以时日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马屁精。” 高扬:……这是夸奖吗?听起来不像好话啊。 “对了”宁爻忽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坏笑“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高扬上下左右全张望了一圈“什么不妥?” “我抽掉的那根大横杠子,叫‘门闩’,正常情况下是用来锁门+防止门被人暴力打开的,一般用在门内。”宁爻说道。 “这道钢铁大门已经有上下落锁的门栓了,为什么要在门外再添一根门闩呢?” “为什么?”高扬问。 “当然是为了防止门被暴力推开呀~”宁爻笑眯眯地指着大铁门“防止里面的东西暴动,把门推开。” 高扬瞬间汗毛倒竖,连说话都磕巴起来:“哥哥哥哥你你……你说你的目的地是这个不知道关押着什么怪兽的钢门后面?!” “啧”宁爻发出嫌弃的声音“注意一下措辞好吗?” 高扬根本顾不上这些:“大哥,咱们把门闩插回去吧?” “插回去干啥?我还得进去呢。” “你还要进去?” “不光是我,你也得进去。” “我不进!”高扬难得硬气“进去绝对会死得很惨!” 宁爻微笑着威胁:“相信我,你在外面会死得更惨。” 他舔了舔嘴角:“鲜嫩多汁的那种死法。” 好久家居城(五十三) “哦豁~”易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直接进冷库了,人家压根就不按你的规划来呢,规~划~师~” 但规划师似乎永远不会给易丹想要的“惊慌失措”式的夸张反应:“啊,仓库么?那里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地方,随他的便吧,不去自提区的话也只是缺少了一点节目效果而已。” 易丹怀疑自己的耳朵:“节目效果?你还准备了节目?” 规划师很真诚地眨眨眼:“嗯?不是您吩咐我,让我好好调教一下他的么?所以属下在家居城顾客线路的尾声为宁爻准备了一点小小的节目,以作娱乐。” 易丹的好奇被成功地钓了出来:“什么节目?什么娱乐?想看!” 规划师面上稍显为难:“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但宁爻此人怕是不会受我调摆,他这模样势必是要把这仓库探个底朝天才肯罢休的,这样看来我的节目只能暂且搁置了。” 易丹跺脚:“不准搁置,我正闲得长毛呢,你想想办法。” 规划师踌躇片刻:“或者……我把外面围的那圈人放几个进来?” 易丹当即拍板:“批准!” …… 蒋组已经早早就将围绕在好久家居城外部的平民疏散完毕,除了还在家居城内部的顾客,这方圆五里都已经彻底没有任何闲杂人员了。 “报告蒋队,无关人员疏散完毕,所有队伍到齐,等待您的指示。” 嘤嘤从临时搭建的无人机监控棚后探出个脑袋:“这次倒还算利落,继续保持,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前来报告的蒋组小队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保证完成任务!” 嘤嘤回到监视器前,仔细观察着无人机传回的影像:“看不出什么异常……探员有新的消息反馈吗?” 小队员赶紧回答:“报告蒋队,所有探员小队都没有新的消息,商场那边提前封锁了大门和地库,探员们无法深入内部,正在尝试别的潜入手段。” 安翰插嘴:“这么大阵仗,人家能不关门么?你还开着武装直升机过来,也是半点不担心打草惊蛇。” “你懂个屁”嘤嘤啐了他一口“警察抓小偷的时候为啥要鸣笛?” 安翰伸了个懒腰:“虽然警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威慑正在实施犯罪的罪犯,促使他们放弃伤害受害者,但恕我直言,杜景休他们这伙人既然敢不止一次地将怪谈设在人口稠密的公开场合,就根本不会害怕你的武力威慑。” “是指挥官让我开直升机来的。”嘤嘤赶紧甩锅。 安翰迟疑:“饶指挥官?那……那应该是有她的考量吧?也许她是想让你将整个商场全部封闭,以便瓮中捉鳖?这么也说得通,不愧是指挥官。” 嘤嘤不爽:“喂,你的原则呢?就会拍指挥官的马屁。” 安翰纠正:“这不叫拍马屁,这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蒋队您开直升机只是因为你今天出门想开直升机,而指挥官吩咐你开,那肯定是在未来某个还未发生的战场上需要武装直升机的火力支援。” “你这还不算马屁?” “她神机妙算是事实。” 嘤嘤狠狠踩了安翰一脚:“那这一脚一定是指挥官允许我踩的!” 安翰当即就捂着脚瘫地上了,但还是嘴硬:“……指挥官才不会预测这种小事。” “你看起来像会给指挥官接机的尖叫小粉丝。”嘤嘤嫌弃。 “是你根本不懂高智的魅力。”安翰小声嘟囔。 嘤嘤哼唧了一声,随后疑惑:“不过这次搞了这么大阵仗,为什么她本人不来坐镇指挥?而且楼兰这事绝对很严重,她居然能在办公室里坐得住?明明以前比今天级别更低的行动她都有参与的。” 安翰下意识地替指挥官辩解:“指挥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出门前,嗅到了很惊慌的气味。”一号突然说道。 “惊慌?”安翰和嘤嘤异口同声。 “谁惊慌?你该不会说的是指挥官吧?哈哈~”嘤嘤捂着嘴笑。 一号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是她的味道,慌张到都没工夫遮掩,就这样被我轻易地捕捉到。” ?! 安翰立马反驳道:“绝不可能,指挥官向来料事如神。当然,我并不是在说她无敌,我的意思是,即便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也断不会出现‘惊慌’的情绪,指挥官大人从来都能早早看到,然后制定一个损失最低的计划——这才是她。” “料事如神?”一号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我怎么记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 “我的确不如你们不了解她,但了解我自己的感知力。平时在协会大楼里写作业的时候,整栋协会大楼的人,他们的心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安翰抿紧了嘴唇。 嘤嘤蹲下身子,与一号保持视线平行:“一号,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这很重要。” 一号回忆片刻:“说不太清,但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受损或者不见了吧?” 安翰猜测:“会不会是饶谦的事影响到指挥官了?毕竟是血亲,而且饶谦被带走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乐观了,她若是为此方寸大乱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我不清楚她惊慌的原因,我只阐述我知道的事实。”一号说。 安翰摸摸一号的头:“指挥官一定能处理好她自己的事,我们不必多心。” “我不会多心,我甚至没有心。”一号撇开他的手。 安翰和嘤嘤都不再说话,只是转头去盯监控屏幕,好似这样就不用处理已经被一号搅乱的“军心”。 “报告蒋队!”嘤嘤的对讲适时地响了起来。 “说。”嘤嘤不耐烦道。 “呃报告蒋队!c组1队发现在家居城的东南方向围墙处突然开启了一道小门,c队正原地待命。” “东南方向?”嘤嘤抬头瞄了一眼“这tm不就在老子面前吗!” 嘤嘤从监控棚窜了出去:“都给我爬开,老子今天就要亲自会会这个策反了楼兰的家伙!” 一号猛地抬头:“宁爻在里面。” 安翰闻言,当机立断,用胳膊夹起一号就跟上了嘤嘤的脚步。 小门外的c组小分队眼见自家老大气势汹汹就冲进去了,却光手光脚连个装备都没拿,不得不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 好久家居城(五十四) 在一片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农场里,安翰,是一只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的火鸡。 每当神圣的饲料降临之时,他总是不紧不慢地落在鸡群的后面,待鸡友们餍足地散去,他才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上前来吃完属于他的那份食物。 此刻,安翰正来回踱步在两个鸡舍之间,不安地窥视着周遭的一切。 农场的围栏修得极高,看起来不像是防他们这群胖火鸡飞走,倒像是防一些能攀墙的外来野兽而建。 安翰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鸡在注意自己,这才放心地把头从围栏的间隙里探出去了一些。 农场外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绿色海洋,一排排整齐的作物随风轻摆,送来田地间盛夏的呼吸。 安翰努力想要看得更远些,试图将目光穿过密集的玉米杆,捕捉一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动静,每一次风吹叶响,都让他的心脏微微紧张。 农场主,那个每日定时出现好几次,手持食物,眼神深邃的男人。 在这个没有钟表计时的农场里,安翰只能依靠天光判断大致的时间,经过他几天的观察下来,那个男人会在每天的5:00~6:00和18:00~20:00左右前来给火鸡们喂谷物和谷物残渣;而在每天9:00~10:00、12:00~13:00、16:00~17:00饲喂用水拌湿的饲料。 那个男人每次带来的食物不多,几乎只是堪堪将每只火鸡能够喂得六七分饱,火鸡们饿得很快,所以男人每次前来喂食,所有的火鸡都会快乐地围聚起来,像簇拥下凡的神仙一样,簇拥着那个为火鸡族群带来食物和幸福的男人。 但安翰并不与之同流,他只是低调地假装落后,趁机观察着男人。 男人似乎有一种难言的魔力,每当他来临,所有的鸡都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像是表达着臣服。 “也许是长期喂食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安翰心中猜想着。 火鸡每顿的进食时间有着严格的限制,最长不能超过半个小时。 一旦超过时间,无论剩下的火鸡们有没有吃完饲料,那个男人都会很干脆地将食槽全部清理干净。 那个男人提着空空的食桶,微笑着离开了。 安翰总觉得男人的笑容背后似乎夹杂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但他没有头绪,也没有证据。 夜晚,当银色的月光洒满农场,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安翰蜷缩在鸡舍的角落,耳畔是鸡友们均匀的呼吸,他终于有了足够安全的空间,以及能容他一只鸡静静思考的时间。 “这里不安全,而且绝对不正常。” 安翰想不起更多的事,但唯有这个念头,无比深刻地烙印在自己小小的脑子里。 他不自觉地抬起右边的翅膀往脸上蹭了蹭,毫不意外地刮到了喙,他悻悻收回了翅膀,似乎这是一个自己很习惯的动作,安翰经常下意识地都会这样做,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习惯。 深夜的农场,偶尔会传来几声不明生物的啼叫,亦或是什么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这些动静会在静谧的夜里传得很遥远,也让安翰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我一只鸡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如果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也许能调查得更加深入一些。” 他这样想着,并开始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起身边的鸡友们。 “这只不行,他看起来非常不聪明,也许都没法说一段完整的自我介绍。” “那只……也不行,他很蠢,看不清前方的危险,太过崇拜那个男人,是鸡群里最坚定的拥趸之一。” “还有那只……” 安翰很快筛掉了鸡舍里所有的鸡,理由很简单——每一只都蠢。 “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只清醒聪慧的火鸡吗?”他颓丧地垂下头“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蠢了……” emo了片刻,安翰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俗话说靠山山倒,靠这些蠢货还不如靠我自己,虽然冒险了一点,但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试错。” 安翰抖了抖羽毛,检查了一下两侧的翅膀,确认那个男人并没有剪除火鸡的飞羽:“虽然我被饲养得很胖,已经无法飞跃围栏,但起码应该能跃上一个更高的地方。” “如果能获取更广阔的视野,我也许能绘制出离开农场的安全线路图。” 他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火鸡们,却没发现在鸡舍的棚顶,监视器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 “你所谓的娱乐节目是……农业频道?致富经?”易丹满头黑线地盯住身侧的规划师,眼里的怨念几乎凝成实质。 规划师:“我还以为您会觉得是某种cosy呢。” “辱cos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易丹大翻白眼。 规划师笑笑:“简单来说,我搭建了一个小型的扮演剧场,入局的玩家们只会携带自己唯一重要的本能来参演其中的角色,而我们,作为剧场幕后的主人,则可以随意修剪他的本能。” “修剪?”易丹似乎起了点兴趣。 规划师欠了欠身:“请原谅我习惯性地使用了‘修剪’一词,这里用‘矫正’或许会更为贴合一点。” 他伸手比出一个剪刀的样子,轻剪着面前的空气,一边还学着甄嬛的口吻说道:“人就和盆栽里的花枝一样,随时都会旁逸斜出,剪刀在我手上,那么我自然可以留着我想要的,剪去我认为多余的,将他们矫正成最规整的零件。” “原本这是留给宁爻的小游戏,用来调教生性叛逆的孩子是最适合不过了。” 规划师将一枚游戏手柄递给易丹:“来吧,笔仙大人,将这群孩子修成你喜欢的样子。” …… 安翰昂起头,他很不喜欢颈部珊瑚状的皮瘤,尤其讨厌其他火鸡们兴奋时,脖子上堆叠的皮瘤因充血而变色。 但好在他总是独来独往,很少被迫近距离欣赏其他鸡友的皮瘤。 他绕着鸡舍转了一圈,除了鸡舍本身,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给他提供更好视野的“高地”。 “我该想个办法爬到鸡舍顶上去,也许爬上去后不仅能有视野,我还有机会直接滑翔翻过这个围栏。” 安翰立马开始行动,借助鸡舍的窗台,朝拐角的通风外管靠近。 外部的通风管略有松动,为了固定管道,那个男人在管道上捆了很多圈扎带,此刻正方便了安翰的攀爬。 他小心翼翼地用喙叨住其中的一段,健壮的双脚配合着向上蹬去,并没有费太多的工夫便爬升到了房檐。 向外延伸的房檐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安翰只有一次向外飞扑的机会,若是没勾住房檐,便只能遗憾落地了。 易丹微勾起嘴角:“让我来祝他一臂之力吧~” 好久家居城(五十五) 安翰双腿一蹬,扑扇起翅膀,鸟类的原始潜能被激发,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属于天空。 微微翘起的房檐本就离通风管不远,安翰很是顺利地用喙勾到了房檐边缘,虽然身体很笨重,但好在配合着翅膀,总算险险稳住了。 他不敢歇息,因为他知道他脆弱的脖颈根本无法长时间支撑整个臃肿的身体,必须迅速爬到房顶才能松口气。 正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咔嚓”。 安翰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比脖子更先支撑不住的竟是自己的喙。 先是清脆的断裂声经由头骨传导而来,紧接着才是后知后觉的疼痛,以及失重感。 来不及为失去的嘴巴而哀悼,安翰清醒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他扑腾起翅膀,在空中转体180°,以一个难看但安全的姿势落了地。 他艰难地用翅膀支撑起身体,缓了好一阵才止住了眩晕。 “喙断了。”安翰担忧地咂咂嘴。 他用斗鸡眼观察了一下断掉的喙,断面居然异常整齐,全然不像是承受不住重力导致的崩断,倒像是被人拿着剪刀剪断的。 而先前提到过的火鸡皮瘤,它在火鸡头颈部的覆盖面积很广,不少火鸡的鸡喙上部都会被皮瘤整个覆盖住,有的还会像鼻涕一样垂下来一截。 若这次只是断了前面一点角质也就算了,可安翰的喙断得几乎都要贴到眼睛,连带着扯断了很大一块皮瘤,在最初的肾上腺激素退却后,迟到的鲜血和剧烈的疼痛令安翰几乎无法思考。 嗷——呜——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安翰瞳孔一缩。 “这是……围栏外面野兽的声音?” 他挣扎着起身。 虽然安翰认为农场围栏有足够的高度能够阻挡住这些夜间出没的野兽,但他并不确定这些狡猾的食肉动物会不会打地洞。再加上他现在负伤,身上带有浓重的血腥味,滞留在鸡舍外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安翰努力站稳了身子,快步回到了鸡舍里,窝回他熟悉的角落,缩紧脖子闭上眼,祈祷这个长夜赶紧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透过窗户洒进了鸡舍。 现在还很早,但已经是每天第一顿饭的时间了。 那个男人如约而至,带着和善的微笑和饲料。 所有的火鸡都欢快地围了上去,只有安翰没有起身,他依然窝在他的小角落里。 男人很快注意到了安翰的异常,朝他的方向走去。 安翰蔫蔫地看了男人一眼,喉咙里叽里咕噜,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今天不吃饭。” 不料话音刚落,安翰便被男人一把扯住脖子从鸡窝里拖了出来,还不待他挣扎反抗,就被男人娴熟地反擒住翅膀,提了起来。 男人悲悯地说道:“啊,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其他的火鸡正忙着干饭,偶有几只没抢到位置的鸡,跟着男人在鸡舍里走来走去。 他们叽叽喳喳: “诶?他怎么搞成这样的?” “谁知道呢,反正他独来独往,没鸡和他打架,他自己搞的。” “他总爱一只鸡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是没用的东西咯咯咯!” “对,是没用的东西。” “天天脑子里想些没用的东西,连饭都不爱吃。”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脑子有问题!” 安翰想要反驳,但嘴上的剧痛让他张不开嘴。 见安翰没说什么,那几只鸡嘲讽得更来劲了: “你不是聪明么?你不是清高么?怎么不说话了?咯咯咯~” “他就是个蠢货,真正聪明的鸡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的嘴巴撅了?” “就是就是!” “这下连饭都吃不了了咯咯咯!” “他活该呢,连鸡的本分都做不好,只会想七想八。” “前两天还说想要飞起来,笑死我了。” “蠢货!蠢货!” 安翰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 这些声音刺耳又熟悉,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只有这次让他深感无力。 男人提着他离开了鸡舍,将他带到了围栏外。 安翰微微来了点精神,他倒是未曾想过会通过这种方式越过围栏。 “也许受伤并不是坏事?” 他忍着疼痛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围栏外的一切。 除了在围栏缝隙中看到的绿色田野,还有很多冒着黑烟的钢铁巨兽来回穿梭,有偶尔能见上几面的猎犬,以及另一间看起来和鸡舍一模一样的小屋。 安翰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虽然他现在整个鼻腔都充满了来自自己的血腥,但前方的小屋内溢出的血气也不遑多让。 他仰起头看向那个男人,男人的脸上依然是不变的笑容,甚至看起来比平时更开心了些。 男人嘴里小声哼着歌,从小屋外的墙壁上摘下一把血迹未干的大铁刀。 “没了嘴就无法进食,这样的鸡活不过几天了,幸好我发现得早。” 他将安翰放在案板上,高高扬起大刀:“不然过几天,肉就不好吃了。” 咚 手起刀落。 安翰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是一记沉闷的落地声。 他终于知道了总在安静的夜晚传来的沉闷声响是什么——这是大刀砍头的声音。 猝不及防被斩首的震惊远远大于肉体上的痛苦,以至于在安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还在不断思考复盘,自己是如何走上这条死路的。 没了喙的头滚得很远,男人也不屑去捡,任其消失在某个草垛之下。 干稻草替死不瞑目的火鸡合上了失去神采的眼睛,再睁眼,安翰又一次和一群毛茸茸的小火鸡挤在了一起。 “什……什么情况?”安翰呆若木鸡。 刚刚砍了安翰脑袋还夸赞他肉质肥美的那个男人此刻又出现在了眼前,男人挥汗如雨,正一筐一筐搬运着新来的鸡苗。 安翰和其他的小鸡一起被倒进了鸡舍。 小鸡们既害怕又新奇地尖叫,吵得安翰脑仁直抽抽。 他下意识便要嫌弃地离开鸡群,忽然上一辈子临死前被鸡群嘲笑的记忆翻涌了上来,声音萦绕在耳边。 “你不是自诩聪明么?” “叫你清高,活该!” …… 安翰慢慢缩回爪子,目光呆滞地隐没在吵闹的鸡群中。 好久家居城(五十六) “只出了一剪刀就达成了理想的矫正效果么?”规划师忖着下巴,赞许道“不愧是笔仙大人,果然天赋卓绝,也许您比我想象中更适合玩这个游戏呢。” 易丹拨弄着游戏手柄上的摇杆:“马屁就省省吧,安翰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已,不过是跟宁爻走得近才有了姓名,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即便是脑子稍微灵活些,意志力又能强到哪去?给他一剪子都算是多余,还得是蒋嘤嘤这种级别的人调教起来才有趣。” 规划师瞥了一眼在鸡群里翅打脚踢疯狂抢饭的嘤嘤:“那位传说中的蒋组队长么?呃……我感觉她似乎适应得很好。” …… 嘤嘤一脚踢翻了一只拱着她下巴的蠢鸡:“滚一边去!这里是老娘的专用进餐区,敢吃我的饭,我看你他爹的是想过感恩节了。” 被踢飞的火鸡直接腾空了半米,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落在了进食的鸡群之外。 嘤嘤威风凛凛地抖了抖羽毛,高傲地昂起头,斜睨着身边的火鸡,小卡拉米们立刻识相地退开了一些,给她留出了宽敞的用餐空间。 嘤嘤满意地俯身,享受起鸡舍里的独食,完全没有注意到被她踢飞的那只鸡狼狈爬起时,小小的眼里饱含的嫉恨之色。 “虽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锻炼身体必须摄入足够的能量才行。”嘤嘤狼吞虎咽,啄得谷粒飞溅,却没有一只火鸡敢上前捡她漏出来的食物。 美滋滋地享受完一顿饱餐,嘤嘤开始了每天的例行训练。 她绕着围栏高速奔跑着,还张开双翼加强风阻,试图以最简陋的设备达成最佳的训练效果。 嘤嘤的双腿强健有力,蹬在铺满碎干草、细沙和石砾的农场地面上,折腾得整个鸡舍都尘土飞扬。 “咯咯咳咳咳……” 旁侧有一高一矮两只火鸡,用翅膀掩住鼻子匆匆走开,直到躲进鸡舍内,他们才嫌弃地放下翅膀。 一进门,矮火鸡就冲天上翻了个大白眼:“你瞅瞅她那嘚瑟劲儿,我真受不了。” “谁说不是呢~”高火鸡也随了一个白眼。 “你说她天天到底在折腾些啥?天天绕着鸡舍跑个什么玩意儿?”矮火鸡百思不得其解。 “一定是为了吃饭!”高火鸡的声音捏得又高又细,他笃定道“你没看她今天把抢食的那只鸡踢出去了么?她天天这么折腾,就是练这踢鸡的脚劲儿呢,她一定是为了独占一个食盆!” “天呐,太恶毒了吧,居然想吃一整个食盆的饭!”矮火鸡惊呼。 “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恶毒?” “又开饭了?” 一群听到动静的火鸡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加入了谈话。 …… “众口铄金么?”规划师说道“不过依鄙人愚见,蒋组那位队长不像是会被这种程度的流言影响到的样子,这种‘武痴’型的人,都很擅长屏蔽耳边的声音。” 他笑了笑:“更何况这只是一群用ai制作的火鸡,它们说出的话不过是经过算法筛选后的结果,emmm……而且还是剔除了敏感词的,比起真正的人类的恶意还是差得远了。” 易丹摆弄着游戏手柄:“如果蒋队长能被一群火鸡嘲讽到丧失斗志,那也混不到今天的位置,我自是没把目标放在这群鸡身上。” 规划师微讶:“那您是打算?” 易丹笑:“山人自有妙计。” …… “啊啊啊啾!” 高扬打了一个水灵灵的喷嚏。 宁爻侧过脸,避开他的鼻涕唾沫:“我还没开门呢,这点冷气就受不住了?想开溜?” 高扬擦擦鼻子:“大哥,真不是我不愿意进去,只是您看,这没开门我就已经扛不住这寒意了,要是开门进去,我不得冻成冰棍啊?” 宁爻挑眉:“你这是打算跟大哥耍赖?” “冤枉啊大哥!”高扬连连叫唤,看起来委屈得不行“我……我虽然确实不想进去,但大哥发话我绝对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可这里面显然就是个大冰库,用的还是高规格的防暴门,指不定里面封印着什么史前巨兽呢,我就是只小菜鸡,进去也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呀……” 宁爻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微微颔首,示意高扬继续说。 高扬咽了口唾沫:“那,那我真说了?” “说。”宁爻给足了耐心。 高扬壮起胆子:“虽然我不知道大哥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儿,但肯定是不在这个冷库里面的。” “何以见得?”宁爻问。 “这里面根本不像活人能呆的地方啊……”高扬怯怯地搓着胳膊,给自己取暖。 宁爻的表情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声音也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是死是活不在考虑范围,我只需要先找到人。而且我已经可以确定,淳于不在这个冷库里。” “那咱们还进去干嘛?!”高扬差点气笑了“大哥莫不是逗我玩呢?” 宁爻:“里面是我需要亲眼确定的另外一件事,虽然不是找人,但与找人也算不上冲突。” “什,什么事?”高扬下意识就问,突然好像又反应了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没把门的嘴“没事没事,哥你不用告诉我,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宁爻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现在才担心‘知道的太多’?未免也太晚了点吧~” 高扬都要哭了:“大哥,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这边话还没说完,宁爻就已经非常利索地将沉重的大铁门拉开了。 铁门并没有发出想象中刺耳的吱呀声,反而非常顺滑,似乎经常被人使用开启,合页处也抹了专用的润滑油,既能协助维持铁门良好的开合状态,又不会受到内里极度低温的影响而凝结。 但这扇门并不是重点,真正让人不安的,是封存在这层冷气之后的所在。 仿佛来自极寒地狱的冷气扑面而来,似乎要封冻它们遇见的一切事物,包括眼前的空气,水汽大量凝结,能见度大幅度降低,高扬几乎已经看不见离自己仅一个身位的宁爻。 浓重的冷雾后面,有两盏很是敷衍的顶灯,虽然有了光源,但门内并不清晰和明亮,甚至只有几缕微弱的有效光线艰难地穿透了冷雾,映照出斑驳的影子,为冷库平添几分诡异。 宁爻眯了眯眼:“就是这里——还未激活的人形素体保鲜库。” 好久家居城(五十七) “什么什么保鲜库?!”高扬震惊地想要重复一遍宁爻的话,却发现自己好像其实压根就没跟上人家的思路,仅仅只是单纯地一路担惊受怕而已。 宁爻瞥了他一眼:“枫姐说过的,你忘了?” 高扬嘴硬:“哦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保鲜库啊!” 宁爻懒得拆穿他,只是面带着看戏的微笑退开半步:“既然你想起来了,那麻烦你先探个路咯。” 高扬腿软:“大哥,你这是把我当扫雷犬啊?” “怎么能说是扫雷呢”宁爻笑嘻嘻地送后面推着他往前送“应该是排爆。” “大哥你饶了我吧……”高扬真要哭了。 “瞧你那怂样。”宁爻总算是松开了手,走到高扬身前。 “跟紧我,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可没工夫寻找跑丢的小弟。” 高扬吓得赶紧贴到宁爻后背上,被宁爻嫌弃地一脚蹬开了两米。 宁爻:“麻烦注意一点社交距离!” 高扬:“okok。” 宁爻从地上捡回了那根被甩开的铁质门闩,将它竖起,歪歪卡在大门的缝隙间,避免铁门无风自动。这种类型的大门通常都只会将门锁设置在外侧,万一关上了,他们两人将很难从内部将门打开。 一般来说,在这种地方作业,起码也是配备两名以上的工作人员,一人进入内部操作,一人在门外留守观察,避免发生上述情况。 但现在,高扬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充当“望风把门”角色的队员,而且就算他留守在门外,也无力开启如此沉重的铁门。 “这……这能行吗?”高扬弱弱发问。 “嗯,主要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宁爻解释。 宁爻自然没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根看着就很不靠谱的铁门闩上,他将门闩竖在门口,权当作是设置了一根“警铃”而已。 当门闩落地发出巨响,他就能知道有人在门口作妖了。 这方法非常简单而且高效,但他不打算解释给高扬听,他就乐意看高扬瑟瑟发抖欲哭无泪还非得跟着自己的蠢样。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扬眉吐气感。 迈过铁门的门槛,才算真正进入到了冷库的内部。 冷库的内部比想象中大了许多。 原本以为会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厚重的门后是逼仄的空间,行动受限氧气不足,却不料这里竟比他们之前经历过的商城中任何一个区域都要大。 光线在这里变得非常诡异,高扬仰起脸明明可以看到头顶垂吊着明亮的白炽灯,而这白炽灯却根本照不清二人脚下的地面。 就好像灯泡洒下的光线被什么东西半路截胡,高扬虽然紧跟着前面带路的宁爻,但基本上只能半摸黑地前行。 然而昏暗的环境并不是冷库里唯一瘆人的地方。 虽然看不真切,但高扬隐隐可以分辨出,四周,是排列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属货架。 很奇怪。 如果是正常的冷库,放置的是需要低温保存或者易腐坏的商品,那么工作人员会根据商品的性质和包装规格,采取合适的堆码方式,比如堆叠起来的罗非鱼或者挂起来的一扇扇猪什么的。 总之都会秉承“安全、方便、节约”的大原则。 就算必须全部统一放置在统一规格的货架上,也肯定会做好必要的通风。 可这个冷库里高耸的货架却将商品包得几乎密不透风,甚至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以至于高扬走了半天都还不清楚货架里搁置的是什么类型的商品。 冰凉的金属在冷气的加持下,渗透出某种仿佛被阉割过情绪的秩序感。 随着宁爻和高扬两人的走动,扰乱了这里平静的气流,带起微风。 头顶的吊灯开始轻轻晃动,货架的影子也摇曳起来,原本隐匿在货架阴影下的货品,也向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微微展露出些许真容。 低温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让人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 本来就深陷紧张情绪,一直在害怕地快速换气的高扬,猛然窥见货品的一角,惊得嗷嗷叫唤起来: “死人!有死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卟。” 高扬的嘴皮子被宁爻两根手指头夹住,像捏住一只不太安分的鸭子。 宁爻:“闭嘴啊鲨凋,你还记得咱们是打算秘密潜入的吗?” 高扬:“唔唔唔唔唔唔唔(您拆门闩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两人沉默了半秒,等待着冷库给出回应。 但冷库选择冷酷到底。 宁爻松开高扬的嘴皮子:“这里的容错率似乎很高。” 高扬揉着被拉扯得红肿的嘴皮子,已经没胆再反驳些什么了,他现在只有想活下去的决心,和抱紧宁爻大腿的求生意志。 宁爻毫不客气地从高扬衣兜里抽出手机,打开照明灯,左扫扫右看看,像早市遛鸟的老大爷一样溜达了起来。 高扬可没忘他刚才是因为什么才叫唤得那么失态,赶紧上前两步。 “这可不是死人。”宁爻说道。 “可……”高扬根本不敢再看,只埋着头跟紧宁爻。 “我在冷库门口就已经说过了,这里是还未激活的人形素体保鲜库,存放的当然不是死人,它们还未活过,又怎么能算得上‘死’?” 高扬的记忆渐渐回笼:“人形素体?是枫姐之前说过的?” 啪啪 宁爻面无表情地鼓了两下掌:“恭喜你终于找回了丢失的大脑。” 高扬连忙按下对方鼓掌的手:“嘘,大哥,咱也还是别太放肆了……” “不碍事的,虽然这里没有死人”宁爻挥开他“但也没有活人。” 高扬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这人形素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用来干啥的?” 宁爻将手里的灯投向一旁的货架:“根据协会搜集到的信息,再加上我个人浅薄的了解,它们是一种高等级的‘义肢’……不,应该说是‘义体’。” “它们是除了‘生命’以外什么都有的可量产的人类身体,或许你可以称之为高配版的弗兰肯斯坦。” “当然,这是我先前的认知,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他走上前,用指尖轻轻拂过货架上的商品标签:乘客。 好久家居城(五十八) “乘客?意思是这些死人——是货架的乘客?”有大哥在身前壮胆,高扬终究是按捺不住该死的好奇心,悄咪咪地凑了过来。 宁爻瞥了他一眼:“呦呵,你难得有些不错的灵感贡献。” 意外被大哥表扬的高扬有些受宠若惊,扭扭捏捏地害羞道:“真的吗?还,还好啦~毕竟和余敏一样,我其实也爱看些地摊文学。” 宁爻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看出来了,毕竟你的灵感和现实完全搭不上边,纯粹只能当笑话听。” 高扬蔫儿巴了。 宁爻轻哂:“但凡你转个身看看后背那排货架呢?” 高扬依言转身望去,只见身后的那排货架上的标签写着:警卫。 “警卫?!”高扬震惊地缩回地面,好不容易长出来的鼠胆瞬间萎缩,他抱紧宁爻的大腿“这这这……这是啥?这里的死人难道是按职业分类存放的吗?乘客也就算了,但是这里居然还有警卫?” 宁爻没有接腔,只是在[乘客]货架上看似随意地翻拣着每一个人形素体包装袋上的独立标签。 [陈恒] [谭艾] [池念] [曼颐] [鲁毅] …… 果然是这些人。 宁爻挑眉,转身去翻警卫那一排的货架。 毫不意外,是清一色的[耿勋]。 宁爻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望向脚边瑟瑟发抖的小弟:“虽然标签上标注的看起来是某种‘职业’,但其实是这具人形素体孵化后即将要在淳于身边扮演的‘社会属性’。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只要精确规划好了素体需要扮演的社会属性和人际关系,那么这个‘人’就可以被批量复制。话说你们的‘社会属性’是什么?说起来,你应该不是学生了吧?” “啊?”高扬茫然抬头“我没说过吗?其实我考研五战刚上岸来着。” “五战……你还真是学生啊?”宁爻意外“那余敏和白云悠想必也是学生了,梁枫已经很明确是商场员工,不是学生,那她是以什么身份和你们一起出现的?白云悠的伴生兽?哦对了,她以前就不是学生。” 高扬更混乱了:“大哥你说慢点,我有点跟不上。” 宁爻根本懒得搭理他,继续自顾自地分析:“凭空生成一个独立、完整且具有社会属性的人,需要耗费这个世界不少的能量。但现在,联盟只要在淳于身边频繁接触的人群中各选几枚典型,提取他们的内在特质,设计他们的社会属性,就能得到一套制作标准。” “配合饶则的生化人制造技术,注入一点复制来的赛博灵魂,就可以以极低的能量无限地复制。” 高扬听得晕头转向,但还是努力充当一个有用的捧哏:“那……那个什么联盟,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节能。”宁爻一语道破。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能量其实是不足以支撑联盟实行他们‘宏伟计划’的,但这个计划杜景休又绝不会放弃,像杜景休这种从淳于意识世界中诞生的角色,很难获取到世界外的能源,所以在无法开源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选择‘节流’。” “大批量生产老角色的同名副本,就是最低耗又高效的办法。” “只要淳于身边不再出现新的角色,他的大脑就不会自动为新角色生成配套的社会属性,自然也就不必抽调这个世界的能量。” “哦……啥?”高扬连捧哏都捧不下去了。 宁爻:“所以从第五医院开始,他们就在设计这个节能规划了么?