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公主》 第1章 前情1 (女主在第21章时才会出生,前期存在感不高。因为前面的事件、背景比较重要,不能没有,又怕后面用倒序的形式写出来会混乱,干脆就按时间顺序写了。) 在宣朝,要说最显赫最荣耀的王府那肯定不是某位皇子的王府,而是异姓王平西郡王府。 皇子王爷都是降等袭爵,一代一降等,几代之后就沦为普通皇族,而平西郡王却是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永不降等。 (宣朝爵位顺序:亲王、郡王、国公、侯、伯、县子、县男) 第一代的平西王蓝辉,是宣朝太祖皇帝荣英的结义兄弟,随着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宣朝立国时,蓝辉被封为平西郡王,也是唯一的异姓王,蓝家陡然变得显赫,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蓝辉可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人,蓝家在前朝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蓝辉从小也是博览群书的,他自然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 就算太祖与他君臣情谊不变,可后世子孙呢?历朝历代的开国勋贵有几家延续百年得以善终的?为了避免悲惨灭族的命运,蓝辉定下了几条家规。 第一:蓝家人带兵但不可贪恋兵权,出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上交虎符,拥兵自重永远是武将大忌。所以平西军虽一直是由蓝家统领,但非战时虎符一直在皇帝手中。 第二:蓝家不与皇室联姻,免得牵连进帝位之争;不与世家大族联姻,免得有结党营私之嫌,招皇帝忌惮。 而且蓝辉还凭借与太祖的交情,在太祖面前立下了蓝家只做纯臣的誓言,装可怜卖惨请太祖下了旨,皇家不得给蓝家人下旨赐婚,免得后世子孙被皇帝逼迫不得不婚嫁。 第三:蓝家人在百姓面前一定要保持低调,不留恶名也不能美名满天下。蓝家只求简在帝心,不求百姓拥护,若一个武将世家得了民心,那离灭亡也不远了。 几条规矩都是为了让皇帝对蓝家放心而定的,蓝家人上战场那绝对都是忠心耿耿、浴血奋战的好男儿,只求皇帝能看到蓝家的忠勇,保蓝家万世太平。 宣朝立朝之初,太祖太宗两位皇帝重视武备,军队震慑力十足,边境四方安宁,百姓安居乐业,蓝家也人丁兴旺。 可随着朝廷内重文轻武之风盛行,后世皇帝也忘了先祖立朝时的勇武血性,军队战斗力开始衰弱,宣朝周边的群狼嗅到了机会,最终边境战火重燃。 蓝家人一批一批的上了战场,可军队训练不足导致战斗力不强,吃空饷严重导致兵员不足,朝廷不重视军备导致军需不足,而周边的蛮夷各个勇武善战,边境保护战打得艰难。 蓝家人一批一批地死在了战场,无论嫡系还是旁系,不到百年,蓝家的人口锐减,甚至有几代,嫡系只剩了一根独苗。 蓝家人艰难的支撑着平西王府,也努力的训练平西军,经过几代人不懈努力,平西军总算成了宣朝四支边军中最强的一支。 因着蓝家忠诚可靠,低调办事,把好名声让给皇室的作风,再加上蓝家为了保家卫国死的人太多了,荣家的皇帝不好意思也没必要对蓝家下手,是以平西王的爵位顺利地传承下来。 到建元十七年,因为二十几年没爆发惨烈的大战,蓝家嫡系休养生息,总算恢复了些元气。 这一代的平西王一共兄弟四个,因为王太妃黄氏还在,所以并未分家,四房人都住在王府里。 大老爷就是平西王蓝庆煌,娶王妃赵氏,膝下两个嫡子,一个庶女。 嫡长子蓝晏明,十五岁时被册封为世子,如今十九岁,去年娶了世子夫人王氏,尚无子嗣。 嫡次子蓝晏景十七岁,与兵部一个五品官员的嫡长女定了婚约,尚未大婚。 庶女蓝晏姝才刚五岁,被放到王妃赵氏身边教养。 二老爷蓝庆熙,是平西王的嫡亲弟弟,娶妻严氏,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嫡子蓝晏清,今年才刚十四岁。 三老爷蓝庆志是庶出,生母是老平西王的侧妃李氏,娶妻乔氏,嫡子蓝晏城、庶子蓝晏星,还有三个庶女,都才几岁。三房是目前人口最多的一房了。 四老爷蓝庆英同样是庶出,是老平西王的老来子,如今才刚十六岁,比大房的两个侄子还小呢,尚未婚配,王太妃正在给他相看人家。 除了上面这些正经主子,还有些半主子,也就是各位爷的侍妾。 宣朝男人大多二十岁,行冠礼后娶正妻,但蓝家男人一般十八岁就娶正妻了,蓝家死的人太多了,对子嗣方面就更为看重,所以蓝家男人普遍成婚早,侍妾多。 侍妾多,生的孩子也多,但同样的,孩子的夭折率不小,上面所说的都是健康长大的,还有许多幼年夭折的。 这年春天,楼兰军队大举入侵,蓝家所有成人的男子俱上了战场,只有十四岁的蓝晏清也第一次上了战场,蓝家男子都是十几岁就上战场历练的。 楼兰国地处西域贫瘠之地,国小人少,但楼兰人比中原人生的高壮,骁勇善战,又有优良的战马,不次于宣朝的铁器,是以一个弹丸小国也敢侵略宣朝。 所幸平西王蓝庆煌指挥有方,在军队数量上也有优势,不出半年,平西军就大败楼兰军队,攻陷两座城池,迫使楼兰人求和。 当楼兰战败求和的消息传到京城,朝中官员人心浮动,这无疑是一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立功的好机会。 楼兰军队已被平西王打残了,残兵败将不足十万,又丢了两处边境重镇,迫切地想要议和停战,谈判优势在宣朝一方。 朝中官员并不是一派,建元帝有五个儿子,大皇子湘王,二皇子是太子,三皇子靖王,四皇子永王,五皇子才刚五岁,尚未封王。 前三个皇子早年竞争太子之位十分激烈,最终二皇子凭借母家势力和仁义宽厚的性格被立为太子。 但湘王和靖王尚有一争之力,并不甘心失败,太子也总觉得自己的地位不牢,兄弟三人仍在明争暗斗,都盯上了这次机会。 第2章 前情2 太子被刺激的昏了头,一心要亲自前往西境,为国立功,东宫属官们有支持的,有反对的,各抒己见,唇枪舌战。 宣朝为教导和辅助太子,设东宫属官为太子保驾护航,分别是太子三傅、太子宾客及太子詹事。 其中主要负责教授训导太子的是太子三傅:即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多是朝中能臣干吏兼任。 “殿下,如今您地位稳固,实在没必要前往边境冒险。且陛下年事已高,殿下留在京中协理政事才是正理。”刑部尚书兼太子少师林宇劝道。 “殿下几番出京赈灾、巡查,正是殿下一心为国为民,才成就了太子之位。殿下从前为国解内忧,如今有了为国平外患的机会,也该把握才是。 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杀敌无数,可也只是胜了一半而已,战后的停战谈判尤为重要,将战争的利益最大化,也是大功一件。 现今湘王、靖王争储之心不死,在朝堂上极力争取这次的立功机会,殿下怎可错过?”太子的心腹幕僚,御史周明思说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身为储君,事关国本,怎可冒然前往两军交战之地?”林宇眼神锐利地盯着周明思,极为看不上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人。 “楼兰小国穷兵黩武,不堪一击,开战不过数月,已被平西军彻底打败,所剩残兵败将不足十万,而我朝尚有二十五万大军驻守边境,此次谈判必万无一失,太子殿下不可错失良机啊。”周明思言语蛊惑,热切地看着太子。 “殿下,湘王和靖王夺位之心不死,正在联络朝臣谋求此次机遇,殿下万不可错过。”另一位幕僚黄清说道。 “殿下您如今已是太子,实在无需冒险争这点儿功劳,殿下若不放心两王,也只需阻止他们前往立功即可。”翰林院大学士兼太子少傅,须发花白,德高望重的文佑安劝道。 这朝中身份合适,嘴皮子利索的官员多的是,没必要让皇子们去冒险,下面官员们得了功劳,受益的还不是上面主子。 “况且依臣看,靖王确有亲去的意思,但湘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殿下不要被他迷惑。”户部左侍郎兼太子少保,郑修彦同样不赞同太子前往冒险。 太子三傅都不赞成太子前往冒险,可惜太子对于皇帝安排的三位老师并不倚重,他更看重自己招揽的幕僚。 众人讨论半天,太子还是想要亲去,他从前立功是不少,但多是他母家帮忙运作,他总时不时听到些闲话,这次立志要立个大功,堵堵那些闲人的嘴。 黄昏时分,苦劝无果的太子三傅离了东宫,脸色凝重。 “古书有云:亲贤臣,远小人,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唉!”文大学士摇头叹息,拱手与两位同僚道别。 林宇和郑修彦同样有些气恼,但在其位谋其政,两人还是各自联系朝臣,试图阻止此事。 建元帝的五位皇子,四个大的都不怎么样,湘王为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太子仁善宽和但手段心计不足,靖王性格冲动易怒不计后果,永王聪慧但贪图享乐胸无大志,至于五皇子,年龄太小了,还没长大就没争的机会了。 建元帝看来看去,还是太子更合适,得贤臣辅佐做个守成之主没问题,所以立了太子后,又精心选了三傅,结果一片苦心被辜负。 次日朝堂,太子主动请缨前往谈判,朝中大半朝臣也赞成,但以林宇为首的几位重臣皆不赞成太子离京。 建元帝正是年老却不甘心服老的时候,几位重臣的劝阻,听在他耳里似在说他随时可能驾崩,太子要留在京中预备主持大局。 建元帝心中不虞,而太子又在心腹的撺掇下极力争取,其他人也看不起楼兰小国,认为太子此去不过是立个功,镀个金罢了,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太子带人前来议和之事传到阵前,平西王蓝庆煌对此有些抵触,皇帝已近耳顺之年,做太子的就该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乱跑什么,还跑到这危险的边关来? 蓝庆煌不满也没资格说什么,只能尽力安排保护,而且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楼兰也确实不能造成太大威胁。 太子来到边关谈判,前几天很顺利,楼兰人虽然百般不愿,也被逼得逐渐让步,在谈判渐入佳境的时候,异变陡生。 楼兰人的求和只是陷阱,他们居然与北狄人合作,三十万联合大军将谈判的山谷团团包围了。 太子为表谈判的诚意,只让蓝庆煌带了十万大军,因为楼兰人的残兵败将已不足十万了。 这十万大军也足以保卫整个山谷,可却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人包围了,这只有一个可能,军中出了通敌之人。 蓝庆煌虽吃惊但反应很快,迅速指挥大军突围,只要把太子平安送出去,再将驻守在关内的十五万大军调过来,这场仗还能胜。 蓝庆煌命两个弟弟和两个儿子亲自护送太子突围,叔侄四人带兵将太子等人护卫的密不透风,稳步前进,突围有望。 只可惜他们防备了外面的敌军,却忽视了太子从京中带来的亲信,周明思突然发难,乱军之中,一个文人却动作迅捷地一刀将太子扎了个透心凉。 周明思是两年前跟随太子的,他妹妹是太子侍妾,今年刚给太子添了个儿子,成了太子良娣,周明思也成了太子心腹。 太子遇刺,反应过来的暗卫和亲卫们一半救护太子,一半捉拿凶手,周明思却早已服毒,不过瞬息就七窍流血而亡。 太子被刺中心脏,当场死亡,蓝家叔侄的心也凉了,他们保护太子,太子没了,他们也就不能活了,唯有战死沙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叔侄四人不顾自身生死,在敌人中冲杀,叔侄四人有意保护世子蓝晏明的心腹属下和太子暗卫突围,总要有人将太子遇刺的真相带出去,给蓝家背上的黑锅减轻些重量。 消息传到蓝庆煌那儿,蓝庆煌瞬间心灰意冷,叫来了几个副将安排战事,又命心腹将通敌之人的线索保管好,日后也好查明真相。 将一切安排好后,蓝庆煌就一马当先杀入了敌军。 等到三老爷蓝庆志得到消息,带着关内的十五万大军前来接应时,只接到了几千士兵以及太子和平西王蓝庆煌的尸体。 蓝庆煌是自己死的,太子死在了平西军中,蓝家人保护不力,还有什么资格活着,唯有以死来保全蓝家,所以他选择死在敌人的枪下。 第3章 前情3 太子死了,平西王父子三人和蓝庆熙、蓝庆英战死,前线的蓝家人只剩了守卫后方的蓝庆志,以及之前受了重伤,尚在休养的蓝晏清。 蓝家延续多年自然也不简单,蓝家人手下心腹都是蓝家从小培养的,能力强且忠心,在刚被包围时就奉命调查军中通敌之人,已发现了端倪。 等到太子身死,蓝家人有负职责,无奈送死,却将心腹尽量保了下来,命他们将军中通敌之人的信息送出,继续查明真相。 而太子身边活下来的暗卫也知道背叛太子之人,好歹有查找幕后黑手的线索。 楼兰和北狄已彻底退兵,安排好边境防务后,蓝晏清和蓝庆志护送灵柩回京,顺便入京请罪。 而太子的暗卫首领,乔装打扮,带着调查到的信息,赶在信使的前面悄悄入了京。 乍闻噩耗,建元帝猛然站起,又眼前发黑,腿软的跌坐回龙椅,如寻常丧子的老人般老泪纵横,旁边的太监急忙上前扶住。 “楼兰、北狄,蓝家,他们怎么敢!?那是朕的太子啊!”建元帝愤恨的拍着桌子。 他同意太子去谈判是为了让太子立功,也是因为对蓝家人的信任,认为他们一定会保护好太子。 “太子遇难,你怎么回来的?”建元帝将矛头指向了回来报信的暗卫,眼中蕴满浓重的杀意,主子死了,暗卫就不该活着! “回陛下,微臣失职,苟活至今只为给太子殿下报仇雪恨,这是微臣与平西王调查到的信息,以及此次突围战的战报,请陛下过目。”暗卫脸上十分平静,早已有了死亡的准备。 京中人与军中人勾结,联手置太子于死地,还损失了十万大军,虽然不想承认,但建元帝知道做出此事的,大概率是有夺位之心的皇子。 而护送太子谈判的蓝家人全部战死,建元帝也没了迁怒的理由,人家都以身殉职了,再咄咄逼人就得伤了将士的心。 建元帝拿着情报的手气得发抖,脸色铁青却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眼中凶光恨不得变成刀子,胸脯剧烈起伏。 这模样把身边侍候的太监吓了一跳,之前御医就说过建元帝有中风的迹象,此番大哀大怒,实在不妙啊。 “陛下,还请节哀息怒,太子殿下还需要您给报仇雪恨,这大宣朝还得指着您呢!”太监跪地哀求。 “宣御医。”建元帝有些颓然地说道,“再宣刑部尚书林宇前来见驾。” 林宇来到养心殿时,两个御医已给建元帝诊完脉了,得出的结论是轻微中风,日后需得小心调养,不得情绪变化过大,不能过于劳累。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宇请过安就静静站在一边,建元帝上了年岁后很少如此发怒,看样子事不小啊。 御医退下后,建元帝神色黯然地说道:“林爱卿,朕错了,朕后悔没听爱卿的劝告啊,太子没了!” 林宇惊的立刻跪了下去,“陛下?” “趁着消息还没扩散,幕后之人松懈,爱卿去给朕查明真相吧。”建元帝命人将暗卫带来的东西给了林宇。 林宇面上镇定,心中却翻江倒海的走在宫道上,太子没了,宣朝的天有了裂纹。 而且他弟弟也没了啊,他弟弟林川是鸿胪寺少卿,随太子一同去了西境,想到刚才看到的“随行文官无一生还”,林宇就心如刀绞,也不知回府后如何面对父亲。 林宇出身世家林家,林家起于大宣立国之时,家训就是“立身秉正,忠君爱国,不涉党争,扶持正统”。 林家人只做纯臣,所以历代帝王对林家多有信任,林家出了不少高官。太子册立后,皇帝都爱优先选择林家人来辅佐太子,林家不少人做过太子三傅。 林宇成了最特殊的一个,他辅佐的太子被刺杀身亡了,这也是宣朝唯一一个被刺杀的太子。 林宇直到走出宫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干脆命人回府传信,他这两日不回府了,陛下给了个要紧差事,要抓紧。 林宇是刑部尚书,查案子可以说驾轻就熟,又有陛下的暗部配合,等到西境的信使将太子遇刺身亡的消息送到京城时,他已查出了大半真相。 在皇帝年老体衰,已经开始逐步放手朝政的时候,太子死了。朝野动荡,不亚于平静的海底突然地震,在海面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子死了意味着朝廷局势要重新洗牌,朝中人心浮动,有担忧宣朝江山社稷的,也有打算趁机争权夺利的。 从前的太子党更是一团糟,有立志为太子报仇的,也有转投他人的,胆小的则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日后被太子政敌清算,最近京城的空气都让人感觉烦躁。 几天之后,太子的灵柩抵达京城,建元帝看着儿子的惨状痛哭失声,下旨命礼部细心操办葬礼。 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蓝家叔侄,他心里不舒服,可他已从最初的愤怒中冷静下来了,宣朝不能没有平西王府,降罪蓝家也会让戍边将士有兔死狐悲之感。 蓝家地位超然,意义重大,西域小国林立,边疆不宁,皇家还需要蓝家镇守西境,也要体现皇恩浩荡。 于是当天下午,平西王府就接到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将平西王剩下的独苗,庶女蓝晏姝,破例封为县主。按惯例该封县君的。 这道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第二道。 平西王父子三人战死,无人继承爵位,若是其他勋贵之家,这爵位皇家就顺势收回了,过继的嗣子很少有能继承爵位的。 但建元帝格外施恩于蓝家,允蓝家自主择一人继承爵位,这意味着蓝家可以给蓝庆煌过继个嗣子袭爵,也可将爵位给平西王的兄弟。 如今蓝家只有三老爷蓝庆志一个成年男子,其生母是有品级的侧妃,勉强够格袭爵,又正值壮年,可以顺利撑起蓝家,镇守西境。 但建元帝却没有直接下旨命蓝庆志袭爵,一来他对蓝庆志观感一般,二来蓝家嫡庶不睦,王太妃黄氏从前随老平西王戍守边疆,在军中地位颇高。 纵然他下旨册封,家主权力也未必能顺利过渡给蓝庆志,而蓝家训练的家将是平西军的中流砥柱,所以他希望蓝家能自己做出选择,确保新任平西王能大权在握,为朝廷出力。 第4章 前情4 圣旨传到蓝家,在满府素白的悲戚氛围中,三房却有些与众不同的喜气透出来。 一来四房中唯有三房无人死亡,二来蓝庆志以为这爵位该是他的了,便是给大哥过继也该是他的儿子,爵位怎么也是三房的。 所以蓝庆志夫妻二人虽满脸悲戚地操办丧礼,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是装模作样呢,而且面对府中诸人及来往吊唁之人,俨然一副王府主人的姿态。 但平西王出征时将家主令交给了王太妃黄氏,所以一切尘埃落定前,府中人并不买三房的账,只他们自己感觉良好。 王太妃黄氏和王妃赵氏岂会看不出三房的狼子野心,心中暗恨,自然不可能让他的打算得逞。 给丈夫过继个嗣子,王妃赵氏就是府中名正言顺的王太妃,将爵位给丈夫的庶弟,她日后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寡妇。 能过继的人选只有两个,十四岁的蓝晏清和三岁的蓝晏城,但都不是好选择。 蓝晏清已是半个成人了,不好培养感情。蓝晏城倒是年岁小,可他父母俱在,又都不是良善之辈,这孩子养不熟。 王妃赵氏最终选了蓝晏清,毕竟他看起来是个有本事的,父亲死了,母亲性子柔弱,比选择有精明父母且才智未显的蓝晏城更符合她的利益。 按说二房也只剩一根独苗,怎么也不适合过继出去,但王太妃黄氏与李侧妃素来不睦,自然不愿这爵位落在李侧妃的子孙头上,就答应了。 只说等蓝晏清成婚生子后,嫡长子自然是留在长房,但可以将其他儿子再过继一个回到二房。 二夫人严氏感觉荒唐,但想到儿子好歹捡了个爵位,总比在他三叔手下讨生活要强太多,他们二房也不至于断了香火,也就同意了。 因为家主令在手,平西王府的几个寡妇就决定了下任平西王的人选,甚至都没给蓝庆志知会一声,就上报给了宫里。 等到封蓝晏清为平西王的圣旨下来,十四岁的蓝晏清就成了蓝氏家主,一个从未接受过家主教育的少年被迫扛起了蓝家的大旗,磕磕绊绊地成长起来。 平西王爵位的变动传遍了京城各个府邸,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经此番重创,蓝家又有了衰落之势,而西境暂时也不会再爆发大战,太子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除了皇宫和平西王府,还有几家也在办丧事,这都是随太子去议和谈判的,结果功劳没得到,反倒丢了命。 这其中尤其有几家势大的,还是为自家受宠的子弟费心思争取的名额呢,就为了给孩子奔个前程。 虽然林宇等人极力劝阻太子前往冒险,但真的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没想到真会出事,还这般惨烈。 林宇要继续追查太子遇刺的真凶,还要操办弟弟的后事,又要照顾因弟弟遇难而生病的父亲,忙得焦头烂额。 而根据林宇调查到的线索,这事湘王和靖王都插手了,湘王通敌叛国,而靖王则是周明思的主子。 周明思并不是周家亲生的,当年周家夫人难产,一尸两命,恰好周老爷正救出了自己心上人的孩子,干脆就将这孩子当成夫人所生入了族谱。 周明思本是信阳侯府的遗孤,是信阳侯世子的儿子。信阳侯嫡女入宫为妃,与太子生母争宠落败,信阳侯府也被太子母家陷害落罪,满门抄斩,幸得痴情的周老爷拼死救下了一棵独苗。 周老爷做事不太严密,被靖王母家发现端倪,借此要挟,刻意培养周明思,并灌输仇恨,只为有朝一日成为对付太子的一把利刃。 楼兰入侵只是意外,战后楼兰求和时湘王才动了心思,建元帝眼看没几年寿命了,再不把太子拉下来,他就与皇位无缘了。 湘王之前为赚取争储的经费,与北狄私下有商业来往,走私盐、茶、矿石甚至兵器。于是他一面派心腹联络北狄,一面假意争抢这次机会。 靖王为人冲动易怒,不是心机复杂之人,谋略欠缺,但他外公、舅舅却是很好的阴谋家,敏锐的发现了湘王的小动作,并打算助力一把。 湘王和靖王的人合力促成了太子前往西境议和之事,双管齐下,成功将太子的命留在了西境。 做贼心虚的人一直盯着各处的风吹草动,林宇的调查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透不出去,湘王和靖王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 太子入葬皇陵,靖王借机发难,带着京城守军逼宫,打算直接篡位,却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湘王射杀。 湘王本意是等靖王弑君后再平叛的,却发现他父皇似乎早有准备。 太子死后,建元帝对儿子们有了防备,且林宇的调查有皇宫暗探的加入,他什么消息都能及时得到,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逼宫成功。 湘王自知通敌叛国,比起靖王更加罪无可恕,就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兄弟们杀尽,他父皇后继无人,再生气也不能杀他,还得把皇位给他。 毕竟也是与兄弟们勾心斗角得的皇位,建元帝又怎甘心自己后继无人,皇位落在侄子们手中。 但永王和五皇子早被建元帝派人保护起来了,湘王只杀了靖王,并灭了他母族全家。 建元帝将湘王软禁了,却无法下定决心处置他。凭心而论,建元帝恨不得杀了他,可他却是剩下三个儿子中最适合皇位的,手段够多够狠,比聪慧但耳根软的永王好太多。 至于五皇子,也并不见多聪慧,况且主少国疑,尤其是在国家并不安定的时候,让一个小孩为君,无疑是下下策。 在建元帝纠结的时候,林宇的父亲老年丧子,伤心过度引发了旧疾,药石罔效,撒手人寰了。 太子遇刺的真相还未公布,湘王被软禁却没有后续的治罪,林宇自然能猜到建元帝的心思,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并不能接受。 林宇父亲、兄弟皆因此事丧命,尽心扶持的正统太子也没了,自然不愿湘王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况且若湘王只是刺杀太子,在没有更合适继承人的情况下,林宇可能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无论何时何地,通敌叛国都是死罪,勾结外敌之人成为九五至尊,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林宇一面上折子丁忧,一面利用湘王府中的草包将此事透给了几个世家,这些人家都有人在此事中遇难,且势大。 最终几大世家联合运作,通敌叛国的湘王被赐死,他的母家也被诛了九族。 而一片痴心的周家老爷,最终连累自己满门抄斩,好在周明思不是真正的周家血脉,无辜的九族幸免于难。 争得最热闹的三位皇子,最终什么也没得到。蓝晏清和林宇因为父亲去世,需丁忧守孝三年,暂时离开了朝堂。 第5章 不和谐的平西王府 平西王蓝晏清丁忧,蓝家沉寂下来,西境还算安稳,自有蓝家的心腹负责平西军的训练和日常防务。 但在外低调的蓝家人,在平西王府内的日子却并不和谐,而不和谐的原因就是这个郡王的爵位。 蓝晏清袭爵后,因为老王太妃黄氏还在世,所以王府三房并未分家,都在王府里住着。 当家的王爷蓝晏清年岁小,又从小没受过正统的家主教育,虽有老王太妃黄氏时时提醒,心腹、名师指点,手段还是有些欠缺,各房之间常有摩擦。 王太妃赵氏从前也是个温婉大气的女子,与府中各房人处的都不错,对孩子们也好。 当初平西王父子三人新丧,她虽悲痛难忍可仍然善良有分寸。 与次子蓝晏景定亲的人家惧怕王府势力,有意让女儿为蓝晏景守节。 王太妃赵氏亲自见了对方父母,解了两家婚约,让姑娘自行嫁娶,免得蹉跎一生。 可当蓝晏清成了平西王后,她的心态已经开始有了变化,最根本的表现就是她仍然占着主院,不肯搬去后院。 随着时间流逝,中年丧夫丧子的悲伤并未淡去,日复一日,看不到未来、没有奔头的生活让人无望。 蓝晏清住不进主院,倒是不在乎,反正他的家主之位已经坐稳了,不在乎这些虚的,王太妃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还显得他孝顺懂事。 蓝晏清不在意,王太妃却不满了,她看着仍住在从前院子的蓝晏清,与生母严氏母慈子孝的场景红了眼。 看看自己院中因年少守寡而形容枯槁的长媳,以及沉默寡言,有些木讷的庶女,更是心中不平,凭什么她们大房就这么倒霉? 王太妃认为是蓝晏清抢了自己儿子的爵位,而且同样上战场,自己的两个儿子折戟沉沙,凭什么蓝晏清就能因伤躲过死劫?这种情绪随着守寡时间的增加而增长。 虽然蓝晏清袭爵是王太妃自己选的,但此时的她钻了牛角尖儿,尤其是看着蓝晏清越来越有王爷风范,她对蓝晏清就越来越不满。 王太妃虽然在大事上拎得清,但在小事上却没少找蓝晏清和二夫人的麻烦,二夫人为了不让儿子为难,遂专心理佛,不常外出,矛盾少了许多。 除王太妃外,蓝晏清也能隐约感觉到三叔蓝庆志对他不满,毕竟当初蓝庆志对王位志在必得,谁知最后便宜了蓝晏清。 蓝晏清十七岁时,丁忧期满,平西王府除了孝,娶平西王妃的事就提上了议程,而且王太妃还有意将长媳王氏再嫁。 王太妃如今很矛盾,有些事情上不可理喻,有些事情上又十分通情达理,是个本性善良,却又被生活扭曲的可怜人。 没有个孩子,守寡的日子不好过且没有指望,王太妃自己知道这份儿苦,长媳守寡三年,恪守妇道,孝顺长辈,怜爱小姑,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王太妃也不忍她就这么暗淡的过一生。 对此事老王太妃和蓝晏清都没什么意见,寡妇再嫁对蓝家来讲太平常了,蓝家寡妇多,武将世家也不像文人世家那样礼教严苛,年轻守寡的媳妇,只要不是掌握蓝家机密的,都可以选择再嫁。 亲家王家是个耕读传家的忠厚人家,不会苛待女儿,王太妃就将长媳送回了娘家,让她再议婚事,嫁妆也全数给她带了回去,还给了一些添妆,算是全了一段亲情。 这事儿一了,就只剩下蓝晏清娶亲的事了,已经成了二婶的严氏对儿子的婚事没有说话的权利,这事全由老王太妃和王太妃做主,两人对此事倒是十分尽心。 老王太妃对自己仅剩的孙子自然重视,而王太妃想得则是:蓝晏清与长房不亲,这改变不了,倒不如将希望寄托在蓝晏清日后的长子身上,她从小抱过来亲自养着,与亲孙子也差不多了。 两位太妃精挑细选,最后选中了孙家的嫡长女孙夏微,孙家也是世代从军,不过出过最大的官也才从五品。 受家风影响,孙夏微是个活力十足的女子,不受调朱弄粉、描龙绣凤,反倒有一身好武艺,两位太妃看中了她英气爽朗的性格,以及健康的身段,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两家安排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一个英俊潇洒、文武双全,一个明艳大气、干脆爽朗,这门婚事就这么成了。 蓝晏清十八岁娶妻,王府中有了正经的女主人,王妃孙夏微。 但王太妃仍占着主院不肯让出,并把持着中馈,美其名曰替儿媳分担,让儿媳妇抓紧时间绵延子嗣。 蓝晏清知道王太妃与他利益一致不会害他,又碍于情面,王妃孙夏微也不想刚进门就与婆婆起争执,惹外人笑话,也就忍了。 谁知孙夏微进门一年肚子也没动静,老王太妃做主停了两个通房丫鬟的避子汤,孙夏微心中酸涩也说不出什么。 又一年,蓝晏清后院的女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孙夏微心中酸苦的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抬为了侍妾,又挑了个小家碧玉给丈夫抬进府做了姨娘。 老王太妃和王太妃对她的识大体十分满意,倒也没因这事儿苛责她。 结果王妃嫁入王府三年,仍未有子嗣,几个房中人也没有动静,于是开始有了传言,是不是蓝晏清有问题,否则这几个女人怎么一个有动静的也没有呢? 蓝晏清也心焦,可又没办法,其实在婚后第二年他就有了这种怀疑,还偷偷看了太医,甚至也找民间精通此道的名医看过,都说他身体没问题,可能是子嗣缘晚。 可蓝晏清不信,他若身体正常,三年时间,后院里七个女人怎么会一个有动静的人都没有?总不能是上天要蓝家断了传承吧? 第6章 中毒 在蓝晏清为子嗣问题发愁的时候,这天他最好的朋友荣韶凌登门,带来了一个江湖游医。 “晏清,这是凌楚先生,江湖上最有名的神医,尤其对各种毒药最为擅长。凌楚,这就是平西王蓝晏清。”荣韶凌介绍道。 两人行礼寒暄着,兼之互相打量,蓝晏清眼神中有些怀疑,凌楚眼中却是医生见到特殊病人的兴奋。 在蓝晏清看来,神医要么是严谨板正的中年人,要么是鹤发童颜神似隐世贤者的老年人,哪有凌楚这一种? 这凌楚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并没有束发戴冠,有些干枯发黄的长发用一个布条扎着,披在身后,身量纤长瘦弱,面容清秀苍白,怎么看都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不像神医,倒像是十年寒窗,屡试不中的穷酸秀才。 如今这穷酸秀才立刻就要抓着蓝晏清把脉,有些兴奋有些急切,也不说坐下,也没个脉枕,特别不正规,更不像高人了。 碍于友人的面子,蓝晏清也只好配合,伸出手去任其把脉,却眼睛眉毛乱动,和荣韶凌无声交谈:你从哪儿找这么一位? 二十一岁,已成婚三年的蓝晏清也不见多稳重,只比凌神医好了些许,但现年只有十六岁的荣韶凌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十六岁的少年五官精致,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却有着十分深邃的眼神,再配上不苟言笑的表情,有种冷厉的感觉。 荣韶凌姿态优雅却有些松弛地坐在椅子上,点点手示意友人稍安勿躁。 足足半刻钟的时间,在蓝晏清马上就要不耐烦的时候,凌楚总算松开了他的手,眼中有些兴奋。 “殿下猜的没错,王爷确实是中毒了,是来自西域的息寂草,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吃了都会影响子嗣,从前是西域后宫中常用的阴私手段。 后来各国王室下令灭绝此草,如今已经不常见了,更是从未在中原出现过,导致的脉相变化也小,太医们没发现问题也算正常。”凌楚说着自己的发现。 蓝晏清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只是不知这毒是何人所下呢?“先生可知本王这毒中了多久了?” 凌楚一挑眉,这人不关注能不能解毒,却先关心中毒时间,这是笃定毒解不了?“依脉相看,应该有六年了。” 蓝晏清确实对解毒不抱太大希望,给他下毒可不容易,肯定不会选轻易就能解的药,只是中毒六年了,这个时间点就有些特殊了。 那一年他尚在丁忧,极少出府,基本没在府外吃过东西。而且那一年,建元帝驾崩,本来无缘皇位的永王登基,成了如今的弘嘉帝。 荣韶凌的脸色更冷了,“先生可有把握解毒?” “草民只有五成把握,这草如今十分稀少,草民也只在先师留下的笔记中见过。先师曾偶尔得到过两棵息寂草,研究过解药,留下几张药方,但并未让人试过,不知是否有效,草民也只能根据先师的成果摸索着治疗。” 凌楚不敢保证治疗效果,但眼中却透着跃跃欲试,他最爱的就是配制各种各样无解的毒药,也爱给别人的毒药配制解药,他喜欢那种成就感。 “那就有劳凌先生为蓝某解毒了,蓝某感激不尽!”蓝晏清特别礼贤下士的深施一礼,倒是相信凌楚的医术了,毕竟其他人连他中毒了都没发现。 “这个好说,但草民需要根据王爷的病情随时调整药方,而草民在京中没有居所,只怕要叨扰王爷了。”凌楚十分不客气地说道,一点儿没有世外高人的距离感。 “蓝某求之不得,这就命人给先生准备院子,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蓝晏清虽然对他这行为有些不解,但答应的十分痛快,蓝家的家丁护院都是高手,不怕他有别的心思。 “王爷客气了,草民江湖人士,对这些不讲究,只是各种草药最好备齐,草民就先回客栈收拾东西了。”凌楚一拱手就要离开。 “周宁,你随凌楚同去。”荣韶凌吩咐道,平常可能没人会注意一个江湖游医,但他被请进了平西王府,幕后之人可能就会关注他了。 凌楚也没拒绝,有人保护,有人给提行李,多好的事啊! 当屋中只剩下了两人,荣韶凌有些愧疚地开口了,“六年,晏清,只怕是我连累了你。” 荣韶凌是弘嘉帝的二皇子,皇后嫡出,他出生时,弘嘉帝还是永王,与王妃正是感情深厚的时候,所以小时候的荣韶凌颇为受宠。 荣韶凌五岁时开蒙,和堂兄弟们都在皇宫的上书房读书,他小小年纪就十分正经,像个小大人一样,又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十分讨皇祖父建元帝的喜爱。 建元帝在一众亲贵子弟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十岁的蓝晏清给他做伴读。 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当时的荣韶凌只是个讨喜的普通皇孙,他父王永王并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因为前面有一个还算优秀的太子,日后荣韶凌顶多也就是个郡王。 而蓝晏清也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只能自己拼前程,又比荣韶凌大几岁,武艺高强,文化也还算不错,品性端正,以后两人可以互帮互助拼前程,反正也不牵扯到皇位的继承。 这两人也确如建元帝期盼的那样,虽然差了几岁,但意外的投脾气,关系十分好。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四年后,太子前往边关议和被刺杀,蓝家因此事损失惨重,嫡出的血脉只剩了蓝晏清一根儿独苗,继承了平西王爵位,接手了西境的势力。 虽然非战时,真正的蓝家人很少长年在军中,虎符也交还给皇帝,但实际上平西军的军权就在平西王府,因为军心所向。 这时其实还没什么,但等到太子被刺杀的真相暴露,幕后黑手湘王和靖王相继去世,皇子只剩下永王和五皇子,敏锐的人就察觉到了问题,平西王府与皇位继承有牵扯了。 第二年建元帝驾崩,自然不会选只有六岁的五皇子接手这并不安宁的国家,永王登基了,荣韶凌成了皇子。 这下问题就大了,蓝家人不与皇室联姻,从前也不做皇子伴读,生怕牵连进皇位争夺。 便是有偏心的皇帝硬给心爱的皇子选蓝家人为伴读,被选中的蓝家人也是冷漠疏离,按时点卯,默默跟随,却从不和皇子发展友谊。 荣韶凌和蓝晏清成了特例,皇子和平西王是好友,还是那种就算立刻割袍断义,别人都不会相信的挚友。 弘嘉帝目前有四个皇子,未来还有可能继续增加,帝后如今感情淡漠,荣韶凌不是最受宠的皇子了,但有平西王做伴读,他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皇子,自然敌人不少。 蓝晏清做为荣韶凌所拥有的最大势力,那些对皇位有想法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他。 第7章 下毒之人 对于蓝晏清中毒的事,荣韶凌脸色凝重,满怀愧疚,反倒是蓝晏清脸色轻松,还有心情在果盘里拿了个桃子啃着。 蓝晏清确实心情挺轻松,没有子嗣对男人来讲是耻辱,但他最纠结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现在已经找到了原因,还有了解决的希望,不比从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好太多了。 “你觉得下毒的人是因为你的关系?”蓝晏清又捡了桃子给荣韶凌递过去,“尝尝,庄园里清早摘了送来的,比宫里的可新鲜。” 荣韶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伸手接了过去,狠狠咬了一口,这么大的事,这人怎么还大大咧咧的!这桃倒真甜!在好友府中,荣韶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有了些少年气。 将口中食物咽下,荣韶凌反问:“难道与我无关吗?这毒来自西域,就算不是那些有意夺位的人,也是对中原有企图的西域人,你蓝家是为了守荣家的江山,不也与我有关系?” “你钻了牛角尖儿了,这两种人,找到了对我下手的机会,直接下个毒药不好吗?断了我的子嗣,也不影响我帮你夺位,不影响我镇守边疆啊?”蓝晏清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痛心一丝凶狠,声音低沉难掩失落。 “退一万步,就算有人想让蓝家不引人注意的子嗣凋零,最后走向衰落灭亡,也不该只对我一人下手,毕竟只要皇家还需要蓝家,我就可以过继子嗣继承爵位。只怕对我下手的是这王府中人,是我蓝家人。”蓝晏清脸上挂着苦笑,低头看着手中的半个桃。 荣韶凌想到从前蓝庆志对爵位的觊觎,想到这两年他给蓝晏清添的两个堂妹,有些了然地问道:“你怀疑你三叔?” “十有八九,丁忧的前两年是最严格的时候,我极少出府,偶尔出府也没吃过东西,这毒必是在王府中的,但府里有动机害我绝嗣的,也就三房了。”蓝晏清叹了口气, “行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会派人查的。不过,你是从哪儿认识一个这么不着调的神医?”蓝晏清好奇地问道。 荣韶凌对自己要求严格,一举一动力求完美,素来不喜性格随意、不拘小节的人,蓝晏清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大大咧咧的人。 一个皇子怎么会接触这么个不太正经的江湖游医,看样子关系还不错,蓝晏清有些好奇。 “前年我去豫章赈灾,途中遭遇刺杀,不慎滚落山崖,恰好压坏了他的一片药田,就被缠上了。”荣韶凌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遇刺居然未和我说过?”蓝晏清有些不满,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当时你正新婚,不想给你添堵,况且未回京时事情就解决了,何必再告诉你徒增忧虑?”荣韶凌回道。 “你当时中毒了吧,是凌楚救的你?否则依你的脾气,只会让属下拿银子打发了他。”蓝晏清性格随意,但他是熟读兵书的睿智将领,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 “你猜得没错,”荣韶凌点点头,“当时随行太医束手无策,结果他一碗药下去毒就解了,我有意邀他入京,但被他拒绝了,他更享受无拘无束的江湖。 去年我怀疑你中毒了,派人去找他却没找到。这次要不是他不小心惹了风流债,进京避难,还找不到他呢。 你放心,他想住进王府就是避难,不是奸细,他来京是为了携恩图报,走我的关系进宫当太医的,但我觉得,把他留在王府,对他、对你我都是好事。”荣韶凌解释道。 “有些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把一个闲云野鹤之人逼得不惜入宫当太医。”蓝晏清好笑地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肯说。”荣韶凌将手中的桃核丢在桌子,“这桃不错,我带几个回去给母后尝尝。” “我明天让人给你备两筐送去。”蓝晏清很大方,不过是不怎么值钱的时鲜果子罢了。 “不用,太多了就得各处分一分,平白给人使坏的机会,就我和母后尝个鲜就行。”荣韶凌摆摆手。 他们母子几乎是宫中所有野心之人的眼中钉,人人都盼着他们出个纰漏,妃子们都爱给弘嘉帝送个点心果品、汤汤水水的,皇后从来不送。 送个吃食得千小心万小心的,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不值当费这个心思,反正她后位稳固,让人挑不出错儿就行了。 送走了荣韶凌,蓝晏清脸上的笑容淡去,找来了王府的大管事云乔,云乔本是蓝家培养的孤儿,是前平西王蓝庆煌的心腹,负责统领暗处的势力。 蓝晏清袭爵后同样忠心耿耿,压制那些因蓝晏清年少,意图欺主的刁奴,蓝晏清能顺利接手蓝家势力多亏了他。 “乔叔,本王这几年无子,是因为六年前中毒了。”蓝晏清开门见山地说道。 云乔神色瞬间变的凛然复杂,“王爷有怀疑的人选?”问是这么问,但他心中已然有了人选。 “断了本王的子嗣,最直接受益的无非就是三房了,三叔这些年可没少做小动作,本王所中之毒来自西域,中原罕见,三婶家的商队,来往西域各国经商,有数十年了吧?”蓝晏清神色淡淡,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 “属下马上去查,必查个水落石出,证据确凿!”云乔严肃地说道,只有证据确凿,蓝晏清才能除掉这个祸害。 “嗯,另外派人盯紧了三房所有人,别再让他生事。还有,今天殿下带来的凌楚凌先生,是来给本王解毒的,小心保护,免得他被人给害了。”蓝晏清说道。 云乔领命后,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云乔同蓝庆煌一起长大,是主仆亦是挚友,和蓝庆熙关系也不错,如今这兄弟俩只留了蓝晏清一棵独苗,他自然得小心维护。 结果蓝晏清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虽然蓝晏清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却自责保护不力,立志要将这府中的阴暗除去。 其实要查也容易,蓝家暗探不少,且质量颇高,只是从前蓝晏清单防着蓝庆志夺权了,没想到他会下毒,所以没有防备。 主子没有吩咐,下面也不敢私下做主,挑起主家家族矛盾,再说平西王府虽然不是和睦友爱大家庭,但相比起其他藏污纳垢的世家,还是要干净许多的,府中还没出过下毒的事。 不出三个月,云乔就已查明了真相,并且派人去西域拿到了证据,蓝晏清将证据摆在了老王太妃黄氏的面前。 第8章 如何处置 证据摆到老王太妃面前,老太太气得拍了桌子,“这个混账,把这些下作手段都带到王府来了!” 老王太妃出身行武人家,年轻时爽利干练,随丈夫戍守边疆,年老了也颇有威严。此时唯一的孙子被人下毒,她气狠了。 蓝家从不与世家大族联姻,娶进府的媳妇出身都不高,且人品都不错,有些小心思但绝没有世家大族的心狠手辣。 但到蓝晏清的祖父这儿却出了状况,他被人设计,救了落水的威远伯女儿李氏,光天化日下有了肢体接触,这京中的传言就不好听了。 蓝家也只能让李氏入府,这李氏虽是庶出,却是威远伯唯一的女儿,当时威远伯正得势,李氏自然不能做个普通侍妾,就成了李侧妃。 初时老平西王对李侧妃没什么感情,毕竟是被迫娶的。 但这李侧妃被嫡母教养成了标准的世家贵女,各府来往间进退有度,比出身小门小户的老王太妃更撑得住场面,老平西王就对她改观了。 偏这李侧妃还学了她生母争宠的手段,私下里,面对老平西王柔情蜜意,情意绵绵,与在外人面前截然不同,一来二去的抓住了老平西王的心。 这李侧妃可不是真如表现的那般温良贤惠,她费尽心思入平西王府,就是世家打入平西王府的棋子。 老王太妃与李侧妃斗了半辈子,直到老平西王去世,李侧妃才消停了下来,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看着倒似对老平西王有些感情的。 多年未起冲突,老王太妃对她恨意淡了许多,今天这恨意又上升到了顶点,毒草是乔家商队从西夏带回的,而乔家就是李侧妃生母的娘家,三夫人乔氏是李侧妃的远房表侄女。 “把人都叫到祠堂,让蓝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看!”老王太妃打算直接处置了此事。 “祖母,蓝家能延续至今与族人团结脱不了关系,多少人都等着蓝家从内部败了呢,如今出了这等阴私之事,闹到明面上反倒不好。 三叔不是一直打算长驻边关吗,孙儿想着不如成全了他。将证据给祖母,是希望祖母有个心理准备,咱蓝家又要有人为国捐躯了。”蓝晏清眼神冰冷的说道。 老王太妃有些惊奇地看着孙子,倒是真有家主的样子了,“晏城和晏星你是如何打算的?” “不到十岁的孩子,应是很难隐藏情绪的,以目前来看并没有歪心思,好好教养,看看再说吧。”他们蓝家的孩子,可不像荣家的孩子一样,从小就满身的心眼儿。 “孙儿想着等三叔离京后,就将他俩带在身边,免得受三婶的影响,劳烦祖母受累,将几个堂妹接到身边养着,也好让她们向祖母学学为人处事的道理。”蓝晏清安排道。 蓝家人少了,每一点儿血脉都是珍贵的,就是女孩也都是跟男孩一起学习的,若是有天资,蓝家可是出过几个巾帼英雄的。 “也好,就这么办吧,我这身边孤单,有几个小丫头承欢膝下,日子也好过一些。”老王太妃沉默良久,还是无奈的点点头。 丈夫就剩了这点儿血脉,若能留下就尽量留下吧,毕竟晏清这毒还不知能不能解呢。老王太妃虽然偏心自己的子孙,可她还是一个合格的蓝家宗妇。 “你行事千万小心周全,不要有什么疏忽之处,免得日后家宅不宁。”老王太妃嘱咐道,斩草不除根,就得万般小心。 “孙儿明白,请祖母放心。” 凌楚住进了平西王府,因为管家行事十分小心,并没让人发现准备的药材等物,三房的人只打听到这是二皇子的救命恩人,蓝晏清帮忙报恩。 再加上凌楚这人实在也没有神医的范儿,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江湖人,三房的人也就不再关注他。 一个月后,蓝庆志又闹着要去边疆,蓝家下面也有不少依附的家族,这次蓝庆志拉拢了不少人一起发难。 蓝晏清认为如今边关只有些零星的小摩擦,陛下又没下旨,他们蓝家还是留在京中休养生息为好。 蓝庆志则一脸正气的要为国守土,为君尽忠,正值壮年的男儿,哪能只顾留在京城享受呢? 被蓝庆志拉拢的人则有些阴阳怪气的,言外之意是蓝晏清心胸狭窄,见不得叔父立功,可怜三老爷都而立之年了,还是个六品小官,仰侄子鼻息而活,连个立功升官的机会都没有。 蓝晏清自第一次上战场后,这几年一直在京中,没有过领军作战的经历,一些倚老卖老的老将就有些看不上这个毛头小子。 蓝晏清也表现的一副面皮薄儿,压不住阵脚的样子,云乔又不在,最终在众人的围攻下,蓝晏清心不甘情不愿的松了口,放蓝庆志去边疆。 一群老头儿志得意满的离开了,留下蓝晏清一脸阴沉的坐在屋里,心里暗自盘算着,站在蓝庆志背后的人,明显比他了解的要多。 而且蓝庆志虽然是叔叔,但也就比蓝晏清大八九岁,战场上的军功也不多,否则也不会才六品。 那些自恃功高的老将,不服蓝晏清,也不太可能会服蓝庆志,好歹蓝晏清还是郡王,是蓝家家主,怎么也比一个六品小官要强的多。 这些人支持他们叔侄内斗,想得只怕是趁机削弱蓝家,然后从蓝家身上狠狠地咬一块肉下来,甚至干脆瓜分了蓝家的势力。可笑他那好三叔还真以为自己能收服这些人呢。 蓝晏清独自在书房坐了两三个时辰,当天夜里,几封密信就悄悄送了出去,蓝庆志已经探听不到蓝晏清的真实情况了,只以为他是因白天落败,将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呢。 才不到三天,蓝庆志就迫不及待的从兵部领了文书,收拾行装出发了,西去的背影十分迫切。 蓝庆志一走,蓝晏清白天就将两个堂弟带在了身边,三夫人乔氏初时不放心,派了两个小厮去伺候,蓝晏清也痛快答应了。 坚持了一段时间,乔氏发现儿子还是如往常一般去学堂学文习武,晚上也照常回房就寝,只是时间晚了些。 蓝晏清闲暇时会问问功课,指点一下拳脚,真的只是好哥哥教导弟弟的样子,也就放了心,常跟在家主身边,见见世面,比日日关在学堂里,面对一群下人可强。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太妃卧病,就将养在身边的庶女蓝晏姝,送去了老王太妃的院里,请她照管几天。 蓝晏姝在祖母院里住着,活泼讨喜,老王太妃很喜欢,这院子里都热闹有生气了,干脆要把所有的孙女都挪到自己身边教养,也算孩子们在膝下尽孝了。 乔氏并不喜欢那些庶女,更嫌两个小的闹得慌,如今有人接手,迫不及待的送去了。 那些庶女的生母没资格管,但心里也是高兴的。孩子跟着老王太妃,若能讨了老太太喜欢,不比跟着刻薄的嫡母强多了。 乔氏身边的老嬷嬷虽然觉得有些不对,提醒乔氏注意一下,但乔氏根本不当回事儿。 她一直派人盯着呢,蓝晏清是真心教导她儿子,至于那些庶女,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说来也巧,蓝庆志刚到了边关没两个月,已经平和几年的西境再次爆发了战争。 去年冬天西戎闹了雪灾,冻死冻伤人畜无数,春天好不容易缓过来,夏天却又闹了旱灾,耕种和放牧均受到了影响。 所以西戎趁宣朝秋收的时候悄然入侵,进入宣朝境内抢夺粮食,一连屠了边境附近几个村庄。 平西军得到消息后迅速出动,蓝庆志带人将这支西戎兵全歼,立了功。战报报到了京中,两国的大战开始。 第9章 元帅 西戎趁秋收时节入关劫掠,最初还是小股骑兵入境,被平西军发现阻击后,二十万大军乌压压地来到了两国边境,包围了宣朝两座边城,有打开国门,长驱直入之意。 战报来到京城,弘嘉帝一看就头疼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皇帝当得太难太累了,享受没多少,责任一大堆。 他本是个胸无大志、贪图享乐的人,从没想过要做这九五之尊,也没认真学过为君之道,一心做个安逸的闲王,逍遥一生。 谁知道前面三个哥哥争得太激烈,最后鸡飞蛋打一场空,最小的弟弟又太小,看着也不像是能成长为明君的样子,这皇位就落到了他头上。 虽然这话说出来招人恨,但他是真不想当这个皇帝,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 登基这几年,有建元帝留下的辅国之臣盯着,再加上他自己也有些责任心,他还算勤恳地学习治国理政。 到现在总算是磕磕绊绊地理清了内政,刚要松口气,居然又爆发了战争。 弘嘉帝一连三天召开大朝会讨论此事,但宣朝重文轻武多年,一群文官和一群没真正上过战场的勋贵武将又能有什么退敌良策? 提出最多的建议就是议和,被一些明白人拦住了,尚未大战就率先提出议和,西戎势必会狮子大开口,代价绝不是宣朝能承受的。最后吵成一锅粥,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直到新的战报抵达,西戎军来势汹汹,已攻陷一座边城。兵部左侍郎林宇忍无可忍,独自到养心殿求见弘嘉帝。 几年前林宇奉建元帝旨意调查太子遇刺一事,查到了湘王头上,建元帝因为缺少继承人的缘故,在对湘王的处置上就有些犹豫。 林宇的弟弟随太子死在了乱军中,父亲伤心过度去世,建元帝却要包庇罪魁祸首,甚至要让这通敌叛国之人登基为帝,这林宇如何能忍? 林宇使手段将消息悄悄透给了一些权贵,这些同样家人遇害的人家联手,建元帝也只能赐死了湘王。 林宇做事十分小心,但防不住皇帝多疑,建元帝虽然没有查到证据,但也能基本确定消息泄漏是林宇做的手脚,不由十分恼怒,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治他的罪。 可惜天命不等人,转过年来,建元帝就撑不住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健康,又一连死了三个儿子,刺激太大,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建元帝强撑着安排后事,给儿子选择辅佐之臣,想来想去,几番犹豫,最终建元帝还是忍着恨意把林宇的名字添了上去,朝中这般能臣干吏太少了。 罢了,这新君也算是林宇自己选的了,选了这么一个人,他就得负责到底,一生鞠躬尽瘁为朝廷服务。 不过建元帝不想让他太舒服,特意给弘嘉帝留下圣旨,安排了林宇的官职。 所以林宇丁忧期满,立刻就被任命为了兵部左侍郎,不但降了一级,还去了兵部这个特别不舒服的部门。 一个重文轻武的朝廷,兵部自然不受重视,况且林家世代的文官,可算文官领袖,林家现任家主林宇却被派去了兵部。 兵部官员,前线将官出身的不多,但也大多不是正统文人,文武不和,林宇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好在林宇本事过硬,人格魅力也大,虽然前期同僚不断使绊子,但他仍顽强地在兵部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免礼吧,林爱卿来见朕,有何事?”弘嘉帝摆手免礼,他对林宇的态度倒很好。 建元帝没说过调林宇去兵部的原因,而弘嘉帝从前与太子皇兄关系不错,没少见林宇尽心辅佐太子,他认定林宇同林家先辈一样,是忠君爱国的典范。 他绝想不到林宇是林家人中的异类,他面上苛守家规,对皇帝的旨意言听计从,其实骨子里,说他爱国这毋庸置疑,但说到忠君可就差点儿了,他只认真理。 “回陛下,与西戎的战事,臣举荐平西王蓝晏清为此战的统军元帅,前往边关,率平西军驱逐外敌。”林宇说道。 弘嘉帝的脸色阴沉下来,其实在见到战报的第一时间,他下意识就想下旨命蓝晏清出征了,毕竟在宣朝文有林家,武有蓝家。 可不行,蓝晏清是荣韶凌的伴读,是挚友。 弘嘉帝不喜欢荣韶凌,自然不想让他做太子,可从前因为是嫡长子的关系,他被封为了永王世子。 虽然永王登基称帝后,世子并没有直接变成太子,但总是曾经钦定的接班人,天然有一层优势。 而且他有皇子中最大的势力,建元帝精心挑的伴读挚友,本来身份没什么问题,可惜造化弄人,普通皇孙成了皇子,蓝家二房子弟袭了爵。 所以这几年,弘嘉帝从没想过放蓝晏清出京,去建功立业,他最好是留在京中娶妻生子,让蓝家枝繁叶茂,日后为朝廷效力。 蓝晏清虽为平西王,但他从未真正指挥过作战,他在平西军中的威信靠的是祖先荫庇,一旦他真正收服了军心,有他做后盾,哪位皇子能赢过荣韶凌? “林爱卿,让平西王为元帅有些不妥吧,他只参加过一次战争,还是作为普通士兵,没有指挥大军的经验,如何能胜任元帅一职?”弘嘉帝眼中露出不悦。 “陛下,万事总有第一次。平西王家学渊源,他本身聪慧上进,文武双全,人也算谦逊。 他虽然没有指挥大军的经验,但军中尚有许多老将可以辅助,更何况他出现在军中,最重要的是振奋军心,倒不是非让他指挥作战。 陛下,西戎国内发生严重天灾,这才集结起来劫掠我国,本身就有破釜沉舟的意思,如今短短一月时间,就攻占了浩叶城,更是军心振奋,气势如虹。 若不在入冬结冰前将浩叶城夺回来,就只能看着他们在城内安然过冬了。浩叶城是一个富裕的边城,粮食储备丰富,城中守军仓煌败退,没舍得将粮食烧掉。 若让西戎军在城中休养生息,来年春天,我朝面对的可就是养精蓄锐、兵强马壮的西戎铁骑,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林宇满脸的严肃诚恳。 林宇的话句句在理儿,弘嘉帝沉默地坐在那儿,想起了史书记载的,五十年前差点儿打到京城的西戎铁骑。 那时候蓝家在之前对镇西夏的战争中差点儿灭族,平西军被其他人统领,结果一路败退。 好不容易恢复元气的蓝家,又在八年前遭遇重创,损失惨重,他实在不应该再限制蓝晏清的发展,毕竟这宣朝江山现在还离不开蓝家,虽然弘嘉帝不想承认这一点。 选太子的事自然是没有国家存亡来得重要,选谁为太子都是他儿子,国家亡了,姓荣的就要倒霉了。 “拟旨,封平西王蓝晏清为平西元帅,三日后出征,不得有误,誓要在年前将西戎贼人赶出我朝疆域!”弘嘉帝还是下了决心。 “陛下圣明。”林宇恭敬的接旨,告退后就急忙回兵部准备蓝晏清出征的东西。 只留下弘嘉帝一脸烦躁地坐在那儿,思考着他的嫡子以及爱子的未来。 第10章 和亲公主再嫁 封蓝晏清为元帅的圣旨传到平西王府,府里上下就忙碌起来,当家王爷第一次出征,随行及留守人员都要准备好。 几位长辈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蓝晏清需要建功立业,只是说些勉励的话以及嘱咐他注意安全。 蓝晏清体内的毒尚未清除,凌楚主动提出要随他去军中,蓝晏清看着他那虚弱的小身板儿有些犹豫。 “王爷您这是什么眼神儿?我也是行走江湖的好吧,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去军中还能做个军医为国尽忠。”几个月相处下来,凌楚言行越来越随意了。 “你会清理、缝合伤口?”蓝晏清不信任地看着他。 凌楚这人除了毒,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把脉开药治病倒也行,但特别懒,煎药都是在一边指挥着药童,而军中最需要的是能处理外伤的,军医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实在不适合这人。 “你军中就不需要别的大夫了?再说了,两军对战时,毒药说不定能起大作用呢。”处理伤口是不行呢,凌楚这人对血有阴影,看看还行,让他上手摸,他比伤员晕的还快呢。 “也罢,军中艰苦,便是我去了也是和战士们吃大锅饭的,若粮草运输不力,还可能吃不饱,是没法给你开小灶的。”蓝晏清丑话说在前头,凌楚这人对穿用和住处不太讲究,但特别爱吃。 “你若能接受就随我去,若不能配点儿毒药给我带去,或者给个方子也行,万一能找到投毒的机会,事成后功劳也少不了你的。”蓝晏清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受了投毒的建议。 蓝家养出来的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何况现在是西戎侵略宣朝,最初那几个村庄可是被他们烧杀一空。 那宣朝无论用什么方法反击,多伤天和,也是他们活该承受的,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那些无辜被屠杀的村民。 “受得了,我这人虽然讲究口腹之欲,但粗茶淡饭也是能吃得了的,若是方便还能去西域看看药材,正好。”凌楚说道。 明天蓝晏清就要出发了,荣韶凌来府里为他送行,虽然还是往常外人面前那板着脸、正经严肃的样子,但蓝晏清一眼就能看出他十分不悦。 蓝晏清也不点破,招呼所有来送行的朋友开怀畅饮,荣韶凌一反常态的一杯接一杯喝着,话更少了,其他人也发现了他的异常,酒足饭饱后就赶紧告辞了。 等蓝晏清送客回来,荣韶凌还在喝着,管家命人收拾了狼藉,给他重新上了几碟小菜。 “行了,年岁不大,少喝点儿酒吧。”蓝晏清按住了他拿酒杯的手,“有事就说,装什么深沉啊?更何况还装不像,连最粗心的晨阳都看出你有心事了,还非得等我问啊?” “晏清,这次你一定要狠狠打败西戎,以后也要好好练兵,要用军威镇的西域小国再不敢生出异心!”荣韶凌满是醉意,眼神迷离,即使如此,眼中的悲哀无奈也让人无法忽视。 “好,我一定会好好守住西境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蓝晏清脸上有些焦急的神色,荣韶凌从小就少年老成,极少有这样的时候,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想随你一同出征,可父皇不许。”荣韶凌说道。 “发什么疯啊?”蓝晏清瞪大了眼睛,“你一个皇子往战场上跑什么?忘了你二叔、先太子殿下的遭遇了?如今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然跟个斗鸡似的盯上你了,你还要主动跑去涉险?” “今天下午,鸿胪寺接到了西夏发来的国书,还有长姐的书信。”荣韶凌夺过酒杯又喝了一口,满脸的郁气。 “安阳公主殿下?前次殿下来信说是有喜了,如今这是……生了?”蓝晏清有些小心地问道,这模样怎么看也不是当舅舅的喜悦啊!还闹着要上战场,公主受委屈了? “没了。”荣韶凌苦笑着摇摇头,“三个月前,西夏王的王叔昆山造反逼宫,西夏王昆莫被杀,昆山自立为王。长姐受到了波及,孩子没了,还被昆山软禁在了宫内。” “三个月前?西夏王位更迭,我朝居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收到?”蓝晏清有些头疼,看来日后他还得多多培养自己的探子,朝廷的靠不住。 蓝晏清有些了然的问道:“你是打算去将公主殿下接回来?也没必要非得你去,陛下发一道国书,我去就可以,好歹我也是郡王,身份也算够了。 虽然没有和亲公主归国的先例,但既然驸马已死,又没有孩子,娘家接回来也没什么,去年西夏与北胡大战一场,从前威震西域的狼师损失过半,正该恢复元气的时候,不敢因此事与我朝为敌的。” “接不回来了!”荣韶凌双手捂着脸,“昆山发来国书,希望父皇将长姐下嫁于他,父皇同意了。” “什么?昆山可是昆莫的亲叔叔啊?还是公主殿下的杀夫杀子仇人!”不但荣韶凌接受不了,蓝晏清也不能接受,他们宣朝的公主怎能遭受如此折辱?! “对啊,就是这么荒唐的事情,我那好父皇只象征性的难过了一瞬,就一脸大义凛然的同意了,甚至都没开个大朝会讨论一下,只召了几个臣子去养心殿商议,如此迫不及待,简直是被战事吓破了胆。 先皇留下的重臣都不在,我那好皇兄带着几个臣子夸父皇,说他为国家大义牺牲小我,忍痛割爱,笑话!他牺牲什么了? 他连一丝难过都不会有!他对长姐向来不在意,亲父皇还没我母后这个嫡母来的慈爱,长姐和亲远嫁后他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了。 长姐信中哭诉想要归国,父皇却命大皇兄给她回信:让她遵守西夏风俗,履行和亲公主的使命,维护两国和平。 字里行间警告长姐:如今我朝正与西戎开战,万不可横生枝节,若惹得西夏与西戎联手,她就是罪人了!更用长姐生母李美人来威胁她不许自尽。 可怜长姐,日后不知该是何等的煎熬。一个父亲,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怎么能这么无耻?!”荣韶凌带着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平常外表再冷硬成熟,他也还是个少年。 蓝晏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荣韶凌放下手,露出有些湿意的脸。 弘嘉帝在先帝留下的几位辅国重臣教导下,对国家还算有点儿责任心,对子女却绝不是个好父亲,偏心、漠视、疏于管教。 “我觉得去年西夏遭遇重创,而昆山得位不正,国内只怕也不安宁,便是不允长姐改嫁,他也不敢与我朝开战。 却被父皇好一顿训斥,他说国家事大,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荣韶凌脸上全是讽刺。 “晏清,我不是不懂家国大义,我也知道公主享受了万民供养,就该回馈万民,锦衣玉食的长大,总该付出代价! 可和亲这事儿总得有点儿底线吧?改嫁给仇人,还是亡夫的亲叔叔,这不但是长姐的耻辱,也是我宣朝的耻辱! 如今明明我朝势大,却还要遭受如此折辱,上到君王,下到臣子,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这宣朝还有救吗? 我出言请战,皇子公主同受万民供养,长姐已回馈过万民,这次换我去守西夏边疆,把长姐接回来,却直接被父皇轰了出来。”荣韶凌苦笑着,“太祖皇帝的血性,到我父皇这儿,真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第11章 出征 今天是蓝晏清出征的日子,一大早,天还没亮,平西王府就热闹了起来。 因为大军已在战场上,蓝晏清只带几百人西行,所以并没有什么誓师大会,他去趟宫里向皇帝辞行也就完了,顶多是城门口有个送别仪式。 昨日荣韶凌心情郁闷,酒喝多了,也就没有回宫,只当好友分别,彻夜长谈,反正从前荣韶凌也不是没在王府住过。 他们这关系没什么好避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同党,干脆大大方方好了。 今天两人一同入宫,蓝晏清放弃骑马,钻进了荣韶凌的马车里。 歇了一晚,又好好梳洗了一番,荣韶凌身上的酒气已经没了,只是气色不太好,眼下有些阴影,显得有些憔悴,可依然端正地坐在车里,身姿挺拔,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深遂坚定。 “今天朝会,想来几位老大人也该知道消息了,说不定能劝阻陛下呢。”蓝晏清安慰道。 “不会。”荣韶凌很肯定的说,“我朝重文轻武,对外态度软弱已成常态了,几位老大人可能会觉得此事有伤风化,但肯定会赞成的。 在与西戎已开战的情况下,一个公主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事儿也不会广而告之,不怕丢人现眼。 几人中可能也就林宇林大人是真心反对此事的,可他这人最会权衡利弊,已经断定无法成功的事,他不会冒险去做的。” 蓝晏清沉默了一瞬,他说的有道理。转了个话题,“你放心,我肯定会在入冬前将西戎人赶出国门,然后尽量留在西境练兵。虽然公主殿下改嫁一事不能改变,但西境安稳了,公主殿下的处境就不会太艰难。 你在京城要小心谨慎,像昨日那种情况不能再有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虽然不睦,但却十分默契地预备先除掉你这个劲敌,一直盼着你出纰漏呢,只要有一点儿,他们就会抓住不放。 你从小就沉稳的不像孩子,怎么如今反倒沉不住气了呢?学学林大人吧,过刚易折,目标、意志不妨坚定,但为人处事,该变通的时候就得变通,换个方式说不定结果更好呢?” “我知道,昨日的酒醒了,心也清醒了。从前我争位总有些被迫的心情,我若不争,就得被他们除掉,还可能连累母后和小四。 如今我明白了,未来的皇位只有我才能坐,也只有我才配! 老大和老三比父皇也强不了多少,这宣朝的江山就得指望我了,总不能让太祖皇帝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被断送!”荣韶凌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蓝晏清很欣慰:“既然清醒了,就该活跃起来了,不能像从前那么消极了,除了徐家和我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你也该发展其他势力了。 现在正是机会,虽然朝中主流是重文轻武,但还是有明智之士的,好好表现自己,纵然不能直接将他们拉拢过来,日后也会有诸多方便的。” “你握紧平西军的军权,我在朝上发展势力,胜利一定是我们的。”荣韶凌很有信心。 蓝晏清在宫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领了圣旨出发了,城门口许多人等着送行。 蓝晏清一一道别后,正欲出发,却只见从西边飞奔而来两匹快马,马上人看装束像是西北军的军服,但有些不同,上面有蓝家府兵的特殊标志。 来人远远就见到了城门口整装待发的几百人,更看到了高高举起的帅旗,上面一个斗大的蓝字,蓝家能挂帅出征的也就平西王一人了。 两人来到面前,翻身下马,跑到队伍前面跪下,“王爷,三老爷为国捐躯了!” 蓝庆志死了,在乱军中被流矢射中心肺,还没回到营地就咽了气。 目前两军正在相持阶段,战事不算十万火急,前线的沈将军,就让蓝庆志的亲兵护卫一行三十人,扶灵回了京城。 现在灵柩停在城外三十里的驿站里,等蓝家派人来接。 后面送行的队伍中跑出一个小少年,是蓝庆志的嫡子,蓝晏城,他抓着来人的衣服晃着,“你胡说,我父亲是大英雄,怎么会死呢?!” 刚九岁的孩子,力气却不小,差点儿把连夜赶路、身体疲乏的士兵推倒,再加上后冲出的蓝晏星,四人乱成一团。 两个孩子的模样让周围人看着心酸,那些来送别亲人更是抓了亲人的衣袖舍不得松开,生怕这一幕日后发生在自己家。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蓝晏清发现这俩堂弟并没受父母的影响,仍然是单纯正直的好孩子,看着堂弟这般模样,蓝晏清心中有些愧疚。 蓝庆志的事儿是他授意的,让人借战事不动声色的除掉他。丧父之痛他尝过,不好受,更何况晏城和晏星比他那时候还小。 “晏城,晏星,战死沙场,是蓝家人的宿命,也是蓝家人的荣耀,面对战争,蓝家人从不退缩,要用热血和生命,去守护国家的安宁,去扞卫家族的尊严荣耀。三叔他是英雄。”蓝晏清走过去拉住两个堂弟。 “三哥,我也要上战场,我要去给父亲报仇!你带我去吧。”蓝晏城抓着蓝晏清的手。(在蓝家晏字辈兄弟中,蓝晏清排第三) “三哥,我也去。”蓝晏星也不甘示弱。 “你们还小,留在京城好好练武,日后才可继承三叔的意志。三哥向你们保证,一定会打败西戎人的!”蓝晏清拍拍两人肩膀,站起来说道, “云叔,先带两位少爷去接三叔,给府里报信,派人处理,我皇命在身,必须即刻出征,三叔的后事我无法操办了,还请祖母她们恕罪,多多费心吧。” 将一切安排好,蓝晏清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面对着将要随他一同出发的将士们,面容严肃,声音宏亮的说道: “兄弟们,西戎贼子侵我边疆、杀我百姓,前方战士浴血奋战,奋勇杀敌,为国捐躯,今天我们也要出征了,你们怕吗?” “不怕!欺我家国,辱我百姓,伤我袍泽者,杀!杀!杀!”几百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坚定,气势宏大。 这些人中,有三百人是蓝晏清的亲兵,其他人则是跟着他去建功立业的世家子弟,多是次子、三子、庶子等不能继承家业的,只能自己去拼前程。 能被蓝晏清带走的,自然不是贪生怕死、只想蹭军功的废物,这些年轻的儿郎,胸中热血未冷,壮志凌云。 蓝晏清看着他们表现出的豪情壮志十分满意,他抽出自己的佩剑,高高举起,“为了胜利,为了和平,为了荣耀,出发!” 几百人的队伍义无反顾地奔向战场。 走了一段后,蓝晏清脱离了队伍,去驿站见了蓝庆志的尸体,磕了三个头,才继续出发。 八天后,日夜兼程的蓝晏清等人抵达了军中,平西王的到来,无疑给平西军增添了极大的士气,蓝家就是平西军的精神支柱。 满身风霜,但仍然眼神坚定明亮的蓝晏清顾不上休息,在军营士兵面前露了个脸,鼓舞了士气,然后就扎进营帐里,询问战况了。 虽然依附蓝家的各个家族有些不安分,但蓝家家将出身的将领们却是忠心耿耿,蓝晏清很快就了解了战况,全面接手了平西军,开始准备反击西戎,夺回浩叶城。 蓝晏清第一次指挥大规模战争,虽然是个有主意的,但并不一意孤行,虚心听取众位老将的意见,稳扎稳打,一点点耗干西戎的有生力量,军中对这位年轻王爷的表现还算满意。 第12章 宁家孤女 蓝晏清来到边关两个多月,在军队战士和城中百姓的努力下,总算在初冬时节将浩叶城给夺了回来。 不过也是损失惨重,尤其是城中百姓,几乎死了七成。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哭声,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蓝晏清亲自带人清扫战场、安抚百姓。 浩叶城已收回,悬壁城也已解围,西戎兵马尚有十万人在边界处扎营,不战也不退,与平西军隔着一座山谷对峙。 浩叶城已收复的消息传到朝廷,朝廷众人想的不是乘胜追击,而是赶紧议和。 战前提出议和,有人怕西戎狮子大开口给拒了,如今平西军已取得了重大胜利,应该可以了吧。 在朝会上与人舌战了一个时辰,荣韶凌身心俱疲地走在回寝宫的路上。 朝廷风气如此,他虽然联络了一些人,但仍势单力薄,若非最后林宇和另一位辅国重臣王丞相站出来阻止,这议和的国书就要发出去了。 可笑这些人,重文轻武,怕战厌战,迫切的想要战争尽早结束,却又舍不得给军队投入太多,宁愿给敌国赔偿,也不愿将这些银子花在自家军队身上。 西戎人世代生活在贫瘠之地,习惯了西域冬天呼啸的寒风,宣朝军队可不行,已经初冬时节,朝廷的御寒衣物依然遥遥无期。 之前大军所需的粮草,还是荣韶凌动用了一切关系,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得来的,这棉衣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荣韶凌的密信送到阵前,蓝晏清读过后没什么特殊想法,在之前军粮受阻的时候他对朝廷已然没什么期盼了。 荣韶凌势力尚显单薄,父皇不喜,又被兄弟联手针对,能做的也有限,他还是尽早带领平西军打退西戎,回城过冬为宜。 这天蓝晏清正在营帐中与副将们讨论主动出击的问题,有传令兵慌忙闯入禀报:昨天深夜,有一支三千人的西戎骑兵袭击了宁家堡,宁家堡快守不住了。 “这些兵从哪里入关的?”蓝晏清立刻站了起来,“尤兴,你带人去各处巡查,本王带人去宁家堡。” 宁家堡距营地有上百里,是边关附近一个大型村庄,由于地处战乱频发之地,所以全民皆兵,建起了牢固围墙,族中男子也多从军。 蓝晏清之所以会亲自前往,则是因为他一个副将就是宁家堡少族长宁清岚,前次攻城战时为他挡刀而死。 等蓝晏清带兵赶到时,宁家堡已经被攻破了,劫掠一空,而西戎军远远见到援军,已急忙撤离,只留下满地尸体。 宁家堡坚持的时间不长,但地上的尸体,无论老幼妇孺,手中皆有武器,他们是英勇反抗过的,只可惜失败了。 正在战时,宁家堡的青壮大多去了军中,毕竟谁也没想到,还会有大股的西戎骑兵游走在宣朝境内。 士兵们看着这人间惨剧恨的不行,蓝晏清让自己的副将蓝天带四千人去追,留下一千人搜查幸存者,自己则带了一队亲兵赶往最大的那座宅院,那是宁清岚的家。 那座宅院里一片死寂,头发花白的老族长死在了自家院子里,满身伤口,手中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刀,死不瞑目,这是宁清岚的父亲。 蓝晏清双眼含泪,跪下给老英雄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亲自为他整理遗容。 士兵们很快搜遍了宅院,只找到了五具女子的尸体,和一个重伤昏迷的姑娘。院子里人不多,大多都在外守村,死在了外面。 据军中的宁家堡人辩认,这五具尸体分别是宁清岚的母亲、妹妹、妻子、妾和长女。 至于那个重伤未死的姑娘,脸上有一块可怖的红色胎记,他们没见过,但根据手上的宁家堡图腾上的信息,这是宁清岚的次女宁如愿。 蓝晏清听宁清岚提到过,说这个女儿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出屋,不能接触外人,一见到准生病,只能小心地养着,就是亲戚们都没见过。 如今看来,病弱是假,毕竟看院内情形,这姑娘武力绝不算弱。只怕是因为脸上胎记,才假说病弱,不敢见人的,毕竟在他们这儿,脸上有胎记代表着不祥、厄运。 这姑娘也是命大,昏迷了三天三夜,反复高烧,她愣是挺过来了,蓝晏清暂时将她留在营中养伤。 而追击那支骑兵的蓝天也回来了,没追上,对方从一处山间小径出了境,那是他们所不知道的路线,蓝天派人守住了那儿,免得再有人钻空子。 “王爷,属下觉得这支骑兵有些奇怪,不像西戎人,倒像北狄人。”蓝天禀报道,他曾参加过多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 “对方有什么破绽?”蓝晏清脸色凝重起来,若北狄来趁火打劫,他们这个冬天可就难过了。 营帐中的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北狄现在可是附近几国中军队最强盛的,他们已经与西戎展开了决战,抽不出多少兵力了。 “并没有什么破绽,军服、兵器、行事作风都像西戎人,可属下总有一种违和感,直觉告诉属下,他们是北狄人。”蓝天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众人稍稍松了口气,说不定是蓝天感觉错了呢。 “蓝天,本王给你一万人,守住你发现的那条小路,其他各处关口也加强防备,让我们在北狄的探子都活跃起来,一旦发现北狄有异动立刻传信。”蓝晏清却没有放松警惕,战场上,一点儿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好在直到西戎大败撤兵,北狄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动,蓝晏清留下必要的守军,然后就带大军撤回了落雁关。 大军进城过冬,蓝晏清也能抽出时间关心那个姑娘了。 这天凌楚照例来给他把脉,蓝晏清问道:“宁小姐的伤怎么样了?” “伤倒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情况不算多好。”凌楚说道。 宁如愿在军营住的并不安生,脸上有胎记会带来厄运一说在当地根深蒂固,尤其是宁家堡留守之人几乎全灭,只活了她和几个躲在地窖中的小孩,似乎更印证了这一点。 军中士兵碍于宁清岚的关系只是敬而远之,反正一般也碰不上,但那些出身宁家堡的就不行了,把家破人亡的罪过都推到了她身上,甚至有专门跑到伤兵营找茬儿的。 最后还是凌楚看不下去了,禁止有人来见她,做为王爷的心腹军医,平时脾气又不好,还给得罪他的副将下过药,让那人全身痒了一天一夜,凌楚的话倒是没人敢违背。 “你打算怎么安置这姑娘?按说她性格、武艺都不错,自己生活也没问题,但她这胎记却会让别人厌恶、刻意为难甚至驱逐,这附近的人都很在意这个。”凌楚问道,他对宁如愿印象还不错。 “我打算纳她为妾!”蓝晏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宁副将临死前让你纳的是他大女儿吧?”凌楚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问道,“你不怕她的胎记?虽然我不信这个,但你是刀光剑影里过日子的,万事还是求个好彩头的好。” 宁清岚为蓝晏清挡了刀,临死前说大女儿宁如意倾慕蓝晏清,希望蓝晏清能纳她为妾。 蓝晏清妾侍不少,多一个也没什么,又是救命恩人之女,当下许了个侧妃之位,让宁清岚安心瞑目了。 “是,但宁大姑娘已死,宁二姑娘有这个胎记只怕生活艰难,只要她同意,这婚事落在她头上也是可以的,宁副将就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亏待她。 至于胎记,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蓝家人世代从军,杀伐之气重着呢,没什么怕的。你和她比较熟悉,就帮我去问问她吧。”蓝晏清淡淡地说道。 第13章 蓝家得子 凌楚转达了蓝晏清的意思,宁如愿露在面纱外的脸瞬间红了,眼中有些羞涩和憧憬,她从昏迷中醒来后,蓝晏清来看过她。 凌楚一看就明白了,这也难怪,蓝晏清二十出头,品貌非凡、身姿挺拔,哪怕在边关吃了几个月风沙,仍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更何况出身高贵,虽是武将,但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风度,在这地方绝对是紧俏货。 犹豫挣扎了许久,宁如愿还是拒绝了:“民女脸上这胎记,人人都说不详,给家里带来了厄运,请凌先生转告王爷,民女感激他的好意,但民女不敢将厄运带给王爷,有劳王爷帮民女找个住处就好了。这宁家堡民女是回不去了。” “王爷不信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讨厌王爷吗?”凌楚不管她说什么,只问了最关键的,其实不用她说,他也能看出答案来。 “自然是不讨厌的,可是……”宁如愿慢吞吞地说道。 “不讨厌就行了,我去禀报王爷,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按你父亲的意见,守孝一年后就完婚。”凌楚当下替她做了决定,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反对就是了。 与西戎的战争结束后,弘嘉帝倒也没急着召蓝晏清回京,反而命他在西境坐镇,毕竟这一战他也算在附近各国中打出了名气。 在夺他军权和让他守边疆之间,弘嘉帝难得力排众议,选择了正确答案,因为他实在不想再打仗。 蓝晏清就在边疆驻守了下来,到了第二年腊月,在众将官的见证下,他纳了宁如愿,并上奏折给她请封了侧妃。 留在京城王府的王妃孙夏微闻讯有些酸涩,但想到宁如愿的父亲是替蓝晏清死的,她也就释然了。 谁知第二年春天,宁如愿就传出了喜讯,她有喜了! 这把蓝晏清激动的围着府内校场跑了十几圈,他终于要当父亲了! 还有一个人也很激动,凌楚仰天大笑,他师父都没研究明白的毒草,他居然将解药制出来了! 他甚至掏出随身携带的师父灵位,摆上美酒,小酌了一番,也不知道他师父有没有托梦骂他。 消息传到京城,王府上下都很高兴,只有王妃孙夏微和其他妾侍心中低落。 第二天,老王太妃就将孙夏微叫了过去,打算让她去西边找蓝晏清,既然毒已经解了,这嫡子也该尽快了,若是个庶长子,与嫡子年岁相差太大,日后难免有嫡庶之争。 孙夏微自然是想去的,但府中老的老、小的小,她也不能一走了之,“祖母,夫君在外为国守土,孙媳理应替他膝下尽孝才是。” “我和你二婶、三婶尚还康健,老祖宗膝下自有我们尽孝,至于我们,也不必你来伺候,早日诞下嫡子才是正理。”王太妃说道。 二夫人严氏也是这个意思,嫡子越早出生越好。 老王太妃吩咐云乔送孙夏微离京,尚未准备好,荣韶凌就登门了,陛下让蓝晏清回京。 蓝晏清在边关待了一年多,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就上窜下跳了一年多,总算是说动了弘嘉帝,将他召回京了。 孙夏微自然也没有西行的必要了。 蓝晏清接到圣旨,命他十五天内返京,宁如愿怀孕四月,怀相不稳,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只能把她安顿在了落雁关,拜托了凌楚看顾,留下了护卫,待孩子出生后,再护送着还京。 蓝晏清回到京城,按照惯例上交了兵符,弘嘉帝对此十分满意,大手一挥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还有十个美女,虽然不能赐婚,但赏几个没名没分的女子侍候却是没问题的。 不但弘嘉帝,后宫的贤妃和丽贵妃也一人赏了两个貌美的宫女,现在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蓝晏清也只能收了,免得这两位找理由折腾府内的女眷。 这些女人入了王府就直接被安排在了一处院子里,蓝晏清一次也没去过,他也希望赶紧有个嫡子。 五个月后,西边有喜讯传来,宁如愿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虽然是庶子,但也代表蓝晏清后继有人了,值得大喜一场。 孙夏微倒没觉得失落,抚着自己才三个月的孕肚,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宁如愿一直等到孩子满了六个月才启程进京,一路走来十分缓慢小心,等她抵达时,孙夏微也快要生了。 宁如愿来到王府后,上下礼仪十分周到,对孙夏微也十分尊敬,虽然脸上有瑕,一直带着面纱,但众人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几位老人看到孩子更高兴了,本还担心孩子随他母亲有胎记,抱过来一看却是白白净净的,六个月的孩子已经稍稍长开了,像极了蓝晏清。 蓝晏清第一次做父亲,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孙夏微提醒,他才想起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名字,告诉众人,以后这孩子叫蓝敏怀。 没两天,孙夏微也到日子了,在产房内痛苦哀嚎,蓝晏清第一次见这场面,有些手足无措。 偏这时候还有人来捣乱,有几个侍妾非闹着要进产房伺候王妃,这如何能行?蓝晏清命人将她们关回院子,却被宁如愿拦住了。 “慢着,谁家主母生孩子,妾侍闹着进房侍候的?孙嬷嬷,搜身,看看她们是不是包藏祸心。”宁如愿命令道,她是有品级的侧妃,可不是寻常妾侍,有资格说这话。 嬷嬷们摁着不断反抗的侍妾,竟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毒药,这人居然会武功,当下就以手为爪向宁如愿抓来,被蓝晏清反手一剑抹了脖子。 蓝晏清命云乔将人都带下去好好审问,自己则来到窗边安慰不停询问的妻子,“没什么事,不过是个下人忙手忙脚摔了东西,你安心,夫君就在门外守着你。” 从清晨一直折腾到夜晚,孙夏微才平安生下一子,小家伙哭声响亮,手脚有力,看着就是个健壮的,这是平西王府未来的世子,蓝敏行。 有了两个重孙子,老王太妃好似已经得偿所愿,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仿佛松了下去,过了年后,病来如山倒,缠绵病榻两个月,居然就这么去了。 平西王府大办丧事,老王太妃年轻时陪夫君镇守边疆,地位颇高,弘嘉帝都派了几个皇子前来吊唁,其他人家自然也不敢怠慢。 老王太妃刚下葬,边关战事又起,西戎和楼兰联手犯边,在宣朝,武将是不用丁忧守制的,虽然要守饮食、生活上的禁忌,但却不能离职,忠孝不能两全,对于在职武将,朝廷都会下旨夺情。 蓝晏清立刻就要奔赴战场,孙夏微留守王府,宁如愿因在京城住不习惯,干脆带着儿子随蓝晏清回了西边,不过没去落雁关,而是在后方的武宁城里。 这一战又是两年,蓝晏清才回到京城,不过宁如愿和蓝敏怀没有回来,宁家在西境算大家族,但到了京城,宁如愿就是边陲之地的农妇,侧妃也是需要外出交际的,虽然有孙夏微护着,京城的日子也不好过。 蓝晏清回京了,荣韶凌的日子却不太顺畅,他今年二十岁,已到了娶妻封王的年龄。 这几年他一直在努力发展势力,自己的婚事都被拿来做了交易,他本已定好了武信侯的嫡女为王妃。 武信侯府也是勋贵,只是早几代就弃武从文了,现任武信侯是户部尚书,兄弟子侄也都在朝中为官,势力颇大,与荣韶凌强强联手,各取所需。 临近殿选,武信侯黄秉信被人告发,在前次赈灾中侵吞赈灾银,数额巨大,证据确凿。结果全家落罪,入了大狱,这婚事自然成不了。 第14章 荣韶凌的婚事 在宣朝,规定所有皇子都是在二十岁娶了嫡妻后才能封王,出宫建府。 这婚事并不是皇家说要娶谁就娶谁的,朝中大臣可选择是否与皇子联姻,若女方不愿皇家也不能强求。 当初这么规定是为了激励皇子上进,毕竟如果重臣和大家族都看不上这位皇子,这位皇子封王都难。 当然这种情况还没出现过,再差的皇子,嫁了也是王妃之尊啊,况且宣朝皇子实行精英教育,再差也总有可取之处,没出过彻头彻尾的混蛋废物。 下月二十,就是荣韶凌殿选王妃的日子,本来到那一天,所有有意嫁女的人家会上交喜折,他从其中挑出武信侯家的递上去,走个过场,就等着陛下下旨赐婚了。 谁知在这重要关头,武信侯黄秉信全家落罪,这事儿就不能成了。 “那黄秉信真的贪污赈灾银了?”蓝晏清面容严肃的看着荣韶凌,难道几年过去,从前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连此事都能容忍了? “自然没有,他虽然不是刚正不阿,可也自有操守坚持,会收个贿赂,适当行个方便,但赈灾、治河这等民生大事,他是绝不会贪污的。”荣韶凌摇摇头,他就是再缺人支持,也不会没有底线的。 蓝晏清放下心来,有底线就好。真正除俸禄之外分文不取的清官,凤毛麟角,他们也不能要求太高,能为国为百姓办实事的就算好官了。“他被陷害了?那就帮他脱罪啊!” “正是因为帮他脱不了罪我才头疼,”荣韶凌一手支着额头,有些愁,“赈灾银一事是大皇兄设的局,处理的十分精妙,我让瑾平和昊玉分别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丝毫破绽。 因此事事关重大,父皇还特意将林大人调任了刑部尚书负责此事,精于查案的林大人都没查出问题,这事儿就难了。 而且黄秉信受贿一事也被掀出来了,这种事可大可小,但大皇兄和三皇兄盯紧了此事,就只能按律治罪。无论我能不能查清赈灾银的真相,他都必死无疑了。 说到底是因为有意与我联姻,他才遭了这场横祸,我总得查明真相,只要他没动赈灾银,至少能保住他的家人。” “事到如今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怀疑对象有吧?把名单给我,我派人去查。”蓝晏清说道,一旦武信侯府全家被斩,站队荣韶凌的人势必会动摇。 “我来找你就是这个意思,名单给你,尽快,林大人顶多能帮忙拖延到下月初十。”荣韶凌将早已写好的名单递过去。 荣韶凌一直在拉拢林宇,如今已有了相当的默契,虽然林宇面上仍是苛守家规,一心忠君,不沾染皇位之争,但暗中不动声色的帮了荣韶凌很多。 林宇这人,对于忠君爱国的家规,他并没有选择祖辈采取的愚忠,那样虽然可以取信皇帝,保护家族,但跟着昏君走是会误国的。 他爱国可是真心实意,放在首位的,远胜忠君。在他看来,几位皇子中,也就荣韶凌有成为明君的资质心性,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站队,却可以暗中支持。 蓝晏清马上叫来云乔,把事情吩咐了下去,转头又问道:“那王妃呢,你可有其他人选?” 这件事很重要,不娶王妃,荣韶凌就不能出宫建府,在宫里住着,总是有诸多不便的。 “有两个人选,只是不太合适,我还没有最后确定,不过大概率是王丞相的孙女吧。”荣韶凌叹了口气。 最佳人选没有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各有各的问题,或家世差些,或性格和不来,端看他求什么、舍什么了。 云乔命手下的探子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总算在初八的时候查明了赈灾银一事,拿到了足以翻案的证据。 受贿之事罪不及家人,只是抄没财产,黄家人出狱了,但武信侯府已被抄家,荣韶凌命人悄悄送去了京郊一所庄园的地契,并五万两银票,尽量保黄家人余生无忧。 黄秉信被判了斩立决,临刑前一晚,荣韶凌派亲信去见了他,黄秉信倒是很坦然,毕竟他也算罪有应得,没什么好埋怨的,对于荣韶凌的作为,他还是感激的,至少黄家人还有生计。 这月十五,临近殿选日期,荣韶凌终于下定决心选王丞相的孙女,王丞相前次已露出结亲之意,可黄家在先,又是勋贵侯府,荣韶凌婉拒了王丞相,王丞相也没做纠缠。 如今没了黄家,再不选王家,就是不给面子了,王丞相位高权重,若他与荣韶凌为敌,荣韶凌虽不至于举步维艰,但也困难重重。 还没待荣韶凌与王丞相商讨,寿康宫就传出消息,一直卧病在床的太后娘娘病情突然严重,看样子是不行了。 太后并不是弘嘉帝生母,而是前太子生母,待幼年丧母的弘嘉帝向来慈爱,所以弘嘉帝对这位嫡母也十分尊敬孝顺,亲自在寿康宫侍疾。 不过三天时间,太后就崩逝了,宫里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白色。荣韶凌也不用忧心王妃一事了,他得守孝一年。 虽然不应该,但荣韶凌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他觉得他很难与飞扬跋扈的王姑娘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能躲一年是一年吧。 现在有蓝晏清在京城帮他,他在宫里再住一年也没什么。 荣韶凌守孝半年多,王丞相的母亲去世,王丞相一家立刻就要丁忧卸职,荣韶凌出孝选妃时,他们家无人有资格递喜折。 荣韶凌也还未与王丞相商议过婚事,这下不用担心选别人王家会不满了。 荣韶凌彻底松了口气,他是真接受不了王小姐的脾气,无缘结亲,对两人来讲都是好事,至少不用成一对怨侣。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弘嘉帝,王丞相是先帝留下来的辅臣之首,位高权重又德高望重,对弘嘉帝来讲就是一座大山拦在前面。 王丞相虽然没有刻意结党营私,也不算擅权骄横,但为官多年,追随者众多,皇帝若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只要他不同意,这事就成不了。 王丞相现年已六十一岁,回家丁忧三年,便是回到朝堂上,也做不回丞相了,弘嘉帝算是解放了。 转过年来,给荣韶凌娶王妃的事再次提上议程,今年三皇子荣韶光也成年了,他的生辰在五月,干脆两人一同殿选,日子就定在了六月。 殿选之前,依照惯例,皇子生母会主动召见看好的贵女,算是提前相看。 当然对某位皇子有想法的贵女,也可以请家中长辈主动递牌子求见,若宫中贵人也有意,就会召见。 前次皇后召见贵女时,宫中嫔妃就有暗中作梗的,但皇后镇的住,谁也翻不了天。 这次就不太顺畅了,因为荣韶光也要娶王妃,他的生母丽贵妃就跟皇后较起了劲儿。 皇后召见谁,她就召见谁,仗着弘嘉帝最宠爱她,最喜三皇子,铁了心要将皇后看好的儿媳妇抢过来,便是抢不过来,也要搅黄了。 偏偏她就是有召见贵女的正当理由,谁也说不出什么。 皇后召见最频繁的,是瑞国公云景琛的嫡女云颜,荣韶凌也一反常态的多次参加权贵子弟间的集会,这些集会有一个共同之处,云颜会参加。 可见皇后母子都有意与云家结亲。 云景琛现任定南将军,手握重兵,三个儿子也很不错,云颜是唯一的嫡女,备受宠爱,长得娇俏可爱,性格活泼,但也不失世家贵女的仪态教养,绝对是个王妃的好人选。 第15章 坑三皇子 一大早,荣韶凌就来到了平西王府,直接被管家带到了校场上,这府里他来的多了,比较随意。 蓝晏清早起练武,穿了一身利落的短打,大汗淋漓,不算太邋遢,但和精致的荣韶凌仍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荣韶凌一头黑发被精心编过,然后一起束在头顶,用银冠固定住,露出了肖似皇后,精致完美的脸庞。 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锦缎华服,上面精工绣着浅淡的水墨花纹,腰间系着手掌宽的玉带,挂着玉佩荷包,肩宽腰细腿长,特别挺拔,完全可以夸一句翩翩公子世无双。 蓝晏清一边接过亲兵递上的毛巾擦汗,一边上下打量着他,打趣道:“这是又要参加聚会?你打扮成这样,不怕那云小姐真看上你啊?到时候可就骑虎难下了。” “不好好打扮怎么体现我迫切的求娶之心?”荣韶凌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云小姐喜欢三皇弟那样温雅又风趣的人,我这人冷厉严肃,她可看不上。” 蓝晏清瞬间笑了,想起了蓝晏城聚会归家后,给他描述的可笑场面:二皇子一直跟着云小姐,但他冷着脸,又不爱说话,就那么直直的盯着,现在云小姐见到二皇子就跑。 蓝晏清笑够了就开始说正事:“云景琛吃空饷、杀良冒功、养寇自重的证据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到时我们只需抛出证据,后面自有齐国公孙青遥来痛打落水狗。 从前的定南军,瑞国公府、齐国公府平分秋色,近二十年齐国公府势弱,被打压的冒不了头,孙青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那就好,听说三皇弟已经过府拜见云家老国公了。”荣韶凌点点头,胜利在望。 地位足够、有适龄女孩且有意与皇家结亲的就三十多家,云家算是其中翘楚,在京中名声不错,大权在握,姑娘本身还很优秀,荣韶凌本身是动过心思的。 只是年初,从前平西军的一个千户,伤退还乡后给蓝晏清送来一封信,揭发云景琛,言说云景琛剿匪不力,干脆将一个小山村杀尽,冒充土匪请功。 杀良冒功,罪大恶极,那这人家荣韶凌自然是不想沾染了,不过倒是可以推给三皇子荣韶光。 大皇子陷害黄秉信,阻他婚事的行为,给了荣韶凌启发,他虽然不屑行陷害之事,但他可以揭发啊。 不过,单纯把婚事搅黄没什么大用,也就添点儿小堵,再换个人选并不难。不如等双方婚事成了,彻底绑定在一起后再发难,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而云家也是荣韶光中意的三家之一,大学士金儒滨在文人中有地位,右相陶季彦位高权重,定南将军云景琛有兵权。 在荣韶凌母子频繁接触云家后,荣韶光的心态也就发生了变化,云家怎么看怎么好。 金家空有个名声,没有实权。陶家倒是大权在握,但陶季彦也快六十了,家中尚有老母,闹不好就会如左相王丞相般突然退出朝堂。 云景琛才三十多岁,年富力强,最重要的是云家有兵权,再是重文轻武的朝廷,兵权也是重要的。 想当年,若湘王和靖王手中有大军兵权,而不是只有两万京城守军,哪轮得到他父皇来捡漏儿? 而且荣韶凌这么风光,还不是因为背后有蓝晏清,若他有了定南军,不是立刻就能与其分庭抗礼了吗? 所以荣韶光将心思都放在了云家,表现十分积极。一来二去,还真让云家有了结亲之意。 云家最初看中的其实是荣韶凌,毕竟三皇子荣韶光虽有皇帝宠爱,势力却不及荣韶凌,才干还逊一筹,朝中重臣也大多更看好荣韶凌。 可小姐云颜不喜欢甚至有些害怕荣韶凌,在荣韶光刻意接触讨好后,就更是抵触荣韶凌了。 可以说在大多数年轻小姑娘眼中,温润风趣的荣韶光比冷厉寡言的荣韶凌要有魅力。 云家女孩少,云颜十分受宠。 而且皇后娘娘虽时时召见云家女眷,但雍容端庄的皇后娘娘,那架子端的足足的。反倒是妖艳美貌的丽贵妃娘娘,表现的十分和善,平易近人。 荣韶凌见到云颜的兄弟们,那神情和长辈差不多,严肃认真,逼人上进。而荣韶光则让人如沐春风。 所以众人察觉了云颜的心思后不少帮她说话的,云景琛在军中,家里做主的是他的父亲。 老国公也是个疼孙女的,况且荣韶光条件也不差,宠妃之子,才干虽不如荣韶凌,但比他们父皇弘嘉帝可好多了,努力一下,登上皇位也不难。 再说荣韶凌身边有蓝晏清,有平西军,云家与其联姻只能算锦上添花,于荣韶光却是雪中送炭,而且是独一份的,日后所得利益也大。 富贵险中求,所以老国公就同意了见荣韶光一面。 “这事儿算是成了,你自己呢?今年参选的人与去年比,变化不小,你可有目标了?”蓝晏清问道。 “哪几家会选我,我心里有数,先派人调查着,等到最后关头再说吧。”荣韶凌不太积极,这几家条件差不多,没必要非得提前选出来,若再发生去年的事,他的名声就该坏了。 荣韶凌离开了平西王府,乘车去了汇峰山赴会。 汇峰山算是京郊最热闹的地界了,山顶上有一座汇峰寺,香火鼎盛,带动的山下的庙会也十分繁忙,熙熙攘攘。 此外汇峰寺后面还有一大片桃林,花开时节,站在山下望去,山顶好似氤氲着粉红的云雾,引来无数文人墨客、名门淑女流连忘返,吟诗作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出自唐-白居易《大林寺桃花》)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山顶的桃花开的最繁盛的时候,再过几天就该凋落了。 今天是弘嘉帝的姐姐,淑慎长公主办的赏花会,提前与汇峰寺打好了招呼,将桃林这边派人守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荣韶凌到的时候,那些公子小姐们已经都到了,三皇子荣韶光也到了,此时正牵着云颜的手向荣韶凌走来,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透着得意洋洋。 荣韶凌心中满意,看来这婚事是定下来了。不过他脸上却是面沉似水,难掩怒意的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弟弟见过二皇兄。”荣韶光笑容满面的行礼,温和恭敬,真是一个尊敬兄长的好弟弟,“这是云家的姑娘云颜,想必皇兄也是认识的。 “民女给二皇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云颜盈盈下拜,似乎是因荣韶光在,她也不那么惧怕荣韶凌了。 “免礼吧。”荣韶凌又恢复了从前板着脸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喜怒,不过说话的语调却很明显带着不悦,“男女授受不亲,三皇弟还是莫要误了云小姐的名声才是。” “二皇兄,实不相瞒,弟弟与云颜两情相悦,母妃与云家长辈也已赞同,只待殿选时请父皇下旨赐婚了。”荣韶光解释道,眼中的得意都压不住。 “是吗?那恭喜三皇弟了。”荣韶凌脸色很冷,“三皇弟陪云姑娘各处转转吧,皇兄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那脸色冷的,让人都不敢上前请安,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荣韶凌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住的散发冷气,周围都没人敢靠近。 直到这次聚会的主人,淑慎长公主到了,他去见过礼,就带着两个侍卫一头扎进了桃林深处。 来到无人之处,荣韶凌才放松下来,可算是不用演戏了。 有侍卫在一旁盯着,闲适的荣韶凌找了个山石坐下,拿出随身带着装门面的笛子,难得真心想要吹奏一曲。 荣韶凌技艺颇高,笛声悠扬、宛如天籁,也不知吸引了谁家的姑娘前来探寻。 一阵山风吹过,落英缤纷,在漫天花雨中,荣韶凌见到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瞬间入心,一眼万年。 第16章 与金家结亲 金绾是翰林院大学士金儒滨的嫡孙女,其父是金儒滨的嫡长子,翰林院侍读学士金铭楠。 会场上一群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左右逢源,金绾不喜这个气氛,所以带着丫鬟来僻静处透透气,反正在桃林各处都有淑慎长公主的人防守,不用担心会有危险。 离了喧闹的会场,就隐约听到了悠扬的笛声,金绾喜好音律,不由就跟着笛声寻来了。 纷扬的桃花雨中,吹笛的青年和活泼灵动的少女四目相对。 青年眼中流光溢彩,唇边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配上得天独厚的长相,成功让没见过大世面的闺阁少女看痴了。(这里“没见过大世面”指金绾见过的外男少,并不是说她无知) 好在大家闺秀的教养不允许她犯花痴,只几息时间金绾就反应了过来,再仔细一看,对方是向来冷面冷言的二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金绾急忙跪下请罪:“民女金绾,不知殿下在此,惊忧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免礼,在这儿相遇也算缘分,何来惊扰一说。”荣韶凌伸手做出虚扶的动作,但并没碰到金绾,他不想表现的太过孟浪。 等金绾站起后,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金绾,“你是翰林院金家的小姐?” “回殿下,正是,家父金铭楠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金绾语气十分从容,只有她低垂的头以及握紧帕子的手显示出她的紧张。 “金学士啊,在上书房还为我们兄弟讲过四书的,也算是本宫的老师了。”荣韶凌十分和善的套着近乎。 荣韶凌心中转着念头,金铭楠只有一个女儿,是嫡女,做为金儒滨的嫡孙女,金绾有参选的资格,不过金家报名参选的好像是她的小姑姑,金儒滨继妻所生嫡幼女。 “民女独自离场许久,想来姑姑和兄长挂念,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民女先行告退了。”金绾不想套近乎,只想赶紧离这个冷厉的皇子远些。 “去吧。”荣韶凌并未多做纠缠,免得吓着小姑娘。 “民女告退。”金绾急忙行礼告退。 看着金绾如释重负离开的背影,荣韶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神采却让人无法忽视。 两个侍卫是从小跟随的,见此情景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看到铁树开花的惊奇。 不多时,荣韶凌也返回了会场,仍然板着脸,略坐了一会儿,等淑慎长公主离场后,也就提前离开了,径直去了平西王府。 “金家?”蓝晏清惊奇地看着荣韶凌,“金家没有实权,并不会给你带来多少助益,况且如今金家虽还是文人领袖,但后继无人,已是衰败之势。 你若想要文人为你摇旗呐喊,那你不如选齐家,家主齐言澈现任都察院右督御史,他的两个兄弟也在京中任职,职位不高,却重要。 其嫡长子齐延正是金儒滨的关门弟子,金家子侄皆不出众,金儒滨就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天资聪颖的弟子身上,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资源,希望他日后扶金家一把。 你选了齐家,可以说金齐两家的名望势力都可为你所用。 再说参选的女子,我让王妃特意见过几次,齐言澈的嫡长女,稳重端庄、处事干练,那才是高门贵女、宗妇的气度。 金儒滨的嫡幼女,却是个性格娇柔、伤春悲秋的才女,诗文不错,管家才能欠缺,说句难听的,可当个漂亮花瓶做为装饰,却做不了你的贤内助。”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但选金家也有好处,父皇早对我起了忌惮之意,我不妨选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妻族,向他示弱,安安他的心。 如今我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阻碍,不是那两个兄弟,而是我那位父皇,这两年他一直在打压我的势力。 我外祖父虽已致仕,但毕竟做过丞相,门生故吏不少,所以父皇一直防备徐家,好在徐家向来爱惜羽毛,他抓不到错处,就将我那些舅舅们分散各地。 若不是西境离不开你,就凭你我的关系,他也得想法把你的爵位打掉。 这权利真是个好东西,从前对皇位没兴趣的人,当了几年的九五之尊后,就变成了这模样。”荣韶凌一本正经地说道。 蓝晏清打量了他几眼,叹了口气,“行吧,不劝你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倾心之人,你既有幸遇到了,错过实在可惜。 这至尊之位孤单冰冷,有心爱之人陪着也是个安慰,免得你也变成一个冷心冷肺之人,不过日后你得费心呵护了。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脾气怎么会喜欢上那金小姐呢?”多年的朋友,荣韶凌去了趟聚会就改变了主意,蓝晏清不用想也知道他看中了人。 荣韶凌不自觉地笑了,有个知心的朋友,感觉很好,“我确实看中了金家的小姐,不过不是金儒滨的女儿,是他的嫡孙女。” “金铭楠的女儿?这姑娘才十五吧?我还记得那年讨人厌的秦学究儿给我们上课,是因为金铭楠请假给女儿过满月了。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没定形,学得快,若她像她姑姑般不通庶务,请皇后娘娘教导一下,假以时日总能成为合格的王妃。”蓝晏清点点头,未知的总比已知肯定不合适的要好。 荣韶凌回宫去给皇后请安,说了此事,皇后娘娘也没说别的,毕竟她从前送去的侍寝宫女都被送去绣房了,她一度怀疑儿子有什么问题,如今开了窍儿,她高兴还来不及。 至于金家姑娘品貌如何,自家儿子是个眼明心亮、主意大的,能让他主动求娶的,至少不会太差,她日后慢慢教就是了。 荣韶凌的三舅母就是出身金家的,是金儒滨的侄女,金绾的堂姑姑,就请她去说说吧。 对于皇子选妃一事,金家是比较消极的,倒不是因为文人清高的风骨品格,毕竟金家几代为官,早不是纯粹的文人了。 金家是对此事不抱希望,多少年了,金家女没一个被选中的,有政权或兵权在前,谁会选一个虚无缥缈的文人支持率? 金家女大多沦为其他贵女的陪衬,便是偶有一个入了皇子的眼,也都是事后纳为侧妃。 金家不愿女儿为妾,认为这有损颜面,可也不敢像那些勋贵高官一样,直接表明不想与皇子结亲。 金家不能让皇家觉得他们太过清高,免得失了帝心,毕竟他们不是隐居避世的文人,他们仰仗皇权。 所以每次碰到皇子娶妃,而金家又恰好有适龄女子时,都会随大流选一个最有望继位、最受欢迎的皇子,听天由命。 今年两位皇子似乎都盯上了有兵权的云家,再后面也还有几家位高权重的,怎么也轮不到金家,所以金家很佛系。 金儒滨的嫡幼女今年十七岁,金家也知此女性格不为皇家所喜,反正选不上,想着这次走个过场就行了。 至于金绾,她今年十五岁,勉强够参选年龄,但金家是打算多留几年的,怎么也得长两岁的小姑姑先嫁人,才轮到她。 谁知这天,嫁进徐家的姑奶奶回娘家探亲,给他们带回个天大的消息,二皇子殿下看中了金绾,有意娶她做正妃。 荣韶凌虽然不受皇帝喜爱,但实力却是三位成年皇子中最强的,四皇子还是他的嫡亲弟弟,金绾能做正妃,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金家没资格拒绝,也没理由拒绝,荣韶凌去翰林院亲自说定了此事,之所以没去金家拜访,不是他傲慢,而是为了保护金家。 对此,金家两位学士表示理解,毕竟尚有黄家的前车之鉴在,虽然金家自认没有污点,也还是等此事成了再宣扬吧。 金家知道此事的人都十分高兴,只除了当事人金绾。 第17章 封王 金绾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对自己的另一半自然也有些期盼,她幻想自己可以嫁一个话本中潇洒畅意的江湖少侠,虽然她知道这实现不了。 她大概率会嫁一个温润如玉的文人,重复母亲的生活,可这也比嫁给那么一个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冷厉皇子强啊,据说二皇子随便往哪儿一站,那里的天气都冷了。 可金绾也只能选择接受,她知道自己做了王妃对家族的好处,看到了祖父他们的喜悦、期盼。 临近殿选,荣韶凌并没有节外生枝与金绾见面,只是通过三舅母时常送些礼物和书信。 礼物种类繁多各式各样,有书画、首饰、纸笔墨砚等贵重物,特意打听了,投其所好送来的,都是精品。 还有些外地带来的小玩意儿、花草,这些胜在新奇解闷。 甚至荣韶凌吃到了好吃的菜肴、点心、瓜果,都会给金绾送一份,荣韶凌时时刻刻都想着金绾呢。 至于书信,那就是每天一封了,信的内容很家常很平淡,没有天花乱坠的浪漫和甜言蜜语,只有温馨平和的叙事。 初时金绾有些失望,但后来却习惯了这种润物无声的体贴。 等到殿选前几天,金绾就已经能够很平静的面对这场联姻了,虽然她没爱上荣韶凌,但感觉还不错,未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 毕竟那看起来冷心冷情的二皇子殿下,放弃了那些家世显赫的贵女,选择了她金绾,又花心思给她送礼写信,应当是真的喜欢她吧? 从没有哪个皇子会在娶妃时花这么多心思,大多是让下人们准备些寻常礼物就算了。 时间终于到了殿选那天,一众参选的女子在家中长辈的带领下等候在了太和殿内,人不少,却挺安静,毕竟是事关家族兴衰、个人一生的大事,气氛比较严肃。 吉时一到,弘嘉帝带着皇后和丽贵妃,以及两位皇子来了殿上,穿的都是比较正式的礼服,以示对此事的尊重。 荣韶凌一进大殿,一眼就在几十人中看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 金绾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衣服样式中规中矩,头上梳了个凌虚髻,插了几支简单的簪子,又在左侧插了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步摇,这身装扮简单却并不素净,显出少女的娇俏温婉,在周围一片姹紫嫣红或清冷高贵中也不会让人忽视。 弘嘉帝坐上了龙椅,皇后和丽贵妇分坐两侧,两位皇子则站在了御阶上,群臣跪拜之后,弘嘉帝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开始走流程了。 太监们将喜折全部收了上来,然后开始宣读,下面的人都认真且有些紧张地听着,在心中比较着自己与竞争者的实力。 金绾在上次的赏花会上才第一次见到荣韶凌,真正的面对面,也只有桃林中那几句话的时间,只记得是一个俊美但冷厉的男子,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少年老成。 太监一本本读着喜折,除此之外,大殿上很安静,金绾悄悄抬眼看向荣韶凌,却再一次四目相对,荣韶凌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金绾有些害羞,又急忙将眼睛垂下。 荣韶凌从之前桃林相见就知道这姑娘怕他,大约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但他还是联系了金家,定下了婚事。 他不想放弃一见倾心之人,也没时间等她爱上自己,今年他势必要娶正妃的,错过这次就是一生了,他不可能让自己心仪之人委屈做妾。 这段时间他一直给金绾写信谈心、送东西讨好,希望能改变金绾的看法,至少不能再怕他。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刚才金绾回避他的视线,已不是初见时的恐慌,更多的是偷看被发现的羞涩。 喜折很快就宣读完毕,两位皇子基本算是平分秋色,选荣韶凌的有十七家,选荣韶光的有十六家。 “韶凌,你选哪家闺秀做你的正妃啊?”弘嘉帝开口道,有些显而易见的不悦。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选荣韶凌的人家更显赫,宁国公白家、汝阳侯莫家、右相陶家、都察院齐家、吏部尚书王家,这都是人才辈出、握有实权、鼎盛的人家。 荣韶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父皇,正对上弘嘉帝冰冷的眼神,急忙恭顺地低下头去,似是察觉了父皇的不悦,手在面前的几本喜折上游移,犹豫挣扎。 在弘嘉帝的注视下,荣韶凌也不能犹豫太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舍弃了面前那几本,从侧边取了一本呈了上去。 弘嘉帝将喜折打开,眼中有了些满意的笑容,二儿子还是识趣的,“册封二皇子荣韶凌为襄郡王,赐婚翰林院大学士金儒滨之嫡孙女,册封为襄郡王妃,命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臣(民女)领旨,谢主隆恩!” 三人跪下领旨谢恩,荣韶凌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冷若冰霜。 襄,辅佐襄助之意,以这个字来做封号,父皇这是在告诉自己和群臣,日后皇位与自己无关,自己只能做个臣子。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那些家世显赫、选了荣韶凌却落败于金家的人,因着这个襄字都对荣韶凌的选择表示理解,并无不悦,二皇子太难了。 说句难听的,下面这些勋贵、高官,哪个不是勾心斗角出头的,都比弘嘉帝这个捡漏儿的道行高,弘嘉帝自认为隐秘的不满、怒气,他们听声音就听出来了。 荣韶凌迫于压力,避其锋芒,选了个华而不实的金家,仍然得了这么个封号,若真选了他们,陛下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轮到荣韶光的时候,弘嘉帝显而易见的情绪高了起来,在荣韶光选了云家后,更是眉开眼笑的下旨封王赐婚。 荣韶光被封为宸王,宸,除了本身屋宇的意义外,更被视作帝王的代称。 给宠妃所出三皇子用宸字,却给皇后嫡出的二皇子用襄字,弘嘉帝的心思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丽贵妃母子喜不自胜,皇后面无表情不辩喜怒,荣韶凌脸色难掩晦暗失落,朝臣们心思各异。 如今皇子们储位之争尚未分出胜负,且占上风的还是荣韶凌,弘嘉帝的这两个封号,无疑是给众位朝臣指明圣心所在,告诉朝臣们站队的方向,日后待他老去,自可顺理成章,将众臣支持的荣韶光抬上太子之位。 荣韶凌面上失落,心中却在嗤笑:还行,他父皇倒没有直接下旨立太子,只是不知是有些自知之明,还是不想有储君分权。 因为前朝立嫡立长,结果连续几代昏君,以至灭国,所以宣朝太祖登基后定下了立贤的规矩。 除去老皇帝早逝的,每位皇帝都是成年后杀出重围的,就只有他父皇一个例外,捡漏儿的。 先帝建元帝不放心,将朝中有异心的杀的杀、外放的外放,还留下了几位耿直忠心的辅国重臣。 到如今,先帝留下的人死的死、致仕的致仕,硕果仅存的林宇还一副苛守家规、愚忠的模样,弘嘉帝看似已经全面掌控了朝堂,十分享受权力的乐趣,就有些飘飘然了。 殿选结束,两位皇子的封号也传遍了京城,一些迂腐的老臣、耿直的御史就闹着要上谏了。 因为立贤的规矩在,所以给皇子们封号也是有讲究的,不能用一些有明确指向的字眼儿。 不过这些人被劝住了,着什么急啊,如今陛下不过是暗示,我们听不懂不就行了? 陛下身体好着呢,又显而易见的没了从前的淡然,极为看重手中权利,对已经成年的三个儿子都防备着,现在他根本不会立太子。 后宫新人不断,也仍有孩子降生,丽贵妃现在得宠,日后还不知如何呢,立太子的事不着急。 第18章 母子谈话 钦天监很快就将大婚日期测算好了,荣韶凌在八月,荣韶光在十月,在此之前,两人要正式迁居王府,大婚是在王府举行的。 宫外的王府早已建好,荣韶凌和荣韶光选了个好日子出宫,除非登基称帝,否则这皇宫再也不是他们家了。 正式迁宫前天晚上,荣韶凌和弟弟妹妹在皇后的正阳宫吃了个团圆饭。 皇后前前后后怀过五胎,最后平安生下来的只有三个,荣韶凌、女儿荣阳公主、四皇子荣韶越。 荣阳公主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性子温婉安静。 荣韶越刚十一岁,还是个有些无法无天的熊孩子,不过他很怕荣韶凌,在皇兄面前一直很老实。 弘嘉帝不在,母子四人这顿饭吃的和乐融融,饭后,皇后命人将荣阳公主和荣韶越送回去,只留下了荣韶凌,她要嘱咐几句。 “明天起,你就要自己顶门立户了,虽然你从小就心里有成算,但母后还是要嘱咐你几句……”皇后细细地嘱咐着。 皇后说的无非是些老生常谈,说完后又给了他一箱子的东西,银票、房契、地契、下人的卖身契等等。 皇后当年成亲时,嫁妆丰厚,皇家给的聘礼也原样给她带回来了,又有精明的管事、嬷嬷帮忙照顾产业,所以皇后身家十分丰厚。 但荣韶凌看着这大笔的资产,仍是心中一惊,“母后,儿臣这些年在宫外也有不少产业,况且每位皇子出宫建府都有二十万两银子,儿臣不缺钱。再说了,您都给了儿臣,荣阳和阿越怎么办?” “母后给你,你就拿着,在宫里一应花销不用你操心,可出了宫,事多着呢,那点儿银子不禁用,你又有大志向,银子更是不能少。 荣阳的嫁妆是自她出生起就攒的,以后礼部还要按制准备一份儿,少不了她的。 至于阿越,他还少,母后再攒,况且你弟弟出宫建府,你这当哥哥的不得给他添点儿。”皇后坚决的将东西递给荣韶凌,“拿着,长者赐,不能辞!更何况我是你母后。” 荣韶凌接下了东西,他自然不会亏待弟弟妹妹,“母后,说到荣阳,她已经及笄,趁着如今没有和亲之事,母后也该看着给她选个人家,趁早儿嫁出去才好。” “母后知道,一直让你舅母她们打听着呢,你出了宫,来往聚会交际更多,各家人品行事看的更清楚,你也要留意着。”皇后想到嫁女儿虽有些不舍,但也并不拒绝。 皇后算的明白,将女儿早早儿嫁在京城,母女还可时时相见,再留几年,万一边境不宁,女儿去异国他乡和亲,可就无再见之日了。 皇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若是有用得着的人家,把你妹妹嫁过去也行,总归你好了她才能更好,但只一点儿,你不能选那些藏污纳垢的人家,驸马人品得好,不能太委屈了她。” “母后,儿臣不会拿荣阳的幸福换利益的。”荣韶凌摇摇头,“她要平安顺遂的过一生才好。” 皇后点点头:“你看着办吧。我前日宣了金绾入宫,这孩子的天真开朗是真的,不是装的,说实话,她不适合皇宫王府,但好在人机灵,我派了两个嬷嬷去教导了。 你既然认定了她,将人拖下了水,日后就得做个称职的夫君。 从前你总说忙,不肯要侍寝宫女,如今所幸等到金绾生下孩子后再纳妾吧。”皇后对这个儿媳妇不太满意,但很喜欢,也不想儿子后院乱糟糟的。 “母后,”荣韶凌跪了下来,“儿臣此生只要金绾一人,希望母后成全。” “什么?”皇后脸上的温柔散去,“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皇家更是讲究子嗣繁茂,哪有只一人的?况且,你对她情根深重,对她来讲未必是好事。” “儿臣对金绾有情,但只娶一人却不全是因为她。 母后,儿臣从前就很羡慕晏清,他父亲与母亲恩爱有加,虽有两个通房丫头抬成的姨娘,但孩子却就晏清一个嫡子。 儿臣也是嫡子,却没有晏清幸运,王府里有太多不安分的女人和孩子了,儿臣生活在其中,变成了自己都厌恶的模样。 母后,从前得父皇宠爱,嚣张跋扈的陈氏,不是失足跌落山坡,是被我设计的。”荣韶凌语气平和的说着杀人之事。 “你那时候才八岁,这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得这么周全。”皇后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是,儿臣做的并不周全,被晏清发现了,他当时也是这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儿臣,但他还是选择帮我抹除了痕迹。”荣韶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那笑都显得阴暗。 “为什么?”皇后眼睛发直的问,又瞬间反应过来,“是因为她害我小产了?” “是,当年母后差点一尸两命,儿臣抱着荣阳守在外屋,怕极了,也恨极了,父皇不肯为母后、为没有出生的弟弟主持公道,那儿臣自己来。”荣韶凌眼中都是恨意,脸色阴沉,与平常的冷肃但正直截然不同。 “后来父皇登基后,那个害阿越寒冬落水的姜美人,儿臣也是对她动过手的。” 啪!皇后狠狠给了荣韶凌一耳光,“你一个男子,哪来这么多后宅阴私手段?稚子无辜,做人得有底线,以直报怨这没错,可并不是什么手段都能用的! 更何况,姜美人肚子里的,也是你的弟妹,害人流产这事儿,母后做不得,你更做不得!” “母后,儿臣确实动过让她流产的想法,但还没实施,就被晏清发现了,他揍了儿臣一顿,没让儿臣变成彻底的疯子。 姜美人流产是丽贵妃动的手,儿臣只是在她后来的养身药中动了手脚,让她再不复从前的美貌,彻底失宠而已。”荣韶凌解释道。 皇后抚着儿子脸上的巴掌印儿,不禁落了泪,又悔又疼,“是母后对不起你,是母后没本事保护你们,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以至于变了心肠。” “母后,这怪不得你,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我们安然,是父皇的后院、后宫太乱了。 儿臣从前不近女色,是因为那些人盯着儿臣的双眼满是野心算计,外表装的再单纯天真,也掩盖不了内心。 儿臣不想在外面和人勾心斗角,回到家里和枕边人同床异梦,睡觉都不踏实。 金绾就像是上天给儿臣救赎,在儿臣已经放弃挣扎,打算选个联姻的妻子,日后相敬如宾时,上天把她送到了儿臣面前。 她的眼神那么清澈,笑容那么灿烂,像一束光一样吸引着儿臣。 儿臣从前吃过苦了,不想让自己像父皇这样,不想让金绾像您一样失去眼中的神采,更怕孩子变成我这样。”荣韶凌看着皇后,眼中都是祈求。 皇后心中酸楚,想到儿子刚才晦暗狠毒的眼神,更是心惊后怕,犹豫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好,就依你,想来你父皇也想不起来给你安排人,其他人要给你塞人,母后都能给你挡下。 你以后要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再行阴私之举。你要与金绾相爱互敬,记住你娶她的原因,相携一生,莫要辜负金绾,莫要辜负现在的自己。”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不是从前无知的孩子了,儿臣知道轻重,分得清正邪善恶,不会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了。至于金绾,我们会幸福的。”荣韶凌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深夜,昏暗的床帐中,皇后无声的流泪,她没想到自己从前的心慈手软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第19章 与楼兰战火再起 襄王和宸王的封号一出,朝中官员其实没受多少影响,该支持谁还是支持谁,弘嘉帝的期盼落空了。 弘嘉帝自认为掌握了朝堂,但在真正位高权重的朝臣那儿,他的威信还是不够,平常处理政事时众人都哄着他,事关家族未来的抉择,众人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对这事反应最大的却是大皇子,定王荣韶奕,他突然不想争了。 在皇帝给两人赐封的当天晚上,定王就喝了不少酒,满地的酒瓶子,又哭又笑的,把定王妃吓的够呛。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定王妃着急地劝解着。 “你们都下去吧,本王和王妃说说话。”定王醉眼迷离的,摆摆手挥退了下人们。 “王爷想说什么?”定王妃是个温柔妥帖的人,他们的婚事也不是单纯联姻,夫妻俩个从小认识,是有些感情的,成婚后更是相互扶持。 定王醉醺醺地说道:“柔儿,我们做清闲富贵的王爷、王妃好不好?再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趁着和老二还没成不死不休的仇敌,尽早抽身,再支持他上位,以他的性子,不会事后清算我们的。 你夫君真的没有做帝王的本事,拉拢人费劲,拿捏人更是捏不住,咱不去自讨苦吃了,只是岳父这几年为我辛苦谋划,都白费了。” “王爷想走哪条路都好,臣妾和家人都是支持的,王爷,我们不喝了好不好,明日与我父亲交待一下,让他收手。”定王妃没什么意见,甚至有些庆幸。 定王妃的父亲,恒义侯孟辉本来就没什么野心当国丈,只是女儿与定王两情相悦,才结了这门婚事。 女婿有意争位,他也就帮忙,只是他曾对女儿说过,他更看好荣韶凌,定王心计城府不够。 “不,我想喝,我之前就像个笑话,闷头恨了这么多年,却恨错了人。”定王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当年父皇本来许诺我母妃做永王妃的,谁知当时大伯父丧妻,透出风声,有意续娶徐相嫡女为继妻,徐相不愿,又不能与之正面冲突,恰好父皇娶正妃,就带着女儿参加了殿选。 当时父皇和我母妃定情的事许多人都知道,徐相也就是做个样子为女儿避祸,并不打算真将女儿嫁过来,反正殿选不中的女子绝无再嫁皇子的可能。 谁知我父皇背信弃义,看中了徐家的声望势力,有徐家帮衬,他混吃等死的富贵日子会更舒服,徐家嫡女就成了永王妃。 偏我母妃昏了头,宁愿做侧妃也要入府,失宠后抑郁寡欢,没几年就去了。 我一直恨皇后,恨她夺了我母妃的正妃之位,也恨荣韶凌,夺走了父皇的宠爱。我之所以争太子之位,不过是为了争口气罢了。 今天这两个封号一出,我突然想明白了,父皇想宠谁,随心所欲,从前是我们母子,后来是荣韶凌母子,现在是荣韶光母子,以后还不知是谁呢! 得宠失宠、得意失意,全凭父皇的心情罢了,父皇负心薄情,与别人何干啊? 这些年是我想左了,其实仔细想想,皇后母子从未害过我们,皇后也是个称职的嫡母。” 自此后,定王在朝中开始沉寂下来,不再积极发展势力,还几次向荣韶凌暗中示好,荣韶凌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也接受了,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只是也一直防备着。 荣韶凌大婚过后,夫妻两个相处的还不错,荣韶凌从前就仔细打听过金绾,金绾也特意向皇后和和荣阳公主以及嬷嬷们请教过荣韶凌的喜好。 夫妻两个都有好好过日子的心,各自投其所好,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客气,但总归都在努力,假以时日,总会心意相通、鸾凤和鸣。 等到荣韶光成婚的那天,边关传来了急报,楼兰纠集了十五万大军,再次进攻宣朝,而西南方的西夜国,也在调兵遣将积极备战,有趁火打劫之势。 弘嘉帝这次没犹豫,直接下旨命蓝晏清为元帅,立刻出征,荡平贼寇。 弘嘉帝终于明白了一回,蓝晏清在不在平西军常驻,兵权军心他也已经握牢了,强留他在京城已经没有意义了。 相反,蓝晏清留在京城,反而对荣韶凌帮助更大。 荣韶凌在京城权贵子弟中人缘儿并不好,他板着脸,往哪儿一站都释放冷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 蓝晏清则不然,从小就是个豪爽讨喜的,无论长辈、平辈还是小辈,对他印象都不错,人缘儿特别好。 荣韶凌身边聚集的那些权贵子弟,有一大半都是通过蓝晏清结交的,这其中不乏家族的继承人和得宠的子弟,基本这个家族就算是站了队了。 弘嘉帝想明白后,就决定把蓝晏清扔出京城,这次战事平息后,就留在西边吃沙子吧,每年回来述个职就行。 蓝晏清准备出征之时,荣韶凌给他出了个主意,与其等着西夜国趁火打劫,不如主动联系西夜国,两国合力将楼兰这个不安分的弹丸小国彻底灭了。 这样行事是有风险的,最大的风险来自宣朝内部,多少人等着蓝晏清出错呢,一不小心,蓝晏清就会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再借题发挥一下,荣韶凌也跑不了。 这就需要一个弘嘉帝十分信任且有能力的人将此事揽下来,求得弘嘉帝密旨,再出使西夜国,林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蓝晏清出征的前一天,林宇进宫求见,与弘嘉帝说了与西夜国联合灭亡楼兰的计划,并主动请缨做使臣。 弘嘉帝面带犹豫,忧虑地说:“林爱卿,楼兰屡次犯边,但西夜同样对我朝包藏祸心,与西夜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一西夜背信弃义,趁我朝对其无防备,在背后捅刀子怎么办?” “陛下多虑了,两国共同对抗楼兰,并没有必要兵合一处,采取分兵进攻的策略,从不同方向对楼兰发动攻击,使其首尾不能兼顾,于战局更有利。”林宇态度恭敬的解释道。 “那楼兰灭亡后,国土要如何分配?分给西夜,岂不是壮大了西夜的力量,日后更是我朝劲敌,还不如留着楼兰,呈三足鼎立之势,不是更安全吗?”弘嘉帝只想消极避战,一点儿魄力都没有。 林宇心里直摇头,三足鼎立是三方势力势均力敌,相互平衡、互相牵制的局面,泱泱大国,面对两个小国都没有底气,况且西域那边小国林立,哪儿来的三足鼎立,西夏、西戎、车池,哪个是安分的。 “陛下,楼兰屡次犯边,妄图打破平衡局面,三足鼎立之势已去,我朝就该先下手为强,联合西夜灭掉楼兰。 至于楼兰国土,臣以为不如以朝兰山脉为界,东部尽归我朝,西部归于西夜,如此以来,我朝西境将形成完整的防线,有利于日后战局。 另外我朝虽只占了楼兰三分之一的国土,却是土地富庶、客商往来密集之地,西部面积虽广阔,却多是戈壁。 再则,楼兰北面还有西夏,楼兰灭亡,西夜国土扩张,可就与西夏接壤了,西夏肯定不愿自己的邻国过于强盛。”林宇耐心地解释道。 “爱卿真有把握说服西夜出兵?”弘嘉帝心动了,若真能开疆扩土也是他的功绩。 “陛下,臣有十成的把握,一定会劝说西夜王做出正确的选择。”林宇跪下请命。 “既如此,爱卿准备好国书、国礼,尽快出发吧,早日促成此事,也减少我朝将士的牺牲。”弘嘉帝总算下定了决心。 第20章 出使 为了确保行程顺利、安全,林宇出使一事是保密的,对外只说是派他去平西军做监军,就连携带的国礼都是以安阳公主为借口准备的。 弘嘉帝虽然不是明君,在对外战争上也软弱,但开疆拓土对他依然有吸引力,林宇又是他十分看重的心腹,所以他下令此事严格保密,就连心肝宝贝儿的丽贵妃母子都不知实情。 荣韶光等人听说弘嘉帝派监军去平西军很高兴,认为这是弘嘉帝越来越忌惮荣韶凌的表现。 唯一遗憾的是监军给了林宇,若是给他手下的人,那蓝晏清这次别想活着回来,可惜了。 蓝晏清来到军中,并不着急与楼兰发生大战,以防御为主,不时小规模的骚扰一下,在楼兰大规模反击的时候就退回去,他在等着林宇。 林宇一行并不顺利,西夜王是个夜郎自大的性格,又不满足于楼兰那点儿国土,要求宣朝出军费,他笃定如今宣朝与楼兰开战,急需他出兵援助。 出军费那是不可能的,西夜王不肯召见,林宇也不着急,带着礼物拜见了几位高官及大家族族长,也并不提出兵一事,只说拜访,凭借贵重的礼物以及自己的谈吐涵养,倒是得了不少好感。 这些人并没有西夜王那般自大,对两国联合一事是十分赞成的,这符合西夜利益,毕竟所分得的楼兰国土,面积足有西夜国土的三分之一。 西夜本就已打定主意,在楼兰与宣朝的大战中趁火打劫、分一杯羹,如今还是派出那些兵马,就能得到大片国土,何乐而不为呢? 打劫的对象若是宣朝,那顶多抢点儿东西。蓝家镇守西境多年,战败过,但从未丢失过国土,偶有被占据的,不出一年,必定夺回。 只是西夜王贪心不足,认为此时两国已经开战,宣朝迫切需要支援,就想借机拿捏一下,让宣朝多出点儿血。 他们身为西夜的臣子,自然也是偏向西夜,若能让宣朝多出点儿血,那也很好啊,所以他们不急着劝西夜王,况且西夜王在朝堂上固执专断,不好劝。 只是他们没想到林宇也不着急,每日拜访他们并不提此事,只是一副结个善缘的样子。 后来使团中一个小吏说漏了嘴,他们大人打算带使团前往西夏,为安阳公主庆贺生辰。 宣朝当年被迫嫁公主和亲,后来和亲公主又被迫改嫁杀夫杀子仇人,侄媳改嫁亡夫叔叔,这在宣朝是奇耻大辱,所以宣朝与西夏往来并不亲密。 但双方明面上毕竟是姻亲,宣朝与西夜谈不拢,那再和西夏谈也正常,在利益面前,耻辱算什么,当年宣朝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下了公主改嫁一事。 这下西夜的贵族着急了,西夜与西夏势均力敌,双方之间隔着楼兰与宣朝,并不接壤,若是被西夏得了楼兰国土,西夜邻国又多一劲敌。 最终靠弄权谄媚登上高位的西夜大司马告诉林宇:去求西夜王的宠妃云姬,她酷爱中原的精美丝绸。 这些东西林宇都有准备,毕竟哪朝都有丽贵妃这样的人物,从前只是不确定宠妃能不能干预政事,如今有了指点,林宇就直接投其所好了。 云姬收到了许多专供宣朝皇室的上品贡缎,还有许多精美绝伦的苏绣、蜀绣绣品。 有了后宫和前朝的共同努力,西夜王也怕拿捏到最后鸡飞蛋打,终于召见了林宇,两国共同商定了此事。 十天时间,林宇顺利完成任务返回了宣朝,见过蓝晏清,交待好一切后,就启程去了西夏。 毕竟离京时借了安阳公主的名儿,安阳公主的生辰也确实到了。而且也可以逼西夜尽快出兵,免得他们推脱拖延。 京中人不知实情,除了宫里准备的那份儿,皇后和李昭仪还专门给公主准备了不少东西,这一片慈母之心总得送过去,对公主也是个安慰。 李昭仪是安阳公主生母,因为公主的再嫁,弘嘉帝为了显示恩德,将李美人晋位成了李昭仪,拿女儿换来的这个昭仪,她心酸苦涩。 安阳公主年轻貌美,有中原女子特有的温婉,又是老夫少妻,西夏王对她十分宠爱。 林宇一行人得到了还算隆重的接待,甚至可以在没有西夏人监视的情况下面见公主。 林宇带着十几人,抬着后宫给公主的私礼拜见了公主,当年送嫁的就是林宇,一路上也见过几次。 今天再看,公主的眼神和气质都变了,想来也是,遇到这么多事,哪还有从前的天真纯善啊。 安阳公主对林宇印象不错,当年她出嫁时,林宇为了她日后的生活与西夏官员据理力争,让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换成其他人,只要不影响朝廷的利益和颜面,谁会为一个永远不能回故国的公主争取什么。 “林大人,父皇和母后身体可还康健?”安阳公主问道。 “陛下和娘娘身体康健,只盼着公主也能平安健康。昭仪娘娘也身体安泰,寻常种种花草,陪皇后娘娘说说话,日子也是安然的,殿下安心就是。”林宇知道安阳公主最惦记的是谁。 “那就好,那就好。”安阳公主眼中闪过水光,她此生再无机会见到母亲了。 “殿下,这是两位娘娘给殿下准备的东西,嘱咐臣一定要亲自交给殿下,殿下可要打开看看?”林宇转移话题,说点儿高兴的吧。 “打开吧。” 箱子打开,皇后准备的东西不少,一个大箱子里除了足色的金元宝外,还有各种首饰、玉佩挂件,装的满满当当的。 另一个箱子则是各种干货,燕窝、海参、鱼翅、鲍鱼干、干贝、虾仁等,安阳公主从小喜欢吃海味,在京城时难得吃到新鲜的,到了西夏,便是这些干货都十分难得。 “母后还记得本宫的喜好。”林宇的目的没有达成,公主更伤感了。 李昭仪出身平民,又不受宠,自然没有多少好东西,除了一些金银外,她准备的大多是布料和针线。 因为不知女儿如今的身量,都没有做成衣服,只做了一件不挑身材的大氅,一面是白狐皮,一根杂毛也没有,一面是大红色的贡缎,上面绣着细致的花纹。 安阳公主认得母亲的手艺,一遍遍抚摸着,心下苦涩,“拜托林大人帮忙给父皇带句话,安阳一定会尽力维护两国和平。也请给母后和母妃带句话,安阳很好,如今已经长大了,请她们放心。” “臣一定转达。”林宇拱手行礼。 “公主殿下,王爷派奴才来,有些话要嘱咐公主。”跟着林宇进来的一个中年太监突然开了口。 “你是二皇子身边的喜公公?”安阳公主这才发现还有个熟人,她和荣韶凌关系好,也认识他身边伺候的人。 李氏在王府时只是个通房丫鬟,没资格教育女儿,所以安阳公主从小是在皇后那长大的,只是皇后从不阻止她见生母。 “回殿下,正是奴才,二殿下如今是襄郡王了。”喜公公很恭敬。 “襄王?”安阳公主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她们父皇仍然这么荒唐,“既已封王,王妃是哪家儿的?” “回殿下,王妃是翰林院金大学士的嫡孙女,王爷亲自选的,夫妻和睦的很。”喜公公回道。 “自己选的,夫妻和睦,本宫也就放心了。”这个弟弟从小就冷着脸,寡言少语的,有心爱之人陪着,也是幸事,“王爷让你说什么?” “王爷说:长姐虽肩负重任,但也不必过分委屈自己,平西王日后只怕是要长驻西境的,平西王妃也在,长姐有事自可派人去说,闲话家常解解闷也是好的。”喜公公说道。 公主心中一动,她弟弟打算做她的后盾?“回去告诉襄王:姐姐记住了。” 第21章 出生 蓝晏清来到边关后一直避战,不肯带领大军出关,保存实力,养精蓄锐。同时派小股士兵不时骚扰驻扎关外的楼兰大军,楼兰军队疲惫不堪。 等到西夜陈兵于楼兰边境,楼兰被迫撤回五万兵马,蓝晏清才带领大军出关,并一路势如破竹攻进了楼兰境内。 西夜也趁着楼兰援军尚未抵达之际,攻破了楼兰的边城。 宣朝与西夜同时出兵,楼兰背腹受敌,举步维艰,楼兰有意求和,但两国打定了主意瓜分楼兰,又怎会收手。 等到蓝晏清攻到了楼兰京城,楼兰王仓皇出逃,眼看大势已去,楼兰王也不再瞻前顾后了,直接派人前往西夏求援。 虽然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但此番他已免不了灭国了,也不能让宣朝和西夜太过顺利。 林宇将两国联合攻占楼兰的事告诉了安阳公主,公主也在恰当的时机告诉了西夏王,以示自己与西夏一条心。 但西夏王虽然心动,也不敢冒然派兵参与瓜分,这几年西夏仍处在休养生息阶段,尤其是从前被北胡打残的军队,至今未恢复鼎盛。 如今楼兰主动求援,那他们就有优势了,西夏王很痛快地同意出兵。 不过他出兵有些晚了,朝兰山脉以东的楼兰国土已全部被宣朝占领。 从前楼兰这部分国土就像是楔子一样伸进宣朝内部,如今缺失的这部分补齐,蓝晏清已迅速建立了防线,内部楼兰人虽然还有势力在顽抗,但对外已是固若金汤。 西夏暂时不敢与宣朝为敌,只能抢在西夜之前,占领剩下的城池。蓝晏清打下了瓜分给宣朝的那部分国土,剩下的,他们自己打吧,谁占领算谁的。 当时两国协议共同灭亡楼兰,已经划分了区域,各打各的,至于西夏,那是楼兰王请来的援兵,与宣朝可没什么关系。 不过让蓝晏清失望的是,骄傲自大的西夜王这次居然没脾气了,虽然暴跳如雷,但却派人与西夏签定了协议,双方不开战,楼兰国土先到先得。 此战历时一年,以楼兰被三国瓜分告终。 战报传到京城,弘嘉帝仰天长笑,做梦也没想到,他当政时居然还能开疆拓土,只这一糟,在史书上他就能超过父皇和皇祖父了。 京城内的气氛也十分振奋,自几十年前宣朝与周边邻国开战,这仗就打的十分艰难,保住国土已是勉强,燕云十六州更是被北胡占去大半,如今突然开疆拓土了,骄傲啊。 若从前,蓝晏清立下大功,弘嘉帝看荣韶凌就得百般不顺眼,但今年不一样了,宫里新添了一个宠妃,怡婕妤,还给弘嘉帝生了五皇子,这让弘嘉帝突然觉得自己还没老。 弘嘉帝对荣韶凌的打压力度有所减轻,倒不是不忌惮了,而是有人分摊了,荣韶光母子一失宠,弘嘉帝这才发现三儿子比二儿子还招人恨呢,是一点儿都不收敛野心啊。 所以弘嘉帝十分大方的下旨犒赏平西军,论功行赏,至于立下大功的蓝晏清,升爵位那是不可能的。 但弘嘉帝赏了不少田产宅院,嫡子蓝敏行被正式册为平西王世子,庶长子蓝敏怀也得了个宁边伯的爵位,虽然这两还是孩子。 对自己的心腹,出使西夜、西夏立下大功的林宇,弘嘉帝就更大方了,五十岁的林宇成了左相,按照以左为尊的观念,六十岁的右相陶季彦都低了一头。 自此以后,蓝晏清就常驻在了西境,王妃孙夏微也奉两位婆母之命来了边关,之前因为守孝,后来又战乱,蓝晏清膝下还是只有两个儿子,如今风平浪静,她们还想多抱几个嫡孙呢。 孙夏微在边关住了两年,京城传来了消息,二夫人严氏病危,因为西戎再次犯边,蓝晏清无法离开,只有孙夏微带着侧妃宁如愿并两个孩子回了京城。 凌楚也随她们返了京,给严氏诊了脉,也是束手无策。他对毒比较在行,但对于生老病死,他不比太医强。 没两天,严氏就带着对儿子的惦念去世了。 孙夏微连日赶路舟车劳顿,到京后又忙着侍疾,主持丧事,接待吊唁的人,还要守灵,终于坚持不住地晕了过去。 请太医来看,有喜了,刚两个月,孙夏微这段时间忙晕了头,也没发现自己的异常。这孩子也是命大,这么折腾也没出事,不过日后就得好好养着了。 王太妃带着宁如愿把杂事都接了过来,让孙夏微好好养胎,好在蓝家下人都十分能干,又有荣韶凌帮忙,严氏顺利的入土为安了。 一直到半年后,蓝晏清才打退了西戎,得了圣旨,回京交差。 算算日子,孙夏微就要生了,蓝晏清一路日夜兼程的回了京,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宫见驾。 好在弘嘉帝也没留下他,随意问了几句就让他先回府了。 蓝晏清回到王府时,孙夏微早入了产房,王太妃带人在产房里守着,荣韶凌则在前厅坐着,有事也好帮忙。 金绾之前因体弱没了一个孩子,荣韶凌怕她触景生情不让她来,只能自己带着太医来了,又因为毕竟不是亲兄弟,为避嫌坐在了前厅,派了太监和嬷嬷去后院盯着。 好友见面也顾不上寒暄,蓝晏清直接去了后院,据说孙夏微难产了。 “王妃,您坚持住,小主子马上就要生下来了,听说王爷已经入京了。”平西王妃的乳母嬷嬷孙嬷嬷说道。 孙夏微是个坚强的人,此时她疼得脸色铁青,也仍然咬紧了牙关,不肯痛呼出声,一来怕门口等着的儿子害怕,二来她也知道该省些力气。 可她这一胎却生的颇有些艰难,怀孕早期有些亏空,过后安心养胎却又有些补过了,这孩子有些大。 正在艰难的时刻,外面传来一片呼声,“王爷回来了!”孙夏微脸上有了片刻的欣慰、放松。 紧跟着,蓝晏清的声音传来,“母亲,儿子回来了,辛苦母亲为我夫妻二人操心了,夏微可好?” “说什么傻话,自家骨肉,这不是应该的吗。夏微没事,就是孩子有些大,你放心,嬷嬷都是有经验的,太医也在外间候着呢。”孙夏微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王太妃说。 与上次的纷乱不同,这次产房外井然有序,王太妃带人在产房守着,宁如愿在后院盯着那些不安分的女人。 一直到华灯初上,产房里才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哭声,等在门外的父子二人,总算将心放下来些许。 可接着就听到接生婆喊,“王妃大出血了。” 蓝晏清当下将儿子扔给旁边人看着,自己就要闯进产房,被王太妃给拦住了,“你进来添什么乱!” 好在王太妃冷静,命人给孙夏微遮好后,就请太医进去诊脉、施针、喂药丸,及时止住了血,脱离了危险。 直到这时一个嬷嬷才出来道喜,“恭喜王爷,恭喜世子,王妃生了个小姐,母女平安!” (郡王的女儿,一般在成年婚嫁时才会正式册封,嫡女封县主,庶女封县君,当然若是家中父兄有本事,提前册封、封郡主的也有) “王妃怎么样了?”蓝晏清停下团团转的脚步,问道。 “太医说王妃已无碍了,只需日后静养即可。”嬷嬷回道。 蓝晏清总算放下心来,“好,好,今天伺候王妃的人都重重有赏。” 等到产房收拾好,王太妃才将蓝晏清放了进去,他先看了看孙夏微,见她虽然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睡得安然。 看完了妻子,蓝晏清才接过了嬷嬷抱来的女儿,女婴虽然红彤彤的有些皱巴,但仍能看出眉眼长得极为俊俏。 第22章 府内黑手 王妃孙夏微生了个女儿,虽然如今蓝家人丁稀薄,缺的是男丁,盼的也是男孩,但蓝晏清对女儿的到来仍然十分高兴。 蓝敏行更是高兴,他才不喜欢脏兮兮、调皮捣蛋的弟弟,还是温温柔柔的妹妹更讨人喜欢。 蓝晏清抱着女儿稀罕了一会儿,又同王太妃说了会儿话,经王太妃提醒,才想起了前厅的荣韶凌。 蓝晏清来到前厅,荣韶凌正在喝茶,脸色有些阴沉,刚才给孙夏微诊治的李太医端正地坐在下首,有些拘谨,见蓝晏清进来急忙起身行礼。 见到荣韶凌的表情,蓝晏清脸上喜悦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韶凌,出什么事了?” 荣韶凌一摆手,李太医躬身回话,“回平西王,下官方才给王妃诊脉,发现王妃生产时应是吃了活血化瘀的药物,这才导致出血不止,若非襄王殿下命下官带来了宫中最好的药丸,只怕就危险了。” “你是说,有人要害王妃?”蓝晏清得女的喜悦散去,眼中俱是冰冷的怒意。 “只怕不止,下官猜测此人打着一尸两命的主意呢。”李太医不敢抬头,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将,这杀气他有些承受不住,可依然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妃这胎一直是下官负责照顾的,一应饮食、每日的活动量都是按王妃身体状况定的,谁知王妃看似清减了一些,腹内胎儿增长速度却有些快,好似营养都供给了孩子,这对生产十分不利。 下官几番诊脉都没有发现问题,就请了太医院的同僚和凌楚先生来诊脉,也没有发现异常,下官等人以为是王妃这胎有些特殊。 如今想来,怕是有人使了坏,只是这手段太高明,下官才疏学浅没有发现,请王爷治罪。”李太医跪下请罪。 太医这行儿是危险的,时时刻刻都提着脑袋,李太医是世家,自然有保命之道,对襄王和平西王这种性格的主子,干脆的认错请罪才是保命之道,狡辩只能让罪责加重。 “李太医言重了,本王还要谢谢你保住了王妃和小姐呢。”果然,蓝晏清没怪罪。 李太医有疑虑,就尽了最大的努力验证,已经尽心了,只是医术一道永无止境,谁也不可能知晓世间一切药物。 “今日天色已晚,李太医回府歇息吧,明日还请你再来给王妃诊脉。”蓝晏清很和气,“云叔,派人好好送李太医回府。” 云乔派人送李太医回府,并送上了谢礼,整整一千两的银票,本来没这么高的,但今天能母女平安,李太医功不可没。 “看来蓝家不彻底绝嗣,有些人是不会停手了。”蓝晏清坐在了荣韶凌对面,面沉似水,“从前敏怀和敏行小,身边片刻不离人,还没什么问题,后来孩子大了些,身边伺候的人少了,就接连出状况,只能再次加派人手。 此番她们回京,本想着王府不比边关,府里高手众多,对方总会收敛些,没想到这手又伸到王妃身上,偏偏还抓不到线索,可恶!”蓝晏清气得攥拳狠狠捶在桌子上。 “王府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荣韶凌回道。 因为平西王府不安宁,蓝晏清不但特意将云乔留在府中,还让荣韶凌也派了几个人来盯着。 一是因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不会因为相互之间熟悉亲近而忽视异常之处;二来也是为了向荣韶凌表忠心。 虽然如今荣韶凌对他十分信任,但许多登上皇位的人都会变,蓝晏清不希望日后君臣相疑、失和。 “能躲过层层防守,可真是个高手啊。”蓝晏清冷笑。 “有没有可能,这个黑手是随着王嫂从西边回来的?这人能接触孩子们,还能接触王嫂,应该是个心腹之人。”荣韶凌猜测到。 这王府中的人,他和云乔已经细细筛查了三遍了,三房有问题的早就清理了,只剩下了三夫人,她根本没有机会给孙夏微做手脚,其他人并没问题。 但孙夏微身边日常伺候的也只有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以及蓝晏清派给她的几位忠仆,那都是世代为蓝家服务的,忠诚的很。 “若真是他们出了问题,那就太可怕了,这些人除了蓝家和孙家的家生子,而在西边带回的人都是将士的遗孤。”蓝晏清有些沉重地闭上了眼。 “我建议你着重查查那些遗孤,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不愿承认,但从前确实发生过这种事,你得小心。”荣韶凌丝毫不照顾蓝晏清的心情,直言不讳。 “年幼而心智不坚的遗孤被心怀叵测者蛊惑,因为家人去世而怨恨幸存者,尤其是指挥战争的将军,从而成为指向自己国家的一柄利刃。”荣韶凌转头看看他的脸色。 “我知道了,会派人去仔细查的。”蓝晏清虽然不想认为那些遗孤有问题,但荣韶凌说的对。 见他听进去了,荣韶凌也不再多说,只提醒道:“这几日,你除了去祭拜老夫人,以及孩子洗三、满月外,尽量少出府,少交际,父皇这脾气一日三变,时而大度,时而敏感多疑,小心点儿总没错。 你立下大功,可爵位已到顶了,封无可封,父皇只能封在孩子身上,功高震主,并不是好事。 若换别人,还能自污以自保,但你若有了错处,必会被老三的人咬住不放,所以只能尽量小心,总归西境离不开你,父皇也不敢太过。” “我明白,”蓝晏清点点头,“虽然我被过继了出去,但毕竟是生母过世,母妃已经同意我守孝,别人也不能说什么,所以孩子洗三、满月的并不打算大办,亲近的聚聚吃个便饭就好了。” 在父母的教导下,蓝敏行对王太妃很亲近,有了孙子,王太妃的心态就平和了许多,也不计较过继嗣子与生母亲近了,更何况守孝,活人与死人争什么。 “行了,你刚回京,早点儿歇着吧,我走了,洗三那天再过来。”事说完了,荣韶凌也不多待,知道蓝晏清连日赶路肯定累了,要叙旧有的是时间。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平西王府陷入了沉睡,只有接到蓝晏清命令的云乔夜不能寐,王妃和小姐在府里被暗害,这是他失职。 可最让他头疼的是,他一直小心盯着,并没有发现异常,对手有些强大,明天就安排人,凡是能接触王妃的人,都要仔细调查上下几代的关系。 蓝晏清回京后,除了入宫以及祭拜生母严氏外,并不出门交际,只安心在王府看孩子,弘嘉帝对他的识趣十分满意,也就不急着把他扔回西边吃沙子。 平西王新添了一个小姐,在京城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一个与爵位无关的女孩,也不会与世家联姻,实在不值得众位贵人费心,只是按照惯例选些洗三、满月的礼物预备着送过去。 洗三那天,因为平西王要守孝,所以没有发请帖,来的只有王府内几个家人,以及荣韶凌等几个从小长大的朋友。 不过虽然没收到请帖,但其他人还是将礼物送来了。 金绾随荣韶凌一起来了,虽然她之前没了一个孩子有些难过,但她并不是那种会迁怒嫉妒的人,与孙夏微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今天是笑容满面,真心带着祝福来的。 等到见了襁褓中的小姑娘,就更是喜欢了,抱着不肯松手,“夏微姐,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两天过去,新生儿刚出生红彤彤、皱巴巴的样子已经没了,白白嫩嫩的,也不哭,只嘴里哼哼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她父王想了两天,才给取了个名字,叫敏仪。”孙夏微歪躺床上,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虚弱,但精神不错,心情很好。 “敏仪,这名字好听。”金绾抱着小姑娘逗着。 第23章 孩子 荣韶凌夫妻俩在平西王府待了多久,金绾就在孙夏微那儿耗了多久,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守着蓝敏仪了,小奶娃睡觉她都乐此不疲地看着。 对此,荣韶凌心中是欣慰的,金绾总算是走出失去孩子的痛苦了。 等两人回了府,金绾一边卸下头上繁琐的首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小姑娘。 荣韶凌坐在隔间的书桌上看书,时不时附和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成亲将近四年,这两人有了些老夫老妻的感觉,相处自然随意,有些家常的温馨。 收拾完后。金绾来到荣韶凌对面坐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夫君,敏仪那小姑娘太可爱了,你去同平西王说说,我们收个义女好不好,我特别想要个这样的女儿。” 荣韶凌一挑眉,转头看着金绾,“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孩子了?” 金绾年纪不大,又一直被宠着,有时自己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对孩子还真没特别喜欢,反倒是害怕居多。 当初怀孕时就有些焦虑,害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因此孩子没了时,她除了伤心还自责,觉得是自己忧思过重害死了孩子,自此以后更不敢看小孩子,总会触景生情。 今日她主动提出要去平西王府,荣韶凌就有些提心吊胆的,但不让她尝试走出来也不行,只是结果出乎意料。 金绾只在最初见到孩子时呆了一瞬,等小敏仪眨巴着眼睛转过头来,还哼唧了两声,金绾脸上就挂上了笑容,还敢在奶娘的指导下抱了抱,后来更是不肯离开。 “我本来也不讨厌孩子啊,尤其是敏仪那么乖、那么可爱,那肉乎乎的小手指握住我的手指时,我感觉心都变成了软乎乎、甜糯糯的蜂糖糕。”金绾笑得开朗,脸上俱是回味,似乎又想起了可可爱爱小姑娘。 “夫妻几年了,你觉得我看不出你的异常吗?昨日从金家回来,我就看你情绪不对,你还不肯承认,岳母究竟和你说什么了?”荣韶凌盯着金绾。 “左不过是些早日为你绵延子嗣的话,”金绾有些逃避地躲开荣韶凌的注视,“又说小孩子多可爱,会给父母带来多少乐趣,说得我就心动了,又恰好敏仪那么可爱,就想先过过母亲的瘾。”金绾努力笑着说道,只是一看就是在强颜欢笑。 荣韶凌把书扔在桌上,一脸严肃地盯着她,不过眼睛难掩温柔,“不止这些吧,我怎么听王嬷嬷说,昨日金府有不少表小姐前来做客呢,你们一家人都在老夫人院里逗趣,可出来时,你心情很不好。” “是,太医说我近几年很难有孕,祖母她们就希望我能给你纳个姨娘进门,最好是我的堂姐妹,或者出身不高的亲戚,日后生下孩子来也好抱到我身边养着。”金绾放弃了挣扎,有些失落的说道。 金家出了个王妃,无疑是祖坟冒青烟了,尤其是荣韶凌争太子位的胜算很大,金家对这门婚事就更是殷切。 金绾嫁过去后,就急切地盼着她能在荣韶凌娶侧妃前生下嫡子,这样金绾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稳了,对她自己,对金家都是好事。 不过当时金绾年岁小,身量尚未长开,荣韶凌怕她出危险,与她商量好等她十八岁时再说,金绾对此自然是甜蜜的答应了,说实话,当时才十五岁的她也有些怕怀孕生子。 金家知道后也只能闭嘴,再劝金绾赶紧生个嫡子倒显得他们不关心自家女儿了。 金绾母亲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婿心疼女儿,忧的是女婿对女儿这份在意能持续多久,遂整日的吃斋念佛给女儿祈福。 好在金绾十八岁时,荣韶凌非但没有移情别恋,夫妻两人感情更好了,两个月后,金绾就有喜了,金家的心放了下来。 结果腹中胎儿长到四个月时,负责养胎的太医就发现有些不对,太医院精通此道的太医们聚在一起,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见效,胎儿五个月时就没了。 因为金绾这胎一直好好养着,也没人暗害,就这么没了,许多人就私下议论金绾身体有问题。 又因为胎儿没的时候月份有些大了,金绾身体有些损伤,太医劝告她暂时不宜再怀孕。 本来因为荣韶凌身边只有她一个,许多自己生活不如意的人就对她羡慕嫉妒恨。如今出了这事儿,宫里宫外就有了些不太好的传言,说她没能力生孩子,还善妒专宠,霸着襄王爷。 荣韶凌大力整治了这些流言,传流言的人都遇到了或大或小的麻烦事儿。虽然荣韶凌反应快、处置及时,但各个府邸还是知道了,只是无人再敢说出来。 金家急了,无子、妒忌都在七出一列,但皇家媳妇没有被休的,只有失宠甚至病逝,再说这名声也影响其他金家姑娘的婚事。 所以金家送了大量补品过来,希望金绾能为了自己、为了金家,赶紧生一个。 眼见都半年了,金绾还没动静,金家就有了别的心思,况且一个府里,人口众多,亲疏不同,眼见荣韶凌如今是众皇子中最有希望的一个,不少人就动了心思,说动了金家掌权人。 看着金绾失落的样子,荣韶凌有些心疼和头疼,他好不容易哄好了妻子,岳家又来添乱,晏清说的没错,金家确实不是结亲的好人选,以后没事就不让绾儿回金家了。 “他们这么说,那你怎么想的呢?”荣韶凌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做为你的妻子,专宠这么多年,却没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女,害你如今二十五岁,膝下空虚,实在不该。 于理,我自然是该劝你纳个妾侍,甚至娶个侧妃,生儿育女,绵延子嗣,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王妃。”金绾情绪更加低落,嘴角挂着苦笑。 “于理该如此,那于情呢?”荣韶凌声音冷冰冰的,但眼睛却期盼地看着金绾,她若是爱他,又怎会愿意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他以为他们已经相爱入骨了,可千万不要是他一厢情愿,他虽外表冷心冷肺,但也是会伤心的。 “于情我不愿!”金绾双眼含泪地喊道,“夫君,你把我惯坏了,我就是个妒妇,我不愿有其他人靠近你,不愿其他人与你做亲密的事,不愿其他人为你生儿育女,你是我的夫君!” “好了,好了,不哭。”荣韶凌却笑了,“不会有别人的,就我们俩人,永远。”荣韶凌起身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安慰道。 金绾回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衣服里,停了半晌儿,才声音沉闷地说:“若明年,我还是不能给你生个孩子,你就娶个侧妃吧,我那些亲戚不行,要找个出身好的。” 荣韶凌的手顿了一下,“刚才还说不愿呢,这又要我娶侧妃了,若我真娶了个高门贵女做侧妃,再生个儿子,这府中还有你的位置吗?傻不傻啊?” “我爱你,就不能让你多年的筹谋因我付诸东流,你无子,这是硬伤,为了避免日后纷争,朝臣们不会支持你做太子的。”这是金大学士劝金绾的话。 “你说的是众人势均力敌的情况,我自信日后我能碾压众兄弟,再说咱俩还年轻,太医不是说了吗,过几年会有的,着什么急啊?”荣韶凌劝道。 “真的不影响你的事?”金绾抬头看着他求证道,眼神透着急切。 “真不会,不用急。”荣韶凌一脸诚恳地保证道,他父皇那身体,一看就还能再活十几年,他们有的是时间。 “那就让我自私一回吧,不想将你分给别人。”金绾再次放心地搂紧了荣韶凌。 第24章 过渡章 荣韶凌夫妻两个腻歪了一会儿,金绾又提起了收义女的事儿。 昨日从金家回来后,她被长辈们说得心情低落,好似自己此生真的无缘做母亲一般。 诚然,做为正妃,夫君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都要认她为母,可她不愿。 别说什么爱屋及乌,她做不到,人前的温雅端庄、稳重大度是给别人看的,是王妃的体面,可本心里,她不是大度的人。 她肯定不会去害夫君的孩子,可让她视如己出,她也做不到,顶多尽一个嫡母的责任罢了。况且孩子有生母,也不会真心与她亲近。 她突然想到了平西王新添了个小女儿,要不认个义女?义女和庶子女是不同的,义女与父母亲近,她不会嫉妒。而庶子女与父母亲近,那只会让她感觉失去了夫君。 孙夏微说过,以后会将孩子们留在京城,边城条件不比京城,两个男孩也该在京城接受良好教育了,蓝晏清军务繁忙,顾不上他们。 两府关系亲近,她可以时时去看看,也可以将孩子接过来小住两天,缓解她无子的遗憾。 再功利一点儿,夫君对平西王的孩子极好,若有朝一日恩爱不再,这个孩子可做他们夫妻感情的纽带。 可今天见到孩子后,金绾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可爱,还乖乖的,不像别的孩子一般哭闹不止。 “真这么喜欢那小丫头?”荣韶凌挑眉问道。 “嗯!”金绾点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讨喜的小孩子。你就豁下脸去和平西王说说呗,我又不抢他女儿,我只要能时常见见,顶多接过来小住两日就好了。”金绾撒娇地拉住荣韶凌的衣袖晃了晃。 “你若真喜欢去看就是,等大一些直接接过来住几天也没什么,平西王夫妻俩绝不会不高兴的,只是认义女一事不可再提。”荣韶凌点点她的额头,“被皇家收做义女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皇家收义女公主都是为了和亲的,可一来她不是公主,二来谁敢让平西王的女儿和亲?”金绾看着夫君,她特别喜欢那小姑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聪明人自然不会,提都不会提,可我就怕有人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恶心人,父皇那个脾气,靠不住。”荣韶凌摇摇头, “去年荣阳成婚一事,父皇百般不愿,口中说得好听,舍不得女儿,要多留几年,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如今适婚的公主就这么一个,他预备留着去和亲呢。 幸亏二伯母出自方家,她亲自替侄子来说亲,父皇不好驳了寡嫂的面子,这才应允了婚事,否则这事儿有得磨呢。 之前长姐还被逼着改嫁,父皇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又怎会在意他人的女儿?等女儿嫁完了,就该嫁侄女、孙女了,到时候有心人一蛊惑,还真说不准。” “不能吧,蓝家劳苦功高,又手握重兵,这么欺负他们,不怕他们反了吗?”金绾声音特别小地说出了最后一句。 “蓝家不会的。”荣韶凌笃定地说道,“再说父皇压根儿不会往这儿想,他认为蓝家世代忠心耿耿,就可以任他揉圆搓扁。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记住不要再提此事就是了。 咱俩家关系好,不需要用这个来维持感情,我也不担心晏清会背叛我,没必要抓个人质在手上。你喜欢这孩子不必非得求一个名义,晏清夫妻俩不会介意有人对孩子好的。” “好吧。”金绾有些遗憾地点点头,可惜不能听这孩子名正言顺的叫声母亲了。 蓝晏清在京城住了两个月,再次动身前往边关。这两个月的时间,平西王府上上下下调查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荣韶凌让他注意的那些遗孤,云乔亲自跑到西边调查了一番,仍然没发现异常。 他们都是年幼失恃失怙,在平西军收容孤儿的育善堂长大的,人生经历一目了然,育善堂的管事都是对蓝家忠心之人,心怀叵测之人没机会接触这些孩子。 黑手抓不到,就只能小心防着,主院又换了一批人,从西边带回的人还是回西边伺候。 三个孩子身边的更是蓝家世代的忠仆,又特意找荣韶凌要了三人,一个孩子分一个,双管齐下,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因为女儿还小,所以孙夏微留在京城,而宁如愿仍然不喜京城生活,把儿子托付给孙夏微,自己随蓝晏清回了边关,她与孙夏微关系不错,兄弟俩感情也好,没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平西王府内主子不多,蓝晏清他们去边关后,就剩下老幼妇孺八个人:王太妃、三夫人、孙夏微、蓝晏城夫人、蓝晏星夫人、蓝晏清家三个小的。 因为蓝家就这点儿人了,蓝晏城和蓝晏星也都是好的,所以老王太妃死后,蓝晏清并没将三房分出府去,在眼皮底下放着,也省得被有心人挑拨利用。 王太妃这几年过得顺意,又成了和善的老夫人。大房剩下的唯一一个庶女早就出嫁了,嫁了个寒门进士出身的小官,儿女双全,生活安稳。 三夫人的娘家前几年出了事,跑西域的商队遇到了流寇,人都没了,包括三夫人的两个兄长,三夫人的娘家就此败落,只剩下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这弟弟将剩下的家产挥霍一空后,常来找三夫人打秋风,索要的越来越多,来的越来越勤,三夫人就受不了了,又拉不下脸来将其拒之门外。 直到前年,姐弟两人大吵一架,三夫人给气中风了,卧床不起,王太妃下令不许她娘家人入府闹她,没两个月,她那个弟弟就因为偷东西被打死了。 三房的几个孩子也都成亲了,都是蓝晏清做主的,蓝晏城和蓝晏星的夫人都是平西军将官之女,四个庶女有嫁给将士的也有嫁给微末文官的,日子都还不错。 蓝晏城和蓝晏星在军中打拼,夫人们留在京城照顾三夫人。 如此,还算风平浪静的过了三年。 宣朝边关局势尚算安稳,蓝晏清如今威名远播,有他守在西境,西域诸国在没有十足把握时不敢大举进攻,只是偶有些小摩擦,只当练兵了。 北境,燕云十六州那边你来我往的打得热闹,但北胡人的铁骑踏不进中原内地。 南境,宣朝东南方的小国最近几年很消停。 东方,那是茫茫大海,宣朝沿袭了前朝的闭关锁国政策,漫长的海岸线都被封锁,确实有效防备了海上的倭寇等敌人。水军根本没机会经历大战,顶多是在南方海域打打海盗,抓抓走私。 朝中局势也还算稳定,一切按步就班的运转着,只是太子之位仍然没有定论,弘嘉帝听不得朝中提起此事,谁提谁倒霉,所以皇子们的勾心斗角仍在继续。 弘嘉帝共有皇子六个,如今能上朝参政的只有四个,五皇子刚启蒙,六皇子才三岁,其实勾心斗角的也就是荣韶凌和荣韶光。 大皇子定王荣韶奕早就主动退出了,平常明哲保身,弘嘉帝给他差事就办,不给也不主动争取,只偶尔行个方便、暗中出手帮帮荣韶凌,给自己结个善缘儿。 四皇子荣韶越已经十八岁了,上朝听政已有三年,表现平平,他是皇后嫡次子,面对亲哥荣韶凌又敬又怕,跟在亲哥后面做好弟弟。 相比之下,荣韶光就有些孤立无援的意思了,自从宫里有了新晋的宠妃,他母妃失宠,他的日子就越来越艰难。 第25章 荣韶光的挣扎 荣韶光的母妃出身嘉勇伯府王家,爵位不高,但好在王家还算人丁兴旺,也出了几个优秀的,在京中勋贵中算是有些势力,比那些空有爵位却人才凋零的府邸强多了。 可只凭王家就想将荣韶光推上太子之位几乎没戏,王家比不得皇后母家徐家,徐家虽没爵位但也是个大世家。 弘嘉帝之前为了减弱荣韶凌的势力,将他几个舅舅外放了,但他外公是做过丞相的人,朝中门生故吏不少,荣韶凌自己立得住,这些人自然也不会舍近求远支持别人。 手握重兵的平西王又是荣韶凌伴读,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可比他们这些亲兄弟强多了,那是拆不散、打不断的。 荣韶凌身边文臣武将齐备,为了与之抗衡,荣韶光千挑万选,终于选了个强有力的妻族,瑞国公云家。 云家手中有兵权,他岳父云景琛任定南将军,与蓝晏清同是一军统帅,但云家比之蓝家那可是人丁兴旺、树大根深。 成婚后,借助云家的名望和势力,荣韶光拉拢了不少人,在朝中武将中有了些支持者,与荣韶凌相比也不算太差。 他还有一个优势,他与云颜大婚后三年抱俩,儿女双全,远远胜过了膝下空虚的荣韶凌。 为此,他没少对着荣韶凌冷嘲热讽,但一点儿乐趣也没得到。荣韶凌心情好时,就会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他叭叭,心情不好时就戳他痛处,三言两语气得他跳脚。 丽贵妃也没少跑到皇后那儿显摆自己的孙子孙女多可爱。 从前她受宠时皇后对她多有忍让,她也就越发张扬骄狂。可她失宠后,皇后就是皇后,贵妃也不过是一个妃妾,被皇后打压的死死的,如今可算找到机会扬眉吐气了。 皇后对此面上平静无波,但丽贵妃宫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事事不顺心。 从前她得宠,内侍院敬着,待遇都快超过皇后了。 可如今,只要皇后身边人暗示一句,就有得是人给她添堵,大面上的东西不会少了她的,但用心侍候和慢待的区别,只有当事人能感受到。 丽贵妃告到弘嘉帝面前,却没找到皇后的一点儿错处,反被弘嘉帝斥责不安分,让她在殿前跪了一个时辰,还罚她抄写佛经百遍修身养性。 都当祖母的人了,还是从前宠冠后宫的贵妃,又是罚跪又是罚抄的,脸都丢尽了,干脆借口染病,闭宫休养了。 对弘嘉帝来讲,宠妃有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他可以包容宠着,哪怕她挑衅了皇后。 但其他妃子与皇后有了矛盾,那必然得支持正宫皇后,皇后是后宫之主,是他的正妻,尊贵无比,又向来大度稳重,怎么会搓磨宫人呢。 皇后早看清了弘嘉帝负心薄情的天性,所以自她还是永王妃时,就从不与正当宠的人发生激烈矛盾,免得夫妻失和,她们母子处境会更艰难。 反正那人总有失宠的一天,到那时就只能落在她手里,任她揉圆搓扁,弘嘉帝不会在意那些失宠之人的下场,甚至时间长了,名字都未必能记住。 可能是宸王府有了嫡子后,荣韶光母子太得瑟了,上天都看不过去,他前脚刚给嫡子办了盛大的百日宴,后脚就有人冒死敲登闻鼓告御状,控告定南将军云景琛杀良冒功、养匪自重。 告状的是兄弟俩个,早朝时,哥哥在宫门外敲响了登闻鼓,虽然弘嘉帝听到了,也命人询问了案情,但这人却没有切实有效的证据,一个平民百姓,能从南境到京城已是千难万险,哪有能力搜集证据。 云家几代人戍守南境,在京城又素来有好名声,朝中给他们说话的人不少,弘嘉帝不会为了一个平民百姓的几句话就去调查一个将军,这会扰乱军心,激起军队的不满情绪。 所以哥哥被打了三十大板后关进了刑部大牢。 结果下朝后,弟弟就在闹市区,当街拦住了左相林宇的轿子喊冤,正是街市最繁忙的时候,无数百姓目睹了这一幕,林宇也只能接下了状子。 消息传播很快,当天下午,瑞国公云景琛的罪行就传遍了京城,云景琛在南方滥杀无辜,拿百姓的人头充做土匪冒功领赏,还与山匪勾结,简直罪大恶极。 还有人扒出了瑞国公府的暴行,说他们表面上施粥舍药、收容孤寡,是个良善人家,实际上却纵容家奴欺压百姓,甚至云家的善堂还逼良为娼。 荣韶光和云家人自然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人推波助澜,可传言已经压不住了,百姓们提及云家义愤填膺。 林宇进宫面君,将京中局势告诉了弘嘉帝,百姓群情激愤,事已至此,朝廷若不能彻查此事,只怕失了民心。 为了一个云家,失去民心自然是不值当的,弘嘉帝派钦差前往南方调查,瑞国公府也被围困起来,只等查出罪证就要全家入狱了。 南行的钦差是个年轻有为的御史,为防止有人暗杀,一路上乔装打扮秘密前往,到了南边后,先见了同在定南军任职的齐国公孙青遥。 在孙青遥的帮助下,钦差很顺利的查明了真相,杀良冒功、养寇自重是云家的老传统,自云景琛的祖父就开始了,云家和碧云山上的土匪都是世交了。 此外还有滥用职权、排除异己、残害忠良、吃空饷、倒卖兵器等,桩桩件件加起来,足够云景琛死几次了。 而且云家虽然几代定南将军,军心却不在云家,云家对中上层军官大力拉拢、腐蚀,对下级军官和低层士兵强权压迫,他们没有出头之日,还被克扣军饷,私下里怨声载道。 所以孙青遥一拉拢,那些人就迅速倒戈了。 前后不到三个月,威名赫赫的瑞国公府就倒了,满门抄斩。 荣韶光通过岳家建立起的关系网瞬间就断了,不但如此,他手下一些人也被云家牵连了,损失惨重。 不知是弘嘉帝忘了还是怎么了,云家出了这事儿,宸王妃却没有被牵连落罪,这很不符合常理,但前朝后宫也没人提醒,荣韶光也只能让云颜继续占着王妃之位,他若主动提那就是无情无义了。 云家败落后,荣韶光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失了弘嘉帝的偏宠,这宸王的封号也就不再尊贵了,朝中又处于弱势,只能先蛰伏下来,以免被荣韶凌抓住错处,那就真没机会了。 如此过了一年多,他府中一位幕僚出了个主意,助他重获帝宠。 弘嘉帝做皇子时很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当皇帝,只一门心思吃喝玩乐。 当了皇帝后,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心态就变了,尤其是从前能限制他的辅政之臣相继离开后,他十分享受坐在高处看众人跪拜的感觉。 弘嘉帝舍不得手中的权力,也惧怕自己老去,感受着自己明显衰弱下去的身体,再看看几个年富力强的皇子,这不是儿子,是政敌,是要夺他皇位的人。 每当朝中官员提起立太子一事,他都气急败坏,觉得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早死。 这日,又有一个不长眼的老御史提起此事,弘嘉帝咆哮着命人将他拉出去打板子。 散朝后回到后宫,弘嘉帝仍然生着气,太监来报,“启禀陛下,宸王殿下求见,还带着一位道爷。” “不见,让他退下。”弘嘉帝没好气地说道。 “陛下,宸王殿下说那道爷是个老神仙,能炼制延年益寿的神药,奴才看着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像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样子。”太监收了宸王的好处,自然要多说两句好话。 第26章 道士 自古以来,多少明君圣主晚年都极力的追求长生不老,妄图留住自己的千秋伟业,但弘嘉帝并不相信长生不老。 在他之前的一百六十多名皇帝,有二十多人极力的追求长生不老,寻访仙山、探寻仙岛、炼制丹药,最后还不是一场空?甚至有些人就是死在那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上。 所以当弘嘉帝听说三儿子给他带了个炼药的道士,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嫌他不死,打算给他炼点儿药吃? “让他们滚进来!”弘嘉帝更生气了,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老神仙。 须臾,荣韶光带着一个道士进来了,弘嘉帝细细打量着,点点头,这道士卖相儿还真不错。 这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道袍,头上却没有戴道冠,满头白发用银冠束起,真如太监所说鹤发童颜,须发皆白,但脸上皮肤光滑红润,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还是个美男子。 最主要的是他的气质,是让人一望而知的清冷平静,眼神看似无波无澜,但看东西时偏偏有些悲天悯人的感觉,整个人往那儿一站还真有些仙风道骨。 在宣朝,佛道见到皇帝是可以不三跪九叩的,这道士就不卑不亢地弯腰拱手行礼。 行礼已毕,还不待荣韶光介绍,弘嘉帝就面无表情的开口了,“听说你会炼制长生不老药?” “启禀陛下,贫道不能,这世上本无长生不老之药。”道士一板一眼地回道,看起来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哦?”弘嘉帝倒是有些诧异了,不会炼药来干什么?“你们道家不是追求长生不老吗?” 道士依然平静地说道:“回陛下,我教确实追寻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但修行之道,修身、修心、行善济世、积功累德缺一不可。 修行之艰难,古往今来,修成者寥寥无几,又怎是靠炼丹吃药就可成功的?况且从前所说之长生不老药,多以朱砂、金石等物炼成,长期食用,或可致暴毙。” (作者胡编乱造的,只是架空文里宣朝的道教) “道长既然离开深山修炼之地,不知是以何才能入世呢?”弘嘉帝来了兴趣。 “贫道自幼修行,精通医道和观星测命,此番下山打算云游天下,舍药救人。”道士回道。 “既如此,为何又随着宸王入了皇宫呢?宫里并不缺医少药。”弘嘉帝向后倚在靠背上,盯着那道士,上位者当久了,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回陛下,贫道舍药时偶遇宸王殿下,宸王殿下一片孝心,听闻贫道精通延年益寿之道就诚邀贫道入宫,为陛下调养身体。 陛下是一国之君,身体安康事关天下百姓的安乐,贫道为陛下调养身体,明君治世长久,国泰民安,贫道才算是真正的济世救人,有了大功德。”道士保持着仙风道骨的模样,说着拍马屁的话。 虽然不知这人医术如何,这话却让弘嘉帝听得舒服,他不奢望长生不老,但也希望能多做几年皇帝。 眼见父皇表情软化了,一直站在旁边的荣韶光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父皇,云岚道长今年已经九十九岁了。” “此话当真?”弘嘉帝果然来了兴趣,若他九十九岁时也能像这云岚一样,那可是大造化。 “贫道确实已九十九岁。”云岚回道。 “等朕九十几岁,可以和道长一样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弘嘉帝问道。 “回陛下,不能,贫道自幼修习此道,所以才可保持如此。贫道只能为陛下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无法返老还童。”云岚依然平静地说道。 他这种实话实说、丝毫不夸大的行为反倒让弘嘉帝有了几分信任,“既如此,你就留在宫中为朕调养吧,若是有效,朕必重重有赏。” “贫道遵旨,但请陛下允许贫道每月初一、十五去外城义诊施药,救济贫民。”云岚悲天悯人的姿态十足。 “施恩于百姓也是朕的职责,每月初一、十五,朕会派五名太医随你一同前往义诊,所需药材也由御药房提供。”弘嘉帝很痛快地同意了,太医们闲着也是闲着,再搭上些药材,就能落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道士云岚就这么在宫里住下了,对于引荐的荣韶光,弘嘉帝难得夸了他几句有孝心,还赏了些东西。 当然弘嘉帝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人给自己调养身体,他一面命人去调查云岚的过往经历,一面命人去寻找与自己相同年岁的老人,预备让他们先给自己试试药。 宫里的动向自然也传到了荣韶凌的耳朵里,他直觉这道士就是个江湖骗子,甚至有可能是抱有其他目的进宫的。 但弘嘉帝重赏了荣韶光,可见他对荣韶光关心父皇身体的行为十分赞赏,在这种情况下,若荣韶凌指出问题,只会让多疑敏感的弘嘉帝怀疑他的用心。 荣韶凌也只能派人去调查这云岚的底细,并命人去打探云岚调养身体的方法。 调查底细有些麻烦,打探云岚在宫内的动向却很容易,云岚正在给弘嘉帝找来的十名同龄人调养身体,每人有其对应的方法。 食疗、药物、运动,偶尔还有针灸,都是些寻常的法子,没有什么特殊的,但看效果很明显比太医们强,可见确实是精通此道。 而且云岚施针抓药从来不避人,若有年轻人好奇询问,他也会毫不保留的教授,在义诊时,碰见疑难杂症,他也会丝毫不藏私的拿出秘方,所作所为真就像一个下山济世救人的世外高人。 半年时间,云岚就赢得了太医院所有人的尊敬,虽说同行相轻,但对一个不与你争名夺利,还会对你倾囊相授的人,谁会讨厌? 云岚在民间也有了好名声,义诊施药是用皇帝的名义做的,但也没有隐瞒云岚是提议者的事,对于让他们得了好处的人,百姓们自然会说好话。 最重要的是,那十名替弘嘉帝试药的人确实明显好了许多,不是突然好的,而是循序渐进,停药后也不会立刻衰退,是真的好了,与那些所谓长生不老的仙丹比,效果是一点儿也不一样。 云岚的底细也并没问题,他修行的那座山,地形复杂易迷路还有毒雾,皇帝派去调查的人上不去,不过那山附近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山上有个治病救人的老神仙,隔几年就会下山一趟。 云岚此次下山的路线也十分清晰明了,一路并无可疑之处。 既然一切都没问题,弘嘉帝迫不及待地开始接受云岚的调养。 为了云岚一事,荣韶凌特意将凌楚从西境叫了回来,总算是带人成功上了那座山。 那山上确实有人修行的痕迹,竹屋、药田、还有医书、药房,有些医书有上百年的样子,上面的批注也很陈旧,且字迹正是云岚的字迹。 云岚给弘嘉帝开的药膳食谱和补药药方太医院太医都看过,也给凌楚看过,没发现任何问题,没有毒性,也没有相克的地方,就是正常养生的方子。 但荣韶凌总是不放心,他还记得蓝敏仪尚未出生时,所有太医都没发现孩子异常长大的原因,况且他不相信真有九十九的老头能长这样,看着比他还年轻呢! “凌楚,我记得从前听说过,有人一出生就是须发皆白的,这云岚是不是也这样?”荣韶凌不死心的问道。 “确实有这样的,但这种人的眼睛也是白的,视力都有缺陷,可云岚的眼睛漆黑有神,怎么看也不像有问题的。”凌楚摇摇头。 云岚一门心思为弘嘉帝调养身体,荣韶凌没有实际证据也不敢冒然阻止,就只能静观其变。 第27章 黄河决口 在蓝敏仪五岁的时候,金绾终于再次有喜了,从小稳重,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荣韶凌难得有欣喜若狂。 为了不给金绾增加压力,荣韶凌一直避免表现出对孩子的渴望,但从他每次见到定王家的侄子以及蓝家三个孩子脸色都会不自觉变得温柔就知道,他是喜欢孩子的。 宫里的皇后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是答应了荣韶凌可以不纳妾,可这一直没有孙子也不是个事儿啊! 皇后和荣韶凌提过几次,荣韶凌只是不同意,甚至说日后过继荣韶越的儿子。 皇后被之前荣韶凌展现出的阴暗面吓坏了,也不敢逼他,生怕他再次走上歪路,也只能放任。 但皇后对金绾一直不错,再着急要孙子也没给她施加过压力,这次听见喜讯,立马赏下了大量补品,还有两个嬷嬷,特意说了,只是去照顾王妃,不许限制王妃惹她不快。 这日,孙夏微带着蓝敏仪去了襄王府,这些年蓝敏仪跑襄王府是跑熟了的,自她满了三岁,金绾就时不时接她来住两天。 孙夏微和金绾两人闲话家常,蓝敏仪就坐在旁边吃着果子,眼睛却一直盯着金绾的肚子:“王婶,弟弟什么时候可以出生陪我玩啊?” “敏仪还想要个弟弟啊?上个月你四婶婶(蓝晏城夫人)不是刚给你添了个弟弟吗?”金绾笑的温柔,虽然她喜欢女儿,但还是盼着有个儿子的,荣韶凌需要个能做继承人的儿子。 “我还缺一个漂亮弟弟,五婶婶(蓝晏星夫人)已经给我添了个漂亮的丹妹妹了,可四叔叔长得丑,宏弟弟像他也丑丑的,王叔和王婶长得漂亮,生下的弟弟一定也漂亮。”蓝敏仪一本正经的说道。 蓝家男人底子都挺好,只是常年在边关吹着风沙,在军营中也顾不上捯饬,糙了点儿,在见惯了京城细致男子的蓝敏仪眼中,就是丑了。 偏蓝敏宏出生时又瘦又小,皱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在蓝敏仪看来更丑了。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学会委婉说话了,在婶婶面前只夸弟弟可爱,不过回屋后就对母妃和哥哥们抱怨了:“为什么不是漂亮弟弟?” 把三人笑的不行,一个小毛丫头还挑美丑呢,孙夏微只安慰她:“弟弟还小,等长开了就漂亮了。” 可惜直到满月,蓝敏宏虽然不像刚出生时皮肤又红又皱了,依然瘦得像只小猴子,蓝敏仪依然觉得他丑,听说温柔漂亮的襄王婶也有小宝宝了,心心念念要一个漂亮弟弟。 蓝敏仪给两位王妃逗得不行,正说着话呢,荣韶凌回来了,蓝敏仪一见到他进了院门,就跑过去抱住了大腿,“王叔好!” 荣韶凌脸上的表情瞬间软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又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她,“敏仪好,正巧儿,王叔刚得了几个小玉雕,给你玩。” 他对蓝晏清的三个孩子都很好,不过对蓝敏行和蓝敏怀有些严厉,一直替远在边关的蓝晏清关注着他们的学业,唯有对蓝敏仪是纯纯的宠溺。 荣韶凌抱着蓝敏仪走了过去,先和孙夏微客套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金绾的身体,才说道:“黄河又决口了,父皇派我去赈灾,明日就出发了。” “这么急?”金绾有些不舍的问道。 “这次大水来势汹汹,已淹没了两省十数县,百万人口受灾,赈灾一事不能拖延,得有人主持大局才行。”荣韶凌解释道。 “行,我让人去给你收拾行李。”虽然不舍,但这是公事,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金绾也不再多说什么。 明日夫妻俩就要分别了,孙夏微不想打扰他们,预备告辞,却被荣韶凌拦住了,“我一会儿还得去书房议事,有劳王嫂陪绾儿用膳。 另外,我出京这些天还请王嫂不时过来陪绾儿说说话,若是可以,将敏仪留在襄王府几天吧,我怕绾儿一个人在王府孤寂,胡思乱想。” 孙夏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蓝敏仪更是在这儿住习惯的,住到荣韶凌返京也没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下人来报,几位大人已经在书房等候了,荣韶凌去书房,顺手将蓝敏仪一起抱去了。 书房里,六七个人在等着,这些都是荣韶凌的心腹,见到荣韶凌抱着蓝敏仪进来,已经习以为常了。 几人逗了小姑娘两句,才开始说正事,蓝敏仪就坐在荣韶凌旁边,她专属的椅子上,面前摆了两盘果子和点心。 “去年朝廷刚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修黄河大堤,今年就三处决口,也不知河道和工部那些官员怎么修的大堤?”礼部员外郎徐卓宜气愤地说道。 徐卓宜三十多岁,一脸正气,他是荣韶凌大舅舅家的表哥,也是徐家主家唯一的京官,其余人都被弘嘉帝派出京了,弘嘉帝怕徐家人推着荣韶凌夺位。 之所以留了他在京城,是因为将皇后娘家人都轰出去显得不太好,而他这人虽然办事能力不错,但官运不济。 因为他脾气不行,耿直认死理儿,不知变通,与上官、同僚关系不好,要不是家世好,早被排挤地离开官场了。 “河道的官员都是宸王的人,宸王这两年动作频频,到处拉拢人,府内又养了大批幕僚,这都需要银子。 如今林相代管户部,将国库把得死死的,又严查漕运、盐课,他少了捞银子的路子,只怕在河道上下手就狠了些。”户部左侍郎周宪阳说道,这是个稳重的中年男人。 “当务之急是先消除水患、安置灾民,至于这些贪污腐败、漠视百姓性命的官员,慢慢查,不着急。”荣韶凌冷冷地说道。 “林相已经下令从丰县和长平县的储备仓调粮,等殿下到了豫州,赈灾粮也就到了。”周宪阳说道。 几人商量着荣韶凌赈灾一行的各项事务,蓝敏仪安静地坐在一边把玩着荣韶凌给的玉雕件。 荷包里是三个拇指大的小雕件,一个团成球睡觉的小猫,一个摇晃着尾巴跑动的小狐狸,还有一只啃松果的小松鼠,都是幼崽状态,肥肥圆圆的,特别可爱,蓝敏仪爱不释手。 几个人说完了赈灾之事,又说到了云岚道士身上,因为在事前,这人预测到了这次水灾。 只可惜弘嘉帝没当回事儿,毕竟在他看来,刚花一百万两银子修的河堤固若金汤。 云岚在宫里这几年,真就是一门心思的为弘嘉帝调养身体,再就是每月出宫为百姓义诊两次。 不进谗言,不生是非,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些蛊惑君主的妖道,好像就是个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人缘儿极好。 但荣韶凌就是不喜这人,总觉得这人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藏着阴谋,“云岚初入宫时曾说他精通医道和观星测命,如今父皇身体康健、神采奕奕,他医道上的本事显露无疑,他这是开始扮演半仙儿了。” “他是宸王举荐入宫,虽然没有狼狈为奸的意思,但接触也比较多,可能早就知道河道有问题了,说是看星象看出来的,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云晨阳不屑地说道。 