杜景休这小子居然那么早就看到了淳于有关世界的本质?” 说着说着他忽然一愣:“不对……也许杜景休比任何人都看到得更早,人形素体和同名副本这两个技术是该计划的核心,那么策反饶则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要追溯到饶则的叛逃……那可太早了,也就是说在淳于正式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在这个世界还只是流于潜意识层面的时候,杜景休就已经在计划与淳于抢夺世界的控制权了?” 高扬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在心里吐槽:宁爻才是他们一群人当中地摊文学中毒最深的那个吧。 宁爻继续思考。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现实世界,只是淳于意识的一角,真正现实中的淳于似乎正陷入某种持续且深度的昏迷,因为无人打扰,才显得这片意识像真正的世界一样稳定。 一个由意识衍生出来的世界,和肥皂泡上的光影一样脆弱,任何外力都能轻易摧毁。 这种脆弱的东西,杜景休抢来有什么用? 只要淳于醒来,这里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可如果杜景休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却依旧大费周章地筹划这一切,那又会是什么缘由支撑着他呢?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宁爻没有想到的? 难道杜景休还得到了什么宁爻不知道的信息? 宁爻笃定地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还有人比我更了解淳于。” 高扬无力地接过话茬:“呃,就是您那个跑丢的队友?” 宁爻不满:“放尊重点,他是我爸爸。” “对不起。” 宁爻收回发散的思维,将思考集中在眼前的货架。 说起来,淳于能够接触到的人群其实非常有限,再加上淳于的自带着点“工作狂”属性,他身边的人最多的除了同事,就是在怪谈里遇上的人。 而怪谈,恰恰就是杜景休拥有绝对控制权的自留地,这也意味着杜景休基本上可以操控淳于见到的所有人。 在饶则的两项技术成熟后,杜景休完全可以让淳于永远不再自动生产新的角色,淳于可以永远只在已经缓存好的资料库里调取信息。 就算把淳于像楚门的世界一样圈养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绮梦游乐园里就已经有这种实验倾向了。 可现在奇怪的是,宁爻并没费太多工夫就侵入到了如此核心的人形素体保鲜库,难道杜景休就不怕自己发狂,把整个冷库里的素体全给嚯嚯了? 虽然不确定这些素体是否是联盟的全部库存,但若是宁爻真的一次性毁掉这么多素体,那这对本就不宽裕的世界能源绝对又是一次较大的打击。 难道…… 这些还未激活的人形素体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所谓的“节能计划”,已经可以收网了? 好久家居城(五十九) 杜景休对淳于做了什么? 并不需要呼吸的宁爻此刻只感觉喉头发紧,仿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下不得,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行让大脑冷静下来,客观地分析现在的情况。 啪! 给地上的高扬吓得一哆嗦。 杜景休为什么突然不再保护这些人形素体?难道他们不需要执行针对淳于的节能计划了么? 按照宁爻的理解,只要淳于没在现实世界清醒过来,杜景休的节能计划都应该需要长期执行下去。 除非……他们的计划不再需要以淳于为核心来开展了。 宁爻摇摇头。 不可能的。 淳于是虚假世界里唯一真实存在的人,整个意识世界就是依托他而生,往大了说,他就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创世之神。只要杜景休还对这个世界有所企图,那么他无论做什么计划都不可能绕过淳于。 那杜景休他们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便让宁爻找到了存放素体的仓库?甚至毫不遮掩,大大剌剌地就露出了标签,直接让宁爻这种不太聪慧的脑子也能推导出他的计划? 宁爻谨慎起来。 也许是诱饵? 一旦自己分析到上头,真的出手破坏了仓库和其中的人形素体,也许会正中杜景休下怀,成为他某个未知计划的一环? 思及此,宁爻像被热栗子烫到爪子的猫一般,猛地收回了搭在货架上的手。 高扬打起精神:“大哥,咱们要回去了?” “回回回,回你个der。”宁爻没好气道。 高扬缩缩脖子,不敢吱声,只是抱着宁爻大腿的手又紧了紧。 “要不我把这条腿卸下来给你?我可以用另外七条走路。”宁爻突然开起玩笑。 “呃大哥还是太客气了,不用不用。”高扬悻悻松手。 这玩笑起来可一点都不好笑,阿弥陀佛,他还想活着出去呢。 见小弟识相地松开了手,宁爻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盯着高扬开始思考新的问题。 高扬感觉后背发毛,讪笑着问:“大哥,还有什么问题吗?” 宁爻半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顺便还掰开了嘴皮子检查了一下牙口。 高扬配合,内心os:大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是人。” “这不废……是的,大哥。” 宁爻又陷入沉思。 既然杜景休已经储备了数量充足的人形素体,能够在淳于的周围创造完全“真空”的环境,又是为什么要在这些“正常人类”身上改动名字呢? 他们之前遇到的大多数重名者,其实都是正常人,真正使用了重名的人形素体极少。 地下车库的陈恒算一个,家居城大门口迎宾的陆安算一个,再往前就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可以肯定,更多的人形素体应该还只是摆在商场里充当商品。 是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吗? 宁爻想不出来,只能恼羞成怒地捶了一拳货架,任它在这座冷库里发出巨大的回响。 …… 易丹与规划师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游戏屏幕上移开,望向暴躁的宁爻这边。 “你招惹他了?”易丹问。 “没有。”规划师回答。 易丹嗤笑一声:“那他咋还把自己逗生气了?” 规划师老老实实地分析:“大概是他的大脑无法处理冷库里的信息,从而产生的自我厌弃与迁怒吧。” 易丹:“你往冷库里塞了啥?” 规划师:“只是如实呈现。” “这就遭不住了?果然长了个狗脑子。”易丹嘲笑道。 规划师也附和:“大人说得对,这宁爻的智囊现在正在我们的游戏里,安安分分地扮演火鸡,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易丹捧着游戏手柄,盘腿坐在办公椅上,但她的笑容却突然僵在嘴角。 规划师莫名:“怎么了大人?” 易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立g’?” “略有耳闻。”规划师说道。 易丹咬牙:“知道的话,就闭上你的乌鸦嘴。” 这位极其听话的下属连连点头,随即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嘴前作出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绝不再多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易丹捂住脸,无力地叹了口气:“**那边切割得怎么样了?我记得老早之前的进度就九十多了吧?切割完成的话,咱们得及时向那边报告进度,那边等着接手呢。” 规划师闭紧嘴巴,望着她眨了眨眼。 易丹瞬间爆炸:“张!嘴!说!话!” 规划师丝滑溜到主控台前:“这就为您查看切割进度。” 呼呼呼 易丹闭上眼,喘得像个风箱,一边做着太极一边努力平复着呼吸。 很难想象自己作为一名无机物妖怪还能被下属气得喘不上气。 “大人……”规划师的声音有些颤抖。 易丹睁开眼:“怎么?” “进度……一直卡在99.99%,无法前进了。”规划师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龟裂。 易丹扔下游戏手柄奔到主控台前:“什么情况?是机器故障还是什么?能排查出来吗?能推进吗?难道是蛇蜕漏了?该不会要重启吧?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和机会重启切割机了……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被宁爻找到**,杜景休一定会杀了我的!喂!你说话啊!” 规划师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稍安勿躁,正在排查,大人放心,我会解决问题的。” 明明之前都一直顺利推进,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所在方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触及到了魔方核心的地带进行营救,系统更没有任何信息反馈设备的异常。 明明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偏偏是这最后的0.01%,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死将切割进程卡住,无论规划师强制推进多少次,系统都显示无法再进分毫。 易丹掐住规划师的脖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说清楚,别自己憋着,你搞不定就让我来!” 规划师被掐得咳嗽了两声,他声音嘶哑:“咳咳……大人……” 易丹松了手。 规划师抿了抿嘴唇,似乎纠结了一下措辞。 “切割……有东西切割不掉。” “什么意思?”易丹问。 规划师:“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与**还有强烈的关联,切割不掉。” 好久家居城(六十) 嘤嘤最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她而言,每天自律地锻炼,循序渐进地修行,享受内啡肽的分泌是一件很上瘾的事情。 每一组动作做下来,肌肉都会增加一份记忆,直到积累成为一种条件反射,让自己无需思考就可以快速反应作战。 这样做的好处是,对战时可以将注意力更集中在如何反制敌人的策略思考上,而非疲于应敌。 且汗水是不会说谎的,所有的耕耘都会诚实地在武力值上结出果实,这也是她能够内驱自己不断修行的动力之一。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修行? 废话,当然是为了应对敌人,保护鸡群。 敌人?在这个被围栏保护的安逸农场,哪里来的敌人? 当然有敌人,不然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伙伴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也许是擅长打洞的围栏外野兽,也许是能够无声飞行的天空猎手,总之这背后必然是有强大的敌人在对鸡群虎视眈眈。 好在只要吃饭+训练,身体素质就能得到很大提升,变得强大就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鸡群,这是她琢磨出来的公式。 但最近,这种良性的循环却突然被打破了。 那些长舌火鸡们的风言风语很少避着她说,鸡群对她的意见和不满她都是知道的,只是这种可笑的声音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耳朵。 除了现在这次。 “咯咯咯,你们看她那德行,有点能耐简直不知道怎么嘚瑟才好了,绕着围栏跑圈跑得尘土飞扬的,吃饭的时候还仗着腿劲儿霸占食物,混账东西,就应该抽掉她的鸡脚筋,狠狠摔她一跤!” 扑通 那边话音刚落,嘤嘤的脚下忽然莫名踏空,整个身体瞬间失去重心向前栽倒,结结实实用下巴摔了个狗啃泥。 咯咯咯咯咯咯 围观的鸡群一哄而散,留下七嘴八舌的嘲笑和一地鸡毛。 嘤嘤扑腾了一下翅膀,很快从地面站了起来,她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用脚刨了刨地面。 依然是和以前一样,坚硬平整,铺垫着细砂砾的土地,没有绊脚石,也没有坑洼。 嘤嘤俯身啄啄地面,喙敲击地面发出轻微的脆响,随后她又垂下头啄了啄自己刚刚踏空的脚。 这俩都好好的。 她很不理解,自己平时都有好好训练下盘,毕竟下肢力量可是她的训练重点,就算刚才跑步的时候真的有其他火鸡故意伸出腿来使绊子,都不见得能够撼动她的稳定性。 所以“平地摔”这种情况对她而言简直匪夷所思。 嘤嘤歪歪头,将碍事的皮瘤甩到一边,努力思考了一秒。 想不出来,算了。 世界上哪有一帆风顺毫无困难的修行?想必只是个意外吧,嘤嘤不打算在这种小意外上多做纠结,只是调整好呼吸和节奏,准备重新投入训练。 扑通 然而就在起步的瞬间,她再次踏空了。 好在这次她并非毫无防备,只是打了个趔趄就稳住了身形,没有摔实,不过这依然令她非常困惑。 什么情况? 重启训练进程的时候她有认真留意过,发生平地摔并非是地面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双腿突然发软。是受伤了吗?可嘤嘤完全感受不到双腿反馈的异常,而且她走路没问题,一旦认真跑起来腿脚却会突然失力导致踏空。 就像是发力的部位被莫名抽走了一样。 嘤嘤不信邪地再次朝地面蹬了一脚,毫不意外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身体异常,无法修行! 这下嘤嘤不得不正视腿脚的问题了。 她寻了个有屋檐遮阳的角落坐下,将双腿绷得直直的,反复屈伸,检验肌肉的状态,紧接着朝各个方向都扭了扭,确认没有隐藏的拉伤,最后又非常认真地用喙翻检了一遍,确定没有被杂物碎砾扎入。 最后她站起来蹦了蹦,细细感受着腿脚的承力,排除了最后有可能的骨折骨裂的问题。 “完全健康!甚至非常健壮!真不愧是我啊~”嘤嘤高兴地嚷嚷起来,声音大到隔壁的鸡棚也清晰可闻,然后她甩甩头顶的皮瘤,乐乐呵呵地顺着墙根去往稻草堆,准备进行新的负重训练了。 安翰隐在不远处的鸡群中,围观了全程的他对嘤嘤的粗神经感到几分无语,但同时也十分好奇她刚刚摔跤的原因,下意识地想要离群去探寻一番,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离开群体太危险了,鸡头落地的感觉他还记得呢,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他还是先就这样远远看着吧。 “咯咯咯,你们看看她那傻样,还好意思大声冲我们炫耀呢。呦呦呦,这是打算去后院了?我打赌她肯定背不动那捆稻草!” “可我上次看到她拉了两捆稻草在跑,哒哒哒跑得可有劲了。” “拉着和背着可不是一回事,你没看见她刚刚摔跤么?我跑步都不会摔,她会摔,说明她才没那么厉害呢。” “她来了她来了,你小声一点……” 嘤嘤抬头挺胸,高高昂着下巴从鸡群面前走过,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们。 她绷住气势,就算是刚刚在嘲笑自己的鸡群面前出了糗,她也完全不露一丝怯,依然如往常一样,不疾不徐,脚步自信松弛,慢慢踱步前往后院的干草垛处。 嘤嘤挑挑拣拣,将炸毛的草垛拨开,从中精心选了一捆扎得很完美的稻草,用喙叨着往下拽。 那捆漂亮的稻草很快被拉到了干净宽敞的空地上,嘤嘤在一旁抻长了脖子,挥动翅膀,为接下来的负重训练活动肩颈。 “嘿!哈!” 她为自己打了两声气,眼神随之变得坚毅,然后伸爪薅住草捆,一把甩到自己背上。 厉害,扛住了! 安翰小小地在心里欢呼了一声,默默为嘤嘤加起油来。 “嘁,什么了不起的。” 围观的酸鸡又开始嚼了。 “搞那么大一捆,早晚压死她,咯咯咯。” “就是就是!” 这边酸鸡话音未落,嘤嘤那边立马就出事了。 只见她身子突然一矮,背上的稻草仿佛变成一块巨石,压得她来不及叫唤就被整个埋住。 “咯!”安翰大惊,立刻扑腾起翅膀从鸡群中飞了出来,冲到后院。 嘤嘤挑选的漂亮草捆将她整个都覆盖得严严实实,安翰瘦弱的身子根本推不动这么沉重的一捆草,他急得团团转,转头瞥了一眼鸡群,全是看热闹的眼神,根本没鸡愿意出来帮忙。 安翰转了转眼珠,绕着草捆转了一圈,然后狠狠叨向了捆住干稻草的那根草绳。 草绳只是用晒干的稻草手搓的粗糙麻绳,被安翰两下就啄开,没了束缚,草捆很快散乱成蓬松的一团。 安翰很轻松地将昏迷的嘤嘤从草堆下扒拉了出来。 好久家居城(六十一) 咯咯咯 听到耳畔略带焦虑的呼唤,嘤嘤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是你啊……” “你认识我?!”安翰意外,他自认为在鸡群中已经非常低调了。 嘤嘤挣扎着想要站起,安翰赶紧上前帮忙,也许是之前结实沉重的草捆砸下来,压出了些许内伤,嘤嘤看起来不再像以往那么矫健,连起身都起得很是费劲。 “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整个农场里大概就只有你没说过我的坏话”嘤嘤说着瞥了他一眼,随后补充了一句“起码说的时候没被我逮到过。” 安翰咂咂嘴:“原来他们的嘀嘀咕咕,你全部听到了?” “只是懒得计较,耽误我的训练。”嘤嘤说道。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塌了一半的旧鸡舍,前些日子下雪压塌了这里,死了不少鸡,后来也没有修缮,只是把死鸡全部捡走,消了一遍毒就当完事,这里甚至还残留着血腥气,所以幸存的鸡们渐渐也不大乐意往这边靠近。 “怎么带我来这里?”嘤嘤问。 安翰说:“这里清净,而且不会第一时间被那个男人发现你受伤。” “那个男人?” “就是每天定时提着桶来送饭那个。” “你是说为我们撒下福音的那位神?” “……福音?神?你们还真是越传越离谱了哈。”安翰无语地笑笑。 嘤嘤不解:“为什么要避免被他发现?他为我们带来食物,使我们免于饥饿,还提供了住所,使我们不遭风雨,甚至还建起围栏,保护我们不受野兽侵扰。他应是善良的,如果发现了我受伤,他一定会为我治疗的吧?” 安翰缩缩脖子:“他不会的。” 嘤嘤:“你怎么知道?” 安翰:“我就是知道。” 两只火鸡大眼瞪小眼,陷入一阵沉默。 “咯咯”最终还是安翰硬着头皮打破了令人尴尬的场面,他眼神偏向别处,重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受伤?我其实一直在关注你,我知道你今天的训练量根本不足以导致你受伤。” 嘤嘤一脸惊讶地复述:“对啊,我怎么会受伤?” 安翰:…… “姐姐,我是在问你,你别把问题又甩回给我啊。” 嘤嘤很是理直气壮:“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她支着翅膀,作出叉腰的模样:“而且谁是你姐姐,你明明比我大,在我刚来,还是小鸡的时候,就看到你躲在鸡群里狗狗祟祟的了。” 安翰震惊道:“那个时候你就注意到我了?我明明刻意低调了!” “老哥,‘刻意’和‘低调’都快够得上一对反义词了,你自己不觉得别扭吗?”嘤嘤翻了个白眼。 安翰有些颓丧:“我还以为今天出来当这个出头鸟来救你,就算我这辈子最大的冒险了,原来我其实一直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啊?” 嘤嘤又困惑了:“什么意思?当‘出头鸟’有什么问题吗?我天天都是出头鸟,为什么说是死亡边缘?” “……我这很难跟你解释。”安翰盯着嘤嘤那双和大学生一样清澈睿智的眼睛,最终选择了闭嘴。 两只火鸡又把天聊死了。 不过嘤嘤没有继续追问:“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今天当了‘出头鸟’,救我一命,我承你这个情,日后你若是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安翰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你说话一股侠气呢。” 嘤嘤:“是不好的东西?” 安翰:“不,是很好的东西。” 嘤嘤:“那我就继续保持了。” 她好像歇够了,抖抖羽毛,将杂乱的草屑抖落下来,挺起脊背,昂起头,迈着正步朝屋外走去。 “喂喂喂,不是吧?你还要去训练?”安翰难以置信地追在她身后问“你完全不在意吗?你看起来甚至都不打算搞清楚今天发生这些异常的原因?” “搞不清楚的事情就别搞了,把琢磨的力气省下来再多跑两圈,真相虚无缥缈,但肌肉和力量可是实打实长在你身上的。” 安翰顿了一秒:“我差点被你说服了。” 嘤嘤得意:“说明我说得很有道理。” 安翰:“可由于未知的原因,你已经不能跑步和负重了,就这样你还要继续训练?” 嘤嘤:“这不是还可以仰卧起坐和引体向上么?” “问题是仰卧起坐吗?!”安翰挡在嘤嘤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还能有什么问题?”嘤嘤反问道。 安翰急得原地转圈,用翅膀搔了搔脑袋上的皮瘤:“不是,就是,那个……你的意思是,不能跑步就负重,不能负重就仰卧起坐,就这么换着来?你就不打算解决一下突然不能跑步的问题?这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啊。” 他认真地替嘤嘤分析:“对方明知你是个张狂外向的武痴,却故意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武力,而且不是瞬间击溃你的身体,而是一点一点,釜底抽薪……” 安翰严肃总结:“他这是打算,毁你道心。” “那又如何?” 嘤嘤回答:“即便知道是有人在搞鬼,那也没什么好探究的,如果我真的受到影响而导致训练停摆,不就正中那人下怀了么?”她说得很真诚,一点也没有诡辩的意味。 “我不知道使绊子的人是谁,也不在乎,他若是想堵我的前路,我就飞给他看。” 嘤嘤高高举起翅膀,说得自信飞扬。 安翰失语地看向嘤嘤,逆着太阳,只感觉她好像真的在发光。 “我之前……也有尝试过飞翔”安翰回过神,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心悸“结局很不好。” “发生了什么?摔骨折了?”嘤嘤问,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缺乏锻炼,但你看起来很健康。” “比骨折严重多了。如果你执意要训练,我也拦不住,但幕后之人肯定会继续注视你,你接下来一定还会遇到各种阻碍,我要说的是,无论发生什么,决不能被人发现你受了严重的伤,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安翰警告道。 嘤嘤秀了秀自己的肌肉:“不怕,整个农场没有一只鸡是我的对手。” “庸碌无为的火鸡们从来不足为惧,这里唯一的屠夫——是你们的神。” 好久家居城(六十二) 嘤嘤消化了几秒,缓缓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大声喊道:“什?么!你的意思是……” “嘘!” 安翰赶紧用翅膀糊住嘤嘤没把门的嘴,前后左右都瞟了一遍,将她又拖回了半塌的废弃鸡舍。 嘤嘤挥开他的翅膀:“你是说,那个给我们提供庇护,每天给我们送饭的善人,会杀了我们?开什么国际玩笑呢?” “我污蔑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安翰气不打一处来。 嘤嘤张了张嘴,确实也想不到反驳的话。 安翰闭上眼冷静了片刻,再睁眼,被嘤嘤搅乱的情绪已经重新压制了下去。 “好了,先不说那个。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混迹鸡群降低存在感,就是为了避免再次被那个男人注意到,但我明白像这样躲躲藏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次出手救你,一是出于人道主义,二主要是想与你组成一个互助的队伍。想必你也注意到了吧,看似安全的农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悄消失一批火鸡。” “哇哦!原来不止我,你也注意到了!”嘤嘤显得很开心“所以我才努力修行,就是一定要抓住那个危害鸡群的家伙!” 安翰顿了一秒:“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以为我这样说话的逻辑已经足够表明,你所谓的那个‘危害鸡群的家伙’其实就是‘那个男人’了。” “什么?!”嘤嘤大惊。 安翰用翅膀捂住脸:“我找你结盟真的是最优方案么……” 嘤嘤一脚踢开他的翅膀,逼迫安翰直视自己的眼睛,严肃道:“你这是哪里搞来的消息?” “消息来源暂时保密,但我可以保证绝对可靠。”安翰举起右翅,像发誓一样回答。 两只火鸡沉默下来,脑袋挨得极近地对视着,质疑与真诚在二者的视线中交织,几乎碰撞出犹如实质的火花,甚至空气中弥漫起微焦的气味。 等等? 焦糊味? 嘤嘤猛然回神,火起得极快,从察觉到发现这么短短的一瞬,汹涌的火势就已经将他俩完全包围了。 她一爪勾住对面的安翰将他拉至身后,险险避开一根砸下的房梁。 “看来还是说了太多敏感词,触发了禁忌,我们被发现了。”虽然被拉得摔了一跤,但安翰并没有太过惊慌。 “被谁发现?是你说的那个伪善男人?可我并没有感知到任何人的靠近。”嘤嘤一边观察着火场一边问。 安翰平静地抬起头:“不是那个男人,是这个农场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能莫名其妙就抽掉你力量的神秘存在,是能无视物理规则撅断我鸡喙的缺德鬼。” “为什么我这里是神秘存在,你这里就是缺德鬼?”嘤嘤头顶黑线,扭脸瞥了他一眼。 “撅了鸡喙可就不能吃饭了。” “哇靠真缺德!” 咔嚓,砰 这间已经半塌房过的鸡舍摇摇欲坠,头顶本就所剩不多的房梁在他们说话间又垮下了一根,目之所及的每一面墙壁都在剧烈地燃烧,火焰配合着黑色的毒烟封锁了整个火场所有可能的出口。 “他不会留活口的,幸运的是他下手比较干脆,一切会很快结束,我们不会挣扎得太过痛苦。如果我们有幸还有下辈子的话,我会选择更隐晦的方式再来找你……咳咳咳。”安翰已经放弃了抵抗,拣了一块较为干净的地面坐下。 “咳咳咳……别躺啊你!”嘤嘤急眼“好歹挣扎一下吧!” “这种从四面八方烧进来且瞬间爆燃的火灾,绝不是意外,显然点火的人根本没打算给我俩留活路,他不想看我们绝地求生的节目,他只想要我们死。所以干脆点,快点结束这一把,我们还能早些重开。”安翰说。 嘤嘤:“他让死你就死啊?你怎么这么听安排?” 安翰:“我们暂时还没有掌握能与之对抗的力量,甚至还没有摸清楚对方的身份,所以我们这点反抗,对他而言只不过像两只弱小的虫子在火鸡面前挥舞触须。想要和他站在同一个平台对抗,起码还得重来几世。” “你在说什么疯话?重开、重来是什么意思?”嘤嘤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无奈退到了安翰身边。 “咳咳”安翰被烟呛到“不重要了……等你亲身体验过,自然就会知道。” “咳咳咳……亲身体验是指得亲自嗝屁一次吗?”嘤嘤问。 安翰点头。 “那不行”嘤嘤重新站了起来“我不会把我的命,交给任何人,或者天意。” “就算如你所说,对他而言,我俩像虫子一样弱小,甚至能被他随手碾死,那也不能把命运就这样随便地交付到别人手里,你知道的,虫子可从未被真正战胜过。” “就算这次非死不可,我也不要坐以待毙,我一定要叨下他一块皮!” 安翰虚弱地睁开眼,望向嘤嘤:“虽然有点掉书袋的嫌疑,但我想到一句话。” “什么?” 安翰站了起来,与嘤嘤并肩而立:“其实生命最大的武器,是豁出一切的决心。” ---------------- 好久家居城,魔方大楼的主控室里。 嗯 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在房间,但满屋的设备没有一个在安静地工作,除了火鸡农场的监控器,其他所有的设备都在疯狂报警。 【警报!警报!】 【强制推进失败!强制推进失败!】 【中央区域压力过载,核心模块发生泄露】 【为防止切割进度倒退,请管理员立即修补程序】 原本被易丹捧在手心的游戏手柄此刻已被远远撇到一旁,摇杆与按键朝下磕在桌角,火鸡农场农夫暂时离线,但农场的生态与时间却挣脱了程序控制,飞速向前。 ----------------- 农场内囤积着大量晒干的稻草,它们是良好的助燃剂。 很快,原本只在废弃鸡舍燃烧的大火,开始沿着地面的干稻草向外部蔓延,不慎被点燃的火鸡们带着火苗上蹿下跳,也为火势的增长助益不少。 其他还在使用中的鸡舍自然是配备了全套的消防设备,工作中的温度和烟雾检测器探知到异常,立马打开了鸡舍顶棚的灭火喷头。 “等等,这是……得救了?” 这些鸡舍都是毗邻修建,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灭火喷头是全部联动的,万幸这间废弃倒塌的鸡舍还未拆除喷头,在其他喷头的带动下也淅淅沥沥地洒起了水。 火势虽然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浇灭,但到底也是阻止了火焰继续向内部深入。 两只火鸡就着头顶的喷头将全身的羽毛尽数打湿,一鼓作气,竟真的就这么水灵灵地从火场中硬闯了出来。 好久家居城(六十三) 两只落汤鸡脱力地靠在一起,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轰然倒塌的废弃鸡舍。 也就是前后脚的时间,他们俩才刚顶着浓烟冲出火场,脆弱的鸡舍立刻就分崩离析,将里面的一切都深深掩埋。 “好悬……”嘤嘤拍拍胸口。 “居然真的成功了?”安翰难以置信。 嘤嘤歪着头:“你怎么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 安翰定了定神:“死里逃生当然高兴,只是比起高兴,我更多的是震惊。” “这种明显没打算留出生路的死局,居然就这么轻松地被我们闯过了?甚至我俩并没有作出过多的努力,仿佛是天意和幸运救了我们,可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幕后纵火之人绝不会允许我们这间鸡舍的灭火喷头正常运作起来。” “而且我也不认为这场火灾只是幕后者的一次警告,因为对我们两只火鸡而言,根本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比起烧掉整个农场的鸡舍,把我俩直接杀掉再重开一局才是最简单有效的警告。” 嘤嘤甩着羽毛上的水:“你别这么悲观,往好了想,既然我们能逃出来,说明也许只是单纯的意外,并不是人为纵火呢?” “这一定是人为纵火。” “你就这么肯定?” 安翰嗤笑了一声:“不然您给我找一个能够使这座全电气自动化的封闭农场意外失火的火源?注意,还得从四面八方往中间烧,要燃得既凶猛又迅速。” 嘤嘤声音渐弱:“好吧,就当是人为的吧……但,那又怎么了?” 安翰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又怎么了?那就意味着应该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脱离那位幕后者的掌控,意味着我们拥有了反抗的余地。” “虽然我暂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可以看到的是——幕后之人对农场的控制力削弱了,那么现在就是我们抗争的最好时机!” 嘤嘤被鼓舞得挥起湿漉漉的翅膀:“抗争!抗争!” “你先冷静一下。”安翰按住亢奋的嘤嘤。 嘤嘤一把甩开他,斗志昂扬地就往前院冲:“趁他病要他命,还冷静个锤子冷静,我们应该趁热打铁!” 安翰艰难地跟上:“姐……妹,你现在连他人都找不到,你能要谁的命?” 呲——呲 嘤嘤紧急刹车。 她抬起翅膀摸摸后脑勺:“对哦,你一直说幕后幕后的,那人是谁,在哪儿来着?” 鸡舍这场诡异的大火来得快灭得更快,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的按钮,在灭火喷头的浇灌下,火势迅速得到了控制,不多时就已完全湮灭。除了最里面爆燃的废弃鸡舍以外,大多数鸡舍棚屋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但火鸡群却算得上损失惨重,没有正确逃生意识的火鸡们被厚重的羽毛连累,烧死撞死的不在少数。 幸存下来的这批火鸡,叽叽喳喳中似乎隐隐有一些觉醒的倾向。 “真吓鸡啊,咋突然就烧起来了?” “鸡飞鸡跳的,怎么一个个屁股着火了都不知道往外面跑?那么大的水塘子不够他们发挥的?” “就是,一点常识都没有,着了火还敢往鸡群里飞,真会连累鸡。” “愚蠢。” “愚蠢!” “应该让他们好好背一背队规!” “没错!” “等等,队规是什么?” “啊?” 叽喳的火鸡们面面相觑:“队规是什么?” 一时嘴快说出“队规”一词的那只火鸡,眯着眼歪着头,似乎陷入某种记忆的漩涡,隐隐约约可以触碰到什么清晰的设定,却又无法真正握住。 “队规是什么?”他也问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还好意思问我们!”一旁的火鸡气得狠狠啄了他一下。 “我……我讲不清楚,嘴巴一快就秃噜出来了。”他也很委屈。 “啥也不是!”旁边的暴脾气火鸡又叨了他一下。 他捂住屁股:“别啄了,痛得很。” 暴脾气火鸡不依不饶:“跑什么?队长踹你的时候你咋不躲?” “什么队长?” “咯?” 两只火鸡瞬间愣住。 “我们是不是……搞忘了什么?” 咕~咕~ “俺饿了。”一只火鸡举起翅膀说道。 其他火鸡也纷纷附和:“对啊对啊,折腾这么久,该吃饭了。” 说到吃饭,所有蔫头巴脑的火鸡都瞬间来了精神,他们的爪子踩得地面哒哒哒作响,你推我挤地来到农场大门后,翘首以盼那位会为他们“撒下福音”的“神”。 嘤嘤和安翰不动声色地混入其中。 “那个男人如果一开门看到烧毁的鸡舍大棚,脸色一定很精彩,你说是吧?”嘤嘤的声音难掩幸灾乐祸,脸上是看戏的表情。 安翰跟着嘤嘤的脚步,没有搭话,只是低头沉思。 但嘤嘤可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话搭子,她抬爪揪住安翰的脖子:“禁止装高冷,回答我,崽种。” 安翰无奈:“……咳咳你先松开,如果我说,那个男人也许不会再来了呢?” “怎么可能?他不来我们吃什么?别开玩笑了哥,我现在是真的很饿。”嘤嘤惊讶。 “鸡舍大火可不是小事,他作为农场负责人应该立刻就抵达现场救火的,可他却没出现,别说他不知道,就光是这冲天的浓烟都足以让好几里外的人看到了,但事实上从火起到火灭,那个男人都没有露面,这不合理——我只能推测,他无法露面了。” 嘤嘤费劲地思考着:“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无法露面?” “也许和我们的获救有关系。” “这又有什么关系?” 安翰若有所思:“那个男人虽然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但他是一种象征,他的存在应该表明着幕后者对农场的掌控程度,幕后者对农场的控制度越弱,那个男人就离农场越远。” “比如现在,我们奇迹般地死里逃生,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个男人远离了农场。” “那他去哪儿了?还会给我们送饭吗?”嘤嘤问,她难得忧心忡忡。 “我不知道,也不重要,我只知道,我们应该可以出去了。” 好久家居城(六十四) “大人,切割系统强制推进失败,程序有崩溃的风险,机器看来是靠不住了,我们需要启动人工排查的手段。”规划师双手离开键盘,无奈宣告。 机械和程序方面易丹插不上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规划师一个人在各种设备之间穿梭忙碌,她神情不安,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人工排查?怎么排查?要排查什么?还要排多久?你有多少把握能够解决问题?实在不行我就上报,咱俩别强兜着,瞒报军情万一到时候翻车了,你我的罪名反而更大。” 规划师抿抿唇:“其实只要找到是哪一条因果线卡住了切割进度,我们手动给他切除就可以了,事情不难办,难的是……” 他望向屏幕:“**与这世界产生的联系何止千丝万缕,脱离了机器的帮助,让我们人工从中精准地筛出卡住切割进度的那一根线,无异于大海捞针。” 易丹沉默一秒,非常干脆地转身拨通了杜景休的电话:“喂,杜哥,我这边好像翻车了。” “嗯。”杜景休回得很松弛。 “嗯?”易丹有点崩溃“你‘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放轻松,别着急。”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洋洋的,背景里似乎还伴随着轻柔舒缓的音乐。 易丹急得团团转:“不是哥们儿,切割计划濒临失败,这么重要的事情翻车了你一点不着急?” 规划师凑了过来,在难得与老板的直接通话中见缝插针地拍起马屁:“看来一切都在杜先生的掌握之中,想必杜先生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 杜景休:“啊~哈~策略?我没有哦。” 易丹:“啊哈?我请问你在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杜景休:“我在洗脚。” 易丹:“你妈” 杜景休:“就在好久家居楼顶的洗脚城。” 易丹:“妈身体健康。” “呵呵”电话里传来杜景休压低了声音的轻笑“大概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们只管先排查进度条卡住的原因便是,我也很好奇他还能有什么与世界的连接无法被斩断,至于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可是……”即便有大领导的兜底和保证,易丹还是难以安心。 规划师忽然接过电话替她答道:“好的杜先生,我们知道了。” 杜景休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享受他的洗脚服务去了。 易丹冷冷地看着规划师挂掉电话:“你这属于越权。” 规划师笑笑,将手机还给易丹:“易丹大人,杜先生本人亲临家居城,说明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的层级可以处理的范围了。我们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尽力完成分内的事情就好——就算切割失败,也不用插手他的其他计划。” 易丹脸色不佳,语气严厉:“用你解释?就你聪明?我堂堂笔仙需要你个小卡拉米来帮我做阅读理解?” 规划师欠身:“抱歉,大人,是我逾矩了。” “下次小声提醒就行,抢我手机算个什么事?”她的声音蔫了下来。 规划师依然保持着恭敬:“小的明白。” 哔哔哔哔 机器的蜂鸣拯救了这尴尬的时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契地开始忙碌起来。 规划师是真的在忙,易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大人,您只需要坐着,人工排查这种事情可以交给我。”规划师说道。 易丹摇头,鼠标划拉个不停:“火烧眉毛了这谁能坐得住?当然得随便找点什么事在手上做着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焦虑。” “可是不停地刷新桌面并不算在做事呢。” “你挖苦我?” “小的不敢。” 易丹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鼠标扔开:“究竟要人工排查什么,总得和我这个监工交代清楚吧?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规划师捡起鼠标,点开一份文件:“这里是**的全部资料,全部。” “切割计划的技术虽然难以一时间解释清楚,但基本原理就是根据**人生的所有资料,将其与这世界的因果连线一一斩尽。” “他走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在全视之眼的监控之下,并且详细地记录成册。” “虽然全视之眼在计划推进中被宁爻意外夺走,但那时的信息收集工作已经降低了难度,**后续的行动轨迹基本都在杜先生设计的怪谈之内,且很快就有百目鬼团队接手了监控,所以依然都在掌控之中。” “负责切割的设备和程序是由饶则大人培训的专业团队制作、调试和保养的,为的就是今天的万无一失,刚刚他们也重新检查过了,硬件设备与软件程序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以唯一的问题只有——” 规划师用鼠标滚轮随便拉了一下长长的文件信息:“**的人生资料,有遗漏。” “有某个我们未能搜集到的信息,依然牢牢地将他与这个世界相连,而且这个被我们忽略掉的信息一定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只有非常重要的因果线才足够坚韧,才足够抵挡住我们这套切割系统强制推进时产生的压力。” 规划师苦笑了一下:“而所谓的‘人工排查’,指的就是根据大人您对**的了解,仔细比对这份资料中的各项切割指标,肉眼找到其中的错误或者疏漏,将其勘正或者补充完整。” “虽说手段很是原始,但却是目前最靠谱的办法了。” 易丹若有所思地看向密密麻麻写满**人生的档案文件:“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么?” “是的”规划师说道“人对他人的了解也许片面且主观,但偶尔却又甚至比他本人对自己的了解更为深刻呢。大人,您可以仔细回想一下他令你印象深刻的特点。” 易丹的脸上不自觉地荡漾出一抹微笑:“比如他是个死傲娇?” 规划师噎住:“这个……姑且也算吧。” “ok那我懂了。”易丹拿出干劲,开始认真翻阅起**的人生资料。 好久家居城(六十五) 捶击货架的声音在冰冷的货架之间来回碰撞,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渐弱,却传递得极远。 高扬瑟瑟发抖,生怕宁爻这动静唤醒了货架里的死人,在这毫无迂回空间的冷库里给自己上演一出丧尸围城。 所幸“激活人形素体”的技术密钥并不是简单的听声诈尸,素体们依然安安稳稳地躺在货架上,毕竟是饶则的作品,有令人心安的技术底线。 “这个小偷。”宁爻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谁?我?我啥也没干啊大哥!”高扬直呼冤枉。 宁爻扶额:“别捡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我说的是杜景休。” “哦哦……”高扬收起眼泪“他偷大哥东西了?” 宁爻纠正:“准确地说,是偷我大哥东西了。” “大哥的大哥?” “就是淳于。” “谁?” “你大爷的找揍是不是?我都说了一万遍了!” 高扬赶紧认怂捂脸:“好的好的,我记住了,大哥的大哥。” 宁爻低头盯着高扬,眼神晦暗不明,心绪起伏不定。 宁爻不止一次地介绍过淳于的名字和身份了,可似乎无论和高扬说多少次,他都无法对[淳于]这个名字留下任何印象,仿佛这个名字顺着他光滑的大脑皮层哧溜一下就飞走了。 这是不是说明,淳于不仅仅被抹消掉了曾经过存在的痕迹,连未来也不能在任何人脑海中留下记忆。 已经没时间瞎耽误工夫了,无论杜景休酝酿了什么毁天灭地的计划,都不及现在找到淳于要紧。 “走。” 宁爻拖着地上的高扬,掉头离开冷库。 高扬还懵着:“不调查了?” 宁爻:“用你操心?” “哦哦好的。”高扬老实闭嘴。 冷库的探险结束得异常轻松,预设的各种恐怖片场景均未出现,没有大场面的激战,也没有狼狈的逃离,两人就像下楼遛了个弯儿似的。 直到真正踏出冷库的厚重大铁门,将瘆人的阴寒彻底甩在身后,高扬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他挤到宁爻身边:“大哥,这里面也太适合改造成鬼屋了,阴森恐怖寒冷刺骨,通风为零采光没有,更难得的是含氧量还低,再多待一会儿我都感觉能被货架上的批发死人给同化了。” 但宁爻此刻已彻底没了和他说相声的兴致,只是立在原地,抬起手臂,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搭成三角的形状,比在右眼之前,右眼陡然变得空洞无神,仿佛望向了某处深邃的宇宙,世间万物尽收眼底。 “荷鲁斯,我看不见他,帮帮我。” “这已是全部” “可我依然看不见他。” 荷鲁斯没有回答,但宁爻还是听懂了他的未言之意,弦外之音。 如果眼前呈现的景象已是全视之眼的极限,那么这就意味着宁爻想找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 宁爻当然不会认为淳于“离世”了,只是下意识一惊:“难道他醒了?” 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如果淳于在现实世界醒来,这个意识世界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决计不会有这么长的时间容杜景休来操作。” “那小子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淳于既不会真正地醒来,又能够在这个世界暂时离线,这样才方便他们联盟在这段空白的时间内大展拳脚。” 他稍稍放下心来,握拳道:“只要淳于没有醒来,就还有我发挥的空间。” “秘技·通灵术!” 宁爻突然中二地朝天大喊一声: “口寄せの术——出来吧,聪明的一号!” 满腹吐槽但还没来得及一吐为快的高扬,猝不及防挨了耳边一声“砰”,旋即眼前就被糊了满屏的白色烟雾,就像突然有个热爱故弄玄虚的魔术师揣着一兜子干冰跳伞空降了一样。 “老壁灯,下次再这么召唤我,我会直接拉你嘴里。” 一号嫌恶地扇了扇眼前的白烟。 宁爻:“就你事多,人家动漫里都这样召唤的。” 一号:“soga,瓦达西了解了。呐,愚蠢的登,你就是我的master么?” 宁爻比了暂停的手势:“等等,不是这个频道的。” 一号很老成地摆摆手:“这不重要。” 他瞟了一眼高扬,又望回宁爻:“叫我来作甚?最好是有真正有意义的任务,别让我当擦屁股的救火队员,这种站都站不起来的软脚虾我才不救。” 高扬赶忙爬了起来:“我我我才不是软脚虾!” 一号根本懒得搭理:“老登,回答我。” 宁爻笑笑:“你看我平时会用这招秘技召唤术吗?这次是特殊情况,叫你过来必然是非你不可,当然是很有意义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只有你才能完成。” 态度好得有点过头了。 一号半信半疑,两只小短手抱着双臂阴阳怪气道:“什么事情非我不可?您是谁呀,您可是上天下海无所不能的宁爻大人,比我厉害多了,连您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真是太抬举我了。” 宁爻讨好地想要搂住一号,却被一号警惕地躲开:“给我好好说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高扬:“好老派的小孩。” 一号:“闭嘴。” 高扬:“好的。” 宁爻半蹲下来,见一号抗拒他的拉扯,便也不强求,只是好声好气,甚至言语中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帮我找个人,好吗?” 一号哼唧:“您不是有牛哔之眼吗?” 宁爻轻轻抚过自己的右眼:“全视之眼的确是能看到世上一切,但我要找的人,可能不在这个世界。” 一号蹙眉:“嗝屁了?那我也找不着啊,我又不是阎王爷。” “不,你能找到”宁爻攥住一号的小手“你是僵尸,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理论上来说,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许你们都游离在两个世界的缝隙,也许你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一号:“谁?” 宁爻:“淳于。” 一号缓缓睁大了眼:“你还记得淳于?” 宁爻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你果然也还记得。” 好久家居城(六十六) 得到宁爻肯定的答复,一号一路走来悬着的心也总算真实地落了地。 他拍拍心口:“幸好有你,幸好起码还有你会记得,如果连你都说世上没有淳于这个人的话,我怕是真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得癔症了。” 宁爻看到叛逆小鬼头难得露出这么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呦呵,上一年级了,瞧瞧拽的这小词儿~‘幸好有你’?真是荣幸之至,我竟不知道在你心里,原是这么看重我啊?为什么?难道因为我是你亲爱的爸爸?” 喏,讨打的人往往就是这样,典型的“顺杆爬”,挺大个脑袋从来想不明白“见好就收”的意义。 一号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翻翻眼皮,白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仅仅是因为你不是个省油的登。” 宁爻气鼓鼓地噘起嘴。 一号恶心得鸡皮疙瘩原地起立,随手掏出个什么就朝宁爻扔了过去:“滚呐丑东西,别给我整这死出!” 宁爻很帅地侧头躲开,那东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在他身后发出巨大的爆炸。 霎那间风云变色,地动山摇,巨大的火花伴随一道青色的电光在宁爻脑后炸开,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烟尘,让整个空间都剧烈地震颤起来,悄悄趴回地上的高扬甚至能感受到手掌下的水泥地面被炸出了一段一段柔软的波浪,缓了好一阵,整个空间才停止了摇晃。 !!! 宁爻差点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出一个跟头,他震惊地回望身后,又震惊地望向一号:“你扔了个大伊万?” 一号也有些意外:“我从指挥官办公室里顺了两个手榴弹……我真不知道,你们人类的手榴弹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他举起小胖手,比划了一个手抓饼大小的圈:“我以为就这种程度,比摔炮厉害点。” “呸呸”宁爻喷出两口呛到嘴里的灰“普通的军火武器自是不会有这么大威力,但你刚刚这个显然是指挥官特制的小玩意儿,估计灌注了天雷与地火的灵力,再掺和着里面的炸药,高低也算得上是个一次性法器。” 一号得意地拍拍口袋:“我顺了两个,还剩一个。” 宁爻:“……你胆子够大的,饶鹰也太惯着你了。” “她不知道,这是我偷的。”一号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啊!”宁爻捂着嘴尖叫一声“安翰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故事他没和你讲过吗!”他上前一把揪住一号拽到身前,将人横在腿上,狠狠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你才多大?小鼻噶,你还学会偷大人东西了!” 光被打屁股也就算了,问题在于现场还有个人类憨包在围观,这让一号小朋友的脸上很挂不住。 “住手!住手!”小僵尸没有血色的脸上气出两道红晕“我……我这不算偷,我拿的时候和她说了一声,只是她忙着惊慌失措,听没听到我就不知道了。” 宁爻停了手:“臭小子,扯谎也得按照基本法。” “我没扯谎!” 宁爻把人放了下来:“那我倒想听听,有什么事情能让饶鹰指挥官惊慌失措的?” 一号羞愤地揉了揉屁股,忿忿瞪了一眼旁边的高扬,高扬很有眼色地立刻装死。 小朋友很不服气,他瘪瘪嘴,回忆道:“我是去玩的,又不是去搞情报的,哪能打听得那么完整,也就顺便听了一耳朵,好像听到她很慌张地说什么,命盘丢了,命盘,应该是这个词吧。” 命盘? 宁爻瞳孔一缩。 “原来淳于的命盘竟在她那里……我就说,哪有什么预知未来这种不合常理的超能力,原来不过是……”他低声喃喃。 一号歪头:“你在说什么?” 宁爻回过神,挤出一个笑:“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大人的事,我们先找人,找人要紧。” 见有外人在场,且这里也不是多隐蔽的场合,一号便也没有追问:“行,人要怎么找?你有方案了?” “有思路了,但具体的实施方案还需要打磨一下。”宁爻眼神飘忽到别处,随口打着哈哈。 看到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敷衍态度,一号又忍不住警惕起来:“什么思路?说来听听。” “首先”宁爻挤出一个真诚的眼神“我得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你大爷。”一号直接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 宁爻毫不嫌弃:“乖,你听我说完嘛。” 一号骂骂咧咧:“滚,难道还要我态度很好地听你安排我如何去世吗?” 见一号如此不配合,宁爻也是感到些许头痛。 “我怎么舍得送你去世呢?你可是我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信不过你爹我?” 一号冷哼:“我是你的拷贝,又不是你的宝贝。说穿了,我不过就是个数字生命,和你可没半毛钱的血缘关系,而且我的年龄根本就不能按照人类的算法来计数,我不是小孩子,你少他爹的占我便宜。” 宁爻揉揉太阳穴:“好吧,看来已经不能把你当成真正的小孩子看待了——那我们就按照成年人的规则,谈谈条件吧。” 他盘腿坐在一号对面,手肘忖在两侧膝盖,合起双手,十指交叠抵在鼻尖,遮掩住说话时嘴唇的翕动,双目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神古井无波,让人无法从他的微表情中探究出任何信息。 一号嗅到谈判的诚意,略微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同样盘腿坐在宁爻的对面。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终究还是一号更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从你刚刚的话里,我大概可以听出,这次的任务绝对是九死一生吧?”一号问“这可不是几个手抓饼就能买断的。” 宁爻很真诚:“你是这个任务唯一的执行者,这方面我自然不能瞒你,没错,任务的确具有一定的危险性,甚至完全有可能迷失在世界的夹缝之间。” 一号:“我可以拒绝吗?” 宁爻点头:“你可以拒绝,这是你的自由,但我要提醒你,拒绝的结果并不会比迷失更好,还不如背水一战,起码我们努力过,就算最后失败了,你我闭眼之前也不会落下什么遗憾。”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放任淳于消失的话……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一号轻咬着嘴唇,内心天人交战。 宁爻放下面前的双手,露出一个微笑:“严重程度嘛~” “就是这个世界的所有手抓饼摊位都会被迫给淳于殉葬的程度。” 一号:!!! 绝对不可以! 好久家居城(六十七) 趁一号小朋友还处在手抓饼末日的震惊之中,宁爻起身走到一旁,单手拎起了趴在地面装死的高扬。 “拜先前的冥河历险记与意识之海深潜所赐,鄙人隐约掌握了一点穿梭游离在世界夹缝之间的本领,待会儿我会和高扬牵起一根线,作为夹缝的入口,一号,你乘坐太阳帆船进入其中寻找淳于。进去后,不要抵触我俩的内部通话频道,现在是特殊时期,需要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怎么还有我的事?”高扬睁开眼睛。 也许是为了给一号解惑,宁爻很耐心地给顺着高扬的话解释了起来:“就像电池的正负极一样,高扬是本土的人类,而我与他完全相反,那么在我俩之间划开一道缺口,世界线在我俩手中会像电离子一样在正负极间循环游动,只要我们不松手,这道缺口就会非常稳定。” 一号挑眉:“老登,你什么时候掌握的这么刁钻的技巧?谈笑间划破虚空,连穿梭世界夹缝这种鬼话都能信手拈来。” 宁爻得意洋洋:“你知道的,我在发发发游轮上开了新手大礼包,那可是十全大补丸啊。” 一号半点不信:“……钟鸣还有这本事?你怕是偷吃了仙丹吧?” 高扬站在两人中间:“等等,有人听到我说话吗?这中间怎么还有我的事?” “这不重要”宁爻摆摆手,把高扬扇到一边“只要有个说法就行,这里只不过是个意识世界,别太把这里的逻辑当回事了。” “行吧。”一号捏着鼻子认下了他的解释。 “那一会儿我坐船进去要怎么找人呢?总不能是纯靠眼睛吧,事先声明我目力有限,您这边能提供什么定位服务吗?” 宁爻走上前,握住一号的小手,摊开他的掌心,遮遮掩掩地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字,随后对他眨了眨眼睛。 一号完全没有领悟宁爻这番折腾的暗示,只是茫然地瞪着眼睛张大嘴:“啊?” 宁爻一脸便秘的表情,像是很想解释得非常详细,却又碍于什么无法解释,吭哧半天只能拐着弯说道: “这个很重要,但我不能说得太透明,我们现在绝对还处在敌人的监视之下,这是我们营救淳于最后的倚仗,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 他将一号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看到淳于了再用,我猜,机会只有一次。” 一号盯着自己的拳头:“什么玩意儿?怎么用?你这狗狗祟祟的是在整什么幺蛾子?就没有更清楚一点的使用说明吗?而且到头来你还是没说我该怎么找人,这不还是大海捞针么……” 宁爻从裤兜里抖出手机大小的太阳帆船:“虽然说起来是大海捞针,但好消息是,在这片混沌的海洋中,淳于这根针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他大概率会非常明显。放心,有驾驶经验丰富的太阳帆船载着你,你可以很快速地将夹缝扫一遍,肉眼定位应该不难。” 高扬将双手拢在嘴前作喇叭状:“喂?有人吗?” 洁白的太阳帆船duang地一下放大到一个单人皮筏艇的大小,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摇摇晃晃,声音也懒洋洋的:“老夫好久没出来活动筋骨了~” 宁爻拍拍船头熠熠生辉的绿色宝石:“夹缝可比冥河危险,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谨慎驾驶,切忌轻狂。” 小白船老气横秋:“安心啦,我四五千年的老司机了。”说着它主动将船舷放低,方便小短腿上船。 一号一边爬船,一边碎碎念:“我不能接受手抓饼末日,但更不能接受自己嗝屁,这瘦瘦小小的破船能有足够的安全保障吗?万一发生个什么,它有那种修仙级别的立体防御大阵吗?实在不行,有没有驾驶位弹射装置?就是牺牲座驾把乘客发射回来的那种设备。” 太阳帆船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破船’?你这小屁孩小嘴叭叭没一句我爱听的。要知道从太阳神诞生起我就在开船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乘客投诉过我的安全问题呢,五千年全五星好评的含金量你懂不懂啊?” “大抵是因为你载的都是死人吧,死人能投诉什么安全问题。”一号毫不避讳地戳它肺管子。 “说什么呢!”小白船不乐意了“老子可是太阳神的坐骑!其他的乘客也都是永生者的预备役,你tm才是死人!” 一号:“我就是死人。” “好了好了~”宁爻无奈劝架,平时他都是最爱火上浇油的那个,要不是为了营救淳于,他才不会出头当这个和事佬。 “都说了虎毒不食子,当爹的怎么舍得真的不给孩子准备任何安全保障。” 一号不满地瞪着他:“我不是你儿子!” 宁爻扶额:“好好好,你是我爹,你是我活爹。” “我会通过我俩的特殊感应时刻关注你那边的情况,与你一起大海捞人,如果我这边先发现了淳于,会提醒你使用‘那个’,万一发生意外,我会直接用刚才的召唤术把你拉回这个世界。” “那我呢?”太阳帆船凉凉地问“我在你心里,有应急预案吗?” 宁爻头痛:“你少添乱。” 太阳帆船幽幽叹道:“呵,男人。” 宁爻:“行行行,一起给你拉回来。” 高扬举手:“那个,我……我能问下,我可以不参与听起来这么危险的行动吗?” 宁爻大手一挥:“好了,时间不等人,各单位做好准备,我要开始装哔了。” 高扬:“喂……” 宁爻忽然将头一偏,散落的刘海遮住半边眼睛,嘴角露出阴恻恻的笑意:“高扬,你以为我你不杀你是为了什么?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亲爱的,你最好真的有点用哦~” “虽然是麻烦了点,但其实我并不介意使用一具刚刚咽气的热乎尸体。” 高扬瞬间站直,敬了个军礼:“好的大哥,保证完成任务!” 一号乖巧坐在小白船内,高高举起小手:“我已入舱,感觉良好。” 好久家居城(六十八) 各单位准备就绪,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宁爻的身上,宁爻不自觉地昂起下巴,深吸了一口气。 正如之前所说,他要开始装哔了。 只见宁爻抬起双手,嘴里默念着什么,随着他的吟唱,指尖开始微微发光。 接着他的手指翻飞着,似乎结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印,双手最终定格成一朵花的模样,然后转身,将手伸向身侧的高扬。 高扬茫然且震撼:“啊?啥?我?啊?” 宁爻:“翻花绳第二阶。” “哦哦哦!”高扬秒悟,赶紧伸手接过。 二人双手交叠的瞬间,几道莹白的细线骤然出现,仿佛编织着时空的经纬,将无形的概念化为有形的裂缝。 那道裂缝在宁爻和高扬的手指下方缓缓张开,凭空割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透过虚空的裂缝,可以隐隐看到里面的景象。 一号探着小脑袋努力往里面望:“不像是海诶。” 太阳帆船很骄傲地晃了晃:“放心吧小不点,海陆空我都行。” 宁爻让高扬保持动作并且站定在原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退开一点距离,将虚空裂缝像拉面一样拉长到可供太阳帆船通过的大小。 “来吧,出发。” ----------------- 好吵。 耳畔是骤然炸响的蝉鸣。 一号睁开眼睛。 潮热的空气裹挟着旧日的灰尘,在嘈杂的蝉鸣中,向一号席卷而来。 这是一段盛夏的午间时光,烈日蒸腾着暴雨后闷热的水汽,小白船停靠在质地粗糙的水泥连廊旁,动作轻缓地上下浮动,头顶是繁盛的紫藤花,错落的叶间偶尔漏下点点阳光,零星地洒在一号的脸上。 他不悦地眯了眯眼,微微后仰,让光斑顺流而下,停驻在手上。 一号望向自己的右手,那里不知何时捏了一支半融化的小布丁冰淇淋,他轻轻嗅了嗅,很甜腻的奶油气息,极其挑逗小孩子的味蕾。 “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号舔了一口,双眼瞬间发光“居然很不错!” “……你就这么水灵灵地吃上了?”宁爻拨通了他与一号之间的特殊频道。 “都送到我手上了。”一号理直气壮。 宁爻:“行行行,吃吧吃吧,边吃边找。” 一号用空闲的左手拍了拍优哉游哉的小白船,小船便顺着紫藤花走廊向更深处驶去。 紫藤花走廊并没有什么玄机,也没有无尽重复的鬼打墙,他们很轻松地就驶到了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学校的后门,掩耳盗铃般半挂着一扇摇摇欲坠的铁栅栏,所有人都可以很轻松地通过。 外面有一条并不宽敞的土马路,紧邻的街侧有有一家挂着塑料帘子的小卖部,也许是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场所,帘子的下半部分已经挂上了陈年的汗渍,透过帘子可以看到里面嗡嗡作响的摇头电风扇。 但里面没有人。 一号仔细地翻找了一遍,明明风扇和小电视都还在运作,小卖部也门户大敞,但里里外外却都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也不知是不是有点晕船,各种感触开始被放大,一号似乎感受到一种混乱、迷失、熟悉、疏离以及轻微的无力。 整个场景既模糊又失真,但回忆却反常地清晰至极。 “我应该没来过这里吧?”一号有些自我怀疑。 “你个小屁孩才几个月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种上个世纪的记忆?”宁爻嘲讽道。 “别小看我啊魂淡。”一号咬牙切齿。 “咳咳”宁爻清了清嗓子“不过你觉得熟悉也很正常,这些不是普通的幻觉元素,这些是[梦核]。” “梦核?”一号困惑地重复“这里是淳于梦境的核心吗?” “不是”宁爻顿了顿,眼前似乎出现了淳于给他解释[梦核]的场景,他继续解释道“梦核不是梦本身,对于现在身处其中的你来说,它更倾向于是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些现实又不现实的场景,熟悉又诡异,会让你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名为‘童年记忆’的错觉。”宁爻特地将强调的重音放在了“错觉”上。 “错觉?”一号顺着他的话问道。 “你对这个场景并没有完全亲身的经历,却依然有熟悉感,这就是梦核给你制造的错觉。” “小心哦”宁爻轻笑着提醒“不要太沉浸这里,梦核可是会捕获新素材的,你可别被它同化了。” “刚刚你也看到了,你可以借助梦核回到千禧年的童年时光,但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一号明白过来:“被梦核捕获就意味成为这些物件的一部分?那淳于要是在这里,岂不是也不是人类的模样?” “恐怕……是的。”宁爻说。 “梦核不是真正的梦,它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现在想想,由它来充当两个世界的夹缝的确是再适合不过了。但梦核的属性会让我们的搜寻工作变得更难以开展,我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一号问。 宁爻:“淳于正在被排出这个世界,他的存在感本就已经极为低下了,如果他变成了一个物件隐藏在这个场景中,难度可能比大海捞针还要大。” 一号扔掉小布丁的雪糕棍,小手一拍:“老子不干了。” 宁爻:“我就知道……” 但没有比一号更适合在梦核搜救的人选了,同样的情况换成他们任何人,都有可能在进入梦核的瞬间被同化掉。除开僵尸体质,一号还拥有完全没有经历过千禧年的优势,他能比其他人更经得起梦核的侵袭。 而他们这群成年人,大多是真的拥有梦核呈现的这段童年回忆,往往极其容易被唤起共鸣。 在梦核共鸣是危险的。 现在只能尽量哄着这位不太配合的小朋友了。 宁爻:“手抓饼月卡。” 一号:“你当我是傻的?” 宁爻:“年卡,再加一箱瑞士卷。” 一号:“哼哼,那我勉为其难再看看吧。” 小白船慢悠悠地从小卖部退了出来,掉转船头重新起航。 “为了减少梦核对你的影响,你在搜寻的时候尽量避免直接接触梦核,不要下船。”宁爻叮嘱。 “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说?我刚刚吃的小布丁算什么?”一号头顶黑线。 “算你是个大馋小子。” 好久家居城(六十九) 一号就这样乖巧地乘坐着洁白的太阳帆船,继续在模糊又古怪的梦核里飘荡,寻觅。 “虽然我没上几天学,但此情此景,令我我不禁想到一个成语。”寻人进展缓慢,一号闲得无聊,突然在他们的加密频道里甩了句标准的朗诵腔。 此时此刻必须哄着一号小朋友的宁爻非常之配合:“来吧,好学生,给我们汇报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一号拍拍小白船的船舷,认真道:“嗯,刻舟求剑。” 宁爻咽下一句涌到嘴边的嘲讽,生硬地掉转了他尖酸刻薄的矛头:“不错不错,学有所成,对了,你语文老师是谁?待会儿下班后我找他有点事。” “对一年级的小朋友别那么严格嘛~”游惯了冰冷冥河的小白船似乎很享受温热的梦核,它悠闲地载着一号在其中游荡,懒洋洋接腔道“其实在梦核里故地重游,又怎么不算在记忆里刻舟求剑呢?” “哎呦喂~恕在下眼拙,阁下在我裤兜住了这么久,我竟不知那里还有位诗人。”对着太阳帆船,宁爻可没客气,直接开启了嘲讽模式。 小白船嫌弃:“拜托,你认为你平平无奇的裆部能给我提供什么文学上的创作灵感?太贫瘠了。” “你这是诽谤!”宁爻破大防。 一号冷漠且娴熟地翻着白眼:“我真是受不了,你能不能少在意一点裤裆里的事?” 宁爻正色:“这可是男人的尊严!” 一号:“我请问谁家好人的尊严在裤裆里?听起来就臭臭的。” 他捏住鼻子:“而且我才上一年级,老登你能不能有点成年人的自觉?聊点适合未成年的话题?” 宁爻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噗~”小白船很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你不是小嘴叭叭的很厉害么?怎么突然哑巴了?” 宁爻扼腕叹息:“我的叭叭向来都属于16+限制级,对方是未成年这一点真的很影响我发挥。” 眼看宁爻真的要挽尊成功,一号的措辞变得十分尖锐:“废物老登,不要再为你的无能寻找借口了,菜就多练。” “哈哈哈哈哈!”太阳帆船笑得很大声。 也许是被小白船那张扬的笑声感染,也许是还未展露獠牙的梦核温暖舒适,也许是看到宁爻被呛得节节败退,总之一直都板着小脸的一号也忍不住跟着小声地笑了起来。 他们三人使用着宁爻特别搭建的“加密频道”,没有特殊能力掺和进来的纯人类高扬自然被排除在频道外,只能略带震惊地看着对面的宁爻上演又气又笑的花式变脸。 高扬大概猜到了宁爻正与梦核内的小队友通话,但看他表情变换却完全推理不出一点梦核内的情景。 他附和着干笑了两声。 宁爻一秒垮脸:“你笑什么?” “我我我……”高扬吓得膝盖一软。 宁爻:“你也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 “冤枉啊大哥!”高扬赶紧跪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求生欲告诉他,先跪下认错。 宁爻皱眉:“好了,别瞎折腾,仔细你手上的线。” 如蒙大赦的高扬这才用手肘撑着地面爬起来。 宁爻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放在梦核。 “这里到底是两个世界的边缘夹缝,不会一直这么太平的,玩笑也开了,该认真的时候可不要掉以轻心。”他交代道。 一号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应答。 宁爻无奈地摇摇头,私聊小白船:“你俩虽然都属于肉体强横型选手,不用太担心突然袭击,但一号到底年纪不大,心性也是纯纯的小屁孩,缺乏真正的战斗经验和应有的警惕性,您老多费心帮忙照看着点。我现在只能借助一号获取视野,不能全方位监控,有时候可能无法及时拉人回来。” 小白船有点意外地问:“荷鲁斯的眼睛不顶事了?” 宁爻苦笑:“船哥,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这眼睛的能力和限制呢。我现在正如荷鲁斯所说,只能看到我这边世界的视野,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可不算和我同一个世界,我只能通过一号的眼睛观察情况。” 小白船的船桨突然抖动两下,像是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船哥……你这给我起的什么破昵称?” 宁爻:“你重点是不是搞错了?而且你不就叫太阳帆船么?我喊你一声‘兄’算是抬举你了。” 小白船无语了一秒:“人家好歹也是伟大的太阳神的坐骑,怎么可能就叫‘船’?我当然也是有正规名字的,你可以叫我曼杰特或者麦赛克特。” 宁爻也沉默了一秒:“互通姓名这种事,难道不是我们刚刚认识的第一秒就应该做的吗?” 小白船音调拔高:“你个臭鳜鱼,你还在那边嘚瑟上了?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直呼吾名的!” 被骂臭鳜鱼的宁爻腆着脸继续讨好:“行行行我是臭鳜鱼,杰哥,求您好生行船,照顾下小孩行吗?” “你才杰哥。”小白船嘴上咕哝,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应下了照看孩子的任务,将放荡不羁的船身稳了稳。 随后,一号面无表情地宣布:“我要吐了。” 小白船:??? “不是哥们儿?我这都没晃荡了,你反而晕船了?喂喂喂别吐我身上啊魂淡!淦,你tm和你爹就一个德行!” 一号扒住船舷,人还没来及把头伸出去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被小白船接了个结结实实。 小白船瞬间洁癖爆炸,船身巨震,紧接着一个180度大翻转,下意识就要连人带哕全部扔下船。 “别动!”宁爻呵道。 但发了疯的小白船根本不带停的,叮铃哐啷就将船舱倒了个干净。 一号也被猝不及防掀到地上,毫无保留地直接接触了梦核的地面。 就像一枚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里,湖面不会因此动荡,但会理所应当地激起涟漪。 目之所及的梦核场景内依然没有任何人出现,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且正在注视着一号。 好久家居城(七十) 那视线并不强烈,甚至不带有任何特别的情绪,既无恶意也没有好奇,就这样看着,似乎只是注视。 梦核还算平静,此刻虽然暂时还未发生任何其他事件,但仅仅是这种“凝视”,就足够无法令人忽略。 在那视线投射过来的瞬间,宁爻和一号同时绷紧,屏息凝神,警惕着视线的主人。 小白船倒是完全没顾上这些,自顾自地将船舱的污物全部倾倒了出来,还调出了几缕太阳的辉光将船身从头到尾地净化一番,直到船身内外打扫得比之前更加皎洁莹白,才骂骂咧咧地停下了动作。 “要不是看你好歹算个长生种,与我服务的永生者沾亲带故,刚刚可就不止翻船这么简单了。”小白船疯狂舞动着船桨。 “我发誓我会把你的头塞到你的屁股里!” 气鼓鼓地放完自认为很凶的狠话,小白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场微妙的气氛。 “呃……我错过什么了?” 一号没有搭话,故意让小白船就这么尴尬着,自己则缓慢但镇定地从地上爬起来,明亮的大眼睛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轻描淡写地扫视了一圈,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抿紧嘴唇,用鼻子冲小白船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诶?你这没礼貌的臭小子!”小白船桨都气歪了。 宁爻无奈地打断小白船:“杰哥别气,你先好好感受一下。刚刚你把一号抖落在地,也许是直接接触地面导致我们惊醒了什么梦核里未知的存在,现在被一号这个不知名的视线锁定了。” 小白船默默感受一番,发现确有被莫名凝视之感。 “那现在的意思是,我们去寻这视线的源头?”小白船问。 宁爻有些踌躇:“虽说这视线是我们目前在梦核中唯一找到的线索,但这样贸然前去还是有点太过轻敌……” 一号冷哼:“那难道你有什么更高明的战术?” “没有。”宁爻很羞愧。 “那就不要拦着老子速战速决。”一号走得飞快,两条小短腿扑腾出残影,一溜烟就跑出去几十米。 “快快快跟上他!”宁爻催促小白船。 小白船这回倒是没忙着和宁爻拌嘴,老老实实地加速追了上去。 “上船。”小白船言简意赅。 “不上。”一号也拒绝得非常坚定。 小白船有点下不来台:“咳咳……那个,我向来都洁癖得很,大家都知道的,刚刚你吐我舱里,这属实是让我有点压不住火,但直接把你倒出来确实欠妥。” 一号小腿不停,但抽空睨了小白船一眼:“你这是道歉?” 小白船不吱声,船头向另一侧偏了偏,看起来比一号更像梗着脖子不服输的小孩。 宁爻赶紧打圆场:“先坐船吧,杰哥经验丰富,寻起路来到底会快些。” 一号阴阳怪气地凑近小白船:“就不怕我再晕船吐在船舱?” 小白船吓得紧急刹船。 “噗嗤~”一号没绷住严肃的小脸,笑了出来“这你也信,我可是僵尸,哪有那么容易身体不适。” 宁爻似乎get了一号的意思:“你是说刚刚的晕船……” 一号摸摸肚子:“大概是方才那支小布丁冰淇淋的缘故,我猜那应该也是梦核的一部分,自然不能轻易被我消化了。” 小白船掉头向身后望去,之前倾倒在地上的污物此刻果然已消失不见,地面干净且干燥,连一丝濡湿的水印都没有。 “有人打扫过?”小白船好奇。 “不清楚。”一号耸耸肩。 宁爻忍不住插嘴:“比起‘打扫’,我认为还是被梦核回收更为靠谱一些吧?这里作为两个世界的边缘,是不会自主产生能量的,它只能被动地接受两个世界的能量辐射,然后积攒起来。所以想要维持幻象的场景就必须高效节能,你的小布丁被回收后,大概会重新以某种形式刷新出来。” 他顿了顿:“而且我猜测那支小布丁应该就是诱捕进入梦核者的诱饵之一,普通人吃下它,估计会被它从内部反向消化掉,从而融进梦核。