这人也是同荣韶凌一起长大的,生在书香世家,长得也是文人相貌,偏偏性格大大咧咧,从小爱跟着蓝晏清混,最后考了武举,给他爹差点儿气吐血,如今在御林军当差。 “云岚入宫后,所作所为一点儿垢病也无,虽则是宸王举荐入宫的,但与为争权不惜祸国殃民的宸王明显不是一路,倒也不必对他太有敌意。”这群人里最文雅的王明澈说,他是榜眼出身,现任翰林院编修。 “让一个昏庸的君主在位时间变长,这难道不是祸国殃民吗?”一个稚嫩的童音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咳…咳…”云晨阳刚喝进嘴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呛得直咳嗽,旁边的王明澈嫌弃地躲了躲。 第28章 弘嘉帝的改变 书房里,蓝敏仪一句话震惊了几人。 “小敏仪,这话可不能说啊!”被呛到的云晨阳缓过劲儿来说道。 “王爷,以后我们谈事是不是该避着敏仪了,她已经能听懂了,又年幼不知轻重,这话若是传到外面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生性谨慎的周宪阳说道。 “这倒不必担心,敏仪早就知道什么话可以对什么人说了,不会出去乱说的。”虽然蓝敏仪这话有嫌弘嘉帝不肯驾崩让位的意思,但不孝子荣韶凌也没指责小姑娘。 “这倒是,这小孩儿鬼得很。”已经在蓝敏仪身上吃过亏的云晨阳说道。 就因为他小小地欺负了一下她,结果被她抓住把柄告了状,句句皆是实话,却句句引导别人往歪处想,还顺便掀出了别的事儿。 云老先生罚儿子跪了祠堂,任他怎么解释都不行,与幼年荣韶凌接触不深的云老先生,不相信一个小孩儿会有这心眼儿。 “小敏仪觉得这云岚道士不是好人?”白舒哲有点儿感兴趣的问道,白舒哲同样是荣韶凌一起长大的朋友,他父亲早逝,十五岁就袭爵做了宁国公。 幻想着游戏人间的少年尚未成年就失去了依靠,只能逼着自己成长,不爱动心眼儿的少年长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再不复从前的健谈。 “白叔叔,我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好人?”蓝敏仪奇怪地反问道。 “那你为何说他祸国殃民?”云晨阳问道。 “他帮陛下治病,让陛下恢复了健康,这本是好事,可是朝政却因此更混乱,百姓因此多了些苦楚,难道不是间接的祸国殃民了吗?”蓝敏仪反问道,看云晨阳的眼神有些鄙视。 这小丫头,不就是抢了她最喜欢吃的点心吗?都害他跪祠堂了,还生气呢,怎么这么爱记仇啊?云晨阳有些无奈。 “你又是怎么知道朝政混乱,百姓苦楚的呢?”周宪阳也来了兴趣,打算听听她的想法。 “从以往各位叔伯的对话中知道的啊。朝中有林丞相等许多勤政爱民的官员,对陛下一些劳民伤财的想法多有规劝阻拦,陛下对此不悦。 可陛下又没精力管太多,有这些官员在,朝堂稳定,一切有条不紊,陛下干脆就随他们去了,乐得轻松,君臣相安无事。 自从陛下身体大好,精力旺盛,对权力越来越热衷,朝廷的大事小情都要抓在自己手中。而且还好似有人给陛下出主意,让朝臣互相牵制。 这两年朝堂上多了秦泰、赵海齐、李朝等奸佞小人,他们在陛下的偏袒扶持下升迁迅速,与林丞相为首的官员形成抗衡。 这些人有能力、有才华、有手段,却没有操守,只办让陛下开心的事,朝上有了他们,就乌烟瘴气了许多,王叔皱眉的次数也多了。”蓝敏仪小小年纪却说的头头是道。 从三岁起,蓝敏仪经常住在襄王府,荣韶凌与人议事时常会带着她,别人议事,她就在一边吃喝玩乐睡,可她早慧,又记忆力超群,记下的东西可不少。 “可真是不得了了,这小敏仪跟在王爷身边久了,这头脑和王爷小时候也差不多了,晏清回来不得吓一跳啊!”云晨阳感慨道。 蓝晏清小时候可单纯了,结果在外戍边多年,闺女被满身都是心眼儿的荣韶凌带偏了。 “可惜了。”周宪阳感慨道,这小姑娘与她两个哥哥比天资聪颖,却受困于性别,没有立于朝堂的机会。 “有什么可惜的,姑娘聪明点儿,省得长大了受骗受挟制,日后谁也别想随意拿捏她。”荣韶凌说道,姑娘家更得聪明,才能活的畅快。 “谁敢拿捏她啊?”云晨阳瞪大了眼睛,“听敏行说,她已经开始打基础练武了,每天早上起来跑步、扎马步从来不耽误,可有恒心了。 我都替她日后的相公捏把汗,娶了个有脑子有身手的媳妇,不得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去去去,才这么点儿孩子胡说什么呢!没个正型!”荣韶凌听人提起蓝敏仪的相公,有种岳父嫌弃女婿的感觉,虽然他不是岳父,也不知道这女婿在哪儿呢。 “敏仪说得对,云岚若是包藏祸心,必是个极危险的人物。他帮父皇调养好了身体,父皇很信任他,时常与他一起悟道闲聊。 父皇当了十几年的皇帝,都没揣摩出多少为君之道,这两年在拿捏朝臣这方面确实顺手了许多,进步不小,唯一的变化就是身边多了个云岚。 而且云岚开始展现他观星测命的本事了,此次他提前预测了黄河水患,父皇没有相信以致造成大祸,以后对于他的话就会多些考量,若再准确几次,只怕就言从计从了。” “是啊。若他真是个下山济世的道长还好,若是个歹人,陛下可就成了他阴谋的执行者了,这谁能挡住?”周宪阳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他若是能准确预测几次,不但陛下,朝中官员都会信服,日后当他预测了下任明君,朝中人仍然会深信不疑,这对王爷大大的不利。”大理寺少卿卫信说道。 “那就让他的预言无法成真呗。”云晨阳没当回事。 “你说的容易。拿不准的事情他是不会开口的,毕竟天机不可泄露嘛,现成的借口,故弄玄虚的人都这么说。”白舒哲说道, “而且事关人命的大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像这次黄河水患,若是陛下信了,虽然未必能阻止大堤决口,但至少能提前迁移低洼处的百姓,减少伤亡。” “偏这人的出身经历都没问题,平常处事也小心谨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想让他失去陛下的信任,难!”王明澈也觉得不乐观。 “慢慢来吧,晨阳,你让宫里的人多盯着云岚,只要他有问题,就不可能不露出破绽。”荣韶凌亲手倒了杯温水,给吃着枣泥酥的蓝敏仪放在手边。 “此番我离京,少说也得三四个月,你们行事要低调小心些,父皇扶持的那些奸佞小人正盯着我们找错处呢,这可是他们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上个月蒋御史被流放,我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如今父皇铁了心地清理朝堂上不听话的人,不要往枪口上撞,做些无谓的抗争。”荣韶凌嘱咐道,他又不想逼宫夺位,那行事就不能太张狂。 “下官们记住了。”众人点点头,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各自散去。 荣韶凌带着蓝敏仪回了后院,孙夏微已经走了,直接就把女儿舍在了襄王府。 等一起吃过午膳,荣韶凌命人带蓝敏仪回房午睡,自己则走过去,从后面抱出了金绾,彼时金绾正指挥着丫鬟管家给他准备行李。 “时间不早了,你得注意休息,别累着,东西让他们收拾吧,简单准备些就行,到了灾区不能太奢华。”荣韶凌柔声说道,无视了金绾的挣扎,抱着不肯松手。 主院伺候的人早就见惯了王爷时不时的肉麻腻歪,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到如今的波澜不惊,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了夫妻俩,金绾也就不再挣扎,任由荣韶凌带着向床榻走去,“没给你准备太奢华的,只有四套郡王礼服,其他的就是寻常衣服,再就是些药丸之类的,大灾过后容易产生瘟疫,你得注意着点儿……” 金绾细致地讲着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注意事项,荣韶凌扶着她在床上躺下,嘴里还不时回应两句。 躺下没多久,孕期嗜睡的金绾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沉沉睡去。 第29章 宫里 荣韶凌带人去了灾区,金绾就在家过上了养胎,逗小孩的日子,天气好了还会带着蓝敏仪进宫去给皇后请安。 蓝晏清是荣韶凌最好的朋友、最大的支持者,也算是皇后看着长大的,对于他的孩子们,皇后自然多了几分慈爱,对最小的小姑娘更是喜爱。 这天金绾又带了蓝敏仪入宫,请过安后,皇后就将蓝敏仪叫到身前来坐下,又命人给端来了南方进贡的水果和蓝敏仪喜欢的点心。 皇后问了问金绾的身体,确定一切安好后欣慰地点点头,就说起了荣韶越的婚事。 荣韶越今年也二十岁了,已经到了娶妻封王的时候。 皇后之前也问过他有无心仪之人,他只说没有,听凭母后、皇兄做主,只要求选个貌美温柔的。 荣韶越本身是个有些好色的,提出这要求也正常。他与荣韶凌正好相反,如今已有五六个侍妾了,但一直注意着,并没有庶子女降生。 虽然有侍妾,但荣韶越可比他哥受欢迎,长相同样随了皇后,又不像他哥一样天天板着脸,他是个笑起来满脸桃花的人,又温柔和煦、能说会道,京中不少贵女盯着他的正妃之位。 贵女的父兄们也大多支持,以目前的状态,日后皇位八成是荣韶凌的,荣韶越做为嫡亲弟弟,怎么也跑不了一个亲王位。 有意的人不少,自然也不能像荣韶越说的如此随便,荣韶凌早就给他暗中挑选了,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对方的意思,最终定下来几家,临去赈灾前告诉了皇后,让荣韶越自己确定。 首选是宁国公白舒哲的嫡亲妹妹白舒意,国公府从小精心培养的,心计手段做个王妃绝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她钟情于荣韶越,这事儿是白家主动提的。 另外几家也都是兴旺的世家大族,基本都是在夺嫡之争中保持中立的,家风好,姑娘好,族中子弟优秀。 皇后这段时间也宣这些姑娘入宫看了,问荣韶越,他就是没个准话儿,皇后也拿不准主意,今天就想问问金绾。 “绾儿,你在宫外,平常与这些姑娘们接触多,你觉得哪个最合适?” “母后,这几位姑娘都不错,只看四皇弟的心意了,他选哪个都是好的。”金绾笑着说道。 关于这几人,荣韶凌早就问过金绾了,毕竟闺阁女子,他没什么接触,不及来往于后院的金绾看的清楚。 “那孩子就是不说看中了哪个,非得吊我胃口。”皇后说起来就不高兴,又拿起了名册,“其实看来看去,我最中意白家的姑娘……” 皇后和金绾讨论着小儿媳的人选,蓝敏仪听着有些无聊,只拿着吃剩的果子把玩着,皇后见状,命几个宫女带她去玩儿。 今天是个大晴天,蓝天白云,吹着不大不小的风,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华阳公主恰好在花园里放风筝,见了蓝敏仪挺高兴,带着她一起玩儿。 和荣韶凌学的心眼儿再多,蓝敏仪也就是一个小孩儿,爱玩是天性,又已经开蒙了,平时读书练武,玩儿的时间就少了,今天进宫才闲了许多。 拿着个精美的蜻蜓风筝,也不要宫女太监们帮忙,自己笑着跑着,拽动手里的线,让风筝起飞,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华阳公主见状,忙多叫了几个宫人去跟上她护着,自己在后面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模样。 华阳公主今年十六岁,是弘嘉帝最小的公主,后面倒也有两个公主出生,不过都夭折了,两个小皇子倒挺健康。 “还是小时候好啊,无忧无虑的。”华阳公主眼神哀伤。 去年,嫁入北临的二公主病逝,今年北临王又遣使来请求和亲,弘嘉帝应了,明年华阳公主就得和亲北临了,嫁给自己的姐夫,可笑啊! “不过想来敏仪就算长大了,也不必面临本宫这等处境。”华阳公主自嘲的笑笑,蓝家的女孩是必然不需要和亲的。 蓝敏仪在前面跑得飞快,还要转头看天上的风筝,一不注意就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有些颜控的蓝敏仪就愣住了。 这人太漂亮了!一张脸俊美异常,穿着白、蓝两色的华服,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配上一头光泽华美的白色长发,像个遗世独立的仙人。 不过这头白色长发,也让蓝敏仪反应了过来,这就是那位云岚道长,也是宣朝独一无二的国师。 在云岚成功预测了黄河决口后,他又成功预测了百里之外连桂山脉的地动。古往今来,就没有人能在地动之前成功预测。 弘嘉帝大喜过望,这真是神仙啊!当下特意给他设了个国师的官职,由于云岚之前的表现良好,且国师也没有实权,所以朝中并无反对之声。 “奴婢们见过国师,小姐年幼,奴婢们看护不力,以致冲撞了国师,还望恕罪。”几个追上来的宫人急忙请罪。 “无妨,小姑娘挺可爱的。”云岚轻轻笑了笑,很有几分慈爱的味道。 美人儿一笑,蓝敏仪看得专注,不过这次倒没愣住,从知道他是云岚后就有了几分警惕,看看可以,大意不得。 “你是哪家的小姐啊?”平常总是超然物外的云岚难得想多说两句。 “家父是平西王。”蓝敏仪回道,笑得挺灿烂。 听到平西王,云岚脸色变了一下,又瞬间恢复了从前的和煦,后面低头侍立的宫人们没有察觉,但是一直盯着他漂亮脸蛋的蓝敏仪发现了,不过依然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蓝家的小姐,倒是个大富大贵的面相,可见前生应是个大功德的人。可惜今生亲缘浅薄,只怕是蓝家祖先的罪孽要报应在你身上了。”云岚的眼中没了从前的悲天悯人,反倒有些恶毒的看着一个孩子。 “国师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华阳公主的声音传来,将依然天真看着云岚的蓝敏仪揽在了怀里,“况且蓝家世代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只有功德,哪儿来的罪孽?” 华阳公主语气不善,满脸憎恶地看着云岚,当初接到北临的国书,对于将五女儿嫁给从前的二女婿,弘嘉帝是不愿的,正是云岚说了句佳偶天成,边境太平才促成了此事。 “贫道只是依据小姐的面相测算,并无恶意。况且蓝家虽是保家卫国,但仍然造了杀孽。”在华阳过来时,云岚眼中的恶意已经消失,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无论是算的还是别的,国师也不应当和一个孩子说这些,这与诅咒有何区别!”华阳并没消气,“敏仪,别听他胡说,我们走。”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云岚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转身也离开了。 华阳公主将蓝敏仪送回上阳宫,给皇后请了安才离开。 “敏仪,刚才和华阳姑姑去哪儿玩了?”皇后问道。 “皇后奶奶,我们去放风筝了,还碰到了那个特别漂亮的国师,国师为什么穿得和白云观的道长们不一样?国师的衣服好漂亮。”蓝敏仪好奇的问道。 “因为他不是普通的道长,是国师啊。”皇后随口说道,脸色有些难看。 “母后,敏仪怎么会碰到国师的,国师怎么能来后宫?”金绾十分诧异地问道。 “三天前你父皇时时胸闷,国师说是有人行了巫蛊诅咒之事,结果从之前小产的英美人宫里搜出了一个胸口扎针的小人,毁掉之后,你父皇果然好了。你父皇就允他出入后宫,以便随时监察妖邪之事。”皇后脸上挂着冷笑。 “这也有些……”金绾不能对弘嘉帝有异议,但这也太荒唐了。 “你父皇的想法与众不同,随他去吧。”皇后不在意地说道,她只要保护好自己人就行了。 第30章 有问题的国师 金绾和蓝敏仪离开了正阳宫,后面跟着的丫鬟们大包小里地带着些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皇后赏给两人的。 蓝敏仪却没有同金绾回襄王府,而是去了上书房,找两个哥哥,她今天要回平西王府住一晚。 她到的时候,上书房里正在上武课,一堆半大少年穿着利落的衣服正在对打练习,还有几个岁数小的在扎马步,打基础。 蓝敏仪看得直撇嘴,这些未来的权贵们也不过如此,除了出身于武将家的,大多是花拳绣腿,五皇子比她大了三岁,马步扎得还没她稳呢。 她们蓝家也有学堂的,虽然只培养蓝家人和家将奴仆,但教出来的学生比上书房的可强多了。 毕竟上书房的先生们大多身份不及这些孩子,只要面上过得去,他们也不敢过于严苛,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师父。 蓝敏仪看着自己两个鹤立鸡群的哥哥,可怜啊,白天在宫里耗一天,晚上还得在自家府上补课。 毕竟弘嘉帝让蓝家子弟入上书房,蓝家也只能遵旨,幸好她父王是襄王叔的伴读,她两个哥哥和皇子们差着辈儿呢,要不就得给两个小皇子当伴读了。 蓝敏仪是幸运的,宫里目前没有年幼的公主,各家女孩也没入宫读书,是以弘嘉帝也没想起她来。 不多时,上书房今日的课程就结束了,一群少年如释重负,拉帮结伙地向旁边耳房走去,换衣服回家,看到了场边的蓝敏仪,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并没太关注。 已经几天没见到蓝敏仪的两个哥哥很高兴,大哥蓝敏怀更是心疼她的小短腿,将她抱着出了宫门。 然后就被在门口等待的云乔教育了:“大少爷,知道您心疼小姐,但蓝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可娇养,小姐已五岁,又开始习武了,不可再如此娇宠了。” 云乔做为府里的大管家也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和前后两任平西王关系匪浅,蓝晏清尊称一声“乔叔”,离京时也将三个孩子托付给了他,所以他有资格对少爷小姐说教。 “乔爷爷教导的是,是敏怀疏忽了,只是多日不见小妹有些想念,这宫道又长,故而抱了一会儿。”蓝敏怀也没生气,将蓝敏仪放在了马上,笑着解释道。 “乔爷爷,是敏仪累了,所以让大哥抱的,每日早上半个时辰的马步,敏仪可没有偷懒哦,而且今日随王婶入宫走了半晌儿,还放了许久风筝,累了。”蓝敏仪撒娇道。 “好,小姐最棒了。”云乔严肃的脸变得笑咪咪地,“回府吧,听闻小姐今日回府,王太妃特意吩咐给您做了松鼠桂鱼。” “走吧,今日皇后娘娘赏了一盒桂花酥,祖母最爱吃了。”蓝敏仪迫不及待。 她还小,不能自己骑马,所以是蓝敏怀将她带在身前回了府。 回王府先去给王太妃请了安,孙夏微也在,祖孙三代人和乐融融地吃了晚饭,自有了这三个小的,王太妃的心境越来越平和了。 饭后,兄弟两个照例要去补课的,今天却被蓝敏仪拉到了前院的书房,还将云乔也拉过去了。 “大哥、二哥、乔爷爷,我觉得那个云岚国师似乎是与我们蓝家有仇,而且也不像是真正的道士。”蓝敏仪一脸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发现,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三人。 “敏仪你发现什么了?”蓝敏行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和父亲、兄长都曾见过那云岚,从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今日我放风筝时不小心撞到了他,他初时十分和善,直到我报出了父王,他的眼中瞬间划过了一丝阴狠,不过又立刻隐去了。”蓝敏仪说道。 “敏仪你确定没有看错?”蓝敏怀有些怀疑地问道,“父王和我们兄弟两个见过他许多次了,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若他真与蓝家有深仇大恨,却能装模作样这么久,必是个十分隐忍的人,又怎会轻易暴露在你面前?” “自然没有看错,我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呢!”蓝敏仪十分不服气地说道。 想想蓝敏仪的小爱好,再想想云岚国师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三人点点头表示相信。 “再隐忍、善伪装的人也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况且这世上有几个人,会去小心防备一个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孩子呢?”云乔说道,他相信蓝敏仪没有看错。 “也对,敏仪于那国师,实在是一个不值得防备的人。”蓝敏行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他说我前生是有大功德的人,才有了今生大富大贵的命相。可是我听祖母说过,前世今生是佛教的说法,道教认为每一个新生的人都是崭新的灵魂,他一个修习多年的道长怎么会这么说? 而且他还十分恶毒地说我亲缘浅薄,蓝家先祖的罪孽报应在我身上。这不是在诅咒我们蓝家吗? 我蓝家的杀孽是为了保家卫国不得已而为之,哪个正直的人会将其称为罪孽,还说会有报应?”蓝敏仪有些气鼓鼓地说道。 其他三人的眼神冰冷异常,看来这人对蓝家真是满满的恶意啊,真难为他装了这许久。 “这国师肯定不是正经的道长,哪个道长会穿着华丽,打扮得像个花蝴蝶似的。”蓝敏仪撇撇嘴。 虽然这人漂亮的让她流口水,但他不是个好人,那他长得漂亮就是错的,心这么丑凭什么长得漂亮? “这倒没什么,许多道长离开道观时也可能换上常服的。”蓝敏怀笑着摇摇头,妹妹这小心眼儿又犯了,可这不能当证据。 “可他还用薰香!”蓝敏仪极力证明自己的猜测,“肯定不是焚香时薰染的,因为那并不是道长们平常敬神时用的降真香、平安香、沉香等。 而是如今京中最流行的合桂香,虽然不浓,但我撞到他身上时闻到了,哪位道长会用这香?” 别说道长,普通男子也不可能熏这香。这香是用百合花和桂花调出来的,甜香浓郁,是年轻女子才会用的。 三个孩子想不到,但云乔心思一动,这香气若要沾染,必得两人挨的很近才行,平常这国师与女子向来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正常来讲不可能沾上香气,难道是国师与某个女子私下里有接触? 可是这香风靡京城,后宫年轻妃嫔、京中少妇少女许多人在用,单凭这香找不出那个与国师有牵扯的女子。 “如此看来这国师必是有问题的,明日将消息传给白国公,我们两方携手查一下,少爷和小姐不必担心。”云乔说道。 荣韶凌离京办差,京中的事务就交给白舒哲主理了。 兄弟俩个去上课,蓝敏仪则去找孙夏微了,母女俩人很是亲近了一番。 此时皇宫内,一个白发飘飘的绝美男子正在沐浴。 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云岚脸色阴沉地坐在水中,有仇恨有懊恼,他将头缓缓地沉进水中,用窒息的压抑来惩罚自己今日的失态。 今日是他母国灭亡的日子,被心中的恨意左右,就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不过是个出身蓝家的小丫头罢了,就让他克制不住恨意,失了分寸,说了些过激的话,幸好华阳公主来得晚,没看到他的表情,否则多年的隐忍就要功亏一篑了。 窒息的痛苦袭来,云岚猛然钻出来,大口喘着粗气,水声惊动了外间伺候的人,一个小太监凑到屏风处问道:“国师?” “无事,下去吧。”云岚又恢复了从前的冷静。 第31章 兄弟反目 虽然发现了云岚有问题,但要调查并不容易,因为对蓝家有恶意的人可太多了,宣朝内外都有。 云岚的身份尚未查明,荣韶越选王妃的日子就到了,此时荣韶凌还在灾区,灾民还没安置妥当,河道官员的问题也未查清。 对于荣韶越王妃的人选,皇后看来看去还是白舒意比较好,问了问荣韶越的意思,他还是那不太上心的模样,不过也没反对。 按皇后的意思与白舒意见了几面,感觉还不错,虽未言明,但双方算是达成了默契,众人也大致猜到了结果。 很快就到了殿选那天,弘嘉帝十分高兴地坐在龙椅上,旁边的皇后看他这样子,心下疑惑,弘嘉帝对她的孩子们向来不关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荣韶越挺受欢迎,今天大殿里来了二十几家,流程一项项走下来,很快就到了荣韶越做选择的时候。 弘嘉帝看着荣韶越选出来的喜折,喜笑颜开,“册封四皇子荣韶越为秦郡王,赐婚右丞相秦泰之嫡长女秦淑玉,册为秦郡王妃,下月初六正是良辰吉日,礼部负责操办大婚事宜。” 这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大部分人都没想到,那些人老成精的人都在思考荣韶越此举的意义,是代表他哥哥与秦泰联姻化解矛盾呢,还是打算另起炉灶? 而许多贵女都用看好戏的表情偷偷看白舒意,荣韶越很受欢迎,但他在选妃上并不热衷,也就是与白舒意接触多了点儿,众人都以为这是选白舒意的意思,难免嫉妒,结果没她什么事儿! 白舒意从满心欢喜期盼到满心伤感窘迫只一瞬间,秦淑玉的名字就是一盆带着冰块的冷水,将她的一切浇灭。 她感受到了四周那些满怀恶意的打量,虽然她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但仍然强迫自己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眼神冷淡地看着荣韶越几人领旨谢恩,好似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虽然她十分想闹一闹,但不能,她是国公府的小姐,不能让人看笑话,她有自己的骄傲,有白家的骨气。 站在她旁边的白舒哲眼神冰冷地盯着荣韶越的背影,心疼妹妹,也在担忧未来的局势,无论荣韶越的选择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在他心中是一点儿好印象也没有了。 老国公去世的时候,白舒意才几岁,幼年丧父,不但老国公夫人宠着,白舒哲这个当大哥的也宠得不行,就希望妹妹能开心快乐,幸福一生。 从本心来讲,白舒哲是不想结这门亲的,他与荣韶凌关系好不假,但他看不上资质平平的荣韶越,尤其荣韶越不是个重情之人,他怕妹妹日后受委屈,他更希望妹妹低嫁,有他护着才能一生顺遂。 可白舒意偏偏看中了荣韶越,闹死闹活的要参选,在家绝食了三天,白舒哲拗不过她,只能在荣韶凌面前透了话儿。 可他白家也并未强求,只是透露了意愿而已,你四皇子不愿意可以直说,何必在之前做出让人怀疑的举动?耍人玩呢? 若荣韶越只是不喜欢他妹妹还是小事儿,可他选秦家的原因是什么? 皇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荣韶越和秦淑玉,眼中的怒火就快压不住了,偏弘嘉帝还在一边夸小两口是天作之合,皇后也只能打起精神来敷衍两句。 殿选结束后,荣韶越跟在皇后身后回了正阳宫,他倒是很乖觉,皇后命宫人们下去后,他直接就跪下了。 “你可真是大了,长本事了,有心事儿也不和母后说了!”皇后伤感的说道,但仍然愿意将事情都往好处想,有些自欺欺人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中意秦家姑娘的?不早点儿和母后说。” “儿臣便是说了又能怎样?秦泰是皇兄的政敌,母后会允许他女儿做您儿媳妇吗?”荣韶越虽然十分利落的跪下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请罪,而是偏执与桀骜不驯,“儿臣与姐姐的婚事,于母后和皇兄看来不过是拉拢人的筹码罢了!” “住口!你皇兄什么时候将你们当做筹码了?”皇后气的一拍桌子,她想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小儿子只是恰好爱上了秦淑玉,但此刻骗不下去了。 从前为荣阳公主挑驸马时,皇后确实和荣韶凌提过此事,告诉他可以用妹妹的婚事拉拢一门姻亲助力,因为在皇后看来她们母子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要一起努力。 可荣韶凌并没有这种打算,他不屑于用弟妹的婚事作筹码,在没遇到金绾之前,他将自己的婚事当筹码,但从没想过利用弟弟妹妹给自己交换利益。 “若不是交易,皇姐何必要嫁给方家平庸的嫡次子?难道不是为了拉拢方家支持皇兄吗? 母后又何必要让儿臣娶白家的女儿,不就是因为宁国公是皇兄倚重的人吗?”荣越很不服气,“都是嫡出的皇子,儿臣凭什么就要做皇兄的陪衬?”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皇后苦笑,“驸马是你姐姐自己挑的,看中的就是他不争不抢、温和低调的性子,你姐姐只想简单幸福的过日子。 至于你,我和你皇兄一直在问你的意见,是你自己总也没有定论,我们才帮你挑的。 我们挑的是家世家风和姑娘的品性,不是他们站队的方向,这其中大多是中立派,你皇兄是不希望你牵连进夺位争斗。 我向你提起白家姑娘也只是因为那姑娘确实出众,又心悦于你,我想着你既无中意之人,那她自然是最佳选择,可我何时逼迫过你?值得你给白家这么大一个难堪吗?” “说来说去,母后永远在偏袒皇兄,什么都为他考虑,却从未站在儿臣这边考虑过问题,他有什么资格决定我要不要夺位?凭什么我就要一直跟在他身后?”荣韶越瞪大了眼睛。 皇后满脸悲痛惊诧地看着他,“你要争夺太子之位?你今天的举动是在向你皇兄宣战?他是护着你长大的亲哥哥啊!” “护着?是压制吧!从小到大,儿臣什么事情他都要插手,有父皇在,用得着他吗?他是怕我有朝一日崭露头角威胁到他的地位!”荣韶越十分偏执。 荣韶凌孩童时期遇过不少状况,所以荣韶越出生后,已经十岁的荣韶凌处处保护、管教,没想到在荣韶越看来,他是在打压。 “压制?他若要压制你,又何必督促你练武习文,逼你上进?顺着你的意,像你父皇一样不管不问,让你做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不是更好?”皇后只感觉寒心,小儿子是个不分好歹的白眼儿狼。 “他只是为了打击、嘲讽儿臣罢了,他是在告诉儿臣,无论如何努力,儿臣永远比不上他!”都是皇后嫡子,难免就被人比较,偏荣韶越永远是失败的那人,时间长了,他就钻了牛角尖儿。 “不可理喻!”皇后不敢置信的盯着小儿子,她可真是个失败的母亲。 没有保护好大儿子,让大儿子变了性情、狠了心肠,差点儿走上歪路。对小儿子又有些过于保护,才让他偏执又愚蠢。 “母后不懂儿臣,也从不看重儿臣。”荣韶越梗着脖子跪在那儿。 “呵…!”皇后冷笑一声,“所以你选择了听你父皇的话?” 事到如今,皇后又怎会不明白弘嘉帝今日反常的原因,无非是找到了一把听话的刀,可以用来打击让他感受到威胁的儿子。 “只有父皇看重我,理解我的志向。”荣韶越有些天真愚蠢地说道。 皇后对他的蠢样子有些不忍直视,弘嘉帝对他从来只有漠视,哪来的重视? 第32章 混乱的朝政 随着荣韶越与秦泰之女联姻的消息传播开来,京中局势悄然变化。 秦泰是弘嘉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权臣,出身没落世家,机敏善谋,又善于洞察人心,投其所好。 他深知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弘嘉帝,对弘嘉帝极尽讨好之能事,从不违逆,若无弘嘉帝的示意,他怎敢与皇子联姻? 若说此举是弘嘉帝看好荣韶越,打算传位,对皇家有了解的人都不会相信,弘嘉帝曾真心宠爱过荣韶凌,但对荣韶越向来忽视,他出生时,皇后早已失宠,弘嘉帝正盛宠荣韶光母子。 弘嘉帝只怕是打算扶持荣韶越,让他们兄弟相残吧! 荣韶越在弘嘉帝的支持下,很快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甚至还将原本支持荣韶凌的人拉拢走了一部分。 消息也传到了荣韶凌面前,荣韶凌想过他离京后会有人趁机夺权,却没想到夺权的人会是他的嫡亲弟弟。 “王爷,京中发生了何事?”荣韶凌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但坐在他下首的赵瑾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怒气。 赵瑾平是皇后妹妹的儿子,现任正六品刑部主事,机敏善断,此番随荣韶凌出京,为的是调查地方及河道官员贪污治河款的问题。 “阿越的王妃定下了,是秦泰之女。”荣韶凌淡淡地说道,随手将信塞回信封。 “秦泰之女?是四殿下自己选的?”赵瑾平问道,这女子之前根本不在备选名单中,也从未听说荣韶越与之有接触。 “是父皇指使的,但阿越欣然接受了,而且还故意做假相,给了白家一个没脸,我从不知道,居然被亲弟弟厌恶至此,亏我还自诩是个好哥哥呢!”荣韶凌嘴角勾起冷笑,自嘲道。 蓄意让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皇帝枉为人父!赵瑾平心中十分唾弃,皇帝为了保住权力,已经不择手段了。 “那些贪官污吏的证据拿到了吗?咱们该回京了。”荣韶凌问道,再有一个多月,金绾也该生了。 “昊玉已经拿到了他们的账本,只可惜上面没有宸王。”赵瑾平回道。 “他是得有多傻?才会在这上面留下证据。”对此荣韶凌早有心理准备,“剪除他的羽翼也就足够了。 况且,以后我们还是要收敛锋芒的好,父皇明显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被诬谋反,既然父皇老当益壮,我还是低调些好。” 在秦王成亲的前三天,治理水患的襄王返京了,被嫡亲弟弟背叛,众人都在等着冷面襄王发火,可惜没等到。 襄王十分心平气和地面君交旨,汇报了灾区情况,上交了证据,移交了犯人,后面的事襄王就不管了,一点儿都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甚至还心情特别好的跑去帮弟弟操办婚礼,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秦王见到哥哥忙前忙后的满脸尴尬,看的来往之人摇头,这心性,和他哥比差远了。 只有秦王府的心腹之人知道,襄王殿下回京的当天晚上,没有和心爱的王妃互诉离别的衷肠,反倒在秦王府考校弟弟的拳脚功夫。 兄弟两人屏退下人,在后院打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襄王殿下满脸畅快地离开了,秦王看着也没什么事,脸蛋俊美、四肢健全,就是时不时蹙眉,并且在沐浴时拒绝了下人侍候,还要了一瓶上好的化瘀膏。 秦王大婚后,有了岳父的支持,在朝上明显得活跃起来了,荣韶凌不动如山,荣韶光刚刚损兵折将也选择了蛰伏,一时间荣韶越风光无限。 不过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后继无力,他的势力都是弘嘉帝给的,能给就能收回去,包括他的岳父,目前也不可能坚定的支持他。 虽然同为皇后嫡子,徐家外甥,但这未来的主子只能有一个,徐家早先已经选择了支持荣韶凌夺位,就不可能中途换人。 没有坚定的支持者,荣韶越的地位就是虚的,能拉拢到的人也有限,心思缜密的人都在观望。 荣韶凌自回京后,弘嘉帝没有再给他差事,他也没主动要求,有时间就缩在府里守着金绾,逗逗蓝敏仪,再将蓝敏怀、蓝敏行叫到府里考校功课,甚至都没联络手下安排事儿。 临近金绾生产,荣韶凌将蓝敏仪送了回去,怕到时候手忙脚乱顾不上她,也怕吓到她。 金绾在产房里折腾了一天,终于不负重望,生了一个儿子,荣韶凌后继有人了。 对于这个皇孙,皇后是翘首以盼,弘嘉帝则是淡淡的,荣韶凌来报喜时,都只淡淡问了两句,对于这嫡长孙,连名字都懒得起。 这正中荣韶凌的心意,他本身也不希望父皇给儿子取名。回府后,和金绾商量了两天,给儿子取名为荣晟泽。 直到洗三那天,蓝敏仪才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漂亮弟弟,荣晟泽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是个白白胖胖、五官精致的可爱小孩。 荣晟泽刚过满月,荣韶凌再次被弘嘉帝派出了京城,这次是南方两省有了旱灾。 自此之后,荣韶凌就过上了天南地北四处跑的日子,哪里有灾去哪里。弘嘉帝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希望荣韶凌留在京中发展势力。 荣韶凌试过多种拒绝的办法,无一奏效,哪怕他发着高烧烧迷糊了,他父皇都得命人将他抬到车上。 几次过后,荣韶凌也就放弃了挣扎,京城中的势力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 可皇子结交地方大员、京城与地方勾结是大忌,如今既然父皇给了他光明正大接触的机会,他得珍惜。 等到日后,朝中与地方皆心向他,除了自己,父皇立谁为太子他都立不住。 荣韶凌想得很好,可这日子持续了两年,京城里出事了,林宇被贬了,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贬为了岭南巡抚。 林宇虽然没有明确站队,但私下里是坚定支持荣韶凌的,也是荣韶凌在京城的定海神针,此时被贬,对荣韶凌打击不小。 林宇是先帝留下的辅佐之臣,但行事向来稳妥,进退分寸把握得很好,弘嘉帝一向信任器重,没想到也有被贬的一天。 被贬的原因也很简单,林宇联合李朝,将秦泰给扳倒了,参秦泰结党营私、卖官索贿、贪污腐败等八项大罪。 证据确凿,朝堂之上,大半官员跪奏,弘嘉帝不得不下旨处置了秦泰。 秦泰对弘嘉帝的命令言听计从,且本人能力出众,有他在朝上谋划周旋,弘嘉帝十分省心,如今被迫处置了他,弘嘉帝怎能不恨? 而且林宇带着半数官员跪谏施压一事,再次让弘嘉帝想起了他从前被那些辅国之臣压制的窘迫。 林宇这些年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外表一副恪守家规、愚昧忠君的样子,这次却是彻底暴露了。 而林宇这次不顾自身也要扳倒秦泰,实在是朝政已经被祸害的不成样子了,十几名谏官进谏,弘嘉帝充耳不闻,再放任下去,就要亡国了。 林宇被贬了,他的同谋李朝更惨,李朝完全是被弘嘉帝扶起来的,却因嫉妒毁了弘嘉帝最趁手的那把刀,弘嘉帝自然不会放过他,不过半月,李朝就去陪秦泰了。 此番政局变动,最后渔翁得利的竟是同为弘嘉帝扶持的赵海齐,他成了丞相。 不过这本来也在林宇的计划当中,赵海齐这人同样靠讨好皇帝上位,但却有几分为国为民的真心,也算是个能臣,有他做丞相,宣朝江山乱不了。 第33章 战乱起 林宇被贬后,宣朝的政局按照他的计划发生变化,赵海齐上位,与秦泰一味顺从讨好弘嘉帝不同,赵海齐在其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他凭借超高的情商得了弘嘉帝的信任,成为皇帝大权独揽的拐杖,弘嘉帝贪图享乐,朝政大半都压在了赵海齐身上。 虽然他的行为让许多耿直死板的人唾弃,但他有了实现自己宏伟目标的权力,宣朝在他的努力下平稳运转,甚至国力有所上升。 而荣韶凌这几年仍然在各地奔波,救灾、查贪腐、监督工程建造,一年之中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京城。 不过他与赵海齐搭上了线,赵海齐靠谄媚上位,但这只是他晋升的手段,他讨好弘嘉帝,也看不起弘嘉帝,并不真心认其为主。他要为自己的未来留后路,而荣韶凌无疑是几位皇子中最出众的一个。 至于让蓝家感受到危险的国师云岚,几方势力调查多年,都没有查出他身世的问题,也没有查出他言行上有何污点。 他依然维持着光风霁月的形象,这几年他做了颇多预言,但大多是为灾祸提前预警,并无祸国殃民之举,不只弘嘉帝信任,在朝中及民间的声望也极高。 荣韶凌虽然对他不喜,可没有证据,也就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小心防范。 今年,荣韶凌又被派出京城巡查黄河治理情况。 前年,换了个新的河道总督,这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他认为黄河治理关乎数省,应从全局出发,摒弃从前分段治理的惯例。 毕竟从前各地地方官只关注当地河道的问题,不考虑上游与下游的实际情况,导致水患频发。 河道总督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治理计划,生在黄河岸边,几次见过黄河决口的赵海齐促成了此事,朝廷为此投入巨大。 弘嘉帝虽然同意了此事,但看着那庞大的治河经费很是心疼,生怕这大笔银子入了贪官的腰包,故而将荣韶凌派了过来,他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荣韶凌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黄河上的壶口瀑布,浑黄的河水从高外倾泄而下,巨浪咆哮,壮阔雄浑,阳光照射下又有七色彩虹出现,给这气势恢宏的景致增添了一丝瑰丽。 在旁边的山崖上,一行人正在观赏这黄河奇观,为首的是一个小女孩,披着一件灰粉色的披风,亭亭玉立地站在粗犷磅礴的瀑布前,与这景色有些格格不入,这是已经十岁的蓝敏仪。 小小年纪已经可以预见日后的美貌了,柳眉杏眼、秀美的鼻子、天生红润的微笑唇,扎着小女孩常见的双丫髻,两侧发髻各有两颗粉色的珍珠垂下,显得十分娇俏可爱。 两年前,蓝敏怀和蓝敏行就离开了安逸的京城,遵循蓝家男子的宿命去了边关,京城中只留下了蓝敏仪。 孙夏微也被王太妃赶去边关了,溺爱孙子的王太妃生怕蓝晏清对孩子过于苛刻,她现在不求孙子建功立业,只求孩子们平安到老。 府里没什么不放心的,她身体康健,又奴仆众多,不需儿媳在跟前儿尽孝。 至于蓝敏仪,更不需要担心了,蓝家对男女的教养方式从来一致,若女儿展现出了不凡的天赋,她将如兄弟们一样,获得属于自己的一套班底。 如今蓝敏仪身边就有了这样一群人,都是蓝家培养的忠仆,能胜任下属、护卫、奴仆的角色,她的生活和功课都不需父母操心,这些忠心耿耿的人自会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将一切安排妥当。 况且蓝敏仪早慧,素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喜长辈管束太多,再说还有荣韶凌盯着呢,总不会让她走偏了路。 蓝敏仪这几年在襄王府待的时间比平西王府长,膝下只有一子的荣韶凌夫妻两个,过得却是儿女双全的日子。 母妃和哥哥们去了边关,蓝敏仪的日子过得却更精彩了,她软磨硬泡地说服了荣韶凌带她出差,美其名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荣韶凌带她出去一次后,发现这丫头不娇气、不抱怨、十分省心,又随行带着老师、师父,并不耽误学业,也就顺着她的心意,次次带着她。 在荣韶凌看来,哪怕是女孩子,也该多出去走走逛逛,见见世面,像蓝敏仪这般聪慧的女孩,若将一生困于后院,看见的永远是四方形的天,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惜荣晟泽太小,他不能带着金绾母子同去。 蓝敏仪在壶口瀑布看了半天,被壮观的景色所震撼,十分想赋诗一首,可惜酝酿半天,并没有什么惊人佳句,干脆就不写了。 她于诗词一道天赋一般,品评鉴赏没问题,自己写的就比较平庸了。 一个侍卫快马赶来送信,将信交给了一个严肃精明的青年女子,她是云乔的女儿云默,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被蓝晏清派来照顾女儿,做女儿身边的大管事。 云默迈步来到了蓝敏仪身侧,将信递了过去,“小姐,襄王爷来信了,让您赶紧回去,预备回京了。” “回京?王叔才来了并州三天,更何况下游两省尚未巡视呢,怎么就要回京了?”蓝敏仪诧异地问道。 荣韶凌此番巡查河道,是要将中下游各省巡查一遍的,前天刚到了并州,他需要听相关官员述职、亲临各处治河现场视查、清查账目等,没个十天半月的完不了。 陪着巡查了两省,蓝敏仪对这一套早就厌烦了,又听闻壶口瀑布的壮观,所以才带人前来观景。 “来人并未言明,只说襄王爷催的急,让您立刻动身。”云默回道。 蓝敏仪拆开信扫了一遍,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走,我们马上赶路,与王叔汇合。”说着就迈步向马车走去。 在疾驰的马车上,蓝敏仪的小脸儿绷得很紧,云默见状问道:“小姐,究竟发生何事了?” “西境又开战了,北狄三十万大军压境。”蓝敏仪一脸凝重地说道。 “小姐是在担心王爷吗?王爷在西境驻守多年,平西军如今同样有三十万,且兵强马壮,占据了有利地形,作为防守方,我朝不会败的。”云默笑着宽慰道。 “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败,可是这次,陛下要御驾亲征。”蓝敏仪心绪不宁。 从前她父王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的事他说了算,可一旦弘嘉帝御驾亲征,蓝晏清的指挥权就没了。 “陛下今年都五十有六了,怎么想起来去战场了?”云默被吓了一跳,难怪襄王事情没办完就急着回京呢,这是要出大事了。 “国师云岚预言,若陛下亲临战场,则此战必胜,陛下亲征、开疆拓土、功比太宗。”蓝敏仪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 “陛下居然信了?”云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是被国师忽悠傻了吧。 太宗皇帝出生时,宣朝尚未建国呢,他从小在军中长大,随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积累下无数的行军经验,人家御驾亲征是有真本事啊,朝中也再无比太宗皇帝更合适的元帅人选。 可他们这位陛下呢,素来贪图享乐,更是一天军营都没待过,御驾亲征,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些年云岚做了多少预言,可有一次不准过?陛下自然会信。”蓝敏仪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愁。 “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想着开疆拓土,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当今陛下自然也不能免俗,云岚预言的结果,诱惑力太大了。” 第34章 阻止 对于弘嘉帝要御驾亲征的事,朝中炸开了锅,劝阻的折子雪花似得落满弘嘉帝的案头,大部分官员都不希望他去,无论是忠臣还是奸臣。 忠臣怕弘嘉帝御驾亲征瞎指挥,葬送了自己和平西军,影响宣朝国运。 奸臣怕皇帝驾崩,诸皇子中荣韶凌实力最强,他若登基可就没有他们的好日子了,他们也没胆子劝弘嘉帝提前立下太子。 忠臣和奸臣共同担心的是:万一弘嘉帝不幸被俘,被敌人当成要挟的筹码,他们该如何应对?反正他们陛下是肯定没有自杀殉国的骨气和胆量的。 而此时,荣韶凌一行人飞奔在回京的路上,他们抛弃了马车,就连蓝敏仪都骑在马上。 队伍中知道此事的人都脸色凝重,只盼着王爷回京后能阻止此事,无论是出于情义还是利益,他们都不希望皇帝去给蓝晏清添乱。 皇帝御驾亲征的好处是什么?鼓舞士气,同时也可确保军需粮草的供应,毕竟没有哪个贪官污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饿到皇帝。 可如今平西军并不面临这两个问题!蓝晏清戍边多年,统兵有方,将外敌牢牢地阻在关外,平西军的士气足足的。 而粮草方面,荣韶凌早就将自己人安插在了各个重要岗位,近几年,平西军的军需粮草供应从未出过问题。 御驾亲征的坏处却是致命的,一个从未去过战场的皇帝,就算是熟读兵书,也比不过常年征战的蓝晏清啊,更何况他们这位陛下,也没读过兵书啊! 年轻时的陛下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办不成的事决不逞强,如今他却有些自傲自负、飘飘然了,他若去了边关,是真敢亲自指挥军队啊! 只怕宣朝必胜的局面就要变成必败了,若是把三十万平西军给葬送了,那宣朝必会元气大伤,也再无力防备西域诸国。 往小处说,若是蓝晏清出了事儿,对他们的势力也是巨大的打击,荣韶凌将失去挚友和最得力的干将。 一直到中午时分,连续跑了三个时辰的一行人才驻马歇息,吃点儿干粮。 蓝敏仪毕竟年纪小,再是从小练武,体力也不如成年人,下马时腿都是软的,可她也没叫一声苦,她比谁都担心自己的家人。 在云默等人的保护下,她解决了个人问题,走到了荣韶凌旁边坐下,接过了荣韶凌递过来的点心,却没有吃,翻来覆去地看着。 “王叔,您能说服陛下吗?”忍了几天,蓝敏仪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哪怕她早就知道答案,可她还是想寻求安慰。 一个是素来被忌惮的皇子,一个是百般信赖的国师,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弘嘉帝会选择谁不言而喻。 这两天也收到过京城传来的书信,两位丞相带着朝臣们百般劝阻,可弘嘉帝不为所动,甚至几次怒斥群臣。 皇后娘娘暗示后宫妃嫔吹枕边风阻止此事,数位妃嫔劝阻也无济于事,弘嘉帝知道有能力说动这些人的只有皇后,反而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皇后禁足了。 “王叔会尽力阻止的。”看着蓝敏仪眼中的期盼,荣韶凌却不敢说假话,不想让她抱有太大的希望。 “王叔,若是陛下御驾亲征,我能去边关吗?”蓝敏仪小心地问道,她已经做了几天的噩梦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没事的,父王能征善战,两个哥哥武艺高强,便是母妃和宁母妃也不是普通弱女子,就算真的战败他们也未必出事,可不祥的预感却一直笼罩着她。 荣韶凌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将水囊放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边关环境差,那风沙呼呼的,你去那里做什么?乖乖留在京城,等着大获全胜的消息。” “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父王了,我想他。”蓝敏仪小声说道,去年边境有摩擦,蓝晏清没有回京,“还有母妃和哥哥她们,我也许久没见了。” “等这次大战过后,你父王必会回朝的。”荣韶凌又能怎么说呢。 休息了半个时辰,众人再次赶路,荣韶凌见蓝敏仪心绪不宁、体力不支,怕她出意外,干脆让云默带着她骑马。 他倒是想自己带着,但丫头大了,男女有别,抱不得了。他虽然将蓝敏仪当女儿养,可毕竟不是亲生女儿。 “再坚持一下,明日我们就能到京城了。”荣韶凌安慰道。 被云默揽在身前,不用集中精神控马,蓝敏仪的思绪更烦乱了,可她不敢将自己的预感说出口,生怕说出来就成真了。 第二天上午,荣韶凌一行人就风尘仆仆的进了京城,还没等进襄王府,就听来迎接的白舒哲说:左相赵海齐带着半数官员跪谏,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陛下大怒,闹着要打板子呢。 荣韶凌立刻就要进宫,被白舒哲拉住了,“你差事未办完,私自回京已是有罪,还要衣衫不整入宫见驾吗?” “你也说了,我不遵圣命、私自回京的大罪都犯了,还怕一个只值几十廷杖的失仪之罪吗?”荣韶凌冷笑道。 荣韶凌紧赶慢赶地入了宫,仍然没能阻止皇帝打板子,他来到太和殿前时,太和殿前已经打成一片了,一百多位官员被按倒打板子,场面颇为壮观。 连赵海齐都没能幸免,他向来是顺着弘嘉帝的,便是意见相左他也会采取圆滑的手段,潜移默化地改变弘嘉帝的想法。 但这次他没这个时间了,对国家的责任感又不能让他顺从弘嘉帝保全自身,所以这位众臣眼中的佞臣,第一次站在了弘嘉帝的对立面,甚至铁骨铮铮地在朝上怒斥国师云岚祸国殃民。 弘嘉帝眼见一向顺从、吹捧他的赵海齐极力反对他御驾亲征,还说这是祸国殃民之举,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会战败、说他无能吗? 所以弘嘉帝恼羞成怒了,你们不是跪了一天一夜吗?你们不是骨头硬吗?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有多硬! 做为左相,赵海齐平常在朝堂上站班时在最前面,这次挨板子仍然在最前面。 最可气的是也不知是谁刻意折辱他们,他们是被扒光了裤子打的板子,后面的仁兄们稍一抬头就会看到他,太不雅了,面子都丢尽了。 幸亏赵海齐出身低吃过苦,又宦海沉浮多年,脸皮厚度十分出众,所以还能强制忍住羞耻之心,脸板得死死的,也能咬紧牙关不肯喊出来,对比后面鬼哭狼嚎的众人,形象十分高大。 只可惜,他的余光瞄到了宫道上一个熟悉的但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身影,他的淡定瞬间维持不住了:唉,平常看起来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赵海齐虽然极力阻止御驾亲征之事,但他知道希望十分渺茫,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大半朝臣阻止,可也比不上国师和宸王、秦王的吹捧,陛下早就被迷了心智了,若想阻止,除非强行把陛下扣下,可那就是造反了,谁也不敢担这个罪名。 所以赵海齐早就给荣韶凌传了密信,告诉他抓紧时间巡查河务,待圣驾出京后,就可以马上回京城预做准备,他差事儿办完了回京,谁也说不出什么。 若万一此战胜利,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此战战败,弘嘉帝出了事,荣韶凌就要动手争位了,以他的势力,只要提前做好准备,这皇位必是他的。 可谁知荣韶凌竟然提前回京了,他此时回来肯定是阻止陛下的,也肯定会惹怒陛下,又是私自回京的,还向来让陛下忌惮,若是陛下一怒之下给他治个罪,可就全完了。 第35章 上殿 荣韶凌穿过浩浩荡荡挨板子的人群前往太和殿,一转头,与赵海齐四目相对了,只一瞬间就看清了赵海齐眼中的不赞同。 荣韶凌明白赵海齐的意思,他也知道其中的利弊,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回京了,明知将有一场大祸,他若只为自身利益袖手旁观,还有什么资格说要成为明君呢? 况且他父皇再恼怒,也不会杀了他的,只要他活着,这皇位别人就休想染指! 荣韶凌与赵海齐的目光交汇只有一瞬,他脚步不停,径直向大殿走去,好似只是不经意的转了转头。 见到这一幕的人也没什么怀疑,毕竟这两人明面上是政敌,还是朝堂上时常对骂的那种。 荣韶凌来到大殿前,门口的执事太监是他的人,见到他后小声而迅速地说了句:“王爷莫要极力劝阻惹怒陛下,此事已成定局,万难更改。” 荣韶凌心中一沉,还是来晚了,两人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执事太监就进殿通报了。 此时弘嘉帝尚未退朝,面沉似水地坐在尤椅上,留在殿内的臣子,大部分都如鹌鹑似的缩在自己的位置上,胆战心惊地听着殿外传来的惨叫声。 而以宸王和秦王为首的几个毫无底线之人正在吹捧,国师云岚站在弘嘉帝身侧,仍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父皇,这些人就是杞人忧天,父皇英明神武,大军所到之处必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宸王对着弘嘉帝百般吹捧,自他母妃失宠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父皇。 宸王正滔滔不绝呢,殿前的太监进来打断了他,“启禀陛下,襄王殿下回京了,如今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襄王?差事这么快就办完了?宣他进殿。”弘嘉帝随口说道,脸上分不清喜怒。 宸王被打断了吹捧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心中又高兴了,这么短的时间,荣韶凌根本就不可能仔细将各省的河务巡查一遍,一向谨言慎行的荣韶凌总算是有了破绽了。 宸王悄悄转头看了看秦王,争宠争得不可开交的兄弟两个达成了共识,先把荣韶凌打下去。 荣韶凌迈步走进殿内,紧走几步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殿内情形,荣韶凌心中有些忐忑,云岚居然能够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上,可见这次父皇有多么相信他,而能给他帮腔的人差不多都在殿外了。 可今天这趟他又必须来,私自回京,再一直拖着不入宫见驾,就该有人说他谋反了。 “平身吧。”弘嘉帝的面色仍是淡淡的,“你巡查黄河河务,情况如何?” “回父皇,儿臣已巡查了豫州、冀州和并州三省,黄河大堤坚不可摧,淤积之处也已疏通,河道总督孙秉文忠于职守、清正廉洁,儿臣已将巡查所得写成奏折,请父皇御览。”荣韶凌将奏折呈了上去。 弘嘉帝没说什么,从太监手上接过奏折打开看着,秦王却迫不及待地率先发难了,“父皇命皇兄巡查五省河务,皇兄交旨怎么不提齐鲁和姑苏两省呢?” 可真是嫡亲弟弟呢!荣韶凌心中冷笑,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置自己于死地。 弘嘉帝反应了过来,脑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襄王抗旨不遵,回来劝阻他御驾亲征的?怕他夺了蓝晏清的兵权?而且巡视各省还能及时收到朝中信息,势力不小啊。 “襄王,这两省的河务如何了?”弘嘉帝有些阴沉地问道。 “回父皇,是儿臣写信通知皇弟提前回来的,请父皇恕罪。”定王站出来说道:“父皇要御驾亲征,儿臣实在忧心,又嘴笨无力劝阻,所以希望皇弟能回来劝阻父皇。” 同时悄悄给荣韶凌使眼色,要他小心说话,莫要触霉头,父皇已然是劝不住了,保全自身吧。 “父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西境战乱,正该是平西军报效朝廷的时候,若还需父皇前往边关冒险,要他们何用?”荣韶凌顺着定王的话说下去,“请父皇以国事为重、以龙体为重,莫要亲身冒险。” “此事不必再提,朕不会改变主意的。”弘嘉帝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朕刚才已下旨,谁再劝就出去打板子,念你不知情,又是一片孝心,就免了,你一路奔波,回府歇着吧,明日离京接着巡查河务!” “父皇!”荣韶凌一急,抬起头欲说什么,旁边的定王却急忙拽了他一把,这么多朝臣劝阻,能说的理由早就说了几遍了,多说无益,何必陡增罪责。 荣韶凌知道这道理,可他不甘心啊!宸王和秦王都看着他,十分希望他能再多说两句,而定王在旁边几次拽他。 最终荣韶凌深吸几口气,十分不情愿地跪下说道,“儿臣遵旨,谢父皇开恩。” 宸王不甘心放过他,站出来说道:“父皇,二皇兄是私自回京,又未按品级着装上殿,有不敬君父之嫌。” “陛下,老臣认为襄王殿下此举正是孝心的体现,忧心君父故而忘却了己身,虽有失礼失仪之处,但实在是孝心可嘉,情有可原。”向来在几位皇子之间和稀泥的右相傅长明说道。 皇帝御驾亲征前途未知,在这种情况下,襄王不能出事。 “嗯,右相言之有理,襄王回府吧,下不为例。”弘嘉帝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有苛责荣韶凌。 荣韶凌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了大殿,心中诧异,他父皇这次究竟怎么了,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看着荣韶凌平安地出来,已经受完刑趴在地上的赵海齐松了口气。 荣韶凌来到宫门口,早有王府的马车在此等候,他正欲上车,就见定王疾步向他走来,“二皇弟,今日皇兄未乘车来,又不想骑马了,捎皇兄一程吧。” “皇兄请。”荣韶凌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两人坐进马车里,领队的护卫一挥手,马车驶离了宫门。 “今日多谢皇兄解围,否则弟弟这一关难过。”荣韶凌拱手道谢,他此番冒然回京确实有些冲动。 “自家兄弟,不说这些了。”定王摆摆手,“父皇被云岚几人蛊惑,是铁了心的要御驾亲征,有些事情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父皇自年轻时就不喜战乱,听说边关不稳都心绪不宁,如今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英勇?”荣韶凌实在是想不明白,他父皇怎么就变化这么大呢? “父皇做了这些年的皇帝志得意满,被吹捧了这些年飘飘然了,且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好大喜功,这些年国师所做预言无有不准的,父皇对他深信不疑。 这次听说若御驾亲征此战必胜,开疆拓土建立不朽功绩,父皇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定王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之前楼兰灭国,已有了开疆拓土之功,又有金大学士主持编写了《历代文献集成》,文治武功已然全了,父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荣韶凌觉得他父皇太不知足了。 “再是文治武功,比得过太祖、太宗皇帝亲手开创伟业吗?咱父皇心可大着呢!”定王嘲讽意味十足,“再说了,咱们七皇弟今天尚不足两月,父皇觉得自己年轻着呢!” 说到这儿,定王示意荣韶凌将头凑过来,耳语了两句,刚才在太和殿都没什么表情的荣韶凌,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皇兄,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来源可靠。”定王坐直了身体,“从前在父皇眼里,他老了,你年轻又雄心勃勃,是他权利最大的威胁,一点儿错处都会抓住不放,今天为何轻轻放下? 因为上天给了指示,后代明君不是你,在他眼里你自然不是威胁了,再想想你劳心劳力多年最后一场空,他自然不怕多给你点儿父爱。” 第36章 未来明君 荣韶凌从定王口中得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在弘嘉帝的多次要求下,国师云岚以折损寿命为代价,测算天机,预言十八年后,七皇子将会成为一代明君。 从前担忧的事情成真了,云岚真的预测出了下任明君,虽然还预测出了他的登基时间,也就是弘嘉帝的驾崩时间,但看来弘嘉帝并未恼怒。 也对,十八年后弘嘉帝七十多岁,在宣朝皇帝中已是最长寿的了,他应该挺满意的,毕竟都能施舍给荣韶凌一点儿宽容了。 只是这七皇弟?自云岚入宫后,父皇身体康健,但宫中喜讯却停了,到如今新生的孩子只有这一个。 再想想蓝晏清曾中毒,婚后多年无子,也无人诊出端倪。 荣韶帝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将定王送回府后匆匆回了襄王府,有些事情得抓紧时间调查一下了。 金绾带着孩子们在门口等着呢,见到荣韶凌下了马车,金绾松了口气,好歹平安回来了,自得到信儿后她就担惊受怕的,生怕父皇一怒之下打板子甚至更重的处罚他。 而蓝敏仪的心则是彻底沉了下去,虽然荣韶凌脸上没多少表情,但她仍然看出来此事没成,而荣韶凌看向她时的眼神更让她肯定了这点。 只有荣晟泽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父王,您终于回来了,泽儿好想您!” 荣韶凌虽然平常板着脸,但面对孩子们向来慈爱,所以荣晟泽对他很依恋。 荣韶凌牵着儿子的手走到近前,金绾笑着说道:“夫君,我们回府吧,你们一路劳顿也该先休整休整了,你没回来,敏仪也不肯去歇着,都累成什么样了。” “绾儿,你先带敏仪去歇着吧,父皇命我明日赶回黄河沿岸,还有许多事我得安排一下。”荣韶凌将儿子交到了金绾手中,有些欠意地说。 “怎么这么急?”金绾脸上的笑容差点儿维持不住。 “我算是私自返京的,父皇没治罪已是开恩了,今天在宫里都没让我去见母后。”荣韶凌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也不能去给母后请安,不过东西倒能送进去,如今协理后宫的是淑妃娘娘,与母后素来交好,总不会让母后吃苦的。”金绾宽慰道。 荣韶凌点点头,转头对蓝敏仪说道:“敏仪,虽然御驾亲征一事已成定局,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们会想办法让父皇少插手战事指挥的,你父王征战多年,手下又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将士,不会有事的。 你且放宽心,随你王婶回去歇着,明日还得随我出发呢。”荣韶凌不敢把她留在京城,怕王太妃和金绾看不住她,真让她溜去西境战场。 蓝敏仪自然不想同意,但知道荣韶凌今晚事情会很多,也不与他争辨浪费时间,点点头随金绾下去了。 荣韶凌却没有急着去书房见白舒哲,而是叫来了心腹大太监周翔,这是从小贴身伺候的,除了是襄王府的大总管,还掌握着暗处的势力。 “几年了,与云岚有接触的那个女子还没找到?”荣韶凌问道。 之前蓝敏仪从云岚身上闻到了年轻女子所用的熏香,云乔怀疑他私下与年轻女子有亲密接触。 考虑到那种香民间和宫廷中都有,而云岚又得了弘嘉帝旨意可以出入后宫,云乔害怕牵扯到宫帏丑事,所以并没让人调查,而是将消息透给了荣韶凌。 “回王爷,这云岚每次出宫义诊都有众人跟随,一直在众人的视线中,从没单独行动过,不存在交往过密之人。 至于宫里,皇后娘娘一直命人盯着呢,但云岚去后宫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且大多是随陛下一起,并无不轨之处。”周翔回道,他甚至怀疑是小蓝敏仪搞错了。 荣韶凌闭着眼睛细细思忖,“本王记得,七殿下的生母月嫔来自于西边,且与云岚是同年入宫的?” “回王爷,月嫔父亲是西海月门郡郡守崔崖柏,崔家祖籍豫章,但自月嫔祖父在西海任职起,崔家就迁居西海,所以月嫔是在西海出生长大的,她比云岚早入宫两月,是通过那年的选秀入宫。”周翔回道,王爷不会是认为这两人有染吧? “那算起来,崔家在西海也有几十年了,西海是我朝西境,与数个西域国家接壤,平常来往西域客商也多,诱惑也多。”荣韶凌闭目沉思,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点着右手手背。 “派人前往西海,详细调查崔家的一切。另外,七殿下满月时,是你随王妃入宫庆贺的吗?你可仔细看过七殿下的长相?”荣韶凌问道。 猜对了。周翔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王爷,当时奴才也见过七殿下,只是七殿下年龄小尚未长开,并没有特别像某人。” “通知宫里的人,好好查查这个月嫔,必有蹊跷,云岚可是预言七殿下是未来明君呢。”荣韶凌睁开眼睛,最后一句带着嘲讽的意味。 周翔一惊,这预言于王爷可太不利了。“奴才马上命人去办。” 荣韶凌来到书房,只有白舒哲在等着,他此番回京冒失,又被弘嘉帝责令明日返程,也就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来议事,免得惹怒了弘嘉帝。 “晏清这两日有书信传来吗?”荣韶凌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身姿不似平常板正。 书房里没人伺候,白舒哲动手给荣韶凌倒了杯茶递过去,口中回道,“没有,只是些例行的战报,算算时间,陛下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应该刚到。” 荣韶凌提笔欲写封信,砚台上干干净净地,白舒哲认命地往砚台里倒了点儿水给他研墨,都快成小丫鬟了。 白舒哲一边研墨,一边给荣韶凌讲解朝廷现状,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但毕竟篇幅有限,不够细致。 最后,白舒哲说道:“虽然王爷明日还要离京,但说起来京城目前已基本在掌控中了,倒是不需忧心,王爷只需尽快完成巡视返京即可。 晨阳虽只拉拢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御林军,但他们这次并不随陛下西行,陛下将御林军中的心腹精锐带走后,皇宫基本就在晨阳手中了。 京城的守将莫其玉本就是王爷手下,北大营的步将军从前受过赵相大恩,也无需担心。”白舒哲给他宽心道,有了兵权,还怕另两王有幺蛾子吗? 荣韶凌提笔给蓝晏清写信,仔细嘱咐了一遍,又让他留意崔家动向,虽然荣韶凌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他直觉肯定崔家有问题。 荣韶凌亲自给信封口,又说道:“按父皇如今的喜好,准备两个绝色女子,待御驾西行时,送去父皇面前,最好能让他沉迷酒色,无心军事。” 荣韶凌从前不屑于做这种事,再说了,儿子给父皇准备女人,实在有失体统,更对不起母后,如今却是顾不得了。 为了战事胜利,弘嘉帝最好是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而皇后也不会怪儿子,她如今早不在乎皇帝了,后宫女人这么多,谁送来的不一样? “送过去倒是没问题,只是这管用吗?云岚也会随行,陛下对他不说言听计从吧,也差不了许多了。”白舒哲对此不太有信心。 “试试吧,父皇少管点儿事,晏清就轻松一些,父皇只需在阵前鼓舞士气就行了,不需太过操心。”荣韶凌说道, “另外,请赵相他们费心,促成宸王和秦王随军出征,父皇这么大年岁了还要为国出征,做儿子的不得随行左右以尽孝心吗?我和定王有差事在身,弟弟们还小,就得有劳他们了。” “这两人去了不是给晏清添乱吗?”白舒哲提高了音量。 “我已经在信中告诉晏清解决之法了,另外,云岚的问题已经找到,查明实情找到证据后,需要有人告诉父皇,这两人最合适不过了。”荣韶凌有些阴险地说道。 事关皇帝丑闻,谁掀出来谁倒霉,荣韶凌可不想让自己人找死,到了军前,有的是办法逼两人就范。 第37章 噩梦 荣韶凌和白舒哲在书房议事,蓝敏仪老老实实地随金绾去了后院,不过她可不打算明日老老实实随荣韶凌去黄河河岸。 将自己收拾整齐后她就向金绾辞行了,理由很正当很充分:离家多日,她得回府给祖母请安。 金绾倒没拦着,还准备了些东西让她帮忙送给王太妃,也没说派人跟着,蓝敏仪心下诧异,她那满身心眼儿的王叔居然让她这么顺利离开襄王府? 当她带着人走到前院时,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她见到了正与周翔谈事的云乔。 云乔亲自带着人来接她回府了,很显然是荣韶凌给他传了信。 蓝敏仪想去哪儿,云默这些跟在她身边的下人没资格拦着,顶多是劝解两句,主子若坚持,她们就得坚决地执行命令。 但云乔不一样,蓝晏清给他的权力,可以对小主子有所约束,荣韶凌再下了令,云乔就一定会盯紧了她。 蓝敏仪无奈,只能乖乖地上车回了平西王府,不过她仍然派云默去了自己名下的别院,给她准备西行的物品,安排京中的事情。 “敏仪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好好,快起来,坐祖母身边,这次出行可还顺利?”王太妃笑得很慈祥,抓着蓝敏仪的手坐下。 “回祖母,一切顺利,只是此番回来的急,给祖母买的特产由蓝枫带着,还在路上呢,再有个三五天就该到了,等他们到了,我再给您看,有些东西可好玩了,京城没有。”蓝敏仪一副很纯良的样子。 “无妨,祖母见到你就很高兴了,东西不急,等你随襄王殿下巡查完河务,返京后再给祖母介绍也不迟。”王太妃不肯接她的话茬儿。 荣韶凌早派人将蓝敏仪的打算告知王太妃了,王太妃赞成他的意见。 蓝家的女孩莫说去边关探亲,就是上过战场的也不少,可是蓝敏仪如今还太小了,不到经风浪的时候。 蓝敏仪对王太妃很孝敬,但王太妃自知管不了她,云乔也不敢对她太强硬,还是有劳荣韶凌盯着吧,反正敏仪这脾气性格,一大半是他纵出来的。 “祖母,我连日赶路特别累,而且王叔到哪里巡查都是一个套路的,特别没意思,我不想去了,您就帮孙女给王叔求个情吧,让我留在京城。”蓝敏仪晃着王太妃的胳膊。 “不行,之前可是你非得缠着襄王殿下同行的,行万里路,看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不是你说的吗?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王太妃不肯答应。 “祖母,我想父王母妃和哥哥们了,这次陛下御驾亲征,咱府里也有些将士要随行,都是熟人,您就让我也随驾去边关呗?”蓝敏仪说了实话。 “那就更不行了,咱蓝家的规矩,男子十四岁、女孩十八岁才可去军营,你还太小了。”王太妃干脆的拒绝了。 “祖母,我不去军营,母妃她们不是在寒石城吗,我去那里。”蓝敏仪再次抱上了王太妃的胳膊。 “那也不行,若是寻常时节,你想去也无妨,可现在是战时,临近边境的地方都有可能变成战场,你一个小孩子,不能去冒险。 战事一起,你母妃她们就要帮忙协调军需、救治伤兵、安抚百姓,顾不上你。”王太妃坚决拒绝。 “祖母,敏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不会给母妃添乱的……” 祖孙俩个争了半天,谁也没说服谁,最后王太妃催着上了饭,打发蓝敏仪用膳后就给送回自己院子歇着了。 蓝敏仪气鼓鼓地回了房,吩咐丫鬟们都出去,道:“等云默姑姑回府,让她来回话,除此之外,不要来打扰我休息。” 等云默回府时,已是午后了,正是人最容易困倦的时候,可蓝敏仪却很精神,正拿着几张舆图在规划“逃跑”路线呢。 云默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连日赶路,她都快吃不消了,这小主子的精神是真好啊。 “小姐,您快省省吧,歇了私下前往的心,这王府里一半的家将护卫都守在您这雅池院周围呢,指着我们这十来人,冲不出去的。”云默是从小训练出的精英,一路走来,很轻易就发现了隐藏在周围的护卫。 “真是的,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啊。”蓝敏仪有些沮丧地将手中的毛笔放下。 她手下的人大部分落在后面呢,跟她回京的只有六人,再加上留守的一个大丫鬟,两个管事,如今这府里能听她指挥,助她离府的就这点儿人,毫无胜算。 “小姐抓紧时间多歇歇吧,刚才襄王府的王立来送了信儿,襄王爷明日早上来府里接您,还得一同回并州呢!”云默看着她更加沮丧的脸只觉可爱、好笑。 云默笑着走过去,扶她去榻上歇着,“小姐略歇歇吧,太妃还说晚上同四夫人、五夫人她们一同用膳呢,没精神可不好。 蓝敏仪看着很精神,但躺在榻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云默帮她掖了掖被子,才走了出去,吩咐门口的小丫鬟进去守着。 蓝敏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被噩梦惊醒了,突然坐了起来,吓得在一旁绣花的丫鬟扎到了手。 丫鬟急忙擦掉指尖的血,走过去扶住蓝敏仪,“小姐,可是做噩梦了?”丫鬟摸着蓝敏仪的手,冰凉,手心里都是冷汗,想来吓得不轻。 “嗯,没事儿,梦中的事都是不作数的。”蓝敏仪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地安慰自己。 她转头看看天色,“伺候我更衣吧,还要去祖母院中呢。” 等蓝敏仪收拾好来到王太妃院中时,两位夫人已经到了,还有三个孩子,蓝晏城如今有一儿一女,蓝晏星还是只有一个女儿。 两位夫人都是温柔和顺的性格,不争不抢没有是非,如今的平西王府气氛很和谐,一顿晚膳也吃的和乐融融。 蓝晏城和蓝晏星也在军营中,如今大战在即,两位夫人也担心,可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并没有如蓝敏仪那般,蓝敏仪的表现在众人眼中实在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到底是个孩子,经过的事情少,听见边关有了大战就害怕了,任性的要见到父母。 面对三位长辈的劝解,蓝敏仪只笑笑,并不辩解,也不想让长辈们陪她担心。 深夜,昏暗而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角落里还点着一支蜡烛,既不让屋里太过黑暗,也不会扰人睡眠。 屋内有一架做工精致的拔步床,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玉香炉,丝丝缕缕的香烟从玉石的镂空处飘散开来,香气温暖舒缓,让人放松。 层层丝帐内,蓝敏仪已陷入睡眠,只是似乎睡得不太踏实,时不时就传来翻身的声音。 自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蓝敏仪就噩梦不断,便是点着安神香也不起多少作用,蓝敏仪从小胆大心宽,这般不能安寝的情况是从没发生过的,看了大夫也只说是忧思过重。 云默对此十分担心,所以将守夜的活揽了下来,此时,她正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睁着眼睛听里面的动静。 此时,蓝敏仪在梦里又见到了云岚,一贯仙风道骨的国师,却满脸恶意的诅咒她亲缘浅薄。 转眼间,蓝敏仪又来到战场,只存在于旁人口中,却没亲眼见过的战场。但并不是众人口中她父王大杀四方的战场,而是血流成河的战场,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她跑遍了各处,也没见到一个亲人。 蓝敏仪睡得越来越不安稳,脸色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云默来到床前,握着她的手,轻轻拍哄、安慰着,看她渐渐安静下来。 云默脸色很凝重,她从小看着小姐长大,以小姐的性格绝不至于害怕的夜夜噩梦,难道上天真的在给小姐预警? 想到在战场上的兄长和丈夫,云默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惧意。 第38章 拜佛 夜里睡不安稳的蓝敏仪,今天难得起晚了,被唤醒的她睡眼惺忪地问道:“默姑姑,几时了?是不是误了早课了?” 云默撩起纱帐挂在银钩上,扶着蓝敏仪起身,“今日还要赶路呢,这早课就免了,太妃昨日晚间特意派人来说,今日免了小姐早起请安,也不能辜负她的慈爱之心不是。” 几个小丫鬟端来了应用之物,云默伺候她洗漱更衣,一边说道:“襄王爷早起入宫请安辞行了,派人送了信,他出宫后就来府里接着您,直接出城。” 蓝敏仪听了没什么反应,左右她是跑不了的。 等蓝敏仪用完早膳,前面就有人来报信了,襄王爷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太妃那儿。 荣韶凌今日进宫仍然没有见到皇后,弘嘉帝对于皇后干政一事的怒气未消,自然不想让母子两人有机会密谋什么。 荣韶凌也只得在正阳宫门口给母后请了安,然后又去淑妃宫里请了个安,感谢她对皇后的照顾维护。 最终在王太妃的殷殷嘱托下,蓝敏仪心不甘情不愿地随荣韶凌出发了。 这次不急着赶路了,交通工具又换成了宽敞舒适的马车,荣韶凌端坐在正座上闭目养神,蓝敏仪坐在侧座。 往常蓝敏仪总要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或者与坐在车外的云默聊天,今天却十分安静。 如此静默地过了一个时辰,荣韶凌终于养足了精神,睁开眼就看到蓝敏仪板着脸坐在那儿,一副我有心事的样子,只可惜脸颊两侧的婴儿肥让这个表情不太严肃,反而有些可爱。 荣韶凌有些好笑地开口了:“怎么,生王叔的气了?” “没有,我知道王叔和祖母是担心我,只是我太担心父王他们了,我想见见他们。”蓝敏仪有些生硬的开口。 “你担心的太过了,你父王征战沙场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这次战争规模虽然不小,但也并不是你父王军旅生涯中最大的一场。 就算这次御驾亲征又如何?陛下这人的性格我了解,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并不难,战场上的指挥权早晚还是要回到你父王手中的。 而且现在已经找到了云岚的破绽,派人抓紧时间去查了,云岚的问题一暴露,陛下就会忙不迭的回京的,他惜命着呢。 这次随驾西行的官员也安排了许多自己人……”荣韶凌细细地给她讲解朝廷和西境所做的安排,希望她能放下心中过度的担忧。 眼见蓝敏仪心态并没改变,怕她还不死心,荣韶凌的话就说重了些,“再说了,你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你就是再聪明,武学天赋再高,可你还没长大呢,去了边关又能做什么? 你无兵无权,帮不了你父王?上阵杀敌,就你这小身板儿,行吗?做军师,你虽读了几本兵书,可你真的懂如何排兵布阵吗?随你母妃在后方救治伤员、安顿百姓,你知药理吗?懂得民心吗? 边关战场可不像王叔的书房,那不是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你去了边关,非但不能为父母分忧,反还要他们多花心思来保护你,边关什么资源都不富裕,你还是不要去占用了!”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想见见我的家人!”蓝敏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真得快被每天晚上的噩梦折磨崩溃了。 荣韶凌见状不再继续说了,只拍拍她的肩膀,“生在武将世家,对你来讲,思念、担忧是不可避免的,你得学会排解。” “我们第一站是去保宁郡吗?”蓝敏仪转头看着窗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是啊,瑾平他们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我们去和他们汇合。”荣韶凌回道。 “保宁郡有一座久负盛名的金莲寺,香火极旺,我想去祈福。”蓝敏仪想来想去,好像除了求神佛保佑,她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亲人做的,她太小了。 “去吧,算算时间,正好赶在初一,烧完香还可以去山下的庙会散散心,据说是并州省最大最热闹的庙会了。”荣韶凌答应的挺痛快,并不怕她趁机跑了,这丫头不会傻到只带着几人就去边关的。 到达保宁郡的第二天,正是初一,也是御驾起行的日子。大半夜,蓝敏仪就拿着荣韶凌的令牌叫开了城门,来到了金莲寺山脚下。 虽然这一天不是新年,但蓝敏仪仍然想要烧今天的第一炉香,抬头看看一片漆黑的山上,蓝敏仪满脸虔诚,心中念念有词的跪了下去,深深一拜,起身上了山。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山脚下除了她们这一队行人,就只有几个早起占位置的摊贩,一个个哈欠连天的看着稀奇,讨论着这是哪家的小姐?要许什么宏愿。 等到清晨时分,庙会上的摊位已经开始营业了,逛庙会的人还不多,临近摊位的摊主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 荣韶凌这次出京带的人不少,几个今天不当值的侍卫、仆从也听说了金莲寺庙会的盛况,找管事的请了假,一大早出来看热闹了。 能被荣韶凌带出京的都是机灵的,见摊主们讨论的好像都是一个事儿,就打听了一下,结果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今天早上,有个外地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小姐,从这山脚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地上了山。 几人心中当即就咯噔一下,再仔细打听了一下那小姐的年龄,以及跟随的下人穿着、作派,怎么听怎么像蓝敏仪一行人。 几人抬头看了看山顶,这山不算高,以他们的脚程一个时辰就能上去,可这一路要是跪上去,小姐的膝盖还能要吗?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好了工,三人向山顶追了上去,另两个人则急忙跑回去报信儿,这事儿他们王爷肯定是不知情的! 荣韶凌昨日在官衙召见了当地官员,今日要巡视黄河大堤,在官员们的陪同下,他仔仔细细地巡视了一个多时辰,临近午时,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刚下大堤,就见自己身边的太监李朝急匆匆地找了过来,“王爷,敏仪小姐她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的上了金莲寺。” “什么?”荣韶凌只觉得眼前一黑,顾不得再理会那些讨好谄媚的官员,抢过李朝的马就直奔金莲寺而去,后面众人急忙跟上。 荣韶凌来到山下,翻身下马就冲了上去,沿途还能听到有人在讨论早上那个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地上了山,却没能成功上香,她的香倒在了香炉里。 荣韶凌心急如焚,这丫头不知得吓成什么样呢!他飞快地跑上山,后面几个护卫紧紧地跟着。 临到山顶的时候,台阶上就有了些许血迹,看样子是今天的,荣韶凌心中一紧,他是真把蓝敏仪当女儿疼的,想到女儿受伤流血,心疼。 越往上走,这血迹就越多,来到正殿门口,穿过围观的人群,荣韶凌一眼就看见了蓝敏仪,小小一个人,跪趴在地上,似乎神智有些不清醒了,云默护在一旁。 十几个和尚,正围着蓝敏仪诵经,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师,坐在蓝敏仪前面,一手拂在她的头顶,一手转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听周围百姓们议论,这大师是金莲寺最佛法高深、德高望重的净慧大师。 等诵经完毕,荣韶凌走过去抱起了已经陷入昏迷的蓝敏仪,如今不是讲那些迂腐规矩的时候了。 跟着上山的护卫机灵,早就找寺里的僧人借用了一间禅房,伤的这么重,总得处理处理再下山。 第39章 妥协 蓝敏仪被安置在了禅房内,寺内精通医术的僧人给送来了药膏,两个丫鬟给她处理伤处,膝盖、双手和额头都有伤,膝盖尤其严重,都有些血肉模糊了。 蓝敏仪脸色苍白,哪怕在昏迷中都眉头紧皱,荣韶凌看得心疼不已,十分后悔那天将话说重了,刺激的她这么不要命的去拜佛祈福。 眼见丫鬟开始处理处腿上的伤口,荣韶凌避去了外间,顺便将云默也叫了出去,这孩子有些不对头,往常她不是这般的性子。 “敏仪不是遇事惶恐不安的性格,这几年边境时有摩擦,她从未这般惊惧,这次到底是怎么了?”荣韶凌直接问道。 “王爷,自从小姐得知边关开战后就噩梦不断,却从不说究竟梦到了什么,如今日日需要靠安神香入睡,小姐自幼入睡安然,从未有过噩梦惊醒的时候。”云默回道。 “王爷恕罪,容奴婢说句不详的话,小姐好似有预感,所以她才闹着要去边关,可她又不敢将这些说出来,生怕说出来就会成真。 今天早上,奴婢们都没想到她会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地上山,又不能劝阻,只能眼睁睁看着,陪着。 小姐这一路走了两个多时辰,到后面力气不支,几乎站不稳,就只能我们架着她跪拜上山。 小姐上山的每一步都很虔诚,就连后面两家同样想烧第一炉香的人都不忍越过她去,一直跟在后面。 等进了大殿,大师亲手将香递给了小姐,可是小姐上香时,那香倒在了香炉里,小姐当时就瘫在那儿了。 小姐询问大师,大师闭口不言,只是帮她将香扶了起来,为她诵经赐福,小姐心里害怕。 王爷,您就同意小姐去趟边关吧,我们几个跟着去,让小姐见见王爷王妃他们就回来,绝不多耽搁。”云默跪了下来。 不可否认她这么说是有些私心的,她也想见见边关的兄长和丈夫,但更多的却是担心蓝敏仪现在的状况。 荣韶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厉声说道:“胡闹,谁没做过噩梦,这能预示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你就该劝解引导,怎么能放任她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呢?以后再有此事,及早告诉本王。 至于香倒了,你也说了她一路跪拜上山,体力不支,不过是手上无力,没有插好罢了,哪有什么别的说法?你自己都心中忧惧,如何开导主子?” “奴婢有错,请王爷责罚。”云默有些羞愧,自己也担心边关局势,以至于乱了分寸,在此事上是她失职了。 “起吧,敏仪是你的主子,本王没权力罚你,待回京后,自己去找你父亲请罪吧。”荣韶凌沉着脸摆摆手。 待蓝敏仪的伤口处理完,荣韶凌给寺里捐了些香火钱,就带着蓝敏仪下了山,她还在昏迷中,是用小轿抬下山的。 虽然荣韶凌嘴上说着蓝敏仪是杞人忧天,但刚一下山,他就招来了暗卫,让他给京城和西境传信,抓紧时间调查国师和崔家,必要时可以采取特殊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查明真相。 又给留守京城的左相赵海齐去了信,让他盯紧了朝臣们的动向,仔细安排军需调度,若真有人铁了心的让此战大败,便是御驾亲征也挡不住他们暗下黑手。 直到第二天上午,蓝敏仪才从昏睡中醒来,荣韶凌闻讯过来看她,只见小丫头脸色有些苍白的靠在床头,额头和手上都缠着纱布,看着有些惨,十分惹人怜爱。 荣韶凌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故意有些气急败坏地抱怨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不就是不同意你去战场吗?至于这么折腾自己来逼我吗? 你知不知道?你的膝盖差点儿废了,额头上也要留疤了!你随我出行,结果闹了个残疾加毁容,等你父王回来不得活吃了我?”荣韶凌故意吓唬她。 “我不是和王叔赌气,我是真心祈求佛祖保佑我的家人,保佑我大宣军队的。”蓝敏仪小声辩解道,突然又想到了倒下的那支香,脸色瞬间更加惨白。 “人们信奉佛道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灵寄托罢了,你还真以为神佛会出手干预世人呢?若真如此,古往今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战争和苦难。 行了,我听说你最近精神不好,专爱胡思乱想,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想去边关就去吧,不过你得听话。”荣韶凌昨天想了一夜,还是松了口。 “真的?王叔同意了。”蓝敏仪的眼神明显灵动了许多,亮晶晶地看着荣韶凌。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荣韶凌很严肃地盯着她, “我给你四个暗卫,他们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你必须随时随地带着他们,平常他们听你的吩咐,并不会主动去干涉你的自由,若有需要,你可以吩咐他们去做事,留两人在你身边即可。 平常他们听你的,但有危险时除外,他们会不顾一切保护你远离危险之地,无论你是否愿意。你若能同意,我就让你去边关,否则你就乖乖等着。” 边关局势多变,荣韶凌不放心,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蓝家人从主到仆,无论男女都比寻常人有血性的多,荣韶凌害怕万一真的碰上敌人,这些人热血上头、悍不畏死的冲上去。 宣朝确实少了几分血性,急需补充,但也没严重到需要一个十岁小女孩冲上去的地步。 “可以,可以,我同意。”只要能让她去边关,她没什么不能同意的,更何况只是带上四个高手呢,反正荣韶凌不会害她。 “你得养好伤才能出发,明日我启程去昌平郡,你就留在此处养伤,我已经给京城去了信,让云乔给你准备随行人员和东西,安排你前往边关。”荣韶凌嘱咐道。 “嗯,我一定好好养伤。”蓝敏仪满口答应,瞬间觉得自己又精神了。 荣韶凌走后,蓝敏仪就过上了养伤的日子,她十分积极地配合着大夫治疗,虽然仍然噩梦不断,但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那伤当时看着严重,其实也就是皮肉伤,远到不了残疾毁容的地步,用的又都是上好的伤药,不过七八天的时间就好的差不多了。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京城来人了,足有二百人,还拉着三十辆满满当当的马车,除了蓝敏仪的行李外都是上好的伤药,蓝家费尽心思收集的,带队的是居然是平西王府的大管家云乔。 同荣韶凌一样,王太妃也生怕这些小年轻的热血上头、过于冲动,所以命云乔亲自送蓝敏仪前往边关,到那儿住几天,见过父母兄长后,就给好好地带回来。 “乔爷爷,怎么是你来了?”想到马上就要去见父王母妃了,蓝敏仪还是有些兴奋的。 “太妃不放心小姐,命我亲自送小姐过去,小姐的伤怎么样了?太妃又给您带了许多药膏来,说是能淡化伤痕的。”云乔看着她额头上的伤疤有些心疼,好好一张脸,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荣韶凌的信中讲述了蓝敏仪上金莲寺的情形,王太妃就担心上了,生怕她小小年纪就留下什么伤。 “没事了,本来就是皮肉伤,你看。”蓝敏仪特意从旁边护卫手上要了一把剑,耍了一套剑招,以此证明她已经好了,可以出发了。 云乔仔细看了看,确实手脚挺灵活的,看来是真没问题了,“行,那小姐今天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出发。” 第40章 军需 京城里,荣韶凌再次离京巡查河务后,弘嘉帝又出了新的幺蛾子,他要从京城附近调集二十万大军随他一同出征,这再次打了文武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弘嘉帝没打算带兵的,只需带两三万御林军护驾即可,但当他看到蓝晏清发来的战报上,与北狄军对阵的平西军只有二十万时,他心里就打鼓了。 之前云默劝蓝敏仪时曾说过,北狄军和平西军都有三十万,宣朝又是防守方,占据了有利地形,有完善的防线,宣朝不会败。 而弘嘉帝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这只是他们想象中的理想状态罢了,他们从没去过边关,不知边关实际情况,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西域局势复杂,小国林立,平西军所要面对的邻国有北狄、北临、西夜、西夏和西戎,这些国家国土面积都不大,但军队却比宣朝要强悍,且个个觊觎富饶的中原大地。 蓝晏清率领平西军镇守西境,防的不单是北狄,平西军的防区共有四千里的边境线,绵延曲折。 和平时期,平西军大军会分为两部分,分别镇守西南、西北,一些小的摩擦,各城池守军和小股的机动部队就能解决,并不需出动大军。 如今北狄人来势汹汹,三十万精锐尽出,兵分三路,势要从宣朝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西境的军队自然要向交战地集中。 北狄在宣朝的最西北方,一旦平西军全部调往北狄边境,位于西南方的西夏和西夜就没了震慑,单靠边城的地方守军,挡不住他们。 所以,蓝晏清只调集了二十万大军与北狄的三十万大军对抗,另十万大军被他安置在了西南几国的交界处,以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弘嘉帝虽然十分信任国师云岚,既然云岚说了此战必胜,那必然会胜。成为千古一帝的诱惑让他作出了御驾亲征的决定,但他骨子里仍是那个怯战惜命的皇帝。 所以在辗转反侧一夜后,第二天朝堂上,弘嘉帝顶着特别明显的黑眼圈宣布,召集京城附近二十万大军,随他出征。 京城内的兵马,御林军三万,守城军三万,北大营五万,京城附近还有越州大营、赵州大营各五万人马,一共就二十一万人,皇帝要带二十万去出征,京城谁来守? 虽然如今看来宣朝内部安宁,没有反叛势力,但也从没听说京城不驻军保护的,这不是开玩笑吗? 再说了,就算京城这里不守了,这二十万人带出去,陛下有能力统领吗?这可不是出去溜一圈的事儿,是带着他们离开熟悉的防区,前往一个新的战场。 三大营的三位将军一贯是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谁,若有一个优秀的将帅,可以协调三者的矛盾,但弘嘉帝?只怕不等到了边关,这三支军队就得彻底成为一盘散沙。 众人对此次御驾亲征的结果越来越悲观,他们陛下对军事一窍不通。甚至有些胆大的人开始在心中阴暗地盼着几位王爷造反了,至少能阻止陛下出去闯祸啊。 几位王爷并不敢有大逆不道的想法,不到生死关头,谁也不想造反谋逆,失败了万劫不复,就算成功了,史书上也会有得位不正的记载,遗臭万年。 赵海齐等一众挨了板子的人尚在家中养伤,朝堂上少了一半人,剩下那些人无论心里如何吐槽,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陛下的决定。 阻止陛下多带兵马,会不会让陛下认为自己有意坑害君主? 最终还是前任镇北将军,步老将军站了出来,“陛下御驾亲征驱逐贼寇,理应多多带兵,但京城守军不可妄动,依臣之见,陛下先率领越州和赵州的十万大军前往西境,如今北境暂时休战,可调集部分镇北军前往西境支援。” 说起来,调镇北军过去支援,比在京城调兵还近一些。 “陛下,臣赞成步老将军的提议,京城需要有人镇守。”兵部左侍郎说道。 其余众臣也纷纷赞成如此。 弘嘉帝也没坚持,应了,长年在战场上的镇北军应该比多年未经大战的北大营更有战斗力吧。 “陛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出征需要准备粮草辎重,请陛下暂缓出兵,着人筹备军需为先。”白舒哲站了出来,趁机劝弘嘉帝延缓出兵,能多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就能找到云岚的罪证了呢? 右相傅长明也站了出来,“陛下,大军所需粮草众多,且京城与西境气候不同,军服被褥仍需准备,还有药材、兵器、帐篷、战马等等,还请陛下延缓些时日,容老臣与户部、兵部各位同僚筹集粮草,协调军需。” 弘嘉帝听得头都大了,怎么这么麻烦?在他看来,他带领二十万大军过去,与平西军汇合,然后四十万大军对上三十万,他很快就能得胜返朝了,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 “平西军镇守西境多年,粮草军需自有储备,运输路线也已完善,如今朕率军前往西境,不过是照章办理即可,又何需如此麻烦?”弘嘉帝不耐烦地问道。 “陛下,平西军的军需补给确实已成惯例,按部就班即可,但这套系统只能供养三十万平西军,如今徒然增加二十万大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傅长明此时十分怀念在家养伤的赵海齐。 “大军不日即可凯旋,没有必要徒增麻烦,御驾亲征日期乃是国师测算天命所得,又岂能随意更改?况且此战于我宣朝而言易如反掌,又何需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必会失了先机。”弘嘉帝很固执。 “父皇所言及是,北狄贼寇不过无知蛮夷,父皇大军一到必然所向披靡。”宸王吹捧道。 “如今北狄陈兵我朝边境,立足未稳,就该如父皇所言,兵贵神速将其打败才是,若如你们所言,只怕北狄就在边境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才会徒增伤亡。”秦王不甘示弱。 定王意味不明地看着这两人,他们究竟是单纯的吹捧呢,还是等着父皇败呢?“父皇,兵书有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出自《孙子兵法》) 在具备了必胜的条件之后再开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若不管不顾冒然开战,企图在战争中侥幸取胜则必败! 军需粮草乃军队制胜之关键,不可轻率!昔年太祖、太宗皇帝出征时,必会精心筹备数月,以确保军需充足,屡战屡胜。 儿臣恳请父皇暂缓出兵,三思而后行!此战关乎数十万将士生死,关乎我宣朝社稷安危,军需不足,万不可冒然出兵!” “陛下,老臣深知您心系国家,渴望早日平定边疆。但战争并非只靠勇气与决心,还需要有充足的军需作为后盾啊。军需充足,战士们方可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奋勇杀敌,还请陛下三思。”金大学士站了出来。 “行了,行了,金爱卿,你一个文人懂什么军事?”弘嘉帝不耐烦地摆摆手,金家于他而言只是给读书人立的榜样,写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就行了。 金大学士一噎,我虽是文人,不懂军事,但好歹读过不少兵书,不比你这一无所知的强多了?虽然心中不忿,也只能退下。 “好了,此事不需再议,大军按时出发,定王留守京城,与两位丞相共同监国,宸王、秦王随朕出征,军前效力!”弘嘉帝不想多费口舌,直接做了决定。 带上几位王爷,也是云岚的提议,上阵父子兵。 不过弘嘉帝不放心荣韶凌同去,怕他与蓝晏清联手架空了自己,所以直接将他踹出了京城,接着巡视黄河。 至于定王,这个大儿子同样反对自己出征,没少在自己耳边絮叨,若带上他,他絮叨一路,想想就烦。再说了京城皇宫也需留人坐镇,他对皇位没什么野心,再合适不过了。 而宸王和秦王吗,这是两个贴心的好儿子,在出征一事上与自己观念相同,一路随行,同样是再合适不过了。这倒与荣韶凌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这是宸王和秦王怎么也没想到的,但又不敢拒绝,只能苦哈哈地接了差事,心中有些后悔刚才的说辞了,此时他们只恨不得能准备个十年八年的再出征。 第41章 兰谷关 在宣朝与北狄的交界之处,横亘着一座雄伟壮观的兰苍山脉。这座山脉连绵起伏,宛若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地横卧在大地之上。 兰苍山脉山势险峻,山峰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其间,神秘而威严。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着北狄骑兵东进的步伐。 兰苍山脉之中只有一处山谷直通中原,自古就是中原王朝与西域北方诸国交流的必经之路。兰谷关就建在此处,依山脉而建,把守着这处重要咽喉。 夕阳西下,雄伟的关隘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间,高大厚重的城墙,承载着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厚重;飞起的角楼飞檐,诉说着这座古关城曾经的辉煌与荣耀。 城墙上,宣朝士兵庄严肃穆,手持长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金红的阳光映照出他们坚毅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 关外是苍茫辽阔的戈壁,狂风呼啸,沙砾在风中飞舞,透着苍凉与悲壮。距关城五十里之外,无法看到的山谷中,就驻扎着北狄军营,想来应该是绵延十数里,帐篷林立、军旗飘扬的模样。 而关内则依然一派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特的生活乐章。 中原人和西域客商和谐共处,街边的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人们讨价还价,笑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 城中的百姓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与恐慌,因为此时平西王蓝晏清正驻守在此,蓝晏清在西境百姓的心中,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可是此时的蓝晏清本人却没有这么乐观,他眉头紧皱地看着前线斥候传回的信息,手中的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眼神凝重。 上个月,北狄大军压境,驻扎在了关外,不时派出小股士兵来骚扰,以寻找这座百年古关的破绽,寻机攻破兰谷关,长驱直入,占领中原。 最初蓝晏清是信心满满的,他自信可以带领手下士兵固守城池,打退一切来犯之敌。 他心中有些奇怪,如今北狄的大王野心勃勃,却也算是个雄才大略之主,非是逞强斗勇之辈,又怎会在宣朝西境固若金汤时冒然开战? 只是没想到,开战不过十余天,从京城里来了个天大的消息,陛下要御驾亲征,因为国师预言:陛下亲临战场,则此战必胜,开疆拓土、功比太宗。 这真是蓝晏清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可能,他们胆小怯战的皇帝陛下,垂垂老矣之时却有了少年时都没有的血性豪气。 一时间,蓝晏清开始怀疑云岚是北狄的奸细,那样的话北狄大王敢于冒然开战的原因也找到了。 随着圣旨一同来的还有赵海齐和白舒哲的密信,这俩的意思基本相同:朝中一定会尽力阻止陛下,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你最好在御驾抵达边关之前解决此战。 给蓝晏清差点儿气笑了,真当他是战神了?还是认为对面的军队是纸糊的呢?这种规模的大战,少说也得打个一年半载的。 但蓝晏清也知道,这俩人是真没招了,只能寄希望于上天眷顾,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虽然这主意不靠谱,但蓝晏清还是采纳了,开始试探着主动出击,希望能将敌人引出扎营的山谷,多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以陛下的脾气,他一到,这一战就不归自己指挥了,在此之前,他得尽量给陛下留下一个好的战局,确保此战胜利,不是为了陛下的功绩,是为了平西军,为了宣朝。 可北狄那边并不给蓝晏清这个机会,双方本处在大战前对峙、互相试探的阶段,小规模的战役频繁,但自从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北狄军队就彻底龟缩不动了。 看样子北狄那边已经得到了宣朝的消息,等着蓝晏清被夺走兵权呢,云岚北狄奸细的身份在蓝晏清心中已基本坐实了。 对于云岚,蓝晏清有一种无力感,自从蓝敏仪发现云岚对蓝家的恶意后,他就在怀疑对方是西域诸国派来的奸细了。 可无奈他和荣韶凌调查多年,都没有发现此人的破绽,不是手下的人太无能,而是这人的背景做的太干净了。 查来查去,他就是一个在险峰中修行的老道士,从前也只在那山附近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有踪迹,那附近的民众都能为他作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蓝晏清放下手中的情报,端过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深深地叹了口气,算算时间,若是朝臣没能阻止弘嘉帝,此时圣驾应该已经离京了,战事却没有进展,头疼! “王爷,京城来信了,是襄王爷的。”贴身的亲卫蓝平端着晚饭走进来,并递给蓝晏清一封信。 蓝晏清瞬间有了精神,将厚厚的信封接过打开,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荣韶凌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他一遍,其中有应对弘嘉帝的办法,也有对云岚身份的猜测,并让蓝晏清调查崔家。 云岚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如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破绽,一个真正的世外高人,是不可能去预言下一任君主的。而且他们兄弟六个是有多废,才能让最小的老七得势? 云岚预言七皇子,很大可能是因为七皇子与他有关,毕竟自云岚入宫后,后宫除了七皇子生母月嫔外,连一个怀孕的都没有。猜得再大胆一点儿,甚至这所谓七皇子都未必是荣家血脉。 而月嫔所出身的崔家,几十年前因家主任职西海迁居,后来哪怕崔家出过京官,也再无举族搬迁之意,这西海难道还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西海临近边境,兼之气候恶劣,比不得崔家祖籍豫章,更比不得京城,怎么就这么值得人留恋?除非崔家如蓝家一样,抱有为国守边的志愿。 蓝晏清放下手中的信,嗤笑一声,崔家人世代从文,可没什么崇高的志向,不过是个世故圆滑、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家族。 崔家家族所居住的庭叶城处在宣朝与楼兰的国界上,从前与楼兰一战中,崔家给蓝晏清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好。 只是他们并未有切实的投敌叛国之举,只是胆小怯懦,蓝晏清只处置了犯事的人,并未处置其家族。 后来楼兰灭国,庭叶城不再是边境城池,崔家也没再出什么问题,本身又不是特别引人注目的大家族,蓝晏清也就忽略了他们。 现在想来,这样的家族又怎会选择在边城定居?是他疏忽了。 想到这儿,蓝晏城吩咐道:“蓝平,你亲自带人去调查庭叶城的崔家,尤其是仔细调查他们是否有通敌叛国的可能,一定要尽快,可以适当采取特殊手段。另外,宣几位将军过来议事。” 蓝晏清将荣韶凌信中所提之事,根据边关的实际情况作了调整,然后吩咐了下去,待众人商讨完,夜已经深了。 蓝晏清却没有休息,而是再次拿出了荣韶凌的信,最后一页纸上,荣韶凌没有写公事,而是给他讲了讲蓝敏仪。 这些年来,王妃和侧妃说是随军来了边关,但一直住在后方的城池中,而蓝晏清一直常住军营,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所以蓝敏仪仍然是蓝晏清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娇软的女孩,蓝晏清对她多有偏爱。 可她却不是在蓝晏清身边长大的,自她出生后,蓝晏清常年驻守西境,这十年来父女俩相处的时光也就半年。 上次见面还是前年呢,可怜蓝晏清还得通过往来信件才能知道女儿的成长情况。 蓝晏清看着信上写他女儿陪着荣韶凌巡查黄河,不由有些嫉妒的酸涩,这个女儿倒像是给他荣韶凌生的了! 第42章 北狄主帅 在等待圣驾的时候,蓝晏清仍然派人不时骚扰、挑衅北狄军队,希望能将他们拉出来溜溜,可惜北狄军队不上当,蓝晏清也不强求,毕竟他也不可能直接带兵大举进攻。 他更多的是与手下的谋士和副将们分析北狄军队的行事及作战风格。 在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之前,对方曾有过几次主动进攻,不是北狄一惯的平推风格,而是精准的选择了宣朝的薄弱点,着重打击,又在宣朝军队反应后迅速撤退,丝毫不拖泥带水。 几次下来,宣朝的防线虽然没有被攻破,但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北狄的骑兵神出鬼没,宣朝士兵神经紧绷,疲惫不堪。 “探子回报,此次北狄的主帅是海纳明,但看这段时间北狄军队的行事,不是他的风格,他没这个脑子。”蓝晏清皱着眉头说道。 “王爷所言极是,海纳明从来就是个爆仗脾气,行事鲁莽冲动,这几天我带着几百人天天跑他军营门口骂阵,那话脏得我自己都听不下去,他居然能忍住不派士兵迎战,只射了几只箭,这可太反常了。”这几天负责讨敌骂阵的蓝天赞成道。 “王爷的意思是北狄有了一位足智多谋、熟读兵法的军师?”副将严诚议问道。 “应该不会,海纳明可不是虚心听教之人,他最讨厌文人军师磨磨叽叽动心眼儿,北狄王曾经给海纳明配过不少军师,哪一个不是被他三拳两脚打跑了?甚至有一个宣朝叛徒被他直接打死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听话。”副将沈久和说道。 “虽然北狄军队打出的是海纳明的帅旗,但海纳明应该只是明面上的统帅,暗中统领这支军队的另有其人,这人能让海纳明甘心替他打掩护,应该身份不低。我们在北狄的探子有消息传回来吗?”蓝晏清眼睛盯着面前的舆图,沉声问道。 “回王爷,并没有特别的消息。”负责情报搜集的蓝中说道,“这些年北狄并未有人在军事上崭露头角,各部统军将领也没有特殊的人员变动。” 这对宣朝来讲不是个好消息,北狄人兵强马壮,统兵的又是一个未知的新秀,蓝晏清他们对此人的作战风格一无所知,很难提前做出正确的预判,只能在交战中见招拆招,那就有些被动了。 北狄这几十年来其实并未诞生什么真正的名将,前后统兵的三个元帅都以勇武着称,没有什么诡绝精妙的战术战略,只靠着自己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的冲锋陷阵来激励士气,靠着北狄士兵的彪悍一往无前。 这也是西域几国的普遍情况,在兵法上,中原人见长,毕竟军队实力不够,就只能用计谋来弥补。 而西域人,大多天生性格豪放粗鲁,心思比之中原人,少了几分细腻、复杂,诞生的名将寥寥无几,也正是如此,蓝晏清才能仅凭三十万人,就将其他几国挡在国界之外。 可如今,北狄那边明显换上了一个有头脑的智将,而他们宣朝的指挥官将要换成没有任何统兵经验、性格缺陷明显的弘嘉帝,形势十分不利。 “让探子再探,务必要查明此人身份。”蓝晏清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传令兵拿着一封信进来的,白舒哲寄来的,十万火急的密信。 蓝晏清打开看了看,这群副将们明显看到他的脸色更差了,“王爷,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陛下要率领越州大营、赵州大营的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另外,还征调镇北军十万大军前来支援。”蓝晏清随手将信放下,十分想抚额,头疼啊。 “这是好事啊!陛下要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各项军需少说也得准备个两三月,如此一来,我们不是有时间了吗?”头脑简单的副将肖雨扬有些兴奋。 其他人却不这么想,看蓝晏清的脸色就知道,他们这位陛下肯定有惊人之举。 “镇北军的情况暂时不知,但这月初一,圣驾已经率领十万大军启程了,前后只准备了六天时间。”蓝晏清扫视了一圈众人。 “那岂不是我们要负担这十万大军的粮草军需?我们目前的粮食仅够维持一个月,再加上这十万大军,若粮草运送不及时,我们就要面临断粮的绝境了。”掌管军需的书吏急忙说道。 “有襄王殿下和两位丞相在,粮草运输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但这两大营都是戍守京城的军队,时常被人用来比较,素来暗中较劲儿。 如今的两位主将李显和王玉玦,更是死对头,两人自从在武科场上结仇,二十年来斗得不可开交,各自做了主将后更是将两大营之间的暗斗转为了明面上的摩擦。 陛下仓促间带着这么两支队伍前来,能做到令行禁止吗?这打仗人数多了是有优势,但军队内部不和,是比人少更大的灾难啊。 王爷,随行的兵部官员是哪一位啊?可有武将跟随?”副将莫宇辉担心地问道,他出身京城汝阳侯府,对京中的事比较了解。 “随陛下来的是尚书吕志宏和右侍郎曹莫,随行武将基本都是那些没出过京、靠祖宗荫蔽的,步老将军和魏老将军主动请缨,但被陛下以他们年老为由拒绝了。”蓝晏清叹了口气。 宣朝重文轻武,再加上近十几年战乱不断,以至于武将凋零,能打的将领要么在战场上,要么垂垂老矣,京中也实在没有能征善战的。 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这御驾亲征的阵容有点儿像草台班子。 最终还是最单纯的肖雨扬说了实话,“这不是胡闹吗?打仗可不是把人凑齐就行了啊?没有军需不说,军队内部还矛盾重重,这怎么看怎么是来捣乱的,这该不是北狄的援军吧?” “闭嘴!”蓝晏清阻止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们回去都约束好各自的部下,各处防线仔细巡查,只要有我们在,无论圣驾来不来,这兰谷关都固若金汤。 另外,算算路程,再有七八天圣驾就该到了,派人前往接应,预备迎驾。” 蓝晏清等人为了御驾亲征的胜利尽心尽力做足了准备,但这次亲征的主角实在是有些荒唐,行军途中状况频出。 等了八天,蓝晏清没等来圣驾,等来了荣韶凌的信,信中告诉他,粮草不必着急,京中赵海齐带伤理政,已从各地征调粮草军需,而荣韶凌也给临近几省巡抚写了信,请他们先就近支援一部分粮草。 多亏了弘嘉帝之前指使着荣韶凌天南地北各省的跑,荣韶凌又刻意结交,所以他在地方大员间还是有几分薄面的,给蓝晏清协调点儿粮食不成问题。 在信的最后,荣韶凌再次提起了蓝敏仪,蓝晏清娇娇软软的小女儿马上就会来西边探亲了,让他注意接收。 蓝晏清倒吸一口凉气,这兵荒马乱的,荣韶凌怎么这时候把敏仪送来了? 再往后看,蓝晏清就看到她小女儿为了给他祈福,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地上了金莲寺,生生把自己嗑晕了,膝盖、额头和双手血肉模糊的。 荣韶凌就是被她这行为震撼才松口让她来边关的。 蓝晏清心脏紧缩了一下,他娇娇软软的女儿啊! 在信的最后,荣韶凌十分不符合身份、十分不合时宜地隐讳提醒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的话,视具体情况而定,只要不造成严重后果,能跑就跑,保存实力以图再战,比白白牺牲要有价值的多。 不能怕死,可也要惜命,毕竟还有许多人盼着他们平安回去。 第43章 到达边关 在蓝晏清等人的焦急等待中,圣驾带着两万御林军和两大营的十万大军,终于临近了寒石城,比预估时间足足晚了十日,实在是这一路上幺蛾子太多了。 因为天气、地形、疾病、心情等原因,行军路线多次改动,到达寒石城的大军身心俱疲,见到前来迎接的蓝晏清时,许多人有一种解脱感。 多年带兵打仗的将帅了,蓝晏清自然看清了这十万大军的状态,人困马乏,士气萎靡,只有跟在圣驾身侧的两万御林军还能看得过眼。 这实在不是能上战场的样子,所以蓝晏清提议弘嘉帝带人在寒石城休整一段时日,养精蓄锐。 寒石城与兰谷关分别在兰苍山谷的东西两端,间隔四十余里,寒石城是宣朝对抗北狄的第二道屏障,与兰谷关同样城池坚固,牢不可摧。 但兰苍山阻挡了西部的风沙,所以寒石城的环境、气候要好许多,与内地交通便利,更加富庶,地方也开阔。 再说了,兰谷关住不下三十二万士兵,蓝晏清手下那二十万人,还有五万驻在城外呢,实在无法再容纳十二万人,便是勉强挤进去,连转个身都费劲儿,怎么打仗啊? 但弘嘉帝显然不能同意,他是来开疆拓土、建立不朽功勋的,怎能缩在后方呢? 这一路行军,他都坐在奢华舒适的龙辇中,虽然略感疲惫,但做为御驾亲征的皇帝,他是能“吃苦”的! 可弘嘉帝没有看到他背后那些士兵的情况,疲惫不堪,士气几乎被折腾没了,满编制的十万大军,气势比溃逃的残兵败将强不了多少。 这十万大军肩负守卫京城的大任,武器先进、训练有素,算是宣朝军队中的精锐,可他们从没有长途跋涉的行军经历,毕竟从前没人想过要让他们支援边关。 其实单是走走路还没什么,作为军人,他们能克服,但其中有许多路都是没有必要的,走的憋气又窝火。 例如就因为陛下要看塞上江南最美的风景,他们就多绕了一百里,这叫什么事儿啊! 而且两大营之间的矛盾还在,虽然两位将军还算识大体,对手下多有约束,可底层的士兵之间仍然时常有摩擦冲突,丝毫没有团结可言。 再加上那两万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待遇明显更好的御林军,士兵们不平不忿,怨声载道,怎一个混乱了得。 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却被强行拉到了兰谷关,弘嘉帝更是要直接带着这大军到关外扎营,其疯狂程度让蓝晏清认定他是被云岚下了迷魂药。 但蓝晏清举荐的凌楚却被弘嘉帝拒绝了,他身边有最好的医者,看不上这个江湖游医出身的军医。 好在跟来的宸王、秦王以及一众官员还算懂事,也可能是怕死。他们百般劝阻,再加上弘嘉帝新宠的枕边风,才阻止了这个疯狂的决定。 最终,弘嘉帝带着跟来的文武官员以及两万御林军入了兰谷关城,而那十万大军在谷内扎营休整。 蓝敏仪到的有些晚,她到达寒石城的时候,蓝晏清已经随弘嘉帝返回了兰谷关,她只见到了孙夏微和宁如愿。 “母妃~,”蓝敏仪跑着扑进了孙夏微怀里。 “皮丫头,慢点儿,膝盖上的伤好了吗,就这么欢蹦乱跳的?”孙夏微急忙将她固定在怀里,看着她额头上的疤痕,心疼地摸了摸。 “早没事儿了,额头上的疤过段时间也会消下去的。”蓝敏仪抱着母妃的腰笑得很开心,转头给宁如愿打招呼,“宁母妃好。” “好,乖孩子。”宁如愿笑着说道,“姐姐,我们回城吧,敏仪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 “对,我们快点儿回去,你宁母妃早给你收拾好房间了,都是按你的喜好准备的。”孙夏微拉着蓝敏仪转身就走。 “母妃,我不累。”蓝敏仪说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父王和哥哥们啊?” 因为队伍里带了几十辆大车,云乔也怕累到小主子,所以速度并不快,否则也不会比弘嘉帝到的还晚。 “你不想母妃啊,还没一刻钟呢,就想着走了?”…… 宁如愿看着前方沐浴在阳光中的母女俩,想想京中来信上提到的蓝敏仪噩梦不断,心中酸涩,眼神有些复杂。 蓝敏仪在寒石城中住了五天,一直闹着要去兰谷关见父王和哥哥们,孙夏微只是不同意。 最后还是宁如愿给她讲情,“姐姐,如今战事尚未到激烈时刻,双方还在试探阶段,让敏仪去兰谷关见见王爷他们也无妨。 正好雍州巡抚调运来的粮草已到,明日我就要押运粮草去兰谷关了,让她随我去,住个一两天的再送回来就是了,这段路程也没有危险。” “就是啊母妃,王叔还给了我四个武艺高强的暗卫,不会有危险的。”见有人帮腔儿,蓝敏仪再接再厉地撒娇。 “你就顺着她吧,她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孙夏微嗔怪地扫了一眼宁如愿,并没有真生气。 “姐姐,王爷说过,女儿可以适当的娇惯,反正我们家敏仪从小懂事,不会无理取闹的。”宁如愿笑着说道。 “母妃~”蓝敏仪抱着孙夏微的胳膊晃了晃。 “行,收拾收拾,明天随你宁母妃同去,押运粮草是大事,这一路上你要听话,不许捣乱。”孙夏微答应了。 女儿大老远的过来,见不到父王兄长,她也不会乖乖回京的。 两城间隔不远,运粮的队伍一大早出发,傍晚就能到兰谷关,一路上蓝敏仪都有些兴奋,骑在马上还要一直问来问去。 临近兰谷关的东门,早已得到消息的世子蓝敏行带着两个护卫,骑着快马跑来接妹妹了,他比蓝晏清还惨呢,快三年没见过妹妹了。 “二哥!”蓝敏仪远远地就见到了哥哥,从前温润甚至有些书生气的单薄少年,如今已经有了能扛起一切的厚实肩膀,脸也被西边的风沙吹的粗糙。 “给宁母妃请安。”蓝敏行先给宁如愿行了礼,他们一家人的关系向来很好。 宁如愿和蔼地点点头,“行了,你们兄妹俩个慢慢聊,我先去和军需官交接了。” “敏仪,来让哥哥看看,不错,长高不少了,只是这脸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肥肥的呢?”蓝敏行促狭地捏了捏她两颊的婴儿肥。 “讨厌,我找父王告状了啊。”蓝敏仪拍掉了他作怪的手。 “动不动就告状,还是个小孩子。”蓝敏行调笑道,视线扫到她额头上的伤疤,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用相对细软些的手背碰了碰,“疼吗?” “这算什么疼啊!”蓝敏仪满不在意地说道,“大哥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对于蓝敏仪来讲,身上的这点儿伤确实不疼,因为每次噩梦中所经历的亲人离世带来的心痛,比这疼千倍万倍。 蓝敏行脸上的笑彻底没了,“大哥还在养伤,晢时没法来接你,走吧,我们回城。” “不是说还没有大规模交战吗,怎么就受伤了?重不重?”蓝敏仪着急地拉着他上马,“你怎么不早说,快回去。” “不是战场上受的伤,是被罚了二十军棍。”蓝敏行脸色更差了,顺着妹妹的拉扯走向战马。 “为什么?大哥犯什么错了?”听说不是战场上受的伤,蓝敏仪反倒不那么急了,打军棍吗,肯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算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回城再说。”蓝敏行将妹妹扶上马,自己才翻身上马,一行六人向城门而去。 第44章 家人 蓝敏仪随二哥入了兰谷关,恰好蓝晏清去见弘嘉帝了,所以蓝敏仪就先去见了大哥蓝敏怀。 蓝敏怀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正趴在床上养伤呢,情绪低落透着烦闷,门外就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环佩相撞的叮当声,由远及近。 蓝敏怀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妹妹来了,急忙给自己调整了一个乐观的表情,眼中含笑地看向门口。 “大哥,你伤的怎么样了?”蓝敏仪冲进来就要去看他的伤处。 蓝敏怀捂紧了被子,虽然他穿着里衣呢,仍然被吓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儿,“住手!大姑娘了,你见哪家的大家闺秀像你这般冒失?” 蓝敏行急忙将蓝敏仪按到旁边椅子上坐下,“消停会儿,万一碰到大哥的伤口就麻烦了。” “你别急,我没事儿,行刑的兄弟手上都有准儿,就是点儿皮肉伤,养养就好了。”蓝敏怀安慰道。 “大哥你究竟犯什么错了?大战在即,却惹得父王打你板子。”蓝敏仪好奇地问道。 “大哥没什么错,父王也是被逼的。”蓝敏行脸色不太好看。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和敏仪说这些做什么。”蓝敏怀阻止道,“敏仪从京城大老远的过来,有没有给大哥带什么好吃的?想穗芳斋的点心了。” “我是从并州过来的,怎么给你带点心?”见他不欲提,蓝敏仪也就不问了,私下再问二哥呗,“再说了,我这一路上走了半个多月,带过来还能吃啊?也就给你们带了些干果蜜饯。” “行罢,聊胜于无,在哪儿呢?”蓝敏怀装模作样地往门外瞅了瞅。 “他们将行李收拾出来后自然会给你送来,急什么?你等着就是了,有惊喜哦!”蓝敏仪卖着关子。 兄妹三个聊了会儿,两个丫鬟就端着几样点心过来了,看起来正是京城穗芳斋的招牌。 “尝尝,昨天刚做的,我特意从穗芳斋花大价钱买的秘方,还把解意和抒意送去跟大师傅学了一个月的,十分已像了九分了。”蓝敏仪有些小得意地说道。 “嗯,妹妹最贴心了。”点心不大,蓝敏怀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夸夸妹妹。 “这俩丫头手艺不错。”蓝敏行捡了两块吃了,就不再动手,他不像大哥一样爱吃甜食。 “丫头!在哪儿呢?让父王看看。”蓝晏清的声音传来,十分爽朗,难掩喜悦。 “父王!”蓝敏仪高兴地跑了两步,扑进了蓝晏清怀里。 蓝晏清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慈爱,双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感受了一下重量,满意地说道:“我家敏仪是个大姑娘了。” “父王~”蓝敏仪趴在他的肩头撒娇。 这是蓝敏仪最后一次被父王抱在怀里,哪怕几十年后,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感觉,父王的怀抱是那么宽阔而温暖,给她遮挡一切风雨。 不多时,宁如愿也过来了,见到儿子趴在床上养伤的狼狈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一家五口吃了顿温馨的晚餐。 蓝晏清去查哨,宁如愿留下来和蓝敏怀说话,只有蓝敏行送妹妹回房,两个丫鬟远远的跟在后面。 “二哥,父王为什么要打大哥啊?”蓝敏仪再次问道。 “这事儿提起来就可气,还不是因为京城里来的人吗。”蓝敏行提起来气儿就不顺。 原来,弘嘉帝带人来了兰谷关后,北狄军队又开始不断地骚扰兰谷关,几乎是坐实了宣朝内部有他们的奸细,而且肯定不止云岚一个。 因为自从云岚到后,蓝晏清就派人时刻监视着他和身边人,并没有传递信息的举动。 大战在即,为了军心稳定,蓝晏清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排查奸细,只能是暗中查访。 对于不断来挑衅的小股北狄骑兵,自然也不能手软,而北狄骑兵也好像失去了前段时间的迅猛机敏,接连几次被打的丢盔弃甲,奉命出城阻击的平西军几乎没有伤亡。 面对这种情况,蓝晏清等一众平西军将领都脸色凝重,北狄人明显是在故意示弱,引诱弘嘉帝出关。 但以弘嘉帝为首的京城众人却不认可这种说法,他们坚持认为这就是北狄骑兵的实力,对于蓝晏清的说辞,他们私心怀疑蓝晏清不过是在故意夸大难处,是为了给自己、给平西军多要功劳。 短短几天,随驾而来的京城众人就从怯战变成了跃跃欲试,虽然也有几个明白人,但说的话并没什么用,因为人太少了。 毕竟能被弘嘉帝带出京的,大多是吹捧支持他的,脑袋清醒的基本留在京城带伤工作呢。 那些文官还好,也就是跟蓝晏清等人唇枪舌战一番,催着他主动出关退敌。 但那些一次战场没去过,靠着祖先恩荫得了一官半职的武将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仗着练了几年拳脚、考过武举,他们强烈要求出战。 有弘嘉帝的圣旨,蓝晏清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过还是在弘嘉帝面前据理力争,不给他们指挥权,只让他们先跟着长长经验,弘嘉帝也同意了。 而蓝敏怀就倒霉在这些人身上,一次蓝敏怀奉命带五百人出城迎敌,他的队伍中带了三个京城来的小武官。 虽然都是勋贵出身,但这些人的实力与蓝家这种正儿八经的武将世家相去甚远,倒是傲气远超蓝家,这三人又仗着比蓝敏怀大了十几岁,有些看不上这个尚未及冠的毛头小子。 双方短兵相接,不多时,北狄骑兵就仓皇败退逃走,蓝敏怀心知其中有诈,遂下令士兵停止追击,但那三人却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不顾蓝敏怀劝阻就带了自己的几十人追了过去。 蓝敏怀气恼不已,也不能真舍下他们不管,只好命副将带士兵回城,自己则带着心腹亲卫追了上去。 追了不到十里,就迎面撞上了逃回来的十几人,三个武官只剩了两个,“怎么回事?”蓝敏怀拦住了抱头鼠窜的众人。 “蓝小将军,快去救雷严,他被北狄人捉住了。”其中一个武官慌乱的回道。 这几人胆战心惊的,一来被敌人吓破了胆,二来雷严是晋城侯世子,他外公正是兵部尚书吕志宏,他们三人不听军令追了出来,结果雷严出事了,他们二人没好果子吃。 “确定他还活着吗?北狄人有多少?装备如何?去哪边儿了?”蓝敏怀目光锐利地看着几人,一群废物! “肯定活着,他是被人用绳索套下马的,并没受伤,北狄人有四五十个,在那边的树林里,看样子是一个北狄贵族带着侍卫。”几人哆哆嗦嗦地说道。 蓝敏怀抬眼望去,在一片戈壁滩上,那个只有十几棵大树的小树林很显眼,“我带人去看看,你们先回去。” 虽然十分不想救,但蓝敏怀也不能随意抛下同僚,况且他知道雷严的身份,若是一点儿营救的举动都没有,雷家和吕尚书都会找麻烦,而且不单是他,他父王和平西军都会有麻烦。 蓝敏怀带着心腹亲卫催马赶了过去,后面那十几人犹豫半天,还是追了上去,这里离兰谷关有二十多里呢,万一路上再碰上北狄人怎么办?还是跟着蓝敏怀比较有安全感。 蓝敏怀等人来到了树林外,远远停下了马,免得被暗箭所伤。 树林中的人似乎就是在等着他,他们刚停下马,林中就出来了十几个北狄人,押着形容狼狈的雷严,看样子,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好吧,看来是不能指着他自己脱险了。 第45章 军棍 蓝敏怀营救被俘的雷严,追到了一处小树林,一队北狄人从林中走了出来,看样子不像正规军队,确实像私人的护卫,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北狄贵族。 蓝敏怀打了手势,命令众人停在原地警戒,他自己则带了两个亲卫催马迎了上去。 “蓝大公子,快救救我!啊……唔唔……”雷严见到蓝敏怀,挣扎着大喊道。 刚喊了两句,就被人一刀柄砸在了背上,痛呼还没完,又被人用破皮子堵住了嘴,狠狠压制住了。 蓝敏怀有些嫌弃地小幅度撇了撇嘴。 “蓝小将军,久仰大名,今日才得相见,幸会幸会。”对方领头那人看穿着是北狄的贵族,却说着一口流利纯正的中原话。 “不知阁下是哪位?”蓝敏怀随口问道,双眼转动,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和人员站位,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营救人质。 “在下萧山,至于身份嘛,你早晚会知道的,不急于一时。”北狄贵族卖着关子,脸上挂着有些暧昧的笑容。 “阁下来兰谷关挑衅,却又藏头露尾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所图为何事?”蓝敏怀冷笑着回道。 很遗憾,他仔细观察了两遍,也没有找到破绽,若是雷严未受伤,他还有几成把握,但对方显然早就做了防备,雷严的一条腿已被打折了,无法奔逃。 “当然是图这些京城来的贵人了,蓝小将军,我们做笔交易如何啊?”萧山笑得很阴险。 “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易可做!”蓝敏怀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个叛国通敌的罪名。 “怎么能没有呢?你不是来救这个废物的吗?”萧山不紧不慢地说道。 听到废物二字,雷严似乎被伤了自尊心,再次挣扎扭动起来,抗议着,可惜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声,旁边人用刀柄敲在他的头上,他才再次消停了。 “阁下既然想做交易,就不该如此粗暴的对待你仅有的人质。”蓝敏怀冷冷地说道。 “只要蓝小将军交出兰谷关的布防图,在下自会命人好好放了这位雷世子。”萧山提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交易。 “阁下似乎并没有交易的诚意!”蓝敏怀恶狠狠地盯着萧山。 “怎么没有诚意呢?在下可是满满的诚意,你看连纸笔都准备好了,只要蓝小将军将图画出来,立刻放人。”萧山十分像一只笑面虎,一挥手,就有人端出了纸笔墨砚。 “不可能!阁下还是换个条件吧。”蓝敏怀果断地拒绝了。 “既如此,那也就没有谈的必要了。”萧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雷严立刻就人头落地了。 “你!”这大大出乎了蓝敏怀的意料,他隐隐感觉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目光一凛从背上拿下弓箭,后面亲卫也急忙催马迎上来。 北狄人杀了人质后就干脆利落地上马逃跑,并无交战之意。 蓝敏怀一箭射向萧山,却被他灵敏地躲过,只留了一句话,“蓝小将军,我们还会再见的。”逐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宣朝士兵追上去,蓝敏怀骑在飞驰的马上仍然挽弓搭箭,瞄准前方目标果断地松了手,正中萧山后心,萧山在马上晃了几晃,仍然坚持着没有落马。 蓝敏怀一抬手,命令众人停止追击,“别追了,小心有诈!”他遗憾地看着远处飞驰而去的背影,可惜了,这箭偏了一些,未能正中心脏。 最终,蓝敏怀带着雷严身首分离的尸体返回了兰谷关,吕尚书见到外孙的惨状差点儿软了腿,他女儿可就这一个嫡子啊,眼看就能袭爵了。 吕尚书恶狠狠地盯着蓝敏怀,这几天跟着出城蹭军功的子弟不少,从未有过伤亡(护卫伤亡不算,吕尚书不在乎),怎么轮到他外孙就出事了呢?还死的这么惨! 吕尚书直接将状告到了弘嘉帝面前,说蓝敏怀指挥不利造成重大伤亡。 那两个同去的勋贵子弟本身与蓝家不是一派的,又害怕被牵连、被吕尚书报复,极力推脱责任,隐瞒了他们三人是违抗军令、私自追击的事实。 此次随驾的人大多与蓝家不对付,在宸王和秦王的带领下群起而攻之,甚至于将此事的严重程度上升了一个高度。 自陛下到了兰谷关以来,蓝晏清在军中说一不二的指挥权就没了,数次被陛下及京中官员掣肘,蓝敏怀因此不满,蓄意报复。 虽然有士兵为证、有蓝晏清带着边关众将领据理力争,但弘嘉帝还是认定了蓝敏怀有罪,至少没有认真救援。 在兰谷关住的这些天,弘嘉帝也感受到了军队和边民对蓝家人的信服和崇拜,远远超过了他这个皇帝,他心中不满,对蓝晏清也更加忌惮。 这就是蓝家家规不许广收民心的缘故,这百年来蓝家一直尽力低调,朝廷也不愿给他们大肆宣传扬名,所以蓝家在中原广大百姓中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但对于生活在边关的百姓,民心却是不可避免的。百姓们自然知道是谁在保护他们,皇帝远在天边,蓝家人却是一直守在边关的。 也别说蓝家人是皇帝派来的,边民们该感恩皇帝,边民们可不这么想,毕竟皇帝每年收的赋税可不少。 弘嘉帝对蓝家不满,如今有了机会,本欲严加治罪,但这时候国师云岚却出人意料为蓝敏怀求了情:“陛下,如今大战再即,怎可随意折损将领。 况且此事严格说来蓝小将军没什么大错,实在不宜太过严苛伤了军心,小惩一番即可。” 蓝晏清抬头看了看,云岚站在弘嘉帝身侧,仍是一贯的仙风道骨,却越看越讨厌,为敏怀求情,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平和,眼中没有仇恨、没有冲突,但气氛却不怎么好。 弘嘉帝听了云岚的话,以为是上天又有了指示,生怕会影响他御驾亲征的胜利结局,当下判了二十军棍,但他故意恶心人,命蓝晏清将人带回去行刑。 蓝晏清再气愤、再心疼也不能抗旨不遵,只能忍痛命人打了长子二十军棍,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他愤怒地折断了手中的令箭。 这事儿的原因大家都知道,眼见着蓝敏怀因此被打,平西军的人气愤不已,对京城来人更加厌烦。 虽然负责行刑的士兵们有意放水,但皇帝特意命身边的大太监来监刑,吕尚书也在,蓝敏怀还是被打了个皮开肉绽,不过并没有伤筋动骨。 对这种结果,吕尚书不太满意,却被大太监抢白了一番,只能不甘不愿地离开。 在蓝敏怀趴在凳子上挨军棍的时候,北狄军营内,萧山正趴在榻上疗伤,因为箭离心脏不远,又带着倒钩,所以军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箭取出来。 萧山嘴中含着一块厚厚的白布,极力忍住痛呼,憋的脸色白中透紫,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海纳明在一旁看着很是急躁,“谁敢伤了元帅,我去剁了他!”听军医说萧山没有危险了,他转身就要冲出去。 “回来!”萧山的声音虚弱却透着威严,“一只小狼崽子,你们不许动他!谁敢冒然行动,军法从事。” 小狼崽子在北狄可不是骂人的话,北狄人同北胡人一样,崇拜狼,小狼崽子在他们那儿是一个透着赞赏和宠溺的词。海纳明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夜,关内关外两处军营,蓝敏怀和萧山今夜都只能趴着入睡了,似乎是伤口疼痛,两人都蹙着眉,睡得不太踏实。 若将这两人放在一处,就会发现这两人的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 第46章 边关的早晨 蓝敏仪听蓝敏行讲述了蓝敏怀受罚的原因,十分气不过,可惜大战在即,她也不敢让人去做什么,生怕一点儿恶作剧就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只是当晚,她就给荣韶凌写了封信,除了给他讲自己的见闻外,还给吕尚书以及那两个颠倒黑白的人告了一状。 她可没什么万事靠自己的高尚觉悟,在自己动不了手的时候,适当依靠一下亲人也是可以的啊。 反正这三人也不是好人,以荣韶凌的脾气也不可能让他们得意太久,她只不过是给加把火罢了。 告完了状,她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只是,哪怕她已经来到了亲人的身边,也依然被噩梦困扰着。 第二天一大早,蓝敏仪早早起来,围着府内跑了几圈,在云默不太赞同的眼神中,将今日的早课敷衍了过去。 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她要亲手做京城特色的鸡汤馄饨,抚慰她大哥“受尽委屈”的心灵。 鸡汤、皮、馅早有丫鬟们准备好了,蓝敏仪只需包一下就算是自己的心意了,才包了一小半儿,宁如愿就来给她帮忙了,两人说说笑笑地忙了一早上。 清早起来,蓝晏清就去行宫见驾了,蓝敏行则带着人去查哨,等到馄饨上桌,这俩人正好回来用早饭。 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蓝敏怀,几人仍是在他房里用的饭,闲话些家常,如同寻常人家每一个普通的早晨。 但心细的蓝敏仪却总觉得她父王不太高兴,明明早上出门前,他还是很开心的,还陪着自己跑了一圈。 用过早膳,蓝晏清、蓝敏行父子俩去了军营,就连宁如愿也要去街上查看情况、安抚民心,府里只留下了蓝敏怀兄妹俩。 “大哥,我陪你下盘棋啊?”蓝敏仪提议道,在蓝家,也就她两人喜欢下棋,其他人要么不会,要么静不下心来坐着。 “好啊,两年多没一起下棋了,看看你有没有进步。”蓝敏怀欣然应允。 “那你可得小心了,如今妹妹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与襄王叔下十局,还能赢个两三次呢。”蓝敏仪有些小骄傲。 荣韶凌从小心思缜密深沉,于棋之一道罕逢对手,蓝敏仪才十岁就能从他手下赢过几次,确实值得骄傲了。 “你确定王叔没有放水?”蓝敏怀笑道,他的棋就是荣韶凌教得,对荣韶凌的棋艺深有体会。 两个丫鬟端来棋盘摆好,又摆上了茶水和果盘,这才退了下去。 “王叔才不会干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呢!”蓝敏仪说着,率先落下一子。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内,兄妹两人一个趴着一个坐着,却意外的和谐。 兄妹两个手下你来我往杀得激烈,情绪却都很稳定,随口唠着家常,多是蓝敏仪说着京中的事,蓝敏怀听着。 “对了,大哥,祖母要给你和二哥娶夫人了,让我问问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蓝敏仪问道。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操心这些做什么?更何况,边关未平,何以为家?”蓝敏怀眼睛专注地看着棋盘,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才懒得操心呢,是祖母让我问的!”蓝敏仪傲娇地说道,“你都十七岁了,我们蓝家的男子都是十八岁娶妻的,你还没订婚呢,明年怎么娶?” “我不信,这事儿祖母不与母妃她们商量,反倒与你一个小毛孩儿说?”蓝敏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好吧,是我想有个嫂子了,茗愿和依依都有嫂子宠着了,我羡慕嘛。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等我回去可以帮你留意着啊?”蓝敏仪道,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不用你操心,等战事结束,我自会回京娶个自己喜欢的。”蓝敏怀不肯松口,并转移话题,“专心点儿,你可是快输了。” “别高兴的大早,最后一子落下前,一切皆有可能!”蓝敏仪满脸得意,胸有成竹。 兄妹俩人正在棋盘上较劲儿,有一人不经通传径直跑了进来,“小敏仪,来,让凌伯伯看看。” 凌楚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依然是与蓝晏清初见时那不稳重并且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与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云岚比,怎么看都像江湖骗子,也难怪弘嘉帝不肯让他诊脉。 “凌伯伯好。”蓝敏仪急忙起身行礼,笑得灿烂。 “嗯,还是又乖又可爱。”凌楚宠溺地递给她一个盒子,“给,安神香,听说你最近睡眠不好。” 凌楚有一段情缘,却追追逃逃一直未修成正果,至今孑然一身,也不着急,只是对蓝家这三个孩子很是疼爱。 在凌楚看来,这三个孩子的出生他是立了大功的,怎么也值得他们给他养老送终了。蓝晏清对此没什么意见,由他去了。 “谢谢凌伯伯!”蓝敏仪笑着接过盒子,打开闻了闻,“我喜欢这个香味,不过凌伯伯,你确定用了这香,我是真的睡着了而不是昏倒了?”蓝敏仪玩笑道。 这么多年了,凌楚最擅长的仍然是各种各样的毒,曾有一次废寝忘食研究香料,不想配成了毒香,自己还中了招,昏睡了一天一夜。 初时众人只以为他是在睡觉,因为他常常几天几夜不睡研究药物,成功后再连续睡个几天几夜。 最后小厮发现送进去的水和食物一直没有动过,这可就不对了,往常他睡觉从不耽误吃喝,众人这才觉得他可能中毒了,寻了太医来救。 幸亏那香不致死,保住了凌楚的性命,可是脸面就丢完了。 他平常最爱玩笑,如今阴沟里翻船,被自己配的香迷倒了,被众人逮到机会结结实实地嘲笑了两年,连荣韶凌那寻常爱冷着脸的人都一见他就笑。 “臭丫头,拿我开涮是不是!”再次被提及黑历史,凌楚佯装生气的拍了她的头一下,“走吧,凌伯伯带你去街上逛逛,这与内地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就是与寒石城都不一样。” “快去吧,我如今不方便,不能陪你,就有劳凌伯伯了。”蓝敏怀赶紧赶人,虽然许久未见妹妹甚是亲切,但一来不想听妹妹催婚了,二来这局棋他真的要输了。 蓝敏仪看透一切地瞟了大哥一眼,“大哥重伤未愈,做妹妹的该陪伴照料才是。” “不必不必,你来一趟不容易,当哥哥的怎能将你拘在屋里,我这儿有小厮、有亲卫就够了。”蓝敏怀急忙摆手道。 “就是,他这算什么重伤啊?用不了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走走走,凌伯伯带你去玩。”凌楚不由分说将蓝敏仪带走了。 蓝敏怀松了口气,让人将棋盘收拾下去,自己拿了妹妹从京城给带来的话本子翻看着,妹妹来了后,心情都舒畅了。 凌楚带着蓝敏仪出了府,来到了主街上,却见大军正急匆匆地穿城而过,蓝敏仪问道:“凌伯伯,这是怎么了?” “陛下今早下旨,命京城来的十万大军驻扎在关外,他自己也要出关,亲自督战,预备速战速决,他着急回京了。”凌楚用说笑话的语气说道。 “陛下怎么敢去关外涉险呢?他难道忘了从前怀文太子(弘嘉帝的倒霉太子兄长,前文死在谈判中的那位)之事吗?”蓝敏仪瞪大了双眼。 蓝敏仪总算知道她父王心情不好的原因了,二十多年前,怀文太子来边关议和谈判,中计身死,蓝家也险些灭族。 如今蓝家刚有了起色,弘嘉帝又来了,若皇帝有个闪失,蓝家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自然没忘,昨天北狄送来国书要求议和谈判,他拒绝了。不过他认为自己御驾亲征如神兵天降,迫使北狄望风而逃,所以今早就信心满满地要出关了。”凌楚脸上都是鄙视。 蓝敏仪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第47章 凌楚的情缘 凌楚带着蓝敏仪避开了浩浩荡荡的大军,转去了一条商铺林立的繁华街道。 凌楚说的不错,哪怕只隔了一条山谷,几十里路,寒石城与兰谷关的区别也很大,寒石城与中原内地的风格更为接近。 而兰谷关的一切都很有些西域特色,因为风沙大,所以街道两旁大多是窗小墙厚的土屋,装饰着不同民族风格的饰品。 路边还有不少的摊位,摆摊的有中原人、有西境的少数民族边民,也有其他国家的客商。 不过今天的摊主们似乎情绪不高,有一搭没一搭的吆喝着,还有的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有顾客询问才会积极回复一下。 “看来大军穿城而过让他们有些恐慌了,若是往常这街上可热闹了,你能听到不同语言的吆喝,甚至看到矛盾双方用不同语言对骂,还能精准回嘴的场景。”凌楚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不过蓝敏仪对于看人对骂兴趣并不大,她更对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感兴趣,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京城倒是也有卖西域商品的铺子,但那里面的东西却没有这里的有趣。 蓝敏仪见到新奇的东西总要买一些,预备带回去送礼,出人意料的是,凌楚竟然会用不同的语言同商贩讨价还价。 看着蓝敏仪震惊的小眼神儿,凌楚理直气壮的说道:“知道你有钱,可也没必要把钱舍给这些奸商啊!将货物卖六七倍的价钱,就欺负你们这些外地来的。” “我只是没想到凌伯伯会这么多种语言罢了。”蓝敏仪干笑道,平常看着他除了毒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活的也十分潦草随意,没想到还有别的本事呢。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我少年时随着师父也算是周游列国了,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凌楚有些洋洋得意地笑着,不过在看到对面一个怒目圆睁的女子时,笑意僵在了脸上。 蓝敏仪一边挑着摊上的民族饰品,一边听着凌楚夸夸其谈呢,突然没了动静,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凌楚有些僵硬地看着前方,目光中有思念,有隐忍。 蓝敏仪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对面是一个与凌楚年龄相仿的美貌女子,衣着华丽,眉宇间有些英气和锐气,不像是宅门里的夫人,倒像是个在外闯荡,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这俩人四目相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被忽略了,蓝敏仪带着自己的丫鬟后退两步,生怕一不小心闯入其中,破坏了这常在话本子中出现的经典名场面。 “凌楚,自五年前一别,你让我好找啊!”那女子开口说话了,上位者的气质一下就没了,活脱脱变了一个人,成了碰到负心汉的怨妇。 蓝敏仪眼中冒出了兴奋的光,这就是凌伯伯那个一直没修成正果的情缘啊!看着长得漂亮,又有能力,还能屈能伸,按说应该能把凌伯伯拿捏的死死的才是啊,怎么追了这么多年就没成呢? “慕雅,五年前我就与你说的明白了,你我之间绝无可能,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如今我朝与北狄正在开战,以你的身份不该出现在此处,要避嫌才是。”凌楚将眼神恢复到平静无波,声音有些冷硬地说道。 “我慕家被萧肃(北狄王)灭了族,我还会帮北狄不成?你放心,我来边关是拿了鸿胪寺文书的。”慕雅提起被灭族,语调都没什么起伏。 “我是来带你走的,刀剑无眼,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添什么乱。你可以不娶我,但你得平平安安地活着。” 慕雅说完,一挥手,身后两个健壮的护卫就要上前将人强行带走。 蓝敏仪本来在看热闹呢,这怎么没两句话就要强抢民男了呢?她今天只带了两个小丫鬟,所以只能自己持剑挡在了凌楚身前。 她身边的人都是蓝家的家生子,有不少人的亲友都在军中,所以她给放了两天假,让她们找亲友团聚去了。 不过几乎是瞬间,两个暗卫就从旁边闪出来,将几人护在了身后。 “这位姑姑,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手呢?凌伯伯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在哪儿吧?”看出凌楚对慕雅有感情,蓝敏仪笑的很客气。 “你是平西王的掌上明珠吧,我听凌楚提到过,说你又聪明又乖巧可爱。”慕雅说道,只是她还真没看出这姑娘哪里乖巧了? 想到凌楚对蓝敏仪的态度,慕雅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递过去,“这是姑姑给你的见面礼,可不可以让我同你凌伯伯单独说会儿话?” “我们俩没什么需要单独说的!”凌楚生硬的说道,不过却并没有不许蓝敏仪收礼物。 蓝敏仪转头看了看凌楚,想了想,接过了那把短刀,行了个礼,“长者辞,却之不恭,敏仪多谢慕雅姑姑。至于单独说会儿话嘛,我可以避开,但他们俩可得跟着。”说着指了指那俩暗卫。 “不过你放心,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该听到的话绝对听不到只字片语。凌伯伯,我去找宁母妃,一会儿就直接回府了。” 蓝敏仪说完,带着两个丫鬟走了,暗中还有两个暗卫跟着。 “走吧,我们去茶楼坐坐。”慕雅悠然地看着凌楚。 凌楚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前方那个与周围房屋格格不入的茶楼,这是一个中原特色的建筑,开着大大的木窗,不过也只能在风和日丽时开一开。 今天天气不错,少有的阳光明媚、无风无沙的天气,两人坐在了二楼的窗前,慕雅财大气粗地给二楼清了场。 凌楚没心情喝茶,他既贪恋与慕雅相处的时光,又要努力克制,忍得辛苦,只能逼迫自己冷冷地说道:“五年前我已说得很明白了,你我之前隔着国仇家恨、血海深仇,断无可能!” “可这些并不是我造成的啊,我追着你跑了二十三年,二十三年啊!就不能让你的心暖一点儿吗?”慕雅有些痛苦地说道。 凌楚强忍情绪,严肃地说道,“我父亲死在与北狄交战的战场上,我师父被你伯父和姑姑所杀,这是永远都不能平的坎儿。” “你怪我,当年没能及时赶到救下你师父,对吗?”慕雅问道,眼中含泪。 “我没有这么不讲道理,你本身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甚至于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但我可以为你去死,却不能与你走到一起。”凌楚坚定地说道。 “可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慕雅苦笑道,眼中的泪控制不住地流下,她急忙掩饰地走到窗边,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却在看到某处时,眼神一凝,闪过一丝怀疑,又恢复了冷静与理智。 “那个与蓝小姐同走的女子是谁啊?脸上有一块儿红色胎记的。”慕雅尽量平静地问道。 “应该是府里的宁侧妃。”见她转移了话题,凌楚松了口气,起身来到窗边。 楼下一个民族风饰品摊前,宁如愿和蓝敏仪拿着摊位上的饰品给对方试戴,言笑晏晏,看起来关系很好。 “这蓝小姐与她庶母关系倒是不错。”慕雅眼中有些奇怪的情绪。 “平西王一家自来和睦,从没有那些嫡庶争斗。”凌楚回道。 “西边的风俗,脸上有胎记者不祥,会给人带来厄运,平西王一家都是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中搏命的,就不忌讳吗?”慕雅问道。 凌楚脸色冷了下来,“平西王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况且宁家一门的忠烈,不容诋毁。” “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听出凌楚语气不善,慕雅急忙解释道,眼睛仍盯着楼下的女子。 宁如愿似有所感,不经意间抬头,四目相对间,都闪过了一丝不同的情绪,直到蓝敏仪与她说话,她才笑着与凌楚二人点点头,然后转移了视线。 看着楼下几人离开的背影,慕雅说道:“我已二十来年没来过兰谷关了,来一趟不容易,打算多住几天,你若是改变了主意,随时来平安客栈找我。” 第48章 凌楚遇害 蓝敏仪和宁如愿俩人相伴回府,蓝敏仪问道:“宁母妃,凌伯伯和那位慕雅姑姑为什么不在一起啊?明明他们看起来互相有情啊。” “这我还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纠缠了二十多年了,一个逃一个追,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估计也就你父王和襄王殿下两人。”宁如愿回道,眼睛看向虚空,原来真的姓慕吗。 蓝敏仪不再多言,不过听刚才两人对话,应该与那位姑姑的身世有关吧,她似乎是北狄人。 当天晚上,凌楚月下独酌,秋天的月亮高高的挂在深空,投下清冷的月光,让这个四方的小院子更添几分萧索。 凌楚醉意朦胧地看着天上明月,眼神酸涩,心中的人就像这月亮一样,只可遥望,不可靠近,只是一个隔着天空,一个隔着仇恨。 “凌伯伯,举杯浇愁愁更愁。”蓝敏仪走过来,身后两个丫鬟抬着食盒。 “你怎么过来了?过两天就得回去了,不多陪陪你父王兄长。”凌楚眼神有些发直,木呆呆的。 两个丫鬟将食盒中的菜肴及果品摆好,就退到了院门处守着。 “我父王和二哥都在关外军营,宁母妃正陪着大哥呢,她们母子如今相处时间也不多,需要说体己话的时间,我还指着宁母妃说服大哥给我娶个嫂子呢。” 蓝敏仪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了个果子吃着,“我觉得凌伯伯也需要人陪,喝闷酒也不能排解忧思啊。” “你一个小丫头,却总爱装大人,你还太小了,不懂。”凌楚笑着摇摇头,脸上倒是比刚才那模样多了分鲜活。 “我虽然没经历过,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啊,我读过许多话本子的,我能看出来你们两情相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一起?你明明因为不能相守这么痛苦,又为何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蓝敏仪确实有些不懂。 凌楚被口中的酒呛了一下,“你才十岁,看的都是什么啊?襄王信誓旦旦要帮你父王照顾、教导你,他就是这么管教的?太失职了!” “襄王叔说只有我看的多了,知道的多了,才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哄骗走。”蓝敏仪振振有词。 她看的都是荣韶凌读过且做过批注的,她一直怀疑看话本子是荣韶凌私下的小爱好,这与他平常的表现十分不符。 “倒也有几分道理,就是不知你父王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因此与他打一架。”凌楚笑道,转头看看蓝敏仪,突然就想倾诉一下,虽然对面是一个装大人的小孩。 “小敏仪啊,两个人并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的,还有许多无可奈何啊!……” 凌楚的父亲曾是平西军的一位小队长,在与北狄作战时阵亡,他母亲当时身怀六甲,听闻噩耗受刺激小产了,一尸两命。 凌楚就成了孤儿,他师父当时恰好云游到他们村,见他可怜又伶俐,就收为了徒弟。 而慕雅出身于北狄贵族慕家,她姑姑是现任北狄王的元后,北狄王当年正是靠了慕家的势力才登上王位的。 可同许多帝王一样,一旦登上了王位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北狄王更是恼恨慕家当年逼婚,对慕家多番打压,欲除之而后快。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凌楚师徒两人游历到北狄,恰好救了遇险的慕雅,少年少女只一眼就多了一分朦胧情思。 而两人高超的用毒之术也被慕家得知,慕家对此十分感兴趣,以感激两人的救命之恩为由,在两人游历期间多有照顾,慕雅时常来找凌楚,就算凌楚一直冷着脸也从不放弃。 可惜好景不长,元后命凌楚师父配制一种阴损的毒药,师父不肯就范,元后命慕雅的伯父将人处死了,本还要杀了凌楚灭口,慕雅将他救了出来,送回了宣朝。 半年后,北狄王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慕家定罪灭族了,全家上下几百口,只有慕雅在忠仆的保护下逃脱了。 也是因为慕雅自幼父母双亡,在权贵中存在感不强,又与那伯父不睦,她逃走后,主办的官员觉得她也掀不起风浪,又怕担责任就瞒了下来,所以她很顺利的在宣朝落户了。 凌楚与慕雅在宣朝再次相遇了,只是两人之间并无可能,面对慕雅的攻势,向来不羁、热爱自由的凌楚,不惜进宫当太医,为此更是对荣韶凌挟恩图报,最后被荣韶凌送到了平西王府。 关于慕雅的身份,荣韶凌和蓝晏清都知道,也派人调查过,确定她于宣朝无害也就不插手了,感情的事还是该自己拿主意的,这些年两人就这么追追逃逃的过日子。 蓝敏仪沉默了,这两人确实不太合适在一起,就算相爱时能忽视仇恨,日后呢?仇恨是不可能消失的,当感情淡去,这就是插向心口的尖刀。 只是这互相折磨,拿不起又放不下,追追逃逃蹉跎半生也太惨了吧?“既然凌伯伯已打定主意,为何不娶妻生子呢?看慕雅姑姑的性子,你若娶妻生子,她必不会再纠缠。” “小丫头,你还是不懂,也对,你身边大多是为了成亲而成亲的人。你不知道,当一个人有了刻骨铭心的爱人,就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我心中记挂着慕雅,再不能接受别人,便是相敬如宾都做不到,又何必再耽误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呢? 反正我这人又没有家人管束、族人牵绊,孤独一生也不错,只是日后就得有劳你们兄妹三个给我养老送终了。”凌楚叹道。 “养老送终倒是好说,只是你们两人又何必如此执着呢?既然拿不起来何不放下呢,犯得着蹉跎一生吗?”蓝敏仪十分不理解,两人孑然一身,异地相望,怎么想怎么惨。 凌楚笑了笑,“等你大了就懂了,心是无法控制的!在我们两人相见之初,我就知道没有可能,所以冷言冷语,距人于千里之外,可最后还不是不受控制的陷进去了。我是如此,只怕她也是如此。” 蓝敏仪陪凌楚坐了一个时辰,等人彻底醉过去后,才让卫兵将人抬进房里,自己也回了屋子。 凌楚配制的安神香还是十分有用的,蓝敏仪沉沉地睡了过去,暂时摆脱了噩梦的困扰。 只是她不会想到,在她睡的香甜的时候,这城中的两股势力却活跃了起来。 蓝敏仪在兰谷关住了五天,蓝敏怀都能下地走路了,她实在没有理由再住下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听宁如愿的话,返回寒石城。 不过她提了一个条件,她要再去军营见见父王和二哥,这几天两人一直在军营,偶尔回来也匆匆忙忙的。 宁如愿拗不过她,恰好蓝敏怀也该回军营了,就将她带了过去。 蓝敏仪第一次进入如此大规模的军营,看着一切都新鲜,一直待到傍晚才被蓝敏行送进城,明天她就得回寒石城了。 兄妹两人刚进城,迎面就碰上了府里的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看起来有些悲愤。见到两个小主子,急忙勒住了马缰。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乱?”蓝敏行板着脸问道。 “回世子,凌先生遇害了,侧妃命属下去给王爷报信。”卫兵回道。 “你说谁?”蓝敏仪瞪大了眼睛,厉声问道,“凌伯伯?遇害了是什么意思?”她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眼泪却不自觉地流出了眼眶。 “怎么回事?”蓝敏行也伤心,只是他见惯了生死,比较冷静。 “上午小姐出关后,凌先生接到了慕姑娘的信,要去东城门给她送行,谁知一去就没回来,直到下午,才有人在城内一处僻静的小巷发现了他的尸体,是被北狄人特有的弯刀所杀。” 第49章 后事 蓝敏仪兄妹两人快马回府,在门口就碰到了宁如愿,确认了凌楚的死讯。 蓝敏行要去查看尸体,泪眼朦胧的蓝敏仪也要跟着,被宁如愿拦下了,怕她太小,受不了。 “宁母妃,让她去吧,她总有长大的一天,生在蓝家,这种事儿不可避免。”蓝敏行说道,他们蓝家人,见不了死人是不行的。 最后蓝敏仪见到了凌楚冰凉僵硬的尸体,双目紧闭,脸色青黑,泛着浓浓死气,这是她第一次见死人,还是与自己亲近之人。 从前满是温柔疼宠的眼神再也不会出现,嘴中再也不会吐出逗她笑的语言,再也不会陪着她出去玩。 蓝敏仪有些不能接受,前几天还吵着要她给养老送终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蓝敏行强忍悲痛掀开了凌楚身上的床单,查看他胸前的伤口,确实是北狄特有的弯刀所杀,下手干净利落。 旁边的蓝敏仪也看到了凌楚身上干硬的大片血迹,几乎布满整件衣服,蓝敏仪有些不能接受的握紧了宁如愿的手,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宁如愿将她搂进怀中拍了拍。 宁如愿抬头看着蓝敏行说道:“我已经将府内的人都派出去查找线索了,可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那条小巷太过隐秘,很少有人经过那里。” “那小巷再隐秘也是在防守严密的关城里,北狄探子居然明目张胆的在城内杀人,杀的还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军医,到底是因为什么啊?”蓝敏行很疑惑。 虽然很久之前,凌楚就说过要给蓝晏清提供毒药用在敌军身上,可也从没真用过,他之前为躲慕雅,行为也很低调,北狄探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杀个二流军医,图什么啊? “凌楚是被那慕姑娘请出去的,会不会是她爱而不得,因爱成恨,一怒之下杀了凌楚呢?”宁如愿猜测道,“之前听说她是异族之人,不知可是北狄人?若是的话,用北狄弯刀也说的通。” “不会是她的!”蓝敏仪从宁如愿怀中出来,摇摇头很肯定的说,她哭得满脸泪痕,眼眶红肿,脑子却很清醒。 “虽然她是北狄人,但我听凌伯伯说过他们的事情,若说她将凌伯伯强行绑走这有可能,可她绝不会伤害凌伯伯的。 她出身于北狄大贵族慕家,她姑姑还是从前北狄王的王后,她做为慕家灭门后唯一的幸存者,会不会手中有北狄的机密? 而她将之给了凌伯伯,没想到被北狄探子发现,给凌伯伯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们纠缠了二十多年,凌伯伯除了不同意在一起,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慕姑娘不太可能痛下杀手,那她之前的一切追求和坚持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反倒是敏仪说的有些可能,可是她离开北狄这么多年,北狄那边从未追捕过她,那她逃走时应该没带什么重大机密才是,否则北狄怎么会忽略她的存在? 而且在这个时候,值得隐藏很深的探子冒险杀人,那必是与战局有关的布防图、舆图之类的,可人和地形都是不断变化的,这些东西经过二十多年,还能有多少价值?居然能逼得探子狗急跳墙。” 蓝敏行分析道,想不明白是什么信息这么重要,“算了,派人去追,不管怎么样都得找到她,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凌伯伯的人,找到后就清楚了。” “已经派人去追了,但还没有消息,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过了寒石城了,再找就麻烦了。”宁如愿回道,“我们下午才得到消息,太晚了。” “王叔曾经派人详细调查过她,对于一个出身这么复杂的人,王叔肯定不可能完全信任,就算不派人监视,也一定有办法随时找到她的,我给王叔写封信询问一下。”蓝敏行说道。 对于凌楚的后事,之前就说过,他养老送终就指望着蓝敏仪兄妹三个了,而他第一次跟蓝晏清上战场时也交待过,若他不幸阵亡,就将他葬在出生的小山村里,葬在父母身边。 凌楚出生在距寒石城不足百里的村庄,如今弘嘉帝将大军挪到了关外,一门心思要打个大胜仗,蓝敏行兄弟两个都不得离开军营,所以这事儿就落在了蓝敏仪头上。 “敏仪,明天你就带着凌伯伯的棺木离开,去桃山村,让他入土为安。”蓝敏行拍拍妹妹的肩膀。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们还没有给凌伯伯举行葬礼啊?凌伯伯这些年为我们家、为平西军做了多少贡献,他的身后事怎么能这么草率?”蓝敏仪瞪大了眼睛,不满地质问道。 “如今大战在即,城内又出了北狄探子,再大张旗鼓的举办葬礼既不合时宜也不安全。况且凌伯伯并不在意这些虚的,他会理解我们的,我们只要记得日后多去看看他,他就会很高兴的。”蓝敏行劝道。 从本心来讲,蓝敏行也不能接受将凌楚草草安葬,可如今真的没有办法。 弘嘉帝一门心思地要主动出击,蓝晏清极力阻挡,今天下午已经被卸了兵权。 这兰谷关眼看就要不安宁了,大战一触即发,还是早早将凌楚和蓝敏仪送走为宜,到时候只怕就顾不上他们了。 交待好了一切,蓝敏行命人将妹妹送回了房间,看着宁如愿说道:“宁母妃,你明日也返回寒石城吧。” “这么急着让敏仪将凌楚带走,连个让人给凌楚送别的时间都不留,现在又催着我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宁如愿问道。 与蓝敏仪不同,宁如愿在边关多年,心理承受能力强多了,所以蓝敏行也没瞒着,“今天下午,父王被陛下卸了兵权,一旦爆发大战,这兰谷关就得乱了,宁母妃还是早点儿回寒石城,也好协调军需,安抚百姓。” 宁如愿摇摇头,“我不走,就留在兰谷关,大战爆发,这里的百姓更需要安抚,单靠衙门那几个官员差役是不行的,至于那些京城来的贵人老爷们,不添乱就不错了。寒石城那边有你母妃在,不会出问题的。” “这里太危险了,还是……”蓝敏行坚持。 宁如愿打断了他,“行了,你还得连夜回军营,别啰嗦了。你们还小的时候,我曾跟着你们父王上战场杀敌,如今不过是在城内,有什么可怕的。” 蓝敏仪回到房内,也没心情用膳,只草草喝了两口粥,云默怕她心情郁结,强吃下去再积了食,也没深劝,只早早伺候她歇下,“小姐早点儿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蓝敏仪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也没能睡着,云默去准备明日出发的事,值夜的是小丫鬟听心,听到里面的动静问道:“小姐睡不着?那奴婢给您点上安神……”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立刻闭上了嘴。 可蓝敏仪的眼泪已经下来了,知道她噩梦缠身,就花了十几天给她配安神香的人已经不在了,说好给他养老的,可他还没来得及老呢。 蓝敏仪第一次直面身边亲人的离世,没那么容易缓过来。 “小姐……”幔帐外传来听心小心翼翼的呼唤。 蓝敏仪擦擦眼泪,“去给我点上安神香吧。”凌楚给她配香不就是希望她能睡得安然吗,她怎能辜负这一片慈爱之心。 不多时,香炉里就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香烟,香味儿传入幔帐,还是那样的清甜安逸,蓝敏仪眨眨眼,努力克制眼泪。 入睡前,她想起了凌楚的成果,“听心,你去通知乔爷爷,让他将凌伯伯房内的东西整理一下,药物、医书都妥善收好,另外将所有的方子都抄一遍,我们带走。”她有种预感,她会用到的。 第50章 云岚的底细 兰谷关外的军营内,距蓝晏清被弘嘉帝卸了军权才三天,这军营内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压抑、紧张、混乱。 如今驻守在关外的共有十七万人马,平西军只有五万人,而弘嘉帝带来的御林军和两大营人马,共十二万人,都在关外了。 至于从镇北军调的十万人马,北胡大举入侵,他们暂时来不了了。 虽然没有了人数优势,但以弘嘉帝为首的京城来人却依然信心满满,因为来了这么久了,与北狄发生了十几次小规模的战役,他们全都胜了,且很轻松。 宣朝多年来重文轻武,从皇帝到朝臣都在打压武将,并且采取和亲等策略避免战争,但他们不肯承认自己惧怕战争、惧怕武将势力过大威胁自身利益,美其名曰战争劳民伤财,要尽力避免。 在对外政策这么软弱的情况下,他们仍然以天朝大国自居,高傲的认为四方皆是不开化的蛮夷,皆应臣服在天朝脚下,宣朝朝廷就是这么矛盾。 时隔百年,宣朝的皇帝再次来到边境,惧战的弘嘉帝突然发现北狄军队一触即溃,根本不是从前战报上那般凶狠悍勇,天朝大国那种盲目的自信再次上升。 他高傲的认为从前种种要么是蓝晏清夸大其词,要么是蓝晏清太废物。而自己天兵一到,扫清一切障碍,果然国师说的没错。 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官员们同样沉浸在天朝大国、建功立业的美梦中,幻想着得胜还朝的荣耀,也更加极力的夸耀讨好弘嘉帝,把弘嘉帝夸得热血上头、豪气干云。 可在军队中,就连机灵一些的下级军官都发现了问题,看似他们每仗都胜了,可北狄并没有多少损失,每次交战不久对方就仓皇逃窜,感觉就是在溜着他们玩儿的。 两大营的士兵更是郁闷,平西军随着蓝晏清坐了冷板凳,被安排在了军营后面,靠近关城的位置。而御林军主要负责护驾,那负责与北狄对战的就是他们了,天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要这立功的机会啊。 每次北狄一来,无论是半夜还是凌晨,正午还是黄昏,他们都要整装应战,追着北狄人跑一圈,然后鸣金收兵,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刚从兰谷关里养回的那点儿士气,又被折腾的差不多了。 虽然平西军没有太大的损失,但面对如今的战局,蓝晏清仍然心急如焚,不住的在心中暗骂前往调查云岚和崔家的蓝平,怎么还没有结果呢? 蓝平也很无奈,自他到了庭叶城,真的是不遗余力在调查了,可崔家与北狄确确实实是一丁点儿联系都没有,也没发现其他的不妥之处。 虽然王爷说了他可以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但毕竟他们现在不能确认崔家确实有罪。 若能确认只是没证据,他可以采取些血腥暴力的手段逼供。可如今这样,一旦动了手段就无可挽回,若崔家真冤枉呢? 崔家毕竟是个有官职的中等世家,私刑无罪的官员、官眷,一个弄不好,蓝晏清的爵位没了都算是轻的。 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候,京城里传来了好消息,七皇子的生母月嫔招了,七皇子确实是云岚的孩子。 宫里最初调查的同样不顺利,月嫔在宠妃中实在算是清流了,贪图享乐、飞扬跋扈、骄纵善妒、祸国殃民……宠妃常犯的毛病她是一点儿没有。反而对上恭顺、对下和善,在宫中的口碑还算不错。 荣韶凌马不停蹄的巡查完黄河河务回了京,眼看宫里的调查一点儿进展都没有,而他父皇在边境幺蛾子层出不穷,只能再次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他命人设计陷害了月嫔从娘家带来的宫女,将她押入了内侍院,内侍院那些嬷嬷们,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比刑部专管审讯的差役差。 这宫女骨头倒挺硬,嬷嬷们还发现她是练过功夫的。她在酷刑下坚持了两天才招供,月嫔确实和云岚有染,是崔家吩咐的,而且云岚确实给弘嘉帝下了致人不育的药。 月嫔性格有些软弱,且没有主见,对家族命令向来不敢反抗,私通一事违背了她从小接受的礼教,可她也咬牙接受了,并最终生下了云岚的孩子。 有了供词,再审问月嫔就有了理由。皇后仍在禁足中,定王和襄王做小辈儿的,宫里的事暂时轮不到他们做主,这供词就递到了协理后宫的淑妃面前。 淑妃很头疼,这种让皇帝颜面尽失的事,她真不想知道,可事到如今不管又不行。 审问月嫔反倒比审问宫女容易,她本就性格软弱,而且当母亲的,孩子就是软肋。 不过她知道的也不多,她在宫里才第一次与云岚相见,只知道云岚是楼兰王室中人,入宫是为了报灭国之仇的,至于崔家与云岚具体的谋划,她一概不知。 事关前朝军政,淑妃将此事交给了两位王爷,荣韶凌直接在京中发了文书,派人快马赶到庭叶城,与蓝平汇合,将崔家人一网打尽。 蓝平查了许多时日,成果还是有的,崔家所有人的行踪他都清楚,包括崔家老家主留的后路,那几个隐姓埋名被送出的崔家小孩子,一个也没跑了。 眼看崔家大势已去,宫里的月嫔也招供了,受尽酷刑的几个老头子终于招了。 崔家先祖在几十年前经不住诱惑,与楼兰人有了来往,被抓住了把柄,成了楼兰人的卧底。 直到楼兰灭国他们才过了几年消停日子,谁知好景不长,假云岚拿着他们叛国的证据找上门来。 真正的云岚确有其人,也确实是一个避世而居、济世救人的道士,不过早已病逝,他收过一个弟子,是逃亡来的楼兰王子。 这楼兰王子自幼向往道教,后来在夺位斗争中被兄长所害,逃到了宣朝。 他兄长仍不死心,派死士追杀,王子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恰好逃到了云岚所隐居的山下,幸运地被云岚所救,只是他中毒颇重,毒解后,须发皆白。 王子伤好后就赖上了云岚,百般缠磨,云岚不堪其扰,又见他心性、天资不错,所以收为了弟子,后来云岚年老体衰,不再下山,下山治病救人的都是这王子。 王子不幸还是被楼兰发现了踪迹,楼兰打起了他身份的主意,王子不愿,被楼兰所杀。 楼兰王特意在王室中找了一个与王子相似之人,更是冒着风险,让他中毒,也变成了白发,这就是现在的国师云岚。 真正的云岚本身不常下山,且他在附近出名时已是老年,就是须发皆白的老神仙模样,后来的楼兰王子也是须发皆白,山下的村民将师徒二人当成了一人,就是有觉得不像的,也以为是他修行有成返老还童了。 随着时间流逝,见过真正云岚的人相继年老去世,再也不会有人觉得老神仙变样了,而这国师云岚本就与那王子长得像,根本就没人怀疑过。 所以方圆几十里的人,只知道那山上有一个长寿的老神仙,隔个三年五载的就会下山治病救人,不知道那其实是前后三代人。 假云岚在山上住了十多年,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将云岚留下的医书典籍记住了,可惜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楼兰就被灭国了。 假云岚多年的努力眼看白费了,他不甘心,他想要报仇,只是楼兰灭国,楼兰在宣朝的势力也被打击的七零八落,他手下能用的人寥寥无几。 他看来看去,选中了崔家,他通过幸存的那些探子拿到了崔家叛国的证据。用证据威胁,用成为皇帝母族诱惑,崔家最终同意了助他达成所愿。 第51章 难兄难弟 在蓝晏清的殷切期盼下,蓝平总算是带回了云岚和崔家的罪证,也是让弘嘉帝头顶青青草原,颜面扫地的罪证。 弘嘉帝可不是大度开明的人,若被臣子们知道了丑事,难保不会杀人灭口,所以荣韶凌一早儿就打算好了,让宸王和秦王将罪证呈交上去。 所以随蓝平一起到边关的还有荣韶凌的亲信,带来一个上锁的木盒,言称是重要的公文,必须当面交给两位王爷。 虽然兄弟三人不睦,但荣韶凌毕竟是皇兄,还没彻底撕破脸,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所以两王一团和气的接见了来人。 “二皇兄命你送来的是什么东西?”看着这贴满封条的盒子,秦王狐疑地问道,与宸王对视一眼,同样的迷茫警惕。 “回王爷,这其中的具体内容小人并不知晓,襄王殿下只说里面是机密情报,命小人亲手交给两位王爷。”来人低着头,十分恭敬的回道。 兄弟两个一头雾水,犹豫了一瞬还是打开了盒子,满满当当的一盒子文书,秦王伸手取出了最上面一份,兄弟两人凑到一起看了,脸色变的铁青。 最上面的就是月嫔的口供,上面有两人的私通经过,七皇子的身世,以及云岚的野心和愚弄弘嘉帝的过程。 两王在心中将荣韶凌骂了个狗血淋头,荣韶凌这不是害人吗?明明可以直接将东西送到父皇面前,却偏偏要过他们的手。当面揭父皇的短儿,他们能落什么好儿?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兄弟两人今天的关系真是意外亲密,数次“眉目传情”。平常相看两厌的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 反正已经看了,上了贼船,再生气再郁闷也只能继续下去。兄弟两个破罐破摔地将盒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看过,脸色铁青变成了苍白。 云岚居然是楼兰王室中人,来报灭国之仇的。他们父皇之所以御驾亲征不就是受云岚蛊惑吗?云岚是不是与北狄串通好了? 其中宸王的脸色更白,云岚可是他举荐进宫的,虽然云岚这些年与他联系不多,可他父皇未必不会迁怒。 盒子最下面是荣韶凌的亲笔信,请两位皇弟选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告知父皇,并且安排好御医,父皇年岁大了,受不得刺激,别给气出个好歹来。 气得宸王一怒之下将信撕了个粉碎,父皇乍然得知真相时必然是最愤怒的时候,荣韶凌让他们去面对这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也就罢了,还说风凉话! “行了,东西我们收到了,你回去复命吧。”秦王将盒子扣上,打发走了来人。 “你这亲皇兄可真行啊!他自己引的雷,却让我们在前面顶着。”宸王说道,恨得咬牙切齿的。 “我们都是父皇的皇子,怎么?他不是你的亲皇兄吗?”秦王阴阳怪气地问道,眼神儿却明晃晃地表示:怎么,你和老七一样啊? 宸王给气了个倒仰儿,这俩正宫嫡子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行了,咱俩现在在一条船上,别说这些没用的,这事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找个时机告诉父皇,尽快回京呗,这边关的沙子你还没吃够呢?”秦王没好气儿的说道。 自从弘嘉帝下旨命两王随行以来,秦王对于撺掇御驾亲征一事就十分后悔。 他本来是想着将防儿子如防贼的父皇送出京,他好放开手脚做事。毕竟目前而言,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障碍是生怕儿子们争权的弘嘉帝。 没想到弘嘉帝却把他和宸王打包带到了边关,一切谋划都成了空想,反而是荣韶凌得了便宜,只要巡查完河务就能回京。 没了弘嘉帝压着,没有他和宸王牵制,荣韶凌能做的事太多了,他们必须尽早回京,如今有了理由,还拖什么? “我只怕父皇一怒之下,我们没有好果子吃。”宸王担心道。 “不告诉父皇我们就有好果子吃了?哦,我想起来了,这人还是你举荐给父皇的呢,你怕父皇怪罪你? 当弟弟的好心劝一句,父皇再生气也不会杀儿子,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孰轻孰重你得考虑清楚。你不会没发现北狄军队的问题吧?”秦王鄙视地斜睨着他。 与弘嘉帝不同,他们这几个皇子都是正儿八经读过兵书的,又正是父皇压制、兄弟勾心斗角的时候,习惯了小心翼翼、多思多虑,自然比习惯了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弘嘉帝更能看明白问题。 只是虽然发现了问题,他们也不会冒然提起来触霉头,更何况虽然不对付,但他们对蓝晏清的实力还是认可的,觉得有他在,不至于出大事。 宸王不服气地回瞪,“自然是发现了,北狄军队在故意示弱,营造不堪一击的假象。而我们父皇信以为真了,京中来的许多官员也相信了,大肆吹捧之下,父皇飘飘然了。” “骄兵必败,如今我朝军队的现状就是上面的指挥官骄傲自大,下面的士兵被骚扰的疲惫不堪、士气不振,能打的蓝晏清又被父皇卸了兵权,带着平西军被冷落在后方。 云岚劝父皇御驾亲征,又劝父皇带我们兄弟随驾,只怕就是打定主意让我们死在边关,好给他那个私生子让路,说不定就是勾结了北狄,等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呢。 一旦北狄动了真格的,首当其冲的是两大营的十万士兵,然后就是被御林军保护的我们了,你对他们有信心吗?你不怕吗?”秦王问道,反正他怕极了,他可不想和二伯父一样死在乱军之中。 “那自然是……有些怕的。”宸王脱口而出的漂亮话中途停顿了一下,变成了实话,他们兄弟谁不知道谁啊,谁也不用笑话谁,“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省得夜长梦多,后悔就晚了。” 兄弟两人叫来各自谋士,商量了一下行动方案。 一个时辰后,兄弟两个人携手并肩地来到皇帐外,后面四个侍卫抬着一块大石头,上面有些诡异的红色花纹。 两人跟守门的太监打听了一下,正好,里面只有皇帝和云岚。 小太监入内通禀,不一会儿就出来传旨了,陛下命两位王爷入内见驾。 “皇兄请。”秦王恭敬的示意兄长先行,这就是当弟弟的好处,能躲在后面。 宸王冷笑一声,“行了,别演了,一起吧,说得你能逃得过一样。咱兄弟俩这次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你们兄弟俩今天怎么一起来了?还带着块儿石头。”兄弟两人跪下请安,弘嘉帝看着两个儿子喜怒难辩地问道。 “回父皇,儿臣今日巡查岗哨,听一队士兵说起南边山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块奇石,上面有些玄妙的花纹,似是天降预兆,故而邀了皇兄同去查看,发现确实奇异,就命人将这石头搬了来,请国师解析一下。”秦王奏道。 “哦,真有此事?国师,你去看一看。”弘嘉帝来了兴趣。 云岚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也并没当回事儿,这两人向来不与他作对,所以他就失了防备。 兄弟两个有些热切地盯着云岚,看着云岚从御座旁边走下来,逐渐远离皇帝,又激动又紧张。 终于,云岚来到了石头前,也看清了石头上的痕迹,那就是用朱砂草草画上的,人工痕迹十分明显。 云岚还未反应过来,四个侍卫就一拥而上,将云岚牢牢地控制住了。 兄弟两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荣韶凌的情报没有问题,这云岚确实功夫不怎么样。 事情发展太快,把弘嘉帝吓了一跳,还是大太监反应快,急忙闪身挡在了他身前,大声喊道:“护驾,护驾!” 门外的侍卫们拔出刀剑冲进帐内,将几人团团围住,宸王和秦王很干脆的跪了下去,不敢有其他动作,生怕被误伤,只有四个侍卫仍牢牢抓着云岚。 第52章 决不回京 弘嘉帝又惊又怒,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缓过神来后,厉声喝问道:“你们要造反吗?胆大妄为,不忠不孝!” “儿臣不敢。”兄弟两人慌忙俯身叩头,不忠不孝这个评语可严重了,二人不敢也不能接着。 “是二皇兄从京中送来消息,国师云岚是楼兰奸细。”他们一边慌忙解释,一边还不忘记将荣韶凌推出来挡在前面。 “因云岚一直随侍在父皇左右,儿臣们怕贸然提起,他会狗急跳墙伤了父皇,无奈出此下策,先行将他擒拿。 儿臣们虽行事鲁莽,但也是出于对父皇的忠孝之心,请父皇恕罪!这是二皇兄送来的云岚的罪证,请父皇明鉴。” 宸王将那盒子高高举起,上面还残留着荣韶凌亲笔所写,并加盖了印章的封条,极力的向弘嘉帝表明,掀出这丑事、让你丢尽脸面的可不是我们。 