但偏偏一号身体素质逆天,小布丁拿他没辙,只能给他催个吐,从一号体内逃出来。” “当然,以上都是我不负责任的猜想。” 说话间,一号已经重新上船,那道未知的视线依然还锁定在一号身上,虽然不解,但这倒也方便了他们去溯源。 小白船行得非常平稳,同时也极限地压低船高,离地几乎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在各种杂物的遮掩下,矮矮的一号被完美地掩盖了行踪。 “视线没有受到掩体的阻挡,还是牢牢盯着我。”一号说道。 “还真是奇了怪,他从哪个角度看过来的?明明四面八方都有东西挡着,一路走来我也绕了不少弯子,怎么着都会有视野盲区的吧?他怎么能无死角地盯着你?”小白船嘴碎地吐槽不停“难不成是从天上……” 他突然闭上了嘴。 一号闻言,抬头向天上望去。 万里晴空中,悬挂的不是太阳,而是一枚死鱼的眼珠。 “是它”一号与之对视的一瞬间便确认了视线的来源“就是它盯着我。” 小白船又气得不行:“这tm都是谁想的破点子!谁借给它的胆子?居然敢用死鱼眼来代替伟大的太阳!简直毫无敬畏之心!这是渎神!” 一号拍拍船舷:“歇歇吧你。” 小白船狠狠地平复了一下情绪:“现在怎么办?需要我载着这傻小子去把那死鱼眼剜下来吗?” 宁爻有些头痛:“你剜死鱼眼干嘛?之前我只以为那视线是某个梦核boss,才想着找上门去问问淳于的痕迹,但现在搞清楚人家只是死鱼,那它顶多也就充个监控器的作用,连个能说话的嘴都没有,你只当它不存在就是。” 小白船:“我气。” 一号:“咽气。” 宁爻纠正:“你应该说‘消气’。” 一号歪头:“有什么区别吗?” 宁爻:“雪中送炭和火上浇油的区别。” 小白船怒吼:“够了!别他爹的上语文课了!” “不能剜那死鱼眼,那咱们现在的线索岂不是又断了?寻人任务根本毫无进展。” “非也非也。”宁爻的声音听起来胸有成竹。 他指着天上的死鱼眼:“有的东西只要存在着,就已经说明很多了。” 好久家居城(七十一) 一号和小白船都没明白宁爻的故作高深,只是一脸懵圈地顺着他的手指望了望天,见此,宁爻便也懒得卖关子。 “正如我先前所说,这个梦核只是夹两个世界边缘的小空间,没有合理的生态系统进行循环,也无法自主产生能量,直接靠吸收两边的能量辐射而运转,即便偶尔能捕获一两个迷失在这里的倒霉蛋,但提供的能量也只是塞塞牙缝的程度。” “所以理论上来说,夹缝其实根本不适合存在守关boss,因为——这里养不起。” 宁爻指着天上的死鱼眼:“所以这个观察我们的存在,基本可以判定为非本土的boss,它要么是杜景休留下来监视我们的手笔,要么……” 他加重语气:“是淳于的投射。” “谁?”小白船问。 一号绕过小白船的茫然,笃定道:“所以这个死鱼眼是淳于。” 宁爻差点被口水噎住,无语了两秒才缓过神:“合着我白说了呗?” 一号冷漠:“老登,你知道你是在和一名学历为一年级的小孩子对话吗?能不能说得简单直白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一点?” “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这会儿知道自己是小孩子了……”宁爻不忿地嘀嘀咕咕,但还是重新调整了措辞。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死鱼眼,一种可能是联盟留置的监视摄像头;第二种可能是淳于的……某个影子。” 一号和小白船这回总算听懂了:“所以我们要根据这个影子,去溯源淳于的本体。” 宁爻顿了顿:“淳于现在肯定是没法维持完整的人形,你们就不要想着能在梦核里直接遇上他了。不过通过这个死鱼眼的投影,我们大概可以猜到淳于也许正以某种‘鱼类’相关的形象存在着。” 鱼类相关的形象? 一号扒拉着船舷往下面探了探。 宁爻:“不要刻舟求鱼,咱们还是得主动出击。” “啧。”一号不耐烦地坐回了船里。 小白船打着哈哈:“没事没事,虽然我好像有点没跟上节奏,但大体意思我听懂了,不就是找鱼嘛~这个我在行。” 一号不信:“你老家不是埃及么?冥河能里有鱼?应该只有木乃伊吧?对了,小鱼干可不算鱼。” “看不起谁呢?臭小子”小白船哼唧“我好歹也是条船,在波澜中感受鱼群的存在可是基本功。” “那就靠你了”一号往船板上一躺“困了,眯会儿。” “睁开眼睛,别睡啊一号!” “喂喂喂你这小子也太惫懒了吧!” 一人一船急得嗷嗷叫。 “真吵。”一号捂住耳朵。 宁爻大无语:“我现在只能借助你的眼睛才能看见梦核的场景,你闭着眼睛我怎么观察周围环境?万一发生危险,我怎么第一时间保护你?” 一号给眼皮掀了条缝:“麻烦死了,就这样,爱看不看。” 教子无方的宁爻无奈地叹了口气,像蛆似的蛄蛹了两下,手机从衣兜里滑了出来,浮在半空,快速凑近他的嘴。 宁爻语音唤醒了手机助手。 “你好,我在。” “播放《舌尖上的轸星市》。”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法,忙碌了一天,陈师傅准备制作手抓饼的面皮……” 一号猛地瞪大了双眼,呲溜一下便坐直了身子,鼻孔微张,似乎已经闻到了手抓饼的香气。 在《舌尖》的bgm的强效驱动下,小白船一号终于恢复到了最佳的搜救状态。 此时距离他们进入梦核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小白船一号已经渐渐远离了最初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建筑,但周围却并没有变得荒废,反而有渐渐向市中心靠拢的趋势。 “楼层变高了”一号说道,抬起小手指向前方“还有摩天大厦呢!” “离‘摩天’还是差得远,不过确实高,而且是好标准的千禧年风格,估计顶层还有旋转餐厅呢。”宁爻感叹道。 “这里应该是梦核最繁华的地带。” 不过这里依然没有一个人。 马路上看起来似乎车水马龙,但所有的汽车都诡异地停在路中间,仿佛整个世界只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将其中生活的人类全部抽离,留下了这么一副看起来尚存几息生命力的空壳城市。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鱼的样子”一号说“根据我在游轮的经验,我们应该去看看海洋馆。” “别给我提海洋馆。”被鱼撑死的感觉卷土重来,冲得宁爻一阵一阵犯恶心。 一号很快提供了新的目标:“那么河边?池塘?或者菜市场。” 小白船困惑地插嘴:“菜市场?为什么不是花鸟鱼市和古董街?那里肯定会有鱼卖,而且说不定还有金龙鱼或者巨骨舌鱼之类的稀罕品种呢,这种级别的鱼才更符合主角的身份吧?” “你说的那地方档次太高,不适合这个故事的文风”一号摆摆手“这一章主打的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淳于小时候’。” “啊?是这样吗?”小白船被说得一愣一愣。 宁爻不服:“你说谁没见过世面?” 一号:“你。” 宁爻:“这话倒也没错……” 小白船很开心地从前面的提案中挑了个自己感兴趣的:“我想看看河边~梦核的河应该很特别吧?” 一号:“出发,菜市场!” “你大爷的。”小白船气得又要翻船。 宁爻头疼:“算了算了杰哥,别跟小孩子置气。” 成功惹得所有人不快的一号扬起胜利的嘴角,不仅心中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还坐直了身子,得意洋洋地杵在船头,指挥着小白船的路线。 “看路看路,不要蹭到人家的车。” “我又没有眼睛我看个锤子路!” “转弯你不打信号灯么?” “我一艘帆船哪来的信号灯!” “前方人行横道,注意减速……” “够了!”小白船发疯“这里没有人!连根毛都没有,减个der的速……” 小白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看吧,我就说要减速,虽然没有人,但人行横道还是在使用中的。”一号语重心长。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群火鸡排队走在人行横道上,正严格按照信号灯的指挥穿越马路。 好久家居城(七十二) “我大抵是疯了”安翰立在队尾,远远望着乘着小船的一号,自言自语道“今天是科学和逻辑学的双重末日,我居然看见大马路上有个小学生在驾驶磁悬浮帆船。” 这边乘坐在浮空小白船上的一号也目光炯炯地回望着鸡群,他单手比了一个“6”,将手作电话听筒状举到耳边:“报告总部,前方发现一队过马路的火鸡。” 宁爻:“我不瞎。” 小白船纳闷:“一路行来都没见过活物,这会儿怎么突然窜出来这么多火鸡?而且……眼神看起来似乎有点通人性啊?” 一号:“队尾的那只,对吧?” 小白船:“我感觉它眼里写满了‘见鬼’。” “我是僵尸”一号举着小胖手郑重声明“理论上来说,它们遇到我,也的确是见了鬼。” “先不说这个了”一本正经卖完萌,一号很主动地将话题拉了回来“这群火鸡明显就是有问题,不能放过。” 没长记性的小白船下意识接腔:“你打算怎么……” 一号:“红烧。听人说火鸡肉比较柴,煮鸡汤估计口感不佳,还是红烧一下比较容易入口。不过国外好像都是主张‘烤’,但我觉得烤鸡不过保持了火鸡的完整,只是视觉上比较好看些,真论起口味来还得是红烧。” “喂!”宁爻气笑了“奶油小布丁的教训没吃够?现在还敢惦记着梦核里这点吃的?我和安翰平时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怎么搞得跟前世没吃过饭一样。” 一号的眼神略带心虚地移向别处:“我开玩笑的。” 咯咯! 安翰加快脚步,赶上队首的嘤嘤。 “你看到那个磁悬浮小学生了吗?”安翰挥了挥翅膀,示意嘤嘤往那边看。 嘤嘤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瞄了他一眼,点点头:“你的措辞可真……看到了看到了,这么大一坨,很难看不到吧。” 安翰并不在意嘤嘤的眼神:“这是除了农场主以外,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可不能只是看看就算了。” 嘤嘤招呼着鸡群全部过完了马路,这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要确认对方是否安全,其次确认对方的属性和立场,起码要确定这个小学生和农场主不是一伙的,他不能惦记我们的肉。至于更深度的交涉,稍稍后放一下也不要紧。” 嘤嘤嗤笑了一声:“虽说是人类幼崽,但也就一个小鼻噶而已,能有多不安全?不是我吹,姐姐我抻长脖子张开翅膀,看起来怕是比他还要大些。” 安翰严肃重申:“这不是普通的人类幼崽,这是磁悬浮小学生。” 嘤嘤:……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嘤嘤头痛地说道“请你简洁明了地告诉我,第一步第二步要做什么。” 安翰用翅膀撩开喙上碍事的皮瘤:“我们现在与他只隔着半边马路,并不算足够安全的范围,建议先找到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高地。同时在我们转移的过程中,注意观察这个磁悬浮小学生的动作,他一直看着我们,应该会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反应。” 嘤嘤认可了安翰的建议,翅膀一挥,命令鸡群跟上自己。 鸡群被训得服服帖帖,唯嘤嘤马首是瞻,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所有火鸡步伐整齐,队伍安安静静,只有鸡爪踩在水泥路面的哒哒声。 一号:“啊,跑了。” 到底还是小白船有经验:“没跑,它们只是在找一个更安全、更适合观察你的地方。” 一号困惑地歪着头:“观察我?火鸡为什么要观察我?” “如果这群火鸡是梦核的本土生物,那它们一定从未见过人类,对你有所好奇和警惕都是正常的。”小白船解释。 “那它们会攻击我吗?”一号有些兴奋“如果我被攻击了,我打回去算是正当防卫吧?不慎打死的话,可不可以……” “禁止哈”宁爻及时发声“别想找这种借口挑衅火鸡,给我友好一点,它们也许知道哪里有鱼。” 一号有点蔫:“无趣。” 宁爻警告:“一号同学,你可不是来秋游的,有趣并不是这趟行动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 “找~到~淳~于~”一号拉长语调应和这“可我不认为我能和一群火鸡坐下来友好交谈,它们是动物,最好还是先武力震慑,杀鸡儆鸡,驯服鸡群也能让它们带我去找鱼,而且这不是更便捷么?费那些唇舌干啥?” 宁爻一语道破:“你就是想玩。” 他们扯皮期间,火鸡群已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察位——摩天大楼前的雕塑地台。 既没有高到令火鸡们攀爬困难,又能避开车辆和路边绿化带的遮掩,提供绝佳的观察视野。 最重要的,万一在后续的交流中发生冲突,火鸡群可以借助这点高度优势进行短距离的滑翔,快速脱离危险地带。 对方只是一个人类幼崽,即便会磁悬浮也不过是小学生,量他也无法追赶上四散飞逃的火鸡群。 安翰满意地在雕塑底座处为自己挑了个不错的位置,催促嘤嘤:“可以和对方交涉了。” 嘤嘤仗着身手,唰唰地就爬上了雕塑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路中间的一号。 她清了清嗓:“咳咳,咯咯!” 一号握拳:“我感觉它在嘲讽我。” “没人嘲讽你!”宁爻赶紧出声摁住一号“只是打个招呼!” 一号:“是这样吗?” 嘤嘤抖了抖羽毛,又响亮地啼叫了一声。 一号:“这句绝对是骂我。” “没有!没人骂你!”宁爻在这边的世界绝望地伸出手,根本拉不住梦核里的一号。 “不好!”安翰瞪大眼睛“他冲过来了!速度好快!卧槽,他周身的一圈白烟是音爆吗?!” 还没来得及提醒雕塑顶端的嘤嘤,一号已经飞身至眼前,一拳擂到了嘤嘤面前。 嘤嘤从未对一号放下警惕,自然游刃有余地避开了他这毫无战斗技巧的一拳,只是这拳到底是实实捶在了雕塑上,瞬间将整个雕塑连同底座击得四分五裂。 整个场面绝对称得上一个“鸡飞狗跳”。 安翰被雕塑炸裂的冲击波掀飞了好几米,姿势难看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撞在墙角停了下来,他呸掉嘴里的灰尘:“咳咳咳这就是……磁悬浮小学生的力量么?竟恐怖如斯。” 好久家居城(七十三) “哦~豁?竟能避开我这超音速的一击?也许你比我想象中要稍微难对付些呢。”一号立着脚尖,轻巧地落在稀碎的雕塑堆上,这回轮到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群火鸡了。 嘤嘤从一侧的碎砾中站起,抖落羽毛上的灰尘:“虽然这一拳毫无技巧可言,但论力量,你倒也有点实力。” 不过一号显然没听懂嘤嘤的这一串咯咯咯。 “这只火鸡看起来很不服气呢。”一号完全唯心地判定对方在挑衅。 宁爻赶紧呼叫小白船:“杰哥,你好歹拦着点啊!” “唉,这时候就想到我了……”小白船咕哝着“来了来了。” 嘤嘤可不是会任人调摆的角色,眼看这个磁悬浮小学生不像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话的人,她立刻便重新制定了战术。 “看我大鹏展翅!”嘤嘤张开双翼,鼓动着还未落定的烟尘,几乎瞬间掀起一阵小型的沙暴。 小白船恰好赶到,侧立起船身为一号遮蔽飞来的雕塑碎片。 “全体注意,向四周散开,速速远离雕塑广场!寻找掩体!” 小型沙暴只是声势浩大但攻击力为零的障眼法,借此转移不够参战的队友,清空战斗场地才是嘤嘤的真实目的。 虽然没听懂嘤嘤在咯咯些什么,但越过小白船看到这满地连滚带爬四散奔逃的火鸡,一号基本也能猜到这是在主动清场。 “这群火鸡确实颇通人性”一号放下拳头,拍了拍灰“好吧,我改主意了。” 沙暴停止,小白船也横了下来,它浮在一号身侧,语气调侃:“这么快就找好台阶下啦?别是眼看要打不过火鸡,随口给自己捡回点面子吧?” 宁爻警告:“别给我火上浇油!” 小白船闭上了嘴。 一号倒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很是坦然地摊开了手,向对方示意自己已经放弃了攻击的意图。 安翰艰难地爬了回来:“别……别上当!狡猾是人类通用的底色,即便对方只是个长得超绝可爱的人类幼崽,也拥有天生的残忍。不要被骗,继续保持警惕!” 嘤嘤斜睨了他一眼:“我不是让你们全都滚了吗,你还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我和他们不一样。”安翰鸡爪蹬得飞快,哒哒哒地跑到嘤嘤身边。 “我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离了你就是死路一条,让我自己逃命还不如挨着你。” 嘤嘤收回视线:“我原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感人的话。” “什么?” “没什么,对这个世界失望一秒而已。”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安翰站在嘤嘤身旁,与她一起继续对这个小学生怒目而视,但不料对方好像真的彻底放弃了敌对模式,并未继续发动攻势。 明明占据着优势的一号,像“投降”般举起了双手,还老老实实在原地转了一圈,向火鸡们全方位展示了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的武器,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后才放下了双手,用小学生朗诵语调高声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呀。” 嘤嘤:“我没文化,但是‘酣畅淋漓’这词是这么用的么?我们这边纯挨揍没还手呢,哪里战斗了?哪里酣畅了?” 安翰安抚:“别急,先听他说完。” 一号继续说道:“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 这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嘤嘤和安翰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由安翰向前迈出半步,对着一号点点头。 一号歪头打量了片刻:“身材看起来比旁边那只弱得不止一星半点,所以你是这个小团体的‘军师’?” 安翰头顶黑线,难掩脸上的无语,但他也明白这个强大的磁悬浮小学生应该听不懂火鸡的语言,自己即便申辩反驳了什么,本质上也无人在意,只能无奈地继续点头。 所幸一号不仅听不懂咯咯咯,也看不懂火鸡的面部微表情。 “很好”一号一拍巴掌“我正好有事相求。” “你他爹的这是求人的态度?!”嘤嘤忍不住骂了出来,被挡在身前的安翰好说歹说给劝了下去。 一号有些莫名:“怎么好像突然急眼了?在火鸡的礼仪中,直接求人是很失礼的吗?” 宁爻:“我觉得还是直接一拳更失礼一点。” 安翰谨慎地向前迈了两步,低下高昂的头颅,作出一个很明显具有人类特质的“行礼”动作。 一号下意识也回了一个躬身。 终于也算是打下了友好合作的第一步基础。 一号后知后觉地捡起了他的礼貌:“你好,我在找一条鱼。” 鱼? 安翰回头又和嘤嘤对视了一眼。 “这一路上你有看到鱼么?”安翰问。 嘤嘤正在用翅膀给自己扇风:“这一路上就没个能动弹的玩意儿,还鱼,怎么不问问有没有见到外星人。” 安翰冲一号摇摇头。 “你们也没见到过鱼吗?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们作为生活在梦核的原住民,会更了解这里呢……”一号小声嘀咕。 原住民?火鸡可不是原住民。 安翰又冲一号疯狂摇头,想解释什么,却又无法传达更多更清晰的词汇,只能干着急。 “你怎么了?”一号注意到安翰的异常。 安翰啄了地面,摇摇头,又哒哒了几下鸡爪,抬起翅膀指了指火鸡们来时的方向,然后一脸期待地望向一号,希望他能读懂自己的意思。 一号:“走地鸡,食谷,肉鲜,不柴,可煲汤?” 安翰打算默默退回去,可身后却突然横过来一条小白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退路。 一号露出和善的微笑:“你们要去哪儿?方便带我一起吗?” 安翰咽了咽口水,瞥了眼嘤嘤,还是鼓起勇气摇摇头:不太方便。 一号愉快地坐上小白船:“不客气?好的,那我就跟在你们队伍后面啦~出发!” 火鸡的队伍后被迫多了一条尾巴,悲剧的是,其实火鸡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他们也是跟着嘤嘤老大一路瞎溜达过来的,火鸡们只是单纯地在逃离农场罢了。 但这一切因为语言的障碍,完全没法传递给身后的这条小尾巴,所有火鸡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久家居城(七十四) 梦核的午后似乎永远不会过去。 从一号进入梦核起到现在,晕晕乎乎地寻觅了几个小时,虽说寻人进度几乎为零,但按理来说时间上起码也到了吃点小零食喝喝下午茶的时候。 可这里的时光好像是被夹在塑封里的老照片,头顶的天光永远以垂直的角度投射下来,几个小时过去,梦核依旧是午后。 “我饿了。”嘤嘤大声宣布,说完就停下脚步,偏过脑袋望向安翰。 安翰一噎:“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能下个蛋给你吃?” 嘤嘤叹气:“那怎么办?总不能饿着肚子走路啊。” 身后的火鸡队伍也开始骚动:“对啊对啊,总不能不让吃饭吧?” 安翰怯怯地朝一号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要不……去找那个磁悬浮小学生要点吃的?”他弱弱建议道。 嘤嘤大怒:“你竟敢让我受嗟来之食?!” 安翰心虚辩解:“……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嗟来之食,这属于打发要饭的。” 嘤嘤一脚蹬在安翰脸上。 一号看热闹看得起劲,他趴在船舷上,兴奋地拍打着船壁:“快看快看,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安翰像个球一样被嘤嘤踢得满地打滚。 好在这样丢人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嘤嘤就在肚子的抗议声中停下了动作。 “饶你一命,我现在需要节能。” 但安翰却趴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喂!”嘤嘤暴躁地上前踢他的屁股“别想讹我,快起来!” 安翰有口难言,他才没有讹人的癖好,只是贴着地面打了几个滚,原本清醒的脑袋忽然就变得有点昏昏沉沉,好像有什么很熟悉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却在他伸手捕捉时顺着指缝溜走,只留下了一点温热的碎片,与头顶滚烫的阳光一起烘烤着他的大脑。 暴躁的队长+看戏的队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学生+一艘船。 没一个派得上用场…… 安翰用翅膀捂住脑袋痛苦地想着。 宁爻紧皱眉头:“一号,那只火鸡看起来不太对劲。” 一号:“死鸡了吧,重启一下就好了。” 宁爻:“火鸡首领根本没用力,我怀疑地上这只可能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梦核陷阱,你把它带到船上检查一下。” 看戏的小白船立马翻脸:“我拒绝!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船里带啊!” 原本还打算怼宁爻的一号,见小白船洁癖发作,反应如此激烈,立马就伸手把火鸡安翰从地上捞进了船里。 “喂!不行不行!禁止家禽上船!”小白船气炸了。 一号贱嗖嗖的笑了声:“这可是我在野外捡到的火鸡,怎么能算家禽?” 远离了炙热的地面,安翰果然缓过来劲儿,他艰难睁开眼睛,抬头盯着一号,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认识这个小孩的。 只是……这小孩是谁?他们在哪儿认识的?他完全不记得农场主有孩子,农场内也从未出现过其他人。 一号眨巴眨巴眼睛,贴心地扶起火鸡的脖子:“你醒了?现在是4202年。” 安翰:…… 他挣开一号的搀扶,自行坐起,伸长脖子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熟悉,实在是太熟悉了,仿佛自己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走过这条街道,但回忆却清晰地告诉自己,这条马路的尽头通往的是一座学校。 安翰回头上下打量起一号。 这个磁悬浮小孩就是那座学校的学生吗?之前在红绿灯路口遇见时,一号看起来就是从学校的方向过来的。 虽然完全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但安翰觉得,那个在他的记忆中若隐若现,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学校”,也许会是某个值得探索的突破口。 思及此,他一刻也等待不得,扑腾着翅膀就从小白船上跳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嘤嘤的冷笑:“呦,你醒了?现在是4202年。” 安翰:…… 安翰无奈:“没梗不用硬造,一点也不好笑,现在我有正经事情要问你。” 见安翰的表情不似玩闹,嘤嘤也端正了态度,严肃道:“有屁快放。” 安翰咽下这口气:“你他……行。我想问的是,你对这条路有印象么?” “你在放什么屁?老子今天第一次进城,怎么可能对这条路……诶?”嘤嘤突然顿住。 她诧异地沿着这条马路望过去,与安翰一样,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这条路的尽头。 “那里……是不是有座学校?” 安翰双眼放光:“你果然也有这种感觉!” 嘤嘤不解:“为什么?这什么情况?我不记得我来过这里,怎么会知道那里有学校?” “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如实地去探索一下?”安翰提议。 嘤嘤却并没有立刻行动,而且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翰问“是我哪里没有说明白么?” “我饿了”嘤嘤理直气壮“走不动了,我要吃饭。” 安翰若有所思地说道:“学校的话,应该会有食堂吧。” 嘤嘤率领鸡群速速赶往学校。 围观全程的宁爻奇道:“它们莫名其妙地叽里咕噜了一阵,然后好像忽然就有了明确的目标,这是……想起哪里有鱼了?” 一号驱使着小白船跟上鸡群。 “这是回学校的方向。”一号说道。 “学校里怎么可能有……呃……其实这么说起来,应该也是有的吧?”宁爻自问自答。 小白船哼哼唧唧:“别太相信这群半路遇上的火鸡,事先声明,我在学校那边可没感受到半点鱼类的气息,估计你们这趟也是白跑。” 一号翻了个白眼:“仔细牛皮给你吹破喽,鱼在水里能有什么气息?” 小白船夸张地“哇靠”了一声:“小屁孩,难不成骂你以为只有呼吸才算气息么?鱼身上那么大的腥味不算气息?!” 一号嘴硬:“那顶多算‘体味’,怎么能算气息。” “行行行,我懒得和刚上学的小屁孩咬文嚼字”小白船举白旗“我只是想说,学校没有鱼。” “别吵吵了”宁爻一锤定音“左右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如相信火鸡一把。” 好久家居城(七十五) 魔方主控室内。 易丹暴躁地一把扔开鼠标:“查个der,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任务,下班下班。” 规划师揉揉眉心,一言不发地上前捡起易丹扔掉的鼠标,随后又默默地坐回主控台前,左右开弓地同时操作起两块屏幕。 “这样根本没用!”易丹双手抱臂,略带崩溃地大喊“如果你只是想依靠人力勘正一些显而易见的错处,我觉得倒是勉强可以实现,但仅凭肉眼想从海量的资料里查找出缺漏,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规划师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 易丹都要被气笑了:“如果你坚持要这样查,起码多叫几个人来帮忙吧?就我们俩,呃我现在还罢工了,就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查到的。” 规划师终于开了口:“切割计划是绝密,我无权将这件事分摊给计划外的人员。” 他低下头:“说到底,切割进度卡在最后的关键位置无法推进,是我的失误,如果我在计划实施前就能排查出缺漏,也就不会给杜先生添这么大的麻烦,影响到整个计划的进程。” 易丹似乎悟到了什么,勾起嘴角,凑到规划师脸前。 “你在自责?” 规划师微微后仰:“我只是想尽力弥补工作上的失误,将损失减少到最低,如果能够找到缺漏,切割计划就不算失败。” 易丹挑眉:“你没听到杜景休说的吗?即便我们这边搞砸了也不要紧,他会有后续的计划,证明‘我俩搞砸’已经是他预见到且写进了计划内的事件。可以说他早就知道我俩一定会搞砸,‘搞砸’是个必然事件。” 她拍拍规划师的肩膀:“说不定‘我俩搞砸计划’也是杜景休计划的一部分呢?” 规划师愣愣地盯着她:“‘搞砸计划’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没错!”易丹狠狠点头“所以我俩不用背太大的心理包袱,尽力而为就好。” “那……那为什么您还要和我一起查?直接宣布放弃切割计划不就行了么?” “我撑死也只能算个组长或是监工,没有放弃计划的权力,更不能越俎代庖替老板宣布决定。”易丹敲敲规划师的脑袋。 “虽说‘搞砸’在老杜的意料之中,但我等作为员工,即便是面对失败也还是得作出全力以赴的姿态,不能让老板看到我们破罐子破摔,不然事后清算的时候,老板可就有话说了。” 规划师消化着易丹灌输的职场厚黑学,同时一脸诧异地盯着易丹。 “你那是什么眼神?”易丹哼哼。 规划师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原以为大人您并不擅长这些。” “我是不擅长职场”易丹很坦率地承认“但我会记住教训,以上这些是我吃过的教训。” “即便你已经揣度到老板的意思,也不要越过老板做决定。记住——作为下属,我们只需要执行[命令],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懂?” 规划师若有所思:“所以杜先生早早便已经做好了切割计划失败的准备……我们作为该项目负责人,虽说最后还是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斥责,但这个‘程度’,取决于我们现在表现给杜先生的态度?” 易丹眼前一亮:“你很有慧根嘛!” 规划师又露出他标准的微笑,将鼠标轻轻一划:“那仅仅只是努力补窟窿,恐怕很难让杜先生满意。” “你看起来似乎有一点有趣的主意?”易丹笑道“说来听听。” 满是文字滚动的显示屏重新出现了监控镜头,高清监控镜头中,宁爻和高扬两相对立,保持着滑稽的翻空气花绳姿势。 规划师慢条斯理地又从另一块显示屏中调出几个新的界面:“有关切割**的资料文件,我这边会继续查找,那么干扰宁爻的救援行动,以及给规则督导协会添堵的艰巨任务,就需要麻烦易丹大人了。” “这是?”易丹接过一只全新的游戏手柄。 规划师:“人形素体保鲜库的控制手柄。” ----------------- “啊~~~”高扬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眼泪却没法用手擦,只能歪着头拿肩膀的衣服蹭掉。 “老大,我们要这样举着手到什么时候啊?”高扬问道“这样真的手很酸诶。” 宁爻很诚恳地给出了有用的建议:“吃点碱面就不酸了。” “哦哦对对……呃?”高扬差点被饶了进去“手酸也是能酸碱中和的吗?!” “呦呵?还能反应过来,证明身体健康头脑清醒,起码还能平举两个小时。”宁爻诊断道。 高扬苦着脸:“咱就是说,保持这个姿势也不一定非得全靠自己举着吧?我们可以……比如说找个什么东西靠着?” “比如什么呢?你想想。”宁爻不打算自己思考,只是纯用嘴催促道。 高扬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里是冷库大门前的场地,需要能供货车顺畅进出,平时也会卸载货物,所以十分平坦空旷,没有明显可供人倚靠的桌椅板凳,也没有设置会妨碍车辆行动的落地路灯,仅有的一点照明也和地下车库一样,固定在遥远的头顶天花板。 也就是说,这里连根柱子都没有。 宁爻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高扬,高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央着宁爻配合他移动起来,边说着好听的话边往冷库大门附近靠拢,虽说那里也没有桌椅板凳,但起码有墙。如果尺寸合适的话,说不定能把手臂搁在冷库大门的门把手上。 宁爻懒洋洋跟上,嘴上虽然习惯性嘲讽了两句,但具体倒也没反对什么,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举着手干巴巴站在这里,确实看起来不太聪明,便也顺着小弟的台阶溜了下去。 “好嘞好嘞差不多了,这铁门闩还挺厚实,搁两膀子应该没事。”高扬总算给平举的胳膊卸了力,整个人大放松。 “说起来,咱们如果躺下,只要保持好动作,就算是把手平放到地上也是可以的吧?”高扬得寸进尺。 宁爻淡淡地看着他:“你是说,我俩面对面躺地上,然后手牵手?” 高扬的后颈瞬间炸起一层鸡皮疙瘩:“不了不了,我开玩笑的,这样就挺好,就这么靠着……” 他讪讪地说话,整个人的身体重量不知不觉全部倚在了那根铁门闩上,这根门闩只是被宁爻很敷衍地挂了回去,比不得之前未拆卸时卡得牢固,随着高扬扭捏的动作,竟就这么顺着力道整个滑了下来。 砰!!! 铁门闩再次轰然倒地,且发出了比之前宁爻强拆时更大的动静。 高扬差点被巨响吓跪了,整个人蹲在地上,一副闯了弥天大祸的模样。 宁爻皱眉上前,检查了他的手指:“还好,咱俩的连线没扯断。你就少折腾了,给我老老实实站着。” 但还未等高扬应声,那原本平静的冷库铁门背后,隐隐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久家居城(七十六) “什……什么动静?” 高扬的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了个干净,他梗着脖子,身体僵硬,根本不敢扭头看身后,只能瑟瑟发抖地盯住宁爻,希望大哥能给自己一个“放心”的安慰。 宁爻不负所望,撒丫子跑了。 “喂!” 咔哒 是掩藏在高扬的呼喊之下一道几不可闻的开门声。 原本被铁门闩卡住的冷库大门,不知何时已悄然开启,从门缝中泄露着丝丝缕缕的阴湿寒意。作为人类的警觉,让高扬在亲眼见到危险之前就竖起了全身的汗毛。 但背后未知的恐惧还不足以让他腿软,眼前大哥的落荒而逃才是压垮他胆量的稻草。 高扬正欲抬腿跟上宁爻的脚步,就被宁爻从后腰及时伸出的触手拎了起来。 “看在裂缝连线的面子上,大哥再救你一命,顺从触手的缠绕,别挣扎,免得受伤。”宁爻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被提溜得离地半米的高扬,茫然地晃了晃无助的腿脚,反应了半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什么玩意儿攥在了爪里,刚想尖叫,就看到身后铺天盖地的——人形素体。 从那道只掀开了十多厘米的门缝后,如潮水般向外喷涌着被激活的人形素体。 一具具本该永眠的人形素体,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从刚开始的缓缓蠕动,慢慢变得敏捷灵巧。它们以一种违背生物自然结构和人体工学的姿势从货架上挣扎着爬起,四肢扭曲,五官却都平静得如同标准制式的面具。 紧接着,冷库内所有的素体皆被莫名唤醒,它们如初生的蜘蛛一般从巢穴中破壳而出,沿着地面、墙壁、天花板,层层叠叠向门外涌来。 高扬想要把之前憋回去的尖叫一次性叫完,却发现嗓子眼卡得紧紧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恐惧如尖锐的寒冰刺穿他的脊骨,令他遍体生寒,肌肉紧绷,声带只能挤出一点滑稽的橡皮鸭的嘎嘎声。 而那些浑身泛着死白荧光的素体们不是真正意义上没有五感的死人,所以它们能轻易地捕捉到黑暗中猎物的动态,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猎物逼近。 它们的四肢以非常不协调的方式摆动着,看似跌跌撞撞,实则出奇地迅猛。 每一步都伴随着攀援墙壁的啪嗒声与素体本身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摩擦声。 二者相互交织,充满节奏和韵律,仿佛一曲没有音调的死亡交响。 或许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能称得上末世剧情里的“尸潮”。 ----------------- 易丹兴奋地舔舔嘴角,在衣角擦掉掌心沁出的汗:“你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规划师只是笑笑,并没有停下查阅资料的手:“主要是有点铺张浪费,这批素体激活后就不能按照‘全新未开封’的标准出售了,除去接下来战斗中必要的损耗,剩下的部分即便非常完整,也只能作为怪谈零件回收使用,或者当作‘二手商品’售卖。” 易丹了然:“哇哦~你这是大手笔啊。” 规划师谦逊地摇摇头:“属下不敢邀功,这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易丹幸灾乐祸地嘿嘿了两声,凑近问道:“他人?搞半天这批素体不是你的?是哪个倒霉蛋的货?你这人看着谨小慎微,可闷声干的都是坐大牢的事,为了讨好我这个上司居然敢挪用公款~” 规划师看起来并不担忧:“emmm……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得‘公款’,顶多是笔坏账,咳咳这是陆家冲的订单。” ----------------- “尸潮”汹涌袭来,牢牢锁定着逃跑的宁爻和高扬,无论他们怎样腾挪辗转锐角拐弯,都无法将身后的素体大军甩开一点点距离。 甚至这点距离还在肉眼可见地缩短着。 宁爻早早便已经放弃了使用人类的双腿,下身像水墨一样晕开,掠过地面的地方只有黑色的雾气,以期将摩擦的阻力降到最低。 高扬已经麻透了,叫又叫不出,跑也跑不掉,想晕也晕不过去,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被一条触手高高举着,只剩双手还倔强地保持着翻花绳的姿势。 “我真傻,真的。” 他双目呆滞地喃喃自语。 “我单知道地下车库容易闹鬼,会抓人鬼打墙,我不知道地下冷库也会有。” “我一大早来逛商场,什么妖魔鬼怪都遇上了,为自保还巴巴地认了杀人狂当大哥,指望着他多少还能罩着我一点,不曾想大哥竟是名克系杀手,触手的吸盘比我脸都大……” “闭上你的狗嘴!”