查出他国奸细是大功,若是往常,这两人得想方设法揽在自己身上,可此事牵连到皇帝的丑事,他们就不敢揽了。 都是男人,太知道绿帽子这事儿让人多难堪了,谁知道他们父皇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揭露此事的人。 “混账!国师怎会是楼兰奸细?楼兰早已不复存在了!”弘嘉帝不信,要说如今弘嘉帝最信任的人,那就是云岚,至少比这些人大心也大了,一门心思只盯着自己位置的儿子可靠。 “请父皇看一眼盒内的证据,确实是证据确凿,儿臣两人才敢如此行事的。”秦王求道。 弘嘉帝看看跪伏在地上却将盒子努力举高的儿子,余怒未消,不太想理会,他七个儿子,二、三、四是最不安分的,这三人这次居然联手了。 弘嘉帝就更不放心了,他自然知道这几年将儿子们压制的有点儿狠,生怕这三人是转了策略,决定先把他这个父皇除掉,然后再争皇位。 又转头看看被人牢牢压制住,堵了嘴不能说话,正在奋力挣扎的云岚,现在这狼狈样儿也确实不太仙风道骨。 不得不说兄弟两人挑的这四个侍卫不错,在皇帝震怒,他们被御林军持刀围困,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情况下,仍然坚决地执行了主子的命令。 弘嘉帝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看看那证据,万一是真的呢?毕竟除了他自己,谁都有可能害他。 “孙喜,将东西接过来,看看是什么。”弘嘉帝吩咐大太监,还是不敢自己看,生怕两个儿子在其中设个暗器机关,刺王杀驾。 本应亲密无间、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竟然走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也实在是没意思,皇家无真情这话在弘嘉帝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孙喜小心的打开盒子,将其中的文书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才呈交给弘嘉帝。 只看了月嫔和宫女的口供,本就怒气未消的弘嘉帝直接将桌上的青瓷笔洗砸了出去,堂堂皇帝被人带了绿帽子,还将那野种视为珍宝,奇耻大辱! 两位王爷跪伏在地上,只见一道青色的影子闪过,伴随着一声脆响,瓷片飞溅,两人将头埋的更低了,脸几乎贴到了地上。 弘嘉帝继续翻看,越看越心惊肉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狠狠地一拍桌子,目眦尽裂兼之后背发凉。 有被人愚弄的愤怒,也有因自己中计落入圈套产生的恐惧,他如今可是在危机四伏的边关啊! 弘嘉帝脸色铁青,双眼发直,拿着证据的手都哆嗦了,把大太监孙喜吓了一跳,别是给气出毛病了吧?“陛下,您息怒啊!” 下面两人悄悄抬起头来,见弘嘉帝这模样实在不好,开口建议道:“求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请速传御医吧!” 他们现在还真不希望父皇死,他们如今斗不过荣韶凌啊,一旦荣韶凌上位,他们哪还有好日子,宣朝没有杀儿子的皇帝,杀兄弟的皇帝可不少。 弘嘉帝只是被气得一时缓不过神来,如今被人提醒,也反应过来了,他摆摆手制止了孙喜欲传御医的动作,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没事儿。 虽然云岚进宫是心怀不轨,但为了取得弘嘉帝的信任,他确实将弘嘉帝的身体调养的十分不错。 弘嘉帝多年皇帝做下来,控制表情还是没问题的,他面无表情地缓缓坐了下去,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神狠毒的盯着下面的云岚。 云岚见状知道罪证确凿,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了,只恶狠狠地盯着弘嘉帝,眼神不复之前的平和悲悯,而是充满了怨毒。 “孙喜,将证据拿给这个奸细看看,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弘嘉帝吩咐道。 孙喜将所有的证据展示给他,云岚没想到荣韶凌居然会从月嫔处下手,查了个一清二楚,看来今天是必死无疑了,不过没关系,虽然没能在暗中改朝换代,但他也不亏了。 “查得挺清楚啊,可惜,太晚了,林宇被贬到了岭南,听说这两年病的不轻啊。而你和蓝晏清马上就要葬身在此,当年害楼兰灭国的罪魁祸首,谁也不会有好下场!”事已至此,云岚也不辩解。 “你果然勾结了北狄人,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弘嘉帝强装镇静。 “勾结谈不上,毕竟我们有利益冲突,只是交换了两次消息罢了,他们的探子可是遍布平西军呢,不需要让我提供消息。”云岚冷笑道,目光嘲讽又解恨地看着弘嘉帝。 “你觉得朕还会信你吗?将他带下去大刑伺候,让他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弘嘉帝不想让他死的太干脆。 云岚眼中露出些遗憾,迅速低头咬破了领口暗藏的药包,侍卫出手阻止却已经晚了,他已经将毒药吞了下去,“可惜我无法亲眼看到你们身首异处了,不过没关系,我在下面等你们。” “宣太医!”弘嘉帝喊道,不折磨一下云岚,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惜,不过半刻钟,太医刚进入皇帐,云岚就已经咽了气儿,弘嘉帝恼怒的一摆手,“滚出去!” 太医匆匆而来,又慌忙离开了,心中庆幸,虽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但至少他不会跟着倒霉了。 “把这奸细拖下去,扒皮拆骨,挫骨扬灰!”弘嘉帝只能折腾尸体泄愤。 跟着两王而来的四个侍卫,急忙拖起云岚退了出去,借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弘嘉帝心绪繁乱,直接忽视了这四个无名小卒。 闲杂人等都下去了,趴在地上的两位王爷悄悄转头对视一眼,父皇戴绿帽子这事儿没在明面上提出来,他们是不是不用担心被秋后算账了? 弘嘉帝冷眼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冷哼一声,“你们两个起来吧。” “谢父皇。”两人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下面,不敢轻举妄动。 “对以后的事,你们是什么看法?”弘嘉帝问道,心中转着念头,云岚的话让他害怕,但他又不甘心一点儿成就也没有,灰溜溜地回京。 还能怎么看?赶紧回京啊! “父皇,战场凶险,君子不立于危墙,更何况您是君主呢,事关江山社稷,既然已经知道云岚包藏祸心,还请父皇以自身安全为重,尽快回京。”宸王奏道,脸上一片赤诚。 “父皇,儿臣同样以为父皇应尽快回京。”秦王附和道,快回京吧,真出事儿可就晚了。 “亏你们两个还是热血男儿呢,一点儿英豪之气都没有,不打退北狄人,朕决不回京!”弘嘉帝也不知哪来的豪气,掷地有声地说道。 第53章 查奸细 宸王和秦王兄弟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父皇在知道云岚是奸细,关于御驾亲征的预言是一场骗局时,他居然还要坚持亲征。 这还是他们那个恐惧战争、贪图享乐的父皇吗?之前还能说是深信云岚的预言,有恃无恐,如今这是为什么啊? 会不会是云岚给他吃了迷惑心性的药了,还是给他下了蛊,才让他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到极致了? 兄弟两人不知道今天第多少次的对视一眼,给父皇找个人看看吧! 宸王示意秦王开口,他生怕弘嘉帝想起来,是他将云岚引荐进宫的。 从前云岚对他这个引荐人与常人无异,不冷不热的,他还恼怒云岚清高孤傲没良心,如今是万分庆幸。 幸亏云岚为了保持世外高人的形象,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两人联系不多,在众人眼中并未绑定在一起,否则他这次得跟着倒大霉。 “父皇,这些年你的龙体都是由云岚调养的,不知他是否在暗中做了有损龙体之事,当务之急,还请父皇宣御医来给您请个平安脉。”对于这个体现孝心的机会,秦王自然不会拒绝。 “孙喜,传御医。”弘嘉帝还是惜命的,刚才还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呢,这会儿一被提醒,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儿。 想了想又补充道,“将那几个太医也传来,另外,上次平西王不是举荐了一个军医吗?一块儿传来。” 不过一刻钟,此次随驾的两名御医和五名太医都进了皇帐,排着队的给弘嘉帝把脉。 孙喜派了自己的干儿子孙宁去后营给蓝晏清传旨,蓝晏清听闻传凌楚见驾,不由酸涩苦笑,早干嘛去了,凌楚已经没了。 “小孙公公,凌大夫已无法见驾了,前几天,他被城中的北狄奸细杀害了。” “遇害了?”孙宁惊问,想起了云岚说的话,平西军中有北狄奸细,“王爷,实不相瞒,今日才查出来国师乃是楼兰奸细,唯恐他暗中对陛下下毒,所以陛下才召集多人前去诊脉。” “国师是奸细?”蓝晏清装出一无所知,乍然听闻后十分吃惊的样子,“那岂不是御驾亲征一事是个阴谋?陛下在边关战乱之地太危险了。” “王爷,谁说不是呢?可咱陛下雄心勃勃,不击退北狄,誓不还京呢,还骂了建议回京的宸王殿下和秦王殿下。”孙宁小声说道, “王爷,这国师还说了,他与北狄联系不多,但他知道北狄的探子遍布平西军,王爷还是要小心才是啊。” 他来之前,孙喜就交待过了,让他将皇帐内的情况透给蓝晏清,好让蓝晏清有个准备。 蓝晏清心中一动,若无孙喜交待,孙宁决不敢主动多言,上次敏怀受军棍时,孙喜就有意关照,难道他是荣韶凌的人,除了他之外,应该也没谁能知道云岚预言七皇子继位。 不过弘嘉帝这种反应是蓝晏清始料未及的,他和荣韶凌还以为胆小惜命的弘嘉帝得知真相会立刻回京呢。 至于平西军里的探子,他也能猜到,云岚自来到边关,他及其身边人就从未离开过军营,但北狄对兰谷关的动态却掌握大半,很显然传信的另有他人。 蓝晏清从袖中掏出了两块精美的玉佩,悄悄递到了孙宁手中,“有劳小孙公公稍候,军中还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军医,本王去将他唤来。” 孙宁也没低头看,悄悄伸手接过了玉佩,两块,平西王办事还挺妥当,他义父一片好意没有白废。于是他笑咪咪地说道:“好说,只是王爷还请尽快,陛下那儿还等着呢。” “公公放心。”蓝晏清走出帐外,吩咐门口的卫兵给孙宁上茶,自己则去找两个儿子和副将们说事儿了。 不多时,蓝晏清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随孙宁去了皇帐。 彼时,御医和太医们已经全部诊完了,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结论是陛下身体健康,并无不妥之处。 弘嘉帝打量了一下蓝晏清带来的人,六七十岁的模样,满脸皱纹,须发花白,但眼神明亮,精神很好,倒是比上次那个更像杏林高手。 “蓝爱卿,这怎么不是上次那位凌大夫,他不是这营中最好的军医吗?”弘嘉帝十分不悦地看着蓝晏清,这人是在欺骗他吗? “回陛下,凌军医已被北狄奸细所害,这张军医也是不差的。”蓝晏清回道。 一旁的张军医闻言眼神中透出惋惜,凌楚从年龄上算是他的后辈,可从医术上却是他半个师父,一个天才就这么没了。 宸王和秦王则是更担心了,这破地儿太危险了,早点儿回京吧。两人热切地盯着张军医,将诊出皇帝中毒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哼!连军医都能被奸细所杀,可见这里的奸细有多么猖狂,你是怎么镇守的?”弘嘉帝借题发挥,质问道。 “是臣疏忽了,请陛下恕罪!”蓝晏清急忙跪下请罪。 但弘嘉帝心情不爽,就想折腾一下这一直不讨喜的人,他一言不发,将手伸出来示意张军医把脉,就任由蓝晏清保持跪地请罪的姿势。 张军医诊完脉,与几位宫中医者意见一致,陛下身体康健。但这一段时间应该服用了楼兰西部山区一种特有的草药,凝气草。 “启禀陛下,这凝气草生在原楼兰西部山区,且产量稀少,中原地区未出现过此草,是以几位御医不知也正常。 这凝气草倒也不算毒药,它会让人心情激荡,胆壮气粗,从前楼兰王室用此草来激发死士悍不畏死的士气。 此药也不需解药,停药五六天后,药效自会慢慢消散,并不会影响陛下龙体。”张军医胆大包天的欺君,所谓凝气草是他和蓝晏清商量好的。 弘嘉帝这才放下心来,有点儿小问题,但不大,不影响他长命百岁就好。 宸王和秦王却很高兴,父皇之所以坚持亲征肯定是受了这药的影响,现在知道了此事,父皇应该会下旨立刻回京了吧。 两王兴奋之余,看着蓝晏清都顺眼了许多,他手下有能人啊,救星啊。 “启禀陛下,吕大人、周大人、钱大人、王大人、郭大人在帐外求见。”门口值守的太监进来回禀。 “一个个的,消息还挺灵通。”弘嘉帝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让他们进来,蓝爱卿平身吧。” 臣子们的意见很鲜明,很统一,他们一进来就长跪不起,“陛下,奸细云岚包藏祸心,此次御驾亲征必是奸计,还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尽早返京。” 弘嘉帝沉着脸,冷眼扫视着众人,也没喊平身,在北狄退兵前,他是不能返京的。 当初那么多朝臣阻拦御驾亲征,可他一意孤行,坚持要走这一遭,为此将包括左相赵海齐在内的一百多名官员杖责,开创了责打官员的宣朝之最。 结果呢,他带着十万大军长途跋涉四千多里地,人吃马嚼的,耗费甚多,然而未经一场大战就这么狼狈的返回京城,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虽然没有谁敢当面嘲笑,但弘嘉帝也不希望成为众人私下的谈资。况且依他所见所闻,北狄不堪一击,没什么可怕的。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彻底打退北狄,他只需要一场大胜,只一场,他的面子就能保住,就能志得意满的凯旋。 “朕意已决,必是要得胜而归的。你们都不要废话了,除非你们打算同赵爱卿他们一样,也体会一下梃杖的威力。 吕爱卿、钱爱卿,云岚曾招认,北狄在平西军中有大量奸细,你们负责尽快将此事查明。”弘嘉帝眼神晦暗的说道。 “臣领旨。”赶在蓝晏清开口前,这两人兴高采烈的接了旨,来了这么久,他们总算是有了光明正大去平西军耀武扬威的机会。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妥,大战在即,要兴师动众查找奸细,必会引起军心动荡,不如命平西王自查。”宸王站了出来, 为了此战的胜利,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平西军绝对不能乱。 “这人最容易犯的就是灯下黑,平西王这么久都没发现,只怕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查出,还是让别人去查为好。”弘嘉帝说道。 “父皇,云岚的话并不能相信,说不定是故意说来扰乱军心的,这么久没发现奸细,很大可能是根本没有奸细。”秦王上前。 “奸细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都下去,此事不必再议。”弘嘉帝心情大大的不悦,这三个儿子真联手了?否则怎么会这么维护蓝晏清? 第54章 误伤 弘嘉帝坚持不肯回京,甚至于都不肯回兰谷关城内,因为他怕云岚所说是真的,这到处都有北狄奸细,还是他从京城内带来的人比较可靠,在这十二万大军的保护下,他才能睡得踏实。 兵部吕尚书和刑部钱侍郎奉旨去清查平西军的奸细,这两个奸佞小人,不到两天时间,就将平西军搅得人心惶惶。 这天,蓝晏清再次面君,希望能将弘嘉帝劝回关内,却被弘嘉帝打发去关内巡查防务。 关外军营内,几位副将坐镇各自军队,蓝敏行哥俩在营帐内处理公文。 “世子、大公子,那个孙主薄带着十几个差役还有御林军来抓周千户,说周千户是北狄奸细,要将他强行带走,如今兵士们正与他们纠缠呢。”蓝敏行的小厮进来报信。 “什么?快走。”蓝敏怀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之前还只是调查审问,如今居然敢直接抓人了。 兄弟俩骑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周千户倒地身亡,身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脖子上被利刃划开的伤口,仍有微量血液流出。 周千户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愤怒与不甘,他的嘴巴微张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他只能这么悲惨地去了,死不瞑目。 兵士们被激怒,拔出了刀剑,与来人展开混战,打得难解难分,孙主薄带的人都是高手,普通士兵对上他们没有胜算,只能凭借人数优势将他们围住,不少人都挂了彩。 “住手!”蓝敏行怒喝一声,“大敌当前,你们居然内讧,有本事去杀敌人!” 平西军的士兵闻言停了手,对方却有几人打算趁机下狠手,被蓝敏怀眼疾手快地持剑挡了回去。 “孙主薄,这是怎么回事?”蓝敏行怒视着躲在人群后的那个文官。 蓝敏怀去看周千户,早已经去世了,脖子上的伤口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故意为之。 孙主薄一个从六品小官,被恶狠狠的郡王世子瞪着还是有些害怕的,他先是瑟缩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后台又立刻挺直了腰杆儿。 他冷笑一声,趾高气扬地说:“蓝世子,周武是北狄奸细,他拒捕,下官也只能将其就地正法。这些兵士,维护奸细,与官差动手,只怕都有问题,下官需要将他们全部带回去审问。” “孙主薄,周千户从军十七年,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在战场上杀敌过百,屡立战功,这样一个英雄,你说他是北狄奸细,总得拿出证据来吧?”蓝敏行盯着他的眼睛满是杀气。 “下官这里有他同乡的口供,他是北狄人的野种儿,证据确凿!”孙主薄洋洋得意。 周武的家乡就在边境附近的一个村庄,他母亲怀他两个月的时候,一小股北狄残兵游勇侵扰了他们村子,等到在田地劳作的青壮回村时,许多老人孩子已被杀害,女子被侮辱,其中包括周武的母亲。 等到周武的母亲显怀,村里就有些风言风语,说这是北狄人的野种儿,周家人早知自家媳妇有孕,与多嘴之人打了几次,也就没人再说了。 后来周武足月出生,但因其母孕期心绪不宁,郁结在心,导致孩子发育不良,太过瘦小,众人的闲话儿又来了,说是早产儿,周家为遮羞故意让媳妇早产两个多月,甚至还有更难听的。 周母不堪其扰自尽了,周父安葬了妻子后,带儿子离开村子,去了山上居住,周父泉下有知,肯定不会想到,几十年后又有人提起此事,害死了他儿子。 “口供?”蓝敏行怒不可遏,“什么时候只凭口供就可定人死罪了?不知是哪个阴险小人的恶意中伤,就让你杀了一个为国守土、屡立战功的英雄!” “下官并未给他定罪,只是奉命前来羁押,是这周武拒捕,打伤差役意图逃跑,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也正因如此,奉圣命随下官前来拿人的御林军才会出手捉拿,谁知打斗中误伤,这也是周武罪有应得。”孙主薄改了口,将就地正法变成了误伤。 他看似在认真解释,实则眼神中满是挑衅,查平西军中的奸细可是圣旨,你们再不满也得忍着。 “不是!世子,周千户没有拒捕,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已经束手就擒了,是那些人说些下流的脏话侮辱他母亲,他才一怒之下推了那人一把,谁知那人直接就下了杀手!”听到孙主薄的污蔑,本来听令,老实站着的平西军实在忍不了了,周武手下一个百户愤怒的站了出来。 “胡说八道,分明是周武拒捕,才误伤的。御林军都是出身好、有教养的军士,怎会如你们这些粗野人一般满口污言秽语。”孙主薄理所当然地说道,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误伤?”蓝敏怀冷笑一声,用手轻轻合上周武因愤怒睁大却已没了神采的双眼,缓缓地站起来,转身扫视着孙主薄一行人,“这伤口一击致命、干净利落,到底是御林军的,好身手,不知是哪位高手啊?” 与怒气横生的蓝敏行不同,蓝敏怀表情很平和,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在脸上,只是眼底深处漆黑一片,让与他对视的人心中一颤。 其中一个年轻御林军与他对视一眼后不自觉退后一步,一看就是心虚。 这人是家族幺子,宠着长大,被家人送进御林军镀金的,平常仗势欺人还行,但面对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蓝敏怀,气势差的不是一点儿。 “看来,你就是这个高手了,单家的五公子,本将军离京时,你还是个纨绔废物呢,如今可真是出息了!”蓝敏怀冷声说道,说出的话像个长辈,实则他比那单五小六岁呢。 蓝敏怀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酷,向单五冲去,手也摸上了腰中的佩剑,快速的抽了出来。 出了人命,若是让杀人凶手安然离开,以弘嘉帝的偏心,再想报仇就难了,他们蓝家人无力保护手下将士,甚至连为冤死之人报仇都做不到,无疑会让士兵们失望。 若是平常,这点儿失望还不至于酿成大祸,但这两天军中已经被这些人搅成一团糟,如同一个填满了炸药的房间,一点儿火星就会炸,这失望无疑是个火把。 所以蓝敏怀选择有仇当场就报,大敌当前,稳住军心才是最重要的。 蓝敏怀动作太快,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只有蓝敏行猜到他要做什么,忙出声阻止,“哥!……” 可惜有些晚了,随着蓝敏行的喊声,蓝敏怀的剑如闪电般划过,在单五的脖子上开了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蓝敏怀动作太快了,单五来不及反应,只觉脖子一凉,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捂上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血液流出,可惜没什么用。 单五软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痛苦的感受着生命从体内迅速流逝,而他却无能为力。 这种痛苦,含冤而死的周武体会过,只是周武更多的是不甘,而单五只是恐惧。 孙主薄一行人吓呆了,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孙主薄被喷了一脸血,已然吓尿了,哆哩哆嗦地站在那儿。 几个御林军倒是反应过来了,但他们也不敢和蓝敏怀动手,这可不是出身贫寒的小小千户,这是平西郡王之子,本身还是宁边伯。 随手就杀了一人的蓝敏怀很淡定,“抱歉,误伤了,本将军与这单五也是老相识了,本来见他大有长进,一时兴起,打算比试比试,谁知高估了他,造成了误伤,实在惭愧。” 第55章 回寒石城 蓝敏怀干脆利落地杀了人,又学着孙主薄的样子,轻描淡写将之归为误伤,震惊了围观众人。 不过平西军的士兵对此是有些痛快的,小将军为无辜枉死的袍泽报了仇,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你…你……”孙主薄伸手指着蓝敏怀,手抖得不成样子,“你私杀办案人员,下官定要禀报皇上。” “巧了,你纵容手下污辱、杀害戍边将士,扰乱军心,本将军还要告你呢!”蓝敏怀拖着他就要走。 “哥,我去。”蓝敏行急忙拽住他。 御林军直接归皇帝统领,私杀御林军无疑是挑战君威。弘嘉帝本就看蓝家不顺眼,蓝敏怀一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还不如他先去,他是要袭爵的世子,只要蓝家还有用,弘嘉帝再糊涂也不会直接杀了他,总得听他解释一二。 至于先将孙主薄一行人强行扣下,等蓝晏清回来再说,那这事儿就更大了,被人借题发挥能上升到私扣钦差,意图谋逆。 “人是我杀的,请罪也该我去,你去有什么用?”蓝敏怀不可能让弟弟替他去受罪。 “我先去将事儿说明白了,等父王回营,由他亲自押你去请罪才好,哥你放心,宸王和秦王在这事儿上不糊涂,不会让我出事儿的。”蓝敏行拍拍哥哥的肩膀,跟着孙主薄一行人前往皇帐。 蓝敏怀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深吸了口气,喊自己的亲兵:“蓝默,你亲自带人将周千户送回家中,协助他的妻儿好好将人安葬,并安顿好她们日后的生活,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是!”蓝默领命,带着几人将周千户抬走了,地上只留下了那摊血液,刺眼的鲜红色已经开始发暗了。 蓝敏怀转头看向那些士兵,板着脸,眼中尽是不悦,“你们指挥使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去通知他吗?” 自己手下的千户在军营里被人杀害,分管这处的指挥使至今没有露面,实在失职。 “回将军,我们指挥使被李参将叫去开会了,早前属下去送信,被李参将的亲兵给挡了回来,说是无大事不可打扰。”一个小兵小声说道。 “大事?别人都到自家营地里耀武扬威,杀自己的袍泽了,还不算大事!那什么算大事?”蓝敏怀气到了极点,“将李参将和几位指挥使都给我找来,这地上的血不许收拾,让他们看看!” 蓝敏怀在营地里发火时,远方的蓝敏仪正亲眼看着凌楚下葬。 蓝敏仪带着凌楚返回了他的家乡,虽然凌楚已经没多少亲人了,但蓝敏仪还是为他办了葬礼,并亲自为他守了几天灵,才正式下葬。 看着侍卫们将坟墓封好,蓝敏仪焚香烧纸祭拜之后才转身走向马车,“乔爷爷,我们回寒石城。” “嗯?”云乔一楞,这和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他急忙追上去,“小姐,我们该回京了。” “我必须要回寒石城!”蓝敏仪小脸儿板得死死的,眼神坚决。 “小姐,恕老奴难以从命,王爷和王妃命老奴送您回京,当初来西边时,王太妃和襄王爷也嘱咐老奴尽早带您回京。”云乔也一点儿都不能通融的样子,好像一言不合就得绑她回京。 “乔爷爷,我有预感,若不能回去,我一定会后悔的。”蓝敏仪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小姐怎么又胡思乱想了?您还小,不可忧思过重,王爷王妃和少爷们吉人天相,又有蓝家先祖护佑,小姐如今就该好好回京,莫让他们操心战事时还要忧心你才是。”云乔劝道。 “我要回寒石城,圣驾一日不回京,我就不回京。”蓝敏仪不再多说,只坚持要回寒石城。 “小姐,您该回京了,等圣驾做什么?我们又不能随驾一同回京。”云乔回道。 “我要回寒石城。” “小姐,您该回京了。” ……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地来到了车边,云默迎上前来,将蓝敏仪扶上了马车,安顿好。 “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之前小姐忧思过重你不能加以劝导,如今怎么还放任小姐胡思乱想呢?小姐小小年纪,若是因此留下病根儿怎么办?上次那三十鞭是不是太轻了?没让你长记性!”云乔板起脸来训女儿。 上次蓝敏仪被自己吓得跪拜上了金莲寺,云默被荣韶凌训斥了一顿,后来找云乔请罪,被罚了三十鞭。 “父亲,小姐再小也是主子,主子的命令女儿得听啊。”云默答非所问,一脸歉意地看着父亲。 “什么?”云乔疑惑的问道,又立刻反应过来,“小姐让你做了什么?你今天身上用了薰香!” 云乔十分懊恼地倒了下去,他对自己的女儿没有防备,女儿身上的味道又十分像皂角的味道,更是没有多想,结果就中了招。 云默急忙将父亲扶住,交给了两个侍卫照顾,蓝敏仪听着动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凌伯伯的药,还是十分靠谱的。走吧,我们回寒石城。” 除了云乔,其他人可不能阻止主子,一行人又踏上了回寒石城的路。 同一时间,蓝敏怀将那几个避事无作为的将领训斥了一番,然后就回了自己的营帐等着,等他父王来押着自己去请罪。 跟着蓝敏行去皇帐的两个亲兵回来了一个,“大少爷,陛下得知此事后大怒,立刻就要治您蔑视君王的大罪,被宸王爷给拦住了。 秦王爷悄悄告诉属下,让王爷带您去请罪时最好叫上吴大人和郑大人,有这两人在,还可能劝住陛下。” “我知道了,世子可有被迁怒?”蓝敏怀问道。 “世子被陛下骂了几句,但陛下没有处罚用刑的意思,世子已将此事原由解释清楚,只是陛下好似没有被说服。”亲兵回道。 蓝敏怀嘴角挂着嘲讽的笑,“面对陛下派来的爪牙,我没有逆来顺受,以陛下的性格脾气,不肯放过我才正常,反正他也不会轻易杀了我,这就可以了。” 亲兵下去后,蓝敏怀独自一人等着父王回营,可惜,他还没有等到蓝晏清,就等到了北狄军队突然大举进攻的消息。 第56章 蓝敏行战死 北狄军队自弘嘉帝来到边关以来,一直表现的不堪一击,让弘嘉帝误以为他们只是纸老虎罢了,信心爆棚,不肯回京。 然而,就在宣朝军队被骚扰的疲惫不堪,被自家指挥官折腾的士气低落的时候,北狄军队却突然暴露出了其锋利獠牙,打了宣朝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蓝敏怀本在等父王回营,却有小兵匆忙前来报信,北狄军队大举来袭,骑兵加步兵足有十万人,距营地只有三四里了,前方的王将军和李将军向平西军求援。 “什么?”蓝敏怀立刻站了起来,“击鼓,传令各位将军,带领本部人马前往中军支援,再派人去通知父王回营。” 敌人已经到了营地门口,当务之急,是先将位于中军的圣驾护送回城内。 营帐内的传令兵立刻跑了出去,蓝敏怀也拿上兵器疾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问送信的人:“敌人都到眼前了才发现,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呢?” 因为对两大营不放心,所以平西军虽然被弘嘉帝换到了后方,但仍然每天会派出几支斥候前往侦察。 “我们的人和两大营派出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还是营地内的老兵感受到了骑兵行进产生的震动,派人去侦查才发现敌袭的。” 蓝敏怀脸色凝重,十几支斥候队伍,却连个信儿都没能送回来,这太反常了。 听到战鼓声,平西军营地内迅速行动起来,不到一刻钟,各处人马迅速集结,预备跟随自己的领军将军前往迎敌。 正要出发,蓝敏行的亲兵快马赶到:“大少爷,世子命您带所有人马前往护驾,中军侧方突现大股骑兵,御林军已经快顶不住了。” 蓝敏怀带人迅速赶往中军,又有传令兵到来,“报,将军,北狄军队已经冲破了防线,杀进营内,前军已经溃败,四处逃散。” 北狄铁骑来势汹汹,前军的十万人仓促之间应敌,原本就已经有些松懈的防线,在北狄铁骑的冲击下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 北狄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宣朝营地,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他们挥舞着锋利的武器,无情地斩杀着。 而紧跟在铁骑身后的北狄步兵也毫不示弱,源源不断地涌进宣朝营地,势不可挡。 一时间,整个宣朝前军陷入混乱之中,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本就士气萎靡的士兵们眼见北狄人骁勇善战,勇猛异常,心中对这次战争胜利已不报希望了。 信念崩溃的士兵们惊恐万分,似乎只剩下了逃跑一件事,将官们的军令已经没人听了,将官们当众斩杀了率先逃跑的士兵,但这般震慑也没能阻止士兵们四散逃跑。 北狄军队则乘胜追击,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被追上的士兵面临的基本是单方面的屠杀。 十万大军无组织无纪律的全面溃逃,丢盔弃甲,被敌人追上砍杀的,被自己人踩踏的,惨不忍睹。 溃逃的士兵冲入中军,引起混乱,御林军不但要抵御两侧偷袭的北狄骑兵,还要防备己方的溃兵,不堪重负。 所幸御林军的薛统领还是个好的,他临危不惧、沉着应对,指挥着部下奋力御敌,同时又分出了两千精锐,交给了蓝敏行指挥,让他保护着圣驾先撤。 在今天上午,弘嘉帝还满怀豪情壮志,此时他已经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吓破了胆。 蓝敏行让皇帝换下了引人注目的龙袍,由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太监穿上,带着一队人马先行逃了出去,用以吸引敌方目光,而真正的皇帝则由他亲自带着低调突围。 此时弘嘉帝身边只剩下了大太监孙喜和两个儿子,至于其他官员和太监们,死的死,逃的逃,早已不见了踪迹。 此时他们距离兰谷关有十里,距离平西军的营地只有五里,按说只要与来支援的平西军汇合,他们就安全了,可在这乱军之中,这五里的距离成了咫尺天涯。 由薛统领率领的御林军已然伤亡殆尽、近乎全军覆没。失去了这支精锐之师的阻挡后,北狄军队势如破竹,营地内四处回荡着生擒宣朝皇帝的呼喊声。 假扮皇帝的那行人马终究还是未能逃脱敌人的追击,但北狄军队很快便识破了他们的伪装,继续搜寻皇帝的踪迹,蓝敏行等人被敌人发现,紧追不放,最后陷入包围。 蓝敏行带领着御林军最后的精锐奋起杀敌,且战且退,试图送弘嘉帝与平西军会合。 蓝敏怀在带兵前往支援的路上,被冲入营地的北狄军队阻拦,陷入苦战,北狄人好像对宣朝军营了如指掌,从薄弱处攻入,将战力强劲的平西军阻拦在后方,阻止他们支援前军和圣驾所在的中军。 蓝敏怀苦战良久,最终只带着三四千人杀出了重围,他赶到了中军,乱军之中见到了挡在弘嘉帝身前,满身鲜血,仍在奋力杀敌的弟弟。 见到了援军,蓝敏行率人杀出一条血路护送着弘嘉帝与援军混合,自己却被一支不知从哪儿来的箭射中,那箭力道极大,从背后射入,穿过肺部而出,带着蓝敏行踉跄了一下,一口鲜血涌入喉咙。 “敏行!”眼见弟弟受重伤,蓝敏怀当即杀红了眼,拼命向弟弟身边赶去。 蓝敏行看看哥哥带来的几千人,再看看源源不断的北狄军队,挥剑砍杀敌军的间隙,看向哥哥的方向,拼尽全力大喊:“哥,我走不了了,护驾要紧,快走!” 眼看距离弟弟只有不足百步,蓝敏怀不甘心放弃,蓝敏行的下属们也不甘心放弃自己的主子,可这点儿距离却成了不可跨越的天堑。 蓝敏行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体力在流失,只是凭借一口气在奋力支撑,最终一时不慎被敌人一枪刺中腹部,他挥起一剑划破了对方的脖子。 踉踉跄跄地站在那儿,看向哥哥所在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命令道:“蓝剑、蓝笛,保护我兄长离开,快走!” 蓝剑、蓝笛是蓝敏行的贴身属下,再痛苦再不甘,也只能执行了主子最后的命令,不顾蓝敏怀的斥责和反抗,强行拖着蓝敏怀离开。 蓝敏怀最后奋力回头,只见到了弟弟被几把长枪同时刺穿的场景,高昂的头最终无力的垂了下来。 同一时间,百里之外的黄沙古道上,一队人向西而行,中间是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蓝敏仪正端坐在飞驰的马车中,学着荣韶凌的样子闭目养神。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强烈的紧缩感,一时间的剧痛让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坐不稳,一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一手扶在车厢侧壁上。 坐在车前的云默听到动静,急忙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加快速度,尽快赶回去。”蓝敏仪脸色苍白、眼中含泪,尽力音调如常的说道。 这股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错觉,但她却有种感觉,她的亲人出事了。 第57章 护驾 亲眼目睹弟弟惨死的蓝敏怀,强忍悲愤与自责,调转方向护着弘嘉帝回城,可在这乱军之中,谈何容易。 身后的敌人对他们紧追不舍,而前方,之前阻挡敌人的平西军已经几乎全军覆没,北狄军队迎上前来,他们这几千人被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包围。 有限的骑兵冲杀在前方,极力杀出一条血路,护着弘嘉帝拼命向关城方向奔去,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 而步兵们落在后面,替他们阻挡北狄人的步伐,每时每刻,都有士兵惨死在北狄人的刀枪下。 弘嘉帝一路走来,身后一片血红,北狄骑兵踏着宣朝士兵的尸骸紧追不放,若无援军,他们不可能逃出去的。 战场一片混战,所有人都不再思考,就连招式也没了章法,只凭借着一股信念和求生的本能机械的挥动武器,与周围的敌人展开厮杀。 蓝敏怀已经杀红了眼,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痛,他的心神被无尽的自责和悔恨占据,是他害死了弟弟。 他恨自己冲动之下杀了那个凶手,恨自己让弟弟先替自己去请罪,恨自己没有拦着弟弟! 他弟弟只带了两个亲兵,甚至于连趁手的兵器都没带,就这么去了中军,仓促之间护着圣驾突围,他得有多难? 若弟弟没有去中军,而是好好留在营地中,有趁手的兵器,有配合默契的战马,身边又有亲兵护卫环绕,手下有上万士兵,何至于为了护驾而惨死在乱军之中? 不足百步啊!这么短的距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就在他面前被人所杀,可他却无能为力。 蓝敏怀满身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双眼通红嗜杀,就像是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他砍杀着眼前的一切敌人,无人可挡。 他的心态在无休止的屠杀中发生变化,血红的双眼看向了弘嘉帝所在的方向,往常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狼狈不堪,惊惶失措地被人护着逃跑,就是一只丧家之犬。 蓝敏怀很不甘心,今日一战,关外这十七万大军已所剩无几,他们本来不该死的,无论是平西军、御林军还是两大营的人马,他们本不该这么凄惨的! 是弘嘉帝,他为了虚名被奸细蛊惑,御驾亲征瞎指挥,将军队弄得一团糟。 奸细铲除后,仍然为了自己的颜面不肯回京,愚蠢却又不听劝,被敌人迷惑,错把恶狼当绵羊。 他从京中带来的十二万人,如今已经全军覆没,御林军还要好一点儿,至少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职责奋战而死,死的英勇,死的光荣。 可两大营的十万人,他们死的颜面扫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却被一个错误的指挥官带离了他们熟悉的战场,磨灭了他们的士气,敌人的一次冲锋就让他们崩溃了。 蓝敏行从小作为未来家主培养,要遵守许许多多的条条框框,习惯了冷静隐忍。而蓝敏怀虽是哥哥,但不需袭爵的他却和蓝敏仪一样,要更加洒脱不受拘束,行事上也更加冲动。 此时,心中全是不平、不甘的郁气,蓝敏怀看着弘嘉帝的眼神渐渐冒出了杀气,好在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保持了一分清明,蓝家世代忠烈,他不能对不起祖宗! 不过他仍然开始慢慢向弘嘉帝靠近,如今凭他们自己杀出去是不行了,只能等着城内的援军来支援。 可这次北狄军队明显是有备而来,对宣朝军队营区的分布了如指掌,还能精准的将所有斥候小队消灭,又怎会对城内的援军没有防备? 蓝敏怀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可以死,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死,包括弘嘉帝,但弘嘉帝绝对不能被俘!一旦皇帝被俘,后患无穷。 太祖太宗的脸都被这个不肖子孙给丢尽了,他还是早点儿下去请罪的好。 蓝敏怀冷眼看着弘嘉帝,得出了与京中文武群臣同样的结论:他们陛下是肯定没有自杀殉国的骨气和胆量的。 所以蓝敏怀决定,一旦到了最后关头,他要帮弘嘉帝一把,反正那时候,宣朝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也没人会去告发他弑君,不会给家族带来祸患。 最后史书只会记载,弘嘉帝死在北狄刀下,反正就算北狄人喊冤,也没人会理他们,他襄王叔那么聪明一人,他父皇肯定是敌人杀害的。 蓝敏怀打算的很好,可他父王没给他实施的机会,蓝晏清带着援军杀到了。 有十七万大军挡在前面,兰谷关内的士兵按照常理来说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他们虽然积极备战、秣马厉兵,但也并没有紧张兮兮的派斥候到处侦察,毕竟前面军营里每天都得派十几支斥候小队呢。 所以在蓝晏清接到报信,紧急整合了部队,带人出关救援时,遭遇了敌人的阻截,来人都是骑兵,足有五万。 蓝晏清的心沉了下去,这五万骑兵居然悄无声息的绕过了十几万大军的营地,来到了后方。 等到蓝晏清消灭了拦路的敌人,看到蓝敏怀等人时,蓝敏怀他们只剩下了几百人,而蓝敏怀也已经到了弘嘉帝身侧。 眼见宣朝的援军赶到,北狄军队更加疯狂地开始进攻,试图撕开这几百人的防护,捉到他们此战最大的战利品。 蓝晏清亲自带着一支精锐骑兵,如尖刀一般插入了乱军之中,劈开一条血路,来到了弘嘉帝身边,将剩余的几百人团团护在中间。 蓝晏清带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平西军精锐,接应到弘嘉帝后,迅速带着人后撤,脱离了敌军的包围,回到了自己的军队中。 北狄的将领眼看生擒宣朝皇帝无望,而此地已经距离兰谷关很近了,也就不再恋战,吹起号角,开始退兵了。 蓝敏怀眼见敌人退兵,欲要追赶,却被蓝晏清眼急手快地挡住,“干什么去?不能追!” “父王,我不是去杀敌的,我只是要去将敏行带回来,不能让他孤零零地躺在战场上。”满身鲜血,就连脸上头上都鲜红一片的蓝敏怀,满脸哀伤,含泪看着父王。 蓝晏清握着银枪的手一紧,在遍寻不到次子身影,却发现蓝剑和蓝笛护在长子身侧时,他就猜到次子可能没了,如今被证实,铁打的汉子也是心痛难忍。 蓝晏清深吸一口气,硬下心来说道:“有这么多袍泽陪着,他不孤单!先护送圣驾平安回城要紧。” “父王!”蓝敏怀的眼泪忍不住了,护驾,护驾!弟弟让他护驾,父王也让他护驾,这个昏君凭什么值得这么多人拼死守护! “执行军令!回城!”蓝晏清冷声命令道。 第58章 战后 十月初七,宣朝与北狄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战役,北狄出动骑兵、步兵共计二十万人,突袭宣朝营地,关外驻扎的十七万宣朝大军,最后存活不足千人。 蓝晏清带着平西军将弘嘉帝迎回了城内,此时已是黄昏,蓝晏清下令紧闭城门,防备着北狄军队再次突袭。 北狄军队已鸣金收兵,并将己方战死者的遗体带了回去。关外原本喧嚣的战场上,在夜幕降临后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一具具身着宣朝军服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许多人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面目全非,还有人保持着战斗时的姿势,手中紧紧握着武器,可他们已经没有了呼吸。 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西风吹过,呼啸哀鸣,并卷起阵阵沙尘,似乎想要掩盖这悲惨的一幕。 兰谷关内一片沉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城墙之上,士兵们面色凝重地伫立着,默默无语,他们眺望着远方,却看不到曾经的战友归来。 呼啸的西风吹过,带来了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萦绕在每一个士兵的鼻尖,唤起了他们内心深处悲哀。 整个兰谷关沉浸在一片悲伤的氛围中,就连平日里喧嚣的夜市也变得格外安静,城里的居民都知道关外发生了大战,虽然不知具体战况,但只看下午从城外归来的军队,那低落而悲哀的表情,就知结果不好。 兰谷关内那个稍显粗犷简陋的平西王府再次成为了皇帝行宫,不过与之前热闹纷乱的场景不同,变得很安静。 站岗的不再是金盔金甲、光鲜亮丽的御林军,而是换成了满身风霜的平西军。来往走动的也不再是官员以及太监宫女,换成了将军和士兵,以及王府里从前的仆役。 从京城而来的人如今已不足二十人,弘嘉帝、宸王、秦王、孙喜,七个御林军以及躲藏在暗处的几个暗卫。 其他人,无论是一品大员,还是末品小吏,或是普通的宫女太监,尽数丧命于北狄人的弯刀下。 弘嘉帝被吓坏了,哪怕是回到了安全之地,也久久不能平静,脸色惨白,双手小幅度的颤抖着,今天所受到的惊吓比过去几十年都多,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蓝晏清命人去找了如今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给受惊过度的弘嘉帝把了脉,开了药,事到如今,弘嘉帝也不再嫌弃民间的大夫了。 宸王和秦王两人同样被吓得不轻,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想要尽力扮演好一个孝顺儿子的角色,毕竟此时正是父皇心灵最为脆弱的时候,可以趁机刷点儿好感度,只可惜收效甚微。 想来也是,白天遇险时,这两位皇子除了紧紧跟随在父皇身旁仓皇逃窜,并没有任何贡献。 反倒是今天蓝家父子的表现,收获了弘嘉帝的极大信任,若无蓝家父子奋不顾身的接力保护,他今天难以全身而退。 等弘嘉帝用过膳,喝过安神的汤药,众人就退下了,孙喜伺候着弘嘉帝安歇,并守在了外面。 弘嘉帝仰躺在床上,满身疲惫,却不敢闭上眼睛,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白天混乱战场上的惨状;想起那视线所及之处满眼的血红。 想起他无意间回头时,看到的平西王世子惨死的画面,七八柄枪同时刺入那少年的身体,将他挑离地面,上午还意气风发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神采。 软弱避战一辈子的弘嘉帝,老夫聊发少年狂,御驾亲征瞎指挥,害死了十几万大军,也成功给自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强忍丧子之痛的蓝晏清安顿好了弘嘉帝,又去城墙上巡查了各处的防务,再次回到府内时已是深夜了。 府内十分安静,身心俱疲的众人大多已经沉沉睡去,没有睡去的人也选择了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浓重的黑暗放大了蓝晏清心中的悲痛,想到如今不知躺在哪处的次子,他心如刀绞、双腿发软,跨过门坎时腿没有抬起来,差点儿被绊倒。 两边的亲兵急忙搀住了他,“王爷!” 蓝晏清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摆了摆手,“无事,你们各自回去吧,不用跟着了。”声音喑哑疲惫。 “王爷,属下们伺候您回房。”两个亲兵不放心。 “无事,去吧,本王想静一静。”蓝晏清坚持,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下属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是平西军的主心骨,他不能倒。 亲兵走后,蓝晏清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想了想,抬脚向长子的房间走去,敏怀今天受了很大的刺激,需要安抚开解。 蓝敏怀的房间还亮着灯,蓝晏清推门走了进去,闻到了很浓的安神香味道,是凌楚给敏仪配的那种。 蓝敏怀身上的伤口早就包扎过了,如今正睡在床上,但睡得十分不安稳,陷入了梦魇中,满头大汗,嘴里念念有词,“敏行……别去……快走……敏行……跟我走……” 宁如愿坐在床边,焦急地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抚着,可惜收效甚微,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来,双眼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水光。 “王爷,敏行他真的……”宁如愿哽咽一声,说不下去了。 “真的,许多人都看到了。”蓝晏清十分艰难的说道。 “他还是个孩子啊,这让姐姐如何受得了。”宁如愿眼中的泪水流下。 而此时的寒石城里,孙夏微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战死了,她正在为自己不省心的女儿头疼。 第59章 我想留下 初七下午,在蓝晏清率军将弘嘉帝迎回兰谷关的时候,蓝敏仪一行人也紧赶慢赶地进了寒石城。 寒石城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仍然宁静而祥和。兰谷关外大战的消息还未传到这里,城中的百姓们依然过着他们平凡而又熟悉的日子。 蓝敏仪一行人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停留之意,径直向着西城门而去,蓝敏仪心中不安,迫切的想要奔去兰谷关,她不敢回府见母妃,怕母妃强行把她送回京。 可蓝敏仪低估了蓝家对寒石城的掌控,她们一行人招摇过市,虽然已经将蓝家所有的标志尽数取下,但仍然被认了出来。 寒石城府内的管家领着几名亲兵挡住了蓝敏仪的去路,“小姐,王妃命老奴来请您回府!”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毕恭毕敬地说道,但透着不容拒绝。 蓝敏仪掀开车帘,看看近在咫尺的城门,又看看挡在车前的这堵人墙,只能望门兴叹。 这老管家从前是跟着自己祖父的,又是奉母妃的命而来,她已经放倒了一个云乔,犯了错,如今实在不敢再硬闯了。 可她又不甘心,而老管家也不催促,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黄昏时分,城门缓缓地关闭,将夕阳的余晖挡在了门外,城门处陡然暗了下来,与远处被夕阳映照成金红色的街道房屋形成鲜明对比。 老管家再次开口:“小姐,您该回府了。” “哼!走吧。”蓝敏仪不满的哼了一声,丢下硬邦邦的两个字,甩下车帘,退回了车内。 老管家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还是个孩子啊,这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可爱。 蓝敏仪回到府里时,孙夏微正板着脸坐在正堂,蓝敏仪刚想撒娇耍赖的混过去,就被孙夏微严厉的眼神定在了原地,只能老老实实地认错,“母妃我错了。” “既已知错,明日就乖乖回京。”孙夏微有些疲惫地说道,关外开战的事百姓不知道,她倒是得到了消息,只是还不知战果。 她今天一下午都在协调各方,准备战后事宜,还要担心夫君儿子的安危,身心俱疲。 偏临近黄昏,又听人来报,她那本已回京的女儿又私自回来了,还直接穿城而过,奔兰谷关而去,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母妃,我不回京,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母妃,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添乱了。”蓝敏仪蹲在母妃身前,一脸孺慕地看着她。 “既已不是小孩子了,就该懂事,这里是边关战场,你一个小姑娘家在这里多有不便,早日回京,也好替父母兄长在祖母面前尽孝,父王和母妃也不必为你忧心。”孙夏微严肃地说道。 “那我就当一个小孩子好了,我需要父母兄长的陪伴呵护,不要把我扔回京城好不好?”蓝敏仪撒娇地晃晃母妃的手。 “不行,小孩子就更应该远离战场!从小我和你父王没能在身边陪你长大,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敏仪,生在蓝家,享受了蓝家给你带来的荣耀,相应的,你也要付出一些,这是你的命!”孙夏微一点儿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蓝敏仪双眼含泪有些崩溃地说道:“可我不想要这所谓的荣耀,我不想要锦衣玉食,我只想要一家人平安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我可以像佃户家的小花说的那样,打草喂猪、洗衣做饭,我也可以下地种庄稼,我也可以织布绣花卖钱,我不怕吃苦。” “人啊,总是期盼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有没有问过那个小花,她是不是也羡慕你的生活? 得到和失去都是相应的,你既然已经生在蓝家,就别无选择。蓝家的荣耀是军功撑起来的,是历代蓝家人拿性命换回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吗? 若没有边关这些将士们,无数像小花这样的孩子哪来的安宁?人人都像你一样,因为害怕就不要了,那谁来守国门,若山河破碎,你哪来的平安幸福?”孙夏微有些严厉地说道。 “母亲,我怕的不是危险,我怕的是骨肉分离!所以我想留在你们身边,我想留在边关,我也想为守护边关出力。”蓝敏仪带着哭腔说道。 想起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广阔的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站着,孤独和无助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令她感到无比的恐惧与绝望!之前马车上突如其来的心痛更是让她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蓝家人的责任,虽然我不想要那用人命和鲜血铸成的荣耀,但我也会拼尽全力去守护。之前在军营我和兵士们交过手,我武艺比他们高,我为什么就不能留下?”蓝敏仪极力争取。 “一时的输赢又能说得了什么?比招式你能赢,可若是拼体力、拼狠劲儿呢?战场可不是校场,不会点到为止,没有规则,没有公平可言,是真正的弱肉强食。 你若想上战场,按照蓝家的规矩,等你到了十八岁,真正的见过血、杀过人,通过了家族的试炼,我不会拦着你!现在,不行!”孙夏微疾声厉色,不容拒绝地摇摇头。 “母妃……”蓝敏仪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夏微打断了。 “不要说了,你明天必须回京,也不要再想着下药,凌楚的那些药,云乔没有解药,我这里却有!来人,送小姐回房!”孙夏微不想再和她废话,干脆强硬的命令道。 “小姐,王妃早命人给您准备了喜欢吃的饭菜,您随奴婢们回房用膳吧,王妃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莫要打扰了。”孙夏微的陪嫁丫鬟笑着劝道。 蓝敏仪看看有些疲惫的母亲,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告退,“女儿告退,还请母妃莫要太过操劳,保重身体才是。” “去吧。”孙夏微随意的摆摆手。 蓝敏仪下去后,云乔满脸羞愧地来请罪,他没有完成王爷王妃交给的任务。而且这么大岁数了,却被小主子和自己女儿摆了一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孙夏微对此没多说什么,只是又细细地交待了一番,并将各类解药给他拿了,省得再中招。 第60章 战后痛苦 初八一早,天还没亮,孙夏微早早就起来了,昨天晚上蓝敏仪没吃几口饭就睡下了,所以她决定给女儿做顿早饭,让她吃好了启程回京。 孙夏微来到蓝敏仪房间时,她正被两个丫鬟伺候着梳头,满脸的不高兴。 “还没想明白呢?”孙夏微笑问。 “女儿给母妃请安。”蓝敏仪站起来给母妃行礼,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想不想明白不都得回京吗?” “知道就好。”孙夏微给女儿整了整衣服,“好了,吃饭吧,听雅絮说你昨晚吃的不多,今天早饭是母妃亲自做的。” 母女两人来到桌前,蓝敏仪一眼就看到了摆在中间的一盘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她母妃真是迫不及待送她回京。 蓝敏仪拿着雪白的瓷勺搅动着碗里的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想着怎么开口让母妃同意她多留几天。 “吃个饺子,你最喜欢的羊肉馅的。”孙夏微给女儿夹了个饺子放在小碟里。 “我没胃口,不想吃油腻腻的。”蓝敏仪有些任性的说。 孙夏微笑了笑,也不在意,“好,不吃就不吃,不过你不要动别的脑筋了,在我这儿都没用。” 蓝敏仪嘟嘟嘴,郁闷地搅着碗里的粥,她母妃十分开心的自顾自吃早饭,也不再劝劝她。 孙夏微吃完后,接过丫鬟递来的东西漱了口,笑着说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快吃,一会儿凉了,我还要去一趟县衙,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我亲自送你出城。” 孙夏微走后,蓝敏仪郁闷地把勺子扔在碗内,彻底不想动了,“听心,去将默姑姑找来。” 不一会儿,云默走了进来,行过礼走上前来,看看桌上的情况,开口劝道:“小姐,王妃听说您昨日晚膳用的少,今日特意早起,在厨房忙了大半个时辰呢,您多用一些吧,别辜负了王妃的心意。” “默姑姑,我没胃口,吃不下。你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兰谷关那儿是不是开战了?”蓝敏仪有些急切地问道。 “奴婢并没有听府中人提起,”云默摇摇头,“而且小姐不是亲眼见到了吗?昨日街上一如往昔,若是开战了,多少是要受到影响的。” “可咱们回府时,亲兵们来来往往准备的都是伤药;而且母妃既然打算今日送我离京,若无急事不会一大早去县衙的,除了安排战后事宜,还有什么需要母妃亲自走一趟的?”蓝敏仪还是怀疑。 “这段时间府里准备这些东西不是常态吗?这都是需要提前备着的,小姐还是不要多想了,早日回京,莫让王爷王妃忧心。京城里王太妃和襄王爷也来了几封信,催您回去呢。”云默劝道。 蓝敏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想说话,有点儿不雅观地趴在了桌上,心里明白,就算真的开战了,她母妃也不会让消息传到她耳朵。 蓝敏仪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趴在那儿,不肯吃饭,也没说让撤下去,云默看着她摇了摇头,吩咐小丫鬟看顾着,自己下去准备回京的东西了。 太阳从东方的树梢转到了东南方的天空,耀眼的阳光照耀下来,给这有些萧瑟的秋天增添了一份温暖。 蓝敏仪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有等回她母妃,车队已经准备好,停在府门口了,蓝敏仪坐在前厅,不知怎么的,心慌意乱,手脚冰凉。 她到底没有等回她母妃,而是等来了县官,本应一早去商讨征调民夫车马一事的平西王妃,至今未见踪迹,县官怕误了事儿,就带着师爷书吏,抱着文书亲自上门了。 蓝敏仪心中咯噔一下,与老管家对视一眼,老管家急忙跑出去派人寻找,县官见这状况吓了一跳,这王妃不是出事了吧? “方大人,您先请去书房稍候。”蓝敏仪尽力保持镇定。 “小姐,那这民夫一事?昨日兰谷关外已爆发大战,再不是从前小打小闹的试探了,这后勤运输也得相应增加人员车辆。”方县官问道。 眼见府内如今没有能做主的,虽然蓝敏仪还是个小孩子,但方县官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毕竟若耽误了前方战事,他可吃罪不起。 蓝敏仪的手猛然握紧了桌角,昨日,“方大人可知前方战况如何了?”她的嗓音有些喑哑。 “昨日只说北狄军队大举进攻,今日信使还未到呢。”方县官回道。 “请方大人先去书房等候,立刻会有人与您对接此事的。”蓝敏仪强颜欢笑,示意丫鬟给方大人引路。 方大人离开后,蓝敏仪焦躁不安地站起来,双手无意识的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双手冰凉,全是汗水。 老管家走了进来,“小姐稍安勿躁,老奴已派人去寻王妃了,王妃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石爷爷,平常府里协助母妃处理军需后勤事务的是哪一个?让他先去与方大人对接,莫要耽误了前方战事。”蓝敏仪说道。 “回小姐,是于川和雅池姑娘,雅池姑娘随王妃出门了,老奴这就传信给于川。”老管家退了下去。 蓝敏仪陷入了焦躁不安的等待中。 同一时间,兰谷关内,负责打扫战场的严诚议带回了近百具尸体,普通士兵的尸体一般都会挖个大坑,统一埋葬,被严诚议单独找出、带回来的是高级将领及京中高官的尸体。 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被打晕的蓝敏怀。 蓝敏怀不顾自身伤势,坚持要亲自去将弟弟带回来,当见到弟弟的尸体时,他双眼发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突然间,他像是发了狂一般冲向敌人营地的方向,一旁的严诚议见状,连忙伸手紧紧抓住了他,可这并不能阻止他的疯狂。 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束缚,嘴里发出凄厉的嘶吼哭喊,严诚议叫了另两人来帮忙,试图按住他。 可是,此时的蓝敏怀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力量大得惊人,哪怕被三个人死死按住,他仍在声嘶力竭的哭喊,挣扎。 严诚议见状,只好使出全力,猛地一掌劈向蓝敏怀的后颈,才让他安静了下来。 蓝晏清从长子的状态,从布单凸起的形状上,已经看出了异样,他伸出颤抖的手掀开第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果然,是他次子缺了头颅的尸体。 纵然是久经沙场的平西王也不禁流下眼泪,他抬头望天,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少年时,他从战场上找到了自己父亲和叔叔的无头尸体,如今,又见到了儿子和堂弟的,蓝晏城也死在了这场大战中。 第61章 王妃遇害 蓝敏仪在前厅里强做镇定地等待着,直到正午,等来的却是噩耗,云乔亲自带着人找到了失踪的孙夏微。 同凌楚一样,孙夏微死在了一处偏僻的小巷里,随行的两个丫鬟和四个侍卫无一幸免。 听到报信,蓝敏仪有些迟疑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形微微摇晃,念心急忙上前扶住她。 她紧紧抓着念心的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踉跄地走出前厅,迎面而来的是正午的骄阳,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抬头望去,哪怕在秋天,正午的阳光仍然明亮、温暖,可这阳光无法照亮她眼前的黑暗,也无法驱散她周身的寒冷。 孙夏微的尸体被抬了进来,看着母妃死寂地躺在那里,难过到极致的蓝敏仪反倒哭不出来了。 念心扶着她走到近前,帮她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她颤抖的手摸上母妃的脸庞,这张脸早上还温热鲜活,此时已变成了不祥的青黑色,摸着也只有一股让她胆颤的寒冷。 母妃的双眼紧紧闭着,这双眼再也不会慈爱关怀地看着她了,也不会再有鼓励赞赏,不会再有斥责和嗔怪。 蓝敏仪有些恐惧,她强迫自己向下看去,在母妃的胸口上有一处刀伤,与凌楚的伤口位置相同,形状相同。 “母妃与凌伯伯是同一人所杀?”蓝敏仪轻声问道。 “回小姐,从伤口的形状、刺入方式、力度、深度看,应该是同一人。”云乔不想看她悲伤到绝望的眼神,低着头回道。 “这府里的探子都是怎么办差的?每天究竟在盯着什么?我只是单纯的穿城而过你们能及时发现,为什么敌人都两次在城中杀人了,你们却看不到?”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一上午的蓝敏仪终于撑不住了,她崩溃的大吼。 “小姐恕罪,是老奴失职。”负责暗探的老管家跪下请罪,并没有辩解什么,先是凌先生,再是王妃,在眼皮底下被人杀害,他们实在难辞其咎。 “小姐,您息怒,这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探子们也只能监控街面上,不可能盯着每一处角落。”云乔劝道。 “乔爷爷,上次凌伯伯自己一个人出了城,混入人群容易被忽视,没人看到还算说的过去。我母妃乘着王府马车,带着六个人,仍然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杀了,这正常吗?”蓝敏仪并没有被说服。 “小姐,您先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捉拿凶手最为要紧。”云乔眼神别有深意的看着蓝敏仪。 蓝敏仪心中一动,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道:“石爷爷起来吧,凌伯伯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如今凶手可是已经再次作案了。” “回小姐,凌先生的事如今尚无头绪。”老管家脸上有深深的惭愧,“只知道应该确与那慕姑娘有关,而慕姑娘如今下落不明。 我们曾派人前去追赶,发现慕姑娘在路上遭遇了劫杀,现场惨不忍睹,不过并没有发现慕姑娘的尸体,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人带走了,亦或者,这本就是她自编自演的一场戏。” “先不管她了,石爷爷,你再派人去街上好好查一查,母妃一行几人,也不曾伪装,在街上必然是引人注目的,说不定就有人看到了什么。”蓝敏仪有些疲惫地瘫坐在地上。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母妃,摸索着抓住了母妃的手,想让母妃给自己一些力量,虽然那手上的凉意刺透她的骨髓,她也不想放开。 “是,老奴告退。”老管家退了下去。 “你们也下去吧,我想和母妃单独待一会儿。”蓝敏仪有气无力的开口,“另外,此事先不要给我父王送信了。”还不知前方战事如何,蓝敏仪不想贸然送信影响父王心绪。 “那小姐,这王妃的后事?”这府里的内管家,一个中年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道。 蓝敏仪好像被后事两字给刺激到了,目光瞬间冰冷下来,厉声说道:“下去!” “小姐,这……” “你们先下去准备应用之物,我劝劝小姐。”云乔打断了她的话,并将所有人都送了出去。 “乔爷爷,你刚才不许我多说,可是发现了什么?”蓝敏仪有些急切地盯着他,希望他有什么消息可以为母妃报仇雪恨。 “小姐,老奴怀疑这府里有敌人的奸细,且不少。”云乔脸色凝重地说道。 蓝敏仪瞪大了双眼,“你发现了什么?” 云乔道:“回小姐,其中有两个侍卫伤口都在脖子,且不是一刀,而是在相同的位置划了两刀,第二刀只是用来掩饰第一刀的,其中有一个偏差大了些,露了破绽。 老奴让精通验尸的人看了,第一刀应是有人在其背后偷袭的,而且这两个侍卫身上的打斗伤都是死后被人伪装的。 能悄无声息在背后偷袭他们的,只可能是让他们信任的同伴,老奴问过,这四个侍卫是在善堂一起长大的。 王妃和两个丫鬟身上的伤口都正常,死前都曾反抗过,却并没有发出信号,这不正常,而且在几人身上都没找到鸣镝,按常理,王妃身边,丫鬟和侍卫都该带着鸣镝才对。” “你是说,他们携带的鸣镝可能是坏的,无法发出信号?事后被凶手带走了?”蓝敏仪问道。 云乔点点头,“应是如此,丫鬟不可能忘记带鸣镝。而且丫鬟手中的鸣镝,侍卫是没有机会做手脚的,王妃身边,应该还有奸细。” “母妃身边得用之人,从小在善堂长大的侍卫,这府里的魑魅魍魉可真多啊!”蓝敏仪满脸的苦涩,“乔爷爷,你派人去打听一下前方的战事如何了,若是没有大碍,给父王传信,将事情告诉他,并请宁母妃回来主持大局吧。” “是,小姐。”云乔应道,“小姐,王妃不能就这么放在这儿。” “我知道,你让人去准备灵堂吧。”蓝敏仪很痛苦,一阵阵揪心的疼让她感觉呼吸困难,可她的眼睛十分干涩,流不出眼泪。 第62章 痛哭一场 灵堂搭了起来,蓝敏仪全程神情木然,在两个嬷嬷的协助下,给孙夏微换好了郡王妃的全套吉服,移入了棺木,然后就跪在灵前烧着纸钱,呆呆地盯着她母妃的牌位。 云默处理好了外面的事,端着一碗白粥来到她身边,小心地跪了下去:“小姐,已经未时(13:00)了,奴婢让厨房给您煮了粥,求您多少吃一些,您从昨晚起就没好好用膳,王妃担心着呢。” 这句“王妃担心着呢”让蓝敏仪的眼中有了神采,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去盯着云默,双手急切的抓上她的胳膊,“我母妃包的饺子呢?拿过来,我要吃!” 云默被她眼中的执拗吓了一跳,又突然被她抓住胳膊,一时不察,托盘上的粥碗被碰倒,冒着热气的白粥洒了出来,“小姐,您慢点儿,小心烫着。” 蓝敏仪不管这些,只死死盯着她问道:“我母妃包的饺子呢?我要吃。” 云默看着她的眼神,心中酸楚,说不出拒绝的话,“好,您别急,我去给您热一下。 “不,快点儿拿过来,我只要母妃做的。”蓝敏仪摇摇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 “奴婢不动,只给您蒸一下,饺子已经凉了,您别吃坏了肚子。”云默的眼泪忍不住了。 “对,不能吃凉的,母妃会担心的,不能吃凉的……”蓝敏仪嘴里絮叨着,“姑姑快去,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您等着。”云默擦擦眼泪去了厨房,幸好蓝敏仪的早饭撤下去的晚,今天事又多,厨房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处理,否则云默觉得蓝敏仪得疯了。 不一会儿,云默将饺子端了过来,蓝敏仪抖着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缓慢的咀嚼着。 放了一上午又重新加热的饺子并不如之前美味,柔滑筋道的面皮吸收了鲜美的馅汁变得软塌粘腻,失去了汤汁的肉馅也失去了原有的鲜美滋味,可蓝敏仪依然从中吃出了她母妃的味道。 伤心过度,感觉不到饥饿的蓝敏仪,强迫着自己一个接一个吃下饺子,干涩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最后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给饺子增添了一点儿苦咸的味道。 蓝敏仪似乎没有感觉,仍然大口大口的吃着,云默却放下心来,蓝敏仪之前的状态很不对,想哭却哭不出来,生怕她憋坏了自己,如今总算是哭出来了。 如同吃黄莲一般将那盘饺子吃完,蓝敏仪哽咽地对她母妃说道:“母妃,女儿懂事了,女儿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女儿不任性了,等父王把事情安排好后,女儿就陪您回京。” 云乔派去打探战况的人没回来,兰谷关的信却终于到了,本是给孙夏微的,如今这府里的主子只剩了蓝敏仪一个,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拿过信,蓝敏仪只觉得自己的手今天好似得了病,一直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 蓝敏仪艰难的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生怕看错了什么,漏掉了什么。 蓝敏仪的眼睛越睁越大,露出震惊与不可置信,等到将信读完,已经泪如雨下,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下,落到衣服上,地上,洇开一片。 她把信捂在自己的胸口,紧紧抓住,因为太过用力导致指尖泛白。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声。 她的面容因极度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嘴巴张开到极致,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却没有丝毫声音从中传出……腰背失去了力气,跪趴在了地上。 云默被吓坏了,紧紧揽住她的肩膀,支撑着她的身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啊!”努力了许久,蓝敏仪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凄厉而颤抖,一声声地回荡在灵堂内,充满着心痛、不舍与不甘。 云默听得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她,任由她伏在自己肩上痛哭,希望能给小主子一点儿安慰。 足足一刻钟后,哭声才停止,蓝敏仪从云默肩上抬起头来,发丝凌乱,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眼皮红肿,甚至因为哭得太狠,左眼眼球内都洇出了血,鲜红一片,鼻子也红红的,眼泪鼻涕糊了云默一身,狼狈不堪,一点儿世家贵女的仪态都没有了。 (眼球出血并不是夸张,作者祖父去世时亲身经历过,哭太狠确实会这样,而不是单纯只有红血丝) 蓝敏仪用手帕擦了擦脸,“默姑姑,”声音嘶哑模糊,旁边的听心急忙给她端来一杯温水。 润了润嗓子后,再开口声音仍然嘶哑,却清晰了很多,“去请石爷爷和乔爷爷过来,另外,你去跟赵嬷嬷说一声……”忍不住又哽咽了一下,“给我四叔和二哥准备好身后应用之物。” 云默心下一沉,眼泪又涌了出来,“是,奴婢去传信。” 等到两人来的时候,听心和念心已经伺候蓝敏仪洗了脸,又梳了梳头发,虽然还是眼眶红肿,但总归不那么狼狈了。 “这是我父王来信,你们看一下。”蓝敏仪哑声说道,将已经尽力抚平但仍有抓痕的信纸递了过去。 蓝晏清在信上写了兰谷关外那场惨烈的大战,写了蓝敏行和蓝晏城战死,最后他说,明日他要亲自护送圣驾来寒石城,让孙夏微准备好迎驾事宜。 两人看完后都脸色凝重,皇帝怎么样他们不关心了,因为他们的世子没了,关外的十七万大军没了,这一切都拜皇帝所赐。 “石爷爷,您亲自去县衙见方大人,让他预备迎接圣驾,咱们府里有白事,不能让陛下住在这不吉之地,县衙若是缺东西,可以从咱府里出。”蓝敏仪冷冷的说道。 她不可能为了这个害死二哥和四叔的人,扰了母妃身后的清净,反正以弘嘉帝的性格,肯定也不敢住在刚有人去世的宅子里。 “是。”老管家点点头,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道理上,小姐这么处理都没错,别人说不出什么。 第63章 夜探敌营 夜晚,寒石城的王府内恢复了安静,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沉睡,只有灵堂里还闪烁着烛光。 云默沉默地陪着蓝敏仪守灵,两人倚靠着跪在灵前,云默不时拿起纸钱续在火盆里,而蓝敏仪则无精打采的依靠在她的肩上,眼神空洞的盯着火盆里明明灭灭的火焰。 折腾了这么久,蓝敏仪的身体和心都累到了极点,可她依然睡不着,瞳孔反射着明亮的火光,似乎在昭示着她内心热烈的火焰并未被苦难熄灭。 几十里外的兰谷关,夜幕笼罩着城池,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偶尔传来几声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浓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和星星,让这边关城池更显的深沉晦暗。 自圣驾到了兰谷关,为了安全,城里有了宵禁,繁华热闹的夜市被关闭,往日喧闹的夜晚变得静谧,习惯了晚睡的居民被迫早睡早起,保养身体。 但今天兰谷关的安静中透出一些恐慌,夜已深沉,但许多人家的烛火仍未熄灭,有些富贵人家甚至在忙乱的收拾东西,预备着明日城门一开,就离开兰谷关。 虽然蓝晏清下令封锁消息,但城中居民还是知晓了关外那场惨烈的大战。十七万大军,短短一天的时间,全军覆没,简直是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大败! 而且这庞大的数字和短暂无比的时间,昭示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宣朝军队与北狄军队相比力量悬殊,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百姓们不知其中内幕,对平西军、对蓝家多年来养成的信任开始动摇,似乎平西军和平西王也并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且听说就连平西王世子都被人砍去了首级呢。 在这般紧张恐惧而安静的时候,街道上悄悄出现了几十个牵着马的黑衣人,虽然马蹄上都包裹了厚厚的布巾,但踏在青石板上仍然有轻微的声音传出,被街道两边因恐惧而无法入睡的百姓听到,更加的提心吊胆。 这一行人由平西王府的后门悄悄出来,穿过街道来到了兰谷关的西门,“什么人?”城门值守的小军官问道,身后的士兵们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领头的黑衣人扯下了脸上的面巾,“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军官带着两个士兵,举着火把来到近前,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急忙抱拳弯腰,“卑职参见将军,不知将军深夜来城门有何要事?” “本将奉父王之命,出城执行任务。”领头的黑衣人赫然是眼神暗沉的蓝敏怀。 “这……将军,今日王爷下令,西城门关闭,严禁任何人出入。”小军官迟疑了一下说道。 世子刚战死,王爷应该不舍得让有伤在身的长子去执行任务吧?还是去危险的城外。倒是听其他人说过,小将军一直闹着要去给世子报仇。 “这是我父王的令牌。”蓝敏仪将一块牌子扔了过去。 小军官接过令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细地查了一下。 蓝敏怀有些焦躁,不耐烦地说道:“看清楚了吗?快点儿,耽误了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小军官确认了令牌是真的,也不再多问,将令牌恭敬地递了回去,“将军息怒,卑职这就开门。” 他们出城自然不是走大城门,而是走旁边只容一骑通过小角门,这角门是为了在城门关闭时,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及时传递消息而准备的。 城门十分庞大、坚固且笨重,开关一次十分麻烦,而开关这样一扇角门要便捷许多,可以大大提高办事效率并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与风险。 角门的门框和门扇同样是由厚实坚硬的木材打造而成,并用金属加固,其坚固程度丝毫不亚于笨重的主城门。 蓝敏行带着几十人出了城门,兰谷关这里缺水,所以城外也没有护城河,出了城门就是一马平川的戈壁,他们解开了马蹄上的束缚,翻身上马,向着北狄军队的营地而去。 蓝敏怀不能接受弟弟身首异处的惨状。 今天上午,他从出城的斥候小队那儿得知,宣朝众人的首级被北狄人高悬于营地侧边那简陋的围墙之上,以此炫耀他们的战功,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恨。 明日蓝晏清就会送弘嘉帝回寒石城,也会将蓝敏行等人的尸体带回去,然后命人送回京城,所以他决定夜闯敌营,将弟弟的头带回来,让弟弟可以完整的还乡、安葬。 显然,这事儿蓝晏清不可能同意,但有受惊过度留下后遗症的弘嘉帝“帮忙”拖住了蓝晏清,蓝晏清今天一天被弘嘉帝叫去了八趟,如今还在那儿守夜呢。 蓝敏怀就趁机带着自己的心腹和蓝敏行的心腹策划了此次行动。 下午他带人准备晚上的行动时,却不巧被宁如愿撞个正着。 他本以为母妃会阻止自己,谁知宁如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不但同意了他这次的行动,还主动提出帮忙调开王府的守卫,并拿到蓝晏清的令牌让他顺利出城。 今天就连上天都在帮他,上午还有些阳光的天空在下午就彻底转阴并直到夜晚,浓厚的云层遮的住阳光,自然也能遮出月光和星光。 不止如此,今天的风也格外大,西北风呼啸吹过,诉说着千年古战场的金戈铁马。 漆黑的夜色和寒凉的风给蓝敏怀等人的夜行制造了障碍,但也是最好的掩护。 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附近,提前下了马,蓝敏怀亲自带着三十个身手比较好的步行靠近围墙,其余人则负责看守马匹,随时接应。 蓝敏怀看着左右两侧哨塔上不甚明亮的火光,耐心地等巡逻的士兵离开后,先派了四名轻功好、身手灵活的去将塔上的哨兵解决掉。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不一会儿,哨塔上的火光就按照约定熄灭后又迅速亮起,在旁人看来,只会以为是风太大,将灯笼吹灭了。 蓝敏怀带着众人靠近围墙去取首级,近百个首级被挂在墙上随风摇晃,场面十分凄惨。 众人忍住心酸迅速取下,也看不清究竟是谁的,只一股脑的摘下来,带回去。 马上就要全部摘下时,营地里巡逻的士兵又要转回来了,哨塔上的四人发出了撤退的信号,并迅速归队。 蓝敏怀他们不想放弃任何一个首级,他们怕被放弃的恰好就是蓝敏行的,所以冒着危险多耽搁了一会儿。 他们刚离开围墙不过几十步,身后就有箭矢的破空声传来,巡逻的士兵们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却能看到首级没有了。 第64章 母子相聚 蓝敏怀私自带人出关拿回首级,虽然最后被北狄人察觉,但因为夜色浓重,北狄人也不敢冒然出营,只是射了一波箭。 他们还算幸运,有几人受了伤,但并没有死亡的,蓝敏怀肩膀上也中了一箭,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简单的处理了伤口。 赶在黎明时分众人赶回了兰谷关,先将带回的首级送到了存放尸体的义庄,自有专人会整理遗体。 蓝敏怀看着义庄里的老人仔细给弟弟整理了遗容,没忍住,又哭了一场才起身离开。 在府门口,他就察觉到了不对,果然,一进门就见到了阴沉着脸站在院中的蓝晏清,旁边站着蓝晏星和宁如愿。 蓝敏怀没有争辩什么,直接跪了下去,双手举起令牌。 蓝晏清看了看长子肩上的伤,又看了看他红肿的双眼,不忍再责怪他,长子做了他想干却碍于身份责任不能干的事,虽然太过冲动,但初心、结果都是好的。 蓝晏清拿回了自己的令牌,“敏行的人我带走,让他们护送敏行回京,你和你母妃留在府里闭门思过,晏星,你盯好了他们母子!” 蓝晏清护送圣驾离开,说是圣驾,其实并没有九五至尊的排场,就是几辆豪华些的马车,以及几百士兵罢了。 毕竟从京城带来的全套仪仗都没了,兰谷关这小地方,也无法再置办一套,有银子也没东西。 清晨出发,直到太阳西斜才赶到寒石城,县令方大人带着人在城门口迎驾,径直将皇帝迎到了县衙,蓝晏清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离开了兰谷关,弘嘉帝的心总算是安宁了许多,也不需要蓝晏清来守着了,大发慈悲让他退下了。 蓝晏清走出县衙,就见到了腰中挂着孝的老管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给蓝敏行戴孝,“王妃怎么将陛下安排在县衙了?” “回王爷,这是小姐吩咐的,王妃出事了,您快点儿回府吧。”老管家艰难地说道。 “敏仪?她怎么还没回京?还由她来安排圣驾?王妃怎么了?”蓝晏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也不等他回答,直接翻身上马,向府中飞驰而去。 离老远就看到了府中一片缟素,虽然心中一再安慰自己这是给敏行准备的,但心中有个讨厌的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是的。 来到府门口,翻身下马,他的腿再次有些发软,因为他见到了门口的女儿,穿着未嫁女为父母守灵的孝服。 蓝晏清木然地走进灵堂,入眼就是平西王妃蓝孙氏夏微之灵位,蓝晏清悲痛地闭上了眼睛,克制着汹涌而来的泪意。 良久才睁开眼睛,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香,对着妻子拜了拜,将香插在了香炉里,这才转到帏帐后面,看着静静躺在棺木里的妻子,湿了眼眶。 他和孙夏微结发二十余载,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的是天长日久、相濡以沫的陪伴,他们有一双儿女,是夫妻,是亲人。 想到惨死的儿子,他更是悲从中来,母子两人相隔仅几十里,可因为军情军务数月不得相见,临死之前都没能见一面。如今母子相聚,却是在黄泉。 蓝敏仪听着帏帐后面传来的压抑哭声,并没有过去,想来她父王并不希望此时有人打扰他。 蓝敏行和蓝晏城被抬进了府内,蓝敏仪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趴在棺材上看看自己的二哥。 义庄的收尸人专门负责为战死沙场的将士整理遗容,手艺很好,蓝敏行面容安详地躺在那儿,丝毫看不出生前的痛苦,没有穿华丽的郡王世子礼服,而是穿着军服甲胄,想来他更喜欢这身打扮。 虽然脖颈处有衣领阻挡,但蓝敏仪依然细心地发现了缝合的痕迹,这让蓝敏仪瞬间泪如雨下,手指紧紧地抓在木板上,生生折断了指甲,鲜血淋漓。 到了晚上,灵堂里的棺木变成了三口,灵位也摆了三个,守灵的人换成了蓝晏清和蓝敏仪,只有父女两人,下人们都被打发了出去。 蓝晏清有些颓废地坐在地上,一张张地往火盆里扔纸钱,听蓝敏仪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听到她怀疑这府里有奸细时,手顿了顿,眼中射出凶光。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查的,你不要管了,我给你安排人,后日你就扶着灵柩回京吧,让你母妃她们早日魂归故里,入土为安。”蓝晏清说道。 知道了这府里不安全,他就更不放心让女儿在这儿多住了,他这一生,少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妻丧子,他实在是承受不了更多了。 “好,女儿后日就回京,希望父王兄长保重身体,女儿等您们回京。”蓝敏仪这次答应的很痛快,母妃死后她就想明白了。 此时兰谷关内却热闹了起来,一小股北狄的死士趁着夜色潜入进来,闯进百姓家中杀人放火,随着第一声惨叫响起,不多时,兰谷关内火光冲天,惨叫连连。 兰谷关只有东西两座城门,南北两侧俱是山峰,因地势所限,无法修筑高大的城墙,好在高山峭壁形成了天然的防护。 并且前后几代人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冒着生命危险凿山砸石,将外侧的山峰人工打造为悬崖,无人能攀登,即便如此,依然分段安排了人值守巡逻。 兰谷关数十次经历战乱,从没有人可以通过南北两侧入城,今日也不知怎的,山上的哨卡无一处报警,这一股死士却从北边杀入了城内。 第65章 山水相逢1 兰谷关半夜进了小股北狄士兵,闯进城内杀人放火。这些人都是死士,他们没有退路,进城的任务就是为了扰乱民心,让城内大乱,城内乱了,北狄才有可乘之机。 进城的死士都是高手,普通士兵对上很吃亏,蓝晏星亲自带着府内的精兵去街上杀敌,蓝敏怀也要跟去,却被蓝晏星下令锁在了房内。 府内的精兵离开,护卫们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站岗,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生怕有敌人进入府内。 在这般严密的防守下,一个黑衣男子却被人悄悄接应进府,进了侧妃宁如愿的院子。 睡梦中的宁如愿听到动静,瞬间睁开眼睛,翻身下床,也没点蜡烛,拿起披风披上,就气定神闲地来到外间的桌前坐下,还有心情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喝着。 门口守夜的丫鬟推开门,黑衣男子径直走进房内,摘下了头上的帏帽。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啊,这种时候居然敢来兰谷关,也不怕有来无回?”宁如愿冷冷地说道。 “不如你儿子胆大,为了没什么意义的东西,就敢带着几十人去二十多万人的大营!”黑衣男子说道,漆黑的屋里看不清面容,但听声音赫然是蓝敏怀从前遇到的萧山。 “没什么意义?那是他亲弟弟的首级!你若有朝一日身首异处,我也会如此的!”宁如愿带着怒气,说话十分不客气。 “可真是我的亲阿姐啊,这么诅咒自己的弟弟。”萧山冷笑一声,径直坐了下来。 “为何非要砍下敏行的首级?”宁如愿说话带了点儿鼻音。 “你够了!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蓝家人,是我们的敌人,你为他写信骂我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当面质问!”萧山有些不耐烦。 “我从没忘记我是萧水,否则此战你如何能赢的这么顺利?蓝家人是我们的敌人,可你杀就杀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辱尸?”宁如愿厉声说道。 她自以为对蓝家人都是虚情假意,可当她看到蓝敏行无头尸体的那一刻,仍然心如刀割,她冰冻的心还是被蓝家的暖意融化了一点儿。 “就这么一个小事儿,你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萧山有些不耐烦。 “于我而言,敏行只是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孩子,家国立场不同,注定为敌,我别无选择。 可于敏怀而言,那是他的亲弟弟,手足情深的亲弟弟,无论身份处境如何变化,这一点儿永远变不了! 你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弟弟惨死,还要杀人辱尸,他差点儿被自责和悔恨逼疯了!他日真相大白,你让他如何自处?你我还有何面目见他?”宁如愿恨声说道。 宁如愿很矛盾,她拒绝了父王和弟弟的意见,她不想让儿子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她想在儿子知道她的身份之前将蓝家人杀光了,不必让他夹在中间。 可她又觉得对不起儿子,母亲害死了他其他的家人,她不能想象儿子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痛苦。从她将蓝敏怀生下时,就已经注定了蓝敏怀一生是个悲剧。 “蓝敏行注定会死,怎么死有什么区别?我早说过,这孩子你教的不对!”萧山有些嫌弃,“他不该对蓝家人有这么深的感情,蓝家人是他的敌人!” “蓝家是我们的敌人,不是他的!蓝家人是他的亲人!他生在幸福之家,父亲舐犊情深,兄弟、兄妹之间骨肉相连、同气连枝,就连嫡母都是和善慈爱的,他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冷血冷心、丧心病狂。”宁如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出微光。 做为母亲,做为一个从小没有体会过父母兄弟温暖,对此十分渴望的人,她不忍心让儿子从小在泥泞中挣扎,从小就要在亲人面前虚情假意的演戏,所以她给了儿子一个正常的童年。 她不知道蓝敏怀的想法,她不知道对于蓝敏怀来讲是得到后失去痛苦,还是从来没有过更痛苦。 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选择,希望儿子人生的前十几年,能拥有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当年若不是蓝庆熙(蓝晏清生父)斩杀了舅舅,让母妃失去了靠山,我们又何至于如此凄惨的长大?”萧山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的心不会动摇,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达成所愿。”宁如愿眼神决绝地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对我的儿子太过残忍。” 宁如愿对这个弟弟是有愧的,所以她可以为了这个弟弟牺牲自己。 他们母妃是北狄王宠妃,就算能征善战的舅舅去世后,地位也没受多大影响,直到她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后,才跌入了深渊。 小公主的脸上有一块可怖的红色胎记,这在北狄同样是不祥之兆,恰好当时北狄太后去世,北狄王因此大怒,将她们母女打入冷宫。 同胎而生的小王子虽然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健壮,也同样被姐姐牵连,一起关入了冷宫,后来更是被那些跋扈的兄弟打伤,此生再无自己的子嗣。 在宁如愿看来,弟弟和母妃的苦难都是自己造成的,至于失去了舅舅这个靠山,不过是间接原因罢了。若没有自己,就算没有靠山,母妃和弟弟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阿姐,我只是希望他成长一些,心性坚韧冷酷一些而已,毕竟他日后是要继承大任的人。”听出阿姐语气不对,萧山就不自觉弱了下来。 小的时候他怨过阿姐,更为此伤过阿姐,可阿姐一直无怨无悔的保护自己,如今他对阿姐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悔意和愧意,只是这些并不能阻止他的野心罢了。 第66章 山水相逢2 “你之前做的动作已经生效了,敏怀如今的心态变了,无条件忠君的信念崩塌了。”虽然蓝敏怀掩饰的很好,但知子莫若母,宁如愿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变化。 宁如愿从没有给儿子灌输过仇恨的东西,但却潜移默化地教了别的东西,如今蓝敏怀已经体现了他和其他蓝家人的不同。 蓝敏怀和蓝敏行同时面对了弘嘉帝制造的一起起不平、不公之事,两人虽然都想阻止,但蓝敏行对此更多的是无奈,试图周旋;而蓝敏怀则是愤恨,打算反抗。 蓝敏行临死之前,想的还是让哥哥保护弘嘉帝安全离开,而当时蓝敏怀几乎已经忘记了弘嘉帝的存在,一门心思只想着救弟弟,若不是蓝敏行令手下强行将他拖走护驾,弘嘉帝这次还真未必能等到蓝晏清。 蓝家历来对子弟的教导是忠君,时时刻刻记着臣子的责任,无论何时何地,不可生出反叛之心;上战场要英勇无畏、视死如归。 但宁如愿却不是这么教导蓝敏怀的,她暗中给儿子灌输不甘心和反抗的观念,平常没什么表现,但事到临头,蓝敏怀与普通蓝家人的不同就显现出来了。 蓝敏怀并没有那么高的为人臣子的觉悟,对皇帝的尊崇心不强,为了不让皇帝被俘成为要挟的筹码,他甚至动过弑君的念头,这对其他蓝家人来说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接受荣韶凌教导比较多的蓝敏仪,在蓝家人中已算是异类了,面对害死自己二哥、堂叔以及十几万大军的弘嘉帝,她同样不平不甘,内心愤恨。 可在母妃去世,王府无人做主时,她仍然接下了迎驾的任务,并将各项东西安排妥当,而不是全数推给县官方大人。 顶多就是安排弘嘉帝住进县衙而已,这其中还有几分王府内有奸细,怕弘嘉帝出事的考量。 “这不是我做的局,是那老皇帝自寻死路,不信任自己的士兵,不把士兵当人看,草菅人命,扰乱军心。大敌当前,是他自毁长城。”萧山讽刺的说道。 “阿姐,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了,慕雅应该还活着,前两天她的婢女去见了平西王妃……” 宁如愿的手猛然攥紧了杯子,打断了他的话,“你把王妃杀了?” “不是我。你忘了,寒石城的人可是父王的,他们不用通知我,发现端倪就直接命人动手了。不过有些操之过急,露了马脚,被那云乔发现了。”萧山说道。 “云乔?他没随敏仪回京,这可是个厉害角色,以石明(老管家)精明多了。”宁如愿有些诧异。 “那小丫头主意大,没回京,倒是正好见了母妃最后一面。”萧山有些感慨地说道, “如今蓝晏清回了寒石城,得知自家善堂长大的侍卫出了奸细,对善堂的信任必会消失,大力严查之下,父王在寒石城的势力只怕保不住了,而且难保不会带出别的。 再加上还有一直没能除掉的慕雅,你的身份随时会暴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这几天我就会安排攻城,你做好接应的准备。” “几天?哪有这么容易,纵然我给你打开城门,你也未必能顺利占领兰谷关。兰谷关目前仍有十五万大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平西军,可不是京城来的那些兵。 平西军的战斗力,你也领教过了,几天前那场大战,宣朝没了十七万大军,可你的损失也接近十万,这些伤亡大半是后军那五万平西军造成的。 更何况如今平西军是据关而守,天生有优势,你不要操之过急,这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几天又何妨,免得功亏一篑。”宁如愿劝道。 “我早说过,你该从小教导敏怀心向北狄,若他能策反一部分平西军,又何至于如此。”萧山有些不满。 “平西军虽然对蓝家人忠心耿耿,可也分对什么事的。若蓝家人打算造反谋朝,那平西军可能会誓死追随;但若是蓝家人要带着他们变节投敌,那不可能。”宁如愿笃定的摇摇头。 蓝家之所以能在军中有这么大的威望,靠得还不是世世代代忠心耿耿的保家卫国,这才赢得了平西军的推崇,一旦蓝家勾结外国、卖国求荣,瞬间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京里传来消息,父王病了,无法根治,老二、老四和老七争得不可开交,在父皇病逝前,我得拿下兰谷关和寒石城。”萧山的眼中俱是野心,他不要再做鱼肉,他要做刀俎。 “那也不能急,要等兰谷关从内里彻底乱起来才行,你要能确保一次成功,一旦我给你开了城门,身份必会暴露,若你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兰谷关,后面就更没希望了。”宁如愿毫不动摇。 “阿姐,你没发现吗?之前一场大败,这城中人对此战的信心已经动摇了,这城中居民成分复杂,并不全是中原人,没有故土难离的观念,更做不到万众一心,与城共存亡。 今日死士进来杀人放火,无疑会增加他们的恐惧,当恐惧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人想法设法的逃离这里,跑的人多了,自然会影响其他人。 若是蓝家阻止他们离开兰谷关,那就更好办了,被死亡恐惧笼罩的百姓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只要稍加煽动,蓝家人就不再是他们的保护神了,而是试图让他们当炮灰的刽子手。 也正好让敏怀看看他所保护的民众是什么样子,蓝家立志不负家国天下,可这天下人却可能负了蓝家。 光跳出忠君的圈子是不够的,他还得摒弃护国佑民的观念,太有良心的人登不上高位。”萧山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从小的苦难经历让他不甘于向命运屈服,明明应该锦衣玉食的王子公主却被扔进了培养暗探的鸿宇阁,成为了他们父王手下可有可无的棋子。 当他从那里一路杀出来,凭借优秀的军事天赋成了他父王剑指中原的利剑,有了兵权后,他就不甘心做一个棋子了,他要成为执棋人,将这世间的人变成棋子。 注定无子的他将蓝敏怀视做自己的接班人,自然不能让蓝敏怀陷在棋局中,他要用残酷的现实打醒蓝敏怀,让蓝敏怀日后只为自己而活。 第67章 离开寒石城 兰谷关半夜闯进北狄死士的消息在当天中午就快马送到了寒石城,请蓝晏清迅速回去主持大局。 北狄死士在兰谷关肆意杀戮,纵火焚城,引起一片混乱。蓝晏星率领军队奋力清剿,却被藏匿于百姓间的奸细暗算,重伤昏迷。 蓝晏清知道北狄军队已经在预谋攻城了,所以拿着战报去找弘嘉帝辞行,他得尽快赶回兰谷关。 有过之前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经历,对于军事上的事情,弘嘉帝已经不敢再插手,对于蓝晏清的要求,他痛快地答应了。 毕竟他要等新的仪仗到了才能离开寒石城,有蓝晏清挡在寒石城,他也放心。 当天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映照,如诗如画,正是边关古城一天中最美最壮观的时候,但这不是赶路的好时候,蓝晏清却在此时踏上了归程。 大敌当前,刻不容缓,今天下午,蓝晏清就迅速安排好了寒石城的一切。 弘嘉帝返京事宜,自有两位王爷和本省的地方官员负责,本省的巡抚再有两日也该到了,不需要蓝晏清再操心。 寒石城目前有两万守军,日常防务由他的副将莫宇辉负责,莫宇辉同样是勋贵出身,家学渊源,精通兵法,更兼之胆大心细、为人正直,所以寒石城的防务也不需要他来操心。 所以真正需要蓝晏清操心的是蓝家的事情,他把蓝平留在了寒石城,由他负责清查奸细。 其实在昨晚蓝敏仪提起此事后,蓝平就已经奉命连夜开始调查了,以那两个侍卫为突破口,找到了善堂内的奸细,如今正在进一步审讯,扩大范围。 再就是妻儿回京的事,按之前说的,蓝敏仪明日就会扶灵回京,本就跟随蓝敏仪的人没什么可说的,肯定要跟着返京的。 那些从小就跟随蓝敏行和蓝晏城、从京城平西王府出来的家生子奉命护送主子棺木回京,但那些后来追随的人却被留了下来,蓝晏清对他们不放心。 父女两人匆匆相处了一天的时间,又匆匆分离,相处的时间竟只有夜晚守灵的那几个时辰,蓝敏仪十分不舍,却也说不出挽留的话,只坚持要去城外送父王离开。 蓝敏仪静静地伫立在高耸的城楼上,久久地望着父王向着阳光而去的挺拔身影,渐行渐远。 夕阳的余辉洒落在大地上,宛如一层金色的纱幔,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温暖的光辉。 景色十分美好,落在蓝敏仪眼中却让她有些惆怅,因为她发现父王被夕阳的光芒环绕,身体周围都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如同披上了一件华丽的金甲,可他的身体却显得更加黑暗。 随着时间的推移,蓝晏清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完全融入了远处的山峦和大地之间。蓝敏仪的眼神中是无尽的眷恋与担忧,而那个向着阳光远去的身影,则成为了她心中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 第二天一早,蓝敏仪就踏上了返京的路途,再次离开寒石城,蓝敏仪的车队又是一片缟素。 车轮在石板路上缓缓滚动,驶出了寒石城,蓝敏仪打开车窗向后看去,高大的城墙雄伟壮观,曾经的她对这里无限向往,但现在她却再也不想来这儿了。 因为是扶灵返京,稳妥为先,所以她们走的并不快,直到正午,也不过才走了二十余里。 “云管家。”蓝敏仪的侍卫长蓝枫骑马来到了云乔的车旁,“前方二里处有一个小树林,我们去那里驻马歇息可好?” “可以。”云乔对此没什么意见,下面人自然会选最佳的方案。 蓝枫骑马经过蓝敏仪的车时被叫住了:“蓝枫,青白和青遥还没回来吗?” 青影、青白、青遥、青尘是荣韶凌派给蓝敏仪的四个暗卫,以青影为首。 刚出寒石城不久,他们就发现有人跟踪,青白和青遥去捉拿那人了。 “回小姐,两人还没有回来,不过他们暗卫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您不必担心。”蓝枫回道。 两里的距离很快就走过了,他们接近了那片小树林,一阵微风吹过,打头的两个侍卫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急忙抬手示意车队停止行进,他们则小心地进入了树林里。 不一会儿,两个侍卫带回了消息,树林中没有任何人,只有打斗过的痕迹,人数不少,且留下了大量的血迹,看出血量必然是有人伤亡,只是其中并没有留下有用的线索,有人已经粗略地打扫过现场了。 听完汇报,云乔下车来到蓝敏仪车旁:“小姐,前方树林内有血案发生,此地不宜久留。以老奴之见,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到前方三里外一处客栈歇脚,请小姐暂且忍耐。” “乔爷爷,我无事,走吧。”蓝敏仪有些清冷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这里的事派个人去通知当地县衙吧。” “是,小姐。”云乔应道,向蓝枫使了个眼色,车队就绕过树林继续向东走去,一直到客栈,再无其他事发生,但蓝敏仪能感觉此路如今不太顺畅。 云乔命人找客栈的人打听消息,客栈的伙计本不欲多事儿,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蓝松拿出了两个小元宝,就得到了确切消息。 这几天,从寒石城出发的各条路上突然多了一些怪人,似乎在搜捕什么人,神出鬼没,还制造了几次血案,闹得人心惶惶的,当地官府也无从搜查,只是有传言,那些人不是中原人。 “不是中原人?”蓝敏仪冷笑一声,“怎么最近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奸细?” “此事并不能确定,依伙计所说,那些人看起来与中原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人声称自己听到了他们说外族话。”云默拿出了他们自带的茶水点心给蓝敏仪摆上。 “给蓝平传信,让他派人来查一查,这些人无论是中原人还是外族人,这般行事风格的总归不是好人。如今圣驾还在这儿,小心点儿总没坏处。”蓝敏仪面带愁容。 她总感觉蓝家陷在了一个大阴谋中,自从弘嘉帝御驾亲征以来,这边关的牛鬼蛇神层出不穷,可那云岚真的有这个大本事吗? 第68章 再见慕雅 蓝敏仪离开寒石城已经三天了,这一路上远不及从前风平浪静,到处都能听到那神秘的怪人传言,似乎各地地方官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沿途的旅人都提心吊胆的。 不过这些怪人并没有招惹她们的意思,蓝敏仪她们遇到的唯一麻烦就是刚出城时被人跟踪,不过被及时发现了,只可惜并没有抓到活口,自然也无从得知其幕后黑手。 离开了伊犁境内,这路上明显就太平起来了,这天中午,她们在一处树林中歇息,用午膳。 侍卫们捡柴生火,加热干粮,烧些热水,若是往常,路上还能顺手打些野味加餐,如今主子正在孝中,不能开荤,只能放弃这项活动。 “从前在京城,总听人说伊犁巡抚廉洁奉公,勤政爱民,将各族杂居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被陛下委以重任,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小丫鬟听心伺候着蓝敏仪用膳,有感而发地嘲讽道。 蓝敏仪倒没觉得这有什么,这不是官场上的常态吗。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烤热的素菜包子,还抽空儿给她解释道:“官场上关于官声的传言大部分都是假的,更何况咱们这位陛下,选官更是有些随心所欲。 据说伊犁巡抚闵原贞少年时虽有才华,却是个风流不羁、游手好闲的纨绔,整日流连街面上,与当今陛下志趣相投,成了莫逆之交。 后来他家道中落,被逼无奈科举入仕,一举奋发中了进士,虽名次不好,却也成了浪子回头的美谈,只是他习性不改,所以仕途不顺。 直到陛下登基,他被派到了伊犁,才开始官运亨通、扶摇直上,最终成了伊犁巡抚、封疆大吏。 我朝规定一省巡抚任期三年,不得连任,避免其成为当地土皇帝,这闵巡抚成为巡抚九年了,为了避开这项规定,伊犁巡抚和西海巡抚轮流做,可见陛下对他的信任,至于治理的能力,倒是次要的。” 听心瞪大了双眼,伊犁、西海两省正是平西军常驻的省份,她凑近了小声问道:“小姐是说,这闵巡抚是被皇帝派来监视平西军的?” 蓝敏仪点点头:“陛下从来不喜欢襄王叔,连带着也不信任蓝家,生怕我父王帮襄王叔夺位,自他登基后,就派了不少心腹到西境任职,军队里他安插人手不易,地方上却是没问题的。 这闵巡抚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闵巡抚整体上还是个好的,虽然能力没有传言中那么出众,但却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也没怎么给平西军、给蓝家使绊子,所以襄王叔和父王也就由着他官运亨通了,也好让陛下放心。” 听心替他们家王爷觉得冤,明明忠心耿耿,陛下还要在他身边放人时刻盯着,就算那个人不耽误事儿,他也恶心人啊。 这些天蓝敏仪大多时间沉默寡言,今日见她难得有心情多说两句,云默也就没拦着听心问东问西的,直到见天色不早,才端着碗汤过来催促。 “小姐,这汤如今不凉不热,喝着正好,您快点儿用了吧,一会儿该出发了,距下一家大点儿的客栈还有三十里呢,咱们得快点儿赶路。” 下午,蓝敏仪端坐在马车中,随着马车的前行,身体有些微微的晃动,时间长了,就有些昏昏欲睡,双眼睁不开了。 正在迷离之际,车外传来了青影的声音,“敏仪小姐,属下有事回禀。” 这四个暗卫是被派给蓝敏仪的,有事会直接向她汇报,并不需要通过云乔等人。 蓝敏仪仍然闭目养神,头脑却恢复了清明,“何事?” “后方有一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或行或止,亦步亦趋,不过并没有刻意隐匿行踪。”青影一板一眼地回道。 “会不会是寻常百姓?担心路途不安全,所以跟在我们身后,借我们的威势躲避土匪。”蓝敏仪问道,若是有什么不良企图,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辆车跟在后面。 “回小姐,他们不像普通百姓。车子虽普通,那车夫却是个练家子,车内有两个女子,都穿着宽大的披风,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身形,但刚才她们上车时,青尘发现其中一人好似慕姑娘。”青影回道。 青影的声音平板直叙,没有一丝情绪,却让蓝敏仪瞬间瞪大了双眼,之前在街上相见,慕雅要“强抢”凌楚时,她正是派了青尘和青白去保护凌楚,青尘应该不会看错。 “多番寻找都没找到她的踪迹,如今却自己送上门来了,青影,你带人将她们拿下。”蓝敏仪强忍激动,假装淡定的吩咐道。 “是。”青影飞身离开。 青影的行动很迅速,找蓝枫借了几个人,很轻松地就将那辆马车包围了,对方也并没有反抗,束手就擒了。 慕雅从马车中下来,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有些可怖的脸,“带我去见你们小姐,我有事要说,事关她们蓝家的生死存亡。” 其实不需要她要求,蓝敏仪也会见她,她想知道凌楚是因为什么被人杀的。 蓝敏仪见到慕雅时微微吃了一惊,实在是与第一次相见时比,狼狈太多了,她保养精致的脸上多了两道狰狞的伤疤,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左臂无力的垂着,看似受伤颇重。 “你想和我说什么?”蓝敏仪冷冷的开口。 “事关蓝家的生死和名誉,蓝小姐还是摒退左右吧。”慕雅却不肯直说。 蓝敏仪一摆手,身边只留下了云乔和青影。 慕雅一挑眉,“小姐不让这暗卫退下吗?这暗卫不是你的人吧?我说的事让别人听了对蓝家可是非常不利。” “他是奉命来保护我的人,不可能放任我面对你这个危险人物,有话快说,若不是看在凌伯伯的份上,我就直接将你交给别人审问了。”蓝敏仪有些不耐烦,她不可能因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慕雅冷笑一声,“平西王侧妃宁如愿,本名萧水,乃是北狄公主,如今北狄军队实际的主帅是北狄王子萧山,两人为一胎所出的姐弟。” 此话一出震惊了三人,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答案。 反应最快的当属青影,这话传出去,蓝家就是勾结外敌的大罪,敏仪小姐不会杀他灭口吧? 第69章 选择相信 慕雅直接对蓝敏仪指出了宁如愿的身份。 慕雅从前时常入北狄王宫见姑母,也曾见过这对不受宠的姐弟,且因为萧水脸上特殊的红色胎记和狠辣的作风对其记忆深刻。 萧水姐弟因为不受父王宠爱,又没有权势大的母家作为后盾,自然成了其他兄弟姐妹的欺凌对象,克扣食物、责打谩骂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后来甚至有几个王子带着大贵族的子弟来欺辱萧山,初时那些人还有些小心,后来发现北狄王是真的不管这对姐弟时,胆子就越来越大了,欺辱本应高高在上的王子,让他们有一种诡异的优越感。 而萧水在向父王寻求帮助无望后开始自强、反抗,保护弟弟。 萧水一出生就被放弃,除了母亲和弟弟一无所有,也就没有什么顾虑,对于这些欺辱弟弟的人敢于拿命去反抗,几次之后,那些人有所收敛。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萧水的生活全是苦难,动起手来全然不顾死活,而那些人有美好的人生和未来,他们还是惜命的。 后来在萧水姐弟八岁时,一次萧山落了单,被大王子带着几个贵族子弟打骂,但他们这次下手太重,几乎要了萧山的命,萧水得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晚了。 萧水看着弟弟的惨状红了眼,当时的萧水虽然没有练过武,但从小干活、挨打受骂,身体十分敏捷,她反应迅速地从一个贵族子弟腰间夺过一把匕首。 大王子被围在中间,她够不到,于是她转而将怒火发泄于那名出手最狠的贵族子弟身上,毫不留情地连连捅刺。 虽然北狄王不在乎这个儿子,但毕竟是欺辱王子,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他们并没有带侍卫随从。 此刻,几个金尊玉贵长大的半大孩子被那个满身鲜血,眼神冷酷且刀刀致命的女孩吓破了胆。 慕雅当时正好陪公主表姐在逛花园,听到动静赶了过去,见到了这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几个少女被吓坏了。 事后慕雅只知道那几个贵族子弟被北狄王下旨责罚,北狄王甚至借题发挥将两家政敌灭了族,但萧水姐弟从此后却再没在皇宫出现过。 前次慕雅来找凌楚,在街上看到了陪蓝敏仪买东西的宁如愿,虽然多年未见,容貌发生了改变,但那显眼的胎记却让慕雅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萧水。 慕雅虽然父母双亡,被抄家灭族后逃离北狄的,看似狼狈,实则只是她对慕家感情不深,不想报仇而已。 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势力还在北狄,且能力颇大,宣朝的探子探查多时都没能找到的北狄军神秘主帅,她的人只短短几天就查到了。 当年萧水的表现被北狄宫中负责训练暗探和杀手的人看中了,北狄王干脆将这被他视为耻辱和不祥的姐弟俩送去了鸿宇阁。 在鸿宇阁中,萧水冷静坚韧、胆大心细、杀伐果断兼之冷血无情,武艺精进也快,很快就在一群孩子中脱颖而出。 萧山因之前的遭遇留下了病根儿,表现不佳,但鸿宇阁中的训练官是善于发现天赋、因材施教的,他发现萧山虽身体不好,脑子却很好用,在兵法上有极强的天赋。 这姐弟俩终因为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父王的看重,北狄王多年来野心勃勃,幻想着有朝一日入主中原,这一双儿女就成了他手中的利剑。 “北狄王室自几十年前就向中原派了许多探子,还有许多中原人被收买,叛国投敌,萧水就是在这些人的操作下化身为宁如愿进入平西王府的,但我的人并没有查出这些人的身份。 宁如愿潜入平西王府多年,且颇受信任,协助你父王母妃处理后勤之事,她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对你们此战的结局没有信心。 在我离开前,将宁如愿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凌楚,希望他能跟我离开,可他和我不一样,他对宣朝、对蓝家都十分有感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此事告知你父王。 我做了最让我后悔的决定,我选择了尊重他的想法,没有强行带他离开。 我通过胎记才认出宁如愿,所以我忽视了一点,我比她年长几岁,当年容貌已基本定型,宁如愿可以通过容貌认出我。 我出城不久,就遭到了追杀,我侥幸逃脱,后来才知道,凌楚被杀了。”慕雅说道,眼中露出了刻骨的仇恨,自父母和王后姑姑去世,凌楚就是她唯一在乎的人了。 “我想为凌楚报仇,我养好伤后带人悄悄潜回了寒石城附近,派一个寻常隐于人后的心腹给你母妃报信,谁知你母妃身边有奸细,你母妃和心腹都被灭口了。” 听到此处,蓝敏仪猛然握紧了双手,转头看向她母妃的棺木。 慕雅继续说道:“而我也再次被他们发现了踪迹,甚至于我在整个伊犁境内都遭遇追杀,直到我逃出省去,追杀的人才明显有了顾忌。 所以我再大胆猜测一下,这伊犁省内的官员必有北狄奸细,要么人数众多,要么位高权重。 眼见在西边我找不到可信的人,于是打算入京找那位襄王爷,谁知半路却发现了你,而且几次命人打探,你身边没有北狄的奸细,所以我也就不舍近求远了。 毕竟这事儿越早说出来于你们越有利,虽然我不在乎,但凌楚在乎。”慕雅对两国的事不感兴趣,谁输谁赢,会造成多少伤亡她并不在乎。 “你一个外族人,且手下有不小的势力,襄王叔不可能不派人注意你的动向,你要联络他不必进京吧?”蓝敏仪怀疑的问道,她听二哥说过此事。 “自是有人的,可当我在寒石城外第一次被追杀时,他就死了,我自然也无从联络襄王。”慕雅说道。 蓝敏仪双眼死死地盯着慕雅,从感情上来讲,相比于只见过两面,没什么深入接触的慕雅,她更愿意相信宁如愿。 可理智上,虽然慕雅所说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可蓝敏仪也没有从中发现逻辑漏洞。 再仔细想想,蓝家延续了这些年,也曾有奸细混入,却从没有如今这般严重,必然是有当权的人给他们行了方便。 而且蓝家的善堂开了近百年,一向倍受重视,这还是第一次出问题,最初她母妃常年在京城,负责边关善堂的人是宁如愿,出问题的那几批人,都和她哥哥差不多的年纪。 “乔爷爷,您亲自回去一趟,将此事当面告知父王,路过寒石城时,提醒一下蓝平。”蓝敏仪紧皱着眉头。 尽管内心深处对于慕雅仍有疑虑,但思考过后,蓝敏仪还是决定选择相信她。 毕竟,她们蓝家可以说已经处在生死存亡的境地了,实在无法承受这种可能所带来的风险。 她的选择关系到了家族的命运和未来,如果这次真的选错了,她也甘愿面对宁如愿的责备与惩罚。 第70章 危险 云乔领命回边关,他带走了从前蓝敏行手下的蓝剑和蓝笛,他们是蓝家家生子,云乔看着长大的,可以信任。 且这俩人随蓝敏行在边关多年,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若路上有什么变故,也好随机应变。 目送云乔三人离开,蓝敏仪将目光转回了慕雅,此时慕雅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之前见面,慕雅就觉得这小姑娘骨子里有些像自己,绝不是凌楚口中的单纯乖巧、活泼可爱,如今看来果然。 看她之前与宁如愿相处,俩人也算感情深厚了,她小小年纪,却能不为感情所扰,冷静地做出判断,可见她是个心硬理智的人。 蓝敏仪目露威胁地盯着慕雅,“慕雅姑姑之前既然能多次躲过追杀,还能主动来到我身边,想来你在宣朝的势力也不小,至少比我身边的人多。 但你既然选择了在我面前露面,就该想到我不会轻易放了你,希望你不要多做挣扎,我不希望将凌伯伯的药用在你身上。 我自会保证你的安全,无论你今日所说是真是假,只要你没有做过恶事,日后我都会放你自由。” “好,我相信你,凌楚夸过的孩子应该不差。”慕雅干脆的点点头,自己在西边的势力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与其和蓝敏仪闹个两败俱伤,还不如暂且跟着她。 蓝敏仪招手,两个侍卫过来将慕雅带了下去,她转头看向了青影。 蓝家做为唯一一家异姓王,政敌颇多,无数人都想着将蓝家彻底打入尘埃,如果能将蓝家挫骨扬灰就更好了。 若宁如愿真是北狄公主,一旦被旁人得知,于蓝家就是灭顶之灾,哪怕蓝家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也难逃罪责。无数恶狼群起而攻之,蓝家就彻底完了。 青影是荣韶凌的人,荣韶凌和蓝晏清情同手足,两家是通家之好,蓝敏仪自己对荣韶凌都有孺慕之情,可荣韶凌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帝王心向来善变难测。 蓝敏仪看着青影的目光很纠结,她可以确信,目前荣韶凌得知此事一定会帮忙隐瞒、善后,可日后呢?他会不会像他父皇一一样觉得蓝家是威胁? 帝王之心善变、最毒不过帝王心、至高无上的皇权会让坐在龙椅上的人失去人性,这些话还是荣韶凌教她的。 青影自然看出了蓝敏仪眼中的深意,也注意到了她握紧腰中佩剑的手,他是奉主子的命令来保护她的,若她对他下杀手,他是不能反抗的,从小的训练让服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但若是可能,他还是不想死的,况且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此时他十分感激自己的王爷主子。 “敏仪小姐,这是主子给您的信,让属下在需要的时候交给您。”青影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她。 蓝敏仪缓缓地接过来,拆开,确实是荣韶凌的亲笔信。 荣韶凌派四个暗卫是为了保护蓝敏仪的,也是为了在蓝敏仪一意孤行要涉险时,有人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将她强行带离。 但荣韶凌见过蓝敏仪跪拜上山的坚韧和执拗后,也考虑到了另一种情况,若是蓝敏仪疯到一定程度,就可能亲自出手打伤暗卫来摆脱他们,他不可能允许暗卫出手反抗伤到蓝敏仪。 而离开了暗卫的保护,涉身险境的她会更危险,所以荣韶凌在选人时就已经打算将这四人彻底送给蓝敏仪了。 一旦她坚决不肯听自己的话,执意涉险甚至不惜为此打伤暗卫,那说明事不可为,既然如此,这四人也没必要执行自己的命令了,直接认蓝敏仪为主,陪她出生入死。 虽然荣韶凌想将蓝敏仪护在羽翼之下,但若是雏鸟坚持要自己闯荡,他也不拦着,给她这个自由。 虽然如今的情况并不在荣韶凌的考虑范围内,但事关生死,青影还是将信拿了出来,他们认了蓝敏仪为主,自然不会再给荣韶凌传递信息,蓝敏仪也不必担心他会泄密。 看完了信,蓝敏仪上下打量着青影,心中转着念头,青影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十分恭敬的微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起来吧。”良久,蓝敏仪开口说道,这四个暗卫比她身边人要强,有了这四人,她做事会方便许多。 青影松了口气,“属下多谢主子!” 蓝敏仪也松了口气,不用被迫杀了青影,太好了。她还没杀过人,甚至于从她嘴里都没吐出过杀人的命令,心里这一关并不好过。 蓝敏仪回到了车上,车队再次启程,向前方的县城出发,蓝敏仪坐在摇晃的车内,心绪不宁,闭目思考着。 这也是荣韶凌教给她的,闭上眼睛,有助于摒弃杂念,眼前一片黑暗时,脑中的一切却会更加清晰。 她在想着慕雅说的话,在伊犁省内,她遭到了全面的追杀,伊犁官场必有北狄奸细,要么人数众多,要么位高权重。 他们给萧水挑的这个假身份很好,宁家堡历年来为反抗外敌伤亡惨重,在边关军民中名望很高,而宁清岚为她父王拦刀而死,她留下的孤女,她父王不可能不管。 真正的宁如愿从小体弱多病,鲜少露于人前,萧水有手上的宁家堡图腾为证,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宁如愿。 将萧水变成宁如愿并不容易,他们得了解她父王的性格,要有完善的信息来源,能查到并不显眼的宁如愿,还能伪造十分复杂的宁家堡图腾,又能在合适的时间,用最合理并不容拒绝方式将宁如愿送来。 若奸细只是百姓或两三个微末小官决做不到这一点,这说明慕雅对伊犁官场的猜测是对的,蓝敏仪瞬间睁开眼睛。 弘嘉帝还在寒石城呢,且蓝晏清的精力更多的是在战事上,弘嘉帝回京事宜由伊犁的地方官员负责。 第71章 察觉 蓝家护送灵柩的队伍照常向京城前进,但队伍中那辆最豪华的马车,里面空无一人。 几天前,蓝敏仪离开寒石城时,看着那粗犷的城门,她表示再也不想回到这伤心之地,可如今,她还是带着四个暗卫踏上了回去的路。 对于伊犁省官员有奸细的猜测,她隐去了宁如愿的事,给荣韶凌写了一封信,让青影走襄王府的特殊传信通道送去了京城,她无力干涉伊犁的地方官员,只能等待。 亲人接二连三的去世让她更加明白了一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毕竟,就算求神拜佛,神佛也不肯理会她的请求,十分干脆的打破了她的幻想,连个干巴巴的安慰都没有。 此时,先行出发的云乔等人仍在奋力狂奔,但兰谷关那儿却有些守不住了。 城外北狄军再次采取了之前的策略,时不时派人攻城骚扰一番,意图拖垮兰谷关守军。 北狄人图谋中原的计划准备了几十年,精兵强将、粮草丰盈,底气十足,又有之前的大胜鼓舞士气,似乎入主中原近在眼前。 而与之相对的,兰谷关内粮草不足,军心不稳,民心动乱,更有隐藏在城中和军中的奸细。 前次的大败暴露出许多问题,蓝晏清命人私下严查,揪出了不少奸细,他从寒石城回来后,更是加大了审查力度。 可越来越不稳的民心和军心,说明还有许多奸细仍躲在暗处生事。 前次惨败和北狄死士夜袭事件,让兰谷关内充满了恐慌的气息,许多百姓惶惶不安意图逃离。 为避免百姓逃亡冲击圣驾所在的寒石城,蓝晏清下令紧闭城门,被阻断了逃亡之路的百姓,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群情激愤,蓝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迅速下降,得民心不易,失民心却很快。 更严重的是,城内粮食短缺。从京城来的这十二万人马并没有携带粮草,一切后勤需求用的都是平西军的份额,难免短缺不足,有荣韶凌和赵海齐尽力协调,才可勉力维持。 可关外那场大败,损失的不只是兵马,还有营中的粮草辎重,这让本就困难的兰谷关雪上加霜。 做为兰谷关粮草中转站的寒石城,此时没有专人协调,粮草运输出现停滞,孙夏微遇害,宁如愿在兰谷关还病了,而地方官忙着接驾无暇顾及。 蓝晏清只能派长子前往后方押运粮草,顺便将包括蓝晏星在内的,重伤未愈的伤员送到后方。 他本想将宁如愿一并送回去,宁如愿却不肯,孙夏微母子的事让她害怕,她表示刀剑无眼、世事无常,不想与夫君儿子分开。 提起临死都未能见一面的妻儿,蓝晏清心中难受,也就没有强求。 运粮队伍是清晨出发的,下午就传回了噩耗,运粮队伍在两城之间的山谷中遭到伏击,整支队伍只侥幸存活了十几人,蓝晏星战死,蓝敏怀下落不明。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蓝晏清几乎咬碎一口钢牙,他艰难的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绪,他还不能倒下。 蓝晏清强撑着调整兰谷关的防务,并派人通知寒石城的守将莫宇辉,要做好防范,最好能劝弘嘉帝赶紧离开。 因为蓝晏清不知道这袭击运粮队伍的是暗藏的奸细,还是有敌人绕过了重重大山,潜入了宣朝境内。 蓝晏清巡查了各处防务回府时已经过了午夜子时,他去后院看了看早已入睡的宁如愿,心下酸涩,不知该如何告知她蓝敏怀失踪一事。 心中压了无数重担的蓝晏清虽然疲惫,却并没有睡意,他吩咐值夜的丫鬟照顾好宁如愿,自己转身回了前院书房。 他并不知道,他刚离开屋子,宁如愿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透出一丝决绝。不到一刻钟,宁如愿和那丫鬟就一身黑衣离开了屋子,步伐轻快,丝毫不见病态。 蓝晏清来到书房,亲兵给他点燃蜡烛又送上茶水后就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人孤独地坐在书房里。 蓝晏清双眼失神的盯着跳动的烛火,在士兵面前一贯挺直的后背,此时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失去妻儿好友的伤痛还未过去,如今又要忧心失踪的长子,还要忧心战局。 蓝晏清征战沙场多年,这次与北狄的战事是最让他头疼、无力的,开始时他胜券在握,可自从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一切就好像不受控制了。 他感觉似乎有人在西境布下了一个大阵,御驾亲征一事就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阵法机关,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做困兽之斗,看不到希望。 操纵这个阵法的无疑是北狄王或者那个神秘的北狄主帅,可是在他周围组成阵法的人又有多少,负责运行这个阵法的阵眼又是谁? 蜡烛的火焰突然爆了一下,蓝晏清回过神来,揉了一把脸,将这段时间查出来的线索都摆在了桌子上,试图在这些杂乱无章的线索中找出将这些人和事物串联起来的那个点。 夜深人静的时刻,远离了外界的嘈杂,内心也变得平静,最清醒,也最适合思考。在某一刻,蓝晏清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一个大胆到让他惊悚的猜测。 他瞬间坐直了身体,拿起桌上的资料,目光灼灼,试图将这个人带入到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中,好像件件都能对得上,似乎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和便利条件了。 陛下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灯下黑了。 事情紧急,蓝晏清顾不得多想,更顾不得愤恨,他起身走到门外,召来心腹,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他,让他去城墙上拘押某些人并调整防务。 蓝晏清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向后院而去,他要去问问,快步走在路上,蓝晏清想起了从前的事。 当年西戎犯边,宁家堡惨遭灭门,奉命追击的蓝天曾直觉那支骑兵不是西戎人而是北狄人,可是没有证据,后续北狄也并没有其他动作,他们也就以为是蓝天想多了。 如今想来,那些人大费周章地灭了宁家堡,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将宁如愿送到他身边来。 蓝晏清一脚踹开宁如愿的房门,却发现已空无一人,他心中暗道不好,转身的功夫,就见一支刺眼的红色烟火腾空而起。 第72章 攻城 红色的烟火升空,兰谷关内的人都将心提了起来,随着信号而来的,是城外几里处突然亮起的火光,浩浩荡荡,连绵不绝,那是黑暗中行军的北狄军队点燃了火把。 北狄军队大军压境,开始攻打兰谷关,不同于之前的试探,这次他们是要一鼓作气占领兰谷关的。 蓝晏清派出去的心腹集合了可靠的人马,此时刚刚赶到城墙下,见此烟火,急忙带人前往城门口。 城内的奸细若要协助军队攻城,打开城门无疑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负责守卫城门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若从前,那自是十分可靠的,可如今,当知道宁如愿是奸细后,所有的一切都得小心了,她能插手的地方太多了。 况且,蓝晏清还有一件十分想问宁如愿的事,他们的儿子,蓝敏怀,又是什么样的角色?知不知道他母妃的身份?他此番失踪,是不幸遇难、被人掳走还是本来就是同谋? 若蓝敏怀知道宁如愿的身份且站在了她那边,那他们能动的手脚就更多了。 心腹带人赶到,也没多说废话,直接拿出了蓝晏清的令牌,要求与看守城门的小队换防。 此时城外传来了呼啸的风声,轰的一声,城墙承受了重重一击,是北狄的投石车已经来到城下了。这一击过后,接二连三的撞击声传来,城墙上尘土飞扬。 在这惊天动地的动静中,原本看守城门的士兵突然发难,抽出武器迎向了来人,后面几人则扑向城门,预备立刻打开城门。 所幸心腹早有准备,他身后还跟了一队弓箭手,挽弓搭箭,顷刻间结束了战斗,他们顺利接管了城门。 只是一番检查过后,心腹暗自骂人,城门被破坏了,远远看着似乎完好无损,但只要撞车冲撞几次,这门就会轰然倒下。 心腹一面派人去给蓝晏清送信,一面调人来加固城门,只是此时已经迟了。 城门外传来了撞车行进的声音,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城门晃了一晃,在城门附近的士兵们只能选择用身体来挡住城门。 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一座人墙,双腿使力牢牢地钉在地上,上半身则死死的顶住城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支撑着城门,一个人憋红了脸,额上青筋直冒。 北狄军队在进攻城门的时候,也没有放弃登上城楼,投石车完成了使命退到了后方,云梯被运到了前方。 守军配合默契,通过射箭、投滚石及钉板等物成功阻止了北狄士兵,本是大好的局面。 但异变陡生,有几个士兵突然挥刀砍向了身边的战友,血花四溅,被砍中的士兵们在惊愕与难以置信中死不瞑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并肩作战的袍泽手中。 有反应快的士兵迅速明白了此时的情况,手中的刀也毫不留情地砍向了这几个奸细,可奸细们早有准备,又岂会轻易被制服,迅速抬手反击,双方混战在一起,竟分不清哪些是奸细了。 这突然的变故引起了巨大的混乱,守军之间的信任瓦解,北狄士兵趁虚而入,跃上城头,加入了砍杀中,城墙上一时间乱作一团。 北狄军队的攻势迅猛,血肉之躯终是无法与强劲的撞车相抗衡,在两辆撞车的共同攻击下,城门轰然倒塌,守城门的士兵伤亡惨重。 北狄军队杀进城来,在这般时刻,蓝晏清亲自带人杀到了,虽然这些天蓝家在兰谷关百姓中的名望下降,但在平西军眼中,平西王仍是他们的旗帜。 蓝晏清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手握银枪,带着士兵们奋勇向前,所向披靡,迎面碰上的北狄士兵都成了他的枪下亡魂。 蓝晏清带人拦在北狄军队前进的路上,阻挡他们杀入居民区,有了主将带头,平西军悍不畏死,竟将冲进城来的北狄军队再次打退了出去。 而城墙之上,在经过了最初的混乱之后,军官们也迅速整队,恢复了井然有序,将北狄士兵和奸细一举消灭,北狄搭上城墙的云梯也被破坏。 蓝晏清将北狄军队赶出了城门口就停止了追击,城墙上的弓箭手此时做好了准备,箭雨呼啸而下,将徘徊在城门口不甘心退兵的北狄军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盾牌迅速立了起来,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且这一波箭雨过后,之前被投到城墙上的巨石又被人扔了下来,盾牌挡得住弓箭却挡不住巨石。 眼见此次攻城基本胜利无望,在后方督战的萧山很不甘心,这次打开城门、在城楼上制造混乱暴露了不少卧底,包括他阿姐这张最大的底牌,一旦这次退了,下次再想攻城就更难了。 萧山不甘心的下令前方部队再组织一次进攻,但仍然以失败告终,宣朝军队的弓箭手和投石车阻止了他们的步伐,这次他们甚至都没有靠近城门。 副将来向萧山汇报,此次攻城已伤亡一万多人。 萧山到底还是个有脑子的主帅,再坚持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除非他可以不计士兵伤亡,靠打消耗战来占领兰谷关。 可北狄所图甚大,他们求得是逐鹿中原,若将家底一次打光,后面怎么办?攻下兰谷关又有什么意义?忍着极大的不甘心,萧山还是下令鸣金收兵。 不过这次北狄军队没有回之前扎营的山谷,而是在距兰谷关十里的地方就地扎营,萧山对兰谷关势在必得。 北狄军队退兵,平西军也急忙开始修缮城门,准备守城用的物资。 等到天色大亮,到了平时开城门的时间,再次有大批百姓拖家带口地聚集在东城门,他们要求打开城门,放他们去内地避难。 夜里北狄军队杀入城内的行为让百姓们吓破了胆,虽然这次军队守住了,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们不敢拿性命来赌。 第73章 审奸细 寒石城平西王府内,有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是用来关押审问敌国奸细和俘虏的。 在地牢深处的一间牢房内,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上面还残留着斑驳血迹,在摇曳不定的烛火映照下,显得阴森恐怖。 蓝平正在此处审问犯人,他身着一身黑袍,身姿挺拔,黑着脸冷冰冰的站在那儿,侧脸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另一侧隐藏在黑暗中,可怕的像地狱里的鬼差。 他根据之前的线索顺藤摸瓜,抓住了几个奸细,严刑拷打之后,又挖出了暗藏在寒石城内的一个重要奸细,也是杀害凌楚和孙夏微的凶手。 这人的父亲就是奸细,三十年前,假称家乡遭了灾,流浪到寒石城,娶了当地一位姑娘,就此安家落户。 他父亲死后,这人就继承了家业,在当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户,有一家饭馆、一个杂货铺、二百亩田地。 既不是奸商恶霸、也不是乐善好施的善人,就是一个十分中规中矩的普通小富人家,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北狄的奸细。 这人是一个很合格的奸细,忠诚度满分,抓来一夜了,所有的酷刑都受了一遍,被折磨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都没有吐出一点儿信息。 蓝平眼神阴暗地盯着那昏迷的奸细,微微转头向身旁的暗探递了个眼神。 暗探心领神会,立刻提起一桶冰冷刺骨的盐水,毫不犹豫地朝着奸细当头浇下。 奸细瞬间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蓝平蹙眉看着,往常那些硬骨头,在酷刑下都是咬紧牙关,强忍痛苦,决不肯发出一声痛呼,表现的十分威武不屈。 但这位却不同,痛了就毫不掩饰的惨叫,丝毫不在意形象,可是又能坚守底线,不肯吐露半点儿实情。 惨叫过后,他因身体极度虚弱而低垂着头,若不是提前灌了续命的药,这人早不知在酷刑下死了几遍了,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清明坚韧,甚至还挑衅地抬眼看着蓝平。 这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他既不怕死亡的威胁,也不怕生不如死的折磨,实在是一块硬骨头。 蓝平眼神锐利地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既然这人不好对付,那就只能换个思路了,“将他的家人带上来。” 暗探们很快将奸细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带了上来,一家四口在这阴森恐怖的地牢团聚了。 三人见到奸细的惨状,有痛哭求饶的,也有大骂蓝平诬陷好人、屈打成招的,牢房里变得十分热闹。 见到家人,那奸细却没什么反应,似乎这并不是他的家人,哪怕蓝平用这三人的性命威胁,他依然面无表情,冷漠至极,对他们的生死毫不在意。 显然,蓝平要挟的目的没有达到,但他却并不气馁,因为他发现了其他的突破口。 蓝平冷眼瞧着,他母亲对丈夫和儿子的奸细身份是真的一无所知,巨大的刺激让这老太太昏了过去。 而那对年轻母子则显得有些奇怪,虽然装模作样的演着戏,但却在暗中进行着眼神交流,明显是知道内情的,甚至有可能本身就是奸细。 蓝平下令将老太太送回去,而那母子俩就留在这儿一起受刑,这俩人可未必是硬骨头,就算是,那为人父母的,自己能吃苦,却未必能眼看着儿子吃苦。 地牢里响起了新一轮的行刑声和惨叫声。 “头儿,云乔管家回来了,急匆匆地要见你,已经进来地牢了。”一个暗探进来报信。 “他不是随小姐回京了吗?”蓝平心里咯噔一下,板着的脸出现了裂痕,不会是小姐出事了吧? 蓝平脚步匆匆地来到隔壁,冲着云乔拱手行了个礼,抬头就有些焦急地问道:“乔叔,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让其他人都下去。”云乔吩咐道。 蓝平一摆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暗探就躬身退了下去,“乔叔,发生何事了? “我们在回京的路上碰到了慕雅,据她所说,宁侧妃乃是北狄公主萧水,如今的北狄主帅是她弟弟萧山。”云乔言简意赅地说道,“此事不知真假,但事关重大,不能草率,你赶紧派可靠的人去调查确认。” “是,我这就派人去查。”蓝平一脸凝重点点头,若宁侧妃真是奸细,那这事儿就大了。 蓝平走到门口叫来一名心腹,低头耳语了几句,心腹瞬间瞪大了双眼。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调查,蓝晏清派的人就找到了地牢里,虽然有些好奇云乔为什么会在这儿,但他也没多问,云乔在王爷心中的可信任度比他们任何人都高。 来人证实了宁如愿奸细的身份,昨日晚间,宁如愿与北狄军队里应外合,攻破了兰谷关的城门,兰谷关险些失守。 云乔有些难过的闭了闭眼睛,紧赶慢赶,他还是来晚了,幸好王爷顶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命蓝统领清查所有与侧妃有关的人员,并协助莫副将,尽量护送陛下离开寒石城。”来人接着说道。 蓝平心中思忖,清查人员容易,护送陛下离开却难。 弘嘉帝从京城中带来的文武官员、侍卫兵将基本死伤殆尽,如今信任的只剩了十余人,失去了重重保护,惜命的弘嘉帝十分不安。 可有了之前的惨败,他也不敢再随意地插手军事,不敢命令大军护送他回京,北狄人的悍勇他见识到了,一旦让这支军队杀入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可护送的兵马太少,弘嘉帝又不放心,所以他在等着从其他地方调来的仪仗,不可能轻易离开寒石城。 “你去清查奸细,我去找莫副将,慕雅怀疑伊犁的地方官中有北狄奸细,如何护送陛下需要仔细斟酌。”云乔主动说道,既然王爷已经知晓了真相,那他就没必要去兰谷关报信了。 蓝平刚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有暗探拿了几幅画匆匆跑了过来,“头儿,那孩子招了。” 那夫妻俩人能忍住,那才十岁的孩子却受不住,虽然他父母培养他当细作,但毕竟还没练成。 许多行业都会要求孩子拜师学艺不能跟着父母,因为父母对孩子总是狠不下心来,细作也一样,作为细作,这孩子十分不合格。 只是毕竟年纪小,知道的不多,只说出了他见过的几个联络人,暗探中精通画技的人画出了画像。 蓝平接过来翻了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时,瞳孔缩了一下,这人他昨天刚见过,是巡抚身边的常随,如今巡抚正在县衙伴驾。 “确定这孩子没有说谎,不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蓝平问道。 “这孩子不像说谎,他父母的神情也不似伪装。”暗探回道。 “你去好好盯着,接着审,务必要撬开那女子的嘴!”蓝平吩咐道,那男的道行高,审不出来,那女的可未必,她知道的肯定比孩子多。 说完,蓝平就转身快步离开了地牢。 第74章 转移皇帝 云乔正与莫宇辉商讨送弘嘉帝离开的事情,蓝平拿着画像找了过来,巡抚的常随可能是北狄奸细,那巡抚闵原贞呢? “闵巡抚是奸细的可能性不大吧,他可是封疆大吏,又极为得陛下看重,北狄那边也给不了他更多了,他通敌卖国,图什么啊?”莫宇辉不认为闵原贞有问题。 通敌卖国求的无非是利益,没有高额回报,谁会冒着诛九族、背万世骂名的风险干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陛下安危,不容有一丝疏漏,还是先想办法将陛下与闵巡抚隔开为好。”云乔说道。 他倒是倾向于闵巡抚是主谋,那常随只是个传话的,也只有闵巡抚才能在全省范围内追杀慕雅。 宁家堡位于祁山郡,而云乔记得,宁家堡出事时,闵巡抚还是那里的父母官,打探宁家堡的消息,安排萧水顶替宁如愿,他能做到。 只是慕雅和宁如愿的事关系到蓝家生死存亡,云乔并不能说出来做为佐证,只能以天子安危不能轻忽为理由。 “难,陛下与闵原贞多年的情谊了,昨日巡抚初到,君臣相见和故交重逢的场面差不多,今日陛下一早儿就召了闵巡抚伴驾,可见十分信任。”莫宇辉说道,“没有实际证据,如何能说服陛下?在陛下眼中,闵巡抚比咱们可信。” “不找陛下,我们去找秦王,他和闵巡抚可没什么交情,又惜命。”云乔想了想说道,“告诉他寒石城不安全,莫副将你可以派兵马护送圣驾到百里外的月门郡。” “月门郡?”莫宇辉有些疑惑,月门郡并不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 “如今北狄军队虎视眈眈,为防北狄人趁虚而入,守城的大军不能长时间离开边关,只能将陛下晢时送到安全地方,等到朝廷调拨的兵马赶到。 若闵巡抚真有问题,那这伊犁全省的官员就不能保证是人是鬼了,而月门郡郡守徐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他必是可以信任的。”云乔是深思熟虑过的。 弘嘉帝不希望徐家人势力过大,怕徐家帮荣韶凌夺位,将徐家人都外放了,这次却是歪打正着了。 这徐郡守从年轻时就看不上闵巡抚,觉得他是弘嘉帝的狐朋狗友,不可能与之狼狈为奸。而徐家人本身也不会害弘嘉帝。 “这么说来,月门郡倒是个好去处,只是秦王会赞同我们的提议吗?毕竟徐家是支持襄王殿下的。”莫宇辉觉得这事儿难办,“况且还有宸王呢。” “秦王会同意的,徐家虽然支持的是襄王殿下,可也并没有彻底得罪秦王,毕竟两位王爷都是皇后娘娘所出,且襄王殿下仁义,也并未逼徐家与秦王为敌。 至于宸王,只要将闵巡抚的可疑之处告诉他,他只有帮腔儿的道理,绝不会阻拦,毕竟,就算落在政敌手里,他也未必有事儿,可若是落在北狄人手里,他绝没有好下场。”云乔分析道。 “好,那就依先生所言。”莫宇辉点点头,“我现在就去安排护送陛下离开的人马,秦王那边有劳先生了。” 云乔虽是平西王府的管家,但他却不是奴籍,年轻时还随前代平西王上过战场,立过军功,身上还有个从四品的虚职,出了王府,旁人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好,就这么办,蓝平你再命人好好审问那奸细,一定要问出实情。”云乔说道,有了证据,才能对闵巡抚下手。 三人各司其职,分别去办事儿。 至于莫宇辉手下的兵马可不可靠,云乔倒是不担心,没有战事时,莫宇辉是驻守在别处的,宁如愿并没有机会动手脚。 说服秦王的事儿很容易,秦王早就在这寒石城待够了,而且他确实信任徐家,也有几分信任蓝家,这两家不会弑君帮荣韶凌夺位,也不敢伤他性命。 这几年过去,秦王早不是从前那个冲动偏激的毛头小子了,他仍然与荣韶凌在争,还是有恃无恐的争,反正没什么太大的风险,争一争,万一成了呢。 他已经摸清他哥的脾气了,只要他不碰他哥的逆鳞,争位失败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顶多是圈禁,荣韶凌决不会杀了他,荣韶凌对别人心狠手辣,但对亲人却狠不下心,这是他的弱点。 云乔离开后,秦王主动去找了宸王,有过战场上同生共死的经历,再加上两人目前身边只有匆匆赶到的几名下属,也争不起来,所以兄弟间倒不似在京中那般剑拔弩张了。 “闵巡抚有问题?不能吧,四弟你想多了。”宸王好笑地摆摆手,觉得他杞人忧天。 “平西王妃遇刺身亡了你知道吧?蓝家抓到了凶手,闵巡抚身边那个心腹曾几次去过凶手家中。”秦王用平淡的语气说道,由他自己去判断。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宸王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他惜命,这事儿不能冒险。 “若闵巡抚有问题,那在这伊犁省内我也就只信任小舅父了,我们兄弟两个去见父皇,请他下旨,命守城军拔出一万人马,先护送我们去月门郡。”秦王说道。 宸王思忖了片刻,他在这附近真是一点儿势力都没有,“好,依你所言,我们去见父皇。” 第75章 崩溃的蓝敏怀 两位王爷去说服弘嘉帝其实很容易,甚至都没有多费口舌,因为北狄军队再次进攻兰谷关的战报传来了,又有运粮队伍在两城之间遇袭的事,弘嘉帝深感边关不安全。 县官方大人是荣韶凌的门人,人又会办事,迎驾这些天给弘嘉帝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在云乔的暗示下,他将如今兰谷关和寒石城缺粮的窘境告知了弘嘉帝,并进行了一些适度的夸大。 如今的弘嘉帝已经知道了粮草的重要性,可要筹集、调拨十几万大军所需的粮草,一个小小的县官自然是办不到的,所以闵原贞领旨回省城抽调粮草了。 第二天,一万大军就浩浩荡荡地送弘嘉帝离开了寒石城,城内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蓝敏仪带着四个暗卫来到寒石城时,恰好看到了远去的大部队,这瘟神总算是离开了。 她进城后径直去了王府,经过这几天的大清洗,王府里的人去了不少,看起来就有些萧条。 “小姐,您怎么回来了?”云乔见到她有些头疼,不是说不任性了吗?这才几天又恢复本性了。 “乔爷爷,我实在放心不下。”蓝敏仪转移话题,“你们将陛下送到哪儿去?那不是回京的方向。” 云乔叹了口气,人已经回来了,多说无益,“送陛下前往月门郡,蓝平查奸细查到了闵巡抚的常随,为安全起见,护驾一事不能再让闵巡抚参与,如今他已回省城调拨粮草了。 小姐,宁如愿已经确定是奸细了,前几日她配合北狄军队打开了兰谷关城门,所幸王爷将敌人又赶了出去,只是宁如愿逃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蓝敏仪交握的双手猛然握紧,又瞬间松开,“我大哥呢?” “之前大少爷带队护送伤兵来寒石城并押运粮草,半路上遭到伏击,下落不明,同行的五爷战死了。”云乔低声说道,不忍去看蓝敏仪的眼睛。 蓝敏仪和两个哥哥的关系都很好,但仔细说来,她和这个异母大哥显得更亲近,因为蓝敏行从小做为世子培养,背负整个蓝家的未来,性格上偏向沉稳无趣,也不会带着妹妹放肆玩闹。 蓝敏仪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她慢慢地走到椅子上坐下,良久,才艰难地问出了口:“半路遇袭的事,我大哥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如今还不知具体情况,但据幸存的士兵说,遇袭之初大少爷是奋勇杀敌的,后面他们就没见到大少爷的身影了。”云乔回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像是被俘了。 蓝敏仪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她大哥也做了奸细,若只是单纯的被俘,既然北狄主帅萧山是他舅舅,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而被众人忧心的蓝敏怀也确实没有生命危险,都没有像其他战俘一样遭受严刑拷打,身体折磨,甚至还有两个小兵专门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可蓝敏怀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被萧山用铁链锁在了营帐内的柱子上,而萧山的目的是驯服这个外甥,让他接受现实,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对蓝敏怀来讲,失去自由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短短三天时间,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遇袭,他是被两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抓住的,这两个侍卫与他母妃同是宁家堡的幸存者,任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两人是奸细。 当年宁家堡出事,幸存者只有他母妃和三个躲在地窖中的孩子,那个大的被当时在军中的堂叔收养,这两个小的亲人死光了,被送去了善堂,他出生后,她母妃将这两人接到府中伴他成长。 被押送至北狄军营后,他又见到了那个萧山,萧山居然是北狄主帅,北狄的王子,而且还自称是他舅舅。 他对此嗤之以鼻,谁知第二天傍晚,他就见到了自己的母妃,一身北狄贵族服饰的母妃。 他是平西王的儿子,蓝家世代忠烈,他本该走先辈的老路,奋战沙场直到生命的尽头,可老天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他母妃是奸细,还是北狄公主。 那一瞬间,蓝敏怀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片混乱,找不到方向。 弟弟惨死的画面,战场上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的画面,战后那片土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飞过,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是他母妃!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你害死了敏行、害死了十七万大军,你不配做我母妃!你滚!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滚!” 他满怀怨恨地咆哮着,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剧烈的挣扎,可惜双手被铁链紧紧束缚,碰撞磨擦之间,手腕渗出了鲜血,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仍在极力挣扎。 萧水从未见过儿子这般疯狂的模样,生怕他伤了自己,“好,我走,你冷静一下,我马上走,等你冷静下来后我再来。” 萧水快步走出营帐,站在营帐外听着,里面的怒吼声和挣扎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到极致的哀嚎,片刻后又变成了带着疯狂和嘲讽的哭笑不得。 萧水心如刀绞,是她对不起儿子,是她将儿子带到了这般难堪的境地,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将眼中的湿意压下。 这天傍晚,萧水再次走进了营帐,看着颓废地靠在柱子上的蓝敏怀。 虽然有专人负责照顾,可蓝敏怀却禁止任何人靠近,所以他此时十分狼狈,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的伤口有些仍在渗血。 听到动静,蓝敏怀抬头看了看这个生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已没有最初得知真相时的激动,只是艰难地抽动嘴角,露出嘲讽的苦笑,就再次垂下了头。 萧水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于儿子低头拒绝看她都让她松了口气。 因为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儿子,她就要出发去杀他的父王了,无论成与不成,这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儿子了,她只要能仔细看看他就满足了。 这五天来,萧山几次组织攻城,却再也没能踏近兰谷关一步,没有了弘嘉帝掣肘,没有了奸细作崇,就算是粮草短缺,就算是民心躁动,蓝晏清把守的城池仍然固若金汤。 眼见萧山无计可施,愁眉不展,萧水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她要替弟弟去扫清障碍。 蓝家世代镇守西境,蓝家人就是西境一道特殊的防线,如今这道防线上只剩蓝晏清一块砖了,只要他倒下去,兰谷关的蓝氏帅旗就飘扬不起来了。 没有粮草、没有百姓全力支持的兰谷关守军,在没了主将后,又没有能够接替的副将,他们很快就会像之前那京城来的十万大军一样溃败。 第76章 重逢 来到寒石城两天,蓝敏仪并没有闲着,年龄再小,她也是蓝家人,府里有了主人,就有了主心骨,恢复了正常的运转,相关人员各司其职,为兰谷关提供后勤保障。 当务之急是兰谷关缺粮,守城的将士们几乎是饿着肚子一次次打退北狄军,向兰谷关运粮一事迫在眉睫。 他们根本就没指望闵巡抚能调来粮草,就算闵巡抚不是奸细,他真的会尽力协调,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蓝敏仪用了平西王府的名义在寒石城周边借粮。 与各族混居、百姓成分复杂,缺少团结的兰谷关不同,以中原人为主的寒石城百姓对蓝家有十足的信赖。 中原人骨子里安土重迁的天性也让他们更倾向于死守城池,而不是如兰谷关百姓一般见势不妙就要逃亡。 所以当平西王府的借粮告示贴遍了周边府县后,不少大户人家都主动借粮,他们不糊涂,军队守护的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一旦被北狄军队攻入关内,他们就算能侥幸活着逃往内地,又能去何处安身立命呢? 两天时间,寒石城这边已经收集到了十万斤粮食,虽然对于兰谷关来讲仍是杯水车薪,但总能解燃眉之急。 县官方大人召集了运粮的民夫车辆,莫宇辉抽调了两千人,只待明日天亮,这些粮食就可以送去兰谷关。 连续奔波,又忙碌了两天的蓝敏仪今天总算是能够早点儿安歇了,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此时,兰谷关却并没有陷入沉睡,北狄人惯爱在半夜偷袭,所以城墙上始终灯火通明。 在一间普通的民居内,萧水带着几十个死士从地道中艰难的爬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这个耗费了一年时间挖成的地道十分的狭小漫长,无法作攻城之用,只能供细作探子潜入或撤退。 带着众人走出屋外,萧水抬头望望了天空,眼神难掩悲伤,蓝晏清爱不爱她她不知道,但她确信自己爱蓝晏清。 由于小时候缺少亲人关爱,萧水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被呵护与照顾,而蓝晏清满足了她对于夫君这个角色的所有向往和追求。 蓝晏清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夫君和父亲,心思细腻、体贴入微,弥补了萧水亲情上的缺失。 可是,在萧水做为奸细来到蓝晏清身边时,就意味着她选择了弟弟萧山。 在无法两全的情况下,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就只能义无反顾地继续走下去。 犹豫不决、左右为难的结果就是让所有人都受伤,所以此生她只能亏欠蓝晏清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远远的就听到了城外传来的喊杀声,行动的时间到了,萧水脸上所有的表情隐去,眼神变得锐利冷酷,“出发!” 北狄军队再次攻城,攻势迅猛,士兵们不畏生死,前仆后继地靠近城墙,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不计代价的占领兰谷关。 在城墙上战火纷飞的时候,几十个杀手闯入了城北的居民区,杀人放火,本就如惊弓之鸟的百姓们迅速陷入混乱,一时间兰谷关北部火光冲天,到处充斥着哭喊与惨叫。 蓝晏清亲自带着人来了北边,就算如今在兰谷关百姓心中蓝家地位有所下降,但在这危机时刻,蓝晏清的出现还是让他们安心了许多。 在士兵的围剿下,那些闯入城中的杀手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蓝晏清冷眼看着,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瞳孔一缩,命令手下小将带人善后,他自己则带了两个心腹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上,他勒住马缰停了下来,他怀疑这是陷阱。可犹豫了几息,他还是再次跟过去了,不说别的,他总得问问敏怀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蓝晏清命两个心腹小心提防着,却没想要多带些人,他的侧妃是北狄奸细一事,决不能暴露出去。 转过两条街道,他才追上左腿受伤、行动不便的萧水,他提枪下马,一步步走上前去。 萧水虚弱地扶着墙站着,借着远处房屋燃烧发出的火光,眼神有些贪婪地看着这个呵护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男人,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是来到他身边后才拥有的。 蓝晏清走上前去,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似乎有些傻,他也不想问她是不是没有心,怨夫似的,不符合他的身份。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了三个字,“敏怀呢?”他们之间除了仇恨也就只有这个儿子了。 “他自然在北狄营地,他很好,终有一日,他会成为人上人,带领北狄大军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萧水将眼中的眷恋隐去,只剩下一片得意和疯狂。 “他不会!”蓝晏清笃定地说道。 “他会!”萧水嘲讽地笑道,“君主昏聩、百姓愚昧,蓝家人世代忠君爱国、戍边卫民,几乎都快死绝了,可除了那虚无的荣耀又得到了什么? 君主猜忌,百官打压排挤,就连被你们保护的百姓都能轻易将你们抛弃,你听一听,这城中有多少百姓在骂你! 这段时间你难道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吗?他可不是你那逆来顺受的脾气,这窝囊气他早就受够了!有一个让他从此成为人上人的机会,他又怎会放弃?……” 萧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可蓝晏清已经听不进去了,自次子去世后,他就察觉了长子的变化,多次开导却并没什么效果。 若有朝一日,他们父子难道真得要刀剑相向吗? 第77章 蓝晏清去世 在萧水口中,蓝敏怀对自己的遭遇十分不满,并且已经接受了自己北狄人的身份,萧水甚至说出了几个兰谷关城防上的薄弱处,这是只有几名高级将领知道的秘密。 蓝晏清听得心惊肉跳,他试图说服自己,长子做为蓝家人不可能叛国,或许是那些奸细中有精通此道的,发现了这些漏洞。 但蓝敏怀之前的种种言行无一不在说明他对皇帝有怨恨,对兰谷关百姓的行事不满,确如萧水所言,他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蓝晏清被自己的心神所扰,一时间失了防备,一直仔细观察他的萧水发现了机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萧水的左手微动,一把小巧的匕首悄无声息地从袖中落在手上,然后迅速抬手,手腕一用力,匕首就如闪电般向着蓝晏清飞去。 蓝晏清心烦意乱,走了神,跟在蓝晏清身后的心腹却没有,他迅速闪身上前,抽出腰中佩剑,轻轻一挥就将匕首打飞了出去。 突发变故,蓝晏清猛然惊醒,而萧水见一击未中,强忍着腿上的疼痛,挥起手中的北狄弯刀,扑向了蓝晏清。 蓝晏清多年征战养成的习惯回归,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长枪,顺势往前一刺,动作干净利落且速度极快,瞬间便刺穿了萧水的胸膛,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等蓝晏清回过神来,握紧银枪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抬眼看向萧水。 萧水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表情,眼睛盯着蓝晏清,没了之前的冷酷狠厉,只剩下眷恋和愧疚,不过瞬息,这双眼睛就永远失去了神采。 蓝晏清握着滴血的银枪,心绪十分复杂,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清明,“把宁侧妃的尸体送到山上,火葬了吧。”把她葬在哪儿都不合适。 两个心腹领命去处理尸体,蓝晏清转身向着战马走去,右手无意识地拎着枪,枪头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缓缓地汇集到枪尖,等到枪尖无法承受,就滴落在地上。 蓝晏清的身影透着疲惫与沧桑,他可真是妻离子散了。 突然,他眼神一凝,身体迅速向左闪躲,一支小巧尖锐的弩箭从他眼前飞过。 弩箭相对于普通弓箭,小巧无声,临到身前,蓝晏清才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细微风声,身体迅速反应。 只是这弩箭并非一支,而是三支,蓝晏清身形灵巧的躲过了前两支,却被第三支刺中了胳膊。 弩箭是从一旁的民房中射出的,眼见射中了蓝晏清,一支红色的烟火迅速腾空而上,炸裂开来,那鲜红的颜色十分刺眼。 “王爷!”两个心腹一人迅速来到蓝晏清身边,另一人急忙向民房中杀去。 蓝晏清发现弩箭颜色不太对,立刻忍痛将箭拔了出来,抽出匕首将伤口割开,以图将毒血放出来。 心腹赶到急忙拿出凌楚从前配的解毒丸,喂他吃下,只是好像并没有效果,伤口中流出的血一直是黑紫色。 想来也是,萧水也知道凌楚留下的药,又怎会不做功课呢。 身体开始有了中毒的感觉,蓝晏清皱紧眉头,不由苦笑,萧水为了杀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先在民房中安排好弓弩手,故意现身将自己引到此处,再用敏怀来刺激他,趁他失神时动手。 失败后,又故意上前,让自己亲手杀了她,自己的心境受到影响后,弓弩手就有用武之地了。 那毒发作很快,不过片刻,蓝晏清已经感受到了身体中传来的极致痛苦。 见到了红色烟火,萧山知道萧水的刺杀成功了,传令下去,北狄军队开始大喊,“蓝晏清已死,快开城门投降吧!蓝晏清已死,快开城门投降……” 几万人一起大喊,声音浩浩荡荡地传到了城内,本来就在提心吊胆的百姓们听到这个晴天霹雳,迅速慌乱起来,各家各户都有哭喊声传来。 蓝晏清知道,此时只有他好端端地站在城墙上才能安民心定军心,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蓝晏清取下头盔,“蓝谷,帮本王把盔甲脱下来。” 蓝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协助他快速解开盔甲。 这时去民房中杀刺客的心腹也已经回来了,蓝晏清艰难地对他说道:“蓝星,你身形与本王相似,穿上本王的盔甲,拿上枪去城墙,安抚民心……”话还没说完,他就吐出了一口黑紫色的血液。 “王爷!”两人急忙扶住他。 “蓝谷,快给他穿上盔甲。”蓝晏清艰难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别管自己。 毒药在体内肆虐给蓝晏清带来了锥心刺骨的痛苦,让他的脸都有些变形,额头上青筋隆起,他手伸进怀中取出了两块牌子,将其中一块递给了蓝星。 “将令牌交给严诚议,这兰谷关只怕是守不住了,打开城门,先让百姓们往关内撤吧。” 不是蓝晏清悲观,而是事实如此,此前种种不止影响了民心,也影响了军心,而兰谷关百姓急于逃离,甚至为此几次与守军产生冲突,更让军队灰了心,对此战失了信心。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充足的粮草对稳定军心作用巨大,可兰谷关已经断粮了。而且守关这些天,城内的箭矢、石块等物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兰谷关几乎已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 有蓝晏清支撑着,他们还可以继续坚守,可蓝晏清一死,没了主将,如今城内所剩的十万人很快就会像两大营的兵马一样崩溃。 蓝星假冒他,骗得过城中的百姓,却骗不过城墙上的士兵。 一旦兰谷关守军溃败,北狄军队就可占领兰谷关,直取寒石城,护送弘嘉帝的一万士兵还未返回,区区一万守城军,挡不住北狄人的。 北狄人突破了寒石城这道防线,前面就再也没有阻碍了,他们可以直取中原。 所以还不如在大军崩溃前,让他们有序的撤到寒石城,利用寒石城尚完善的城防体系,建立起坚固的防线,等待援军。 “待百姓撤离后,组织军队有序撤离,坚守寒石城,以待援军。”蓝晏清呼吸粗重,每说一个字都要忍受极大痛苦,“快去!”再次吐出一口毒血。 “是,王爷。”蓝星眼眶发热,跪下给蓝晏清磕了个头,迅速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拿起了掉落在地的银枪,骑上蓝晏清的战马向城墙奔去。 “蓝谷,”蓝晏清感觉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将这家主令……”蓝晏清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交给敏仪,以后……她就是蓝家家主了,若敏怀……真的做了叛国之事,让敏仪……”蓝晏清眼眶发热,但还是忍痛说道:“清理门户!” “王爷,属下记住了,一定将家主令和您的话带给小姐。”蓝谷眼眶湿润,他是蓝家养大的,王爷对他恩重如山。 蓝晏清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也变得模糊,但他仍努力看向寒石城的方向,他知道女儿又回了寒石城,可惜他们父女还没来得及再见一面。 蓝晏清的眼睛终于彻底没有了光芒。 同一时刻,蓝敏仪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第78章 等待 半夜,蓝敏仪又一次陷入噩梦中,她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头焦躁不安地左右晃动,双手抓紧胸前的被子,嘴中念念有词。 她猛然睁开眼睛,双眼在昏暗的幔帐中亮的可怕,她突然侧过身去,身体蜷缩在一起,右手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被揪紧的巨痛。 因为怕蓝家车队的异常引起伊犁省内奸细的怀疑,所以蓝敏仪是带着四个暗卫悄悄返回的,而寻常在她身边伺候的云默等人照常返京了。 蓝敏仪又不习惯屋内有不熟悉的人,故而屋内并没有丫鬟值夜,只在角落里点了两支蜡烛,让屋里不会陷入完全的黑暗,又不至于太过明亮影响睡眠,还有两个武艺高强的女侍卫在门外站岗。 侍卫灵敏地耳朵听出了屋内的异常,急忙轻轻敲门,“小姐,您可是又梦魇了?” 疼痛已经过去,蓝敏仪用胳膊支撑着坐起来,“进来吧,给我拿杯水。” 此时已是深秋,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个小炭炉,上面温着水,以备她半夜取用。 一个侍卫去调温水,另一人则走上前了,撩起一半帐子,用银钩挂好,就看到了形容狼狈的蓝敏仪。 蓝敏仪有些虚弱的坐在那儿,脸色苍白,脸上都是汗水,几缕头发贴在脸上,更添几分狼狈,身上的丝绸里衣已被汗水打湿。 侍卫急忙拿过被子围在她身上,免得她着凉,又拿过一旁的布巾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另一个侍卫也将水端了过来,蓝敏仪接过了喝了两口,才顺过胸中那口气来。 “什么时辰了?”蓝敏仪嗓音有些低沉地问道。 “小姐,才刚刚寅时(3:00)呢,您再睡一会儿吧。”侍卫劝道。 “也好。”蓝敏仪点点头。 两个侍卫端来温水,一人服侍她擦了擦汗,换上干净的里衣,另一人则将汗湿的床单和被子换了。 蓝敏仪干爽地躺了下去,制止了侍卫点安神香的动作,“不用了,你们下去吧。”她怕睡得太沉误了早起的时辰,她还想随着运粮队伍去兰谷关见见父王呢。 侍卫们收拾好一切关门退了出去,只留蓝敏仪一人躺在昏暗的幔帐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床顶,想起刚才的心痛全是不安。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吧,睡吧,天亮了就能去见父王了。 蓝敏仪越想睡觉越是睡不着,辗转反侧,直到窗外开始泛白,她才昏昏沉沉地入睡,只半个时辰,又被唤醒了。 临时被派来伺候她的几个丫鬟服侍着她更衣洗漱,用早膳。 云乔来到院里,听说她刚用膳也没进去,直到屋里撤出了早膳,他才进了门。 “小姐,兰谷关来信了,昨晚北狄军队再次进攻,如今尚不知战况,今日暂缓运粮。”云乔说道。 蓝敏仪心下一紧,自半夜而起的不安进一步扩大,大脑一片空白,眼神发直,只听到自己说:“战事起,更应该尽早送粮才是啊,乔爷爷昨日从兰谷关回来,不是说城内已经断粮了吗?兵士们饿着肚子怎么杀敌啊?” “小姐,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待到正午时分,前方的战报也该传来了,那时再出发,路上走快些,晚上也可到达兰谷关。”云乔劝道。 云乔在兰谷关不止看到了断粮,也看到兰谷关已经岌岌可危了,甚至于蓝晏清就寒石城的防务写了个条陈交给他,让他协助莫宇辉处理,可见蓝晏清已经有了预感。 最近几次,北狄军队的攻势越来越猛,兰谷关已经不是那么坚不可摧了,在不确定这次兰谷关能不能守住前,不能冒然送粮。 能及时送到士兵手中还好,若是不能,一旦兰谷关城破,运粮队伍行进速度缓慢,必会被北狄军队追上,那这粮食可就成了北狄的军粮了。 为了避免粮食落到北狄人手中,就只有放火烧粮这一条路,可这已经是寒石城附近能筹集的大部分粮食了,他们损失不起。 粮食早已经装车放好,民夫士兵也已准备好,只待战报传来就可以立刻出发。 蓝敏仪坐在前厅焦急的等待着,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阳光普照,蓝敏仪定定地看着门外,现在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在她的记忆里出现过。 十几天前,她也是这么焦急地坐在这儿等,外面的阳光也是这么的明媚耀眼,她在这一直等到正午,等来了母妃遇害的消息。 今天,她又一次等到了正午,远远地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她的指挥。 她就那么端坐着,听见来人在门前下了马,听到了火急火燎的奔跑声,来人转过影壁,她认识,是父王身边的蓝谷,脸上带着悲戚,腰中系着白色的孝带。 同上次一样,她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好消息。 蓝敏仪神情木然地看着蓝谷跑到厅里,“扑通”一声跪下给她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哭道,“小姐,王爷薨了!” 她的天,塌了! 第79章 蓝家家主 看着痛哭流涕的蓝谷,蓝敏仪却表现的很平静,这一个月,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在听闻噩耗时已经做不出激烈的表情了。 她木然地低下头,双眼直直地盯着地面,努力控制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手死死的按在桌面上,嘴唇颤抖,艰难地问道:“父王是怎么没的?” “请小姐移驾书房,王爷给小姐留了话。”蓝谷再次给她叩了个头。 “随我来吧。”蓝敏仪僵硬地转身,向后堂走去。 书房里,蓝敏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她父王从前处理公务的桌案,听蓝谷讲完了事情经过,手紧紧地握着家主令,只觉得这家主令烫手。 家破人亡,只剩下了大哥,却不知道是亲人还是敌人。 “你先下去吧,去找云乔,我想静一静。”蓝敏仪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蓝谷还想说些什么,但抬眼见她疲惫的样子又闭了嘴,就算平常表现的再懂事冷静,她也是个才十岁的孩子。蓝谷微微叹了口气,拱手行礼,退出了房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传来,蓝敏仪看着书案上的玉狮镇纸红了眼,眼泪顷刻间滚滚而下。 失去亲人的痛苦,陡然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对前路的迷茫,让她需要大哭一场,来发泄心中的苦闷,稍稍减轻一些痛楚,重新找回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听到消息,从城墙那里匆匆赶回的云乔,一入府就感受到了府内的变化,王爷没了,刚刚才恢复正常运转的王府又一次陷入了混乱,下人们人心浮动。 从蓝谷那里听完了一切,云乔感觉有些心力交瘁,蓝家又一次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二十多年前,老平西王战死,少年蓝晏清临危受命,做了蓝家家主,将蓝家重新带向兴盛。 可这一次承担这一切的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处于弱势的女孩,注定拿不下军权。 蓝家仅剩的两个男丁,大少爷身份有异且下落不明,而四爷家的敏宏少爷才五岁。 那些附属家族不会放过这个瓜分蓝家势力的好机会。 蓝敏仪所面临的境况比她父王那时更加凶险,她却没有她父王的优势,也没有那么多帮手。 从前帮蓝晏清坐稳位置的人,老王太妃早已去世,王太妃年岁也大了,而云乔自己也老了。 蓝家已经风雨飘摇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蓝家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啊? 为今之计,只盼着大少爷并没有倒向北狄,能够平安回来,只有这样,蓝家平西王府的荣耀才有希望延续下去。 云乔叹了口气,自去安排蓝晏清的后事,蓝谷急着报信,所以将蓝晏清的尸体送回了兰谷关的王府内,交给了可靠的人,用不了多久,蓝晏清就会随着第一批从兰谷关撤离的百姓到达寒石城。 至于府外的那些事,无论是军队的、还是百姓的,云乔都不想管了。况且大少爷不在,小姐还小,这些事蓝家想管只怕也管不了了。 一个时辰后,忙得焦头烂额的云乔被丫鬟请到书房门口,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哭声。 两个女侍卫守在门口,焦急不已,“云管家,您终于来了,小姐哭了许久了,也不许我们进去,您快想想办法吧。” 云乔走到窗边,伸手捅破了窗户纸向屋内看去,只见小姐坐在书房的地毯上,身体倚靠在王爷的桌案上,正在低声痛哭。 云乔退后几步,盯着房门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多给她一些时间,“你们在这盯着小姐,若她没有危险,就不必打扰。” 直到傍晚,云乔安排好府内一切事务,管束好了人心浮动的下人,才再次来到书房门口,天色已经灰暗,屋内却没有掌灯,倒是没有哭声传来了,“小姐如何了?” “这一下午断断续续哭了几次,却一直没动地方,也不许我们进去服侍。”两个侍卫急忙回道。 云乔走到门口,轻轻拍了三下门,“小姐,是老奴,有事要回禀。 屋内没有动静,云乔等了会儿,再次说道:“小姐?您若不发话,那老奴就进去了。” 等了一会儿,屋内依然没有动静,云乔轻轻推了推门,门并没有插上,很轻易就推开了,云乔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很暗,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屋内的东西,云乔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在几支蜡烛的映照下,总算看清了屋内的一切。 蓝敏仪还是保持着下午的样子坐在地上,头向后仰靠在桌案上,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和,只是那红肿吓人的眼睛,凌乱的发丝,满脸干涸的泪痕说明了她的状态很不好。 蓝敏仪本是双眼无神的看着虚无之处,此时感受到光的方向,才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跳动的烛火。 “小姐,王爷的后事老奴已经安排下去了,兰谷关那边传来消息,明日,就会将王爷送回来了。”云乔说道。 听到她父王的后事,蓝敏仪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只是已经干燥的眼眶再次湿润,微微一闭眼睛,晶莹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光芒。 云乔见状心中酸涩,可也只能狠下心来,神情严肃,有些冷酷的说道:“小姐,您不能再哭了,如今您已是蓝家的家主,没有哭的资格了,您只能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凭什么?家破人亡,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吗?”蓝敏仪转过头去看着云乔,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那嘴角泛起的苦涩笑意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悲凉,饱含着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以及无力改变命运的自嘲,这种表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 这丝笑容比失声痛哭更让人心疼,配上那满是哀伤的双眼,更让云乔的心中揪疼,可是,他不能心软! “蓝敏仪有,但蓝家家主没有!”云乔冷声说道。 “乔爷爷,蓝家家主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会痛会伤会难过,凭什么不能哭?!”蓝敏仪脸上表情突变,恶狠狠地说道。 云乔没有说话,蓝敏仪却又恢复了平和,自顾自地说道:“乔爷爷,你放心,今天,蓝敏仪哭完了,明日立于人前的,就是真正的蓝家家主了。” 短时间内,她可以脆弱可以无助,可以茫然可以疯狂,但她不能消沉退缩,更不能放弃,既然父王将家主令给了她,她就得做一个称职的蓝家家主,蓝家的荣耀不能毁在她手里! 云乔看她满脸的泪痕,十分狼狈,眼神却充满坚定,心下安慰,当下深施一礼,“云乔见过家主。” 第80章 蓝敏怀的转变 蓝晏清去世的消息传到了蓝敏仪耳中,自然也传到了蓝敏怀耳中,甚至他比蓝敏仪知道的更早。 因为他就在北狄后军,那天夜里,身体疲惫的他早已陷入昏睡,但前方攻城的声音吵醒了他,接着就是声势浩大的呐喊。 “蓝晏清已死”的声音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想到白天萧水来见他时的表情,他突然有种预感,是她杀了自己的父王。 父王死了,嫡母死了,弟弟死了,都死在他生母的手上,而他自己,做为奸细的儿子,生而有罪。 “哈哈……”,他不禁自嘲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营帐之中,伴着外面的厮杀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来,为他自己哭,为蓝家哭。 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化为泡影,他从前的一切努力都失去了意义。作为一个\"杂种儿\",哪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这些天,萧山为了瓦解他的信念给他说了许多机密。包括他们是怎么安排萧水顶替了宁如愿的身份,这其中有多少宣朝人在其中帮忙,有多少蓝家的政敌在暗中给他们行方便。 这次开战,又有多少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天下;蓝家唯一异姓王的身份惹来了多少政敌;朝廷重文轻武,蓝家明里暗里受了文官多少打压;又有多少武将红着眼盯着蓝家,预备着将蓝家分而食之。 蓝敏怀知道,萧山对他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他对宣朝失望,是在挑拨离间。但可悲的是,萧山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因为许多他都亲身经历过。 从前历代皇帝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面上对蓝家人都是信任看重的,蓝家要好过许多,虽然因为重文轻武的原因,蓝家过的也不太顺心,但皇帝表现出的十足信任,却让许多对蓝家有敌意的人收敛一二。 而弘嘉帝登基后就变了,只因为蓝晏清是荣韶凌的伴读,就被屡次打压,而那些盯着蓝家的人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变化,他们开始对蓝家下手了。 多方势力配合之下,他母妃就以将士遗孤的身份入了蓝家,并生下了他这个罪恶的“杂种儿”,他的存在就会给蓝家带来灭顶之灾。 蓝敏怀又哭又笑,他为蓝家不值。 自蓝家先祖得了这个郡王位后,感念于太祖皇帝的知遇之恩,蓝家人前赴后继的奔向战场,好几代差点儿绝嗣,依然无怨无悔,可蓝家又得了什么? 得到的是陛下的猜忌,群臣的妒忌,他们只看到了唯一异姓王的荣耀和权势,看不到蓝家付出了什么。 这些年蓝家守得是荣氏皇族的江山,可也是百姓的江山,蓝家人带领平西军守在西境,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阻断了西域强国屠戮中原的野心,保护了万千百姓。 守护百年积攒的信任,只需一场失败就土崩瓦解,一次关闭城门阻止百姓溃逃就招来了百般怒骂,从前的守护神就变成了用平民百姓当炮灰的刽子手。可是,只要有蓝家人在,何曾让百姓们挡在前面? 他不敢说每一个蓝家人都是好的,但每一任平西王都不曾辜负家国天下,是这天下人负了他们! 外面的喊杀声持续了一夜,蓝敏怀也一夜未睡,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痛苦迷茫,变成了冷酷狠厉,他是蓝家人,却不是纯粹的蓝家人,既然他们污染了蓝家的血脉,就要承担因此而带来的后果。 天亮后,双方似乎暂时停战了,萧山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蓝敏怀,他已经得到消息,阿姐被蓝晏清杀了,他只有外甥这一个亲人了。 在萧山看来,他的所谓父王并不是亲人,而是仇人,父族的人都是仇人。 “你母妃去世了。”萧山开门见山道。 “猜到了,她去刺杀我父王,若能活着回来才奇怪了。”蓝敏怀轻描淡写地说着让自己心脏绞痛不已的话。 “她是你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萧山出离愤怒了,阿姐的死让他心痛、愧疚到了极致,可阿姐唯一的儿子对此竟然毫不在意。 “她生了我没错,可她也害死了我父王、嫡母、弟弟、堂叔,还有十七万大军,她是个罪人,死有余辜。”蓝敏怀绝情地说道,面上冷酷,心却在滴血。 他确实恨萧水的罪大恶极,可做为儿子,对生母的爱和孺慕也都是真的,并不会因为恨就立刻消失,也并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你父王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你母妃可是被他一枪穿胸而死的!”萧山冷冷地看着他。 “呵……她都要杀我父王了,还不许我父王还手吗?”蓝敏怀冷笑一声,强忍着眼中的湿意,他不能让萧山发现自己的脆弱,“这么说,我父王还活着?” “死了,被毒箭射中,那毒可是无药可解的。”萧山有些解气地说道,看向蓝敏怀的眼神满是恶意,“现在你只要接受了我的提议,回到宣朝,你就是手握兵权的平西王了。” “没兴趣,我宁愿死,也不会做别人的傀儡,从此以后,我只为自己而活,若活不了,顶多是一死,我不在乎。”蓝敏怀闭上眼睛,一副只求速死的样子。 “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傀儡,而是我的继承人,我日后打下的所有江山都会是你的。”萧山蛊惑地说道。 “是吗?那等你快死的时候,再来给我提议吧!”蓝敏怀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在意地说道,复又闭上了眼睛。 气得萧山想揍他。 第81章 蓝敏怀归来 蓝晏清死的第二日,十月二十二,兰谷关的战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北狄源源不断地增派兵力,前仆后继,誓要将北狄的王旗插在兰谷关的城头。 兰谷关没了主将,又是几乎弹尽粮绝的境地,萧山此时已经不怕打消耗战了。 毕竟北狄为此战准备了几十年,兵多将广,粮草充足,耗也能耗死兰谷关的守军。 兰谷关城墙之上,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咬紧牙关,顽强地抵抗着敌人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看不到退敌的希望,他们几乎是仅凭着胸中的一口气、一团火在战斗,可这口气能坚持多久,这团火又能燃烧多久? 西侧城墙那里的士兵们浴血奋战,但在敌人看不见的城内,副将严诚议已经在安排百姓撤离之事了。 蓝星装扮成蓝晏清的样子,持枪在城墙站立,那些因听到蓝晏清去世而慌乱的百姓恢复了些许平静,又在听说明天就会安排他们分批撤离时彻底放下心来,忙不迭的收拾行李。 在有些百姓看来,只要放他们逃离,蓝晏清死不死的与他们没多大关系。蓝敏怀想的没错,兰谷关的百姓不值得。 可蓝星骗不了士兵们,如萧水所料,蓝晏清的死对于苦守城池的士兵来讲,是致命一击,军心乱了。 对那些有野心的副将来讲,蓝晏清的死是他们的机会,只是蓝晏清死的时候不对,在这兰谷关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不敢冒头,兰谷关破在自己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副将们虽然各有小心思,但表现的倒是十分老实,蓝晏清的令牌交给了严诚议,他们就听严诚议的好了,等到了寒石城,再说其他。 可对于底层士兵来讲却不是这样,蓝家就是平西军的旗帜,是平西军的支柱。 现如今,这城里没了蓝家人,曾经高高飘扬、激励着无数战士奋勇向前的蓝氏军旗已无法再扬起;而那根支撑起整个军队信念的支柱也轰然倒塌! 其实守城之战打到如今的地步,已经不需要什么战术指挥了,所有人都在凭借本能与敌人厮杀,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挡住那些凶残的北狄人,不让其踏入城内一步。 蓝晏清是稳定军心的关键,是士兵们胸中那口气的来源,他没了,那口气很快也就散了。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是蓝晏清,此时,只要有一个真正的蓝家人,就有资格树起从前太祖亲赐的蓝氏军旗,军旗在,信念就在,可兰谷关内已经没有蓝家人了。 战火持续到黄昏,北狄军队的攻势减弱,等到天完全黑暗下来,北狄军队鸣金收兵。 看到敌人如潮水般退去,城墙上的士兵都松了口气,有些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劫后余生般的长舒了口气。 有负责后勤的士兵们匆匆跑上城墙,救治伤兵,修补城墙,搬运物资,还带来了吃食。 那些疲惫的士兵咬牙振作起来,补充食物和水,他们没时间浪费,因为北狄人不知何时又会进攻。 今天的饭食是每人两个干巴巴的粗面饼,干硬难嚼,只能就着水啃,倒是十分扛饿。 “好吃,哪来这么多粮食?我们已经多久没吃过干的了。”这样的饼,士兵们却吃得狼吞虎咽,这已经是他们这几天吃过的最好饭食了。 这让上城墙巡视的严诚议十分心酸,“这是王爷家的小姐命人送来的,她不忍兄弟们饿着肚子杀敌。” 这让许多士兵们沉默了,心中有些难受,在西境,蓝家就剩了这位小小姐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失去所有至亲,换一般人早垮了,这位小姐却还能想到他们。 蓝家能在平西军中有这么大的威望是正常的,战场上的蓝家人身先士卒,战场后方的蓝家人保障军需。 粗面饼是今天下午送到兰谷关的。寒石城的文武官员们都打算等战事告一段落后再送粮。 但痛哭一场后振作起来的蓝敏仪不同意,谁也不知这个时间什么时候会来到。 云乔觉得蓝家如今没人,应该收敛锋芒,静待以后,其实蓝敏仪也是这么想的,她知道蓝家手中的权利凭她是守不住的,也不打算与那些人死磕到底。 可她却不忍让那些跟着父兄出生入死的士兵们饿着肚子上阵。 北狄人兵多粮足,可以一直轮流进攻,若战事一直不停,这粮就一直不送,那兰谷关的守军不必死在敌人刀下,只怕直接饿死了。 况且也不需多送,兰谷关的士兵很快就会分批撤离,他们只要给那些在城墙上死守断后的人送就行。 虽然许多人看不起她这个毛孩子,但主事的莫宇辉和方县令却很尊重她,再加上粮食是她以平西王府的名义借的,最后还是按她的意思办了。 方县令连夜发动百姓将粮食加工成方便携带和运送的面饼,寒石城的百姓可不像兰谷关的百姓,他们对于支持军队的事十分积极主动。 第二天上午,莫宇辉专门派了一队骑兵快马运送,这才让兰谷关的守军吃上了干粮。 深夜,城墙上只有站岗的士兵仍然精神抖擞地站在垛口处,时刻监视着城外敌军的动向。 而大部分士兵都陷入了沉睡,睡势千奇百怪,有躺在地上的,有靠着墙的,还有互相靠着背的……但不管是什么姿势,他们手中都紧握着武器,预备着随时起身战斗。 时间很快到了寅时(3:00),正是人们睡得深沉的时候,站岗的士兵敏锐的发现了敌军的动静,战鼓声响起,“敌袭!” 沉睡中的士兵们迅速站起,强打起精神,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战斗一直持续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色蒙蒙亮时,北狄军队后方似乎出现了躁动。 有一支十几人的小队从后方骑马飞奔而来,沿途砍杀北狄士兵,在北狄军队中引起慌乱,北狄士兵反应过来后,对这些人围追堵截。 这异常情况自然也被城墙上的人发现了,严诚议仔细看去,看不清领头之人面貌,但从身形和使刀的招式上,隐约看着却像是蓝敏怀。 严诚议有些激动,他是真心敬佩蓝晏清的,自然不希望他落个后继无人的下场。 来人历经万难走到城下时,只剩下了七八人,“严将军!”蓝敏怀的声音传来。 严诚议确定了来人身份,“弓箭手,掩护蓝小将军入城。” 弓箭手上前,最近几天一直舍不得用的箭矢如雨一般射了下去,成功阻止了北狄人的攻势。 趁着这个空当儿,城门处的士兵迅速打开小门,蓝敏怀一马当先,带人冲进了城内。 赶在北狄士兵到达前,士兵们又迅速的将小门关闭,顶牢了。 第82章 兰谷关需要我 蓝敏怀回来了,因为宁侧妃是奸细一事只有蓝家内部几人知道,所以他的归来受到了大多数人的欢迎。 自蓝敏怀遇袭失踪后,蓝晏清曾派出多支小队潜入北狄军营找寻、营救,可惜北狄军队防卫严密,他们没救出蓝敏怀,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蓝晏清前前后后派出去五十人,大多数人都死在了北狄人手下,只有十几人被活捉了。 被活捉之后他们被关在了蓝敏怀附近,远远看到蓝敏怀还活着,这些人也不想着只求速死了,而是决定忍辱负重,静待时机,一举将蓝敏怀救出去。 他们忍耐了几天,终于在这天半夜找到了机会,北狄人攻城,战况激烈,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都被调走了大半。 他们是几个人挨着绑在一根柱子上的,此时见时机成熟,相互掩护配合着,其中一人用嘴取下了另一人藏在发髻中的小刀,割开了绳子。 不多时,十几人就全部恢复了自由,他们活动了活动被捆绑麻木的手脚,强忍身上的伤痛,蹑手蹑脚地出了帐篷,干净利落地从背后拧断了看守的脖子,拿到了武器。 然后十几人分成两队,一队穿上看守的军服去找战马,一队则潜进蓝敏怀被关押的帐篷,将人救出来。然后两队人马汇合,趁乱杀出敌营。 前方战事吃紧,军营后方就有些混乱,士兵们来来往往,各忙各的,也没注意到关战俘的帐篷外居然没有了看守。 负责营救蓝敏怀的人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杀了帐篷四周的看守,救下了蓝敏怀,几人换上北狄军服前往与其他人汇合。 十几人骑上战马飞奔在乱军之中,最初北狄人并没有发现这不是自己人,直到临近兰谷关城下时才有人发现了端倪。 只是有些晚了,这十几人虽然身上都带着伤,但眼见希望就在前方,那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奋力砍杀,前行,最终在袍泽的接应下,七个幸运儿回到了兰谷关,成功脱险。 严诚议看着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蓝敏怀真是大喜过望,兴奋的伸出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严叔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倒下的!” 蓝敏怀身上都是伤,被严诚议的大掌拍得直皱眉,不过他也顾不上别的,只着急地问道:“严叔,我父王他真的……” 严诚议脸上兴奋的表情散去,有些不忍地说道:“是真的。那日晚间城里进了奸细,王爷他被毒箭所伤,如今正停灵府内……” 听到此处,蓝敏怀也顾不上别的,从旁边士兵的手中接过马来就翻身而上,向家中奔去,迎面撞见了几个副将都没有言语。 听说蓝敏怀回来了,才匆匆赶到打算打探消息的几人,见状脸色十分难看。 就有个鲁莽的堂而皇之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不过是个被俘之人,他狂什么?似他这般被俘归队之人,理应关押几日,调查清楚是否叛变投敌才是,怎么能让他这么随意的离开?” 有了第一个说出口的人,一些同样心怀叵测之人就开始随声附和,蓝晏清才去世不过两三日,这些人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试图将蓝家踩在脚下了。 “胡说八道,他是什么人?他是蓝家人,怎么会叛国?他与北狄有杀父杀母杀弟之仇,他怎么可能投向北狄?”严诚议怒目而视。 “一群卑鄙的小人!忘恩负义的东西!王爷生前是怎么对你们的?如今王爷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一副可鄙的嘴脸,欺负陷害一个孩子!”肖雨扬火冒三丈,他替王爷不值啊! “你才是信口胡说,关押调查本是军法规定的,你们才是循私呢! “狡辩,明明是私心作崇,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耻!” “你无理取闹!” …… 城墙上的防守战仍在继续,下面一群将官就吵的不可开交,完全忽视了所处环境,十分可笑、可气。 “够了,此事不必再提!”严诚议忍无可忍,大声吼道:“蓝天、肖雨扬你们按商定的计划安排百姓们撤离,其余人既然这么有精力,就都给我上城墙御敌,省得让士兵们觉得你们是靠嘴升的职!” 蓝敏怀飞马赶回府邸,守门的亲兵、家丁们伤心的表情突然有了些惊喜,心灰意冷的眼中生出希望,“大少爷,是大少爷回来了!” 蓝敏怀顾不上理会他们,翻身下马就跑进了一片缟素的府内。 他父王的灵柩就停在正堂,蓝敏怀迅速跑了过去,只见他父王安静地躺在那儿,但那有些扭曲的双手,紧皱的双眉以及依然呈现不正常紫黑色的双唇,都说明了他死前的痛苦。 蓝敏怀悲痛之余,眼中迸发出了让人胆寒的恨意。 等严诚议来到时,蓝敏怀已换上了孝服,正跪在灵前烧纸。 严诚议先上了柱香,然后才对蓝敏怀说:“一会儿开了城门,你就扶着灵柩回寒石城吧,敏仪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呢,你这个当哥哥的好好安慰安慰。” 蓝敏怀烧纸的手一顿,复又恢复正常,“敏仪还没回京吗?不过她也不需要我安慰,她也该自己立起来了,我留下守城断后。” “我们也要分批撤离了,不用你留下!”严诚议拒绝。 “我见蓝星扮成我父王的样子站在城头,是为了安定民心吧?我这个真正的蓝家人站在那儿,自可安定军心,兰谷关需要我!” 第83章 蓝敏怀的打算 蓝敏怀坚持要留下守城,严诚议拗不过他,也感慨蓝家人的忠义气节,不再规劝,只将蓝晏清的令牌还给了他,并在心中暗自决定陪他守到底,拼上自己的老命也要将他保下来。 严诚议是小家族出身,世代耕读传家,到他这儿偏偏对做学问不感兴趣,书读不下去,他干脆就偷跑出来参军了。 他做战勇猛,还熟知兵法,很快就在一众新兵中脱颖而出。毕竟是文人世家出来的,学问功底再差也比那些不识字的大头兵强多了。 蓝晏清发现了这个人材,几次提拨,让这个在军中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平步青云,又两次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严诚议对蓝晏清忠心耿耿。 严诚议走后,蓝星回府了,百姓开始撤退,他在不在城墙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换下蓝晏清铠甲的蓝星来到灵前,此时蓝敏怀正跪在地上,眼神放空的盯着蓝晏清的牌位,双手机械的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蓝星先给蓝晏清上了香、行了礼,才转过头来单膝跪地,给蓝敏怀行礼:“属下参见大少爷。”低垂的头掩下了他眼中的复杂。 其他人不知蓝敏怀的身世,对于他从敌营中逃回来有点儿怀疑但不多,而蓝家的盛名足以打消那点儿怀疑,那些说他有问题的人不过是以这个借口打压蓝家罢了。 而对于知道他身世的蓝星来讲,他回来的太容易了,时机也太凑巧了。 此时蓝家仅剩了两个男丁,已故平西王庶长子蓝敏怀、只有五岁的平西王堂侄蓝敏宏。 虽然家主令给了蓝敏仪,蓝家自己人以她为新主,但平西军可不会认一个小女孩。 蓝家在军中的势力尽归蓝敏怀,若他真如其母所言对宣朝对蓝家满怀恨意,倒向了亲舅舅萧山,那此战必败。 蓝敏怀回过神来,僵硬的后背放松下来,跪坐下去,问道:“起吧,我父王遇刺时你在场?” 蓝敏怀十分平静地看着蓝星,眼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回大少爷,是。”蓝星很干脆的回道。 蓝敏怀转回头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将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给我听听。”语气有些轻描淡写、漠不经心的味道。 蓝星微垂着头,却悄悄抬眼看他的表情,蓝敏怀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火盆,眼中也没有什么情绪。 蓝星心下不安,蓝敏怀与之前相比,有了十分明显的变化,蓝星对他的怀疑变得更重了,不知道蓝敏怀会怎么对待他这个知情人。 不过蓝星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将前因后果包括萧水临死之前所说的话都告诉了蓝敏怀。 不过他隐去了蓝晏清将家主令给蓝敏仪,并嘱咐她清理门户的事,只说蓝晏清话没有说完,只交待了战事就含恨而终了。 蓝星说完后有些惴惴不安地站在那儿,他已从旁人那里打听过了,蓝敏怀回来后问过蓝晏清临死之时谁在现场,也问过家主令的事,还命人去蓝晏清书房及卧室找过家主令。 不过蓝敏怀听完后却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没问当时也在场的蓝谷去向,也没提家主令的事,只问道:“我母妃的尸体呢?” “遵王爷的命令,送到山里火葬了。”蓝星回道。 “也好,北狄人反正是崇尚火葬的,她也不能葬在蓝家祖坟里。”蓝敏怀的语调依然十分平和,复又问道:“如今这府中有几人知道我的身份?” 蓝星有些犹豫,蓝敏怀也没逼问,“罢了,我只问你,为了蓝家,你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蓝星一家世代效忠平西王府蓝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蓝星跪下来,义正言辞地说道。 “很好,无论你认谁为主,只要效忠蓝家就好。我这里有份奸细名单,你想办法把他们除掉,做为父王的亲兵统领,你手下的人应该够用吧。 其他人可以慢慢找机会,但前面那三人必须立刻除掉,他们知道我的身份。”蓝敏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他。 “是。”听到第一句蓝星心颤了一下,听到后面却有些迷糊了。 蓝敏怀能拿到奸细名单,必是与他那位舅舅达成了什么协议,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将那些奸细除掉,是不想让人以此要挟他? “行了,你下去吧,让我再陪父王待会儿。”蓝敏怀摆摆手,复又拿起纸钱烧起来,再等一会儿他父王就得离开了。 父王,平西王这个名头是先祖出生入死换来的,是历代蓝家人拿命保住的,蓝家不欠任何人东西,为什么蓝家人要过得这么艰难? 父王,蓝家为皇族为天下付出了这么多,又得到了什么?皇族猜忌,群臣的打压觊觎,百姓的不理解,多方势力合谋要置蓝家于死地啊。 父王,儿子本是不该存在的人,儿子的出生就是一场阴谋,是被人算计的棋子,是蓝家的催命符,但儿子不想也不甘心直接赴死,更不想逆来顺受、忍辱偷生的过日子,凭什么啊? 父王,儿子的身份就是个隐患,不知何时就会被人曝出来置蓝家于死地,蓝家就得白白蒙上污名。 父王,儿子知道对于此事您一定是有愧的,甚至于会自责,会想尽办法赎罪,哪怕赴死也没有怨言。 可父王,此事您真的没罪啊,多方势力给您布下一张天罗地网,您是人,不是神,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您无处可逃!在此战之前,萧水等人也从未做过恶,您自然不可能发现异常,怪不得你。 父王,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是没错啊,儿子被外族污染了血脉,算不得纯正的蓝家人,没有那坚如磐石的忠义之心。 父王,儿子是不甘心像您一样为皇室为天下抛头颅洒热血的,蓝家凭什么就要为其他人奉献一切?蓝家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走上顶端? 父王,儿子知道这么说您一定会生气,一定恼怒儿子要毁了蓝家的忠义之名,恨不得将儿子逐出家门。可儿子真的不甘心啊!儿子被人算计一生,被人害得家破人亡! 但父王,儿子还是想做蓝家人的,如今只看您挑选的家主能不能立住了,她若能立住,日后能保住蓝家的满门荣耀和忠义之名,儿子给她清除障碍后自会赴死。 她若立不住,儿子是不甘心让蓝家白白担个叛国不忠之名的,倒不如让蓝家直接反了,成与不成,至少不是不白之冤,儿子百年后再去地府向历代先祖请罪。 巳时(9:00),关闭许久的兰谷关东城门大开,城内的百姓根据居住位置,将按批次开始撤离。 蓝敏怀护送着装蓝晏清棺木的马车来到城门口,他不跟着出城,只对负责送蓝晏清离开的蓝中嘱咐了两句,就目送他们离开了。 第84章 应对 傍晚,寒石城西门外,一身孝服的蓝敏仪站在城门口迎接父王的灵柩,陪同的有许多文武官员。 她本是打算骑马去兰谷关亲迎的,被云乔给阻止了,奸细虽已清除许多,但并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几十里的路途,她如今是不能冒险的。 又是夕阳西下的美景,同蓝晏清回兰谷关那天十分相似,让蓝敏仪陡然生出一种宿命感。 夕阳的余晖中,慢慢出现了几个黑点儿,缓缓移动着,黑点儿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是从兰谷关过来的人。 其中一人一马飞速跑过来报信,是蓝中,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先来到蓝敏仪面前行礼,“小姐,属下奉大少爷之命护送王爷回城。” 兰谷关知道蓝敏怀身世及继任家主是蓝敏仪的,其实只有蓝星和蓝中两人,其他人虽知府内出了奸细,并不知宁侧妃也是奸细,只以为她是同蓝晏清一起遇刺的,火葬也是以她的遗嘱名义办的。 “我大哥?”蓝敏仪有些激动,虽然萧水罪大恶极,她恨不得将萧水挫骨扬灰,但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她迁怒不了,在她看来,大哥也是受害者。 虽然蓝晏清留下遗言,若蓝敏怀勾结外敌、叛国就让她清理门户,但她不相信蓝敏怀会勾结外敌,哪怕他有一半的北狄血脉,他也是蓝家人! “是,大少爷今天凌晨返回兰谷关了,虽然有些外伤,但并不严重,只是他不肯回寒石城,他坚持留下断后,只嘱咐小姐莫要过度悲伤,保重自身为要。”蓝中回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蓝敏仪心中安慰,好歹她还有一个至亲。 “大少爷吩咐属下告诉县令方大人,兰谷关百姓民族成份复杂,忠诚度和凝聚力都差,寒石城最好不要接纳这些百姓,不要让他们带坏寒石城的风气,以防后续再造成民心动荡。”蓝中小声问道,“家主,您看?” “兰谷关百姓民情复杂、民心恶劣,但也不必一概而论,这其中总有淳朴之人。况且这寒石城,也住不下这么多人,你提醒方大人,愿意留在寒石城的,给他们定下规矩就是了。”蓝敏仪对兰谷关百姓同样没有好印象。 蓝晏清的棺木到了,众人上前迎接,蓝中悄悄将方大人拉到一边,将蓝家兄妹的意思告知了。 方大人做为荣韶凌的门人,自然知道主子对蓝家人的重视,而且他也知道兰谷关的百姓都是什么德性。 所以当兰谷关百姓们拖家带口的赶到城门口时,却被拦在了门外,告知他们若想进城长住必须签字画押,承诺日后遵守官府的管理,若有不遵政令,聚众滋事的,军法处置。 也就是说官府让他们与城池共存亡,他们就只能接受,若再像从前一样跑到城门口闹事,就直接砍头了,到时候别抱怨。 如果接受不了这个条件的,那就在城外住一晚,官府给他们提供帐篷,明日清早,赶在街上还没人时,由官府组织穿城而过,出了寒石城,想去哪儿随意。 对于这个条件,逃亡至此的兰谷关百姓怨声载道,不过看看远处严阵以待的士兵,也不敢反抗,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少数愿意签字画押的百姓进了城,由差役们找闲置的房屋安顿下来,大部分百姓都留在了城外,等着士兵们给他们下发帐篷。 平西王府内,又一次搭起了灵堂,蓝敏仪跪在灵前守灵,云乔、蓝谷、蓝平和蓝中跪在她身后,这都是知情人。 “大少爷此次回来后,性格变了许多,虽然看着平静淡然,但属下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一些阴郁和疯狂。”蓝中小心地说道,生怕刺激到蓝敏仪。 “突遭变故,没有变化才奇怪吧?我觉得我性格也变了许多啊。”蓝敏仪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烧着纸钱,“大哥回来后做了什么事?” “大少爷回来后先祭拜了王爷,然后就一直在灵前守灵……”蓝中将蓝敏怀回府后的所做所为详细说了一遍,“那名单,蓝星抄了一份,属下带回了,请家主过目。” “蓝平,你看一下,这都是什么人?”蓝敏仪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对边关的人了解有限,看也白看。 蓝平接过名单仔细看了看,“回家主,这份名单上有半数的人我们已经掌握了罪证,但也有许多平常表现良好的。 比如这个周县县令,清正爱民、官声极好,只是性情耿直、不善钻营,所以当了十几年的七品芝麻官,这次您贴告示借粮时,他也积极主动,出力不少。 可在这份名单上,他是个隐藏极深的大奸细,且是大少爷身世的知情者,是必须要铲除的人。”蓝平不知道是这些奸细隐藏太深,还是蓝敏怀故意弄了个真真假假的名单。 “奸细惯会隐藏,萧水隐藏了近二十年,还不是得了极好的名声,官声好的人不代表是好官,更不代表是好人。蓝平你配合蓝星,调查处理名单上的人。 日后在他人面前,还是不要称我为家主,若我大哥有什么吩咐,你们直接领命就是,事后再来告知我,像这种铲除奸细的事,你们可以便宜行事。”蓝敏仪冷静的说道。 她努力扮演一个冷静理智的家主,可从她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她不自觉得偏于相信蓝敏怀。 第85章 坚守断后 送走父王后,蓝敏怀就拿着他父王的枪上了城墙,坚定不移的守在那儿。 兰谷关的城防力量已到了极限,北狄人的耐心也已到了极限,他们不想再拖了,战火昼夜不息。 蓝敏怀守在城墙上已经三天了,兰谷关的城墙和城门遭受了极大的破坏,摇摇欲坠,士兵们已损失惨重,如今整个兰谷关也只剩下不足七万大军。 所幸兰谷关的百姓已经全部撤离,所以蓝敏怀下令各部开始有序撤退,撤到寒石城,依托寒石城坚固的城墙死守,以待援军。 士兵们分批次悄悄撤离,城墙上的守军更加凶猛的激战,迷惑敌人,不让他们发现这城里的士兵已经开始撤退了。 等到了晚上,已有五万大军撤离了兰谷关,严诚议带着负责留守断后的五千人来到了城墙,士兵们悄悄换防,让城墙上已筋疲力尽的士兵们提前撤离。 严诚议急切地在城墙上寻找蓝敏怀的身影,蓝敏怀正站在垛口处,拿了支强弓,搭弓射箭,他箭法好,每一箭总能射中一个带队冲锋的小军官。 严诚议快步上前,将他拉到了后面,“敏怀,大军已撤,你也该走了。” 然而,蓝敏怀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严叔,我不走,你带他们走吧,我断后!”蓝敏怀斩钉截铁地说道。 兰谷关守军基本都是步兵,若无人断后阻挡北狄骑兵,那么最后撤离的士兵很快就会被骑兵追上,惨遭屠杀。 “断后用不上你这个毛头小子,有我在!”严诚议眉头拧起,不同意。 蓝敏怀昂首挺胸的,“严叔,在鼓舞士气这方面,您可能真不如我。有我在,留下断后的士兵就有底气、有信心奋力一搏,我会尽力将他们带回去的。”蓝敏怀道。 这种时候,士兵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更重要的是信念的支撑。有蓝敏怀与他们并肩作战,那些断后的士兵才不会生出一种被抛弃感。 况且蓝敏怀有恃无恐,作为唯一被认可的后辈,萧山绝对不会让他死,可若是严诚议留下来断后,严诚议就很难活着回到寒石城了。 严诚议为人正直,有良心有能力,对他父王是真正的敬佩忠心,绝不会对蓝家落井下石,相反还会倾力帮扶,这样的人,蓝敏怀不能让他死。 “你这是什么话!”严诚议瞪大了双眼,“我战场上拼杀多年,身先士卒、出生入死,哪里比不上你这个毛头小子了?” 蓝敏怀却不想和他废话了,他猛地提高嗓音高声呼喊道:“兄弟们,随我一起死守兰谷关!”说罢就转身离去,将严诚议留在了原地。 严诚议愤怒的出手想抓他却没抓住,懊恼的叹了口气,话已经说出去了,不能再临阵换将,否则就会影响军心。 又想了想,严诚议咬咬牙,还是追了上去,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住蓝敏怀,“只要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就足够了,时间一到,你们马上撤离!战马就在那边街上,敏仪还在寒石城等着你呢!你记住了没有!” “严叔,我记着了,您快走吧!放心!”蓝敏怀认真地保证道。 “蓝家未来可就指望你了,你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严诚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婆婆妈妈起来。 “我知道,严叔,我一定会平安回到寒石城的!”蓝敏怀眼神十分真诚地承诺道。 目送严诚议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城墙,蓝敏怀眼中有些讽刺的伤感,百年的忠烈世家,居然落到这种境地,未来要指望一个在阴谋中出生的“杂种儿”,可悲、可叹、可笑! 敏仪啊,你可一定要立起来,莫要负了父王的期望,也不要给我毁了蓝家世代清名的机会! 被留下来断后的士兵,其实已经相当于被放弃了,命运已经注定,九死一生,能侥幸活下来的,都是得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这些事,如今在城墙上的士兵都知道,尽管他们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执行命令,但内心深处难免有些悲壮苍凉。 但蓝敏怀与他们同生共死的举动却极大的鼓舞了士气,让他们燃起了生的希望。 蓝敏怀说的没错,在鼓舞士气这方面,身为蓝家人的他比严诚议有用多了。 负责断后的士兵被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斗志,他们下定决心要活下去,要跟着少将军平安撤离兰谷关。 这些士兵原本就经过了短暂的休整,精力充沛,又斗志昂扬,所以攻城的北狄军队惊恐的发现,本来已经疲态尽显的宣朝士兵仿佛被注入了力量,突然间爆发了极强的战斗力,一次次打退了他们的凶猛冲锋。 自三天前起,兰谷关的城头上再一次飘起了蓝氏军旗,一个白衣银甲的小将,提着平西王蓝晏清标志性的银枪,就这么屹立在城墙上,浴血奋战,那些宣朝士兵跟在他后面,英勇无畏,百战不退! 面对如此强敌,北狄士兵的眼中开始有了恐惧,有了犹豫,有了动摇。 之前兰谷关外那场史无前例的大胜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北狄铁骑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而宣朝军队不堪一击,他们很快就可以入主中原,拥有数之不尽的肥沃良田和巨额财富。 可此时,兰谷关城墙上的也是宣朝军队,他们勇敢、坚韧、顽强、宁死不退,北狄士兵的信心开始动摇,若宣朝守城的士兵都是这样,他们有希望入主中原吗? 萧山自然发现了士兵们的变化,兰谷关城墙上的情况也报到了他这儿,他远远盯着兰谷关已残破不堪的城墙,气得随手折断了一支箭,他那个一身反骨的外甥到底在干什么?! 但事已至此,必须要一鼓作气攻入兰谷关,否则后面就更难了。萧山亲自督战,北狄士兵展开了一次次的猛烈冲锋。 因为是最后一次守城,蓝敏怀他们也不再吝啬,箭矢、滚石、热油,一股脑儿的招呼了下去。 蓝敏怀还派了几百人去城内各处搜刮可以燃烧的物品。 坚守到半夜,蓝敏怀他们成功的坚持了三个时辰,可以准备撤退了。 蓝敏怀下令将所有能找到的可燃烧物品都扔到了城外,然后几只火把扔下去,城墙外燃起了熊熊烈火,成功地阻碍了北狄士兵前进的方向。 趁这间隙,蓝敏怀带着仅剩的二千名士兵骑上战马,穿城而出,向寒石城奔去。 看着那照亮了大半边天的火焰,萧山突然反应过来,兰谷关守军只怕已经退回寒石城了。 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了,之前泼下的油、后续的木柴等物,让这场大火汹涌而持久,这附近又没有水源,想要扑灭谈何容易。 第86章 兄妹相见 黎明时分,严诚议带着士兵们总算是平安回了寒石城。 早起的蓝敏仪得到消息后,天还没亮,就匆匆地带人赶了过去,却得知蓝敏怀留下断后了,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与莫宇辉等人见过面的严诚议一出门,恰好见到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蓝敏仪,“敏仪!” “严叔叔好。”蓝敏仪打起精神。 “你别急,寅时左右,你大哥应该就已经带人撤离了,他答应过会平安回来见你的。”严诚议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我知道了,多谢严叔叔。”蓝敏仪眼里的光亮了几分,“我已经吩咐人给将士们准备了吃的东西,受伤的将士们由府内的医师、仆役们负责诊治照顾,药物也都不缺,严叔叔请放宽心,放松心神,养精蓄锐为要。” 既然蓝敏怀回来了,蓝家尚有可以上战场的男丁,那有些权力就不能放手。 “好,这些天我也真有些吃不消了,有莫将军他们在,也不需我操心。”严诚议点点头,“我先走了,你莫担心,你大哥很快就会回来。”到底跟蓝敏仪不熟,嘴也不巧,跟这个娇娇的女娃不知说什么好。 “严叔叔请便。”蓝敏仪微微欠身低头。 蓝敏仪去安顿士兵的营地看了看,各处都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有条不紊的。 蓝敏仪看得不住点头,“走吧,我们去城墙上看看。”她轻声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侍卫。 蓝敏仪去城墙上其实没什么事,兵力部署、作战指挥等防务问题她是不能插手的,她去城墙上无非是登高望远,盼望长兄早归罢了。 初冬时节天亮得晚,蓝敏仪来到城墙上时,东方太阳初升。她来到垛口处站定,她的身高刚够将头露出来,举目向兰谷关的方向望去,没有一个人影。 算算时间,蓝敏怀他们才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夜间马匹行进速度不快,还到不了。 城墙上有些忙碌,士兵们有站岗放哨的,也有来来回回搬运守城物资的,兰谷关一失守,寒石城用不了多久就会遭遇战火,所以他们在抓紧一切时间以求做到尽善尽美。 蓝敏仪就这么站在了城墙上,安安静静的守在一处,并不去打扰别人。 倒是许多士兵悄悄看着她,这就是他们王爷的小姐啊!这就是京城富贵之地养出来的小姐啊! 因为在守孝,所以蓝敏仪打扮的很素静,身上的衣服以白色为主,零星几点黑色,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用白黑编织的头绳固定。 小小年纪,比他们矮了一头,身上又没有什么装饰之物,但那份大气与尊贵却已见雏形,只静静站在那儿,就透着卓尔不群。 自来了边关之后,蓝敏仪数次等待过,可从没等到过好消息,所以她看似镇定地站在那儿,其实心中十分忐忑。 斗篷遮掩下的双手早已紧张的交握在一起,手帕被攥成了一团,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洇得潮湿了,但出了这么多汗,这双手却依然冰凉透骨。 好在蓝敏怀没有让她失望,太阳升到东南方向时,一个眼神好的士兵突然叫了起来,“快看,西边有人来了!” 城墙上的人都打起了精神,有激动也有警惕,来人不知是他们负责断后的士兵,还是北狄的先头部队。若是后者,那就说明负责断后的士兵已全军覆没了。 蓝敏仪猛然扑到垛口上,双手紧紧地扒着城砖,伸长了脖子,试图看得远一点儿。 那个眼神好的士兵继续播报着,“还看不清穿得什么军服,但看那烟尘,少说得有一两千人吧。” 城墙上的士兵翘首以盼,但双手却握紧了武器,还有一排弓箭手搭弓引箭,做好了准备。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那个士兵的声音也兴奋起来,“看军服颜色是咱们的人!” 来人行进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城墙上所有人都看清了来人的军服颜色,心下稍安,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来人中有人拿出了两面红色的三角旗,开始挥动手臂打起了旗语,这是他们的联络信号,弓箭手将手中已瞄准的弓箭放了下来。 等来人来到了城下,许多人都认出了蓝敏怀,更认出了他手中的那杆枪,“是蓝小将军回来了,是负责断后的兄弟们回来了!”城墙上响起了欢呼声。 今日值勤的将官大手一挥,“快开城门!迎接兄弟们入城!” 而蓝敏仪早在见到蓝敏怀身影时就奔下了城楼,此时正焦急地等在城门口的街道一侧。 城门打开,蓝敏怀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一眼就见到了等在街边的妹妹,当即翻身下马来到了她身前,“敏仪。” “大哥!”蓝敏仪的双眼十分不争气地流了泪,她总算是等回了一个亲人。 蓝敏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哥哥,见他身上没有伤口才放心地扑了上去,丝毫没有介意他身上的血污。 “敏仪,松手,大哥身上太脏了。”蓝敏怀双手扎着,不敢碰到妹妹身上。 蓝敏仪没搭理他,抱着大哥,哪怕他身上的银甲坚硬冰冷还满是脏污,她也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大哥,以后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听见妹妹带着哭腔儿的声音,蓝敏怀大张的双手一顿,鼻子一酸,终是缓缓地搂住了妹妹,“以后大哥护着你。” 面对蓝敏仪,蓝敏怀有一种负罪感,他的生母害死了妹妹的父母和嫡亲哥哥,将一个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孩子推下了深渊。 第87章 萧山的打算 兰谷关外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没有水源,北狄军队若要取水灭火,得去十里之外。 也多亏这附近都是荒芜的戈壁滩,没有草木,否则这火势在风的助攻下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只怕会波及到他们身上。 萧山计算了一下时间,就算大军取水灭火,待火扑灭后,再派兵去追也不能在宣朝人入寒石城之前追上了。 况且就算能追上,负责断后的也没多少人,主将又是蓝敏怀,杀不得,还得想办法放水让他活着回去,麻烦! 激战数日,疲累的不止是宣朝人,北狄军队同样已经力竭,看看不怎么高昂的士气,萧山下令原地休息,进攻寒石城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还是养精蓄锐。 大火足足燃烧了两个多时辰才彻底熄灭,然而,火熄灭了,被炙烤的滚烫的土地和城墙却不会立刻降温,要进城就得受点儿罪,所以直到傍晚,北狄军队才进了兰谷关。 宣朝人撤离的时候做得很彻底,给北狄人的就是一座空城,别说吃的用的什么都没留下,甚至民房的门窗和房顶都被破坏了,想必那些木料都在关外那场大火中烧尽了。 宣朝军队没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夺回兰谷关,自然不能让北狄军队舒舒服服地在城内过冬。 见到这废城,萧山没什么意外的,如果是他,他会做得更绝,至少要将这些民房都烧了。 不管怎么样,进了城,有了城墙的遮挡,总比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强多了,如今这季节,戈壁滩上的西北风呼呼的,裹挟着沙子,吹在人脸上刀子似的。 萧山吩咐跟在他旁边的海纳明,“传令下去,优先维修被破坏的城墙和城门,以后就是我们来守城了。” “是,元帅,刚才属下去看了看,东侧城门几乎已经无法维修了,宣朝人撤退之前彻底毁了,只能重新打造。”海纳明回道。 “无妨,宣朝人如今可无力反攻。”萧山不怎么在意的嘲讽一笑,但想了想又严肃起来,“城内水源取得水,抓一些动物来试,确认无误才可饮用。” 海纳明毫不犹豫地命几个传令兵去下令了,只是他并不明白,传令兵走后又多问了几句:“元帅是怀疑他们下毒,应该不会吧?中原人向来满嘴的仁义道德,不太可能用这招数吧。” 两军交战时在敌方水源内下毒,不战而胜的记载自古有之,但用这招的将领身后大多毁誉参半。 因为一来投毒这有些伤天害理的手段,在讲究仁义道德的时代为人所不齿;二来水源下毒,后患无穷,毕竟水都是流动的,一处下毒,方圆几里甚至几十里的水都不能用了,还有可能误伤百姓。 “若有哪位将领用这招儿,只怕不用咱们报仇,他们朝廷内的文官们都能参死他!史书上的记载都得是骂他的。”海纳明嗤笑道。 在海纳明看来,宣朝重文轻武,武将被文官压制,文官可以插手战事指挥一事十分可笑,他们不会以为,听了他们的夸夸其谈,敌军会自动退兵吧?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萧山很严肃,况且还有他那个一身反骨、不按套路出牌的外甥呢。 萧山之前磨破了嘴皮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蓝敏怀说服了,舅甥联手,图谋天下。两人又讨价还价许久,最终达成了共识。 例如:萧山要蓝敏怀听从自己的指挥,尽快协助北狄军队占领兰谷关和寒石城,然后挥师中原。 蓝敏怀坚决不同意,还是那句话,他决不做别人的傀儡,萧山可以和他共商、想办法说服他,但休想命令他,日后他蓝敏怀只随自己心意而活。 例如:蓝敏怀坚持要所有在宣朝潜伏的卧底名单,萧山自然不可能给他,最后只给了在兰谷关和寒石城附近潜伏的。 …… 萧山这才放蓝敏怀回了宣朝,可他回到宣朝后的所作所为让萧山有些头疼了。 蓝敏怀不但不协助他攻城,还亲自上城墙领兵作战,刺激的宣朝士兵跟打了鸡血似的,英勇抵抗,给他占领兰谷关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还能说是策略,障眼法,毕竟蓝敏怀是被俘后回去的,这对他在士兵心中的地位十分不利,也会有人对他的忠诚度产生怀疑,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表现,无疑会洗脱这种嫌疑,重塑形象。 可他杀卧底一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之前蓝敏怀要名单,萧山还以为他是不想被自己监视控制,谁知他居然直接命人去除掉这些人,短短几天,名单上的人已死亡大半。 执行此事的还是蓝家的人,可萧山知道,蓝敏怀根本没拿到家主令,这些蓝家人真的认他为主吗?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太危险了。 萧山倒不怀疑蓝敏怀骗自己,因为以蓝敏怀的身世,他在宣期根本没有出路,无论他立下多大的功劳,只要有朝一日身世败露,他只有死路一条。 蓝敏怀可不是愚忠愚孝、任人宰割的性格,他若想活只有造反一条路,而萧山无疑是他最大的助力,况且萧山注定无子,百年后,所有一切都是他的。 萧山现在只怀疑是不是之前他刺激的太狠了,把外甥变成了一个不管不顾、没有章法的疯子。 萧山正想着他那个不省心的外甥,一个包裹严实的暗探拿着一封密信过来了,“元帅,闵原贞派人送来的信。” 萧山打开看了两眼,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给闵原贞回信,不用刺杀弘嘉帝,既然无法将他活捉,就尽力保证他平安回到皇宫。” 弘嘉帝苦等数日,终于等到了大批仪仗,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京了,面子什么的,哪有命重要? 暗探下去后,海纳明好奇地问道:“元帅,咱们和那云岚合谋,不就是为了将宣朝皇帝留下吗?您怎么又让他回去了,离开了伊犁,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弘嘉帝无论是留下还是放他回京城,都是要活着才对我们有利的,要么将他活捉做我们的筹码,要么放他活着回去继续给宣朝朝廷捣乱。 一旦弘嘉帝死了,荣韶凌立刻就会即位,对我们来讲不是好事,荣韶凌可比他父皇难对付多了。 还不如放弘嘉帝回去制约荣韶凌,只要荣韶凌不想要个弑父夺位的千古骂名,短时间内他就上不了位,也就无法举全国之力抵御我们。”对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萧山难得耐心解释道。 第88章 兄妹之间 兰谷关失守已有三天,寒石城内气氛紧张,军民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可出人意料的是,北狄军队并没有乘胜追击,却有在兰谷关休整过冬之意。 如今寒石城满打满算也只有九万守军,北狄军队尚有十五万,且据探子来报,有五万北狄援军已距此不足二百里,而他们的援军遥遥无期。 蓝敏怀以及莫宇辉等将军讨论许久,也猜不到北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他们看来,北狄军应该趁此良机一举拿下寒石城才是。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潜伏在北狄的探子回报,北狄国内距此处最近的一座粮仓在五天前被人纵火烧毁了,北狄的军粮运输受到了影响,只能从更远的地方调粮。 宣朝将军们稍稍松了口气,这场仗他们打得太憋屈了。 本来游刃有余的防守战,让他们御驾亲征的陛下一仗给打没了大半军队和给养。 本来他们背靠国门,理应支援不断才对,可现实情况却正相反,北狄的支援源源不断,他们却过得捉襟见肘。 虽然荣韶凌和赵海齐竭尽全力协调军需,可无奈这两年宣朝天灾不断,农作物减产,导致国库空虚,民间粮价飞涨,他们两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如今已进入初冬,而士兵们穿得还是磨损严重的旧衣,朝廷下发的御寒棉衣还在路上,这已是定王亲自出马、多方督促的结果了。 傍晚,不当值的蓝敏怀回了府,蓝敏仪已在等他用膳了。 如今寒石城物资短缺,王府内也强不到哪儿去,再加上守着重孝,不能见荤腥,餐桌上只有四碟菜,白菜、萝卜、茄子干,唯一个好点儿的是炖的蘑菇干,好歹算是山珍。 蓝敏怀端着碗米饭吃的倒挺香,他几天都在军营里和士兵们啃干粮、喝米汤,现在有几样菜已是相当不错了。 蓝敏仪面前放了碗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时不时夹口菜尝尝,味同嚼蜡似的。自孙夏微出事以来,每次吃饭她都是逼着自己硬吃,生怕母妃泉下有知挂念她。 蓝敏怀看她这样有些担忧,这段时间眼看她瘦了不少,刚来西境时脸上气色红润、还有婴儿肥呢,如今两颊瘦削,面色苍白,连身上的衣服都宽大了几分。 再想到昨日大夫给蓝敏仪请平安脉,说她最近饮食不周,食欲不振乃是心绪郁结之故,心病还需心药医。 蓝敏怀不由有些心软,要不让她尽快扶灵回京吧?这西境的日子太苦了,而他的打算对一个孩子来讲也太残酷了。 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蓝敏怀又狠下心来,自己没办法护她一辈子。只能装作没看见她的状态,绝口不提让她回京一事。 兄妹俩默默地吃饭,这次见面后,两人都感觉到了变化,蓝敏怀对妹妹仍然百般疼宠纵容,蓝敏仪对大哥仍然亲近依赖,可就是有什么东西横在两人中间,一切都不同了。 蓝敏仪知道大哥心里苦,几次试图将话说开,可蓝敏怀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开,不让她说出口。 几次过后,她见大哥实在抵触,就将此事暂时搁置,毕竟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两人默契地回避着与蓝敏怀身世有关的任何话题,也从未提起过蓝家家主一事。 但蓝敏怀毫无顾忌地指使着蓝家的势力,做事也从不遮掩,而云乔等人按蓝敏仪所说服从蓝敏怀的命令,双方就这么诡异地相处着。 等到蓝敏怀三碗饭吃完,蓝敏仪的一碗粥才将将喝完,几个小丫鬟送来了应用之物,伺候着两人漱口净手。 “让厨子明日做点儿豆腐,包成小包子,小姐爱吃。眼看这几日小姐清减了不少,你们也不知想想办法吗?日后须得小心伺候着!”蓝敏怀板着脸吩咐道。 丫鬟们慌忙请罪保证,可蓝敏仪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大哥,怪不得她们,是我自己没胃口。” “你想回京吗?”忍了又忍,蓝敏怀还是忍不住了。 “不想!大哥,我就你这一个亲近的家人了,我不想离开你。”蓝敏仪不可能在此时回京。 她希望能借亲情的羁绊阻止蓝敏怀走上歧途,若实在不能,她需要遵父王遗命清理门户,虽然她只要一想就喘不过气来,可事到临头,她再不舍也得办! 兄妹两人说着话出门就到了前厅灵堂之上,换了新的香烛,跪下烧纸守灵。 蓝敏怀拿了根棍子拨动着火盆内的纸钱,使其充分燃烧,突然问道:“今天探子传来了消息,北狄的京南粮仓被烧毁了,是你让慕雅做的吧?” 这还是兄妹两人第一次提起与蓝敏怀身世相关的人。 蓝敏仪闻言却没什么特殊反应,按自己的节奏一张张地往火盆里放着纸钱,“嗯,我和她达成了合作,毕竟我们两人都要报仇,目标一致。” 当时蓝敏仪脱离队伍返回寒石城,慕雅被她留在了客栈里,命人看守,后来确认了慕雅所言非虚后,就传信把她放了,希望能借她在北狄的势力探听情报。 慕雅活了大半生,所在乎的唯有凌楚,不可能不报仇,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日后与慕雅联络的事我来做,她毕竟是北狄人,我们对她也并不十分了解,你还小,太单纯,别被她骗了。”蓝敏怀带点儿命令口气的嘱咐道。 “好,其实我与她也并没有许多联络,她做事根本不需我帮忙,说是合作,其实就是她单方面的为我提供情报,扫清障碍。”蓝敏仪很痛快的同意了,反正她也不知道慕雅的具体情况,泄不了密。 “嗯,你今日回房歇着吧,这里有我就够了,父王最喜欢你白白胖胖的。”说完了事,蓝敏怀就催她离开。 “好,今日就有劳大哥了。”蓝敏仪没有多言,夜深人静时,她大哥需要一个独处的环境来思考。 第89章 气氛微妙的寒石城 北狄人暂时没有进攻寒石城,这对于宣朝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倘若能够拖延至物资与援兵抵达,那此战就稳了。 寒石城的防务已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到了极致,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从兰谷关撤退的士兵们,仓皇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在众位将军的努力下恢复了信心,军心得以稳固。 只是自从得知北狄的军粮运输受挫,北狄军队暂时无力进攻时,众位将军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蓝晏清去世后,副将们之间的争权夺利就开始了,之前兰谷关眼看失守,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不想当这个败军之将,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暂且服从严诚议的军令调度。 如今已回到寒石城,战事又不太紧急,形势刚开始向好发展,这些人就按耐不住了。 尤其是严诚议将蓝晏清的令牌还给了蓝敏怀,和莫宇辉一起带着那些忠心蓝家的人以蓝敏怀为主将,他们更是心中不平。 好歹严诚议还是个老将,战功赫赫,蓝敏怀一个尚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凭什么当主将?就因为他姓蓝吗?蓝家这个姓真的还能尊贵下去吗? 平西王蓝晏清、蓝晏城、蓝晏星这三个久经沙场之人都死了,世子蓝敏行也死了,蓝家眼看再次败落了。 就剩了蓝敏怀这个庶长子,陛下又没下旨让他袭爵,以陛下对蓝家的忌惮程度,能不能袭爵还难说呢。 蓝敏怀救过驾又怎样?蓝敏行为护驾而死又怎么样?脱险后,弘嘉帝确实对蓝家人极为信任,可那又有什么用? 他信任也不代表会重用,只是说明他知道了蓝家忠心不会造反罢了,可不代表他不会为了某些原因打压蓝家。 说不定知道了蓝家忠心耿耿、绝不会造反后,打压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呢,毕竟不用害怕真将人逼反。 陛下脱险后只是下令将蓝敏行以郡王规格下葬,这算什么?蓝敏行若不为救驾早逝,待百年后他寿终正寝,也是以郡王规格下葬啊。 对于蓝敏怀,弘嘉帝若真的不忌惮蓝家了,当时就该顺势封他为平西王世子才对,可弘嘉帝只是下旨赏了些金银田地,还得在回京后才能兑现。 虽说功高莫过救驾,但这得在皇帝有良心时才算数,在当今陛下这儿,蓝家确实冤了。 在这些闹腾的人中,以副将沈久和最为显眼,沈家自上几代起就依附蓝家,也得了不少军功,成了忠诚侯府,而沈久和正是这一代的忠诚侯。 只是沈家人实在有负忠诚的封号,沈家祖上只是大头兵,得蓝家人赏识才得以高升,从前一副唯蓝家马首是瞻的模样,如今蓝家势微,沈久和就迫不及待地站出来了。 倒不是沈久和沉不住气,实在是这个机会他们家等了太久了,凭什么他们沈家就要被蓝家压一头? 其实沈家封侯后,完全可以脱离蓝家自立,这很正常,蓝家也不可能抓着不放,可沈家偏不。 大多数人家,一个侯爵就满足了,很多勋贵之家都是封侯后就让子孙转文官了,以图家族平安长久、子孙繁茂。 可沈家的野心大,一个侯爵根本不满足,妄想着国公的位置,而跟在蓝家身后,立军功是很容易的。 所以沈家一边舍不下蓝家带来的利益,一边不甘心居于人下,时刻幻想着从蓝家身上咬下一块肉,当然,若能取而代之就更好了。 当年老平西王父子三人战死时,沈久和的父亲,老忠诚侯,其实就动了念头,只是当时的建元帝并没有趁机收回蓝家爵位的意思,很快就下旨让二房的蓝晏清袭了爵。 眼看皇家对蓝家仍然十分看重,老忠诚侯暂时熄了夺权的心思,依旧扮演一个十分忠心的下属。 不过老忠诚侯暗中站队了蓝晏清的三叔蓝庆志,鼓动他们叔侄内斗,希望蓝家从内部衰败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蓝庆志是个废物,没斗出什么结果,还短命,蓝庆志死后,老忠诚侯万分庆幸他没有明面上支持蓝庆志,他们沈家还能在蓝晏清手下讨生活。 如今眼看弘嘉帝对蓝家有疑虑,而且又正值战时,若是沈久和能够趁机拿下主将的位置,立下战功,让弘嘉帝看到平西军离了蓝家也行,那蓝家的爵位就真保不住了。 而莫宇辉和严诚议则是坚定支持蓝敏怀的,严诚议就不说了,莫家虽然也是勋贵侯爵之家,可莫家有良心,也有自知之明,他莫家顶替不了蓝家。 有人忠心拥护,而蓝敏怀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狡猾狠厉,把沈久和等人压制的死死的。 严诚议对此甚是欣慰,王爷有个好儿子啊,有敏怀在,蓝家就败不了。 莫宇辉对此也是欣慰的,若自己立不起来,别人再上心也没办法,这敏怀倒是比他父王和弟弟心机更深。 只是莫宇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总觉得蓝敏怀如今这心机深沉、阴郁的模样让他心惊,他不知蓝敏怀现在这样是好是坏。 严诚议听了莫宇辉的猜测后没当回事,“你们京城里的人就想的多,之前关外那场大战,我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将去战场看看都被影响了情绪,何况敏怀这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呢? 他们兄弟俩来了边关几年,杀过人见过血,可都是些小打小闹,哪经过这么残酷的战场啊? 况且他还亲眼看到敏行惨死,那么短一段距离,他却无能为力,救不了弟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能不疯吗?便是咱们也未必受得了。 你是没见到啊,当时他找到敏行尸体时那疯狂的样子,打算单枪匹马去北狄军营拼命呢,我们三人几乎都按不住他。 弟弟、堂叔、父王、母妃,家人接连离开,一个噩耗接一个噩耗,他不变就怪了。 敏怀表现再成熟,他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家里遭了这么大的变故,能不受影响吗?” 莫宇辉并没被说服,“可受影响的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大多是像敏仪一样改变性格,变得沉默寡言、难为自己。像他这样为人处事变了个风格的实在少见,莫不是他被俘时……” “你给我闭嘴!”严诚议急了,瞪大了眼珠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式,“蓝家人绝不会出叛国之人!”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算了,不说了,反正有咱们盯着呢。”莫宇辉见严诚议眼越瞪越大,懒得再说了。 他并未怀疑蓝敏怀叛国,只是怀疑他被俘时受得折磨太重,将心性扭曲了。 众位将官们围绕着主将一事分成了两派,但两派却都默契的没有提要找弘嘉帝请旨,毕竟他们争来争去都在平西军内部,若是闹到弘嘉帝面前,主将是谁就不一定了。 甚至弘嘉帝返京的消息传来,他们还松了口气,走了好,省得他们还得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心血来潮,插手军务。 第90章 私刑官员 蓝家兄妹俩的日子最近过得很平和,蓝敏怀日常和沈久和等居心叵测之人斗法,私下里则在清理北狄的奸细。 有了蓝敏仪的暗中支持,蓝敏怀能命令的人已不只是他固有的班底和蓝星了,而是所有蓝家的势力。 如今北狄奸细的事交给了专业对口的蓝平,也不是单纯的暗杀清除了,成了绑架和动用私刑。 每一个奸细在临死之前都会遭遇一番严刑逼供,总有骨头不那么硬的,所以伊犁省内的奸细越来越少。 伊犁省内的气氛也越来越不好,做为奸细头领的巡抚闵原贞惴惴不安,因为他发现有人在全面针对北狄的暗探网,且心狠手辣,他手下的人越来越少,对方抽丝剥茧一层层递近,很快就要查到他头上了。 整个伊犁官场都在动荡,正经的官员和不正经的官员都十分不安,因为最近有胆大包天的贼人,绑架官员,许多同僚都无故失踪了,音讯全无。 那些潜伏身份普通的奸细没了并不会引起太大风波,毕竟他们的家人不会将事闹得太大,可那些官职在身的奸细,他们的无故失踪,想瞒都瞒不住。 还是那座阴暗潮湿的地牢,蓝平也依然一身黑袍、黑着脸,不过这次他就不是舒服的看人用刑了,而是亲自上手,因为这次的犯人是蓝敏怀身世的知情者。 蓝敏怀坐在桌后,眼神阴冷,脸上表情却十分平静,看着前方残忍血腥的场面没有一点儿不适,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优雅地喝了两口,喝完了茶水,他还有心情观赏茶杯上的花纹。 年轻英俊的青年,修长有力的手转动着茶杯,借着烛光细细看着那精细的花纹,暖黄色的烛火映照着,忽略不时传来的阵阵惨叫,这画面还有几分好看。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绑架本官所为何事?” “本官是朝廷命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知府,你们竟敢绑架,无法无天!” “趁早儿将本官放了,本官念在你们及时回头,饶恕你们的罪行!” “你们知不知道私刑官员是死罪!”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针对本官?” “你们倒底想从本官这得到什么?” “你们又没问,我怎么知道要招什么?” “两位大侠,请手下留情,我没有做过坏事啊,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又不是贪官污吏,我勤政爱民还收到许多万民伞的,你们可以去当地打听打听!” “你们究竟要知道什么啊?” “两位大侠,你们惩恶扬善也得找对人吧,我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两位大侠,饶命啊!”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两位大侠,给个痛快吧!” …… 听着那官员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昂、有恃无恐、得意洋洋,到现在痛哭流涕、连连求饶,蓝敏怀嘴角勾起嘲讽、玩味的弧度。 多年不曾亲自动手,一套酷刑走下来,蓝平都累得有些微微冒汗,不经意间看到蓝敏怀的眼神,更是深刻的体会到,大少爷确实变了。 从前的蓝敏怀,绝不会以折磨人为乐。 这官员是一个知府,并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奸细,只是被利益驱动的叛国者,没有奸细那么硬的骨头,只要稍加刑讯,他就会招,可蓝敏怀却没有审问的意思,只让他用刑。 那官员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的绿色官袍破破烂烂,被鲜血染成了墨绿色,眼中满是恐惧和惊惶,哆哆嗦嗦地蜷缩在那儿。 “宁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知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想起宁家堡里无辜惨死的族人呢?他们没来向你索命吗?”蓝敏怀终于看够了茶杯,打算让他死个明白了。 听到宁家堡,这位宁知府眼神瑟缩了一下,闪过慌乱,“我宁家满门忠烈,为抵御外敌而死,哪会做索命的恶事?” “因为他们死的冤啊,虽然死在外敌的刀下,可这外敌却是族人勾结来的,用一族人的性命,换你头上的乌纱帽,你的脖子承受得起这份重量吗?”蓝敏怀走到近前问道。 这宁大人出身宁家堡,幼年时身体病弱,没有习武,在尚武的宁家堡就不太受重视,后来科举又屡试不第,家里人托关系花银子才让他中了个举人,以举人身份做了官。 这人没什么才华,却自视甚高,为官后官运不畅,常常自怨自艾,感叹怀才不遇,没有伯乐。 后来奸细盯上了宁如愿的身份,用一个升迁的机会,就让他吐出了宁家堡图腾和防御工事的秘密。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知道。”宁大人有些慌乱的闪躲着。 “我叫蓝敏怀,是平西王长子。”蓝敏怀语气有些低沉危险,“我既然抓你,自然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告诉我当年与你交易的人是谁,你还能少受点儿罪,你的妻儿也能平安无事。” “你既是蓝敏怀,就该知此事不能提起。”宁大人有气无力。 “我怎么做不用你来教,你还是想想自己和妻儿吧。”蓝敏怀嘲讽道,“事情过了这么久,你还没被灭口,想来手中有那人的把柄吧,一并交出,换你妻儿一命。” 片刻后,蓝敏怀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悠然迈出地牢,眼中寒冰一片。 第91章 猜测 蓝敏怀私下处置官员的事惹得伊犁官场动荡,眼看事儿越闹越大,蓝平再次找到蓝敏仪,“家主,您不能再纵容大少爷了! 多名官员无故失踪,这是对朝廷的公然挑衅,闵原贞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一旦京中派钦差来彻查,就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了。” 钦差一来,无论是蓝敏怀的身世,还是蓝家私刑官员一事,只要被查到一项,那蓝家都是罪无可恕。 就算那些官员是奸细,没有陛下的旨意、朝廷的公函,蓝家也无权处置。 “这几天,大哥不是已经没有抓人了吗?”蓝敏仪坐在窗边的椅子,拿了本书看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这书已许久没翻过了。 “可大少爷命属下调查闵原贞的一切,闵原贞是当年宁家堡一事的主导者,又是伊犁省内北狄暗探的头领,以如今大少爷这心性,怎么可能放过他? 之前咱们处置的那些小官,自有闵原贞欺瞒朝廷,将事情压下来,可一旦闵原贞出事,那就是天大的事,他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朝廷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况且咱们动作这么大,以闵原贞的势力未必查不到,若他死到临头,非要争个鱼死网破呢?”蓝平有些急躁,他感觉大少爷疯了,对大少爷所作所为听之任之的家主也疯了。 蓝敏仪将书扔到一旁桌上,淡漠地说道:“大哥既然让你仔细调查,就说明对闵原贞,他不想直接动手,你且调查过后再说。 若闵原贞有什么软肋,这事儿就不必闹得太大,说不定能迫使他将事情都扛了,而将萧水摘出去。 这场灾祸的源头是国师云岚,可云岚死后,这仗仍然打成这样,咱们军事上的布置北狄一清二楚,明眼人都知道西境这边儿肯定有奸细与云岚合谋。 如今北胡、西戎有趁火打劫之势,南方的一些部族也不安分,朝廷里焦头烂额,暂时无暇顾及,等朝廷缓过神来,就算没有这些官员失踪之事,照样会派人来调查。 这奸细是谁都行,但绝不能是平西王的侧妃。那些知道大哥身世的人,总是蓝家的隐患,就该趁早儿除去才是。他们间接害死十几万大军,本就死有余辜!” 蓝平小心看着蓝敏仪的脸色,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行礼退下。 屋里只剩下蓝敏仪一人,她脸上淡定的表情瞬间垮了,她知道大哥心里苦,也知道大哥清除奸细是为了保护蓝家,因为夜长梦多,这些事儿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暴露。 可大哥这些时日的变化让她心惊胆战,言谈话语中不时透出对皇家、对朝廷的不满,甚至是憎恨。 而慕雅也给她传来了消息,相对于阻断前线北狄军队的军需给养,蓝敏怀更在意的是扰乱北狄的政局,让萧山在王位争夺中占据优势。 在蓝敏怀拿出一份奸细名单时,云乔他们就怀疑蓝敏怀与萧山勾结在一起了,但蓝敏仪不愿承认,也不让云乔他们提起。 她安慰自己大哥不过是与萧山虚与委蛇罢了,只是为了套取信息,可慕雅的信却让她的心落到了谷底。 蓝敏怀清除奸细可能只是为了不让萧山有机会威胁他,他只是为了在两人的交易中占据主动而已,顺便为他的身世报仇泄愤。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蓝敏怀清除的奸细都是官场上和民间的,没有一个军中的。 若说军中奸细在之前的战事中已死伤殆尽,这是不可能的,只可能是蓝敏怀故意留下他们。 可他留下那些奸细做什么,若只是想要拿下平西军的军权,留下奸细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目前军中已有大半将领支持他了。 在此事上弘嘉帝态度不明确,但等弘嘉帝回了京,有荣韶凌在,再加上受弘嘉帝信任实则站队荣韶凌的左相赵海齐,这平西王的爵位必然丢不了,蓝家还是指挥平西军、镇守西境的蓝家。 虽然特别不想面对,但蓝敏仪还是不自觉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她大哥要谋反。 沉默良久,蓝敏仪安慰自己:不会的,她大哥是蓝家人,骨子里有蓝家忠君爱国、为天下苍生而战的信念! 可弘嘉帝心中有天下苍生吗?年轻时肯定是有的,如今不好说了。面对这样一个君主,蓝家人真得要坚守信念吗?弘嘉帝配吗? 蓝敏仪的心中来回拉扯,翻江倒海,对弘嘉帝,她是痛恨的。 蓝家的灾祸在于蓝家治家不严,可根本原因却是弘嘉帝,他对蓝家的百般猜忌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看到了毁灭蓝家的希望,给了他国奸细见缝插针的机会。 弘嘉帝御驾亲征,折腾得大军军心不稳;兰谷关外一场大败,消沉了大军必胜的信念,若非如此,这些奸细的阴谋怎会这么容易实现? 同样是被害得家破人亡,大哥却比自己要更加痛苦,因为自己只需要恨就可以。 可大哥在恨的同时还有自责、难堪,这点只从他面对自己时有些躲闪的眼神,以及更加小心翼翼的态度就知道。 害蓝家家破人亡的是自己的生母,大哥给他自己背上了沉重的枷锁,也蕴酿了无尽的恨意,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 蓝敏仪带入自身,若她面临大哥这种局面,只怕她也会不管不顾地报负一切敌人,毕竟,这世界对他来讲太残忍了。 况且大哥有北狄血脉,一旦暴露,宣朝就容不下他,虽然大哥在极力的清除知情者,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真得能够永远隐瞒下去吗? 到时候,哪怕他对宣朝再忠心,那些蓝家的政敌也会将他扒皮拆骨,将蓝家打落淤泥。 好像似乎也只有造反才是他的出路,才是蓝家的出路了。 “啪!”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蓝敏仪给了自己狠狠一耳光。 “蓝敏仪,你疯了不成!” 蓝家世代忠烈,为国为民洒尽热血,你却要让蓝家背上叛臣贼子的骂名吗?你还记不记得父王临终前留下的命令? 想到那句“清理门户”,蓝敏仪就心中绞痛,“没关系,这只是猜测罢了,不是真的。”蓝敏仪安慰自己。 只要在大哥有什么动作前制止就好,大哥无论怎么变,对她的疼宠和在意没有变,她在大哥面前说话还是有些用的。 又想了想,她起身来到桌案前,亲自动手研好了墨汁,提笔给荣韶凌写信,希望他能帮忙周旋一二。 蓝家发现军中和当地官府中有奸细,朝廷鞭长莫及,只怕贻误时机,且朝廷派钦差难免打草惊蛇,事急从权,为了确保后续战争胜利,蓝家只能先私下调查奸细。 话里话外,她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身上,蓝敏怀忙于战事,顾不上,她不想放任这些人逍遥法外,故而命人调查。 一个只有十岁却很有主意的孩子,一个本该在幸福美满中长大,却因奸细作祟家破人亡的孩子,在她有能力报仇的时候,有些过激的行为也说得过去。 至少,在偏心她的荣韶凌面前说得过去。 第92章 恼人的甥舅 在蓝敏仪独自纠结的时候,蓝敏怀却带着两个人,信步来到了街上。 大战在即,寒石城百姓的生活难免受到了影响,往常街面上的热闹的小摊位已经几乎没有了,只有两边的商铺还在正常营业。 只是除了粮店、布庄等出售生活必需品的铺子,其他生意并不算太好。 蓝敏怀来到一家茶馆,这茶馆的生意倒还算兴隆,许多无事的闲人聚在一楼的大厅里闲聊天。 战争的阴云笼罩之下,人们所聊的也离不开战事,有担忧抱怨的,也有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的,十分热闹。 蓝敏怀三人都是便装,虽然衣着稍显华丽,但也并没引起太多人注意,大厅里议论的声音仍然那么大,甚至还有关于蓝家败落的话题。 蓝敏怀对这一切喧嚣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径直上了二楼,二楼都是雅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一楼传上来的说话声。 一个小伙计急忙迎了上来,十分恭敬的将蓝敏怀迎到了一个雅间里,里面坐着的赫然是本该在兰谷关的萧山。 小伙计将人引到门口就退了下去,蓝敏怀的两个随从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口。 “你们北狄人别的本事没有,这挖地道、培养探子、打探情报的鬼域伎俩倒是一绝啊!”蓝敏怀十分不客气的嘲讽道, “这茶馆据说已经有五十几年的历史了,居然是你们的暗桩,真是有些佩服你们了。”蓝敏怀也没行礼,径直坐在了萧山对面。 “你一个将军不会不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吧?若不是宣朝的情报机构不作为,又怎么会输得这么惨?”萧山板着脸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外甥,“至于这茶馆,我不过是恰好选了此地见你罢了,你也太多疑了。” “呵,”蓝敏怀冷笑一声,“这里可不是兰谷关,这是寒石城,这里的百姓对蓝家十分有好感,蓝家落败,他们可能惋惜、漠然、感叹,但决不会幸灾乐祸,就算有这种人,他们也决不敢宣之于口。”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这段时间倒底在做什么?你找我要卧底名单就是为了自毁长城吗?”萧山懒得和他废话,闵原贞已经几次向他求救了。 “我在报仇啊!”蓝敏怀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理所当然的说道。 “报什么仇?你就不想想你的大业吗?”萧山气得想揍他,“你是不是还打算杀了我? “报仇和我的大业又不冲突,至于你,我不是早说过事成之后会杀了你吗?”蓝敏怀维持着和煦的笑容,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你……”萧山气结,这话蓝敏怀确实说过,不过当时他没当回事儿,谁知蓝敏怀居然还记得。“算了,你想报仇就报吧。”萧山想了想,决定不管了。 蓝敏怀虽有谋反之意,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而萧山曾答应过他决不暴露他的身世,那为了两人之间那点儿微薄的亲情,萧山就不能食言。 现在他铁了心的要报仇,可闵原贞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会甘心赴死?一旦闵原贞被逼到绝路上,势必会曝出蓝敏怀身世,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蓝敏怀不想反都不行了。 在萧山看来,只要蓝敏怀能谋反,闵原贞那些人也就不重要了。 不过,“听说蓝家家主令你还没拿到手?”萧山问道。 “蓝家势力已尽数听我差遣,那块牌子也就是一块可有可无的金条罢了。”蓝敏怀不屑地说道。 “哼!你怎么知道蓝家这些人不是在和你演戏?”萧山鄙夷道,“你父王既知你的身世,临死之前只怕是将家主令给你那妹妹了,你那妹妹人小鬼大,说不定就是她授意众人假意听你命令,先稳住你再图其他。” “你想多了,一来敏仪自幼亲近依赖我,二来她一个女孩,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那些人精又怎会真心效忠于她?”蓝敏怀脸上依然挂着笑意,觉得萧山是杞人忧天。 “那些依附蓝家的家族不会甘心听一个闺阁女子的命令,可有家主令在,蓝家本身的势力就会效忠于她,你别忘了,从前蓝家可是出了两个能干的女家主的。”萧山严肃地提醒蓝敏怀。 “那是因为当时蓝家的成年男丁尽数战死,仅存的男丁太过年幼,那两位女家主只能替她们的弟弟侄子撑起家族门楣。 可那也只是暂时的,弟弟侄子成年后她们就退居后院了。只要有成年的男子,蓝家就不会有女家主的存在!”蓝敏怀斩钉截铁。 “云乔、蓝平这些人都知你是我北狄血脉,而蓝敏仪手持家主令,你说他们会选谁?”萧山嗤笑一声,“你若下不了手,那就我来,只有除掉了蓝敏仪,你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你敢!”蓝敏怀脸上的笑容隐去,眼神凌厉、面容狰狞地看着萧山,“你们害我家破人亡,敏仪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若敢动她,我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悔恨终生!” “我是你舅舅,我是为了你好!”萧山瞪大了眼睛。 “我说过,我是蓝家人!不是你的外甥!”蓝敏怀面沉似水。 “你若不是我外甥,我会这么纵容你?”萧山给气笑了。 “那是你自愿的,我可从未承认。”蓝敏怀又笑了,笑得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渣男,“你也可以不纵容我啊,只是不知萧水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想?” 蓝敏怀说完就扬长而去,只留下萧山气得摔碎了茶杯,他确实不能把蓝敏怀怎么样。 萧山命中无子,蓝敏怀就是他们姐弟俩唯一的后代。 而且萧水为了他的胜利,亲自去刺杀蓝晏清,两人同归于尽,萧山对姐姐充满了愧疚,对她留下的孩子自然狠不下心来。 第93章 气人的外甥 休战近十天,两国终于再次开战,北狄军队主动进攻寒石城。 蓝敏怀不顾众人反对,亲自在兰谷关和寒石城之间的那条山谷中设下了埋伏,但由于地形所限,能埋伏的士兵并不多,只给北狄军队造成了一些伤亡,并没能阻止北狄军队。 不到一天时间,北狄军队就突破了埋伏圈,兵临寒石城下,而蓝敏怀也带着埋伏的士兵回到了寒石城中。 所幸休战了十天,宣朝军队的给养终于送到了,士兵们穿上了抵御寒风的棉衣,粮饷也全额送到了,军队士气大增。 兵精粮足的寒石城不比弹尽粮绝的兰谷关,北狄军队两次攻城均大败而归,萧山不敢再打消耗战,只能带着几万人马驻扎在寒石城十里之外,时不时的派兵骚扰一番。 这天晚上,萧山并没有安排军队攻城,军营里十分安静,大军抓紧时间休息,只有巡逻的士兵一趟趟巡视着。 而军营最中间的帅帐内,却仍然灯火通明,萧山被他那个一身反骨的外甥气得睡不着觉。 萧山对蓝敏怀的行为是越来越不能容忍了,虽然蓝敏怀私下里与军中那些奸细一直在密谋造反之事,可他明面上的行为却不是这样,那是真心在狠揍北狄啊。 别的不说,只说那条峡谷,两侧俱是悬崖绝壁,多少年来,多少名将想在那儿设伏,都没能成功,可蓝敏怀愣是做到了。 这得耗费多少心思?他有这心思,多想想如何鼓动平西军跟他造反行不行? 萧山还不知道这登上峭壁的方法是蓝敏怀通过拷问北狄奸细得到的,否则非得气死不可。 当初萧山派死士去兰谷关捣乱,为了不暴露那条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成的狭小地道,死士们从悬崖绝壁上进入了城内,当时蓝敏怀就眼馋这项技能了。 等他拿到奸细名单后就迫不及待的将人捉拿审问,得到方法后就从王府亲兵内挑了人训练,结果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说实话,士兵们还不怎么熟练,要不然还能多留下一些北狄士兵。 由于萧山根本没想到那山谷里能设伏,派了两队探马都没发现异样后,就一头扎进了埋伏圈,被山顶滚落的巨石瞬间将路阻断。 当萧山抬头看到山顶上飘扬的蓝氏军旗时,只恨不得将蓝敏怀拽下来打板子。 山顶上虽然只埋伏了两三百人,却给北狄军队造成了近两千人的伤亡,这还得幸亏他们爬上去不易,带不了太多东西,而那山上的零散石块也少。 这点儿伤亡对于北狄军队来讲算不得伤筋动骨,但对士气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出师不利,几万大军被两三百人压着打,更可气的是那两三百人还全身而退了。 等萧山带人赶到寒石城时,蓝氏军旗已经飘扬在城墙之上了,蓝敏怀手中仍然握着蓝晏清的银枪,坚定地站在那儿,目光凛然地俯视着城下的敌军。 萧山气得亲自拿过一张硬弓,迅速搭箭抬手,一支箭矢就飞快地向蓝敏怀射去。 城墙上的士兵惊呼,蓝敏怀却不慌不忙,稍一偏头,箭就射到了身后的城墙上。 其实他就是不躲,那箭也会擦着他耳边过去,他笃定了萧山不会杀他,躲一下只不过是装给其他人看的。 那有恃无恐的模样,萧山想起来就肝疼。 而两天前,闵原贞再次来信抱怨蓝敏怀破坏他的行动。 在萧山的授意下,闵原贞早已安排妥当,只等朝廷运送给养的车队进入伊犁省内,就会有人在必经之路上阻截焚毁。 可谁知蓝敏怀居然派兵接到了两省交界处,更有一队蓝家训练出的精兵,将埋伏之人尽数剿灭了,闵原贞的计划以失败告终,而得到给养的宣朝军队,士气大振。 深更半夜的,萧山越想越气,提笔给蓝敏怀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写完后刚想命人送出去,想到上次他们见面的那家茶馆已经没了,就更生气了。 他和蓝敏怀见面的当天晚上,那家茶馆就走水了,天干物燥,又有风,火势太大,没能成功扑灭,茶馆被烧成了废墟,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烧成了焦尸。 萧山都不用想,肯定是蓝敏怀干的,至于那里面的人,只怕都被他抓去严刑逼供了,留下几具尸体掩人耳目罢了。 萧山叫过一个暗探,让他把信送出去,又仔细叮嘱了一番,不要在蓝敏怀面前暴露新的势力,他怕了这个疯子了。 这信几经辗转,三天后才被送到了蓝敏怀手中,蓝敏怀看完了这封怨气冲天的信,嗤笑一声,将信放在炭盆里烧了,对他们母子在萧山心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 都这样了,还写信骂他呢,换他处在萧山的位置,这么不可控的外甥……算了。 蓝敏怀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些理解萧山了,若是敏仪有了儿子,哪怕这孩子再顽劣,他肯定也是下不了狠手的。 不过他们情况不一样,他肯定不会让敏仪为自己付出一切,他的妹妹才不需一生为他人而活,所以萧山再怎么生气也是活该,这是萧山欠自己的。 正想着,蓝平来了。 蓝敏怀拿着炭夹子将纸灰拨散,随口问道:“怎么?闵原贞的事查出眉目了?” “回大少爷,下属们查到闵原贞有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被养在了外面,这三个孩子明面上与闵家没有任何关系,想来是闵原贞为家族留的后路。”蓝平回道。 蓝敏怀放下手中的夹子,从袖中拿出个帕子擦了擦手,冷笑道:“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十恶不赦,祸灭九族啊!” 蓝敏怀信手将帕子扔到桌上,从那一堆公文里拿出了一个有些厚的信封,“将那三个孩子控制起来,你亲自去省城一趟,逼闵原贞将这供词抄录一遍,先别伤他性命,还不到他该死的时候。” “是,属下马上动身。”蓝平恭敬地领命。 “倒也不必这么急,先将府里的事情安排好,现在是关键时刻,各处的探子不能出差错。”蓝敏怀淡淡地说道,贴心地给蓝平留出了向蓝敏仪汇报的时间。 第94章 不愿承认 蓝平被蓝敏怀派去省城,借口回府来处理事情,先去了蓝敏仪那里,恰好云乔和蓝谷也在。 两人细数这段时间来蓝敏怀在军中的动作,他暗中的种种行为明显就是在为谋反造势。 蓝平到时,云乔和蓝口正苦口婆心的劝着,希望家主能当机立断,控制住大少爷。 蓝敏仪却有点儿充耳不闻的架势,她手中拿着块儿蓝色的布在做荷包,这是守孝时除黑白两色唯一可以用的颜色了。 “属下参见家主。”蓝平行礼。 蓝敏仪表情没什么变化,抬头看了看他,复又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计,“免礼,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大少爷派属下去省城,用闵原贞养在暗处的三个孩子,逼他抄写供词。”蓝平言简意赅地说道,双手将那信封递上去。 蓝敏仪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拆开信封来看着,这是蓝敏怀用左手写的,如今这世上,能认出这字迹的就只有她了,想到英年早逝的二哥,蓝敏仪心中酸涩。 供词是以闵原贞的口吻写的,是闵原贞给弘嘉帝的请罪信,他投敌叛国,十恶不赦,以至于遭了报应,临死之前,回顾一生,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后悔不已,故而忏悔罪过,揭发奸细,以求赎罪。 其中详细写了闵原贞叛国的经过,他在伊犁省内和平西军中安插了多少奸细,他是如何与云岚合谋的,云岚死后他又是如何泄露的军情,害得大军惨败。 平西军军情泄露的事由几个平西军中的奸细顶罪了,萧水被从此事中完美的摘了出去,蓝家只有几个下人是奸细,还是无法接触机密情报的人。 如此以来,蓝晏清顶多就是个治下不严、监管不力之罪,他已战死,朝廷为表仁爱宽厚,不可能抓住不放,蓝家与叛国通敌之事彻底没了关系。 蓝敏仪看完后,将之递给了云乔,“你们也看看,这其中可有疏漏之处?” 三人仔细看了看,又商讨了一番,最后由蓝平说道:“家主,单看这份供词所言并无不妥,其中提到的人和事属下也有把握将其圆上,唯一的疏漏之处在于闵原贞本人。 闵原贞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到如今的巡抚,单靠他和陛下年轻时那点儿交情是不够的,能力心性缺一不可。 再则一个能潜伏多年的卧底,一个奸细首领,其心性更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坚韧,对这样一个狠角色来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不适用的,所以这份请罪书有些假。” “是人都会有软肋,一个叛国之人,更不可能无欲无求,至少他一直表现的对自己那个凶悍泼辣的夫人十分疼爱,对那个欺男霸女的儿子十分溺爱。 这说明他对家人是十分看重的,若他所求所珍视的一切皆因北狄失去,那他做出什么偏激之事也很正常。”蓝敏仪沉思着说道。 蓝平默然,这是告诉他必要的时候,可以对闵原贞的家人动手,给闵原贞一个崩溃认罪的理由? 家主的性子变了不少啊,再不是从前那个心软善良的孩子了!可惜,在大少爷这事上,却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来。 “乔爷爷,你应当见过年轻时的陛下吧?至少听说过不少事吧?” “确实见过,便是陛下与闵原贞相携在街上玩乐也见过几次,至于传闻就更多了,当时这两人在街面上有名儿得很。”云乔回道。 “乔爷爷,你将知道的事细细说给蓝平听。蓝平,你去省城后要随机应变,最好是先审问一下闵原贞,然后根据他的口供将这供词改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东西才更难分辩真伪。 最重要的是,将闵原贞叛国的初始原因,尽量与陛下联系一下,这样一来,陛下自会帮忙将此事尽快圆过去,待陛下有了定论后,谁敢随意再提起此事?”蓝敏仪说道,弘嘉帝害了那么多人,利用起他来,真是一点儿负罪感都不会有。 “是,属下明白了。”蓝平点头应下。 “好了,你们下去忙吧。”蓝敏仪再次拿起了桌上的活计,出言赶人。 “家主,大少爷勾结军中奸细,意图谋反一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还请您早做决断!”蓝谷急了。 他是蓝晏清的心腹,王爷临终前强忍痛苦,都要说明白将家主令留给小姐,并嘱咐她在大少爷有叛国之举时清理门户。家主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信任期盼啊! “大哥此举只是为了稳住军中的奸细罢了,他若要谋反,又何必费尽心机将蓝家与叛国之事分开?”听到蓝谷旧事重提,蓝敏仪的话中带上了怒气。 “家主,容属下说句大逆不道的,平西军可以跟着蓝家人造反谋朝,但绝对不会跟着一个有异族血脉之人造反。 蓝家在平西军心目中的地位高过皇家,但高不过家国天下。一旦大少爷身世败露,他所谋划的一切就很难实现了,他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蓝平回道。 “住口,我大哥是蓝家人,骨子里有蓝家忠君爱国、为天下苍生而战的信念,他绝不会谋反!”蓝敏仪厉声说道,“都出去!” “家主……”蓝谷还要说什么,被云乔两人拉着告退了。 远离了蓝敏仪的房间,蓝谷有些焦躁地说:“这家主还是太小了,根本看不明白局势,再让她这么管下去,蓝家就真万劫不复了,这让我以后到了地下,有何脸面见王爷啊?” “家主虽小,但知道的并不少,她不是看不明白,只是自欺欺人不想承认罢了,她若是承认了大少爷要谋反,她身为家主就只能清理门户。”云乔有些感叹地说道。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些天家主对大少爷特别关心,大少爷住在军中不回府,她就三天两头地给大少爷送饭送东西,每次都话中有话地与大少爷聊许多,她是希望能借亲情的羁绊将大少爷拉回正途,兄妹两人相依为命。”蓝平叹道。 家主的打算很难实现,大少爷的身份摆在那儿,要么死要么反,选其他的,他就永远是蓝家的催命符,不知何时就会将蓝家整个拉下泥潭。 这些事儿,大少爷也知道,而看他的样子,不会甘心痛快赴死。 “再给家主一点儿时间吧,蓝谷,军中的动向你要盯好。”云乔做了决定。 第95章 兄妹间短暂的温馨 蓝敏仪再次去城墙上找到了蓝敏怀,带着自己做的包子,还有那个终于完工的蓝色荷包。 蓝敏怀正在与一个小将官嘱咐着什么,见到妺妹,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下属,带着妹妹去了他在城楼里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阴暗寒冷,里面的家具也很简陋,与府里相比差远了,但这些天蓝敏怀基本都住在这里,美其名曰坚守阵地,实则只是为了逃避。 蓝敏怀现在不想回府,他已经在私下谋划造反之事了,只要回府看到父王的灵堂他就有一种负罪感。 历代平西王都曾住过那个府邸,他们都是忠君爱国的战场豪杰,半数以上都是战死沙场的,整个府邸好像都萦绕着他们的忠烈之志。 住在那儿,他就感觉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污染了蓝家的忠烈血脉,还要将蓝家变成叛臣贼子,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那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逃避回府,却又贪恋亲情,所以每次蓝敏仪来军中看他,他都很珍惜兄妹间温馨的时刻,哪怕这温馨是伪装出来的。 妹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永远都承认他是蓝家人,是她大哥,希望他能放弃暗地里的谋划,好好做个蓝家人,不要逼她。 但他一直在装听不懂,因为妹妹的想法太天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的身世问题不是不再提起就能解决的,纸包不住火,后患无穷。 以后,无论是敏仪撑起家主的责任,狠下心来遵父王遗命清理门户,给他一个彻底的解脱。 还是敏仪心慈手软,他成功起兵造反,他们兄妹俩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所以他十分珍惜现在相处的时间。 侍卫们将食盒放在桌上就退下了,蓝敏仪亲自动手,十分殷勤地给大哥展示自己一上午的劳动成果。 一碟包子,两个简单的素菜小炒,还有一个汤盆,揭开盖子是一碟简单的木耳豆腐汤,点了香油,放了点儿小葱花,闻着倒是很鲜美。 包子是白菜素馅的,里面放了些干香菇碎和素油炸的豆腐丁,味道很不错,就是包子的形状不太好看,不过好在没破。 从前在京中时,蓝敏仪从未进过厨房,来到边关后才学着做了几次,好在她还算手巧,在厨娘的帮助下做的不错。 至少蓝敏怀吃得很香,一碟八个小包子,蓝敏仪只吃了两个,剩下六个他都给包圆儿了,汤盆儿里的汤也喝干净了。 “大哥,好吃吗?”蓝敏仪歪着头,很乖巧可爱的问她。 “好吃。”蓝敏怀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 “明天王嬷嬷说教我包饺子,我中午再给你送来呀?”蓝敏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哥。 蓝敏怀很想告诉她不要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但他到底还是贪恋家人亲情的美好,“好,不过你不要累着。” “累不着,馅儿和面都是王嬷嬷她们准备的,我只需要拿现成的面皮儿包上馅儿就行,其实今天的包子也是这样的。”蓝敏仪眼中透出一丝狡黠。 “同样的面和馅,敏仪包得就比别人做的香。”蓝敏怀很给妹妹面子。 “哥,这个给你,里面是我从祥云观求来的平安符,你要随身带着才好。”蓝敏仪递出了自己做了三天的荷包。 之前她噩梦连连,一片诚心求到寺庙里,佛祖不肯接受她的请求,所以蓝敏仪自此后改信道教了。 蓝敏怀接过那个荷包看了看,做得很精细,针脚匀称,看起来妹妹在女红上的天赋比厨艺上好得多。 他心中有些酸涩的慰帖,妹妹从前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如今却为了让自己感受到亲情一样样学了起来。 可其实真的没必要,他们兄妹的结局早在他出生时就决定了,他贪恋这份难得的亲情却也不会因此改变想法,他怎么样无所谓,但不能让妹妹和蓝家在日后白白受牵连。 “敏仪的手艺很不错,心灵手巧。”蓝敏怀如今只觉得妹妹的一切都是好的,他没有将荷包系在腰带上,而是放在了胸前。 “大哥……”蓝敏仪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上面传来了战鼓声,城墙上一瞬间喧闹起来。 “是敌袭!我先上去了,你赶快回府!”蓝敏怀迅速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头盔戴上,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吩咐跟蓝敏仪来的几个侍卫,“保护好小姐,赶快护送她回府。” 蓝敏仪追到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他们兄妹俩只能背道而驰吗? 侍卫们收拾好了东西,“小姐,我们赶快回府吧。” 北狄军队又一次使用了投石器,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上方传来的震动。 “回府。”蓝敏仪转身下了城楼,白色的披风随风摆动。 战争一直持续到半夜,北狄军队才鸣金收兵,今天轮值的将官不是蓝敏怀,所以安排好战后事宜,他就一身疲惫地回了房间。 两个亲兵帮他卸掉铠甲,伺候他简单梳洗了一番就下去了,蓝敏怀仰面躺倒在床上。 他从怀中拿出了那个荷包,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的样式,但就着昏黄的烛光,还是能看到上面用相同颜色的线绣了个寓意平安的宝瓶,图案细密精致,又是相同的颜色,绣的时候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荷包里面是一个叠成三角形的平安符,祥云观是方圆百里最负盛名的道观了,妹妹在他身上花了太多心思了。 蓝敏怀不喜欢妹妹在这些无用的事儿上花太多的心思,做为蓝家的家主应该雷厉风行才对。 不过依蓝星所言,妹妹这段时日所做的安排倒还算周密,这家主做得还算合格,只是对自己的哥哥狠不下心来罢了。 他决定逼一逼妹妹,因为他在军队里做的部署若再不停止,就真的停不下来了。 其实内心深处,他是希望妹妹能够狠下心来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既能保住蓝家的忠烈之名,也可让自己脱离痛苦的旋涡。 虽然这么想有些软弱,但身世暴露的这一个多月,他活的比过去十七年都累,那无尽的愧疚和负罪感几乎压垮了他。 若是妹妹心不够狠,她这个家主撑不起蓝家的满门忠烈,日后蓝家只怕会被那些豺狼吞吃干净,那他就要活着,他要保护妹妹,要保住蓝家。 可是他觉得,哪怕他真的造反成功了,他的后半生也不会痛快,愧疚和负罪感会伴他一生。 第96章 抉择 时间又过了几天,日子还是那么过着,北狄大部队已退回了兰谷关,只派小股部队前来骚扰。 萧山在等一个时机,等他外甥起兵造反,或者宣朝军队再次断粮。 如今宣朝西境、北境都在战乱当中,南境那边也要备战,这粮草实在是有些难以为继了。 这天中午,许久不曾回府的蓝敏怀破天荒回了家,回家第一件事照样还是去蓝晏清灵前上香,他跪在那儿沉默了许久。 蓝敏仪对于大哥回来一事却有些忐忑,蓝平回来了,闵原贞的事已经办妥了;蓝谷也传来了消息,军中那些奸细已经开始联络串联其他将官了,她若再不下定决心,就只能看着大哥起兵了。 而大哥在此时回来,肯定是要对她做一番安排了。家主令一事虽没有放在明面上说过,但两人互相之间心知肚明。 两人在书房里相顾无言,半刻钟后,蓝敏怀开口了,“敏仪,你在西境呆了许久了,如今已接近腊月,你早日扶父王灵柩回京吧。” 蓝敏仪闻言眼神一怔,又很快恢复正常,“大哥,你也说了,这就快腊月了,天寒地冻的怎么赶路?若是遇到大雪封路,岂不要在路上过年了?” “哪有这么巧,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怎么也够你回到京城了。这段时间是我私心,希望你能留下多陪我段时间,却忘了京中。 昨日京中来了信,祖母见到母妃和敏行的灵柩几乎哭晕过去。如今父王的死讯想必也送到朝中了,祖母早晚会知道,她如何承受的住?你赶回去也好安慰祖母,照管府里。”蓝敏怀劝道。 “我不回去,祖母那儿还有两位婶母照顾,大哥你在这边关身边却没有人,再说父王也肯定希望见到战事胜利的,待打退了北狄,我们一起扶灵回京好不好?”蓝敏仪急切地说道,双眼死死地盯着大哥,甚至带上了哀求。 蓝敏怀看着那双眼就有些心疼,但还是狠下心来,转过头,不去看她,冷声说道:“敏仪,你已经大了,要懂事!两位婶母到底是隔房的,与祖母不贴心,且两位叔叔战死,她们也是心痛难忍的。” 王太妃虽然从血缘上也不是她们的亲祖母,但从族谱礼法上却是,又是看着她们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大哥……”蓝敏仪还要说些什么,祖母那儿虽然重要,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哥,是蓝家的未来。 “你别说了,我让蓝星带人护送你回京,后天就出发!”蓝敏怀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干脆地下了命令,接着就径直离开了,他怕再待下去,他会心软。 逼着妹妹立起来,清理门户,他是可以解脱了,可这对于妹妹来说是痛苦至极的抉择,妹妹眼中的哀求在灼烧他的心。 看着大哥远去的身影,蓝敏仪脸上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 “来人。”半晌后,书房里传出蓝敏仪的声音,侍卫进去后,只见蓝敏仪板着脸坐在书案后,“将蓝星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蓝星和蓝谷同是蓝晏清的心腹,也是蓝晏清临死前守在身边的人,只是蓝星假扮蓝晏清去守城,提前离开了,没有亲耳听到蓝晏清最后的遗言,家主一事是从蓝谷口中听到的。 自蓝敏怀回归后,蓝星就跟在蓝敏怀手下办事,初时还好,他会将所有一切告知蓝敏仪,一段时间后,他就倒向了蓝敏怀,并不认蓝敏仪为家主。 蓝星已得到蓝敏怀的命令,回府安排回京一事了,所以他来得很快,“属下参见小姐。”蓝星不肯称蓝敏仪为家主。 “我大哥命你护送我去哪儿?”蓝敏仪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少爷自然是命属下送小姐回京了,还特意嘱咐属下好好照顾小姐。”蓝星平板地说道。 蓝敏仪拿出了那块儿家主令,“你看着我父王留下的令牌,再说一遍,大哥命你护送我去哪儿?” 蓝星单膝跪下,看着旧主留下的令牌,眼中闪过纠结,犹豫半晌儿,一咬牙,“大少爷命属下护送小姐扶灵回京。” “我父王一生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临死之前担忧的还是前方战事,你是他的亲兵统领,从小一起长大,跟在他身边三十多年,应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再问你一遍,大哥命你护送我去哪儿?”蓝敏仪紧紧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凌厉。 蓝星面露挣扎之色,最后还是看着家主令说了实话:“大少爷命属下护送您去二百里外的品墨山庄,并命属下留在那儿保护您。” “保护?是软禁控制吧!”猜测被证实,蓝敏仪心中悲凉。 “大少爷决无伤害小姐之意!”蓝星顿了顿,心一横说道:“属下知道王爷的心思,但属下认为大少爷做的对!属下会全力支持大少爷,有朝一日,属下去地下见了王爷,自会去请罪!” 蓝星说着叩了一个头,“还请小姐恕罪,先委屈一段时日,待大少爷事成后,小姐您是杀是剐,属下绝无怨言。 属下斗胆再提醒小姐一句,蓝平和蓝谷清晨被大少爷派了出去,没个五六日回不来。 府里只剩了云乔管家可以帮小姐,可云乔管家年事已高,小姐还是安心等着为好。” “滚!”蓝敏仪恨声说道。 “小姐息怒,属下马上滚。”蓝星十分恭敬地退了出去。 蓝敏仪僵硬地坐在那儿,她也觉得大哥没错,她也觉得蓝家不欠任何人的。 她大哥冤,她大哥做错了什么,要被人算计一生?被人当成毁灭家族的一把刀。 蓝家冤,蓝家为家国天下都快死绝了,可蓝家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说着好听的忠烈之名罢了,群狼环伺,连这点儿虚名都不想给蓝家留下。 可她宁愿不要这忠烈之名,只要她的亲人活着! 她的眼中冒出恨意和凶光,却又在看到桌上的家主令时泄了气。 蓝敏仪,父王将家主令给你,是希望你做一个称职的蓝家家主,蓝家的荣耀不能毁在你手里! 况且,天下百姓何辜?一旦平西军造反,北狄军队就会长驱直入屠戮中原,到时候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一刻钟后,蓝星眼睁睁看着一只信鸽飞出府外,小声喃喃道:“王爷,大少爷,希望小姐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第97章 最后的晚餐 在蓝敏怀决定要送走蓝敏仪后,蓝敏仪想到最近蓝敏怀所做的种种布置,想到一旦蓝敏怀谋反所造成的严重后果,终于决定要遵父王遗命清理门户。 表面上她被软禁在了府里,什么都做不了,实则这府里的大部分人都听她的,她很顺利地将一切安排了下去。 对此蓝敏怀都知道,但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甚至于是有些期盼的,他在等着妹妹给他一个解脱。 他云淡风轻地听完了蓝星的汇报,一句话没说,脸上却有些欣慰的神色。 蓝星看他一脸平静预备赴死的模样,突然有些心疼,大少爷太难了。 “大少爷,属下多嘴劝您一句,您何必如此着急,不若依小姐的意先好好过下去,事情到最后也未必如您所想的严重。”蓝星劝道。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下去不行吗?所有的知情者都被处理了,此事日后被掀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不幸暴露,到时再应对也来得及啊。 蓝敏怀知道蓝星话中的意思,没什么感情的扯嘴一笑,“可我不想为朝廷征战沙场了,纵然我立下不世之功,一旦身份暴露,我就是异国奸细、罪该万死。 隐瞒我身份的蓝家就是通敌叛国,诛九族,历代先祖浴血奋战得来的盛名毁于一旦。 到时候可不会有军队随我这个异族血脉造反,我就只能任人宰割,含恨而死。我冤不冤啊? 就算我筹谋一生,事到临头有人跟着我造反,可襄王叔不是当今陛下,造他的反,不容易。如今皇帝昏庸、天灾频发,朝廷内外交困,正是造反的好时候。” 蓝敏怀眼神深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着急的逼蓝敏仪,无论怎么选,现在都是最好的时候。 蓝敏仪可以借北狄之名清理门户,给他一个正常而体面的死法,然后蓝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退离边境,休养生息,待仅剩的男丁蓝敏宏长大成人后再说其他。 若蓝敏仪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他也可以给蓝家换一个出路,在他那便宜舅舅的支持下,灭亡腐朽的宣朝,问鼎中原。 蓝星默然,他本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片刻后干巴巴地说道:“小姐明日就要离开了,希望您今日回府一同用膳。” 蓝敏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到最后还是贪恋一时的温情,带着蓝星回了府。 晚上,兄妹两人别别扭扭地坐在饭桌前,桌上的饭菜都是蓝敏仪做的,蓝敏怀吃得很香,因为这估计是他最后一次吃妹妹做的饭了。 蓝敏仪却食不知味,只一味地和大哥说着话,说京城,说王太妃,说荣韶凌,说父王的几位好友,说对蓝家万分支持的寒石城百姓……事到临头,她还是想挣扎一下,说不定她大哥就改变主意了呢。 蓝敏怀自顾自的吃着,也不管妹妹如何复杂地看着自己,对于妹妹所说的话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偶尔答应两声,装做不懂她的意思。 蓝敏仪看他这样终于忍不住了,有些哽咽地说道:“大哥,我们一起回京好不好,我们不上战场了,不要这爵位了,我们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蓝敏怀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呵!”他好笑地放下筷子,有些失望地说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呢?普通人的日子?我们生在蓝家,就注定过不了普通人的日子! 你以为你放弃了手中人人垂涎的权力,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不,他们只会趁机斩草除根!与他们斗一斗,你还有成功的希望,主动放弃,只有死路一条!”蓝敏怀眼神锐利地盯着妹妹。 “可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大哥为何就非要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呢?”蓝敏仪质问。 蓝敏怀嗤笑一声反问:“什么叫还没到最后一步?自我在阴谋中出生时,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中原人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宣朝的当权者可没有开放包容的胸怀。 什么叫万劫不复?我若按蓝家人的命运,为宣朝江山抛头颅洒热血,戎马一生,最后却只因为这该死的身世就祸灭九族,那才是万劫不复!” “大哥,当今陛下确实不值得蓝家付出,可他又能活几年?襄王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你不了解他的为人吗?”蓝敏仪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说得都是大逆不道的话。 “襄王叔如今自然是好的,但是敏仪你要知道,极致的权力是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 当他登上高位,品尝到那君临天下的滋味之后,任何有可能动摇他统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一个军功赫赫却有异族血脉的异姓王,那就不是他认可的子侄了,而是威胁到他地位的敌人。 纵然他不变,还是我们可靠的襄王叔,可皇帝也有不得已,当我身世暴露,满朝上下都以江山社稷为借口逼他时,他真得能力排众议保住蓝家吗?”蓝敏怀问道。 蓝敏怀实在不敢赌一个帝王的心,若是他早早没了,还是死在对阵北狄之时,他倒是有把握:就算事情有朝一日被揭出来,荣韶凌也会保护蓝敏仪,保住蓝家。 毕竟荣韶凌骨子里是真的有良心,与他们父王是真的情谊深厚,对他们兄妹也是真的疼爱。没有他这个血脉不净的人,蓝家对皇族也真的没有威胁。 蓝敏仪也不确定荣韶凌会不会保蓝家,也不确定他能不能保住,可是,“大哥难道就要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吗?” “敏仪,蓝家世代为皇族、为天下苍生征战沙场,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与失去的匹配吗?我是不甘心为别人而活的。 况且,在当今陛下的治理下,天下苍生活得真得好吗?至于死在战乱中的百姓,若要成就大事,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蓝敏怀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甚至还重新拿起了筷子。 蓝敏仪满脸失望的看着他,“大哥,如今周边的小国虎视眈眈,一旦中原发生内乱,他们势必趁虚而入屠戮中原 生灵涂炭、伏尸千里,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到时候,你有把握将他们赶出去吗?”蓝敏仪猛然站起来,怒吼道。 蓝敏怀却依然不急不慢地吃着饭,“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只需要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好。明日好好地跟蓝星离开这事非之地,待一切尘埃落定,大哥会亲自去接你。” “还在京城的祖母呢,两位婶母和弟弟妹妹呢?”蓝敏仪有些颓丧地坐了下来。 “我自有安排,你不需要操心。”蓝敏怀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蓝敏仪有些萎靡地坐着,用左臂倚在桌上,支撑着自己挺直脊背,右手却在桌下攥紧了衣服,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明日大哥送我出城可好?” 蓝敏怀听着那有些颤抖的声音,心里一叹:还是不行啊,这谁听不出你心里有鬼啊? 他嘴里的咀嚼缓了下来,抬头看着强装镇定的妹妺,良久,在她的忐忑不安中轻声说道:“好。” 第98章 送行 第二天一早儿,兄妹两人再次别别扭扭地坐到了饭桌旁。 厨娘不知道内情,只知道今日小姐要启程回京,所以满满当当地做了一桌的早点,中间照例是一盘送行的饺子。 蓝敏仪看到这个,突然想到了母妃给她做的最后一顿饭,也是送她离开寒石城,也是一盘饺子,而那天,她失去了一个亲人。 蓝敏仪夹起一个小饺子,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咀嚼着,有晶莹的眼泪滴到了小碟里,没有母妃做得好吃。 蓝敏怀看她落泪,不由对未来有些发愁,狠下心来冷声说道:“你自小就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如今家遭变故,更是应该坚强起来,怎么反倒越来越软弱了?” “我只是想起了母妃,那天早上,她要送我回京,也是准备了一盘饺子,可我却跟她赌气,没有吃,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蓝敏仪流着泪感慨道。 蓝敏仪说完后,看到大哥突然有些黯淡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懊悔,她真是傻了。 只想着让大哥心疼自己这个接连失去亲人的妹妹,不要铤而走险,却忽略了母妃的死与萧水有关,只会让大哥更加自责,哪怕他并没有错。 蓝敏怀却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给她夹菜,“多吃点儿,一会儿就出发,在路上吃饭总是不方便,比不得府里。” 蓝星早已准备好了出行车队,等候在了门口,随行的人都是蓝星挑出来的,对蓝敏怀忠心耿耿之人,五十人的队伍中,只有云乔是心向蓝敏仪的。 因为对外说的是蓝敏仪扶灵回京,所以不少将官来送行,只是为了不惊扰百姓,并没有大张旗鼓的。 他们赶在早上,悄悄来到蓝晏清灵前上香、祭拜了一番,又给蓝敏仪送了些东西,嘱咐劝解一番,表达了关切之情。 送走了前来送行的叔伯,蓝敏仪也该启程了。 蓝敏怀今日请假送妹妹出城,并没有穿军服,黑色的衣衫加黑色的披风,与旁边白色衣衫、白色狐皮大氅的蓝敏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表明了兄妹二人截然不同的路。 蓝敏怀伸出手,先扶着妹妹上了车,自己才一跃而上,待兄妹两人坐好,蓝星翻身上马,一挥手,车队就缓缓起行。 兄妹两人坐在一辆车里,却是相顾无言,车厢里十分安静,街边百姓的日常生活都听得清清楚楚,依稀还能听到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车队很快就出了城门向东而去,离开了喧嚣的市井街道,车里就更加安静了。 车轮碾压在官道上的声音更加明显,还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嗒嗒”声,似乎每一步都踏在了蓝敏仪的心上。 而蓝敏怀自上了马车就在闭目养神,他怕多看妹妹一会儿,他的心就会变的柔软。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蓝敏仪有些局促地没话找话,“大哥,刚才街面上还挺热闹呢,看来虽然寒石城目前面临北狄大军的威胁,但有平西军守城,这些百姓还是很踏实的,他们信任蓝家,信任平西军。”她仍然想再挣扎一下。 “嗯。”蓝敏怀用鼻音轻轻回了一声,保持着闭目养神的模样,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触动。 “若是平西军出了问题,北狄军队进入寒石城,这一切都要被毁了吧?我听说北狄人心狠手辣,他们每攻入一座城池,都会将年轻女子和半大的孩子掳走做奴隶,其他人则会被屠杀殆尽。”蓝敏仪再接再厉。 “可能吧,史书记载是这样的,但两国已有多年未发生大战,我也未亲见,不知真相如何。”蓝敏怀终于睁开了眼睛,但眼神平静无波、神情淡漠,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蓝敏仪的心彻底落进了谷底,又被谷底的寒冰冻得颤栗,她开始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她的神色实在算不上冷静,双手在大氅中紧张地交握着,眼神闪躲,不敢看大哥。 蓝敏怀看她这模样,微微摇头,眼神中透着不满意,还得练啊!好在年龄小又聪明,有对蓝家忠心耿耿又经验丰富的云乔在,总能长成一个优秀的家主吧。 再说还有襄王叔呢,对于挚交好友留下的孤女,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道义,亦或者只是出于政治目的装模作样,敏仪都会受到很好的照顾,而她只要有襄王叔一半的心机城府,就够用了。 车队缓缓地走在官道,离寒石城越来越远,刚开始还有不少同行的路人,走到最后,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一支队伍。 说是送出城,可车队出城近十里了,蓝敏怀没开口,蓝敏仪也没开口,就这么一直送了下去,兄妹俩和云乔、蓝星都在等待着某个时刻。 再往前走下去,是一片树林,林子不大,但树高林密,是个伏击杀人的好去处,过了这个林子,直到下一个城池都是开阔地带了。 蓝星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到时候了。 果然,车队全部进入树林后,就遭到了上百人的突然袭击,来人全都是黑衣蒙面,但手中北狄人标志性的弯刀和武功路数却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蓝敏怀和蓝星的心中都松了口气,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结果了。 第99章 解脱 蓝敏怀送蓝敏仪离开寒石城,半路上遇到了劫杀,这杀手自然是蓝敏仪安排的。 她联系了慕雅,以联手灭亡北狄为条件做了交易,找慕雅借了一百人,只是这一百人还肯定是还不回去了,所以她让慕雅最好是挑一些本就该死的人。 慕雅自父母去世后,所在乎的唯有凌楚,凌楚死于北狄人之手,她一心为其报仇,又怎会在乎一百人的性命? 这一百人不知内情,他们所接到的命令就是不遗余力地劫杀蓝家一行人。 所以当蓝家车队进入树林后,首先迎来的就是一波箭雨,然后是两倍于自己的敌人从四面杀来,战况十分激烈。 兄妹二人静静地坐在马车里,车外传来阵阵喧嚣。刀剑撞击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利刃切入皮肉所产生的沉闷声响以及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兄妹两人在这惊险的氛围中对视,两人都对将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开口,他们很珍惜这最后相处的时间。 蓝府的护卫人数少,且蓝星挑人的时候也不是根据武力值挑的,而是蓝敏怀死后,这些自视甚高、野心勃勃又轻视女子的人会奴大欺主。 蓝敏怀已尽力清除了那些要置蓝家于死地的外敌,最后一件事,就要帮妹妹清除府内的障碍,确保她能平安顺利成长,至于京城府中的,就得麻烦王太妃了。 蓝敏怀通过车窗看到了外面的局势,蓝家的护卫已经明显落了下风,而且在遇袭之初,就有人赶回去报信了,用不了多久,援军就会到,他是时候下车了。 “情况有些不妙,我下去帮忙,你好好坐在车里。”蓝敏怀看了妹妹一眼,抓起手边的佩剑就要下车,却被蓝敏仪一把抓住了手腕。 “大哥,你别去,我们一起回京好不好?”蓝敏仪死死抓着大哥的手腕,双眼含泪,满脸祈求地看着他,最后一次哀求道。 “大哥没事,你要好好的,蓝家也要好好的。”四目相对,蓝敏怀露出了自蓝敏行战死后唯一一个真正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很浅很浅。 笑容一收,蓝敏怀一咬牙,狠心挣开了妹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马车,加入到了外面激烈的打斗中。 蓝敏仪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深吸一口气,悲伤的眼神变得坚毅,她缓缓抬手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擦干,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也起身下了车。 云乔和青影等四个暗卫正保护在马车周围,云乔老当益壮,四个暗卫更是身手敏捷凌厉,五人将马车保护的密不透风。 眼见蓝敏仪下了车,青影将一支北狄人的弓递了过来,箭也是北狄人的,蓝敏仪将弓箭接过,双眼冰冷地盯着蓝敏怀奋力砍杀的背影。 蓝敏仪面沉似水,双眸冰冷如霜,死死盯着大哥,双手利落的挽弓搭剑,看似沉着冷静,实则利落的动作也不能掩盖她双手的微微颤抖。 云乔见她这样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小姐之前从未杀过人,第一次杀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他真怕小姐日后被此事困扰一生,所以他再次劝道:“家主,还是老奴来吧。” “不!我说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杀死我哥哥,就算清理门户,也该是我这个家主亲自动手!”蓝敏仪很执拗。 她不能接受别人伤害她的亲人,她也怕自己日后会蛮不讲理的迁怒那个动手的人。 蓝敏仪将弓架起,缓缓拉开,不过她到底是个孩子,这又是把硬弓,她用尽全力试了两次都没能将弓彻底拉开。 而蓝敏怀自下了马车就一直背对着马车的方向杀敌,他不知道妹妹打算如何清理门户,但说实话,凭这些杀手杀掉他有些难。 要顺理成章地杀了他,妹妹还要能全身而退,这场戏得演的逼真些才行,不能让外人看出破绽。 不过,有云乔在,应该能让一切都变得合理吧,蓝敏怀安心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他不敢回头看妹妹,他怕妹妹会心软。 再次弯弓失败,蓝敏仪有些烦躁的垂下了手,盯着哥哥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乔爷爷,这弓太硬了,帮我弯弓吧。” 云乔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她身后,伸出手帮她将弓拉至满弦。 蓝敏仪全神贯注地微微移动手臂,弓箭对准了蓝敏怀,可她的眼神却再次变得犹豫、不忍,极致的疼痛涌上心头,让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蓝敏仪的软弱和退缩只有一瞬,她立刻又坚定地睁开了眼睛,冷肃的面容透出一股决然,再次稍稍移动弓箭重新瞄准了目标。 “放!”蓝敏仪嗓音嘶哑地吐出了一个字。 两人同时松开了拉住弓弦的手,箭如闪电一般迅速射出,正中蓝敏怀后心,穿过衣服和皮肉直直刺入心脏,蓝敏怀一瞬间因疼痛扭曲了面容,眼中却闪过解脱的释然。 随着这一箭射出,蓝平带着十名精英暗探杀了出来,配合着四名暗卫迅速地将在场之人灭口。 蓝敏怀强撑着回过头去,只见蓝敏仪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眼神呆呆的,左手紧紧抓着弓,右手无力地虚扶在弓弦上,仍然维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 蓝敏怀努力勾了下嘴角,“蓝家有妹妹,大幸!”说完身体就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终于能离开这个阴暗不公、让他痛不欲生的世界,彻底解脱了。 在蓝敏怀生命最后一刻,他是欣慰的,妹妹联系慕雅他知道,但她召回蓝平一事却成功地瞒过了他,她心思还是缜密的。 且妹妹能亲自动手,可见她虽心软善良,但该狠的时候也能狠,有着果断决绝的一面。 这样的性格,将来想必也不会吃别人的亏。 “大哥!”蓝敏仪再也承受不住,她将手中的弓箭一扔,踉跄而迅速地跑了过去,艰难地从地上抱起了大哥的上半身,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她泪如雨下,双手颤抖地抱着大哥的肩膀,亲手杀死至亲的感觉让她崩溃,她悲痛而绝望地大声嘶吼呼唤着,可是那双总是充满宠溺与纵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第100章 后续 寒石城内,莫宇辉和严诚议正在议事,因为清晨去送了蓝晏清的灵柩,勾起了感伤,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一个小兵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两位将军不好了!属下刚才从王府前经过,见府中亲兵侍卫正在整队出城,说是蓝将军送小姐出城,在城外遭遇了北狄杀手的伏击,他们要去救援。” “什么?北狄人怎么进来的?”莫宁辉震惊地站了起来。 啪!严诚议一拍桌子,“先别管这些了,王府的人没剩多少了,我带人去支援,你留下来守好城池!” 严诚议边说着边拿上武器走了出去,莫宇辉急忙追出去喊道:“带骁骑营的骑兵去!” 等严诚议带着三百骑兵,跟在蓝家护卫身后赶到时,树林里已经恢复了宁静,打斗结束了。 树林里面一片狼藉,隐隐约约看到满地的尸体。尸体中心位置,有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圈,静静地站在那里。 听见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有几人警觉地转头看了看,见是自己人,又放松了下来,不发一言地转回去。 严诚议见此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他慌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伸出大手扒拉开人群,见到的场景让他的心都凉了。 只见蓝敏仪双眼空洞无神地跪坐在那儿,而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是蓝敏怀,蓝敏怀神色安然的躺在那儿,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机。 蓝敏怀的黑色衣服看不出什么,但蓝敏仪雪白的衣衫已被染上了大片的鲜红,在这个万物凋零、萧瑟的季节显得特别的刺眼。 严诚议将人带回了寒石城,总要将蓝敏怀装殓起来,重新安排护送的人员才能让蓝敏仪回京。 几百人的队伍气氛低迷的回了城,蓝敏怀一死,蓝家再无成年男丁,后继无人了。一家六口镇守边疆,最后却只剩了一个孤女,怎能不让人伤感? 事情很快就在寒石城的高层中传遍了,蓝敏怀送妹妹回京,半途却遭遇北狄杀手劫杀,寡不敌众,奋战中蓝敏怀被暗箭射中身亡。 眼见就要全军覆灭时,出外公干的蓝平恰好返回,救下了蓝敏仪,保住了平西王仅剩的这点儿血脉。 蓝敏怀死了,这在寒石城无异于地动山摇,有人痛心疾首、有人担忧害怕、有人唏嘘感慨、也有人幸灾乐祸,但这些,蓝敏仪都不在乎了。 在城外,她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一场,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蓝敏怀的尸体被放入棺材,她仍然沉默地跪坐在父兄的灵前,看着那放在一起的两个牌位。 来往吊唁的人有许多,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悲哀,在看到她时又变成或真或假的同情。 蓝敏仪一动不动,甚至一分注意力都不想分出去,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她太累了,她不想应付这些人,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她身上还穿着那套白色的衣服,上半身雪白似雪,下半身却被成片成片干涸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那是她大哥的血,被她亲手射杀的大哥,被她在父王的棺木前射杀的大哥。 莫宇辉等真正关心她的人见这模样心中难受,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深深叹口气,只能找到云乔讨个主意。 等到晚上,来往吊唁的人相继离去,只剩下蓝家自己人还在忙碌,再后来,只剩下了蓝星跪在一边烧纸,而蓝敏仪仍然呆呆地跪坐在那儿。 良久,蓝敏仪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军中的安排停了吗?” “回家主,停了,大少爷的死讯一传回来,蓝剑就会立刻解决军中的事情,您放心,不会有人查到蓝家头上。”蓝星老实地回道,声音低沉。 “我大哥是不是早就等着让我杀他了?”蓝敏仪又问道,她今天从大哥的眼中看到了解脱。 “大少爷自从得知真相就活在愧疚与自责中,他这段时间过得很苦,也很矛盾,他想不顾一切地给自己讨个公道,又怕对不起蓝家的列祖列宗,所以他才逼着您自己立起来,让他解脱。”蓝星不敢抬头,只低着头烧纸。 “大哥从前最宠着我了,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你怎么舍得这么逼我?你解脱了,我呢?”蓝敏仪看着蓝敏怀的牌位质问道。 “大少爷感激您助他解脱,您救了他,也救了天下苍生,他不希望您自苦,您没有任何错,相反对他、对蓝家、对宣朝,您都是功臣。 大少爷说他生在泥淖中,无法自拔,任他发展下去,有朝一日只会将所有人都拉入其中。 而家主是个干干净净的人,蓝家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家族,就该洗去一切污浊,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立于世间。”蓝星手中一刻不停的烧纸。 “呵,立于世间又有什么用?家人都没了。”蓝敏仪苦笑一声,终于动了,她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跪坐的时间太长,双腿无力,站不起来。 云乔快步从院中走来,上前扶住她,“家主,您慢点儿。” “乔爷爷,今天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可有人发现破绽?”蓝敏仪被云乔扶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家主放心,今日之事天衣无缝,任谁去查都是北狄杀手所为,咱们府里死去之人的抚恤也都安排下去了。”云乔听着蓝敏仪沙哑的嗓音,倒了杯水递过去。 蓝敏仪接过水杯抿了两口,不过是稍稍润了润嗓子罢了,“通知咱们府里出去的将官,这平西军的军权保不住了,让他们以后行事低调一些,以自保为要,莫与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争一时长短。” 云乔点点头,“是,家主放心,我立刻就通知下去,让他们韬光养晦,静待日后。 家主回房换身衣服、好好歇一歇吧,今日不要在此守灵了,王爷和大少爷看您这般模样,也是忧心。” “也好,我真好累。”蓝敏仪起身,缓缓地离开了灵堂,门口守护的女侍卫急忙跟上去伺候。 今天的蓝敏仪难得没有入睡困难,一来她真是身心俱疲,二来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自然也就不怕了,噩梦都没了。 第101章 敌袭 萧山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蓝敏怀的回复,烦躁的不行,这个外甥简直全身的骨头都是反骨,但凡姐姐多生一个,无论男女,他都不会受这份儿气! 这天前去寒石城侦查的探马却给他带回了一个特殊的消息,“元帅,寒石城城墙上飘扬的旗帜突然少了一面蓝氏军旗,但寒石城守军并没有异常。” 萧山闻言诧异地抬头,“你确定少的是蓝氏军旗?” “回元帅,千真万确。”那士兵回道,蓝氏军旗在宣朝西境飘扬了一百来年了,西域各国士兵哪有不认识的? “快去联络城内的探子,务必要尽快查明寒石城出了何事!”萧山平常看着那军旗就烦,突然之间那旗如他所愿地没了,他心中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自蓝敏怀回去后,这蓝氏军旗就一直飘扬着,现在却没有了,必然是蓝敏怀出了什么变故! 依现在的战况,宣朝不可能召蓝敏怀回朝,就算蓝敏怀挑不起主将的大梁,可只要他在,蓝氏军旗在,边关军民心中就多一份儿安定。 寒石城守军没有异常,那说明蓝敏怀还没有造反,难道是有人发现了造反一事,蓝敏怀被关押了? 萧山十分焦躁,但与城内联系的结果让他更加忧心,蓝敏怀身边的探子突然之间全联系不上了,如今正试着联系那些从未启用过的探子。 直到两天后,从前一直保持静默的探子辗转送来了一封信,萧山心中七上八下,面上强装镇定,手上却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来。 他一目十行地快速读信,信上赫然写着蓝敏怀死了,在给蓝敏仪送行时被上百北狄杀手伏击,中暗箭身亡。 乍闻噩耗的萧山脑中有些混乱,急忙从头再仔细地读了一遍,生怕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再读一遍,还是一样的内容,萧山感觉自己晕头转向,外甥死了?被北狄杀手所杀?怎么会呢?难道宣朝境内还有其他人的势力?就算有,也绝不会凑齐上百杀手! 萧山定了定神,双手有些急切地翻到下一页,仔细读下去,眼神越来越冷,看到最后更是充满了杀意。 送蓝敏仪时出的事、上百个北狄杀手、杀手一个活口都没有、蓝敏怀死后军中的卧底就连接出事、谋反的痕迹也被清除干净,这一件件无一不再表明,蓝敏怀出事是蓝家所为。 “蓝敏仪!你小小年纪,却是好狠的心肠!”萧山将手中的信狠狠揉成一团。 没有蓝敏仪下令,云乔那些人就算知道蓝敏怀身世,也绝不敢杀了平西王唯一的儿子。 当哥哥的舍不得对妹妹下手,妹妹却对哥哥丝毫不手软啊! 萧山此时十分后悔,当初就应该不顾蓝敏怀的阻挡将蓝敏仪除掉才对,反正外甥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再多恨一些又怎么样? 这天夜里,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月亮,就连星星也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天地之间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夜幕下的寒石城早已陷入沉睡,只有城墙之上仍然灯火通明,士兵们身披战甲,手执武器,守卫在城头。 今夜难得没有凛冽呼啸的寒风,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不会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也不需时时小心照管着火把,所以就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小声地说着话。 话题自然是那突然被撤下的蓝氏军旗,以及两三天都没出现的蓝敏怀,蓝敏怀的死讯目前只有上层人物知晓,尚未被公布出去。 “往常蓝小将军就算是不当值,每天大多时间也得在城墙上,这几天怎么没见过呢?” “就是啊,连蓝氏军旗都撤下去了,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好像听人说蓝小将军扶王爷的灵柩回京了。” “那是谣传,王府人说了,是小姐回京,蓝小将军去送行而已,战事未平,蓝小将军怎么会回京呢?” “那军旗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撤了,肯定是出事了!” “之前听说有几个将军怀疑蓝小将军被俘时通敌了,会不会蓝小将军被关押了?” “放屁!蓝家人怎么会通敌?那是诬陷!” “照我说,蓝小将军被俘时就应该自尽,保全蓝家清名。” 这人说完就被周围几人狠狠揍了几拳。 “胡说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知不知道?!” “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蓝小将军逃回来后领着我们守城,后来又亲自带人断后,我们这些人能平安退守寒石城吗?” “我不是随口一说吗?” “随口一说也不行!” 几人声音越来越大,又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看到了前来巡哨的莫宇辉。几人顿时如惊弓之鸟般迅速散开,匆忙返回各自的位置。 莫宇辉板着脸扫视一圈,严肃地呵斥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不好好站岗放哨,净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一个个都皮痒了,想尝尝军棍的滋味是不是!\" 几个士兵鹌鹑似地缩在那儿,莫宇辉又狠狠看了几眼,没想真治他们的罪,心中却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蓝氏军旗一撤,势必引来许多猜测,可不撤又不行。 蓝氏军旗是太祖皇帝亲赐,只有初代平西王蓝辉的后代子孙可用,如今守城的没了蓝家人,这旗自然也就不能挂了,若是挂了,往严重了说算欺君,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莫宇辉又看了看城墙上预备的箭矢、石块、木桩等各种防御物资,待确定都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他转身刚准备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黑暗。 没有风的夜晚十分安静,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问题,但莫宇辉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那里不对。“都打起精神来,做好准备,有敌袭!” 这些士兵们闲暇时可能爱说些闲话儿,但在执行军令时绝对认真严肃,虽然他们并没发现敌人的踪迹,仍然快速地行动起来,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 通过城墙上的动静,隐匿在黑暗中的北狄军队察觉到他们已经暴露了,所幸也不再遮掩,倒不如声势浩大一些,给宣朝守军增加压力。 所以,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士兵陡然听到前方的黑暗中传出了大队人马行进的声音,不一会儿,黑暗中就亮起了火光,并渐渐蔓延成一条长龙。 莫宇辉盯着前方,脸色变得十分凝重,这段时间北狄军队有休养过冬的架势,平常都是小股军队前来侵扰,但看今晚这规模,北狄军队几乎全部出动了。 第102章 逼迫 小时候的经历让萧山心理扭曲,骨子里带着疯狂。得知外甥的死讯后,萧山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全力进攻寒石城。 从前他还要注意保存实力,因为他还得回去夺位,现在可不需要了,后继无人,他就算夺了王位,百年后也不过是便宜了外人。 况且他夺位的初衷也不是什么雄心壮志,而是为了报复父王,为母子三人当年所受的委屈讨个说法而已。 北狄王病重,几位王子在萧山的挑拨下斗得不可开交,北狄王已经被气得起不了床,活不了几天了。 而小时候欺负过他们母子的人也早已受到惩罚,如今他只需为姐姐和外甥向蓝家、向宣朝复仇。 他蛮不讲理地将一切过错推了出去,丝毫不去想萧水结局凄惨是为了他,蓝敏怀结局凄惨归根结底同样是因为他。 北狄军队的全力进攻让宣朝守军苦不堪言,最初他们还算游刃有余,但短短三天就变成了苦苦支撑。 自上次那些棉衣粮草运到后,寒石城再也没有接收到军需物资,大军所需的粮草都是在附近自行筹措的,但经过几次征集,百姓们又能有多少粮食? 寒石城也开始断粮了,似乎又要走上兰谷关的老路。 北狄军队疯了一样的进攻,战火昼夜不熄,顶着箭雨落石,前赴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逼近城墙,这份疯狂让宣朝守军胆寒。 不止如此,北狄人还将蓝敏怀已死的事情喊了出来,最初宣朝士兵并不相信,可战况越来越激烈,那个白衣银甲的小将军却始终没有出现,蓝氏军旗也再没有升起来,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慌乱了。 不过萧山还算有些良心,考虑到外甥坚持自己是蓝家人,对北狄血脉极其排斥,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瞒下了蓝敏怀的身世。 如今人已经死了,所有的谋划都已成空,就让外甥按自己的心愿做个蓝家人吧,毕竟萧山自己也并不喜欢北狄的王室血脉。 这几天,蓝敏仪强忍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发动府内所有力量,筹措粮草、药材,协助官府动员民夫,派亲兵侍卫支援城防,将能为寒石城做的都做了。 其实,她再留下来已经没多少意义了,可她不想带头弃城而逃。 这天,莫宇辉亲自在城墙上带领士兵守城,不幸被流矢射中肺部,十分凶险,他当即下令,命肖雨扬来送她出城。 “肖叔叔,现在这时节,我不能离开,万一引起百姓恐慌怎么办?”蓝敏仪说道,她是知道如今战况的。 肖雨扬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不好的?……” 他刚说了一句话,就被一个义正辞严的声音打断了,“身为蓝家人,怎能临阵脱逃?” 转头看去,却是沈久和带着几个将官,制服了门口的卫兵,浩浩荡荡的闯进门来。 蓝敏仪的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杀气,自父王死后,这人就开始暗中与大哥作对,如今大哥一死,他已经是明目张胆了。 肖雨扬一见沈久和这样儿就炸了,“擅闯平西王府,你好大的胆子!” “事急从权,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了!蓝丫头,你不能走,身为蓝家人,临阵脱逃,平白辱了祖上的名声!”沈久和丝毫没把肖雨扬这个傻大个儿当回事,随口敷衍了句就将矛头转向了蓝敏仪。 蓝敏仪本身是不打算离开的,但沈久和这么说却让她十分不悦,“沈将军,何为临阵脱逃?” “敏仪又不在军籍,哪来的临阵脱逃?反倒是你们,没有莫将军的军令,私自离开城楼,这才是临阵脱逃!”肖雨扬气哼哼的。 论官阶,寒石城内莫宇辉最高,乃是正三品的昭勇将军,沈久和是从三品的怀远将军。 蓝敏怀死后,没了身份超然的蓝家人,就要按军中惯例,以官阶高低论指挥权,这主将的位置自然是落在了莫宇辉头上,虽然沈久和不服,但也没办法。 “莫将军重伤昏迷,本将临危受命,接替了主将的位置。”沈久和装模作样,沉重地说道,实则小人得志的嘴脸藏都藏不住。 “既然沈将军接替了主将的位置,就更加不应该离开城墙。”云乔和蓝平赶到了,身后跟着十名暗探出身的高手。 “本将离开城墙也是不得已,还望蓝家主能继承先父遗志,不要临阵脱逃,免得堕了蓝家的盛名。 如今北狄军队来势汹汹,而我军士气低迷,正是需要高挂蓝氏军旗,鼓舞士气之时。”沈久和说道。 这几日,蓝敏仪为了名正言顺地以平西王府的名义行事,正式宣布接任了家主的位置。 其实倒不是沈久和迫不及待地找蓝家麻烦,而是寒石城实在危险了,他急需鼓舞士气,他不想让寒石城在他手中被攻破。 这比丢了兰谷关罪过还大呢,寒石城是宣朝最后一道关口,过了寒石城,北狄军队就可直入中原。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边城人心中,蓝家就是定海神针,蓝氏军旗一挂上去,军民的心就安定。 如今蓝家男子皆亡,出身蓝家的几位家将,虽然也有跟着主家姓蓝的,但他们没资格挂蓝氏军旗,所以沈久和就将主意打到了蓝敏仪身上。 蓝敏仪年龄小也有年龄小的好处,一旦寒石城守住了,小女孩就是个吉祥物,抢不了军功。 若是寒石城失守,有威名赫赫的蓝氏军旗在前挡着,沈久和守城失败的责任就会少许多。 “沈将军说笑了吧,我家小姐是个女孩,虽然蓝家也出过女将,可我家小姐如今只有十岁,哪里上得了战场?”云乔冷声说道。 第103章 劝离 小人得志的沈久和闯进平西王府,不许蓝敏仪回京。 “鼓舞士气是主将的责任,与敏仪一个孩子何干?堂堂七尺男儿,却逼一个孩子替你挡在阵前,你还要不要脸?”肖雨扬气愤地道,“还是说你打算让出主将的位置了?” “肖将军误会沈将军了,自然是不需要蓝家主亲自上阵杀敌的,只是请她下令挂起蓝氏军旗,稳定军心民心就可以了。”沈久和身边一个将官说道。 “既无蓝家人上阵,这蓝氏军旗自然是不能挂的,挂了岂不是欺君之罪?”蓝敏仪冷冷地说道,“前线战事紧急,就不留沈将军多待了,送客!” “沈将军,请吧!”云乔笑得体面,做出请的姿势,只是他身后那些人板着脸瞪着眼,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沈久和虽然看不起已经注定落败的蓝家,但这到底也是敕造的王府,他不敢闹得太过份,甩袖离去,不过他并不甘心放弃。 “呸,这是个什么东西啊!”肖雨扬只觉得沈久和给他们平西军丢了脸。 蓝敏仪脸上全是嘲讽,可真是世态炎凉啊!“肖叔叔,你回去吧,此时此刻,我不会离开寒石城的,沈久和虽然心思恶毒,但他说得也没错,我若在此时离开寒石城,势必动摇军心民心。” “哪儿有的事儿,你一个小孩子,就算留下又有什么用?”满身血污灰尘的严诚议径直走进王府,一看就是刚从前线下来。严诚议是蓝晏清信任看重之人,门口的侍卫并不拦他。 “敏仪啊,如今当务之急是粮草,在这儿附近已经征不到粮食了,莫将军希望你能尽快回京,将寒石城的情况告诉襄王殿下,请殿下多拨点儿粮草过来才是正理。” 严诚议是听人汇报说沈久和来闹事,怕肖雨扬顶不住才匆匆赶来的,说完话,就走到灵堂前上香、拜了拜。 蓝敏仪见他这样心中稍暖,有落井下石的小人,可更多的是忠义之士,“两位叔叔请到侧厅饮茶。” 几人到了侧厅落座,云乔命人上了茶水和点心,茶是上好的茶,点心就差一些了,只是普通的酥饼,王府现在也不宽裕,不过量不小,满满一大盘子。 两个将军也不客气,狠吞虎咽的,他们在城墙上守了几天了,吃住都是和士兵一起的,饿极了。 蓝敏仪见状有些心酸,喝了口茶压下了翻腾的情绪,缓缓开口道:“严叔叔,敏仪虽年幼却也不是无知的顽童了,等敏仪入京求救,来回至少二十余天,只怕一切都晚了。 寒石城缺粮一事,襄王叔必然是心中有数的,也肯定在尽力筹措,只是如今朝廷确实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但他决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严诚议顿了一下,这丫头不好糊弄啊,“那你也要早点儿回京,送你父兄魂归故里,王太妃她老人家还在京中等着呢。” “我蓝家世代征战沙场,族人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在国家安危面前,个人的这点儿情感又算得了什么? 两位叔叔不必再劝,这战场形势敏仪还是知道一些的,十天前,北狄军队的援兵和粮草就到了,如今他们兵精粮足,而我们的士兵却已疲惫不堪、饥寒交迫。 况且先是关外惨败,又是兰谷关失守,我军士气大受影响,虽然退守寒石城后有所回升,但苦战多日,也已消耗的差不多了,北狄军队却士气高昂、悍不畏死。 坚守城池一事不但需要军队浴血奋战,还需要百姓支持,与兰谷关相比,寒石城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百姓团结一致,全力支援守军。 若在这个时候,蓝家家主带人离开了寒石城,让全城军民怎么想?一旦他们失去了信心,这城怎么守? 蓝家虽没有百战不退这一说,但也要看战场形势决定能不能退,若不能退,也只能是宁死不退,如今正是不能退的情况。 退一步讲,真到了需要撤退的时候,蓝家人也没有先走的道理,敏仪自当与兄长一般,为百姓断后,蓝家的荣耀不能毁在敏仪手中!”蓝敏仪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大哥牺牲自己,换她和蓝家无恙,她不能辜负大哥的期望。 “敏怀坚守断后是因为他是军人,你一个百姓,还是个孩子,断什么后?再说了,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哪儿就到了这般境地? 让你离开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主要是快过年了,怕王太妃心中担忧。”严诚议干巴巴地说道,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丫头这么能说。 “严叔叔不用诓我,我知道援军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二十天前,西夜与我朝开战,西南的那十万平西军被牵制住了。 而往年寒冬时节就会休战的北胡,今年却抓住了我朝背腹受敌、镇北军军需不足的时机,以去年占领的云州、朔州为依托,持续进攻,大有趁机将燕云十六州全部占据之意,镇北军疲于应战,根本抽不出兵力前来支援。 定南军倒是已经基本平定部族纷争,抽调了兵马前来支援,但算算日子,少说也还得等十天左右。 定南军又是来自于酷热之地,朝廷能不能及时派发棉衣、他们能不能适应西境恶劣的气候还未可知。”正式接任家主之位的蓝敏仪自有情报来源。 严诚议无话可说,有些头疼,明明是个孩子,却这么难对付,劝不动还强制不了,王府的亲兵侍卫虽大半去守城了,但剩下的战斗力可不差。 而肖雨扬只一门心思吃东西,他就是个大老粗,只能做个听军令冲锋陷阵的猛将,指哪儿打哪儿,让他劝人可不行,他知道的还没蓝敏仪多呢。 眼见严诚议无话可说了,肖雨扬也吃的差不多了,蓝敏仪说道:“前方战事激烈,敏仪也不多留两位叔叔了,不过你们放心,若真到了撤离百姓的时候,敏仪自会扶灵柩随百姓一同撤离。” 云乔将两人送到外面,“将军们不用白费口舌了,安心战事为要,家主若是想走,早就走了,哪会等到现在。” 严诚议不禁抱怨道:“乔叔,王爷可就这点儿血脉了,你就由着她这么任性胡闹啊?这战况你不是不知道,若她再有个万一,等咱们到了地下,怎么去见王爷他们啊?” “家主再小,她也是家主,她不会给父兄的盛名蒙羞。”云乔回道,“蓝家的风骨和精神也还在!” 第104章 决定 云乔送走了两位将军,回去时蓝敏仪左手拿了一块鸡蛋大小的桃木,右手一把锋利的刻刀,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着。 这是她刚养成的习惯,用来放松精神,舒缓心情,排解压力。 最近一段时间她心里有太多的苦闷和压抑,各种思绪犹如乱麻一般纷扰不堪。 晚上的噩梦倒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严重的失眠,每天晚上当她躺在床上试图入睡时,头脑就会越发清醒,安神香都没有作用。 夜深人静又是思维活跃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胡思乱想。痛苦、忧虑、恐惧、孤独、失落、无助、彷徨,种种消极情绪包围着她,时刻准备将她压垮。 只有在入睡前跑到校场上消耗掉所有的精力体力,她才能因极度的疲惫而入睡,可她不能这样,这是边关战场,她需要让自己时时刻刻保持最佳状态,所以她需要另一种转移情绪的方法。 又一个夜深人静、胡思乱想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烛光,她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床头挂着的一个木雕,这是她刚来西境时请摊主按自己的意愿定制的,她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蓝敏仪就命人给她找来了适合雕刻的木头和雕刻工具,随身带着,心烦意乱时就拿出来刻两刀,沉浸在其中时,心自然也就静下来了。 眼见云乔回来,蓝敏仪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用帕子擦了擦手说道:“乔爷爷,你亲自去城墙那边看看,问问莫将军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大碍? 另外,你去找一下中叔,问问他,若是沈久和不幸战死沙场,会不会影响战场局势?”说这话时,蓝敏仪眼神暗沉,都是冰冷的杀意。 云乔心中一惊,从前的蓝敏仪是蓝晏清和荣韶凌二人的集合体,有蓝晏清的爽朗洒脱,也有荣韶凌的智慧心计,就是一个善良又聪明的孩子。 可她刚才的眼神像极了八九岁左右的荣韶凌,从前清澈灵动的眼眸变得暗沉如深渊,透着一股诡异的狠毒。 “家主,沈久和虽野心勃勃,但罪不至死,现在又正值战乱用人之际,还请家主为了大局三思。”云乔一脸凝重地说道,“况且,沈久和可是个侯爷。” “正因为他是个侯爷,我才想着让他战死。”蓝敏仪拿过手边一沓纸递过去,“这是平叔刚才查到的,他该死!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城中就会有关于我的流言,我不想留个祸害了。” 云乔接过来一看,是沈久和与国师云岚,以及之前那位兵部尚书合谋,陷害蓝晏清的证据。 虽然当时陷害没成功,但他动了害蓝家诛九族的心思,又一直跳出来蹦哒,蓝敏仪就不想留他了。 沈久和于蓝家来讲十恶不赦,可这些证据交出去,按律法,沈久和顶多是个丢官罢职,难消她心头之恨。 “老忠诚侯从前就不安分,挑拨三叔祖父与父亲内斗,如今让他尝尝丧子之痛。”蓝敏仪脸上全是恶意。 “家主,沈久和的事老奴自会吩咐下去,只是老奴多句嘴,家主莫要被仇恨迷失了心性。”云乔很担心,自从亲手射杀大少爷后,家主就像变了个人,他之前的担忧成真了。 “乔爷爷放心吧,我就是变得再恶毒,也是有底线的,我只对该死之人狠毒。”蓝敏仪再次拿起了桃木和刻刀。 她不狠毒又能怎么办?虽然有云乔等忠心耿耿之人辅助,可蓝家人也得自己撑得住才行,祖母老了,两位婶母性子柔弱,敏宏才五岁,她这个家主手段就得硬一些,否则蓝家早晚被人踩在脚下。 云乔沉默地一行礼,退了出去。 蓝敏仪猜得不错,晚饭时分,蓝平的手下就带回了消息,沈久和果然暗戳戳地散布谣言,说新任蓝家家主怕死避战,不敢挂蓝氏军旗。 沈久和意图在百姓中污蔑蓝家名声,逼着蓝敏仪挂旗,可惜寒石城的百姓不如他的意。 当百姓们得知新任蓝家家主是个十岁的女娃儿时,对散播谣言之人是骂声一片。 “这谣言传得,倒好像是说蓝氏军旗在,这城就破不了一样,没了身先士卒的蓝家人,这面旗子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还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呢,沈久和就迫不及待地找战败的替罪羊了,有这样的主将,真是悲哀!”蓝敏仪嘲讽道。 “家主,乔叔今日去了城墙,咱府上的大夫给莫将军治过伤了,用得是襄王爷给家主准备的上好伤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据蓝中所说,沈久和这个主将有没有其实没多大分别,他极少上城墙,士兵们看得更多是严将军他们。”蓝平说道。 “哼,既如此,你吩咐下去,想办法让他上一回城墙,他该战死了。”蓝敏仪轻描淡写地说道。 晚上,蓝敏仪再次失眠了,只是这次她没刻木头,而是下床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套银白的战甲。 这是她今年生辰时,荣韶凌送她的礼物,是她生平第一套盔甲,虽只是为了逗她开心的,却也找了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是可以穿着上战场的。 当她带着暗卫悄悄回边关时,本该轻装上阵,可她鬼使神差地非要将这盔甲带着,如今派上用场了。 虽然蓝氏军旗没有沈久和说得那么夸张,但在鼓舞士气这一点儿上,确实作用巨大,她一个孩子都不惧危险上了城头,那些军民谁又会轻言放弃呢? 寒石城是最后一道屏障了,蓝家几代人戍守边关,是为了中原大地免遭战乱;她忍痛清理门户,也是为了不使中原大地生灵涂炭。 蓝家牺牲了这么多,她又怎么能容许蓝氏军旗蒙尘!她要向世人宣布,蓝家还有人在! 第105章 奔赴 清晨,阳光透过窗纸,房间内都是柔柔的暖黄色。蓝敏仪静静地站在镜子前,任由两个女侍卫忙碌地帮她穿戴战甲。 她将头发学着男子的样子,全部扎起束在了头顶,显得十分干净利落。身上的银甲由细致精巧的甲片紧密拼接而成,考虑到使用者是女孩,在防御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美观,此刻正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云乔来到时,蓝敏仪已穿戴完毕,正仔细看着镜子里一身戎装的自己,还是有几分英姿飒爽的。“乔爷爷,现在看来,我似乎是比生辰时高了些。” “是,家主长高一些了。”云乔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远,高是高了,不过也瘦了不少。 云乔是看着蓝晏清长大的,后来又看着兄妹三人长大,他看着父子三人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穿上战甲走上战场,成长为骁勇善战的将军,最后却遗憾离世。 如今最小的女孩还未长成就披挂上阵了,虽然说的只是坐镇,不需她杀敌,可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哪儿能说得准。 “毕竟也是战甲,做的再精细、再薄也是有些重量的,家主年纪小,身量还没长成,长时间穿难免劳累,恐伤了身体。”云乔有些担心,再给累坏了,长不高怎么办? “我从小也是勤学苦练的,这点儿重量又算得了什么?又不需我每时每刻都站在城墙上,累不着。”蓝敏仪没当回事儿。 “战场上刀剑无眼、血腥残酷,家主真的想好了?”云乔还是决定再劝一劝。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去做,这是身为蓝家人的责任和宿命!若我不在边关也就罢了,可既然我在,蓝家就断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况且寒石城的军民值得!”蓝敏仪平静地说道,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试图找一个看起来比较可靠的姿势和表情,可惜身高在那儿,长得又瘦,怎么看怎么不适合出现在战场上。 云乔见她坚持也不再劝,只说道:“蓝星从王爷的亲兵中挑了二十名武艺高强的跟着去保护家主。” 蓝敏仪由着侍卫将头盔给她戴上,然后一摆手,让两个侍卫退下了,“不需这么多人,挑六个弓弩或暗器好的就行,加上青影他们一共十人,足够了。” 云乔闻言一顿:“近身保护的还是挑些刀剑好的吧?” “不用,他们基础功夫都不差,保护我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说城墙上还有其他人呢。”蓝敏仪摇摇头,“我挑这些人是为了杀人的。 据慕雅的情报,萧山这个人因为童年的经历,性格是有些缺陷的,平常看着冷静睿智、老谋深算,实则骨子里带着偏执、疯狂。 看最近的战况也能看出来,从前他指挥作战颇有章法,稳扎稳打,每一步都经过仔细考量,可自我大哥去世后,他明显已经没了分寸,一味猛烈攻击,不顾伤亡,可见大哥于他而言地位很特殊。 大哥死亡的真相瞒得过其他人,可瞒不过萧山,他肯定知道大哥的死是蓝家在清理门户,对蓝家正是十分痛恨的时候。 当蓝氏军旗重新挂上城头时,以他的性格必然是对挂旗之人满怀恶意的,若再听人回报守城的是我,只怕他会按耐不住,亲自来城下,我总不能再让他活着回去。” “家主,这种可能性太低了,他是一军主帅,不可能如此冒险。”云乔摇摇头,觉得她的想法太天真。 “万一呢,疯子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况且,就算他不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啊。”蓝敏仪盯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深沉。 若是她,从小在压抑和仇恨中长大,又失去了一切在意的人,没有美好的过往,又失去了现在,未来也没了希望,她一定会不顾一切,亲自手刃仇人的。 “家主说得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云乔点点头。 “乔爷爷,府里的事就劳烦你盯着了,王叔来了信,伊犁省内通敌的官员可由我们先行调查,你协助平叔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干净。 尤其是闵原贞等知情者,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就前功尽弃了。”蓝敏仪转头盯着云乔严肃地说道。 短短两个月,她的脸上就已经褪去了天真的稚气,带上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家主放心,老奴保证万无一失。”云乔十分恭敬的行礼,然后退出了屋外。 屋里只留下了蓝敏仪,再次看向镜子,似乎不如两个哥哥从前威武,她又整了整领口,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大步走出屋外。 蓝敏仪一身戎装来到了父王和大哥的灵前,十分虔诚严肃地上了香,“父王、大哥,敏仪就要去守城了,敏仪会告诉世人,这城里还有蓝家人,蓝家的精神不灭。 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寒石城,保佑这些善良纯朴的百姓,也一定要保佑敏仪手刃仇人!待边关安宁之时,敏仪再带你们回家。” 蓝敏仪将香插入了香炉内,香烟缥缈盘旋而上,她又满怀感情地看了看两口棺木,微微弯腰行了个军礼,坚定地转身离去。 来到前院,随行的十人已经列队等待了,连青影等四个暗卫都换上了王府亲兵的军服,以蓝星为首,十分英武地站在那儿。 这十人腰间统一挂着军刀,算是常规配制,主要的武器则是各自趁手的远距离攻击武器,各不相同,有常见的弓箭和弩箭,也有特殊打造的奇怪暗器。 这些武器相同的则是都淬了凌楚出品的剧毒,没解药的那种,只要萧山被碰破了一点儿皮肉,保证必死无疑。 蓝星将蓝晏清留下的那把银枪递过来,这枪是蓝晏清的标志,后来又随着蓝敏怀在兰谷关断后,在边关军民的心中是有特殊含义的,似乎这枪立在城头上,他们就是安全的。 蓝敏仪接过了这杆比她高一大截的银枪,也接过了父兄的责任。 没有什么振奋人心、激励士气的话,蓝敏仪只说了一句“出发!”,就带头出了府门,跨上早已备好的战马,向着城墙方向飞奔而去。 街上的百姓都看到了从平西王府出来的这支小队,背着初升的朝阳,穿街而过。为首的是一个瘦小的女将,白衣银甲,提着银枪,英姿飒爽的奔向未来。 第106章 城墙上的死亡 蓝敏仪一身戎装来到了城墙,震惊了众人,肖雨扬更是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了,这怎么没回京不说,还来这儿了? 不过众人的震惊也没什么用,蓝敏仪不顾肖雨扬的阻拦,坚持登上城墙守城,蓝氏军旗也被挂上了城头。 她的到来对于稳定军心民心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而蓝家在军民心中的地位也再次稳固起来,赢得了更深的尊敬与拥护,蓝家好样儿的。 不过,蓝敏仪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和承受能力,她本以为,亲手射杀至亲的自己已经有了无坚不摧的心脏,可事实证明不行。 当她站在城墙上,看到那惨烈的战场时,还是被深深震惊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不可抑制的冒出恐惧,嘴唇微微颤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心中却翻腾不已。 经过数日的鏖战,城墙已经残破不堪,处处可见巨大的裂痕和破损,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摧残,这还不算什么,震撼蓝敏仪的是城墙上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由于战事紧迫,士兵们只来得及安顿伤亡的同袍,根本无暇清理血迹,不同时间、不同人留下的这些血液,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幅用鲜血绘制的画卷,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城墙之下,同样是一片惨状。北狄士兵被萧山逼迫着昼夜不停地进攻,甚至于打扫战场的时间都没有。 又因着最近连日西北风,宣朝军队也不敢轻易使用火攻,生怕火势失控,殃及城墙。是以,城下的一切就这么堆叠在那里,比城墙上更加惨烈。 放眼望去,城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与各种攻城器械的残骸混杂在一起,还有城中扔下的木桩和石块。 这些尸体残缺不全、面目全非,让人不忍直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昭示着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残酷的战斗。 这画面对于第一次上战场的蓝敏仪来讲太过有冲击力,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努力地克制着转身就跑的冲动,右手紧紧握着冰冷的枪杆,希望父王和哥哥能给自己一些力量。 听说蓝敏仪上城了,众位将官陆陆续续过来,其中最高兴的无疑是沈久和了,他一上城就看到了那面蓝氏军旗,心中得意,昨日给了他一个难堪,今日还不是乖乖来了? “敏仪啊,这就对了,这才是蓝家人的样子,倒底是将门虎女,没有给你父兄抹黑。”沈久和怎么看都像个得志的小人。 远远看去,蓝敏仪似乎十分镇定,走近了就会发现她在害怕,十分明显的害怕。虽然没有惊恐的表情,但那惨白的脸色、恐惧退缩的眼神、紧紧握住枪杆而变色的手指,无一不在说明她的害怕。 沈久和心中冷笑,再是张牙舞爪,也不过一个经不起大风浪的女孩,一个年少胆怯的女家主,再加上京中那个才五岁的旁支男丁,蓝家这次彻底完了! 只是沈久和选择性的遗忘了,他第一次见到战后场景时,腿都软了,大脑一片空白,转头就吐了个天昏地暗,而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 而蓝敏仪,此时仍然能强装镇定地回话,“敏仪身为蓝家人,自然当为守城尽一份微薄之力,站在主将身侧摇旗呐喊。” 不止如此,蓝敏仪的脑子也没闲着,沈久和难得上了城墙,就不要下去了吧。她佯装无意间转头,给自己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继续与沈久和闲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最外围那儿突然传来了骚乱,原是有几个北狄士兵拼死杀上了城墙,与附近的士兵撕杀在一起,掩护着后面的人冲上城墙。 “家主小心!”一直跟在蓝敏仪身侧的青影突然出手,右手拿刀将一支小巧的弩箭挡开,左手则顺势揽住了蓝敏仪的肩膀,带着她挪动了几步,离开了危险地带。 其他将官也反应迅速的散开,各自自卫,沈久和也不例外,他人品不怎么样,身手还是不错的。 只是慌乱中,沈九和只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电光火石间,他眼见一只弩箭向自己飞来,但身体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了。 骚乱来得快,去得也快,垛口处的士兵很快将登上城楼之人砍杀干净,连尸体都顺手扔回了城下。 众人恢复了平静,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沈久和,一支弩箭恰好射中了他的咽喉,流出了大量紫黑色的血液。 众人急忙招呼军医前来施救,只有蓝星有些遗憾、愤恨地摇了摇头,当下引起了沈久和部下的不满,“蓝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触景生情,心中哀伤罢了,我家王爷,当日就是被此种弩箭射中,饮恨而去的。”蓝星满目哀伤。 不过沈久和比蓝晏清还要严重,蓝晏清伤在胳膊上,可以拨箭放血,延缓毒发,沈久和伤在咽喉上,一旦拨箭,人立刻就得没了,就连军医来了也是束手无措。 沈久和甚至于连留遗言的机会都没有,那箭正中声带,他根本开不了口,眼神焦急不甘,却无法说明自己是被人害的。 临死之前,他见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蓝敏仪,她恐惧的眼神已消失不见,此刻正眸色沉深地盯着他,带着些嘲讽,沈久和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濒死的沈久和突然激动起来,想要指认什么,可惜并没什么用,这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罢了,不过片刻,沈久和就不甘地离世了,双眼死死瞪着,人生中最后看到的是蓝敏仪嘴角的恶意。 有了这个插曲,蓝敏仪心中的害怕也去了不少,一直到北狄军队的这次冲锋被打退,她才在几次催促下,下城墙去见了莫宇辉。 第107章 停战,反思 蓝氏军旗挂在了寒石城的城墙上,但蓝敏仪也无需时刻站在城头,就算她想,其他将军也不会同意。 他们可不像没脸没皮的沈久和,让一个孩子站在挡在前面,他们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最后一根儿独苗了,若她有个闪失,哪怕是受个伤流点儿血,他们也没脸下去见王爷。 蓝敏仪只在战况不激烈时才被允许上城墙,她对自己的定位也很准确,就是让军民看到蓝家还有人,鼓舞军心、安定民心的吉祥物。 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让人见到她、见到那旗就行,不过她还是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帮忙照顾伤兵。 蓝家的孩子从小练武,难免受伤,也为了让他们遇险时可以自救,会让他们学点儿战场上需要的医术,把脉治病不行,但处理刀剑外伤却是会的。 蓝敏仪坚持救助伤兵,已经脱离危险并拿回主将之位的莫宇辉也就同意了,只嘱咐军医让她做些熬药之类简单干净的事儿,偶尔伤兵多,忙不过来时,她也会给一些轻伤病人处理伤口。 几日坚持下来,倒是赢得了不少好感,之前士兵们看她就是王爷的女儿,世子和少将军的妹妹,虽然天然对她有几分好感,但也距离感十足,毕竟这是京城中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小姐。 可这贵小姐居然能放下架子来给他煎药,甚至是处理伤口,丝毫没有嫌弃鄙夷之意,这些大头兵们被感动的不行。 而且说来也奇怪,自从蓝氏军旗再次挂在城墙上以来,北狄军队的攻势就有些减弱,而且越来越弱。 军民们对蓝氏军旗本就有些盲目崇拜的,如此一来更是坚定的认为是这面旗子吓到了北狄人。 不过蓝敏仪和那些高层将官却不这么想,他们都知道,蓝家没人了,蓝氏军旗早没了之前的分量,也就是有些象征意义,看着好看罢了。 在己方这儿,这军旗还能用来激励士气,面对敌人,没了骁勇善战的蓝家人,那军旗就是一块儿布! 他们认为要么是北狄有其他阴谋,要么就是北狄军队出了变故。蓝敏仪知道内情,更是坚信这其中有蹊跷,毕竟看萧山之前的表现,他明显就是因蓝敏怀之死而疯狂报复,又怎会突然放弃了? 可若说有阴谋,又实在是不能理解。 因为经过这几日不顾一切的猛烈进攻,寒石城城墙受损严重,士兵伤亡过半,对北狄来讲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此时攻势减弱,无疑是给了寒石城喘息之机,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了,那之前所有的牺牲都会成为笑话。 待寒石城得到休养,待宣朝的粮草、援军赶到,北狄再想破城几乎就没有希望了。 依之前的战事来看,北狄主帅是个心机谋略之人,不可能犯这种错误,所以他们都觉得应是北狄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加派了斥候小队前往侦查。 这日,寒石城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大地迅速被白雪覆盖,气温更加寒冷。 天气如此恶劣,北狄干脆停战了,寒石城的守军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紧绷着神经,与敌人对峙,就算敌人攻势减弱后,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如今天公作美,给他们争取了时间。 这几天蓝敏仪坚持不肯回府居住,只住在蓝敏怀从前的屋子里,尽管那里简陋无比,可她睡得很踏实。 如今双方暂时停战,她已经没必要坚守在城墙上了。 再说,他们要抓紧时间修补城墙,日夜不停施工,噪音大。雪天又寒冷,城墙这里条件实在艰苦,莫宇辉怕蓝敏仪身体受不了,就命严诚议将她送回王府。 蓝敏仪没拒绝这份好意,这段时间她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从小到大真没这么苦过。 夜晚,见过了云乔等人,简单处理了府中事务后,蓝敏仪决定好好休息休息。 泡了一个久违的热水澡,身心得到舒缓的蓝敏仪缩在自己的房间内,享受着难得的轻松与安静。 自小跟在身边伺候的人回了京城,蓝敏仪又不习惯屋内有生人,所以也没要人守夜,几个丫鬟帮她收拾好一切就退了下去,屋内只剩她自己。 这几天一直被紧紧束缚的头发终于得到了解放,洗净擦干后柔柔地披在了肩上,冰冷沉重的战甲和配套的结实内衬,也换成了温暖柔软的白色睡衣。 一身轻松的蓝敏仪抱着一个狐狸毛的毯子,慵懒地倚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向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外面肯定是个很美的雪夜。 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府内十分安静,众人忙碌一天,早已陷入了沉睡,蓝敏仪倚在窗边,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下的簌簌声响。 今天蓝敏仪并没有失眠,她只是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变化。 前几天她推已及人,笃定了陷入疯狂的萧山会不顾一切地除掉仇人,在得知自己去了城头上时,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亲眼看仇人惨死的机会。 谁知她想错了,萧山不但没有如她所料的亲自来阵前,甚至连以往凌厉的攻势都减弱了,大雪一落下,更是直接停战了,似乎也并不迫切想要报仇的样子。 蓝敏仪反思自己,难道自己现在比萧山还疯狂?这样不好,不行! 她和萧山可不一样,萧山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了。可她是在关爱中出生长大的,她还年轻,还有漫长的生命,她还要带着亲人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更何况,她还有家族,她身为家主,还要带着堂弟将家族延续下去,就算保不住平西王的爵位,她至少得让蓝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可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杀意好像重了些,开口决定沈久和以及那些奸细的生死时,她甚至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很不正常。 若依她从前的性子,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些人该死,也肯定会下令处死,但做决定时必然会挣扎一番,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当家主需要杀伐果断,这不假,可也不能冷心冷血的漠视生命,当一个家族开始漠视人命时,离抄家灭族也不远了,况且她是一个正常人,不该如此冷血的。 蓝敏仪思及此,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该的,她首先得是个正常人,才能做好这个家主,而且怎么也得长成一个冷静、理智、谨慎的人,而不是一个疯子,看来以后她得好好控制自己了。 第108章 瘟疫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一夜,屋顶、地上、树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白茫茫一片,十分漂亮,可惜在寒石城中,没有人有心情欣赏这番美景。 天气越发寒冷,再加上没过靴筒的积雪,人们的出行都受到了限制,粮食短缺,取暖的木柴短缺,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县官方大人为此几乎愁白了头。 对此,蓝敏仪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大雪封路,她就算想要购买木炭等物资,也运不过来,只能让云乔尽量缩减王府用度,挤出些物资交到方大人手中,聊胜于无吧。 雪用不了几天就会融化,蓝敏仪最担心的还是北狄人,不知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城外同样是一片苍茫,一望无际的雪原给斥候的侦察带来了难度,那厚重的雪白遮住了地面上的丑陋,却也让上面的一切无所遁形。 斥候们的衣服装备都换成了雪白的,小心翼翼地混到了北狄军营附近,却发现北狄军营中似乎没有人了,他们都退回到了兰谷关。 去兰谷关侦查就更难了,必然是城门紧闭,一只鸟都飞不过去的,莫宇辉等人对此十分头疼。 蓝星倒是有办法,之前蓝敏怀按北狄方法训练的,可以攀登悬崖峭壁的士兵还在,完全可以通过兰谷关南北两面的峭壁进城,他主动找到蓝敏仪请战。 “现在山上也都是积雪,你有多少把握能成功攀登上去?况且这方法来自北狄,之前又已暴露过,萧山在山谷中吃过一次亏了,又怎会没有防备?”蓝敏仪对他的提议不看好。 “家主放心,昨日属下已带人去附近山上试过,虽然确实难了许多,但并非登不上去,属下已挑出了几名精英,完全可以胜任。 至于北狄人的防备。从前没有这攀登方法,看南北两面的山都是绝地,自从掌握了这方法,就发现可供攀登的地方有好几处,北狄人毕竟是外来者,不可能准确地知道每一处。”蓝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你安排下去吧,告诉他们,小心谨慎,保护自身为要,那城里都是北狄人,不好隐藏的。”蓝敏仪点点头,她们急需知道北狄人现在在做什么。 蓝星亲自带人前往兰谷关侦查,直到第三天才回来,幸运的是不但探知了情报,而且全部回来了。 不过他们却没有进城,离城还有十里地时就发了信号,让人去接应。 大约两个时辰后,前去接应的蓝平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瘟疫?兰谷关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本来端坐在桌前的蓝敏仪闻言瞪大了双眼,猛然站了起来,有些维持不住冷静淡然的模样。 这可真是一个极严重的消息,瘟疫这东西,传播的时候可不会挑人,北狄人会得,宣朝人也会得,而且寒石城百姓如今饥寒交迫,身体虚弱,更是难以阻挡瘟疫的侵袭。 蓝平也有些急躁,这真是天大的灾祸了:“回家主,正是瘟疫,蓝星他们接触到了病人,故而不敢入城,只在城外将消息告诉了属下。 他们打听到,自十天前,北狄军营中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发病,恶心、呕吐、口舌生疮、呼吸困难。 后来发病的人越来越多,严重的发病后四五日就会死去,症状轻的也不过多活个三两日,目前为止,北狄人发病者几乎四成,尚未找到病因和医治方法。” 蓝敏仪想到了北狄人越来越弱的攻势,想到了寒石城下那密密麻麻的北狄人尸体,不禁脸色惨白。 萧山是真的急于报仇没有时间收尸,还是故意将尸体遗留在这里,只为了散播瘟疫? 蓝敏仪努力镇定下来,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此事,才能不引发大的灾难,“乔爷爷,你派人去请莫将军和方大人来府里议事。 将瘟疫之事悄悄告诉他们,莫要宣扬出去,免得引起大范围的恐慌,由两位大人来决定此事该告知何人。” 这两人在寒石城里一个掌军权、一个掌政权,此事该由他们安排才对,这事儿太大了,蓝敏仪撑不住。 云乔走后,蓝敏仪又吩咐蓝平:“平叔,你命人准备御寒取暖之物,以及食物和成品的药丸,给星叔他们送去,别本来没事儿再给冻坏了。” “是,家主放心,必然不会亏待他们的。”蓝平拱手应道,蓝星他们可是英雄,消息来得及时,可能就免去这次灾祸了。 莫宇辉和方大人来得很快,带着两三名心腹几乎是火烧屁股般跑来了。 莫宇辉手下有几万士兵,方大人是全城百姓的父母官,他们几乎不敢想象爆发瘟疫后的惨状。 众人坐下议事,他们也想到了被留在城下的尸体,本来以为天气寒冷,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烂,他们又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干脆就听之任之了,哪想到这些尸体是带着瘟疫的。 “这个杀千刀的、断子绝孙的萧山!”严诚议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道,说的倒也不错,萧山确实断子绝孙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清理城下的尸体。”方大人此时倒是冷静了,已经到这份儿上了,急也没有。 “莫将军,我带人出城清理战场。”严诚议主动请缨。 “不行,隔着城墙说不定还能躲过去,一接触尸体,就坏了。”莫宇辉不同意。 “要不还是火烧,府内还有许多猛火油,泼下去,点上火应该能燃烧吧?”蓝敏仪不太确定的问道,毕竟尸体上的雪尚未完全融化。 “如果多的话应该可以,毕竟猛火油烧起来很猛烈。先试试吧,总比直接去搬尸体要安全。”莫宇辉想了想,做了决定。 第109章 生病 北狄军队的攻击刚告一段落,寒石城又笼罩在了瘟疫的阴影下,知道此事的高层各个忧心忡忡,不过为防止引起恐慌,此事并未公之于众。 莫宇辉开始着手安排焚烧城外的尸体,这并不容易,虽然有猛火油助燃,可尸体分散在城外方圆二三里范围内,操作起来有些麻烦。还要时刻注意风向,免得焚烧时殃及寒石城。 不过这些事情不需蓝敏仪操心,她只需安安稳稳在府里养病就好。 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本不该她这个年龄承受的负担,她被迫承受了太多,身体和心灵都有些不堪重负,雪后这天气又冷,一来二去的,她就这么病倒了。 这病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她就发起了高烧,她房内又不留人守夜,待清晨被侍卫发现时,她已经烧得满脸通红,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好在只是一直喊“父王、母妃、大哥、二哥”,没什么具体内容,只是语气十分孺慕,带点儿撒娇的意味,让人听得鼻子发酸。 人老心软,又看着她长大的云乔更是受不了,又心疼又自责,他就该坚持留人守夜才对,不喜生人在侧,多接触几天不就熟了吗? 屋里有生人在就睡不着,睡不着也总好过生病无人知晓啊,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办? 蓝敏仪病情沉重的将众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如今还有瘟疫这回事儿,就更是让人担忧。 好在经过几个大夫的集体会诊,终于确定蓝敏仪只是得了普通风寒,再就是有些郁结于心,思虑过重。 “云管家放心,家主只是受凉得了风寒,并无大碍,家主自幼身体康健,底子好,一会儿熬好汤药给她喂下去,发出汗来也就好了。 只是这郁结于心、思虑过重,身边人多劝着点儿,最重要的还是家主自己想明白、放下才行。”府里医术最高明的张大夫说道。 张大夫心里有些惋惜地叹口气,想明白、放下,说是这么说,可哪这么容易啊!家主虽然身份高贵,却也是有些可怜。 家主比他孙女还小呢,他孙女还只会在亲人面前撒娇,一点儿苦吃不得。家主却已经家破人亡,背起重担了,不说心计,只说这两月的来回奔波,他孙女就受不了。 “我知道了,有劳张大夫盯着人煎药。”云乔点点头,待人离开后,他转头看向睡得十分不安稳的蓝敏仪,叹了口气。 想明白、放下,这么大的事,这么刻骨铭心的恨,理智的成人都难以放下,更何况一个孩子。平心而论,家主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许多成人都难以达到的状态了。 药很快就被熬好端了过来,蓝敏仪虽有些迷糊,但还是知道喝药的,喝完药就再次沉沉睡去,一个时辰后,出了一身大汗,脸色不那么红了,烧一退下去,人也就清醒了。 “乔爷爷,你怎么在这儿?”蓝敏仪的嗓音沙哑,眼神还是有些迷茫,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两个丫鬟急忙上前扶着她坐了起来,在背后给垫了个软垫靠着,又给端来一杯温水,服侍她喝下去,喝完后,她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家主生病了,之前高烧不退,都有些糊涂了。”云乔见她这样放下心来,人还清醒,烧退下来也就好了。 “难怪有些不舒服呢。”蓝敏仪还是感觉全身酸痛,有气无力的,“几时了,可有事发生?” “马上就要午时了,倒是没什么事发生。就是去军营喊张大夫时惊动了几位将军,都担心您的身体,又军务繁忙脱不开身,故而派了人来探望,如今尚在府中等消息呢。”云乔回道。 “我已经没事了,乔爷爷你打发他们回去吧,莫让几位叔叔担心。”蓝敏仪放松地向后倚着,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云乔离开后,几个丫鬟服侍她换下了汗湿的睡衣,穿上了柔软、舒服的家常衣服。