宁爻忍无可忍,百忙之中抽空甩出鱼尾给了高扬一个大鼻窦“把我当坐骑了是吧?劳资跑得累死累活,你倒悠闲地骑着我叨哔叨上了?” 挨了一嘴巴的高扬终于回了点魂,愣愣地抬头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哥!大哥!它们追上来了!!!” “我tm看到了!” 此刻卷着高扬逃命的宁爻已经不能说是在跑,应该说他在贴着地面飞,但即便是如此,他们也仅仅只是与最前端的素体保持了距离,身后的尸潮依旧紧紧相随,半点都没有被甩开。 尸潮不仅速度快,其破坏力也在这追逐中渐渐现出端倪。 虽然素体保鲜库前的这片空地足够空旷平坦,但到底还是按照正常的人类装修标准,配备了应有的照明和消防设备。 尸潮所过之处,无论是设备、装置,还是廊柱、扶壁,除了承重墙以外全部夷为平地,且它们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减缓半分,可以说毁掉遇到的一切对它们而言就是“顺手的事”。 被易丹用游戏手柄激活的素体,与正常途径激活的素体不同,除了有个人的外形以外,它们不具备任何人类的特质,没有神智,没有理智,没有痛觉,也没有恐惧。 这是一堆被queen的信息素所控制的丧尸版蜂群。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来了。”宁爻说道。 当尸潮已经逼近到足够的距离,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就发动了全力的攻击。 好久家居城(七十七) 尸潮发起第一轮攻击,仅在一呼一吸之间敌人便已近逾咫尺,而宁爻却一改之前的抱头鼠窜,转过身子稳稳站定,昂起头,准备正面迎敌。 但这可把高扬吓坏了。 “不是哥们儿?怎么不跑了?!” 敌人步步紧逼,宁爻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解惑,只是略微抬起触手,调整着高扬的位置。 这场声势浩大经费爆炸的战斗,显然是杜景休那边特意给自己找的不痛快,换句话说,这也许能从另一个角度证明,宁爻他们划开世界裂缝寻找淳于的方案,的确可行。 所以重点已经非常明确了——必须优先保护裂缝连线。 默默确定好战术,宁爻的眼神也随之沉了下来,专心应付这场战斗。 素体们虽然肉体强度上只与普通人类近似,但攻击的力量、动作幅度与灵敏度都浮夸到远超人体极限,再加上冷得跟死人没两样的面孔,强烈的割裂感会令所有正常人类都难以抵抗素体带来的恐怖谷式精神攻击,高扬这会儿已经哑火了。 好在宁爻从来不属于正常人类,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他深吸一口气,心念微动,周身被尸潮搅乱的空气瞬间相应了他的号召,浸染他沿途发散的深黑雾气,顺着空间的扭曲显露出诡异的纹理,像是一朵朵凝固在空中的黑色云纹。 冲在排头的素体发出凄厉的尖嚎。 这群不知轻重的炮灰根本没在意飘在眼前的几片轻飘飘的云纹,它们眼中只有一个目标,自然也只是直奔猎物,但挥出的拳头却莫名偏离方向,顺着黑云的纹路绞了进去,沿手臂往上寸寸化为齑粉,直到整个身体不可逆转地全部湮灭。 其余的素体很快吸取了教训,它们立刻便懂得了避开黑色云雾,黑雾虽然蚀力拉满,但可惜实在不是优秀的主动进攻手段,适合作为陷阱或者出其不意的一招。 一旦灵巧的对手有了防备,黑雾就很难再得逞了。 不过这一招着实有点唬住素体的操控者,尸潮的脚步明显迟疑了下来,它们微微退开一个小圈,将宁爻和高扬包围在中间,虎视眈眈地与之对峙着。 成功利用黑云化解了第一波攻势,宁爻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开启嘲讽,许是估摸着素体灵智未开听不懂人话,他干脆省了垃圾话环节,立刻乘胜追击。 仗着地势平坦开阔,宁爻将掩藏的触手一次性全部释放了出来,除了捏着高扬的那一条,其余的触手高高扬起,化为鞭刃,恣意挥舞,在汹涌的尸潮中疯狂地收割着人头。 触手看似柔滑无骨,实则极为强韧有力,横扫之处,再没能够站立的素体,配合触手吸盘的吸附撕扯,目之所及皆是血肉翻涌,残肢乱飞。 易丹稳坐电竞椅,饶有兴致地收看着宁爻的表演。 “比起在三中的时候,进步不少呢~” 规划师也抽空瞥了一眼,发表评价:“看着很解压。” 易丹笑:“视觉效果尚可,但收割效率还是太低下了,就算他是八爪鱼,撑死也只有八只手,保鲜库里的这批素体可不止百八十个,简而言之——他还得练。” ----------------- 高扬处于一种死了和活着之间的状态。 但他觉得这样活着还不如开场就暴毙来得痛快,起码不用一直遭受这种命悬一线的精神虐待。 虽然整个战斗的持续期间,他确实有被宁爻好好保护着,但也仅限于不被扑上来的素体撕成碎片的程度,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碎肉和血浆……以及全新开封还没用过的脑花。 最恐怖的是宁爻还特意给他留了手。 物理意义上的“留手”。 他精神崩溃地看着眼前浮在空中,与自己牢牢绑定的,牵引着裂缝连线的,没有主人的一双手。 战斗节奏极快,且非常激烈,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宁爻很难保证自己在混乱的动作中会不会不慎与高扬断联,于是干脆把双手摘下来让高扬牵着。 长时间+高强度的精神刺激让高扬已经渐渐生出了对恐惧的免疫,当然,我们也可以将其称之为“吓傻了”。 这批素体实在太多,即便它们单体作战能力抵不上宁爻尾巴一扫,但架不住数量压制,源源不断扑上来的素体们无穷无尽,这让宁爻明显也感受到了压力。 站着挨打可不是宁爻的风格。 他眯了眯眼,佯装力竭,踉跄着抽回触手,在素体涌上来的瞬间,触手纷纷分裂成更为纤细的万千触须,顺着空气的波动而飘荡,细密又残忍,犹如拥有思维的水蚺,飞速游动,穿插在尸潮之中,高效又精准地将其一一绞杀。 这一突然的变故让沸腾的素体大军损失惨重,先头部队尽毁,几乎直接被清出了一小片空场。 作为幕后主控的易丹并不在意,她叼着薯片哼着歌,闲闲地操纵手柄,滑动摇杆,这点被清灭的前锋很快就被她用后续的素体补齐,仿佛完全消解了刚刚的一击。 但只有宁爻知道,清场后的意外收获。 他的双眼同时亮起微光,在层层叠叠尸潮的掩藏下,有一枚非常微小的暗红色倒三角浮动光标,在各个素体的头上来回跳跃,不断切换着选中的素体。 宁爻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这绝对就是尸潮幕后操控者的角色辨认光标,方便操控者实时掌握自己视角的方位,及时切换控制视角。 若非刚刚意外推平了前面这群张牙舞爪遮蔽视线的素体,躲藏在背后的暗红光标根本不会露出痕迹被他捕捉到。 但既然露出了马脚,就不要怪他揪着打了。 宁爻重新释出黑雾,明面上将其萦绕在身边作为防御的穹顶,万千触须继续挥舞,暗中将黑雾沿着地面平铺向前。 “穿刺。” 收敛了腐蚀力的黑雾在黑暗的掩映下完全消失在易丹的视线之中,不知不觉便铺到了光标素体到脚下,随着宁爻的令下,触须以黑雾为介质,从地底弹射而出,将光标所控的素体捅成了筛子。 易丹这边的显示屏视野震荡了一瞬,很快便自动切换到了另一个素体身上,可还没等视角稳定下来,这个素体也以同样的方式被穿刺报废。 紧接着,游戏界面的视角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自动切换,几乎每个被光标选中的素体都活不过半秒,画面频闪,易丹完全失去了控制游戏角色的机会,只能无能狂怒地摔了手柄。 好久家居城(七十八) “这还玩个屁!”易丹气得将手柄扔了出去。 规划师无奈起身,默默将手柄捡了回来,将尸潮的攻击模式设置为“自动”,停滞在原地的素体们由ai接管了身体,这才缓缓重启。 显示器上游戏角色的视角抬高,转为了观战模式。 易丹还是不爽得很,气鼓鼓道:“可是这样根本毫无游戏体验。” 规划师愣了两秒,又埋头倒腾了两下手柄,然后试探着问:“那我……把人机难度设置为地狱级?可以吗?” ----------------- “诶?” 高扬一路被触手甩得脑浆均匀,整个人头脑发昏迷迷瞪瞪,但很快,他便隐隐感受到触手晃动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止。 “打完了?”这样想着,高扬悄咪咪睁开了眼。 即便早就知道这尸横遍野的素体都不是真实人类,但场面还是血腥得吓人,便是称一句“小狮驼岭”也不为过。 高扬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梗起脖子眯缝眼,努力不去看那些过于惨烈的画面,只低头望向自己那位忙碌到不再维持人形的大哥。 “哥……大哥?咱们是不是快结束了?”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线,短短一句话就破了三个音。 “结束?”宁爻尾音上扬,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这才刚刚开始呢。” “可它们好像都不动了……”高扬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静止下来的素体们便忽然全体一震,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 随即,整个空间里所有的眼睛,都将视线牢牢锁定在高扬身上。 “别别别”高扬崩溃,绝望地在半空中蹬腿“喂你们别盯我啊!盯我干啥?!” 宁爻咬牙:“别吵吵!给我把皮子绷紧点,看来它们打算不计一切代价,只盯住你打了。” “关我什么事呜呜呜……”高扬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哭得很是真情实感,但他的双手还是异常老实地高举着裂缝的连线,甚至都没敢用手擦一擦眼泪。 宁爻很满意他的自觉。 在一片空旷且瘆人的寂静中,素体们无声地俯低了身子,如同下沉的海浪般,作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唯独仰着脸,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向上盯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手,谁又是第二个,攻击接踵而至,是连八爪鱼都应接不暇的速度。 人体像雨点一样砸下来。 密集又狠戾。 且力度与精准度都远非之前汹涌澎湃的尸潮所能比拟。 宁爻仓促应敌,一时间也明显有点招架不过来:“光标消失,素体的战斗状态突然也强到离谱,这是……打不过我,所以更换了玩家?” 他挥臂,将地面的黑雾召回,转而厚重地笼在高扬周围,防止有漏网之鱼突破触手的防线直接接触到裂缝连线,同时也期望能够隔绝一点素体的视线。 宁爻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群素体的眼睛诡异得紧,虽然暂时还未发现什么明显的攻击能力,但保险起见,还是替高扬规避一下视线吧。 ----------------- “喂喂喂?莫西莫西?没人接电话,这老登铁定是死了。” 一号说着,语气里是难掩的幸灾乐祸。 小白船飘飘摇摇地紧跟着前面狂奔的鸡群,抽空划拉了一下船桨,像是作出了一个“摊手”的动作,同时说道:“无论你俩有什么仇什么怨,到底也都是那边世界的事,而现在这个世界,你所有的退路都可捏在宁爻手上呢,你就不能盼着点他好?” 一号稍加思索+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惊恐万分:“对哦!他死了我怎么回去?” “嗐,你这脑……咳咳,多呼叫几次吧,刚刚可能是信号波动。”小白船差点被无语笑了,赶紧调整了差点说出口的嘲讽。 一号瞥了眼前面跑得尘土飞扬的火鸡们,确认它们路线正确且行动稳定,这才低下头,轻轻用右手捂住耳朵,专心开始对接宁爻的秘密频道。 “老登老登?呼叫老登,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hello?这里是一号,没什么事的话吭哧两声。” “喂?你死了?死了吗?死了。” “……不是吧老哥,你好歹把我捞出去再嗝屁啊,现在我算什么?异世界遗孤?” “啊啊啊!居然敢冷暴力我?你他爹最好是真的死了,不然我等我回去,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被生下来。” 一号咬牙切齿地挂断了通话。 小白船没敢作声,只是默默充当着交通工具。 好在路程并不遥远,很快,他们又重返了最初登录这片梦核的学校。 进入学校的范围后,鸡群便慢了下来,领头的两只伸长了脖子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号指着不远处的紫藤花长廊,主动开口:“我是从那条走廊醒来的,那里会有鱼吗?” 安翰顺着一号指引的方向瞅了眼,只觉得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甚至已经到了几乎能够触摸到实质回忆的程度。 他愣愣地向前迈出一步,猝不及防被嘤嘤叨了一口。 嘤嘤:“食堂呢?” 安翰:“哦哦对,食堂,食堂应该在……” 他开始回忆食堂的路线,眼睛也在下意识地寻找校门口的全校地图。 “那里有地图。”他快步走到地图跟前。 “诶?这是……”安翰皱眉,脑袋也歪向一边。 鸡群呼啦啦地上前,将地图立牌团团围住,一看地图,纷纷都复刻着安翰的皱眉歪头动作,惹得一号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嗯?”一号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这是地图?别逗了,我tm还以为谁拉这儿了呢。” 小白船操碎了心,絮絮叨叨:“……你小孩子家家的,才上一年级,就净学了宁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脏话作口头禅,显得多没素质呐。” 一号拍拍它的船舷:“素质哥,你瞅瞅这地图是怎么回事?” 小白船正欲反驳自己的新绰号,就被眼前的地图吸引了注意。 眼前的地图,原本应该清晰地呈现整个学校的环境以供人们参考路径,可现在,地图不仅清晰度极低,甚至连房屋和地址都颠三倒四。 字体笔画乱飞,是正常输入法无法拼打出来的严重错别字,连试图根据位置和形状来猜测本义都做不到。 简而言之这是一份根本没法用来参考的地图。 可偏偏在它的正中,在一片高糊马赛克里,有一道极为清晰的框选窗口。 画风格格不入,仿佛真的有人在屏幕以外用鼠标框选了地图的这一部分。 安翰思考完毕,转头对嘤嘤说道:“虽然目前所有情况都搞不清楚,但显然,我们现在应该去地图中央这个被框出来的位置看看。” 好久家居城(七十九) “好主意”嘤嘤难得二话不说就赞同了安翰的意见,她点点头,很是真诚地望向他“所以请问,我们应该怎么去到那里?” 嘤嘤用喙叨了叨铝制的地图板,发出“哐哐”的脆响:“你来告诉我,地图上框选出来的地方,在什么位置?” 安翰哑火。 “我饿了!”嘤嘤高高昂起头颅,再次大声宣布“拜托你搞搞清楚,我们是火鸡,不是探险家,我们是为了吃饭才来学校的,地图框框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我要去食堂,我要吃饭!” 嘤嘤的呐喊一呼百应,身后的鸡群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憋整这些虚的,我们饿了,要吃饭!我要吃饭!” 安翰无奈:“好好好,吃饭吃饭,我这就找食堂。” 但眼前这块高糊马赛克地图显然是靠不上了,而安翰自己也并不知道食堂的位置,他左右看看,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一号身上。 一号接收到火鸡炙热的目光,第一反应是战术后仰:“很不对劲,它突然瞅我干啥?” 东北口音的小白船:“瞅你咋的?” 一号:“削你信不。” 安翰见一号迟迟没有回应,只得扑腾起翅膀跃进船里,装作啄食的样子在船板上敲了敲,随后眼巴巴地望向一号。 肢体语言永远是跨越所有语言障碍的万能钥匙,一号立马明白过来:“哦~这是饿了?” 安翰连连点头。 一号故意贱嗖嗖地学宁爻摊手:“so?关我啥事?” 安翰:……这熟悉的欠揍感是怎么回事? “咳咳小子”还得是小白船出来打圆场“你别挑衅它呀,这群火鸡肯定知道鱼在哪里,只是想找你讨点好处,让你用食物来交换鱼的信息呢。” 一号恍然大悟:“soga!” 他忽然从不耐烦的三白眼换成了一副可爱小学生的圆眼笑脸,十分殷勤地问道:“各位想吃点什么?手抓饼?椰子鸡?还是海鲜烩饭?” 小白船小声吐槽:“啊喂,你给一群火鸡介绍椰子鸡是什么鬼……” 火鸡们自然听不到小白船和一号交流的秘密频道,只会觉得这小孩反复无常,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嘤嘤在船下磕磕巴巴地咕咕道:“等等,他他他不会是想……炖了我们吧?” 安翰顿感不妙,赶紧从船舱里飞了出来,却猝不及防被一号抓住了鸡脚。 “放开我!”安翰惊恐大叫,拼命扑腾翅膀,扇得船上羽毛乱飞。 嘤嘤毫不犹豫地跃上小船,保护队友已经形成了她的肌肉记忆,完全不需要瞻前顾后的思考,所以反应极快,只见她施展一招大鹏展翅,一脚踏在一号作怪的手上,欺身上前就要叨他的眼睛。 一号没打算反击,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开战,只是轻飘飘地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安翰“啪唧”一声摔在船板上,嘤嘤也顺势落在了安翰身上,给他踩出一声惨叫。 “啊!我的阑尾!” 嘤嘤嫌弃地挪开脚:“矫情。” 她挡在安翰身前,与一号紧张地对峙着,还将身上的羽毛都蓬了起来,支着翅膀,整只鸡看起来比平时大了一圈。 一号无辜地举起双手:“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只是看它突然要走,想要……挽留,嗯,挽留。” 谁信! 嘤嘤和安翰一同在心里呸道。 一号对鸡群愤怒的眼神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多嘴问一下,你们是土鸡吗?” “我们是火鸡。”嘤嘤暴躁地咯咯叫。 “好吧好吧”一号虽然没听懂,但大致也从鸡群的动作中领会了意思“你们其实不是这个世界本土的生物,对吧?我在这里逛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任何活物,你们的出现着实非常突兀。再加上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所以我一直怀疑,你们和我一样,都是从外面来的。”人。 一号咽下了最后一个字,留意着鸡群的反应。 这里没有活物?从外面来的? 安翰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爪子按住了激动的嘤嘤,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一号勾起嘴角,继续抛出新的炸裂信息:“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想找点吃的,不过我真诚地建议你们,不要吃这里的东西——如果你们不是原住民的话。” “这里的食物会反过来消化你,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哦。” 食物会消化它们?! 安翰震惊。 嘤嘤挣脱安翰的牵制,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啄了啄他的脑门儿:“这你也信?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呢。这臭小子摆明了就是不想给我们弄吃的,瞎胡说的托词,我不管,我要吃饭。” 安翰却一反常态地强硬起来:“不行。” 嘤嘤气死:“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我说了算!就要吃饭!” 安翰很坚持,同时也保持着冷静,他并不想与嘤嘤争吵:“你当然是老大,但你当这个老大可不是为了发号施令作威作福的,而是要为了集体的利益服务,要保护这个族群,不是么?” 嘤嘤的愤怒被安翰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就架上了道德高地,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呃……是,吧?” 安翰乘胜追击:“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学校,无论是食堂还是小卖部,总会有学生能吃的食物,这种做熟的人类食物可不会自己长脚跑掉,吃饭不急于一时。” “可是揭开遮蔽在我们眼前迷障的机会却往往是转瞬即逝的,也许我们错过这个线索,后面就再也遇不上了。” 嘤嘤若有所思,歪着头认真听着安翰的分析。 “我们是农场来的”安翰强调“确实不是这个城市的户口。” “那孩子不知是什么来头,但冲他能磁悬浮这一点,他就绝不是个普通人,所以他说的话,我认为的确有部分值得参考的价值。” 嘤嘤已经完全被说服,她望向安翰,又望向一号:“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地图上的框框在哪儿?” 安翰轻轻跃上船头,像一只测定风向的风信鸡:“虽然地图的标志和文字都完全混乱,但它依然代表着这整个学校的区域,既然那个诡异的框标画在了地图中间,那么我建议我们可以直接前往学校的中心。” 好久家居城(八十) 学校的中心? 鸡群纷纷转过脑袋,向着学校深处望去。 那股熟悉却又模糊不清的感觉再次袭来,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一只大手扼住咽喉,在轻微的窒息中试图强制唤醒着一段本不存在的回忆。 但这无疑让众人(鸡)更加笃定,学校深处一定有值得一探的秘密。 安翰习惯性地用翅膀拂了拂喙尖,似乎正推着那并不存在的眼镜片,清嗓说道:“学校的设计大多都非常板正,不会有太多奇异的建筑和歪七扭八的小路。正常来说大门进去就是一片小广场,中间立个雕塑什么的,然后就是门面教学楼,后面再依次按年级段划分楼栋——所以这个地图中央的方框,大概率就是在门面教学楼后面的一两栋教学楼。” 一号若有所思地盯着鸡群中慷慨陈词的那只火鸡,总觉得它的动作、神态以及咯咯哒的语气都自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他忍不住将这种怪异的感觉通过秘密频道告知给了小白船。 “也许……是梦核的环境对你产生的影响吧,你知道的,梦核擅长让你熟悉并接受这里呈现的一切事物,这群火鸡大概也不例外。”小白船这样解释。 “也许吧。”一号略显迟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并不信服但也未多作纠结,毕竟他不太想在支线任务上耗费珍贵的脑细胞。 难得,他还记得他是来干啥的。 “咳咳”一号出声打断火鸡会议“好了各位,时间紧迫,现在可以带我去找鱼了吗?” 安翰点点头,从容不迫地结束了短暂的会议,并不在乎这群火鸡听没听懂,因为他说出来只是为了捋顺自己的思路+忽悠这群二傻子火鸡跟着自己去探险。 经过分析后得出了较为明确的目标,这让安翰在领头时的脚步都迈得更为自信轻快了起来,甚至看起来比真正的队长嘤嘤还神气几分,只是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身位,永远保持在嘤嘤的侧后方,不越过她。 嘤嘤从鼻孔里哼哼了一声,见安翰虽然得意但未忘形,便倒也没计较什么,只是走在最前面踢起了正步。 一号趴在船沿,双眼牢牢地盯着前面的鸡群,认真看着安翰与嘤嘤之间的小小互动,忍不住噘起嘴。 “我还是觉得很眼熟,这和梦核的熟悉感不一样”一号特意没有使用与小白船交流的秘密频道,而是直接说了出来“我觉得……我也许是认识他们的。” 这话当然没有逃过嘤嘤的耳朵,她向来耳听六路。 嘤嘤停止正步,立正转身,重新将小船和一号上下打量了一遍,严肃地说:“咯咯。” 一号捂脸:“或许,我们可以寻找一点其他的沟通方式?” 小白船建议:“不如我们把它们拉进群聊吧?宁爻的秘密频道是用神识直接交流,所以不会有语言上的障碍,只要对方有能够组织语言的思维就行。” 一号:“你能拉人进群?” 小白船:“我不行,这个得群主操作,或者是管理员。” 一号眼前一亮:“群主死了,那我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以继承他的群吗?” “真是大孝子啊”小白船叹道“还好他死得早,不然迟早也得被你气死。” 一号欣然领受孝子身份,并且急不可耐地开始研究秘密频道。 安翰凑到嘤嘤身边,满脸八卦:“你认识这孩子?” 嘤嘤很笃定地摇摇头:“他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人类,在此之前我只见过农场主。” “真的么?”安翰追问。 “你什么意思?”嘤嘤反问“你不信我?我还能诓你不成?” “我当然完全信任你”安翰赶紧给嘤嘤顺毛“但我觉得也许我们的脑子呃我是说记忆,可能并不牢靠。” 嘤嘤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说我脑子不好!” “绝对没有!”安翰对天发誓。 “只是你想想,你也和我一样,对这里充满了熟悉感吧?” 嘤嘤迟疑地点头。 安翰一跺脚:“所以这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可是从来没离开过农场的圈养火鸡,怎么可能对城市和学校有所谓的熟悉感?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我们肯定没有来过城市和学校,甚至应该完全不知道这些概念,更遑论‘熟悉’?” 交谈的同时,鸡群和小船都没有停止移动,他们依然在朝着学校的“中心点”靠近。 越是靠近,就越是熟悉,也越是不安。 “你这说得我有点心里慌慌的……”嘤嘤慢下脚步,他们已经走过了校门后的小广场,正在穿越第一栋门面教学楼。 “别停啊”安翰催促道“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总觉得,所有的疑问会在方框内得到解答。” 嘤嘤绝不允许自己在小弟们面前掉链子,将心一横:“走。” 穿行在门面教学楼一楼的长廊,洁白的墙壁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名人头像和名言警句,可当他们定睛驻足,打算细细观摩之时,字体的笔画却又像被莫名打散一般,横竖撇捺都歪七扭八地洒落在白纸的各处。 名人头像的人脸部分也被糊上了厚厚的马赛克,让人根本无法从中获取到任何明晰的信息。 “怕是和门口的校园地图一样,所有‘严谨的文本和资料细节’都会被模糊处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说地图还能算得上对我们有用的工具资料,所以被掩盖,那这些对我们而言毫无用处的名人名言又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安翰试图分析出一点「幕后之人」的动机。 “难道名人名言里也有重要的信息?”嘤嘤问。 安翰摇摇头:“虽然也有这种可能,但我推测不是。比起这样大费周章地处理文字,直接撤掉不是更简单么?” “哦哦,这个不是特殊处理,只是因为梦核无法准确地合成正确的文字信息,所以干脆就随便凑合了。” “原来如此……嗯?哪来的声音?!”安翰愣在原地,震惊地瞪大双眼。 一号从小船上跳了下来,冲他友好地挥挥手,没有张嘴,却有声音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脑海。 “哈喽,我擅自把你拉进群聊了,你不介意吧?” 好久家居城(八十一) 介意? 他能介意什么? 安翰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号笑眯眯地在鸡群的头顶上挨个点了一下,随后自己耳边轰然一炸,整只鸡就像掉进了菜市场似的,耳麦里所有人都在说话,吵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小白船很不满,瓮声瓮气地埋怨道:“随便拉两个领头的就行了,你全拉进来干啥?小队频道整得跟世界公屏似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说两句有的没的,吵都吵死了,严重降低沟通效率。” “谁吵了,我们说的可都是重要信息!” “就是就是!” “你个无机物根本不懂沟通信息对我们有机生命体的意义。” “就是就是!” 合着我成外人了是吧?小白船无语闭麦。 “全体有令!都tm给我闭嘴!” 最终还是被吵的头昏脑涨的嘤嘤暴怒开麦,强行管控了这片“菜市场”。 安翰默默舒了一口气,还好嘤嘤说话很有份量,不然仅凭自己这三两骨头,还真压不住这群精力旺盛的火鸡。 “咳咳”见嘤嘤帮忙清了屏,安翰终于能够开口“你好,你刚刚说的‘梦核’以及‘无法合成准确的文字信息’是什么意思?” 一号点完了所有火鸡的脑袋,又迈着小短腿翻回了船上,一边翻一边答道:“啊~我其实啥也不知道,只是复述了一遍,这话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 安翰歪头:“谁?” 一号忽然变脸似的换上了十分悲痛的神色:“他不在这个世界。” “呃,我很遗憾。”安翰赶紧道歉。 一号继续入戏:“没啥遗憾的,我也很快要去他的世界了。” 安翰更愧疚了:“你……” 一号抠了抠鼻孔,弹出一枚小零食:“想啥呢,老子与天同寿。” 安翰有一种久违又熟悉的心梗感,甚至比学校本身带来的熟悉感更为强烈。 他用翅膀捂着心口:“现在我是真觉得,也许我们认识……” 一号懒懒倚在船舷,贱嗖嗖地唱了起来:“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小白船翘起两侧的桨板,作出一个很拟人的捂耳朵动作:“你简直就是宁爻亲生的,不,是有丝分裂出来的。” 宁爻? 安翰和嘤嘤的脑子仿佛被重击了一下,瞬间陷入类似宕机的状态,口中不断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傻了?”一号在两只呆若木鸡的火鸡面前晃了晃手。 两只鸡这才猛地回神,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有说什么。 “继续往学校中央走吧。”嘤嘤作出了行动指示,其他的火鸡们非常训练有素地回答了“收到”。 “嚯?真威风啊~”一号眼睛亮了亮“我也想要这么一队小弟。” “这有何难?我直接让你当副队长就是。”嘤嘤很慷慨。 “真的吗?它们会听我的命令?”一号激动地坐了起来。 嘤嘤顿了顿:“会。” 所有火鸡都瞥了嘤嘤一眼,被她狠狠瞪了回去。 一号当即发布指令:“现在!把鱼给我端上来!” 安翰:“副队长,请不要发布一些超出我们能力极限,没法执行的命令。” “切”一号噘起嘴“什么嘛,根本就不听话。” “副队,首先我们得找到鱼,才能做到‘端上来’的指令,而我们现在才执行到‘找鱼’这一步。”安翰耐心解释。 “那还愣着干什么?”一号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去找啊!” 小白船吐槽:“不得不说,你还真适合当领导。” 一号得意:“对吧?我也觉得我颇具领袖才能。” 小白船:“不是,我是说这种乱甩没脑子命令逼手下人执行还狂暴催促deadline的样子,很像领导。” “你在骂我?” “你才反应过来?” “噗”鸡群中不知是哪只笑点很低的火鸡没忍住,这一声噗的破功瞬间让整个鸡群笑得满地乱爬。 “不准笑!” 一号恼羞成怒,气得在船上跺脚,但小白船才不惯着他,直接就是一翻,再次故伎重演,把人从船舱里倒了出来。 所幸这回一号并未肠胃不适,顺着力道稳稳落地,这才没有在他本就不多的副队尊严上雪上加霜。 他随手薅住了旁边安翰的脖子就要立威,但张口才想起来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总不能就叫火鸡吧? “报上名来!”他努力作出一个凶恶的样子。 但安翰差点又被他龇牙咧嘴的包子脸逗笑了,装模作样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是属下的失误,应该先给副队长通报一下姓名才对——我叫安翰。” “安?翰!”一号是真的震惊了“你是安翰?!你怎么变成火鸡了?!” “变成火鸡?”安翰抓住关键词“你是说我们原本不是火鸡?” 但一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好像想起什么,转头望向另一只火鸡:“所以你是嘤嘤……姐?!” 嘤嘤来了兴致:“你真知道我名字?原来我这么有名的吗?” 一号讪讪地松开安翰的脖子,一声不吭地就要逃回船舱里。 小白船笑得想死,咻地一下缩小成一只手机的大小,浮在空中来回飘荡,坚决不给尴尬的一号提供逃避的空间。 逃避失败,一号像一个真正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绞着衣角,怯怯地转身,冲火鸡群深深鞠了一躬:“对,对不起,但这也不全是我的错。” ??? 这嚣张小子突然转变成蔫巴鹌鹑,一时间倒是把火鸡们给整不会了。 “怎么回事?队长大名竟有如此威慑力?” “低调低调,不过我确实声名在外。” “原是我等太孤陋寡闻。” “队长威武!”“队长威武!” “传下去!队长收服了磁悬浮小学生。” 一号的拳头捏得梆硬:“磁悬浮小学生?” 安翰赶紧让鸡群闭嘴,生怕口无遮拦的火鸡惹怒一号,刺激这位磁悬浮小学生突然进化成磁爆步兵。 “哇!” 阻拦失败,还是有火鸡在大呼小叫。 “闭嘴啊。”安翰无奈上前,想要给那只火鸡手动调成静音。 “哇!”那只咋呼的火鸡指着前方“是我最喜欢的‘沿虚线剪下’环节!” 沿虚线剪下? 这傻子在玩什么抽象? 安翰转身,朝着咋呼火鸡所指的方向望去。 却意外地看见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小花园里,出现了一个悬浮在半米左右的虚线方框。 而被虚线框选中的部分,看起来与整个梦核世界都有点格格不入——它格外清晰。 好久家居城(八十二) 这是什么? 所有人(鸡)的脑子里同时浮现这一个问题。 一只勇敢的火鸡站了出来:“队长,我去探查。” 嘤嘤扇扇翅膀让他滚:“逞什么英雄?还不到让你舍生忘死的时候呢,遇事的第一步应该是观察!平时我是怎么教你们的?都喂狗了?” 既然是观察,那必须得靠得足够近才行,而靠近一片安全系数未知的领域无疑是很危险的事。 嘤嘤挥退了那只冒冒失失就准备出来当敢死队的火鸡,目光在队伍中来回穿梭,不自觉地扫过安翰好几次。 安翰叹了口气,举起右翅:“我来吧,我有分寸。” “就等你这句话了。”嘤嘤笑眯眯地让开了路。 安翰谨慎地凑近那道突兀的虚线框,确保全身没有任何部位越过它的情况下,让自己的眼睛能离得足够靠近。 他像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一样,观察也讲究一个“望闻问切”。 火鸡的嗅觉在动物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它们仍然拥有依靠嗅觉分辨事物的能力,在眼睛不能靠得很近的时候,嗅觉往往能对“观察”进行良好的补充。 安翰上下晃动着头颅,试图从不同角度获得更多的气味信息。 突然他顿了顿,回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一号一眼。 一号:“你瞅啥?” “没什么。”安翰收回视线,望向那片虚线框住的小花园,其中有一处花丛生长得较其他处更为茂盛。 他绕着虚线框走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了离花丛直线距离最短的位置,然后再次抬起头嗅了嗅。 “说实话,小朋友,你运气蛮好的”安翰扭头笑道“这里有鱼腥味呢。” 一号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 “怎么了?”安翰不解,搜寻的目标可能近在咫尺,这对他们而言是巨大的突破。 一号看起来有些纠结,但重点却完全不是‘鱼’:“那个……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你们全体变成了火鸡这的确是我很爱看的乐子啦,但你这样好像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你刚刚居然叫我‘小朋友’?你对我的名字没一点印象了么?说好的爱我呢?” 安翰收敛了笑容:“你认识我们,而且我们原本不是火鸡。” 这话并不是需要一号解答的疑问,而是非常笃定的陈述。 他思索片刻,双眼牢牢盯着一号,继续说道:“可你的叙述与我的记忆有严重的冲突,在我的回忆中,我从出生起就是火鸡,而且我拥有一只火鸡完整的一生的记忆。哦抱歉,可能不止一生,我生生世世都是火鸡。” “就是就是!”旁边的鸡群也忍不住插嘴。 “如果一只鸡长得像火鸡,吃着也像火鸡,那它就是火鸡!” “如果不是火鸡我还能是什么?难道还能是人?” 一号罕见地着急了起来:“什么鬼?这才一会儿不见,你们就被洗脑到这种程度了吗?他们从哪里找的传销集团,竟然这么厉害?” “不像是普通的洗脑”沉默的小白船突然开口“像被污染了。” 污染? 这个词对规则督导协会的人来说并不陌生,但一号没有接受过正经培训,还不大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什么污染?”一号问。 “认知污染。”小白船回答。 一号撇嘴:“说点一年级能听的。” “呃我想想怎么给你解释得更明白一些……”小白船艰难地酝酿着措辞“大抵就是,因为处于某种特定环境下,也可以是因为某些现象或者规则啦,总之就是这些情况会对他们的认知产生干扰。这种干扰会导致认知主体对自己原本的知识、常识、信仰等产生怀疑或者转变,从而影响其行为和判断力……所以不能单纯地定义为洗脑,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不理解的程度。”一号说。 小白船挥挥船桨:“这很难解释啦!领会精神就好,意会,意会懂吗?” 一号很诚实地摇摇头:“不懂。无论是你的长篇大论小作文还是你说的精神,我都没get到。” 小白船决定摆烂:“那你就当他们是被洗脑了吧。” “简而言之就是外部环境影响个体认知。”安翰言简意赅。 “对对对”小白船激动地荡起双桨“我就想这么说来着!” 安翰又习惯性地用翅膀拂了拂喙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居住的农场扭曲了大家的认知,让我坚信自己是火鸡?” “应该是吧?”小白船有点虚“但我又没去你老家看过,也不好乱下定论哈。” 安翰:“如果农场是污染认知的源头,那我们如今已经逃离了农场,而且已经走了很远,怎会依然保持着火鸡的认知?而且……” 他瞅了一号一眼:“你俩没有被认知污染,但在你们的视角里,我们却也是火鸡。难道‘认知’可以改变我们现实存在的身体么?