床上潮湿的被褥也被撤下,换上了干爽的。 厨房里给送来了一碗稀粥和两碟清炒的小菜,清爽开胃。没想到时还没觉出什么,见了饭菜,饥肠辘辘的肠胃立刻发出了抗议,蓝敏仪食欲倒是不错,全吃了下去,总算是有了精神。 听到汇报的云乔很满意,还能吃就没事儿。 吃过饭后,依然是回床上休息,等下午又吃了一碗药,蓝敏仪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张大夫再次把过脉后也说没事了。 只是云乔不这么认为,让几个丫鬟盯着她,不许她起身,自蓝敏仪当上家主后,云乔还是第一次管束她。 “绿竹和紫桐伺候家主这么久了,也该熟悉了吧,以后让她们两个轮流值夜。”云乔被这次的事吓着了,这是苍天有眼没有出事,否则他罪过就大了。 “行。”蓝敏仪知道他担心,她自己也有些后怕,“乔爷爷,此事也怪不得你,是我任性不许人值夜的,以后不会如此了。” 直到傍晚,莫宇辉才抽出时间来府上探望,只说让她好好养病,万事以自身为重,外面的事等她病好后再操心也不迟。 如今莫宇辉和方大人对蓝敏仪的态度让人很舒服,若蓝敏仪有什么意见或举措,这两人都会认真对待,不会因她年龄小而漠视,也并不怕她抢功劳。 可若是蓝敏仪没有主动插手,他们也很少主动将她扯进来,他们还是将蓝敏仪视做需要呵护关照的小辈儿,并不会因她做了家主就强迫她承担什么责任。 一天都没什么事发生,蓝敏仪十分清闲地养病,直到晚饭后,蓝平给送来了一封信。 云乔本来不想让她多操心的,但这封信是慕雅写来的,且标记为十万火急,要求蓝敏仪亲启。 慕雅已经回了北狄,两人信件往来不多,平常都是由下属交流情报,这次只怕是有大事了。 蓝敏仪深吸一口气,从蓝平手上接过信封,拆开看了起来,眼中渐渐露出了不可置信。 被信上的内容一提醒,蓝敏仪突然将这次瘟疫与之前看过的一本册子联系起来,这症状与册子上描述的一般无二。 她意识到,这场瘟疫可能并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110章 投毒 慕雅给蓝敏仪来了信,上面详细介绍了兰谷关的疫情,并且询问:凌楚从前是不是研究过大范围内使用的毒药?这瘟疫是不是你们制造的? 这次瘟疫的症状是恶心、呕吐、口舌生疮、呼吸困难,一旦发病,十天内必死无疑,北狄的军医对此束手无策。 而经慕雅仔细调查,这次瘟疫比较特殊的一点是,最先发病的都是萧山之前带来的那些人,后面赶到的五万援军,这两天才陆续有人发病。 这可太反常了,瘟疫是不会讲究先来后到的,有那幸运的,可能处在瘟疫病人中间数日也不会被传染,而那倒霉的,可能只在附近走过一次就发病了。 在慕雅看来,这次的瘟疫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瘟疫,倒像是中了慢性毒药,日积月累,直至毒发身亡。 要想给十几万人下毒,也就只有下在水源里最稳妥,毕竟所有人都免不了喝水,只是水源处都是有人日夜把守的,这毒又是怎么源源不断地进入水源的? 信看完了,蓝敏仪陷入了沉思,拿信的手缓缓放下,又瞬间反应过来,两手用力将信纸撕碎,然后起身走到炭盆前,将信纸扔进盆中,化为灰烬。 盯着那信纸变红、燃烧、成为灰烬,直到彻底与炭灰融为一体,蓝敏仪都一言不发。 蓝敏仪转身向门口走去,却被云乔拦住了,“家主,外边风大寒冷,你要出去也得先穿上斗篷才是。” 蓝敏仪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我要去书房。” 很快,蓝敏仪就被裹上了厚实暖和的狐皮斗篷,头上也戴着厚实的风帽,确保她不会再次受凉。不止如此,云乔怕她累着,又命人抬来了肩舆。 对于云乔的小心翼翼,蓝敏仪虽觉得没有必要,但也没有反对,知道云乔是怕她病情加重,这次吓到老人家了,她就听话一些安安他的心吧。 两个身强体壮的轿夫稳稳的抬着肩舆,蓝敏仪端坐其上,思绪却飞了出去。 两军交战时在敌方水源内下毒,不战而胜的记载自古有之,但因其招人垢病,所以很少有将领会用这招,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凌楚最初上战场时,虽然与蓝晏清商量着要给敌军投毒,但其实一次也没这么办过,若办了,朝上那些官员不知会怎么弹劾呢。 虽然目前没有用武之地,但万一呢,有备无患,所以凌楚还是研究了几个适合在战场上使用的毒药,都是慢性毒药。 之所以是慢性毒药,为的是保证足够大的杀伤范围。军队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人,自然不可能所有人同时饮水,若用的是烈性毒药,一旦有人饮水后毒发身亡,其他人就会戒备,那这毒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些特殊毒药的药方都被蓝晏清亲自保管,蓝敏仪也是拿到家主令后,去家主的密室才发现的,里面不止有药方,还有一些成品,想来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就来到了书房,云乔亲自给她点上蜡烛后才退了出去,偌大的书房里只留下她一人。 蓝敏仪端起一个烛台进了密室,径直奔向角落里的一个箱子,箱子里是一堆石块,石块上面还有一本小册子,这石块也是凌楚研究的一种慢性毒药,得意之作。 这药的外形看起来与石块一般无二,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投入水源,这石块就会慢慢地渗出毒药。 只要不将石块捞出来,这毒就一直渗着,据凌楚计算,这个过程可以持续几十年,可以说是一次投入,终身受益了。 这加入了毒药的水,人短时间内饮用没有任何明显症状,毒素只会在体内累积,慢慢瓦解人的身体。 当症状显现时,就说明身体已经被损害到一定程度了,这时候,身体基本到了强弩之末,就算是服下凌楚配制的解药,也只有五成的机率能活下来,且身体损伤不可逆转,日后离不开药罐子了。 这药不可谓不恶毒,大概是蓝晏清也觉得这药太狠毒,杀伤力太大,所以特意将它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上次蓝敏仪整理密室时,只草草看了一遍,以至于听到瘟疫症状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一起。 蓝敏仪打开小册子仔细对比,这次瘟疫的症状、发病时间等等特征都与小册子上的记录相符。 再加上慕雅的消息,蓝敏仪已基本确定,这次瘟疫真是人为,而下毒之人不用想,肯定是她大哥! 寒石城府内有密室,兰谷关那边也有,这些“战略物资”肯定有准备,而能拿到的人只有蓝敏怀。 当时蓝敏怀坚持断后,除了真心御敌外,肯定也是为了能方便下毒。 若蓝敏怀真的走上了造反那条路,萧山所统领的北狄军队必然是他最大的支援,可他在最初就已经打定主意不让他们活着了。 这是笃定了自己心狠手辣肯定会清理门户吗?还是说,无论怎样,他都会逼着自己立起来,帮自己清除障碍后,用他的生命给自己、给蓝家换一条生路。 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眶再次流出了热泪,她的大哥,命运对他不公又残酷,可他的心中却永远都有一份单纯的坚守。 大哥在兰谷关的水源中下毒,是立了大功的,要不是这“瘟疫”阻碍了北狄的军队,只怕这寒石城在几天前就已经易主了。 可这事儿她不能说出去,一旦说出去,边关的百姓不会说什么,朝中只怕要翻了天。 十几万大军被毒杀,哪怕这是要闯进中原烧杀抢掠的敌人,有些文官也会觉得她大哥太过残暴不仁,伤了仁义、礼仪之邦的风范,甚至觉得这杀孽太重,会给国家带来天谴灾难。 第111章 萧山染病 兰谷关内,疫情愈演愈烈,十几万大军已去世大半,其余人也陆续开始发病,北狄各地调来的大夫对此束手无策。 北狄朝廷万般无奈,虽然很不甘心,但已有放弃之意,不只是放弃这些大军,也放弃了与宣朝的战争,做这个决定对北狄来讲十分艰难,但他们确实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北狄王对家人无情无义,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算是个优秀的君王,且野心勃勃,一心向往中原富饶的国土。 自他登基后就励精图治,以积蓄力量图谋中原。 这场战争北狄准备了几十年,不但在军队、兵器、粮草上投入巨大,还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建立起了周密的情报网,以确保能一举占领中原。 直到今年,北狄王自觉各项准备工作已完成,北狄已占据天时和人和,且自己年老体衰,生怕再不开战就将留下遗憾,所以派出了秘密培养的萧山统兵挂帅,直指中原。 可惜天不遂人愿,自战争一开始,北狄王就生病了,且越来越重,处理朝政力不从心,下面的几位王子开始争夺王位,且越来越激烈,朝廷对前线的关注支持就减少了。 而被寄予厚望的萧山,战争开始时确实表现突出。 兰谷关外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胜仗,攻打兰谷关虽然受到了阻碍,可也算顺利,还成功除掉了蓝晏清,极大地打击了宣朝军队士气。 但至此之后,上天的眷顾开始转移,战场形势发生转变。 先是北狄国内粮仓被焚毁,运粮队伍遭劫,粮草不能及时运到,导致攻打寒石城一事被延误,没能乘胜一举打开宣朝的门户。 好不容易粮草和援军赶到,但军中开始零星有士兵生病,又兼之进入了严冬,那就该好好的休整,明年开春再战。 谁知萧山却突然下令进攻寒石城,还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猛烈进攻。 萧山给出的理由倒也十分正当,现在宣朝军队无粮草、无支援,远比他们艰难。等到来年开春,宣朝的支援早到了,再加上宣朝本就占据地利,那这场仗就更难打了。 虽然当时有几个将官提出了异议,认为宣朝如今同时与几国开战,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兵马和粮草就越吃紧,没有必要在此时进攻,付出巨大的伤亡。 但萧山在军中颇有威信,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曾经的主帅海纳明对其盲目崇拜,所以进攻还是开始了。 虽然海纳明比别人知道的秘密多,也知道蓝敏怀的事,也猜到萧山可能是在为蓝敏怀报仇,但他相信萧山不会为私事影响公事,不会漠视士兵生命。 可惜他不知道萧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这些大军于萧山而言不过是棋子,眼见人生无望,萧山只想着疯狂报复、发泄一番。 士兵们顶着上官和瘟疫的双重压力拼死攻城,可随着瘟疫越来越严重,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攻城一事就后继无力了。 一场大雪落下,萧山突然下令停战,停战与开战的命令一样突兀,可是并没有人反对。 虽然谁都知道再有几天,寒石城必破,但他们已经撑不住了,减员严重、粮草短缺,他们甚至很难组织起一场有效的冲锋了。 更难过的是,朝廷放弃了他们,已经打算让他们自生自灭了,可惜他们已占领兰谷关,寒石城也指日可待,这难得的战果就要失去了。 北狄王病重,掌权的几位王子没有北狄王的雄心壮志,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利益,相比于开疆拓土,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享受。 况且北狄国内的精锐之师都被萧山带出来了,如今爆发了瘟疫,眼看就要全军覆没,那几个没什么魄力的王子自然不可能再投入什么,干脆直接放弃。 “元帅,五天前就该到的粮草和药材,至今没有消息,京城那些人,这是想让我们在这自生自灭嘛?”海纳明义愤填膺地说道。 “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利益,他们怎么会再投入呢。”萧山语气平淡,蜡黄的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北狄想占领中原,没机会了!” 若他父王能多活两年,说不定可以,现在?无论哪个王子上位,元气大伤的北狄都要走下坡路了。 “可我们还有五六万人呢,他们就这么放弃了?”海纳明不甘心。 “五六万又怎么样?没有解决瘟疫的方子,这五六万人只怕连年节都过不去,他们又何必再搭上些粮草? 还不如让我们死在这儿,免得将瘟疫带出去。”萧山说话的同时,喘着粗气,他也发病了。 若不是猜到了这瘟疫的真相,知道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萧山一定带大军返回,用这瘟疫灭了北狄,毁掉他父王最珍视的东西,发泄他从小积累的怨恨。 “元帅难道就这么任人宰割了?谁知道是不是那几个王子在故意害你?”海纳明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萧山苦笑,“你带着那些还没有发病的士兵退回关外吧。 带着剩下的物资,去我们之前扎营的山谷,离开了这尸横遍野的地方,说不定还有条生路。” 萧山看着这个粗鲁却真诚的大个子,事到如今仍在为自己着想,就想试着为他找条出路。 萧山知道蓝敏怀肯定将毒下在了兰谷关,离了这儿,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海纳明决不临阵脱逃!况且这营中人只怕早已染病了,只是尚未发作而已,还不如大家死在一起的好。”海纳明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万一就有幸运的呢?本帅还指望你给我报仇呢,这不叫临阵脱逃,这叫保存实力,静待日后。”萧山说着从桌上抽了一支令箭,“这是军令,不容你讨价还价!” 打发走了海纳明,萧山有些支撑不住的靠在椅子上,蓝敏怀啊蓝敏怀,你可真是无愧于姓蓝啊! 早几天前,萧山就猜到了瘟疫的真相,毕竟他知道王府里有一个用毒高手,说不定就能研究出一些奇特的毒药。 只是萧山不打算说出来,后继无人的萧山现在想的是祸灭北狄,蓝敏怀至死都在保蓝家保宣朝江山,甥舅俩的目标倒也有些一致的地方。 他自觉对不起姐姐,外甥可怜的身世也与他有关,临死之前,就成全外甥吧。 看样子,蓝家真是个很好的家族,才让外甥宁愿死也想方设法保蓝家。 萧山眼中有些向往,他这一生罪孽深重,只怕来生也无缘投胎到这种人家了。 第112章 迟到的援军 弘嘉二十五年,腊月,临近新年,宣朝和北狄之间的战争颇有些戏剧性的落下了帷幕。 这场战争开始的隆重惨烈,结束的却有些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自那场大雪后,兰谷关内的北狄军队挣扎在瘟疫的魔爪下,再也没能力发起攻击。 而在得知治疫无望后,北狄朝廷已然放弃了兰谷关的大军,再无支援和军需送到兰谷关,残忍地任由几万人自生自灭。 至腊月下旬,兰谷关内已是横尸满地,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兰谷关也成了一座死城,远远望去,那城的上空都好似飘浮着死寂和不祥之气。 哪怕兰谷关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宣朝和北狄双方也都再无人敢靠近,曾经无数人浴血奋战、拼死争夺之地,反倒成了两国之间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可悲可叹中带着些荒谬可笑,简直是上天开得最残酷的玩笑。 关于蓝敏怀投毒的事,蓝敏仪并未公布出去,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希望大哥去世后,还要被那些文官批判,背上骂名。 反正寒石城内久久无人染上瘟疫,那些官员和将军的担心也基本放下了,他们都认为已成功将瘟疫挡在城外了。 只是,寒石城的西城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打开了。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临近年关,若是此时回京,只怕就要在路上过年了,所以蓝敏仪决定待年后再启程。 她给京中的王太妃去了信,将实际情况告知,免得老人家忧心,并向祖母告罪。 腊月二十三,小年,宣朝的援军也终于赶到了,不是平西军,也不是定南军,而是白舒哲带领的从各地征调的地方守军。 弘嘉帝已经平安回到了京城,不过朝廷内并无多少变化,因为他病了。 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处理自己的绿帽子,在下令将月嫔和那个孩子凌迟处死后,就一病不起了。 弘嘉帝病的十分严重,这段时间他又怕又气,兼之来回奔波,身体疲惫,精神压力大,保养得再好,他也是个老人了,禁不起折腾。 在宫外提心吊胆、精神紧绷时还能强迫自己撑着,生怕一疏忽就回不了京了。这一回到皇宫,安全有了保障,精神稍一松懈,身体也就垮了。 所以朝中的事还是基本由荣韶凌和两位丞相做主,定王只老实地跟着荣韶凌做事,宸王和秦王倒是有心介入政权。 只是这两个争权夺利的人看到了荣韶凌大权在握,却没看到荣韶凌的压力,或者看到了也并不想分担,只想着瓜分权力。 闹不好就要亡国了,还只想着自己那点儿私心,朝中头脑清醒的官员自然不会惯着两王,所以他们根本找不到夺权的突破口。 如今宣朝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层出不穷,荣韶凌忙得焦头烂额,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 北境还好,镇北军与北胡打得激烈,但双方势均力敌,处在僵持的状态中,朝廷只需提供粮草就可。 西境的问题就大了,同时与北狄和西夜两国开战,平西军已经吃不消了。 西夜虽是临时起意、趁火打劫才开战的,但也并不草率,军队兵多将广,后勤军需完备,粮草充足。 留守西南的十万平西军苦苦抵挡二十万西夜大军,但两国边境没有像兰苍山脉这样的天然屏障,所以这仗打得比西北还要艰难一点儿。 主将沈久泰几次发奏折求救,考虑到两边的实际情况,荣韶凌和两位丞相、兵部官员及京中老将商议后,决定让北上支援的定南军改道,就近支援西夜战场。 至于寒石城那里,征调各地的地方守军及后备军,命宁国公白舒哲率军前往支援,这些军队并不是精锐,战力比不上边境三军,但朝廷实在是无兵可调了。 好在等白舒哲带人赶到时,寒石城已经不需要援军了,不过这些援军带来了粮草,可解寒石城断粮的困境。 蓝敏仪随着莫宇辉等人去城外迎接了白舒哲,白舒哲与莫宇辉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将目光转到了老友的遗孤身上。 蓝敏仪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虽然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身形,但还是能看出她单薄了许多,站在瑟瑟的寒风中,身边又俱是魁梧的将军,就显得她十分瘦小可怜。 清澈灵动的眼睛变得漆黑深邃,白舒哲与云乔有了相同的感觉,这双眼睛与之前阴暗时期的荣韶凌太像了,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可爱的婴儿肥也没有了,饱满圆润的脸蛋儿变得瘦削,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就连嘴唇都是苍白的,配上那眼神,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 “敏仪拜见叔叔。”见白舒哲看向自己,蓝敏仪急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敏仪不必多礼,快起来!”白舒哲走上前,伸出双手虚虚一扶。 “多谢叔叔。”蓝敏仪直起身来,眼神很平和,再没有从前长辈面前的活泼爱笑。 蓝敏仪从不养在深闺,几乎是蓝晏清这些好兄弟看着长大的,接触的多,感情上自然与那些一年见不了两面的普通小辈儿不同。 白舒哲近距离仔细打量几眼,更加心疼了,家遭巨变,真是难为她了,“今天天寒风大,敏仪先回府中吧。 临出京前,我去府中拜见太妃,老人家让给你带的东西,还有你的人也带回来了,就在后面,你先去看看。待我交接完毕,就去府上。”他得去祭拜友人。 “多谢叔叔,敏仪在府中恭候叔叔。”蓝敏仪微微行礼,退了下去。 白舒哲其实也没太多的事,如今战事停歇,不用协商战事,只是交接粮草,安排这些人的住宿罢了,对此莫宇辉他们早有准备。 不到午时,白舒哲就到了平西王府,见到了蓝晏清父子俩的牌位。 白舒哲凝视着那牌位,脑中浮现出了蓝晏清的身影,他们几个好兄弟自幼相识,一起长大,领头的自然是身为皇子的荣韶凌,可将他们聚在一起,人缘儿最好的却是蓝晏清。 可惜自一出生就盼望着海晏河清的人,却在乱世中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旁边下人给白舒哲递上一炷香,他小心接过举在身前,“晏清,……”在心中默默祭告一番,无非是让蓝晏清放心,他会帮忙照顾家中老小等,然后弯腰行礼,将香仔细地插在香炉中。 蓝敏仪在旁边,跪拜答谢。 第113章 京中情况 过了小年,眼看就是新年了,虽然战争带来的苦难还未消失,但寒石城却肉眼可见的多了些喜庆热闹,城中百姓都在准备新年。 之前寒石城岌岌可危,眼看他们就要死于战乱,或背井离乡流亡关内,结果上天给敌人降下了瘟疫,让他们死里逃生,这很值得隆重的感谢上天,也值得大肆庆祝劫后余生。 不过平西王府中还是那样气氛低迷,丝毫不见新年的喜庆之气。蓝晏清父子二人停灵府中,府中各处依然缟素一片,来来往往的人脸上也没有喜气。 蓝敏仪不想过分约束下人,干脆给那些拖家带口的放了假,让他们自去家中过年,阖家团圆。只留那些家人不在边关或本就是孤儿的人伺候。 这两天,蓝敏仪不需再为战事或百姓忙碌,加之之前得病影响了身体,故而终日缩在府中休养。 不过蓝敏仪缩在府中也没闲着,她在为回京后将要面对的事做准备。听京城来人讲解京中的事情、各处的动向,在心中暗自盘算该怎么面对,怎么处理。 朝廷上的事,是由白舒哲亲自告诉她的,毕竟蓝家的下人无法获知朝廷内的隐密消息,而白舒哲这个做长辈的真心要关照友人遗孤。 不过朝廷中没有多少需要蓝敏仪注意的事,或者说她注意也没什么用,她只能看着事情的发展。 让她心中安慰的是:闵原贞已经认罪伏法了,一切都按照蓝平的设计发生。萧水的事被成功遮过去了,平西王侧妃宁如愿就是个普通的英烈遗孤,与平西王同时被奸细刺杀身亡。 据白舒哲说:荣韶凌接到了蓝敏仪的书信后,就从朝中派了钦差来调查奸细一事,眼看已查到了闵原贞头上。 北狄方面为隐瞒真相杀人灭口,结果没能杀了闵原贞,却杀了他“挚爱”的妻儿。 闵原贞悲痛欲绝,悔恨交加,主动投案自首,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伊犁省内的北狄奸细被一网打尽,而这场战争宣朝失利的“真相”也被人知晓。 几十年前,家道中落、饱尝世态炎凉的闵原贞被北狄人收买,这其中弘嘉帝的鄙夷、蔑视功不可没,甚至收买他的奸细还是弘嘉帝在街上交的狐朋狗友。 几十年来,闵原贞利用弘嘉帝的信任,借职务之便在伊犁省内各处培养、发展奸细,包括军中。 而国师云岚本是楼兰奸细,楼兰灭国后被北狄收买,此次大战就是云岚与闵原贞共同设计执行的。 他们一个在京中负责将弘嘉帝骗到边关,一个在边关刺探军情,协助北狄军队攻占中原。 可惜没想到弘嘉帝虽然昏聩却得上天护佑,乱军之中,愣是被蓝家父子救出去了。 不过经过奸细的不懈努力,蓝家父子还是都死了,只是动作过大,暴露了他们自己,引起了蓝家人的注意,进而被朝廷得知派来了钦差。 这口供中所说事情太多,时间跨度太长,让人不好分辩真假,有老人倒还记得君臣二人年轻时的事迹,证实了一些事,再加上据说病床上的弘嘉帝,看了闵原贞的供词后,被刺激的吐了血,倒让人对这口供深信不疑了。 这事儿虽没闹得人尽皆知,但上层人物基本都知晓,稍微有点儿良心的都在感叹蓝家的悲惨。 弘嘉帝引狼入室,任用奸细做一省巡抚,导致伊犁省奸细遍布,军情泄漏。 又在奸细的蛊惑下御驾亲征瞎指挥,一仗害死了十七万大军,并影响了后面的局势,导致兰谷关失守,蓝家成年男丁全部战死。 当初平西王庶长子蓝敏怀,救驾之功都没换回一个世子之位,如今蓝家男丁只剩了个旁系的娃娃,依弘嘉帝的作为,这平西王的爵位就得断了,蓝家只怕就此衰败了,对其他家族也没什么威胁了。 况且朝中如今主事的又是荣韶凌,荣韶凌与蓝晏清的情意有目共睹,当蓝晏清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一向冷情克制的荣韶凌在朝堂上就红了眼,之前给蓝晏清找过麻烦的人陆续以各种理由获罪,所以也没人敢落井下石。 众家族都想明白了,如今只有老幼妇孺的蓝家不值得他们对付,没什么好处不说还会影响名声得罪襄王。 在朝中,蓝家已经出局了,他们的敌人是那些同样盯着蓝家权势的家族。 因为蓝敏仪做了家主,接了家族的重担,所以朝中各人的善恶,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网,白舒哲都给她讲得很详细,只是在提到蓝家势力被瓜分时,措辞很委婉,怕刺激到她。 这种父亲离世,家族势力被瓜分的苦,白舒哲尝过,只是他那时已经十五岁,还是世子,能名正言顺接过爵位,立在朝堂上,将那势力再夺回来。 可才十岁的蓝敏仪,没资格袭爵的蓝敏仪没这个机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若她真是个单纯无知的孩子还好,至少能少些痛苦烦恼,可偏偏她早慧,懂得并不少,也就难免痛苦、无奈、不甘。 虽然白舒哲说得委婉,但见过之前沈久和那些人的丑陋嘴脸,蓝敏仪哪会不知道这其中的事? 她确实不甘,可也只能暂时咬牙忍了,女子的身份限制了她的行为,她也只能日后暗中报复这些小人,无法光明正大的夺回家族的荣耀。 不过,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甚至二十年,永远都不会晚,等到敏宏长大,有了从军、入朝的资格,她一定能将蓝家失去的一切再夺回来。 第114章 王太妃的恨 今年对于宣朝来讲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几乎有了些亡国之势。 自今年开年以来全国各地旱灾、蝗灾、洪灾、雪灾一个接一个,朝廷一直在免税、赈灾,以至于国库空虚。 边境同时与三国开战,还有其他各国虎视眈眈盯着,一旦发现宣朝陷入垂死挣扎,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宣朝分食殆尽。 朝廷里下半年以来就十分忙碌,临近新年也没有停歇,往年腊月二十朝廷就该封印放假了,今年却不行。 因为北面和西面的战争不能停,南方的雪灾更不会因为过年就融化,所以朝廷还得接着办公。 而京城的普通百姓虽不知道这些军国大事,但他们忧心是疫情,自入冬以来,京城周边各县陆续出现了天花,并渐渐向京城逼近。 所以京城里的气氛并不如往年热闹,虽然新年的准备工作在进行中,但喜庆中多少透着些不安惶恐。 在这种喜庆加惶恐的气氛中,平西王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府里的气氛既不喜庆也不惶恐,只有悲哀和萧瑟。 王府的主院正房,宽阔气派、雕梁画栋的五间上房,内里摆设富贵奢华,无一物不是上品。 寒冬时节,屋里点了火墙,十分暖和,阳光透过窗纸影影绰绰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影,让这屋里无端透出一股垂垂老矣的沉闷。 王太妃此时正倚在床上读信,信是从边关送来的,蓝敏仪亲手所书,洋洋洒洒好几页纸,王太妃读得很认真。 王太妃有些憔悴,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干枯没有光泽,脸上皱纹深了许多,气色很不好,眼神黯淡无光,比前两月瘦了不少,拿着信纸的手布满皱纹,仔细看还微微有些颤抖,一副久病卧床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脆弱。 蓝敏仪在边关这段时间,无论是书信还是白舒哲等人都说王太妃身体康健,实则她来边关不久,王太妃就病了,只是不想孩子们担心自己,一直瞒着。 开始不过是一些老人家的时令病,休养了几天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可随着蓝敏行、孙夏微、蓝晏清的死讯相继传回京城,王太妃一次次接受打击,病情复发,还越来越重了。 家里人小心伺候着,金绾日日来探望,宫里皇后也派人来探望,就连忙得没时间回府的荣韶凌,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探了病。 太医尽心医治,无数好药供养着,再加上王太妃自己也顾念蓝敏怀和蓝敏仪兄妹俩,就这么顽强的挺了过来。 可惜没几天,蓝敏怀的死讯又传了回来,王太妃当即就吐血昏迷了,几个太医用尽浑身解数才将她从阴曹地府抢回来,不过也是强弩之末,没几个月寿命了。 王太妃心疼蓝敏仪小小年纪遭受如此大的变故,不忍她在边关还要忧心自己,故而命众人暂时隐瞒她的病情。 王太妃一页页翻看着信,越看脸色越差,本来黯淡的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信看完后,双手好似脱力般垂到了被子上,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身边伺候的静嬷嬷见状问道:“太妃,发生何事了?” “阿静,敏仪说今年来不及回京过年了,明年再回来。”王太妃的声音透着虚弱。 “太妃前日不就猜到了吗?现在启程这年就得在路上过了,您不是还担心小姐着急,特意传信让小姐待年后再回吗?”静嬷嬷扶着老太妃换了个姿势,柔声细语地说道。 王太妃其实也不着急让蓝敏仪赶回来,就这么根独苗儿了,她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只是,“晏清临死前将家主令给敏仪了,她是家主了。” “小姐从小聪慧,又是公认有心计的襄王殿下教导过的,必能担起家族重任。”静嬷嬷被王太妃说得有些摸不到头脑,小心应对着。 敏怀少爷过世后,王太妃就说过小姐要做第三位女家主了,这怎么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呢? “可她说,她会好好教导敏宏,姐弟齐心,让蓝家重归繁荣。”王太妃的眼睛直直盯着被上的花纹,说完后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十分疲惫。 静嬷嬷瞬间了然,知道王太妃为何不悦了,她斟酌着说道:“太妃,这家族还是得靠男子啊,小姐再聪慧再优秀,她也无法站上朝堂啊,就是去军中,没有男丁撑着,她也寸步难行啊。”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阿静,我恨啊!这家主之位要落到三房头上,我恨啊!蓝庆志为一己私欲害死兄弟和侄子,我怎么能允许他的孙子得到家主之位? 蓝家一共四房,有三个绝了嗣,偏偏罪孽深重的三房还有香火,凭什么?上天不公啊! 敏仪虽不是我亲孙女,可我是把她当亲孙女养大的,她两位祖父都是被蓝庆志害死的,我怎么能看她为仇人之孙做嫁衣裳啊? 你看之前那两位女家主,她们落什么好了啊?”王太妃老泪纵横,双手恨恨地捶着床,整个身体都在虚弱的颤抖。 “太妃!”静嬷嬷双眼含泪握住王太妃的手,她是王太妃从小的贴身丫鬟,一生的心腹,自然知道王太妃的心结在哪儿,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蓝家就这么一个男丁了啊! 王太妃被紧紧握住了双手,冷静下来后,眼神狠毒的可怕,“城外不是在闹天花吗?你想办法弄些病患的衣服回来。” “太妃?稚子无辜啊!”静嬷嬷一惊,握着王太妃的手都松开了,“蓝家可就这一个男丁了啊?况且敏宏少爷才五岁,单纯的很,小姐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稚子无辜?当年被蓝庆志害死的那些人哪个不无辜?那十万大军不无辜吗?我夫君他们兄弟三个不无辜吗?我那两个儿子不无辜吗? 先太子不无辜吗?更何况若先太子不死,哪会有当今这个昏君继位的机会?又怎么会害得蓝家几乎绝嗣?”王太妃有些气虚,声嘶力竭地吼着,眼中露出偏执的恨意,是蓝庆志自己做孽太重! “太妃,慎言啊!”静嬷嬷急得不行,幸亏伺候的丫鬟们都下去了。 “敏宏是个好孩子不假,”王太妃继续说道,甚至有些疯癫,“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蓝庆志的孙子!更不幸的是其他各房绝嗣了,他没有替祖父赎罪的机会了! 当年我得知真相时,只恨不得杀尽三房所有人,不过是考虑到晏清身单力薄,才将晏城两兄弟留下为他摇旗呐喊。 若敏行或敏怀活着,我也可以让敏宏活着为他们冲锋陷阵,可现在只剩下敏仪了,有朝一日,敏仪所有的一切都会落在敏宏身上,我绝不允许!” 第115章 寡淡的新年 “可是,太妃,若敏宏少爷没了,这蓝家就没指望了啊,小姐也没指望了!”静嬷嬷极力劝阻。 “蓝家还要什么指望?”王太妃冷笑一声,“蓝家世代致力于忠君爱国,无怨无悔地为皇家冲锋陷阵,可因着这郡王爵位惹来群狼环伺,早晚得家破人亡,要么战死,要么被人陷害,还不如就这么算了。 至少平西王父子三人为国战死,连最小的女儿都挂起军旗、站在城头上压阵,绝无愧于满门忠烈这个词,蓝家虽落幕,但忠烈之名仍在。 至于敏仪,敏宏成不了她的指望,她的指望是她自己,一生为自己筹谋,不比为他人殚精竭虑来得好?” “太妃,小姐那么看重家族,她不会同意您这么做的。”静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 “所以我才让你尽快去办,赶在敏仪回京前办好。”王太妃很坚决。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小姐是家主,这府里有什么事能瞒她一辈子啊?若有朝一日她得知真相,岂不是与太妃生了嫌隙?”静嬷嬷看王太妃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急躁。 “不必等她探知,待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告诉她,她从小心软善良,看什么事都爱往好处想,我得告诉她人心难测,教她心狠一点儿,免得日后被人欺负。”王太妃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摆摆手,“我累了,要歇了,你下去办吧。” 静嬷嬷见她这样,只能放弃了劝说,她细心地服侍王太妃躺下,又叫来一个丫鬟守着,自己才退出去办差了。 屋内,王太妃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多时,眼角有泪珠流下,她梦到了早逝的夫君和儿子们,一晃二十多年了,他们三人的面貌都有些模糊了。 王太妃这一生分为两个阶段,前半生顺遂无忧,幸福美满。父母宠爱,兄弟姐妹和睦,嫁人后与丈夫伉俪情深,婆婆慈爱,妯娌们省心,后来又有了两个优秀的儿子和可心的儿媳。 后半生丧夫丧子,孤苦度日。一天之内,她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没了,高贵幸福的郡王妃变了孤寡老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蓝庆志,明明事发前已有人发现了问题,并告知了他,若他立即派人去示警,完全可以避免那场灾难,可蓝庆志没有,他故意瞒下了消息。 王太妃的梦中,老平西王父子转身离开,背影越来越模糊,转眼间,父子三人消失,换成了蓝晏清。 这个过继来的侄子,两人成为母子太晚,没能培养出母子情,可也是家人是亲人。 她曾经无道理的迁怒过他,可这孩子却是个忠厚的,一直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尊敬有加。 娶妻生子后更是将孩子送到她身边养着,她有了三个可爱的孙子孙女承欢膝下,可这一切又没了,上天太残忍了。 她当然知道蓝敏宏无错,可她就是不能容忍蓝庆志的孙子有朝一日成为家主,当年蓝庆志陷害兄弟侄子,为得无非是爵位和家主之位落到他们三房,她怎么可能甘心让蓝庆志得逞? 反正她也要死了,大不了就是死后清算罪过,下十八层地狱罢了!她甘愿领受! 静嬷嬷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就带回了天花病患的衣服,与蓝敏宏的衣服混在一起放了一夜,为确保万无一失,其后几天也如法炮制。 很快就到了新年,平西王府的新年没什么可过的,毕竟家中有丧事,不许有任何庆祝活动。 王太妃因病不能下床,借口不能将病气儿过给孩子,都没见他们,只让静嬷嬷送出了几个素淡的荷包,装着压岁钱。 年夜饭吃得很沉闷,一桌子颜色寡淡的素菜,两位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吃得没滋没味的,孩子小,熬不了夜,丧夫的两位夫人也没心情守岁,吃过饭,就各自散去了。 寒石城的平西王府内,这年同样过得愁云惨淡,大年夜的,府内挂得仍是白纸灯笼,从寒石城上空看去,有些格格不入。 京城好歹还是几人一起过年,寒石城这儿,吃年夜饭的只有蓝敏仪一人,不过她命人将饭桌搬到灵堂,摆了三套碗筷,好歹算是同父兄一起过年了。 想到从前京中过年时的热闹,她只能就着心中泛起的酸楚吃着清淡寡味儿的白菜饺子。 今天军中一起过年守岁,莫宇辉本来怕她一个人过年孤寂,让她一起过去,被她拒绝了,看着别人热闹,未必就比孤独在家好,况且她有重孝,新年出门犯忌讳的。 从前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禁忌的蓝敏仪开始在意了,原因就是萧水,当年许多人说脸上有胎记不祥,会带来噩运,可蓝家杀伐之气重,从不在意这些。 若蓝家在意,萧水又哪儿能进入蓝家,又怎能将蓝家害得这么惨? 吃过年夜饭,蓝敏仪就留在了灵堂里,她要守岁。一个小姑娘,大年夜独自在灵堂里守岁,怎么看怎么惨。 所幸守到一半儿时,白舒哲来了,他本身就是个临时将领,在军中一起吃个年夜饭走个过场儿就算了,他更担心蓝敏仪,也当最后陪陪朋友了。 对于白舒哲的到来,蓝敏仪是很感激的。两个远离家乡的旅人凑在一起聊天儿守岁,多是蓝敏仪问,白舒哲答,香炉中香气盘旋而上,烛光闪烁,一切都很安然。 第116章 返京 过了年,正月初六,蓝敏仪就要扶灵返京了,平西王的灵柩返乡,那一切仪仗自然是齐全的,整个队伍规模宏大。 寒石城这里的平西王府,蓝家人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更何况若爵位没了,这敕造的王府应该就会改为平西将军府了。 所以蓝敏仪将王府内的重要东西都收拾好一并返京,侍卫、奴仆等也大多随她返京了,只留下一些本地人看家护院。 蓝平是负责暗探的、蓝星、蓝谷是蓝晏清的亲兵正副统领,如今自然是跟着返回京城。 而蓝天和蓝中,是王府中出去的家将,已在军中有了官职,他俩对蓝家忠心耿耿,提出要随家主回去,却被蓝敏仪拒绝了。 无论日后如何,平西军中总要有自己人才行,她要为日后蓝敏宏从军做打算。 这天早上,莫宇辉和白舒哲带着寒石城的众位将领前来送行,按照军中的规矩,身着盔甲,左胳膊上缠着白布条,步行护送灵柩出城。 沿途街道上挤满了百姓,他们是自发前来送行的,个个面容悲戚,平西王驻守在边关多年,几次抵御外族入侵,保全了他们的生命和家园,这些事寒石城的百姓们都记得。 穿白挂孝的队伍离寒石城而去,浩浩荡荡 、渐行渐远。 沿途各官府都要迎接、礼送平西王灵柩,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等队伍到达京城时,已是正月末了。 弘嘉帝病情才刚刚好转,就打起精神开始理政了,倒不是他多么勤政爱民,而是怕时间长了,荣韶凌彻底架空自己。 得知蓝晏清灵柩返京的事,弘嘉帝下旨命众位王爷、皇子及文武百官去城外十里亭迎接,以示皇恩浩荡,自己没有忘记蓝家的功劳。 在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地方,弘嘉帝不介意多给蓝家一些尊荣。 这天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呼啸,虽已是正月末,气温却没有回暖,寒风吹在脸上,仍然让人吃不消。 京郊十里亭,数百人列队等候于此,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无论对蓝家是善意还是恶意,亦或者事不关己漠然视之,反正此时都穿着素服,神情肃穆,规规矩矩地站在这儿。 站在最前面的是几位王爷皇子,依次是弘嘉帝的弟弟英亲王、定王、襄王、宸王、秦王、五皇子和六皇子,后面则是按品级列队的文武百官,基本与年前迎弘嘉帝回京时差不多的规模了。 虽然提前确定了灵柩到达时间,但总要提前去做准备,尤其是负责此次迎接的荣韶凌提前了一个时辰到这儿,那文武百官谁敢比襄王爷晚到?就是那些王爷、皇子都不好来得太晚。 在众人被冻的鼻尖冰凉,忍不住流鼻水的时候,总算是远远见到了白色的旗帜,荣韶凌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再次红了眼眶。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陪他长大,在他陷入罪恶的深渊时及时将他拉出来的朋友,忠心跟随、全力辅佐的朋友,出京时意气风发,回来的却是一口棺椁。 今天蓝敏仪并没有乘车,而是骑在了马上,也见到了那十分隆重的迎接仪式,心下只觉得讽刺,弘嘉帝一直在刻意打压父王,如今人没了,他反倒不吝啬恩赐了,可又有什么用? 世人都说死后哀荣,可死后的丧礼再隆重奢华,也不及生前的平安喜乐。 队伍来到近前,蓝敏仪翻身下马,而荣韶凌也带人迎到了近前,双方相见,第一件事就是宣读圣旨。 荣韶凌拿出了明黄色的圣旨,蓝敏仪见状跪下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西王……” 弘嘉帝这圣旨写得很漂亮,几乎将蓝晏清夸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忠臣良将,夸完之后,就是弘嘉帝对蓝晏清的死表示极大的痛心和哀悼。 这在蓝敏仪听来十分刺耳,我父王的忠心、功绩你全都知道,他生前却受着你的无端猜忌和打压,人死后又来惺惺作态,真让人恶心! 说完了场面话,就该是皇帝的恩赐了,弘嘉帝真是给了蓝晏清极大的体面。 首先赐谥号“武忠”,这是宣朝武将的最高级别谥号。 再则以亲王的规格下葬,还特命襄王荣韶凌负责操办葬礼,在宣朝还从没有哪个臣子享受过这种待遇。 可蓝敏仪听完只想冷笑,弘嘉帝这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呢,既能向天下展示他的皇恩浩荡、重视功臣,又能打压排挤政敌。 她虽远离京城,可京城内的政局并非一无所知,现在弘嘉帝急于从襄王叔手中夺回政权,所以给他派了这个旷日持久且繁琐的差事。 以襄王叔对父王的情意,对葬礼绝不可能敷衍了事,那朝中的事可能就顾不上了。 最后弘嘉帝又赐下了臣子的最高荣耀,配享太庙。前面两条还好,对于配享太庙,蓝敏仪十分不屑。 这是许多臣子的毕生追求,可她父王并不想死后配享在弘嘉帝庙中,不是她父王不配,是弘嘉帝不配! 圣旨宣读完毕,荣韶凌将圣旨交到蓝敏仪手中,亲自扶她站了起来,“起吧,王叔送你们回府。” 荣韶凌早接到白舒哲的信了,如今看蓝敏仪这模样就知道不太好,也不让她浪费时间精力应付这些没用的人,早点儿回府吧,府里还有大事呢。 这些达官显贵们在城外的寒风中冻了许久,结果接到灵柩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结束了,有点儿虎头蛇尾的感觉,众人离开的十分迅速,太冷了,有事儿回城再说。 荣韶凌看蓝敏仪这瘦弱的样子,不许她再骑马,拉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则骑马跟在了马车旁。 “王叔。”蓝敏仪打开车窗,轻轻唤道,低低的鼻音带着些孺慕,这段时间她太累了。 云乔他们虽好,却不是家人,不是她的依靠,相反她做为家主,应该努力成长为他们的依靠才对。 “莫怕,以后万事有王叔。”荣韶凌听出了她声音中蕴含的情绪,转过头去,柔声安慰道。 第117章 回府 回到平西王府,府内所有的一切早已准备妥帖,蓝晏清和蓝敏怀的棺木被移入府内安置好,阖府众人哭了一场,祭拜了一番也就完了,外面的客人今天不来。 刚才没见到王太妃及三个堂弟妹,蓝敏仪心下诧异但没多问,此时却听两位堂婶说,四个人都病了。 “怎么都病了?什么病?”蓝敏仪急了,她现在就怕听到家里人出事。 “伯母自去年你离京后就犯了旧疾,不重,养了一段时日也就好了,边关正在打仗,伯母不让人说这些事打扰兄嫂。 谁知后面家人相继出事,连番打击之下,伯母就重病不起了,怜你小小年纪,在边关独自支撑着,更不许人打扰你。 这些日子多亏了襄王妃时时关照,太医们走马灯似的来诊病,总算是稳定了病情。”蓝晏城夫人有些伤感地说道。 蓝敏仪默然,有些自责,是她疏忽了,祖母年老,接连受到打击,又怎能会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她这自小健壮的都病了一场呢。 “敏宏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一起病了?”蓝敏仪问道,蓝家如今可真是流年不利。 “这京郊闹起了天花,府里明明说了不许人出城,可有个该死的仆妇就偷偷出了城,回来后还来内院伺候,小孩子身体弱,这不就病了!”蓝晏星夫人说着就流下泪来,丈夫战死了,就给她留了这么一个女儿,结果又得了这凶险的病。 蓝敏仪心下一惊,这天花可是会死人的,又都是小孩子,身体差,她自己八岁那年得天花,就差点儿没挺过来,她还是府中公认健壮的孩子。 “可让太医瞧过了?太医怎么说?”蓝敏仪有些焦急地问道。 “瞧了,说是病势凶险,也开了些药,只是吃了不见效,太医也没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她们还不许我去照看,敏丹还那么小,她想母亲啊!”蓝晏星夫人悲从中来,哭诉道,她本身就是个柔弱的性子。 “你又没出过花,让你去照顾,你也染上那要怎么办?”蓝晏城夫人说道,她比弟媳妇镇定的多,她从前得过天花,好歹还能见到孩子, “好了,敏仪,你先去拜见伯母吧,一会儿襄王殿下安排好事务,只怕还有事要找你。” 蓝敏仪同两位夫人去了主院,下人通报时,王太妃正在床上痛哭,周围嬷嬷丫鬟站了一圈,却劝不住她。 前面那震天的哭声,她听到了,知道是儿子孙子回来了,她有心去前面,可她下不了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老太太一时又痛又急又气,就放声哭了起来。 “祖母,敏仪回来了。”蓝敏仪跑过去,跪在床边,抓着王太妃的手。 “好孩子,你回来了,祖母就你这一个孩子了。”王太妃抱着她痛哭,老太太也不在乎体面不体面了,她就只是个没了孩子的可怜老人而已。 “祖母!”蓝敏仪被她感染,扑在老太太怀里哭了起来。 两位夫人也跟着落泪,但还是急忙上前宽慰,生怕这一老一小哭出个好歹来。 哭了一刻钟,王太妃才渐渐住了声,搂着蓝敏仪劝慰,直到有人来通报荣韶凌来了,这才急忙收拾妥当,将人请了进来。 荣韶凌来也没什么别的,不过是请安探视,并说了说葬礼的安排,王太妃没什么意见,只说请他关照。 反倒是蓝敏仪有事要说,辞别了王太妃,将荣韶凌请到了蓝晏清的书房。 书房正中摆着几口上锁的大箱子,命下人退下,蓝敏仪亲自将门关上,又从袖中拿出钥匙,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双膝跪地,一脸严肃地将东西递了出去。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荣韶凌一言不发,只一脸凝重地盯着她,若说从前最了解蓝敏仪的人,绝对是荣韶凌,但今天荣韶凌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她了,直觉告诉他,这丫头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震撼。 荣韶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让她站起来,只缓缓伸手接过了册子,打开一看,却是凌楚的笔迹,是他写的毒药说明书。 荣韶凌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蓝敏仪一眼,也没问,低头继续看了下去,渐渐地眼中翻起滔天巨浪。 “兰谷关的瘟疫就是此物造成的?”荣韶凌问道。 莫宇辉送进京的奏折将兰谷关的瘟疫介绍的很详细,而荣韶凌也对这救了宣朝一命的瘟疫很好奇,所以看得很仔细,记住了瘟疫的情况,与这册子上的记录一般无二。 “是。当初兰谷关将要失守,我大哥自请为撤退的大军断后,趁机将此物投放在了城内各处水源。”蓝敏仪不卑不亢地回道。 猜到了真相后,她又命蓝星带人悄悄去了趟兰谷关,捞出了这毒物,证实了猜测。 “为什么没有上报朝廷?”荣韶凌面沉似水。 蓝敏仪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当时战况危急,事急从权,大哥私自做了决定,事后还没来得及上报,大哥就遇刺身亡了。 敏仪是在瘟疫肆虐后才发现真相的,此举有伤天和,朝中太多迂腐之辈,他们未曾身临其境,不知当时局势的凶险,只怕会攻讦大哥伤天害理,敏仪不忍大哥为国着想却在身后背负骂名,故而隐瞒至今。” “如今为何又说了?”荣韶凌眼中不辨喜怒。 “因为王叔不是迂腐之人,您会理解这种做法,敌人犯边,国家危难之际,用什么方法退敌就不重要了。 再则兰谷关从古至今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至关重要,如今因瘟疫而被两国放弃。敏仪不知朝廷会做何打算,故而将实情告知,这不是瘟疫,不会传染。 若朝廷有意恢复兰谷关的繁荣,只需派人清理北狄人尸体,将水中毒物捞出即可,三个月后,水中毒素就可消失。 还有就是,敏仪认为大哥拯救了国家危难,他的功劳不该被埋没!”蓝敏仪斩钉截铁地说道。 虽然在她看来死后哀荣没什么用,但生前他大哥遭遇了命运的各种不公,没道理死后功绩还要被埋没。 第118章 追封蓝敏怀 荣韶凌看着在自己面前笔直跪着的女孩,心中只感叹孩子确实变了。 若是从前,她也能理解投毒一事,但说起十几万人的生死不可能这么平静,她从前是个心软的孩子。 蓝敏仪说得不错,荣韶凌确实觉得投毒没错,而且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若不是蓝敏怀当机立断,很可能现在北狄骑兵已经屠戮中原了。 真到那时,趁火打劫的就不只西夜和北胡了,周边各国群起而攻之,宣朝很可能就此亡国。 至于有伤天和,北狄军队不在自己国家好好待着,跑到别国来烧杀抢掠,本身就伤天害理,该遭天谴的! 不过此事也确实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不但蓝敏怀要在史书中遭人诟病,就连宣朝也会被周边国家忌惮,所以兰谷关的瘟疫只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起来吧,我不会让敏怀遭人垢病,也会为他争取应得的尊荣,救驾之功,止战之功,就算无法追封平西王,但封一个国公,配享太庙还是要的。”荣韶凌伸手去扶蓝敏仪起来。 “敏仪代大哥谢过王叔,只是配享太庙就不必了,我哥哥年少,毒杀十几万敌人之事又不能公布,实在担不起如此大的殊荣,若惹得朝臣不满就不好了。”在荣韶凌面前,蓝敏仪丝毫不掩饰对弘嘉帝的不喜。 这话说得倒像从前的蓝敏仪了,理智中带着点儿执拗和任性,比她这一天表现出的冷静而识大体更合荣韶凌的心意。 而荣韶凌也能理解蓝敏仪。 战场上刀剑无眼,上战场就会死人,这谁都知道,蓝家人更是深有体会,也有思想准备。 可这次,若无弘嘉帝御驾亲征,军队不会死伤惨重,蓝家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痛失亲人的孩子对罪魁祸首有怨怼,这完全可以理解,不孝子荣韶凌自己都克制不住的在心中责怪父皇呢。 荣韶凌虽然是皇家人,目标也是成为皇帝,算是坚定不移的皇权维护者,但此时他却允许蓝敏仪表达真实的情绪,哪怕她有些藐视皇权的意思。 荣韶凌不想看到从前随性洒脱的丫头在失去父亲庇护后变成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模样。 日后荣韶凌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只要她不做祸国殃民的事,荣韶凌就会保她一生恣意洒脱。 “我明白你的意思,起来吧,你父王虽是父皇的臣子,却是我的伴读,至交好友,日后我会想办法让他配享在我的庙中。”荣韶凌向她保证道,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蓝敏仪松了口气,转身又从箱子中拿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王叔,这是凌伯伯这些年所研究的药方,这几个箱子里是成药,今日一并交由您处置。” 兰谷关的事说出来,必然会扯出凌楚,凌楚出品的毒药各式各样,能满足毒杀的各种要求,而兰谷关的现状也证明了他的实力,所以这些东西蓝敏仪不敢私自匿下,怕引来皇家猜忌。 荣韶凌接过来翻了翻,这册子是凌楚随手整理的,字迹大小不一、深浅各异,正的歪的各式各样,还有涂改,甚至有他偶尔所发的牢骚。 荣韶凌看得心中难过,这也是他的朋友,虽然平常有些不着调,爱好有些奇特,却是个很靠得住的朋友。 “我命人誊抄一遍,这原件就给你保存吧。”荣韶凌将书册合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荣韶凌猜到这小狐狸肯定记录过毒方,既然如此,不如给她手中的东西过个明路。 “谢王叔。”蓝敏仪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缓缓伸手接过了册子。 她确实抄下了方子,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上呢,而且就算她真的没留下方子,弘嘉帝也未必会信。 “你在王叔面前不用耍心眼儿,王叔不是迂腐不讲理的人,也不希望你与王叔生分了。你父王兄长没了,做为蓝家家主,你日后会面临许多困境,王叔就是你的底气。”荣韶凌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行了,我先走了,明日再过来。” 蓝敏仪心下感动,直接说了实话:“王叔,药方有早已誊抄好的,您直接带走就可。” 荣韶凌心下安慰,“好,让人连箱子给我一并送过去,我走了。”说罢,摆摆手自顾自地出门了。 蓝敏仪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愣神,无论如何,关于萧水、关于蓝敏怀的身世,她得一辈子瞒着王叔,再也不是从前无话不谈的岁月了。 心思一晃而过,眼见荣韶凌已走出了十几步,蓝敏仪急忙追了上去,送他出府门。 荣韶凌从平西王府离开后,径直入了宫。 养心殿里,面带病容的弘嘉帝正在批阅奏折,批过的奏折堆满了书案,旁侧的桌子上还堆着许多待批阅的。 为了从儿子手中夺回权利,弘嘉帝前所未有的勤勉。批奏折累得头昏脑胀、心烦气躁,一听说荣韶凌求见就更烦了,“让他进来!” “你不去操办平西王的丧事,跑进宫做什么?平西王为朝廷戎马一生,劳苦功高,他的身后事,你可不能漫不经心地办理。”弘嘉帝一脸严肃地说道,十分有些道貌岸然的味道。 “请父皇放心,父皇的旨意,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必会尽心尽力操办平西王的丧事,让天下臣民知道父皇皇恩浩荡。” 弘嘉帝没让免礼,荣韶凌就老老实实地跪在那儿回话,态度十分恭敬,“儿臣此番进宫是为平西王长子,宁边伯蓝敏怀请封的。” “朕少不了他的封赏,但这总得按次序,今日封了蓝晏清,明日就该他了,你急什么?”弘嘉帝十分不悦。 前次蓝敏行的灵柩抵京,弘嘉帝本想给他以郡王规格下葬就算了,而荣韶凌在朝堂上带人据理力争,蓝敏行本身就是郡王世子,又是救驾之功,最终蓝敏行被正式追封了平西王。 “儿臣今日得知,蓝敏怀除救驾、守城之功外,还有止战救国大功,故而赶在追封圣旨前进宫,面见父皇,还请父皇屏退左右。”荣韶凌十分正经地说道。 “止战救国?”弘嘉帝不太相信,但还是命左右退下,只留了孙喜伺候。 “父皇,兰谷关的瘟疫并不是上天所降,而是蓝敏怀投毒所致,父皇请看。”荣韶凌从袖中拿出东西呈上。 弘嘉帝脸色阴沉地接过东西打开。 荣韶凌接着说道:“当时兰谷关经多日战火,军心民心涣散,城墙损坏严重,眼看已守不住了,集结军队退守寒石城才是上策。 蓝敏怀自请留守断后,直到寒石城已建起防线,他才带人撤退,但当时北狄军队人数占优又攻势迅猛,若我方援军无法及时赶到,则寒石城同样岌岌可危。 蓝敏怀为战局考虑,撤退前在城中水源投入毒物,这才让北狄大军覆没,两国边境转危为安。” 弘嘉帝只略沉吟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痛快:“拟旨,追封宁边伯蓝敏怀为镇国公,以郡王之礼下葬。” 其实也挺好理解,御驾亲征是弘嘉帝一生中最丢脸、最害怕、最受罪的时候,他想起来就懊恼,对于挑起战事、害他丢脸的北狄更是恨之入骨,蓝敏怀无疑是给他狠狠出了口恶气。 第119章 重症 送走了荣韶凌,蓝敏仪就回了后院,探望患了天花的弟弟妹妹。 先去了蓝晏城的院子,她到的时候,恰好两个太医正从屋里出来。 “见过蓝大小姐。”两位太医很客气,虽然如今蓝敏仪只是个无级无品的普通贵女,但她家满门忠烈,又有襄王关照,日后肯定是极尊贵的。 “两位大人,这段时日有劳了。”蓝敏仪急忙还礼,“只是不知弟弟妹妹病势如何了?还请两位大人如实告知。” “大小姐,小少爷的情况倒是还好,只是两位小姐病势沉重,二小姐尤为严重,还请大小姐和夫人们早做准备吧。”在蓝家常来常往的李太医回道,脸上带着叹息和悲悯。 蓝敏仪心里咯噔一声:“李太医,前年我出花儿,也是病情沉重,还是您妙手回春给医好的,如今还请您多费心。” “给大小姐用过的药如今已用了一遍,均无大用,大小姐当初病愈,主要还是赖小姐身体底子好,又心性坚定,卑职的药只是个辅助作用罢了。”李太医回道。 “我知道了,多谢太医。”蓝敏仪微微点头致意,吩咐身边的丫鬟:“念心,你送太医出去。” 念心送两位太医离开,并送上了厚厚的诊金。 蓝家从来不缺钱,郡王爵位已是封无可封了,所以每次立功后,皇帝赏的大多是田地和金银,就是这次,除了死后的尊荣,弘嘉帝还额外赏了金银及贵重东西。 蓝晏城夫人迎了出来,脸上带点儿湿意,“敏仪来了,你去看看吧,敏如已然烧迷糊了,太医说只怕不好了。” 这屋子分里外两间,蓝敏宏住外间,蓝敏如住里间,方便蓝晏城夫人照顾。 蓝敏仪先顺路看了看蓝敏宏,看起来还算可以,脸上顶着几个红点儿,有些发烧,头脑倒还清醒。 蓝敏如就不行了,头上顶着散热的湿毛巾,烧得脸颊通红,迷迷糊糊地嘴里不住嘟囔着。 蓝敏仪正在忧心,却听外面有人快速跑动,接着是门口婆子申斥的声音,“哪院的丫头?慌慌张张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奴婢禀四夫人、大小姐,刚才二小姐去了!”小丫鬟忙忙乱乱地跑到门口跪下,哭诉道。 蓝敏仪闻言急忙跑了出去,“你说什么?” “大小姐,二小姐去了,我们夫人已经哭昏过去了,院子里乱成一团,请大小姐过去。”丫鬟重复道。 等蓝敏仪和蓝晏城夫人赶到的时候,蓝晏星夫人已经被下人唤醒了,正满脸泪痕,呆愣愣地抱着女儿。 “你们怎么办事儿的?五婶婶没出过天花,你们怎么让她抱着敏丹?”蓝敏仪匆匆上前要分开母女二人。 “敏仪,让我抱抱吧,我已有二十几天没碰到敏丹了,初时我们母女两人还能隔着窗子说说话,后来她就没力气说了,早知她也要离我而去,我就该日夜不离地守着她。”蓝晏星夫人双手将女儿抱得死紧,脸上的表情却很麻木。 她的丈夫战死沙场,刚魂归故里,还没来得及下葬呢,唯一的女儿又没了,她自觉活着也没多少意思了,还不如一家团圆呢。 “敏仪,随她去吧。”蓝敏仪不懂为母之心,不能理解那种绝望,蓝晏城夫人却是感同身受。 “可是……”蓝敏仪不赞同地看着蓝晏城夫人。 “她已然抱了许久,摸过敏丹身上的结痂,你就是强行分开也无用了,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蓝晏城夫人想到自身,更是感伤,用手帕拭着眼眶的泪水。 主院里,王太妃也听到了信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颤抖的右手努力地数着一串檀木佛珠,嘴里小声诵着经。 回京的第一天,事多繁乱,直到外面漆黑一片,蓝敏仪才满身疲惫地回了自己房间。 挥退了欲要伺候她洗漱的下人,蓝敏仪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她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拿出了刻刀和雕刻了一半的桃木,努力静下心来继续雕刻。 才雕了没几刀,她突然停了手,似乎是忘了一件事儿,“诉心,你进来。”她叫了一直在京中留守的丫鬟来问话。 “小姐,您唤奴婢何事?”诉心推门进来。 蓝敏仪放下手中的东西,边擦手边问道:“这段时间咱府里共有几个出天花的?” “一共有五人,小少爷和两位小姐,那个擅自出城的仆妇,以及与那仆妇一同做活的仆妇。 “那两个仆妇现在如何了?”蓝敏仪脸色不太好看,得病的人不多,说明并未在府中扩散,那仆妇是个做粗活的,很少接触孩子,怎么偏偏三个孩子都病了? “说来也怪,那俩人病得都不重,尤其是那出城的仆妇,被两位夫人下令关在柴房,缺医少药的,听送饭的人说都快痊愈了,真是祸害遗千年!”诉心愤愤不平。 主家不许众人出城,为此还多发了一月月钱做补偿,这人偏偏不听,若只害了自己是活该,结果害了三位小主子,她反倒要好了,真是没天理。 心中猜测被证实,蓝敏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睁开眼,“去叫蓝平过来。” 她得天花时曾研究过,这病分轻症和重症,与个人体质无关,而是病症本身的差别,仆妇得的是轻症,三个孩子却是重症,明显不是同源。 有些人迫不及待要斩草除根啊! 第120章 宣和郡主 第二天上午,蓝敏仪命蓝平追查的事还没结果,宫里的圣旨就到了,蓝敏仪带着蓝府众人接旨。 第一道圣旨是追封蓝敏怀为镇国公,并以郡王之礼下葬,总算没有埋没他的功绩,蓝敏仪对此深感欣慰。 第二道圣旨则是册封蓝敏仪的,她被封为了宣和郡主。 这封号是荣韶凌定的,以国号“宣”字为封号是因为蓝家于国家功勋卓着,“和”字则取意和平、和乐,祈愿宣朝和平,蓝敏仪一生和乐。 除了这个十分贵重的封号,还有其他恩赏,简单说就是: 因为蓝家世代忠烈,而蓝敏仪在边关亲上战场,小小年纪巾帼不让须眉,所以特意恩典,保留郡王府原貌直至蓝敏仪离开蓝家,另外允许蓝敏仪拥有五百亲兵。 这实在有些出乎蓝敏仪预料了,她谢恩后接过圣旨,悄悄递了个荷包给前来传旨的孙喜,里面是银票。 孙喜态度十分恭敬,接过荷包,又略说了几句,并以自己的名义去灵前祭拜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府内众人十分激动,虽然府内有丧事,不敢露出喜色,但他们心中已在尖叫了。 他们小姐封了郡主,这可是第一个用国号做封号的,还能保留王府原貌,拥有五百亲兵,蓝家还有希望啊。 蓝敏仪打开圣旨,仔细看着,不用想也知道,后两条必然是王叔给争取的。 按惯例,郡王嫡女封县主,可蓝敏仪父兄都殉国了,而她自己在边关时也贡献颇大,边关递上的奏折都没有隐匿其功绩,所以弘嘉帝很痛快地给她封了个郡主。 蓝家只剩下了出身旁支且年幼的蓝敏宏,对弘嘉帝而言,这是一个收回平西王爵位的绝佳机会,而他也正是这么打算的,朝臣们也大多是这个想法。 弘嘉帝向来不喜欢蓝家势力过于庞大,而蓝敏宏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对于朝廷并无实际用处。因此,收回爵位乃顺理成章之事,荣韶凌找不到切实的理由去阻止。 朝廷封赏功臣的方式无非就是加官晋爵,但王朝延续久了,世袭的爵位自然也就多了,每年光是给予这些勋贵们的俸禄和赏赐,就占据了朝廷的大量财政支出。长此以往,给国库造成了沉重负担。 而且许多功臣的子孙后代,终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仗着祖先的余荫、靠着世袭的爵位白享朝廷俸禄。更有甚者,仗着世袭的权利地位,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所以朝廷自然会想办法削减那些无用的爵位,犯罪犯错的自不必说,绝对是收回爵位没商量,严重者更是治罪抄家。 还有一种就是没有嫡子,朝廷也可能趁机收回爵位,因为爵位的传承是按嫡长子继承制执行的。 而就算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承袭时仍需要上奏陛下,请旨正式册立世子,陛下准了才行,并不是你想传给谁就能传给谁的。 如果这家族对朝廷有用,就算那爵爷没有亲生儿子,只有过继的嗣子,只要皇帝认可接受,那爵位就能传下去,比如蓝晏清当年就是如此。 如果这家子孙碌碌无为,于朝廷无功,那只要爵爷没有嫡子,就算有十个八个庶子,皇帝仍然可以以后继无人为理由收回爵位。 如今的蓝家于朝廷而言已经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作用了,只是一个用来展示陛下皇恩浩荡的吉祥物罢了。 但这皇恩浩荡不必体现在爵位上,皇家对平西王父子身后事的重视,以及对遗孤的优待就足够了。 荣韶凌知道弘嘉帝的想法,所以并未极力争取保住平西王的爵位,因为争也无用,反倒可能惹怒弘嘉帝,若他因此迁怒蓝家,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所以荣韶凌给蓝敏仪争取到了其他权力,比如格外开恩允许平西王府保持原貌,直到蓝敏仪离开蓝家,比如允许蓝敏仪有五百亲兵。 蓝家没了平西郡王,按理那府邸的规格就得降下来,首先府门得拆了重建,虽然并不会有什么实际伤害,但对蓝家人来讲,必然造成心灵上的创伤,这无疑是直接宣告蓝家没落了。 因此,荣韶凌提议王府保持原貌,甚至牌匾都不用换,以维护蓝家的尊严和体面,同时也向世人表明,皇帝并未忘记蓝家的功绩。 弘嘉帝只思索片刻就同意了,毕竟在那场惨烈的大战中,他这条命是蓝家父子舍命救出来的,给蓝家一些殊荣也是应该的。只能说弘嘉帝稍微有点儿良心,但着实不多。 至于亲兵,按照宣朝的爵位制度规定,亲王可以拥有一千名亲兵,而郡王则只有五百名亲兵。 因为平西王是要在战场上拼命的,亲兵自然比普通士兵好用,所以与初代平西王有深厚君臣情谊的太祖,特旨允平西王有一千亲兵。 给蓝敏仪求一千亲兵显然是不太现实的,所以荣韶凌退而求其次。 理由也很简单,蓝家是出过几位能征善战的女将的,而蓝敏仪小小年纪就敢挂起太祖亲赐的蓝氏军旗,登上战火纷飞的城头,显然是有这个潜质的,至少胆识过人。 如今西境战乱未平,各国狼子野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一个蓝家人挂起蓝氏军旗,去边关鼓舞士气。 相比于能力资质未显的蓝敏宏,作为平西王蓝晏清遗孤的蓝敏仪,已经能看出不凡且年长的蓝敏仪,已在边关军民心中留下良好印象的蓝敏仪,显然更合适前往边关作这个吉祥物。 像府邸规格、追封死者这种没什么实际利害的事情,弘嘉帝答应的很痛快,但到了亲兵这种事上,他就犹豫了。 五百人说多不算多,可也绝对不少了,尤其是蓝家精心训练出的亲兵,说以一抵百那是夸张,但以一当十却是没问题的,放在这京城中,已算是不小的兵力了。 不过西境未平是真的,而蓝家在边关军民心中的崇高地位,弘嘉帝也深有体会,有个蓝家人在战场上,军队的心就安定,士气就高昂。 对于这点,弘嘉帝心中忌惮,却也不打算改变,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军心安定、士气高昂的重要性了,况且蓝家又不造反。 仔细想想,培养蓝敏仪做这个安定军心的人是有好处的,她一个女孩,功劳再大也无法封爵拜官。 从前蓝家那几个女将,将士们虽尊称一声“将军”,实则无官无职,只是叫着好听罢了,立功后也不过是赏些金银,封个县主、郡主的,没有实权。 让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上战场,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倒不如按照老二所说,借着她在边关上城墙御敌一事,赏赐给她五百名亲兵。 如此一来,日后若是西境需要她再次出征,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不至于引来世人的非议。 思来想去,弘嘉帝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准了。 第121章 询问 蓝敏仪回京三天,基本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前来吊唁之人来来往往,因着弘嘉帝给蓝敏仪的特殊待遇,这两天的客人明显更多更热络了。 男客由荣韶凌安排接待,女客就得蓝敏仪亲自来了,两位婶婶压根儿帮不上忙。 蓝敏丹病逝,丧夫失女的蓝晏星夫人直接倒下了。 本来病情严重的蓝敏如,这两天有了好转,太医说是已经挺过来了,可蓝敏宏却突然之间病情加重,有些不好了,蓝晏城夫人如今时时守在儿子病床前。 金绾倒想来帮忙,被蓝敏仪拒绝了,王府里出了天花,而金绾母子从前未得过,蓝敏仪不想她们有危险。荣韶凌也怕这个,他这几天都没敢去后院见妻儿。 这天忙到傍晚,来往吊唁之人才渐渐停止,蓝平却火急火燎地找来了,请蓝敏仪移步书房,有急事。 蓝敏仪见他这样,知道必是十万火急地大事,否则一向冷淡的蓝平不可能破防。她转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你胡说什么?祖母向来宽和慈爱,怎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听完蓝平的话,蓝敏仪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 “家主息怒,属下本也不敢相信,只是几次查访,均是如此,这是相关人等的证词,您请看。”蓝平恭敬地低着头,递上东西。 蓝敏仪快速的将东西看了一遍,面沉似水,双腿有些脱力,她缓缓坐下,心中翻江倒海。 “家主,如今只需将静嬷嬷带来,一问便知,还请家主示下。”蓝平提醒道。 “不用了,静嬷嬷跟在祖母身边多年,是第一得用之人,还是我亲自去问吧。”蓝敏仪目光幽深,缓缓说道。 在大家族里,伺候长辈的下人都是有体面的。 蓝敏仪起身来到主院,门口的婆子见是她,急忙打着棉门帘,将她迎了进去。 王太妃体虚怯冷,所以屋里火墙烧得滚烫,也不开门窗,导致屋里很闷热,混杂着浓重的药味,有一丝腐朽的感觉。 蓝敏仪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觉这屋有什么不对,今天却感觉一进来就心中发凉。 静嬷嬷正在伺候着王太妃喝药,蓝敏仪请安完毕,就仔细打量着静嬷嬷。 “敏仪今天似乎有心事?可说与祖母听听。”王太妃问道,她也在打量蓝敏仪,很容易发现了她的异常。 “回祖母,孙女并没有什么心事,只是前面规矩繁多,孙女一时间记不全,恐闹了笑话儿,就想请个见多识广的人指教,故而斗胆向祖母借静嬷嬷几天,去前面帮帮孙女。”蓝敏仪故作正常地说道。 “不用了,你想问的我都知道,我告诉你好了。”王太妃很平静地说道。 静嬷嬷急忙端着药碗,带着屋里的丫鬟和门口的婆子,避了出去,远远地看着上房。 “祖母是何意?”蓝敏仪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不是要问天花的事吗?是我吩咐阿静做的。”王太妃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干脆利落。 证实了猜测,蓝敏仪心中全是疑惑和不可置信,她有些颓唐地坐了下去,“祖母,为什么?你为什么打算断了蓝家最后的希望?敏如他们三个还是孩子,什么仇什么怨,让您下此狠手?” “什么仇?杀夫之仇、杀子之仇!”王太妃依然很平静,只是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祖母,祖父和两位伯父是战死沙场的,与三个孩子有什么关系!”蓝敏仪觉得有点儿懵。 王太妃再一次转动起了佛珠,冷声说道:“与她们是没关系,可她们祖父却是罪孽深重。 二十几年前,你祖父他们战死的那场大战,其实有人提前发现了端倪,报给了蓝庆志,请他尽快将信传过去或直接带兵支援。 谁知蓝庆志不但没有送信或带兵支援,甚至在前线战报送到时,又故意拖延了时间。” “祖母从何处听来的挑拨之语?若他真做了,又怎能让别人知晓?这可是大罪。”蓝敏仪不信。 “三夫人娘家人是知道此事的,三夫人娘家败落,她弟弟将剩下的家产挥霍一空后,常来找三夫人打秋风,靠着手中有把柄不知收敛,来的越来越勤,要的越来越多。 三夫人不堪其扰,又不甘心养着个无底洞的弟弟,所以两人时常争执,我才偶然得知真相。 而且一番细察之下,发现你父王也知道此事。当时蓝庆志面上着急,说要派兵救援,转头却派了人去杀人灭口。 幸好那报信之人警觉,见营中气氛没变化,就知道信没起作用,心知事情不对,就提前离开了,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那人隐姓瞒名避世而居,直到蓝庆志死后才出来,那人死后,他儿子染上赌瘾,将家中一切,包括妻儿都输了,走投无路,就不知死活的跑来威胁你父王。 事关先太子之死,这人又不是好人,你父亲岂能容他胡说,直接派人灭了口,当时蓝庆志已死,再计较也没用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父王不追究了,可我不甘心。” 第122章 苦口婆心的王太妃 蓝敏仪听王太妃讲述了从前的事,她倒是没有怀疑真假,毕竟王太妃并不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人,若没有确凿证据,她不会如此心狠地迁怒三个孩子。 可是,蓝敏仪不接受她的做法,“祖母,纵然三叔祖父罪该万死,可稚子无辜,敏宏他们三人有什么错?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位祖父!” “稚子无辜?抄家灭族的时候可没人说这个。他们是没有错,可做为蓝庆志的子孙,这是他们的命。”王太妃有些混浊的眼中充满恨意, “蓝庆志为争权夺利,置家国利益于不顾,坑害储君,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暴露,整个蓝家都得死,就连我们这些被他害死亲人的人也不能幸免。” “祖母从前既能容下两位堂叔,又为何不能容下这三个孩子?”蓝敏仪质问道。 “容下?我容不下!”王太妃很激动,有些气喘,“我的两个孩子没了,连点儿骨血都没能留下,他的两个儿子却平安长大,娶妻生子,我如何能忍? 可我曾是蓝家的家主夫人,后来是蓝家家主的母亲,我得为蓝家考虑,为你父王考虑,蓝家需要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你父王需要有人帮扶,所以我才强忍恨意。” “祖母如今是蓝家家主的祖母,为何不能再为蓝家考虑、为孙女考虑一二?蓝家只有这一位男丁了啊!”蓝敏仪心中难受,说话的语气却有些柔软。 因为她能理解王太妃迁怒的心理,她被北狄害得家破人亡,只恨不得北狄亡国,北狄王室鸡犬不留才好。 可蓝敏宏他们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仇人,他们是家人啊,听王太妃说了真相后,她也恨那个三叔祖父,却不忍迁怒三个弟弟妹妹。 “只有一位男丁又怎么样?我绝不可能让蓝庆志的孙子坐上家主之位!各房的血脉都断了,那流着罪恶的三房血脉也不能延续下去!”王太妃恨声说道,激动之余一时不慎,被自己呛得大声咳嗽,几乎将嗓子咳破。 蓝敏化急忙过去给祖母轻轻拍打着后背,直到咳嗽停止,她才快步去倒了杯温水,服侍祖母喝下。 王太妃缓过这股劲儿来,继续说道,嗓音还有些喑哑,“至于为蓝家考虑,蓝家像现在这样光荣地落幕,在史书上留下不朽的传说,挺好的!古往今来,有哪个武将世家能延续百年啊?蓝家已是传奇了。 这次边关的情况,我虽知道的不清楚,但也能猜出个大概,陛下猜忌、同僚嫉恨、他国仇视,众人合力要置蓝家于死地。 你父母兄长惨死,于蓝家而言是塌天大祸,可也是一线生机,皇家需要蓝家这个耀眼的旗帜来激励其他人为国效忠,来显示皇恩浩荡,就不会让蓝家背上污名。 而蓝家于他人而言没了威胁,也不值得别人冒着得罪陛下、得罪襄王的风险落井下石。 若你父王活着,只怕众人会紧紧抓住平西军有奸细一事,污蔑你父王通敌卖国,才导致此战失败,群起而攻之,你说就咱们这位陛下,会不会让你父王给他背战败的罪过? 这算这次有襄王帮忙,逃过一劫,日后呢?从前历代君王皆信任蓝家,君王就是蓝家的护身符,但当今陛下开了猜忌蓝家的先河,难保后世之君不会有样学样。 被帝王猜忌的武家世家,他们的结局你在史书中应该看了不少吧,你说蓝家是落到那种地步好,还是如今这样好?” 王太妃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大段,停下来看着蓝敏仪,蓝敏仪沉默地坐在那儿,她觉得王太妃说得对,可她不希望蓝家落幕,蓝家先祖也不会希望蓝家落幕。 蓝敏仪一言不发,王太妃见状继续说道:“若说为你考虑,敏仪啊,为自己而活才是最好的。 你想想从前那两个女家主,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人,殚精竭虑、苦心孤诣,将蓝家从低谷拉出来,最终结果呢?为他人做嫁衣裳。 一个女家主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留在蓝家全力教导、辅佐嫡长兄留下的侄子,可那侄子长大后却嫉妒姑姑手握大权,恨姑姑从小对他的严厉教导,一心要除掉姑姑。 在侄子彻底掌权的第二年,才三十五岁、向来健壮的姑姑就因一场风寒过世,死在了府里最北边那个偏僻小院里,大概只有那侄子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更惨的是,侄子说她是未嫁女,不许她葬入蓝家祖坟,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葬了。还是后来侄子战死,从旁系过继来的侄孙感念她劳苦功高,将她迁回了祖坟。 另一个女家主同样没有出嫁,留在蓝家辅佐弟弟,她幸运又不幸的是,她弟弟就是个草包,怎么扶也扶不起来,倒不必担心他为夺权害人。 可这姐姐命是保住了,她的一生也被困在了蓝家,二十岁时,她们的母亲见儿子无能,就给女儿招赘了一位孤儿出身的家将,为得是让夫妻俩终生为蓝家奉献。 等到弟弟二十岁,族老们逼姐姐交出了家主之位,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姐姐比弟弟强百倍,却不肯赋予她权力。 她后半生都活在弟弟的阴影里,做他的谋士、副将,就连她的孩子最后都是为救弟弟的孩子没的,当弟弟的几乎榨干了姐姐的价值。 敏仪,她们扶持的还是自己的亲侄子、亲弟弟,而你打算扶持的是隔了房的堂弟,他有母亲,有亲妹妹,未来还会有妻儿,你这个隔房的堂姐又能有多少地位? 在他吸着你的血成长起来,立于朝堂、身居高位后,你这个占据家主之位的堂姐就是个碍眼的存在,到那时,你是冒着风险除掉他,还是主动交出家主令? 敏仪啊,蓝家满门忠烈,如今虽然军权丢了,可皇家绝不会亏待你,只会给你更多的尊荣。 襄王与你父王的情谊没有掺一点儿假,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他家小王爷对你这个姐姐也很亲近,你完全可以做个富贵闲人,畅快一生,何必小小年纪就过得这么累?”王太妃看向蓝敏仪的目光有些心疼。 “当然我也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是意志坚定、有志向的,让你做富贵闲人你可能不甘心,那你就好好拼搏一生。 你是立朝以来唯一一个以国号为封号的人,宣和郡主,只要你不离开蓝家,这府就还是郡王府,手下还有五百亲兵,你想从军想振兴蓝家,不必非得有个弟弟。 有襄王父子在,你的志向都可以实现,只要你表现的足够优秀,无论是出于情义还是利益,他们都会支持你。 日后,你是想出嫁还是招赘,甚至终生不嫁,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若你舍不得蓝家,大不了生个孩子姓蓝,让他继承蓝家香火。 敏仪,自己生自己养的孩子,总比堂弟要靠得住。” 王太妃明明气力不济,说两句就得停下歇一会儿,可仍然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给蓝敏仪做了最好的安排。 可是蓝敏仪不能接受,“祖母,这家主之位我不会给敏宏,因为我需要这份权力,现在也没有族老能逼迫我放权,还请祖母高抬贵手,放过敏宏。” “如今不是我放不放过他,而是上天能不能放过他。他染病后,我就再未做过手脚,之前明明他病情不重,如今却陡然病重,分明是上天有眼。”王太妃闭目说道,声音透着解气。 第123章 调查 蓝敏仪心情低落地走出主院,有些茫然地走回自己的院子,自去年开战以来,这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 王太妃说得话对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讲太黑暗了,自她记事起,蓝家就是个很和谐的家族,父母兄长在前,她看到的都是好的,如今这府内的黑暗尽数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她如同游魂一般晃回了自己的院子,命丫鬟退下去,将云乔和蓝平叫来,有些事总得解决,她心情再压抑也不能歇着。 不一会儿,蓝平就来了,“家主,云管家现在不在府中,他去城外祖坟了,已派人去唤了。” 云乔这几日十分忙碌,蓝晏清的丧事是陛下下旨命荣韶凌办理的,而荣韶凌主动将蓝晏清一家四口的丧事都揽了过去,但蓝晏城、蓝晏星还有早夭的蓝敏丹,这就需要云乔主持了。 再加上府里如今能主事儿的主子就蓝敏仪一个,不少家将、家仆欺她年幼,就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了,人心浮动,云乔还需要拿出精力压制他们。 另外之前在边关,蓝敏仪以蓝家的名义为军队筹借军粮,虽然粮食都送给平西军了,但朝廷现在还欠着平西军的军粮,平西军根本无力偿还。 蓝敏仪就决定自己先还上,总不能伤了那些善良百姓的心,也不能污了蓝家的名声。 之前离开寒石城时,用西边府里的东西还了一部分,如今回了京城,就得尽快拿出金银和粮食将剩余部分补上。 而且这次跟着蓝晏清父子战死沙场的家将、亲兵护卫不少,军队中战死的将士自有朝廷发抚恤金,这些人却需要蓝家自己负责,处理后事、安排家中老小的生计一丝一毫不能马虎,人心都是靠养的。 这么多事压下来,云乔手下虽然能支使的人不少,可他自己也免不了府内府外、城里城外的到处跑。 蓝敏仪也知道云乔忙,并未多言,只问蓝平:“这几日敏宏、敏如那边可有人再使坏?” “回家主,自那日您吩咐后,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有人仔细检查,而且四夫人也命心腹仔细盯着,并没人再动任何手脚,小少爷的病势加重应是天意。”蓝平小心回道。 蓝敏仪年龄小,隐藏情绪的本事还不到家,蓝平只靠察言观色,知道这幕后黑手就是王太妃,而家主却没有采取行动,甚至连静嬷嬷都没带走,只怕其中有些隐情。 “小心盯着吧。”蓝敏仪有些心累地吐出几个字,事到如今,天花并无治愈的良药,也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云乔回府时,蓝敏仪坐在桌案后,正用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而蓝平端正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听见脚步声,蓝敏仪缓缓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蓝平则站了起来。 云乔得到消息,从城外匆匆赶回的,只略收拾了一下就过来了,还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恭敬行礼:“老奴见过家主。” 从前云乔受蓝晏清所托管教小主子,偶尔对蓝敏仪还比较严厉,但自蓝敏仪成了家主,云乔就一直很恭敬。 蓝敏仪很尊敬他,“免礼,乔爷爷坐吧,这段时日辛苦你了,今天急匆匆请你回来,是有些往事要问你。” 云乔施礼坐了下来,而蓝平则是给云乔倒了杯茶后才再次坐下。 “不知家主要问什么?”云乔问道。 “当年三叔祖父真得是故意隐瞒了情报,害死了几位祖父和堂伯父吗?”蓝敏仪十分严肃地问道,虽然她觉得王太妃没有说谎,可还是要证实一下。 云乔拿茶杯的手顿了顿,此事已十几年没提起了,小姐是从哪儿知道的?他如实回答,“确实如此,当年那知情人来府上敲诈勒索时,王爷曾派老奴前去调查过。” 旁边蓝平听得心一颤,老王爷他们死的那场战争,同时死的可有先太子啊!这事儿若泄露出去,蓝家又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啊。 大少爷那事儿,对蓝家、对大少爷来讲就是无妄之灾,大少爷实在无辜,可悲可叹!可这事儿却是蓝庆志自己私心作祟,为争权夺利不惜拉上全族,实在可恨! 也难怪王太妃会对三个孩子下手,这夫君儿子都被人害死了,她怎么能看着仇人的孙子好好长大,日后还会坐上家主之位呢? 听到结果,蓝敏仪有些心累地闭闭眼,叹了口气,“当年的痕迹清理干净了吗?” “清理干净了,当年给三老爷报信的人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倒也娶妻生子了,只是他吃喝嫖赌,连媳妇孩子都卖出去了,最后欠下巨额赌债被人打死了。 王爷命老奴将那媳妇孩子买了回来,这母子俩并不知道这秘密,就安排在庄子上做事,那孩子倒是个正派的,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了。”云乔回道。 “当年你查的时候,可发现三叔祖母的娘家乔家参与了此事?”蓝敏仪又问道,她记事时,乔家就已经彻底败落了,实在对乔家没有印象。 云乔眼神一凝,“乔家只是个商户,这种军国大事插不上手,不过当年王爷王妃婚后多年无子,是因为王爷中了毒,而这毒是乔家从西域带回来的。 后来王爷打压乔家及其背后的威远伯府,威远伯落罪,被满门抄斩。而乔家商队遭劫,三夫人兄长遇难,只留下了一个败家子弟弟,还时常来府里打秋风,最后因偷窃被人打死,乔家也就彻底散了。” “三叔祖母这位弟弟,就知道当年的事,抓着这个把柄敲诈三叔祖母,三叔祖母就是被她这弟弟气中风的。有次争吵时,被祖母听到了,是她派人去灭了那人的口。”蓝敏仪说道。 “是老奴失职失察,请家主治罪。”云乔一惊,他是府里的大管家,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此事怪不得你,祖母手中有祖父留下的一些势力,若想要瞒过你也不难。不说这个了,既然当年的事是事实,而祖母并未将乔家人清理干净,那还是要查一查的,谁知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秘密。”蓝敏仪脸色凝重。 按王太妃所言,可能知情的乔家嫡系都死了,可旁系的人她派人查了,与嫡系不睦不知情,就并没有动。 可在蓝敏仪看来,都住在一个府里,说不定就能知道些事,不过是会隐藏而已,就是那些伺候的仆人,都有可能知道,还是得细细查的。 “属下亲自带人去查,确保万无一失。”蓝平主动接下任务。 第124章 天煞孤星 晚上,蓝敏仪的屋子,十几支大蜡烛将屋里照得灯火通明。因着为父母守孝的缘故,这屋里的陈设摆件去了不少,剩下的也都是颜色素静的,看着倒不像是小姑娘的闺房了。 心情烦躁的蓝敏仪独自一人在雕木头,她晚饭前去看了蓝敏宏,一直表现的比较坚强的蓝晏城夫人正哭天抹泪的。 太医来看过,蓝敏如是脱险了,蓝敏宏就有些不妙了。蓝敏仪有种无力感,她救不了堂弟,也不知该拿祖母怎么办。 经过一段时间的雕刻,蓝敏仪的手艺进步不少,雕出的东西有模有样的,现在她手上雕的是一只奔马,大致的轮廓已经成型了,如今她正在雕刻细节之处。 她拿着一把细小的刀具,正在雕刻马的尾巴,雕得十分精细,不但雕出了奔跑时的马尾样子,连上面的毛都雕出来了。 眼看就要完工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了慌乱的奔跑声,蓝敏仪心下一乱,手中的刀就没了分寸,一刀下去不但把马尾巴切断了,手也被刀尖扎伤,冒出了鲜红的血液。 蓝敏仪回过神来,丢下了手中的东西,随手扯过帕子擦了擦血迹,就起身来到了门口。 蓝敏仪刚打开门,一个主院的丫鬟就跑到了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蓝敏仪不由后退了一步,有些胆怯,这番场景她可太熟悉了。 果然,那丫鬟泪流满面地叩了个头,“家主,太妃薨了!” 蓝敏仪突然反应了过来,这几天了祖母都没有精神,话也不多,今天怎么就能跟她说这么多话?只怕是她进门时祖母喝得药有问题吧?那药透支了她的生命。她是故意让自己的人查到的吧? 蓝敏仪跑向主院,心中发苦,她大哥、她祖母都在拿自己的生命教她成长。 第二日,平西王府再次发出了讣告,府里的王太妃又没了,那些刻薄人就开始生些闲言碎语了,这蓝家,一个接一个地没,这段时间,就跑他们府里吊唁了,晦气! 不过再不愿,也仍得准备一份奠仪过府,认认真真地吊唁一番。 因为今日一早,襄王就急匆匆地来了平西王府,看了一圈就亲自去了宫里,带着陛下的圣旨、皇后的懿旨和赏赐回来的,蓝家人没了,可是得皇家重视啊! 蓝敏仪再次守在灵堂,看着一个个或真心或假意的人,如今她已能很好地分辨众人的情绪了。 而众人看着那个一身孝服跪在灵前的瘦小身影,有同情的,有心疼的,还有恶意的。 有那缺德的甚至阴阳怪气地议论她“命好”,这祖母的孝和父孝、母孝一起守了,少耽误好几年。 在京城的权贵圈中已隐隐有了传言,说宣和郡主蓝敏仪就是个天煞孤星。 她去了边关,就克死了父母兄长,回京后又克死了祖母和一个堂妹,听说蓝府里剩下那俩小的也得了天花,不知能不能活过来呢。 蓝敏仪忙着处理府中的丧事,忙着消除隐患,忙着忧心弟弟妹妹的身体,对于京中关于她的流言,虽然手下人报了上来,但她没心思管,也不好管。 毕竟传言说的都是事实,她去了边关,父母和两位兄长没了;回京没几天,祖母和敏丹没了。 她实在没什么好辩解的,甚至于她自己都怀疑自己命硬克亲,从前那国师云岚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有句话说得不错,她确实亲缘浅薄。 再说了,她能管得了流言传播,却管不了人心,她这种身世,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是天煞孤星,是不祥之人。 寻常女子注意名声大多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她又不用在乎这个,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说的多了,自然有正直的御史出面。 宣朝虽重文轻武,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将,但对于每一个有良心的文官,战死沙场之人都是可敬的,满门忠烈留下的遗孤,又怎能让人如此恶意中伤! 蓝敏仪自己想得开,荣韶凌却想不开,他快气炸了,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对一个孩子如此恶毒。 这天,他回府后,洗澡换衣服后才去了后院,还是怕将天花带给妻儿,于是隔着窗户与金绾商量,“绾儿,如今外面有许多关于敏仪的流言,我打算收敏仪做义女,让这流言不攻自破。” “好啊,”金绾眼馋这个女儿许久了,哪会不同意,只是她还是有些奇怪,“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不必非得要这个虚名吗?怕有人借此提议敏仪去和亲。” 荣韶凌冷笑一声,“呵,平西王就剩了这么点儿血脉,谁敢提议让她去和亲?平西王活着这么说是政治斗争,平西王死了再这么说那就是落井下石、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这让四境的将士怎么想?武将本就大多看不起和亲的行径,结果他们在刀光剑影中马革裹尸,死后留下的遗孤却要被人送去和亲,榨干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以后谁还愿意为国尽忠?” “只要不会伤害敏仪就好,名正言顺成了咱们的义女,以后照顾起来也方便。”金绾放下心来。 至于那些流言,在金绾看来就是无稽之谈,这次死在战场上的人多了,难道都是被自己亲人克死的?分明是被陛下克死的才对! “好,那我就安排人去办了,争取让父皇给下个旨,看谁敢说我女儿的闲话!” 第125章 闹剧 蓝敏宏终究还是没能活下来,离开了这个人世。蓝晏城夫人抱着儿子瘫坐在地上,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哭得撕心裂肺。 旁边一个嬷嬷见状,将已经几乎痊愈的蓝敏如抱了过来,放到了夫人面前,想着儿子没了,可还有一个小女儿呢,希望夫人能为了女儿振作起来,可惜,嬷嬷想错了。 蓝敏如才三岁,还不太懂死亡是什么,见母亲抱着哥哥哭,有些呆愣愣的,“母亲,我想和哥哥玩。” 蓝晏城夫人听到女儿的声音停住了哭声,抬头见到女儿,眼中突然冒出了凶光,她疯了一般扑过去,抓着三岁的女儿怒吼: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最开始明明是你病得重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蓝敏如被吓得不轻,她无法理解,为何从前温柔慈爱的母亲会突然变得如此狰狞可怖,她无助地放声大哭,憋得脸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旁边婆子丫鬟围了一圈,但无论她们怎样劝说,都无法阻止这个陷入疯狂状态的女人。她们又不敢大力拉扯夫人,只能小心阻止夫人摇晃小姐,屋子里充满斥骂声、哭喊声、劝阻声,乱成一团。 蓝敏仪到时,见到的就是这幅混乱不堪的景象,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亲自上前将蓝敏如抢过来抱在怀里,“四婶婶这是做什么?你吓到敏如了!”语气严厉,充满不满和责备。 蓝敏仪抱着妹妹轻轻拍抚着,试图安抚受到惊吓的小丫头。可怜蓝敏如吓坏了,紧紧搂着姐姐的脖子,将头俯在姐姐肩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小声抽泣。 丫鬟婆子们见状,急忙将自家夫人扶了起来,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蓝晏城夫人在看到蓝敏仪后竟然愈发疯狂起来,丫鬟婆子们一时不察,她就径直冲向了蓝敏仪。 幸好,蓝敏仪身旁的听心和诉心反应迅速,及时出手拦住了她。蓝敏仪身边的丫鬟都是会武的。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怕敏宏长大后成为家主,所以提前害死了他!你这个灾星,害得蓝家家破人亡,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你怎么不去死?”蓝晏城夫人已经疯了。 她的娘家王家也是在平西军任职的,当初之所以定下这门亲事,就是因为王太妃和蓝晏清觉得王家人品不错,结亲这些年,两家相处也很融洽,可惜在极大的利益面前,人心是会变的。 蓝晏城夫人的父亲也死在了这次大战中,耿直忠义的王老爷子战死后,王家主事的人就变成了夫人的哥哥,这人可不像父亲一般正直。 蓝家人相继战死,这娘家哥哥就动了心思,等到蓝敏怀死后,他大喜过望,几乎当场笑出声来,这蓝家以后就是他外甥的了。 他王家四代从军,到他父亲也不过才五品官,如今天上掉馅饼了,王家飞黄腾达的日子到了! 远在京城的王老夫人接到了儿子的信,这段时间没少和蓝晏城夫人说这些事,就把她的心说动了,蓝家以后就是她儿子的了。 虽然蓝家的王位没了,但仅那些庞大的产业就足够让人眼馋了的,她以后就是蓝家倍受尊崇的老太君了。 本来她没这心思,嫁入蓝家做个旁支夫人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可以更进一步,这野心一旦生出,就疯狂滋生蔓延。 谁知蓝敏仪回来后,这夫人惊讶地发现,云乔等人都尊称蓝敏仪为家主,这让她十分不悦,觉得蓝敏仪一个女孩抢了本属于她儿子的位置。 不过因为当时王太妃还在,襄王对蓝敏仪又格外重视,她不敢轻易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想着蓝敏仪早晚要嫁出去的,那时她儿子也长大了,接家主位正好。 结果蓝敏仪来探了一次病,本来病重的女儿就开始好转,儿子的病反而越来越重,最后不治身亡。 这下蓝晏城夫人彻底崩溃了,儿子没了她还有什么指望?女儿?女儿有什么用,又不能从蓝敏仪手中拿到家主位!儿子死了她伤心,成不了蓝家尊贵的老太君她更伤心! 这段时间在母亲和嫂子们的劝说恭维中,她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如今陡然没了希望,刺激太大,她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蓝家是我儿子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个丧门星,早晚随便找个破落户嫁出去……”蓝晏城夫人仍在胡说八道。 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听见自家夫人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脸色苍白,尤其是从王家陪嫁过来的几人,也顾不得尊卑上下了,直接上前用力抓住了夫人将她扯了回来,夫人的乳母嬷嬷更是直接上前堵住了她仍在胡言乱语的嘴。 蓝敏仪的脸色十分阴沉,眼神更是冰冷无比,“四婶婶向来安分守己、进退有度,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哦,对了,听说最近王家的夫人太太们时常过来教唆,看来王家的野心不小啊!” “家主恕罪,我家夫人绝无不安分的心,只是小少爷陡然离世,夫人伤心过度,被迷了心智,才口不择言,冒犯了家主。”蓝晏城夫人的大丫鬟急忙跪下替主子辩解。 “口不择言?家主,人在情绪激动时脱口而出的才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静嬷嬷说道。 从前她觉得王太妃对蓝敏宏下手有些狠,如今却觉得太妃做得对,有这么个母亲在,只怕真会长成一个白眼狼。 王太妃说蓝敏仪年少,不知家长里短中的阴暗,所以将静嬷嬷留给了她,帮她几年。 静嬷嬷设计让三个小的染了天花,本是死罪。但这是王太妃下的令,王太妃已死,蓝敏仪想来想去,还是留下了静嬷嬷,这毕竟是祖母对她的关照。 “四叔叔战死,敏宏病逝,想来四婶婶是伤心过度了,既然如此,就请府医来看看,开些安神的药,日后留在院中好好修身养性吧,若是有心,就抄几卷经文为四叔叔他们祈福。 至于敏如,我就带走了,看四婶婶这样子是照顾不好她的,来人,将小小姐的东西都收拾好,搬到雅池院,以后她随我住。”蓝敏仪看着这个仍在不住挣扎的疯女人,不想多说,直接给她禁了足。 这毕竟是蓝晏城留下的遗孀,又有蓝敏如在,蓝敏仪也不能采取太过激的手段,只是那野心勃勃的王家,却是不能留了。 第126章 进展 蓝敏仪将蓝晏城夫人禁了足,同时命蓝星给边关那边传信,找机会整治王家,就连各地的蓝家商铺,也开始全面打压王家的产业。 没几天,边关那边信还没送到,京城这边王家就有些吃不消了,自与蓝家结亲后,蓝家没少给他们提供便利,渐渐就有些过于依赖蓝家,如今蓝家反戈一击,王家立刻就有些焦头烂额了。 王家的夫人太太们来蓝家,蓝敏仪也并不阻止她们见自家姑娘,不过求事儿就不要想了。 王老夫人气得不行,吵着要女儿拿出长辈儿的架式来,跟蓝敏仪闹一闹,却被蓝晏城夫人的乳母嬷嬷劝住了。 王家人被泼天的富贵冲昏了头脑,那乳母嬷嬷却看得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蓝家再怎么样也不是区区一个王家可以抗衡的。 之前王家人来,说的那些话她虽觉得不妥,但想想还有蓝敏宏在,这府里能做主的还是男人,她又人微言轻,也就没多嘴。 可如今小少爷没了,夫人因胡言乱语被禁足在院子里,小小姐也被抱走了,若夫人和王家再不收敛,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王老夫人重男轻女,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蓝晏城夫人几乎是乳母带大的,乳母将夫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况且她全家都被陪嫁到蓝家来了,自然不希望夫人与蓝家家主彻底闹翻。 “老夫人,奴婢多嘴说一句,这当年王爷袭爵后,老王太妃去世时,按说这三房的就该分府别居了。 不过是因着蓝家人口单薄,三房才一直住在府里,夫人也是直接嫁到了府里。 如今郡主做了这蓝家家主,奴婢冷眼瞧着,这郡主可不是心善软弱之人。 那时夫人伤心过度,一时失言说错了话,因着还有小小姐在,她才只禁了夫人的足,两家的不和没闹到明面上,旁人还敬着王家。 若夫人再同郡主闹起来,她一气之下将夫人分出府去可怎么办?家主将隔了房的堂叔分府别居,谁也说不出错来。 这王府公中的产业可没有夫人小姐的份儿,也就是给点儿田产,给个宅子,分些金银,这府中一切可与夫人小姐再没关系了。 而且蓝家如今满打满算就四个主子,郡主还非要将夫人小姐分出去,这不是明摆着其中有矛盾吗?到时候,咱家的处境可就更艰难了。” 王家人被这乳母劝得消停了,消息送到蓝敏仪这儿,蓝敏仪只说让人继续盯着,反正这王家她是一定要处理的。 在蓝敏仪下令对付王家时,荣韶凌的安排也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这段时间,京城高宅大户之间关于蓝敏仪的传言愈演愈烈,不过除了这个传言,在暗处隐匿传播的还有另一个版本。 蓝敏仪命硬只是克亲人,当今陛下可是克国家啊。陛下御驾亲征,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几万大军呢,朝廷伤筋动骨,差点儿撑不住了。 这关于陛下的传言自然没人敢宣之于口,往往只在议论完蓝敏仪后,众人之间隐晦的暗示两句,挤眉弄眼一番,就各自心照不宣了。 弘嘉帝如今十分多疑,手下自然有专人时刻盯着高官贵族间的动向,消息传到宫里后,弘嘉帝气得摔了一方砚台,泼了报信人一身墨水,那报信人鹌鹑似的跪在那儿,生怕弘嘉帝一怒之下灭了他的口。 御驾亲征是弘嘉帝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自他回京后,再不许人当面提起,没想到私下里这些人居然是这么说的,简直是大不敬,该当死罪!可他又不能将这些人全都除掉,只能生闷气。 当天晚上,弘嘉帝又做噩梦了,还是兰谷关外那鲜血淋漓的战场,是蓝敏行临死前的场景,只不过这次被人用枪尖挑起的不是蓝敏行,而是他自己。 弘嘉帝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他孤身一人陷入刀光剑影的战场,打不过、逃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惨死在敌人枪下。 弘嘉帝瞬间被惊醒,满头冷汗,他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那冰冷的枪尖刺穿皮肉的疼痛,恐惧笼罩着他。 今天守夜的孙喜过来,在外面小心询问着,“陛下?” “几时了?”弘嘉帝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传来。 “启禀陛下,刚过了子时,您可是梦魇了?”孙喜轻声回道。 “无事,去换种安神香来。”弘嘉帝说道,突然有了些自尊心,不想让狼狈的一面被人看到。 这吩咐正中孙喜下怀,他拿走了床边的香炉,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进来,点燃一块香条放了进去,“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前日送来的安神香,说是娘娘自己用过,觉得好,所以献给陛下。” “嗯,这香味儿很好,你退下吧。”弘嘉帝悠悠地说道,到底是结发妻子,最了解自己,与旁人不同。 孙喜退下后,弘嘉帝又想起了刚才的梦,若没有平西王父子三人,刚才梦中的情景只怕成真了。 夜深人静,弘嘉帝的恐惧和良心都被放大,陡然想起了蓝晏清父子的功劳,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想到最近京中的流言,为了自己的声誉,为了证明自己善待功臣之后,他似乎应该想办法管管这流言了。 本来弘嘉帝年轻时就是个不怎么有忌讳的,后来好容易信了,又被国师云岚差点儿坑死,所以他现在对这些命理、预言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 蓝家人不是蓝敏仪克死的,那二十几万大军自然也不是朕克死的,只是巧合罢了。 可是这流言该怎么管呢,直接禁止议论肯定是不行的。 这安神香的效果不错,在丝丝缕缕的香气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弘嘉帝就觉得眼睛睁不开了,虽然他还没想明白流言该如何处理,但还是先睡吧。 第127章 认干亲 用了皇后送的安神香,弘嘉帝一夜好眠,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对流言不好直接下旨禁止,倒不如让皇后下个懿旨对蓝敏仪进行表彰,懂事的人自然会知道闭嘴,这流言也就没了。 弘嘉帝十分难得的去正阳宫用了顿早膳。皇后态度一如既往淡淡地,既不过分讨好,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弘嘉帝倒是十分享受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很自在,很舒服。 从边关回京后,弘嘉帝对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就淡了,确切的说,后宫都很少来了,估计是戴绿帽子还替别人养孩子一事让他灰了心。 弘嘉帝偶尔想找人陪着说说话,就去后宫见见那些陪自己多年的老人儿,可也不见得多舒坦,有孩子的都想着给孩子讨点儿好处,没孩子的想给自己日后讨个保障,个个带着目的。 唯有皇后不同,做为正宫皇后,她完美地履行了皇后的职责,为皇帝分忧,还能适时地开解劝导皇帝。 更重要是公正无私的皇后从不会处心积虑、拐弯抹角地跟他要求什么,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弘嘉帝在正阳宫感受到的是完全的放松。 只是弘嘉帝不明白,做妻子的对丈夫没有一点儿要求,只能说明她已经不指望丈夫了,这丈夫于她而言有还不如没有。 虽然弘嘉帝是临时起意过来的,但皇后仍然准备了一些他喜欢吃的小菜、点心,让弘嘉帝十分满意。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用过早膳,弘嘉帝也没急着离开,而是说起了蓝敏仪的事儿。 弘嘉帝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没说流言的事儿,只是说自己感念蓝家父子的忠义,蓝敏仪自己也有功,希望皇后下个懿旨表彰一番,这毕竟是女眷的事。 皇后挂着温柔得体的微笑听弘嘉帝说了半天,认真想了想才开口说:“敏仪这丫头,臣妾也很喜欢,只是她的功劳是在战场上,陛下已经下旨表彰过,破格封了郡主又给了个极尊贵的封号。 她虽然是个好孩子,可毕竟年幼,在内院及品德上还没有突出的事迹,臣妾也不好再下旨表彰。臣妾想着,陛下倒不如给她个殊荣,收个孙女。 她年纪还小,仍是需要长辈教导、关怀的年纪,家中却没有合适的长辈了,由皇家收养,也可体现陛下对功臣之后的关照。 再则臣妾也有些自己的私心,求陛下给个恩典,将这孩子就挂在韶凌名下,他膝下只有晟泽一个孩子,总是有些空虚的。 夫妻两个对敏仪这孩子又十分喜欢,从前王妃就时常带着进宫请安,和自己女儿也差不多了,正式收个义女,他们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他膝下只有一个孩子,还不是你过于纵容的缘故!你看谁像他一样,只有一个正妻的,这金家书香门第,怎么就教出来个妒妇?”弘嘉帝随口抱怨道。 真的只是随口,并没有任何不满,就像皇后曾经说的那样,他根本不关心荣韶凌后院的事,婚后几年没孩子出生,他都不曾问过一句,现在好歹有个儿子呢。 “陛下这可就冤枉王妃了,王妃素来贤良淑德,当初也几次劝过韶凌纳妾,是韶凌自己不愿。 陛下也知道,韶凌那么个冷硬的性子,因着这事还给人甩冷脸,吓得王妃跟个鹌鹑似的,看着就可怜的。 说来这事儿该怪臣妾,韶凌是臣妾长子,臣妾没有教养经验,生怕他学坏,就将他管得过于严苛了,养成了这别扭的性子。 好在王妃不跟他计较,柔情似水的软化了他,如今性子好了很多,他们夫妻俩比臣妾强,您看晟泽被教养的多好。”皇后笑着说道。 弘嘉帝突然有些心虚,在荣韶凌的教导上,他是很失职的,荣韶凌年幼时,他和皇后正柔情蜜意的,对这孩子就百般宠溺。后来他宠幸妾室,就将皇后母子抛到脑后了。 自己对韶凌前后反差这么大,只怕是他性子别扭的主因。而且后院女人多,皇后母子没少遭罪,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不肯纳妾的? 皇帝越想越心虚,沉思了片刻,决定同意皇后的提议。荣韶凌带蓝敏仪进宫,他偶尔也见过两次,那真是个慈父的样子,可见是真疼爱这孩子的。 而由皇家收养忠臣遗孤,这无疑是表现皇恩浩荡的好方法,也让蓝敏仪的身份又高贵了几分。 至于那所谓天煞孤星命格,弘嘉帝本就不信,就算这玩意儿是真的,她还能比皇家人命格硬? 所以弘嘉帝答应了,“皇后所言有理,这孩子年少,确实也不宜表彰太过,免得她日后被众人捧的骄纵,倒是该好好教养引导一番,也不至于堕了蓝家的名声。 韶凌倒也是个好人选,这京城中谁不知道,他与平西王自小的情谊,如今友人战死,他收养友人遗孤也是常理,那就这么办吧,朕回去就下旨。” “那臣妾就替韶凌夫妻俩谢陛下隆恩了。”皇后笑容满面的起身下拜。 弘嘉帝一把托住了皇后,抓着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咱夫妻俩个私下里不讲这些虚礼,反倒是朕该感谢皇后这个贤内助,好了,你歇着吧,朕回养心殿了。” 弘嘉帝心满意足地走了,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那贤良淑德的表情隐去,有种舒了一口气的感觉。 旁边的心腹宫女适时递上一块湿帕子,皇后接过来颇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回了托盘上。 弘嘉帝觉得两人是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在皇后看来,弘嘉帝不过是个讨人厌的上司,两人最好除了公事外没有任何接触才好呢。 每次初一、十五,弘嘉帝照规矩会来皇后宫中过夜,这在外人看来是皇帝对皇后的重视,可在皇后看来是折磨。 虽然她如今上了岁数,不用侍寝,可只是睡在一张床上,都让她入睡困难,烦躁的不行,时刻得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一时火大,将人踹下去。 弘嘉帝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圣旨就发了出去,还是派了自己的心腹孙喜去的平西王府。 蓝敏仪很平静的接了旨,荣韶凌早就跟她说过,她有心理准备。 因为蓝敏仪还在孝期,自然也不能设宴正式认亲,反正有圣旨在,这事儿已然昭告天下了,设不设宴也没意义。 认亲这天,荣韶凌和金绾来到了蓝晏清和孙夏微的灵前,十分庄重地上了香,将此事告知两人,并诚心保证,日后会将蓝敏仪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香烟盘旋而上,旁边负责为蓝家人超度的大法师说道:“看这香烟的形状,平西王和王妃对此十分高兴。” 蓝敏仪对和尚没什么好印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这还用你说?从前她就有一半的时间长在襄王府,如今不过是多了个干亲的名分。 对于荣韶凌与女儿相处时间更长,蓝晏清虽然会酸溜溜的,但从没说过什么,多个位高权重的人疼女儿,他求之不得。 蓝敏仪在父母灵前,给荣韶凌和金绾敬了茶,收了礼物,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第128章 整治府内 平西王府的丧事直到三月中旬才结束,所有逝者入土为安,王府陡然从人来人往的忙碌中松弛下来,有种诡异的安静感,各处人等就有些懈怠。 再加上蓝敏仪回京以来,对府中事物从未插手,一切都是云乔做主,时间长了,有些刁奴就更加看不上这年少的家主,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对此,蓝敏仪特意吩咐云乔:“乔爷爷,你不必严格管束,只派人盯着他们,别让他们祸害百姓、闯出大祸就行。 这其中许多人都是世代在家中伺候的,他们一个个根深蒂固、勾结串联,若抓不到大错儿,我也不好整治。 如今这府里主子少了,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那些不安分的,趁早儿让他们暴露出来,整治了才好。” 蓝家的下人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随着主子上战场的亲兵、家将,若是有本事能立军功,蓝家也不限制他们发展,脱了奴籍,自去奔前程。 这也算是扩大蓝家势力了,毕竟蓝家本家人太少。云乔、蓝天和蓝中都是这种情况。 其中云乔是蓝家培养的孤儿,因感激蓝家的恩德,老平西王蓝庆煌战死后,他自愿留在府中做管家,前后伺候了三代家主,蓝庆煌、蓝晏清和蓝敏仪,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而蓝天和蓝中则是府内的家生子,几代人都在蓝家伺候,蓝天、蓝中如今都凭军功得了官职,蓝晏清直接将他们的家人都脱了奴籍,不过这两家都是正直感恩的,视蓝敏仪为主。 除了跟着主子上战场的,还有一类自然是在府中伺候的,除了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各类丫鬟、婆子、小厮等,还有府里的管事、帐房、买办、厨房、门房、车马处、庄园管事、店铺掌柜的等等。 而蓝敏仪想要借机整治的,也就是这些在府中伺候的。 蓝家对下人向来宽和,毕竟主家若太过严酷,人人怨声载道,谁会忠心服侍? 可是人心不足,主家宽和,这些奴才中那些奸滑之辈就生了别的心思,一个个瞒上欺下、谋取私利。 蓝家延续多代,许多家生的奴才也延续了多代,一家子几代都在府中伺候,再加上相互联姻,府中下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根深叶茂。 如今这些人在府里是奴才,可出去买房子置地的也都是富豪,照样使奴唤婢、前呼后拥的。 这银子哪儿来的?还不是从蓝家来的!这倒不算大事,因为各家各户的奴才都这样,主子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默认奴才们贪点儿。 但最怕的是这些人心太大,在外面仗着王府的势作奸犯科,这些罪过可都是要算在王府头上的。 蓝晏清当上家主时,曾在两代太妃的支持下清除了一批人,剩下的这些人狠狠老实了二十来年。 如今蓝晏清死了不过数月,这有些人就欺负蓝敏仪年少面嫩,开始偷奸耍滑、阳奉阴违了。 蓝敏仪也不打算惯着,蓝家人拼死拼活走到这步,自然不能毁在几个奴才身上。 “姐姐,你在吗?”门口传来蓝敏如有些怯生生的声音。 “在,进来吧。”蓝敏仪声音柔和了几分。 “老奴先退下了。”云乔起身说道。 蓝敏仪点点头,看向门口走来的小孩儿。 “老奴见过小小姐。”云乔经过门口时向蓝敏如行礼道。 “乔爷爷好。”蓝敏如微微颔首。 “敏如,找姐姐有什么事啊?”蓝敏仪十分和善的问道,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 自那次蓝晏城夫人发疯,蓝敏仪就将蓝敏如抱了回来,安排在了东侧的耳房里,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小丫头之前大病了一场,瘦了不少,虽然是孝期,但年纪小的孩子,在饮食上也没必要太严苛,蓝敏仪命小厨房精细地伺候着,这段时间,倒是养得不错,白胖了不少,玉雪可爱的。 “姐姐,我母亲的病好了吗?我可以回瑞雪院了吗?我想母亲了。”小孩子的忘性大,不记仇,蓝敏如早已忘了之前母亲对她的伤害。 “姐姐再让太医去给你母亲诊个脉,若她痊愈了,能照顾你了,姐姐就送你回去。当然,若她没有痊愈,姐姐带你见见她,然后你就乖乖随姐姐回来好不好?不要耽误她养病。”蓝敏仪诱哄道。 “好,敏如记住了。”小丫头很乖。 “那你先去花园玩一会儿,姐姐命人去请太医好吗?”蓝敏仪接着诱哄道。 “嗯!”小丫头点点头。 目送蓝敏如被人簇拥着离开,蓝敏仪柔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阴冷,“去问问,是不是有谁多嘴,在敏如耳边说什么了?” “家主,据暗探说,那些乳母丫鬟们都很识时务,并未提过四夫人。瑞雪院那边的人回报,四夫人如今安分了许多,再不闹了。”静嬷嬷不一会儿就问清了。 “既如此,那就把敏如送回去吧。”蓝敏仪长舒一口气说道。 “家主,四夫人如今面上安分,心中还有野望,您将小小姐送回去,只怕会被教唆的姐妹离心。”静嬷嬷劝道。 “孩子恋母是天性,我若强行让她们母女分离,待敏如长大后得知了真相,那才真要姐妹离心了。 劳烦嬷嬷给挑几个老成稳重之人送去瑞雪院,时刻关照着小姐的成长。”失去母亲的痛苦,蓝敏仪刚尝过,不希望堂妹也尝试。 第129章 守孝日常 守孝的日子是很单调的,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不得出府赴宴,只有定期前往墓地祭扫。 蓝敏仪倒是适应良好,每天基本都是习武、读书,偶尔心烦意乱时雕雕木头,或者将蓝敏如接来教她识识字。 蓝敏仪虽然正式成了荣韶凌和金绾的义女,也改口称父王和母妃了,但因为守孝的缘故,反倒不能像从前一样去襄王府小住了,至少也得满一年后才能放松点儿。 不过荣韶凌隔三差五的,下朝后就会来府里看看,皇宫、平西王府、襄王府恰好在一条线上,来往倒也方便,金绾也经常带着荣晟泽过来。 这日金绾的祖母八十大寿,中午荣韶凌、金绾带着荣晟泽回了金家,因着老太太想孙女,拉着金绾一直说话,金绾就打算在金家住一晚。 荣韶凌中午喝了些酒,又不想跟金家人多说,干脆借口酒醉在从前金绾的闺房中歇息,金绾回去后跟荣韶凌一说,荣韶凌就有些不悦,“偏你心软。” 荣韶凌与金绾伉俪情深,对金家却没什么好印象,究其原因就是金家一直试图给他塞女人,让他恶心。 荣韶凌只有一个正妻,他父皇母后都没说什么,偏他岳家给急得上窜下跳的,闲着没事儿就劝金绾给他纳妾,还极力推销金绾的堂妹表妹的,纯属有病! 金家这番作为,在他夫妻俩没孩子时还算情有可原,如今有孩子了还这样,在荣韶凌看来就是金家不重视金绾,这他能高兴吗? 对金家来讲其实也有些无奈,金绾地位稳固,他们自然高兴,可金家还有其他女孩啊,家族中女子的名声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荣韶凌虽然极力将不纳妾的原因揽在自己身上,皇后也从不说什么,甚至时常夸金绾,可总有那些尖酸刻薄之人固执地认为是金绾善妒。 再加上荣晟泽之后,金绾再次流产没了一个孩子,从此后再没动静儿,夫妻俩膝下只有一子,金绾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就变成了善妒还子嗣不旺。 虽然惧于荣韶凌的黑脸和手段,没人敢宣之于口,但各家的夫人们在选儿媳时,却心照不宣地将金家女孩排除在外。 这样一来,金家其他女孩的婚事就有些艰难了,以金绾的身体状况再生一个有些难,所以金家才旧事重提,打算让金绾劝荣韶凌纳妾。 一来改改金绾善妒的名声,二来金家也不太相信荣韶凌的专情能坚持一生。 就怕金绾有朝一日色衰爱弛,荣韶凌变心后,因子嗣少一事迁怒金绾,到那时他再纳妾,可不会考虑金绾,金绾的处境绝对不会好。 还不如趁现在,金绾在荣韶凌心中还有地位,主动给荣韶凌纳几个好拿捏的,日后金绾母子也有人帮衬。 其实金家也就提了两次,在荣韶凌明显表现出不悦,又亲自给金绾的几个妹妹找了好人家后,金家也就不提了,只是荣韶凌却记仇了。 荣韶凌和金绾嘀咕了几句,不过也没阻止金绾留下,只说道,“我可不留下啊,正好两天没去看敏仪了,我去平西王府吃晚饭,看看她。明日下朝后我再来接你们回家。” “正好。这段时间敏仪因府里的事发愁呢,你去指点指点。”金绾没什么意见,从没有哪个王爷在岳父家过夜的。 荣晟泽却有意见,“我不要在外公家过夜,我要和父王去找姐姐!” 荣晟泽在金家那就是纯纯的宝贝蛋儿,金家从老到少都捧着他,反倒让他不自在,尤其是那些舅舅们总想让几位表兄弟跟着他,他更不喜欢。 “行行行,你和父王去找姐姐,但要乖乖的。”金绾没反对,说实话,看长辈们处处供着儿子,她也觉得别扭,转头又吩咐荣韶凌,“你好好看着他,吃饭时不许光吃肉不吃菜,亥时必须睡觉,不许惯着他!” 和心爱之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素来冷硬的荣韶凌反而狠不下心来做个严父了,虽然在品行和启蒙读书上对儿子很严格,但在一些生活细节上却乐于纵容,因为这事儿,金绾没少说他。 “为夫记住了,夫人放心。”带韶凌嬉皮笑脸。 夕阳西下时,荣韶凌带着儿子到了平西王府,接到信儿的蓝敏仪站在府门口迎接,荣晟泽见状直接飞扑了过去。 皇家的那些堂兄弟姐妹,以及金家那些表兄弟姐妹,加一块儿也不如这个义姐受欢迎。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天气炎热,傍晚时分屋外有丝丝凉风吹着,反倒是比屋里更舒爽,庭院四周摆的盆景都是驱蚊虫的草木,也没有蚊虫困扰,所以晚饭就摆在了庭院中。 蓝敏仪自己吃素,但是给荣韶凌父子准备了不少荤菜,荣晟泽吃得十分满足,不过对于姐姐夹过来的蔬菜,他也都勉为其难的吃了,倒省了荣韶凌给他多费口舌。 和自己的孩子吃饭,荣韶凌也不像在外面一样规矩刻板,而是一边吃着饭,一边跟蓝敏仪说着政事。 说的都是与西境、与平西军有关的,蓝敏仪丝毫不掩饰日后夺回军权的想法,荣韶凌对此也并不反对。 蓝敏仪是他十分看好的晚辈,睿智机敏、性格谨慎又不失热血、应变能力强、抗压能力强、还勤奋向上、武功练得不错,学问兵法也好,不敢说是最优秀的,但在同龄人中,绝对是荣韶凌所见过最优秀的。 既然蓝敏仪自己不甘于安稳平静的生活,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荣韶凌都没有阻止的道理,反而是尽心教导,以一种骄傲的心态看着她成长。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说的清楚,听得明白,蓝敏仪还能不时说出几句不同的看法,两人讨论一番,荣韶凌满意的不住点头。 两人把近期的事儿说完后,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荣韶凌看着埋头苦吃的儿子,心血来潮问了一句,“晟泽,你说伊犁那边的官场风气该如何整治?” 荣晟泽抬起头来,两眼清澈而迷茫地看着父王,配着唇上的油渍和鼓鼓的腮帮子,萌萌的十分可爱,看得荣韶凌想扶额,人比人确实不一样。 关于这事儿,刚才父女两人已经讨论的十分透彻了,荣晟泽明显是一句没记住,或者说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没听进去。 蓝敏仪五岁时,在书房旁听,看起来专心的吃东西或玩玩具,却能将众人讨论的内容记个八九不离十,虽然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听多了不就知道了吗? 荣韶凌再次感慨,敏仪这丫头若不给她个机会,那就太可惜了。女孩又怎么样?比那些男孩强多了。 第130章 请帮手 用过了晚膳,时辰尚早,荣韶凌父子两个也不着急回府,坐在庭院里聊天儿。 聊了没两句,蓝敏如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了,给三人行过礼后,一个大丫鬟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说道:“小小姐闹着想家主了,我们夫人就命奴婢们送小小姐过来。 夫人还命奴婢送来些葡萄,请王爷、小王爷和家主尝尝新鲜,这是夫人娘家送来的,说是从西边得来的新奇品种,自家种的,比普通葡萄成熟的早。” “替我谢谢四婶婶。敏如今天就留在我这儿吧,明天再送回去。”蓝敏仪看着那紫红紫红的葡萄,心中不悦,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侧头吩咐道:“听心,去小厨房将下午新做的两样糕点装一些,给四婶婶带回去。” 听心很快拿了一个食盒过来,打开给那丫鬟看了看,“这是解意新研究的糯米糕和萝卜酥,虽说看着寡淡,用的也是素油,但是味道很不错的。” 那丫鬟着那白色的糕点,再听到特意加重的寡淡和素油,脸色一僵,她们夫人单想着如今寻常葡萄还未上市,这是个新鲜物,用来讨好王爷和小王爷,却忘了自家正在守重孝,不宜用这些颜色鲜艳的食物,私下里吃也就罢了,还端到了人前来。 待那些丫鬟婆子们离开,蓝敏仪叹口气说道:“让父王看笑话了。” 平常蓝敏仪去接蓝敏如,蓝晏城夫人是百般不悦,但只要一听说荣晟泽来了,那绝对忙不迭地主动将蓝敏如送过来,长点儿脑子的都知道,她打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主意。 当母亲的为女儿未来打算这本是无可厚非,但两个孩子才这么点儿大,又在孝期,如此迫不及待的模样实在让人鄙夷。 蓝敏仪从前觉得这位四婶婶比五婶婶要聪明稳重,如今看来,不过是自作聪明、大愚若智罢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两个孩子这么点儿大,一起玩不是很正常吗?做个伴儿还省得咱们陪着了。”荣韶凌不当回事儿,“晟泽,带妹妹去那边玩秋千吧。” 两个小的走了,下人们也大多跟去伺候了,庭院里只剩下了父女二人,远远站着几个贴身的丫鬟小厮。 荣韶凌喝了口茶后说道:“不过,你这府里也该管管了,主子下人都生了别的心思,无为而治在家宅中是行不通的。云乔他们虽然能干,可毕竟不是主子,有些事儿不好管。” “父王,我明白的,只是府中人太多,错综复杂,不可轻举妄动,如今还不到时候,只命人盯着他们不闯下大祸罢了,待守孝期满,再一并处置了。”蓝敏仪心中早有打算。 “听说你三房几个姑姑也时常回府与你啰嗦?”荣韶凌问道。 蓝庆志一共五个女儿,因病夭折了一个,就剩下了四个,都已嫁人了。 蓝家遭遇大变,没了男丁,这几位姑奶奶和姑爷们就动了心思,想要将自家的男孩过继入蓝家。 在这庞大的家业面前,姓什么有什么要紧?再说了,等将蓝家收入囊中,改回本姓也不是不行。 若不知道从前蓝庆志做的事儿,蓝敏仪还真有可能过继个表弟来给父王当儿子,可王太妃拼死也要除掉蓝敏宏,又苦口婆心地告诫自己不要养白眼儿狼,她又怎么会将蓝庆志的外孙再接回府中呢。 “啰嗦就啰嗦吧,我总不能拦着她们不回娘家。待孝期过后,我就将整个三房分府别居,日后她们就是回娘家,也是回四婶婶那儿。她自己招回来的麻烦,自己去应对。”蓝敏仪说道。 倒不是她怕了,而是这些人毕竟是长辈,一个孝字压下来,她就得受制。而且她如今是荣韶凌的义女,一旦有了不孝的名声,荣韶凌的政敌就可借机弹劾他教导无方。 “你就没想着请个帮手?她们在你面前是长辈,你找个比她们身份更高的不就行了?”荣韶凌提醒道。 “你是说大姑姑?”蓝敏仪反应很快。 这大姑姑指得是老平西王蓝庆煌的女儿,御封的明成县主蓝晏姝。 蓝晏姝虽是庶女,却是王太妃养大的,王太妃不愿女儿吃自己吃过的苦,不肯将她嫁到武将之家,而是选了个寒门进士。 初时不错,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可惜六年前,姑爷因病死在了外地任上,爱夫心切的蓝晏姝拒绝了王太妃接她回京的建议,坚持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丈夫原籍,想着好好培养儿子科举。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年后,儿子外出游玩时,不慎滚落山崖,就这么去了,蓝晏姝身边只剩下了女儿。 “没错,就是她。她如今寡居在家,又没了儿子,我派人去查过,她夫家人觊觎她的家产,同样闹着过继儿子给她呢。 她那女儿比你大了三四岁,也该是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在那穷乡僻壤的可不太好。”荣韶凌常来常往,自然知道蓝敏仪的难处,也早给她做了打算。 “大姑姑我也就见过几次,彼此之间并不亲厚,年初办丧事时,大姑姑似乎也不愿在府中多待,她能来帮我吗?况且她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蓝敏仪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不会,你这大姑姑是你祖母亲自带大的,与你父王也向来亲厚,她不愿多待,不过是因为夫死子丧,众人同样说她克亲人,她才不敢再留在娘家,生怕惹来忌讳。 而且她看着柔弱,也从未练习武,骨子里却是将门虎女的脾气,只要你派人去请,听说你受欺负,她必会来帮你,她是晏字辈的长房长女,先父平西王,受封县主,天生压你三房婶婶和姑姑们几头。 就算不说亲情,单讲利益,你们也是最好的盟友,她助你平定内院,而你能助她择个好女婿,还能做她女儿的后盾。”荣韶凌解释道。 “既如此,那我就派乔爷爷去请大姑姑进京。”蓝敏仪成功被说服了。 荣韶凌点点头,云乔去正好,蓝敏姝也可以算是云乔看着长大的,彼此熟悉。 第131章 蓝晏姝 蓝敏仪打定主意要将大姑姑蓝晏姝接回京,于是亲自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派人快马送去了南边,而云乔将在安排好府内的事务后启程前往迎接。 只是云乔还没来得及出发,云默就出事了。 云默的丈夫是个小军官,驻扎在兰谷关,去年云默随蓝敏仪去边关时,夫妻短暂团聚了一段时间。 后来云默随着孙夏微的灵柩返京,返京不多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刚开心了没几天,边关就传来了消息,她丈夫在兰谷关守城时战死了。 之前蓝敏仪噩梦连连,不要命的跪拜上山时,荣韶凌就曾斥责过云默本身心性不坚,易忧惧,不能开导自己,更开导不了主子。 而云默确实也就是这样的性子,心思重,易困于负面情绪,更何况丈夫死了,她更加不能承受,不说终日以泪洗面,也是每日郁郁寡欢,这腹中的孩子就不太好。 蓝敏仪回京后,见状让她安心保胎,众人轮番安慰劝说,总算让她开怀了些许,但终究不复往常,饮食上也不安逸,整个孕期都没有长胖几斤。 等到月份大了,别人发胖,她反而瘦了些,就连腹中的孩子都不大,蓝敏仪请太医来给她保胎,但她自己不争气,太医也没办法。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保到九个月,勉强算足月了。只是她孕期养得不好,胎位又不正,难产了,挣扎了一天一夜,在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女儿后离世了。 云乔夫妻俩个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云默从小也是娇宠长大的,夫妻两人老年丧女,悲痛异常。 在这种情况下,蓝敏仪自然不能派云乔离京,想了想由静嬷嬷和蓝谷两人去了,蓝晏姝跟着王太妃长大,与静嬷嬷很熟悉,而蓝谷的妹妹是蓝晏姝当年的陪嫁丫鬟。 蓝晏姝在丈夫家乡过得并不如意。她丈夫李茂,中进士后就外放做官了,去世时是知府。 李家祖上也出过几个大官,不过后来没落了,在乡下耕读传家,成了地主,在当地倒也算是大族。 初时有儿子在,蓝晏姝又是县主,李家族人都敬着她,丈夫家资不丰,但她自己有大笔的嫁妆,娘仨个日子过得不错。 等儿子去世,族人们虽然惧怕她的身份和娘家势力,面上不敢有什么,私下里却在悄悄议论她命硬,毕竟她父亲兄长早逝,丈夫儿子又没了。 众人在议论她的同时,也在觊觎她的财产。她出嫁时,王太妃是按县主的最高规格给她置办的嫁妆,蓝晏清夫妻俩个又给她塞了不少金银和房契地契当私房,可以说她的嫁妆比李氏一族的财富都多,怎能不让人眼馋? 她儿子去世满一年后,李氏的族长和族老就商量着给李茂过继个儿子,理由冠冕堂皇,李茂是李家近五代人中唯一一个科举入仕的,不能让他断了香火。 对于过继一事,族人们十分踊跃,就连族长都要将嫡次孙过继到李茂名下。 蓝晏姝哪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也没说不行,只让人传出话去,她的嫁妆日后要全给女儿做嫁妆,过继的嗣子只能继承李茂那点儿资产。 宣朝的规矩,女子的嫁妆归女子自己支配,夫家不能插手,蓝晏姝将嫁妆全留给女儿别人也没资格管。 这话一说出去,过继一事就没多少动静了,谁不知道李茂是个正直到有些迂的人,清廉极了,当官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剩下。名下只有从前那二三十亩田地,为了这么点儿东西,舍个儿子不值当的。 过继一事没人提了,她女儿李文岚的婚事倒成了香饽饽,虽然众人都嫌弃李文岚父死兄丧命不好,可也有许多人打着吃绝户的主意,那是多大一份儿嫁妆啊! 就有不少人来蓝晏姝面前做媒,蓝晏姝只是不答应,心中打定了主意,待儿子去世满三年后,就带着女儿回京,请母妃和兄长帮忙,给女儿找个忠厚人家,以后母女二人就留在京城了。 只是造化弄人,今年正月,还差一个多月她儿子去世就满三年了,从京中传来消息,兄嫂去世了,她着急忙慌地赶到京城,没两天,母妃又去世了,蓝晏姝瞬间就没了可依靠的长辈。 蓝晏姝与三房的姐妹向来不睦,办丧事时,这几人没少挤兑她命硬克亲人,她自己也犯嘀咕,又与蓝敏仪这个侄女压根儿没见过几面,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丧事一完,她就匆匆返回南边了。 不过为了女儿的未来,她还是要搬回京城的,她本打算等一年后,出了母孝再预备回京,没想到就接到了侄女的信,请她回京帮忙管理家务。 蓝敏仪的信写得很实在,一点儿虚的都没有。她们是亲姑侄,虽然见面不多,但有血脉亲情在,关系总是近的,此事对双方来讲都有好处。 对蓝敏仪来讲,自己年幼,辈份也小,虽然是家主,但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有些事做起来就畏首畏尾,而蓝晏姝做为蓝家的大姑奶奶,三房的那些人天然就矮她一头,有她坐镇,蓝敏仪的日子会顺畅许多。 而回京对蓝晏姝来讲,同样有利。蓝敏仪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她随荣韶凌游历过几个省,去边关时也路过了几省,最大的体会就是哪里也比不得京城中繁花似锦。 蓝晏姝目前所在的清城县虽然不是穷山恶水之地,可也并不富庶,如今没了牵绊,不如就此回京,为女儿寻个好婚事,蓝家虽然没了郡王的爵位,但有蓝敏仪这个郡主在,帮表姐撑个腰还是够的。 蓝敏仪信中所说说到了蓝晏姝心坎儿里,蓝晏姝虽然打定了主意回京,但做为丧夫的出嫁女,自己悄无声息地搬到自己的嫁妆宅子里,和被身为家主的娘家侄女接回去那是两回事儿。 前者她就是个有些钱的老太太,虽然有个县主的名头,但在京城还真不算什么,这县主是父兄惨死给她换回来的,她自己没什么功绩,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如今不过是叫着好听罢了。 但后者就不同了,侄女将她接回去,代表着娘家没有放弃她这个外嫁女,她们母女身上就挂上了蓝家的标签。 她可听母妃说过,这侄女少年老成,聪明伶俐,极得襄王疼宠,而封这个宣和郡主,这其中也有蓝敏仪自己的功劳在,虽然蓝敏仪还小,但做她们母女的后盾却是妥妥的。 等到静嬷嬷和蓝谷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蓝晏姝就更安心了,这个侄女对她很是重视。 蓝谷带去的可有蓝敏仪的一百亲兵,一个个戎装齐整、气宇轩昂,整齐划一的往那儿一站,这小县城里还真没见过这么整齐的兵士。 李氏族人被京城来人压制的不敢多言,蓝谷身上可有个五品官职呢,在京城是小官,在这县城里,知县才七品。 蓝晏姝十分顺利的处置了清城县的一切,带着几十辆大车的东西和五六十个奴仆返京了。 第132章 姑侄相见 路途遥远,等蓝晏姝带着女儿回到京城时已经八月了。 蓝晏姝母女二人坐在马车中入了城,蓝晏姝听到车外的繁荣声响心情复杂,兜兜转转,她又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而李文岚则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儿,好奇地向外面张望着。 李文岚只随母亲来过两次京城,第一次年幼,已经没多少记忆了;第二次就是年初随母亲来奔丧,一路上穿着孝服,急恍恍悲切切的,哪有心情看景色。 “母亲,我们以后真得要长居京城了吗?”虽然已经到了京城,但李文岚还是有些忐忑地想确认一下,京城的繁华让她有些向往、但想到长居于此有些恐惧。 李文岚的性格不像母亲,就是一个十分标准的文人家族出来的娴静淑女,温柔沉默。 她在清城县过得并不舒服,那些所谓的亲人虽然没人当面表露恶意,但那眼神中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恶意与贪婪让她烦躁。 可她对京城同样没有多少好印象,第一次印象比较模糊,只隐约记得慈祥的外祖母、高大威武的舅舅、和气的舅母和两个友爱的表兄。 第二次去这些人就都没了,舅舅家的表妹沉着脸跪在灵前,虽然礼数周全却不怎么说话,那神情看着好似比自己还年长呢。而四舅母和四个姨母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怎么好。 “没错,以后咱们就在这儿长住了。”蓝晏姝有些感叹地看着女儿,她为了丈夫离开了自幼生长的京城,现在又为了女儿回来了。 “咱们真的要住到外祖府上吗?不能回自己的宅子吗?”李文岚再次问道。 “你这么不想去王府?你不是去过吗?王府可比咱自己的宅子大多了。”蓝晏姝有些奇怪地问道。 之前女儿问了一次她没当回事儿,以为是随口问的,如今又问,这里面看来是有事儿。 “王府很好,可那不是咱的家啊,咱们有宅子,为什么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啊?”李文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你说的是三房那些不成器的吧?不用理会她们,之前是母亲想左了,这次回京可不会让她们欺到面前来了。”蓝晏姝揉揉女儿的头,安慰道。 “女儿知道母亲回京是为了女儿日后,可女儿不求嫁个多好的人家,嫁个普通人家或一生陪着母亲都好,咱不必非得靠着外祖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舅舅家那个表妹看着不是个好相与的。”李文岚还是担心。 蓝晏姝解释道:“这你就想错了,之前她沉着脸、不爱说话不过是家遭巨变、心情沉重罢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失去所有家人,能像她这般冷静,已是十分不易了。 况且,咱住在那儿的那段时间,哪一处不是安排的极为妥帖?下人们伺候也十分尽心尽力,可有敷衍之处?在府里那么忙乱的时候,能这么细致必然是家主认真吩咐过的。 什么叫寄人篱下啊?咱们这次回京不是谁要靠着谁、利用谁,而是亲人间的守望互助。 侄女年少,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旁支长辈以孝道压制,我这个当亲姑姑的理应伸出援手,助她度过难关。 而我这个当姑姑的丧夫丧子,失了依靠,接了家主之位的侄女作为娘家人,理应为自己的姑姑撑腰,保孤儿寡母平安度日。 况且若要在王府长住,咱自然是吃用自己的,不过是借个房子罢了,时间到了也就搬走了。” 不多时,车队就到了平西王府,蓝敏仪带着府中有头有脸的下人们浩浩荡荡地站在了门口迎接。 蓝晏姝的车一到门口,众位下人就齐刷刷地跪下请安了,“给大姑奶奶请安!”声势浩大,这是最高的礼仪规格了,可见蓝敏仪对这位姑姑的看重。 蓝晏姝虽然劝女儿时胸有成竹,但心中还是有些犹疑的,不知这侄女究竟能不能靠得住。如今见了这般隆重的迎接,她才放下心来。 蓝晏姝身边的嬷嬷替她说话,命众人免礼,众人这才起来。 蓝敏仪走下台阶,来到车前,十分恭敬地行礼问安,“侄女给姑姑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蓝晏姝扶着嬷嬷的手从车下来,快步上前将蓝敏仪扶起来。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旁边有小厮抬了两顶小轿过来,请姑奶奶母女两个上轿,这轿子径直抬到了给他们准备的院子里。 这是王府北边一个三进的院子,雁栖院。房屋宽敞,母女俩个及贴身伺候的完全住得下,而前面的倒座房及后院后罩房住下其他仆人完全没问题,还配有小厨房、车马房。 大门直接与王府花园相连,而在后罩房东边还开了一个侧门,可以直接出府。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考虑到蓝晏姝的性格,蓝敏仪自己是绝对不会吝啬于为姑姑养老的,甚至于若表姐是个好的,她从王府给出一份儿嫁妆也没什么。 但蓝敏仪找府中老人细细打听了这位姑姑的性格,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肯定不乐意吃住靠娘家。 所以她选了这处院子,王府给姑姑提供东西方便,而姑姑若想着经营自己在京中的嫁妆铺子、采买些东西也方便,横竖门外有侍卫,不用担心混入歹人。 果然,蓝晏姝对这个院子十分满意,这么妥当贴心的侄女,更是不能被那些无耻之人欺负了。 第133章 首战告捷 蓝晏姝回京的事并未大肆宣扬,府里的下人虽然不怎么可靠,但蓝敏仪倚重的是几位长辈留下的心腹,所以这消息隐瞒的死死的。 直到蓝敏仪亲自带人在门口隆重迎接,三房的两位夫人才得知消息。 对此,蓝晏星夫人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赶紧命人准备了几样礼品拿着,来雁栖院给这位大姑姐请安问好。 蓝敏丹去世后,蓝晏星夫人虽侥幸没有得天花,可丈夫女儿的接连去世也让她伤心过度大病一场。 她病好后就去汇峰寺请了一尊观音像回来,每日吃斋念佛为丈夫女儿祈福,极少出院子。 蓝敏仪见她省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隔三差五地过去请安问好,如此一来,府里那些刁奴也不敢慢待她,日子过得寡淡却还算安逸。 蓝晏星夫人性子素来柔弱,却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嫂子和几位姑子的心思她也知道,却不以为然。 当年老王太妃死后,没了长辈,其实大房与三房就已经将家产分割开了,王府及代代相传的产业自然是蓝晏清的。 庶出三房几人分得的是府外的宅子及产业,还有当年李侧妃的嫁妆,而且蓝晏清还多给了些金银与田地。 只是因为蓝家人少,三房的弟弟妹妹们岁数也小,所以蓝晏清仍让他们住在王府里,甚至于三房的日用也都是王府供给,可这并不代表王府有三房的一份。 蓝晏清死了又如何,他的两个儿子死了又如何,有蓝敏仪这个女儿在,这王府的一切也断不可能落到旁人手中,更何况蓝敏仪有皇家人撑腰呢。 所以在几人过来拉拢时,蓝晏星夫人直接不理会,双目微闭,跪在观音像前,嘴里念着经,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十分虔诚。 两次过后,这些人就懒得拉拢这么一个性格软弱又没什么倚仗的寡妇了,她也乐得清静。 这次长房的大姑姐回府,她与蓝晏城夫人是亲妯娌俩,按说应该两人商量好了,相携前来请安问好才对,可她压根儿就没打算与嫂子搭伴儿。 家主侄女将这位大姑姑接回来的原因,她一想就知道,她得向长房表明,自己与嫂子和那几个姑子不是一路的,自己没什么歪心思,余生只想着安然度日就好。 蓝晏姝知道这个弟妹的意思,这弟妹从前也不是爱生事的性格,而且看她准备的礼物就知是用了心的,所以蓝晏姝也很和气,准备的回礼也很好。 而蓝晏城夫人听说大姑姐回来了,那感觉可就不好了。 要知道这位大姑姐可不是好相与的,那是王府中正经金尊玉贵长大的县主,那手段和气度,自己那四个亲小姑子与人家压根儿不是一个层面的。 之前这大姑姐丧夫丧子,回府时不复之前的傲气,十分低调,就这样,她们几个也只敢偶尔给个冷脸,一句不当的话都不敢多说。 而蓝敏仪本身就不好对付,她们几人也就勉强靠着辈份给她添点儿堵,实则这么久了一点儿实际的利益都没得到。 如今人家长房姑侄联手,一个是长房长姐,在礼法上压了她们一头;一个是家主,在宗法权力上压了她们一头;两人还都有封号,这还怎么斗啊? 其实在儿子死后,她被娘家鼓动起来的争斗之心也就淡了,毕竟没了儿子这个男丁,她们哪儿来的优势? 可她娘家却又给她传来了信,一个大人物主动联系,给了娘家人几个官职,条件就是让她们对付蓝敏仪,而事成之后,蓝敏如就是蓝家家主了。 这一下打开了她的思路,对啊,蓝敏仪可以当家主,她女儿为什么不可以? 不得不说她是真敢想!蓝敏丹和蓝敏如得天花是被蓝敏宏传染的,王太妃根本没对两人下手,因为这两个女孩对蓝敏仪没有任何威胁。 蓝晏城夫人仿佛是重新被注入了力量,斗志昂扬起来了。 而且她发现几位姑子也突然活跃起来了,细细打听,几家也都有人升官了,所以她大胆猜测,那位大人物也联系了这几家。 有能力帮十几人当官或升官,可见这位大人物确实有势力,她的信心也就越来越足了。 对于几位姑子打算过继儿子给蓝晏清一事,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她也没当回事儿,蓝敏仪不可能同意过继个兄弟与自己夺权。所以她十分自然地与几位姑子联手了,毕竟有共同的敌人嘛。 谁知,她们五人联手刚勉强能压蓝敏仪半头呢,蓝敏仪就请回来一个好帮手,能将她们压得死死的。 她着急忙慌地命人去给几个姑子送信,打算商讨解决办法,谁知却听院门上传进信来,五夫人带着东西去见大姑奶奶了。 这可把她恨得不行:平常看着蔫头耷脑的一个人,这时候倒抖起机灵来了!对自己的亲嫂子、亲姐妹不亲热,反倒巴巴的去贴隔房的堂姐,真以为人家能给什么好处不成? 想是这么想,可弟妹已经去了,她若不赶紧去,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把柄吗?所以她也只能赶紧命人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前往雁栖院。 在路上,恰好碰到了返回的弟妹,她气不过上前阴阳了两句,反倒被不轻不重地顶回来了,自讨没趣。 等到了雁栖院,蓝晏姝正摆着县主加大姑奶奶的谱儿等着她呢。 因为要给王太妃守孝的缘故,蓝晏姝穿的只是素净的家常衣服,并没有按品级着装,可她不怒自威的往那儿一坐,后面几个丫鬟婆子规规矩矩地往那儿一站,就让蓝晏城夫人感觉被压了一头。 蓝晏城夫人带着女儿请安问好,双方客气了几句,互换了礼物后,这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蓝晏姝上下打量着堂弟妹不说话;蓝晏城夫人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毕竟才来了半刻钟不到,直接退下不太好;而蓝敏仪老实地坐在蓝晏姝身边当听话侄女;李文岚也安静地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唯有蓝敏如不受影响,拿着大姑姑给的玉如意爱不释手。 蓝晏姝上下打量了两遍就发现了问题,一直关注着两人神情的蓝敏仪也跟着发现了问题: 四婶婶今天穿得十分得体,相当素净,可手上的帕子上却绣着一支比铜钱略大些的兰草,因为小,在帕子上并不显眼,可是守孝期间,稍微鲜艳点儿的颜色就不能用,更何况大红大绿的呢? “敏如,你不是说想要一只小狐狸吗?昨日下面人献上来几只,我带你去看看可好,岚表姐也一同去吧。”蓝敏仪决定给大姑姑腾个地方,敏如是无辜的,别吓着。 请示了长辈,三个小的退了出去,在花园的角落里见到了一窝小白狐狸,十分可爱,李文岚和蓝敏如玩得不亦乐乎。 一刻钟后,蓝敏仪就得到了好消息:四夫人被大姑奶奶训斥了一顿,还要去祠堂罚跪一天。 “敏如,今天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蓝敏仪哄道。 “好,我还要吃上次那个牛乳糕。”蓝敏如和姐姐关系很好。 第134章 万事俱备 守孝的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蓝敏仪低调了三年,马上就要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自蓝晏姝回京后,蓝敏仪的日子立刻就好过了许多,再也不必花时间应付那些难缠的长辈。 而且蓝晏姝不但将三房那几人压制的死死的,还手把手地教蓝敏仪如何管家。 不过接触的时间长了,见识到了蓝敏仪的学问、思想和武艺,以及荣韶凌对蓝敏仪的态度,蓝晏姝对此事就淡了,转而开始致力于为她调教出几个可靠的内管家。 蓝晏姝小时候也做过英姿飒爽女将军的梦,可惜实在是没有武学天赋,练起武功来,手和脚就好像有了各自的想法,永远不能协调统一,她也就只能放弃自己的伟大梦想。 现在她在侄女身上看到了这份希望,自然要全力支持,至少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宅。 过完了王太妃的周年祭日,她就帮着蓝敏仪将三房彻底分出了王府,这一分府别居,王府里真正的主子就剩了蓝敏仪一个,毕竟她们母女算是客居。 这一百多年来,蓝家的主子越来越少,家中的仆人却越来越多,不算亲兵,府里各处伺候的、各地照管庄园店铺的,里里外外有两千多,人浮于事。 蓝晏姝与蓝敏仪看法一致,这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伺候的,蓝敏仪不需要靠无用的奢靡排场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蓝晏姝主动接过了王府中馈,之前蓝敏仪打算出孝后再一起整治的刁奴,在这两年内被她和云乔联手清理干净了,这些人全家都被发配到了庄园中干苦力,再不许有出头之日。 从前蓝敏仪是蓝家小姐,如今则是蓝家家主,身份变了,之前跟在身边的那些人就有些不够看了,好在他父兄还留下了一些人,拼拼凑凑,组成了很强大的班底。 云乔仍然是府里的大管家,不过岁数大了又经历了丧女之痛,精力大不如前,所以他目前正在带徒弟。 他的徒弟是蓝谷,从前蓝晏清的亲兵副统领,前年出公差时受了重伤,打不动了,只能选择了转行。 虽然在资历、人脉上,蓝谷与云乔比差远了,毕竟云乔前后跟过三任家主了,自己还有官职在身。 但好在蓝谷还年轻,人又踏实,云乔教的也认真,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称职的管家。 蓝敏仪既然不打算困在内院,那她身边就需要一个类似于师爷、谋士的人做为她助手,辅助她处理日常事务,出谋划策,这个人她选择了蓝笛。 蓝笛是蓝晏清为蓝敏行培养的助手,今年二十三岁,当年从三百个孩子中脱颖而出的精英,文武双全、头脑灵活、心思细腻、冷静稳重。 蓝敏仪那五百亲兵还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统领,曾经蓝晏清的亲兵统领,蓝星又成了蓝敏仪的亲兵统领。 而副统领则由蓝敏仪从前的侍卫长蓝枫担任。蓝晏清给女儿准备的这些人并不差,欠缺的不过是时间和经验。 与北狄一战,蓝敏仪深刻体会到了情报的重要性,所以暗探这一项必不可少。 负责此事的还是蓝平,蓝敏仪给他增加了经费,让他秘密培养更多的探子,而现有的探子,则有大半被派去了北狄。 蓝敏仪之前所说的与慕雅合作复仇并不是玩笑,她心中憋了一股劲儿,就算不能将北狄灭国,她也要让萧氏王族覆灭,为蓝家、为她大哥报仇雪恨。 想要与一个国家的王室为敌,钱是必不可少的,蓝敏仪需要挣钱,多多的挣钱。 从前蓝家并不缺钱,打仗是烧钱的,但对于将领来说,打赢了之后也很挣钱。 首先,战场上那些战利品是不太好记录准确数值的;再者,打了胜仗,皇家赏赐的金银和田地也不是小数目。 可现在蓝家失去了这一项最大的收入来源,若单靠着种田和收租,维持着贵族的奢靡生活绝对没问题,可若想有实力影响北狄政局,这无疑是异想天开。 所以蓝敏仪必须要想其他方法赚钱,而经商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宣朝有官员不许经商的法律,立朝之初十分严苛,但随着时代变迁,已基本成了空话。 可蓝家却不敢大肆经商,生怕被御史弹劾,毕竟这条法律虽成了空话却没被废除,蓝家不会给政敌送把柄。 但现在没关系了,毕竟郡主不是官员,而是属于命妇,蓝敏仪经商不犯法。 守孝的这段时间,蓝敏仪精挑细选,选了一个十分适合做王府大掌柜、主持商业活动的人,赵锦芳。 她是蓝平的夫人,出身于富商世家,之前父兄外出经商遇险,恰被蓝平所救,后来就结了这门亲事。 成亲后,夫妻俩名下的店铺被她经营的风生水起,蓝平过上了再也不缺钱的日子。听说家主打算经商,蓝平被举荐了自己的夫人,也是不忍夫人才干被埋没。 这些人只是领头的人,他们手下都有势力,蓝家书院这些年培养的人才也不是白培养的,这些人各司其职,等待着随主子建功立业。 第135章 叩谢皇恩 按宣朝的礼制,儿子及未嫁女为父母守孝三年,孙子及未嫁的孙女为祖父母守孝一年,但若是父亲先去世,承重孙要替父亲为祖父母守孝三年。 蓝晏清去世,蓝敏怀、蓝敏行也去世了,蓝敏仪这个接了家主位的孙女,和承重孙也差不多了,所以她为王太妃守孝三年。 直到弘嘉二十九年,二月初三,王太妃的三周年祭日,宣和郡主蓝敏仪才算守孝期满,正式脱孝。 这脱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谢恩。三年前蓝家接了不少圣旨,但蓝敏仪重孝在身,进不得宫门,谢恩的事自然也就得延后了。 第一个该谢的自然是弘嘉帝,荣韶凌亲自领着她去的养心殿,害怕父皇把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在女儿身上,这段时间母后和儿子可都吃了瓜落儿。 这三年来荣韶凌可没闲着,弘嘉帝已经基本被他架空了,无力夺回权力又拿儿子没办法的弘嘉帝只能骂两句出出气。 荣韶凌在时,弘嘉帝骂荣韶凌,荣韶凌不在时,那些与荣韶凌亲近的人,他看见谁骂谁。 两人到时,弘嘉帝正在对着桌案上的奏折生气,可怜巴巴的几十份奏折,还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当小太监进来通报时,弘嘉帝没好气地让两人进来。 荣韶凌和蓝敏仪都是按品级着装的,严肃规整,行礼动作十分标准,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误。 弘嘉帝免礼平身后,两人站起身来,蓝敏仪复又满脸严肃地跪下谢恩。 谢恩也都是有固定套话的,蓝敏仪捡了最简单的一套,应付过去也就完了:“蓝氏女敏仪,蒙陛下厚爱,受封宣和郡主,叩谢陛下隆恩,宣和必将竭尽所能为国效力!”说完俯身叩拜。 “平身吧,希望你能继承家族意志,不负祖先盛名。”弘嘉帝不喜不怒,神情平淡,想得也是走个过场。 “宣和谨记陛下教诲,”蓝敏仪说完,维持着严肃的表情,起身站好,接着再次跪下。 “宣和代父王蓝晏清、代堂叔父蓝晏城、代堂叔父蓝晏星、代嫡兄蓝敏行、代长兄蓝敏怀,叩谢陛下隆恩。 蓝氏众人一生为国尽忠,虽死犹荣,在天之灵深感陛下之厚爱,唯愿陛下国泰民安,江山永固!”蓝敏仪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声音却带了点儿酸涩的沙哑。 听蓝敏仪念的这一串儿人名,想到拼死护驾的蓝家父子,弘嘉帝自然不好意思为难蓝敏仪,神色都肉眼可见的软化了。 弘嘉帝随口夸了蓝敏仪两句,想到之前蓝敏仪的事迹,特意赏了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匹宝马、一柄剑,而不是用来赏寻常贵女的首饰布料,他能有这个心,已是十分难得了。 父女俩个十分顺利地离了养心殿,向后宫而去,王太妃和孙夏微的身后事是皇后下的懿旨,蓝敏仪还得去正阳宫谢恩。 宫里人多眼杂,所以父女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沉默地走在宫道上。 蓝敏仪看似十分平静地走在荣韶凌身后,实则内心翻江倒海,对于弘嘉帝,她是痛恨的,甚至于向他谢恩都心有不甘。 不过这次进宫也算有意外收获,想到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的弘嘉帝,蓝敏仪心中痛快了些,看来传言不错,他已是风烛残年了。 与三年前相比,事务繁多、心情压抑又放弃了云岚养生方法的弘嘉帝,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弯腰驼背、满脸皱纹斑点、头发花白,眼球混浊。 这三年弘嘉帝过得相当不如意。当年他回到京城时,政权已有大半落在了荣韶凌手中,他大病一场痊愈后,为了夺权,特意让荣韶凌操办蓝晏清的丧事。 对此,荣韶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十分痛快地暂时退出朝堂,全力操办好友丧事,为好友操劳,他心甘情愿,至于朝政,有两位丞相在,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按礼制,亲王的葬礼共七七四十九天,等到他送友人入土为安,回去交旨时,弘嘉帝又病的起不来床了。 弘嘉帝的病刚好就急吼吼地夺权,却忽视了当时朝廷的情况,北境、西境同时开战,各地的天灾尚未完全结束,国库空虚,民心动荡,可以说是一个十分让人焦头烂额的状态。 弘嘉帝一头扎进了政事里,每天堆成小山的奏折批得他头昏脑胀,有心让成年的儿子们来帮忙吧,又生了一肚子气。 定王倒是还好,办事中规中矩、勤勤恳恳。而宸王和秦王两人就不行了,他们在朝中多年,其实没正儿八经地做过多少实事,而且这两人私心重,父皇一放权,他们就开始暗中办自己的事儿了。 不止如此,边关的战报三天两头的送来,北胡和西夜都不是善茬儿,宣朝军队人少、后勤还不足,所以这战报自然不会太好看。 弘嘉帝每次看到伤亡人数,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浴血的战场及满地的尸体,就连晚上做梦都是这些,每天只能靠着皇后送来的安神香才能睡个安稳觉。 再派人找皇后要了两次,皇后就不给了,说是安神香里面有药材,只可偶尔一用,不可过于频繁,恐伤了陛下龙体。本就心烦意乱的弘嘉帝大怒。 可皇后主动来了养心殿请罪,表现出一副特别关心龙体健康的模样,十分温婉贤惠地柔声劝解抚慰,把弘嘉帝哄得很舒服,没拿到安神香的郁气也就散了。 只是弘嘉帝从此就过上了白天累死晚上吓死的糟心日子,才一个多月就又病了,荣韶凌成功拿回了交出的权力。 自那以后,弘嘉帝病愈就掌权,用不了多久就又病了,然后政权再次回到荣韶凌手中,等着弘嘉帝再次病愈,这权力就在父子二人间交替。 好在两位丞相靠得住,又早已投靠荣韶凌,所以虽然父子二人瞎折腾,可朝廷并没出什么乱子。 折腾了近两年后,弘嘉帝才发现,这朝堂已经成了荣韶凌的天下,有些时候他看似拿回了政权,实则朝廷大事还是按着荣韶凌的意愿来办理的。 弘嘉帝对此愤怒、忧虑却无奈,他有心打起精神来与儿子争一争,可看看自己这垂垂老矣的模样,再看看荣韶凌年富力强的样子,他就灰了心。 有心扶持其他儿子与荣韶凌斗吧,定王装作看不懂,宸王和秦王倒是踊跃,可惜这两人本身不怎么靠谱,身上又全是把柄。 荣韶凌对这两个弟弟毫不留情,轻松地剪除了两人羽翼,再无人能与之争锋,弘嘉帝更气了。 第136章 赏花会 蓝敏仪来正阳宫谢恩,这气氛就融洽多了。 父女两人到时,金绾早就到了,婆媳两人正在说笑。 蓝敏仪端端正正地行完礼,谢过恩,皇后就笑容满面地免礼平身了,“好孩子,过来让皇祖母看看。” 蓝敏仪从前是常来宫里的,这三年没来,皇后宫里变化不大,她的变化却不小。 转过年来她已经十四岁了,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比同龄女孩就显得高了些,身上的肉也要多了些,不过并不难看,是恰到好处的匀称,富有美感,十分健康的样子。 皇后这个年纪的人,长辈的慈心泛滥,看着时下最为流行的单薄弱美人总感觉不太健康,就喜欢蓝敏仪这样的,看着舒服。 “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你的孝心,家里人在天之灵都知道,他们必是希望你能活得舒畅的。”皇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轻轻拍了拍蓝敏仪的手,这孩子越看越喜欢。 转头又对金绾说,“敏仪已在府中拘了三年了,也该出来松快松快了,你这个当母妃的给她安排些赏花会、品诗会的,与同龄的小姐妹多交际交际。” 蓝敏仪之前的事皇后都知道,她舞枪弄棒地皇后也没觉得不好,只是老人家心软,一想到蓝晏清一家的悲剧下场,就想着让蓝敏仪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安安稳稳地,远离战场。 明年蓝敏仪就要及笄了,如今该多出来交际才是,虽然不急着将她嫁出去,但也要让各家各户的知道,他们对蓝敏仪是真心实意地,省得有不长眼的人欺负蓝敏仪身单势孤。 “是,母后,现在正好是春回大地的时候,过段时间,花会、诗会肯定少不了。”金绾很赞同皇后的意见,她女儿这么好,总得带出去显摆显摆。 婆媳两人聊得开心,蓝敏仪笑得纯良,却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荣韶凌:父王给解解围啊!她可不想跑那些所谓的赏花会上浪费时间,她还有好多事儿呢。 她之前年纪小,没有去过这种聚会,却记得三房两位最小的姑姑去过,提前好几天就准备衣服首饰,到时间打扮地花枝招展去比美,回来后叽叽喳喳讨论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她想想就浑身不舒服。 接收到求救信号的荣韶凌却没帮她,而是十分主动地给提了个建议,“南郊的素馨园,去年种了十亩的迎春花,前日园里报上来,今年这花生得茂盛,过个七八日就要盛放,到时候就是一片花海了。” “对,那园子自种了花还没邀人去过呢,此番正好,这是敏仪第一次正式在众人面前露面,该正式隆重一些。”金绾十分赞成。 “正是这个理儿,柳月啊,去挑一些适合郡主这个年纪的衣料首饰,一会儿给王妃带回去。”皇后立刻就给安排好了,“绾儿啊,你回去再仔细选一选,务必要让敏仪一鸣惊人。” 蓝敏仪几乎快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了,荣韶凌看得好笑,也不说话。 好在不一会儿,荣晟泽回来了,往常中午散学,他都是在上书房与堂兄弟们一起用膳,今天听说姐姐进宫了,就跑来了皇祖母这里,恰好给他姐姐解了围。 用过午膳,荣晟泽接着去上学,他们三人就辞别皇后出了宫。 宽敞的马车上,荣韶凌和金绾端坐在主位上,蓝敏仪坐在左侧,一脸的不开心。 “怎么?不想参加赏花会?觉得浪费了时间?”荣韶凌看了她半天,主动开口了。 “父王,你说过要让我自己选择以后的路的,我想去边关,不想在京城里天天跟人讨论衣服首饰,白白浪费时间。”蓝敏仪有些任性地说道。 荣韶凌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在府里关了三年被关傻了?谁说赏花会就这些了?这是世家大族联络感情的机会,你若想做成什么事,遗世独立是不成的。 这三年来你从未出府交际,你连带着蓝家都快被人遗忘了,你总得告诉世人,蓝家还有人在。你父王从前交友遍天下,这其中至少还有一半的人会对你持有善意,可你也得让人看到你的价值。” 不过不得不说,从前的荣韶凌与蓝敏仪观点一致,和那些同龄人根本玩不到一起去,总感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还是蓝晏清将他硬拉了出去。 没用多久,他就体会到了这其中的好处,就算他是皇子,单打独斗也是没希望成功。 “敏仪是有些紧张了?没关系,到时候母妃会在那儿坐镇,还有你表姐呢,不会有问题的。”金绾安慰道。 蓝敏仪张张嘴,她有什么可紧张的,这些人无论动心眼还是动手都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有表姐跟着也好,找机会将表姐的婚事定下来。 李文岚这两年还真没少参加赏花会、诗社文会之类的,且混得如鱼得水,她虽然看起来是个标准的淑女,但蓝晏姝培养的女儿可不会没有心机手段。 蓝晏姝回京后对蓝敏仪十分尽心,荣韶凌两口子瞧着这母女俩不错,就想着给李文岚找个合适的人家,金绾有时外出交际会带着李文岚。 金绾的嫂子相中了李文岚,不嫌弃她父兄早丧,看中了她的性子,打算将她定给自己没什么心眼儿的小儿子,就多次主动邀请她来金家赴宴。 结果,小儿子打定了主意要找个和他一样胸无大志的,看不上李文岚心机深沉。偏偏大儿子和李文岚看对眼儿了,觉得这是个可以携手共进的妻子。 只是做嫡长媳,未来的宗妇,李文岚的出身就太低了,金家不满意。 第137章 逛街 不管蓝敏仪如何不甘愿,赏花会的事情还是定了下来,时间就定在了二月十二。 这次赏花会是以金绾的名义办的,各权贵世家几乎都收到了帖子,邀请当家夫人及年轻的少爷小姐。 这天,蓝敏仪早起上过早课,就去雁栖院给大姑姑请安问好,顺便蹭了一顿丰盛的早膳。 “敏仪,我一会儿上街买东西,你随我一同去吧。”吃过饭,漱口净手完毕,李文岚拉着蓝敏仪问道。 宣朝民风比较开放,并不严格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婚女子同样可以上街购物,也可去茶楼酒肆、书馆戏院消遣。 当然,也有些古板的家族恪守前朝礼教,对女子束缚较重。但蓝家肯定不在此列。 “岚姐姐需要什么东西,吩咐一声不就好了,还需要你亲自上街走一趟?”蓝敏仪表示不理解,以姑姑和表姐的作风,不至于指使不动下人吧? “也没什么固定需要的,不过是一些胭脂水粉、布料首饰、笔墨纸砚等物,看到喜欢的就买一些。”李文岚也不太理解表妹的想法,等着别人送到面前多没意思? “这些东西,店铺里每月不是都送来最新的样品供咱们挑吗?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啊?还需要自己跑到街上?”蓝敏仪更不理解了,这些家常之物还值得这么花心思? “店铺里送来的是最新的、最贵的,却未必是最适合我们的。”李文岚坚持。 “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和嬷嬷去买啊,我用的东西都是诉心和念心亲自去买的,我感觉很好。”蓝敏仪提出建议,贴身的丫鬟还能不知道什么样儿的适合主子? 李文岚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表妹怎么就没点儿生活情趣呢?“再贴心的人也比不上自己去挑的好,丫鬟们只是根据你从前的习惯固定的选择相似的东西。 可那些从未送到你面前的东西中可能就有你的心头好,有些东西是只一眼就让你想拥有的,哪怕并不适合拿来用,摆那儿看着都让你心情舒畅。” 蓝敏仪有些无言以对,不过想想表姐说得也有道理,这也算是个无聊时的消遣吧,就像她喜欢刻木雕、弹箜篌一样。 蓝晏姝看姐妹俩在那儿拉扯心中好笑,不过女儿和侄女虽然性格迥异、爱好不同,但关系却是真的不错,她心中安慰,至少她没了后,俩姐妹还有个能说话的人。 “敏仪,同你表姐去吧,拘了这么久,去街上消遣消遣,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你也该了解了解时下京城里时兴什么,听别人说总不及自己去看,免得过几日赏花会,别人聊些时兴的话题,你却听不懂。”蓝晏姝帮腔儿。 她有些心疼侄女,别的女孩十来岁就要学着梳妆打扮,开始随着母亲等长辈外出交际,发展自己的姐妹圈子。 可她这侄女在这个时候却变成了孤儿,闭门守孝,别说新的朋友,之前交好的童年玩伴儿都疏远了。 “对啊,买完东西,我们去江南岸吃饭,下午去看戏,祥和戏园上了出新戏,说是根据时下卖得最好的话本子编的,我命人定好位置了,咱们去看看热闹。”李文岚十分想让表妹出去玩玩,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好吧,正好也去看看街面上这些年有多少变化。”蓝敏仪点点头,同意了。 她并不笨,虽然还是不喜欢参加无聊聚会,但也知道这些的意义所在,既然浪费时间去了,总得有所收获才行,提前做些功课是很有必要的。 姐妹俩人收拾收拾就上了街,每人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后面还有十个亲兵当护卫,负责保护并拎东西,暗地里还有两个暗卫跟着,绝对安全。 京西有两条很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茶楼、银楼、书铺、珠宝行、胭脂坊、布庄、古董店等等应有尽有。 蓝敏仪姐妹俩个就来了这里,李文岚拉着蓝敏仪从街东逛到街西,又从另一条街的街西往东逛,蓝敏仪有些诧异地看着平常有些弱柳扶风的表姐,人不可貌相,体力不错啊。 这一路逛来,李文岚收获颇丰,而蓝敏仪一样儿没买,她没发现这些东西与送到府里的有何不同,也没觉得自己亲自来买有何乐趣。 就说那些胭脂水粉吧,她倒是能分辨出每种在颜色和香味上的细微差别,但对于表姐亲自试一遍的行为不太理解。 因为试了十几种,结果最后选定的还是老板娘和丫鬟推荐的那两种,找这个麻烦干什么呢? 蓝敏仪从前年岁小,一直是素面朝天,后来守孝又忌讳这个,直到脱孝后才开始涂脂抹粉学着打扮,至今才三四天。 可她周身打扮并不会有不妥之处,她不懂这些,但身边有人懂啊,自然会给她选最适合的东西,让专业的人来做,不比自己这个外行强多了? 不过蓝敏仪也并没说扫兴的话,陪着兴致勃勃的表姐一路逛着,还会很积极地提出意见建议,是个很优秀的陪伴者。 当然蓝敏仪也有收获,这两条街上的店都是比较高端的,来这儿消费的人非富即贵,李文岚碰到了不少熟人,大多是勋贵、官员的女儿,李文岚的人缘儿很不错。 蓝敏仪也跟着认识了这些人,并且通过对话大体猜到了这些人的性格和在家中的地位,事后李文岚再仔细给她一讲,她就心里有数了。 李文岚的出身在京中实在算不上什么,能有这样好的人缘儿,自然是费心经营的结果。 就她这能力,做当家主母绰绰有余,而金夫人也确实看中了李文岚这个人,嫌弃的也只是她出身不高,不配做嫡长媳。 蓝敏仪瞧着李文岚游刃有余的模样,只觉得是自己给表姐拖了后腿。 若自己这个宣和郡主有势力有地位,住在平西王府中的表姐,婚事又何至于这么艰难?大姑姑助自己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自己却没能成为表姐的后盾。 第138章 竞价 在玉器店里,蓝敏仪总算见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块儿玉佩,是个碧玉平安环,造型很普通,但颜色很鲜亮很有活力。 蓝敏仪眼前一亮,感觉给荣晟泽编个络子,挂在腰上应该很不错,偏头去问右侧的李文岚。 李文岚也觉得好,正要伸手去拿来细看,身旁突然有个人窜过来,十分粗暴地挤开她,伸手就要抢先拿到这碧玉环。 蓝敏仪自幼习武,自然不可能让人从自己眼前夺走东西。 她迅速用右手揽住表姐,一个使力拉着她躲过了来人的野蛮冲撞,左手同时伸出,抢在那只手前拿起了玉环,然后带着表姐迅速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突发变故,听心和品心反应过来后迅速上前挡在了两个主子身前,就连李文岚的丫鬟都被扯到了身后。 店铺里护卫们是进不来的,只能两个有武艺的丫鬟充当护卫。 蓝敏仪这边反应迅速躲了出去,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本来是冲着李文岚撞来的,失去目标后反应不及,直接冲了出去,她的丫鬟想抓没抓住,就看着她扑倒在了听心和品心脚下。 吓得听心和品心急忙后退,生怕有了直接接触被这人赖上。 蓝敏仪本来眼神冷厉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此番见她这副狼狈的样子,眼中不由带上笑意。 后面的丫鬟慌忙将人扶起来,那女子十分气急败坏地拍开丫鬟的手,怒气冲冲地说道:“李文岚,冲撞本郡主,该当何罪?你好大的胆子!” 蓝敏仪一挑眉,这一上午遇到的贵女,有和李文岚关系不错的,也有一般的,但这么明显有敌意的还就这一个。 蓝敏仪感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这贵女一身正红色的华服,头上则是一整套黄金红宝石的首饰,配着那也算风华绝代的脸倒是十分好看,只是那脸上刻薄的表情破坏了这份儿美好。 而且她是哪位郡主呢?看她发髻尚待字闺中,可目前未婚的郡主只有两位,宣和郡主蓝敏仪和英亲王嫡女丹阳郡主。 这丹阳郡主是有名的恬静才女,最是温文尔雅,不可能打扮得像个新嫁娘似的满街招摇,更不可能举止如此粗鲁。 而定王他们兄弟几个目前还都是郡王,女儿们还未正式册封,而且册封也该是县主。 在蓝敏仪上下打量的时候,李文岚已经三言两语将这嚣张贵女顶回去了,气得她脸颊通红。 “表姐,这是哪位啊?”蓝敏仪小声问道。 偏偏这贵女听见了,“本郡主是宸王长女,你们这些乡野贱民还不跪下!” “呵,且不说宸王爷的女儿尚未正式册封,便是正式册封了,也无需行此大礼吧?当今陛下最重礼仪体统,碧云小姐还是谨言慎行为好。”蓝敏仪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懒得理她。 几位王爷的子女她自然会调查清楚,有几个曾经还很熟悉。宸王的女儿她虽没见过,却知道他只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嫡女早夭,只剩了一个庶女荣碧云,她要封郡王?除非他们一家立下大功。 “你!”荣碧云脸更红了,刚想发作,却被身边的丫鬟拉住了,示意她看看蓝敏仪的一身行头。 荣碧云仔细看去,这女子身上穿的是贡缎,头上的首饰虽然不显眼,仔细看却是宫中金银局的手艺,很显然这女子身份不低。 荣碧云平常嚣张跋扈,却也有些分寸,向来不敢招惹权势大的,见状不敢再提郡主不郡主,毕竟此事她是有些心虚的。 但也不打算直接离开,毕竟皇家中身份高的人她都认识,没有这么一位,这最多也就是某位官员的女儿。 “掌柜的,那块玉我要了!”荣碧云伸手一指。 “碧云小姐,这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这玉佩是我们先选中的。”李文岚说道。 “先来后到?在店铺里讲究价高者得!我出两倍价钱,掌柜的,把玉给我送到府上!”荣碧云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郡主,这玉佩毕竟是李小姐她们先看中的,相似的还有许多,容小的再给您取。”掌柜的是个精明的中年男人,十分镇定的说道。 这店里来往的都是贵人,做生意得讲诚信,况且他们主子也不是普通人,不怕宸王府。 “本小姐还就偏要这一个,三倍价格!”荣碧云不肯放弃。 蓝敏仪刚才已看过,这玉质并非上佳,也就不太想要了,既如此,何苦难为店家呢,这荣碧云一看就是个记仇的。 正要将玉放下,却感觉暗处有人在盯着自己,她一抬头,就见到二楼楼梯口有一个华服男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给她使了个眼色。 蓝敏仪改了主意,“我出五倍!”语气挑衅。 李文岚诧异转头,表妹中邪了! “你!”荣碧云生气地指着蓝敏仪,十分没有贵女的气度。 “价高者得!”蓝敏仪悠悠然说道,拿她得话来堵她的嘴。 “好!”荣碧云咬牙切齿,收回手指一甩袖子,“本小姐出十倍,有本事你再抢啊?” “不,我没本事,小姐赢了,掌柜的,这玉佩卖给碧云小姐吧。看这样子小姐是真喜欢,我就不夺人所爱了。”蓝敏仪笑咪咪地说,将玉佩放回了托盘里,同时悄悄一使眼色。 听心会意,特别夸张地大声感慨道:“宸王府碧云小姐,愿以十倍价格买碧玉平安环一枚,可真是个爱玉的风雅之人!” 荣碧云没想到蓝敏仪直接就放弃了,脸色一僵,十倍价格,宰冤大头呢?偏这贱人还给嚷出去了,不但店内人听见了,外面的护卫还又大声宣扬了两遍,半条街都听见了,如今骑虎难下,不买就得丢面子。 “两位堂妹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楼梯口那个华服男子下来了,“掌柜的,还不快将东西给小姐包好。这玉佩三千两,十倍价格是三万,真是多谢碧云堂妹照顾我这小本生意了。” 这华服男子二十来岁,长得还算英俊,气质儒雅,只是那眼中的幸灾乐祸根本遮不住,这人是定王世子荣晟骅。 奸商!蓝敏仪心中暗骂,这玉佩连三百两都不值! 荣碧云脸更僵了,她母家是富商,对她向来大方,三万两倒不是没有,可是花得憋屈! “大堂哥!”荣碧云笑着说道,“这玉佩……” “碧云小姐若不要,那我就要了。”蓝敏仪依然笑咪咪地,一使眼色,听心又要喊。 “谁说我不要了!香草,结账!”荣碧云咬牙切齿地说道,让她再喊下去,宸王府的脸都丢尽了。 第139章 交谈 蓝敏仪和定王世子荣晟骅联手坑宸王女儿荣碧云,只是她没想到荣晟骅这么狠,一坑就是三万两,更没想到荣碧云居然真的拿出来了。 就算蓝家多少代人攒下了巨额财富,就算蓝敏仪如今是家主,巨额财富都归了她一人,她也做不到荣碧云这般大方,这可是三万两! 要知道,她手下那五百精挑细选的亲兵,各项待遇在众王府中绝对是头一份,所配备的武器、铠甲、战马等也都是极品,他们每人每年所需花费才三百零几两。 蓝敏仪看着荣碧云负气离开的背影,想起她母家是大盐商,不由感慨盐商是真有钱啊,宸王也很有钱! 毕竟若父王穷的抠抠搜搜,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女儿,就算手里有钱,也绝不敢过得这么豪横。 蓝敏仪心里转着念头,那边荣晟骅悄声吩咐掌柜的:“王兴,去库里拿那块上好的碧玉平安环。” 掌柜的急忙下去找东西,而荣晟骅则邀请蓝敏仪,“宣和堂妹,李小姐,难得光临小店,请去楼上品茶,我让掌柜的再找几块上好的玉佩,给你们挑。” “多谢堂兄。”蓝敏仪也没多说,直接带着李文岚上了楼。 幼时荣晟骅与蓝敏怀、蓝敏行在宫中一起读书,而且定王一家都尽力与荣韶凌交好,所以从前蓝敏仪与他也是很熟悉的,如今成了名义上的堂兄妹,更不该疏远。 几人一上楼,这店里就热闹了起来,议论纷纷。这是个三间屋子的大店面,里面还有其他客人,其中也有些官家子女,刚才旁观了这出闹剧,并感觉很痛快。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荣碧云很招人厌,只是这些出身低的不敢与她争锋。没想到这次假郡主碰上了真郡主,而定王世子还故意坑了亲堂妹,这笑话儿足以让他们笑一年了。 三人到了楼上落座,小伙计急忙奉上了茶水点心,蓝敏仪逛了一路还真有些渴了,拿起杯来喝了两口,笑道:“骅堂兄生财有道啊,只是你不怕宸王叔来找你麻烦?” “让堂妹见笑了,从前你堂嫂未出嫁时,没少受她欺负,今日有这机会我才小小报复一下,你别看她年龄不大,这三万两对她来讲还真不至于伤筋动骨。 至于宸王叔找麻烦嘛,我们定王府虽向来与人为善,可也不怕麻烦。”荣晟骅本来就不喜荣碧云的教养,觉得是给皇家丢了人,又对妻子很满意,有机会自然就出口恶气了。 定王的宗旨虽是与人为善、明哲保身,但他从前也曾与荣韶凌争过,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自然要坚决地站队,以向荣韶凌表忠心,所以与宸王和秦王向来不太融洽。 “堂兄真是个好夫君,堂嫂有福气。”蓝敏仪说道,“堂兄若想大大的出口恶气,这三万两银子只怕要舍了。” “前日听父王说,去年北境那边闹了雪灾,百姓颗粒无收,如今眼看到了春耕时节,粮种还没着落,皇祖父和襄王叔为此事正在忧心,我自当为君分忧。”荣晟骅很聪明。 今日的事儿,被蓝敏仪的丫鬟、护卫嚷得整条街都知道了,襄王叔手下的御史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政敌的好机会。 皇祖父这么缺钱的时候,他轻轻松松有了这么大进项,皇祖父能看他顺眼吗?他可不能让皇祖父带着偏见将自己认定为是个奸商。 虽然这个店铺是定王妃嫁妆,他不参与经营,今天只是凑巧碰上此事。 “堂兄大气!”蓝敏仪笑笑。 说完了正事儿,三人又闲话了几句,掌柜的就带着小伙计捧着两个托盘来了,主子虽然只说了一件,他也知道该多拿几件上好的过来。 “那块儿只是个边角料罢了,这块才是正品,刚才驳了堂妹的面子,送给你赔罪。”荣晟骅亲自拿起那块碧玉环放到蓝敏仪面前。 这块颜色与之前那块儿一样鲜艳好看,但质地细腻油润、无杂无裂无棉无水线,可以说是极品了,之前那块三百两都不值,这块倒是真值三千两。 “堂兄言重了,我可没丢什么面子,无功不受禄。”蓝敏仪可不会随意收这么重的礼。 两人争执半天,最终蓝敏仪以成本价买下了这块玉佩,而李文岚也挑了两块买了。 离了玉器店,姐妹俩人也没心情逛了,直接去了江南岸,要了壶花茶,等着到饭点儿用膳。 “岚姐姐,这荣碧云与你有什么过节?”蓝敏仪问道,捡了个蜜饯小口吃着。 “没什么过节,不过是之前有过口角罢了。”李文岚云淡风轻地说道。 “岚姐姐惯常行事周全,断不会因口角与人结怨。”蓝敏仪满眼的不相信,“岚姐姐是自己告诉我呢,还是让我去听别人说呢?” “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口角。她钟情于金大公子,想来是对我有些误会。”李文岚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蓝敏仪吃蜜饯的手一顿,随手将蜜饯扔在果核碟里,擦擦手,“她做梦呢!金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宸王的女儿进门。” “金家让哪家的女儿进门,与咱也没关系。你也不用想着为我出气,说实话,虽然她出身好,脾气又刁蛮,但我真没在她身上吃过亏。”李文岚笑着拍了拍蓝敏仪的手,安慰道。 蓝敏仪略有些吃惊地看向李文岚,这是并不想与金家结亲的意思? 去年,蓝敏仪可是见到过李文岚拿着金大公子的诗稿看,她提起金大公子时也满是女儿家的娇羞,那模样明显是对金大公子有情啊。 蓝敏仪虽然没有实际经验,但从小看的那么多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 “岚姐姐,金家的事我会想办法……”蓝敏仪再次感觉自己给表姐拖了后腿,没成为她强有力的后盾。 “别,你可别做多余的事坑表姐!”李文岚急忙打断道:“襄王妃殿下是个特别好的人,金大公子也很好,可不代表金家就是个特别好的去处。” 仗着这是私密的雅间,对面又是关系特别好的表妹,李文岚干脆实话实说了。 蓝敏仪倒是知道金家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族,人多事非也多,可是,“我觉得表姐应是很欣赏金大公子的吧?就这么放弃了?不遗憾吗?” “有什么好遗憾的?我与金大公子早就说开了,他虽然很好,但还不值得我一辈子委屈求全的过日子。”李文岚冷静的可怕。 李文岚父兄去世后,虽然有母亲护着,可仍然见多了家族里那些人的嘴脸,她去金府赴过两次宴,冷眼瞧着,金家这一大家子比她们李家更富贵,可也更难缠。 相较于荣华富贵但勾心斗角、麻烦缠身,她更想平平淡淡、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况且她又不缺钱,凭嫁妆也能过的很富贵。 “那岚姐姐未来打算如何?”蓝敏仪没再劝,毕竟金家人都能想着给自己女婿纳妾,做他家儿媳妇必然不轻松,既然表姐能放手,她断没有劝人入深坑的道理。 “这马上就要春闱了,我请母亲在此次的进士中给我选一个家中清白简单的。”李文岚年龄不大,却有些历经沧桑后的清醒通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第140章 巧合 蓝敏仪和李文岚在江南岸用午饭,吃的是十分地道的江南风味,姐妹俩吃得舒畅,然后就去戏园看戏了,十分悠闲自在。 而此时,几位王爷和十几个大臣刚刚离开养心殿,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今天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这些人是一大早被皇帝宣进宫的。 去年宣朝有多地闹灾荒,至今影响仍在,偏偏国库空虚无力赈济,荣韶凌正在想办法四处协调,不甘寂寞的弘嘉帝又出来找存在感了。 弘嘉帝自觉找到了夺回政权的机会,先是借机劈头盖脸地训了荣韶凌一顿,然后就开始指手画脚地出主意,又被众位大臣委婉地驳回。 眼见弘嘉帝脸色越来越差,秦王出了个主意,号召群臣自愿捐款,为国出力、为君分忧,他自己率先捐了一万两。 弘嘉帝顿时眉开眼笑,很是诚恳地夸了秦王两句,其他人见此,别管心里怎么想,捐吧! 按长幼顺序英亲王和定王先开口,各捐了一万两。 接下来就该是荣韶凌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弘嘉帝先发话了,言下之意是你天天喊着忧国忧民,而且听说皇后的嫁妆大半给了你,你是不是该多捐点儿? 荣韶凌也没小气,直接捐了两万两。 接下来就是宸王了,隐讳地倒了一番苦水,他没钱!出宫建府时那点儿银子早不够了,母妃也没钱,妻族更是早就灭族了,府里没多大进项,勒紧腰带再咬咬牙也只能拿出一万两。 接下来众位大臣也都捐了,几百到几千不等。家里没根基的不敢多捐,怕陛下怀疑他们贪污受贿。出身大族的也不敢超过各位王爷。 反正最后孙喜一统计,一共收获十万七千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了。 弘嘉帝很开心,这才只是一小部分官员,等全部官员都捐了,得多少?剩下那些虽然官职小捐得少,但人多啊! 众人饿了一上午的肚子,还狠狠出了血,都心情不太美丽的出了宫,各回各家。 几位王爷的车就停在门口,荣韶凌刚出宫门,贴身太监李朝就迎上前来,请安过后小声的禀报了几句。 荣韶凌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睛渐渐睁大,透出别样的神采,强忍笑意转头看向宸王,只见他正脸色铁青的听人汇报,这笑瞬间就忍不住了,活该!让你戏多! 捐一万就捐一万呗,这又怎么了?毕竟除了我这个被父皇针对的,皇叔和其他兄弟们都捐一万。 可你非得向父皇哭穷,结果同一时间,你女儿在街上与人赌气,豪掷三万两买了块儿玉佩! 荣韶凌努力让自己镇定自若地上了马车,然后无声地笑了,要不是敏仪是他女儿,他都得以为是秦王给宸王设的圈套了,怎么就这么巧呢?! “给郡主传话,让她来府里用晚膳,有海边送来的新鲜东西。”一刻钟后,马车里传来了荣韶凌的声音。 荣韶凌回到府里,已经有几个官员和幕僚在书房等着了,上午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小半个京城,他们自然早早收到信了,这是个打压宸王的好机会,不应白白错过。 “王爷,秦王手下的单御史在众王爷和大人还未出宫时,就已经写了奏折送上去了,参宸王教女无方,其女藐视皇权、欺辱忠烈遗孤、生活奢靡腐化。”左副都御史周通宜说道。 荣碧云虽是皇帝亲孙女,可她没有受封,大庭广众之下私称郡主,见了御封的宣和郡主非但不行礼还以下犯上,这不是藐视皇权是什么? 平西王府满门忠烈,就剩了蓝敏仪一根儿独苗儿,皇帝给了她尊贵的身份,将她做为一个象征,满京城的达官显贵,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面上对她都是很和善的。 