意识改变了物质,这不科学,也不合理。” “不,这很合理”一号突然说道“我顿悟了,家人们。” “悟个锤子悟,你连听懂都费劲。”小白船讽刺道。 “不不不,这把是真被我悟到了”一号说道“安翰,意识并没有改变你的物质本体,你现在之所以还是火鸡,是因为这里也不是现实。” “这里是两个世界的边缘,不属于任何一边,甚至它只能以梦核的形式存在,我怀疑它可能都承受不住太多人类的身体进入,所以现在的你、嘤嘤姐和先遣侦查小队的所有成员应该都是以梦灵的方式存在着。纯纯就是靠意识维持形态,只要你们的认知没有发生颠覆性的改变,你火鸡的身体就会非常稳定。” 一号摊手:“嘛~往好了想,你就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因为你的本体还留在那边的世界,你可以无限重生。” 小白船用船桨鼓掌:“原来你是真的悟了,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安翰的认知果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联系起之前在农场中的种种异常所埋下的怀疑,他已经开始认真复盘农场的合理性了。 但有怀疑者便也会有坚信者。 “不可能”嘤嘤说“我就是火鸡。” 好久家居城(八十三) “完犊子了”一号双手捂脸“怎么偏偏是最犟的这个持反对意见。” 紧接着,他又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望向安翰:“可惜了,如果是嘤嘤姐赞同,你反对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只需要一点单纯的暴力即可。” 安翰:“你到底在惋惜些什么?” “咳咳不要在意细节”一号转移话题“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纠正有关于火鸡的认知,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找到淳……鱼的线索。” “你要找的鱼是纯鱼?但纯鱼又是什么鱼?从来没听说过说,或者说这是什么暗号?”天生喜欢揪细节的安翰追问。 “你少管。”一号不耐烦。 嘤嘤也有点不耐烦:“少啰嗦,快点把事情办了,别耽误我吃饭。” 一号站在后面推了一把安翰:“快快快,你领导发话了,快去办事。” 安翰被推了个趔趄,无语地咽下一肚子对世界的怀疑与对身份的困惑,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探查工作。 所有人(鸡)(船)重新将注意力又拉回了这片被浮空虚线框出来的区域。 梦核的整个视界都仿佛被打上了一层充满年代感的模糊滤镜,唯独被虚线框选出来的部分异常清晰,甚至达到了纤毫毕现的地步。 每一株草木,每一粒微尘,甚至石子路上的每一道裂痕,都被以超出亿级的像素呈现。 但这片高清区域却并未给人以视野踏实的安全感,反而因这未知的笔触而透露出些许不可名状的寒意。 虚线的边缘颤颤巍巍的,似乎很容易被微风吹动,又可能是受到某种不明力量的拉扯——总之它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牢不可破。 但它突兀得就像是一片迷雾中突然开启的一扇窗,窗内的他们隐隐可以感知到在无人的窗外,散射着许多条繁杂的、无法捕捉的视线。 视线? 一号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那只巨大的死鱼眼。 死鱼眼一直牢牢地将目光与一号一行人绑定,此刻自然也看到了这片区域,果不其然,虚线框中有了比一号让它更感兴趣的东西,昏白的眼珠非常明显地望向了虚线框的方向。 看来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再加上之前安翰说的,嗅到了鱼腥的气味,基本上可以断定目标“鱼”就在虚线框内。 比起花鸟鱼市,还是这个虚线框看起来更适合故事的画风和走向。 我真厉害。 一号很是认可地点了点头,悄悄表扬了一下自己。 安翰绕着虚线框已经转完了完整的一圈。 “结论?”嘤嘤直接问。 安翰咂咂嘴:“有点头绪了,但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始终是有局限性,需要更多的测试才行。” “废物。”嘤嘤嫌弃。 “喂!”安翰不爽“我又没有透视眼,当然不可能看一看就得出结论啊。” 嘤嘤叉腰:“那还需要什么?” 安翰左顾右盼:“或者,可以先扔点什么进去试试。” 嘤嘤脚下踩着一块金属制的小铁片,顺脚便踢了出来:“这行吗?” 安翰将其叨了起来,铁片表面有些磨损,再加上梦核的马赛克滤镜和信息缺失的bug,使得他无法从上面获取任何有效的信息,只能大致判断出是一枚学生胸牌。 “当作投石问路的石子算是合格吧。”说罢,安翰将头一偏,把小铁片轻轻抛扔进了虚线框中。 小铁片越过虚线的一瞬间,仿佛遇上了无穷大的阻力,整个铁片被牢牢嵌在了半空中,但却并未像碰壁了一般直接掉落下来,而是按照安翰扔出时的力度,依然在缓慢地走着符合物理规律的抛物线。 随着铁片的一角越过虚线,它身上的模糊滤镜和残缺的文字也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且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清晰。 “这是咋了?”一号和嘤嘤异口同声,随即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不许学我说话!” 铁片的越线还在继续,且看着估计还得持续一段时间,安翰观察了片刻,转头不知去哪个灌木丛下拣了根短直的小树枝,选了个远离铁片的对角,朝着虚线框捅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松开叼着树枝的喙,而是选择持续增加力度,但树枝的进度也并没有比小铁片更快多少。 安翰叼着树枝,明明动作很慢,却感觉好像快速地捅进了一坨巨大透明的非牛顿流体,树枝被紧紧嵌住,不仅很难前进,也很难向外拔出来。 “我可能需要帮手,谁来帮我把树枝拔出来?”安翰在小队频道摇人。 “我来!”嘤嘤从来不虚。 安翰让出位置,千叮咛万嘱咐:“使劲往外拔,但拔不出来就算了,重点是千万不要让你身体的任何部位越过这条虚线,连一根羽毛都不要。” 嘤嘤白了他一眼:“我是莽,但我又不是傻的,还能看不出这里面有问题么?” 她一脚蹬开碍事的安翰,凑近了半空中的小树枝。 只见小树枝斜向上插在虚线方框的交界处,十分稳固,与下面半尺处飘飘摇摇的虚线形成鲜明对比。 她轻轻用喙啄了啄,小树枝纹丝不动。 见状,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叼住树枝开始发力。 “加油!加油!” “动了动了!老大真厉害啊!” “不愧是队长,牛的嘞!” 一旁围观的火鸡们自然不会干看着,他们很有眼力见地找到了拍马屁的任务。 嘤嘤没工夫搭理他们,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小树枝上。 卡得真他爹牢啊…… 她再一次发力,全身肌肉绷紧,双脚深深地犁进了小花园的泥土地里,那根卡在分界线上的小树枝,这才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退出。 “出来啦出来啦!”火鸡群欢呼。 “呼~”嘤嘤将拔出来的小树枝扔给安翰,甩了甩发麻的喙“喏,检查吧。” 安翰接过,放到略高的花坛边缘处开始观察。 小树枝果然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它的中部有一道斜着的分界线,曾经越过了虚线的那部分,树枝的所有细节都展现了出来,而没有越过虚线的那半截树枝,依然是糊着朦胧的滤镜。 “只要越过那道虚线,即便离开了方框,重回这边,也依然能够保持高清的状态么?难道虚线能够彻底抹除梦核的滤镜?活物也能过通过虚线么?”安翰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一号问“麻烦说点适合一年级听的。” 好久家居城(八十四) “没什么,只是有了一个猜想,但不一定正确,还需要更多验证。”安翰说道。 “没什么是什么?具体是什么猜想?你需要怎么验证?我大概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鱼?”一号抬起双手,右手指尖轻轻敲击左手腕,很商务地催促道“麻烦说得清楚一点,我这边有点赶时间。” 安翰不耐:“嫌慢你可以自己上。” 一号的双眼蓄起两泡泪,声音也委屈地瘪了下来:“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和我说话……” 安翰捂着心口,一股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涌了上来。 “不是吧不是吧?你平时都这么跨物种圣父的么?”嘤嘤趴在他耳边蛐蛐,吓得安翰一个激灵。 “我才没有。”安翰心虚地大声反驳。 “嘁,谁信”嘤嘤大翻白眼“你刚刚眼神软得都要下奶了。” 安翰瞬间从头顶爆红到脖根:“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公的!而且我不是哺、乳、动、物!” 嘤嘤好笑地拍拍他:“没事,这磁悬浮小子也过了吃奶的年纪了。” 一号:“嘤嘤姐,我会把这段话一字一句全部写进宁爻的报告,作为公开的调阅材料永久保存在协会资料库里。” 嘤嘤甩甩皮瘤:“so?这关我啥事?” 一号笑:“等你清醒就知道了。” 安翰用翅膀捂着脸跑开了,他发誓在他脑袋褪红之前绝不会再说一句话。 “这下好了”小白船摊开双桨“你们这群碳基生物中唯一有用的大脑被整死机了。” “死机?不存在的”嘤嘤用爪子一把将安翰薅了回来,啪啪扇了两个大耳刮子“重启了没?” 安翰脸上旧红褪下,又迅速浮起新红,他缓过神,下意识接了嘤嘤的话:“重,重启了……” “重启了就开始工作。”嘤嘤很不客气地将他扔回了虚线框面前。 “诶?小铁片越过去了。”安翰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 正如他所说,之前还嵌在半空中的小铁片,此刻已经完全越过了虚线的边界,完全进入了虚线框中。 而在它完全越过虚线后,原本将它嵌在空中的阻力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它的抛物线动作也变得顺滑且快速了起来,没有任何的卡顿,就像一枚非常普通的铁片那样落了地。 “快快快,看看铁片上写了什么?”安翰赶紧挪动起来,试图看清铁片上的字。 可惜事情总不会那么顺利,小铁片越过虚线后顺着抛扔的力道翻转了半圈,反面朝上落了地。 “太有节目效果了。”一号起立鼓掌。 安翰丧气了一秒,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没事,扔得不远,我们可以用树枝给它拨正。” 他重新拾起那根一半4k一半流畅的小树枝,选择了一个靠近铁片的位置,从虚线框外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与之前感受到的极大阻力不同,已经被虚线刷得非常清晰的前半截小树枝,很是顺畅轻松地穿过了虚线的边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到再次卡在模糊的那半截。 “它又卡了。”他如实汇报。 “我又不瞎。”嘤嘤如实嫌弃。 所幸这次有了经验,安翰叼着树枝稳步向前推进,眼看距离差不多了,又缓缓地往后撤回了一点,给自己的身体留出足够安全的空间。 除了被鸡喙叼住的部分,树枝大部分都已经刷新完毕,清晰度极高,且在虚线框内外进出自如。 安翰轻轻给铁片翻了个面。 “果然是枚学生胸牌,而且字也不再是乱码,刷新成可以辨识阅读的样子了。”他说道。 嘤嘤和一号围了上来。 安翰微眯起眼睛,辨认着胸牌上小小的文字:“苦楝三中,高十七,三班,高扬……破,破局者?” 他茫然地回头望向嘤嘤和一号:“什么意思?” ----------------- 高扬已经从最初的慌乱死机,慢慢脱敏到开始悠闲观战了。 他被宁爻的触须卷着高高举在半空,一边甩来甩去一边默默在心里感叹:人类果然是精神弹性很强大的生物啊。 盯着眼前和自己牵着连线的一双断手,高扬有点好笑地自嘲道:“我居然连这都能‘习惯’……也是没谁了。”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观察宁爻的作战进度,时不时给出一点毫无建设性的意见。 belike: “为什么非要和它们缠斗?其实我们可以选择直接走掉,对吗?” “它们为什么会突然攻击我们,仅仅只是因为那根门闩子吗?” “你说道歉的话,它们会接受不?” “说真的,我不介意磕头。” 宁爻甩飞一只差点突围成功的素体:“你大爷的,看不见我在忙吗?你个泉水指挥官还给我装上哔了是吧?” 高扬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想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宁爻没有停止挥舞触须:“收起你那无用的关心,绷紧你的皮,别被素体薅到脚脖子了,我只负责保护你个大概,可不会保证你全须全尾。” 高扬怯怯地缩缩脚,但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坦然地把脚又伸了出去。 “想死了?”宁爻抽空问道。 “不是,只是我有点新的想法”高扬说“杀也杀了这么久了,但这群死人的数量几乎看不到明显的衰减,这说明大哥你现在这种杀敌方法其实很低效。” 宁爻默不作声又使出几道绞肉机式的招式,的确可以快速地在小范围清理出一片空地,但很快,这一小片空地又会被新的素体填补回来,看着的确收效甚微。 也不知保鲜库内到底有多少素体的存货,这尸潮似乎无穷无尽。 即便宁爻的体力目前还很充沛,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打法绝对不是应付消耗战的最佳战术。 “你有什么想法?”宁爻抬头问道。 高扬清嗓,开始拿腔拿调:“咳咳,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十六计七十二术孙子兵法……” “少废话!”宁爻怒吼。 “呃好的好的”高扬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语速飞快“我的意思是这样双方消耗的打法对我们这种人数不占优势的一方而言非常危险,其实可以借鉴最经典的游击战战术内核——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宁爻:“你给我开玩笑呢?包围成这样我tm能打什么游击?” 高扬:“不是让你打游击,是借鉴战术思想。咱现在没有和敌人消耗的资本,也许应该先避其锋芒,引导它们去消耗一些对我们而言可以舍弃的,不太重要的东西,以逸待劳才是正确的消耗战打法。” 宁爻脚下一顿,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说得好,现在对我而言不太重要的东西就是——你。” 好久家居城(八十五) “大哥别搞”高扬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我现在好歹也算是您的战术大脑。” “谁家正经人的脑子搁外面甩来甩去?” “正经人的手也不应该随时能拆卸吧……” 说话间,素体的攻击强度似乎又有所提升,宁爻收起轻松的神态,不再和他吹牛调笑,高扬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新一轮的交手让宁爻不得不开始正视高扬提出的建议,毕竟这样被源源不断的素体持续消耗下去,自己很难保证万无一失,而一旦有失,大概率会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连线太重要了,他赌不起。 “你说的那个什么战术太虚了,我现在忙着战斗没工夫分神细想”宁爻开口“有什么具体落地的办法吗?” 高扬歪着头沉思片刻:“大哥你会影分身之术吗?我看你都会通灵召唤了,影分身应该不在话下吧?” 宁爻气笑了:“你要不要看看对手的量级?老子就算学会了有丝分裂也不可能裂出这么多个分身啊!” “不不不”高扬赶紧补充“我怎么会让大哥你用影分身去对战丧尸围城,影分身的目的是分散敌人兵力。影分身们不用负责战斗,只要分身的距离能拉得足够大,它们肯定会被分流,到时候无论是逃跑还是对战都会轻松很多。” “分散兵力?” 宁爻抽空瞥了一眼头顶的高扬:“你傻了吧?敌人的目的是拉断我俩之间的世界裂缝的连线,我不认为我本人的影分身能够起到分散素体攻势的作用。” 高扬讪笑着缩了缩手:“我忘了这茬……” 宁爻认真:“果然还是把你扔出去吧。” 高扬才不信呢,他有点小小的嘚瑟:“大哥你别吓唬我了,我这么重要,你怎么舍得扔掉我。” “你重要个der,真正重要的是你手上拉着的线”宁爻冷笑“我把你的手砍下来,自有一万种保持其生命活力的办法,只要你的手是活着的,连线就不会断裂。”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真是个好主意,我带着四只手跑路总比带着个人简单多了。” “别别别!!!”高扬惨叫起来“哥!大哥我错了!我马上拿出方案来!” 高扬的眼睛飞速扫了一圈周围,他被宁爻举得很高,拥有极佳的观测视野。他慌里慌张地寻找着保命的突破口,忽然被尸潮末端的一处隐隐的光亮吸引了视线。 “关门!”高扬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哥!咱们先给它关门!阻断尸潮的源头!” 宁爻罕见地没有抬杠,而是趁着尸潮幕后之人还未反应过来,飞速用贴地的黑雾传送了一条自己的触手,穿越密集的素体大军,直捣黄龙。 “砰!” 保鲜库的防暴门被地面里冒出的粗壮的触手狠狠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还顺带插上了那根结实的铁门闩。 宁爻没有那么好心给不断向外流淌的素体们留出躲闪的时间,他直接像拧水闸一样冷漠地切断了尸潮的源头,正在向外攀爬的素体猝不及防被夹死一堆,门框边缘呈现一圈骇人的深红,溅飞一片残肢断臂。 切断了尸潮的源头,那么接下来的战斗,敌人的数量便只减不增,攻势也会随着数量的减少而削弱,尸潮会渐渐枯竭,直到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但这已经完全不会构成威胁了。 毕竟素体的单兵作战能力对宁爻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而没有“玩家”操控的人机素体也正如宁爻所料,对远离本体的这条触手几乎视而不见,完全没有攻击的意向,只是绕开了些,然后继续奔赴宁爻本体的位置,发起攻击。 “然后呢?”宁爻朝头上喊了一声。 “然后然后然后……”高扬急得冒汗。 由ai控制的素体虽然没有身为人的思想,但却有远超人类的运算能力,刚刚宁爻关门的举动显然在它们共同的大脑中敲响了警钟。 防暴门犹如一道信号阻隔的铁壁,门内蠢蠢欲动的素体瞬间被切断了与尸潮的联结,恢复成了待机状态。 感应到缺失后备援军的门外素体,则立刻根据目前的损耗计算出了可以持续战斗的时间,并随之调整了新的攻击方式。 尸潮的攻击不再是不计后果,它们放弃了“火力覆盖”的模式,转而迅速分开,紧接着自动与邻近的素体组成小队,协同穿插作战,前后几排交替战斗。 这样可以避免在靠近宁爻时再次遭遇他的“绞肉机”式攻击,造成不必要的损耗。 虽然这样的攻击不如之前铺得那么密不透风,但节奏却并没慢下来,反而更加难以对付。 它们变得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了。 “不好……”高扬脸色发白“切断后路,它们反而进化了。” 宁爻的触手防线很快开始呈现败势,他咬咬牙,将贴地的黑雾向上升腾。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下就算是消化不良,也得硬吃下来。” 黑雾熟门熟路,敞开肚皮开始吞噬它接触到的一切生物。 一边吃,宁爻一边干哕。 “哕……我哕……他大爷的哕……真要命哕……救哕……怎么哕……我真服了哕……” 高扬看着周围的素体飞速融化在黑雾里,瑟瑟发抖:“大大哥……” “你才哕……大大哥哕……当我哕……泡泡糖呢哕……” 噗 黑雾的吞噬猛然停滞,一个完好无损的素体从雾里被喷了出来。 那个被吐出来的素体表情呆滞,坐在地上茫然了一秒,随后成功连上尸潮局域网,露出凶狠的表情,被干哕的宁爻一尾巴抽成了肉泥。 “大大哥这是……”高扬自然目睹了全程。 宁爻擦了擦嘴:“真吃不下一点,这玩意儿一股化工胶皮味,我黑雾宝宝都被整吐了。” “那咋办啊?”高扬一脸绝望“它们又来了!” 宁爻打了一个气味难闻的响嗝:“没事,不枉我刚刚折腾半天,剩下的这波小玩意儿已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你老老实实牵好线,坐等我把它们慢慢拍死便是。” “哦哦,那我就放心……个鬼啊!”高扬的心才放下一半,卷土重来的素体们便瞬间闪现到了高扬的眼前,距离近到几乎贴上了他的脸。 好久家居城(八十六) “我娘嘞!” 高扬被素体的突然贴脸吓得不轻,下意识栽了一个倒仰。 宁爻的触手毕竟不是安全座椅,高扬整个人大幅度地向后倒去,惊慌挣扎中一时也忘了与断手保持距离。 昏暗中,指尖晶莹的丝线显得格外清晰,它被猝不及防地绷紧拉长,而丝线交叠的中间封闭区域,正是两个世界重合的裂口。 刚刚才习得闪现技能的素体显然还没有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只能张牙舞爪地被高扬拉开的连线一口吞了进去,其他的素体也紧随其后,排队跟上。 ----------------- “嗯?”安翰诧异地抬起头“是我的错觉么?” 嘤嘤皱起眉头,轻轻嗅闻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气味分子:“不是你的错觉,的确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一号补充:“而且很多。” 不用队长发号施令,听到关键词的火鸡们迅速列阵,将老(船)弱(安)妇(嘤)幼(一)包围在队伍中间。 嘤嘤黑着脸踹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火鸡:“爬远点,别给我碍事。” 一阵风的序言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大地的震颤。 “这,是,什,么?!”安翰瞪大了双眼。 虚线框位于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小花坛,他们从小花坛前的教学楼底部通道可以远远看见学校前部操坪。 就在这段狭窄的视野中,一直没在梦核里遇上任何人的一号小朋友,忽然看见了真正的“人山人海”。 层层叠叠的“人体”向他们奔涌而来,这些人虽然拥有着完整的人类模样,却不是用双脚奔跑,而是像一堆被捏合的整体,它们用手用脚用脸,用身体所有能接触地面的部分增加着队伍的摩擦力,高低起伏,带动着整体如洪水一般倾泻而来。 “我靠,快散开!”嘤嘤发出命令,原本还严阵以待的火鸡小队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喂喂?听得到吗?” 在秘密频道中沉寂已久的宁爻,终于重新接入了对话。 “老登你居然没死?”一号一边闪避一边回复着宁爻,言语中略带遗憾。 宁爻轻笑一声:“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活蹦乱跳的。刚刚实在有点麻烦,没空顾着你这边,现在总算消停了。” 一号顿感不妙:“你……” “没错~”宁爻愉快地抢答“我把麻烦扔去你那边啦~” 一号破口大骂:“老壁灯啊我甘你先人。” 宁爻:“诶小孩子不可以骂脏话。” 嘤嘤怒吼:“这群妖怪是你放出来的?快给弄回去啊!” “嘤嘤姐?”宁爻惊喜“你怎么也在群里?太好了,有你在一号身边我就放心多了……” “少乱攀关系!我认识你么?就姐姐妹妹地叫上了”嘤嘤打断他“快把这群莫名其妙的东西收回去!” 宁爻挑眉,没有说话,而是重新接通了一号的视野。 ……整个场面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一号”宁爻声调上扬,其中是难掩的幸灾乐祸“我猜猜看,你把火鸡拉进群,然后发现竟然有熟人,是吗?” 一号鼓掌:“真是精彩的推理,完全正确呢。” 安翰忍不住插嘴:“这段1+1=2的废话到底推什么理了?” “安翰也在?”宁爻若有所思地看向逃命时乱中有序的火鸡群“所以说,你们是整支小队全部中招变成火鸡了?” “又来了”嘤嘤啐了一口“你们串通好的吧?姐姐我天生就是火鸡,可不是‘变成’火鸡的,少来套近乎。” 宁爻闭麦了,他需要笑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爻和高扬气喘吁吁地躺在一堆人体碎片上,在汗水中笑得很是畅快。 原本紧紧咬着他俩的素体大军此时已经消失得非常彻底——被全部转移到了梦核世界。 高扬躺在地上,双手还保持着翻花绳的姿势,指尖的连线依然完好,谁也没想到,这几根比蛛丝还纤细的连线,竟然如此坚韧,坚韧到可以支撑起世界裂口被拉伸的巨变,吞噬全部尸潮,然后缓慢回缩成初始的模样。 他呆滞地看着双手间的线,似乎还在消化刚刚的场面。 “我……我们把那么多丧尸,全部消灭了?”高扬喃喃自语。 宁爻纠正:“首先,它们不是丧尸,是人形素体;其次,这远远算不上消灭,只是把烂摊子扔出去了而已。” “好消息是,素体的目标是破坏两个世界的裂口,而裂口只存在于我们这边的世界,且在我们手上攥着,没有我的指引,它们在那边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找到裂口的位置。” “我猜在梦核中大概率是不会有信号的,幕后之人无法再手动操作它们,所以它们现在就是一群丢失了目标的疯狗,虽然看着凶悍,但其实也不过是和了点水的散沙,不会像之前那样铁板一块,那么难打了。” 软软的触手贴心地为他揩掉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回到宁爻的体内,他坐起身,将两只断手重新装回手臂。 高扬已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看到这个场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哥……”他看着宁爻慢慢恢复成正常的人类形态,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宁爻投来眼神的瞬间闭上了嘴。 “没啥。” “没啥就好,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啊?”高扬又懵了“还有什么环节?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好好保护连线直到里面的小孩出来吗?” 宁爻冷笑:“我倒是想消停会儿,可你看看刚才那动静,对手有容我俩安安份份办事的肚量吗?若是还呆在这里不动弹,马上就会有新的麻烦来找我们了。” “哦哦好的”高扬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主动去寻敌人晦气啦~” ----------------- “他怎么不说话了?说话啊!”嘤嘤在频道里喊。 一号:“呵,男人就是这样。” 嘤嘤:“啊?” 一号:“当男人无法应对女人提出的问题,他就会假装很忙,然后冷暴力你,直到你自己识趣地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安翰:“……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学来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小白船痛心疾首:“没收手机!回去就没收你的手机!” 一号不服气地嘟囔:“你俩这就是被戳了肺管子后的恼羞成怒,还想把锅甩给互联网?真是无能的大人。” “生死攸关的时刻别给我插科打诨抖机灵,警醒着点,先把这群怪物收拾了再说。”嘤嘤喝道。 好久家居城(八十七) 滋……滋…… 不知是素体本身正在剧烈活动而带来的影响,还是梦核空间受到了不知名震荡。 忽然间,所有人的眼前均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电视雪花点,伴随着遥远又嘈杂的电流声,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耳鸣。 一号被刺得单手捂住耳朵,眼睛依然警惕地追随着身后的素体大军。 好在这个突然的变故并非仅针对一号他们,素体那边的队伍显然也受到不小冲击。 耳鸣响起的瞬间,拥挤的素体大军顷刻皱缩成一团,且随着耳鸣的深入而不断起伏挣扎,待到耳鸣过去,它们才同时恢复成了追击模式。 好消息是它们的动作受到刺激后变得更加浮夸而低效,很难跟上像一号他们这样灵敏的目标。 坏消息是,素体融合了。 一号有些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望向忙着逃命的安翰,现在他急需一个解释。 原本只是挤在一堆的素体,在那声贯穿大脑的嗡鸣过后,身体开始变得能够互相交融,肢体交叠,没有生气的五官面容也渐渐彻底丢失了人类的特征。 它们融合成一条巨大的,由人体堆砌而成的肉虫,虫身表面的皮肤也慢慢交融,杂糅着被主体舍弃的四肢和人脸。 “杰哥,你掩护我一下,我去找安翰。”一号说道,不待对方拒绝,他就已经使出一个假动作,从小白船的上方跃了过去,将追击自己的素体肉虫扔给了小白船。 “你这小子……”小白船无奈接盘,但看在他终于愿意尊称自己一声“哥”的面子上,也就不和小孩子计较了。 一号动作轻灵,几个起落间便落在了火鸡安翰的身侧,一把薅住他长长的脖子,将火鸡甩到了自己背上。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鸡,你都很不擅长呢。”一号感叹。 双腿得到解放的安翰狠狠喘了几口气:“多谢相救,但我,我怀疑……你在,骂我……” 一号很坦然:“不用怀疑,我就是在骂你。” 安翰差点气结:“你你你这孩子……” 一号骄傲地昂起头:“这就是我,永远年轻,永远说话难听。” 小白船大喊:“别扯淡了臭小子!看看你身后!” 一号闻言,余光向身后掠去,只见之前牢牢跟着自己的那条肉虫并未被小白船引开火力,而是瞬间分裂成了两条肉虫,一条追逐小白船,另一条则是与安翰身后的追击队伍重新融合,汇成了一条更大的怪物。 “它还能裂开?!”一号惊。 “我也要裂开了!”安翰呼痛“别撕我的腿毛!” 一号收敛了手劲儿:“别担心,逃跑的事交给我,我给你提供思考的环境,你快分析。” 安翰愣愣地回头瞥了一眼,看着蛄蛹着的巨大肉虫:“……你有点强人所难哦。” 一号冷漠道:“呵,没有价值的废物,我会扔掉。” “行,你厉害。”安翰咬牙切齿,扭过头去观察战场,努力思考。 虽然素体大军来势汹汹,但好在火鸡小队也训练有素(安翰除外),鸡群灵巧地上下穿梭翻飞,攻击效率低下的素体们暂时捞不到什么便宜。 但显然这种状况是很难长久维持下去的。 火鸡们本身就经历了从农场出逃的长途跋涉,虽算不上身心俱疲,但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别忘了,他们可是打算来学校食堂干饭的。 眼下,火鸡们心心念念的营养学生餐是一口没吃上,还被迫进行着高强度大逃杀,发生失误是迟早的事。安翰心知,必须要在火鸡们体力耗尽之前找到这群怪物的弱点。 “先得打破这个一直逃跑的局面,我们可以试着攻击,看看反馈。”安翰说。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的嘤嘤便应声而动。 她高高跃起,趁身后的肉虫追着扬起“头”时,猛地振翼,向下甩出一道尖锐的风刃。 肉虫果然闪避不及,直接吃满了这记风刃的伤害。 风刃撕裂皮肉的声音响起,肉虫被从正中向下劈成了两半。 “就这?也不强嘛。”嘤嘤潇洒落地。 但,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早,就像g立了就必倒一样。 正面五五分的肉虫,很快又蠕动了起来。 被劈开的切面向内凹陷下去,虽然没有新生皮肉的能力,但素体挪移着其他完好的部位,将创面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现在,它是两条肉虫了。 “吗哒!”嘤嘤往地上啐了一口“融合分裂死去活来的,老子打游戏的时候最烦这种boss了。” 游戏? 嘤嘤随口呸出来的关键词,好像重新点亮了安翰一些难以捕捉的记忆。 他下意识说道:“不是融合,是穿模了。” “什么?”嘤嘤不耐烦地问。 安翰:“这群怪物刚刚出现的时候,我记得只是很紧密地挤在一起,并没‘融合’的本领,耳鸣后造成的现在这种假性融合,也许更应该被称为一种——bug。” “之前和磁悬……咳咳,一号小朋友私下交流的时候,我们得知这里是一个较为特殊的空间,称为‘梦核’。种种迹象表明,梦核的空间容量与能量都很小,它不得不将进入的事物全部转换为更低级的格式,梦核系统才能兼容,保证这个世界的流畅运行。” “但这群怪物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来得很突然,我怀疑它们也许超过了梦核的运算能力,或者可以说它们刚刚几乎都要撑爆梦核的系统,所以发生了bug,导致它们在下降格式的过程中发生了穿模。” “根据先前的观察,这群怪物彼此之间也高度相似,也许梦核在运算时难免会将它们当作同一组数据,这么大批量的相似数据在运行过程中可能就会发生这样互相交叠的状态,就和游戏中的模型bug一样。” 嘤嘤喊道:“废话少说!我们要怎么做?” 安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如果我的想法成立,那么它就并不拥有自我修复的本领,持续的攻击绝对有效。穿模不过是一种假性修复手段,只要我们能找到克制穿模的办法,在鸡群围攻下,它也撑不了多久。” “干得不错”嘤嘤夸奖“那么有什么克制穿模的办法?” “没有。” 好久家居城(八十八) “没有办法的事你搁那儿叭叭的说个der啊!”嘤嘤差点被气到滑倒。 “可我总得说点什么才行啊……”安翰略微心虚地瞥了眼一号,不知为何他有一种直觉,如果刚刚他观察了半天战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小子是真会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扔给后面的怪物。 “算了”嘤嘤甩甩头“起码也是有了头绪,总比抓瞎要强。” 一号眼睛一亮:“有战术了?” 嘤嘤回敬一枚白眼,外加一句:“没有。” 一号毫不掩饰地嫌弃:“啧。” “啧什么啧?”嘤嘤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熊孩子“啥事没干的你有什么资格啧我?” “别误会,我不是啧你”一号立马解释“你听过那句话没?就是‘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嗯,我其实是这个意思。” 小白船:“快闭嘴啊,你真是我祖宗。” 一号瞟向小白船:“啧。” “你大爷!”小白船挥舞着船桨就朝一号冲了过来。 一号背着安翰,满地图开完嘲讽,把友军仇恨拉得稳稳的,随后转身面无表情地一脚蹬在身后大肉虫的“脸”上,借力向高空跃去。 小白船的帆都要气歪了,非得抓住这熊孩子教育一番,昂起船头也追了过去。 追逐着一号、安翰和小白船的几条肉虫自然不甘落后,它们齐齐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嚎,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朝着目标发起冲击。 就如方才安翰推测的那样,在追逐的目标重合时,肉虫们彼此靠得太近难免发生碰撞,所以它们干脆就互相穿模,融合成一条更为巨大的怪物肉虫。 眼下,这条几合一的大肉虫俨然成为了这群怪物中的“王”,虽然攻击依然没什么准头,但破坏力却有了显着提升。 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小小花园中,虫王的每一次扭动几乎都能将一片花坛区域彻底碾平,腾挪辗转间偶尔碰撞到教学楼,简直就像拆迁队的实心铁球创进楼房一样,直接贯穿性摧毁整个楼层空间。 坐在一号背上,险险躲过又一次攻击的安翰双翅抱头,心有余悸道:“太大了,这也太大了,但凡被击中一次都是致命的。” “不慌,区区致命伤。”一号气定神闲。 小白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终归还是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它自斜后方穿插过来,快速接近了一号,顺势从他身上接过了火鸡安翰。 “说到底我才是正经载具,这只弱鸡就放我这里吧。刚刚你蹬了虫王一脚,现在肯定是被它牢牢锁定的,你背着火鸡也不方便,现在只管专心闪避即可。”小白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刚刚完全没被小孩子的玩笑话激怒一样。 “弱鸡?”安翰指着自己的鼻子。 小白船:“不要在意细节。” 一号难得老实,半句废话也没说,只是乖巧地将鸡扔进了船里。小白船载上乘客,一个高难度急转甩尾漂移,加足马力绝尘而去,给身后的虫王直接干懵哔了两秒。 但也拜着懵哔的两秒所赐,虫王没有选择再次分裂身躯,而是果断地放弃了逃跑的小白船,继续追击一号。 “这身子看着雷大一坨,心眼倒是只有针尖大一点”一号撇嘴“我不就是踹了一脚么,旁边还有个砍了一刀的呢。” 嘤嘤:“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它也没放过我好吗!” 暂时安全的安翰趴在小白船的船舷:“这次它没有选择分裂身体来追我们,意味着它应当也拥有一定的智商——它已经知道,比起分散的小虫,在这种空间中,虫王的体量更有胜算。” “那也许我们不必死守这小破花园,可以撤到外面去?”小白船建议。 “不妥”安翰立刻否定了小白船的提议“想要撤到更宽阔的场地,我们就必须走教学楼底部的通道,这在虫王出现以前是可行的;但现在虫王已经成型,此时钻教学楼底部通道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推了推脸上不存在的眼镜:“虫王只要一甩尾巴,我们就全得活埋在下面。” “那怎么办?如果这堆怪物全部融合成一条大大大大虫王,都不用追击我们,这整个小花园都要被它填满了”小白船有些焦急“只有我可以持续浮空,待你们体力耗尽,最终也只能落在船舱里,到时候我就是唯一的活靶子了!” 安翰昂起头,朝天上张望:“话说你能飞到楼顶吗?是不是我们可以直接从楼顶逃走?” 