可宸王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欺压折辱于她,不是明摆着说皇家人苛待遗孤吗?让四境将士怎么想? 唯一异姓王留下的郡主,都被人随意折辱,若是他们战死了,他们的子女不得被人踩到尘埃里? 而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挥挥手就是三万两银子,这些钱哪儿来的?宸王的正常收入可供应不了这般腐化的生活。 再者,近几年,天灾兵灾不断,百姓生活困难,便是京城的百姓都不复往日富足,在这种情况下,荣碧云此番作为无疑是给皇家招来骂名。 单御史的儿子当时恰好在店中,家学渊源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飞奔去将此事告知了单御史,而单御史也干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奏折写完送进宫了。 “既然秦王的人已经上了奏折,我们就不必了,明日恰好是大朝会,到时候敲敲边鼓也就是了。 毕竟敏仪参与其中,若再表现的过于积极,父皇就该怀疑此事是本王预设的圈套了。”荣韶凌很淡定。 倒是不用怕弘嘉帝怀疑他与秦王勾结,因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兄弟俩感情是真的不好。 第141章 各家动静1 傍晚时分,荣韶凌回了后院,蓝敏仪已经到了,正带着荣晟泽在练剑,一个剑势凌厉,一个花拳绣腿。 看得荣韶凌直皱眉,他觉得自己在八九岁的时候,剑法已经练得像模像样了。 姐弟俩见荣韶凌来了,急忙跑过来行礼,尤其是荣晟泽,十分高兴地走上前来,“父王,姐姐教我的剑法我都记住了。” “嗯,晟泽很棒,好了,跟姐姐去收拾收拾,该用膳了。”荣韶凌笑的和蔼。 虽然对儿子的武艺不太满意,但他看得出来,儿子已经很努力了,只是在武学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强求不来,尽力就好。 父子三人收拾干净到正房时,金绾已经在饭桌旁等着了,今天的饭菜挺丰盛,一大份海鲜煲,几道小炒,还有一海碗鲜味十足的海鲜汤。 荣韶凌舅家有一位表哥徐卓砚,他在临海之地任职,给徐家和皇后母子几人送来一些海货,大多是易贮存的干货和腌货。 新鲜的运送途中需要用海水养着,用冰镇着,太过奢靡,要防着御史参奏,所以每家只有一小篓,也就够吃一顿尝个新鲜的,人口多的都不够分。 荣韶凌一家四口吃饭和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同,丝毫没有寻常贵族人家吃饭的架子。 这吃饭方式来自于蓝家,蓝家人在军队的多,不太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荣韶凌从小按宫规吃饭,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和蓝晏清熟悉了,才知道吃饭还可以这么随意,这么舒服。在他出宫建府,能自己做主后,果断摒弃了宫中的繁琐规矩。 襄王府里一家人吃着美味的海鲜,闲话家常,要多美有多美。 秦王府也还好,秦王只初一、十五才会和府中女人孩子们一同用个团圆饭,平常都是自己吃,此时他正吃着海鲜、喝着小酒美的不行。 徐家虽然在争位的站队中坚定站了荣韶凌,但在平常的人情往来上从不忽视秦王,有襄王府的就有秦王府的。 毕竟都是皇后嫡子、徐家外甥,皇位只有一个这没办法,其他方面可不好厚此薄彼,说出去不好听。 秦王是真的美啊,今天他提出捐款只是为了讨好父皇、打压一下亲哥,谁知道还有意外收获,宸王、宸王,你有个极尊贵的封号又怎么样?明天朝会上就让你掉几层皮! 宸王这封号一来是因为当时他们母子最受宠,二来是为了打压一下一同封王的荣韶凌。可是,其他几个皇子同样对这个封号羡慕嫉妒恨。 更讽刺的是,兄弟几人中,属荣韶凌的封号差,“襄”字的含义表明弘嘉帝将他从储位之争中排除了。 结果到现在襄王反倒是最强的一个,弘嘉帝再怎么折腾,再怎么坚持不立太子,襄王也成了众臣眼中的副皇帝。 定王和世子荣晟骅也在吃饭,父子俩人同样挺开心,因为荣晟骅捐了三万两银子,弘嘉帝还特意下了圣旨表彰,非常值得庆祝一番。 唯有宸王没心情吃饭,招了手下几位官员和幕僚在书房议事呢,众说纷纭却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方法,毕竟店里的情形许多人都看到了,街面上也传遍了,无从狡辩。 整个宸王府都一片愁云惨淡,下人们来来往往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给自己招来大祸。 几家王府中,属宸王府最乱,后院的小妾们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当年宸王元配王妃的娘家获罪后,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忘了,弘嘉帝和皇后并没有下旨处置这个儿媳妇。 可宸王又怎甘心让一个无用之人占据正妃之位,就用了些后宅阴私手段。元配王妃母子共三人,王妃、嫡女病故,只有嫡子荣晟恩在皇后、丽贵妃和荣韶凌的共同干预下活了下来。 后来宸王又娶了武信侯之女为正妃,不知是不是报应,这继王妃自入府后一连三胎都没保住,后来就彻底没动静了。 因武信侯势大,宸王得罪不起,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就这么凑合过着,但对王妃只有面子情罢了。 无子无宠的王妃管起后院来就有些吃力,尤其是在两位侧妃都有子有宠又不安分的情况下。 府中第一受宠的是侧妃孙氏,孙侧妃娘家是大盐商,家资巨富。最初是被送入宸王府做侍妾的,因她长的漂亮,家里又给宸王贡献了不少钱财,向来受宠。 再加上肚子争气,接连生了一儿一女,宸王次子荣晟通和荣碧云,在元配王妃死后,她就被升为了侧妃。 荣晟通只比嫡长子荣晟恩小两个月,长子被厌弃,另一位苏侧妃所生的三子比他们小六七岁,所以这荣晟通最受重视。 众人传言,宸王之所以迟迟不请立世子,一来是宸王野心大,二来就是为了想办法避开嫡长子,立荣晟通为世子。 而荣碧云做为宸王唯一的女儿,在长辈面前又十分嘴甜,日后结亲还能给宸王拉拢一个助力,所以宸王也不介意多宠爱她几分,就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荣碧云下午被宸王狠狠教训了一顿,责令禁足,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委屈”,此时正在跟她母妃和兄长诉苦。 侧妃帮着女儿骂蓝敏仪姐妹俩、骂荣晟骅,荣晟通安静的坐在那儿,看着母亲和妹妹的眼神儿有些不耐烦,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会拖后腿的母亲和妹妹呢? “那蓝敏仪太缺德了,活该她家破人亡……” 听这母女俩人越说越不像话,荣晟通彻底拉下脸来,大喝一声,“够了!还嫌这祸闯得不够大吗?” 母女俩被吓了一跳,侧妃反应过来后十分不满的反驳道:“不就是三万两银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想着的给妹妹出气,还来斥责她!” “这是钱的事儿吗?皇祖父为赈灾募捐,父王捐了一万两,碧云却因为赌气花三万两买了块破玉佩,这让皇祖父怎么想? 还有蓝敏仪,明知道蓝家人都战死沙场了,你去惹她干什么?蓝敏仪就是皇祖父给四境将士看的榜样,你去欺压她,让皇祖父怎么想?让四境将士怎么想? 父王气的是碧云花了三万两银子吗?气的是她惹来了滔天大祸,明日朝会上那些御史言官还不知道怎么参父王呢?禁足就委屈了?我看父王罚得轻!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荣晟通就甩袖离去。 到了院子里,听见里屋传来荣碧云的哭闹声,深深叹了口气走了。他自认自己才学贵重、人品出众,若不是母妃、妹妹总拖后腿,他早是世子了。 第142章 各家动静2 宸王府主院里,一个嬷嬷伺候着宸王妃卸下头上的首饰,顺便禀报了孙侧妃母子三人之事。 宸王妃自己动手取下耳坠,闻言冷笑一声,“目光短浅、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难成大事!不用管他们。给大公子的东西送去了吗?” “送去了,大公子还是不冷不淡地感谢王妃。依老奴看,这大公子是养不熟的,王妃不如考虑考虑侯爷的建议。”嬷嬷劝道。 宸王妃十分理智地说道:“嬷嬷,我不需要大公子与我有多么亲近,只要日后他能奉我为继母,让我安享晚年就好。 我无论是养谁的孩子,哪怕是亲妹妹的孩子,只要孩子生母在,我的晚年就没有保障。 这后院本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西风压倒东风的,哪怕是老夫人之间也一样。我可不想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若是去母留子,那是作孽,我就成了那孩子的杀母仇人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情败露,我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有这大公子,他没有母亲,又显而易见的聪明,还难得没有长歪,只要我对他好,助他上位,日后我不多事不作妖,他是不会亏待我的。” “王妃说得是,可是王妃,先王妃的死他未必不会迁怒。”嬷嬷还是有些担心。 “先王妃是死在咱们王爷手上,与我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先王妃死后,王爷本欲与齐国公孙家结亲,不过齐国公拒绝了,王爷才求到咱们府上。 所以大公子就算迁怒也迁不到我身上,先王妃之死与咱家没有一点儿关系,他是个明白人,给我这个继母一个养老之所,于他百利而无一害。”宸王妃笃定地说道。 自她入府后,哪怕在最初也从未苛待过荣晟恩,相反,她绝对是个称职的继母,甚至于几次保护他免遭后宅毒手。 这些年她看着荣晟恩长大,这孩子虽命途坎坷,却并未被不幸磨灭人性,骨子里是个好人,这样的人,你对他好,他是不会恩将仇报的。 再说了,听父亲的话将才十五岁的庶妹接进府中,还不知道她多久才能有孕,有孕后也未必就是男孩,是男孩也未必聪明。 一个资质未知的小婴儿如何争得过荣晟通?还不如直接选择明显比荣晟通要强的荣晟恩。 宸王再不喜,荣晟恩也是嫡长子,丽贵妃对这大孙子不错,弘嘉帝也夸过几次,这胜算不比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婴儿大? 在宸王妃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时,荣韶凌一家也早已经吃完了晚膳,荣韶凌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书房。 一进到书房,荣韶凌的脸就沉了下来,严肃地盯着蓝敏仪,“今日之事,你为何命人大声嚷出去,闹得街上人尽皆知?” “若不如此,荣碧云未必就范,只有宣扬的众人皆知,她才会为了赌口气花这笔冤枉钱。而且最重要的,我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儿特别痛快,谁让她故意找茬儿的?” 蓝敏仪一副玩世不恭、随心所欲的模样儿,看荣韶凌脸色越来越严肃,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小,最终,“父王我错了,当时我一时激动没想清楚,事后已派人补救了。” “父王,姐姐哪错了?儿子听人说了也觉得很痛快,碧云堂姐惯爱欺负人,就该碰到个姐姐这脾气的人,让她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出丑!”荣晟泽对姐姐的行为十分支持,谁让那堂姐那么讨人厌呢! 女儿认错之前说的话是故意装傻,而儿子明显就是真情实感。荣韶凌看着天真单纯的儿子十分想捂脸。 要不是这姐弟俩出生年月差太多,他都要怀疑当时两家抱错孩子了! 少年时天真耿直的蓝晏清生了这么一个从小一肚子心眼儿的女儿,他荣韶凌从小就是个阴险狡诈的人,怎么就生出了一个这么单纯的儿子呢? “你真觉得她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好?”荣韶凌严肃地盯着儿子。 荣晟泽被看得有些心中没底,犹犹豫豫地说道:“为什么不好?从前碧云堂姐也总让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这是她应得的。” “你也知道啊,她是你堂姐!虽然在皇家人眼中,她是宸王的女儿,你是襄王的儿子,你俩不是一家的,可在天下人眼中,你们都是皇帝的孙子孙女,你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韶凌气的一拍桌子。 “父王,是女儿想错了,损了皇家颜面。”蓝敏仪见他真恼了,急忙将话揽回自己身上。 荣韶凌看看姐弟两个,叹口气,“晟泽,你要记住,家族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莫误了明日的早课。” 儿子退下后,荣韶凌就盯着女儿看,直把她看得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才开口道:“你自小做事不冲动,今天你不是想错了,而是在你的心中,根本没将自己与荣家联系起来,你对荣家有敌意,你潜意识中不会为荣家考虑,甚至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蓝敏仪被说中心事,并不慌乱,毕竟三年前家破人亡时,她并未在荣韶凌面前伪装过。只是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荣韶凌表情软化了许多,“我能理解你的情绪,说实话,有时午夜梦回,想起你父王,我都替蓝家不值,荣家欠蓝家的。 可是敏仪啊,不说感情,只说利益,至少目前来看,蓝家和荣家是绑在一起的。这次你反应很快,命人将矛头转向了盐商,没出什么事。 但是敏仪,我希望日后你记住,你不但是蓝家家主,还是我的女儿,是宣朝的郡主。 我永远允许你对荣家不满,但这份儿不满,你得藏在心里,不要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察觉。” “敏仪谢父王教诲,必会牢记于心。” 第143章 盐商 被荣韶凌点出了内心的想法,蓝敏仪自己也深深地反思了一下,只要她不打算谋朝篡位,那蓝家和荣家就是分不开的。 荣家不得民心,对她来讲并不是好事,更何况还有真心待她的荣韶凌和荣晟泽父子俩呢,为了这份儿情谊,她也得尽力保荣家。 况且蓝家世代都在保宣朝江山,她为了这江山已失去了所有亲人,又怎能眼看着江山不稳、社稷生乱呢? 蓝敏仪的手摸上了腰间的荷包,里面有她亲手雕刻的蓝敏怀的小像,每当她心生迷茫、心生魔障时都会摸一摸,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身为蓝家家主的责任和初衷。 为了宣朝江山、为了天下苍生,亲手射杀了大哥永远是蓝敏仪心中的痛,既然当初选择了蓝家一贯的忠烈,那这条路她就得一直走下去! 想明白了,她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父王,明日朝会上,秦王的人肯定会死咬着宸王不放,我觉得让他们斗就可以了,陛下震怒,这次无论如何宸王都会吃个大亏,不值得父王再插手。 陛下向来忌惮父王,此事又是因我而起,若父王再痛打落水狗,反倒可能惹陛下反感,父王的关注点应该放在别处,例如盐商身上。 我将百姓的视线和话题引到盐商身上虽是临时起意,但从前也是做过功课的,这些盐商是真的很有钱。如今国库空虚,父王为此忧心忡忡,何不趁机让这些盐商出点儿血?” 荣韶凌认真听着,对前面的话赞同的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后面关于盐商的话就让他皱眉了,“你这是什么道理,盐商们有钱就该被针对吗?” “自然不单是因为他们有钱,而是因为他们的钱来路不正。 盐是生活的必需品,是百姓饮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还可以腌制和保存食物。盐业关系到国计民生,是国家繁荣和稳定的关键因素之一。 历朝历代,盐的生产和销售皆由政府垄断,盐税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支柱。 太祖皇帝立朝之初,为了解决军费开支,我朝盐业采用官督商销模式,用盐的经营特权“引窝”换取了巨大的资金,拿到“引窝”的盐商们就有了世袭的运销盐的特权。 这些世袭盐商们掌握着盐业的生产和销售,他们内部明争暗斗,对外却抱团取暖,从而垄断市场,操纵盐价。 他们肆意压低买价,抬高卖价,剥削灶户和普通百姓,获取巨额的商业垄断利润,可即便这样,他们仍然不满足。 他们的特权只是盐的经营权,他们在卖盐时还要交税,按律例,他们卖出多少盐就要给官府缴纳相应的税款。 可他们为了逃避税款,虚报销售量,拉拢腐蚀盐课官员,少报税款,致使国库收入大减。 更有甚者,他们做为官盐的合法经营者,却隐瞒官盐产量,将官盐当成私盐卖,从中牟取暴利。 以江南省为例,当地的垄断盐商是江家,他们家明面上卖官盐,私下里卖私盐。 盐的收购价是一斤七文至九文不等,官盐的售价是五十文一斤,每斤需缴纳五成利润做为税款,大约是二十一文左右。 而他们家所卖私盐三十五文一斤,官盐、私盐差价颇高,百姓大多购买私盐,就连一些官员富商之家,也会购买一部分私盐,盐课税银减少,盐商们却赚的盆满钵满。 我朝各地盐价不同,但盐商们的赚钱模式却是相同的,他们通过剥削百姓、侵吞国库收入聚敛起了巨额财富。 这些盐商们生活奢华,还是江家为例,江家如今的家主没别的爱好,只有吃这一项,单他一人每日的菜金就要三四百两。 不说那些山珍海味,他吃个鸡蛋都必须是自幼用人参、黄芪、白术等药材喂大的鸡。 他的长子好色,连续十二年买下江南省花榜魁首做小妾,人称十二金钗,这每人的赎身费就是十万两。 他的次子是个文人,每月花在文房四宝、名人字画上的银子不下三万两。 他还有个女儿,酷似上古时代祸国妖姬,喜听裂帛声,还必须是上等丝绸贡缎的撕裂声。 父王,说句犯上的话,历代陛下享受过如此奢靡的生活吗?皇子、公主们有这种爱好吗?”蓝敏仪一脸好奇的问道。 她可是知道,按宫中定例,陛下每月的菜金才二千两。皇子们出宫建府每人才分二十万两,至于公主,那待遇就更差了,衣服布料都是定量的,尤其是极品布料特别少,哪有撕着玩儿的份。 “若皇家变成了这样,早亡国了。”荣韶凌没好气儿地说道,“不过,你怎么对盐商的事儿这么清楚?” “我既然打算经商挣钱,自然要把所有赚钱的买卖打听清楚。父王,这些盐商们世代垄断经营盐业,正常经营即可大赚特赚,却贪心不足赚取不义之财。 如今国库空虚、百姓艰难,可这些盐商们仍然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们贪了国家那么多税银,也该让他们吐出来了。”蓝敏仪趴在桌上,看着荣韶凌认真的说道。 “你这丫头,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就你盯着他们兜里的钱呢?”荣韶凌一改刚才的严肃,笑着伸出手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 “我盯了他们许多年了,可这些人不但拉拢腐蚀盐课官员,朝中的皇亲官员也都享着他们的供奉呢,想对他们动手谈何容易? 不过这次的事倒是个机会,可以让父皇直观地感受到盐商的豪富,国库空虚,赈灾款不足、军费短缺,朝廷官员都捐了银子,这些靠着世袭买卖赚钱的人怎么能不捐呢?” “就是这样,先掏点儿银子缓解燃眉之急,其他的慢慢再想办法,总有一天要收拾了他们,收回盐的经营权,让百姓吃上平价盐。”蓝敏仪有些傲娇地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儿去歇着吧,让我自己想一想。”眼看已近亥时,荣韶凌赶她回房了。 自己坐在书房里,再次感叹蓝敏仪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呢? 第144章 坑银子 第二天的大朝会很热闹,秦王一派的官员抓到了宸王的把柄,不遗余力地参奏弹劾,对于本已暴怒的弘嘉帝来讲无异于火上浇油。 而宸王一派本就理亏,实在是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来脱罪,私称郡主、冒犯御封的宣和郡主、欺压忠烈遗孤之事也只能用荣碧云还年幼的理由来开脱。 可这理由也实在站不住脚,朝中许多人都知道,荣碧云比蓝敏仪还年长一岁呢,而且昨日店铺中的表现也通过在场之人传的沸沸扬扬。 荣碧云这个正儿八经的皇族贵女被教养的行为粗鲁、举止野蛮、飞扬跋扈,反倒是蓝敏仪这个将门虎女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冷静得体,几乎将荣碧云比成了地上的泥。 也幸亏如今蓝敏仪算是荣韶凌的女儿,众人只会说襄王府家教比宸王府好,否则蓝家女胜了皇家女,消息传到小心眼儿的弘嘉帝耳中,又得看蓝家不顺眼。 至于宸王哭穷,荣碧云却出手阔绰一事,蓝敏仪已经给了他们一个现成的理由,这钱是荣碧云外祖家给的,大盐商有钱啊。 宸王他们也就这么说了,十分不讲义气地将孙家给卖了,反正荣碧云变成这样也是孙侧妃娇惯的。 没用荣韶凌他们插手,这视线就被转移到盐商头上了。皇子们站在最前方,荣韶凌稍稍抬眼就能看到弘嘉帝的表情,在听到盐商时,弘嘉帝的眼中明显有了其他情绪。 宸王和秦王双方唇枪舌战了许久,弘嘉帝一直脸色阴沉地在上面看着,一言不发,直到双方的词儿都用的差不多了,才不急不徐地问道:“依众位爱卿看,宸王该当何罪?” 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宸王就是欺君之罪,往小了说宸王不过是教女无方罢了。 无视前面的皇叔皇兄,秦王率先站出来发表意见:“父皇,宸王兄之女私称郡主、欺压父皇御封的忠烈遗孤,分明是藐视皇权,对父皇大不敬。 孩子的教养,是父母言行举止的体现,以小看大,只怕宸王兄本身就对君父大不敬!儿臣以为,应夺其爵位以示惩罚!” 弘嘉帝看了秦王一眼,不置可否,“皇弟,你看呢?” 英亲王虽是弘嘉帝的弟弟,是几位皇子的叔父,但其实年龄比前面三个侄子还小呢,对于几个侄子间的争斗向来躲得远远的,只看着皇兄的意思办事儿。 今天这事儿他本不想插手,可偏偏皇兄点了他的名,他心中暗自思忖着,看皇兄的意思应是不想削了宸王爵位的。 这也正常,毕竟他皇兄虽年老体弱却不肯放权,不肯立太子,由着儿子们争斗不休,因为儿子们斗得越狠,他就越安全。 可惜襄王实在厉害,父皇和两个兄弟群起而攻之都没将他压下来,成了陛下的心腹大患,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又怎会过分削弱襄王的敌对势力呢? “启禀陛下,依臣弟看来,此事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闺阁姐妹间口角斗气罢了,孩子小不明事理,日后好好教导也就是了。 宸王确有管教不严之罪,但绝不敢藐视皇权、不敬君父,孩子孝不孝顺,皇兄这做父皇的最有体会。”英亲王直接将此事定成了家事。 宸王有些感激地看了英亲王一眼,秦王则非常不服气,不过因着现在是弘嘉帝提问环节,他不敢多说,毕竟父皇看起来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满意。 弘嘉帝仍然没发表意见,转头看向荣韶凌,“襄王,你的意见呢,毕竟其中一个是你女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回父皇,儿臣觉得皇叔说的有道理,不过是姐妹间的口角,姐妹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宣和也并未觉得自己受到了欺压,还说不该与堂姐争执,是她失礼了。 宣和虽有些遗憾与心爱之物失之交臂,但已经释然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实在不必严惩皇弟。 只是这事儿倒是让儿臣有些惭愧,儿臣无能,对上无力报效朝廷为君父分忧,对下无力满足女儿心愿,实在是惭愧至极!”荣韶凌装模作样地说道,满脸羞愧。 弘嘉帝第一次看长大后的荣韶凌这么顺眼,这才对嘛,削爵有什么用?趁机挖点儿钱填补国库不足才是正理儿啊! “哼,不是你无能,是你这三皇弟太有本事了,毕竟朕都不及这个孙女出手阔绰呢!”弘嘉帝阴阳怪气地说道,十分不庄重。 “难得宣和懂事,是你教养的好,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孩子。孙喜,朕记得私库中还有两块上好的玉佩,找出来给襄王,带回去给宣和,虽不值三万两,可也是朕这个皇祖父手中最好的了。” 这话听得宸王肉疼,他父皇这心思表露无疑,一个皇帝为了钱都这样说了,太不要脸了! “儿臣代宣和叩谢父皇隆恩。”荣韶凌急忙跪下谢恩,这也是他懂事儿后第一次看他父皇这么顺眼。什么都是次要的,还是先弄点儿银子给灾区送去才是正理! “宸王,你觉得自己该当何罪啊?”和荣韶凌演过戏后,弘嘉帝又转头问宸王。 宸王心中发苦,在洞悉了父皇想要银子后,他也不敢说荣碧云的钱是外公给的了,毕竟无论是谁的,他拿出来这事儿就过去了,他拿不出来父皇一怒之下这个郡王可真就没了。 “回父皇,儿臣对君父绝不敢有半点儿不敬,是儿臣教女无方,致使女儿飞扬跋扈、奢靡无度,儿臣自愿受罚,以警示自身。 儿臣愿将府内半数资财,共计三万两白银捐入国库,以赈济灾民,也让府内众人节俭自身。”宸王表现的十分有诚意。 可惜弘嘉帝不满意,这儿子太不老实,说了半天才三万两,你女儿随手一挥的事儿,还半数资财? 朕还没老糊涂呢!你那便宜岳父给你女儿银子都这么大方,给你只多不少! 本来弘嘉帝打算让宸王掏个十万八万的也就成了,可既然宸王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他这个父皇不客气了! 弘嘉帝装作没听到那句半数资财,自顾自的说道:“宸王捐献三万两给北境灾民买粮种,这精神可嘉,可是朕记得还有别处闹灾荒吧,都是大宣的子民,可不好厚此薄彼,还有哪里需要赈济啊?” 朝臣们都是人精,父皇坑儿子银子,家务事,他们可不敢插嘴。 “父皇所言极是。启禀父皇,去年并州发生蝗灾,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襄王说道。 “那宸王就再拿出三万两捐给并州。”弘嘉帝十分不客气。 “儿臣遵旨。”宸王强颜欢笑。 “去年江南省两座县城出了瘟疫……”荣韶凌又说了八个受灾地区,弘嘉帝命宸王每处捐个三万两,共计三十万两,宸王差点儿把牙咬碎。 “父皇,弘嘉二十五年时,寒石城守军断粮,是宣和以蓝家平西王府的名义在附近向百姓借粮解了燃眉之急,共计二万一千五百六十七两。 因国库空虚、军费不足,宣和回京后整顿家财还了这笔亏空,事后也不曾为自己表过一句功,直到上月原寒石城县令方原进京叙职,儿臣才得知此事。”荣韶凌又说道,其实这事儿他当年就知道了。 这笔钱不算多,国库里挤挤也能挤出来,但在各地军费、赈灾用银不足的情况下,荣韶凌做主先还了义女的银子易招人参奏,他想自掏腰包还上,蓝敏仪又坚决不收,这次倒有了机会。 “宣和为国之心可嘉,朝廷不能让她吃亏,宸王,你就替父皇还了这笔债吧,凑个整数,三万两!”不是自己的钱,弘嘉帝花起来毫不心疼。 “儿臣遵旨。”宸王恨不得生啃了荣韶凌。 第145章 交银子 朝会之上,弘嘉帝、荣韶凌父子二人首次联手,坑了宸王三十三万两白银,命他三日之内上缴国库。 下朝之后,宸王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走向宫门,也顾不得像往常一样与群臣拉关系了。 一路上,坐在马车中的宸王都沉着脸,恨不得将那个闯祸的女儿打死。 到了府门,他反倒平静下来了,事已至此,打死有什么用?他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以用来拉拢姻亲。 不由又想起了他那早逝的嫡女,其实当年他只想着除掉元配王妃和嫡长子,毕竟这两人会影响他找继妃。 而一个嫡女对继妃及后来的嫡子构不成威胁,还能用来联姻铺路,养着也没什么。 谁知阴差阳错的,嫡长子荣晟恩福大命大活了下来,还得了弘嘉帝、丽贵妃庇佑,他不敢再轻易下手。而嫡女却因为下人疏忽慢待,不慎落水后病死了。 宸王也没心情招谋士们议事了,直接叫来心腹吩咐道:“传信给孙家,让他们准备五十万两银子,明日送来。” 宸王十分不客气地多要了十七万两,做为自己的精神损失费,谁让孙家教女无方,还带坏了他的女儿呢! “另外,拣些古董字画、金银玉器的悄悄拿到街上当了,一定要让众人知道,本王为了填补国库不足已经开始典当家产了。” 心腹会意,无非是做个姿态罢了,看起来是隐匿行事,目地却是大肆宣扬。 宸王的心腹联系了孙家的人,将荣碧云所做之事刻意往重里说了说,恐吓了一番孙家。 孙家延续多年的大盐商,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这里面的事儿他们门儿清,却也不敢与宸王的心腹起争执。 毕竟孙家外孙还没成为世子,他们想要日后改换门庭、飞黄腾达,自然得小心敬着宸王。 孙家连夜准备银子,第二天一大早就给宸王府送了过去,一共三十五万两银票,剩下的用金子凑齐了。 弘嘉帝一直命暗探盯着宸王府和孙家的动静呢,闻讯理了理胡子,沉思道:孙家掏银子挺痛快,看来还有余力,盐商真有钱啊!孙家有,其他各家也有! 等到了第三天,宸王亲自来了户部,交银子。户部尚书亲自接待,过秤、换算、点数折腾了半天才交接完毕。 因为宸王为了表示自己拿这笔钱的艰难,刻意找人换了金银,拿来的这一堆里有银票、大小不一的银锭子、金条、金锭子、用来赏孩子赏下人金叶子、金如意、金瓜子、银如意、银花生等等等等。 总之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若只是花样儿不同也没什么,过称就是了,也费不了多少事儿。 偏偏这里面有些金银还不够纯,纯度不同就得换算,挨个的看、称、换算,把户部尚书气得头疼,他又不敢马虎,毕竟陛下对这笔银子十分重视,只能亲自盯着下面人办差。 本来宸王刚来时,户部尚书态度亲切、笑脸相迎,等见到了送来的钱,那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等到清点完毕,户部尚书的脸都木了。 你的钱从哪儿来的陛下心知肚明,你闹这一出儿折腾我们这些办差的有意思吗? 送到平西王府的银子同样乱七八糟,不过没关系,蓝敏仪不嫌弃,特意调来了十位账房仔细检查换算,点完后发现差了五十七两三钱,逼着来人自掏腰包补上了。 毕竟差一点儿她都不肯接收,若是闹到了陛下那儿,他们王爷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 完事后,蓝敏仪赏了每位账房三倍月钱。 户部的事也传到了蓝敏仪耳中,不由嗤笑道:“宸王是被他那女儿传染,昏了头了不成? 户部尚书是陛下心腹,本人也是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父王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这人的破绽,宸王却这么折腾他,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不过这事儿与她无关,她也就听个乐儿罢了。 刚坑了宸王一次,又临近赏花宴,荣韶凌命她低调一点儿,留在府中好好准备。 蓝敏仪因此很是消停了几天,她闷在府里仔细研究各家的情报,听李文岚讲她知道的各家夫人小姐及少爷的性格。 又找金绾借了两个寻常往来各府的体面嬷嬷,请她们给自己仔细讲各府的关系及内幕,以应对几日后的赏花宴。 而金绾则积极地准备蓝敏仪当天的行头,衣服首饰都是现做的,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做工,蓝敏仪在京城权贵圈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一定要尽善尽美。 第146章 素馨园 二月十一,明日就是赏花会的日子,蓝敏仪在家憋了好几天,做了不少功课,总算是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这天上午,金绾就带着蓝敏仪、荣晟泽和李文岚来了素馨园,自己先观赏观赏这园中的景致。 荣晟泽本该是入宫上学的,求了荣韶凌半天,金绾和蓝敏仪又一起帮他求情,最后蓝敏仪承诺决不让他落下功课,荣韶凌才勉为其难地给他放了两天假。 荣晟泽如今还在读《尚书》呢,四书五经的内容蓝敏仪倒背如流,名家注释也基本都背过了,给九岁的荣晟泽讲课还是没问题的,所以荣韶凌很放心。 在出城的马车上,蓝敏仪抓紧时间给荣晟泽讲课,虽然马车上颠簸,不宜看书写字,但蓝敏仪可以给他背出来、给他讲啊。 蓝敏仪想的是尽量不要占用玩的时间,毕竟荣晟泽难得出城玩一玩,路上学会了,到了园中就可以尽情撒欢儿了。 等到了园中,别人还好,荣晟泽那是真就直接窜出去了,天天被关在宫中书房的孩子,太难了。 金绾黑着脸看着儿子的背影,“不成体统,一点儿都不稳重!” “母妃,晟泽长到这么大还没出过几次京城呢,难得来了园子,松快两天不碍的。”蓝敏仪笑着劝道。 说起来十岁之前的生活,蓝敏仪过得可比荣晟泽舒服多了。 蓝敏仪可以在家中按喜好读书习武,研习兴趣爱好。荣晟泽就只能在宫中随堂兄弟们一起上课,讲课的还有许多官场腐儒。 为怕他被教傻了,荣韶凌在王府中又专门请了先生,晚上还要补课,日子过得和那些努力读书考功名的人一样。 曾经蓝敏仪可以跟着荣韶凌天南地北的各处跑,长见识、增阅历。而荣晟泽只能在京城的四方形天地间生活。 荣韶凌被弘嘉帝指挥着全国各地跑的时候,蓝敏仪年龄大一些,身强体壮,跟着没事儿,那时荣晟泽还小,等荣晟泽长大一些了,荣韶凌已经被政务困在京城了。 弘嘉帝虽然不想让荣韶凌执掌太多权力,却又不得不承认需要这个儿子来办差,再把他扔出去,朝中要生乱的。 弘嘉帝的理想状态是荣韶凌做他的执行者,不要有自己的想法,可惜荣韶凌不如他的意。 听了蓝敏仪的话,金绾想想也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管他了,走吧,咱们也去那边看看。” 不得不说,荣韶凌提议的这地方是真不错,如今才是春回大地的时候,迎春花在百花之中开花最早,在其他草木刚刚抽枝长叶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出了一片黄色的海洋。 放眼望去,迎春花花海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盎然。 因为王妃要办赏花宴,园中的花匠们下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养护这些迎春,浇水施肥、修枝剪叶不敢有丝毫懈怠,力求尽善尽美。 园中的管事也是很妥帖的人,赏花会的一应布置早已齐备,还向王府内管事打听了几位主子对房屋住处的要求,房间都是按各人的喜好精心布置的。 转了一圈看下来,金绾十分满意,重赏了园中人。 等到中午吃饭时,呈上来的饭食也与府中不同,王府厨子用的都是精致复杂的烹饪方式,体现高超的技艺,以证明他们的高月例不是白拿的。 而园中厨子自觉比不得府中厨子,干脆用的都是百姓家简单的方式,食材也新鲜,还有一道凉拌野菜,很有些乡村野趣。 金绾母子两人没吃过这么简单的饭食,反倒是开了胃。 吃过饭,各回各屋,蓝敏仪则是拐进了李文岚的屋子,径直坐到了桌子前,视线随着李文岚的移动而转动。 “你不回去好好歇着,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我,瘆不瘆人?”李文岚忍不住了,转身坐在她对面问道。 “昨日母妃给我说了件事儿,希望我能劝劝你。考虑到上次你说的话,我就拒了,母妃倒没多说的意思。 只是今天早上我回府接你时,姑姑又给我提了这事儿,让我同你聊聊,希望你能仔细想想,免得日后后悔。”蓝敏仪从桌上的花瓶里抽了一枝迎春花把玩着。 “你说的是金夫人托人上门提亲这事儿吧?”看她吞吞吐吐这劲儿,李文岚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了。 金大公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了金夫人,金夫人又求了白舒哲的母亲老国公夫人做媒,亲自上门提亲,言辞恳切,可说是一片诚心。 金家的情况蓝晏姝倒是也知道,不过在她看来不足为惧,金大公子是未来的家主,主意正,李文岚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受太大委屈。 不过蓝晏姝不是个专权的母亲,她悄悄命人去问了女儿,结果女儿不同意这门婚事。 蓝晏姝知道女儿与金大公子互相有意,害怕女儿是一时赌气,生怕她日后后悔,所以并没直接拒绝,只说是考虑考虑。 蓝晏姝来问女儿,结果女儿拒绝沟通,只一句不合适、不愿意,所以蓝晏姝找上了侄女,小姐妹间可能更好说话。 “就是这事儿。岚姐姐,我不是想着劝你嫁进金家啊,毕竟你之前说的话我觉得也没错,我绝对支持你的选择!毕竟这是你的婚事,你的未来。”蓝敏仪急忙表明立场。 然后又小心说道:“只是金大公子费尽心思说服了金夫人,求得了与你的婚事,可见其诚心,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如今虽不至于如前朝般盲婚哑嫁,可真正因情而结缘的夫妻仍然少之又少,你们既然两情相悦,又有幸能够结为夫妻,为什么要放弃呢?” “他是有心,可惜晚了,如今他于我而言与普通人无异,我为何必再跳入火坑?”李文岚小小年纪,却冷静地可怕,在察觉到两人之间的问题后,果断斩断情丝,如今也不想再续上。 “可前几天提到金大公子时,你眼中尚有异样。”蓝敏仪不太相信,仔细观察着李文岚的神情。 李文岚也不矫情,大大方方让她看,笑着说道:“他毕竟是第一个让我生出好感之人,虽然放弃了,心中总多少有些遗憾吧? 可我是真的已经对他没别的心思了,只求各自安好。 敏仪啊,你日后要记住,情情爱爱的东西最没用,人心易变,考虑清楚,别一时情爱上头不管不顾。”李文岚嘱咐自己一看就对爱情存在憧憬的表妹。 蓝敏仪看向她的目光满是疑惑,双手无意识地将手中的迎春花揉碎。 在她看的话本子里、读过的诗词里都是期盼、歌颂有情人不畏艰难险阻终成眷属的,就算有劳燕分飞的也都是在努力争取、事不可为之后,像李文岚这样儿直接放弃的就没听说过。 蓝敏仪觉得遇到两情相悦之人肯定要牢牢把握啊,这世上这么多人,恰好这俩人相遇了,还恰好相爱了,这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缘份呢,怎么能轻易放弃? 此时她还不懂有个词叫情深缘浅,还有个词叫兰因絮果。 第147章 开始 二月十二日,虽然今日有赏花会,但蓝敏仪仍然按之前的作息时间起床、练武,直到金绾兴冲冲地走过来,拉着她去梳妆打扮。 第一件事就是选今天的衣服。金绾一共准备了五套衣服,每套衣服所对应的头饰、胭脂水粉、玉佩、荷包、手帕等都仔细搭配好了,只等着蓝敏仪看今天的心情决定穿哪一套。 蓝敏仪看得头大,随手指了一套,衣服主色调是月白色,浅浅的蓝,干净雅致,又不至于过分素净。 往常蓝敏仪为方便练武梳得都是简单利落的发式,今天梳头嬷嬷在金绾的指挥下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却不利落的发式。 一头长发梳理的顺滑,分成前后两部分,后面的头发柔柔地披在脑后,前面的头发则分为左、中、右三部分,简单地编了一下。 左、右的头发分别编成小发髻,用玉兰花样式的发钗固定住,还垂下两条长短不同珍珠小流苏,中间的部分则向后梳,混着后面的几缕发丝和小珍珠串编好固定在脑后。 蓝敏仪有些别扭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倒不是不漂亮,而是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犹犹豫豫地问道:“母妃,这是不是有点儿不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了?多漂亮!”金绾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就是,王妃娘娘说的对,很漂亮,表妹平常就该多这样打扮。”李文岚附和道。 确实漂亮,已经十四岁的长女,五官已经长开了,不再是从前的幼稚模样,脸型从圆圆的肉脸变成了标准的鹅蛋脸,两颊的婴儿肥也没了。 饱满的额头,流畅的面部线条,秀气的柳叶眉,大而有神的双眼,眼尾微微上翘,自带一抹红痕,有些天然的妩媚却并不轻浮,中规中矩的高挺鼻梁,红润的微笑唇,组成了一张明艳大气的脸。 虽然蓝敏仪日常练武,也有摸爬滚打的时候,但有专业的丫鬟嬷嬷们盯着,皮肤护理的不错,白皙细嫩,只是手上的茧子没办法祛除,也不能祛除,否则怎么握住武器? 皮肤底子好,这妆就好画,年纪还小,也没必要画个浓妆,只淡扫蛾眉、唇上一点口脂也就够了。 丫鬟又拿了细细长长的耳坠给她挂上,衬着白暂修长的脖颈,自然柔美。 一切收拾好,金绾两人拉着她站起来转了两圈,十分美好,可就是有一种违和感,“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呢?”金绾疑惑地问道。 “王妃娘娘,敏仪的眼神不对。”李文岚十分眼尖地看出了问题所在,“敏仪,你这眼神稍微收一收行不行?” 今天这套衣服和妆容都是偏向柔美的少女风格,蓝敏仪的长相和身材都没问题,这眼神却十分不相衬,她的眼神没有普通少女的清澈单纯,反而有些凌厉。 一个年少时家破人亡,直面过血腥惨烈的战场,又做了几年家主的上位者,眼神怎么可能单纯? “这样?”蓝敏仪控制了一下,她的眼神惯常是理智精明中透着凌厉的,但她会演戏。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眼神太凌厉的人人缘都不太好,看你父王就知道了。”金绾调侃道,“刚认识他时我天天想躲着他。” 蓝敏仪装了一会儿就破了功,“人缘不好就不好吧,我还能装一辈子不成?这也太累了,我才不受这个委屈呢!有缘的人终会相交相知,无缘的人在乎他做甚?” 金绾十分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释然了,“随你吧,你喜欢就好。”有他们家王爷在,哪儿会让敏仪受委屈,只有别人迁就她的份儿!何苦让孩子受这个罪。 准备地差不多了,陆续有客人开始上门,先来的大多是些身位较低的,自有人接待,直到有人来报白家的人到了,金绾才带着蓝敏仪两人前往迎接。 白舒哲是荣韶凌的心腹,两家关系也很好,白老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孙子、孙女都来了,一般这种宴会,白老夫人嫌累,很少参加了。 蓝敏仪从小就跟白家人很熟,以前也是常来常往的,此番也不需介绍,很快就熟悉起来,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抓着她的手不放,“这孩子,老太太是越瞧越喜欢!” 蓝家办丧事时,白老夫人曾亲自前往祭拜,对那个孤身跪在灵前的单薄女孩十分心疼,生怕她就此一蹶不振,如今见到这样,总算放下心来。 蓝敏仪对白家人也很亲近,在那个最黑暗的春节,是白舒哲陪她守的岁,免去了她的孤寂凄苦。 这些年她守孝不能走亲访友,但日常走礼还是需要的,这礼物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走个过场,是很容易分辩的,白家的礼物向来很好。 蓝敏仪扶着白老夫人去内室休息,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盯着她,稍稍转头看去,是白舒哲的嫡长子白亦凯,他比蓝敏仪年长四岁,丰神俊朗、英气不凡。 两人从小相识,蓝敏仪也没在意,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去陪老太太说话,丝毫不知后面的人被扰乱了心神。 第148章 皇家人 因着是宣和郡主长大后在京城权贵社交圈第一次正式亮相,又是襄王妃操办的赏花会,各家都挺捧场。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几乎都是当家夫人带着家中体面的夫人太太,年岁大一些的小姐、少爷一同出席,像白家、莫家这些关系好的人家,连家中养尊处优的老夫人都来凑了热闹。 最后出场的自然是皇家人,金绾带着蓝敏仪迎接。 定王府与襄王府两家亲近,从王妃之间到孩子们之间处的都不错,定王妃带着儿子、儿媳、女儿都来了。 宸王与襄王不对付,哥俩儿从刚懂事起一直斗到现在,两家王妃自然也不亲近,先宸王妃没少借子嗣之事讽刺金绾。 后来先宸王妃去世,继宸王妃入府,与金绾同样不亲近,但面子上倒还算和谐,只是不知她今天怎么想的,居然将荣碧云也带了出来。 秦王虽是襄王的嫡亲弟弟,可也是一直斗到现在,两府只有些表面功夫,几乎没有任何私下往来。 今日秦王府家眷倒是来的不少,别家都是王妃带着孩子,只有他家是侧妃带着孩子带着王妃。 秦王妃仍是元配秦淑玉。她父亲秦泰被林宇扳倒后,她的地位仍然稳固。 秦王不是不想效仿宸王,可惜被父皇狠狠敲打过,他不敢。 秦泰对弘嘉帝来说是最听话又能干的臣子、替罪羊,他被参的那些事儿大多是弘嘉帝授意的,可秦泰并未辩解,只在临死之前哭求弘嘉帝保住他的孩子。 秦泰所犯的罪不至于诛九族,弘嘉帝见他识趣,又恰好弘嘉帝不希望儿子们势力过大,就保下了秦王妃。 不过秦王妃命虽然保住了,却也只剩了王妃的虚名,好像一个隐形人般活在秦王府中,只在进宫赴宴等大场面时才出现。 往常秦王府中外出赴宴之事都是范侧妃出面,众人也都敬着她,不过金绾的帖子是指名邀请王妃的。 虽然王爷的侧妃有品级,入皇家玉牒,与寻常人家的妾不同,但说到底还是妾,去旁人家没什么,去襄王家不行。 襄王妃邀请正妃,却是一个妾来赴会,较起真儿来,这是对襄王妃的羞辱,依荣韶凌对妻子的看重,他肯定会指使御史参秦王不守礼法、不敬兄嫂、宠妾灭妻。 秦王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惹得亲哥发疯,所以破例让秦王妃一同跟来了。 范侧妃是吏部右侍郎之女,生了秦王长子和三子,执掌秦王府中馈,算是实际意义上的秦王府女主人,平常出府交际也是正妃范儿十足。 但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秦王妃,是她心中最大的结,对于金绾指名邀请王妃一事,更是心中暗恨,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处事得体,巧言令色、虚情假意的。 几位王妃到后,淑慎长公主也带着孙子孙女来了,她是弘嘉帝的姐姐,与驸马一门心思过自己的日子,对每个侄子都一样。 淑慎长公主也算是荣韶凌与金绾的半个媒人了,当年荣韶凌就是在她举办的赏花会上,一眼认定了金绾的。 淑慎长公主从前与蓝敏仪没什么交集,此番却是十分亲切的拉着她的手,与旁边的几位贵妇一起夸了又夸,蓝敏仪落落大方、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笑得温顺甜美。 虽然说了不想装,但在这些看似随和温柔实则精明利害的夫人面前,蓝敏仪还是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本性。 毕竟这些人大多喜欢听话懂事的小姑娘,像她这种野心大、不甘于内院、欲与男人争长短的女孩可得不了什么好儿。 不要小看这些内宅妇人,她们许多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家中掌权者的思想,她们说一句不好,蓝敏仪日后复兴蓝家的路可能就难走一分。 蓝敏仪不想全然依靠荣韶凌,但自己又尚未成长到无所不惧的程度,就只能暂时收敛锋芒。 淑慎长公主说完了场面话,话锋一转问金绾,“你王婶呢?本宫来了这么久,也不见她出来见我?” 这话虽是玩笑着说的,但众人都知道她生气了。 金绾的王婶就一个,英亲王妃,淑慎长公主与侄子们关系融洽,与英亲王这个弟弟关系却向来不好,究其原因是两人的母妃当年是死敌,最后长公主的母妃落败失宠。 这参加宴会的次序都是有讲究的,虽无明确排序,但众人心照不宣,身份低的要早到,断无让高位之人等待的道理。 前面那些人倒不必严苛讲究次序,差个一星半点儿也没什么,反正都得等,但最后到场的人却是不能差的,必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其他人要自觉早到。 今天最尊贵的人就是淑慎长公主,因为她前面那两个守寡的皇嫂明确不会来,后宫众人也不会出席。 金绾实在不想卷进两个长辈的矛盾中,无奈这是她举办的宴会,少不得要转圜一二,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来报,英亲王妃奉着温贵太妃来了。 这也不用说什么了,众人都得去迎接,温贵太妃虽是妃妾,但仍是淑慎长公主的长辈,长公主见她也得行礼。 这温贵太妃就是英亲王生母,先帝建元帝晚年的宠妃,宠冠后宫的存在。 建元帝死时,英亲王才几岁,弘嘉帝不好直接将弟弟赶出宫去,母子两人就在寿康宫居住。 直到英亲王长到十五岁,封王出宫建府,一年后,他向弘嘉帝请旨,将母妃将到王府奉养。 温贵太妃虽然辈份大,但年龄其实不大,比淑慎长公主还小五岁呢,这些年在儿子府中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妩媚风情。 温贵太妃做为先帝的未亡人,向来深居简出,谁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来了。 “今年冬日漫长,景色萧条,让人憋闷,如今好容易春暖花开,听说襄王妃邀众府女眷赏迎春,我这老婆子一时兴起也来凑个热闹,只盼你们不要嫌老婆子扫兴才好。”温贵太妃一派雍容华贵,笑的和善。 淑慎长公主看看她那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听她一口一个老婆子的自称,只感觉牙都酸了。 金绾倒是不觉有什么,急忙上前客套道:“娘娘这是说哪里话,往日请还请不着呢,您能来,这园子里的迎春都繁茂了许多呢。” 除了淑慎长公主外,其他人也急忙凑上去奉承,这虽然是个过了气儿的太妃,但没人敢怠慢。 人家儿子可是亲王,娘家也有势力,就连当今陛下,为了彰显孝道对太妃们也不错,得罪不起。 温贵太妃也没能免俗地拉着蓝敏仪上下左右的打量一番,夸了又夸。 今天见了这么多人,善意的、恶意的,蓝敏仪都能分辩一二,但就是这位温贵太妃,虽然看着十分慈祥和善,并没有恶意,她却总觉得有些违和。 第149章 宴会中 迎春花常见,绵延几里的桃花、梅花也常见,但这么大片的迎春花在京城还真是头一份,大多数人家也就是种个几株、十几株的。 赏花会虽是交际的场合,但对于没有太多功利心的人就是放松赏景的机会。 夫人太太们随金绾逛了一圈后就去了室内,将外面留给了年轻人,室内早已准备好了席面,众人坐下吃酒说笑,高兴了还说个酒令儿什么的。 屋里的一切都是按着尊卑次序来的,室外就不必如此了,都是年轻人,不必如此拘束。 花海之外东边有十几张大桌子,放着吃食饮品,谁想吃自己去坐,旁边有丫鬟们伺候着,随时更换食物及用品。 另一边同样有十几张大桌子,放着笔墨纸砚并各色乐器,谁若有了雅兴,吟诗作对或是奏乐唱和,都方便。 没了长辈们,年轻人就放开了许多,三三两两的分散开去,相熟的或志趣相投的又聚在一起,自去找地方消遣。 蓝敏仪今天装模作样地笑了半天,如今只想歇歇,自去了无人问津的桌子旁,找丫鬟要了杯温热的杏仁奶喝着。 白亦凯陪着弟弟妹妹,但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蓝敏仪身上,见她一人在那坐着,不由凑了过来。 “白大哥。”蓝敏仪见他过来,急忙站起来打招呼。 小时候她称呼父亲好友家的哥哥姐姐都是名字加称呼,例如凯哥哥、明姐姐。 如今长大了,姐姐还是这么叫,哥哥就不能这么叫了,总觉有些暧昧,就改成了姓氏加排行,例如白大哥、白二哥,莫大哥、莫二哥。 白亦凯虽主动凑了过来,却有些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蓝敏仪挺自然,命丫鬟给他上了杯茶,主动挑起了话题。 蓝敏仪问的多是西境的情况,虽然西境的战报奏折荣韶凌从不瞒着她,但毕竟是书面的东西,蓝敏仪想问问白亦凯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白舒哲当年只是临时领了个差事去西境领兵,没成想被留在那里一年又一年,成长驻了。 朝中一直没能找到可以接替蓝晏清主持西境军事的将领,只能任由蓝晏清之前的副将分成三派,各领军队,这三派之间偶有摩擦,白舒哲就被荣韶凌任命成了监军。 白亦凯未来是打算走军功这条路的,平西军无疑是个合适的去处,所以他向父亲打听了不少,如今细细说给蓝敏仪。 在这个轻松闲适、家长里短、风花雪月的赏花会上,一本正经地讨论军国大事的也就这俩人了,偏这两人还越聊越认真。 金大公子自然也随母亲来了赏花会,拉着李文岚去说悄悄话。前几天母亲去提亲,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他就知道李文岚不愿意。 他是有些费解的,他们明明两情相悦,自己努力说服了母亲,终于能成就花好月圆,李文岚为什么要拒绝? 长痛不如短痛,为了他们两人日后能各自安好,李文岚也没想着委婉,直接实话实说了,把金大公子打击的不轻。 李文岚偶然间转头,就看到了表妹与白大公子相谈甚欢的样子,表妹很正常,和平常讨论学问差不多的神情,但白大公子就不太对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表妹,那眼里散发的光芒,说他没有其他心思,鬼都不信。 李文岚见状,抛下被打击的十分萎靡的金大公子,向那边走去。 李文岚还没赶到,一个丫鬟就走向了两人,金绾叫蓝敏仪前往厅内,陪众位夫人说话。 蓝敏仪告别了白亦凯,随丫鬟走了,白亦凯就在背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蓝敏仪转过屋角,身影消失,他才回过神来,立刻就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眼神凌厉地猛然转头看去,却是李文岚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眼中带着揶揄。白亦凯认识她,当下脸一红,点头致意后,就逃一般地去找弟弟妹妹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单纯别扭,真是少见。”李文岚笑着摇头。 白亦凯一门心思地去军营,家里人拦不住只能由着他,不过给他定了许多标准,只有达到要求才能去边关。 所以白亦凯这些年一心扑到武艺兵法上,从未在男女之事上动过心思,今日见到蓝敏仪突然生了心思,这反应就有些笨拙了。 在金绾的指示下,蓝敏仪在众位夫人面前表现良好,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她才完成任务,回到了屋外。 她今日的交际目标已经超额完成了,就想着先找个地方坐坐,她体力没问题,但是有些心累。 她来到了一个僻静处,这里是花匠们刻意设计的花墙,重重叠叠排列着,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 蓝敏仪打算来此享受一番幽静,可她经验少,不知道,聚会中,往往这种看似幽静之处,更容易发生各种状况。 蓝敏仪刚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几人说话的声音,蓝敏仪无意听人谈话,转身就想退回去,却听到这几人在谈论的是自己。 “看蓝敏仪那高傲的样子,不过是只野山鸡罢了,真以为飞上枝头就成凤凰了?” “蓝家人都死绝了,不过是个克死亲人的天煞孤星罢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捧着,可笑!” 蓝敏仪攥紧了拳头,说她也就罢了,这些人不该用这种轻浮调笑的语气提及战死沙场的蓝家人。 第150章 冷静 蓝敏仪本打算在僻静处偷会儿闲,谁知无意中碰到了别人私下议论她的场景。 眼见他们的话越说越恶毒,蓝敏仪面沉似水、目露杀意。 说她的坏话她可以暂时一笑而过,日后再算帐,毕竟“谁人背后无人说”,母妃费心费时准备的赏花会,她不能一时冲动给搅了。 可她不能容忍有人如此轻慢甚至羞辱地说她的家人。 蓝敏仪气不过,正想转过去找这些人算账,却突然被人握住了肩膀。 她心中一惊,倒不是害怕,因为有暗卫在暗处保护她,不至于让危险人物靠近她。 她惊的是自己犯了战场大忌,心思被愤怒全然占据,忽视了周围的环境,若真是在战场上,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转头一看,是白亦凯,旁边还跟着莫宇辉的次子莫铭。 莫铭冲她摇摇头,轻声说道:“冷静,你现在出去骂他们一顿,甚至打他们一顿又有何用?有理也变没理了,出一时之气,后患无穷。 我们虽知你不是个只能依靠旁人的弱女子,可硬碰硬总归不是上策,有时候稍稍示弱更简单有效。 在外人眼中你是个孤女,处于弱势,没必要什么都自己扛着。稍稍利用一下自己的身世不丢人。” 白亦凯也说道:“你表姐去请旁人来了,你稍稍克制一下。” 蓝敏仪不是听不进人言的人,闻言克制住自己痛打几人的冲动,等待时机。 她记忆力好,能通过声音分辨出里面有荣碧云、齐国公嫡女孙菲菲、侄女孙芸芸、礼部尚书之子乔嘉宁、秦王范侧妃的侄子范乐瑾,其他都是小家族的子女附和奉承,不值得关心。 里面越说越热闹,听起来是荣碧云和孙菲菲对蓝敏仪嫉恨不满,其他人为迎合讨好两人就讽刺、羞辱蓝家。 “呵,”蓝敏仪低声冷笑,“我听岚姐姐说过,荣碧云和孙菲菲向来互相看不顺眼,没想到在这事儿上反倒找到了共同语言,我蓝家怎么就这么十恶不赦,人人喊打?” 听她语气中的苦涩,两人心中也不好受,他们三家关系好,又都是武将人家,自然感同身受。 谁也没想到,宸王刚因为荣碧云言行不当吃了大亏,荣碧云居然一点儿都没收敛,反倒变本加厉了,宸王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挑衅? 这还真有些冤枉宸王了,他再是不满,也不敢挑衅啊,也没有必要,他就是单纯的教女无方而已。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他就没教过。宸王向来只看重女儿的用处,对她的教养是从不费心的,有这精力,他还想着争位呢。 荣碧云的教养全由生母孙侧妃负责,不得宸王宠爱尊重的宸王妃插不上手,也懒得插手。 孙侧妃刚以侍妾身份入府时,没少因出身被其他人嘲讽针对。 孙家虽是大盐商,有的是钱,甚至许多官员都受他们左右,可在京城这些真正的达贵显贵眼中,孙家仍是低贱的商户。 后来她生下一对儿女,成为侧妃,上了皇家玉牒,完成了身份的转变,骨子里的自卑变成了自傲。 她极为看重身份,对于自己生了两个尊贵的皇家血脉十分骄傲,教导儿女时也时时提及血脉高贵等等。 荣晟通是男子,在宫中上学,受她影响较小,荣碧云则被她教成了眼高于顶的模样,弘嘉帝的公主都没她傲气。 之前的事,宸王一怒之下给她禁了足,但后面孙家出了银子,将这事圆了过去,宸王居然没再责罚,殊不知,这次不让她得个教训,日后她会闯更大的祸。 荣碧云自觉丢了脸,对蓝敏仪怀恨在心,虽然荣晟通教训了母女二人,可两人谁也没当回事儿,荣碧云更是时时想着扳回一城,出出胸中的恶气。 今日蓝敏仪的一身打扮看着不显眼,却十分贵重,头饰上面镶嵌的宝石晶莹剔透、不见一点儿杂裂,衣服都是精细的苏绣,外面的罩衫更是缂丝的,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宫廷御用的,明显这是皇后赐下的。 荣碧云自觉身份高贵,但这些宫廷御用的东西她也没几件,皇后往各王府赐赏时,这些极品布料只赐给王妃,宸王妃可不会给她用。 她得不到的东西,蓝敏仪却从头到脚全是,她自然嫉恨地不行。 荣碧云见不得众人对蓝敏仪的夸赞,就带着几人来这边躲清闲,谁知碰上了孙菲菲等人。 荣碧云和孙菲菲两人也不对付,虽没真正翻过脸,可每次见面总得互相冷嘲热讽一番。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荣碧云听说她父王曾求娶孙菲菲的姑姑为正妃,所以看孙菲菲不顺眼。 而孙菲菲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他父亲手中握有定南军,宸王和秦王都在尽力拉拢,在这种情况下,同样傲气的孙菲菲自然不可能任由宸王庶女欺负,针尖对上了麦芒。 今天也不例外,两人一见面就火药味儿十足,可几句话过后,也不知是谁将话题转到了蓝敏仪身上。 孙菲菲对蓝敏仪同样看不顺眼,都是手中握有一军的家族,孙家是国公府,凭什么蓝家就是郡王府,人都死光了,蓝敏仪还能成为郡主,平西王府还是那块儿匾,凭什么? 这下两个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人突然有了共同语言,谈论起蓝敏仪来,只觉是得遇知音,相见恨晚。 旁边人见此大多随声附和,投其所好,只有孙芸芸觉得有些不妥,劝阻了几句,却被堂姐好一顿抢白。 屋内的众位长辈用过膳,听丹阳郡主说起来花墙的造型别致、幽静,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温贵太妃不由起了兴致,强行拉上了淑慎长公主,带着同样几个好玩乐的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此处,谁知正碰上一出大戏。 荣碧云等人背后说人坏话,没想到被本主听见了,蓝敏仪站出来指责她们,她们也不甘示弱,与蓝敏仪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花墙虽只有一人多高,却很好地阻挡了视线,她们争吵地激烈,没有听到温贵太妃等人到来的声音。蓝敏仪三人倒是听到了,但这本就是她们的目的。 第151章 吵架 温贵太妃等人离老远就听到了花墙中传来的争吵声,温贵太妃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爱闹爱玩笑,晚年的建元帝会宠她也是因为觉得她这样很有活力。 如今温贵太妃又起了兴致,非要悄悄看看这些年轻孩子们在吵什么。 “温娘娘,此事不妥吧?”淑慎长公主有些鄙夷地说道。 “有什么不妥?不知她们吵什么、因何而吵,要如何教导?你若不愿意,就留在这儿等着。”温贵太妃随口说道,脸上写满凑热闹。 温贵太妃说着,命丫鬟们留在原地,自己走了过去,其他那些夫人有样学样跟了过去,她们也爱凑热闹,爱看别人的笑话。 淑慎长公主见此,气愤地一甩袖子也跟了上去,众人小心地绕过花墙,只见荣碧云满脸恶毒与鄙夷地说道: “你就是个天煞孤星,碰上你就没好事儿!你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低贱之人,不过是皇祖父看你可怜,施舍你一个郡主,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不过一个飞上枝头的野山鸡罢了!” 淑慎长公主的脸色变了,她们皇家怎么出了一个这么粗鄙无知之人! “你们觉得我蓝敏仪是个飞上梧桐树的野山鸡,觉得我不配这个郡主之位,嫉妒我成为郡主,可这郡主之位是用蓝家人的鲜血换来的! 若是可以团圆,谁愿意要这个父母兄长的生命换来的郡主之位?”蓝敏仪厉声说道,脸上表情严肃,但在阳光照耀下,温贵太妃等人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闪耀的水光。 这些夫人虽然爱看热闹,可其中也不乏心软善良之人,但凡是有点儿良知、稍微正直的人,谁说起蓝家来不是赞扬、尊敬?谁说起蓝敏仪来不是感叹、同情? 如今这满门忠烈留下的遗孤却被骄纵的皇家贵女如此羞辱,怎能不让人唏嘘感叹?这些人的心不由偏向了明显更惹人怜爱的蓝敏仪。 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弘嘉帝不会因一个记不住名字的孙女而毁了自己善待忠烈遗孤的好名声。 而且襄王极为重视蓝敏仪这个义女,可宸王对荣碧云这个亲生女也不见多看重。 “蓝家人战死沙场,几乎绝了嗣,在你们眼中很可笑是吗? 若是可以天下太平,谁愿意拿着刀枪去战场上与敌人拼命?”蓝敏仪声疾色厉地质问道。 “呵,你蓝家人还不是为了那点儿权利,才主动上的战场?”荣碧云冷笑着说道,眼中满是鄙夷恶意。 蓝敏仪眼神冷厉地盯着她质问道:“我蓝家若是为了权利,又何必拼到无人能袭爵的境地?蓝家如今除了忠烈的名声还剩了什么? 蓝家人前赴后继地上战场,是因为有些事情,总得有人要去做,太祖皇帝给了蓝家先祖信任和荣耀,蓝家就为了太祖皇帝的江山社稷拼尽全力。 我蓝家世世代代都在守护大宣,为的是君义臣忠!为的是太祖皇帝与初代平西王之间深厚的君臣之谊!为的是历代皇帝与平西王之间坚定不移的君臣之义! 陛下赐予蓝家信任与荣耀,蓝家就倾全族之力献上忠诚,哪怕为此断子绝孙亦无怨无悔!可这般惨烈不能成为你们轻视嘲笑蓝家的理由! 你们轻视蓝敏仪不要紧,你们不能轻视蓝家,不能轻视为守卫江山而英勇战死的将士!” 蓝敏仪跟荣碧云争吵,没顾上其他人,偏孙菲菲非得凑热闹,孙芸芸拉都拉不住,“呵,都是武将世家,保国守土没什么区别,别把你们蓝家说得这么高贵、这么可怜,蓝家还有你这个尊贵的郡主呢。” 蓝敏仪的怒火转移了方向,“别人不知战场残酷,随意轻贱战死沙场的忠烈也就罢了,孙大小姐,齐国公祖上也是军功起家,也有人战死沙场,你的父兄至今仍在军中,你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种话的? 你嫉妒我的郡主之位,可我却嫉妒孙大小姐父母兄长俱在,从未体验过生死离别之苦。 可惜我不如孙大小姐命好,我父王不及齐国公幸运!只是孙大小姐似乎在遗憾,父兄没能给你换个郡主之位。” 孙菲菲是嫉妒蓝敏仪当了郡主,可绝不敢让父兄去给她挣这个尊荣,这不是让父兄去死吗?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蓝家断子绝孙活该! 明明是你父兄学艺不精,刚愎自用,与北狄一战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几万大军,这都是你父兄害死的!你父兄死有余辜!”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弘嘉帝御驾亲征遭遇惨败是他一生之耻,除非必要,谁还敢提当年一战? 之前不是没人将战败之过推给蓝晏清,可惜拍龙屁拍在了龙的逆鳞上,弘嘉帝认为这人是在嘲讽他,这人死的可惨了。 蓝敏仪不再与她争辩,只是一脸愤怒又隐忍地死死盯着她,拳头攥得死紧,眼中水光流转,却强忍着不流出来,憋屈又可怜。 几位夫人看得心疼极了,淑慎长公主忍不住了,不能再让她们说下去了,皇家的脸都快丢尽了。 她不再躲着,走出来揽着蓝敏仪安慰,正要斥责众人时,金绾带着其他夫人来了。 金绾素来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在问清情况后却冷下了脸,一反常态的对宸王妃和孙夫人发了火,旁人劝阻都不行,坚持要两人给个说法。 蓝敏仪被金绾护在身后,看着跟金绾而来的李文岚沉思着,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这种感觉在刚才就有了,她不觉得李文岚能影响温贵太妃和淑慎长公主的行动,她是怎么将这俩人引来的? 李文岚来到蓝敏仪身旁,蓝敏仪悄悄用眼神示意温贵太妃,李文岚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是她请来的。 蓝敏仪心一沉,她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第152章 教导 金绾准备的赏花会最后还是没能完美结束,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人公然欺负自己的义女,一向温和的金绾难得凌厉了一次。 哪怕温贵太妃和淑慎长公主从中调节,她仍然不肯松口,将宸王妃和孙夫人,以及其他参与者的长辈怒斥了一遍。 宸王妃态度十分真诚的向蓝敏仪道歉,其他各家夫人更是不敢多说,聪明的都极力赔礼道歉,生怕这事儿闹到朝上。 可惜蓝敏仪接受了,金绾也接受了,最后赶到的荣韶凌却不肯接受,直接宣布送客,然后带着媳妇孩子回了京城。 同时命人快马加鞭回京送信,命谋士和御史们去王府商讨参人一事,跑他地盘上欺负他的女儿,不给他们参掉一层皮他枉为人父! 回城的路上,蓝敏仪同李文岚一起,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从而确定,确实是有人操纵了此事,利用她来打击荣碧云及孙菲菲,只是对于这幕后之人,两人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问明白了,蓝敏仪就从车中下来,骑上马,追上了骑马走在前面的荣韶凌,并骑而行。 荣韶凌一个手势,周边的护卫心领神会,有四人骑马快走了几步,走到前面开路,其他人则默契地减缓了速度,离父女二人远了一些。 “父王,我今日太冲动,被人利用了。”蓝敏仪的声音有些懊恼。 “无妨,听了那些话,你若是不冲动,还有何资格做蓝家人?”荣韶凌的声音很平和。 “那父王还要命人参奏这些人的父兄吗?”蓝敏仪问道,虽然气愤,但不太想如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宸王和孙家本身就是我们的敌人,那幕后人也算是给我们送上了排除异己的把柄,为何不利用?”荣韶凌反问道。 “就算结果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蓝敏仪十分懊恼。 “赌气是最没有用的。无论碰到了何事,你首先该做的是权衡利弊,让事情向对你有利的方向发展,而不能因为面子,为了赌口气而错失良机。 今天这事是个很好的机会,尤其是前两天荣碧云刚冒犯了你,朝臣参宸王教女无方,纵女欺压忠烈遗孤,陛下也因此事斥责了他。结果荣碧云我行我素、变本加厉,是一点儿也没给陛下面子,陛下岂能不怒? 最近南方几个部族生乱,齐国公平乱不力,陛下两次下旨申斥他隈刀避箭、作战无功,结果他的女儿嘲讽忠烈遗孤,操作好了,他的爵位就可能易主。” “虽然如此,也不能饶了幕后之人!再说这次我们和幕后人有相同的敌人,下次这幕后人可能就是我们的敌人了。”蓝敏仪心中满是郁气。 “既如此,你把他找出来,打回去就是了。”荣韶凌还是不紧不慢的。 蓝敏仪观察着荣韶凌的表情,小心猜测道:“父王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知道。你们母子三人在园子里,我自然得命人盯紧了,今日园中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我的耳目。只是我不打算告诉你,自己去查!”荣韶凌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几年你费尽心思挣钱、培养人,却将这一切的重心都放在了外面。我知你报仇心切,可推翻一国王室非一日之功,也非你一人之力可为。 这京城可是你和蓝家的根基和命脉所在,京城中的危险远比其他各处都要多,你却疏于防范,早晚要吃大亏。”荣韶凌有些严肃地教育道。 蓝敏仪心里咯噔一下,她自以为做的隐秘,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当年兰谷关那场瘟疫过后,宣朝与北狄签署了停战协议,约定二十年内互不侵犯,这场造成双方巨大伤亡的战争就算结束了。 可在蓝敏仪这儿,只要北狄王室还有一人,她的仇就没报完,蓝敏仪对北狄那是国仇家恨,恨之入骨了。 山高路远,她想要报复别国王室太难了,除非再次挑起两国战争,但吃过战争苦的她并不希望再起战乱,好在还有慕雅。 慕家被北狄王灭族了,唯一的牵挂又死在了北狄人手中,孑然一身的慕雅后半生就只剩下复仇了,她要推翻北狄王室、改朝换代。 慕雅处理了在宣朝的一切,义无反顾回了北狄,而蓝敏仪就按照之前商定好的为她提供支持,毕竟造反需要源源不断的钱财物资。 这般行为往严重了说就是通敌叛国了,蓝敏仪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自然得盯紧了自己的回报,所以她同时也在北狄发展势力,万一慕雅没有成功,就只能她自己来了。 蓝平已被她派到了两国边境附近,就近指挥北狄内的探子,蓝平的夫人赵锦芳来往经商,暗地里输送物资、传递消息。 蓝家虽然算是家大业大,有钱有人,但也得分干什么事,蓝敏仪将精力大多花在西边,京中这边自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这一点,她之前命人调查各家情况时就发现了,她的人大多只能查到一些浅显的,内里的东西不太好查。 她本已有了加强京城势力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荣韶凌点破了她的秘密,不由心里七上八下的。 荣韶凌转头就看到了她这副心虚的样子,“你别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北狄那边我已有了不小的势力,平西军那边我也让舒哲时刻准备着了,北狄王室必将覆灭,你无需太过担心,将重心往京城移一移吧。” 因为凌楚,荣韶凌许多年前就派人盯着慕雅这个异国人了,后来慕雅的产业易主,他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细察之下慕雅回了北狄,而她的大部分产业,都悄悄落在了蓝敏仪手中。 再命人仔细探查,自然就发现了两人的秘密。 荣韶凌并没有阻止之意,北狄王室筹谋几十年,给宣朝造成重创,蓝敏仪有恨,他自然也有恨。 更何况宣朝与邻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邻国发生内乱,动荡不安,于宣朝绝对是有利的,煽动邻国叛乱可比派兵进攻省心省力。 但慕雅孤身一人能在异国混得风生水起,决非善类,荣韶凌怕蓝敏仪被她利用,也为了助她们一臂之力,同样往北狄派了不少人。 “是,父王。这几天我也发现这个问题,已经命下面人在京城建立全面的情报网了,只是需要时间。”蓝敏仪放下心来,解释道。 “你明白就好,以后你白天在平西王府,晚上回襄王府,有些事,我会详细地教给你。”荣韶凌下了决定,蓝敏仪走到现在,靠的大多是天赋,这样不行。 第153章 幕后之人 荣韶凌说参人就参,一点儿犹豫都不带有的,荣韶凌一派主导,众多同情蓝家的武将附和,再加上落井下石的秦王一派,将此事上升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高度。 宸王这次为了这个倒霉闺女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爵位没了,成了光头皇子,宸王府也变成了三皇子府。 本就不高的登顶希望瞬间少了大半,无论是弘嘉帝立太子,还是弘嘉帝突然驾崩选皇子登基,都不会选一个犯错被削爵的皇子。别说那三位王爷了,就算是尚未成年的五皇子都比他有优势。 这次宸王倒是狠狠责罚了荣碧云,可惜已经晚了。 相较于宸王的群起而攻之,齐国公孙羡阳要好一点儿,至少还有些武将力保他的。 可惜弘嘉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御驾亲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但蓝晏清父子的忠义与英勇他同样印象深刻。 同是武将勋贵世家,相比起来,一味上奏折诉说战局不利的客观原因,强调困难为自己的无能开脱,消极避战的齐国公孙羡阳简直罪该万死。 弘嘉帝同样削了他的爵位,不过如今定南军离不开孙家,秦王力保孙羡阳的弟弟孙羡周承袭爵位,这位就是孙芸芸的父亲。 定南军的情况荣韶凌也知道,现在不是对孙家赶尽杀绝的时候,也就默认了此事。 至于其他那些被牵连其中的官员,降职的降职、罚俸的罚俸,弘嘉帝丝毫没客气。 前几天他刚在朝上抬举了蓝敏仪,就又有人找她的麻烦,分明是没将陛下的旨意当回事儿。 此事过后,京中权贵们兴起了教育子女的热潮,毕竟教育不好是真坑爹啊。 朝中的事蓝敏仪插不上手,她只需等待结果就好。不过她也没闲着,她要找出幕后之人。 这日总算是有了结果,蓝笛来向蓝敏仪汇报。 “荣晟恩?”蓝敏仪有些不太相信,“虽然宸王向来不重嫡长子,可一旦宸王获罪,他更落不得什么好儿,他可不是这般蠢笨之人。”蓝敏仪从前与荣晟恩也算熟悉。 “他应是为了复仇。从前早有传言,元配宸王妃是宸王害死的,经属下们探查,此事应该属实。而宸王嫡女当年落水,是被荣碧云推下去的。”蓝笛回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平安长大看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蓝敏仪手中把玩着一支毛笔,沉思着说道。 “他能平安长大多亏丽贵妃舍不得孙子,而且襄王爷也从中帮了一把,就目前来看,他此次虽利用了家主,但对家主和襄王爷并无恶意。”蓝笛说明调查情况。 “当年他外祖云家获罪,背后可是我那两位父王操纵的,落井下石的孙家他不放过,自然也没有放过始作俑者的道理。”蓝敏仪随手将毛笔投回笔海,“派人密切关注他的动向。 他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能让一向针尖对麦芒的荣碧云和孙菲菲联合声讨我,还能请动温贵太妃和淑慎长公主前去看戏,要么他是个极有手段之人,要么他背后还有人。” “属下遵命。”蓝笛抱拳行礼。 “三年了,撺掇婶婶和姑姑们来与我作对的人还没有眉目吗?”蓝敏仪又想起一事,沉着脸问道。 “家主恕罪,尚没有头绪。对方十分慬慎,从来都是主动联系,无人知道他的身份,而除了与您作对,搅得家宅不宁外,他也并无其他指示,不好通过其目的判断身份。”蓝笛脸上有些窘迫。 这是他跟在蓝敏仪身边后接的第一个重要任务,结果时至今日仍没有任何进展,实在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你去查一下英亲王府和温贵太妃的娘家万家。”蓝敏仪决定顺应自己内心的感觉。 “家主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蓝笛有些疑惑,这是他们从未怀疑过的人,“这英亲王和万家向来是万事不出头的,这京中都知道,他们没有野心。” 蓝敏仪没什么把握地摇摇头,“没发现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赏花会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温贵太妃,就直觉这个人心口不一。 再则,若说万家没野心,又何必送自己家的嫡女入宫服侍年老体衰的先帝,总不能真的是温贵太妃倾慕先帝吧?先帝可比她父亲还老呢。 温贵太妃当年入宫五年后才生下英亲王,而先帝因先太子之死受到打击,损了寿数,以于英亲王幼年丧父。 先帝驾崩时,英亲王还是个几岁的孩童,而能干的万家人当时几乎都在外地任上,若非如此,这皇位未必轮得到当今陛下去坐。” “属下斗胆,请家主慎言。”听她这大逆不道的话,蓝笛一惊,生怕她私下里说顺嘴了,人前不小心秃噜出来。 “放心,我知道分寸,你只管派人去查好了。”蓝敏仪说道。 蓝笛尚未回话,就听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一个丫鬟来到书房门前喊道:“启禀家主,西院来报,小小姐练骑术时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头,四夫人请您给请个太医看看。” “什么?”蓝敏仪瞬间站了起来,才六岁多的孩子,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让蓝谷亲自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太医! 蓝笛你去给我好好查,若让我知道谁是个暗中挑拨之人,我必让他全家不得安宁!” 蓝敏仪恨得要命,若不是有人暗中挑拨,蓝晏城夫人又怎么会不管不顾的催女儿拼命上进。 第154章 蓝敏如出事 听人禀报说蓝敏如从马上摔了下来,蓝敏仪一面让蓝谷亲自拿着她的帖子去请太医,一面带人急匆匆地赶到西院。 之前因三房的这些人不安分,蓝晏姝帮着蓝敏仪将三房的人分了出去,这样一来,三房那几个姑奶奶回娘家都不好直接回王府,毕竟王府是长房的。 不过虽然分出去,三房两个守寡的妇人也没离王府多远,蓝晏城名下有座宅子就在王府西侧不远处,蓝晏城夫人带着女儿搬到了那边,府中人提起来就说西院。 蓝晏星夫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蓝晏姝曾问过她要不要改嫁,毕竟她年岁不大,枯守一生也是可怜,可惜她自己不愿。 所以蓝晏姝与蓝敏仪商量着,从王府东边隔了一个小院子给她,免得她自己独居有危险,府里人称为东院。 将内里通向王府的门堵上,开一个向外的门,也算是分府别居了,省得蓝晏城夫人攀扯。 蓝晏星夫人自己在院子里吃斋念佛为逝去的丈夫女儿祈福,时常来蓝晏姝院子里坐坐说说话,蓝敏仪和李文岚也隔三差五去东院请安。 她的日子过得虽有些清冷但很舒心,她偶尔也会去西院看看蓝敏如,她虽然和嫂子关系不怎么好,但对蓝敏如却不错,时常给她做个针线,将对女儿的一部分心意转到了丈夫的侄女身上,了表慰藉。 今天蓝敏如从马上摔下来时,她恰好派丫鬟去给蓝敏如送东西,丫鬟急忙回去给她报了信,所以她到的早。 她到的时候蓝敏仪的人刚得到消息,正一边派人去给蓝敏仪报信,一边控制住了闯祸的王家小子,而蓝晏城夫人正命手下护卫拦着他们,双方闹的不可开交。 蓝晏星夫人见蓝敏如的伤势沉重,又急又气,“嫂子,敏如伤成这样,昏迷不醒,你还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呢?还不赶紧让人给敏仪送信,让她给请个太医来看看才是正事! 蓝晏城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在女儿生命和不让蓝敏仪抓到把柄之间,自然是前者更加重要。 蓝晏星夫人见嫂子想明白了,就来门口等着蓝敏仪,预备着嘱咐两句,生怕蓝敏仪也在气头上,闹出祸事。 她可是知道,因为蓝敏如的教育问题,蓝敏仪和蓝晏城夫人没少起争执。 依着蓝敏仪的意思,虽然分府别居了,但蓝敏如毕竟是蓝家敏字辈唯二的血脉了,这教育上就按照蓝家嫡系的规矩来,好好培养。 蓝晏城夫人野心大,她自然是要好好培养女儿的,却不同意让蓝敏如在王府学堂学习,生怕蓝敏仪刻意命人教废了女儿,或者教着女儿与自己不亲。 蓝敏仪不可能放手蓝敏如的教育,毕竟以蓝晏城夫人的见识能教出什么好来?双方争执了几次,谁也不肯让步。 好在如今蓝敏仪不只是平西王府的家主,还是蓝氏一族的族长,强行下令送了一批人去西院教导蓝敏如。 包括文化先生、武师、琴棋书画各科先生、教引嬷嬷、礼仪嬷嬷等十几人,就当着蓝晏城夫人的面教,省得她说蓝敏仪给找的先生太差。 教了一段时间,蓝晏城夫人倒没反应这些人水平不行,反倒是这些人反应蓝晏城夫人望女成材心切,对孩子太过严苛。 蓝敏仪当年开慧早,又从小身强体壮,所以比同龄人学的东西要多。 蓝晏城夫人一门心思让女儿超过蓝敏仪,定的学习目标比蓝敏仪当年还高,蓝敏如却没有堂姐那好身体,自去年开蒙以来,累病了三次。 蓝敏仪为此与蓝晏城夫人又争执过几次,还曾强行将蓝敏如带回王府住过,但每次又因为蓝敏如想母亲将她送回去。 蓝敏仪找来教导堂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一般人家没这个底蕴,蓝晏城夫人的娘家就动了蹭课的心思,将几个小的送了过来,美其名曰陪读。 蓝晏城夫人十分高兴,蓝敏仪不情愿倒也没拦着,反正只是旁听,先生们并不用特意花心思教导,她若一味拦着倒显得小气了,她干脆给那些先生们又涨了月钱,由着她们去了。 只是今天她却为此悔得肠子都青了。 蓝敏如刚开始学骑马,因着年龄小,也只是由武师挑了个温顺的小马驹,让她骑上去,由别人牵着走两步,先适应适应而已。 偏偏蓝晏城夫人望女成凤,对进度不满,而王家几个孩子大了,这样一来他们根本学不到什么,今天王家几位夫人来拜访,一番撺掇之下,蓝晏城夫人就在午休时间带着女儿去了小校场练马术。 武师们都去午休了,校场上只有几个护卫在,还都是西院本来的护卫,不是蓝敏仪的人,所以没人阻拦也没有去报信。 结果在练习的过程中,王家一个皮小子使坏,惊了蓝敏如的马,蓝敏如手上力气小,马刚一跑起来她就跌落在地了,校场边的护卫根本来不及救援。 蓝晏星夫人在门口等了不到半刻钟,就见蓝敏仪带着几人匆匆骑马赶来了,来到府门口翻身下马。怒气冲冲地就要进门,她急忙迎上前去。 蓝敏仪见是她,稍稍缓和了脸色,急急地弯腰行礼,“敏仪拜见五婶婶。不知敏如如何了?” 蓝晏星夫人拉着她的手向里走着,一边嘱咐道:“瞧着有些严重,伤到了脑袋,昏迷不醒,府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等着太医来看看再说。 婶婶嘱咐你两句,敏如出事了,这事儿怪你四婶婶,你生气也是应当,但她如今也是伤心害怕,这情绪就有些不对。 你先别和她一般见识,有事以后再说,万事以给敏仪治伤为要,这西院人多眼杂,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你的闲话。” 蓝敏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多谢婶婶提醒,您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说着就快步来到了蓝敏如房中,这房间装扮的根本不像是六岁女孩的闺房,一点儿女孩们喜欢的精巧玩意儿都没有。 窗边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那边一面墙的书架上摆着满满的书,另一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写的都是劝学的内容,这屋子只比寻常公子的书房多了一张挂着鲜艳幔帐的床而己。 两人进去时,屋里正在又哭又闹,蓝敏仪听得出来,那是蓝晏城夫人的娘家嫂子,正闹着让人把她儿子放了。 “放了?别说你儿子放不了,若是敏如伤重,你们这些长舌妇也别想全身而退!”蓝敏仪厉声斥责道,“来人,将这些人先关起来,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第155章 祠堂 蓝敏仪一进门就命人将闹闹哄哄的王家人关押起来,跟她来的丫鬟婆子们一起动手,很快就钳制住了几人,顺便将嘴也堵住,拉了出去。 蓝晏城夫人一看急了,急忙上前阻拦,却听门外传来了蓝晏姝的声音,“这些人谋害蓝家人,理应送官法办!蓝王氏,你一味偏袒娘家,导致敏如受伤,已是大错,再敢阻挠,我也就只能请家法了。” 蓝晏城夫人的乳母急忙将自家夫人拉住,轻声提醒道:“夫人,小姐才是您的依靠,如今小姐的伤才是最重要的。”若夫人真跟蓝家闹翻了,王家可是靠不住的。 正说着,蓝谷带着太医回来了,太医见是蓝敏仪的帖子,又听蓝谷说情况危急,也不敢怠慢,被蓝谷拉着跑的气喘吁吁的。 太医一来,蓝晏城夫人也不敢闹了,众人紧张地盯着太医,太医仔细察看了伤口,就觉得不好,随即伸手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太医站起来,“请郡主和夫人们恕罪,小姐这伤下官无能为力,还是及早准备后事吧。”竟是连开个药、扎个针试试的必要都没有了。 “你个庸医胡说八道……”蓝晏城夫人没什么形象的破口大骂,甚至要扑过来打人,被蓝晏姝和乳母嬷嬷一同拉住,堵住了嘴。 “做母亲的爱女心切,言行无状,我代她向你赔罪了,还请周太医宽恕一二。”蓝敏仪说话很客气,同时递过去一个装满金豆子的荷包,“你是这方面的翘楚,还请你尽力一试。” 周太医无能为力,不敢接这个荷包,又给推了回去,“郡主言重了,只是小姐这伤势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若在小姐刚受伤时及时施针,那还有几分把握,如今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周太医说完就一拱手退了出去,蓝谷跟了出去,劳动太医跑这一趟,总得将太医再送回去,诊金也不能免。 蓝敏仪拿着荷包的手无力地垂下,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眼中泛起的湿意,转身来到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蓝敏如心痛又自责。 她伸出手摸摸蓝敏如尚带点儿温热的小脸,她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就该强硬的将堂妹带回王府才是,只想着不让堂妹母女分离,却没想到葬送了堂妹性命。 蓝晏城夫人挣脱了束缚,扑到女儿身上嚎啕大哭,蓝敏仪冷冷地看着她,早干什么去了? 这么点儿孩子,一味逼着她上进,出事了想的不是先去请太医,而是想着帮娘家人隐瞒,生生耽误了女儿的救命时间,这一瞬间,蓝敏仪都想做为族长,替她四叔写封休书了。 任凭众人如何呼喊、哭求,蓝敏如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每天学习不得空闲,她实在是太累了,不到半个时辰,蓝敏如就彻底没了生机。 蓝敏仪吩咐下人准备蓝敏如的丧事,又命人将王家众人以杀人罪扭送去了京兆府衙门,京兆府尹是荣韶凌的心腹,不怕他会给王家人行方便。 安排好了一切,蓝敏仪有些颓丧地向门口走去,步履蹒跚,到了门口,早有人将她的马牵了过来,她翻身上马,却只觉得腿一软,没有成功。 不待下人上前,紧跟在她身后出府的李文岚就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稍一使力,将她托上了马背。 回到王府,蓝敏仪一言不发,径直去了祠堂,她是去请罪的,她做了这么久的家主,没能给蓝家报仇雪恨不说,连族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蓝敏仪静静地站在祠堂门口,目光凝视着这座庄严肃穆的百年建筑,阳光照耀下,祠堂还是那个祠堂,可蓝敏仪总觉得今天黯淡了许多,雕梁画栋诉说的只有蓝家曾经的辉煌,而不再有未来。 她推开门,走进大殿内,殿内供奉着家族祖先的牌位,密密麻麻,这其中半数以上的人都是死在战场上的,甚至许多人未及弱冠。 在其他家族,未婚的年轻男子死后是不可入祠堂的,但蓝家是个例外,因为这些少年也是战死沙场的英雄,他们生命短暂却伟大。 蓝敏仪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过了一束香,点燃后恭敬而虔诚地插入香炉,然后后退两步,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抬头看向烟雾缭绕中的祖先牌位。 从下午直到傍晚,天色暗了下来,有看守祠堂的人来点燃了蜡烛,给这黑暗的祠堂带来了光亮,蓝敏仪就这么满怀愧疚地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她是个女孩,小时候很少来祠堂,除非是犯了错被罚跪,那时的她还年幼无知,小小的孩子对这个神秘而庄重的地方充满了敬畏敬重之情。 如今,跪了一夜,蓝敏仪感到的是悲哀,是自己肩膀上沉甸甸的责任,无论如何,就算蓝家只剩她一人,她也要将家族的荣耀传承下去。 她要变得更强更狠。 直到鸡鸣声响起,窗子外泛起了白光,她才在听心和诉心的搀扶下艰难的站了起来,双腿僵硬却又发软,每走一步都承受着痛苦。 走出门外,一身朝服的荣韶凌正在等着她,昨日消息传回襄王府,荣韶凌知道她需要静一静,也没管她。只是到底不放心,所以上朝之前来看看。 “父王,我没事儿,别误了您上朝的时辰。”蓝敏仪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意。 “行了,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早点儿回房,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膝盖,今天的武课就免了。”看她这样子是没有大碍,荣韶凌放心地去上朝了。 第156章 告状 蓝敏仪回到房中,自知膝盖没有大碍,也没去请太医,只命听心她们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细细地涂上揉开,感觉轻快了许多。 蓝晏姝也知道她跪了一晚上祠堂,一大早就过来看她,身后的李文岚亲自提着一个食盒,装着亲手做的早饭。 蓝敏仪见姑姑来,欲下床行礼,被蓝晏姝紧走两步按下,“你好好坐着,如今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这膝盖得护好,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蓝敏仪也没坚持起来,只是往里挪了挪,“姑姑快请坐,我没事,膝下跪了垫子的,只是有些红肿,涂了药膏缓缓也就没事了。” “还说那,看你脸色差的,我给你带了早膳,吃过后歇一歇,别把自己绷的太紧,偶尔放松一天没事儿的。”李文岚将食盒递给丫鬟,走近说道。 “你姐姐说的对,我一会儿去西院,敏如的事我会看着,老四媳妇也有我盯着,西院的事你莫操心。”蓝晏姝拍拍她的手说道。 蓝敏如年纪太小,夭折后不能进祖坟,也不会有葬礼,只能装在小匣子里简易葬了,好在蓝家有专门葬夭折幼儿的墓地,不用像其他人家那样随便找个地儿埋了甚至扔了。 听心和念心搬来个小炕桌,将食盒内的东西拿出来摆在蓝敏仪面前,东西很简单,只一碟四个小包子,一碗粥并两小碟开胃小菜而已。 蓝敏仪夹起包子来吃了一口,心中熨帖,“这是岚姐姐亲手做的吧?” 李文岚在厨艺上很有天赋,却甚少下厨,只偶尔蓝晏姝身子不爽时做两次尽尽孝心,蓝敏仪曾经沾过光儿。 “尝出来了?那可不要辜负我的心意,这包子是四种馅料,都吃上才好。”李文岚有些傲娇地说道。 蓝敏仪习武,这食量自然比普通女子大的多,不一会儿就给吃了个干净。 漱口净手后,蓝敏仪说道:“姑姑,这次的事绝不能饶了王家人。” “这是自然,杀人偿命,就连那些教唆的也得脱层皮才行。”蓝晏姝自然不会有其他意见。 “不止这些人,我还打算以侵吞蓝家财务为由将王家告上公堂。这样一来,可能对蓝家的脸面有些不好的影响。”蓝敏仪有些犹豫地说道。 蓝晏姝脸上反倒有些欣慰,这孩子总算想通了,“怎么就是不好的影响了?是他王家没脸没皮,撺掇着外嫁女拿婆家的钱贴补娘家。 蓝家又没做错什么,顶多不过是惹人摇头感叹几句,蓝家没落了,什么人都敢欺上来、踩两脚。 敏仪,无论有没有这事儿,在所有人看来,蓝家都已经是日薄西山,没落了。只有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一门心思地想光耀蓝家门楣,但你要做的是中兴,而不是延续。 你得先承认蓝家确实没落了,若一直端着蓝家从前的体面,你会束手束脚,错失许多良机。 你以为蓝王氏贴补娘家是现在才开始的吗?敏宏死后她觉得没有指望了,需要多多依靠娘家,才办得频繁了些。 但其实在几年前,你三叔祖母去世后,你四叔在边关,她就用一个庄子给他弟弟换了个升迁的机会。 那庄子不招摇,却是蓝家祖上传下来的公产,登记在册的,一直是随着爵位走的。 因为你四叔喜欢,你父王才破例分给他的,你四叔就算同意帮王家,也不可能将这个庄子送出去。 我查到后之所以不当时发作,是看在敏如的面子上,而且这也是王家的一个把柄,什么时候发作都有效。 之前分家不分府,但财产分割完了,后来将她们分出王府的时候,你坚持要再给敏如多分些东西。 我特意捡了些对王家有用处的产业,在官府登记的单子上标明了是分给敏如的。 如今你只查之前那个庄子,和后面这些指定分给敏如的产业既可,其他那些就不要主动提了,省得让人觉得你这郡主图谋四叔的财产。” 虽然蓝敏仪也是孤儿,但身为蓝家家主,有郡主封号又有襄王做义父的她自然是强势的一方。 “那这庄子现在在谁的手上?不会误伤吧?”蓝敏仪问道,别是他父王手下官员吧。 蓝晏姝摇摇头,“不会,说来也是凑巧,正是前两天被降级留用的礼部尚书乔朗。” 礼部尚书之子钟情孙菲菲,那日赏花会为讨好孙菲菲,在她对蓝家出言不逊时附和了几句,结果乔朗就因教子不严、德不配位被荣韶凌带人弹劾了。 “那就好。”蓝敏仪点点头,放下心来。 “行了,我和你姐姐去西院了。”蓝晏姝心知她还有事要安排,也不再多坐了。 蓝晏姝母女离开不多时,蓝笛就过来汇报了,“家主,昨夜并无人前去接触王家人,而王家也只派人去了京兆尹府上,不过连门都没进去。 王老夫人去西院闹了闹,四夫人被大姑奶奶禁足了,下人按您的吩咐,也没人搭理她,看样子她还想来王府闹,不过没敢。” 蓝敏仪闻言沉思道,“大户人家的女眷惹上官司,被人送入衙门,无疑是让整个家族都蒙羞的奇耻大辱,甚至影响子女的婚嫁,在这种情况下王家都没向幕后之人求救,是联系不上还是当家人心太狠?” 王家如今的当家人正是蓝晏城夫人的长兄,去年托关系送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调回了京城,如今在兵部做了个五品小官。 “你派人去见见西院的管家,将四婶婶这两年贴补娘家的清单列出来,然后去趟王家给当家人看看。 若他不想此事公之于众,断了他的仕途、毁了王家名声,就将幕后之人露出来。 另外不许他讨价还价,如今牢里那些妇人和孩子,伤了我蓝家人必是要依律法办的,差别只在于误杀和为谋夺家产而害命。 若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拿着证据和我的帖子去衙门告状,我也不怕丢人了。”蓝敏仪吩咐道。 第157章 万家 蓝笛亲自去处理王家的事,可惜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王家人是真的又蠢又废。 在最初的时候不知道幕后人是谁,就敢为了利益合作;如今与幕后人合作三年,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既然如此,蓝笛也没客气,直接将证据送到了京兆府衙门,王家毕竟是官家,京兆尹上了奏折。 这奏折被故意送到了弘嘉帝面前,弘嘉帝现在一听与蓝家有关的事就烦,蓝敏仪才刚出孝没几天呢,一个个的就都盯着蓝家了,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蓝家可是有救驾之功的,而且死去的蓝敏如身份上虽比不得蓝敏仪,可也是忠烈遗孤呢,不能不管。 王家为谋夺蓝家家财,闹出了人命。弘嘉帝觉得这次得狠办王家,杀鸡儆猴,免得人人以为蓝家可欺。 万一蓝敏仪被接二连三的欺压逼急眼,她真能敲登闻鼓告御状,那时候可就太不好看了。 所以弘嘉帝直接派左都御史监审此事,务必要从严从重处罚王家人。 不过这件事也让他找到了机会,次日早朝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他将荣韶凌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好出了口气。 “蓝家满门忠烈,蓝家父子更有救驾之功,只留下宣和一个孤女,朕想着你与平西王自幼相交,故而将宣和托付给你教养。 你就是这么管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由着人欺负她!你对得起朕的一片苦心吗?你对得起与平西王的情谊吗? ……” 弘嘉帝足足骂了两刻钟,将荣韶凌不听话与他争权的郁气全骂了出来,骂完只觉全身舒畅。 被痛骂了一顿的荣韶凌没什么感觉,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除了遗腹子,谁还没挨过父亲两句骂的? 骂吧,父皇骂得越狠,他日后帮起敏仪就越无所顾忌,从前敏仪行事特别小心,生怕别人参他管教不严、纵女恃强凌弱,以后他家敏仪想怎么狂就怎么狂,他都护着,毕竟这是奉旨行事! 晚上回府后,吃过晚膳,父女俩照例去书房,如今荣韶凌的书房中,特意又给蓝敏仪加了张条案,就在荣韶凌桌案的左前方。 蓝敏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父王,害您在朝上受责骂。”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本来就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底气,让你不能恣意行事。”荣韶凌漫不经心地说道, “现在陛下发了话,父王肯定让你底气足足的,以后再有谁犯到你头上,你直接打回去就是了,将门虎女嘛,不用太温文尔雅。” “我晓得了,以后有事尽量私下解决,不闹到朝上,省得陛下对我、对蓝家没了耐心。”蓝敏仪很乖的点点头。 荣韶凌有些欣慰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万事适可而止。 尤其是对陛下这种有些凉薄的人,你要让他永远欠着你父王兄长的救驾之恩,这样你有个什么事儿,就算为了他的名声,他也得有所表示。 可一旦你从他那儿得到的东西和护佑太多,多到他觉得已经还完了恩情,多到众人都觉得陛下对你已是仁至义尽,那时候,他若是想翻脸就一点儿顾虑都没有了。” “敏仪明白了。父王,我命人查了温贵太妃和万家,发现万家并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们似乎与北狄有些联络。”蓝敏仪从自己这边桌案上翻出一沓纸来递过去,有些心虚地说道,毕竟她自己也与北狄来往密切。 “能发达起来的家族哪有简单的?你说的联络是走私吧?朝廷屡禁不止。”荣韶凌随口说了一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毕竟她要帮慕雅谋反,有些物资也得通过走私才能过去。 不过荣韶凌看了她两眼,还是接过东西仔细看了起来,又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想起来查她们了?” “那日赏花会上,我第一次见到温贵太妃,她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直觉她这人表里不一,所以就想查查看看。”蓝敏仪回道。 “那你手下人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查到万家走私的事。”荣韶凌抬头扫了她一眼。 “其实不是探子们查到的,而是下面商队报上来的,走商线路有所重叠的商队,自然得打听清楚底细,听说我要查万家,这才报上来。”蓝敏仪小声说道,“不过我已下令北狄的探子去查他们的交易信息了。” 荣韶凌也没说话,不过看着看着,本来有些轻松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这万子杰曾两次随商队出行?去了北狄?是真的?没看错?” “这上面的情报都能保证是千真万确的。不过这京中许多家族都是嫡子拼前程,庶子出外经商,这点也没什么吧?”蓝敏仪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安排在京中的探子水平确实不怎么样,该多上点儿心了。”荣韶凌抬头有些严肃的盯着她,“谁告诉你庶子就得经商了? 无论嫡庶,只要有本事科举为官光耀门楣,当父亲的又怎么会让他去经商?除非家中正妻出身高贵又善妒,不许庶子出头,但这种家族,少之又少。 而这万家,万夫人娘家势微,向来只敢做贤惠嫡妻,这万子杰是万家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最得万家主看重。 万家籍贯尚在陇西,万子杰是去年陇西解元,而两个嫡子一个去年勉强中举,一个连续两次名落孙山。 这样一个优秀儿子,便是庶子又怎样,万家主怎会舍得毁了他的前程? 而且据传言,此人虽尚未入官场,却机敏善谋,许多事情万家主都要听他的意见,隐隐已是未来的万家之主。 这样一个人,若无隐情,又怎会去走商?更何况还是危机重重的走私之行,无论是路上碰到的危险,还是事情败露后万子杰被斩断的仕途,万家都承受不起这份损失。” “那就是说我怀疑的是对的?”蓝敏仪眼睛微微睁大。 “只怕比你怀疑的还要严重,吩咐你手下的探子,全力调查万家与北狄的往来。”荣韶凌眼神凝重,会不会上次排查的北狄奸细有漏网之鱼? 父女两人都给手下人下了令去调查万家,蓝敏仪还特意给慕雅去了封信,让她也帮忙查一查。 第158章 武举人 有弘嘉帝的旨意,左都御史和京兆府尹办起蓝王两家的案子那是雷厉风行,而且事情也很好查,蓝家这边清单证据都是全的,所以不到半月时间,这案子就有了结果,呈到了御前。 因为王老夫人还在,所以王家尚未分家,如此一来,蓝晏城夫人的三个兄弟都受了牵连丢了官职,不过他们也都用过蓝家的东西,并不冤枉就是了。 害死蓝敏如的那个王家小子被判了斩立决,那些长舌妇被责打五十大板。 弘嘉帝扫了一眼结果,又添了一行字,王家抄家,然后全家流放北境。 王家人叫苦不迭,怎么就是苦寒之地的北境呢?春夏还好,秋冬时老人孩子都未必能活下来。 而王家是从平西军起家的,如今蓝家在西境的势力被瓜分,众将领心思各异,他们去了西境,操作好了完全可以东山再起,在北境却是两眼一抹黑。 对于蓝晏城夫人,蓝敏仪左思右想后,还是没有以族长身份代替蓝晏城休妻,这毕竟是她四叔的夫人,从前夫妻两人也算琴瑟和鸣,而且想到无辜惨死的蓝敏宏,她总觉内心有愧。 所以只将这位四婶婶送到了乡下庄子关起来,派了心腹之人盯着,吃穿用度不缺她的,只是不许她出庄子、不许她见外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悲又可笑的是,真正犯了错的蓝晏城夫人并没有被休弃,余生虽孤寂却也衣食无忧。可她的两个妹妹却被夫家借机休弃了,理由就是王家女不修妇德。 其实那两家都是破落户,从来都是吸王家血的,如今不过是见王家倒了,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过这些事蓝敏仪就不管了,她如今心狠心硬,没有那么些多余的善心好心。 她一门心思地开始安排京城中的人手,研究各家各户的关系、背景、站队方向,荣韶凌争位根本用不到她帮忙,不过他故意用这些事来教导她。 就这样,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八月,酷热的夏天过去,迎来了一丝秋天的凉爽,也迎来了武举的日子。 宣朝武将大多是勋贵世家中代代相传,或是战场中拼杀立功升职的,武举只能算是零星补充,并不受朝廷重视,而武举考出来的进士,在前程上也是比不得文举的。 武举会试每六年举行一次,在八月份举行,每科录取的人数不等,视当年具体情况而定。 搁往年蓝家也不怎么重视武举,因为武举考出来的人在战场上实在比不得世家出身或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还大多数自视甚高,不服管教。 但今年的武举,蓝敏仪说什么也得关注一下了,因为其中一位武举人有可能要成为她表姐夫。 “武举人?岚姐姐不是想找个文人的吗?”雁栖院中,蓝敏仪瞪大了双眼,疑惑地问道。 “是啊,谁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挑来挑去挑了个武人。”蓝晏姝也有些发愁。 之前本来是打算在今年的春闱中为李文岚挑个进士的,可是蓝晏姝精挑细选了几个,李文岚一个没看中。 蓝晏姝干着急也没办法,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了,总舍不得委屈她。 而且暗地里,蓝晏姝也在嘀咕,是不是女儿还想着金大公子。 这门婚事蓝晏姝已经拒了,偏偏金大公子犯了驴脾气,坚持不肯另娶,金夫人又气又悔,早知如此,在最初不拦着两人多好? 金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又不能对李文岚做些什么,只能另辟蹊径,多次求金绾给李文岚说亲,可惜说来说去都没成。 没想到如今李文岚自己有了中意的,还是她们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习武之人。 姑侄两人陷入了沉默,这姑侄俩命运是有些相似的,都是一场大战失去了可以依赖的父王和兄长,家破人亡,所以这两人私心里并不认为习武之人是好归宿。 当年蓝晏姝择婿时,王太妃坚持给她选个文人,她自己也认可,虽然她没有逃脱守寡的命运,但这只是意外罢了,文官大多数比武将长寿的多。 蓝敏仪如今不到择婿的时候,但心中却也有了要求。她期盼着以后有荣韶凌支持,她可以重返战场,立军功扬蓝家威名,但她却不可能嫁给一个武将。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私,但她是真的不想再做家中担惊受怕,甚至独自被留下的那个人了。她真的怕了,不能再承受这种煎熬了。 沉默了一会儿,蓝敏仪打破了这份儿宁静,“姑姑真的要岚姐姐嫁给个武将?做武将家的女人不轻松。” 蓝晏姝叹了口气,“这我自然深有体会,也对她讲过,可你也知道,这孩子看着温和柔弱,却是个主意正的,她既已认定,就不好改了。 难得她看中了一个,我也不想强硬地拆散,命人去打听了一下,这人家世清白简单,为人也正直上进,倒也是个好人选。 所以我今天让你过来,是想着你再和岚儿聊聊,若实在说服不了她,你再命人去好好调查一番,如果可以,就依了她的心思。” 蓝敏仪来到李文岚房中,却见她正在绣嫁衣,这劝阻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这显然已经是认定了。 “你也不必劝我,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是冷心冷情,理智的可怕,这其中利弊我都想明白了。”李文岚一看蓝敏仪的样儿就知她的来意。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蓝敏仪好奇。 “还记得我上月去汇峰寺上香吗?那天……”李文岚细细讲来,眼中风波流转,看来是真有感情。 “这么说,曹举人英雄救美,被救的丹阳郡主还没什么呢,你反倒看中了?”蓝敏仪一脸的一言难尽,这叫什么事儿啊! 而且丹阳郡主,英亲王嫡女,何等尊贵,出门必定是护卫重重的,怎么就需要个路过的武举人相救了,别是其中有什么阴谋吧? 第159章 武试 一直以为会嫁给个文人的李文岚,却突然选了个武举人,这让蓝晏姝和蓝敏仪有些措手不及,更何况这个武举人还和英亲王府扯上了关系,蓝敏仪就更不放心了。 蓝敏仪从雁栖院一出来,就马上命蓝笛安排人去调查这曹举人,而且还打算亲自去考场见见他。 武举选出来的人都是要授官的,自然不能选目不识丁的,所以武举会试的第一项是文试,文试通过者才可以进行之后的考试。 在太祖、太宗时期,文试较为简单,官方指定几本兵法书,考试时不过是从中抽出一段,能准确无误地默写出来即可。 后来朝廷逐渐开始重文轻武,武举出身的同样被看作鲁莽武夫,而且武举的举行开始有文官干涉,如今文试的内容已改成兵法加策论。 但这世上文武双全者毕竟是少数,许多武艺骑射突出者都败于策论,严重影响了武进士的质量,以至于最终选出来的武进士被文官和武官双方鄙视。 除非本身能力确实突出或有贵人相助,否则武进士很难官运亨通,很多武进士一辈子都是六七品的小官。 李文岚相中的这名武举人名曹思泓,如今文试已过,蓝敏仪命人查了曹举人在文试中的成绩。 还不错,得了个第六名,可见不是个单纯的武夫,不至于跟才华横溢的李文岚无法交流。 文试过后就是骑射、武器、负重,这三项与文试不过即淘汰不同,每项对应相应的分数,综合评定,决定进入下一场的人选。 最后一项则是拳脚,说白了就是打架,这也是决定最终排名的一场。 蓝敏仪要去看武科举,倒也不麻烦,武试不比文试严格,没有封场一说,毕竟考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实力,不存在夹带个小抄就能高中的情况。 更何况蓝晏清和荣韶凌的人脉她都能用,自己又是以国号为封号,破格拥有亲兵的郡主,所以她很顺利地站在了主考官旁边,看着楼下校场内的情况。 为了避免让人发现她的目的,她特意提前到场多看了一会儿,最先开始的是骑射,要求骑在飞驰的马上射中箭靶。 主考官是白舒哲的堂叔,与蓝敏仪也算熟悉,初时两人还不时就场内举人表现点评两句,气氛很好。 可进行到一半,一个举子打破了平静,蓝敏仪猛走两步,站在栏杆前,死死盯着他。 这个举子的身形背影像极了蓝敏怀,他骑在飞驰的马上射箭的样子让蓝敏仪仿佛看到了她大哥。一瞬间让她心中酸涩难忍,眼泪在眼眶打转。 距离那噩梦一般的战争已过了好几年,蓝敏仪早已缓和了失去至亲的巨大痛苦,开始看向未来,可蓝敏怀的死是她跨不过去的坎儿。 从前蓝敏怀最是精通骑射,蓝敏仪当年练习弓箭还是蓝敏怀给启蒙的,只是当年谁也想不到后来大哥会死在妹妹的箭下。 而当初云乔的担忧也成真了,亲手射杀大哥只怕真的要困扰蓝敏仪一生了,自那之后,蓝敏仪再也没能弯弓射箭。 蓝敏仪成了家主,那些武师们不敢强硬逼迫她,而云乔、蓝星等几个从前在蓝晏清手下的心腹,在学业上倒是有资格能逼逼她,可在此事上,他们不忍心。 只以为她在战场上受过刺激,不知具体内情的荣韶凌倒是发了狠的逼过两次,可均以失败告终。 第一次她发了高烧,第二次荣韶凌见她痛哭癫狂几乎崩溃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生怕真把她逼出事,少一项就少一项吧,谁也不能各项全能。 蓝敏仪的异常很明显,陪她前来的蓝星和白主考也看到了场中那个酷似蓝敏怀的身影,知道她因何失态,却也无从开口劝解。 好在每人的出场时间很短,这个举人很快就退场了,且成绩不怎么好,比起蓝敏怀来差远了。 蓝敏仪稍稍平复了心情,只是心情毕竟受到了影响,后面就情绪不高了,勉强看完曹思泓的骑射,她就向白考官告辞了。 蓝敏仪带人离了武贡院,想到她刚才心烦意乱的,根本没看仔细,于是问道:“星叔,这位曹举人中午一般会在哪里用膳?” “回家主,他就住在那边拐角的鸿升客栈中,一般都是在那儿用膳。家主想去看看? 那边来往的都是此次赶考的武举,习武之人行事随意洒脱、不拘小节,那里的风气不适合您这样的姑娘。”蓝星委婉的说道。 “无妨,军营中都去了,还怕这些?”蓝敏仪轻笑一声。 这些能来考武举的,至少都是出身小富人家,识文断字的,否则走不到这步,总比军营中那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文雅些。 今天蓝敏仪出门只带了蓝星和听心,以及十个亲兵做护卫,一行十几人就进了鸿升客栈。 客栈的伙计都是有眼力的,这一伙人虽然十来个大老爷们都明显是习武之人,但领头的小姐一看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与他们这客栈格格不入。 伙计迎上前去正想着怎么委婉地说明情况,却见这些人已经径直去了里边的三张桌子,那丫鬟模样的人将桌椅擦了一遍,那小姐就坐下了。 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他面前停下,递过了一小锭银子,“捡你们这儿干净可口的食物给我们端上来一些,盘子碗的好好刷干净,剩下的银子就赏你了。” 这一锭银子有五两,按他们店最高规格,这十几人吃完后,少说也能剩下一两左右,这对伙计来讲是笔巨款了,又见那小姐已经坐下了,他也就不再多言讨人厌了,只道了谢,然后喜滋滋地去后厨安排了。 时间尚早,武科场那儿还没散场,客栈大堂内只有他们这三桌人坐着,一个亲兵从马车内提来一个食盒。 听心从里面拿出茶壶、茶杯并两碟点心,摆在了桌上,倒了杯茶放在了蓝敏仪面前。蓝敏仪可以吃军营里粗糙的干粮,却不会和外人共用餐具。 第160章 曹思泓 赶在午时贡院散场前,伙计们将给他们的饭菜端了上来,这客栈没有什么精细的菜肴,只有煎包、卤肉、炖菜之类的,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拿了银子的伙计亲自给蓝敏仪这桌上菜,“本店的特色是卤牛肉和煎包,在这附近都有名儿,这盘是羊肉大葱的,这盘是素三鲜的,这两盘小炒是大师傅特意炒的,菜和盘子都洗了六遍,绝对干净,请客人慢用。” 蓝星拿眼一扫,就知道这伙计是用了心的,另两桌上的都是大盘卤肉块和大碗炖菜,并成年男子手掌大的肉馅煎包。 唯独他们这一桌,卤牛肉切成了薄片还配了蘸料,两盘小炒不怎么精致,可也是干净清爽,就连包子都比其他桌的小了一半儿。 “这伙计倒挺会办事儿。”听心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拿起自带的筷子每样都尝了尝,“家主,这饭菜虽不精致,味道却是不错的,也干净,您尝尝,我倒觉得这羊肉馅的包子最好。” 蓝敏仪点点头,夹了个包子,“你们也吃吧,不用管我。” 蓝敏仪小口地吃着包子,味道确实不错,她们这桌吃的文雅,旁边两桌亲兵吃得热火朝天。 蓝敏仪一个包子还没吃完,客栈里就来人了,还恰好就是她们此行的目标,曹思泓。 蓝敏仪借着亲兵们的遮挡仔细打量着他,二十来岁的年纪,浓眉大眼的,不算粗犷,透着正气与沉稳,身形健壮,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细棉布衣服,看着是个内敛不张扬的。 曹思泓点了八个肉包子、一碗大炖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速度很快,动作倒不算粗鲁。 曹思泓吃着吃着,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他,抬头看去,只见对面十几人也在吃饭,扫了一圈也没在意,低头吃自己的。 蓝敏仪微微点头,倒是敏锐。 客栈内的人开始渐渐增多,大多三三两两的一起来,曹思泓虽然是一人来的,但看他与其他人来往应酬倒也不是孤僻不通世事之人。 曹思泓吃完就离开了,蓝星小声说道:“家主,虽不知这曹举人内在如何,但看今天的表现,只要给他个机会,必是个翘楚。” 曹家祖籍在百里外的青柏县,家里有两个小商铺、几百亩地,在当地乡民中算是个富户,但与真正的有钱人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若没有贵人扶助,他前途堪忧。 蓝家如今虽然势微,但将曹思泓抬举起来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决不会辱没了李文岚,日后说不定妻凭夫贵。 蓝晏姝查了曹家底细倒也还满意,不算富贵,胜在人口特别简单,李文岚嫁过去日子应该挺舒心。 曹家三代单传,家中只有父母,有些精明但是厚道,族中倒有不少族人,但没有特别亲近的,没有大事往来很少。 蓝敏仪轻声说道:“如今瞧着倒是不错,等查清楚了再做决定吧。” 此时客栈里人声鼎沸,许多人正在高谈阔论,说些朝政时局、边关战事以及今科考试,蓝敏仪听的有趣,也就没急着离开。 蓝星又给了伙计一两银子,吩咐他上些时鲜的果子。 蓝敏仪又在这儿坐了两刻钟才离开,她一站起来,客栈里就安静了许多,刚才只顾着信口开河地混说了,都没注意到角落里有这么一位贵小姐。 人群中有那没眼色的坏小子,见一个貌美的小姐跑他们这大老爷们的地盘了,就打算吹个口哨调戏调戏,被身边有眼色的一把给捂住了,找死呢? 就算那些统一着装的护卫领口上的蓝家族徽太小,没看见,但这些护卫个个都是身手不错的练家子,且气宇轩昂、身形相似、整齐划一总能看出来吧? 稍稍动动脑子就该知道,一般人家养不出来这样的护卫,养得起这种护卫的他们惹不起。 蓝敏仪一行人离开后,听说她们是蓝家人,这客栈里就炸开了锅,蓝家在普通百姓中声名不显,但在立志从军的习武之人中很有名,蓝家是朝廷给习武之人立得榜样、标杆。 “这是蓝家的人啊,怪不得一个个看着就身手矫健呢。” “就是,这精气神儿看着都与寻常人不一样。” “那小姐不会就是宣和郡主吧?看年岁差不多吧?” 客栈里安静了一瞬,刚才打算玩笑的人出了一身冷汗,拉着旁边的兄弟大谢救命之恩。 客栈里如何,蓝敏仪不管了,她坐上车回了襄王府,一进后院就看到了荣韶凌,她命众人散去各忙各的,独自一人走到近前。 今天难得荣韶凌公事少,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看书,他向来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 见她回来,荣韶凌将书扔到一旁的石桌上,问道:“回来了,听说今天去了武贡院,看出什么来了?” “我只看了骑射,就觉得他们水平不怎么样,四五十人就没有一个能三箭皆中红心的,能做到全不脱靶的已算是好的了。”蓝敏依说道。 她自然地坐在石凳上,端起桌上的茶具先给荣韶凌倒了杯茶递过去,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起来。 “我看完骑射后去了武举人们聚集的客栈,倒是听了他们的议论,好多人都在抱怨今年的文试题目太难,以至于许多身手好的遗憾退场,没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听你这语气是在同情他们,你也觉得文试考策论不合理?”荣韶凌从盘中揪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缓缓地嚼着。 “考策论其实是合理的,武将们太过耿直,不懂朝中的弯弯绕是要吃大亏的,如今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这般严重,其中就有武将斗心眼儿斗不过文臣的缘故。 但策论不过者直接淘汰就不太合理了,毕竟被淘汰的有许多武艺高强的,完全可以给他们个机会啊? 战场上需要帅才也需要将才,需要运筹帷幄的儒将也需要冲锋陷阵的猛将。 可依我朝武举的现状,除非个别文武双全、出类拔萃的,其余考出来的武进士完全可以算另一种形式的‘文不成武不就’了。 毕竟他们肯定不能算文人,融不进文官的圈子,武艺上却又不得武将认可。” 第161章 武将世家 听蓝敏仪大放厥词,说考出来的武进士大多“文不成、武不就”,荣韶凌轻笑道:“那依你之见呢?” 蓝敏仪理所应当地说道:“其实像文科考一样就行了啊,文举人可以不参加会试直接为官,武举人为什么不可以? 能考中举人说明他们身手不错,至少也识文断字读过几本兵法,总比那些大字不识、服兵役后才开始习武的普通百姓强的多。 现在的现状就是那些空有武力的武举人中不了进士,又不甘心入伍从小兵做起,只拿着朝廷给举人的优待虚度光阴。 虽然我看不起这些高不成低不就,没有勇气入军营搏一个前程的武举人,但给他们个小官让他们参军绝对是对朝廷有利的。” “你说得倒也不算错,但更准确的说,如此一来对提升军队战斗力有利,但于朝廷而言,却未必有利。”荣韶凌摇了摇头, “现在的将军大多是世荫承袭而来,武将世家代代相传、根基深厚,就算是靠军功升上来的,也大多依附于各世家才能飞黄腾达。 武举选拨出来的人可以说是朝廷插入军队、用以制衡、瓦解世家势力的尖刀。武进士们正儿八经考出来,在天子面前挂了号,天子施恩,加以拉拢。 虽然未必有多少成效,但总好过让那些毫无根基的武举人直接进入军营,其结果无非是折戟沉沙、郁郁不得志或沦为武将世家的走狗。” 在蓝敏仪这个武将世家家主面前,荣韶凌毫无顾忌地说起朝廷对武将世家的打压意图,蓝敏仪瞪大了眼睛,她虽然喊父王,可她不姓荣啊。 “父王,军队离不了武将世家,如今我朝并没有正规的培养将领的流程和渠道,武将世家靠底蕴、靠家学渊源更容易培养出优秀的将领,他们才是军中的中流砥柱。 依如今武举的模式,考出来的武状元别说是与各世家精心培养的家族子弟比较,就是家将都比不上,除非天降奇才。”荣韶凌说的直白,蓝敏仪也就讲了真话。 别的不说,只说兵书,朝廷最大的藏书楼是崇文馆,里面存放着朝廷所能搜集到的各行各业、历朝历代的文献,但其中兵书数量不及蓝家的一半。 而在蓝家的藏书楼里,崇文馆有的这里都有,崇文馆没有的这里更多。 其中有历代蓝家人费心搜集的市面上已失传的珍稀孤本,也有蓝家各位杰出将领亲笔所写的行军技巧、布阵关键、大战心得等等,这都是战场上真正有用、可以获胜、可以保命的经验,岂是市面上那些大多只有泛泛之言的兵书可以比拟的。 蓝家人从小读着这些兵书,又有作战经验丰富的长辈言传身教,十几岁就上战场实践。这让那些没有经过全面正统武将教育的武进士们怎么比? 这些事情荣韶凌知道,甚至他从前还经常去蓝家的藏书楼看书,不过他倒是从没想过外传或逼蓝家交出来,这是蓝家安身立命的家族传承。 蓝晏清冒了极大的风险让他进藏书楼,是因为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负这份儿信任。 虽然他的目标是皇帝,但他不想不择手段,对家人、对曾经拉他出深渊的友人,他想保留自己的几分人性。 荣韶凌微微一笑,“世家易出良将,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武将世家都如蓝家一样。 历朝历代,有传承百年甚至几百年的文官世家,但传承过百年的武将世家,只有蓝家一个。 诚然,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君主的猜忌多疑,但武将世家的野心、张狂和不可驾驭也是根本原因。” 蓝敏仪没法反驳,毕竟蓝家延续至今就是因为蓝家没有野心,对君主向来恭谨,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所以历代帝王无论喜不喜蓝家,都信任蓝家。 弘嘉帝是个例外,可也有蓝家牵连进了储位之争的原因。储位之争是蓝家一直尽力避开的,可惜造化弄人。 蓝晏清被先帝指为荣韶凌伴读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对挚友一个能成为平西王,另一个能成为皇子。 但命运就是这么无常,本来几乎没有可能的两件事都成了现实,偏偏荣韶凌又不得弘嘉帝宠爱。 “父王是说如今各家已有不可控的趋势了?但据我所知四军如今已皆在父王手中了。”蓝敏仪疑惑道。 “在手中不假,但能不能真的控制不好说。”荣韶凌眉头皱了起来,“平西军那边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蓝家暂时退出后,平西军一直没有真正的主将,各将领分成几派,乱糟糟的,舒哲那个监军做的艰难。 定南军那边早就乱了几十年了,从前是瑞国公府云家,如今是齐国公府孙家,朝廷要插手军中事物很难。 否则陛下又怎会因为孙菲菲针对你几句就换了齐国公呢?还不是因为他早就对孙羡阳不满了。 可就算去了孙羡阳,定南将军还得从孙家人中选,新上任的孙羡周虽屡屡向我示好,但心思不纯。 水军那边,五年前我命人抓了解家的罪证,将其抄家灭族了,冯家趁机崛起,掌管了水军。 目前冯家仍在锐意进取的阶段,踏实忠正,可日后会不会走上解家的老路这谁也说不准。 如今四军反倒是连年征战的镇北军那边最让人放心,几十年前,连接两代庆国公战死,庆国公府就开始弃武从文了,而镇北军中并无其他强劲世家,此后镇北将军的任命彻底脱离了世家限制。” 这些武将世家中,荣韶凌唯一能真正信任的只有蓝家,有蓝家在,平西军就乱不了,就一直在朝廷手中,可惜天不遂人愿,该灭的不灭。 “父王,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在朝廷无力培养源源不断的将领前,您不能对武将世家动手,会出大乱子的。”蓝敏仪劝道。 “这我自然明白,不过是对你抒发感慨罢了。”荣韶凌叹了口气,往后一仰,有些颓废地倚在摇椅上,轻轻摇了两摇,“至少也得先将朝中和地方上的文官清理明白,政局平稳才能考虑武将的事。” 三年前那场大战极大的损耗了国力,国力不强,许多深层的隐患就暴露了出来,影响至今未消。 而在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武将们势力被压制的厉害,暂时出不了大乱子。 “后天的拳脚你替我去好好看看吧,看看能不能出一个文武双全的。至于你那表姐夫,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自己去找严海,让他给你查一查。”荣韶凌说道,严海是他手下的暗探首领。 如今蓝敏仪没多少血亲了,不容有失。蓝家这边只有一个堂姑姑一个表姐了,西境孙家倒是还有两个舅舅并一些旁支亲戚,可孙家家世不显,又山高路远,鞭长莫及。 “多谢父王,让严叔查一遍我就能放心了。”蓝敏仪笑道。 第162章 打架斗殴 比拳脚那天,蓝敏仪又一次跟在白考官的身旁来到了校场上,看了半天的打架斗殴。 走到这一步的只有三十人,这三十人已是今科板上钉钉的武进士了,最后的拳脚只是定排名的。 理论上虽然是点到即止,但武人大多脾气冲,又大多是二三十岁还不够老成的年纪,所以有不少真的打出了火气,下了狠手的。 更可笑的是有一场两个举人估计私下里是有些矛盾的,在场上都打出了火气,招招下死手,考官上前拉架居然也挨了揍。 最后还是在场外压阵的御林军副统领上去,将两人一起狠揍了一顿,都爬不起来了才消停,这两人的排名之路自然也止步于此了。 蓝敏仪一改上次的情绪低沉,乐不可支地看着被打出了黑眼眶的倒霉考官:“白爷爷,往年也这么可乐吗?” 蓝敏仪乐得够呛,白考官心情就不太美丽了,眼神锐利地盯着被抬下场的两个倒霉蛋,“打出火气来失了分寸的每科都有,但胆敢打考官的,老夫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就这脾气,如何能带兵!” 白考官虽然做了武举的考官,但真心不太看得上这些武举人,实力太差、脾气太大、傲气太足。 白家也是军功起家,只是没有统领一军的机会,祖上跟着蓝家混,后来混成国公,这爵位到头了,嫡系就弃武从文了,以求富贵绵长。 旁系倒有些像白考官这样从武的,可也基本在京城附近或地方任职,没有去边关的,直到白舒哲才有所改变。 白舒哲从小跟蓝晏清接触的多,武艺兵法都不错,可也本是打算走文官路子的,只是他父亲意外早逝,白家开始没落。 为振兴家业、也为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他才弃文从武,最初在镇北军待过几年,屡有军功。 弘嘉帝生怕白舒哲再给荣韶凌拿下镇北军,所以把他调回了京城,在兵部任职,直到蓝晏清战死,荣韶凌将他派去了西境。 只是在西境几年,白舒哲没有一统平西军的实力,尽管蓝敏仪命蓝天、蓝中等人全力支持他,他也只不过是勉力维持平衡罢了。 从前依附在蓝家手下的家族不少,蓝家又从不过分打压,所以有几个势力不错的,如今头上没了蓝家这座大山,这些家族就不安分了,总想再进一步。 其中以沈家为最,当年蓝敏仪除掉了沈久和,西境战乱还需要沈家出力,所以弘嘉帝越过沈久和才几岁的嫡子,将爵位落到了沈久和的庶兄沈久明身上。 沈久明比起沈久和来更加精明,从前不过是受制于庶出的身份,被弟弟压制,如今没了束缚,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沈久明率军打退了趁火打劫的西夜后,论功行赏,爵位升了,成了忠国公,虽然只有三代国公,但对上白舒哲这个世袭的宁国公,已有了叫板的底气。 沈家在平西军根深蒂固,白舒哲却是个外来者,没有根基,虽然有蓝家势力及莫宇辉等人支持,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白舒哲手下的自己人太少了,荣韶凌本打算借此次武科考选几个可靠的人送过去,所以才让他堂叔做主考官。 其实平常白考官对这些武举人倒没什么特殊的看法,但给侄子挑起帮手来,他看这些人就不满意了,就像蓝敏仪说的,“文不成武不就”,而且脾性还不好。 “这种脾气的,其实倒也适合冲锋陷阵,派出去后,绝对是一往无前。”蓝敏仪幽幽地说道。 白舒哲与沈家等世家斗法,手下还真就缺这种冲动、莽撞之人打先锋,太冷静了起不了冲突,也就无法趁机闹大做些什么。 再说了,武科场上心里有九曲十八转的人少,且聪明人都会权衡利弊,未必肯跟着白舒哲与沈家等人做对。 “脾气上来考官都敢打,前程都不在乎的人,只怕控制不住吧。”白考官不太乐观,他还是想给侄子挑一些聪明人。 只可惜当年白家先祖弃武从文弃的太彻底,白家的武将培养断了传承,否则哪需要来这儿挑人,自家培养的就够了。 白考官想到白舒哲从前去北境时,身边只跟了几个旁系子弟就心酸,暗暗埋怨先祖,弃武从文至于这么彻底吗?培养几个家将看家护院也好啊。 蓝敏仪一边与白考官说着话,一边盯着场内的情况,曹恩泓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身手敏捷、出手狠辣却有分寸,干净利落的结束战斗,从不拖泥带水。 一连几场下来,曹思泓成功得了个第一名,只等名单呈送御前,批复下来,他就是今科武状元了。 蓝敏仪心中暗自思忖着,不得不说岚姐姐慧眼如炬,按照目前所得知的曹思泓身份经历,他能成长得这么优秀实在是天赋异禀。 可这也让她更不放心了,毕竟天赋异禀者少,有心人培养的优秀探子和卧底却不少。 只盼着上天眷顾,岚姐姐是真的在一堆沙子中淘到金子了。 第163章 婚事 荣韶凌的探子比蓝敏仪的可强多了,没几天的时间就将曹思泓调查的彻底,给蓝敏仪吃了个定心丸,曹思泓没问题,与英亲王府更是没有牵扯。 之前他救了丹阳郡主纯属意外,丹阳郡主今年才刚及笄,英亲王就给她选好了婚事,沈久明的长子,打算明年将其嫁过去。 看到此处,蓝敏仪更认定了英亲王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一个没有野心,又向来标榜自己是慈父的人,不可能给宝贝嫡女选这么一门婚事。 这门婚事单纯就是联姻,沈家现在势力不小,那公子未来也能袭爵,却实在不是个良配。 从前沈久明与沈久和相争,沈久和在才干上被庶兄压了一头,就刻意想办法教坏了庶兄的嫡长子。 那公子就是个腹内空空的酒色之徒,且正妻未入门就有了庶子、庶女,与小小年纪就在京中有了才女之名的丹阳郡主并不匹配。 而自小受吹捧的丹阳郡主并不甘心嫁个草包,所以那日汇峰寺一行,她做了个局,特意调开了护卫然后假装跌落山路,目标本是一直倾慕她的左相嫡幼子。 只要有了身体接触,闲话一传出去,这门婚事就成了。能与左相成为亲家,英亲王也不会反对。 可惜标准文人一个的赵小公子没能把握住梦想成真的机会,反应太慢,让热心救人的曹思泓抢了先。 不过曹思泓倒是乖觉,只用武器挡住了丹阳郡主,丝毫没有身体接触,且之后匆匆离去,没有任何牵扯。 事后丹阳郡主被禁足,而英亲王府的管家给曹思泓送了五百两银子,并暗暗警告了一番,不许他出去乱说也就算了,这就是曹思泓和英亲王府所有的接触。 而李文岚与曹思泓的初见也在那天,是在汇峰寺的一位高僧那儿,简单问候了两句。 再相见则是在蓝中之子蓝忆丰举办的聚会上,两人才正式通了名姓,算是认识了。 自那之后,曹思泓总是通过友人的关系进入李文岚参加的聚会中制造偶遇,每次都巴巴地凑上来,时间长了,各人心思肚明,却从未将心意说出口。 在这种情况下,李文岚居然都开始绣嫁衣了,若是旁的女孩,蓝敏仪肯定得觉得这女孩昏了头,但对于李文岚,蓝敏仪只觉得她已经自信能将曹思泓完全拿捏住了。 蓝敏仪拿着情报亲自去见了姑姑,告诉她这门婚事能成,然后就马不停蹄去见了荣韶凌。 向来低调的英亲王,却突然打算用女儿的婚事明目张胆的拉拢一个武将世将,尤其是沈家的势力在西境,与英亲王母家万家有牵连的北狄也在西境,是不是说明英亲王打算有什么行动了? 武试结束后第五天,就到了放榜的时候,不出意外,曹思泓是头名状元。 武进士虽比不得文进士耀眼受欢迎,但也有人盯着这些年轻优秀的武进士。 尤其是今科的武状元,完全可以说一句年轻有为、文武双全了,而且身家清白、家世简单,实在是榜下捉婿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新鲜出炉的武状元,在客栈中接了喜报,应酬了一圈来道喜的人后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曹状元正有些局促地坐在茶楼的雅间里,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有些扭捏地不敢看对面的女孩。 曹状元在李文岚面前是有些自卑的,李文岚的母亲是出身蓝家的县主,她是个官家小姐。 虽然父兄早丧,如今与母亲相依为命,但看李文岚的言谈举止、吃穿用度,就知道自己的出身配不上她。 可山路中惊鸿一瞥就入了心,后来在友人家中第二见面就再也不能忘了,可他也不敢表明,一来自觉配不上,二来又生怕被心爱的姑娘误会自己只是想攀附权贵。 其实无论李文岚是什么出身,他都想将她娶回家的。 所以他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来考试,从前努力是为了前程,如今努力是为了前程和心爱之人。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中了武状元,得到喜报的第一时间,他想得不是前程似锦,而是向心上人表明心意。 他本是打算请蓝忆丰帮他递个帖子的,谁知在茶楼中就偶遇了李文岚,鼓起勇气邀请人品茶,结果两人就这么有些尴尬的坐在了雅间里。 李文岚的丫鬟和曹思泓的书童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曹思泓,你倒是说话啊!若没这个意思,人家小姐能受你邀请来品茶吗? 曹思泓从前只能在聚会上见到李文岚,头次在私下见面,紧张。 李文岚倒还是一贯的从容文雅,“曹公子相邀,是有话要对小女子说吗?” 曹思泓涨红了脸,“那日山中初见,曹某心向往之,唯愿与小姐共赴终身,长相厮守,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书童在他背后直想以下犯上给他一巴掌,这也太不委婉了,太孟浪了!之前都没表明心意呢,上来就要定终身了? 李文岚早看透了他的性格,此番见他这窘迫的样子,也无意难为于他,微微一笑说道:“这女儿家的终身之事,自然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明婚正配的。” 说完,李文岚就起身带着丫鬟离开了。 曹思泓愣了一瞬,被书童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猛然起身走出门外,眼见李文岚已下了楼梯,大堂内人多眼杂,他也就没追上去,只拉住路过的伙计要了纸笔。 “曹喜,我给父亲、母亲写封信,你亲自送回去,请他们来为我提亲下聘、操办婚事。”曹思泓的声音中都带着雀跃,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 “少爷,如今您中了状元,最近来往应酬肯定不少,托驿站送信也误不了事儿。”曹喜木着脸看着浑身都透着喜气的少爷,少爷这笑容有点儿傻。 “不行,你亲自回去,好好和父亲、母亲说明情况,我这儿还有忠叔呢,没问题。”曹思泓迫不及待要将婚事定下来了。 第164章 秋猎 武科举结束后,恰好就到了一年一度秋猎的日子,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除非有特别大的天灾或战乱,否则不可取消。 弘嘉帝这两年身体不太康健,对秋猎的兴趣并不大,可还是打算强撑着去猎场。 其实以弘嘉帝目前的身体状况,他若借病不去,就算是最古板的御史、谏臣也不会说他违背祖制。 太祖定这规矩是为了让后辈儿孙不荒废武艺,可弘嘉帝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荒废不荒废的又有什么关系? 可弘嘉帝不甘心、不服老。 历年都是皇帝带队前往猎场,偶有皇帝因年老或病弱去不了的,就由太子带队前往,反正没有大事,不能取消。 弘嘉帝就是咬死了不想立太子,哪怕荣韶凌已是板上钉钉的继任之君,弘嘉帝就是不想给他这个太子的名分。 弘嘉帝愿意去秋猎,众人自然也没有劝阻的道理,京城各家府邸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随驾秋猎一事。 平西王府是个例外,因为宣和郡主不想去,她是女子,是郡主,属于想去玩就能去,不想去也不会被强制前往的身份。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参加秋猎,将门虎女,九岁能猎鹿,十岁就登上了战火中的城墙,无数善意的、恶意的、好奇的目光都会盯着她。 秋猎最关键的是骑射功夫,可她弯不了弓、射不了箭,出去就是丢蓝家的脸,所以她十分没出息的选择了逃避。 自从秋猎的消息传来,今年才得以第一次去猎场的荣晟泽,很兴奋地拉着姐姐要一同前往,还让姐姐给自己猎只老虎。 白亦凯、莫铭等人也都来过府上,相邀猎场上同行,蓝敏仪不堪其扰。 这两天蓝敏仪就赖在雁栖园了,借口帮姑姑准备嫁女的事,以逃避秋猎,连襄王府都两天没回去住了。 李文岚的婚事已经算定下了,曹思泓递了帖子来王府拜访过了,他的父母也已经给他回了信,正在准备东西,预备进京上门提亲。 蓝晏姝是个细心的人,早在第一次知道蓝敏仪不能射箭后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不过蓝敏仪等人不说,她也不打算细问,有些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解决。 就像她自幼生母病逝,后来父兄又战死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任嫡母如何努力开解也无用,还是等长大了些自己想开了才好的。 所以蓝敏仪暂时选择逃避,蓝晏姝也并不想劝解,蓝敏仪来雁栖院躲避时,她只在生活细节上缓缓地温暖她,化解她因选择逃避而带来的负罪感。 因为秋猎几乎是大半个朝廷搬到猎场,所以准备工作繁琐,荣韶凌每天早出晚归的,忙得不行。 对于蓝敏仪逃避的行为也就没说话,想着给她时间自己考虑,谁知她竟然一点儿去的念头都没有,打算逃避到底,荣韶凌就有些不悦了。 这天晚上,荣韶凌终于赶在晚膳时回了家,结果饭桌上又没见到蓝敏仪,一问她已经三天没回襄王府了,瞬间就火了,“周翔,去平西王府将郡主叫回来!” 周翔急忙领命退了出去。 “你急什么啊?这大晚上的,你折腾孩子干什么,有事儿不能明天说啊?”金绾的手搭上荣韶凌的胳膊,柔声劝道。 金绾自然也看出蓝敏仪有问题了,却不想荣韶凌逼她,虽然对于丈夫女儿的志向她理解并支持,但女儿若想简简单单、平安富贵的过一生,她觉得也挺好。 皇后调教多年,与从前相比,金绾在御下上多了些手段,但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她还是个温和并有些柔弱的小女人。 对此,皇后无能为力,也并不打算强求。 因为在皇后看来,荣韶凌这脾气的要么找一个志同道合、势均力敌的,这种几乎找不到。要么就找一个柔情似水能抚慰他内心的,而金绾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自荣韶凌成婚后,皇后就感受到了儿子的变化,并很欣慰。 虽然人们常说帝王之路是孤家寡人之路,九五至尊不能有弱点,但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心中能永远有一块柔软,而不是孤寂冰冷的坐在龙椅上。 “明日一早儿我还要进宫,再回来又是晚上了,后日秋猎队伍就要出发了,今天不和她说,什么时候再说?”荣韶凌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不再充满了火气。 “父王,姐姐会和我们一起去猎场吗?”荣晟泽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会去猎场的,你赶紧用膳,早点儿歇着,这段时间父王不检查你的功课了,但你也不可懈怠,从猎场回来后,父王会仔细考校你的学问,若不过关,日后功课加倍。”荣韶凌有些严肃地说道。 “是,父王。”荣晟泽乖乖吃饭。 “敏仪不想去就不去呗,这又不是必须的,你何必逼孩子呢?”金绾有些不赞同的说道。 “别人去不去无所谓,她必须得去!”荣韶凌火气又上来了,只是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蓝敏仪刚吃完晚饭,正在院子里溜弯儿时,周翔来了,“郡主,王爷今日回府早,见郡主没在府里,特意命老奴来请您,您赶紧随老奴回府吧,王爷看着心情可不太好。” “劳周总管亲自跑一趟了,正好上次茗玉说好看的那把匕首已经打造好了,你给她带回去吧。”蓝敏仪笑道。 其实不用他说,蓝敏仪也猜到荣韶凌火了,否则叫人这回事,实在不需要襄王府大总管跑一趟。 念心将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双手递给周翔,这匕首单看这刀鞘就不是凡品,线条流畅、刻着精细的花纹,还镶着两颗不大但品质上好的宝石。 “老奴代茗玉多谢郡主赏了。”周翔笑得很真诚。 周翔是个太监,无儿无女,茗玉是他弟弟留下的唯一一个侄女,他向来当女儿宠,眼珠子似的护着,蓝敏仪能想着茗玉,比直接赏他金子都让他高兴。 避无可避,蓝敏仪也只能把心一横,登上了回襄王府的马车。 第165章 防微杜渐 蓝敏仪一回襄王府,二门处就有一个小太监等着呢,王爷说了,郡主回来后直接去书房见他。 蓝敏仪来到书房,荣韶凌正开着门等着她呢,二三十支大蜡烛照得书房灯火通明的,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在她身后,周翔关上了房门,今天王爷要训女,说不定还要发怒斥责,要给郡主留些面子。 “女儿给父王请安。”蓝敏仪规规矩矩地给荣韶凌行礼。 “嗯,安!我不派人去请,郡主是打算一直躲在平西王府吗?”荣韶凌盯着她,没好气儿地说道。 “我没躲着,只是岚姐姐出嫁在即,帮姑姑料理事情而已。”蓝敏仪小声说道,语气透着心虚。 “怎么?府里连个能办事的管家都没有?再说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能帮什么忙?这里面的规矩你懂吗?”荣韶凌板着脸盯着她,“坐下,有些事咱得好好说说了。” 看她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案后,荣韶凌问道:“为何不想去秋猎?” “我又不能狩猎,去那里做什么?白白堕了蓝家的名声。”蓝敏仪低着头说道,语气有些消沉。 “怎么不能狩猎?射不了箭你就不能换种方式,你的暗器白炼了?再说了,狩猎的规矩你不知道?护卫狩猎所得是计在主子名下的,你有五百亲兵,选不出几个骑射好的?” 荣韶凌气得一拍桌子,“有这么多解决办法,你偏要选个最无能的?你以为避过去这事儿就完了?众人会不会私下里议论你不去秋猎的原因?你觉得他们猜测的理由会不会更离奇? 就算让众人发现你骑射不好又怎样?这世上没人能做到全能。当年你曾祖父就不善射箭,甚至时常脱靶,可谁敢说他不是个优秀的统帅,不是个英雄?” 如今在外面,荣韶凌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了,唯有在妻子儿女面前,常常破功。 “其实不过是场秋猎,你若单纯不想去也没什么,但我就是看不上你这遇事就想逃避的心态! 你射箭不行,丢不了蓝家的脸面,可现在这样子很给蓝家丢脸,蓝家人何曾遇事就逃过? 如今的你,反倒比不得从前了,十岁的你,北狄大军兵临城下都没想过要逃,如今不过一个秋猎就吓得你不敢回襄王府了!” 荣韶凌看着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而蓝敏仪却觉得有些委屈,她别的事都不逃,只这一件,就不能让她逃一次吗?她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却有些克制不住的委屈,她觉得没人能理解她的不幸。 (其实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心态出了问题,在某个时刻负面情绪上头) “委屈是吗?”荣韶凌很了解她,就算她不说话,他也能猜到她的想法。 蓝敏仪低头不语,但那模样就在说自己很委屈。 “好,我不逼你。在你扶着你父王的灵柩回京时,我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你不祸国殃民,我就保你一生恣意洒脱。 但有些道理我得给你讲明白,你不甘心蓝家就此落没,一个女儿家想要与男子争长短,光耀蓝家门楣,我支持你。 可你连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到、克服不了,还怎么与男子争长短? 你可能觉得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逃了也就逃了,但慢慢地你就会发现这样的小事越来越多,而你逃起来会越来越自然,直到最后一事无成。 你也算博览群书了,防微杜渐这个词不会没见过、不明白吧? 若你这样下去,还不如干脆放弃振兴蓝家,好好的享受荣华富贵,没有人会怪你,蓝家先祖不会怪你,而你的父母兄长更盼着你能幸福快乐。 我也觉得挺好的,说实话,看你每天习武读书时吃的苦、受得伤我是很心疼的,看你努力学习那些官场、人性中的黑暗我也很心酸,你本可以轻松地享受一生,何必自讨苦吃?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是不怕苦、不怕难一往无前地坚持走下去?还是干脆放弃?总之不要犹豫徘徊,那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消耗精力而已。” “女儿告退。”蓝敏仪慢慢站起来,行礼告退。 “走吧,走吧。”荣韶凌有些疲惫地摆摆手。 蓝敏仪回到自己房中,摒退了所有丫鬟,久违地拿出了木头和刻刀,自从她将雕刻技术练到炉火纯青后,已经许久不需要借此来平复内心了。 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蓝敏仪雕刻了一把弓和一支箭,小巧玲珑、精细可爱,有些事也就想明白了。 人对自己的要求是不能随便降低的,只要降过一次,后面就是一降再降,直到你彻底没了底线。 蓝敏仪,不能射箭又怎么了?被人发现又怎么了?谁又能把你怎么着?亲手射杀兄长的坎儿你过不去也就罢了,如今你连这没什么起伏的平地都过不去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平西王府就收到了消息,沸腾了起来,他们郡主要去参加秋猎,要选一百名骑射好的亲兵随行。 亲兵们立刻开始了竞争,都觉得只有自己才能帮郡主秋猎夺魁。 第166章 沈家秘密 蓝敏仪决定参加秋猎,平西王府内就开始忙碌起来了,管家丫鬟小厮们收拾行李,亲兵们竞争随行的机会。 好在人多力量大,虽然比别的府邸晚行动许多天,但一点儿也没耽误事儿。 八月二十二,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清晨,秋猎的队伍就沐浴着朝阳出发了。 皇帝出行,仪仗队伍绵延数里,旌旗蔽日,极尽壮观。再加上随行的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及家眷,还有各家的随从、护卫,整个秋猎队伍绵延十数里。 太祖设立秋猎就是为了锻炼后辈儿孙的,所以所有年轻男子都得骑马前往,就连今年才第一次去的荣晟泽,都得英姿飒爽地一路骑过去。 金绾去前面陪皇后了,蓝晏姝不想出门,李文岚和曹思泓去骑马了,所以蓝敏仪的马车上,只有听心和念心两个丫鬟陪着。 荣晟泽倒是邀她一同骑马来着,她不感兴趣,只让蓝枫和蓝柏跟在荣晟泽身后保护他。 虽是秋天了,这阳光可一点儿也不柔和,骑马哪儿有坐车舒服。她又不像荣晟泽,憋的太久了,需要放风撒欢儿。 像荣晟泽这样骑着马撒欢儿的少男少女不在少数,队伍周围有不少马匹来来回回地奔跑着。 蓝敏仪将车上的窗帘掀开,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丹阳郡主,一身淡蓝色的骑装穿在身上,更显得娇俏可人,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丹阳郡主和沈家的婚事黄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向来以淑女、才女形象示人的她难得有些活泼。 本来上次她在汇峰山做局,套路赵小公子失败后,被父王禁足,她就有些认命了,谁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看两家就要正式议婚下聘了,沈家的大公子突然从马上跌下,摔断了腿,且经太医诊断将要留下终身残疾,不良于行。 沈家声称不能连累郡主,沈老夫人亲自登门道歉,辞了这门亲事。 两家的婚事尚未开始走流程,断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沈家态度坚决,英亲王也不好硬将女儿嫁一个残疾之人,那样就该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了。 蓝敏仪脸色凝重地看着丹阳郡主,倒不是担心她,而是忧心沈家,沈家无疑会是她振兴蓝家的最大敌人。 严海帮蓝敏仪调查曹思泓,却意外地查到了英亲王有意与沈家结亲。消息报到荣韶凌那里,荣韶凌下令悄悄将英亲王母家万家与北狄有私下往来一事透给了沈家。 荣韶凌虽然对沈家没有好印象,但不可否认沈家也算是个人才辈出的武将世家,宣朝武将凋零,沈家是万不能让英亲王拉拢过去的。 沈家也没让荣韶凌失望,他们虽有向上爬的野心,但也知道其中利害,争权夺利没什么,可一旦牵涉到外族就不行了,一不小心就得抄家灭族,遗臭万年。 所以在沈久明得知英亲王有问题后,当机立断叫停了这门亲事,且所用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沈家前一天刚接到沈久明加急从边关送回来的信,第二天沈大公子就出事了,落下了终身残疾。 沈久明舍了一个被养废的嫡长子,一箭双雕。 不但有了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英亲王府还没有理由怪罪,甚至要说沈家深明大义。 而草包一个的沈大公子有了残疾,自然就没了袭爵的资格。未来这个爵位会落到天资聪颖的嫡次子头上,这对沈家的发展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只是这样一个极度理智、心狠手辣、处事干净利落的对手让蓝敏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蓝笛跟在马车旁,眼见家主盯着丹阳郡主的背影失神,于是凑到近前轻声问道:“家主是在担心英亲王?” “英亲王自有父王对付,我担心的是沈家。这沈久明可比沈久和难对付。”蓝敏仪咬牙叹道。 沈家依附于蓝家才得以发达,却在蓝家势微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叛主上位,如今更是瓜分了蓝家近一半的势力,不遗余力地打压蓝中等人,蓝敏仪怎可能忍下这口恶气? 更何况她日后要夺回蓝家所失去的一切,势必要与沈家有场恶战。 她此时有些后悔当年直接除掉了沈久和这只狼,结果换上来一只更难对付的猛虎,“我让你仔细调查沈家,查的怎么样了?” 蓝敏仪如今很难在公事上打压沈久明,也就只能在私事上下手了,她相信沈家一定比沈久明这个人好对付。 蓝笛给驾车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的交换了位置,蓝笛一边驾车,一边回道:“还没完全查清楚,不过倒是也有了不小的收获了。 沈老夫人这个嫡母与沈久明面和心不和这是肯定的了,沈久明打算养废了沈久和留下的儿子,养废不成就打算暗害,沈老夫人已经被逼得将孙子挪到了自己院中亲自教养了。 不过沈老夫人毕竟是正室嫡妻,又在府中经营了几十年,沈久明不在府中,她的生母和夫人根本斗不过沈老夫人,没少被沈老夫人立规矩、借事责罚。 再加上心有不甘的沈久和夫人也一再折腾,整个沈家在外人看来是荣辱与共,实则府里已乱成一团了。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收获,沈久明的嫡次子并不是正妻所生,当时他的正妻难产生下一个死胎,沈久明就将外室所生的私生子抱了回来。” 第167章 偶尔的轻松 蓝敏仪安插在京中的探子终于立了一次大功,查到了沈家的秘密,沈久明名义上的嫡次子居然是外室所生。 沈久明故意废了嫡长子,明显有让嫡次子袭爵的意图,若只是如此,如果抓不到实际证据公之于众,边境又需要沈家人出力,那朝中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如了他的心愿。 但是以庶乱嫡,这在爵位承袭中是大忌,更何况这还不是庶子,而是不被世人认可的外室子,沈久明就是欺君之罪。 朝廷决不会姑息,因为只要开了先河,后面的爵位承袭就会乱了套,有心爱庶子、外室子的爵爷可不少。 “可有证据?”蓝敏仪问道,没有实际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有。沈久明趁着夫人难产昏迷之际,借口产房内众人伺候不利,处理了所有人,但当时院中有一个前院来回事的小厮,曾亲耳听到产婆说夫人生的是个女胎。”蓝笛回道。 “这算什么证据?”蓝敏仪坐直了身体,有些失望地问道,只凭一个小厮几句话就想扳倒一个国公,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能做证据无所谓,毕竟家主现在还不打算对沈久明直接动手。只要能让沈久明的正妻和嫡长子相信此事就可以,沈家内院越乱,这证据就越好找。”蓝笛笑容中透出点儿阴险。 他从前跟着蓝敏行在边关,吃过沈家的亏,对沈家没什么好印象。 “未必,认真起来这是欺君之罪,至少也是夺爵抄家,他们也得受牵连,会帮着隐匿也说不定。”蓝敏仪不抱希望的说道。 大家族的人,从小就被教导以家族的利益为先,趋利避害、审时度势几乎成了本能。 蓝笛轻笑着摇摇头,“家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大局忍气吞声的,至少草包一个、我行我素的沈大公子不会。 尤其当他失去一切、吃尽苦头、心理扭曲之时,一旦让他知道真相,他会十分疯狂的想要将害他的人拉下地狱。” 如今的蓝敏仪已不能算是个纯粹的好人了,所以她只犹豫了片刻就说道:“也罢,你命人去办吧,顺便把这事儿透给沈老夫人和沈久和夫人。 沈老夫人可能会顾全大局,但沈久和夫人未必,本来属于她儿子的爵位落到了别人手上,她只怕会想着夺回来。” “请家主放心,这种族人勾心斗角的府邸肯定消停不了。”蓝笛笑道,“难得出趟京城,看看这开阔的景儿,家主还是暂时不要想这些烂人破事儿了。 京中有乔叔和蓝谷盯着,西边有蓝平盯着,家主放松放松没事儿的。”蓝笛虽不知家主曾经遇到过什么,但家主这几天心情压抑,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你以为这猎场里事儿就少啊?哪年没有几个不安分的?哪年不得出几个状况啊?”蓝敏仪嘴里这么说着,身体却放松地倚靠在了软垫上,接过念心递过的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眯着眼睛回味唇齿间的茶香。 那边听心却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探出车厢,给蓝笛递了过去,“先生请喝茶。”短短五个字却透着女儿家的娇羞。 “多谢姑娘。”蓝笛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神清明正直,双手接过茶来一饮而尽,又将杯子小心地递回去,微微一拱手,“有劳姑娘了。”十分的正经严肃,特别的尊重人。 听心有些失落的拿着杯子回了车厢,郁闷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嘟嘴坐在那儿,平常有些大大咧咧的听心难得有些小女儿的情态。 蓝敏仪与念心对视一眼,眼中俱是了然的笑意。蓝敏仪伸手指了一盘蓝笛喜欢的糕点,示意念心给听心递过去,有吃有喝才对啊。 蓝敏仪身边现在有六个大丫鬟,听心、念心、诉心、品心、解心、依心,是从小和蓝敏仪一起长大的,彼此差不了几岁,私下里也会说笑打闹。 念心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听心的胳膊,将糕点递到她面前,用眼神朝车外示意了一下。 听心有种被撞破心事的慌乱感,转头看向蓝敏仪,见她正有些揶揄地笑看着自己,瞬间红了脸。 “去吧,早上出门儿早,他估计也饿了。”蓝敏仪说着,自顾自地插了块苹果放进嘴里嚼着。 既然被主子和小姐妹看透了心事,听心也不扭捏了,直接端着糕点钻出了车厢,坐在了蓝笛旁边,将本来坐在这儿的亲兵赶下了马车。 亲兵有些委屈,这茶水没自己的份儿也就罢了,反正他们亲兵们都自带水囊,怎么还直接将他轰下车了呢? 自己好歹也是个英俊儿郎,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幽默风趣的自己,不比看起来精明实则是块儿木头的先生可爱多了? 好在这亲兵还有好兄弟来解救,给他送来了战马,免去了他步行的麻烦。 蓝敏仪和念心摆起了棋盘下棋,看似认真,实则两人都在竖着耳朵听车外的动静。 蓝笛博学多读,无论听心提起什么话题他都能接上,滔滔不绝,听起来车外两人聊得很投机。 但蓝敏仪和念心再次相视一笑,听蓝笛这状态就知道他没看出听心的意思,听心若是再这么旁敲侧击不肯直说,这两人有的磨呢。 不过,蓝敏仪不打算干涉,就像荣韶凌说的,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没经历过,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168章 猎鹿 猎场距离京城并不远,第二天下午,秋猎队伍就抵达了猎场,安营扎寨。当然,负责归置东西的都是丫鬟、小厮、护卫。 皇亲官员们都去皇帐拜见陛下了,夫人们去给皇后请安,没人管的年轻人就自由活动了。 懒散些的觉得赶路辛苦,就缩在帐篷里歇着,但更多的是跑到草原上撒欢儿的。 荣晟泽自然是撒欢儿的那类人,小孩子第一次见到这广阔的草原兴奋的不行,迫不及待地要前往打猎,甚至还打算去猎场边缘的树林及山峰里看看。 荣韶凌和金绾有事,看孩子的是蓝敏仪,见他这兴奋的样儿不由无奈地笑着摇头,小孩子就是活力十足,忘性儿大,昨晚上还抱怨骑了一天马又累又疼呢,今天就忘了。 不过,左右没什么事情,他想去就去吧,蓝敏仪说道:“去打猎可以,但只许在附近的草原上转转。” “姐,这附近的猎物早被猎场的人清理干净了,顶多有几只兔子,没意思,咱们走远些吧。”荣晟泽有些不满地说道,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第一次打猎别太贪心,先打几只兔子练练手得了。今天天晚了,跑得太远就不能赶在天黑前回营地了,入夜后草原上很危险,草原深处可是有狼群的。”蓝敏仪解释道。 “姐,兔子那么小,我怎么练手啊?”荣晟泽有些郁闷,他很有自知之明,大的目标都未必能射中呢。 “那就让猎场的人放几只鹿,总之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蓝敏仪说道,万事以安全为要。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子要登上皇位必然要承受很多阻力,朝臣们都不会同意,因为这意味着后续的皇位继承会有更多动荡,于朝局不利。 荣韶凌在皇位之争中,各项都有优势,唯独子嗣上处于弱势,其他皇子儿女成群,而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有许多人都盯着荣晟泽。 在京城中,荣晟泽被保护的密不透风,而在广阔的猎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无疑是一个下手的好地方。 “那好吧,让他们多放几只。”荣晟泽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老实的听话了。 蓝敏仪换了身衣服,也没拿弓箭,只拿了把剑,并在马鞍上挂了个装满石子儿的布袋,就带着荣晟泽出发了。 蓝枫点了五十名亲兵,护在姐弟俩的身后离开了营地。 大队人马刚来到此地安营扎寨,动静不小,再加上闲不住的年轻人一趟趟骑马而过,附近的猎物都跑的差不多了,走出去四五里,连只兔子都没见到。 好在猎场的人早就准备好了各种猎物,听闻襄王世子和宣和郡主要猎鹿,立刻用大笼子运来了十只鹿,投放在了不远处。 见到肥壮的鹿群,荣晟泽兴奋了起来,催马迎了上去,蓝敏仪急忙催马跟在他身侧,就近保护他的安全。 蓝枫吩咐十名亲兵跟过去保护主子,自己则指挥着剩余的亲兵分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鹿群限制在其中。 猎场送来的这些鹿都是圈养长大的半大雌鹿,没有太大的危险,蓝敏仪也就由着荣晟泽玩了,只在一边护着,偶尔开口指点一二。 荣晟泽年龄小、力气小,所以用的弓也不大,杀伤力不强,他射出的第一支箭虽然成功地射中了目标的屁股,可也只是给鹿留下了一点儿轻微的皮外伤而已。 但这足以让荣晟泽开心了,毕竟射中了不是吗? 他更加兴奋地追着那只受伤的鹿跑,箭接二连三地射过去,有射中的也有射偏的,反正鹿身上的伤口一直在增加。 (此事发生在万恶的旧社会。新社会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禁止虐待动物!) 想来这鹿心中肯定在骂人呢,混蛋!就不能给我这只可怜的鹿一个痛快吗?早死早超生啊! 在这倒霉的鹿身中数箭后,终于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一支箭穿透了它的脖子,结束了它的痛苦。 眼中猎物倒地,荣晟泽举起弓,向着蓝敏仪摆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姐,我们晚上烤鹿吃啊!” 见他笑得开心,蓝敏仪也高兴,“好啊,那你可要努力再猎两只了,这第一只猎物要献给皇祖父,再献给皇祖母一只,第三只我们拿去烤着吃。” “哦。”荣晟泽肉眼可见的失望了一下,沮丧地点点头。 弘嘉帝与荣韶凌关系紧张,捎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孙子,祖孙俩一年见不了几面,荣晟泽自然也不会喜欢这位皇祖父。 不过荣晟泽还是懂事儿的,刚才只是太过兴奋,所以忽视了这位在他生命中没什么存在感的祖父而已。 被姐姐提醒后,只失落了一瞬,他就又开心起来了,不就一只鹿吗?就当替父王尽孝了。 有亲兵们帮忙驱赶猎物,荣晟泽兴致勃勃地一连猎了四只鹿才停了手,眼见他玩够了,亲兵们才弯弓引箭,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剩下的鹿。 考虑到鹿肉吃多了易上火,蓝敏仪又命二十个亲兵跑到远处林子里猎了十几只兔子和一只野猪回来。 最后赶在黄昏时分,满载而归。 第169章 白舒意 蓝敏仪姐弟俩回了营地,路上碰到了不少打猎而归的人,基本只有零星几只小猎物,除了皇家这些人,没人能单独跑到猎场那儿要猎物,自然是碰到什么打什么。 到了营地门口,碰上了白家的队伍,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姑姑,你终于回来了?”蓝敏仪有些高兴的下马跑过去,扶住了欲要行礼的白舒意。 今年二十八岁的白舒意,早已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和柔弱,长成了优雅从容的模样,眼神温和中带着自信。 当年她心慕秦王,可秦王选妃时为了与荣韶凌赌气,故意摆了她一道,让她成了京中贵女间的笑话,流言蜚语几乎要压垮了她。 可她并没被压垮,消沉了半个月后也就清醒了,何必为了这么个忘恩负义、有眼无珠的蠢货自苦? 自觉愧对白家的荣韶凌送来几个优秀男子的资料,只要白舒意看中了,他一定尽力促成。就连皇后都给看了两门好婚事。 不过白舒意虽想通了,但短时间内也不想涉足情爱了,更不想稀里糊涂找个看着合适的人嫁出去,这对双方都不好。所以婉拒了这几门婚事。 对此白舒哲没有反对,他又不是养不起,何必将妹妹早早嫁到婆家相夫教子,做媳妇哪有做姑娘的日子畅快?他妹妹就算一生不嫁他也能好好养着。 白老夫人虽然不太情愿,可一来拗不过儿子,二来不想逼女儿,也就由他们去了。 白家人自己明白,但外人都不知,眼见她一直不嫁,就有传言说她对秦王情根深种,不可自拔,给她恶心的够呛。 偏偏自我感觉良好的秦王也信了这个传言,在他岳父倒台后,势力受到打击的秦王就想吃回头草,有意无意的接近白舒意。 白舒意烦的不行,干脆躲了出去,在外面游历了半年才回京。 不过养在金屋中的鸟,出去飞了一圈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就不愿意被关着了。 自此之后,白舒意一年中倒有十个月的时间是游历在外的,给白老夫人急的不行。 但白舒哲见妹妹眼界开阔了、心胸也宽广了,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对此倒是挺支持的,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怎么活不行?自己开心就好。 蓝敏仪小时候在这些世交家族中人缘儿极好,白舒意出外游历也不忘给她写信讲述沿途风景,带各地特产。 白舒哲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儿子,蓝敏仪在白舒意这儿越来越受宠,两人关系越来越好。 白舒意这些年在外面也不是白逛的,她建起了自己的商队,经商赚钱,从最初的靠兄长发零用,到如今都能支援兄长的事业了。 在蓝敏仪打定主意经商赚钱后,白舒意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两人的商队通力合作、互帮互助,这钱就赚得更多了。 蓝敏仪制止了白舒意行礼的动作,不过跟在白舒意身后的众人都规规矩矩行了礼,给世子和郡主请安。 “免礼。”荣晟泽一本正经地开口,然后就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白舒意,“白姑姑。” 对于这个时常给他送些新奇玩意儿的姑姑,荣晟泽也喜欢。 “半年多不见,你们姐弟俩都长高了。”白舒意笑道。 蓝敏仪的眼神却盯上了一个陌生人,这人站在白府下人前面,鹤立鸡群的样子。 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透着沧桑,却有种成熟的英俊感,眼神中透着坚毅和沉稳,仿佛经历过无数风雨。 身姿挺拔,步伐稳健,身着一袭朴素的长袍,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身上透着浩然正气,让人看来感觉很可靠很安心。 蓝敏仪心下了然,这就是那位借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赖在白姑姑身边做护卫的江湖侠士吧。 “白姑姑这是打算带人回京了?”蓝敏仪打趣道。 “去,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白舒意愤愤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只是恰好经过这儿,想到你会来,就过来和你谈笔生意的。” 蓝敏仪闻言瞟了一眼那男子,只见他面色如常,没什么特殊反应,不知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什么生意啊,还要白姑姑亲自找我谈?” “自然是大生意,好了,改天找个机会细谈,今天晚上陛下要设晚宴,你们早点儿回去吧。”白舒意没细说,只催着她们去准备了。 刚到猎场就设晚宴,往年这是没有的,一般都是第二天正式狩猎开始后和最后一天举行晚宴。 不过也无所谓,在猎场内总是自由一些的,这晚宴也不牵扯到制度、规矩,若是陛下喜欢,天天办晚宴与民同乐也没什么,多花不了几个钱。 荣韶凌和金绾都在皇帐那儿没回来,姐弟俩回去时,蓝笛正预备派人去找她们呢。 姐弟俩换了衣服,命人带着猎物就到了晚宴所在地。 对于荣晟泽第一次狩猎的成果,金绾大加赞赏,荣韶凌扫一眼猎物的状态就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水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附和着夸了两句。 他对儿子在武学上的成就早就没多少期待了,天资如此,不可强求,只要荣晟泽每日勤学苦练,不懈怠就可以了。 宴会开始时,荣晟泽等几个大一些的皇孙都献上了自己今天的收获,而弘嘉帝难得没有厚此薄彼,每人赏了一把黄金的小弓箭,当挂件还挺好看的。 第170章 变故 蓝敏仪从荣韶凌口中得知了今天举办晚宴的原因,因为有两个胡人部族的首领前来觐见。 北胡与宣朝是死敌,连年征战,但宣朝内部也有胡人,都是在北胡内部斗争失败逃过来的,住在北边的草原上。 宣朝给他们一点儿容身之地,他们帮宣朝守那段边境,也算是互惠互利。 这次两位部族首领前来拜见弘嘉帝,自然不能空手来,除了牛、羊和皮毛外,还有人,其中一位部族首领更是带来了自己的女儿。 年龄与蓝敏仪相仿的女孩,穿着本部族风格的衣裙,大红的衣服更衬得女孩娇艳欲滴。 她的舞姿优美轻盈且有力量,不同于更侧重于柔美的宣朝舞蹈,十分有特色。女孩脸上的表情是火热的,但蓝敏仪总觉得她的眼神是凄楚的。 一曲舞罢,膀大腰圆的部族首领站了出来,“陛下,这是臣的女儿娜亚,是部族中最美丽的花朵,愿能进宫服侍陛下。” 蓝敏仪看着那女孩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有些心酸,想起了从前对她很好的华阳公主,华阳公主被迫嫁给自己的姐夫做了续弦。 这两个年轻女孩都被自己的生身父亲当作商品随意地交了出去。 不过华阳公主幸运,嫁过去转年就生了个王子,如今这王子八岁了,还是北临王唯一的王子,华阳公主这一生算是稳了。 可这位娜亚被送给如祖父一般年岁的老头,还是妃妾,今日之后,她再也穿不了正红色了,草原上自由的花只怕要枯萎在深宫里了。 弘嘉帝很痛快地收下了这小姑娘,还十分大方的给封了个嫔位,乐嫔。 只是新鲜出炉的乐嫔并没有快乐的样子。但她的父亲很高兴,皇帝喜欢,他的请求就有希望了。 乐嫔被弘嘉帝叫到了身边坐着,对此,皇后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以说现在皇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升职做太后了,皇帝爱宠谁宠谁。 这事儿就像是一个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宴会的热闹,歌舞继续、谈笑继续、喝酒继续。 荣韶凌脸色不虞地举起酒杯,一口喝下,他想起自己被迫和亲的姐姐妹妹了。 他父皇看到这眼中带有恐惧的小姑娘,竟丝毫没有想起自己那与之同病相怜的女儿。 金绾知道他的心情,借着桌子的遮掩,握住他的左手,无声的安慰,荣韶凌反过来抓住金绾的手拍了拍了,叹了口气。 对他父皇,他早已失望至极了,再多一点儿少一点儿的没什么关系。 晚宴就这么在表面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虽然那小姑娘与蓝敏仪没什么关系,但她仍然被影响了一点儿心情,有些沉默地回了帐篷,结果蓝笛告诉她一件更烦心的事,她们安排在北狄皇宫的探子生了反心。 蓝家被北狄的探子害了个家破人亡,当时在蓝敏仪满是仇恨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萧山死后,病重的北狄王没两天也死了,几位王子一通乱斗,最终二王子成功上位。 北狄当年为了在蓝晏清身边安插人手颇费了些心思,最终设了一个周密且庞大的局将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蓝晏清困在了其中。 但对这位新上任的北狄王,就无需这么费心思了,因为他虽精明,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好色。 蓝敏仪命蓝平去找貌美且合适的女子训练成探子,一年后,蓝平从十几名受训的女子中挑出了一位。 这女子叫步飞烟,出生在边境附近的村庄,家中有几十亩田地,父亲有时也会随别人偷偷翻过兰苍山脉,做些走私的小生意,不算富裕却也是难得不愁吃穿的人家。 可惜这一切在步飞烟八岁时毁了,她父亲出境时被北狄人杀了,她和母亲无依无靠,被叔叔夺了家产不说,她还被卖到了青楼中。 步飞烟在青楼中受尽折磨,好在天生丽质,又聪明,所以楼里将她训练成了花魁,最后被挑探子的蓝平发现。 这人妩媚漂亮,在楼里多年对付男人很有一套手段,兼之心性坚韧、有一股儿狠劲儿,还与北狄有仇恨,无疑是个合适的卧底人选。 步飞烟对造成她苦难的北狄人恨之入骨,在蓝平给她赎了身,又帮她找回了母亲,并承诺为老人养老送终后,她也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卧底训练,且训练结果十分优秀。 步飞烟不知道她真正的主子是谁,蓝敏仪倒是曾经悄悄见过她一面,时至今日,蓝敏仪仍然记得她明亮且坚定的眼神,以及她提起北狄时眼中所泛起的刻骨仇恨。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生出反心,要倒向她的杀父仇人呢? 打开蓝平的信仔细看了看,蓝敏仪知道了原因,步飞烟怀孕了,她想要给腹中的孩子一个未来。 “不是说她在楼中被灌下了绝子药吗?又怎么会怀孕的?”蓝敏仪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本身就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当时在楼里做了什么手脚也未可知,估计是怕我们对她不利,才没说出实情。”蓝笛小声说道。 “给蓝平回信,既然她生了反心,怀了北狄王的血脉,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处理了吧。”蓝敏仪眼神凶狠,“另外,蓝平失职失察,让他自罚。” 只要牵扯到北狄王室,她的仁善之心立刻就会消失,她要的是北狄王室断子绝孙、彻底消亡! 第171章 处理 蓝笛是不知道宁如愿真实身份的,也就不能真正理解蓝敏仪对北狄王室的刻骨仇恨有多深。 对于安插的探子怀孕后有了其他想法,蓝笛有不同的见解,“家主,属下倒觉得不如让步飞烟把这个孩子生下再说,若是个女孩,对咱们的计划也没什么不利影响。 若是个男孩,家主倒不如与襄王爷商量一下,将这个孩子扶上王位做个傀儡国王,这要比助慕雅改朝换代容易的多,于我朝也更有利。 慕雅这个人是个狠角色,心机深沉,家主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之前是没有选择,如今何不换一种?” “如今步飞烟已有了野心,若她真成了北狄太后,她会甘心让她儿子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国王?谁能保证我们能永远控制她们母子。 与其相信一个背弃了自己的家国、背弃了自己的亲人、忘记了刻骨仇恨的人,我宁愿选择相信慕雅。”蓝敏仪的眼神冰冷,做为一个探子,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家主,可是若慕雅做了北狄王,日后难保不会成为我朝劲敌。”蓝笛始终觉得慕雅是个大的威胁。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不认为已经伤筋动骨,又经历内乱的北狄还能成为我朝劲敌。”蓝敏仪有些不在乎的说道,眼神却透着一种执拗,“况且,我派人扰乱北狄,初衷也不是为了朝廷啊,我要的只是北狄王室彻底消失而已。” 跟在蓝敏仪身边几年了,蓝笛对她的神情所对应的情绪早已了然于胸,见她如此,知道她的决定不可更改,蓝笛也没再劝解,退下去写回信了。 蓝敏仪一个人坐在帐篷里,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手再次摸上了那个装着蓝敏怀木像的荷包,心中思绪万千。 当年萧水在蓝家有了儿子,有了家人,可仍然选择了坚持初心,看似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实则对她来讲是最合适的选择。 在她做为奸细来到蓝晏清身边时,她与蓝晏清与蓝家就只能是敌人,有国仇家恨横在其中,在她弟弟与蓝家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两全其美。 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若是左右摇摆,只会不容于两方,可以说她给蓝敏怀选择了一条最佳的道路,有萧山在,只要蓝敏怀回归北狄,前路无忧。 可惜蓝敏怀没有按她的道路走,蓝敏怀对蓝家的归属感,他从小在蓝家学的忠孝节义让他不愿做对不起蓝家的事。 可也是有萧水的坚定付出,才让萧山即便被蓝敏怀这个外甥坑死了,也没有喊破蓝敏怀的身份,保全了蓝敏怀身后的体面。 此时,几千里之外的北狄王宫中,步飞烟正挣扎在生死边缘,宫女们在太医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一团团染血的棉布被扔了出来。 北狄王后和几个妃嫔正焦急地等在外面,神情各不相同,北狄王后看似镇定实则眼神惊惶,一个与她关系好的妃子正握着她的手安慰,其他人或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 今日王后生辰,后宫自然会操办生辰宴,有名有份的宫妃都来贺寿,可出人意料的是,北狄王竟然没来,给了王后一个大大的难堪。 北狄王向来不喜王后,王后的父亲北狄右相又与北狄王政见不和,昨天刚驳了北狄王的面子,所以今天北狄王也没给王后面子。 王后听闻丈夫不来后瞬间失落,于是有人就转移话题提起了王后娘家送来的几株菊花,据说是从宣朝高价购来的特殊品种。 有幸见过的人对这花大加赞扬,好一顿恭维,才让王后略微开颜,并命人将花搬来与众人共赏。 这菊花确实与北狄常见的品种不同,姿态万千,众妃嫔离席围近了观赏,谁知一条毒蛇突然从花盆中弹射而出,一口咬在步飞烟的手腕上。 殿内瞬间乱做一团,众妃嫔惊慌失措,四散躲避时,不知谁无意中绊了步飞烟一跤,她重重的摔倒在地,又被毒蛇咬了一口。 等侍卫们进来抓住了毒蛇,控制住了局面,步飞烟已经捂着肚子在痛苦呻吟了。 被紧急叫来的太医把脉后战战兢兢地说,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大人也危险,因为这毒蛇并不是常见的品种,不好解毒。 王后等在外面,脑中思绪万千,这毒蛇必然不是自己家送进宫的,只是这放置毒蛇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想直接杀了自己还是要陷害自己? “恶毒至极的毒妇!”北狄王大步流星的进来,众人还未来得及行礼,他就一脚将王后踹倒在地了。 吓得几个女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反倒是被踹的王后,忍痛端正跪好,“陛下何出此言?” “烟儿在你宫中被你母家送来的东西所害,你还有脸问孤?”北狄王怒气冲天。 “陛下,这菊花是家中送进宫给臣妾观赏的,又怎会放置毒蛇?必然是有心怀叵测之人栽赃嫁祸,打算借此谋害臣妾,只是机缘巧合下伤了步妃。”王后争辩道。 “哼,狡辩。王后出身高贵,高傲善妒,向来看不起宫中妃妾,今日突然邀众妃观花,又恰好出了这场意外,只怕是早就打算好的。来人,将王后押下去。”北狄王冷酷的说道。 北狄王当然知道王后是冤枉的,可那又怎么样,右相小心谨慎,从不让人抓住把柄,今天无疑是打击他们父女的好机会。 距王宫几条街道的宅院里,蓝平正趴在床上,背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鞭痕,他夫人赵锦芳正在给他涂药。 蓝平失职失察,为了给手下立下赏罚分明的榜样,罚了自己一百鞭。 “活该!我看还是不够疼。”看他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赵锦芳自然是心疼的,却有些赌气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 “家主的回信尚未收到,你就自做主张除了步飞烟,万一家主打算扶个傀儡上位呢?依我看来,慕雅是个狠角色,家主未必就不想换个选择。” “家主不管换几个选择,为的都是尽快灭掉北狄王室,不可能自找麻烦扶个小孩上位的。”蓝平说得很有把握。 “这次的安排不但除了步飞烟,给了北狄王排除异己的借口,还能将大王子生母拖下水,一箭三雕,机会难得,等家主的回信就要错失良机了。” 第172章 卖盐 秋高气爽的季节里,猎场上草和树木还未变成枯黄的颜色,蓝天、白云、草原、森林、山峰,神采飞扬的人们骑马驰骋,这里的景色还是很好的。 秋猎最初的几天是自由狩猎的时间,众人各自组队,练练手,以期在最后的竞赛中得一个好名次,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儿。 弘嘉帝只在第二天,狩猎正式开始时,象征性的射了一箭,射中了猎场提前准备好的行动不便的猎物,然后就借口国事繁忙再也没出过皇帐。 陛下不肯出门,其余人自然也不能强求,该狩猎的狩猎,该处理国事的处理国事,一切井然有序。 皇后带着此次随驾的高位妃子们也趁机放松放松,每天骑马在草原上跑几圈,要几只猎物、要点儿草原和山林里的特产尝尝鲜,日子过得美滋滋。 她们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早过了争宠的年纪,只要她们安心过日子,总少不了她们的尊荣。 只有几位年轻的妃嫔,对于皇帝专宠乐嫔的事颇为不满,本以为此次随驾,没有宫里那么多的竞争者,可以多侍寝几次,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也有个依靠,谁知被个小丫头都占了去。 这几个妃嫔自然不敢直接对皇帝表达不满,只敢在给皇后请安时旁敲侧击一下,希望皇后能提醒皇帝雨露均沾。 对此,皇后只当听不明白,私下里却命旁人暗示她们各自争宠,目前正盼着做太后的皇后,是很乐于见弘嘉帝沉迷于酒色的。 没了弘嘉帝掣肘,荣韶凌处理起政务来就轻松了许多,每天甚至还能抽出一两个时辰来陪着儿子狩猎。 如此一来,蓝敏仪也就有空闲时间了,总算能和白舒意聊一聊她口中的大生意了。 “晒盐?海边不是早就能晒盐了吗?”蓝敏仪问道,眼中有些疑惑,“况且,盐业专营,我们也没有盐引啊?做底层的产盐商又能挣几个钱?” 白舒意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从前的方法。南方海边确实早就开始晒盐了,不过是淋卤晒盐,我跟你说的是北方海边盐民新研究的方法。 北方气候干燥、降雨量少,可以在海滩上修建盐田,直接用海水晒卤、晒盐。这样省去了柴薪、人力,而且产量很大,我出了高价把这方法买下来了。” 蓝敏仪放下了手中拿着的果子,嘴里缓缓咀嚼着咽下,沉思半晌儿才说道:“白姑姑是打算倾销海盐,挤垮那些盐商?” “没错,最重要的是他们贪了这么多的盐课税银,也该掏出来了! 我虽是女流之辈,但这些年四处游历,又时常与哥哥通信,这朝廷的困境可也知道不少呢。 这些年天灾频生,哪里不要钱赈灾?这边境各处也不安宁,四军的军费都捉襟见肘,总不能一直让士兵们饿着肚子戍守边疆吧? 而且听我哥说,几年前的那场大战造成的损失,至今还没缓过来呢,越州大营和赵州大营虽然兵员满编了,但战斗力却并未恢复。平西军那边更是人都没招满呢,人少粮少,我哥可没少发愁。 襄王爷不同于当今陛下,如今朝廷的事大半由他做主,这些事不是朝廷不办,实在是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是个商人,逐利是本性,但我好歹也是出身勋贵之家,也打算为朝廷做些事的。 这些盐商世代垄断经营,却贪心不足,损国害民,也该收拾了。”白舒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蓝敏仪越听眼神越清明,“白姑姑找上我合作,是听了京城什么消息吧?” “合作嘛,自然是该找志同道合的。上半年朝廷募捐,让这些盐商们掏了不少银子,虽然名义上是陛下发起的募捐,但逼他们掏银子的却是襄王爷,而此事的导火索又是你,你也早就对这些奸商不满了吧?”白舒意笑道。 “确实看他们不太顺眼,父王为了维持朝廷运转,各处挪银子都快愁白头了。可这些人还在掏国库的墙角。 每年至少有六成的盐税都被他们用各种方法收到了自己的腰包,国库空虚,他们却过着比陛下还要骄奢淫逸的生活。 可这些大盐商都有京中权贵做后台的,要明目张胆的动他们谈何容易?”蓝敏仪叹道,若能动早动了,还不是怕引起动荡,如今的宣朝可经不起太大的动荡。 白舒意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能明目张胆的对他们动手,我们还不能卖盐吗?大批大批的盐卖给他们,撑死他们! 之所以找你合作,还因为你的身份,日后你少不了更上一层楼的,要靠你打通关节,给咱们的盐场沾上点儿官营的意思,这事儿就成了。 