小白船顿了顿:“你咋不早说?” “……这不是没想到嘛。”安翰声如蚊蚋。 嘤嘤当机立断:“全体有令!沿外墙上楼!” 与素体缠斗许久,不少火鸡已经显露疲态,但听到嘤嘤的命令,大家还是强行振作了精神,张开翅膀,踩着教学楼的外墙向上爬升。 彻底抛却人类形态束缚的素体大军紧随其后,高高抬起头部进行追击。 但以人体为基本构成元素的肉虫们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人类光滑的外皮并不能为攀爬提供良好的摩擦,肉虫们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往上冲了一段,然后就滑溜溜地摔了下去。 “哈!哈……”嘤嘤还没笑完,后半句的笑声就卡在了喉咙里。 滑下去的肉虫还没跌落在地,立刻便解散了集合形态,分散成初始的素体单位,手脚并用地在教学楼外墙上灵活地攀爬起来,不一会儿,两栋教学楼外墙都均匀布满了素体单位。 “很难见到如此大规模的不穿衣服胜景,看起来真有点恶心呢。”一号感叹。 “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安翰和小白船狼狈地降低了高度。 他们刚刚几乎都要成功了,可素体顷刻间就布满了整个建筑,只要小船试图越过楼顶,它们便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起跳,不计后果地扑向小船,有好几次都险些够到了船舷,逼得小船不得不退了回去。 一号:“你就不能像个火箭一样飞出去吗?” 小白船骂骂咧咧:“老子是船!船能飞就已经很不错了!别给我安一些不切实际的设定好吗?” “不好!”火鸡群突然沸腾起来。 一只饥肠辘辘的火鸡实在顶不住如此高强度的逃命,脚下脱力,从墙上往地面栽了下去。 盘踞在地面的虫王可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立刻朝坠落的火鸡冲了过去。 好久家居城(八十九) 嘤嘤瞳孔微缩,猛地将身一拧,强行在空中调转方向,随机踩住一只倒霉的素体用以借力,紧接着,整只鸡像一枚炮弹般发射了出去。 “别晃神!把翅膀给我扇起来!”在立即施展救援的同时,她还在小队频道冲那只坠落的火鸡大声喊道。 虚弱的火鸡条件反射式地听从着嘤嘤的指令,下意识扑腾起了翅膀。 这点动作当然不会让身体笨重的火鸡真正地飞起来,只能让其略微偏移原本垂直的下坠轨道,但用来对付身躯更加笨拙的虫王也足够了,呆傻的大块头果然一击扑空。 不过这种失误对于战绩始终0-0-0的虫王来说根本算不上任何打击,它甚至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直接用头部撞上教学楼外墙,借助撞击弥补庞大身躯灵敏度的缺陷,硬生生急转了方向,向着前来支援的嘤嘤压过去。 在场所有拥有实战经验的火鸡队员都知道,缠斗之中最忌滞空,因为空中难以借力,无法靠自身改变方向,此时的嘤嘤无异于一个自由落体的活靶子。 虽说火鸡们拥有翅膀,但这双小翅膀对于火鸡自身的体重而言,根本起不到在空中大幅度扭转方向以灵巧躲避攻击的作用。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火鸡都尖叫起来:“队长!” 嘤嘤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慌张,反而还有空嘲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玩意儿。” 没有指名道姓,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小小的火鸡完全被虫王的阴影覆盖,它发出胜券在握的愉快嚎叫,巨大的身躯像一栋楼般向嘤嘤倾倒,就像人类试图用手拍死一只苍蝇。 嘤嘤的眼神沉了沉,敏锐地捕捉到虫王压顶时,肥硕身躯排开的阵阵气流。 她并不需要具备在空中飞行和转向的能力,只需要尽可能地张开翅膀,捉住这些向外翻卷的气流搭乘上去,就能轻易地被气流卷离危险地带。 毕竟人类其实很难徒手拍死苍蝇,得借助苍蝇拍才行。 虫王重重地摔在花园中间,全身上下所有的人脸异口同声地发出难以置信的痛呼,嘤嘤则轻巧地踩着它的头顶跃过去,接住了那只虚弱的火鸡队员。 “谢谢队长,如果没有队长,我呜呜……”虚弱的火鸡后怕地抱紧了嘤嘤的大腿。 嘤嘤可不和他来煽情那一套:“没用的东西,滚回去加训!” “不对劲,这动静不对劲……大家快远离虫王!” 小队频道里,安翰突然大声喊道。 闻言,众人纷纷朝刚刚摔得四仰八叉的虫王方向望去,发现它并不像之前那样很迅速地调整姿态重新投入战斗,而似是很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时不时发出一点带有人类声线的哀嚎。 嘤嘤瞬间站直,脖子上的羽毛都炸开了:“喂喂喂!这么多只眼睛可都看着的啊,我刚刚可没碰着它,呜呜渣渣的是在干嘛?想讹我?碰瓷呐!我告诉你就算没有监控我也不怕你这一套……” “不是你的问题”安翰打断嘤嘤的话,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了片刻“但它也不像演的。” “咋回事?”嘤嘤踹开脚边的火鸡,往安翰的方向靠拢。 一号一本正经地分析:“从这抽搐的节奏和惨叫的分贝来看,很像是倒下去的时候被乐高硌到屁股了。” 小白船嗤笑一声:“真是一年级水平的发言,且不说它有没有屁股,就算有,它不知道散开吗?就像刚刚那样,散成一个一个的小怪物不就行了,怎么可能会硌到屁股?” 对啊,它为什么不散开? 安翰脑中灵光一闪:“等等,虚线框呢?” 一号低头朝花园左右看了看,浅浅扫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回到虫王身上:“不会吧,真被它压到屁股下面了?” 在这场追逐战中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虚线框,此刻却如一把吸血鬼猎人的木钉,从心脏处贯穿了这头巨怪的全身,将它牢牢钉死在地面,这座由无数人形素体堆叠而成的肉山,躯干的核心部位疯狂地抽搐痉挛,看起来正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过去看看。”安翰拍拍小白船,指引着船往狰狞的肉山上靠过去,原本还耀武扬威的素体单位和几条小一些的肉虫,似乎也被虫王的状况吓得不轻,只敢围在外圈观望着,打算伺机而动,并不再主动向火鸡们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那被虚线框贯穿的部位,从原本模糊失真的状态,缓冲、加载,逐渐呈现出清晰到令人作呕的程。 撕裂交叠的肢体、臃肿变形的五官、糜烂粘黏的皮肉,高清状态下的肉山虫王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具冲击力。 安翰紧皱眉头,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下意识扭头说道:“小孩子别看……” “还行,算得上我见过的大场面中的top3了”一号津津有味地点评“这熟悉的画风,一看就来自我老家。” “你老家?”安翰傻了。 一号笑笑:“第五医院。” 安翰的神经隐隐作痛,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你…呃…算了。” 他转移话题:“希望这坨怪物越过虚线框能直接死掉就好,好吧,它目前看起来还是很有活力的,不过这勉强也能算是个好消息。” “这也能算好消息?”一号啧啧称奇“不愧是安翰,旁人学不来的乐观。” 安翰忍住白眼解释道:“对你而言的确是好消息,毕竟之前嗅到的鱼腥气来自虚线框内,但我们并不清楚越过虚线框会有什么后果,眼下这怪物算是替你蹚了雷,不用亲自以身试险就能得知虚线框对活物的影响——虚线并不会杀灭活物的生机,而是和校牌树枝一样变得更加高清了,但我还是没想明白它看起来这么痛苦,为什么不选择散开……” 一号本来还呲着个大牙听得很乐呵,但脸色却越听越差。 “完犊子了,我忘了淳于在里面!” 他紧张地飞近那坨肉山,冲它喊道:“那个能麻烦你挪一下屁股吗?可能坐到我朋友了。” 但回答他的却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嘶吼,而是一句含糊的人语:“杀,杀了我……” 好久家居城(九十) 一号面上显露出几分为难,他搓搓小手婉拒道:“杀你?啊这,还真是蛮突然的请求,虽然我不是那么见外的人但现场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喂喂这是重点吗!”安翰忍不住接腔,趁着小白船降低高度,扑起翅膀从船舱内跃了出来。 他谨慎地走向那座肉山,近距离认真观察。 虚线框在小花园中所占据的面积本就不算宽广,如今在这座巨大肉山面前更是不值一提。按理说,这么小的虚线框对一大坨怪物集合体造成的伤害应该非常有限才是,但令人意外的是,虚线框在面对肉山这类活动的猎物时,却一反常态地“活跃”起来。 针对[死物]——譬如那些摘下的树枝和校牌铁片,虚线框仅仅只会消极地处理越过虚线的部分,将它们加载得清晰,没有越过虚线的部分依然会保持着梦核特有的模糊质感。 而针对[活物],虚线框的“高清加载功能”则会主动越过线外,不断地向活物全身蔓延。 眼下,那片诡异的“高清质感”正以肉山被贯穿的核心为圆心,迅速向外扩散,素体们之前意外卡出来的穿模bug,原本是让身体能够聚散自如,此刻却好像失效了一般。 安翰看见肉山的表层在不断起伏,无数人脸和肢体都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山体上脱离,但却被一层皮肤牢牢束缚在了内部,无法摆脱。 随着“高清”的加载扩散到全身,原本模糊不清类似猛兽的嘶吼也渐渐变成可以清晰分辨的人类声音。 它们虽声线各异,但却异口同声。 “杀了我!杀了我!” 安翰略微后退两步。 “怎么说?”一号走上前来与他并立“要杀了吗?” “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谈判?”安翰还在纠结“很显然,这怪物是具备逻辑思维能力的,沟通沟通说不定能过化敌为友。” 嘤嘤翻着白眼:“省省力气吧你,不是所有东西都值得拉拢的。” 她犹豫了一瞬,随即很干脆地抬起爪子削掉了这怪物的一片肉。 比起虚线框造成的剧痛,掉片肉的疼痛等级显然排不上号,但创伤依然会生理性地刺激到这坨肉山,伤口附近的皮肉皱缩了起来,很快便涌出了鲜血,肌肉的切面暴露在众人眼前,微微跳动着。 “嗯?”嘤嘤露出兴奋的眼神“伤口不藏了?” 安翰嗅了嗅血气:“没有向内卷起,变成了普通的创面——看来它失去了穿模的能力,被虚线框加载后就定型了。” 他顿了顿:“有点像……” “有屁快放,别大喘气。”嘤嘤催促。 “栅格化。”安翰0.1秒内说完并闭上了嘴。 “啥玩意儿?”嘤嘤尾音上扬,语气里是浓浓的困惑和不耐。 “别给我整乱七八糟听不懂的专业词汇,说人话!” “咳咳”安翰清清嗓子“那我简单点来说,这群怪物之前意外卡出了穿模的bug,相当于它们变成了一组可以随时展开所有图层的文件夹,而虚线框想要将其加载得高清,在梦核的算力下,只能将这一整组文件压到同一张图层上,这也就是我说的‘栅格化’。” “栅格化后的怪物就只能永远保持它接触虚线时的样子,无法再被拆分,那些掩藏在肉山下的个体单位也永远无法从皮下挣脱出来。” “它们自己大概也感受到了某种变化,与单纯无脑地服从命令不同,在肉山中被栅格化是完全失去独立自我的痛苦,我猜这才是它们央求我们把它杀掉的理由。” “我刚刚说谈判,只是想试试看这种栅格化能不能逆转。”安翰的眼睛紧紧盯着肉山。 “你关心这个干啥?”嘤嘤侧过脑袋“和你有啥关系?” 安翰指了指一号:“如果他要找的东西在虚线框里,那必是得进去才能取出的吧?” “如果栅格化无法逆转,进去找鱼的人就永远定格成现在的模样了。”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零散的素体们见势不妙已经悄悄退出了花园,只剩被钉住的肉山在痛苦呻吟。 小白船施施然飘落在一号身边:“呦吼~又到了我最爱的‘牺牲队友’环节,几千年了,这段还是百看不厌啊~” 一号:“我决定牺牲你。” “啊喂!”小白船不满“牺牲应当是自愿的,那样才有戏剧张力,才够感人啊!” 一号:“你他爹的就是想看个乐子。” 小白船:“对。” 一号的右手比了个“6”放到耳边,作出一副打电话的样子:“喂喂喂?老登在线吗?我申请把没用的东西劈了当柴烧。” “你以为我会怕他?”小白船不屑。 “我这边在忙,你们自己看着办。”小队频道突然响起宁爻的声音,话语间难掩幸灾乐祸。 小白船:“喂!” 嘟嘟嘟嘟嘟嘟 回答小白船的是一串忙音。 “啊?”小白船有一瞬间的茫然“我们不是在神识层面的通话频道吗?这玩意儿还能有忙音?” 安翰没被他们的互动打扰,正在专心研究虚线框对肉山的影响。 虚线框的力量扩散得很快,在一号和小白船说话的间隙,素体肉山已经加载完毕,高清又恶心地匍匐在花园中心。在鸡群的驱赶下,它艰难地移动着身体,从虚线框上挪开。 尽管皮肉表层依然抽搐不止,但大多数素体已经安静了下来,或者说,它们变得平和了。 “大致检查下来,我们并没有发现它们有类似‘主控大脑’的存在,我推测它们高度统一的行动应是受某种指挥中心的远程控制,但刚刚的栅格化也许切断了它们的深度连接,所以这坨肉山不再展现出那么强烈的攻击欲望,散兵游勇们也知道惜命地逃走。” “啊对了,还有个算得上好消息的意外发现。”安翰招呼一号靠近。 “这座大肉山碾压过后,虚线框内部所有妨碍视线的东西全部被压进二次元了,只除了那个”安翰用喙指了指前方“——倒扣且穿模的玻璃鱼缸。” 好久家居城(九十一) 玻璃鱼缸,自然是清澈且透明的,它倾斜着,倒扣在花园的泥土中。按理说像这样底朝天的鱼缸,里面的水应该撒得一滴不剩,但梦核显然不是能以常理揣度的地方。 众人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缸壁,能够十分清晰地看到有一条醒目的红色金鱼,在其中怡然自得地游曳。 “鱼!找到鱼了!” 一号惊呼,向前迈了两步,想要看得更加真切,被身侧的安翰叨住衣领拉了回来。 “不要命了?”他没好气道。 “一时忘了,多谢提醒”一号很江湖地冲安翰抱了个拳“我需要进去,或者把鱼弄出来,麻烦您再费神研究研究,我这边先通知一下当事人,希望他的情绪和我一样稳定。” 安翰眨眨眼:“当事人?你是说之前在频道那头说过话的人,是这条鱼的失主么?” 一号:“嘘!可不敢乱说。” 咕~啾~ 头顶远远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滑溜溜声响,安翰抬头望去,发现空中一直紧盯着他们的那只死鱼眼忽然将视线调转了方向,死死盯住了花园中的鱼缸。 鱼、鱼缸和死鱼眼,它们之间怎么想都绝对是有联系的吧? 安翰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只知道这磁悬浮小子嚷嚷着要找“鱼”,自己也算误打误撞给找到了,但这鱼到底安全吗?安翰心里开始没底。 “报告老登,我们这边有重大发现。”一号背过身,呼叫起很久没动静的宁爻。 “hello?”一号耐心不多,语气已经不耐“有人在吗?” ----------------- “大哥,咱们到底要去做什么?现在小队就你和我两个人,根本也没啥好卖关子的吧?您有没有更加具体一点的信息可以透露呢?” 自打宁爻放狠话说去找幕后黑手算帐后,二人已经摸黑寻觅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中,没有出现任何事物打扰他们,周遭只有黑暗,他们也只是行走。 宁爻不再说话,高扬惴惴不安。 “大哥?”又走了一阵,高扬忍不住再次开腔。 “来了。”宁爻冷不丁说了句。 高扬懵:“啥来了?来啥了?” 宁爻抬手,黑雾从地面涌起,快速将身后的高扬裹成茧型。 黑暗之中的乌鸦是透明的,所以被黑雾裹住的高扬,此刻几乎等同于隐形。 不远处,一辆小车安静地停靠在此,副驾驶位上是很久不见的池念。 池念很快注意到了宁爻,她忙不迭从车窗探出了半个身子,激动地朝着这边挥手,声音还带着哭腔:“你去哪儿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都要吓死了。” 宁爻眼神毫无波澜,淡淡道:“看不起谁呢?弄这么个一眼假的伪人就想糊弄我?” 池念像被按下暂停键,挥舞的手臂凝滞在空中,明明笑意还停留在嘴角,但脸上红润的气色却在顷刻消失无踪,一瞬间便失去了身为“人”的生气。 小车内部的灯陡然熄灭,车身如奶油般融化,池念也随之消失。 “嘶……”宁爻半眯起眼睛,瞥了瞥身后的黑茧,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没让车主看到。 虽然人是伪人,但车可是真车啊,心疼刚提车的倒霉车主一秒钟。 他甩甩头,把这些不重要的细节略过。 车和池念的出现当然不会是幕后之人的心血来潮,大概率也是某种阻拦他们脚步的小陷阱,只是宁爻想不通,既然想要阻止自己行动,为何不派出真正有用的绊脚石,起码也得是素体大军那种程度的才算得上能给自己添点麻烦吧? 这种级别的小陷阱跟开玩笑似的,如果不是碍于高扬的车主身份,自己甚至不会在此停留半秒。 难道这个家居城已经没有可以派出来撑场面的手下了? 其实宁爻猜对了一半。 规划师经营家居城,所有的重心全部倾斜在[诱捕][切割]二合一的陷阱建造上,压根就没打算往军事基地方面发展,而且家居城在联盟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产线和研究基地,它承担的功能只是捕捉目标、完成切割并转移给下一个环节。 绝大部分活跃在此的鬼怪也只是遵循着“员工”水准的规则,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士兵”。 地下车库的鬼怪是一群未脱离原始本能和兽性的员工预备役,因未转正为正式员工,算是规划师豢养的一群混混打手,但也仅限于此了。 给宁爻造成不小麻烦的人形素体大军,是从陆家冲坏账里面贪出来的一点“兵力”,基本属于规划师能调动的最强大的“武力部队”,但现在也已经被宁爻高扬打包扔去梦游仙境了。 规划师本身实力并不强大,而他能够倚仗的,不过是对这座魔方大厦的全面管辖。 宁爻向来莽撞得很,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实质上摧毁了家居城最上得了台面的兵力。但即便是被拔掉了锋利的爪牙,规划师依然不慌不忙地在摆弄着他的咖啡机。 受规划师良好心态的影响,易丹也非常淡定地嘬饮着咖啡。 “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易丹加入一点牛奶,搅拌起来。 “别担心,目前还在计划以内。”规划师笑。 易丹指着屏幕上的监控回放,指着宁爻手上牵引的巨大空间裂口:“连这种情况也在计划以内?你的计划未免也过于嘴硬了些。” “呃,我自是没预料到他能凭空划开两个世界的裂缝这种离谱到逆天的情况”规划师扶额“不过我有好好计划整座家居城失去全部可调用的鬼怪后的打算。” “而且素体被吞到那边的世界,虽然我们在明面上损失了不少战力,但倒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坏消息——我有备份的强制重连系统。” 易丹顿住:“所以?” 规划师:“他们拼尽全力前往世界裂隙,其实目的与我们基本一致——找到**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未被收录的羁绊;只不过我们是想要斩断,而他们是想要重启。”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微光,越说越兴奋:“我让素体留在裂隙内伺机而动,甚至不用亲自费力去寻,跟紧他们,在找到**的羁绊后抢先一步接触辨认。只要是我方先认出那条线索,主控室的系统就会自动收录,搁浅的切割计划就可以继续执行下去!” 好久家居城(九十二) 易丹微微张开嘴,端着咖啡愣了好一阵,半晌,才缓缓竖起大拇指。 “你,可,真,阴,险。” “过奖过奖。” 易丹将视线重新投向主控台的监视屏,在中心的实时大屏上,宁爻正冷冷地与她隔屏相望。 旋即,这块屏幕也暗了下去。 “百目鬼监控修复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破坏的速度啊……”易丹浅抿着咖啡“荷鲁斯之眼的加持让他太过敏锐,你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 “关系不大”规划师说道“尽管宁爻很是棘手,但好在他完全没棘到正确的点上,既如此,那就让他在魔方外围折腾吧,消耗消耗精力,我再撒点小鬼给他磨磨牙,这样就不会拆家了。” 易丹咂嘴:“怎么听起来跟训狗似的?” 规划师笑:“怎么不算呢?” “啊、啾!” 宁爻忽然鼻子痒痒,打了一个标准又嘹亮的喷嚏。 高扬人还裹在黑雾中,但拍马屁的声音却是立刻就跟上了:“大哥这声喷嚏,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心肺功能……” “闭嘴,好吗?” “好的。” 宁爻擦擦鼻子,心里纳闷,自己现在使用的可不是正常人类的身体,不存在任何伤风感冒的可能,就连刚刚与尸潮的酣战都未能在这副身躯上留下痕迹,这会儿怎么莫名其妙地打起喷嚏来? 但很快,他就没工夫在意这个喷嚏了。 “报告老登,我们这边有重大发现。” 小队频道里,一号的声音被重点放大,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清晰地传达到宁爻的耳朵里。 “hello?有人在吗?”一号显然耐心有限,尤其是面对宁爻的时候。 宁爻赶忙搭话:“我在,你说。” 一号嫌恶地撇了撇嘴:“一把年纪了还学天猫精灵卖萌呢……” “我才……” “好了说正事”一号冷漠地打断了宁爻的辩解“我们发现鱼了,一条红色的金鱼,在鱼缸里。” 宁爻大喜:“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抓住他!”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白痴,能抓我不知道抓么?我特地喊你一声,就是因为这条鱼在特殊区域内,我们不能轻易进去。”一号说。 宁爻揉揉眼睛,查看起一号的视角。 “原来如此,虚线框确实有点麻烦”他皱眉“你等一下。” 一号挑眉:“让我‘等一下’?怎么,难不成你要过来?” “能过来我早亲自过来了,还用得着远程指挥你这个逆子么?我又不是傻得慌。”宁爻噘着嘴小声嘟囔。 一号耳朵很好使:“你在哔哔什么?” 宁爻装傻充愣:“所以现在的难点是无法接触到鱼,无法直接确认是否是我们要找的目标,需要想法子进去或者把鱼缸弄出来,对吧?安翰。” 群里潜水的安翰冒出来丝滑接过话茬:“没错,但鉴于刚刚有一座肉山压在上面都没能压坏鱼缸,我认为‘把鱼缸弄出来’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不高——它很有可能具有异常坚固的数据,且是完全嵌死在地面上的。” 一号:“他刚刚在哔哔什么?” 宁爻忖着下巴:“那看来只有进入虚线框这一条路可走了。” 一号:“你刚刚在哔哔什么?” 安翰点点头,继续说道:“从刚刚肉山怪兽进入虚线框的状态和反馈来看,这片区域并不是必杀陷阱,而是类似将事物栅格化的包围盒。” “简单点来说,任何事物进入这个由虚线框选出来的包围盒区域,都会从一个可以展开或修改的状态,跌落成一个永恒固定的状态,目前还不确定这种状态是否可以逆转,所以我们也不敢贸然尝试。” 宁爻若有所思:“现场还有别的可以用作实验的素体吗?我记得应该不止这么一点。” “素体?”安翰领悟“你知道这怪物的来历?哦~也对,从之前你和那孩子的对话来看,这群怪物就是由你引到此处的。既然是这样,你可以给我尽量详细地介绍一下有关于素体的物理性质么?这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尝……” 一号掐住安翰长长的脖子,手动闭麦。 “居然还真自顾自聊上了,你俩完全就当没我这人是吧?”一号气得牙根痒痒。 “救救救救……”安翰艰难地扑腾着翅膀,鸡爪乱蹬,发出惊恐的鸡叫。 “一号”宁爻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了半天,才终于舍得出声制止“安翰现在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小心点玩儿,别给掐死了。” 一号忿忿地将安翰扔到了地上:“没意思,他什么时候能变回来?以前虽然也很弱,但好歹也是受过嘤姐培训的,皮实耐揍。” 宁爻用非常真诚的声音建议道:“或许把他扔进虚线框就能变回来了?主打一个逆天而行。” “你他爹的真是坏得冒水。”一号懒得再和他掰扯,蹲下去拽了拽安翰的腿。 “起来。” 一号的人虽然小小一只,但身上一把子力气却着实大得吓人,安翰无奈,只得顺着力道爬了起来。 安翰:“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小队频道的交流并没有回避其他火鸡们,说话间,嘤嘤已经指挥着众火鸡在学校内捕捉了几只零散的素体逃兵。 “喏,没离校的素体都在这里了”嘤嘤叉着腰“还挺能躲,找它们费了我一番工夫。” “感谢嘤嘤姐送来的小礼物!”宁爻在小队频道内远远喊道。 安翰凑上前,想上爪摸摸又不敢。 嘤嘤就见不得他那畏畏缩缩的样,从他屁股踹了一脚:“老娘带着兄弟们去抓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害怕,你个捡现成的玩意儿,摸两把还怂上了?” 安翰被嘤嘤喷得皮瘤发红,他梗着脖子:“我才不是害怕!我只是谨慎,谨慎,懂么?”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壮起胆子上前啄了啄一只半死不活的素体,不料那素体竟突然睁开眼睛,原地暴起,一把抓住了安翰探过去的脖子。 “哇啊啊啊啊啊!!!救救救救……” 嘤嘤凌厉一爪削断了素体的手臂,将受惊的安翰救下。 轰隆隆 众人身后,那座原本仰躺在地的巨大的肉山,缓缓坐了起来。 好久家居城(九十三) “它看起来很不对劲。”安翰沉声道。 “还用得着你废话?”嘤嘤冲他脸喷道“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玩意儿不对劲。” 轰隆的巨响还在继续,那原本在虚线框刺激下恢复了些许神志的肉山怪,此刻好像又全然丧失了那丝珍贵的清明,它的动作迟缓僵硬,发力部位诡异,看起来似乎完全不由自主。 一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之,先给它一拳试试。” 说完,他还故意停顿了片刻。 没错,一号其实就爱逗弄宁爻,就像故意惹怒小狗那样,看他气得围着自己打转却又舍不得真狠心咬上一口。 滋滋哔啵滋…… 意料之外的是,小队频道里没响起来宁爻的劝阻或是怂恿,只有一串明显是故障的电流声传来。 一号撇嘴,嫌弃地掏掏耳朵:“就这还神识通讯呢,拢共说了才几句话就断个没完,怕不是老登从上个世纪的电冰箱里拆下来的天线吧?” 小白船也怪道:“按理说不应该啊,神识连接绝对是最稳定的通讯手段,就算是普通人连通了神识,进行交流都不会这么粗糙,而像宁爻这种……咳咳,他精神力强度极高,几乎不可能会受到干扰。” “也许不是干扰?”安翰盯着眼前的肉山,似乎想到了什么。 嘤嘤扇了他一翅膀:“有屁一次性放完,生死攸关的时候别给我强加悬念。” 安翰缩着脖子:“因为这只是我总结的一点小小的猜想,并非完全……” 嘤嘤的眼神充满杀意,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安翰咽下口水和未说完的话,重新调整了措辞。 “我整合了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目前已知:这个被他们叫作[梦核]的地方,是一个算力低下的边缘空间。为了维持梦核的正常运转,不得不采用各种手段来压缩内容物的各项数值,结合我薄弱的计算机知识和玩游戏的经验而知,包括但不限于调低分辨率、关闭后台程序、仅加载当前地图、供给并限制定向流量等。” “不过就算采取了这些手段,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很难从根本上弥补硬件设施的不足,所以依然很容易出现各种bug,比如卡顿、发热、穿模——这个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我真正想说的是接下来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怪群出现并追杀我们的时候,频道那头也几乎没什么动静,怪物隐隐找回神志的时候,频道那头也活跃起来。” “别分析了,说说你的结论。”小白船终于也顶不住安翰的长篇大论,开腔催促起来。 安翰点点头:“好的,我认为这二者之前的联系应该指向了我之前曾列举过的一条可能——限流。” “我们是完全保有自主神志进入的梦核,故而我们的思维运算无需由梦核承担,所以我们的思路没有受到限制;但素体怪物和小队频道都需要持续与外界进行信息交换,这种向外界交换信息的渠道有可能极为狭窄,我猜测很可能仅供一条信息流通过。” “所以小队频道正常交流的时候,外界对怪物的控制削弱,怪物恢复神志,向我们乞求帮助;反之,外界加强控制,挤占了小队频道的渠道,我们与他断联,这里的怪物也会随之变得危险。” “这样也就能解释小队频道和怪物受到的控制为什么无法同时在线。” 语毕,四周一片寂静。 嘤嘤悄悄往一号的方向靠了靠,小声道:“你听懂了?” “我一年级。” “抱歉。” “咳咳”小白船无奈发言“我想我们需要的应该是一个马上就可以实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一套研究报告。” 安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够抢回小队频道通讯的这条狭窄渠道,梦核内的怪物就不会再受到控制攻击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重拨回去?”一号不确定地问。 “这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就交给你了,毕竟你在频道内拥有更高的权限,由你来重连信号应该更容易一些。”安翰开始分配任务。 “其他人,暂且分作两组,一组负责牵制肉山,另一组则抓紧时间利用这些素体单位进行实验。” 嘤嘤立马接下了牵制怪物的任务,安翰则在小白船的保护下开始实验。 ----------------- “他们采取了一些可笑的行动”易丹点评道“以及,监控的视角有点太高了,看着真费劲。” “抱歉,观战视角固定在操作单位的头顶,所以素体融合成肉山之后,我们的视角也会被迫拉升,若要调整可能会占据很多信息渠道,只能先这样将就一下。火鸡的行动虽然并不碍事,但到底还是会耽误揭秘**最后线索的进度,我会处理好的。”规划师一一答道。 易丹只哼哼了一下,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规划师继续埋头忙碌,尝试在梦核与外界的联通渠道中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同时也不忘给宁爻那边制造一点小麻烦。 他可不希望在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什么纰漏,比如:最后一秒被宁爻抢道。 ----------------- “喂喂——喂?”宁爻拍拍耳朵,像是想要手动拍好一台故障的机器一样。 高扬困在黑雾之中,只听见外面耳刮子抽得啪啪响。 “大哥?”他试探着发声。 宁爻:“没你的事。” “好嘞。”高扬缩了回去,安安心心地当起了鹌鹑。 “荷鲁斯,这就是你说的信号稳定到能跨越世界的神识相连术?”宁爻扭头就开始兴师问罪。 荷鲁斯懒得搭理他的诘问,任宁爻一个人在空旷的识海中无能狂怒。 但很快,他便再无暇顾及神识通讯的信号问题了。 不知不觉间,他带着高扬走了很远,以至于他现在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 而此地非常安静,他能感受到,这种安静不是寻常的安静。 它仿佛一种等待,一种伺机,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期盼,期盼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任何人处在这种环境中都会本能地感到不安,宁爻也警惕起来,他默默将黑雾贴着地面铺了出去,同时借此展开神识,努力感受着周遭的一切,可惜依然只有若有似无的气息,难以捕捉到真实有效的信息。 宁爻沉思片刻,决定将感知功率开到最大。 这等同于将他的神经末梢全都裸露在外,没有了皮肉包裹,完全赤裸地去接触外界的刺激,虽然危险,但效果也非常显着。 他听到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迂回地指向这片黑暗的深处。 好久家居城(九十四) “所以,这附近有个地下网吧?” 宁爻稍加思索,得出谬论。 “咳咳咳”识海内的荷鲁斯终究是没绷住“失礼,刚刚在喝水。” 宁爻狐疑地停顿了两秒:“你是说……没有实体的残魂也需要喝水?你喝的什么水?我脑子里有水?” 荷鲁斯恢复了高冷:“不要在意细节。” “在我的脑内,你能够完全同步地共享我的感知,既然如此那就说说呗,伟大的荷鲁斯,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宁爻的声调难掩阴阳怪气,很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位神只难得的开口机会。 荷鲁斯沉吟片刻,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依然只丢出几句干巴巴的解释:“受到某些规则限制,我无法直白地给出答案。你知道的,用你熟悉的语境来说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才会有专门解释神谕的神官们存在。” 宁爻冷笑:“淳于都要消失了,还能有什么规则约束你们这群陨神?” 荷鲁斯:“……天机不可泄露。” 宁爻:“我天你大爷。” 被喷的荷鲁斯非常平静,声音中不夹杂一丝怒火:“我父王是长子,所以我没有大爷,只有一位上不得台面的叔叔,你可以骂他,我会很高兴。” 神只的声音在脑海中遥远地传来,有莫名令人心安的能力,宁爻也平复了情绪,淡淡道:“你就是个m,我怕给你骂爽了。” 荷鲁斯:? 宁爻掏掏耳朵:“行吧,天机不能说,那就说点能说的。” 荷鲁斯无奈:“或许,你可以循声……” “我正有此意!”宁爻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道“看来在谋略与智慧方面,我已比肩神明。” 荷鲁斯匿了。 宁爻铺散出去的感知末梢,不断向他传来各种不同的清晰触感,有的温暖潮湿,有的冰冷干燥,有些震颤不停,还有些翻涌搅拌,反馈着奇异又细密的刺痛…… 他皱眉,按理说处在同一栋大楼之中,除开冷库这种较为极端的环境,其他大部分地方应该相差不多才对,毕竟绝大多数建筑物的修建都需遵循以人为本的理念,人类的体感绝对是放在第一位的。 可感知末梢带来的消息却并不是这样。 整个建筑只有占比很小的一部分是适宜人类的环境,而其他那些异常的环境虽然被他成功捕捉到,但却令感知末梢难以辨别方向。 他不解,于是将神识剥离得更加细碎,以期能达到无孔不入的效果,可惜还是失败。 似乎只要向着那些异常的方向更迈进一步,探出的神识便会被卷进一条悠长的回廊,拐几个晕头转向的弯,然后原路返回至原点。 “这是,在楼里埋了阵法?”宁爻虽然对奇门遁甲毫无研究,但到底跟着淳于混了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下还是对此有了些许认知。 他苦恼地挠挠头:“这就有点难搞了,或许我能不能提前把安翰捞出来?虽说是普通人但他对书本的研究确实还是挺深刻的,呃等等,他还记得那些书吗?要怎么解除他的失忆火鸡状态?” “总之先问问……诶?居然断了?”宁爻意外“我说怎么半天没声呢。” 嘴上说完,随即又是一愣,难以置信地一字一顿道:“神、识、连、接,也能断线?” “不是我。”荷鲁斯这回倒是撇清得挺快。 宁爻差点笑出声:“我没说是你啊哥!” 荷鲁斯只匆匆扔了最后这一句,随后无论宁爻怎么放狠话嘲讽刺激,都再不吱声。 “啧~”宁爻终于也是歇了调侃的心思,将注意力转回这信号不好的神识通讯上。 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觉得神识通讯的断链与方才感知到的键盘声有关。 既然神明的指示也是循声而行,那首先就去探探这键盘所在之处吧。 ----------------- “咦?”规划师抬起头。 “咋?”易丹言简意赅。 规划师从一旁拉过一台显示器,这台特殊的显示器上并没有呈现其他监控镜头那样明确的人像,而是在一片模糊的噪点中有一处标红。 “雷达?”易丹来了兴趣。 “不是的……差不多吧,可以这样理解”规划师非常快速地放弃了详细的解释,直奔主题“有异物靠过来了,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个异物基本可以锁定就是宁爻。” 易丹惊:“不是,咱们这里不是魔方核心么?他一个在表层溜达的傻子怎么会突然靠近核心主控室?” 她趴到雷达屏前,看着屏幕边缘的红点一闪一闪地向中心靠近:“他找到进来的路了?” “不可能”规划师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他若是真正破解了这栋魔方大厦,怎么可能先来找我们?那必定是先奔着营救同伴去了才对。” 规划师眯了眯眼:“不用担心,大人。屏幕只是二维成像,他大约只是隐隐捕捉到了什么,所以沿着痕迹而来,但终归只能停留在外层,即便在屏幕上与我们重合,也绝不会找到主控室来。” 易丹依然觉得不妥:“可是他怎能捕捉到魔方核心的动静?” “别忘了他有荷鲁斯之眼,想要完全瞒过他的眼睛,大概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核心主控室承载着整栋楼的运算,功率很大,不可能完全隐没存在,被他感知到也属于是情理之中。” “但‘能感知’与‘能进入’可是两码事,他现在顶多算是被挡在玻璃外面转圈圈,我对建筑的设计可是很有自信的。” 规划师微微笑着,他的笑容总是拘谨地露出一点牙齿,但眼里的精光却难以掩藏:“核心可不是家居城游戏的第一关,靠着钻空子和小聪明就能通过。越是靠近内层,难度越是高深,便是寻常的懂行之人想要进入,没有我的带领,通通也只有受困的份。啊,不止是受困……” 他抿抿嘴唇:“就像地下车库、素体保鲜库和火鸡农场一样,我在每个魔方块粒里都安放了惊喜。” 易丹沉默了半秒:“你是老杜从电锯惊魂里挖来的人才?” 好久家居城(九十五) “到了”宁爻停下脚步“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一片开阔的地带,周遭的黑暗在悄然间已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未知光源的灯火通明。 宁爻像扇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萦绕在高扬周围的黑雾随之散去,陡然暴露在光明下,高扬忍不住浮夸地眨眼,缓了一阵才适应了新的环境。 “大哥给我干哪儿来了?”高扬揉搓着眼睛“这还是国内么?” “在呢在呢,而且还没离开这栋楼。”宁爻叉着腰,忙着左顾右盼,没工夫看他。 “这~样啊”高扬声音拉长,说得好像懂了一样,但很快又问道“所以我们在找什么?” “你们在找死。”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来得突然,贴得也极近,口中喷出的气息几乎要吹到高扬的耳朵上。 “我!靠!”高扬吓得原地弹射了出去。 两人齐齐回头,意外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梁枫。 “枫姐?!”他俩异口同声。 梁枫笑了:“还认得我?” “那必须的,我们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枫姐啊,来,咱先把刀收起来……”高扬满脸堆笑,一边擦额角的冷汗一边温声哄梁枫收起手里的小刀。 梁枫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顺从地收起小刀“我以为你们已经死……走了。”她面不改色地嘴瓢。 “你刚刚是想说‘死了’吧?”高扬问。 梁枫睁眼说瞎话:“没有。” 宁爻凑了过来:“嘿?” 梁枫翻了个白眼:“什么毛病?” “你居然是人?”宁爻看起来十分意外。 梁枫的拳头又硬了:“你甚至都不是拐着弯骂。” “不不不,别误会”宁爻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很意外你能以原本的人类身体,进入到家居城这么内部的地方,我以为出现在这里的你,起码应该是你的人形素体副本。” “很内部么?”梁枫挑眉“这里是倒霉顾客成为临聘质检员的签约大厅,几乎是最外缘的地带——因为签约的规则需要负责感应全部的商品与顾客,所以它包裹在整栋楼的外层。” “什……”宁爻一愣,随即又反驳“不可能,我记得触发质检员彩蛋的时候,整个人处在一个非常逼仄的空间,无法走动也做不了太大的动作,几乎只能低下脑袋查看手中的规则,根本不是这么开阔的地方。” 梁枫耸耸肩:“那是因为担心触发彩蛋的顾客们把时间浪费在东摸摸西看看上,所以顾客进入大厅后,规则会将人限制在不到一平米的狭窄格子间里,方便你们直奔主题,避免节外生枝。” 宁爻若有所思:“既然这里是质检员签约大厅,你是员工,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商场早就打烊咯~”梁枫掏出清单“我在履行今天最后的工作任务而已。” “分区理货员的任务还包括整理签约大厅里的商品?”宁爻问。 “当然不是全部,签约大厅难免会有粗心质检员遗落的商品,我负责收拣一楼的部分。”梁枫说。 “哦哦。”宁爻点头。 所以这里是—— “一楼?!”高扬忽然失声怪叫。 梁枫嫌弃地掏掏耳朵:“大惊小怪。” 高扬难掩激动与慌张:“也也也就是说从这里可以离开家居城,对么?我们上一次是钻空子出去的,这次不会又被抓回那几个样板间吧?” “虽然是钻空子,但我到底是带你们真正脱离了游戏的范围,离开后就不再是[顾客],先前签下的约定自动作废,即便重新回来也是以新顾客的身份进行光顾,不用担心掺和到上一把游戏里——只是需要注意别再次被聘;再次进入游戏会自动继承上一把的成绩,逃掉的惩罚也会续上,”梁枫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终于可以放心了”高扬拍着心口,扭头开心地说道“那我们走吧?” “走个锤子”宁爻没好气“我事情还没办完呢,我不走,你也不许走!” “大哥……”高扬要哭了。 梁枫严肃:“你到底要做什么?” 宁爻:“说过很多次了,我要找人。” 梁枫:“放屁。” “诶诶~”高扬赶紧插到两人中间,试图打岔。 梁枫挥开高扬:“看你说得那么笃定,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所以为了印证我的记忆,打烊后特意去查了监控,监控拍得非常清楚,从头到尾你都是独自一人进入的家居城,你根本没有队友,找什么人?” 宁爻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你说。” 梁枫冷笑:“你以为我稀罕管你,要不是小白回家前叮嘱我关照关照你,你们俩现在就是个死的。” “哎呦喂~我们枫姐好大的本事”宁爻阴阳怪气“我真信了。” 见宁爻留下一句嘲讽后转身拉着高扬就走,梁枫并不恼怒,只是轻轻点击着手中的清单。 啪! 仿佛体育场顶所有的投光灯被齐齐打开,整片场地彻底打亮,签约大厅内所有事物被照得纤毫毕现,高扬被吓得脖子一缩,双眼不自觉地紧紧闭上。 宁爻并没有收到干扰,但他同样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们的脚边、身侧,无数半透明的商品在强光的照射下缓缓显露出形态,上下漂浮,只是没有实体,看起来就像死去的水母。 “你干什么?”宁爻问。 “帮你们看清眼前的路。”梁枫话里有话。 “我自己有眼睛。”宁爻很不领情。 梁枫锐评:“眉毛下面挂俩蛋,光会眨眼不会看。” “噗”宁爻脑海中传来一声遥远的、清冷的、很不体面的憋笑。 宁爻无奈转过身:“枫姐,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既然这里是家居城的外围空间,那就不是我要找的地方,您老行行好,放我们进去行么?” 梁枫手里攥着清单:“说来我俩无冤无仇,我根本无意阻拦你,只是我在家居城有不得不履行的职责,你尽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不能真正危害到公司。” 宁爻原本下意识就要嘴贱,却忽然难得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术的区别:“家居城?公司?” “你不在乎一两个家居城的死活,但需要保护家居城真正所属的公司?” “你签的不是家居城合同,你是公司员工?” 梁枫抿了抿唇:“我是理货员。” “行了,随便你是什么,我不跟你纠结这个。”宁爻变得很好说话。 他笑了笑:“如果你来自家居城的上级单位,我倒是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能保持人类身体在怪谈中来去自如了。” “只是有点不解,他们不是怪谈互助联盟么?为什么会吸纳人类员工?” 梁枫:“这不是该在这里了解的事情,目前你需要关注的是眼前的路。” 眼前的路? 宁爻瞥了眼面前漂浮的半透明商品:“这些玩意儿难不成是什么陷阱么?” “这是我们理货员需要整理的危险程度较高的孤儿商品,事实上,基本就是这些遗落在签约大厅的商品导致我夜夜加班。” “so?” “我说它们危险程度较高。” 好久家居城(九十六) 危险程度较高? “有多高?”善良的高扬总归是有点社交包袱,不忍心让对面的话题掉地上。 宁爻打了个哈欠:“多高?大概三层楼那么高吧。” 高扬惊恐地望向梁枫,但梁枫一反常态地没有被宁爻的话语激怒半点,只是笑而不语,同时也不再阻拦他们,反而侧身让开了位置。 “……搞笑,你以为故弄玄虚一下就能唬得我就不敢走了?老子刚刚可是一路就这么走过来的。”宁爻对梁枫的举动不屑至极。 “无知者才能无畏”梁枫说道“先前的你们完全没有关于这些商品的概念,所以才能不受到影响和约束,现在我已经将其告之,你们也看到了形状,心中已然有了关于它们的概念,那就不能将其视若无物了。” 闻言,宁爻脸色一沉:“你阴我?” 梁枫坚持道:“我本可以做得更过分,但我只是选择帮你看清前路。” “当‘谜语人’就已经很过分了。”无人在意的角落,高扬小声吐槽。 梁枫耸耸肩:“如果你们想离开好久家居城,我知道一条捷径可以帮你们……” “不用了,谢谢”宁爻实在对她无法再保持什么好看的脸色,他很不绅士地快速打断道“我不仅不打算离开家居城,我还准备去往更深的地方,如果你真心实意想要提供有用的帮助,就给我把真正的‘前路’清理出来。” 梁枫对宁爻的固执有些头疼,她轻轻揉按着一侧的太阳穴:“你可能对我抱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但我必须声明一下,我只是个理货员,连主管都没混上的那种。” “这个我倒是相信,但凡你真有半点能耐,都不至于用垃圾车把我们运出去。”宁爻撇嘴。 “喂,你说话客气点。” “我就这德行,爱听不听。” 眼看大哥大和大姐头之间的聊天气氛逐渐剑拔弩张,夹在中间的高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场面上夹枪带棒的两人分明没有特地为难这个普通人,他却非要操那份不属于自己的闲心。 高扬慌乱地抬起手,试图让斗嘴的两人先缓缓情绪。 晶莹的裂隙线随着他手部的动作上下翻飞,舞得梁枫瞬间脸色大变。 “别动!”她厉声喝道。 高扬被梁枫突然一声吓得僵住。 “你别吓唬他。”虽然宁爻才是吓唬高扬最多的那个人,但面子不能掉,对方的话茬必须怼上。 “高扬别怕,你大哥还没死呢,你尽管随便动弹,我看她能把你怎么样。” “我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我没什么能耐”梁枫阴阳怪气“不过我刚才的警告可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大厅,只是单纯给你们省点麻烦。” “我信你个~鬼。”宁爻故意甩了甩手上的丝线。 梁枫的视线不自觉地紧紧跟随着他俩的双手移动,直到宁爻笑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好吧,我确实是带着点任务,但我只是个打工的,理解一下。”不小心漏了怯,眼见已经瞒不过宁爻,梁枫略微尴尬地用手擦了擦鼻尖。 梁枫清了清嗓:“事先声明,我绝无害人之心,毕竟在这里工作,欠了命债的员工绝对讨不着好。” “然后进入正题,也就是我方才阻止你们挥动双手的原因——很简单,我怕你们触碰到这些半透明商品。” 宁爻不以为意,又故意甩甩:“那咋了?” 梁枫忍住白眼:“我说过,这些商品危险程度较高。” “so?”宁爻再次用相同的话语问道。 “首先,被收纳在质检员签约大厅的商品本就不是商场里真正摆放的普通商品,它们更像是那些普通商品合集的……目录?也许我们可以这样代称一下。” 她虚指着身边的一个小物件:“先说这个吧,一个之前你们没见过的宠物玩具,看着人畜无害,但它是商场里同类目下所有同款玩具的总和,且这里所有漂浮的商品全部都会触发质检员的游戏规则,无论它是不是专属于你的那一个彩蛋。” “我作为和家居城有正式合同的员工,不被这种质检员游戏规则青睐,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触碰、收拣。但你们不行,顾客要是直接触碰到这些‘商品目录’,会继承这整个条目下所有临聘质检员的‘债’。无论是所谓的命债还是违悖游戏规则的债,都会算到你头上。” “更糟糕的是,你们不仅是质检员游戏规则的目标,甚至还是未完成游戏的逃脱者。” 梁枫双手一摊:“要是碰了一下,我简直不能想象你们能背上多少债。” 两人听完,反应却大相径庭。 高扬是一副标准的“天塌了”表情,宁爻则是不屑。 宁爻:“债多不愁,就算背了债,一个商场一楼的游戏规则而已,又能耐我何?” 他适时露出熟练又贱嗖嗖的笑:“我可太擅长当老赖了。” 梁枫耸耸肩:“好吧,我猜也是。不过最后再提醒一下,你的丝线已经吃了太多东西了,你确定它还能承受这么多商品目录?” 宁爻低头看了眼手指尖牵住的丝线,转头若有所思地盯住了梁枫。 “枫姐,你升职了?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 梁枫眼神闪烁,摆摆手:“没升职没升职,不是早说过了么,我只是接到了一些任务。” “行吧。”宁爻总算是接受了梁枫提供的“帮助”。 梁枫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宁爻将瑟瑟发抖的高扬拉至身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都说了天塌下来有大哥给你撑着,接下来的路跟在我身后走就行,不会让你趟雷的。” “不不是啊哥”高扬颤抖的手高高抬起,指着一个遥远的方向,他声音变形,五官扭曲“好……好多篮球!好多篮球过来了!” 宁爻和梁枫面色一凛,顺着高扬所指的方向看去。 无数半透明的篮球,在大厅的一侧欢快弹跳着,悄无声息却气势汹汹地向着他们滚滚而来。 “你给我找的事?”宁爻立马冲梁枫喊起来。 梁枫赶紧撇撇清关系:“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好了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俩得逃跑啊!” 好久家居城(九十七) “逃跑?” 宁爻对此感到十分好笑,斜眼睨着她“你是说,我,现在需要被一群幽灵篮球追着满地跑?开什么国际玩笑呢,这要是传出去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梁枫直接给他劈头盖脸一顿呲:“这大厅里,你、我加上他,总共也才三个人,谁传?传到哪去?你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偶像包袱?别忘了所有的半透明商品都是商场商品的合集目录,你本人不在乎目录的叠加,但你确定你那憨包小弟和手里的细线能承受这么多篮球的数据侵袭?” “emmm……说得也是。”宁爻瞄了眼手上的世界裂缝连线,似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随即一把提溜起傻眼的高扬,拔腿就跑,不仅跑得飞快,甚至跑得直冒烟。 熟悉的触手再度出现,麻木的高扬面无表情地被打包拎起来,重新回到了颠簸的高速运动之中。 虽然提前打过“预防针”,但亲眼见到宁爻夸张的变身场面,梁枫还是难掩心中震撼。 她愣怔着后退了一步,耳机内立马传来上级的警告,唤回她的心神。 “别分心。” “好的……呃,我是说,遵命。” 梁枫看着宁爻带着高扬一圈圈地跑着,上蹿下跳地闪避着沿途路障般的半透明漂浮商品,她默默垂睫,不动声色地在手持的清单上又追加了一批篮球。 高扬闲得无聊,自发开始扮演起后视镜,试图充当一个有用的角色。 “大哥,你这距离把控得真是精准,跑了这么久,那群篮球竟未得寸进,一直就这么不近不远地吊着它们的胃口哈哈哈。”他的马屁已经是张口就来。 宁爻哼哼:“如果不是我还未想到接下来的计划,现在也不至于吊着一群篮球的胃口,它们这种追击比起前面的素体来说实在是小儿科得很。” “啊?你能甩掉它们?”高扬伸长脖子问道。 “那不然呢?”宁爻看起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气愤道“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是被这群篮球追着跑?我他爹的只是在打发时间,我只是在思考!” 高扬赶紧顺毛:“必须的必须的,我大哥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被篮球追杀?我只是我我……诶?是错觉么?我怎么感觉篮球越来越多了?” 宁爻头也不回,压低了声音:“不是错觉,的确是越来越多了。” 虽说对宁爻依然够不上任何威胁,但确实也是有点烦人——有点打断思路了。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一个馊主意随之冒泡。 不知道黑雾的接触会不会算做自己本体接触? 所谓的[商品目录]实际上是一个虚拟的概念,它们并非是那种真实的一碰就会爆开的熟豆荚,不是压缩文件,而只是在宁爻[顾客]的身份上多划上几笔账单(债)。 既然目录本身不是真实的物品,那么对黑雾而言,吞食掉这些目录甚至不用占用多少胃容量。 如果黑雾的触碰不会把目录的债务算到宁爻的头上,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黑雾与宁爻共享同一个顾客身份,被添了债,宁爻也根本不怵。 宁爻还记挂着先前感知到的键盘声,他很确定那动静将自己引向了这栋大楼更深更内部的地方,却不理解梁枫为何强调这个大厅的位置很靠“外”。 而且场面太混乱,声音太嘈杂,他不仅难以捕捉细微的键盘声,连与一号的神识通话也没工夫继续拨打了。 还是先解决烦人的跟屁虫,再来细细研究吧。 宁爻一边头脑风暴,一边在高速奔跑中重重地跺了跺脚,原地留下两个黑黢黢的脚印。 一层浅淡的雾气覆盖在上,让那深黑的脚印看起来十分模糊,雾气很快扩散开来,迅速与紧追不舍的篮球发生了接触。 叮叮叮叮叮…… 梁枫的清单突然疯狂地弹出系统提示。 【您的监视目标已打开商品目录,债务结算中,请稍后】 【您的监视目标已打开商品目录,债务结算中,请稍后】 【您的监视目标已打开商品目录,债务结算中,请稍后】 …… 梁枫手忙脚乱,点叉都点不过来。 耳机内的上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清单被瞬间清屏:“这点事都做不好。” 梁枫抿着唇,点开宁爻的资料。 资料还在不断刷新,巨量的重复信息正在拼命叠加,这表明宁爻在家居城的账面上已经“债台高筑”,负债累累的顾客一旦重回商场,立刻就会被规则清算,会有过量的游戏惩罚将他永远困死在游戏之中,他必须偿还欠下的债务,用他的一切。 当然,这是针对正常人的情况。 梁枫知道,宁爻可不能按照正常人的路数来计算,毕竟他现在都停下来欣赏黑雾“灌篮”了。 耳机里的上级催促道:“给他加料!” 梁枫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复制的篮球目录全部释放了出来。 “其实我觉得,他既然并不害怕目录,那么释放再多目录也无……” “你懂个屁”耳机里的上级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量变引起质变懂不懂?” 说着他顿了顿,像是勉为其难地给冲在前线的员工一个好脸:“你认真干,这货可是老板的心腹大患,要是我俩能解决了他,升职加薪绝对不是梦!” 梁枫撇撇嘴,要不是之前她和宁爻有着那么一点点浅薄的交情,别说“解决”人家,自己不被人家一个照面秒杀掉都算烧了高香。 上级的命令就像九头虫安排奔波儿灞去把唐僧师徒除掉一样,梁枫她一个理货员能有这通天本领?这傻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梁枫只是懒得喷,实则心里白眼已经翻上天了。 见梁枫没吱声,耳机里的那人大概是以为画的饼还不够香,他再度加码:“我知道你向来升职不积极,但公司的实力你是知道的,除了签合同时的心愿,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梦想?” 梁枫:“没有。” “你”上级在耳机那头差点气得背过身去“梁枫!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梁枫依然淡淡的:“根据规划师的安排,我们只用拖延一点时间,至于‘解决’的任务,不归我们。”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杯子碎裂声:“臭娘们,不要以为和公司签了合同,完成了初始心愿就能高枕无忧混日子了,只要我现在稍稍动点手脚,你那好闺蜜活不过十五分钟。” 梁枫的拳头隐隐捏紧:“我竟不知你还有篡改初始合同的权力。” “我是没权力”见梁枫果然被威胁到,耳机那边的声音明显松弛了下来“但我有人情世故~你们这些职场棒槌根本不懂钻营的魅力。” “现在,听我的指令,释放全部目录,击杀宁爻。” “蠢货……”梁枫不敢反驳,只能用口型骂了一句,抬头看向宁爻。 好久家居城(九十八) “又来了一堆?而且又是熟悉的人海……呃球海战术,这相同的套路他们还真是玩不腻啊。” 用不着启动宁爻的神级感知力,梁枫释放所有目录后,海量商品碰撞地面造成的震荡,连身为普通人类的高扬都能轻易察觉。 虽然大厅内目之所及的商品们全是半透明+漂浮属性,但它们其实并非是轻盈可穿透的“幽灵状态”,而是可以真实触碰到的实体。 这么多商品像洪水一样奔腾而来,处在下游的人们若是没能好好躲开,肯定会被冲撞得青一块紫一块,东一块西一块…… “咱还跑吗?哥。”高扬歪着脑袋问道。 宁爻打着哈欠,没有回答,看起来很是心不在焉。 高扬也懒得追问,反正大哥都不着急,自己一个小卡拉米着急也没用,如今他俩手上还连着线,高扬一点也不担心被扔下,合格的小弟要相信大哥,大哥一定会把自己安排好的。 正如梁枫所料,通过脚印的接触,宁爻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这些所谓的[商品目录]的属性。 左不过是给自己名下的顾客账号叠加一些虚拟的数据和属性而已,甚至针对“账号”的惩罚都只不过是在家居城的质检员游戏规则下才会生效,对宁爻本人根本产生不了半点真实伤害。 最重要的是——宁爻从最开始就没有佩戴姓名手环,他从未真正激活顾客身份。 这意味着梁枫他们现在监视着的宁爻顾客身份账号实际上并未获得宁爻本人的授权确认,这些“债务”能不能凭空算到宁爻头上,还两说呢。 更何况比起胶皮怪味难以下咽的人形素体,普通商品的味道可好得不止一点半点。 既如此,宁爻就更没啥害怕的了,便是他现在直接把东西全吞了又能怎样?最好能把这大商场洗劫一空,看看不明真相的员工们明天上班给商场开门时候的表情。 真是想想都开心。 宁爻和高扬对视了半秒:“我要开始装哔了。” 高扬心领神会,准备鼓掌。 明亮的签约大厅骤然暗了下来。 不是拉闸式的瞬间漆黑,而是像黑云压城一般,由远及近,黑暗悄然而至,待到人发觉,暴雨已经快要落下了。 梁枫下意识抬头,低声喃道:“有谁在关灯么?” 耳机里的叫骂随即传来:“你第一天上班吗?签约大厅里有个屁的灯!” 很快,周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梁枫紧紧将清单攥在胸前,微弱的屏幕光在黑暗中清晰地照亮她的脸。 她意识到不妙,可来不及熄灭屏幕了。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商品行动的声音。 宁爻的气息暧昧地吹拂在她耳侧:“你在找什么?” 梁枫苦笑:“我在找死。” 隐藏在头发下的耳机逐渐变得滚烫,耳机内部的声音也从上级的骂声变成了机械和电流的杂音。 随后“嘭”地炸开。 梁枫捂住耳洞里涌出的血,转身望向宁爻:“给我个机会。” 宁爻:“怎么给你机会?” 梁枫的身子微微发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我以前没的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好啊~”宁爻答应得很轻松,但不等梁枫缓上半秒,一条湿哒哒的触手攀上了她的脸。 他压低了声音:“我送你直接面见古神,和古神说,看他让不让你做个好人。” 梁枫神情了然,严肃地问:“那就是让我死?” 宁爻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哎呀~你看看你” 无数条触手从四周的黑暗中一拥而上,将梁枫紧紧缠绕,直到最后一条触须覆盖了她所有的感官知觉,宁爻才说完后半句 “why so serious?” ----------------- 规划师面无表情地摘下耳机。 “什么情况?”易丹问。 规划师叹了口气:“宁爻意外脱离魔方表层进入了签约厅,我吩咐那里的员工拖延一点时间,不料他故技重施,很干脆地切断了所有监控反馈,签约厅员工只能依靠原始手段进行监视。刚刚下面人给我汇报,说宁爻在签约厅大开杀戒,派出安抚宁爻的员工被吃了,并且他还顺带摧毁了签约厅所有的商品目录和副本。” 易丹不解:“谁又惹他了?这是又在发什么癫?” “不重要”规划师耸耸肩“虽然签约厅损失不小,但总归是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务——拖延时间。” “得益于这段纯净无干扰的时间,现在我方信号已经完全占领了梦核的联络渠道,我正在进行进一步的加固处理,等宁爻反应过来,再想联络梦核内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易丹勾起嘴角,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 规划师继续说道:“既然已经控制了梦核与外界交互的唯一通道,那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明晰多了。” 他转过身,在键盘上拨弄着:“宁爻在放小僵尸进入梦核前应该交代了**的最后线索,眼下小僵尸已经找到了鱼,我们只需静待小僵尸与鱼进一步接触,最后的线索便会在素体的监视下浮出水面。” “然后,切断它。” 易丹和规划师相视一笑。 她难掩激动:“也就是说这趟任务,我不仅不会搞砸,说不定还能立上一功?” 规划师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节奏,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回答着身后已经坐不住的上司:“根据现有的数据分析,理论上来说——是的没错,我们也许能够超额完成杜先生的任务。” “理论上?”易丹没有得意忘形。 规划师点头:“目前我所有的盘算都是基于已经收集整合到的信息进行的推演,但计划做得越详尽,容错率就越低,也越怕遇上意外,而宁爻……此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说着,他又转头宽了宽易丹的心:“大人不必过度烦忧,杜先生没有下达‘必须成功’的命令;且针对宁爻,我也是作好了各种准备的。” 易丹双手抱臂,停止踱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下打量着认真工作的规划师。 “嗯?”规划师停下手上的活计。 “你这拿捏情绪的本事,比我这写话本的还厉害几分呢。” 规划师:“大人谬赞,属下完全不擅长关于人心的魔法。” “怎么不会?”易丹笑“阐述计划的这短短几句话,一收一放之间,把我的情绪甩得像过山车似的。” 好久家居城(九十九) 规划师没敢接腔。 易丹无意为难这个用得还算顺手的三好员工,只摇摇头,轻飘飘甩了一句:“好好工作,别谈恋爱。” 规划师:? ----------------- “你那边怎么样了,宁爻有给你回应么?”小白船问“我刚刚的呼叫全部石沉大海。” 一号摇摇头,整张小脸皱巴得像个核桃:“我这边也没有回应,先前还能听到一点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只是很不稳定,但在一阵较大的杂音过后,就彻底没有任何动静了。” 安翰接话:“也算意料之中,接下来只能全部依靠我们自己了。” 他微微侧过脑袋,冲嘤嘤的方向咯咯了两声。 嘤嘤支着翅膀,叉着并不存在的腰:“它还挺老实的,不用担心,倒是你手上的项目进行得咋样了?” 安翰松开爪子,一只昏厥的高清素体应声倒地。 “emmm……好消息是,虚线框的加载渲染只会在独立的活体模型间进行,无法越级传染到其他活体模型上;而且若能狠下心来及时断尾求生,会有非常高的成功率。也就是说即便我们不慎触碰到虚线框,大概率也不会出现瞬间团灭的可能。” 嘤嘤知道他的重点在后面,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经过各种尝试,在我们能使用的所有手段下,这种渲染依然是不可逆的”安翰叹息“如果无法驱使这些怪物真正为我们所用,那么就只能选派一名勇士亲自进入虚线框内捞鱼——毫无疑问,一旦进入虚线框,就一定会受到永久的、不可逆的渲染,会被栅格化,会被永远固定成现在的样子。” 他摊开翅膀,作出摊手的模样:“这无异于是某种意义上的牺牲。” 嘤嘤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闷不作声的一号小朋友,随后又快速将视线挪回一旁不停蠕动的素体肉山怪物身上,她故作轻松道:“啊呀~也别说得那么悲观嘛,我看这货好像安静了下来,而且刚刚也很听我的调摆,让起身起身,让挪开挪开,再给我几分钟调教调教,说不定真能让它去把鱼缸捞出来呢。” “它们不会的。”安翰几乎是不假思索,很笃定地脱口而出。 嘤嘤狠狠地瞪了过去,安翰条件反射式地脖子一缩,小声咕哝:“你瞪我也没用啊……虽然它们现在貌似老实,但也只是配合着你的驱赶挪挪屁股而已,这种程度,连实验室的草履虫都能做到,但‘进入虚线框打捞穿模鱼缸且保证鱼缸完整和内部小鱼的存活’这么精细的操作,可不是这些无法自主思考和行动的怪物能做到的。” 见嘤嘤听进了自己的话,安翰的腰板挺直起来:“除非像之前那样,有一个瞬间它央求我们杀掉它,这个状态才是这座肉山真实恢复神志的状态,这种状态下的它才能够沟通,有理智才有谈判的价值。” 嘤嘤面露一丝不忍:“你看看它现在的状态,让它恢复身为人的神志实在是过于残忍了些。” 安翰咂咂嘴:“是很残忍,但我只负责提出可行性方案,至于要不要执行还得看你,你才是做决定的人。” “喂喂喂,别把烂锅扔给我背啊!”嘤嘤气鼓鼓地冲他喊道。 就在两只火鸡针锋相对互喷之时,悠闲的小白船绕着肉山飞行了一圈:“说实话,这~~~么大一坨大怪物,就算它不作任何反抗,任你们宰割,都够你们杀上好一阵的了,你们确定要从它身上寻找突破口?” 安翰问:“前辈,您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小白船慢悠悠地划回地面:“我只是一艘船,未曾蒙受智慧之神透特的眷顾,亦没有聪慧的大脑,所以想不出什么漂亮的点子,只是漫长的岁月给了我不少的经验和阅历——我的建议是:不要试图驱使你们掌控不了的力量,稳妥起见,最好早绝后患。” 绝后患? 嘤嘤迟疑了片刻:“现在就杀掉?” 小白船摊开船桨:“我只是给出一个可行性方案,至于要不要执行还得看你,你才是做决定的人。” “喂!”嘤嘤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不要当复读机!不要给我甩锅啊!” 她喘着粗气,视线扫回一号身上:“小子,你怎么看?” 一号:“什么怎么看?” 嘤嘤指着肉山怪物:“杀掉它,那么你们就得派出一名志愿者进入虚线框;或者你愿意试着控制它,让它替你进去捞鱼。对了,这里必须补充说明一下,我的队伍可以帮助你协助你,但我绝不会让手下任何一只鸡进入虚线框。要知道,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不会让我的队员在这种事情上做无谓的牺牲。” 一号点点头:“我知道。” 还准备费点口舌认真讲道理的嘤嘤,被一号干脆的回答惊了一下,忍不住放慢语速,狐疑地确认道:“你……理解我的意思了么?” 一号再次点头:“嗯,我心里有数,这不是你们的职责,不应该让你们进去涉险。”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是轻松:“我自己进去。” 自己进去?! 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独自进入那么危险的地方? 嘤嘤和安翰立马异口同声地反驳:“不行!” 一号纳闷地瞟了他俩一眼:“为什么不行?我的队伍只有我和这艘船,我不进去还有谁能进去?难道指望这艘连手都没有的船?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为什么总是为反对而反对。” 安翰赶紧上前:“别着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想出更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嘤嘤也接腔:“没错没错,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别哔哔了你快点想啊!” “在想了在想了!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啊!” “那就快一点啊!” “在快了在快了!” 一号抬手,试图打断这两只火鸡慌乱的争执:“朕心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多言。” 但嘤嘤和安翰却根本不带搭理,依然吵吵个没完。 好久家居城(一百) “如果长大的标志就是不懂得闭嘴倾听微小的声音,那我的确不想要长大。”一号冷眼看着两只火鸡的激烈撕巴,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老气横秋地感叹道。 小白船拣了片空地,好整以暇地漂浮着,言语间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去吧小子,热血才是年轻的底色,去给这些无趣的成年人们一点小小的青春震撼。” “啧,听到你怂恿未成年人犯罪,这俩居然还在吵。”一号颇为不耐。 “喂喂喂你可别血口喷船,我何时怂恿你犯罪了?”小白船撇清关系。 其实火鸡根本没听到一号和小船的交谈,他俩撕得正凶,嘤嘤的爪子紧紧薅住安翰头顶的皮瘤:“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停停停疼疼疼你先撒手!”安翰飙泪。 “知道疼就快想办法!”嘤嘤急眼“总不能让小孩子出来扛事啊!” 安翰扭过头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懂吗?!现在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你能真实掌握这堆素体怪物的控制权,但你我都清楚,这不可能……” “呃” 火鸡们激动的咯咯声忽然被打断,震惊地朝虚线框的方向望去。 一号懒得再看这些既没有营养也不刺激的画面,他默默地走到虚线框旁边,只是略微踌躇了片刻,便毅然决然地抬脚踏入其中。 越过虚线后的阻滞如期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逆转的栅格化渲染,高清的像素在一号的身上迅速蔓延开来,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这种剧烈的身体属性变化所造成的疼痛让一号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我靠!” “喂!” 嘤嘤和安翰也顾不上撕扯了,赶紧冲了过去。 “快出来!不对,快把腿砍了!”安翰叨住一号的衣角,试图阻止他的继续深入。 “发什么神经,人的腿是说砍就能砍的吗!”嘤嘤差点被气笑了。 僵尸的身体素质虽然非常“过硬”,但这副身躯终究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孩子,栅格化的速度根本没有给其他人太多反应的时间,俩人只吵了一句嘴,一号的栅格化就已经彻底完成。 “啊这……”安翰松开了叨着衣角的喙,手足无措地站在虚线框外。 “不用感到抱歉,也不用跟着我进来,在外面等着。”一号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角,将穿越虚线时沾染的土屑拂去,随后微微定住心神,快步走向半嵌在土里的玻璃鱼缸。 细看那鱼缸,似乎显得有点老旧,玻璃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裂痕与污渍交叠,依稀可以看到内部水波的摇曳,表层的污迹仿佛是水底世界与现实之间的扭曲屏障。 户外的光线穿透缸壁,经玻璃和水体的多层折射,最终在周围的地面上投射了一圈不断晃动的光斑。 一条殷红的小鱼穿行其中。 一号默默打量了片刻,给自己的双手找了个合适发力的位置,便蹲下身子,两只手把住鱼缸侧边偏拐角的位置,开始向上拔。 “镶得还真紧实……”一号咬牙切齿地嘀咕。 安翰围着虚线框外焦急地转圈圈,听到一号的吐槽,立即出声解答:“按照先前的推测,鱼缸应该不是正常镶嵌在土壤里,是鱼缸的模型穿过了土地的模型,卡在了中间。” 一号还在持续发力:“这个我知道,你说点有用的。” 安翰:“……根据我玩游戏的经验,直接往上硬拔可能有点困难,不过你可以试着转、拧、扭动它,让两个模型之间松动一些,也许会方便拔出来。” 一号:“像拧螺丝那样?” 安翰欲言又止,思路和口齿开始互殴,他不知道该如何详尽又易懂地给一号解释模型的原理和操作,挣扎片刻,只能干巴巴地建议道:“或许你可以按照这个方向试试。” 吱溜~ 方形的鱼缸就这么水灵灵地像枚灯泡似的被扭了出来。 安翰捂脸:“居然真有用啊?” 一号将鱼缸捧在怀里,一个抛扔将其翻转了过来。 “小心些,别摔了”安翰紧张“穿模问题解决后,它可能会恢复正常玻璃的强度和硬度。” “诶?”一号低头看着怀里的鱼缸,发出意外的声音。 “怎么了……我靠快闪开!那坨肉压下来了!”安翰忽然惊慌地大叫。 原本在一旁由火鸡小队看守着,目测已经老实的肉山大魔王,不知为何突然暴起掀飞了周围的火鸡,整个身体猛地向下俯冲,以真正的泰山压顶之势向虚线框扑了过去。 一号只感觉一阵巨大的气流自头顶向下,将小小的身躯笼罩其中,压制着自己向上跃起的动势。 但既然有了同伴的提醒,他便没有抬头去浪费时间观察敌人的进攻,而是抱着鱼缸就地一滚,险险躲过肉山的碾压。 来不及停顿,下一秒,散落在周围的素体单位立马嘶吼着,攻击接踵而至。 无论是大肉山还是小单位,素体的行动都十分一致,它们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抢夺一号手上的鱼缸。 “快控场!”安翰被小白船捞走,第一时间远离了战场,但同时他也不忘大声冲嘤嘤喊。 “老子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还用你教?”嘤嘤展开双翼,一击清空场地内的素体单位。 ----------------- “嗯?”宁爻挑起眉稍,低头看向手中的丝线。 这些连线虽然纤细且轻盈,会随着宁爻他们的运动而飘动,但在执线者双双静止的时候,它基本都保持着微微下垂的状态,符合这个世界的物理学规律。 可就在刚才,自然下垂的丝线忽然无风自动,甚至主动地传出了高频率的震颤,这很难不引起宁爻的注意。 高扬举起双手,一脸睿智地问:“大哥,手麻是正常的吗?” 宁爻:“你捏花椒了?” 高扬:…… “好了,不开玩笑”宁爻收起调侃的表情“这是有人试图通过我打开的裂隙,侵入梦核世界,但显然他的信号与我的通道并不完全匹配,强行占用引起了排异反应。” 高扬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那我能掐断侵入的信号吗?” 宁爻笑:“当然可以,但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更好的选择?”高扬问。 “当然”宁爻用指尖轻捻着丝线“先前对方藏得太深,我就算开了天眼都没发现他藏在哪儿,而现在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主动出击,这番自投罗网的行为,正是我溯源信号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