最后就是两种结果,一种是那些大盐商为保住世袭的垄断地位,不计后果的收购我们的盐,最终资金无以为继,倾家荡产。 第二种是那些大盐商为保家资,拒绝收购我们的盐,可是官营的盐场,为充盈国库而建的盐场,总不能将盐全砸在手里,他们不收,我们就只能卖给他们下面的中小盐商。 无论是哪种结果,这些大盐商都失去了盐的货源,这垄断一旦被打破,再控制起来就难了。长远来看,于朝廷、于百姓,这都是好事。” 白舒意说的内容让蓝敏仪很心动,但她也并没飘飘然,还是能仔细思考的。 蓝敏仪正经道:“我没能力压着那些大盐商倾家荡产的买盐,也无资格在盐课衙门的管控下,将盐直接卖给下级的中小盐商。 我想要做成此事,还要有父王全力为我撑腰才行。这买卖白姑姑应当与朝廷谈,至少也是跟我父王谈,和我谈多此一举,反而多个人分利润。 我无意在经商一途多费心思,白姑姑的担忧我也能猜到,无非是担心官私合营变成完全的官营,此事我会先替你给父王递个话儿,无论如何父王总不会让你吃亏。” 白舒意被猜中了心思,依然泰然自若,“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希望这其中有你的股份,我放心。” “具体如何,我先与父王谈过再讲。”蓝敏仪道。 第173章 战乱又起 晚膳过后,蓝敏仪找荣韶凌议事,父女两人并没带上荣晟泽。 不是不想带着荣晟泽,而是荣晟泽还太单纯,有时在宫内上书房会被堂兄弟们套话,所以有些需要保密的事并不会让他旁听。 听蓝敏仪详细说了白舒意的计划,荣韶凌沉默片刻后问道:“你觉得此事可靠吗?” “应该是可靠的,白姑姑并不是虚浮之人,她能开口讲出来,必然是有了十成把握的。 我也并未觉察出有什么问题,就算最后打击盐商之事不成,也亏不了,毕竟盐是个好东西,怎么都能卖出去。”蓝敏仪道。 “既然你觉得此事可靠,那就同她合作吧,北海沿岸的官员我还是有把握的,你们无论想在哪里建盐场都没问题。”荣韶凌没有过多发表意见,只对女儿的事业表示了支持。 “父王,这事儿女儿办不了啊,还得要朝廷出面才行。”蓝敏仪坐直了身子,她是来给白姑姑递话的啊。 “如今这朝廷可是由陛下做主,你确定要她与朝廷合作?那还折腾什么,直接公开晒盐方法不就行了?”荣韶凌眼含深意地盯着她。 蓝敏仪反应了过来,荣韶凌还没成为九五至尊呢,他说的话还不是金口玉言。 “若要实现挤垮大盐商的计划,就得需要大量的盐,只怕还要攒个几年才行,既如此,那我就先与白姑姑合作,待时机成熟后,父王再接手就是了。”蓝敏仪瞬间做了决定。 “就是这样,到时候,盐场以及那些盐朝廷自会按价入股,保你们只赚不赔。日后,这官盐的经营,你们自然也有优先权。”荣韶凌保证道。 “好,我明日就与白姑姑去谈。”既然父王承诺了,那这银子不赚白不赚,合作建盐场的本钱,她还是掏得起的。 父女两人刚达成共识,帐篷外就传来了回禀声,“王爷,王妃命人来送茶水。” “进来吧。”荣韶凌道。 一个大丫鬟端着一壶茶走进来,弓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参见郡主,世子今天吃多了烤肉,有些胀肚子,王妃吩咐泡了山楂解腻茶来喝,特命奴婢给王爷和郡主也送一壶过来。” “放下吧。和王妃说一声,本王晚上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就不回去了,让她早点儿歇着吧。”荣韶凌淡淡地说道。 丫鬟退下后,蓝敏仪端起茶壶来,先给荣韶凌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了一口,有些酸,母妃的心意总不好辜负,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又喝了口清水淡了淡嘴里的酸味,才问道:“这几日朝中不是没有大事吗?我看那些大人挺清闲的,都有心情在狩猎一事上做手脚了,父王怎还要废寝忘食呢?” “以后就不清闲了,下午送来的战报,北胡大举犯边,且有据云州、应州南下之势。”荣韶凌伸手捏了捏眉心。 “那不是距此地不远了?”蓝敏仪有些震惊的站起来,父王的反应是不是也太淡定了? “别急,防守是没有问题的。镇北将军亲自带人将他们困在了应州,短时间内无法南下,更何况还有长城阻挡骑兵的脚步呢。”荣韶凌安慰道。 “我想的是趁机收回一些国土,燕云十六州已有半数归了敌手,是我朝心腹大患。今年北境附近年景不错,粮食丰富,镇北军军粮充足,该趁此时机一雪前耻才是。”荣韶凌不甘心被动防守。 “父王傍晚招众位大人议事就是为此?只怕不太顺利吧?”蓝敏仪小心问道。 “就你机灵。”荣韶凌抬头扫了她一眼,“这些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如今国库尚显空虚,四方边境用度不足,不该一意孤行,穷兵黩武。” “可众位大人说得也没错啊。”蓝敏仪小声道,“不过,父王,我支持你!我手头目前还能拿出三十万两白银,都给你。” 事到如今,为家族报仇是次要的,保住国家才是重中之重。 荣韶凌笑了,有些欣慰却还是摇摇头说道:“丫头,像前次那样募捐,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主意,可我为什么从未提起过? 因为一个国家在正常征税后,还要靠民众募捐才能供应军队,那这个国家靠什么取信于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不是应急吗?日后再还我就是了。”蓝敏仪倒是不在乎。 荣韶凌眼尖地看到了帐篷外的身影,不再纠缠此事:“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解决军费的事,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说不定明天就得紧急回京了。” 蓝敏仪瞬间了然,明天将战报往弘嘉帝面前一递,只怕他要跑得比兔子还快,“敏仪告退。” 蓝敏仪带着两个亲兵走在营地中,如今时间尚早,还有些爱热闹的年轻人在聚会玩乐。 如今正是九月初,天上并没有月亮,只有闪烁的星辰点缀在夜幕中,这夜幕又被营地中密密麻麻的篝火照亮。 蓝敏仪穿行在营地中,还能听到从不同的篝火旁传来的吟诗声、琴声、琵琶声、歌舞声,一派的岁月静好。 而在千里之外的燕云,那里可能在发生战争、在流血,同一个国度、同一片星空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第174章 夺权 第二天一早,荣韶凌就亲自把战报送到了弘嘉帝面前,被扰了安乐的弘嘉帝十分不悦,照常对着儿子冷嘲热讽了一番。 出了气之后,弘嘉帝才打开战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北胡在云州、应州屯兵十五万,意图南下劫掠,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自从御驾亲征回京后,弘嘉帝就留下了病根儿,凡是见到战报就要睡不好觉,更何况猎场距应州不过千里,弘嘉帝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中逃命的场景。 不孝子荣韶凌冷静地站在下首,看着他父皇的脸色由红润变成铁青最后变成苍白,知道他父皇被吓坏了,但他并没有一丝安慰的想法。 “父皇,战况紧急,还需尽快处置。请父皇召集两位丞相、各部大员前来议事,讨论个章程出来。”荣韶凌说道。 “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了。”弘嘉帝有些六神无主地说道,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随口给了这个儿子多大的权力。 “儿臣领旨,愿为父皇分忧。”荣韶凌都没想到这事儿能这么顺利,看来他父皇真是被吓得不轻啊。 弘嘉帝一想到北胡人距此仅千里,就后背发凉,只想尽快回到有重重守卫的皇宫中,“传旨,边关突发战事,此次秋猎取消,迅速启驾回京,安排战争事宜。” 弘嘉帝都没召集众臣前来商讨就直接下旨回京,这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营地里瞬间忙乱起来,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荣韶凌没管这些,而是将相关官员召来处理战事,有了弘嘉帝的圣旨,荣韶凌已经不是请他们来商讨了,而是直接下命令了。 在营地里各处都在收拾行李时,仍有不少传令兵来来往往穿梭其中,送来最新的战报、奏折,再带着朝廷的政令前往各方。 秋猎队伍很快就返回了京城,一回到了京城,弘嘉帝心中的石头就落了地,才反应过来自己随意开口给了荣韶凌多大的权利,他后悔了。 尤其是听说荣韶凌不满足于被动防守,还打算主动进攻,夺回被北胡占领的檀州和顺州,弘嘉帝更是坐不住了,在他看来,只要北胡不南下就行了。 弘嘉帝有心将权利再收回来,但无奈身体不给他机会,他又病了。 因为云岚一事,弘嘉帝对那些所谓的养生之道持怀疑态度,这几年疏于保养,这些天在猎场内又一反常态的耽于酒色,再加上惊惧、奔波,连番折腾下来就病了。 这时候荣韶凌反倒是孝心上来了,亲自侍疾,更是将奏折都搬了过来,就在弘嘉帝的龙床边摆了桌案。 荣韶凌将有关战事的奏折都念了出来,十分谦逊的向他父皇请教。 弘嘉帝重病未愈本就心灵脆弱,又天天听着这个不孝子给他念某部歼敌多少、战损多少、哪座城池被围困了几天……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御驾亲征的岁月中,大受打击。 没几天,弘嘉帝就受不了了,药喝了不少,病情反倒越来越重了。 再想想,他病了这些日子,除了荣韶凌和定王,他就没见过其他儿子,后宫嫔妃也只有皇后及一些没什么利害关系的妃嫔来过,朝中大臣更是一个没见过。 事到如今,弘嘉帝再糊涂也明白了,他已经彻底被这个儿子架空了,况且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就算是病好了,他也无力与年富力强的儿子争了。 弘嘉帝气愤难当却无计可施,只是有气无力地让荣韶凌回前朝处理政务,莫要因侍疾耽误了国事。 不孝子荣韶凌看看自家父皇那苍白的脸色、青灰的眼睑、孱弱的身体,难得良心发现,当然也是因为他已经确定,日后宣朝全由自己做主了。 荣韶凌听话的将奏折搬回了前朝,只每日来晨昏定省,再不拿战报来读了,弘嘉帝总算能够安心养病了。 在弘嘉帝养病的这段时间,朝中并不安宁,一来是因为战事,二来则是荣韶凌开始整顿贪官污吏了。 蓝敏仪也知道了荣韶凌解决军费的办法,抄家。 这次被查办的官员基本都是支持宸王和秦王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贪污受贿的钱多。 查办的速度、全面的证据以及迅速上位的顶替者也让群臣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襄王这是谋划许久,早就准备好日后查贪腐了吧? 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让他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朝臣们有了些唇亡齿寒的感觉,开始阻挠荣韶凌的行动,朝堂上不免有些动荡。 对此,荣韶凌没打算姑息,计划没开始就罢了,一旦开始,他就不允许任何人中断。 所以很快众人就发现,襄王开始了不计后果的乱杀。 谁敢阻挠他,立刻就会有御史来参奏弹劾,襄王就会命人彻查,说实话,能经得起彻查的官员凤毛麟角。 在几个官员倒霉后,众官人人自危,想不准是该联手反抗还是消停下来,最后还是赵海齐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如今陛下病重,你们和襄王做对干什么?没见那些老实听话的,襄王从未针对吗? 二十多天的时间,荣韶凌抄了几家巨贪,军费齐了,他的计划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监军?我?”蓝敏仪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父王,您没开玩笑吧?” 第175章 监军 荣韶凌筹集了军费后,就给了蓝敏仪一个晴天霹雳。 “我?去燕云当监军?”蓝敏仪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道。 “对,就是你,而且我已和两位丞相、兵部大员及几位老将军讨论过了,这朝中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荣韶凌很稳重的坐在那儿,冷静地点点头。 “父王,这朝中虽武将凋零,但也没到这份儿上吧?让我去做监军,如何能够服众啊?”蓝敏仪缓缓坐下来,面色严肃。 “不能服众就自己想办法,你只记住一点:你是代表我去的,我给你生杀大权!”荣韶凌严肃地看着她,眼中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宠爱,而是王爷对下属的器重。 “为什么?父王之前不是还说镇北军是您最放心的一处吗?柳将军素来忠勇,又刚过而立之年,正是沉稳善战的时候。 父王实在不需也不应该派我这样一位资历浅薄的监军去,只怕会伤了柳将军的心,也动摇了军心,与父王所求适得其反。”蓝敏仪劝道,她是能理解将领心理的。 “让你去燕云,监的却不是镇北军,而是越州、赵州这两大营的十万兵马。”荣韶凌道。 “父王是打算让柳将军带领镇北军牵制住北胡的大军,而这十万兵马北上收复檀州和顺州?这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蓝敏仪脸色变得凝重。 她想起了之前在兰谷关外全军覆没的两大营,长途跋涉去一个不熟悉的战场,被折腾的军心不稳、士气全无。 而且那十万人当年号称精锐中的精锐,这十万人却还没有成长到这种程度。 荣韶凌点点头,“是有些冒险,但还不到过于的程度,虽是长途跋涉,但有人数和地域的优势在。当年在西境,北狄大军只盯着兰谷关一处,全力一击之下造成惨败。 可燕云那边城池多,北胡分兵严重,战报你也看过,如今北胡大军集结在西侧云州、应州一带。 东侧檀州、顺州两城守兵相加也不过六万人,中部几城虽然也在北胡手中,但守军不多,无力支援。现在是收回檀州和顺州的最佳时机。” “可两大营的战斗力还未恢复到鼎盛时期,重建两大营时,四成是从各处军营选出的精英,六成则是新兵。 这几年他们所经历的最大战阵也不过是剿匪一千人,至少有三成以上的人还没见过血,直接让他们去攻城太冒险了。 几年前的惨败尚在记忆中,若再经历一次,两大营的脊梁就要彻底垮了!”蓝敏仪有些焦急,她是最不愿从前的惨剧重演之人。 “亏你还是武将世家出身、熟读兵书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一个没有流过血、没有经历过残酷战场的军队,如何成为一支所向披靡的劲旅雄师? 诚然,几年前那场大败的主因是上位者指挥无能,但之所以败得那么惨不忍睹,绝对有两大营名不符实的原因。 京城周边三大营,北大营、越州大营、赵州大营,是当年随太祖、太宗皇帝打江山的主力,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在人们心中是我朝军队中最精锐。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太祖太宗之后,这三大营再没有经历过大的战阵,所谓精锐之名也不过是靠着骑射、刀枪等比武得出来的,这些东西固然重要,可士气和意志力是根本。 当年的战况我详细了解过,两大营的防线在极短时间内被北狄军队冲击突破,然后十万大军瞬间信念崩溃、无组织无纪律的仓皇逃窜,这和未经过训练的散兵游勇有何区别? 让这样的军队护卫京城,我睡觉都不踏实。所以我决定将他们都拉出去练练,这次是越州、赵州两大营,下次就该是北大营了。”荣韶凌道。 蓝敏仪被说服了,转而开始关心自己的同僚,“那主将是谁?” “越州大营将军陶国威,他出身于镇北军,对燕云一带地形及北胡军队的作风十分熟悉,足智多谋又身经百战,最合适不过了。”荣韶凌将陶国威的履历递给蓝敏仪。 蓝敏仪一边顺手接过一边说道:“可我记得他同赵州大营将军尤智武向来不睦,这次陶将军为主将,尤将军只怕不服。” 出于皇帝的小心眼儿,京城周边三大营的将军很少有关系好的,皇帝生怕这些人联合起来逼宫。 “可朝中无人能统领两大营,没有能让这两人心服口服的。陶国威已经是更合适的将领了。 所以我才会让你去当监军,而朝中那些老头儿也才这么容易就接受你当监军。你的职责就是代替我随军出征,排兵布阵不用你操心,盯好了这两人。 若这两人因私人的关系对战局造成不利影响,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若是造成重大损失的,便是杀了也无妨。”荣韶凌的眼中透出冷厉,斩钉截铁地说道。 “真的,给我这么大的权利,朝中那些大人会同意?”蓝敏仪疑惑道,嘴里说着不合适,但眼中却是跃跃欲试,亮晶晶的看着荣韶凌。 “自然,但你也不可滥用,让云乔跟着你去,克制住你的脾气,万事以战局为重,莫要辜负了我的信任。”荣韶凌盯着她的眼睛,十分严肃的说道。 “乔爷爷已过花甲之年,为什么还要让他上战场?他每日在庄园含饴弄孙,很少管事了。”蓝敏仪怕他受不了行军的疲累。 “放心,他身体好着呢。况且又无需他上阵杀敌,他只要盯着你就好,别人我不放心,也就他还能管管你了。”荣韶凌别有深意的盯着她。 这家主当久了,脾气和威严也就大了,如今蓝平、蓝星等人在她面前已是标准的下属了,也就云乔仗着是老平西王的心腹,辈份高,又是看着她的长大的,还能管束一二。 第176章 立太子 朝廷突然下了圣旨,任命陶国威为征北将军,三日后率越州、赵州大营的十万大军北上,收复檀州、顺州。 同时还有一道圣旨到了平西王府,任命宣和郡主蓝敏仪为监军,随军出征,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军队。 有了圣旨还不够,蓝敏仪还需要一块“如朕亲临”的令牌。 宣朝皇帝共有七玺,其一是传国玉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为历代王朝代代相传。其二为皇帝之玺、天子之玺,是皇帝自己贴身佩戴的印章,是身份的象征。 另外四玺才是日常发布政令的凭证,由专门的官员保管,所以对于目前已经夺权把持朝政的荣韶凌来讲,下圣旨不难,但令牌却还在弘嘉帝手中。 为了这块令牌,荣韶凌难得跑到父皇面前说了两句好话。他虽然夺权了,可也不能在明面上撕破脸,毕竟他主理政务,陛下有过口谕的,勉强算名正言顺。 若是他派人去弘嘉帝那里偷令牌,日后史书上可不好看。 “你不是向来主张‘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吗?不是说监军们在军队里没什么正面作用,只是去扯后腿的吗?”弘嘉帝身体还很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仍有闲心嘲讽儿子呢。 荣韶凌不卑不亢,“父皇,万事都应以符合实际需求为要。自宁朝起,历朝皆任用宦官来作监军,因监军胡作非为所造成的惨败不计其数。 故而我朝太宗皇帝设监军御史、督军御史。但御史毕竟是文官,不通军事,且文武不和,对将领的军令多有阻碍,贻误军机一事数不胜数。 今番大军出征,主将与副将不和,两支队伍也多有摩擦,为防内部失和、争权夺利,故而儿臣命宣和做为监军。 宣和上过战场又熟读兵书,家学渊源,对朝廷有忠义之心,对士兵有仁爱之心,自然知道这个监军该怎么当。” “你对宣和倒是信任!”提及战场惨败,提及两大营,弘嘉帝脸色又不太好了,没好气地说道。 “宣和是儿臣的女儿,儿臣自然信任!”荣韶凌眼神冷淡地看向弘嘉帝,说出的话却很扎心。 弘嘉帝一噎,他对女儿无所谓信任,因为女儿对他来讲可有可无,更多的是和亲的棋子。 儿子他倒是重视一些,但他对儿子们也没有信任可言,谁都在盯着自己的位置,这个位置阻了他的亲情。 他儿女成群,这个儿子只有一子一养女,却享受到了他从未有过的天伦之乐。 连日的重病影响了弘嘉帝的心态,今早太医更是被逼出了实话,弘嘉帝至多不过一年的寿命了。 本就消沉的弘嘉帝此时又遭受了荣韶凌的会心一击,突然之间灰了心,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富有四海,可又怎么样呢? “罢了,孙喜,将令牌给襄王,再把那份圣旨拿上,宣三品以上官员至太和殿,当众宣读了,退下吧。”弘嘉帝有些颓然的摆摆手。 荣韶凌眼神一变,他知道那份圣旨,是立他为太子的诏书,父皇写了有几日了,却不肯拿出来,如今这是时日无多,大彻大悟了? 病重多日的皇帝突然下旨,着三品以上官员前往太和殿,群臣急惶惶而来,心中多有猜测。 孙喜当众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之运,统御四海,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不敢松懈。今朕年事渐高,虑及江山社稷之传承,当立太子,以承大统,继朕之志。 朕之嫡皇子荣韶凌,天资聪颖,品行端正,仁孝友爱,深得朕心。于政事亦颇有见地,明辨是非,处之得当。 今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疾患固久,思朝政不可一日懈怠,兹命皇太子持玺升太和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自即日起,朝野臣民,当恭敬侍奉,辅佐太子,共保社稷之安康。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荣韶凌十分恭敬的叩头领旨,并没说什么场面话,如今的他已不需要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了。 襄王爷进宫求令牌,最后却是太子殿下带着令牌回来了。 府内众人都在等着给他道喜呢,他摆摆手命人退下了,盼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之位,真到手了也并不见多少惊喜,总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金绾带着儿女将夫君迎进了前厅,荣韶凌随手将“如朕亲临”的令牌扔给了蓝敏仪,“拿去,有了它你的监军之行才能顺利。” 蓝敏仪急忙伸手接住,这是能扔着玩儿的吗?她小心问道:“父王,您心情不好?”谁这么不长眼?得罪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 “就是啊?你到底怎么了?吓得孩子们都不敢给你道喜。”金绾有些嗔怪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荣晟泽赞同的点点头。 “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荣韶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不太走心。 他如今心中五味杂陈,他从少年时开始争夺这个位置,争了二十来年,付出许多,失去许多,终于磨得父皇松了口,按说他本该仰天大笑的,可他笑不出来。 “那就平常心对待好了,反正除了日后要搬去东宫住,对你也没多少其他变化。”金绾笑道。 荣韶凌轻笑,笑容多了些真心实意,“母后也这么说,权力还是那些权力,责任还是那些责任,该办的事儿也还是那些。” 第177章 随行人员 突然大愿得偿以至有些迷茫的荣韶凌清醒过后,就开始关心女儿的差事了,“随圣旨送来的那些情报你看完了吗?” 荣韶凌说的是厚厚一摞个人履历,主要是让蓝敏仪看看她日后要与哪些人打交道,各人的品性及行事作风如何。 包括以陶国威、尤智武为首的两大营主要将领,以及在她这个监军手下办差的监军御史、督军御史等人。 “看完了,营中将领的品性及行军风格我都记住了,我还请了府中的几位先生以及平西王府的几位军师过来,一起分析了,对日后该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也已有了成算。 不过做我下属、随我出行的几人,我觉得不太合适,是否需要更换一下?”蓝敏仪问道。 “哪几人?说出来我听听。”荣韶凌一脸考校功课的表情。 “打住,晚膳已经备好了,吃过后你们爷俩儿再去书房仔细说。”金绾打断道,让这父女俩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餐桌上,今天的荣晟泽有些兴奋,一直在说话:“父王,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去宫里住了?我去上书房是不是就近了?是不是就可以多睡两刻钟了?” 荣晟泽正是爱睡觉的年纪,可偏偏每日都睡不醒,卯时(5:00)就得起床,洗漱、用早膳、练武,然后赶在辰时(7:00)前到上书房。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三十天如此,就算不去上书房也得早起练武,太难了。 “无论住哪儿,你都得卯时起床,早上多扎会儿马步,前日看你武艺都懈怠了,虽不指望你上阵杀敌,但也不能荒废武艺。”荣韶凌有些严肃的说道。 他对儿子的武学成就已经不指望了,但练武的好习惯得保持,强身健体也好啊。他的儿子可不能长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哦。”荣晟泽的声音满是低落,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孩瞬间有些蔫了。 蓝敏仪觉得有些好笑,给他夹了块儿喜欢的黄焖鱼翅,好歹安慰安慰。她从小早起习惯了,不太能理解荣晟泽的心情。 “那父王,我们可不可以不搬去东宫啊?”听到不能多睡,荣晟泽瞬间对搬去东宫没兴趣了。 “不行,太子必须要住在东宫,这是规矩。”荣韶凌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儿子的无理请求,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东宫多年无主,若要入住还需修缮,所以我们还可在王府住上月余。” “为什么又不想住东宫了?”金绾看着越来越失望的儿子,好奇的问道。 “我之前和堂兄弟们去东宫逛过,那里还没有王府大呢。”荣晟泽不想从大豪宅搬去小住宅,而且宫里哪儿比得上王府自由?在他看来住东宫的唯一好处就是离上书房近。 “幼稚。”荣韶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有些让人头疼。 东宫做为皇宫内的一处宫殿,自然不可能比王府大,但这是大小的问题吗?就算只有一间房子,那也是权力的象征! “就算再小,还不够咱一家四口住吗?放心,挤不着你。”金绾也有些无奈,儿子啊,你就知足吧,你父王没有纳侧妃侍妾,没有一堆孩子,否则那才叫挤呢。 因为这个插曲,晚膳后荣韶凌和蓝敏仪书房议事时带上了儿子,这儿子不好好教不行了,等他自己悟出点儿什么只怕还早呢,至于泄密的事,大不了让跟随的人多盯着点儿吧。 “你说说这些人选有何不对?”荣韶凌问道,这几个下属可是他亲自精挑细选的,政务繁忙之余为女儿操碎了心。 “监军御史曹昂,进士出身,一身的文人高傲脾气,向来看不起武将,这在其文章、诗词中多有体现。 父王为何要让他随军出征,只怕于战局不利吧?”蓝敏仪不明白,父王将他查了个透彻,为何还要让他随军? “曹昂这个人,说白了就是天资聪颖、才高八斗,运势又好,一路顺风顺水的,被人捧着,文人的傲气太足了。 可他虽有些看不上武人的粗鲁,但其实与朝中那些重文轻武的官员并不一样,他公正,不偏颇,不以自身喜好定是非。 况且有你这个监军在,他根本没资格左右战局,造不成什么影响,我让他去,是为了让他替你说话的。 你姓蓝,在大多数武将眼中天然就带着光环,这对你而言是极大的便利,是优势。所以你得学会爱惜羽毛,保持住这份儿优势。 你在军中待过几天,但军中一些默认的阴暗规则,你其实根本没见过,或许你曾听先生们讲过,但听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以你的脾气根本忍不了。 一旦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影响到了那些将领的利益,你头上蓝家的光环可能立刻就会破了,毕竟这光环不是你自己拼出来的,不牢固。 所以你需要有个人替你说破,然后你再顺势而为。曹昂目光如炬又嫉恶如仇,能言善辩,做这个替言之人再合适不过了。”荣韶凌对自己女儿过分偏颇了。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蓝敏仪有些尴尬的笑道,年龄尚小的她,脸皮厚度还不够。 “是有点儿,不过这次对他也是个磨练,磨去多余的傲气,对他有好处,所以你一定要命人保护好他,回来后,我自然让他官运亨通。”荣韶凌对曹昂还是很欣赏的,是个人才,人品也正。 “你请了哪几位先生来给你参谋啊,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荣韶凌又问道,有点儿问责的意味。 “几位先生应该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说的这么直白。”蓝敏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毕竟他们的主子不是蓝敏仪,总是隔了一层的,为了主子的形象,有些阴谋的东西总得隐瞒一二。 “哼,那也该敲打敲打了。”荣韶凌冷哼,他从未在孩子面前刻意装好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他的孩子也做不了纯粹的好人。 第178章 挑明 “还有哪些人你觉得不合适?”荣韶凌问道。 “还有那些武进士,父王既然想让他们成长为真正的将领,就该把他们放到军中,而不是让他们跟在我手下,这能有多少立功的机会?”蓝敏仪不想带着这些武进士。 她是去当监军的,又不是去领兵作战的,带着两位御史算是按规矩办事儿,其他的她更希望带自己人,用着顺手,不用担心给自己添乱。 “让你带他们去是希望你们互相锻炼一下,你日后若要带兵,总不能只带蓝家人吧?你得有收服手下的手段。 你要做到什么程度呢?他们服从你的指挥是因为你是蓝敏仪,而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女儿,不是因为你是蓝家家主。 至于那些武进士,按理说直接丢到战场上最锻炼人,可那样太危险了,如今朝中武将凋零,我有些舍不得,所以才让你带着,让他们逐步适应战场。”荣韶凌也发愁,不好好磨练难成大器,可又怕给磨没了,朝廷缺武将啊。 蓝敏仪想想也能理解,故而微微点头,“我明白了,我让蓝星带他们,蓝星会把握好让他们上战场的时机的。 最后,还有我最不理解的一点,您为何让白大哥领着这些武进士,反倒把我那身为武状元的表姐夫派去西境呢?”蓝敏仪十分不理解。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曹思泓是你表姐夫,本身没有家族势力,就算是你蓝家的武将了,去西境才合理吧,你既有野心,那西境的蓝家将领自然是多多益善。 至于白亦凯,这是他自己求的,他昨日从长辈那听说了此事,今日一早儿就在宫门处等着呢。”荣韶凌眼神别有深意,微笑地看着她,吾家有女初长成了。 “如今白叔叔在西境,他作为白叔叔的世子,若要建功立业,理应去边关襄助父亲才是,就算去燕云,也该去陶将军帐下。 他不比那些武进士,他经过了正规系统的学习训练,在理论上已是一名合格的武将了,缺的不过是战场上的经验,少的是军功。 他在我手下,无疑是浪费时间,人都是有私心的,哪个主将不偏袒自己手下的兵啊?陶将军不可能将立功的机会分给外人。”蓝敏仪说道。 荣韶凌仔细观察着女儿的表情,那真是十分单纯并认真,于是他隐晦地提醒道:“白亦凯今年十八岁,你白叔叔如今还不盼着他建功立业呢,只希望他能早日娶妻生子。” 蓝家的结局太惨了,蓝敏怀、蓝敏行阵亡时才十七岁,一点儿骨血都没留下,白舒哲有点儿被吓到了,他希望儿子娶妻生子后再上战场,立功的事可以往后放放。 蓝敏仪没有领会他话中的深意,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他就该留在京城啊,早点儿定门亲事,早点儿完婚,让长辈安心。 燕云毕竟是战场,瞬息万变,就算跟在我这监军身边也会有危险,若真有什么,我如何面对白叔叔?” 荣韶凌深深看了她两眼,这究竟是没开窍儿啊,还是对白亦凯没这心思?“其实他也才十八,定亲的事,再多等两年也无妨。”想来白家是不会在意多等两年的。 蓝敏仪有些迷茫地看过来,这么善变嘛?父王不觉得自己的话前后矛盾? 白亦凯对蓝敏仪的心思,白家长辈知道,荣韶凌也知道,并且对此乐见其成。 荣韶凌虽然不想将女儿早早嫁出去,但这是早晚的事儿,早作打算,仔细挑选,总比日后突然冒出个臭小子就将女儿拐跑好。 所以他早早就将朝中适龄的青年才俊捋了一遍,挑出了几个在他看来还算凑合的,白亦凯在其中绝对算得上翘楚。 而且他们几家是世交,他、蓝晏清、白舒哲更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双方知根知底,是门难得的好亲事,只是看起来女儿还没开窍,正好儿再多留两年。 “白大哥是想当我姐夫嘛?”一直在安静旁听的荣晟泽突然开了口。 蓝敏仪到嘴的一口茶差点儿喷出去,她急忙将茶杯放下,摸出手绢来擦擦嘴角,“小孩子不要乱说。” 荣韶凌眼神有些凉凉地扫了儿子一眼,用你提醒啊?“论起政事来你一言不发,说到这事儿上你反应倒快,这么想将姐姐嫁出去?” 荣晟泽刚有些兴奋的表情瞬间又变得老实,“不想,姐姐在家住着多好。” 荣韶凌哼了一声,又转向女儿,“不过晟泽还真不是乱说,白亦凯就是这个想法,白家也很赞成,我和你母妃也觉得挺合适。” 既然窗户纸被儿子捅破了,荣韶凌干脆将话挑明了,“你觉得呢?” 蓝敏仪有些迷茫,别看她帮表姐考察姐夫头头是道,但她自己的事还没想过呢! 缓了一会儿,蓝敏仪十分认真的说道:“父王,我还不想成婚,而且,日后之人也绝不会是白大哥。” 荣韶凌一挑眉,怎么就说得这么坚定呢?“为什么?白亦凯家世好、长得好、性格好、学问好、武艺好,最重要的是钟情于你,怎么看都是良配。” “白大哥是很好,但他未来是要从武的,是我根本不会考虑的人。父王,我是自私的,我想做驰骋沙场之人,不想当孤守家中,日夜盼君归的那个人。”蓝敏仪轻声说道。 “日后你们可以夫妻同心,并肩作战,这样岂不是比分隔两地要好?”荣韶凌没当回事儿,轻松地笑着说道。 “那更不可能!父王,我怕,我怕我的孩子会像我一样同时失去双亲。”蓝敏仪眼中泛起了水光。 荣韶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如今这孩子看着挺开朗,他就以为她已经走出阴影了,可这又怎么可能?失去父母是牢记一生的苦痛,会影响她一生的选择。 “所以,你对白亦凯没有一点儿特殊的感觉吗?” “没有,他只是世交家族的哥哥。本就不可能考虑之人,我又怎会让自己往这方面想?”蓝敏仪很冷静。 荣韶凌沉默了片刻,“也罢,我不劝你。但这次随行的机会,是他求来的,你就让他试一试吧,否则他不会甘心放弃。” 第179章 同僚 宣和郡主担任监军所引起的议论被立太子一事压了下来,那些迂腐的官员此时不敢也顾不上上书阻止郡主监军一事了。 虽然荣韶凌以边关战事为由把立太子的典礼取消了,但祭太庙、诏告天下是不能免的,再加上大军出征在即,所以朝中很是忙碌。 蓝敏仪也很忙,收拾行装自然不用她自来,丫鬟们比她靠谱;挑选随行亲兵的事也有蓝星,随蓝晏清在战场多年的他比蓝敏仪有经验。 她忙着见见一同北上的御史和武进士们,毕竟明日就该启程了。 蓝敏仪没有官位,自然也就没有官衙,见面的地方选在了平西王府,一大早儿,白亦凯就带着众人前来拜访了。 这些人对于要跟在一个女子手下办事也并没有什么负担,一个个态度都不错。 武进士们不用说,有蓝家的光环在,只要蓝敏仪不是个无理取闹的草包刁蛮小姐,他们就会给几分面子。 难得的是两位御史态度也很恭敬,要知道这两个御史可都是朝中有名的刺头儿,惯爱挑刺儿参人,这次却并没有因为突然空降一个女上官而不满。 其实这次见面也没多少可说的,主要就是互相认识认识,毕竟蓝敏仪是去监军的,到时候按律法按军法监督就行,不用定个计划。 不过这些人倒是挺积极,毕竟无论是两位御史还是武进士们都是第一次去军营,有些兴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打听了各位将领的情况。 此时他们互相交换下情报,讨论到时候该走个什么样的风格,能更好与军中将领们共事,当监军也并不是光挑刺儿就行的,能和谐相处更好,他们求的都是胜利。 蓝敏仪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讨论,只认真观察着他们的言行,在心中与情报上的内容对应一下。 不得不说,荣韶凌给的资料特别靠谱,每个人的人品性格作风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蓝敏仪重点关注两位御史,毕竟武进士们将由蓝星负责安排他们上战场锻炼,而两位御史则是要与她直接共事的。 监军御史曹昂,二十多岁的年纪,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翩翩佳公子,才华横溢、气质出众,眉宇之间都带着天之骄子的傲气。 但在蓝敏仪看来,曹昂并不讨人厌,因为他这份傲气并不凌人,也并不偏激。 曹昂虽不喜习武之人,可眼神中也没有鄙视,只是不怎么主动与武进士说话,可说出的几句话也是就事论事,不掺杂个人的情绪。 这让蓝敏仪放下心来,她一直担心曹昂像某些鼻孔朝天的文人一样,到处盛气凌人的显摆、指点、说教,那样保护起来挺费劲的,因为可能负责保护的人都会想打他。 督军御史田远山则是个五十来岁的古板小老头儿,只看他穿着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十分讲究规矩的人。 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但仍然十分板正的衣服,每一处扣子、每一个褶皱都十分严谨,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 身板挺直、目光清正,言谈举止一丝一毫都合乎礼仪规范,蓝敏仪好像见到了小时候严苛的礼仪嬷嬷,不自觉的在心中自省了一下,自己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吧? 曹昂这人在都察院人缘不太好,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优秀又傲气的人总是容易让人看不顺眼。 但曹昂官运并不差,因为掌院事的左都御史及几位得高望重的老御史就喜欢他这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样子。 田远山就不行了,他中进士时就三十多岁了,性格过于刚正耿直,善辩却不会说好话讨好人,又没有背景,最初在翰林院做了七八年的微末小官都升不去。 后来因为直言得罪了掌院学士,被掌院学士扔去了都察院,美其名曰发挥他的特长。 好在一连两任左都御史人都不错,虽不喜他但也觉得这人有原则,时时提点保护,让他平安做了十来年的小御史。 直到今年被荣韶凌慧眼识珠挑出来,送到了蓝敏仪手下,为的是他胆大又讲规矩,可以在蓝敏仪热血上头时劝阻一二。 众人讨论了一个时辰,能讨论的都讨论了,蓝敏仪也看的差不多了,眼看时间不早,众人起身告辞,还得回去准备行装呢。 蓝敏仪亲自送两位御史出了书房,命蓝谷将人送出府外,却将武进士们留下了,让蓝星带他们去校场摸摸底儿,日后才好安排。 众人都散去了,白亦凯留了下来,这次北上,荣韶凌给了他一个忠显校尉的官职,从六品,但他的职务却是蓝敏仪的副官,自然要和长官好好沟通一下。 昨天刚被点明了白亦凯的心思,此刻蓝敏仪面对白亦凯有些许的不自在,但仔细看看,白亦凯一本正经的给她讲着公事,好像也没有特殊的想法啊?是不是父王弄错了?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蓝敏仪将众人的资料递了过去,让他回去好好看看,资料是精减过的,一些隐秘的信息已经去掉了,不能让别人知道荣韶凌在派人事无巨细地盯着朝臣,那会引起恐惶。 白亦凯伸手接过来,又递给自己的随从,一改刚才严肃认真的表情,脸上带了笑意,连眼神都柔软了几分,柔声说道: “燕云那边是苦寒之地,又连年争战,条件比西境还要差一些,你一个姑娘,就算自幼练武,身体也是要娇弱些的,去了那边,只怕要吃些苦头。 东西还是要多带些,吃的穿的用的都带上,不要怕别人说你娇气,你是监军,不算军人,没必要非得和士兵们同甘共苦的,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家一位叔祖年轻时在燕云那边任职,他给我列了个必须品的清单,我照单子准备的东西,也给你备了一份儿,一会儿让人给送过来,你挑挑看看能不能用。” 蓝敏仪一挑眉,觉出了点儿不同来,世交家的哥哥似乎不必要考虑这么细致,这话说的倒同母妃和姑姑差不多,这两人也给自己准备了几车的东西。 “多谢白大哥,我晓得利害,不会逞强委屈自己的。”蓝敏仪笑道,她也没有自虐的想法。 第180章 离京 傍晚,蓝敏仪看到了自己的行李,此次出行共二十辆大车,其中十辆是蓝敏仪一个人的行李。 丫鬟们准备的和白亦凯送来的,金绾和蓝晏姝给筛选了一遍,最后留下了这些,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蓝敏仪有些无奈,她虽没打算和士兵们一起过苦日子,可这也太夸张了,让别人怎么看她? 蓝敏仪极力反对无效,因为荣韶凌发话了,带着!“你是郡主,是监军,不在军籍,不必受军纪严格管束。 你有这么多亲兵,又不需劳动两大营的人携带搬运,也没额外占用军粮,多带点儿东西怎么了?便是普通士兵,都能自带衣食呢。” “可谁会带这么多啊?”蓝敏仪瞪大了眼睛,有些小暴躁地说道。 “多带点儿好,燕云不比西境,你在那儿要什么没什么。”荣韶凌说道,上次蓝敏仪去西境他没操心,因为那里也有一座平西王府,少不了她的吃穿用度。 正说着呢,宫里来人了,带来了皇后给准备的东西,又是满满一车。 有五整套厚衣服,从里衣到披风都是全的,考虑到她去军营,用的都是结实的布料,颜色素净不乍眼。 宫廷出品的极品成药,药丸、药膏、药粉,都是能直接用,救命的好药。 带衣服和药还算正常,可还有一大箱子的补品,阿胶、燕窝、红参、枸杞、银耳等,蓝敏仪这个年纪平常还真没怎么吃过补品。 补品也就罢了,问题是还有一大箱子的零食,大多是干果蜜饯这类耐存贮的,都是蓝敏仪平常爱吃的。 “父王,这带去了让将士们怎么看我?”蓝敏仪有些窘迫,别人都是艰苦的军营生活,她大包小裹像是去游玩的,这她在军营里得是个多讨人厌的形象? “你吃的时候还要大肆宣传不成?三百个亲兵保护,谁敢窥视你的生活?等你到那里,你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得了。 庆幸吧,这次你是做监军,你若是当将军,你就是想带我都不让你带。”荣韶凌说道。 还没及笄的丫头,荣韶凌生怕在生活上亏了她,给日后留下祸患,百年后他下了黄泉,怎么去见蓝晏清。 第三天清晨,蓝敏仪就带人预备出发了,云乔、蓝星、蓝笛、蓝枫、蓝剑,听心、念心、诉心、品心这四个武艺不错的丫鬟,还有三百亲兵,一个个骑在马上威武神气。 荣韶凌这些长辈在府门口给她送了行,荣晟泽和李文岚要送她去城外,马车里,荣晟泽抓着姐姐的手不愿松开。 “姐姐,你可要早点儿回来,好好的回来。”荣晟泽后知后觉有些担心。 几年前蓝敏仪去西境时他还小,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记得几个月没见,姐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放心吧,陶将军英勇善战,咱们又有优势,很快就能得胜还朝了。听说那里有许多猎物,姐姐回来给你带些好皮子。”蓝敏仪哄道。 “我不要皮子,就要姐姐早点儿回来。”荣晟泽皱着小眉头。 “好,我一定尽快回来。”蓝敏仪伸手将他眉间的褶皱捋平。 蓝敏仪又转头看看坐在旁边的李文岚,李文岚脸上也是担忧,蓝敏仪笑道:“这些日子忙着,也没顾上问岚姐姐,婚事准备的如何了?可惜我不能亲去了,只有新婚贺礼送上,愿你们夫妻和睦。” “我也不懂这些,双方父母准备着呢,上次母亲说已差不多了。”李文岚很淡定,没有其他待嫁女的紧张感。 蓝敏仪想了想又嘱咐道:“姐夫的差事你也不用担心,西境那边咱家的人还是挺多的,姐夫去了自有人照应。 你若是打算一同去西境也可以,那边蓝家还有两处宅子,一直空着,但下人们还在,东西都是全的,直接就能住。 姑姑在京城也有人照顾,又有五婶婶可以做伴,也无需你担心,你早日给姑姑生个外孙、外孙女的,比天天陪着她还让她高兴呢。” 李文岚的婚事定在了十月初,而曹思泓十一月就要到西境报到,可以说是新婚既别离。 “行了,你一个小姑娘就别操心这些了,我自会同母亲商议。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的,我可还等着你这个娘家人给我撑腰呢。”李文岚不操心自己,只是看着表妹这么小就要为了前程奔波有些不忍。 “你放心,我保证让你底气足足的。”蓝敏仪附和道,虽然她觉得凭李文岚的手段,早已将曹思泓拿捏的死死的,不需她撑腰了。 曹思泓和白亦凯跟在马车后,曹思泓听李文岚讲过白亦凯的心思,此刻正时不时的打量白亦凯一眼,看着倒与那郡主小姨子挺般配,只是郡主好像没这心思。 一行人来到城外,两位御史和武进士们已经在等着了,同行的还有两个年轻的太医,这是荣韶凌派给女儿的。 那十万大军并不来京城,而是直接从赵州、越州出发,在前面的庆县汇合,一同北上。 蓝敏仪要带着人先同越州大营的兵马汇合,见见此次的主将陶国威。 城外送行的人很多,各人的家属朋友们,给蓝敏仪送行的都是各家年轻一辈儿的重要人物。 几乎大半武将家都来人了,一点儿也不怕有人说他们勾结串联,结党营私。反正蓝敏仪不怕,若她真能让武将们都听话,她父王求之不得。 在京郊十里亭,众人道别过后,蓝敏仪就带着人出发了,只给众人留了背影。 虽然带着大批行李,但有马车拉着,速度也不慢,很快就只能看到移动的小黑点了。 送行的人还没散去,因为太子殿下的独子还没走呢,荣晟泽站在高处,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有些伤感,久久的伫立着。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护在身后的侍卫才上前提醒道:“主子,该回城了,时间久了,太子妃娘娘该担心了。” “回吧。”荣晟泽吸了吸鼻子,不知是难过哭的,还是被冷风吹的。 第181章 两位将军 中午时分,越州大营的兵马行至一处开阔地带,停驻休息,并等待京中的监军前来汇合。 士兵们的干粮刚吃进嘴里,就听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远处尘土飞扬,有人来了。 陶国威放眼望去,只见一支三四百人的队伍飞驰而来,领头的是一个女子,“监军到了。”说完就带着手下几位将领前去迎接。 随着队伍靠近,陶国威仔细打量着那位传说中的郡主,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灰色的披风,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显得人不大,但骑术不错,有几分飒爽之姿。 等走近了再看,这郡主一头长发被牢固的束在头顶,唯一的装饰物就是暗红色发带上嵌的一块美玉,看着十分利落。 脸上一点儿脂粉也无,明艳的脸上不见妩媚,只透着一股英气,眼神深邃,隐隐有一丝锐利,不像寻常的少女。 陶国威心中微微点头,这监军应该不是个大麻烦,倒底是将门之女,看样子不至于堕了蓝家的名头。 陶国威带人紧走几步,来到蓝敏仪的马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臣陶国威参见郡主。” 陶国威态度恭敬,一来这位虽然姓蓝,可现在是太子家的郡主,未来的公主。二来这位是监军,是来监督他的,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能捧着就捧着,不要给自己找额外的麻烦。 既然陶国威识趣,蓝敏仪自然也不会端着架子,她急忙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示意,“陶将军请起,众位将军请起。” 后面的人也走上前来,双方各自认识了一下,寒暄几句,毕竟日后要共事许久。 蓝敏仪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陶国威,站那儿像个小山似的,估计有三个她那么壮,标准的战场猛将身板,但看脸却并不显得凶悍,反而有几分儒将的气质,真是个有些矛盾的长相。 看他与众人交谈,往来间游刃有余,就连跟两位御史交谈都滴水不漏,两位御史对他初步印象还不错。 蓝敏仪有些佩服了,能打仗就算了,还会做人,也难怪背景并不深厚,却能成为正三品的昭勇将军,还能调到越州大营为主将,成为皇帝心腹。 赶路要紧,不多时,军队开拔,继续北上,蓝敏仪等人融入了队伍中,在队伍靠前方的位置。 蓝敏仪的行李,再加上其他人的行李,几十辆大车十分显眼,不过他们人多,自己带的了,又都是马车,行动速度快,并不耽误事儿。 陶国威没说什么,只吩咐军需官按标准、按人数给他们分粮食,其他就不管了,郡主他们自己肯定能做饭。 就像荣韶凌说的,只要蓝敏仪他们不多占用军粮、不给士兵添麻烦、不妨碍行军,聪明人不可能对她带多少行李有什么意见。 毕竟这是位尊贵的郡主,还能真要求人家跟普通士兵一样吃苦受累啊? 一路无话,直到第二天上午,两大营的人马终于相遇了,陶国威下令军队暂停,两军整合后再前行。 按理说赵州大营的尤智武应该立刻主动来前军拜见主将和监军的郡主才是,可来的却是个副将,说他们将军生怕误了行军,在后军整队呢,待晚上安营时再来拜会。 陶国威脸色一沉,手下的副将更是满脸怒意,不过陶国威转头看了看蓝敏仪,又将怒气压了下来,“郡主您看?” 蓝敏仪一挑眉,你的下属,你自己管啊!干嘛要把矛盾推到我身上,我这个监军可不是你手中的矛和盾。 不过,蓝敏仪轻轻一拢披风,今天天色阴沉,风很大,在这四处都无遮拦的荒地实在感觉不太好。 于是她笑容很假的说道,“尤将军所言也有些道理,今日傍晚若不能赶到前方山谷,大军只怕就要在寒风中过夜了,赶路要紧,有事等安营后再说吧。” 大军继续出发,白亦凯凑过来说道:“今天风太大,你去车里坐着吧。” “无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受得住。”蓝敏仪说道。 马车里,云乔和田御史两个老头儿正在说话。 “这尤将军也太没规矩了,不敬郡主,不敬上官,若在京中,下官非得参他一本不可!”田御史愤愤不平地说道,“刚才郡主就该命人将他抓来,按律打顿板子,好好立威才是。” 尤智武傲慢无礼,不来前军拜见主将、监军,主要原因肯定是对陶国威不服气,要给他个下马威,但这也说明尤智武并未将蓝敏仪放在眼里。 在田御史看来,蓝敏仪就该趁早儿立威,要不然日后谁会听她的话。 云乔倒是心平气和的,“田大人,莫急莫气,这从军之人嘛,总是有些随意粗鲁的,不拘小节是常态。 如今大战在即,郡主又是初来乍到,若要因这事打了尤将军,只怕赵州大营的将士们要怀恨在心了,便是越州大营的将士只怕心中也要犯嘀咕,对郡主生出戒心来。” 外面,曹御史驾马快行两步,追上了蓝敏仪,落后她一步跟在身侧,“郡主,尤智武分明是给您下马威呢,您就该接住了他的招数,趁机立威才是。 您这一退让只怕要让众将都看轻了您,这日后您说话还有谁会听从?如何监督军务?” 曹昂本身对武将就不喜,又见尤智武如此明目张胆,就更是觉得他就是一个粗鲁无礼的莽夫。 又见蓝敏仪不急不气,就觉得她一个小姑娘畏手畏脚,撑不住事儿,不由有些忧心日后的差事。 “尤智武分明是给陶国威下马威,本郡主不过是顺带的,他陶国威想将事推过来,本郡主可不想接。我不过是个监军,要威信做什么? 至于他们之间的矛盾,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自己还解不开吗?我懒得调解,也调解不了,尤智武轻视我,他陶国威也不见得有多尊重,不过是面上过得去而已。 在陶国威看来,我最好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不管他行军打仗的事,偶尔还要帮他弹压下属,他想得美!本郡主行事自有章法,可不管他的想法。 你们也记着,多看多想少说,他们之间的矛盾不要管,只要不闯出祸事,爱怎么闹怎么闹,等发现这两人因为私事可能影响战局了再说。 本郡主有陛下所赐‘如朕亲临”的令牌,谁敢因私废公,本郡主就不客气了。”蓝敏仪觉得她得稳住了。 若她急惶惶地露出调解之意,这俩人没一个会听她的,只会将她耍得团团转。 曹昂面色一肃,也对,郡主有令牌,有太子殿下撑腰,自然无需像之前的御史一样忙碌受气。 第182章 山风居士 傍晚,吹了一天的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了,好在大军总算是按时赶到了预计的山谷,将谷口一遮,风小了许多。 说是安营休息,实则不过是找个避风点儿的地方,抓紧时间露天睡一觉罢了,他们着急行军,根本没有时间搭帐篷。 不过还是给主将陶国威搭了个简易的中军大帐,作为将领们议事之所。 帐内,蓝敏仪总算见到了那位尤将军,对方不情不愿地给她和陶国威赔罪,说出的话十分得体,但那有些别扭的语调和眼神,无一不在表明这不是出于本心。 尤智武有和陶国威相差无几的体型,但面相与陶国威相比可差远了,一看就是个脾气暴躁、行事冲动的主儿。 不过他出身和资源要比陶国威强,虽然不能算勋贵世家,但他父亲也是个高级将领,若不是去世早,未必不能挣下个爵位。 所以尤智武身边的能人不少,有几个明显就是自家的家将和幕僚军师,这可比纯粹的下属好用多了。 两方人马打着机锋,蓝敏仪带人坐在旁边冷眼旁观,不掺和。 蓝敏仪盯上了他身边一个军师,杜岚,三十来岁的年纪,标准的文人打扮,言谈举止都有些文绉绉的,看起来比两位御史还不适合军营呢。 不过两位御史好似知道他,刚才听完他的名字,田御史露出了一种“原来他就是某某”的表情,而曹御史更夸张,有种见到了偶像的感觉。 杜军师身上满是文人的傲气,还有种怀才不遇的孤傲感,再加上精明外露的眼睛,蓝敏仪直觉这人不简单。 而且尤智武明显很信任他,陶国威手下的将领因上午一事为难、挖苦尤智武,有两次尤智武都要暴起了,可在悄悄看了杜军师一眼后又压下了脾气。 蓝敏仪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她父王给的资料也不太全面,这杜岚明显是个重要角色,可并没有他的资料,蓝敏仪对他一无所知。 这个杜军师得派人盯好了,以尤智武的脑子,他就是再不服气,陶国威也压制的住,加上这位杜军师就不一定了。 不多时,众人就散去各自休息,晚饭还没吃呢,明日卯时又得早起赶路,时间紧着呢。 蓝敏仪也带着众人回了自己的那处营地,此时那小片地方已经飘荡着烤肉的香气了。 猎物是行军途中,几个亲兵骑马去附近打的,调料是白亦凯带的,他那位叔祖的经验之谈。 蓝敏仪和几个下属聚在一处篝火周围吃饭聊天,几人就今天所见的这些将领交换了看法。 蓝星等人见怪不怪,军中什么类型的将领没有,今天这些人还都属于常规类型。 两位御史第一次随军出行,第一次见到身处军营的武将,则是有些开了眼界:这些人和朝堂上的武将不同,和他们认知中的武将不同。 两人本身就是在人情世故中有些单纯的,实在没想到公认头脑简单的武将之间也会有这么多勾心斗角。 这两位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杜军师身上,言辞中似乎还有些崇敬之意。 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蓝敏仪放下了手中啃了一半儿的兔腿,掏出帕子来擦擦嘴,问道:“你们认识杜军师?” “郡主,杜岚啊,您没听说过?”曹昂有些诧异地转头看过来。 “他很有名吗?”蓝敏仪更好奇了,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军师蓝笛。 蓝笛还未说话,曹昂陡然增大的嗓音传来了,“他是山风居士啊!”曹昂一副自己的偶像被人污辱的表情。 蓝笛帮着开脱道:“郡主看的书多为兵书,以及正统的经史子集,像这种隐士的散文、诗词看得不多,是以不太了解。 郡主还记得前年看的那篇《山间赋》吗?正是杜军师的大作。”蓝笛也有些无奈,您一句话阻了人家的前程,怎么还记不住人家的名字呢? “原来是山风居士,难怪。”蓝敏仪恍然大悟地扯起嘴角一笑,对杜军师印象更不好了,“他不是号称闲云野鹤,受不得尘世间的黑暗吗?又怎么入了红尘了?” “据说山风居士受了一名将军的恩惠,为报恩而离开了隐居之地,众人遍寻不得其踪迹,没想到那将军居然就是尤将军,能有幸与山风居士共事,实乃人生乐事啊!”曹昂满脸的向往感慨。 “既如此,曹御史这段时间就负责盯好了赵州军的动静,还是那句话,多看多想少说,只要不影响行军速度,咱们就少管。”蓝敏仪顺水推舟。 她相信,依曹昂的脾气,近距离接触杜军师几天,那偶像的形象就会破灭了,喜欢他的文章不代表会欣赏这个人,这俩人脾气和不来。 蓝敏仪从小爱读书,各方面的书籍文章涉猎很广,但家遭巨变后,她看的书就开始侧重于兵法谋略、仕途经济,只偶尔看两本话本子开开心,诗词歌赋看得就比较少了。 前年教文学的先生觉得她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当时又恰好荣韶凌求贤若渴,派人遍邀名士出山,故而先生给了她许多名士的赋文、诗词来看,这些也正是当时流行的,结果被蓝敏仪一顿批判。 近十年,弘嘉帝年迈,宣朝社会动荡,虽有荣韶凌、赵海齐等人尽力维持,但无奈天灾人祸不断,皇帝又昏聩,有些事任他们再是殚精竭虑也无能为力。 动荡的社会,不甚清明的吏治,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文风,社会上流行用比兴、寄托、象征等手法,隐晦曲折地揭露、讽刺社会的罪恶。 最受人推崇的就是远遁山林、隐世而居的名士,这些人或标榜自己不爱功名利禄的高洁,或诉说自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苦闷,但在蓝敏仪看来就是沽名钓誉。 真要是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不问世事,又何必将自己的文章、诗词在天下间传诵,还不是想得个好名声,进而得个好前程? 否则写完了,感情发泄出来了,诗词文章也算是发挥作用了,后续直接压箱底不就行了。 这山风居士也在受邀名单中,且是表现的最孤傲的人,派去的人在他家门口站了一天,压根儿没能见到人,连句话都没有,只书童在门上挂了个不见客的牌子。 荣韶凌本欲再派人前往,被蓝敏仪一句话改变了主意,“他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呢?还要三顾茅庐啊?父王,下面人给您报上来的名单,您仔细看过这些人的文章吗? 我今天看了那些诗词、文章,别人倒也罢了,但这个山风居士,依我看就是个对朝廷不满、思想偏激、言行极端的疯子!这样的人得了权势,决非朝廷和百姓之福。” 荣韶凌闻言挑灯夜战,亲自将那些文章看了一遍,重新定了一份名单,以山风居士为代表的偏激派都不在其上。 荣韶凌再命人诚心邀请,最终名单上的人有八成出山了,且表现不俗。 第183章 第一场战争 队伍合到一处后,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按照朝廷的旨意,他们需要在今年将檀州和顺州收复,所以不能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虽然行路急,但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尤其是两大营的人都互相较着劲儿呢,所以时有摩擦。 不过据云乔和蓝星所说,这种程度算正常,任何两支队伍相处起来都可能这样,不必过于担心,陶将军自己能解决,若他解决不了,也就没资格做这主将了。 最初几天,陶国威时常来问蓝敏仪的意见,一来想借蓝敏仪的手打压尤智武,二来也是试探蓝敏仪的态度和底线。 被蓝敏仪不软不硬的顶回去几次后,陶国威也确定了她的想法,她不是个揽权多事的人。 陶国威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拥有生杀大权、地位尊贵的监军不甘于陪衬,随意插手军事,那于他十分不利。 陶国威心里有了底儿,就开始放手施为,没两天功夫,就将队伍归拢明白了,全力向燕云前进,最终赶在十月初进入燕云境内。 此时燕云已进入初冬时节,天气转凉,对两大营的士兵来讲是个挑战,所幸荣韶凌早已命人将一切军需准备齐全。 不只是这十万人的,镇北军那边也足额足量配齐了。对燕云的军队来讲,这是前所未有的富裕局面。 荣韶凌几乎是将能筹集到大半军费花到了燕云这边,不止如此,这两年工部所铸造的火炮也悉数运了过来,不过全给了镇北军,因为镇北军面对的才是北胡主力。 陶国威率领的十万大军抵达燕云后,第一场胜利来的突然而轻松,却将陶国威和蓝敏仪恨得想要砍人。 荣韶凌之所以笃定可以收复这两城,除了此时这两城守军空虚外,还因为这两城中尚有没放弃抵抗的宣朝百姓,里应外合之下,此战必胜。 本来依陶国威与众将商定的策略,是先分兵包围两座城池,然后向就近的城池借兵,待一切就绪后,联络城中百姓打开城门,同时发动进攻,一举拿下两城。 这样一来虽然要分一部分的功劳给镇北军,却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战场伤亡,确保胜利。 在陶国威等人看来,做为两大营重建后的第一场大仗,稳妥是首要任务,两大营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 可惜,计划的很好,但架不住有人想要抢功。 在镇北军援军尚未抵达的时候,负责围困顺州城的尤智武却率先联络了城中的卧底,打开了城门,发起了进攻。 在分兵围城的时候,为了防止尤智武不听军令,任意妄为,陶国威特意将部队打散了,如今两大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可直到战争打响,顺州城外的越州营军队才得到消息,领兵的副将只能一边派人给陶国威送信,一边听从尤智武的军令进攻。 彼时陶国威正领着副将们再次模拟战场细节,以期后日的攻城战尽善尽美。 蓝敏仪在帐内旁听,陶国威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将领,这几天时间,蓝敏仪学到了不少东西。 在这战争前的宁静里,有几只传信的鹰从顺州城飞到了檀州城,鹰飞的高,虽然宣朝士兵及时发现了它们并采取措施,但仍有两只成功躲过了密集的箭雨,落到了城中。 城外来报信的传令兵同顺州来的传令兵一同来到了中军大帐。 “你说什么?他发兵了?”陶国威瞪大了眼睛猛然站起来,震惊的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 蓝敏仪也站起来,紧张地盯着那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 “回将军,属下来的时候,顺州城门已开,尤将军率兵冲进城去了。”传令兵快速说道。 “陶将军,不能等援军了,进攻吧。否则檀州城内的百姓就危险了!”蓝敏仪有些急切地说道,第一次主动开口干预军事。 这两座城落入北胡手中已有五六年了,北胡人的计划是长期占领,而不是单纯劫掠,所以并未将城内百姓屠杀干净,只将激烈反抗的百姓处死了。 剩余的百姓要么是懂得隐忍静待时机的,要么本身就是胆小的,但无论如何,他们在北胡人的残酷统治下艰难地活到了现在,不容易。 经过长期的统治,北胡人已对这些百姓有了信任,所以顺州城门才这么容易被打开。 可一旦顺州城的消息传到了檀州,这份信任瞬间就会土崩瓦解,为防万一,凶残的北胡人很可能会先下手为强屠杀百姓。 “马上传令下去,进攻时间提前。”陶国威也没耽搁,迅速传令各部。 唯今之际也只有在北胡人反应过来之前提前进攻了,虽然援军未到,他们的优势不明显,但胜利的天平仍然是倾向于他们的。 直到这时,另一个传令兵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启禀将军,只怕已经来不及了,有两只信鹰落到了城中。” 陶国威愣了一下,破口大骂:“这一群废物!快点儿行动,给城中的联络人送信,都跟着老子去攻城!” 第184章 攻打檀州城 陶国威领兵出了营门,进攻檀州城,如今也只能盼着时间还来得及,能赶在北胡人清理卧底前攻进城内。 蓝敏仪命蓝笛带人跟着陶国威去了,自己则留在了中军帐内,脸色有些阴沉地询问那从顺州来的传令兵,“你可知两位御史的情况?” 军队分了兵,监军的也分成了两队,蓝敏仪留在中军这儿监督陶国威,而两位御史则带着那些武进士们去了顺州城外,蓝剑带了五十亲兵一同前往。 如今尤智武违抗军令,私自出兵,两位御史没能阻止不说,连信都没传回来,蓝剑也没消息传回,只怕是出事了。 传令兵道:“回郡主,属下不知两位御史的消息,好像他们自从昨日傍晚去了尤将军的主帐,就没再出来。 尤将军的军令来得突然,且城门已开,各部只能仓促出战,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属下出营时只听说您的亲兵赶去了主帐。” “蓝枫,你赶紧多带些人去看看,这尤将军显见是不给我这个监军面子,别让咱的人吃亏。”蓝敏仪面沉似水,眼中带着凶光。 蓝枫领命出去后,蓝敏仪又向传令兵详细地问了进攻开始的时间,最初参与攻城的将领、各部接到军令后的反应等等。 蓝敏仪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整理着有用的信息,暗暗记下,只待日后发作。直到将事情全部问清了,才命人下去休息。 顺州城那边是昨日半夜开始全面进攻的,等消息传过来已是巳时了,檀州城匆忙开战,蓝敏仪就这么在大帐中坐了一天。 随陶国威去前线的蓝笛时时命人传回消息:没能成功与城内的卧底取得联络; 檀州城内的守军有异常动作,陶国威一面人继续联系,一面开始攻城; 攻城还算顺利,北胡人的反抗造不成太大的阻碍; 北胡人抓了许多百姓到城墙上,扬言宣朝不退兵,他们就杀百姓; 因不确定这些百姓的身份,陶国威继续进攻; 北胡人杀了上百名百姓,男女老幼皆有,且将尸体扔到了城下,摔得血肉模糊; 只要不退兵,北胡人就会继续杀人,陶国威无奈,下令暂时停战。 “告诉陶将军,不能停战!”蓝敏仪厉声说道,手在衣袖的遮盖下紧紧攥在了一起,“此时停战,只会给北胡人留下捉拿、控制百姓的时间! 唯今之际,只有在北胡人疲于应对时,一举攻破城门,杀入城去,才能救下更多的百姓。” 眼见传令兵离开,蓝敏仪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到底还是给陶国威那个老狐狸顶了锅了。” 蓝敏仪能想到的,陶国威不可能想不到,不过在被威胁后,他也只能选择停战,否则一旦城中百姓因此被杀,他的政敌、京中的御史言官们就会弹劾他一心立功,罔顾百姓性命。 云乔安慰开解道:“家主做的对,只要咱们不放弃攻城,城中的百姓就会是北胡人手中的人质,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在这事儿上,陶将军也确实为难,这锅他背不动,家主为了更多的百姓,就帮他分担一下吧,太子殿下必能明白其中意义,不会怪罪家主的。” “我倒不怕父王怪罪,也不怕朝臣弹劾,毕竟我做的没错,问心无愧,只是有些憋屈。 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只怕会骂我冷血无情,怪我害了他们的亲人吧。”蓝敏仪情绪不高。 “郡主,古往今来,许多上位者的想法都不被普通大众认可,甚至招来滚滚骂名,但世人评说的是非对错未必就有意义。 无非是因为上位者着眼于全局,所思所想皆从大局出发,谋求最大的收获和最小的损失以及未来的千秋万代,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有小部分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惹来骂名。 而普通大众看到的大多是自己的利益得失,其实也难怪,毕竟他们要努力活着,这已经占据了他们全部的精力,他们无力再思考太多深奥的道理。 家主既有心开创事业,这眼光就得开阔一些,心胸就得豁达一些,不必寻求他人的理解和认同,只认准了自己的目标走下去就是了。 现在的世人不理解您的雄心壮志,后世的有识之士自会理解。 就像始皇帝,在他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骂他是暴君,但一千多年后的今天,不是有许多人开始理解了他的追求吗?”云乔难得的长篇大论讲道理。 “乔爷爷,您这个例子举得可不恰当,始皇帝乃千古伟人,岂是我这个小人物可以类比的!”蓝敏仪轻声感叹道, “这番话是父王让您跟我说的吧?这道理我都明白,不过是陡然背负了如此多的人命有些难受罢了。” “这话确实是太子殿下所说,临行前一晚,殿下特意将老奴叫过去嘱咐,说家主您聪慧也懂些手段,只是有些时候顾虑太多,心太软。 殿下让老奴时时提醒您,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云乔回道。 “这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可难,这毕竟是牵扯到人命的事。”蓝敏仪苦笑。 云乔话锋一转,安慰道:“其实依老奴看,家主已做得很好了,您虽有顾虑,却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并执行下去,这很难得。 至于您如今的愧疚感,可能会让您心中难受,但对于百姓来讲却是好事,一个珍视生命的上位者,是百姓之福。” “乔爷爷,我怎么感觉无论我现在做什么,你都能给我找到理由呢?你就不怕把我捧得飘飘然了?父王让你来可是监督我的啊。”蓝敏仪道。 “那是因为现在家主已经长大了,对许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判断,已经不需要有人时时干预了。”云乔笑得很欣慰,家主现在这样,他可以放心的老了。 不多时,传令兵再次从前线送回了消息,陶将军听从郡主的命令,再次组织攻城,攻势猛烈。 第185章 处罚 陶国威带领士兵猛攻檀州城,檀州城内的百姓也没闲着。 因为北胡军有了防备,城内的卧底没办法按原计划打开城门,他们转而开始动员百姓联合起来对抗北胡人。 檀州城在北胡人手中这么些年,能活下来的大多都是老实本分只求活着的,没有胆量反抗。 平常若要动员他们几乎不可能,但这次北胡人砍杀人质的事吓到了他们。 而且北胡人在与陶国威激战之余,仍派去了小股部队前往居民区抓人,做炮灰做人质。 这给了城中卧底机会,他们趁此机会游说百姓:“只要他们还在北胡人手下,那性命就永远得不到保障! 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不如反抗一把。国家的军队已经打到了城外,而城内他们还有这么多人,里应外合之下,必能将胡人踩在脚下! 我们已在胡人手下苦苦挣扎了几年,难道还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活在这种恐怖之下吗?” 听了这些话,又眼见北胡人来抓人,生死关头,谁不想最后拼一把? 这大批的百姓一联合,虽然手中的武器只有农具和木棒,但架不住人多,最终手执刀枪的北胡人命丧当场。 卧底组织城内的老幼妇孺躲在安全之处,青壮年则拿着武器冲向了城墙的方向。 傍晚时分,蓝敏仪还没有等到檀州城被攻破的消息,先等回了自己的手下。 蓝枫带人前往迎救,在半路上就接到了从顺州城撤离的众人,一同返回了。 蓝敏仪得到消息,亲自赶来众人落脚的大帐,打探消息。 蓝敏仪进去,众人急忙行礼,蓝敏仪摆摆手示意免礼,自己则认真打量了一圈众人,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来越差,尤智武,你好大的胆子! 从顺州回来的就是一帐篷伤兵,几乎每个亲兵都带着伤,就连曹御史都断了一只胳膊,此时用布条挂在胸前,而田御史脸上也有一块淤青。 旁边人搬过来一张椅子,蓝敏仪负气坐下,有些威严地问道:“差事儿没办好不说,还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回郡主……”,两位御史和蓝剑,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昨日傍晚,两位御史照例去主帐询问准备情况,敏锐的曹御史却发现今天主帐内的气氛有些蹊跷,他借故多留了一会儿。 两位御史相互配合,旁敲侧击一番,却都被杜军师三言两语打发了,没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就打算先离开,然后再想办法。 可是两位御史在那儿待的太久,被杜军师看出了端倪,就暗示尤智武将人扣了下来。 两位御史都是纯粹的文人,身边又只带了两名蓝氏亲兵,亲兵虽武艺高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反抗过后,四人都挂了采,被人控制住了,好在他们还是有些忌惮蓝敏仪的,没敢闹出人命。 被控制后,两位御史才得知了真相,在杜军师的撺掇下,尤智武要抢先攻城,立下首功,传回京城,就是个大功劳。 两位御史虽有些过于耿直,但又不傻,岂会想不明白其中的套路及后果,当下极力劝阻尤智武,可惜尤智武过于信任杜军师,根本说不通。 发现偶像货不对板的曹御史,崇敬之心瞬间变成了痛恨,他对着杜军师破口大骂,直到被不堪其扰的众将堵住嘴。 两位御史行动受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直到战斗全面打响,蓝剑才发现了蹊跷,带人前往救援,与主帐外的士兵一番激战后,才成功救出了自己人,并按曹御史的命令抓住了留守的杜军师,冲破限难险阻将人绑了回来。 “杜军师人呢?”蓝敏仪冷声说道,充满了厌恶与痛恨。 “就被关在隔壁帐篷呢,受了点儿伤,郡主可要审问?”蓝剑回道。 杜军师这伤,其实是自觉被欺骗的曹御史趁乱狠狠给了他几脚。 蓝敏仪不关心杜军师受没受伤,也不打算现在就审问他,闻言只随口吩咐道:“命人盯好了他,也不必好好照顾,只要别死了就成,等战事结束后再公开审问处刑!” “是,属下遵命。”蓝枫拱手领命,心中打定了主意不让这人好过,檀州城百姓被杀害抛尸的惨状他可是听说了,这一切都拜此人所赐。 “好了,让两位御史和受伤的士兵好好休养,不要过多打扰,我们走。”说完,蓝敏仪就带着自己人离开了帐篷,也没回中军大帐,径直回了自己帐篷。 一路上,蓝敏仪一言不发,进了大帐就坐在了主位上,眼神严厉地盯着蓝剑。 蓝剑也乖觉,立刻跪下请罪,“属下失职失察,未能及时发现问题,有负家主信任,还请家主责罚。” “哼!”蓝敏仪冷哼一声,略带嘲讽地说道:“这时候你反应倒敏锐了,办差时这份敏锐劲儿去哪儿了? 虽然尤智武违抗军令必会想尽办法隐瞒,但他若要成事少不了偷偷调兵遣将,不可能一点儿马脚也不露,你们五十余人在营地中,居然一点儿都没察觉不对? 两位御史傍晚前往主帐,至夜未归,也未有只言片语传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你就没想过派人去看看?” 蓝剑有些脸红,这确实是他无能大意了。他没能及时察觉营中的蹊跷是他无能;至于两位御史被扣押,也是他大意了。 他当时倒觉得不太对劲了,两位御史很少在主帐待许久,但当时他只想着两位御史也算是郡主的人了,在这军中无人敢对他们不利,谁知道还真就有胆大包天的。 蓝剑并没给自己找理由,而是再次老老实实认错:“属下知错,请家主责罚。” “这是在军中不宜动刑,等回京后自己去刑堂领罚吧,还有,这次在顺州的人回京后全员加训。 重新学一下该如何侦查敌情、搜集情报,学完后组织考核,再不过关的,也不要做亲兵了,直接转为普通杂役。”蓝敏仪道。 “属下遵命。”蓝剑回道,这可得死命学,若真转为杂役,那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第186章 心软或心硬 蓝敏仪等了一天,总算在晚上等来了檀州城被攻破的消息,北胡人在军队和城内百姓的共同努力下,已基本被消灭干净。 陶国威带人在城内善后,搜捕残敌、救治伤员、打扫战场、统计伤亡损失、安抚百姓,事务繁多。 至此,这十万大军此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说起来算是比较轻松的,这本就是荣韶凌特意选来给两大营练兵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蓝敏仪就骑马进了城,走在染血的街道上,近距离看着一幕幕惨状。 北胡人眼见守城无望,百姓们又奋起反抗,他们最后选择了放火烧城,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虽然大火被及时控制住了,但仍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此时街道两边都是烧的焦黑的房屋,有些仍在隐隐冒着火星,升腾着浓烟。街道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烧焦的味道。 就算过了一夜,檀州城内的战后收尾工作仍未结束,街道上有许多士兵和百姓来来往往的忙碌着。 城内的尸体已经基本清理完毕,北胡人的尸体被扔到一起,预备着运出城外集中焚烧掩埋,百姓的尸体则由亲人认领安葬,各处隐隐有哭声传来。 蓝敏仪看着这些心里不好受,这场战争本不该死这么多人的。 蓝敏仪去了县衙,陶国威正在此处,他见到蓝敏仪态度很是恭敬,毕竟昨天蓝敏仪当机立断地给他分担了百姓伤亡的责任,他很感激。 “陶将军,人员伤亡情况如何?”蓝敏仪问道,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回郡主,伤亡统计尚未完成,至目前为止,已经确定的死亡人数为四万五千三百人,其中近两万是城中百姓。”陶国威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 蓝敏仪脸色凝重,没有说话,据战前统计,檀州城内的百姓一共才四万人左右,这一下去了一半,若没有尤智武的擅自行动,这伤亡决不至于这么高。 “城内有三成以上的房屋被焚毁,这些百姓都需要官府安置,臣已命人传信给幽州的白大人,请他派文官来接手此事。”陶国威是纯粹的武将,不想插手地方政事。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有士兵匆忙进来汇报:“启禀郡主、将军,尤将军回来了,怒气冲冲的去了营地,要求两位御史将杜军师交出来,被郡主的亲兵拦出了,双方起了冲突。” 蓝敏仪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冷笑一声,“呵,本郡主还想找他呢,他倒是自己迫不及待的送上门了,陶将军,咱先回去见见他吧。” 真是个蠢货!蓝敏仪心中暗想,她本来还想着用什么方法才能将尤智武调回来呢,毕竟他是一营主官,若派人去强行捉拿,难免会引起动乱。 谁知他竟然自己离开了顺州,也不知这脑子是怎么升职的?是不是弘嘉帝觉得只有这样的武将才能让他放心? 蓝敏仪等人骑马离开了县衙,走到半路上,被一群乱糟糟的人挡住了去路,大约有二三十名士兵正在抓捕七八个北胡平民。 其中有一个女子拼命搂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几个士兵正在拉拉扯扯的,试图将孩子夺过来,将母子分别送到该去的地方。 那女子死命抓着两个孩子,任凭士兵打骂拉扯,就是不肯松手,两个孩子也紧紧搂着母亲,母子三人的力气自然比不上士兵,最终还是被分开了。 母子三人哭声震天响,被士兵们拉着,仍然没有放弃挣扎、靠近。 那看似柔弱的女子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气,挣脱开士兵的束缚,跌跌撞撞向孩子跑去,又在半路被抓住。 在场众人知道她们的下场,那女子会被送往军妓营,两个孩子还小,并不会被直接杀掉,而会成为奴隶,一生劳作至死方休。 母子三人凄凄惨惨地在街上挣扎、抗争,可一切注定是徒劳,她们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 那女子在挣扎中,无意间抬头看到了马上的蓝敏仪,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希望这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少女能心软救下她们母子。 她用有些生硬的中原话,凄厉嘶哑的喊道:“尊贵的小姐,求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母子,不要让我们母子分离,我们愿为您当牛做马,唔……唔……行行好……” 士兵们也见到了郡主和将军,急忙去捂住了女子的嘴,那女子仍在拼命挣扎,而两个孩子也有样学样的开始哭喊着求救,大人哭孩子闹,怎一个惨字了得。 再加上其他北胡人趁机生乱,街道上乱得不行,蓝敏仪等人无法通过。 母亲和孩子总是让人容易心软的存在,今天跟着蓝敏仪出来的听心和品心面露不忍的转过头去,不再去看。 陶国威有些担心的看向蓝敏仪,生怕小姑娘心肠软,要开口救下母子三人。 谁知转头看去,蓝敏仪正在冷漠的看着这一幕惨剧,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士兵们眼见将军和郡主在此,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将人拉到街边,生怕误了贵人的事招来责罚,领头的人上前请罪。 蓝敏仪轻描淡写地说道:“起来吧,赶紧将人带走,在街上闹闹哄哄的拦着路,像什么样子?” 蓝敏仪容易心软,但要分对谁,对于这些犯边的异国之人,她比谁都心狠。 别说什么老幼妇孺无辜,她们既然踏上了他国的国土,就要承受这份儿罪孽。那些被侵略者杀害的宣朝百姓才是真正的无辜。 士兵们迅速动手用绳子将人绑起来,又堵住嘴,才彻底控制住几人,将路让了出来。 蓝敏仪等人纵马而过,走出一段路后,仍能听到凄惨的哭叫声,只是蓝敏仪的眼中始终是一片漠然。 众人回了城外营地,却见营地内一片平和,并没有传令兵所说的混乱。 询问了留守的副将才知道,尤智武确实来闹事了,而且气焰十分嚣张,只是不凑巧踢到了铁板。 尤智武先是被两位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恼羞成怒后要动手,又被郡主的亲兵拿下了。 蓝敏仪一挑眉,蓝枫他们这是趁机给蓝剑报仇吧?居然将人给拿下了,不容易啊,尤智武可是难得的猛将! 第187章 定罪 蓝敏仪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尤智武,以及自己有些凄惨的属下们,蓝枫等人几乎个个带伤,好在只是皮肉伤。 尤智武身姿魁梧,标准的猛将身板,又自幼习武,这武力值在宣朝的武将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蓝敏仪自幼爱看美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件,就爱欣赏美的,长大后这个毛病也没变,只是不像小时候表现的那么明显了,但在她身边的人,无论男女,个个都是漂亮的。 蓝枫等人身姿挺拔,威武健壮,绝对不是纤弱的书生模样,但与魁梧的像头熊似的尤智武比,他们就显得瘦小了。 尤智武被曹御史激怒,就要带兵强行救出杜军师,蓝枫他们自然不会放任,带人冲了上去,蓝枫、蓝剑和蓝柏三人一起上,才将将制住了尤智武,还挨了几下。 蓝敏仪略有些欣慰的点点头,虽然有些以多欺少的嫌疑,但好歹赢了,“请两位太医来给好好瞧瞧,别留下什么隐患,好好休养。” 真是一个体恤下情的主子! 只是一转头,她就吩咐蓝星,“星叔,平常看着还好,但这次一带出来,就发现这些亲兵们还有许多不足,等回京后,还是再给他们好好加训一番才好。” “家主放心,他们的问题属下已记下了,也有了初步的加训计划,回京后会立刻组织训练的。”蓝星这个亲兵统领很称职。 蓝敏仪带人押着尤智武和杜军师去了中军大帐,只留下听闻噩耗的众人在风中凌乱。 到了中军大帐,蓝敏仪并未主动揽事儿,将人交出去后,就坐在了平常的位置上,看着陶国威处置违抗军令的下属。 她是监督军务的不假,尤智武也确实犯了军纪,但若是主将能处理此事,她也没必要越俎代庖。 陶国威手下也有军师幕僚,再加上胳膊断了也不肯休息的曹御史,没多大一会儿就将此事给问了个清楚明白。 这次尤智武违抗军令,提前进攻是杜军师撺掇的,为的不过是对陶国威的那点儿不服气和不甘,要抢先立下首功证明自己比陶国威强,要证明朝廷这个主将选错了人。 “末将以极小的伤亡攻下了顺州城,明明是大功一件,怎么在陶将军眼中就是十恶不赦了?陶将军身为主将,这心眼儿也太小了些!”尤智武那大嗓门不服气地说道。 “你不要避重就轻,这是胜败的问题吗?你违抗了军令,害得檀州城损失惨重,按律当斩!”陶国威气得一拍桌子。 “檀州城是陶将军你负责的,损失惨重是你的问题,别想着推卸责任!”尤智武十分不讲道理。 杜军师一直是被堵着嘴的,考虑到他的本事,蓝敏仪和陶国威谁也没有下令解开他,尤智武没有人给出主意,这嘴就有些口无遮挡了。 此刻杜军师急得不行,他极力给尤智武暗示,可惜大大咧咧的尤智武看不懂。 蓝敏仪看着他冷笑,心中只剩下了厌恶。 来到燕云后,她就让曹御史专门盯着杜军师,而杜军师表现的一直十分正常。 蓝敏仪本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通过文章片面的断定一个人的性格有些草率,三言两语阻了人家的前程更是不该。 她都在想着该如何补偿了,结果杜军师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她怀疑的还不够!她就该早早地处置了此人! 一个偏激、极端的疯子,一旦接触了权力,对百姓来讲就是灾难,因为他视人命为草芥,为了自己的目的,他没什么顾虑的。 蓝敏仪冷眼旁观,由着陶国威给定了罪,按理说这俩人都是死罪,但陶国威只下令斩了杜军师一人,尤智武则是三十军棍,戴罪立功。 看起来很不公平,但也没办法,尤智武这人暴躁、冲动,但对手下的士兵却相当不错,在赵州大营中威望极高,若贸然砍了他,闹不好就要引起哗变,陶国威担不起这个责任。 陶国威悄悄观察着蓝敏仪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杜军师当下就被推到了辕门外,开刀问斩。 这两座城成功收复后,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只待镇北军派人前来接管两城防务,他们就可以赶在严冬到来前班师回朝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镇北军那边一直不肯派人来,问就是战况紧急脱不开身。 几番催促无果后,陶国威只能找到了蓝敏仪,希望她能出面,与镇北将军柳平川交涉一下,让他尽快派人来接手两城。 “陶将军,我们的军粮不够了?”蓝敏仪放下手中的情报,抬眼问道。 “这倒不是。太子殿下早已做了准备,我军军粮足够。”陶国威道。 “那是御寒衣物不够了?”蓝敏仪直起身来,向后微微一仰,眼神冷厉,已有了几分上位者的气质。 “这倒也不是。十天前,我军刚收到了朝廷派发的棉衣。”陶国威小声回道,有些不祥的预感,郡主似乎并不着急回京。 “既然如此,陶将军又为何急着回去呢?”果然,蓝敏仪不着急,“依我收到的战报,镇北军目前仍在与北胡主力抗衡,意图趁势收复应州,他们确实分不出兵来,我们在这儿多守段时日又何妨?” “可是郡主,臣接到的圣旨只是收回檀州和顺州。”陶国威说道,他现在岁数大了只求安稳,早日回内地无疑是安稳的。 “可圣旨也没规定你回营的时间啊?陶将军,收复两城这场仗镇北军不是打不了,且让他们来只会赢得更轻松。 但父王为了让两大营的士兵见见血,就将这长城后的桃子送到了你们面前。如今你们既然已经吃了人家的桃子,那帮人家看会儿家又怎么了?” 蓝敏仪冷哼道,“况且我是你们的监军,不是镇北军的,没权利命令柳将军,你若执意回京,自己去交涉就是。” 第188章 求援 镇北军一直没有派军队来接管两城防务,京城里也没传旨命他们回去,大军就只能留在此地,这一留就到了腊月。 燕云的冬天是真的冷,一场大雪过后,更是冷的刺骨,蓝敏仪住的地方从军营搬到了檀州城里。 本来按当地文官的意思是要请她去顺州城的,那里各方面的条件都要好一些,但她拒绝了,作为监军,她还是要跟着主将的。 此战过后,燕云十六州中,位于燕山以南、太行山以东平原地带的几州已全部收回,形成了完整的防线。 北胡人被牵制在西侧,又正值隆冬,也没有反攻之意,东侧几州可以安稳过冬,休养生息以待来年。 这天,尤智武顶风冒雪的从顺州跑来见她了,随行的还有白亦凯以及曹御史,他们想要带人越过太行山去支援镇北军。 “郡主,北胡人如今根本没有越过太行山进犯的余力,我们三四万人耗在顺州城里也不是个事儿啊?白白浪费给养。 您还不如下个命令,让我们去支援镇北军呢,应州之战拖了这么久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尤智武粗声大嗓地说道。 之前的五十军棍养好了,尤智武就又不安分了,他们大老远的跑到北边来是立功的,可不是来过冬的,这儿哪有赵州舒服? 陶国威没多少背景,一路拼杀到如今的地位十分不易,所以他现在更多的是求稳,完成了上面的任务,立了功就行了。额外的事情,他的态度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绝不上赶着找事。 而尤智武则不同,他一心求立功,否则也不会被杜军师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心,胆敢违抗军令。武将的荣耀和地位是战场上拼出来的,他不打算停下脚步。 “这事儿你该跟陶将军这个主将说,跟我这个监军说有什么用?本郡主又没有调兵之权! 尤将军的伤这是好了?又打算违抗军令、私自行动了?上次的事陶将军网开一面,若是再犯,你只怕就要人头落地了!”蓝敏仪板着脸说道。 她虽然欣赏这种不避战敢打仗的武将,但只要一想到他之前私自行动造成的严重后果,她就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陶将军一说就是没有圣旨、没有军部的命令不能出兵,可京中哪儿知道燕云的情况?镇北军那儿艰苦卓绝,咱在这儿干嚼着粮食看着,算怎么回事儿?”尤智武十分不服气,有仗不打,憋屈! “镇北军向你求援了?”蓝敏仪冷冷的问道。 “那倒是没有。”尤智武一噎,声音小了一些,又很快找到了理由,理直气壮地说道:“可臣派斥候去打探过,镇北军现在特别需要援助。 北胡人放弃了太行山东侧的城池,一门心思地保住应州、云州,几乎将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都压了过去。攻城战本就不好打,又正值隆冬,气候恶劣,镇北军压力很大!” “那又如何?他们既然没求援,就说明他们不需要,你有何理由擅离职守,私自出兵?”蓝敏仪说道。 “郡主,这话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又不是女人,不需要窝在家里坐月子……”尤智武急了,在这儿唯一能压制陶国威的就是蓝敏仪,她若不松口,他们就只能虚度光阴了。 “尤将军!郡主所言有理,你还是不要多言了。”曹御史突然开口,堵住了尤智武的话,“郡主,尤将军就是这么粗鲁的脾气,言行不讲究,还请您恕罪!” “无妨,只是尤将军这脾气还是该收敛一下,省得日后吃亏。下去用晚膳吧,明日早起还得回顺州呢。”蓝敏仪也没怪罪,就是这语气不太痛快。 尤智武还要说什么,被曹御史拉着,不情不愿地行礼告退了。 蓝敏仪一挑眉,问还留在原地的白亦凯,“白大哥,这两人又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吗?这怎么看着又像粗鲁将军、理智军师了?” “这尤将军不算个坏人,就是脾气冲动暴躁,他只是个适合冲锋陷阵的猛将,身边就得有个明白人辅佐,这人还算是个比较听得进话的。 从前尤老将军给他留了个军师,才保他一路安然,后来这老军师病重,杜岚就使了手段,借口报恩成了军师。 杜军师死后,咱这曹御史发现了他的问题,三言两语说服了他,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军师,尤将军对他很信任。”白亦凯笑着说道,眼神柔柔地盯着蓝敏仪。 “呵,这人都能成为一营主官,我朝确实是缺能打的武将。”蓝敏仪嘲讽地一哼。 “这人对朝廷的忠心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勇猛不怕死,自有其可取之处,人无完人吗。”白亦凯道。 “嗯,这人对打仗立功的追求倒是挺纯粹。”蓝敏仪苦笑道,“行吧,你们悠着点儿,别闯我扛不住的祸就行。” 尤智武被曹御史拉了出去,走出了老远,尤智武甩开自己被拉着的衣袖,“行了,你俩还说是来帮忙的,结果一句话都没说。 我就说了,陶国威都畏手畏脚的,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样?你非说可以,结果呢,白跑这一趟。” “郡主不是说了吗?等镇北军求援啊!军情紧急,出兵救援,就算陶将军发怒治罪,郡主也能给拦着啊。 再说了,镇北军没求援,我们去做什么,抢功啊?到时候吃力不讨好。”曹御史说道。 “那不还是屁用没有,回去干等着吗?”尤智武嚷道。 “你这嘴控制住了,要不然以后我不管你了啊!”曹御史威胁道,见尤智武拱手求饶,才说道,“你回去等着就行,自然有求援的信送到你面前。” 第189章 大军返程 腊月初七,镇北军对应州发起最后的总攻,一封求援信送到了顺州城,希望顺州守军过太行山,帮忙阻击北胡援军。 “曹大人,真让你说对了,这求援信还真来了!”尤智武喜得差点儿没蹦起来。 他是个一听见打仗就兴奋的人,自从被调到赵州大营就一直练兵练兵练兵,都快憋出毛病来了,好不容易来了北境,这仗还没打过瘾。 “应州一战拖得也太久了,再拿不下来这年都没法过,冰天雪地的住在城外可不舒服,柳将军也急。”曹御史说道。 尤智武虽兴奋倒也没忘形,他还记得将顺州城的防务安排好,再带人出去。 尤智武带兵出去,陶国威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他并没有做什么,只要蓝敏仪这个监军不管,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不是在大营里,而是在交战区,军情十万火急,在接到友军求援后,没有征求上级指令就前往支援,虽不太符合程序,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被视作私自调兵、图谋不轨,除非上面有人刻意要打压陷害。 陶国威与尤智武两人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尤智武威胁不到他的地位,所以陶国威也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 尤其是之前的言谈中陶国威就察觉到了蓝敏仪的态度,且前两天尤智武去见蓝敏仪的事他也知道,猜也能猜出谈话的内容。 他可不想处罚尤智武招来下属的畏惧,若是再把蓝敏仪招来,肯定要有冲突,这是太子殿下的爱女,他得罪不起。 腊月十二,一封战报送到蓝敏仪面前,镇北军已经拿下了应州城,寒冬腊月的,双方都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想法,暂时停战了。 蓝敏仪放下战报,从桌上带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份公文,提起笔来填了个日期,将字迹吹干又封了起来,递给听心,“派人给陶将军送去,咱们该回京了。” 不多时,公文就送到陶国威面前,他看完后脸上的表情很怪异,写了封信递给了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给柳将军送去,告诉他尽快安排换防事宜,三天后我们要回京。” “三天后?将军,怎么这么急?朝廷让咱们何时回去?如今天寒地冻的,不适合行军啊!”一个副将问道。 自进入寒冬以来,他们就做好了在此地过冬的准备,谁知一直也没个消息的朝廷,却在此时要他们回去。 “朝廷命大军直接回营地,让本将和尤将军在年前进京。”陶国威叹道,不是朝廷让他们回去,是那位郡主终于想让他们回去了,那公文上的墨迹明显不是同一时间的。 “天寒地冻的,朝廷这是故意折腾我们吗?” “不是折腾,是磨练,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冬天就没有战事发生。” “那就赶紧走呗,反正衣食无忧,不过是多走点儿路而已。” …… 副将们议论纷纷。 “各自回去准备,待镇北军前来换防后,大军立即出发,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不得延误。 以目前看来,太子殿下与陛下不同,他对军队非常重视,万不可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陶国威嘱咐道。 陶国威有些后悔,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给了郡主这么大的权力,返程日期由郡主定,他后面自守避战的行径显然不合这位郡主的心意。 腊月十五,陶国威与镇北军完成了交接,离开了檀州城,与顺州城的尤智武汇合后,大军南下。 这次回去,蓝敏仪就不打算骑马了,骑在马上,比别人高了一大截,那寒风呼呼的,脸都要冻僵的感觉。 蓝敏仪这次出行的马车是荣韶凌命人准备的,车厢外表很素净,花纹装饰少而雅致,除了面积比其他马车大之外,并不显眼,显眼的是拉车的四匹照夜玉狮子。 这是产自西域地区的极品神驹,通体雪白一丝杂毛也无,俊美无比、气质高贵典雅不说,奔跑起来速度也是极快、力量惊人的,可以说是内外兼修的宝马良驹。 那些懂马的将领没少盯着这马流口水,直说郡主拿这马来拉车是暴殄天物。 与朴素的外表不同,车里算得上奢华,温暖舒适,蓝敏仪不太喜欢熏香,车里弥漫的是蓝敏仪素日常喝的红茶那特有的醇厚香气。 这天,白亦凯跑到蓝敏仪的车上来蹭热茶。 “你这次出行可有点儿怪,低调的都不像你了,我还以为这次要跟着你大杀四方呢。”白亦凯叹道。 念心沏好了茶,先倒了一杯给蓝敏仪,又倒了一杯送到白亦凯手边。 蓝敏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信原样折好,“你想多了吧,我什么时候高调过?再说了我是监军,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反正若我为主将,绝不会喜欢一个事事指手画脚的监军。”她将手中的信从窗口递给护卫在侧的蓝枫,“交给蓝笛。” 合上窗户,蓝敏仪端起茶杯来闻了闻,微微抿了一口。 “你的性格注定了你这一生低调不了。”白亦凯笑着说道,眼神随着蓝敏仪移动。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蓝敏仪将手中茶杯一放,她现在已经能感受到白亦凯的心思了。 虽然白亦凯从未宣之于口,但他的眼神很特别,就像闲暇时,荣韶凌的眼神爱随着金绾移动一样,他的眼神总是在蓝敏仪身上。 “咱俩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了,我觉得对你还是了解的,我也听父亲和莫叔叔说过你在西境的事,我本以为你会振臂一呼,夺回燕云十六州呢。”白亦凯玩笑道。 蓝敏仪十分没有仪态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儿,“还振臂一呼呢,主将在,这十万大军怎么会听我的?况且父王这次命两大营北上的目的只是趁机练兵,没想过打出什么不朽战绩。 我朝如今哪有实力夺回燕云,这次已是父王孤注一掷的结果了,先保住燕云东侧平原地带,西侧任重而道远。” 她父王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第190章 回宫 腊月二十九,紧赶慢赶的,蓝敏仪等人总算是回到了京城。 虽然大军已经回了军营,但毕竟是得胜还朝,所以放年假在家的礼部、兵部的官员加了个班,出城迎接。 想念姐姐的荣晟泽也出了宫,站在了官员前面,眼睛盯着官道的尽头,一脸欣喜与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旌旗飘扬,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威武健壮的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志得意满。 队伍来到近前,两位将军翻身下马,后面车上蓝敏仪也带着人下车来到了前面,荣晟泽见到姐姐,眼睛发亮,心中雀跃,却强装稳重。 两位将军上前请安,荣晟泽一本正经地伸手将两人扶起来,努力庄重地说道:“恭贺两位将军凯旋!此次出征,收复了失地,两位将军辛苦了!” 两位将军急忙回道:“多谢皇孙,能为国家效力,是臣等的荣幸!” 寒暄两句后,自有后面的官员负责接待,荣晟泽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姐姐,回宫时都挤在了姐姐的马车里。 “姐姐,我们已经搬到东宫去住了,你住的院子我去看过了,都是按姐姐的喜好摆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姐姐,前日我得了一枝红珊瑚,正是姐姐喜欢的颜色,我命人给你摆在书房了。 姐姐,都说燕云那边是苦寒之地,贫瘠的很,是不是真的? 姐姐,都说北胡人长得跟狗熊一样,十年八年不洗澡,离老远就能闻到羊膻味,是不是真的? 姐姐,听说那边山里有许多老虎和黑熊,姐姐有没有给我带虎皮和熊掌回来? …… 姐姐,你上阵杀敌了吗?白大哥有没有保护好你?他靠谱吗?” 一路上,马车里就听荣晟泽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了,蓝敏仪特别有耐心地回答着,直到他提到了白亦凯。 “我这次出行带了这么多亲兵护卫,为什么要劳动白大哥来保护?以后说话时注意点儿,别总将我们俩扯一块儿去,听到没?”蓝敏仪瞪着眼睛,故作凶恶地说道。 “为什么啊?姐姐,我年前特意看了看各家公子,白大哥绝对是翘楚。虽然我不想你早早出嫁,但有好的咱得先占下才是。”荣晟泽说道,姐姐嫁白大哥他还能接受,若是嫁个歪瓜裂枣的可不行。 “这话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你是不是偷听皇祖母和母妃说话了?”蓝敏仪的眼神中锐利带着俏皮,盯着荣晟泽的眼睛。 荣晟泽有些不好意思地叫道:“我才没有!我只是无意中听到的,而且我觉得皇祖母说的对,成不成的先占下再说,省得以后没有好的。” “你还小,以后这种事儿不许再管,听到没有?”蓝敏仪严肃地说道,同时心中有了计较,这事儿该彻底的解决了,省得误了别人。 蓝敏仪、两个将军、两个御史入了宫,弘嘉帝自然是不会见他们的,他们直接去了东宫交旨。 太子殿下简单问了问情况,又夸了几句,赏了些东西就让几个臣子出宫了,有事儿等来年再说。 “去这一趟感受如何?”没了外人,荣韶凌放松下来,有些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问道。 “我朝是真缺武将啊!这一趟见到的武将各为各的问题,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没有天纵英才之人。”蓝敏仪说道,十分不留面子。 “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天纵英才?”荣韶凌无奈地摇摇头,“好了,把你这段日子的记录留下,去后面请安吧,你母妃念叨我许久了,可算是回来了。” 蓝敏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父王,还有一件事,白大哥那边你帮我拒了吧,他没说开,我也不好直接拒绝。” “你们相处这些日子,还是没感觉?”荣韶凌有些头疼,他还是很看好这门婚事的。 “父王,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人,我又怎么会生出感觉呢?我见到他从不会往别处想的。”蓝敏仪皱眉说道。 “你可得想清楚了,像这种出类拔萃之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旦错过,你可能再也遇不到方方面面都这么合适的人了。”荣韶凌最后提醒道。 “我十分清楚明白。”蓝敏仪回答的十分痛快,眼神清明。 “那就算了,正好你白叔叔回京叙职,年后我同他说一说。”荣韶凌放弃了。 蓝敏仪说的轻松,认定不可能所以不会生出感觉。但荣韶凌知道:心是最难控制的,动心可能只是一瞬间就确定了永远,这么久蓝敏仪都不为所动,只能说明,她与白亦凯是真的没有缘份。 第191章 年后 今天的新年过得很平静,蓝敏仪虽然回京晚,但有蓝晏姝在,平西王府来往的年礼以及祭祖事宜早已妥当,不需蓝敏仪再操心,她只需按部就班的完成就可以。 除夕那天宫里照旧有宴会,弘嘉帝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喝了一小杯酒就退场了,将宴会交给了荣韶凌主持。 在蓝敏仪看来,这天晚上皇帝国戚、文武官员们的表现简直可以称得上乖巧,看来是被她父王之前的动作吓到了。 荣韶凌前段时间为了军费没少抄那些贪官污吏的家,且都是政敌那派的,有句话叫“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些贪官污吏的主子们不可避免被牵连了进来。 自从失去宸王爵位后,三皇子就小心谨慎,这次反应快,迅速断尾求生,荣韶凌没抓到特别大的把柄,也不过是申斥了两回。 秦王就不行了,他被夺爵了,同三皇子一样,成了光头皇子。 荣韶凌对他这个亲弟弟一向手软,不像对三皇子那么冷酷,所以他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结果这次就被抓到了大错,爵位没了,气焰也就没了。 从小争到大的两个兄弟都被打趴下了,定王一直追随荣韶凌左右,五、六皇子尚未出宫建府,没什么势力与荣韶凌抗衡,已无人能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而弘嘉帝的身体虽然比之前好了些许,但始终无法痊愈,况且他自己也灰了心,自从正式立了太子后,就彻底熄了夺回政权的心思,一门心思养病,想着多活几日。 如今荣韶凌是名正言顺的监国太子,兼之政权在手,兵权在手,地位稳固,连带着蓝敏仪的地位和待遇也在上涨。 做为太子的女儿,她今年不但参加了除夕宫宴,还参加了皇室的家宴。 她本以为要听点儿闲话呢,谁知家宴上所有人都对她和颜悦色的,就连那些往常看她不顺眼的皇孙皇孙女们都笑脸相迎,虽然那笑容比较别扭。 看来以后在京中她可以横着走了。 忙碌的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正月初六,朝廷开印办公,京中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忙碌。 做为监军,回朝后是需要上一份详细的奏折,虽然父女俩早将这一战以及众将的表现分析透彻了,但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只是蓝敏仪没资格上朝,只能由两位御史代为上奏。 两座城池收回来了,两位将军也没打起来,跟去锻炼的武进士们也根据表现有了各自的前程,蓝敏仪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后续的事情她就不插手了。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只是因为荣韶凌一家已经搬到了东宫居住,蓝敏仪留宿平西王府的日子就多了。 虽然东宫里还是她们一家四口,但她不喜欢人员纷杂的皇宫,住在东宫就得每天早起去后宫请安。 若只去皇后那儿也没什么,但做为陛下的孙辈,出于孝道,其他高位妃子那儿也得去。 这些妃子们每天闲着没事儿,有时就爱拉着人说闲话,几个宫里走下来,少说也得浪费一两个时辰。 对她不回来住这事儿,荣韶凌并没说什么,既然她不喜皇宫,也不必长住,隔三差五回来住住就行了。 从前让她白天回平西王府,晚上回来住,是怕小姑娘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王府中孤单,也是为了能教导。 现在孩子大了,也有成算,就没有必要太拘着了,放手让她去做自己的事好了。 金绾倒是有些不习惯,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儿女双全的日子,结果女儿又分出去住了,不过她也知道住宫里的麻烦,有些遗憾也接受了。 唯有荣晟泽十分不高兴,这住东宫有什么好?照样要早起不说,姐姐还不回家了! 蓝敏仪住在平西王府中,就开始折腾自己手下的亲兵了,这次去北边走了一趟,发现了不少问题。 这天上午,蓝敏仪与蓝星、蓝笛站在校场边上,看着场内热火朝天的训练。 “家主,亲兵的训练方法是祖上多少代留下来的经验之谈,没有问题,只是现在亲兵少了实战的机会,难以与前辈媲美。”蓝星说道。 历任平西王的亲兵都是随着平西王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但蓝敏仪的亲兵,训练了三四年了,就年前去了趟战场。 又因为主子是监军而不是主将,他们虽去了战场,但干的也大多是护卫的活儿。 “不急,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上战场了,先在府里练好了,上了战场才能活下来,若还像上次那样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蓝敏仪盯着西边的天空说道。 “家主得了什么消息?”蓝星问道,眼中有些兴奋。 他虽不是好战分子,但从前跟着蓝晏清金戈铁马,也是十分畅快的,结果现在在京中一住就是几年,实在是有些心痒手痒。 “年前北狄那边传过信来,慕雅的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最迟今年夏天就会起事,到时候北狄国内一乱,咱们也该去收回之前谈好的筹码了。”蓝敏仪目光幽深。 虽然她的主要目的是复仇,但这么多人力物力搭进去,后面更有荣韶凌插手,那北狄的国土,宣朝总得分杯羹才行。 所以去年的时候荣韶凌派人与慕雅达成了协议,慕雅改朝换代,宣朝要边境附近的三座城池,不过得自己去拿,慕雅不能要这个割地卖国的名声。 第192章 及笄 在蓝敏仪一门心思关注着西边的局势时,金绾的心思则关注在她身上,蓝敏仪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按照宣朝习俗,该办及笄礼了。 一般来讲,及笄礼的时间选在三月三上巳节的最多,但豪门里,哪家没有几个姑娘?说不定这时间就撞在一起了,所以贵族女子大多另择吉日。 金绾本来让钦天监给测算了吉日,钦天监递上来两个,分别在六月和七月,金绾拿着写吉日的单子去了前院书房。 荣韶凌正在书房里昏天黑地的批折子呢,刚开春事儿多,他前面的桌上摆出了一座小山。 荣韶凌没看那单子,只听金绾说了月份,就将时间直接定在了三月三。 “三月三那天是不是太挤了些?”金绾犹豫地说道,“就我目前所知的已有两家女孩定在那天了,敏仪还是该特殊一些的。” “就算今年及笄的女子都定在三月三又怎样?哪有上位者避下位者的道理?”荣韶凌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你放心,这宾客们肯定得先紧着敏仪来,谁也抢不了她的风头。” 荣韶凌不怎么在意的说道,又低下头,将手中批好的奏折放好,拿了另一本。 “瞧你说的,都是小姑娘家家的,人生的重要日子,何苦压着她们的风头?更何况我希望给敏仪独一无二的,这谁都能选的日子哪有专门测算的好?”金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测算的日子是好,可惜太晚了,那时候敏仪应该已经出京了,后面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与其拖着还不如早点儿给她办了。”荣韶凌说着话,眼都在迅速的浏览着折子。 “你又想将敏仪派到哪儿去?敏仪的志向我不是不理解,可她也太小了,再长几年也不迟啊?”金绾有些舍不得的说道。 “去西境,别的倒也罢了,可这次她憋着劲儿呢,若不让她亲自去,她一辈子也不能甘心。”荣韶凌道。 金绾猜到应该是北狄的事,毕竟蓝敏仪报仇的心特别醒目,当下也不再多言,“行吧,那就三月三了,我命人好好操办,不能委屈了她。” “你操办行,但地点得定在平西王府,她是要拜蓝氏先祖的。”荣韶凌道,虽然当自己的女儿养,但在名份上,他不能抢了好友仅剩的骨肉。 “我明白,我会和明成县主商量着办的。只是这正宾,我本想着白家国公夫人的,但前日你说这婚事成不了,再请她来就不好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金绾问道。 按宣朝一般风俗,这正宾是自家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女孩未来的婆婆。 既然蓝敏仪暂时没有结亲的打算,那就只能在自家选了,蓝家人少,没有合适的人选,皇家人虽多,可金绾想来想去,也没几个合适的。 “这还用麻烦别人吗?你去请母后就是了,她肯定同意。”荣韶凌又换了一本折子。 “母后自然会同意,可请母后出宫是大事,一来安全不能疏忽;二来这般兴师动众的给敏仪行及笄礼,是不是不太好?”金绾想到的第一个人选就是皇后,可又怕这福份太大,蓝敏仪压不住。 “祖母给孙女行及笄礼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敏仪有多受重视、多尊贵。安全上,也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荣韶凌轻描淡写的说道。 “好,我去同母后说一说。你也不要一直盯着奏折,偶尔喝杯茶、小憩一会儿不碍的。”金绾有些心疼地说道。 “知道了,今天奏折不太多,晚上咱们一起去母后那儿蹭饭。”荣韶凌温柔地看了眼妻子。 二月下旬,宣和郡主及笄礼的帖子就满京城的撒了出去,京城中数得上的人家,一家也没漏下。 等到了正日子那天,各家的当家夫人早早就带着家里的小姐公子来了平西王府,有皇后和太子、太子妃参与的活动,谁敢怠慢? 宾客由蓝晏姝接待,而蓝敏仪则一早儿就去了祠堂祭拜先祖,告诉他们自己长大成人了。 整个仪式的流程都有礼部的官员参与,按照最高规格,三加三拜,一切都井井有条。 伴着礼乐声,皇后盥手过后,走到身穿素色襦裙,端正跪坐的蓝敏仪面前,将她的头发挽成发髻,用一支玉笄固定好。 蓝敏仪起身向皇后行礼后,退到了东房,换上了一件绣牡丹花纹的银朱色曲裾,复回到正堂,向父母的牌位行拜礼,以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 拜礼过后,蓝敏仪走到之前的位置跪坐好,皇后走到面前,取下之前的玉笄,换上了一支白玉嵌红珊瑚如意钗。 蓝敏仪再次向皇后行礼,退至东屋,换上了一件华丽的郡主大礼服,回到正堂,向皇后和荣韶凌夫妻俩行拜礼。 拜礼过后,依然跪坐好,由皇后取下如意钗,换上了一顶赤金红宝石的牡丹鸾鸟纹发冠,蓝敏仪向天地行拜礼后,及笄礼最重要的环节就算完成了。 此时,一直隐在人群中的白亦凯像是完成了什么愿望一般,释然一笑,转身就离开了平西王府,他得去西境了。 蓝敏仪不愿嫁,白亦凯一时间也无法接受另娶她人,故而说服了父亲让他从军,只是他到底还是割舍不下,求了父亲允他晚动身几日,待蓝敏仪及笄礼后再走。 自回京后,蓝敏仪没再见过白亦凯,只听人说白亦凯因娶妻的事与白舒哲起了争执,今日似乎在人群中见到他了,可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直到宾客散去,莫铭将白亦凯准备的礼物交给她时,她才知道白亦凯启程去了西境,她到底还是影响了他的人生轨迹。 白家的礼物早就送上了,这份是白亦凯特别准备的,蓝敏仪打开那个螺钿牡丹纹的首饰盒,里面是一对藕粉色的玉簪,玉质细腻,工艺上佳。 蓝敏仪有些怅然,轻轻合上盖子,递给了听心,“放到小库房里吧。” 这簪子她是不会戴的,可也不能像寻常礼物般转赠他人。 第193章 开战 蓝敏仪的及笄礼结束后不久,蓝平就传来了消息,慕雅那边要动手了,蓝敏仪当下命人做好了西行的准备。 她自己则拿出了父兄留下的银枪,仔细的擦拭着,她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四月初,西境的守将传回了消息,北狄国内发生叛乱,叛军一日之内攻占两城,直指北狄都城,两国边境处的北狄军队回防,兵力空虚。 荣韶凌下令命白舒哲为主将,宣和郡主蓝敏仪为副将,率平西军攻占北狄边境处昌禾、莫勒、保疏三城,以报当日犯边之仇。 这旨一下,朝中瞬间炸了锅,宣朝这些年重文轻武,文官压制武将,对外政策向来软弱,习惯了被动防御和求和,何时主动出击过? 主动出击,自太祖太宗之后就没有过了,文官们不想给武将太多立功的机会。 之前蓝晏清率军联合西夜国灭了楼兰,那也是因为楼兰主动犯边,顺势而为。 况且国库收入就这么多,军费花的多了,其他方面就要捉襟见肘了,这也间接损了他们的利益。 这些官员有心阻止,但荣韶凌的心狠手辣让他们胆寒,他们也不敢直接上书劝谏,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家就成了军费的来源,所以他们一起找上了丞相。 如今的左相仍然是赵海齐,右相则是荣韶凌刚提上来的,是他的大舅舅徐文志。 众人找的是赵海齐,毕竟赵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年,弘嘉帝和荣韶凌父子两个都信任他,太难得了。 甲:“赵相爷,我朝百姓苦战久矣,如今四方边境难得没有战乱发生,正该是与民休养生息的时候,太子殿下却要主动点燃战火,下官以为咱们这做臣子的也该劝谏一番才是啊!” 乙:“赵相爷,连续几年天灾人祸,赋税不足,支出颇多,以致国库空虚,实在是无力支持战事了。” 丙:“几年前大战过后,两国曾签订协议,约定二十年之内,两国互不侵犯,北狄内乱,根本无力骚扰边境,我朝又怎可背信弃义,撕毁和平之约,趁火打劫呢?” 丁:“是啊,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怎么能有如此行径,岂非丢了大国的体面风度?” 戊:“自从蓝家没人后,这平西军就四分五裂了,战力大受影响,至今都没恢复元气呢,冒然开战如何使得?” 己:“太子殿下任命宣和郡主做了白国公的副将,可她毕竟是个女子,虽是蓝家人,可那些彪悍的老将未必会给她面子,战场上众将不能齐心可是大忌。” 庚:“就算趁火打劫得了这三座城池又怎么样?等北狄内乱平息,大军压境,平西军还能守得住吗?” …… 众官员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各有各的理由,总而言之就是宣朝礼仪之邦、国库空虚、武将们能力不足,不该主动挑起战火,要爱好和平。 荣韶凌冒天下之大不韪任命一个女子为副将的事反倒被众官员忽略了,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以什么名义去的西境,蓝敏仪也就是一个活的军旗罢了,又没有实际权力。 赵海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众人,直到各抒己见完毕,他才开口道:“太子殿下的脾气你们也该知道,他想办的事谁能阻止?况且你们说得这些理由也根本立不住脚啊。 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大国气度,本是文人们编出来骗人的话,怎么说来说去自己都当真了? 傲视群雄的才是天朝上国,万国来贺的才是礼仪之邦,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才是大国气度! 十年的和平之约?那本身就是笑话,我朝历史上相似的条约与北狄签了三个,哪一个真得遵守到底了?许他北狄无故毁约,怎么就不许我朝毁约? 国库空虚,与民休养生息,这次开战太子殿子掏国库的银子了吗?增加百姓赋税了吗? 平西军四分五裂,众将心不齐?怎么,你们去军营中看过?没亲眼所见就不要信口开河扰乱军心,陛下任命白国公为主将自然是有必胜的把握! 就算了占了城池也守不住?你们可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怎么就守不住?你们懂军事吗?不懂就不要装懂! 太子殿下虽未亲身上过战场,但殿下与平西王是挚交,自幼熟读兵法,指定这三城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以为殿下像你们一样异想天开呢? 占据了这三城,就将两国边境从兰苍山脉推到了更西边的西萨山脉,两国间依然有一道天然的屏障,怎么就守不住了? 算你们聪明,没有直接找到殿下面前,否则遭训斥、挨板子也是活该!本官话说完了,各位请便,若是执迷不悟也不要拖本官下水。” 众官员被赵海齐说了一顿,大多数人都熄了心思,但仍有几个顽固之人不死心,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赵相爷不肯出头,定王爷和徐相爷向来不会反驳太子殿下的决定,我等人微言轻,这可如何是好啊?” 其他人在太子殿下面前可没这么大的体面,闹不好真的会被借题抄家。 “只是这军费真得没从国库出?”一人诧异地问在场的户部官员。 “这军费哪儿来的?抄家来的,太子殿下命御林军抄家,抄家所得压根儿就不入国库,自然这军费不从国库出。”户部官员嘲讽道,就没见过这么爱抄家的。 若荣韶凌听到肯定会告诉他,他父皇用民脂民膏养肥的猪羊,他不宰了吃肉干什么?放生吗? “咱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太子殿下还是储君呢。” “对啊。虽是太子殿下监国,但动刀兵这么大的事也该请示陛下才是啊。”恍然大悟。 这几个月陛下没有出现在前朝,他们居然将陛下忘了,这可太不应该了,陛下向来厌恶战事,他肯定会阻止啊? 虽然陛下已经将军政大权给了太子殿下,但他毕竟是君父,将他请到朝上说两句话说不定就有用,能拖几天也是好的,说不定北狄的内乱就结束了呢? 第194章 反常的弘嘉帝 几位不死心的大臣来到了养心殿求见弘嘉帝,弘嘉帝在这儿养病几个月了。 自从弘嘉帝正式下旨立太子并且命太子监国后,荣韶凌就不禁止其他人去见弘嘉帝了,省得别人说他挟持君父。 反正殿内都是他的人,他父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知道,也不怕弘嘉帝会和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密谋什么。 不过虽然他不拦着了,但也没几个臣子去拜见弘嘉帝,只有一些死忠的老臣,隔三差五的去请安。 所以当弘嘉帝听说有几位大臣来求见时十分奇怪,可真是稀奇了,这几个无利不起早儿的人居然来见他这个过时的皇帝了。 “宣他们进来吧。”难得弘嘉帝今天精神不错,决定让他们进来解解闷儿。 “陛下,求求您救救大宣吧!”几位官员一进来就满脸沉痛的跪下哭嚎。 弘嘉帝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当权理政时这些人捧着太子,恨不得太子立刻即位的模样,如今放权给了太子,自己又成大宣的中流砥柱了? “几位爱卿,平身吧,有事儿慢慢说,不急。”弘嘉帝随口说道,有些悠闲地端起手边的参茶抿了一口。 “陛下,太子殿下他要发兵北狄啊!” 只一句话,弘嘉帝手中的茶杯就歪斜了一下,一些茶水倒了出来,大太监孙喜急忙上前接过茶杯,给弘嘉帝擦干净了手。 弘嘉帝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声音急促地问道:“你们说太子要做什么?” 几位官员眼见弘嘉帝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只觉得成功有希望,当下又是大国风度、国库空虚、穷兵黩武的一通讲,只见弘嘉帝的脸色越来越沉。 “好了,众位爱卿说的朕都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弘嘉帝的声音充满疲惫,有气无力地说道。 几位官员退出了养心殿,相视一笑,这事儿有门儿。 “宣太子来养心殿见驾。”弘嘉帝抚着额角说道。 小太监来传旨时,荣韶凌正叫了蓝敏仪过来,她去西境后的注意事项需要嘱咐一下。 “呵,可真是奇怪,每次阻挠战事的都是这些不需要上战场的文官,出生入死的武将们还没说什么呢!”蓝敏仪讽刺道。 蓝敏仪没想到他们还敢在弘嘉帝面前提起与北狄的战事,也不怕被勾起不堪记忆的弘嘉帝恼羞成怒砍了他们,就算是刺激的弘嘉帝旧病复发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打仗是要花钱的,也会出现位高爵显的勋贵,他们自然不会高兴。”荣韶凌见惯了,“你先回王府做出行准备吧,晚上回东宫用膳,还有些事得嘱咐你。” 打发走了女儿,荣韶凌径直去了养心殿,“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荣韶凌跪地行礼。 弘嘉帝有些虚弱地倚靠在桌上,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也没叫平身,只问道:“听说你要趁北狄内乱,发兵攻占他边境地区的三座城池?” 没叫平身,荣韶凌就笔直地跪在当下,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父皇,是的。北狄国内发生政变,正是趁火打劫的最佳时机。” “你也知道这是趁火打劫啊?”弘嘉帝嗤笑道,“不过没关系,史书上只会记载你神机妙算、足智多谋,抓住时机开疆拓土,是个英主。” 弘嘉帝倒不信奉什么礼仪之邦、大国风度,毕竟他年轻时就不着调,也算是半个纨绔了,对于文人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来嗤之以鼻,他认为实际的利益才是真的。 “不过朕问你,你主动发兵的目的倒底是为了开疆拓土,还是为了给蓝晏清父子报仇?”弘嘉帝脸色有些阴沉的问道。 荣韶凌朗声说道:“父皇,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实现的过程本就是一致的,自然是这两个目的兼而有之。 北狄屡次犯边,杀我朝良将,若不趁此机会从它身上狠狠咬下一块儿肉,岂不是让所有邻国认为我朝逆来顺受、软弱可欺? 当欺负我朝不需付出任何代价时,所有人都会想来尝尝味道,反正赢了利益丰厚,输了也少不了什么。 至于晏清,他是儿臣的伴读,是对儿臣最忠诚的下属,两个孩子也是儿臣看着长大的,还曾亲自教导过。 他父子三人死于北狄的阴谋诡计,在不损害朝廷利益的前提下,儿臣为友人、为晚辈报仇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弘嘉帝看着儿子,有些伤感。儿子为友人报仇、为晚辈报仇,却从未想过为了自己这个遭受奇耻大辱的父皇报仇。 “你向来做事周全,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今日来养心殿的臣子,两面三刀、居心不良,你又不是手软之人,也该早日处理了。下去吧,朕累了。”弘嘉帝轻声说道。 “父皇不阻止儿臣发兵?”荣韶凌有些诧异,父皇今日有些反常啊。 “朕靠什么来阻止大权在握的太子殿下?”弘嘉帝讽刺道,他现在特别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纯粹的孤家寡人了。 再说了太子向来做事不冲动,此次开战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让北狄吃亏,他心里也痛快。 就算真像那几个官员说的,此次开战危机重重,那后果他也看不到了,随太子折腾去吧。 就算是亡国,这亡国之君也不是自己了。自我感觉时日不多的弘嘉帝不负责任的想。 当日求见弘嘉帝的臣子倒了霉,轻则降职罚俸,中则丢官去职,重则抄家流放,无一幸免,反正西北军的军费又宽裕了许多。 主将白舒哲一直在西境,副将蓝敏仪则要率领北大营挑出来的五千精锐骑兵前往西境。 出发那天,荣韶凌亲自主持了隆重的誓师大会。 誓师大会结束后,这支精锐的骑兵奔赴前线,为首的是一个白衣银甲的女将,年岁不大,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 荣韶凌站在城楼上看了许久,这是挚友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不知道将她送到战场上是对还是错,只盼着她能不负期望,得胜还朝。 第195章 行军途中 宣和郡主蓝敏仪带着北大营的五千骑兵奔赴西境,这几乎是京城附近所有的骑兵了。 这让朝臣对于太子殿下发兵北狄的决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深入人心的还有太子殿下对这位郡主的信任和看重。 宣朝从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这么多军队,而且三年前,太子殿下给这支骑兵换了将军,这位将军叫蓝忆丰,蓝家家将出身。 从前种种还有人说是太子殿下为了表现自己重情重义而做戏,但此事一出,再也无人怀疑太子殿下的用心了。 这是真当自己的孩子呢,便是皇家真正的公主、郡主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不少心思活泛爱投机取巧的人开始关注起了这位郡主的婚事,宣朝可没有驸马、郡马不可为实权官员的规矩,娶了蓝敏仪,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虽然之前传言她命硬克亲,而且一个女子出入军营、混在男人堆里总归不符合礼教,但这与家族辉煌相比,不值一提。 此时正奔波在路上的蓝敏仪可不知道有人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她也顾不上这些,她白天赶路,晚上还要思考西境和京城形势,还要时刻关注着队伍中的内奸,忙得很。 她带的这五千骑兵是轻骑兵,且按宣朝最高标准,每名战士配备三匹战马,她自己的亲兵也是如此,机动性特别好。 但她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因为人力、马力有限,不能在路上就消耗干净,那去了战场还有什么意义。 荣韶凌让这些骑兵去西境的首要目的是练兵,可不是像弘嘉帝一样带他们长途跋涉去送死的,所以后勤军需方面他早已做了安排。 这些骑兵只需携带两三天的粮草即可,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补给停靠点,有时是驿站,有时是村庄,甚至还有荒郊野外,他安排的人会准时将辎重送到。 这天又到了一处驿站,接收到的除了粮草外,还有各处送来的情报,蓝敏仪也难得有了一间屋子可以收拾收拾自己,休息一下。 不过她是闲不住的,刚换下了盔甲,就召集心腹议事,蓝星、蓝笛、蓝枫、蓝剑、蓝柏还有蓝忆丰都来了,除了蓝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蓝忆丰是蓝中的长子,蓝中在平西军就是负责训练骑兵的,他也算子承父业了,他们一家早就出人头地了,但丝毫没有脱离主家自立的意思,难得的忠心。 蓝敏仪将看完的情报传给众人,“京中英亲王和万家还没有动静,看来是不好抓破绽,王明怎么样了?” 王明三十多岁,武进士出身,万家的女婿,若没有荣韶凌将蓝忆丰塞进来,这支骑兵的将军就该是他的。 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抢了官位、压在头顶,他居然丝毫怨言都没有,十分有英王府和万家与人为善的做派,但大度成这样,实在是有违常理。 “还是找军需官打探行军路线,打探停靠点,大概是路途过半,有些急了,今天午休的时候假装不经意间碰见,跟我的护卫套了几句话。 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相谈甚欢,我估计后面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好。”蓝忆丰说道,这个护卫自然是特意安排的。 “嗯,不要着急。”蓝敏仪点点头,“再拖延几天,拖的时间越久,他们也就越着急,行事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万家从前与楼兰有过联系,随着楼兰灭国,证据已无从查起,只是在调查国师云岚时,查到了一点儿蛛丝马迹。 如今万家又搭上了北狄,而英亲王非但对母家通敌一事隐瞒不报,还同流合污,或者说现在他才是主谋。这次是一定要找到证据将英亲王拉下来的,否则后患无穷。 “慕雅遭遇了劲敌,北狄四皇子萧暮横空出世,率兵挡住了她的进攻?”蓝枫看着情报有些诧异地问道,“之前是萧山,现在是萧暮,他们北狄能打的王子都要先藏起来不成?这是什么毛病?” “也不过就是阻挡一时罢了。依蓝平信中所言,这萧暮可没有萧山当年的待遇,老北狄王对萧山可是全力支持,兵精粮足。 这萧暮却是自己扯旗拉起的草台班子,直到有了成绩,北狄王才下旨给了他个名份,军需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他又能战到几时呢?”蓝星丝毫没将他当回事。 “有这么一位能打的也是好事,最好跟慕雅拼个两败俱伤,北狄消耗越大,对我朝就越有利。”蓝笛始终觉得慕雅是个隐患。 在蓝敏仪召人议事的时候,在驿站角落的一间屋子里,也有三人在议事,是王明和他的心腹。 “路途已过半,若再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就要到西境了,就什么都晚了!”王明有些焦躁地说道。 “将军,属下总觉得这是蓝敏仪设了个套呢,她好似知道队伍中有卧底似的,否则行军送给养哪需这般小心?”一个有些贼眉鼠眼的心腹说道。 另一位心腹竟然是这次的监军御史严御史:“她不过是因为蓝家吃了北狄奸细的亏,疑神疑鬼罢了,肯定不是冲咱们将军来的。 这些年王爷和万家几位大人苦心经营,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心,咱们将军也素来谦逊小心,蓝敏仪怎么也怀疑不到这儿。” 严御史曾参与过当年对北狄奸细的调查,结果触目惊心,蓝家和平西军根本就是被一省的奸细官员团团包围了,结局能不惨吗? 做为当年家破人亡的幸存者,严御史坚信蓝敏仪如今的表现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无论如何,王爷的吩咐都是要办的。”王明的眼中有些无奈,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那位王爷可不是表面上那般和善。 (备注:之前有读者评论说郡主的丈夫称“仪宾”,没有“郡马”这个说法。其实历史上各朝代的称谓是不同的。 宋代称郡主丈夫为郡马,县主丈夫为县马。到明朝时,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这些宗室女的丈夫才被统称为仪宾。 这种统一的称呼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们身份地位的下降,这与本文的设定不符,故而文中会有郡马、县马的出现。) 第196章 上钩 蓝敏仪带着五千骑兵奔赴西境战场,再有三天的时间就该进入伊犁境内了。 傍晚,距离大军三十里左右的一处树林里,一支商队有些疲惫的停驻歇脚儿。 商队里有几十辆马车,走过的路面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看起来货物不少,商队中的三四百年轻护卫就显得特别合理了。 商队点起了篝火,最中心的火堆旁,只围了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其中一个人三十来岁,面貌忠厚、眼神却透着精明狠厉,十分不满地抱怨道:“你们的人到底行不行? 几百号人跑了几千里,他却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传不过来,连行军路线都得靠我们自己打听,远远追着跑。 眼看就要进入伊犁境内了,若再没有消息,我们可就得打道回府了。” 前伊犁巡抚闵原贞是北狄奸细,事发后伊犁省内上上下下都进行了大清洗,新上任的重要官员都是荣韶凌的心腹,别的势力想在伊犁搞事儿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以为消息这么好打探的?你们的人打探运送辎重的队伍,不也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吗? 这次领兵的是个女子,婆婆妈妈的,想得太多、太能折腾,这路线又根本不按常理来定,随心所欲,哪儿这么容易?有本事自己去打探。”一个有些冲动的年轻人说。 “这次行动是你们王爷的主意,成与不成与我可没关系,他罚也罚不到我头上。”三十来岁的男子满脸冷笑。 “这支骑兵可是要去攻打你们北狄的!”年轻人气愤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上头给我的命令只是配合你们的行动而已,你们无能我有什么办法。”三十来岁的男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说谁无能呢?!都快亡国了,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呢,你们北狄有你这种暗探首领真可悲!”年轻人炸了毛。 “嗯,在下这一片为国之心可比不得你们王爷。”三十来岁的男子嘲讽道。 他虽听主子命令与英亲王接触、合作,却向来看不上英亲王,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人品。 皇帝的亲皇叔、堂堂亲王,居然勾结外敌,手下人还好意思谈家国之心呢,可笑!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争吵的话题中心人物,王明,终于得到了情报。 这些天,他各种套近乎也没从蓝忆丰的护卫口中套出情报,行军途中又没有酒,也无法来个酒后吐真言。 直到今天,蓝忆丰的两个护卫悄悄聊天时不慎说漏了嘴,恰好被他无意中听见了。 “哎?你说下次停靠时有没有机会尝尝传说中的炸羊尾?”嘴馋的护卫甲说道。 “一个羊尾还传说呢?”护卫乙撇撇嘴道。 “咱头儿从前吃过,据他说特别好吃,十来年了还念念不忘呢,这得多好吃啊?我只要一想就抓心挠肝的。”护卫甲说道。 “德行儿!馋死你得了!”护卫乙满脸的无语。 “馋点儿怎么了?吃喝嫖赌我就占了一样儿吃,还不让我尽兴啊?”护卫甲振振有词。 “让,有什么不让的,反正又不吃我的。你就盼着吧,看那驿官会不会想到讨好咱们这小护卫!”护卫乙斜眼看他。 “得,没戏,轮不到咱们。”护卫甲垂头丧气的。 两个护卫说完就走了,王明却记住了关键词,“炸羊尾、驿官”。炸羊尾是夏门县的名吃,再算算现有的粮草和路程,看来下一处停靠点就该是夏门县的驿站了。 “驿站……”王明嘴里嘟囔着,“这可不是好做手脚的地方,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有些自嘲的摇摇头。 王明属于误上贼船的,娶了万家的姑娘,孩子都生了俩个了,才知道英亲王和万家的谋算。 他想举报英亲王却没有实际证据,可自己冒领军功、贪污军饷的证据一抓一大把,想抽身已经抽不出来了,只能别别扭扭、满腹牢骚的给英亲王办差。 他写了一张纸条,仔细地封在一截小竹筒里,交给心腹,“待晚上郡主放信鸽传信时,将咱们的鸽子一起放了。” 说到这些鸽子,王明也是想流一把辛酸泪的。 在尚未离京时,蓝敏仪就制定了十分严格的安全制度,每日上到蓝敏仪、下到普通士兵,都要点卯。 夜间值勤的岗哨是正常情况下的两倍,且有蓝家人不时查哨,想要悄悄离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了传递消息,王明只好命心腹想办法偷偷带了十几只鸽子,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带着,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他也不想带这么多,可是没办法,因为飞鸽传书并不神奇,所有的鸽子都只能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他们的巢穴所在。 王明若想联络某个英王府的联络点,就要带着相应联络点的鸽子,特别麻烦,还都没派上用场,白白浪费了。 晚上,赶在中军大帐放出鸽子的时候,王明的心腹也悄悄放出了一只鸽子,眼见鸽子飞上天空,不见了踪影,他才离开。 可他不知道,这鸽子飞出去不久,就被一只石子打伤了胸口,一扇动翅膀就会疼痛,鸽子的飞行速度受到了严重影响,地上一个黑衣人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里,蓝敏仪还没休息,饵放出去了,她总得知道结果。 不多时,一身夜行衣的暗卫青影闪了进来,“郡主,王明上钩了,青遥已经追着鸽子过去了,肯定能找到他的联络点。” “那就好,这次一定要让他们鸡犬不留。”蓝敏仪道:“只是可惜了那些死去的鸽子了,那一只就是一个联络点啊,若它们活着,这一路的联络点都能给端了。” 为了尽量减少暴露的风险,每错过一个联络点,王明都会将相应的鸽子处理掉。 这让得到消息的蓝敏仪扼腕:这个败家子儿!训练一只信鸽多不容易啊! 青影退下后,蓝敏仪还在惋惜那些鸽子,听心如今可难得看到她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好笑道:“家主,端了这处联络点,还怕牵不出一串儿啊!奴婢伺候您早点儿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第197章 风平浪静? 第三天,蓝敏仪带领的骑兵果然到了夏门县的驿站,王明心中有些许的激动,煎熬了这么多天,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吗? 驿站可容不下这么多人,大军在驿站周围安营,只有各位将军被驿官接进了驿站,王明给留在外面的心腹悄悄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跟着进入了驿站。 一进入驿站,王明的眼睛就不动声色的张望着,却始终没有找到有意与他接头的人,而且驿站内的一切都显得特别正常。 王明仔细观察着驿官,怎么看怎么是个正常的驿官,根本不像是冒名顶替的,不由心下惊疑。 驿官给众人准备了饭菜,吃饭时,王明不死心的悄悄观察着负责上菜的驿馆中人,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个暗示的眼神儿。 与驿官简单客套了两句,蓝敏仪就率先拿起筷子夹了菜,众人立刻就跟得了命令一般狼吞虎咽起来,都是豪爽的习武之人,就算当着郡主的面也文雅不起来。 这样一来,因怕饭中有毒而不敢动筷子的王明就显得特别显眼儿,蓝敏仪慢悠悠地吃着饭,看着他犹疑纠结的模样儿就当看戏了。 “王将军,难得吃顿热乎的,你怎么不吃啊?”坐在王明身边儿的蓝忆丰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问道。 “中午吃的是干饼,吃的急了些,又喝了点儿凉水,有些不舒服,没胃口。”王明不好意思地笑道,反正这菜他是不敢吃的。 没有人跟他接头儿有两种情况:一是行动出了问题取消了;二是英亲王的人成功偷梁换柱了,但是决定除掉他灭口。 英亲王的心恨手辣王明可是领教过的,他惜命,不敢冒险,他跟着英亲王就是为了多活两天的。 “王将军,这一路上鞍马劳顿、风餐露宿的,身体不适可不能忍着。”蓝敏仪可是个特别关心下属的上官,“听心,一会儿让李太医给王将军瞧瞧,你再熬点儿好消化的粥给王将军送去。” “末将多谢郡主关心,末将惭愧,只是一点儿小毛病,实在不必劳烦李太医了,更不敢劳动您身边的听心姑娘,真是折煞末将了。”王明急忙拒绝道。 “嗤。”蓝忆丰手下另一位将官周朗嘲笑道,“文绉绉的,这个酸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体弱多病的酸秀才呢!” 周朗十分不客气地挤兑道,若是搁往常,他一准儿得嘲笑王明是个身娇体弱的娘们儿,不过在蓝敏仪面前,他小心的换了个词儿。 周朗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那身板儿往那儿一站一点儿不像个轻骑兵,倒像个铁塔似的重骑兵,不过这人有着与体型不符的灵活,就是他的战马比较受累。 周朗与王明争了十几年,谁也不服谁,在周朗眼看就要落败之时,蓝忆丰从天而降,坐了骑兵营将军的位置。 校场上败给蓝忆丰后,周朗就服了,更何况这不比王明上位痛快多了,自此后,周朗一门心思追随蓝忆丰,只是一见到王明就想怼两句。 “周将军玩笑了,这人吃五谷杂粮,难得不生病。”王明咬牙说道,脸色涨红,被气的!本来就心烦意乱呢,这人还来添堵。 “王将军说的没错,只是讳疾忌医也不好,还是让李太医给瞧瞧吧,也免得耽误王将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蓝敏仪道。 蓝敏仪脸上的表情很和气,在满是粗心大意男子的军营中,可难得见到这么和善的上官,只是王明总觉得不对劲儿,尤其是她说建功立业时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让他感到后背发凉。 蓝笛不言不语的吃着饭,看着王明心惊胆颤的样子在心中冷笑: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了吧?怕了吧?倒看看你后面会如何做。 众人七嘴八舌的将话题带跑了,同时一阵风卷残云,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饭桌上的菜就去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也不是多好的菜,四大盆炖菜,三素一荤,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士兵呢,不好太特殊了。 倒是后面一间小屋里,之前讨论炸羊尾的两个护卫有四盘精致的小炒,以及十分醒目的一大盘炸羊尾。 这是蓝忆丰私人出钱请驿站的人置办的,按护卫甲的要求给的奖励,虽然那些话是故意做戏给王明知道的,但他极爱口腹之欲却是真的。 王明强忍饿意看其他人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的,更可气的是有俩混蛋吃饭还吧唧嘴,几样炖菜而吃,表现的和吃了山珍海味似的。 吃完了饭,各回各的房间,早点儿休息。 王明面上镇定,实则火急火燎的回了房,将心腹找来问情况。 心腹同样也没有碰到接头的人,而且心腹还特意在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痕迹,他们的人好像根本就没有来驿站,送来的粮草也没问题。 “王保,你说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呢?是我们的信鸽在路上出了问题没有送到,亦或者联络点那边没能及时准备行动,还是我们已经暴露,被人将计就计了?”王明眼神有些发直地盯着蜡烛的火苗。 “将军多虑了,依郡主那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能这么忍耐吗?”王保宽慰道。 “怎么不能?她又不傻,身边还有许多帮手。”王明并没有乐观起来,“我总觉得她眼神不对。” “将军,如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再次联络,有了消息自然一切也就清楚了。” 第198章 抵达西境 王明想要再次联络英亲王的人,可惜徒劳无功,他的人根本无法将消息传出去,还因违反军纪被抓了两个。 想来也是,若这么容易就能联络上,他当初又何必冒险带这许多鸽子。 军队在王明的提心吊胆中进入了伊犁境内,然后在一处驿站中,王明和他的心腹就被抓了。 之前留着王明是为了稳住英亲王,也为了顺便得点儿情报,如今到了伊犁,就没必要再留着王明了。 三天后,军队经过了一个树林,蓝敏仪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发生了转变,脸板的死死的,眼神暗沉,手紧紧地攥住马缰绳。 当年蓝敏怀就死在这片树林里,再往前走就是寒石城了,这两处地方于蓝敏仪而言,无疑是噩梦。 这次出行,蓝星是唯一一个知道当年全部真相的人,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绪,见她还算冷静,并没有情绪失控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军队来到了寒石城外,蓝敏仪看着那城墙上斗大的寒石城三字,深吸一口气,带队进入了城内。 大军只是穿城而过,并不会在此地停留,她们今天傍晚就要抵达兰谷关。 蓝敏仪命蓝忆丰带人前行,自己则绕过两条街去了这里的平西王府,这几年,朝廷并没有设过平西将军,所以这王府也没有改换门庭,依然是蓝家的。 失去主人的王府有些黯淡,大门紧闭,蓝敏仪没想进去,甚至都没有下马,只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她想让这王府重现昔日荣光,却又害怕面对,她在这儿只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却接到了父王、母妃和二哥的死讯。 大军赶在傍晚时进入了兰谷关内,如今的兰谷关早已不复当年的繁华,也没有了大战时的惨烈,有的只有萧条和沉寂。 荣韶凌得知瘟疫的真相后,左思右想之下,仍然决定让兰谷关维持着死城、瘟疫之城的名声,让所有势力对此地敬而远之。 相比一座繁荣的边城,军队元气大伤的宣朝更需要一座不需人力、物力来维持的坚固防线。 直到今年年初,荣韶凌才命白舒哲带人悄悄清空了城中的累累白骨,为进攻北狄做准备。 只是这城虽然清出来了,也没有人入住,这里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不祥之地。 为防止士兵心中害怕而导致军心不稳,之前白舒哲将大营安在了兰谷关外,如今蓝敏仪他们也不会在此停驻,士兵们穿城而过时都有一种惶急之感。 穿过兰谷关又向西走了十里左右,就有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迎了上来,是严诚议和肖雨扬带人来迎接了。 两支队伍碰了面,借着火把的火焰,严诚议和肖雨扬首先看到的就是迎风飘扬的蓝氏军旗,这两人可是蓝晏清的死忠。 虽然天色已晚看不真切,可也让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发热,西境这里总算再次见到这面旗子了。 “末将参见郡主!”两人带着手下士兵单膝跪地行礼。 蓝敏仪虽为此次出征的副将,但她本身没有正式官职,所以军中也只称呼她为郡主,而不是蓝将军。 “众位将士免礼。”蓝敏仪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亲手将两人扶起,“两位叔叔快请起,辛苦你们前来迎接了。” “不辛苦,不辛苦,自从听说你要来,我们就盼着呢。”肖雨扬爽朗的大笑,几年不见,肖雨扬脸上多了些岁月的风霜,可这脾气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是啊,今天来接你的名额还是打出来的呢,要不是你两位叔叔武艺好,还真没这个机会。”平常还算稳重的严诚议今天也有些激动。 后边蓝星等人也迎上来见礼、说话,一番交谈过后,众人相携着进入营地。 这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营地,白舒哲带领的大军主力此时已进入北狄境内,攻占了昌禾城,并在那里安营扎寨了。 营地里的帐篷和饭菜早已备好,士兵们自有人指引去用饭、休息。 蓝敏仪等人倒不急着用饭,叙旧过后就问起了如今的战况。这一路上蓝敏仪接收情报只通过驿站和信使,难免信息有些滞后。 自将北狄内乱的情报送往京城,白舒哲就整顿军队开始备战,等到京城发兵的圣旨传来,四月末,白舒哲直接带队出了兰谷关。 进入北狄境内并没有遇到太多阻碍,之前驻守在两国边境处的北狄军队,主力奉命北上勤王救驾,只留下了些老弱病残。 一个照面的功夫,这些人就被消灭干净了,连情报都没送出去,宣朝军队趁胜奔袭昌禾城。 昌禾城不大,城中只有两万守城军,北狄人也没想到向来闭关自守的宣朝军队会突然兵临城下,军需准备不足,不到四天时间就被破城而入。 初战告捷,但宣朝军队后续的步伐就慢了下来,下座城池是莫勒城。 莫勒是北狄的军事重镇,依山而建,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城中尚有五万守军。 在接到昌禾的求援后,莫勒守将没有派兵支援,却做好了守城的准备,现在的莫勒基本上是固若金汤。 白舒哲并没有直接进攻之意,他在等着北狄国内局势的变化,不过他也没让莫勒守军闲着,而是采取了萧山之前的策略,不时派小队人马骚扰一下。 第199章 请战 蓝敏仪带着五千骑兵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西境,与大军主力会师,见到了主将白舒哲。 白舒哲看着这个手执银枪、莫名有些威风的少女心生感慨:老友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只是可惜这丫头没看上自家傻小子。 有白舒哲的支持、蓝晏清旧下属的维护、蓝家的名声还在,再加上蓝敏仪本身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所以她这个副主将算是当的顺风顺水。 如今战况正处于胶着阶段,除了派小股部队前去骚扰外并无其他战事,每日也不过是练兵和讨论完善作战策略。 蓝敏仪对此并不满足,她来是打算上战场杀敌的,而不是坐在中军大帐当谋士的。 她一个女子,有朝一日若想成为真正的主将,就得让那些男子们看到她上战场的本事,让他们真正信服她。 蓝家人的身份会带给她善意和优待,却无法让她直接实现野心,她要的东西,还得她自己打下来才行。 再说了,白舒哲带大军在此是预备攻城的,而她带骑兵来是为了练兵,打攻城战骑兵实在是没有什么优势。 所以蓝敏仪苦思了几天,又再次翻看了这几年蓝平搜集到的关于这片土地的情报,以及慕雅的来信,同蓝笛等人谋划了一番,最终决定要率领骑兵向北杀入草原。 北狄是半游牧国家,除了少数城池外,还有更多游离在外的中小型部族。 荣韶凌的作战命令是拿下昌禾、莫勒、保疏三城,但是西萨山脉与兰苍山脉之间还有大片的土地。 这是一条南北向的狭长地带,有戈壁也有草原,北部稍宽,是一片草原,草原上就有逐草而居的七八个部族。 这些部族在某种意义上和北胡有些像,他们在闲暇时常会通过兰苍山脉中各个狭小通道进入宣朝境内,劫掠边关的村庄。 虽然他们入境的规模不大,但是却神出鬼没的,又凶狠残忍,让军队很是头疼。 “你要亲自带兵进入草原?不行!殿下的旨意只是夺取南边这三座城池,不包括北部草原。”白舒哲很是干脆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可是,将军,若不占据北部草原,我朝与北狄之间的防线并不完整,北狄人仍可通过草原南下夺回这三座城池。”虽被一口拒绝了,但蓝敏仪仍不急不躁地说着自己的理由。 “郡主,那些该是攻下这三座城之后再考虑的事,如今贸然进入草原,若是被北狄军队切断了后路,可就不妙了。”莫宇辉同样不赞成此事。 “哪来的北狄军队啊?草原上那几个部族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多人,还包括老幼妇孺,且这些部族之间并不团结,就算勉强集结起来也难以齐心协心。 北狄朝廷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派兵来救援,这片区域的正规军只剩下了莫勒和保疏城的守军。 莫勒城守将一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避战性子,之前不肯支援昌禾,如今我大军兵临城下,他更不可能派兵向北支援。 保疏城守将虽是个好战的性子,可也不是冲动无脑之人,他城中只有两万人,他未必会冒险出城。 莫勒城现在是围而不攻,实在无需十五万大军停驻于此,完全可以分出五万人悄悄迁移到两城之间的喀纳河源头附近。 若保疏守军真的出城追杀我,那我就带着他们深入草原,这五万人可趁机攻城,保疏城墙不比莫勒城墙坚固,未必不能攻破。 就算一时无法破城,但这出了城的守军也无法回城了,只能被消灭在城外,总之我们不吃亏。”蓝敏仪走到舆图前,一边比划着一边讲述自己的计划。 几位将军仔细看着这几处的地形,蓝敏仪所说的倒不是不能实现,而且对于他们来讲,确实不吃亏,无论北狄人如得选择,都得被他们消灭一部分,大军在这儿闲着也是空耗粮草,倒不如动一动。 几人讨论了一番,最终达成了共识,在蓝敏仪期盼的眼神中,白舒哲开口道:“此计可行,就这么办了。” 蓝敏仪刚要开心,就听白舒哲接着说道:“不过郡主不能去,此事还是要一个身经百战之人才好,蓝中蓝将军最为合适。” “可身经百战之人也是从他人生第一场战斗开始的。”蓝敏仪不太服气,“父王命我率北大营的骑兵至此,就是为了练兵,他们需要练,我也需要。 这五千骑兵一起出动声势浩大,不方便隐匿行踪,完全可以兵分两路,我和蓝将军各领一路,从东西方向各自进攻,必要的时候可以互为支援,还可扰乱敌人视线。” “郡主所言分兵之事倒也合理,只是莫说分两路,便是分个三路、四路,这军中也不缺领兵将领,我老严就可以带一路。 郡主,你虽熟读兵法,但毕竟从未亲临战场指挥,欠缺经验,太子殿下将京中的精锐骑兵都派了过来,练兵一事事关重大,还是由老将带领为好。”严诚议道。 “我可以带一路!我虽未指挥过战斗,但我身边同样有上过战场的老将为我把关,自然不会让我犯致命错误。 而我也并不是骄狂自大之人,自会虚心听取意见。”蓝敏仪坚持道,想了几天的主意,却不能亲自去,那得多憋屈! “不行!这不但是战术指挥的问题,还有安全的问题。你说的没错,身经百战的将领也都是从指挥第一战开始的。 但是你问问这些将军,他们谁的第一战就是带着几千人深入敌后的?这其中的凶险你真的知道吗?”白舒哲板着脸问道。 这帐中一大半人都严肃的看着蓝敏仪,让蓝敏仪上战场他们能接受并支持,但做这么危险的事就不行了,他们不想死后无颜面对王爷。 蓝敏仪想了这么多天,早和蓝笛他们将一切考虑清楚了:“除了北狄人本身外,最大的凶险无非是草原上陌生的地形和气候,以及长途奔袭导致的粮草短缺、后继无力。 但除了这份详细的舆图外,我手下还有熟悉地形的向导。至于粮草的问题,春夏之交的草原上物产丰富,饿不死人,更何况还有北狄部落呢,对轻骑兵来讲,以战养战才是最快捷有效的作战方式。” 白舒哲看向站在蓝敏仪身后的蓝星,“你觉得郡主可以带兵深入吗?” 蓝星虽一直干的是亲兵统领的活,可他也是领兵上过战场的,而且他绝对比在场其他人更了解蓝敏仪,也更在乎她的安全。 “回白将军,末将认为郡主完全可以胜任,王爷曾说过,雏鹰总要自己飞上蓝天,才有机会成为翱翔天际的雄鹰。”蓝星语气坚定的回道。 “好,那就将这五千骑兵兵分三路,郡主,你带一千骑兵,其余两路各两千人,由蓝中和严诚议率领,兵分三路,深入草原。”白舒哲一锤定音。 之所以给蓝敏仪一千人,是怕她经验有限、能力不足,统领不了太多人,毕竟这是作战,而不是单纯的行军。 更何况,她自己还有五百亲兵呢,这五百人可是比北大营更强悍的存在。 第200章 矛盾 北部草原上正是水草丰茂的时节,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地上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夹杂着白色、粉色、紫色的花朵,是宣朝内地难得一见的辽阔美景。 在一处清澈静谧的小河边,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正在休整,下游的地方,有些野驴和黄羊正在喝水,这些人并没有狩猎之意,这些动物也不害怕,难得有些和谐。 蓝敏仪带着人来到草原上已有七天了,今天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一个近两千人的部族被消灭。 蓝敏仪坐在河边不远处的石头上,拿着一块干饼和牛肉干啃着,看起来这食物有些粗糙,蓝敏仪嚼得比较费力,不时就要喝口水。 草原上的太阳和风土不太养人,不过几天功夫,蓝敏仪细嫩的脸蛋儿就粗糙了许多,颜色也变成了小麦色,再配上盔甲上残存的血迹,真是一点儿京中贵女的优雅尊贵都没有了。 她身上的盔甲虽不是重甲,可一连穿了几天了,以蓝敏仪的身板难免感到疲惫,不过她却并不见半点儿颓废,眼神儿亮的很。 同样一身盔甲的蓝笛走过来,不太讲究的一屁股坐在对面的石头上,递给她一把野果子,“郡主,白世子还有些别扭,看样子受到的打击不小,你真不去劝劝,解释解释?” 蓝敏仪捏起一颗红彤彤的小浆果塞进嘴里,上下牙齿一咬,只感觉一股酸水涌出,她的表情瞬间空白了一瞬。 不过她也没有吐出来,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草原上不比京城,这好歹是样果子。 压下了嘴里的酸涩,她才说道:“劝什么?一个将军心慈手软,这也不是靠劝说就能解决的,只有他自己亲身经历过残酷才会改变。 解释什么?我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需要解释,再说了,趁早儿让他知道我的脾气最好,省得总想些有的没的。” 蓝敏仪抵达营地时,恰好白亦凯被派出去接应粮草了,至于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也只有白舒哲知道。 在蓝敏仪将要率兵入草原的前一天,白亦凯回来了,得知情况后坚决要跟蓝敏仪一起。 不知白舒哲怎么想的,犹豫一夜后居然同意了,蓝敏仪只能带上了这个一见自己眼神儿就变软的少年。 “白世子明显对你情根深重,他本人长相好、人品正、能力强、家世好,两家又知根知底,这无疑是个完美的郡马人选。 而且看他素日来的表现,日后你肯定能将他拿捏的死死的,决不会吃亏受委屈。”蓝笛脸上带了一丝调侃的笑意。 “到别人的事上就成大明白了?你自己的事儿还一塌糊涂呢,就敢指导我了?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了。”蓝敏仪凉凉地抢白道。 “我什么事儿一塌糊涂了?”蓝笛有些摸不着头脑。 闻言,旁边的听心冷哼一声,赌气地说道:“郡主,奴婢吃完了,再去给您找些野果子带上吧?” “不必,你去那边歇歇儿吧。”蓝敏仪知道她的心思,直接让她躲去一边儿。 “听心姑娘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蓝笛难得对姑娘细心了一次。 “在一个傻子身边转了一年多了,三天两头的献殷勤,那傻子都没反应过来,能不生气吗?”蓝敏仪没好气儿地说道。 “郡主说的那傻子不会是属下吧?”迟钝的蓝笛总算反应过来了。 “哟,傻子开窍儿了?你也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儿没办明白之前,别随便指教他人,容易误人子弟。”蓝敏仪拿斜眼儿看他。 蓝笛离开后,蓝敏仪转头看见河边,白亦凯正盯着河水发愣,旁边蓝星在劝说着,不过很显然,白亦凯没听进去。 想起今天两人的争吵,蓝敏仪就叹了口气。 慕雅给蓝敏仪的信中,曾郑重其事地劝过蓝敏仪战场上不要对北狄人手软,凡是拿起武器反抗的一肆不要放过,哪怕他们是四五岁的小孩儿,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亦或是柔弱可怜的孕妇。 若是对宣朝人,蓝敏仪铁定做不到如此冷心冷血,但对于她痛恨的北狄人,尤其是曾经潜入宣朝烧杀抢掠的北狄人,蓝敏仪接受慕雅的建议根本丝毫心理负担都没有。 三天前,他们遭遇了第一个部族,这部族尚武,男女老少皆有些身手,奋起反抗,自然是死伤惨重。 对于没有反抗的老幼妇孺,蓝敏仪也并没有赶尽杀绝,甚至于除了马匹之外都没有搜刮其他战利品,只劝他们若不想投降宣朝,就趁早启程回北狄腹地。 在蓝敏仪她们将要离开时,一个孕妇突然颤巍巍地走过来,声称有大事要对蓝敏仪说,想借此换回一匹马给自己的父亲。 蓝敏仪命人放她来到自己身边,那孕妇看起来很柔弱,众人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所以当那孕妇爆起发难时,反而是蓝敏仪反应最快,一枪刺中了她的心脏,当时就在她身边的白亦凯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蓝敏仪如此心狠手辣,明明可以留那孕妇一命的。 从小被教导宽待老幼妇孺的白亦凯有些不能接受心上人的凶残,两人争执了一番,各不相让。 第201章 受伤 虽然说着不去劝白亦凯,蓝敏仪还是找机会同他谈了谈,不过两人再次吵了起来。 白舒哲本身是打算走文官路子的,家遭突变,为振兴家业才弃文从武。 半路出家,这有些观念就跟不上,又亲眼见证了好友一家的惨烈,所以对子嗣的教养上就不够狠,保护的有些过。 白亦凯在繁荣安宁的京城长大,在跟蓝敏仪去北境前从未去过战场,而这两次宣朝均处于优势地位,所以他没有见过真正残酷的战场。 与直面过尸山血海,见过亲人战死躯体,知道许多残忍真相的蓝敏仪相比,白亦凯无法挣脱仁义道德的约束。 “你觉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行善积德、普渡众生的吗?我们是来复仇的!为这些年惨死在北狄人手中的大宣军民复仇的! 对于北狄人来讲,我们是侵略者。你以为你对他们和善一些,他们就会感激你从而放弃抵抗吗? 不可能!谁敢入我国门、杀我百姓,我就是拼上同归于尽也不会向敌人卑躬屈膝! 别小瞧你眼中那些需要保护的弱者,弱者有了坚定的信念,他就是强者! 北狄人普遍尚武,民风剽悍,我之所以放过老幼妇孺,那是因为我还有些人性,不会像北狄人一样进村就要杀个鸡犬不留。 但对于敢于拿起武器拼命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们看起来有多么柔弱,只要他们在我面前有了反抗之心,我就不可能放过! 我不想因一时的心软而造成严重后果,对我而言,自己人的安全可比他们重要多了! 白叔叔将你保护的太好了,多在边境上待一段时间,你会明白我的!”说完后,蓝敏仪也懒得再和他争辩,转身就走,白耽误功夫,有这时间多歇会儿好不好! 负气离开的蓝敏仪也没想到,让白亦凯尝到教训的机会来的这么快。 这次三支队伍杀入敌后草原是分配了任务的,分给蓝敏仪的是三个最弱小的部族,如今只差最后一个,就可完成任务回营了。 之前的两个部族,他们都是趁对方没有防备攻入的,但这个部族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宣朝人进入草原的事,有了防备。 宣朝军队刚刚靠近他们营地五里之外,就受到了阻击,这支骑兵大约有六百人,手持北狄人标志性的弯刀,喊着号子飞驰而来。 已经经历过两次战斗的士兵们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手忙脚乱,在各自校尉的指挥下冷静应战。 在郡主一个小姑娘都杀入敌阵的情况下,这帮大老爷们谁好意思退缩啊,况且这一个个北狄人都是军功啊! 北狄人虽强悍,但面对两倍于他们的宣朝精兵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半个时辰,这些北狄骑兵就死伤殆尽,仅剩的几十人仓皇逃回部族,蓝敏仪带人紧紧跟在后面。 北狄人用盾牌组成的防线并不坚固,宣朝人很轻易就冲入了部族内部。 同之前毫无准备的两个部族不同,这支部族几乎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老人、女人、孩子都拿着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看起来很有几分悲壮。 蓝敏仪虽然嘴上说的冷血,可见到这般情景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 等到将所有的反抗势力消灭,这部族中只剩下了老弱不堪的老人,以及路都走不稳的孩童。 蓝敏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强迫自己想起宣朝边境上被劫掠、被屠杀村庄的惨状,不让自己生出一丝一毫的心软。 这时一个亲兵跑来汇报:“家主,白世子受伤了,被一个北狄小崽子划伤了脖子!军医说很危险!” “什么?快带我过去!”蓝敏仪一惊,着急的跟着亲兵跑了过去。人的脖子是很脆弱的,轻轻一划可能命就没了。 蓝敏仪跑过去时,周边已经围满了人,见到郡主过来,急忙让开了一条路。 蓝敏仪打眼一看,就看到了白亦凯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有些神志不清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军医正在细细的给他缝合伤口,蓝敏仪看了看军医的神情稍稍放下心来,看样子于军医有把握。 早在几百年前就有缝合伤口促进伤口愈合的技术了,不过正统的医学不重视此道,只应用在军营这种刀剑伤较多的地方。 缝合伤口要求医者心灵手巧且心性坚韧冷静,精通者少,这军医叫于磊,是蓝家培养出的最好的军医。 他一直在蓝天手下的军营中,这次蓝敏仪出战,蓝天特意给送过来的,也只有他敢缝合脖子上的伤口了。 蓝敏仪悄声问旁边的蓝星,“星叔,白世子是怎么受伤的?”白亦凯武艺不错,按说这部族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提起这个,蓝星脸上有些无奈。 原来在战斗过程中,白亦凯看到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哭泣,来来往往的人在她周围混战,谁也顾不上她,随时有被踩踏的危险。 白亦凯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去俯身将她拉到了马上,就这一时的善心差点儿让他送了命。 白亦凯本想先将女孩送出战圈,却被一个北狄人缠住,在白亦凯专心应战的时候,身前的小女孩动了,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划向白亦凯的脖子。 幸亏旁边的蓝笛发现的早,及时将那女孩拍下了马,中止了她的行动,否则白亦凯的命当时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蓝敏仪听完除了叹息,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家主,”于军医给白亦凯处理完伤口,走过来行了个礼说道,“白世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但仍有危险,不宜挪动。 属下的建议是先找个地方安营休整两天,若这两天白世子没有发高烧或者伤口腐化的情况,这命就算是保住了。不过白世子失血过多,只怕得多休养一段时日了。” 蓝敏仪想了想说道:“北狄军队没有出城的意思,这草原上已然没有太多危险,况且今天的伤员不少,我们先找个地方安营吧。星叔,你看呢?” “可以,先让伤员休息一下也好,我们去南边的落月坡安营,严将军就在五十里之外,想来他也该返回了,应该会经过那里,到时候兵和一处会更安全些。”蓝星回道。 “好,就这么办。” 第202章 弘嘉帝驾崩 蓝敏仪等三支队伍进入草原,莫勒、保疏两城的守城军并没有选择出城迎战,对本国民众的遭遇选择了袖手旁观。 守城军不出城,白舒哲也暂时采用之前的骚扰策略,没有强行攻城。 白舒哲等人等了半个多月,没有等到外出的骑兵返回,却等来了京中的圣旨。 弘嘉三十年六月初三,弘嘉帝驾崩了,太子殿下奉大行皇帝遗诏,已在灵前即位。 不过灵前即位的荣韶凌还不算正式皇帝,得举行过登基大典后才可。 大行皇帝留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无需守孝二十七个月,以日易月,守孝期二十七天即可,出孝后早日举行登基大典。 此外,弘嘉帝还免了全国百姓服丧,就连需要服丧一月的官员、勋贵都变成了服丧三日,以免影响朝廷的运行。 弘嘉帝难得死后做了件好事。 白舒哲按照军中规矩,命大军在左胳膊上系上了白布条,早晚率领营中众将面朝京城的方向举哀行礼,连续三天。 又半个月,外出的三支队伍一同返回了大营,北部草原上的北狄部落已被清空了,剩余的老幼妇孺已向北狄腹地转移。 北大营的五千人还剩下三千七百多人,蓝敏仪的五百亲兵还剩了四百二十多人,这已是十分不错的战果了。 这些人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为大行皇帝服丧,服丧三日不是从皇帝驾崩算起,而是从官员接到遗诏之日算起。 众人闻讯脸上都是强装起来的悲伤,内心却有些雀跃,太子殿下终于可以登基了。 蓝敏仪心中更是庆幸,这个时间选的好啊!她若是在京中,做为干孙女少不得要守灵哭灵,否则那些御史言官就要参奏她不孝。 如今她在军中,按照宣朝规矩,战时武将不得奔丧,何况她只是个干孙女,只要京中不专门来圣旨,她就不必回京守灵,而荣韶凌肯定不会下圣旨让她回京。 蓝敏仪等人进入了战后休整阶段,顺便为大行皇帝服丧。 不止蓝敏仪庆幸,白舒哲也很庆幸,他的长子虽然重伤,但好在命保住了。 营中暂时进入了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蓝敏仪只休息了一日就再次精神起来,她是个闲不住的。 除了每日晨昏举哀行礼外,她就同蓝笛等人开始研究攻城战,对着地图和情报找莫勒、保疏城防的薄弱点。 同蓝敏仪的活力满满不同,白亦凯最近十分消沉,有身体上的虚弱,也有心中的郁结。 白亦凯受伤的经过以及他与蓝敏仪的争执,白舒哲都已经知晓了,并且十分后悔。 他少年丧父,失去了父亲的保护后,吃过许多苦,所以他对孩子们保护太过。 该让孩子们早点儿来边境见见世间的残酷,那样长子就不会如此心慈手软了。 这天晚上不该白舒哲当值,他巡查了岗哨后就来见儿子,却见儿子手里拿了本兵书,正凑在蜡烛前看着,只是看那模样,分明已经神游天外了。 “怎么?命都差点儿丢了还没想明白呢?你若真的过不了这关就去给我考科举,做文官。”白舒哲径直坐在了儿子的对面,一把抽出了他手中的书丢在一旁。 “父亲,儿子想明白了,无论多么可怜,敌人就是敌人,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白亦凯苦笑道,“只是儿子这么大了,亲身体会过,差点儿死了才明白的道理,敏仪却早就明白了。 明明年幼时她最是心软善良,当年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杀伐果断的模样?”白亦凯眼中满是心疼。 白舒哲看到白亦凯这模样就头疼,荣韶凌已明确说了这门婚事成不了,白舒哲虽遗憾也认了,也不希望儿子再纠结于没有结果的事。 他和荣韶凌的看法一致:蓝敏仪这样性格的女子,若非自愿为一个男人停驻,否则那人便是倾尽一生也无法征服她。 在京城时,白舒哲苦口婆心的劝儿子,甚至吵了一架都没让白亦凯彻底放弃,他坚决不肯娶妻。 不过好在白亦凯有些傲气,做不来死缠烂打的戏码,甚至于不肯娶妻用的都是“无甚功业,何以成家”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白舒哲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无非想的是几年后蓝敏仪长大了,而他自己也有了一番功绩,再求一次罢了。 白舒哲也没拆穿,同意了白亦凯来军营,毕竟他心有不甘,这时候强逼他成婚也不过是造就一对怨侣罢了。 如今看儿子这样子,也难怪敏仪看不上他,“经历了什么?你说她经历了什么?当年你祖父去世,十五岁的我就感觉天都塌了。 而她十岁那年,父母兄长接连死在北狄人手上,背负深仇大恨,她怎能不恨北狄人?她的心软善良怎会用到仇人身上?你居然还因此事与她争执,她没揍你都是她脾气好。 她当年身处危城,不能有丝毫退却之意,还要忍住恐惧登上城墙激励士气,这是许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可她做到了。 她自有铁骨傲然于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可怜,你现在的心疼对她来讲并不需要,收收你的心思吧,你只能追在她后面跑,你们两人不合适。”白舒哲拍拍儿子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白亦凯脸上泛起苦笑,抬头看向帐篷的顶部,顺手拿起桌上的兵书盖在脸上。 第203章 打算 七月中旬,京城再次传来圣旨,新帝已于七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熙宁,明年就是熙宁元年了。 荣韶凌登基,自然其他人也跟着挪了一步,先是新帝一家子,皇后成了太后,金绾成了皇后,荣晟泽成了皇子,宣和郡主成了宣和公主。 再就是荣韶凌的兄弟们了,新帝登基总要表现一下兄友弟恭,体现一下皇家的团结和谐。 定王一心追随荣韶凌,踏实肯干,没什么说的,晋位为定亲王顺理成章。 其他四个兄弟,两个有罪被夺了爵位,两个不到封王建府的年岁,这次统一成了郡王。 老三、老四还是用了原来的封号,一来这是先皇选的,二来荣韶凌也懒得为他们费心思。 秦王还倒罢了,宸王这封号,如今怎么听怎么带着讽刺的意味。 宸是帝王的代称,襄为辅佐襄助之意,结果襄王登基称帝,宸王反倒靠施舍才得了爵位。 老五才十八岁,老六更小,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是有侍寝宫女的年岁了。 从前他们跟着父皇住还行,跟着皇兄住就不方便了,虽然他皇兄后宫也没什么人。 五皇子荣韶思被封为涵王、六皇子荣韶华被封为瑞王,在宫外建涵王府、瑞王府,日后娶王妃,倒是不必按皇子娶妃的规矩来了,要自由许多。 至于弘嘉帝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几位王爷都请旨将各自的生母或养母接回王府颐养天年。 其他人妃嫔则跟着太后迁居到寿康宫,这其中不乏二十来岁甚至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一生就这么交待了,弘嘉帝真是作孽。 京城传来的这些消息蓝敏仪现在顾不上关心,甚至接到封她为公主的圣旨她都没有特别激动,她的心思都在报仇上面了。 慕雅那边已经包围了北狄京城,只待城内的内应找到时机打开城门。 得到消息的蓝敏仪在帐中坐了一下午,亲手报仇的心思越来越强烈,虽然当年的罪魁祸首早已去世,但蓝敏仪却不甘心,她要用萧家的血来祭奠亲人。 但她是副将,白舒哲不可能允许她涉险,她无法私自带兵出营,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在蓝敏仪为此头疼的时候,她的机会来了,白舒哲下令,大营中的将领全部到中军大帐议事。 “诸位,前方传来情报,萧暮带着手下八万人马绕过了西萨山脉,打算与我们争夺这块土地的所有权。”白舒哲沉声说道。 “他们京城都被围了,他不回京救他父王跑这儿来干什么?围魏救赵啊?京城又不是咱们围的?”急性子的肖雨扬说道。 最近肖雨扬正带着人攻城,眼看胜利在望,若是萧暮过来横插一脚,他可能就要腹背受敌了。 “他估计已经放弃回援京城了,打算在此自立为王呢!”蓝敏仪心中一动。 萧暮这位默默无闻的王子,直到这次叛乱才出现在世人面前,率领着自己临时组建的杂牌军屡立战功。 可北狄王不知是糊涂了还是真的对这个儿子有解不开的心结,总之在他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对萧暮仍然没有足够的重视。 萧暮又怎肯为了这么一位父王拼上自己的一切呢? “末将认为殿下说的有道理,而且咱们这是被萧暮当成软柿子了!”莫宇辉赞同道。 可不是吗?萧暮不敢与慕雅的叛军争地盘,却敢来争宣朝的囊中之物,可见有多不将宣朝军队放在眼里了。 “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混帐!将军,末将愿率军阻击萧暮,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严诚议请战道。 “不妥。萧暮虽是远道而来,但依之前的情报看,这支军队未曾遭遇过大败,士气正盛,并非疲兵。 严将军手下都是步兵,对上萧暮这支半骑兵半步兵的军队不占优势,倒不如本宫先率骑兵去阻击搔扰一番。 大军趁此机会加大攻城力度,争取早日破城,一旦大军入了城,萧暮就再无机会了。”蓝敏仪面上一本正经的说道,心中却转着自己的小算盘。 站在她身后的蓝笛闻言心中一跳,他怎么觉得家主是打算趁此机会做点儿别的呢? 蓝中也眼含深意的看向蓝敏仪,他是当年真相的知情者,对蓝敏仪手刃北狄王室的愿望深有体会。 他想了想说道:“将军,殿下手下目前尚能参与征战的骑兵只有三千人,加上殿下的亲兵也不过三千三百多人,征战八万人实在吃力。 不如让末将再带一队骑兵,与殿下兵分两路,相互配合,共同阻击萧暮所率军队。”蓝中还是决定顺着蓝敏仪的心意,只是他得就近保护才能放心。 他觉得蓝敏仪是打算将萧暮当成萧山砍了,因为这个萧暮的经历与萧山太像了,而且他还明目张胆的鄙视宣朝军队,这能忍吗? 蓝中可不知道蓝敏仪真正的意图,日后知道的时候,差点儿腿软直接跪下。 “倒是可行,诸位将领以为如何?”白舒哲问道。 众将领都没有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蓝敏仪带着蓝星和蓝笛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命两人悄悄择选百名优秀的亲兵,明日出行时让他们带上全套的装备,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猜到了蓝敏仪的意思,打算再劝劝。 “家主,还请您三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亲去北狄京城,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若是有什么闪失,可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您如今是我大宣陛下的爱女,唯一的公主! 若慕雅包藏祸心,将您扣押,我朝军队只怕就要受制于人了。”蓝笛忧心忡忡地说道。 “家主,您的心情属下可以理解,但您实在不该亲身涉险,有蓝平在那儿,他自会确保北狄王室断子绝孙。”蓝星也劝道。 “我必须亲自去。”蓝敏仪眼中透着执拗,“况且慕雅现在根基不稳,她不敢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又怎么敢对我动手?惹怒了父皇,可没她好果子吃!” 第204章 遇袭 蓝敏仪和蓝中兵分两路,带着人轮番阻击骚拢萧暮,成功将人牵制在了草原与戈壁的交界处,将急于赶路的萧暮恨得牙痒痒。 这天半夜,皎洁的月亮挂在高空,虽然不是满月,但明亮的月光洒下来,仍然将草原照亮了,草原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柔美的月光上,平添一份宁静和祥和。 在这般静谧的夜里,这般优美的月色下,却有一场战斗马上就要开始。 蓝敏仪所带的队伍不知怎么暴露了行踪,萧暮带着一队精锐骑兵悄悄靠近了他们的临时营地,等值勤的哨兵发现时,他们距此不过三四里了。 哨兵迅速示警,士兵们从睡梦中被惊醒,颇有些手忙脚乱的起身迎战。 眼见行踪暴露,北狄人也不用为保持安静而压低速度了,三四里的路程对全力奔跑的骑兵来讲不过是转眼的工夫。 宣朝人刚拿起武器跨上战马,尚来不及组成有效的防御阵型,北狄人就已经冲进了营地。 宣朝人仓促应战,临时营地里乱成一团,刀剑碰撞声、人喊声、马嘶声,热闹极了。 北狄人此行好像并不是单纯为了报复,而是带着特殊的目的来的,大批北狄人与宣朝士兵纠缠在一起,一小队精英却在掩护下直奔营地中央,那是主将所在的地方。 不多时,宣朝士兵就落在了下风,蓝敏仪在百来名亲兵的保护下逃出了战圈,向远处逃去。 萧暮见此并不恋战,同样带人迅速脱离了战场,借着月色的照耀,追着前方的队伍疾驰而去,他亲自带人突袭,就是想要活捉宣朝公主。 蓝敏仪出战挂的自然是蓝氏军旗,但蓝家男人都死绝了这事儿,在北狄几乎是人尽皆知。 蓝家在西境镇守多年,阻挡了西域各国的入侵,名声显赫,西域各国都恨不得将蓝家生吞活剥了,可是百年时间没一个能成功。 这般强横的家族却在北狄手中几乎灭了族,无论用的是什么方法,都值得当年的老北狄王骄傲一下,将这功绩大肆宣扬一番。 萧暮从前虽默默无闻,可多少也有自己的信息来源,当他第一次见到那高高举起的蓝氏军旗时,就想到了如今有资格挂这旗的只剩下蓝敏仪了。 后来几次交锋,北狄人终于发现了这支队伍中有一个被重重保护起来的女将,十五六岁的年纪,白衣银甲,手中拿着那支蓝家几代人都用过的银枪。 萧暮听到汇报,不由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眼中透出势在必得,“传令下去,派人探明这公主的位置,本王子要亲自将她抓回来。” 他半路起家,根基浅薄,资源短缺,这宣朝公主送上门来,是给他送资源了吧。 “王子,抓她做什么,您看上她了?”一个草莽出身的将军问道。 “若这公主长得好娶了她也不是不行。”萧暮脸上的表情让人恶心,“不过她的价值在于可以用来威胁宣朝,有她在手,白舒哲就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于粮食、城池他们也得拱手相让。” “王子,宣朝的公主可不值钱,史书上连个名字都留不下,不过是送人交易的物件罢了。 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更何况这还是个假公主呢?”一个从前是地方官员的将军说道。 “就因为她是个假公主才值钱,宣朝皇室放弃了自己的真公主,宣扬出去大义凛然。可他们若是放弃了蓝家遗孤,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自她成了孤儿后,宣朝先帝为表现自己的仁义无双,数次抬高她的身价,她是宣朝善待将士遗孤的最好证明,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宣朝新帝向来标榜自己对她视如己出,又刚刚登基,正是树立形象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萧暮很肯定地说道。 “王子,属下劝您不要白白浪费精力。宣朝皇帝确实不能直接放弃蓝敏仪,但她自己可以,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不会让您抓住她做筹码,从而毁了蓝家世代英名的。”一个身材高大,但身体特别虚弱的中年人说道。 仔细看看这中年人,却是从前跟在萧山身边的海纳明。当年他身强体壮,又及时离开了兰谷关,居然真的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可那毒到底是摧残了他的身体,从前威武雄壮的悍将变成了这般孱弱的模样,北狄没了名将海纳明,萧暮身边多了个海先生。 萧暮是自己打拼出来的草台班子,手下人的文化水平不高,从前行事鲁莽冲动、不爱动脑子的海纳明都混成了先生。 “海先生是不是将她看得太高了,她可不像从前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蓝家女将,她一个天天躲在保护圈里的吉祥物,能有这般骨气?”萧暮有些轻视的摇摇头。 “王子,这也正是属下不想让您冒险的原因,她一个十岁就敢上城墙直面尸山血海的人,决不会变成如此柔弱的模样,只怕这其中有诈。”海纳明劝道,说起来萧暮和他年轻时很像,能打,但脑袋里的弯弯绕太少。 “海先生当年是被蓝家的军旗吓坏了吧,她上了城墙就可怕了?不过是那些没种儿的宣朝男人们硬送上去,利用她定军心罢了。”那草莽出身的将军嘲讽道。 “闭嘴!不许对海先生不敬!”萧暮走到现在,海纳明功不可没,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过他却不打算接受海纳明的建议, “海先生,你说的虽有些道理,但本王子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从这段时日的战况就知,宣朝军队不是想象中那般废物,若不想点儿其他办法,我们早晚要死在慕雅与宣朝的夹缝中。” 最后萧暮还是不顾海纳明劝阻亲自带人来抓了,因为他本人才是自己手下最优秀的将领,别人来他不放心。 第205章 围困 蓝敏仪所在的队伍半夜遇袭,仓促应战落了下风,蓝敏仪在一部分亲卫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萧暮在后面紧追不放,而蓝星和蓝笛又匆忙整合了队伍跟在萧暮身后,不过远远跟着,一副追不上的样子,月色笼罩下的草原上尘土飞扬。 出发时,蓝敏仪心中就有了计划,借着遇袭逃命的名义离开几天,省得有人说她违抗军令,私自行动。 这些天她将蓝氏军旗特别高调的举在前面,本人却一反常态的缩在重重保护之中,看起来像一个摆着好看的软柿子。 这次遇袭在蓝敏仪的计划中,可她没有想到萧暮居然亲自来了,真是个意外收获,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再回去。 所以她临时改变计划,将本来要跟她同去的蓝星留了下来,让他配合蓝笛,将萧暮困住,再传信给蓝中和白舒哲,趁机将萧暮的军队彻底消灭。 蓝敏仪按照计划,装作被追得慌不择路的样子逃到了一处山谷,那山谷三面环山,就是一处绝路。 萧暮见状心中暗自嘲讽,这就是中原人所说的瓮中捉鳖吧? 萧暮一马当先带人冲了过去,刚到谷口,就听一声巨响,一股浓烟升腾而起,两侧山上瞬间乱石滚落,激起灰尘无数,将谷口埋了起来。 这也是蓝敏仪她们提前准备好的,在谷口安放了火药,等她们进谷后就封住谷口。 这样一来,无论北狄人是放弃离开还是清理谷口进入,她们都有时间翻过西侧的山峰,进入北狄境内。 但此时她只盼着萧暮脾气大点儿,人在愤怒状态就容易冲动,最好是留下来与她死磕到底,而不是察觉到不对后转身离开。 若是别人走就走了,但来的是萧暮,她还是希望将他留下的。 若是萧暮再冲得快一点儿,那估计就得直接被炸上天了,至少也会被埋起来。 可即便如此,萧暮也没落到好儿,他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下了马,就地混了几圈,又被崩起的小石块狠狠砸了几下。 萧暮从地上灰头土脸的站了起来,旁边人也都灰头土脸的围了过来,地上零星躺着几个倒霉的,碰巧被石头砸到头昏死过去了。 由于脸上土太厚,看不清萧暮的脸色,但那双眼睛却凶狠的可怕,“来人,赶紧将谷口的落石清理掉,我一定要亲手抓住那臭娘儿们。” 萧暮这人在困境中被人欺压嘲笑长大,内心极度自卑,外在表现的却极为自负傲气,不能接受自己的一丝一毫不堪显露于人前,生怕别人嘲讽他。 这次他本来意气风发的一马当先,结果被掀下马变成这般狼狈的模样,他自觉在部下面前被损了面子,此刻只恨不得将蓝敏仪捉住,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萧暮有些气急败坏,但他身边人却还明白,“王子,属下以为此事有诈,哪有人仓皇逃亡的时候还顾得上带火药的,且看这阵势,消耗的火药可不是个小数目。 只怕宣朝人是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一旦我们进去,很可能会被围困在此处,为安全计,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哼,就算是逃,还能将军需都扔了不成?”萧暮显然没听进去,“况且就算是陷阱又如何?蓝敏仪做饵,只要能抓住她,宣朝人的阴谋诡计都白费了。 不过,以防万一,派人回大营传信,命他们迅速赶来支援。”萧暮又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做好了中计的准备。 他虽冲动自负,可也不是全然没脑子。 在北狄人一边清理谷口的积石,一边防备着后方的追兵时,蓝敏仪等人已经开始爬山了,只是可惜了被留在山谷中的一百来匹好马。 他们用的还是当年蓝敏怀从北狄手中得到的方法,蓝敏仪的亲兵各个都专门训练过。 这处山谷之前派人来仔细探查过,不高不低,从亲兵中选出的一百人,利用专门的攀爬工具能很快爬上去,而没有专门工具的萧暮就只能望山兴叹。 一刻钟后,谷口的路还没有疏通,蓝星和蓝笛却已经带人赶到了,双方战在一处。 两刻钟后,最早一批登山的已经成功翻了过去,对面早有蓝平安排的人在悄悄接应。 萧暮的人依然一部分在清路,一部分与宣朝人交战,这次出来萧暮带了四千人,人数上占优,他根本就不带害怕的。 三刻钟后,蓝敏仪等人已悉数翻山而过,一支红色烟火腾空而起,告诉蓝星等人她们已经成功了。 蓝敏仪临走前吩咐接应的人:“你们先不要离开此地,传信回去让人来支援,务必盯好了此处,不要让萧暮从这里逃出生天。” 蓝敏仪这样吩咐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他们也不能确定萧暮那边是不是真的没人能爬上来,若是萧暮从这边逃跑了,那就白白浪费了彻底消灭他的天赐良机。 蓝敏仪带人骑上接应之人准备的马匹,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接应的十几人派了一人回去传信,其他人则留在了此处,手中拿着弓箭,盯着山峰以防万一。 烟火腾空,这附近的人都看见了,萧暮以为这是蓝敏仪的求救信号,没当回事儿,只命人加快清理的速度。 而宣朝军队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好似迫不及待前往救人一样,但在一片混战中,蓝星两人暗示手下的校尉悄悄变换阵形,由冲锋突破,变成了包围。 萧暮的人总算是清理出了一条通道,可是进来后,借着月光却只见到上百匹没有主人的马在悠闲地站着。 萧暮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山顶,十分懊恼,这下是彻底中计了,他没想到宣朝人居然有翻山越岭的本事! 但此时知道已经太晚了,他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宣朝人包围了,宣朝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救人,而是困住他们。 他们想要突破包围,但此时宣朝人已经脱离了与他们纠缠在一起的状态,箭雨从头顶上落下,惨叫声不断。 北狄士兵开始出现混乱,生死之际,不少人慌了神想要退进谷内躲避,萧暮的指令已经传达不下去了。 北狄人乱做一团,所有人无论愿不愿意,都被裹挟着进了山谷,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第206章 到北狄 蓝星和蓝笛带人将萧暮堵在了山谷中,这个位置对双方来讲都比较尴尬,易守难攻,北狄人冲不出来,宣朝人杀不进去。 不过蓝星他们倒是不急,反正只要将萧暮困住就行,他手下那支乌合之众,群龙无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大军消灭。 混战了一夜,太阳升起后双方暂时停战休息,各自等待着援军,可惜双方都没等到,他们的援军在半路上相遇了。 蓝中接到传信率领手下的五千骑兵前来支援,而北狄人那边,出动了四千骑兵前来救主,双方实力相差不大,那肯定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先分出胜负再说。 北狄人倒是打算先将萧暮救出来,可惜蓝中不给他们机会,死死地缠住了他们。 一直到正午时分,蓝中才带剩余的两千来人到了山谷外面与蓝星他们汇合。 风尘仆仆,身上的血迹都尚未擦干的蓝中,扫视一圈没见到蓝敏仪,心中咯噔一下,忙问道:“家主呢?” 和蓝中属于同辈人的蓝星默默后退一步,抬头望天,将小一辈儿的蓝笛推出去面对狂风暴雨。 蓝笛心中暗骂他无耻,可也没办法,毕竟理论上来讲他是蓝敏仪的师爷、谋事、助手,蓝敏仪不在时,他负责处理事务;而蓝星只是亲兵统领。 “中叔,家主说要亲自报仇,带着一百亲兵翻过这座山去北狄京城了。”蓝笛有些心虚地陪笑道。 蓝中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将这两句话的意思又仔细揣摩一遍后就感觉自己腿一软,幸亏蓝忆丰这时候过来扶了他一把。 蓝中胸中升腾起一股火气,一把推开了儿子,冲着对面两人低声咆哮道:“你们的脑袋被马踢了吗?怎么能由着家主以身犯险呢! 蓝笛!你身为谋士都不知道规劝吗?还有你蓝星,别装模作样的,她们年轻冲动,你这么大岁数了也没点儿数吗?” 蓝中又转头看向蓝忆丰,“还有你这个逆子!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跟你爹通个气吗?” 蓝忆丰很冤枉,“爹,这事儿事先儿子是真不知道啊!再说了,就算儿子知道,可若是家主吩咐瞒着您,儿子也不能说不是吗?” 蓝中气的伸手一指他,忍住骂他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说道:“说的对!” 他们这边如何争执不说,蓝敏仪那边已经成功与蓝平接上头了,说起来两人已有两三年没见了。 蓝平在北狄的假身份是个富商,也难为这个素爱板着脸释放冷气的暗探头子了,扮做左右逢源的商人不容易。 许久没见了,两人也没时间叙旧,蓝平开门见山地说:“家主,慕雅这些年变化很大,从前的她待人还算真诚,是个有原则、讲义气的主儿。 可如今的她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还有些不择手段,已经是一个站在权利顶峰的凉薄之人了。 虽然您已经到了这里,但属下还是想劝您一句:回去吧。这里的事有属下盯着,保证不会让任何一个萧家人逃出生天。” “平叔,你们所有人都要劝我一遍吗?别白费力气了,我若是能改变主意,今天就不会见到你了。”蓝敏仪轻笑道,“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儿的人,她现在也不敢对我不利的。 虽然北狄历史上出过女王,她想坐王位不是不可以,但那些大贵族哪个不想将她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她靠着利益和把柄将那些大贵族聚拢在手下,可利益这东西,她能给别人也能给,甚至可以更多。至于把柄,有什么把柄能比通敌卖国大的? 她与我朝交易的证据一出,她就再无登位的可能了,这些年的辛苦谋划都给别人做了嫁衣,她敢冒这个险吗? 再说了,我还有凌伯伯这个护身符呢,每年凌伯伯的忌日,她都会冒险亲自前去祭拜,显然情深意重。 凌伯伯的父亲和师父被北狄人所害,尚不是慕雅的错,就已经让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了。 我虽不比两位老人,可好歹也是凌伯伯最喜欢的晚辈,是为凌伯伯送终的晚辈,她若是害了我,还有何脸面去见凌伯伯?” “家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蓝平苦口婆心,“君主的心是常人不可揣测的。” “平叔,别劝我了,我都到了京郊了,慕雅说不定已经得到消息了,还能回去不成?”蓝敏仪不为所动,甚至还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拿了个扁桃,两个手指一捏,将仁掏出来吃了。 蓝平看她这样终是闭了嘴,“家主,按您的吩咐,从前露过身份的探子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若是有合适的时机,就安排他们尽早撤离吧,不必非得等我离开。”蓝敏仪点点头,“父皇那边的探子怎么样了?” “属下前日联系了顾头领,那边和咱们差不多,有暴露风险的人已经开始撤离了,其他人继续潜伏。”蓝平回道。 蓝敏仪点点头,“行了,尽快安排,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家。”她拍了拍手上的果壳碎屑又说道,“这扁桃的炒制方法要一份带回去,晟泽应该会喜欢这个。” 第207章 王宫 战争笼罩下的北狄王宫,宛如一座被阴云笼罩的孤岛,空气中都弥漫着不安与焦躁,宫人来往间神色惶恐、脚步匆忙,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在一片混乱中,有几个宫女、太监和侍卫接到了主子传来的消息,眼中泛起一丝喜悦和期盼,他们的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几人将手中的纸条处理干净后,就悄悄地行动起来。 他们分别用了十分正当的理由去了各处水源地,悄悄将一个或几个药包投进水里,就连花园内的荷花池中,也被投入了十几个药包。 蓝敏仪一行人在蓝平的安排下,全都换上了统一的没有标志的黑衣,布巾遮面,充做是慕雅找来的帮手,进了京城。 虽然蓝敏仪很想用父兄留下的银枪大开杀戒,但为了隐藏身份也只能放弃,换了一把锋利的长剑。 三天前,慕雅就已经成功占领了京城,北狄王占据王宫负隅顽抗,试图寻求一丝生机,他不想死可又逃不出去。 本来北狄王宫是有逃亡用地道的,但当年北狄人在兰谷关挖地道的事震惊了蓝平,他早就提醒过慕雅,在两方势力的联手下,总算是探明了地道的出入口。 慕雅带兵围困京城之初,就曾派人通过地道潜入王宫,可惜王宫内守卫太多,那些人还没见到北狄王就全部战死了,反倒吓得北狄王彻底封死了地道。 蓝敏仪到慕雅的府中时,慕雅正在看北狄王发来的降书,在别无他法的时候,能屈能伸的北狄王选择了投降,自愿退位让贤,只求保住性命。 慕雅的心腹将蓝敏仪引到了书房内,书房里没有外人,蓝敏仪扯下了遮脸的面巾,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淡淡地道:“慕雅姑姑好。” 不谈两人各自的身份,只按着凌楚的关系,当作晚辈拜见长辈。 “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真的亲自过来了。”慕雅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来到蓝敏仪身前,虚虚一扶。 蓝敏仪抬头仔细打量着,中年的慕雅身上已有了许多岁月的痕迹,眼神一片暗沉,凌厉威严,仿佛隐藏了许多黑暗,又能洞察人心。 脸上的两道伤疤已淡了许多,与她有些衰老的脸融为一体,倒不显得那么突兀了,配上她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慕雅也在仔细打量蓝敏仪,从前凌楚口中的蓝敏仪是聪明又乖巧可爱的,如今看来除了聪明是真的,乖巧可爱是一点儿边儿都不占,往那儿一站就透着一股桀骜之气。 长相明艳大气,不施粉黛,就算一身黑衣也遮不住骨子里自带着高贵优雅。眼神坚毅明亮,透着自信还有一些威严,看来这几年真是长大了不少。 上下看了一番,慕雅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眼神儿也柔和了不少,笑着说道:“远道而来,快请坐吧。”说着也没回自己的座位,直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蓝敏仪微微点头致意,坐在了她对面。 “当年害你蓝家的主谋以及从犯早已去世,甚至萧家已无几个知情者了,有我在,萧家的覆灭已成定局,你又何必以身犯险,跑这一趟呢?”慕雅问道,仔细观察着蓝敏仪的表情。 “若是战场上光明正大的对战也就罢了,他们偏偏要用这般阴损无比、卑鄙下流的手段来陷害我蓝家,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蓝家被害的家破人亡,这般深仇大恨,岂是那些人的死亡就可消除的?我一定要亲手让萧家血脉彻底消失在这世上才行。 也就是你们北狄人实行火葬,没有陵墓留下,否则只有刨了萧家祖墓,将萧家历代祖先鞭尸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蓝敏仪阴狠地说道,有些疯狂。 这几年她表面上已经走出了家破人亡的阴影,开始着眼于未来,甚至许多人眼中的她是阳光明媚,开朗热烈的。 实则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她都要被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左右着情绪,这些年出自她手的木雕已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一间库房,还有再开一间库房的趋势。 “纵然无法鞭尸,前年圣山大火,你不是已经出了一口恶气了吗?”慕雅幽幽问道。 圣山位于北狄京城东侧几十里外,是萧家发源之地,象征意义巨大,萧家人去世后,骨灰都会撒在此处,以表回归本源。 前年秋天,天干物燥的时候,圣山几座山峰同时燃起大火,非人力可灭,熊熊大火燃烧了近两月才自己熄灭,圣山漆黑一片,至今尚未恢复从前生机盎然的模样。 当时民间传言是萧家犯了大错,神明降下天火示警,但慕雅却隐隐查到是蓝平所为。 “那算得了什么?”蓝敏仪冷笑了一声,“我手下带了一百名好手,各有特长,明天协助姑姑的人进攻皇宫吧。” “可以。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是明日还不能打开宫门,我就只能采取火攻或者接受降书了,这场战争持续了太久,很多人都倦了。”慕雅说道。 火烧王宫确实更有效,但一来王宫烧毁了重建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二来大火是可以遮盖许多真相的,烧成焦炭的尸体无从查证身份,若是有重要人物跑了,后患无穷。 “慕雅姑姑放心,明日的宫门必然不堪一击。”蓝敏仪胸有成竹。 “王宫里还有你的人?你做了什么?”慕雅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上位者不喜欢不可控的事件。 “没什么?不过是命人在宫内各处水源放了一些让人浑身无力的药罢了。”蓝敏仪轻描淡写道,她的人早就有能力下药,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她。 “凌楚看你可真是看走了眼!”慕雅脸色越发深沉威严。 这丫头是真狠啊!慕雅可以确信,蓝敏仪之所以不直接下毒药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她不想让萧家人死的太痛快,她要让萧家众人眼睁睁地赴死,好好体会一下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 第208章 王座 北狄王宫处在战争中一直都没有停歇,慕雅命人不间断地轮流进攻,消耗王宫守卫的体力精力。 这天清晨,本身就疲于应付的王宫守卫突然惊恐的发现,自己的体力迅速流失,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 一人两个还可能是太累了,大半的人都这样就只能是中药了。 王宫的守卫软倒了大片,消息报到北狄王那儿,他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就又有人来报:叛军打开宫门杀进来了。 北狄王猛然站起来,又有些颓丧地坐下,大势已去。 他与兄弟们勾心斗角,与朝堂贵族们博弈得来的王位终究还是没了,连带着萧家王朝一起走向了覆灭。 北狄王有些不甘心,他虽不是千古圣君,可也绝不是昏君,怎么就引发了大规模的叛乱,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他父王对宣朝发兵,损失惨重,他上位后励精图治,与民生息,将北狄从岌岌可危的境况拯救了回来,眼着国家开始恢复繁荣的时候,却毁于一场叛乱。 叛军如潮水般涌入,与尚有战力的守卫展开激烈的厮杀。喊杀声、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宫廷之中。华丽的宫殿瞬间血腥弥漫。 没有反抗之力的后宫嫔妃及宫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试图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然而,叛军包围了皇宫,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 在叛军之中,有两个女子的身影特别显眼,她们一个手持长剑、一个手执弯刀,所过之处,凡是抵抗者尽数被杀。 其中一个自然是蓝敏仪,另一个却是慕雅,她嘴上说着蓝敏仪此行是以身犯险,但早上出发时,她却换了身干净利落的劲装一同来了。 萧家灭了慕家全族,又杀了她唯一的爱人,她胸中的恨意不比蓝敏仪少。 这两人就像是两个杀神,从宫门一路杀向北狄王上朝的大殿。 王宫内血流成河,之前城破时,萧家王族的人死了一部分,另一部分逃进了皇宫,不过也只多活了三四天而已。 蓝敏仪安插在宫内的探子们早就列好了名单,对着名单杀人,萧家人别想有漏网之鱼。就算是分布在北狄其他地方的王族之人,也自有人前去清理。 等蓝敏仪和慕雅杀到大殿时,两人已是满身的鲜血,纯黑色的衣服上濡湿一片,在光线映照下反射出红色的水光。 早在城破时,朝臣们对自己的命运就有了选择,或生或死,却都不会进宫了。 如今守卫们死的死,降的降,内侍们也早已四散而逃,北狄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孤独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旷,明明平常密密麻麻十分烦人的,此刻静的可怕。 北狄王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女子,满身的杀气配上不断滴血的武器,如同地狱中走来的凶恶女鬼。 “听说叛军首领是个女子,想来就是阁下了吧?”北狄王看向慕雅,也没等回答又继续问道:“孤自问没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你们因何反叛?” 北狄王临死前想问个明白,为何他主动递了降书仍没有一丝一毫活命的机会。 “自然是为了复仇!我是慕家人,她是蓝家人,这两个曾经威名赫赫的家族如今只剩我们两人了,这可都是你萧家人做的孽,得还!”慕雅冷笑道。 “你居然勾结外敌!……”北狄王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上一凉,然后一股暖流涌出,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蓝敏仪收回手中的长剑,“将死之人,你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浪费时间。” 北狄王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脖子,喘不上气、咳不出来更说不了话,痛苦至极,他栽倒在地上,又苦苦挣扎了一会儿才断了气,死不瞑目。 蓝敏仪两人平静地看着他痛苦挣扎,不过他临死前的眼神让两人察觉到什么,对视一眼,慕雅叫了两个人顺着北狄王眼神儿的方向找去。 最终在那边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满脸安逸的睡着,似乎这宫中的一切纷乱血腥都不存在。 “主子,这是萧河(北狄王)最宠爱的二儿子,睡得这般安然是被灌了安神药。”慕雅的下属道。 “你不是说要亲自灭萧家满门吗?这孩子就交给你处理了。”慕雅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蓝敏仪强装镇定地接过那个孩子,看似古井无波,实则心都在颤,还是那句话:说狠话容易,真做起来,只要还有一点儿人性的人就没有不怵的。 那孩子依然安静的睡觉,好似岁月静好,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了仇人手中,这全然信任的模样让蓝敏仪心软。 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原因,无非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蓝敏仪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青尘,送他与家人团聚吧!”蓝敏仪吩咐跟着自己的暗卫。 暗卫将这孩子接过去,带去了外面,干脆利落地送他去见了父亲。 慕雅看着蓝敏仪一笑,“有些话要跟你说,可否摒退左右?”说完先让自己人退出了殿外。 蓝敏仪转头仔细盯着慕雅,心中思绪纷乱,上次她这么说完就给自己说破了宁如愿的真实身份。 这一路杀进来,蓝敏仪确认自己武功比慕雅强不少,于是挥挥手,示意自己人退下。 殿内只剩下了两人,慕雅却没说话,而是示意蓝敏仪看向王座,“你觉得这把椅子怎么样?” 北狄王的尸体已经被搬出去了,王座前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他的血迹,王座上倒是还干净。 蓝敏仪看着那个垫着虎皮的王座心中撇嘴,宣朝那些落草为寇的山大王,坐的也是这个造型的椅子,这把也就是略大一些罢了。 “不怎么样!”蓝敏仪冷哼一声,“与山大王的有些神似。” “与你父皇所坐的龙椅比,这把自然是简陋不少。”慕雅也不怒,柔声细语地说道:“可是那个龙椅你永远也坐不上,这把却可以!” (本文中报仇的观念只针对文中架空的宣朝啊,现代法治社会可不能这样想) 第209章 公主、国王 蓝敏仪看着眼前的王座,被慕雅的话震惊了。 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微微变了个姿势,防备着慕雅突然发难,口中解释道:“慕雅姑姑请放心,我插手北狄的事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我朝也没有覆没北狄的意思,只要你上位后遵守与我父皇签订的合约,双方止戈,以和为贵,日后自然是睦邻友好,互惠互利。” “你误会了,放轻松。”慕雅看穿了蓝敏仪的小心防备,安抚地笑道:“我还缺一个继承我王位的人,你很不错!” 蓝敏仪心中的震惊比刚才还大呢,“慕雅姑姑说笑了,咱俩的关系还没到这份儿上吧?” “怎么没到啊?”慕雅悠然地说道,“我这一生所爱之人唯有凌楚,我们俩人没有子嗣,他最喜欢的晚辈是你,为他安葬送终的也是你,那我死后,把东西留给你不是应该的吗?” “呵。”蓝敏仪露出一丝尴尬的冷笑,“凌伯伯喜欢的晚辈是大宣蓝家子孙,绝不会是个叛国者。” “怎么就叛国了?日后你做了北狄王,不是更可以确保两国友好吗?”慕雅反问。 “我是大宣人,是蓝家人,蓝家世代为大宣抵御外族,可我却做了北狄王,这不是叛国背祖是什么?”蓝敏仪眼神冷冽,“再说了,你就不怕我将北狄国土并入大宣?” “这不是叛国背祖,这是曲线救国。”慕雅还是平静优雅的模样,“同你一样,我最初的目的也是复仇。 虽然在这过程中我享受到了权利的滋味,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但我还没迷失自己。 走到现在我的愿望已然达成了,后面的一切都是赚的,我此生无后,自然不会乞求什么千秋万代。 等我死后,东西给你我乐意,至于你后面怎么做是你的事,与我没有关系了。” “你倒是想得开。”蓝敏仪有些无语。 她见过皇室中人争权夺利,读过史书上政权更迭的勾心斗角,还没听说过哪朝哪代哪国出过慕雅这样的君主。 “我失去了一切在乎的人,人生过半却孑然一身,若是想不开早就疯了死了。”慕雅眼中的光突然有些黯然,平添一股沧桑感。 “你母家不是还有人吗?这几年也一直在你身后摇旗呐喊。”蓝敏仪的声音软了下来,两人也算是有些同病相怜了。 “母家?亲的近的早没了,剩下这些不过是因权利相聚罢了,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的东西,哪来的真心?”慕雅有些心酸。 “挑个小的好的,接到身边来自己养着,长大了,也算有亲人了。”蓝敏仪提醒道。 “呵,你这是让我来一场豪赌啊?给别人养孩子,尤其是在王室中,养父母有几个下场好的,白眼儿狼太多了。”慕雅冷笑。 蓝敏仪一噎,想起了她的祖母,王太妃从前就曾苦口婆心的告诉她,孩子还是自己生自己养的好。 可是,“那你怎么就放心交给我?”蓝敏仪问道,她们的关系更远吧?因为凌楚,他的面子真这么大?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已经能看出心性了。”慕雅选择蓝敏仪自然是仔细考虑过的, “你这丫头,看行事作风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实则却是个内心柔软知恩图报的人,只要我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的原则就不允许你伤害我。” “你倒是看得清楚。”蓝敏仪心中有些不悦。 “不光我看的清楚,你那位父皇看的更清楚。”慕雅挑拨离间,“他只有一个儿子,偏那儿子资质平庸,日后继承大统,只怕是艰难无比。 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的教导你,培养你,甚至于支持你夺回蓝家的军权,为得不过是有朝一日他驾崩了,你可以全力辅佐他的儿子,为他儿子的皇位保驾护航。 可你这么优秀,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你甘心学你蓝家第二位女家主蓝秋水吗?她一生都在为弟弟奉献,被人榨干了所有价值。 就算为皇权操劳一生,你也坐不上那把龙椅,可是面前这把椅子,你唾手可得,为自己而活不比为别人而活来得畅快吗?”慕雅蛊惑道。 蓝敏仪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你不必费心思挑拨离间,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我分得清楚。 自幼时起,我在襄王府住的时间就不比在平西王府少,我父王母妃常年在边关,是父皇母后弥补了我缺失的童年。 那时候,我还称呼陛下为王叔,晟泽还没有出生,我两位兄长还活着,未来的我也不能用来联姻,可以说我对他没有任何实际价值,可他却尽了最大的努力给我呵护。 你说日后我要为晟泽的皇位操心,那又如何,我是她的姐姐,亲人间的互帮互助怎么就成了压榨利用了?不是所有的姐妹兄弟,都像你的父辈一样。”慕雅说的话让蓝敏仪不悦,蓝敏仪也毫不客气地戳她痛脚。 慕雅父亲就是被家族刻意牺牲,来为兄姐铺路了。这也是慕雅对家族感情不深,在凌楚出事前并没想过报复萧家,为家族复仇的原因。 慕雅的脸也冷了下来,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可真是个暴脾气的丫头,可惜,我更欣赏你了,更想让你做我的继承人了。” “那你就接着想吧,本宫不奉陪了!”蓝敏仪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本宫?”慕雅看着蓝敏仪负气离开的背影,注意到了她自称的转变,“傻丫头,做公主哪有做国王来得畅快? 你宣朝地大物博,可与公主有什么关系?你们宣朝的公主,一生不得自由,史书上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第210章 回归 蓝敏仪与慕雅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与宫中卧底确认了宫中的萧家人都已被处死后,蓝敏仪立刻出了宫,找到蓝平汇合后急急忙忙地就要离开北狄。 “家主,慕雅生了异心?”蓝平神色严肃地问道。 “算是吧,虽然目前不至于威胁到生命,但夜长梦多,早日离开才是正理。”蓝敏仪没说出慕雅那惊世骇俗的想法。 让一个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外族人来继承王位,还是个与北狄有世仇的,蓝敏仪怎么想都觉得慕雅这脑子不太正常,谁知道她还会不会有其他骇人之举。 蓝敏仪等人很快就离开了北狄都城,一路疾驰,好在并未遇到什么阻碍,终于在三天后绕过西萨山脉,来到了之前蓝敏仪带人清剿过的草原上。 脱离了慕雅的势力范围后,蓝敏仪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策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带来一种自由而畅快的感觉。 背负了五年的刻骨仇恨,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的灭门之仇,她终于让那个家族血债血偿了,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 离开了危险之地,就没必要这么不顾一切的狂奔了,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所以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暂时停驻休息。 自那日在山谷中离开,至今已过去了九天,也不知道战局如何了,蓝敏仪派了几人先行南下探听消息,找到蓝星等人汇合才是要事。 晚上,蓝敏仪等人露宿草原。为了轻装赶路,他们根本就没有带搭帐篷的东西,每人只有一个毯子。 这次出行蓝敏仪没带丫鬟,也没有特殊待遇,与众人同样是幕天席地,不过蓝敏仪表现的很安逸。 众人都是背靠背地坐在一起休息,唯有她将毯子铺在草地上,直接躺了上去,仰望着遥远而璀璨的星空,耳边是秋夜的虫鸣,静静地享受着夜晚的宁静和美好。 蓝平去外围查完了岗哨,回来就见到她这悠闲又不太雅观的姿势,轻笑道:“这若是让宫里和府里的礼仪嬷嬷瞧见,得絮叨您半天。” “平叔,这里不是没有嬷嬷吗?难得放松一下,反正这些亲兵也不敢看我。”蓝敏仪的语气带点儿撒娇的意味,轻轻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都是轻松和享受。 蓝平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干涉她的意思,反而将自己的毯子给她盖在了身上,“入秋了,草原上寒凉,别冻着。” “平叔,我不冷。”蓝敏仪睁开眼睛,想将毯子还回去,却被蓝平按住了。 “别动,好好盖着,今天晚上我守夜,守着篝火冻不着。你一个姑娘家,万不可着凉受冻。”蓝平道。 虽然这片草原上已经没有北狄人了,但也不代表就绝对安全了,就算没有敌人来偷袭,还有不少狼群呢,队伍中有蓝敏仪在,蓝平不敢有一丝松懈。 知道多说没有,蓝敏仪也没坚持,开始和蓝平闲聊起来,“平叔,这下兰谷关和寒石城就不是边关小城了,也不知道兰谷关还有没有机会恢复从前的繁华?” “会的,兰谷关还是兰苍山脉东西两侧交流最方便的关口,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繁荣起来的。”蓝平眼神有些怅然,想起来死在那次战争中的故人。 “平叔,父皇说过要给我做后盾,让我拿回蓝家失去的一切,我以后可能也要长驻西境了,可我不喜欢寒石城的王府,不想住在那儿。”蓝敏仪随口说道。 “若家主长驻西境,您大部分时间要住的就该是军营了。”蓝平道,从前蓝晏清一年之中也没有几天可以住在王府里。 “那我是不是就要一直吃军营中的大锅饭了?想想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京中的美食。”蓝敏仪有些感慨, “我已经几个月都没吃到佛跳墙、桂花鱼翅、葱烧海参、兰花熊掌、砂锅烧鹿筋……桂花山药糕、杏仁豆腐、松子百合酥……以后就常年累月吃不到了。” 蓝平听她一连说了二十几样,忍不住笑了,笑得有些欣慰,许久没见到家主在他们面前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样子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直到蓝敏仪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困了,最后迷迷糊糊地说道:“平叔,这几年玉娘可想你了,我总算是没有对她食言,把父亲给她带回来了……” 蓝平叹了口气,给蓝敏仪盖紧了毯子。 第二天醒来,蓝敏仪神清气爽,睡在草地上一夜,竟比在京城的奢华床枕中还要舒服。 吃过了早膳,一行人接着赶路,蓝敏仪心情愉悦地跑在前面,她的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碰上蓝笛。 时间刚过了正午,前来接应的蓝笛就与他们碰了头。蓝笛之所以到的这么快,是因为大营向北迁移了。 那日蓝敏仪离开,萧暮被困在了山谷中,他手下的军队群龙无首,得到消息的白舒哲抓住时机派出大军围剿。 不过五日,萧暮手下就全军覆没了,山谷中的萧暮没了价值,也很快被消灭了。 而莫勒城守将见势不妙,居然直接打开城门投降了,目前这片土地上,就剩下保疏城还在负隅顽抗了。 没了游离在外的敌人,蓝笛、蓝中等人早已带人回了大营,蓝敏仪也就只能回归大营,想在外躲躲都没了理由。 蓝敏仪心中涌起心虚和忐忑,营中的人不只是同僚和下属,还有许多关心她的叔伯长辈,她擅自离营冒险,总是不对的。 蓝敏仪突然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第211章 逃跑 蓝敏仪一想到回营面对那么多长辈就有些心虚,所以借口询问最近的事情,刻意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往回赶着,一百多人骑马漫步草原,和游玩似的。 在事无巨细地询问了战况后,蓝敏仪又问道:“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吗?” “自陛下登基后朝中一切顺利,唯有一件,英亲王逃了,带着他母妃及小儿子,跟着万家家主跑了。”蓝笛回道。 “逃了?不是一直监视着他的吗?父皇的人何时也这般不靠谱了?”蓝敏仪诧异地问道。 “北狄这边的证据尚未传回去,陛下也未流露出对英亲王的怀疑,可突然有一日,英亲王和万家家主就跑了,可能是得知了北狄的局势,生怕东窗事发就跑不了了。 且这两人跑的很匆忙,只带走了看重的子嗣,其余家人甚至并不知情,只以为他们有事去了城郊。 直到监视的人察觉不对,进宫请了旨搜查,英王妃及世子等人才知道他们已经逃了,是通过万家城郊一所宅子中的地道跑的。”蓝笛解释道。 “地道,又是地道,这年头挖个地道已经这么容易了吗?怎么谁都能挖一个?”蓝敏仪气结,她们蓝家传承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一条地道,光吃地道的亏了。 “据说万家这条地道并不长,也就三四里左右,通向了一个密林,监视的人没有防备才让他们成功逃脱的。”蓝笛回道, “如今当务之急已不是探知他们怎么逃的了,陛下已经下密旨给全国各省、府、州、县衙门,命他们暗中抓拿钦犯。而据可靠消息,他们似乎往西境来了。” “来了西境?”蓝敏仪有些困惑,“他们若是想逃离大宣,南下才是最好的出路吧? 西境和北境都不可能轻易让他钻了空子,只有少数部族众多、局势混乱的南境那里,他才有希望轻松离开。 若说西行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这也说不通啊?他虽勾结北狄,但如今北狄已改朝换代,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平叔,难道慕雅与他有交易?” “家主,这不可能。”蓝平很肯定地说道:“首先英亲王不可能临时变更合作対象,尤其是在他看不起女子的情况下,又怎会舍了有权有势的北狄王转投慕雅。 再者慕雅是个聪明人,既然同陛下和家主有了合作,就不太可能招惹其他人,便是英亲王主动与她合作,她也只会将人告发,从陛下那里换更多的利益。” “那他为什么要来西境?总得有所图吧?”蓝敏仪思忖半晌儿问道,“平叔,你曾说过万家向北狄走私铁器,还有大量金银也被运到了北狄,你说,他会不会在北狄养了私军?” “我们的人并未发现端倪,但此事可能性不大,想要训练出一支听话且能打的私军绝非易事,更何况是在他国的土地上呢?”蓝平回道。 “那他跑这儿来是要做什么?”蓝敏仪很困惑。 “家主,别想这么多了,属下已命蓝家在西境所有的势力都注意着呢,等抓到了他,还怕问不出他的目的吗?”蓝笛劝道, “天色不早,咱还是快快回营吧!白将军虽然及时给您找了个理由遮掩,但他对您擅自离开一事十分不悦,您若是再拖着不想回营,只怕这火气就更大了。” 蓝敏仪脸上瞬间一僵,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蓝笛说得也有道理,对着白舒哲,她公主和家主的谱儿都摆不出来,只有听训的份儿。 想到此处,蓝敏仪扬鞭催马,疾驰而去,其他人也急忙跟上,激起尘土一片。 紧赶慢赶,总算在傍晚时分回了大营,依蓝敏仪的本意是低调进入营区,但公主回营,怎么可能低调?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营区。 蓝敏仪老老实实地先去了中军大帐请罪,结果还没到大帐呢,白舒哲半路就迎了上来,结结实实地给她跪下了,掷地有声地说道: “臣白舒哲恭迎公主殿下回营,臣未能及时出营迎接,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蓝敏仪更尴尬了,急走两步上前弯腰搀扶,“白将军快快请起,您为了战事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只有功劳,哪来的罪过啊!” 白舒哲被扶起来后,仔细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还好,除了胳膊上有两处小伤口,没什么大事儿!白舒哲放下心来,但脸色却仍然不好。 “白将军,有事先回中军大帐再说吧。”蓝敏仪有些心虚地笑道。 等到回了大帐,白舒哲不装谦恭了,直接板起了脸,“请公主殿下上座!” “白叔,你就别生气了,你是主将,我是副将,哪有副将坐上座之礼,你快请坐,快请坐。”蓝敏仪将白舒哲扶上了正座。 “公主殿下既然认可军中的规矩,那臣斗胆请殿下遵守军规。”白舒哲依然板着脸。 “遵守,末将以后一定恪守军规。”蓝敏仪态度良好。 白舒哲继续说道:“您此次私自离开,情有可原,又是初犯,所以臣找个理由给您遮过去了,但也不可姑息,烦请公主殿下抄写军规军纪一百遍,三日后交给臣。” “啊?”蓝敏仪一愣,心中发苦也只能咬牙接受,“末将领命。” 第212章 威胁 蓝敏仪这两天过得有些郁闷,天天闷在自己帐篷里抄军规不说,还得应付众位叔伯的来访,接受他们的关心、劝诫和教导。 莫宇辉、严诚议以及蓝天、蓝中等人,都是从前跟着蓝晏清的,又都是真心为她好,所以蓝敏仪也从不摆架子,长辈说两句就说呗。 这天,蓝笛悠然地走进了蓝敏仪的大帐,只见她正在抄军规,满脸郁闷,坐姿倒是十分端正,左手边已有抄好的一小摞纸,摆放的十分规整。 帐篷里只有诉心和听心伺候着,一个站在蓝敏仪旁边给她研墨,另一个在角落守着一个小炭炉,用小砂锅熬着什么东西,帐篷内一股清新的甜香味。 “家主,还没抄完呢?真不要属下帮忙?”帐篷里没有外人,蓝笛说话就很随意。 “少说风凉话!”蓝敏仪抬头十分不善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在中军大帐盯着战况吗,跑回来做什么?” “战况没什么好盯的,白将军暂时没有强攻保疏城的打算,石延晋虽然献城投降,但此人不太老实,还是先把莫勒城的事安排明白要紧。”蓝笛道。 “这石延晋出身北狄大贵族石家吧,石家跟着慕雅也算有了从龙之功,他就没想过回归本国?”蓝敏仪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手指。 这时听心煮的茶也好了,先端给蓝敏仪一杯,又递给蓝笛一杯,蓝笛随手接过,口中回道: “石延晋是个有野心的,他虽出身石家,可也就是个旁支而已,回去后有主支压着,可能前途还比不上留在我朝呢。” 正说着,一个亲兵送了一封信过来,蓝敏仪放下茶杯看信,蓝笛则喝了两口茶,小声和听心说话,自从被蓝敏仪点破后,这俩人的事总算是有了点儿进展。 “听心姑娘这茶煮得极好,有红茶的醇厚,又有些清爽的果香。”蓝笛笑道,还十分捧场的将手中的空杯递过去,示意再来一杯。 听心接过杯子重新倒茶,脸上有些得意,不过口中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寻常的红茶中加了一些果子和糖罢了。 之前在草原中摘的一种黄色小果子,吃起来极为酸涩,但家主爱其香味,故而奴婢才想了这个法子。” “听心姑娘心思灵巧……”蓝笛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蓝敏仪十分严肃地说,“叫蓝平和蓝星来议事。” 蓝笛急忙止住闲聊,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道:“家主,出什么事了?” 蓝敏仪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将信递过去,“你自己看吧,看完后告诉我发现了什么?” 蓝笛急忙上前接过信,发现这信居然是英亲王所写,他有些疑惑,蓝家与英亲王府可没有什么交情。 蓝笛将信读了一遍,这信很短且写得十分隐晦,仔细想了想后,蓝笛瞳孔猛然一缩,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 蓝敏仪见状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蓝笛有些迟疑地开口:“几十年前先太子遇难的那场大战,是三老爷策划的?”蓝家怎么会出这样不忠不孝不义的子孙? “呵,”蓝敏仪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你可真是高看他了,当年他不过一个芝麻官,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他不过是顺水推舟隐瞒情报、贻误军机罢了,通敌卖国的另有其人。 当年的调查结果是湘王通敌卖国,但前几年我得知此事后,曾命人去调查,隐约查到湘王背后还有牵线之人,再调查却始终无果。 如今我想这背后之人出现了,按年纪算,当年的事肯定不会是英亲王做的,毕竟那时候他才是个几岁的孩子,主谋多半是温贵太妃了。” 蓝敏仪端着茶杯,细细地打量着杯中的茶水,眼神幽冷深远,这也是蓝家的仇人,既然敢冒出来,就绝不让你全身而退! 蓝平和蓝星很快就到了,看完信同样是脸色凝重。 “家主打算怎么做?”蓝平问道。 “既然他抓住了蓝家的把柄要同我谈判,那就谈谈好了,我倒要看看他的目的是什么? 平叔,你给手下人传信,做好准备,一旦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不惜一切代价将人活捉,若是实在活捉不了,那就格杀勿论。 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他们落到别人手中。”蓝敏仪道,她是不会接受任何威胁的,一但妥协,那就是一步错步步错,彻底走向深渊。 蓝笛看着蓝敏仪那阴冷的表情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觉得英亲王是昏了头了,跑到了蓝家的势力范围里,却胆大包天的威胁蓝家家主。 蓝家如今已经背负了抄家灭族的大罪,还会惧怕杀一个畏罪潜逃的王爷吗?再严重也不过是抄家灭族,有什么区别? 在寒石城附近,就算是陛下的势力都比不上蓝家,蓝家想悄无声息地杀几个人还真不难。 况且这罪是三老爷一人犯的,当年家主还未出生,就算事情真的闹到了陛下面前,依陛下对家主的看重,只怕也会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压下去。 可若是家主助纣为虐帮了英亲王,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自寻死路呢。 定了定神,蓝笛建议道:“家主,属下认为还应该派人去监视沈家几人,当初沈家有意与英亲王联姻,虽被陛下搅了,但毕竟联系过。 英亲王应该不会将宝全押在您身上,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在这西境,对蓝家恶意最深、势力最大的就是沈家了,同样有助英亲王等人出境的能力。 虽然沈家人不至于通敌卖国,但若是能得到推翻蓝家的证据,他们应该也不介意装聋作哑地行个方便。毕竟,推翻蓝家、顶替蓝家几乎已成了沈家的执念了。” “家主,属下觉得蓝笛说的有道理,此事不得不防。”蓝星赞同道。 “家主放心,我会命人盯住他们的。”蓝平回道。 “嗯,再多派几人保护好岚姐姐。”蓝敏仪补充道。 李文岚随丈夫来了边关,如今已身怀六甲,若是被抓做人质可就不妙了。 “星叔,帮我想个出营的理由吧!” 第213章 英亲王行踪 蓝星自然是没办法让蓝敏仪出营的,上次他协助蓝敏仪跑去北狄,这已经让他在白舒哲等人心中老成持重的印象大打折扣,失去了信任,说话不好使了。 最后还是蓝敏仪自己拿着抄完的军规去见了白舒哲,打算装个可怜、撒撒娇,磨一磨应该就行了。 蓝敏仪早已摸清了白舒哲的脾气,她若是拿出公主的架子,白舒哲肯定会拿出主将的身份和她硬刚,相反她撒撒娇,白舒哲心一软,这事儿反倒更有希望。 以她们的关系实在是不好起争执的,反正帐篷里又没外人,她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和长辈撒娇也不丢人,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蓝敏仪乖巧地站在白舒哲面前,双手将军规呈上,略带点儿抱怨的请求道:“白叔,军规我已经抄完了,这几天快要无聊死了,可不可以放我出营透透气啊?” 说的就好像是年少爱玩儿的晚辈向长辈撒娇要出去玩一样,那小女孩的娇俏模样让命中只有儿子,却特别喜欢女儿的白舒哲心中一颤,差点儿就直接同意了。 关键时刻控制住自己的白舒哲接过那一摞纸,随手翻了翻,见字迹清秀工整,看来认罚态度还是不错的。 白舒哲将军规放到了一边,略有些调侃地问道:“公主殿下又打算去哪儿啊?” “白叔,我只是想要回寒石城一趟,绝不乱跑。”蓝敏仪特别真诚地说道。 白舒哲盯着她一言不发,蓝敏仪对着他笑得特别纯良,白舒哲想起前日晚间蓝平匆忙离开了营地,知道必然是有事发生,她要去处理。 最终,白舒哲叹了口气,也没多问,点点头同意了,“陛下曾下密旨,让臣不必过分约束殿下,殿下既然有事要处理,那想去就去吧。 恰好最新一批的粮草马上就该运到寒石城了,殿下带人去接应吧,粮草要及时运回来,殿下回来的日期可以自己斟酌。 但容臣提醒一句,行过了及笄礼,就代表殿下已经成年,行事再不可用年幼无知及年少轻狂来辩解了,还望殿下牢记。” “白叔放心,敏仪记下了。”蓝敏仪特别乖的点头应道。 第二天,蓝敏仪带着蓝笛、蓝星以及自己的亲兵,又命蓝忆丰带了一千人,随她一同离开了营地。 一路快马加鞭,直到第四天的傍晚,她们才回到了寒石城,蓝敏仪带人回了平西王府,蓝忆丰则带手下士兵去了守城军的营地暂住。 府内的管家还是石管家,几年不见老管家更显苍老了,但是精神还不错,带着人在府门口迎接主子。 时隔多年,蓝敏仪再次进入这座府邸,这府里冷清了许多,但还干净整洁,看样子府内留守的奴仆十分尽心,没有让宅子荒废。 蓝敏仪也不小气,赏了府内留守之人两倍月例银子。 蓝平早就等在书房了,“家主,属下命人仔细查了,在寒石城附近没有发现英亲王等人的踪迹,之前给府内送信的是一个饭馆掌柜的。 属下也联络了陛下在伊犁省内的暗探首领,他们也没有发现英亲王的行踪,故而属下猜测,英亲王他们根本就没有入省。” “之前我还疑惑他们是怎么到的寒石城呢,毕竟从京城到伊犁这一路上,英亲王的联络点都已被拔除了,一个全国通缉的在逃王爷,没有人接应几乎是寸步难行。 且陛下的人将整个伊犁省盯得不说水泼不进吧,这么多人入省也不至于察觉不到。没入省就说得通了,只是如今他们会在哪儿呢?”蓝星问道。 “西海!西海与伊犁相邻,最近的县城距寒石城不足百里,来往方便。 况且从前楼兰国与西海相邻,他们既然与楼兰有勾结,那在西海必然有势力。 如今西海紧邻楼兰郡,沈久明就驻扎在楼兰郡,若是他们从家主这儿得不到想要的,转头就可走沈家的门路。”蓝笛分析道。 蓝敏仪脑中回忆着这附近的舆图,微微点头。 “家主,属下也是这般猜测的,且已飞鸽传书联络了当地的探子,让他们仔细探查,不过至少也得三四天后才能有消息传回来。”蓝平道。 蓝敏仪想了想又问道:“在北狄的人回来多少了?” “需要撤回的有二百三十七人,如今已回来了一百六十人,正在城内休整。一个月之内,所有人都可撤回。”蓝平回道,心下知道,这些人估计没时间休息了。 “这边府里帐上应该还有三万多两现银,你去支取两万两,按在北狄的功劳大小给他们赏下去。 若有不幸遇难的,抚恤金也不可少了,把他们的家人照顾好,银子不够,再去帐上支取就是。 然后让那些无伤无病,可以执行任务的人迅速赶去西海支援,事成后,还有重赏。”蓝敏仪对手下办事的人向来舍得花钱。 “是,属下明白。可是这同样需要时间,只怕还得让家主屈尊去见一见对方。”蓝平小心回道。 英亲王等人没入省,那前来谈判的八成就是个小角色了,堂堂公主去见,有些跌份儿。 “见见又何妨?我不就是为了与英亲王谈判才回来的吗?若对方前来谈判的人让我满意,那就慢慢谈,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位置。 若来的是个小角色,我也忍不下这口气,直接杀了,再让他们派新的就是了,这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能多拖几天。”蓝敏仪轻描淡写地说着杀人。 “把人杀了会不会直接激怒他们,若他们放弃谈判联络沈家怎么办?”蓝星有些担心。 “不会,”蓝笛摇摇头,“他们明明可以直接联络沈家,却冒险来找家主,这说明他们所图甚大,沈家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他们不会因家主杀了个小角色就轻易放弃的。” “那属下就命人联络对方了?”蓝平看向蓝敏仪。 “去吧。告诉对方本宫的脾气不太好,让他们快点儿。”蓝敏仪道,就算被人抓住了把柄,她也不会表现出软弱的样子。 第214章 谈判 蓝平命手下探子联系了英亲王的人,定好了见面时间及地点,对方似乎是很着急,直接将时间定在了明天。 可见面的地点就选的让人火大了,英亲王那边选了蓝敏怀去世的那片树林。 蓝家人谁不知道那里是家主的禁忌,负责联络的人几次交涉,对方坚决不肯更改地点,摆明了就是知道内情,故意选的。 负责联络的人回来复命,有些忐忑的说明的情况,请蓝敏仪示下。 蓝敏仪听后冷笑一声,“呵,这是打算利用我的心结,来扰乱我的心志,糊里糊涂地答应他们的条件? 可惜他们想错了,在那里,我只会脾气更加暴躁,一旦控制不住手中的剑,杀几个人也是他们自找的!” 第二日,蓝敏仪带着蓝笛和几十个亲兵去赴约,胸中积压了无数怒火,打定了主意要去杀人给英亲王一个下马威的。 来到约定的地点,对方早就到了,与蓝敏仪这边来势汹汹不同,对方只来了一主两仆。 看暗卫传来暗号,附近并没有埋伏,蓝敏仪抬手命亲兵们留在原地,只带着蓝笛走近了。 那主子看样子是个年轻公子,秋日这般凉爽的天气,他依然拿着一把折扇摇动着,对着一棵树形优美、枝叶繁茂的云杉吟诗。 听见了马蹄声,那公子都没有转身,坚持将口中的诗吟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背影姿态闲适,倒有几分优雅风度。 若是寻常十几岁的少女见这画面可能会有几分欣赏,但蓝敏仪见此心中更加不爽了。 一来蓝敏仪讨厌酸腐文人自以为优雅的惺惺作态;二来对方如此作为摆明了是有恃无恐,对她这个公主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对方没有转身,蓝敏仪也没有下马的意思,眼神冰冷的盯着那人,嘴角勾起一丝略带残忍的笑意,右手握上剑柄,打算直接完成今天的任务。 所幸跟在那公子身后的两人还知道些轻重,见蓝敏仪神色不对急忙提醒了自家主子。 那公子这才吟完了诗词,风度翩翩地转过身来,又特别文雅的深施一礼,“学生万子杰参见公主殿下,适才有感而发,沉溺于诗词,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文人天性吗,可以理解,万公子免礼吧。”听说他就是曾被荣韶凌夸优秀的万子杰,蓝敏仪的右手离开了剑柄。 她改主意了,这万子杰虽然在京城声名不显,但他实际上在万家的地位可是仅次于万家主,排在两位嫡兄前面,想来从这人口中应该能得到点儿东西的。 万子杰闻言直起身来,那长相那气质倒可以夸一句美男子,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清澈的眼眸如一汪春水,明亮而柔和,吸引人沉迷其中。 万子杰毫不避讳地与蓝敏仪对视,眼波流转,脸上挂着温柔和煦的笑,是时下京城年轻贵女中最受追捧的翩翩文弱公子类型。 蓝敏仪脸上冷硬的表情柔和下来,眼神也软了许多,但是心中冷笑连连: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杀呢,毕竟这万子杰在对方那边儿身份不低,不过看他这模样,不杀都对不起他! 不用猜也知道,这万子杰详细调查过她,不但知道她大哥去世的地点,还知道她隐藏较深的爱看美人这一特点,这让蓝敏仪十分不爽。 况且,说蓝敏仪爱看美人,不如说她爱看一切美的东西,世间万物,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只要美的她都爱看,自然包括美女和美男。 但对于人,蓝敏仪的观点是人美心善,心术不正之人长了个好样貌,是蓝敏仪最讨厌的,例如从前的云岚国师,例如这万子杰。 “本宫时间紧迫,万公子有话请讲吧。”蓝敏仪有些和气的说道,却依然端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对方是个不讲礼数的将死之人,她也没必要礼贤下士。 好在万子杰这次挺干脆,直接说出了他们的要求,没有进一步惹恼蓝敏仪: “殿下,王爷并无意与您为敌,所求的不过是一处容身之所罢了,只要殿下协助王爷得到西萨山脉及兰苍山脉之间的土地,王爷自会将所有对蓝家不利的证据交还给您。” “你家王爷真是好大的胃口!”蓝敏仪满脸讽刺的说道,懒得再说话,示意蓝笛与他谈。 “英亲王这是打算叛国自立了?他有兵吗?有朝臣吗?有子民吗?有能力守住这片土地吗?也不怕撑坏了肚子!”蓝笛的嘴十分不客气。 “王爷筹谋多年,自然是有十足把握的。”万子杰拉下脸来。 “筹谋多年?英亲王虽是皇叔,可论年龄,他比当今陛下还要小几岁呢!筹谋多年的是你们万家吧! 在大宣,英亲王是真正的皇室贵胄,万家是臣子,不得已认他为主,离了大宣,你万家真的还甘心奉他为主?”蓝笛仔细看着那两个随从的脸色开始挑拨离间。 “今日万公子究竟是代表英亲王、还是代表你万家来的,最好是给个准话儿,我家主子总得知道究竟是和谁合作吧?万一还要中途换人可就不好了。” “万某自然是代表王爷前来的。”万子杰道,试图将话题带回到交易内容上,“王爷手下有精兵强将,公主殿下到时只需按照王爷的指令行事即可。 当然若殿下愿意弃暗投明,王爷也绝不会亏待殿下,日后依然封您为新国的公主。” 蓝敏仪除了冷笑没别的了,她放着泱泱大国受宠的公主不当,跑去一个只有三座城池的小国当公主? 这万子杰究竟是个蠢货,还是笃定了被抓住把柄的她只能就范?蓝敏仪更想宰了他了。 “西境附近所有能屯兵的地方都有人查过,不可能有遗漏,你家王爷的兵在哪儿呢?别是信口开河吧?”蓝笛继续问道。 “王爷手中有精兵五万,这点殿下无需担心,只要敲定了合作,殿下自然就知道这些兵在哪儿了! 还望殿下早做决定为好,若殿下犹豫不决,这证据可就要送到陛下手中了!”万子杰不打算和蓝笛多说了。 见状,蓝敏仪听从了万子杰的建议,丝毫没有犹豫地催马上前,拔出剑来划开了万子杰的脖子。 第215章 五万精兵 对于蓝敏仪一剑杀了万家未来家主一事,蓝笛是无奈但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人一再刺激他们家主。 蓝敏仪杀完人后自顾自的走了,十分不厚道的留下蓝笛收拾残局,万子杰的两个属下见自家主子被杀,震惊之余已抽出了刀剑。 刚才的交谈中,蓝笛仔细观察了几人的表情,发现万子杰带来的这两个属下不是一条心,一个是英亲王的人,一个是万家的人。 所以蓝笛给藏在树上的青影使了个眼色,青影飞身下来,在万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砍下了他的头。 血液飞溅,英亲王的属下大吃一惊,不过他倒是个有本事的,在这般情况下还能冷静的与青影过招。 青影是暗卫,武艺岂是常人可比,不过十几招就制住了那人,刀横在对方脖子上,押着他跪了下来。 直到此时,蓝笛才翻身下马,走到万家人的尸体前,脚尖一勾,将他的刀踢起用手接住,来到万子杰身边,利落地挥刀砍下了他的头。 蓝笛拎着万子杰的头发将人头扔到英亲属下面前,“把这东西给你家主子带回去,告诉他,他想要的东西,在这西境也只有我家主子给的起。 他居然让这种货色来跟我家主子谈判!我家主子想拿回证据不假,可不代表就会任你们折辱! 让你主子别把自己摆的太高,两家犯的都是抄家砍头的罪过,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儿去! 他若以为拿着蓝家的证据就能为所欲为,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家主子肯来谈判为的是要回证据,为的是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保住蓝家的名声,可不是为了受你家主子长期要挟的。 你家主子若还想谈,就正儿八经地派个能主事的人,双方认认真真的谈,到时候钱货两讫,你家主子做他的小国君主,我家主子继续做公主,再无往来瓜葛。” 蓝笛说完转身而去,青影也松开了对方,闪身退开,不一会儿,这密林中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和两具尸体。 那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家主子都以为被抓住了把柄的蓝敏仪必会小心讨好,谁知道这小姑娘这么狠,这么刚,丝毫不带怵的,一言不合就杀人啊。 那人带着万子杰的人头离开了树林,至于尸体,传个信自有其他人来收拾,还是赶紧给主子报信要紧。 这人也算谨慎,在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后,行进途中仍数次乔装打扮,生怕暗处还有人跟踪。 但这次蓝敏仪不但命蓝平安排了最好的暗探跟着,还把身边的四个暗卫也派了出去,一路上将这人盯得死死的,包括与此人有过接触的都派人监视着,确保不出现任何纰漏。 人派出去了,蓝敏仪只要等着就行了,结果无非两种,一是顺利找到了英亲王等人的踪迹,将人抓起来或灭口。二是没找到踪迹,那她就还需要再与对方谈一次。 至于英亲王和万家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调头找上沈家,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以沈家的势力顶多只能送他们出关,他们筹谋多年,决不甘心去异国他乡寄人篱下。 只是万子杰口中的五万精兵又到底在哪儿呢?蓝敏仪拿出了这附近的舆图,与蓝笛、蓝星和蓝忆丰凑在一起研究。 兰苍山脉地势陡峭,怪石嶙峋,没有适合屯兵的山谷,山顶上也没有可以遮挡的密林。其他地方则大多是一马平川的戈壁,更不适合屯兵。 这附近就这么点儿地方,能屯兵的基本已被平西军占据了,没占据的也有人时常经过,不可能有几万人马隐匿其中。众人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最后还是刚回府的蓝平提出了新想法,“西境这里不可能有大量私军隐藏,会不会他所说的精兵在北狄那里?家主刚听闻英亲王来西境时不就有过这种怀疑吗?” “应该不会吧。”蓝笛有些迟疑的分析道:“英亲王与北狄王达成的交易是挑起两国战争,英亲王为北狄提供情报,让北狄可以长驱直入攻入大宣腹地。 而趁大宣战败、民心不稳之时,英亲王在北狄人的帮助下谋朝篡位。 英亲王登基后,再佯装战败,将伊犁省内计水河以西的土地割给北狄。 无论北狄王实际的打算是这片土地,还是长期占据中原,总而言之都是为了开疆拓土,不可能让英亲王的势力进入北狄境内。 而英亲王的计划也一直是自己登基称帝,发展势力必然在大宣境内,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个小国主绝对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在他的罪行暴露前,他肯定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能成功,不大可能花费大笔资源给自己留这么一条后路。” “虽然蓝笛说的很有道理,但排除了所有地方,也就剩北狄境内这一个可能了,除非万子杰所说的五万精兵是虚张声势,否则只能在北狄境内。”蓝敏仪沉思着说道。 蓝笛闻言又取出了北狄的舆图,几人细细地看着,一处处排除。 西萨山脉以西的地方如今已尽数归了慕雅,大军扫荡过后不可能有私军留存。 而两山之间的这片区域,并没有多少适合屯兵的地方,且南来北往的,蓝敏仪自己都带人跑了几趟了,同样不可能有大批私军藏匿。 “你们说,这五万精兵会不会不是英亲王招募训练的,而是他花银子拉拢策反的,这样是不是要容易很多? 之前蓝笛说的也能解释的通了?”蓝敏仪灵光一闪,突然说道,叛国者哪国都有,更何况那三座城的守将已注定不可能回归本国了呢。 “石延晋!他献城投降后一直在讨价还价,分编手下军队时也不太配合,负责接手的莫将军颇费了一番周折。”蓝笛从舆图内抬起头说道。 “可如今他手下的人已分编完毕,同咱们的士兵混编在了一起,若他真的与英亲王勾结了,军队就得乱!”蓝星猛然抬头,这事儿可不太妙。 “我给白将军和莫将军写信,命人快马加鞭送过去。”蓝敏仪当机立断。 第216章 粮草问题 给白舒哲他们送了信,英亲王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所幸粮草到了,手头上有了事情,这等待的时间也不算难熬了。 蓝敏仪亲自带人接收粮草,军需官按照惯例随机从几辆粮车上抽了一袋,打开检查过后,确认无误。 蓝敏仪本打算签字接收了,但她看着押运官那有些迫切的眼神,突然之间福至心灵,想到刚才军需官抽查的都是面上的,她就想再看看底下的。 蓝敏仪招招手,蓝忆丰急忙走过来行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本宫带着手下的几百人大约还要在此停留五六天,你按照份例把所需粮草直接留下来,免得来回折腾。”蓝敏仪吩咐道。 他们来了边关几个月,押运官和军需官一直是这两人,粮草从未出过问题,所以蓝敏仪也不想将怀疑表现的太直白,以免自己的猜忌伤了好人的心。 “是,属下遵命。”虽直接领命了,但蓝忆丰有些疑惑,王府中还差这点儿口粮?家主可从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 蓝忆丰悄悄抬头,就见到蓝敏仪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示意,也没有多言,直接随手点了几个粮车,就要吩咐人拉走。 “蓝将军且慢,”押运官急忙制止,然后转向蓝敏仪恭敬的说道,“公主殿下,此事不合规矩,这粮草理应由您先签字接收,臣拿到文书才能将粮草交付。” “公主殿下,正该是这个规矩。您手下亲兵所需粮草,也应由臣登记造册之后再行拨付,以免账目不清。”军需官帮腔儿道。 这两人说的都对,按理来讲确实应该这么办,蓝敏仪若要坚持就是目无法纪了,虽荣韶凌不至于因此治她的罪,但总归是给了御史们参奏的理由。 可是这两人有些急切和慌乱的眼神却告诉蓝敏仪,这其中有猫腻。 当下,她也不讲究什么委婉了,直接板起脸来吩咐蓝忆丰,“刚才你点的这几车粮草,亲自去查验一番。” 军需官和押运官更加慌乱了,急慌慌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见到蓝敏仪面沉似水的模样后住了嘴,不敢多言,只有些紧张地盯着蓝忆丰的动作,如同等待审判的囚犯。 两人心中暗暗叫苦,本来签收粮草这事由军需官负责即可,往常来的兵士算军需官的下属,只负责保护罢了,从不插手查验。 谁知这次白将军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公主来接收粮草,军需官可不敢越过公主签字,而这小公主明显有些较真儿,不好糊弄,这不是要命了吗! 蓝忆丰带着几个兵丁很快就将这粮车上的粮食查验了一遍,“殿下,每辆粮车上共十袋粮食,上层四袋皆为干净上好的粟米。 下层六袋掺有少量沙土,且经在家中耕作过的兵士说,其中的粟米一半为干瘪不饱满的劣质粟米,这秕谷吃起来如同麸糠。” “难怪这么急着让本宫签收呢?”蓝敏仪冷厉地看着抖似筛糠的押运官和军需官,“把这两人带下去,交给蓝平好好审审,本宫不相信凭他两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 两个倒霉蛋被押下去了,蓝敏仪命蓝忆丰带人将粮车上的粮食都查验一番,好的先送往军前应急,有问题的先扣下,待有了结果后再做打算。 这军需官和押运官并不是什么狠角色,到晚上,蓝平就将两人的供词送到了蓝敏仪面前。 这两人官职不大,在克扣军粮的流程里所占的位置却很重要,所以他们知道的不少,从京城户部官员到军营中的将官,居然有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员牵扯其中。 军粮无论是从哪处粮仓开始起运的,最初都是户部官员查验出库,实际上,户部官员用的称有问题,这粮草出库时就已经缺斤短两了。 粮草在途中,仍会有官员盘剥,同时掺入沙土、秕谷,等到了军营驻地,这粮草的份量绝对是足够了,但质量就不好说了。 军需官接收粮草后,这分配是有讲究的,以次充好的粮食都有特定去处,那些将官们从中得了好处,自然会将士兵们的怨言压制下去。 而蓝敏仪从京城带来的这些士兵,所分得的粮草皆为上等,所以蓝敏仪不知道粮草有问题,也没想到在荣韶凌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后,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蓝敏仪越看脸色越难看,将口供往桌上一摔提笔就要写信,在一旁伺候的诉心急忙铺纸研墨。 但坐在一边的蓝星却制止了她,“家主可是要给陛下写信?请家主三思,此事不可草率。”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前线将士口中搜刮昧心钱?”蓝敏仪不悦地盯着蓝星。 “家主是否忘了曾经学过的‘水至清则无鱼’?在军队中,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吃空饷这种事儿几乎是常态,只要不出大事,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好。”蓝星回道。 “我父王也做过此事?”蓝敏仪冷冷的问。 “王爷从未在士兵身上刮过银子,相反倒是搭进去不少。”蓝星正色道, “但是,家主,蓝家家业是历代平西王积攒下来的,蓝家不缺钱,可不是所有的将官都有这个条件。 他们要立功升迁、要培养自己的心腹、要拉拢人,这都是庞大的开支,朝廷的俸禄以及每战分得的战利品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那就要从底层士兵的嘴里扣?”蓝敏仪质问道。 她从前确实听云乔等人说过这种事,但没见过,她突然为底层士兵感到悲哀,从前朝廷欠他们的粮饷,他们吃不饱;如今朝廷足额发放了,他们还是吃不饱。 “家主,此事若要上奏陛下也不该您奏,这次您不是监军,而是副将,您上面还有白将军呢。 按他们招认的,此事已进行了两三年,您初来乍到不清楚,但白将军在此多年,不可能一无所知。 所以此事要不要上奏,要怎么上奏,理应由白将军决定才是。”蓝笛插嘴道。 蓝敏仪一顿,她明白蓝笛的意思,白舒哲这次让她来接收军粮的目的未必单纯,看似是给她找个回寒石城的理由,可也有可能就是为了让她捅破此事,将此事闹到京城。 她不想横加揣测对自己好的长辈,但无论如何,蓝笛说的对,这事儿该让白舒哲上奏。 若白舒哲真不知此事,她给捅出来,朝中御史就可参白舒哲失职失察。 若白舒哲知道此事,却因为此事幕后黑手强大不敢得罪,宁愿担个失职失察之罪也要引她来捅破此事,那她也是决不愿稀里糊涂给人当枪使的。 蓝敏仪沉默了一会儿,将写了一个开头的纸递给诉心烧掉,自己重新写了封给白舒哲的信。 第217章 英亲王与万家 蓝敏仪改了主意,命蓝忆丰将所有的粮食送到军前,至于那军需官和押运官以及他们的口供,也让蓝忆丰一并送去给白舒哲。 粮草这事儿,后续她会不会插手就要看白舒哲的反应了,但等她回京后,这事儿总是要跟父皇聊聊的。 因为粮草的事,蓝敏仪情绪不高,万事不感兴趣,只等着青影他们传回消息,结果反倒是西海那边的人先传来了消息。 英亲王等人藏身在保宁县城,却被县衙的人误打误撞发现了行踪,县衙的差役自然没能力抓住他们,可闹出的动静却惊动了荣韶凌的暗探。 目前英亲王等人在逃,可是暗探已经调集了人马前来追捕,只怕用不了多久英亲王等人就会无路可逃。 西海的人已经盯紧了沈家,掐断了英亲王联络沈家的路,但对于英亲王,该采取什么措施还是需要蓝敏仪给个准话儿的。 “传信给西海的人,务必赶在父皇暗探前面找到英亲王等人,控制起来,必要时可以直接灭口。”蓝敏仪脸色凝重,“准备一下,傍晚我们出发前去西海。” 蓝敏仪等的心焦,不想再留在府中干着急了,更何况那可是亲王和太妃,她怕手下的人会胆怯。 在蓝敏仪打算启程去西海的时候,英亲王已经快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荣韶凌手下的暗探还是很优秀的,自从发现了英亲王等人的踪迹后就一直紧追不放,短短几天时间,英亲王手下护卫死伤大半。 又一次留下几十名护卫断后,英亲王等人才逃出生天,来到一处密林歇脚,看着越来越少的人不住叹气。 英亲王即使坐的石头上,都努力的维持着皇家的仪态,只是脸上的表情带着些麻木和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太冤了。 在他的三位皇兄争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孩,什么也不懂,就被自己的母妃、外公和舅舅拉上了死路。 他想当皇帝吗?说实话,这天下人谁不向往那个宝座!可他有自知之明,有分寸,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父皇立了皇兄,那就是他没这个命。 在十五岁出宫建府之前,他的理想一直是当个安享富贵的王爷。 可惜,他第一天入住自己的王府,正在兴高采烈畅想美好生活时,他母妃郑重其事的将他叫到书房,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他母妃想当太后,万家想成为皇帝的母家,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姓万的为了他的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包括但不限于挑拨他几位皇兄的关系、暗中煽风点火让皇位之争更加激烈、勾结楼兰、给楼兰和湘王兄牵线搭桥,最后成功害死了太子皇兄,并顺带带走了十万大军和大半蓝家人。 只可惜万家折腾没了前面三个皇兄,却没想到痛失三子的父皇承受不住打击,早早去世,为免主少国疑,这皇位被本来最没希望的永王兄捡了漏儿。 偏偏万家还不甘心,一步错步步错,被楼兰余孽云岚威胁,又在帮云岚时被北狄抓住了把柄,继续通敌,在诛九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而由于万家的作死,自己这个好好的亲王被裹挟着走上了不归路,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在英亲王顾影自怜时,那个拿走万子杰人头的属下,也终于顺着暗记找到了自家主子。 在听说万子杰被杀后,一路逃命本就惊惶失措的万家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 他就三个儿子,长子在前天遇袭时为保护他没了,次子胆小懦弱难成大事,最优秀的万子杰又被蓝敏仪杀了,难道是天要亡他万家吗? 万家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死死盯着英亲王,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当初我就说随便派个人去,你非得要子杰去,你是不是早知道蓝敏仪是个暴躁的,故意让子杰去送死?!” 心有怨言的英亲王,见舅舅这兴师问罪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他真没想着让万子杰送死,“舅舅这说的是什么话? 当时的情形你也听见了,要不是表弟自做聪明,摆文人的臭架子试图勾引蓝敏仪,怎会惹来杀身之祸? 蓝敏仪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当初外公拿出那么多资源喂她那姑姑、婶婶们,要给她拉下家主之位,结果呢,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差点儿被扒出身份,万家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去之前我就提醒过,蓝敏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态度一定要好,和和气气的,尽快达成交易才是重点。 可他呢?不务正业,拿对付普通闺阁女子的手段来对付蓝敏仪,他以为他是谁?让那些女人们捧的找不着北了?装模作样的吟几句诗就想迷惑蓝敏仪,想瞎了心了! 蓝敏仪可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从小到大优秀的男子见多了!比表弟强的有的是,是这么容易被迷惑的?只会惹来她的厌恶! 我若早知道表弟打这个主意,肯定不会让他去丢这个人!平白落了下乘。” 英亲王这番贬低的话更惹怒了万家主,“王爷,别忘了,你还没登基称帝呢,桥拆的太早了!” “桥?你们万家就是坑,若不是你们贪得无厌,我还是那个尊贵荣华的英亲王,又何至于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英亲王一肚子火气。 就像蓝笛说的那样,从前英亲王是皇室亲王,身份尊重,万家家主虽是当舅舅的也得敬着他。 如今两人都成了在逃犯人,万家家主就不甘心让这外甥处处压一头了。而外甥又觉得是舅舅害了他,满腹怨言。 本来温贵太妃还能压制二人,但温贵太妃多年养尊处优,自逃出京城后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一病不起,此刻躺在马车里都下不来了,这甥舅俩的争吵无人敢劝。 第218章 刺杀失败 英亲王与万家主两人不和,做出了一个十分不明智的决定,分头逃跑。 在追兵人数较少的情况下,分头逃路可以让对方无法兼顾,增加逃跑机会。 可在追兵人数众多的情况下,抱团取暖可能还有一战之力,分头逃跑反倒是给了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荣韶凌的暗探不慌不忙地兵分两路,且沿途还有从其他地方调来的援军相助,紧紧地追在英亲王和万家主身后。 但他们无论是分开还是合在一处,对于青影等人来讲都不太妙,蓝敏仪带的人还没到,他们人太少,想赶在荣韶凌的暗探之前截胡根本就没有希望。 因为从前在西海经营过的是万家,分开之后,在追捕之下,英亲王就有些寸步难行的意思。 他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要抓住蓝敏仪这棵救命稻草,竟然往荣韶凌严密控制下的伊犁跑,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得被暗探抓住。 相比起来,有根基人脉的万家人跑得比较顺畅,应该能多挣扎一段时间,到那时蓝敏仪带的人应该也到西海了。 而且万家人虽然行踪飘忽不定,但隐约能看出来,他们是向楼兰郡去的,之前为防止证据落入沈家手中,蓝平已在楼兰郡的外围安排了人手。 所以青影仔细权衡后派了两个人盯着万家那边,自己则带着大部分人跟着英亲王,找机会灭口。 英亲王身边尚有近百人,且能活到现在的都有真本事,而青影他们才二十几人,正面对敌根本没有希望,只能考虑刺杀。 但英亲王十分小心惜命,赶路时都乘坐十分坚固的马车,马车周边都有忠心耿耿的侍卫守护,偶尔下车也有人前后左右的围着,青影安排的硬弓强弩根本不起作用。 不止如此,青影两次趁夜深人静时带人刺杀也都失败了,根本近不了英亲王百步之内。 青影没什么进展,荣韶凌的暗卫却已经组织了二三百人的队伍,终于将英亲王他们围在一处山谷中,双方展开激战,看样子这次英亲王凶多吉少了。 青影心急如焚,冒着暴露的风险悄悄隐匿在周围的山坡上,十几支强弩瞄准了战圈,试图找到可乘之机,一击毙命。 外面护卫们拼死反抗,英亲王、温贵太妃及英亲王那个小儿子荣韶源根本就没有下车,车夫操纵着马车一直在试图突出重围。 “头儿,几年过去,我怎么觉得这些探子一茬不如一茬了。”躲在山石后,平常就比较跳脱的青尘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呢。 荣韶凌手下的暗部分暗卫和暗探,两边职责不同,却不妨碍他们互相较劲儿,青影、青尘他们离开暗部好几年了,青尘看暗探依然不顺眼。 青影有些无奈,自从跟了殿下,青尘这不着调的本性越来越压不住了,“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拿着这弓箭绕到前边,将那两辆车引燃,然后不要恋战,直接逃离,别被抓住。” 青影递过去一把弓,以及几支特殊的箭,箭头后方绑缚着浸透了油脂的布,这是早就准备好的,为的是烧毁可能的证据。 “是。”青尘脸上调笑的表情散去,换上办差时标准的木头脸,拿上东西迅速潜行了过去。 青影悄声吩咐其他人做好准备,一旦车中人下车就找机会射杀。 青尘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射箭的本事一直是暗卫中的翘楚,他心知英亲王的马车肯定做过防火处理,车厢外层不易引燃,他艺高胆大的选择了从内部点火。 用火折子点燃了油布,青尘屏气凝神,迅速的搭弓瞄准,手一松,第一支箭就飞了出去。 他也顾不得看第一箭的情况,紧接着拿起了第二支箭,瞄准另一辆车射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此时马车已经被困在了一处,活动范围不大,第一支箭很顺利的通过小车窗进入了车厢内部。 后一辆车的车夫比较机敏,见到这点火的箭头迅速挪动了车辆,所以青尘的第二箭落空了,箭被车厢挡住落在了地上。 此时,第一辆车中的英亲王终于反应了过来,带着荣韶源逃离了起火的车厢。 荣韶凌的暗探也察觉了暗处有人,一个轻功好的暗探迅速向青尘的方向奔去。 而青尘已搭上了第三支箭,正在瞄准,他看到了冲他而来的暗探,却依然镇定自若,他没有射第四支箭的机会了,这支必须射中。 青尘眼神锐利地盯着那小车窗,算计、预测着马车的移动路线,直到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松开了手,此时那暗探距他已不足百步。 箭一离弦,青尘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烟弹,用火引燃扔在了前方,自己则转身就跑。 浓密的烟雾升起,暗探一时被阻了视线,等烟雾散去,早已没了青尘的踪迹。 暗探又细细察看了地面,没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知道是遇到高手了,不再耽误时间,返回了山谷。 所幸青尘冒险射的第三支箭成功了,第二辆车也被引燃,车里是病入膏肓的温贵太妃,两个丫鬟惊惶失措的跑了出来,顾不上行动不便的主子了。 这山谷中到处是石头,根本就没有水源,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辆马车熊熊燃烧。 英亲王此时已顾不上母妃了,他带着小儿子不断闪躲,避开暗处射来的箭。 青影等人一连十几支箭,却没有一支箭射中那父子二人,倒是死了英亲王的两个心腹。 而且荣韶凌的暗探也开始保护英亲王父子,毕竟他们的任务是活捉,青影他们就更加难以成功了。 看着向着他们方向掠来的二三十个暗探,青影知道今日是不能成功了,他皱紧了眉头,又不甘心放弃。 眼角余光猛然扫到一大一小悄悄骑马离开的身影,原来是英亲王趁暗探们有些分神之际,让心腹带着荣韶源离开。 追了这么久,青影知道英亲王有多在意这个小儿子,他心中有了主意,让几个轻功好的人迅速追了上去,自己则带人继续射箭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第219章 怎么见英亲王 蓝敏仪带人循着青影留下的踪迹找了过去,此时青影等人刚摆脱暗探的追杀,正在疗伤休息。 因怕被暗探们认出身法招式,他们根本没敢停下交手,只一味逃命,有两个被暗探的暗器所伤,好在没有伤及性命。 见到蓝敏仪,青影有些羞愧,单膝跪下请罪道:“属下有负家主信任,英亲王已被陛下的暗探抓获;万家人逃往楼兰郡方向,属下命青白追踪过去了。” 蓝敏仪叹了口气,面上很平静,事到如今气急败坏也无用,“起来吧,人数差距悬殊,怪不得你,再想办法就是。” “回家主,英亲王的心腹护着小公子荣韶源逃了,属下已命人前去追赶,英亲王爱子心切,若小公子在手,或可让其闭嘴。”青影回道。 蓝敏仪轻轻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英亲王被带去了哪儿?” “他们向平安州方向去了,在那里有一处暗探的联络点,依属下看,他们很有可能会立刻审问英亲王。 毕竟与北狄的战火未熄,英亲王可能会知道些消息,将其押回京城再审问只怕误了事。”这也是青影着急的原因,谁知英亲王会不会直接说出蓝家的事吸引注意力。 “蓝松,你带人循着踪迹前去帮忙,一定要将荣韶源抓回来,到平安州汇合。蓝笛,你多带些人前往楼兰郡,处理万家人。”蓝敏仪吩咐道。 两人领命,各自点了些人离开,蓝敏仪她们也不耽搁,直接去了平安州,在离暗探联络点较远的地方找了处客栈落脚,等着蓝松回来。 蓝敏仪没干等着,将手下功夫好的几人叫到一起研究见到英亲王的方法,但研究来研究去就是没办法。 青影和青遥两人虽然没去过平安州的联络点,但按照他们之前去过的几处推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触到犯人根本不可能。 因为按照他们的规矩,外面无论闹成什么样,哪怕外面的人都死绝了,牢中看守犯人的人也不能离开,犯人绝不会有离开监视的时候。 众人有些头疼,依青影他们的意思,除非直接将联络点的人全杀了,否则没戏。 但全杀了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有没有这个能力,严格上来讲他们是一家的,怎么能自相残杀至此。 况且若是一个联络点全军覆没,以荣韶凌的脾气,那是捉不到罪魁祸首绝不罢休的。 蓝敏仪沉思了一会儿,微微合上眼,又缓缓睁开,下定了决心,“暗的来不了,那就明着,我亲自去联络点,只说发现了北狄降将石延晋行事有些蹊跷,要找英亲王确认一下。” 蓝平闻言急忙阻止,“家主,这理由倒是没问题,但这时机不行啊!当暗探的普遍心思缜密,多疑多思,但凡有一丁点儿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们都会反复推敲、仔细推演。 上午他们捉拿英亲王时有人从中作梗,对方打算杀人灭口没有成功。而他们刚成功捉住了英亲王,本该在几百里之外的您就精准的登门了,还点名要见英亲王。 这已经不是一丁点儿不合理了,这到处都是蹊跷啊!您为什么会离开军前?您怎么知道英亲王在这里?又是怎么知道英亲王被抓的?怎么这么快找到的联络点? 凭这些事,暗探们就能断定派人刺杀英亲王的是您!可您和英亲王表面上无怨无仇,这不是明摆着说其中有问题引人去查吗?” “家主,属下觉得蓝平说的有理,这几乎是明着告诉那些暗探您有问题了,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蓝星也劝道。 “如何从长计议?暗探没有带人直接回京,摆明了要先审问一波,我们没有时间了。 英亲王这个人表面上温润如玉、云淡风轻,但看私下里分明是个喜怒无常、难以琢磨之人,谁也无法推测他会说什么,会怎么说。 如今只能赌一把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了。暗探们怀疑我又怎么样?没有实际证据,没有父皇的圣旨,他们不敢查我,更不敢捉拿我。 依父皇之前对我的态度,他大概率不会直接派人调查我,而是待我回京亲自问我。”蓝敏仪语调有些低沉,眼神黯然,此时的她心中很矛盾。 若荣韶凌派人查她,那他从前表现出的信任就是假的,蓝敏仪肯定会伤心。 若荣韶凌不派人查,蓝敏仪就是实实在在的辜负了荣韶凌的信任,她会有负罪感。 蓝平和蓝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硬闯的可能性不高,且他们与荣韶凌的暗部联系较密,有能力闯闯试试的,早就露过脸儿了,一旦被人认出来,反倒是送上门的证据。 蓝松他们回来的很快,同时回来的还有青尘,受了不轻的伤。 阴差阳错之下,荣韶源的逃跑路线与青尘重合了,狭路相逢,青尘反应很快,直接将人拦下了。 英亲王的心腹身手不错,两人势均力敌,缠斗许久,好在青尘有援军,这才将荣韶源两人活捉了。 “青尘的伤可有大碍?”蓝敏仪问道。 “家主放心,都是皮肉伤,没有大碍。齐大夫已经去处理了,用的是最好的药材,休养一段时间即可。”蓝松回道。 蓝松又从袖口拿出一块小巧的玉如意递上,“家主,这是英亲王小公子贴身佩戴之物,应该可做信物。” 蓝敏仪伸手拿过玉如意,一眼望去,小巧玲珑,玉质上佳,就是雕工不怎么好,反面刻了四个字,“平安如意”,看着倒与英亲王的字迹相似。 蓝敏仪沉默地将这玉如意握在手中,吩咐道:“看好了荣韶源,尽量别伤他。”荣韶源才六七岁,还是个孩子。 “平叔,你亲自去审讯英亲王的心腹,务必让他将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星叔和青影随我去见英亲王。” 夜长梦多,既然已拿到了信物,还是尽快让英亲王见到为好。 第220章 要挟 平安州城西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是一个外地富商在此处的落脚地。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内里却别有乾坤。 在这宅子的地下,建有一座地牢,是用来关押、审问犯人的,昏暗的烛火照耀着简陋的牢房及精细的刑具,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在地牢的尽头有一间与众不同的牢房,看表面与其他牢房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土墙和小门,但牢房里面却被布置成比较舒服的样子,有床、有柔软的被褥、有桌子、有茶具,里面还有个小隔间用来如厕。 英亲王正被关押于此,此时暗探的首领周同正在审问,可这毕竟是亲王、是皇叔,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不敢随便用刑,只能巧舌如簧的诱导。 但英亲王不上钩,无论周同说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本王要见蓝敏仪!” 周同有些疑惑,据他听知,这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就算是后宅之间走礼都是例行公事罢了。 “公主殿下尚在军前,只怕是没机会来见王爷的。”周同板着脸回道。 “你不去问问,又怎知她不来呢?为你好,本王劝你还是问问再说吧。”英亲王老神在在地说道,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周同还要再说什么,他的属下走了进来,附在他耳朵说了句话,周同眼神微动,心中犯起猜测,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属下一眼,迈步出了牢门。 大步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周同问道:“你确定是公主殿下本人来了?” “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下属落后一步追在周同身后。“据殿下说,北狄的降将有些问题,似乎与英亲王有勾结,事关重大,她来问问。” “殿下来的可太及时了,而且英亲王刚才还要求见殿下,这两位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周同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那要不就回绝了殿下?”下属小声建议道。 “怎么回绝?殿下有正当理由,军情瞬息万变,若真贻误了军机怎么办?”周同沉声反问,“咱们无论问什么英亲王都拒绝回答,也只能让公主殿下亲自去问。” 一路来到前厅,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蓝敏仪正端坐品茶,神色平静,看似与平常无异。 周同做了近二十年暗探,观察周边环境及每一个见到的人已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只一个照面,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平常公主殿下也有随手把玩东西的习惯,可她以前把玩的都是木雕,或者从桌上顺手拿的果子、果核之类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把玩玉佩。 “臣参见公主殿下,殿下福寿安康。”周同恭敬的行礼问安。 “免礼!”蓝敏仪放下手中的茶杯,“周统领,本宫的来意你可知晓了?” “臣已知晓,殿下请随臣来。”周同很干脆。 不多时,蓝敏仪就随着周同来到了英亲王的牢房。 听见开门的声音,英亲王缓缓地抬起头来,见到蓝敏仪时心中有些得意,她杀了去谈判的万子杰,还派人来刺杀,看似胆子很大,很嚣张,实则不还是心急火燎地跑来了。 只是他这份得意并没维持多久,在看到蓝敏仪故意露出来的玉如意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块玉佩是他亲自雕琢的,一直贴身挂在小儿子的脖子上。 英亲王大喜大惊之下,情绪变化十分明显,而跟在蓝敏仪身后的周同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 “敏仪给叔祖父请安。”蓝敏仪微微屈膝行了礼。 虽然英亲王如今身陷囹圄,但毕竟还没正式夺爵治罪,又是个长辈,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免的。 “公主殿下来此所为何事啊?”英亲王强自镇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蓝敏仪面色如常,眼中带着些疑惑,“我大军攻打莫勒城,莫勒城守将石廷晋献城归降,但他的许多行为实在蹊跷,不免让人怀疑他是诈降。 有情报显示,叔祖父的属下曾与其子有过交集,不知叔祖父可否给敏仪一个准确的消息,此人是否可信?事关我大军的安危,还望叔祖父想好了再说。” 蓝敏仪并没有开口让周同退避的意思,她此番前来本就有些冒失了,若再与英亲王单独谈话,就是欲盖弥彰了。 英亲王心中郁结,这无异于让他亲口承认自己通敌叛国,可蓝敏仪看似随手把玩玉如意,实则食指一直点在平安那两个字上,根本就是拿小儿子在威胁自己。 英亲王很犹豫,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傻了,他为什么要听万家的主意去要挟蓝敏仪?蓝敏仪现在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而自己却有软肋。 虽然只凭一块玉佩他不能确认小儿子是否真的在蓝敏仪手里,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蓝敏仪又是否真的能让小儿子活着?可他不敢冒险,不敢拿小儿子的命来赌。 现在他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蓝家犯事的蓝庆志是蓝晏清的叔父,蓝敏仪的叔祖父,除了蓝庆志的三房,其他各房也都是受害者。 以荣韶凌对蓝晏清父女俩的看重,未必会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闹大。 要想真的清算这罪过,只能先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荣韶凌才可能被迫按律治罪,可他已经没有闹大的机会了。 而英亲王自己则是实打实的通敌了,就算不招,荣韶凌也绝不会饶了他,他也只能祈盼上苍,希望心软的蓝敏仪,能保小儿子悄悄长大。 “石延晋确实与本王有些联络,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家人平安,如今本王失势,只要你保他家人平安,他也就真心投降了。”英亲王眼神灼灼的盯着蓝敏仪。 “西境这边地广人稀,这人自然是多多益善,所以除了穷凶极恶之人不可饶恕外,其他人尤其是老幼妇孺,实在没必要受牵连,这点石延晋是可以放心的。”蓝敏仪回道。 英亲王点头,“如此甚好。” 双方隐晦的达成了协议,蓝敏仪就离开了。 周同回书房给荣韶凌写密折,将今晚的事详细告知。 第221章 风雨欲来 蓝敏仪去见了英亲王,双方达成了交易,英亲王这事儿暂时也就只能这样儿了,蓝敏仪不能再做什么,做的多,可能错的就多。 荣韶源被她悄悄送了出去,送去了一处偏僻的村庄,领养人是蓝星选的,这人是蓝晏清从前的亲兵。 这亲兵伤退后不愿留在蓝家,执意回了自己的家乡,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孩子,荣韶源年岁不大,时日长了未必不能养出感情。 当然蓝家的探子也会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确保荣韶源一生都困在那个偏僻的村子里,这样于他于别人都是好事。 事办完后,蓝敏仪就回了寒石城,蓝笛去追击万家人还没回来,军前的书信倒是到了,是蓝中写来的。 粮草的问题白舒哲已经写了奏折送去了京城,不过军中倒是没什么动静,毕竟如今战事未平,不宜闹大,免得影响了军心安定。 石延晋已经被扣押了,招认他确实与英亲王有勾结,不过一直在等消息,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事。 白舒哲的意思是这人能用就尽量用,石延晋虽然在此次战争中没什么建树,实则从前也是个优秀的将领,且他手下的士兵战斗力还是不错的。 最重要的是石延晋及其手下的家眷基本都在莫勒城中,只要将这些人质控制住,也无需太担心石延晋等人会回归本国,本来这些小国之人的家国观念也不太重。 而且如今三城只剩下保疏在负隅顽抗,若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自然是最好的,宣朝善待降将,善待城中居民,才会瓦解保疏军民的抵抗之心。 蓝敏仪读过后将信放下,她没什么特殊的想法,虽然她不喜欢那些喝兵血的将领,更不喜欢北狄人,但目前来看,白舒哲的安排已是最好的了。 手上无事,蓝敏仪在王府中读书写字,缓解自己紧绷的心情,只等着蓝笛回来,就可以回军营了。 此时千里之外的北狄王宫,已经正式登基成为女王的慕雅,身着一身黑色绣龙纹的龙袍,正有些头疼的扶着额头,闭目养神。 追随她多年的心腹慕莹走了进来,慕雅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只是脸上表情未变,在这个陪她长大的心腹面前,她不必时时端着威严的表情。 慕莹走过来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王上,那几位小公子已命人送回耶律家了。”耶律家是慕雅的母族。 “唉!”慕雅接过茶喝了一口,长叹了口气,“我这王才当了十多天,耶律家就迫不及待的要让我立太子了,真是一点儿掩饰都没有。 可你看看送进宫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年岁不大、本事不大,傲气与野心倒不小。 对外一个个鼻孔朝天,倒好像这北狄已是耶律家的囊中物了。对内一家子骨肉兄弟勾心斗角,一见面就跟那斗鸡似的,炸毛掐架。 我虽不奢望着千秋万代,但这王座好歹是费尽心机得来的,交给这种人我觉得憋屈。”慕雅咬牙切齿的说道。 慕雅对如今的耶律家还真没多少感情。 她母亲走后,她外公外婆及舅舅舅妈对她都不错,从前她手中的势力大半来自于外公和舅舅,他们将她母亲的那份留给了她。 后来外公病逝,慕家被灭了族,舅舅护她逃到了宣朝,至此她和耶律家的联系开始减弱,等到心疼外甥女的舅舅过世,耶律家就有意收回她手中的势力了。 慕雅也不是好惹的,东西是外公和舅舅给的,别人没资格收回去! 双方几次冲突,耶律家都没落到什么好儿,无奈放弃了,不过这关系也就断了。 直到慕雅有意谋反,势力日益庞大,耶律家很识时务地来攀关系了。 面对舅舅留下的表哥和表弟,慕雅还是给了几分面子,不但接受了耶律家的投靠,还颇为抬举他们,不过他们的野心,慕雅也看在眼里。 “耶律家送来的这些公子年岁都不小了,性格早已养成,心思也多,确实不配继承王上的位置。 但王上总是要选个孩子的,依奴看,倒不如趁早儿选个小点儿的养在身边,也能缓解孤寂。”慕莹转到身后轻轻给慕雅按揉头部,柔声劝道。 慕莹是看着慕雅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对于慕雅在婚事上的不幸更是替她遗憾,从前也无数次劝她放弃凌楚,就算不嫁人也得有个自己的孩子吧。 可惜慕雅就是不听劝,人至中年还是女儿身呢,事到如今,就算慕雅真的想开了,她也生不了了,慕莹想起来就叹气。 “我何尝不知,可你也看见那几个四五岁的孩子了,飞扬跋扈,从根儿上就烂了。说实话,我看来看去还是蓝敏仪好。”慕雅闭着眼睛,幽幽说道。 慕莹脸上表情有一瞬间凝滞,这凌楚真是害人不浅! 对于此事,慕莹与蓝敏仪不谋而合:让一个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外族人来继承王位,还是个与北狄有世仇的,怎么想都觉得慕雅这脑子不太正常! “王上,您不能因为凌先生从前夸过蓝敏仪,就将王位给她啊。她是蓝家人,如今又是宣朝公主,满朝文武怎么可能接受她?更何况,她本人也没这个意愿啊!”慕莹有些无奈的劝道。 “当然不只是因为凌楚喜欢她,而是这丫头真的很对我的胃口。我与她虽只见过几次面,但通过这些年的合作细节也能看出她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我太喜欢了。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她这样的在宣朝做一个公主可太屈才了,她就应该高高在上才是。”慕雅的语气有些执拗。 慕莹有些无奈,“可是王上,她本人不这么想啊,她对宣朝很有感情,不可能来北狄的。” 您想的再好又怎么样?人家自己的生活自己决定啊。 “那就逼她这样想!要告诉她,当头上有一个可以随口决定生死的存在时,她一切的努力和挣扎可能都没用。”慕雅的眼睛亮的可怕。 第222章 劝降或攻城 蓝笛带人去诛杀万家人很顺利,不过几天就返回了寒石城,事情了了,蓝敏仪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带人返回了军前。 如今已是十月份,正是深秋和初冬的交汇时节,兰谷关外的戈壁、草原上早已是秋风萧瑟,遍地枯黄,有一种衰败凄凉之美。 西萨山脉阻挡了部分呼啸而过的西北风,与北胡草原相比,这块儿土地要舒适的多。 如今昌禾、莫勒两城的守军已全部换成了宣朝军队,而投降的北狄人则被混编至大军中,驻扎在了保疏城外。 保疏城已被围困数月,白舒哲曾多次派人劝降,石延晋等降将也曾前往劝降,但保疏守将古千阳却拒不归降。 究其原因则是他的父亲死在两国战场上,死在宣朝将领刀下。 杀父之仇,这是无法劝解的,眼看数次劝降反而更激怒了古千阳,白舒哲也不劝了,也不强攻,死死围住城池,只等城中弹尽粮绝,军心民心动荡,主动投降。 白舒哲不想强攻,军中有些好战、贪功的将领却不愿干看着,难得一次出关作战,却没碰上几次大战,没有战事,这军功哪里来?没有军功如何升迁? 但白舒哲坚持不肯强攻,众将几次请战都被拒了,他们的心思就转到了蓝敏仪身上。 毕竟蓝敏仪这次的表现可是给人一种冲动好战的印象,又年轻不够稳重,身份还高,白舒哲在大多数事情上都会给她些面子。 蓝敏仪的大帐里,她端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慷慨陈词的几个将军。 “公主殿下,白将军几次招降,这古千阳都不识抬举,分明是不把我军放在眼里,该给他些颜色看看。” “公主殿下,咱们这多人围着保疏城,围而不攻浪费时间,每日人吃马嚼的,这消耗的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还请公主殿下与白将军商议一番,早日攻下城池为好啊!” “公主殿下,您从京城带来的骑兵需要锻练,咱平西军的兵士也多年未有过攻城战了,也该多练一练啊。” “公主殿下,俺们这些大老粗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冲锋陷阵,为国效命,顺便自己也可立下军功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结果现在就这么耗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对啊殿下,咱们不怕死,就怕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啊!” …… 等几人各抒己见后,蓝敏仪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心平气和的说道:“众位将军的意思本宫听明白了,但本宫赞成白将军的决定。 对于何时夺取城池父皇并没有明令,实在没必要操之过急。强攻是能尽早赢下城地,可造成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攻城战是最难打的,也是造成伤亡最多的,多年前那次惨败,平西军至今元气未复,实在不需要这次练兵。 况且这保疏城日后可是我朝的领土,这城中百姓及城墙房屋,能保全的就要尽量保全。 众位将军立功心切,这心情本宫也明白,但我朝如今的境况想来各位也有所耳闻,还没富裕到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步,能省则省吧。” “可公主殿下,咱们十几万大军就在这儿白白耗着,这也不是俭省吧?”一位威武雄壮、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说道。 蓝敏仪反问道:“以后咱们这支大军就要长驻于此了,无论打不打,这每日的粮草都是少不了的,何来浪费一说? 可是一旦攻城,造成的伤亡就是巨大的,将士们的医药费、抚恤金、攻城器械及武器的损失等,以及日后修复城墙、安抚城中百姓,桩桩件件花费巨大,这对国库来讲并不是小数目。 兵书有云: ‘百战百胜, 非善之善也; 不战而屈人之兵, 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 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 为不得已。’ (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孙武) 攻城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如今明明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机会,又为何要选择攻城这个最下策? 众位将军说自己不怕死,这本宫相信也敬佩,但虽则不怕死,可也没必要主动求死。 众位将军请回吧,军今如山,既然白将军下了令,咱们这些人还是要小心遵守才是,莫要误了白将军的安排。” 蓝敏仪虽看起来气定神闲,但眼神却闪耀着坚定、不容置疑的光芒,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啰嗦,只能遗憾的退了下去。 “家主,听说攻打昌禾城时,伤亡近三万人呢,这还已经是攻城战中相当少的伤亡数字了,这些将军怎么都不怕呢?难道都以为自己比别人幸运不成?”诉心上前来给蓝敏仪换了杯热茶。 “他们未必不怕,可军功向来是需要拿命去拼的,不舍得拼命之人无法建功立业,国家也不需要贪生怕死的将士!”蓝敏仪说道。 蓝敏仪抿了口茶,又随手拿起本书看着,“你看京城那些勋贵之家,谁家祖上不是浴血奋战、白骨累累?” 晚上,在遥远的京城,荣韶凌看奏折一直到三更天,才算是结束了今天的任务,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额角。 身边的大太监走过来呈上一封密信,“陛下,周同来信了。” “看来是有了好消息了。”荣韶凌的语调中带了些雀跃。 折开信,开头自然是英亲王被抓获的消息,荣韶凌的脸色刚好了一点儿就立刻沉了下去,他看到了蓝敏仪的反常之处。 第223章 当年的事 周同给荣韶凌的奏折里,详细描述了英亲王和万家人遭遇刺杀之事,蓝敏仪的种种反常之处也被一一列举,周同虽然没敢明说,但明显在暗指蓝敏仪与刺杀一事有关。 这层意思荣韶凌又怎会看不出来,而且蓝敏仪的行为确实异常,不过荣韶凌觉得自己知道蓝敏仪如此行事的原因。 英亲王是帮过云岚的,也是害蓝家家破人亡的元凶之一;他还曾将手伸向蓝家,挑拨蓝家人内斗,意图将蓝敏仪拉下家主之位。 在荣韶凌眼里,蓝敏仪就是个记仇、任性的小丫头而已。从她不顾自身安危,执意冒险去北狄京城就知道她的脾气了。 不过这次蓝敏仪做的有些太过份了,万家人逆臣贼子杀就杀了,可英亲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亲王。 英亲王纵然犯了大罪,他这个皇帝想杀也得仔细权衡一下,蓝敏仪居然敢私下刺杀亲王,不得不说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荣韶凌十分不悦,他曾多次劝过蓝敏仪,对皇家人不要有太多敌意,可显然这丫头还是没听进去,竟是多等几天都不愿。 荣韶凌越想越生气,只恨不得立刻将人召回京城处罚,又在想起挚友后陡然泄了气。 在蓝晏清灵前他发过誓,要为蓝家、为战死的将士复仇,蓝敏仪不过是急着复仇而已。 荣韶凌也向蓝晏清保证过:蓝敏仪失去了父兄的庇护,但荣韶凌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只要她不做祸国殃民的事,他就会保她一生恣意洒脱。 最终,荣韶凌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意压了下去,罢了,本就是英亲王等人通敌卖国、谋逆,犯了死罪。 这事儿就这么着吧,过去了就不必再提,等日后回京再劝导吧。 对蓝敏仪,荣韶凌的底线一降再降,实在不像朝堂上那个冷面君王。 荣韶凌回信命周同迅速押解英亲王入京,而对于蓝敏仪他只字未提,聪明的属下自然会知道主子不想查蓝敏仪。 虽然荣韶凌成功劝服了自己,对蓝敏仪网开一面,但命运显然是不想放过蓝敏仪。 回信发出去十多天,英亲王尚未押送入京,荣韶凌在北狄的探子却先传回了消息,一个足以震惊朝堂引起轩然大波的消息。 北狄新王如今正在整顿朝堂、排除异己,许多萧家的心腹老臣被牵连抄家入狱,其中一个负责抄家的书吏恰好是荣韶凌的探子。 这探子从一个贵族家的暗格里发现了几封密信,署名萧水,内容竟是关于几年前兰谷关外的兵力布置,内容十分机密详细,必得是军中高层才有可能知道。 当年的事这探子也曾参与过调查,他确信涉案的人中没有这么一位萧水,他认为此事有蹊跷,故而偷偷审问了那位贵族,最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前平西王侧妃宁如愿正是这个萧水,她是北狄公主,潜伏在蓝晏清身边近二十年,搜集情报、培植势力、拉拢暗害将领,为北狄攻打宣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来萧水刺杀蓝晏清,两人同归于尽,只留下其子蓝敏怀,蓝敏怀虽身负两国血脉,但对宣朝忠心耿耿。 当时的北狄主帅萧山与萧水是同胞姐弟,有意将这个外甥接回去做继承人,蓝敏怀不愿意,萧山费尽心思才说服了他,放他回了宣朝。 谁知这蓝敏怀归顺只是权宜之计,他忍辱负重,从萧山口中套取情报,一心为国抵御外辱,可惜躲过了敌人的明枪,却死在了亲人的暗箭之下。 小小年纪的蓝敏仪得知此事后,为了报杀父之仇,为了掩盖蓝家通敌的罪名,也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将此事告知了蓝晏清的忠仆,在他们的帮助下亲手射杀了兄长。 荣韶凌自以为这许多年的明争暗斗下来,他已经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就像蓝敏仪刺杀英亲王之事,短短两刻钟他就放下了,但这次这事是真的惊到他了。 宁如愿他也是见过几面的,印象还不错,那是个聪慧善良、坚韧又不失温柔的女人,怎么想也不像是奸细。 可他又想到了从前蓝敏怀、蓝敏行小时候身边时常有意外,孙夏微怀着蓝敏仪时被人下药,差点儿就要一尸两命。 能在蓝家人层层防守下对王妃和孩子下手的必然是个被信任的人,蓝晏清命人查了几遍没线索,他又派人查过几遍,同样是无功而返。 他们从未怀疑过宁如愿,宁家满门忠烈,她本人不争不抢,与蓝晏清算是同甘共苦感情深厚,与王妃关系也和睦,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奸细。 此时想来,若将宁如愿带入这幕后黑手,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蓝家人对她根本就没有防备,她的机会太多了。 宁如愿是有品级的侧妃,一旦被证实为北狄奸细,那于蓝家无疑是灭顶之灾,蓝敏怀身上的北狄血脉也会成为蓝家的催命符。 但即便如此,荣韶凌也不相信蓝敏仪会杀了蓝敏怀,蓝敏仪对蓝敏怀这个庶兄十分亲近,嫡亲哥哥蓝敏行都比不上的亲近。 敏仪最是重情心软,怎么会杀了亲哥哥? 可荣韶凌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蓝敏仪的可疑之处,从小骑射很好的人为何从西境回来就无法弯弓射箭了? 为此他曾狠狠地逼过她,敏仪当时痛哭流涕而几近崩溃的模样吓坏了他,再也不敢逼迫,对于她会变成这样的原因,蓝家人讳莫如深。 敏怀恰好就是背后中箭而死的,荣韶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敏仪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迈不过心中的这个坎儿! 想到这儿,荣韶凌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第224章 危险来临 从北狄送来的密信震惊了荣韶凌,这信中内容十分详细、逻辑严密没有漏洞,且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些证据,荣韶凌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宁如愿是北狄奸细。 而对于信中所说蓝敏仪杀兄一事,他半信半疑。“为了报杀父之仇,为了掩盖蓝家通敌的罪过,也为了争夺家主之位”,信中所给的这三个理由根本不成立。 在那些满怀恶意的外人看来,蓝敏仪这个人实在是冷静的可怕,坚韧无情,且贪权恋势不安分。 毕竟一般的小姑娘家遭突变、亲人骤然离世,那只怕是天塌地陷、六神无主了,可蓝敏仪小小年纪就能忍住悲痛,权衡利弊。 为了蓝家的名声坚持不肯离开危城,甚至敢站上战火纷飞的城墙,可见其所图甚大。 但荣韶凌了解蓝敏仪,她看似是个冷静自持、思虑周全之人,实则冲动且重情,平常全靠自行克制,装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外表坚韧,实则内心柔软,真心渴望的唯有岁月静好。 杀父之仇她肯定会报,但她不是个不讲道理会迁怒的人,因为父母兄长的死,她会恨北狄、恨宁如愿、恨弘嘉帝、恨那些吃里扒外的贪官污吏,但绝不会恨无辜的蓝敏怀。 为了掩盖蓝家通敌罪过,以她的性格,再怎么权衡利弊,也不会对蓝敏怀下手,她只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直到再也瞒不住,与哥哥一同赴死。 争夺家主之位?她最向往的生活是上面有人给她遮风挡雨,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一直在试图夺回蓝家的军权,但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这是她身为蓝家家主,身为蓝家最后一人的责任。 世人都说蓝家完了,这让她心里憋了一口气,哪怕她是个女儿身,她也绝不会放弃蓝家立身之本,不能堕了祖上的威名。 荣韶凌在内心里反驳了一切理由,可依然无法说服自己。 蓝敏怀中箭而死,蓝敏仪无法射箭,这两件事他从未联想过,如今一朝被人点破,他不想相信,可脑中一直有个可怕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荣韶凌枯坐了半天,直到周翔给他端来一碗热茶才回过神来,他坐直身体,有些烦躁的用右手捏了捏眉心,“周翔,你看看这封信。” 周翔是荣韶凌身边第一位的大太监,暗部也由他统管,他有些恭敬的拿起了这封标明陛下亲启的信,只看了两眼就瞳孔一缩,等看完这封信,周翔已经感觉心惊肉跳了。 宁如愿的事周翔拿不准不会插嘴,但对于蓝敏仪,他还是要替她辩解一二的,“陛下,奴才以为这信上的内容不可信,这情报得来的太蹊跷了。 距离那场大战已过去了五年,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更兼北狄王位更迭,时过境迁,保留这些密信又有何意义? 若是北狄为了对蓝家发难,可这离间计也该当年发作才是,那时举国上下震惊于那场惨败,一旦这几封信暴露,蓝家必然是万劫不复,何苦等到现在?如今倒像是北狄人恶意构陷公主殿下。 陛下是亲眼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的脾气您最清楚,善良重情。殿下与蓝大公子更是自幼兄妹情深,又怎会去害自己的兄长?这信上简直是无稽之谈。” 荣韶凌不置可否,他也觉得这个情报来得太凑巧了,应是有人刻意为之,但这信上所言之事却未必是空穴来风。 感情上他觉得这上面是假的,理智上却知道这事儿大约是八九不离十的。敏仪肯定不会因为上述理由弑兄,但她与敏怀的死肯定也有些关系。 深深吸了口气,荣韶凌缓缓地说道,“你亲自去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调当年的卷宗,命可靠之人比照着这些内容仔细核对、调查,务必查明真相,行事要低调,不可走露风声。 另外,北狄那边恶意构陷,未必不会在京城这儿动什么手脚,命手下的人严查北狄奸细,盯紧了各处的动静,若有关于此事的流言在京城传出,朕拿你是问!” “奴才遵旨。”周翔急忙领旨退了下去。 荣韶凌目光深沉的盯着桌案上的紫檀木镇纸,那是蓝敏仪去年送他的生辰礼,亲手雕刻了日月山河的图案在上面,“丫头啊,此事若是真的,父皇该拿你怎么办?” 荣韶凌愁绪万千,但在几千里之外的异族王宫里,慕雅的心情倒是不错,正斜倚在榻上,悠闲地听人弹琵琶。 “阿莹,算算时间,那东西也该送到荣韶凌面前了吧?”慕雅笑着问慕莹。 “回王上,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慕莹恭敬的回道,心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家王上真是有些疯魔了, “你说荣韶凌会怎么处置这个义女呢?”慕雅有些期待地问道,“你让下面人看好了。 万一荣韶凌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可得趁早儿将蓝敏仪带回来,若真被杀了可就太可惜了,日后我怎么去见凌楚啊?” “王上放心,奴早已安排好了,各处都盯着动静呢。”慕莹回道。 心中再次叹了口气,就目前这事儿,若是凌先生泉下有知,肯定也不愿见您了,您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用中原人的话就叫“牛不喝水强按头”。 就蓝敏仪那脾气的,就算真的被逼无奈来了北狄,也绝不会甘心,怎么可能不复仇?两人日后少不得勾心斗角,真不知道王上怎么想的,处心积虑得来个仇人。 慕莹心中纠结但也没再劝,站在慕雅身边陪着听曲,毕竟这些天能劝的都劝了,王上一点儿改主意的意思都没有。 被两国君主惦记的蓝敏仪却丝毫不知危险即将到来,今天她是值夜将官,此时正带着蓝笛和蓝忆丰两人巡查各处岗哨。 美丽又不失英气的少女,一身戎装,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地走在军营里,也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了。 第225章 寒冬 十一月初,天气已然十分寒冷,军营里的士兵早已换上新的棉衣,晚上睡觉时营帐内也点上了火炉,虽是扎营在荒郊野外,但也不至于寒冷难耐。 军营里用的炭都是自己烧的,战事不忙时派士兵去附近的山里砍了树木,然后塞在自制的简易土窑中烧出来的。 军营里粗制的炭自然比不得皇宫、王府内常用的红萝炭、金丝炭、银霜炭这类上等炭火,燃烧起来多少带点儿呛人的烟气。 蓝敏仪受不得这个,刚入冬时点了一次,被呛得咳了大半天,眼泪都出来了。 可若要从京城里运炭过来就太奢侈,太乍眼了,所以她的大帐内没有火炉也没有炭盆。 好在如今没有战事,她不必时时刻刻穿着冰冷的铠甲,可以穿上厚实保暖的衣服窝着。 门口的亲兵掀开帘子,一身寒气的蓝笛进来时,就见蓝敏仪穿着一件银狐皮斗篷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在翻看兵书。 旁边伺候的听心和诉心也都穿着厚实的棉衣、皮毛坎肩,行动间比平日笨拙了许多。 “家主,您这儿也太冷了。不想兴师动众的从京城运木炭,派人去附近买点儿好的也行啊,反正是咱自己家出银子。 这帐篷不比房屋,御寒有限,如今这是还没下过大雪,一旦大雪降下来,帐篷里都得滴水成冰,再给您冻坏了。”蓝笛劝道。 蓝敏仪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淡淡地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多穿点儿衣服,多灌几个汤婆子也就行了。” 补品、小零食这种东西,不占地儿,悄悄的就行。但一个冬天的木炭,少说也得几百斤,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送进来,蓝敏仪不想给人留下特别娇气的印象。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大雪封路,运起东西来就更麻烦了。”蓝笛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听心给他端上了热茶。 蓝敏仪不想再说下去了,换了个话题,“你今天跟着去谈判,这么快就回来了,结果如何?” 保疏城被围困许久,城内物资短缺,粮食快没有了,过冬的柴草木炭更是早就没了,这些东西一般都是秋天贮存的,保疏城在夏末就被围了,百姓们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虽然西萨山脉抵挡了一部分的寒风,但西北的寒冬仍然残酷。 更何况,北狄新王摆明了没有和大宣争这片土地的意思,没有援军、没有未来,保疏城的坚守除了气节外,没有其他意义。 城内陆续出现冻饿而死之人,保疏城内的军民已经坚持不住了,军心不稳,民心不安,守将古千阳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同意投降。 一来他也不忍城中百姓惨死,这其中还有许多军属呢;二来他已经快要压不住手下的将士了,再不同意,手下的将士就该哗变了。 “没什么结果,古千阳提出的前两条要求就已经异想天开了,后面没有谈的必要,莫将军带着我们和他们对骂了一番就回来了。”蓝笛有些松驰的倚在靠背上,随手从小桌上拿了个蜜饯扔嘴里。 “什么条件啊?能让这些将军中脾气最好的莫叔叔开骂?”蓝敏仪有些诧异。 虽然武将普遍的性格急躁、爱冲动,但出身世家,又一路顺遂的莫宇辉真可算是这营中最有涵养,最有耐心的了。 “很可笑的条件!”蓝笛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第一、投降后他要保留手下军队的指挥权,且不能换防别处;第二、我朝要交出当年击杀他父亲的凶手。” “呵,他以为他是谁?跳梁小丑!”蓝敏仪冷哼一声,“他以为是咱们求着他投降吗?既然他这么固执,等来年开春,就让那些请战的将军们带着手下士兵出去练练。” “白将军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等不到明年开春了。”蓝笛端起茶杯,“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手下的将官对他意见颇大。 古千阳不想投降,他手下的将官却想要个活路。古千阳说出这两个条件时,当着我们这些外人的面,有两人的不满就已经掩藏不住了。 第一条还说的过去,毕竟符合他们所有人的利益;第二条算什么?杀父之仇自己去报啊,自己无能还要拖着所有人往死路上走,谁能愿意啊? 更何况他们虽然建城了,但还是从前那种游牧部族的习惯,军队都拖家带口的。在这严冬时节,城内无粮无柴谁受得了? 自己战死也就罢了,谁能眼睁睁看着家人饿死在面前,北狄可不流行民族气节这种东西,更不崇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依我猜测,不出半月这事必然有个结果,要么古千阳认清现状,低头接受;要么被手下将士砍去头颅,被迫低头。我倒是挺期待第二种结果的。” “借你吉言。若真能在半个月内接手保疏城,说不定还能回京过个年。”蓝敏仪轻笑道。 正说着,有亲兵进来回禀,新一批的粮草已经运到了,其中有十几大车的东西是宫里专门给蓝敏仪准备的,军需官请她派人去接收一下。 蓝笛目送听心跟着来人出去,转头笑道:“我说家主没有炭烧怎么也不着急呢,原来是陛下娘娘替您想着呢。” 平常那些吃的穿的用的可装不了十几大车。 东西很多,其中十车炭是荣韶凌命人送来的,太后娘娘给准备的衣服被褥,金绾给准备的补品药材,就连荣晟泽都从自己宫里搜刮了一车各种零食给送来。 西北的军营里,看到这些东西的士兵都在感叹蓝敏仪的受宠。而此时的皇宫内,荣韶凌正满面阴沉地听周翔回事。 “陛下,根据奴才的调查,已经可以确定平西王府的宁侧妃是北狄奸细,她是否为北狄公主,这还需卧底北狄的探子细查,来回还需些时间。”周翔小心翼翼地站在下面。 宁如愿的事荣韶凌早有计较,如今不过是确认了,相关的人都死了,事情都结束了,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更关心蓝敏仪的事,“敏怀和敏仪是怎么回事?” “当年蓝大公子遇刺一事,幸存的人都是平西王府的,且地位不低,奴才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走漏了消息。 不过奴才命人询问了平西军伤退的士兵,根据众人话中露出的蛛丝马迹,可以推断,蓝大公子当时在策划……谋反。”周翔更加小心的说道,他太知道荣韶凌对蓝家兄妹的感情了。 “这不可能!”荣韶凌平静的双眼陡然变得凌利。蓝敏怀是他看着长大的,况且他要谋反又怎会给北狄人下毒? 第226章 圣旨到 蓝笛推测不出半月保疏城必投降,保疏城的将官很给他面子,那天谈判不欢而散后,第五天他们就带着降书来了,据说古千阳突发奇症,暴毙了。 白舒哲命莫宇辉接管保疏城,同时安排一部分士兵进驻保疏城,冬日里安静的大营开始热闹起来了。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出关作战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后续就该论功行赏了。 整个大营都弥漫着兴奋和热烈的情绪,只除了蓝敏仪的大帐。 有了京城送来的红萝炭,她的大帐内总算是温暖起来了,空气里还有一股枣子的甜香味。 原是诉心拿了个小银网支在炭盘上,放了把小陶壶烧水,又放了几颗红枣慢慢烤着,预备给蓝敏仪泡茶喝。 今日轮到蓝敏仪休沐,她悠然自得地窝在榻上看书,在冬日的军营里难得有这么惬意的时光。 蓝谷加急送来的一封书信却打破了这份惬意,蓝敏仪看后瞬间变得沉重压抑,明明帐篷内温暖如春,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向外散发着寒气,冰冷刺骨。 拿信纸的手缓缓落在桌上,蓝敏仪的目光变得有些慌乱,她漫无目的的左右看看,想要找一个答案。 陶壶中冒出丝丝白色气体,蓝敏仪瞧见只觉心中翻腾不安,父皇的人为何突然要调查五年前的事?他们发现了什么? 那些士兵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世上万事,只要发生过必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当所有的蛛丝马迹汇集到一起,聪明人总能在其中窥见一丝真相。 “听心,去请平叔和星叔过来。”蓝敏仪努力平复心情,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慌乱的眼神慢慢恢复深邃暗沉。 两人来得很快,但还没有来得及说事儿,就有传令兵前来报信,“参见公主殿下,京城来了位公公,已到辕门,请公主殿下前去接旨。” 蓝敏仪的手猛然握紧,心中寒凉更甚,但现在显然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将蓝笛的信递给了蓝平,自己则大步出了营帐,听心急忙拿着斗篷追上去,给她披上。 蓝平一目十行的看完信,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只怕是五年前的事暴露了,陛下这圣旨不知会说些什么,我跟家主去接旨,你马上去安排人,若有个万一,也好带着家主闯出去。” 事情紧急,根本没有仔细斟酌的时间,蓝平说完就运起轻功追了上去,蓝星虽觉得此事不妥,但现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跑去安排。 圣旨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意思就是边关战事已定,年关将至,让蓝敏仪三天内启程返京。 蓝敏仪一瞬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跪在她身后的蓝平却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仓促之下逃命。 前来传旨的太监是个不太熟悉的人,蓝敏仪很少见到他,只知道他是周翔的徒弟,叫周凡,在暗部里掌刑罚,宣读圣旨这样的差事可不该他来办。 周凡将圣旨小心的交到蓝敏仪手中,态度恰到好处,即不轻视也不谄媚,平平淡淡的,“公主殿下离京数月,陛下和娘娘着实想念,年关将至,战况也不紧急,故而命奴才来迎公主殿下回京,还请殿下早日回京,免得陛下娘娘挂念。”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还请公公暂住两天,本宫将营内事物交接完毕,即刻启程返京。”蓝敏仪笑道。 “公主殿下请便。”周凡微微弯腰行礼。 “公公请跟在下来。”蓝平走上前,引领着周凡前去休息,同时悄悄塞了个荷包给他,暗暗打探消息。 对于荣韶凌突然召蓝敏仪回京一事,陪她跪拜接旨的几位将官没觉得不对,边境这边自十月份再无战事发生,蓝敏仪来西境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了。 只有白舒哲心中嘀咕,这陛下自登基后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刚兴师动众的送来足以烧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木炭,这怎么又突然让人回京了? 白舒哲心中嘀咕只是玩笑,他绝想不到这其中有要命的隐情。因为在他的观念里荣韶凌对蓝敏仪极为宽容,而蓝敏仪也是个还算有分寸的人,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蓝敏仪跑到北狄京城大杀四方一事。 蓝敏仪强打起精神,神色如常的随白舒哲去了中军大帐,她现在手头事不多,和白舒哲口头交接一下,相关文书后面再让人送来即可。 等蓝敏仪从中军大帐回来时,蓝平、蓝星、蓝中和蓝笛四人已经在帐内等着了,蓝中是蓝星叫来的,蓝笛则是察觉亲兵的异常自己找来的。 三个中年人都是当年事情的知情者,面色凝重地坐着,一动不动,最年轻的蓝笛端着一杯茶左瞧瞧右看看,摸不着头脑,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蓝敏仪一走进来,四人急忙站起,直到蓝敏仪落座才再次坐下。 “平叔,周凡可曾说了什么?”蓝敏仪有些疲惫地问道。 “这……”蓝平看了看蓝笛,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拉下水。 蓝敏仪摇摇头,“说吧,蓝笛是我身边第一的幕僚,早摘不干净了,就算说他不知情,别人也不会信的。” “周公公暗示陛下震怒,提醒您要老老实实的返京,别再激怒陛下。”蓝平回道,“据他所说,这是大总管周翔公公提点的。” “陛下难道真的查出了当年的真相?”蓝星问道。 “只怕八九不离十了,至少宁侧妃一事陛下肯定知道了。”蓝平十分不乐观地回道。 第227章 争论 从蓝敏仪几人的交谈中,蓝笛大致理清了事情始末,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之前蓝庆志知情不报、贻误军机已经是灭族的大罪了,这好不容易让英亲王闭了嘴,怎么又来了个塌天大祸呢? 满门忠烈的宁侧妃竟是北狄奸细假扮的,想到之前伊犁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北狄奸细,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就是蓝家太倒霉了。 可大少爷竟然曾经策划谋反,最后被家主亲手清理门户,这叫什么事啊? 蓝笛倒是没报怨,当年那场大败他是参与过的,亲眼见证了弘嘉帝的昏庸,目睹了蓝敏行的惨死,见过了蓝敏怀的痛苦疯狂。 虽然后来他护送孙夏微和蓝敏行的灵柩回了京城,没有参与后来的事情,不知具体情况,但这并不妨碍心思通透的他理解蓝敏怀的选择。 这世间对蓝敏怀太残忍,外族血脉是他的原罪,若是不做些什么,他就是为大宣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只能为人鱼肉,不知何时就会牵连家族。 他的结局要么是造反登基,彻底摆脱为人鱼肉的境地。要么是早早死去,死在北狄人手中,人死如灯灭,减少暴露身世的风险。 就算日后暴露,看在他为国捐躯的份上,凭着当今陛下与王爷的交情,总能保住蓝家的清名。 私心里,蓝笛觉得蓝敏怀造反登基是最好的选择,蓝笛是蓝家养大的孤儿,他时常替蓝家感到不值。 但他也明白,蓝家人从小被灌输的忠君爱国、忠孝节义思想会限制蓝敏怀的行为,这从最后结果就能看出来。 家主当年才十岁,从未管过事务、日后也很难在朝中、军中出头的女孩,就算再聪明,就算手里有家主令,也斗不过同样聪明又年长,且在府中、军中有威信的大少爷。 家主能成功清理门户,不知道大少爷给她放了多少水。 蓝笛有些替蓝敏怀伤感,饱尝了世间的恶意,却仍是赤子之心,太善良的人通常是最易受伤害的。 蓝笛沉默的想着事情,那边三人与蓝敏仪的意见不合,起了争执。 蓝敏仪要将所有人留下,自己跟着周凡回京。 “不行!家主,当年的事已经暴露,您若贸然回到京城,一旦陛下对您下手,您可没有反抗之力!”蓝星当时就炸了,他不赞同蓝敏仪回京,怕她回去了凶多吉少。 “家主倒不如先留在军中,亲笔给陛下写封信好好解释一番,请可靠的人帮忙周旋,等陛下消了气儿再回京。”蓝星转着心思。 平西军虽然现在分崩离析,可愿意保蓝家的也有不少,无论如何,荣韶凌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来西境抓人,那会引起军心动荡,蓝敏仪留在军营,她暂时就是安全的。 当年蓝敏怀一事,受刺激、受折磨最多的,除了蓝敏仪就是他了。 蓝敏怀为了蓝家的名声,为了妹妹将自己逼上绝路,蓝星不但阻止不了,还要做帮凶参与每一件事,推动事情的发生。 最后更是眼睁睁看着蓝敏怀死在最疼爱的妹妹手中,他所受的煎熬不比蓝敏仪少。 当时的蓝星特别矛盾,盼着蓝敏仪如父兄期望的那样成长起来,成为合格的家主,让困在痛苦和愧疚中的蓝敏怀解脱。 私心里又希望蓝敏仪做个普普通通的大小姐,只能活在父兄的羽翼下,这样一来,就算再愧疚再痛苦,蓝敏怀为了妹妹也会逼自己活着。 至于蓝敏怀活着就会谋反,蓝星还真不觉得大逆不道,毕竟君义臣忠,弘嘉帝可没有义。 如今事情暴露,荣韶凌下旨命蓝敏仪回京,但对回京的真实原因却只字不提,蓝星怕啊,怕荣韶凌像弘嘉帝一样,登上了至尊之位就换了个心肠。 蓝晏清就剩这么点儿骨血了,蓝星说什么也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蓝敏仪送命,只要能保住蓝敏仪的命,需要造反的话他第一个举旗。 “不可,按你所说,陛下都无需调查之前的事,直接就可定家主拥兵自重、抗旨不遵之罪。”蓝平反驳道,无论怎样,这圣旨是必须遵从的。 “星叔,你多虑了,既然周翔让周凡给了提点,就说明我并非是必死的结局,我相信父皇,他还是重感情的。”蓝敏仪很平静的说道。 周翔跟随荣韶凌多年,本人又极善察言观色,可以说是最了解荣韶凌的,只是他平常很有分寸,向来是看破不说破,他此番敢给提点,就说明荣韶凌对蓝敏仪的杀心不重。 “家主,人心易变,更何况九五之尊的陛下呢,对皇帝来讲,威胁他皇位的人必须死,谋反大逆、通敌叛国历朝历代皆是诛九族的大罪!您不能回去冒险!”蓝星很着急。 听明白也想明白的蓝笛开口道:“谋反大逆、通敌叛国可与家主都没有直接关系,于蓝家也只是无妄之灾,陛下于情于理都没必要置家主于死地。 家主是平西王的遗孤,是陛下亲封的公主,且这两年在军中多少也攒了些军功,陛下若想要处置家主必然需要能说服世人的罪名。 当年的相关人员已逝,事情也已封棺定论,且当年的事是陛下的人调查、审理、定罪的,一旦重提势必引起更大的麻烦。 陛下与王爷的关系人尽皆知,在当时,襄王殿下和平西王府可是捆绑在一起的,蓝家的所作所为,襄王殿下也脱不了关系。 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世人只怕会说陛下偏袒下属、构陷先帝。甚至,有人会阴谋论,此事是陛下设计的,为的是谋害先帝,只是先帝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陛下虽已登基,可也不是没有敌人了,除了定亲王,其他四位王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陛下被扣个得位不正的帽子,就算动摇不了皇位,只怕也要留下万世污名。 谷叔信中说的明白,陛下的人只是悄悄调查,朝堂市井也都没有风声传出,很显然陛下并没有重新审理治罪的意思。” “那陛下为何要突然宣家主回京,而且来传旨的还是周凡,青影去看过了,随周凡来的几十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是什么意思?”蓝星十分不放心,这分明是押解之意。 “父皇待我不薄,我却撒下了弥天大谎,瞒下了这么大的罪过,他生气震怒不是正常的吗? 就像你说的,父皇是九五之尊,皇权不容侵犯,我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愚弄挑衅。 他需要重新审视我,判断我究竟值不值得他信任,若我的表现不佳,不听指令,只怕才是真要万劫不复了。”蓝敏仪幽幽说道。 “可万一家主判断错了吗?陛下自幼心思深沉,谁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他。”蓝星从前与荣韶凌见得比较多,一直认为他是个可怕的人。 “错了?”蓝敏仪苦笑,“等待我的也不过是软禁,最严重不过是‘病逝’,至少蓝家的名声可以保住。 若是我抗旨不肯回京,等同于谋反,蓝家多少代人积攒的忠烈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蓝家的不行!这是多少蓝家人拿命拼出来的,父王将这份责任交给我,大哥拿自己的命来成全我,我又怎能让它毁在我手上?!” 第228章 神秘来信 “家主,奉旨回京是肯定要回的,但您把我们几人和亲兵们留下是何意?您孤身入京,万一陛下真的容不下您,您又该如何脱困?”蓝中有些担心的问道。 蓝星话里话外的拥兵自重、起兵谋反他们自然不赞成,但家主若打算束手就擒,慷慨赴死他们更不能接受。 “这次进京就是赌一把,赌赢了,你们自然能回京。赌输了,我也没有强行翻盘的打算,你们留在边境,或许不用受我连累,另有出路。”蓝敏仪低声说道。 “家主?”蓝星瞪大了眼睛,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做傻事啊! “星叔,为了不让百姓承受战乱之苦,为了家国安宁,为了保住蓝家满门忠烈之名,在大哥策划谋反时,我亲手射杀了他。 如今轮到我自己面临生死了,我又怎能因一人性命祸国殃民?更何况父皇杀我的可能性并不大。”蓝敏仪有些消极,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打算折腾了。 在这几年里,蓝庆志和宁如愿、蓝敏怀的事就像悬在她头顶的两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她战战兢兢的等待着。 前些日子落下来一把,她千方百计地躲过去了,结果没两天,第二把又紧随其后,她累了,不想躲了。 毕竟躲过去的刀子也只是落在地面,不会消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被人捡起来的可能。 这次她想赌一把,看能不能把这刀子彻底熔化,再不必受其威胁。 众人还要劝说,就见诉心在帐篷外求见,有事要回禀。 “进来吧。”蓝敏仪道,她手下丫鬟都是有分寸的,若无要事绝不会打扰她议事,“出什么事了?” “家主,奴婢刚才去收晾晒的衣服,从衣服袖口中发现了这封信,奴婢瞧着信封角落里的标志十分熟悉。”诉心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能看出家主等人有些紧张,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一封信,只怕是要紧的。 这封信来得不明不白,为防其中有诈,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蓝平接过了信,仔细检查了一番,通过标志确定了,“家主,是慕雅的信。” “呵,在军营中用这么容易暴露的方式送信,这是怕我不出事儿啊!”蓝敏仪冷笑道,“打开看看,交易都完成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这军营中还有北狄的探子,也该悄悄知会白将军一声,小心防范,莫要让平西军重蹈覆辙。”蓝笛急忙说道。 蓝平将信折开,上面是一首广泛流传的边塞诗,蓝平将信纸拿到炭盆上小心烤了烤,黑色的诗句消失,然后露出橘红色的字迹。 “汝之困境,吾已知晓,若想脱困,三更三刻,木兰坡见。”蓝平读道。 蓝敏仪眼中陡然冒出凶光,咬牙说道:“我说父皇怎么会突然调查从前的事,原来是她在中间作梗!” “可这于她又有什么好处?之前的合作双方也算愉快,并没有值得如此报复的冲突仇恨,以慕雅的性格不至于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听说在北狄王宫里,家主曾与她私下交谈,可是那时话不投机,结了仇恨?”蓝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确实是话不投机,但也不算是结了仇恨。”蓝敏仪有些懊恼的揉了揉额头,“不过确实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她会这么偏执,所以也没让你提前小心防范。 她此番揭开蓝家的秘密,为的不是害我性命,而是要让我尝尝皇权的沉重,体会一下命运不受控的无奈,逼我走投无路,投奔她去做北狄的下一任君主。” 下面的四人沉默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只可惜是带着锅一起下来的,一不小心就得头破血流,四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鸦雀无声。 良久,蓝笛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家主您没开玩笑吧?”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蓝敏仪有些凶狠的瞪了眼蓝笛,见他自觉失言拱手告饶才继续说道: “那时在王宫里,她用那把神似山大王交椅的龙椅诱惑我,见我不受诱惑就开始挑拨离间,被我狠狠顶了回去。 我以为这就是一时兴起,过去后也就烟消云散了。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执着,用这种无耻的方法,也不怕我过去后与她争权。” “这人有病吧!异想天开!”蓝中急了,“家主这公主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去弹丸小国做君主?” 其他三人暗暗点头,深以为然,这人病得还不轻呢。 “那家主打算怎么办?”蓝平问道。 “她既邀我相见,我就去看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反正让我投降她,这绝不可能! 平叔你去调几个好手,我倒要看看军营中还有多少吃里扒外之人。”蓝敏仪冷冷地盯着某处,似乎透过虚空看到了慕雅,这人真是越来越可恶了。 第229章 正确选择 蓝敏仪半夜前去赴约,只带了青影和青遥两个暗卫,从蓝中所负责的区域翻出了大营,没有惊动任何人。 木兰坡是个不大的小土坡,就在大营外不足三里的地方,三人赶到此处时,借着朦胧的月光,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人影。 “单刀赴会,这是胆子大还是有恃无恐啊?”蓝敏仪脸上挂着笑,这话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恶狠狠的。 上次威胁她见面的是万子杰,言行同样让她十分不悦,当然最后的结果她很痛快。这次只怕不行了,总得留个活人给慕雅传信。 “凌权军统领刘克参见公主殿下。”来人倒是很客气,十分恭敬的行礼,毕竟蓝敏仪如今是宣朝公主,日后在北狄也得是个公主殿下。 凌权军是慕雅的嫡系,慕雅一手建立的,如今的职责地位和宣朝的御林军类似,统领刘克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免礼吧。”蓝敏仪冷声说道,“你家主子让你跟本宫说什么啊?” “公主殿下可知大宣皇帝为何突然命您回宫?”刘克问道。 “本来是不知的,见到那封信就知道了,你家主子这失了智的行为,你们这些当奴才的也不知道劝着点儿。”蓝敏仪的话有些刺耳。 “殿下失言了!”刘克身上气势陡然变得凌厉,“王上英明睿智,慧眼识珠,不忍公主殿下在大宣蒙尘,故而设计让您看清大宣皇帝的真面目,弃暗投明。” “呵,英明睿智?”蓝敏仪冷笑,“从前嘛,倒也称得上,虽然依靠我大宣的力量才能登上王位,但她自己的智慧手腕也是不可或缺的。 如今?她就是个偏执疯狂、不可理喻的病人。这才当几天王啊,朝堂还没坐稳呢,就打算过河拆桥了? 要挟本宫,她是不是忘了,她这王位可是靠通敌卖国坐上去的!堂堂一国之主是个卖国贼,不知那些本来就不满女王临朝的贵族会做何反应?”蓝敏仪嘲讽道。 “公主殿下,王上对您可从来没有恶意,她只是希望您认清大宣皇帝的虚情假意,选择一条最正确的道路而已。”刘克硬着头皮说道。这话他自己说着都心虚,他也觉得自家主子不可理喻。 “笑话!本宫的人生自己选择,轮不到一个小国之主指手画脚!”蓝敏仪厉声说道, “从前本宫读史书,见书上总是称蛮夷小国,当时本宫只以为是天朝大国的傲慢,还觉得这样不好。如今才知,蛮夷就是蛮夷,行事荒唐,蛮横无礼! 本宫今日屈尊降贵来见你,只为了让你告诉慕雅:此事本宫记下了,让她悬崖勒马,好自为之!我父皇也就罢了,若我蓝家之事被旁人得知,那北狄女王行卖国之举就会天下皆知!” “公主殿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王上此举对您并无伤害,明明可以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何必非要两败俱伤? 只要您点头同意,在下自会安排人护送您平安到达上京,日后登基称王,总比做一个被皇权父权压迫控制的公主要好。”刘克劝道。 “本宫就愿意做这个公主!将本宫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你家主子,再加一句,凌伯伯不是她的免死金牌!”蓝敏仪说完,拂袖而去。 半个时辰后,大营里周凡的帐篷,一个行踪诡秘的黑衣人绕过巡逻的士兵闯了进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回来了,情况怎么样?”周凡看似心平气和的问道,却连个请安参见的时间都没给下属留,急慌慌的开口询问。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有多紧张,蓝家是他十分敬佩的家族,真不希望这最后的家主走错路。 “回佥事,公主殿下带了青影和青遥两人,属下唯恐被发现踪迹,不敢距离太近,所以听的不清晰。 不过从传过来的只言片语推断,公主殿下很生气,没有去北狄的打算,且用交易国土一事要挟北狄王。”很标准的公事语气。 周凡的担忧稍稍去了些许,“本官知道了,下去吧,殿下身边不要断了人,有异常及时回禀。” 待帐内只有周凡一人时,他卸下了冷硬死板的伪装,脸上的表情变得鲜活,忧心忡忡地想起陛下命他来宣旨时的情景。 周凡奉命抓了几个北狄的探子,拷问出了慕雅加害蓝敏仪的原因,并将这个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结果呈了上去。 “痴心妄想!自己没有女儿竟敢将主意打到敏仪身上,朕的女儿岂容她觊觎!”荣韶凌怒不可遏, “通知北狄的探子,既然她自觉坐稳了王位,志得意满了,就给她找点儿事做,省得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荣韶凌气得喘粗气,不一会儿却又冷静了下来,自己觉得慕雅是异想天开,敏仪又是怎么想的呢? 荣韶凌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儿,也不介意她有自己的心思和秘密,可他没想到这丫头的心思比他想象中的深沉这么多,他以为自己是她的依靠,但显然这丫头对他不够信任。 遭遇塌天大祸,当年才十岁的蓝敏仪第一反应是隐瞒,自己解决,根本没想过要寻求荣韶凌的帮助,是怕他这个皇家人猜忌多疑,从而覆灭蓝家吗? 慕雅的行事作风必然惹得敏仪不悦,但她却能给敏仪君临天下的机会,便是荣韶凌是大宣皇帝,也得承认做大宣公主比不得做北狄国王痛快。 想到自己曾经对蓝敏仪说过的有些阴险的帝王心术,想到两人曾讨论过的武家世家的兴衰命运,想到蓝敏仪偶尔会露出的对世情现状的不满,对自己的才华能力被性别所限无法尽情展露的不甘,荣韶凌突然不确定蓝敏仪的选择了。 荣韶凌沉默了许久,挣扎了许久,眼中不时闪过愤怨、犹豫、心软、狠厉……最后变为坚定,“周翔,拟旨,年关将至,朕和皇后思念公主,命其在接旨后三日内返京。 周凡,你去宣旨,多带些高手,若公主真有叛国之心,不肯回京,命你即刻捉拿押送回京,若公主仍要拒捕或真的叛逃离境,允你先斩后奏!” 荣韶凌有些哀伤地闭了闭眼睛。 第230章 还礼 见过了刘克,表明了态度,蓝敏仪回到帐篷时已是丑时将要过半了,听心和诉心服侍着她换了衣服歇下。 冬日的寒夜,如豆的暖黄色烛光,温暖柔软的被褥,淡淡的安神香气味,身处其中本该是十分舒服惬意的,但蓝敏仪却一点儿入睡的意思都没有。 蓝敏仪眼神清明的望着远处的蜡烛,没有一丝困顿,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她的眼中好似有两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如同她的内心,怒火不灭。 对于自己的命运,蓝敏仪不打算采取激烈的手段抗争,荣韶凌待她一家不薄,要抗争就等同于叛国谋反,伤人伤己伤家国天下,她过不了自己良心那关,也不认为自己能斗得过荣韶凌。 但是对于害她落到这种境地的慕雅,蓝敏仪却不甘心放过,她总要让慕雅付出代价才行。 蓝敏仪心中默默盘算着手中的筹码,她帮慕雅造反自然是留了后手的,虽然前段时间已撒出了大批人手,但暗中潜伏的仍有不少。 蓝平、赵锦芳夫妻两个在北狄经营数年,在刺探情报、拉拢腐蚀北狄贵族的同时也在勤勤恳恳的做生意,且经营范围集中在粮食、布匹、药材这类与民生相关的商品上。 北狄刚经历改朝换代,社会动荡,许多大大小小的贵族失势、没落甚至彻底消失,朝堂上重新洗牌,商业上也随之重新洗牌。 目前蓝家已掌握了北狄市面上半数的粮食和药材生意,虽然为了防备慕雅,明面上这些生意分散在不同人的手中,但赵锦芳有能力控制这些人。 蓝敏仪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单单通过操纵粮价、控制货源这些商业手段来给慕雅添堵,实在是不解气! 可是让北狄亡国不行,大宣现在没有吃下北狄的能力,而且一旦大宣露出很强的侵略性,就可能引得西域诸国群起而攻之。 引其他国家灭北狄,就更不行了,西域诸国都是大宣的敌人,他们国力变强,对大宣后患无穷。 直接把慕雅拉下王位也是不行的,对于大宣来讲,慕雅做这个北狄王要比别人更符合大宣利益,所以除非慕雅一意孤行,不肯收手,否则蓝敏仪不会揭发她卖国。 既想要出气,又得瞻前顾后考虑后果,蓝敏仪这一夜愁肠百结,本想要慕雅焦头烂额,自己反倒先焦头烂额了。 冬日的夜晚宁静而绵长,刚过卯时,外面尚且漆黑一片,一夜未合眼的蓝敏仪又该起身了,她一向是同亲兵们一起训练的。 在校场上训练到辰时,一夜未眠的蓝敏仪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足,眼睛发亮,洗漱过后就盯着北狄的舆图仔细研究,打算从哪里给它挖点儿肉下来。 大宣与北狄的交界处已没有合适的了,深入北狄内部占块儿地方,易攻难守,无法长久,得不偿失。 这块儿肉就得便宜其他国家,可是便宜谁呢?既得让慕雅肉疼,又得让得到肉的那个不能撑的到处惹事儿。 不多时,蓝平几人就来了,他们已从青影那里得知了夜间的情况,要来问问蓝敏仪的打算,顺便再劝她多带些人回京,毕竟昨日被那封信打断了。 几人一进大帐,见到的就是满地的舆图,北狄及其周边国家的,按方位摆在一起,地下几乎没了落脚的地方,蓝敏仪正蹲在上面比划着。 “参见家主。”众人异口同声,蓝敏仪眼睛盯着舆图,随意的摆摆手示意免礼。 “家主这是要做什么?”蓝平问道。 “慕雅给我送了份儿抄家灭族的大礼,我不得还礼吗?”蓝敏仪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回京,你们留下,联系父皇在北狄的探子,相互协作,一定要从北狄身上狠狠咬块儿肉下来。” 蓝敏仪坚信,只要她乖乖遵旨,就算荣韶凌真的容不下她,她的结局也就是“病逝”而已,绝不会让蓝家留下污名。 蓝家和蓝敏仪没有大罪名,荣韶凌就没有理由直接下令处死蓝家的家将、亲兵,在荣韶凌动手前,让他看到这些人的价值,或许可以保下他们的性命,至少有个体面些的死亡。 “家主,陛下并没有继续向西发展的意图,脚下这一块土地已经够了,贪多嚼不烂!”蓝星冷冷的道,反正他是一定要跟家主回京的。 “这块儿肉咬下来,让我出出气就行,不一定非要吃到自己肚子里。”蓝敏仪站起身来,拍拍手,“北狄西北方向有两个城,珲城和巴音城。 这两城本是莎弥国的国土,十八年前被北狄攻占,两城之间的瑜山还是莎弥国的圣山,莎弥国应该很想夺回来才是,想办法把那片地区的水搅浑,助莎弥国夺回国土。 莎弥国与我朝之间有北狄和北临相隔,并不接壤,向来也并无觊觎中原之心,应是于我朝无碍的。平叔,你觉得的呢?” 蓝平想了想说道:“家主选的这块儿地确实能让慕雅肉疼,莎弥也确无与我国为敌之心,但他也未必有能力拿回这两城。 今年年初瑜山发现了银矿,萧家王朝尚未开采,慕雅就起兵发难了,如今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但慕雅知道。 前两月,莎弥曾趁北狄内乱发兵,意图夺回国土,结果不过半月,就被慕雅抽调兵力打了回去。 新王登基,全国各地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她不会轻易放弃这片土地的。而且我朝与莎弥素无来往,想帮也不好帮。” “那就换一个国家,北临。”蓝笛盯着地下的舆图开了口,“这块土地恰好在北狄、北临、莎弥三国交界处,地理位置重要,历史上北临多次想要染指,却从未成功过。 究其原因无非是这块土地地势复杂,而另两国防守严密,北临没有精确的舆图,几次出兵都被两国借地势打退。 但这舆图咱们有啊,将舆图和瑜山有银矿的消息一同交给北临,再命北狄的势力从粮食、药材方面入手,让北狄陷入缺粮少药的境地,北临必会趁机发难。 北临休养生息多年,其军队战力绝不是北狄可以比拟的,此战北狄必败。 至于北临得了这片土地会不会野心勃勃,威胁大宣,属下认为无需担心。 莎弥国信奉莎弥教,举国上下十分虔诚,对莎弥神更是狂热尊崇,瑜山是莎弥神归息之地,是莎弥教圣山。 北临开采银矿,势必破坏瑜山,莎弥国不会容忍有人这般惊忧莎弥神的,慕雅也未必会甘心,银矿加圣山,这块儿地方只怕会热闹许久。” 蓝敏仪询问地看向蓝平,蓝平沉思片刻回道:“属下认为此计可行。” “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你们一定要记得与父皇的人合作办这件事。”蓝敏仪嘱咐道,见他们又打算开口,急忙说道, “你们不必再劝我了,我意已决,独自回京,就是听心和诉心我也不打算带回去,我表现的越听话,越乖巧,越没有反抗之意,平安过关的可能性就越大。” 第231章 孑然一身返京 蓝敏仪手头上的军务并不复杂,交接很顺利,两天后的清晨,蓝敏仪就踏上了回京的路。 离开军营时自然有个比较隆重的送行仪式,白舒哲带着全营将官目送蓝敏仪带着几百人离去。 蓝敏仪虽打算独自回京,却不能将手下的人舍在军宫里,那样别人一看就知她此番回京是有些蹊跷的。 蓝忆丰手下的骑兵留下没关系,他们是正规军,虽是跟着蓝敏仪一起来的,但荣韶凌没下旨,他们就不能回京。 蓝敏仪的亲兵却不该留下,所以蓝敏仪带着手下人一起离开,等到了寒石城再分道扬镳。 面对蓝敏仪手下数倍于己、压迫感十足的亲兵,周凡的脸仍然平静无波,陛下并没下旨不许公主殿下带亲兵。 几百人的队伍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声,周凡看着那气势如虹、步伐整齐划一的蓝家亲兵不由感慨,公主殿下年龄虽小,但这治军之术却是蓝家世代相传的优秀。 不过蓝星等人的情绪也被周凡明明白白地看在了眼里,心知他们是知道内情的,蓝敏仪此行进京为的是领罪。所以周凡也命下属好好防备几人,免得他们突然发难。 两天后,他们来到寒石城,蓝敏仪早命蓝平给荣韶凌的人传了信,此时伊犁省内暗部的首领孙明正等在王府里。 “孙千户,本宫就将他们交给你了,希望能够不辜负本宫的期望,让狼子野心的北狄再无力与我朝为敌才好。”蓝敏仪不卑不亢。 蓝敏仪坚持要跟荣韶凌的探子合作,一来是为了两方合力,可以更好的扰乱北狄局势;二来是将自己的属下送到荣韶凌的眼皮底下,以此证明这些人忠君爱国,并无反叛之心。 “微臣谨遵公主殿下之命。”孙明的恭敬同样恰到好处。 蓝敏仪的事他听到了些许风声,但不知具体情况,可京中的同僚却特意提醒他不可轻慢了公主,他又怎会不知言外之意。 蓝敏仪安顿好了属下,将两个丫鬟留在了寒石城的王府,甚至于将父兄留下的银枪及贴身的佩剑都留了下来,就这么一身轻松地跟着周凡再次启程了。 周凡看着孑然一身的蓝敏仪,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殿下,陛下并未禁止您带亲兵入京。” “怎么?周公公手下这许多人,还不能保护本宫平安回京吗?”蓝敏仪挑眉问道。 “奴才自然会保护殿下平安无事!”周凡义正言辞的保证道。 “那本宫又何必多此一举带这许多人呢,将他们留在西境为朝廷效力,为父皇分忧不好吗?”蓝敏仪满脸的理所当然。 “至少带两个姑娘伺候您饮食起居吧,奴才手下虽有几名女下属,但总归粗手毛脚的,恐怠慢了殿下。”周凡劝道。 “无妨,本宫也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娇弱。”蓝敏仪随口说道,转身就要上车,周凡无奈,急忙伸出手去,让她扶着上了车。 这一路上,蓝敏仪确实如自己所言,特别不娇弱,特别好伺候,吃穿用度从不吹毛求疵,只要干净就行,偶尔赶路误了时辰,露宿野外也从不报怨。 周凡虽然不是日常伺候人的太监,但也见过不少贵人,就没有一个像蓝敏仪这般省心的,不由得印象更好了。 所以周凡按例写信汇报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不动声色的给蓝敏仪说好话。 通过周凡和孙明的信,远在京城的荣韶凌将蓝敏仪的情况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的郁气也少了许多。 事发后荣韶凌之所以这么生气,一来是蓝敏仪隐瞒家人罪责犯了欺君之罪,这也表明她对皇权的忠诚不足,做为皇帝,任何藐视皇权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 二来荣韶凌是真的将蓝敏仪当女儿来疼的,他只有一个儿子,“抢”了好友的女儿才得以儿女双全。 他对蓝敏仪的用心程度不比对荣晟泽差,甚至于因为天赋的原因,他教导蓝敏仪、带着她讨论政事的时间还要更多。 可他突然发现蓝敏仪并未将他当可信任依靠的父亲,这发现让他有些不可接受。 如今她留下一切势力,以一种全然信任、不设防的姿态入京,让荣韶凌暴躁了许久的心终于平复了些许。 对于蓝敏仪察觉真相后立刻展开报复的行为,荣韶凌更是颇感欣慰。 这才像他荣韶凌教出的女儿,热血果敢,遇事不慌,沉着冷静,思虑周全。 不讲什么虚伪的以德报怨,而是睚眦必报;也不讲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报的立刻就报,不犹豫、不逃避,认准了目标立刻实施,太对荣韶凌的脾气了。 荣韶凌给伊犁和北狄的暗部下了密旨,命他们全力配合蓝平等人的行动,务必让北狄国内缺粮少药,经济崩溃,让慕雅焦头烂额。 并且一定要尽快挑起战争,让这三国因瑜山这块儿地争得不可开交,免得他们闲得没事找事。 第232章 认罪 十一月二十五,蓝敏仪回到了京城,没有见任何人,直接就入了皇宫。 去养心殿的路要经过前朝,路上难免碰到些官员。官员们没听说公主还朝的消息,乍然遇到,急忙避让行礼。 蓝敏仪从容优雅地走在宫道上,哪怕心中忧虑也不曾损了气度。 荣韶凌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面沉似水的看着缓步而来的养女,当初那个襁褓之中娇娇软软的小女孩,转眼之间已经这么高了,会跟他耍心机了。 今天蓝敏仪是来认罪的,伺候了她一路,对她颇有好感的女暗卫特意给她打扮的娇软了些,当父亲的总是容易对宝贝女儿心软些。 柔顺黑亮的头发绾了个单螺髻,插了一支小巧的淡蓝色珠花,以及两支简单的珍珠发簪,脸上淡淡的搽了点儿粉,画着细细的柳叶眉,唇上的口脂也是浅淡的粉色。 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绣栀子花的斗篷,边上露出一圈白狐毛,柔软细密,衬得女孩更加娇软俏丽。 不得不说周凡谦虚了,他的女下属绝不是笨手笨脚之人,相反心灵手巧。 荣韶凌冷眼看着蓝敏仪俯身下拜,“儿臣参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回来了,路上可好?”荣韶凌淡淡地开口。 荣韶凌没有免礼,蓝敏仪就只能跪着说话,“承蒙父皇关怀,儿臣路途一切顺利。” 荣韶凌的目光没离开蓝敏仪,只见她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眼的跪在那儿,难得隐藏起了自己的骄傲和凌厉,一副知罪心虚的样子。 “当年的事朕都知道了,但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萧水的?又做了什么?”荣韶凌缓缓说道,声音不辨喜怒。 当年的事情暗部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虽然有些细节无从得知,但荣韶凌也不打算听她讲述一遍,只捡关键的地方问,他要知道她当时的心态。 虽然荣韶凌语气平和,可与他相处多年的蓝敏仪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但凡她耍一点儿心眼儿,今天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回父皇,儿臣在扶母妃及二哥灵柩回京途中遇到了慕雅,从她口中得知了萧水的身份,命云乔折返报信,后来因为实在放心不下,自己也回了寒石城。”蓝敏仪回道。 “是不是还打算杀了朕给你的暗卫灭口?”荣韶凌盯着她问道。 蓝敏仪没有犹豫狡辩:“是,此事一旦被旁人得知,于蓝家就是灭顶之灾,哪怕蓝家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也难逃罪责。无数恶狼群起而攻之,蓝家就彻底完了。” “所以说,当时你就觉得朕不值得相信是吗?”荣韶凌语调没什么起伏的问道。 “不,儿臣相信父皇,您重情重义、明辩是非,得知实情一定会帮忙善后,隐瞒。”蓝敏仪急忙说道,抬头看去,又在荣韶凌深沉的目光中重新低下头,声如蚊呐, “可是您是要做皇上的人,帝王之心善变、最毒不过帝王心、至高无上的皇权会让坐在龙椅上的人失去人性,这些话还是您告诉儿臣的。” “呵,你倒是诚实!”荣韶凌咬牙说道,“依你所言,是朕教你不敬皇权、欺君罔上的?!” “儿臣绝不敢不敬皇权、欺君罔上,儿臣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人。”蓝敏仪深深叩下头去。 “萧水于蓝家算是无妄之灾,朕相信蓝家不过是失察之罪,你忧心此事被心怀叵测之人借题发挥、污陷蓝家故而隐瞒,朕可以理解。 但蓝敏怀谋反,你知情不报,你可曾想过若你阻止不了,蓝敏怀谋反成功,这天下这百姓将会面临何种苦难? 你还胆大包天的蒙蔽朕,让朕为他请功!这就是你蓝家的忠义之心,这就是你的忠义之心?”荣韶凌的话中带上了怒意。 蓝敏仪,蓝敏怀,都是他信任看重的晚辈,但这兄妹俩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父皇,儿臣长兄没有谋反!”蓝敏仪跪得笔直,今天第一次毫不避让地抬头看向荣韶凌。 “他若没有谋反,你又为何要亲手射杀了他?”荣韶凌的话直戳蓝敏仪内心最深处。 “是儿臣有眼无珠,未能及时洞察长兄心思,草率行事,害了兄长。”蓝敏仪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水光。 “长兄身负异族血脉,更是将生母所犯罪过强行背负在自己身上,艰难前行,所思所想都是要赎罪,哪怕他这些罪过都不是他的! 长兄做出谋反假象,只为了逼儿臣成长,逼儿臣成为一个合格的蓝家家主,逼儿臣为家国天下除掉他这个异国血脉而已。 儿臣为其请功,是因为这功本就是他的,能拿到那毒药并投入兰谷关水源的只有长兄。所以儿臣才说,长兄没有谋反,他若有心谋反,又怎会除掉萧山这个助力?” “那是因为你做到了,你若是优柔寡断,没有撑起蓝家的魄力,只怕他就真的造反了吧!”十分肯定的语气。 荣韶凌见蓝敏仪还要争辩,摆摆手制止了她,“敏怀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朕知道。罢了,人死如灯灭,他的事就翻过去了。” 蓝敏仪放下心来,恢复了最初安分的样子。 “至于你,朕问你,你还有没有其他需要交待的?”荣韶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蓝敏仪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荣韶凌已经查到了什么,还是单纯诈她。 不过今天既然是来坦白请罪的,索性就全招了吧,否则日后被查出来必死无疑。 “回父皇,三十年前怀文太子与楼兰谈判时遇难,实则战前蓝庆志已得到消息,但他为一己私利,贻误战机,酿成大祸。 之前英亲王以此要挟儿臣,助他夺取兰谷关外土地自立为王,儿臣不愿助纣为虐,也不甘心受蓝庆志这个仇人的牵连,故铤而走险,刺杀英亲王,刺杀未果后,以其幼子性命反要挟他闭嘴。” 荣韶凌没想到她居然还真给他扔了个惊雷!“蓝敏仪,受人威胁不想着向朕求救,竟敢刺杀亲王灭口,你可真是个好样儿的!你有几条命够砍的?” 荣韶凌从事发时就在努力克制的脾气终究是没能控制住,愤怒之下,一个茶杯被狠狠地扔在了蓝敏仪面前的地面上。 茶杯被摔得粉碎,溅起的一块碎瓷在蓝敏仪脖子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蓝敏仪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荣韶凌见到血色,眼中的暴怒稍稍消退,手指不自觉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蓝敏仪道,“你先去殿外长跪思过,朕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治你的罪!” 第233章 太后 蓝敏仪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养心殿外,等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宣和公主悄然回京,又被陛下罚跪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最先有反应的是后宫的太后和金绾,两人早在蓝敏仪入宫门时就得到了消息。 来报信的小太监走后,金绾蹙眉说道:“母后,儿臣怎么觉得有些心慌呢?” 按理说荣韶凌宣蓝敏仪回来不该不告诉她,更何况金绾前几日还与他说过这事,讨论过给敏仪准备的宫殿她会不会喜欢。 若说是因为朝廷大事回京,可是朝中文臣武将众多,偏要千里迢迢把蓝敏仪一个小姑娘叫回来,这得是什么事啊? 更何况跟在蓝敏仪身边的还是周凡,这人是暗部掌刑罚的,需要他办的都是天大的事,这让金绾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慌什么?前些时日西境的军粮出了问题,朝中与军中勾结以次充好,这事查到如今还未有定论。 听说此事是敏仪发现的,如今战事已平、年关将至,韶凌趁机叫她回来问问情况也未可知。不露出风声也是怕朝中贪官得到消息罢了。” 太后虽然说着宽慰的话,但眼底深处有些凝重,其实她说的话自己都不信,也就是骗骗对朝政没一点儿了解的金绾。 “那就好。”金绾稍稍放了心,“母后,如今敏仪回来了,儿臣再去云华殿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不着急,让宫人们打扫干净,点上薰香炭盆就是了,让敏仪自己去看,有不合适的再改,反正东西和人都是齐的,误不了。 这丫头向来省心又懂事儿,若知道你在这上面花了许多心思,她必然是不忍心拂你的心意,便是有不合意的也得过且过了,平白委屈了孩子。 这丫头从养心殿出来肯定是要来寿康宫请安的,你随哀家在这儿等着吧。”太后随便扯了个理由将人留下了。 “母后说得是。”金绾想想也是,遂安心地留下陪太后说话解闷。 不到半个时辰,小太监又匆匆从前面跑回来报信了,“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罚公主殿下跪在了养心殿外。” “什么?”金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打听到是因为何事了吗?”太后倒是很冷静。 “回太后,当时殿内只有周公公伺候,旁人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殿内还清了一些碎瓷片出来。”小太监低头回道。 “下去吧,继续盯着前面的动静,尤其是与公主有关的。”太后沉吟着。 “母后,敏仪这是犯了什么错?儿臣可从未见过陛下生气摔东西,儿臣去前面看看,求个情。”金绾特别担心,起身就要走。 荣韶凌对蓝敏仪向来宽容,又喜怒不形于色,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啊,惹得他发了这么大火。 “等一下,敏仪这丫头虽是个姑娘,却少年热血,冲动之下犯个错也是可能的,毕竟她都敢跑到北狄报仇呢,当时韶凌得到消息都恨不得打板子了。 只是罚跪,不碍的,等韶凌消了气也就好了,如今他正在气头上,别人一劝只怕适得其反。”太后道。 “母后,依儿臣看,陛下这次的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他往常管教孩子可从不会这般,便是罚跪也都是私下里,不会让孩子跪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这次真是气狠了。 敏仪一个姑娘家的脸皮薄儿,养心殿外人来人往,这时节又天寒地冻的,时间长了,她哪儿受得了啊?”金绾是真急了。 “既然知道他气狠了就不要去火上浇油了,这个节骨眼上求情无用。”太后拉住金绾,转而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翠竹,拿个垫子,拿件大毛的斗篷,跟哀家去前面看看。” “母后,这也会激怒陛下吧?”金绾小声说道,皇帝罚跪,谁敢用垫子? “哀家赏的,他不敢发怒,你在此等着吧。” 养心殿介于前朝与后宫之间,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多有官员来往,先帝在时,太后就很少来此处,从不像其他妃嫔一样时不时送点儿点心汤水的。 等到荣韶凌继位,太后一心荣养,更不来此了,今日为了蓝敏仪却破了例。 太后来到近前,蓝敏仪见到急忙行礼,“孙女参见皇祖母,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嗯,安康。怎么?这是惹你父皇生气了?”太后慈祥的笑着,语气轻松。 “回皇祖母,孙女犯了大错。”蓝敏仪道。 太后微微弯腰,抓起她的手来握着,“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知道错就好,你啊,先在此静思己过,回头到皇祖母宫里来,有南方进贡的新鲜东西,都给你留着呢,你肯定喜欢。” “孙女谢皇祖母惦记。”蓝敏仪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寿康宫。 “你这手怎么这么凉啊?穿得太单薄了,这地也凉。翠竹啊,拿件衣裳,拿个垫子来,可别给冻坏了,女孩子啊,受了寒可就不好了。”太后就像一个疼孙女的普通老太太似的絮叨着。 太后拿着个厚厚的垫子就要往蓝敏仪膝下塞,她急忙阻拦,“祖母,这使不得,孙女不冷。” “怎么不冷?时间长了这寒冷的地气儿是要往身上钻的。你犯了错该罚,但也没必要自讨苦吃啊。”太后不由分说,就要让人将她架起来垫上。 “参见母后,您来了怎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儿子来接您啊。”荣韶凌笑得很勉强。 太后并未让人通传,但荣韶凌又怎会得不到消息,站在门边儿听了母后的话只觉得憋屈,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孩子犯了错,你罚孩子我不拦着,但不能苦了孩子。 太后像没看到儿子的表情似的,“你政事繁忙,母后不打扰你,就是听说敏仪回来了,这么久没见了还挺想的,又听说她犯了错被你罚跪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去忙你的,母后看完了,这就走了。” 太后说完摆摆手,自顾自的走了,跟来的人默契的将垫子留下了。 荣韶凌看了看那比寻常厚了不少的垫子,有些无语,转身回了屋内,只留下一句,“太后的心意不要浪费了。” 第234章 隐患 蓝敏仪罚跪的事不但惊动了后宫,也惊动了前朝。蓝敏仪往常的受宠程度有目共睹,此番许多人都在揣测这背后的隐情。 许多与蓝家交好的人家忧心却也不敢表现的太活跃,生怕落个结党营私的名声,但一些卸了任的老将军却不管这个,他们都是老平西王那一辈的,对蓝家仅剩的这棵独苗十分看重。 云乔今天接待了不少上门探听消息的老将军,好好的安抚了一顿,又妥帖的送出了府门。 罚跪的原因云乔肯定是不能说的,况且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自从在寒石城与众人分开,蓝敏仪孤身一人随周凡入京,他们所有人就与她断了联系,如今也就是按她之前所说的,静待陛下决断。 而养心殿里的荣韶凌也在等,他在等周翔的消息,周翔去审问英亲王了。 英亲王半月前就已经被押解进京,如今关押在宗人府,其家人则被圈禁在英王府,其叛国的罪行尚未有定论。 荣韶凌心浮气躁地批着奏折,同时努力克制住自己时不时冒出来的,将门外那个臭丫头痛揍一顿的想法。 五年前的事,经过了这些天的冷静和自我开解,最初的怒气已消减大半了,但今天才知道的英亲王的事真是让他极度愤怒了。 既生气蓝敏仪对他的不信任,更生气的是蓝敏仪处理不当,一不小心这朝堂就得动荡,若他早知此事,又怎会将英亲王送去宗人府? 如今宗人府的宗令是荣韶康,这可是怀文太子的次子,荣韶凌的堂兄。 若非当年怀文太子死在战场上,荣韶康也该是位皇子王爷,甚至如今这皇位也可能是他来坐。 当年怀文太子死后,建元帝虽悲痛万分却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舍了儿子立孙子。 怀文太子的长子被封为了惠亲王,而荣韶康这个次子只得了个国公。 弘嘉帝继位后,对太子皇兄留下的孩子虽关照却也限制,有钱但无权,希望他们能庸庸碌碌安享富贵,只可惜惠亲王因病早逝,只留下了荣韶康。 荣韶康本以为弘嘉帝为了体现对皇兄子嗣的爱护会给他个王位,哪怕是郡王呢。 谁知弘嘉帝并没有这么做,将惠亲王风光大葬了就算了,荣韶康内心不满但也聪明地没做什么。 在荣韶凌兄弟相争时,荣韶康很机智的选择了荣韶凌,荣韶凌登基后,将与他做对的原宗人府宗令,一个迂腐的堂叔祖父撤了职,换成了荣韶康。 英亲王的事,荣韶凌本意是将其交由三司审理治罪的,但荣韶康入宫请旨:英亲王身为皇室宗亲,所犯罪责应由宗人府审理定罪。 皇亲犯罪该由何处审问其实是没有严格规定的,立朝之初本是将这个权力给了宗人府,但宗人府当权的都是皇族中人,有时难免偏颇。 太宗时曾避开宗人府,命三司审问其堂弟,打破了宗人府专管的局面,此后交由何处审就看皇帝的想法,及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 荣韶凌上位后对众皇亲管束颇为严格,严查皇亲的违法行为,是以荣氏族人对其颇有微词,荣韶康在其中调解也算尽力尽力,所以荣韶凌不想太驳了他的面子。 而且荣韶凌虽心狠手辣,但也不想将族人压得太狠,该安抚还是要安抚的,若是皇族势力衰弱,各世家就得张扬了。 英亲王入宗人府代表了荣韶凌对族人特权的认同,考虑到英亲王通敌叛国一事证据确凿,绝无翻案的可能,荣韶凌也就让荣韶康将英亲王带走了。 荣韶凌现在悔青了肠子,虽然英亲王不至于傻的向苦主儿招供,但万一呢,他若是受不住刑说出当年的事,荣韶康岂能甘心? 若荣韶康野心大一点,完全可以造谣是弘嘉帝与蓝家和谋杀了怀文太子,谋夺皇位。弘嘉帝得位不正,荣韶凌这皇位自然也坐不稳。 荣韶凌这几年强势狠厉,压得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不敢有异心,却并非不想,有了得位不正这个理由,荣韶康振臂一呼,必然有人响应。 荣韶凌倒是不怕,他自信自己能平息此事,但谁也不愿自己找麻烦不是。 因怕宗人府内隔墙有耳,周翔将英亲王带到暗部审问,理由是刚得到消息:皇后娘娘子嗣不丰是英亲王命人下的毒。当年平西王中毒,婚后多年无子也与其有关。 帝后伉俪情深,皇帝与平西王是挚友,听到这消息怒发冲冠,所以发了狠的命人紧急审理,又因为涉及皇后及王府内宅,在暗部审理完全说得过去。 对于这个理由,荣韶康好似接受了,并未表现出怀疑,很痛快地让周翔将人带走了,至于是真信还是假信,就得看英亲王有没有说不该说的了。 英亲王虽然忧心被蓝敏仪带走的小儿子,不愿吐露实情,但周翔得了荣韶凌授意,审讯时不必顾忌他的身份,任何刑都能用,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英亲王可受不得这个。 英亲王招了,且招的很彻底,将他所知道的全部讲了出来,连他十四岁时看上了弘嘉帝一个嫔妃都说了出来。 审讯到最后,英亲王都不成人型了,只求速死,周翔命人给他吊着命,自己拿着厚厚一摞供词回了宫。 “启禀陛下,英亲王已经招了,这是供词。”周翔将供词呈上。 荣韶凌翻看着供词,他目前顾不得关心别的了,只一样,“在宗人府,他可曾招出什么不该说的?” “回陛下,英亲王在宗人府这些日子,宗令审案懈怠,不曾用过刑也不曾折辱,英亲王并未招出什么。”周翔回答。 荣韶凌将关于当年之事的那部分供词抽了出来,冷声说道:“将这些送到门外,让公主好好看看,问清楚英亲王小公子的下落,派人去带回来。”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就着宫人点的蜡烛,蓝敏仪看清了纸上的内容,眼中闪过后怕,“周公公,这人在寒石城北五十里处的靠山村。” 第235章 二十四个时辰 入夜,蓝敏仪仍然跪在殿外,脸色有些苍白,她今天只早上入宫前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如今饥肠辘辘,精神不济。 不过她的心情还算轻松,看荣韶凌今天的表现,蓝家的名声和她的性命至少是保住了。 金绾忍了一天,到晚上实在忍不住了,见荣韶凌还没有放人的意思,跑来养心殿求情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 金绾看着蓝敏仪虚弱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蹲下身将她扶起来,摸着她有些凉意的双手,又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穿上。 带点儿怒意地说道:“别怕,我去找你父皇,大老远的刚回来,这都跪一天了,还有完没完?” “别去,母后,敏仪犯了重罪,理应受罚,父皇已是法外开了天恩了。”蓝敏仪急忙拉住她。 犯了滔天大罪,能保住蓝家的名声,保住她的命,蓝敏仪已然十分感激了,长跪不起也甘之如饴,总得让荣韶凌好好出一出被蒙蔽欺骗的怒气。 “你能犯什么重罪?”金绾不屑地说道,在慈母的心里,自家女儿千好万好,最是懂事了。“你别管,我去问你父皇。”说罢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母后!”蓝敏仪急忙去抓,却扑了空,又不能站起来去追,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绾冲进了养心殿。 “来求情的?晟泽呢?我还以为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会是他呢。”荣韶凌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十分平静的说道,确定了事情没有暴露,处理好了隐患,荣韶凌的怒气少了许多。 “哪敢让晟泽知道,他若知道了只怕早就过来闹翻天了。”金绾自己走到旁边坐下。 荣韶凌沉默了一瞬,手中的朱笔在纸上留下一个醒目的红点儿,头疼,女儿、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一个太大胆不受控,一个老实的有点过分。 蓝敏仪罚跪一事并未刻意遮掩,宫里宫外都快传遍了,荣晟泽居然真的被瞒过去了,做为一个皇子,还是倍受重视的独子,他太失败了。 “敏仪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这么罚她?如今跪了一天了,她也知错,可以了吧?”金绾柔声劝道。 “单单知错了可不行,还得让她狠狠长个记性。”荣韶凌就着那个红点写下批注,声音冷硬: “别劝我,这次无论谁来劝,就是母后来劝,敏仪也得跪足了两天,二十四个时辰,缺一刻都不行。” 熙宁帝早先对蓝敏仪是真的动了一点儿杀心的,但没有坚持多久,荣韶凌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对任何一个君主来讲,都不会喜欢蓝敏仪这样的臣子。但对荣韶凌来讲,他还挺喜欢这样的女儿,虽然想的不够周全,但年龄还小,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很显然,蓝敏仪的行事作风不似蓝晏清,反而更像荣韶凌多一些,这让荣韶凌有种诡异的的优越感,亲生的又怎么样,谁养的孩子像谁。 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若是蓝晏清泉下有知,都得托梦来胖揍他一顿。 但是蓝敏仪这性子是必须要压一压的,荣韶凌怕她日后闯更大的祸。 “二十四个时辰?”金绾坐不住了,“天寒地冻的,跪这么久,她怎么受得了?” “吃点儿苦罢了,你不要小瞧习武之人。”荣韶凌刻板的说道。 “留下病根儿怎么办?你不心疼吗?你不是还要让她做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吗?”金绾走到桌前,盯着他急切地说道。 “心疼,心疼也得忍着。若真留下了病根儿,那也是天意。”荣韶凌目光深沉,“做错了事就得罚,我不罚她跪,难道还能赐死她不成?” 对荣韶凌来讲,犯了这么大错,只是罚跪,真的是格外开恩了,换了别人,此时已经到了奈何桥了。 比如他那位皇叔英亲王,在荣韶凌确认了供词后,就一杯毒酒让他归了西。英王府内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包括英王妃及世子、郡主在内,都已被赐死了。 “赐死?她一个孩子,犯了什么罪值得陛下说赐死?”金绾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难以置信的问道,多年的夫妻,她能听出来,荣韶凌是真的动过杀心的。 他们夫妻感情向来好,哪怕荣韶凌成了九五至尊,他们也不像其他帝后那样君臣、尊卑分明,依然是从前在襄王府那般。 直到今天,金绾才深切的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言定生死的皇帝,而不是她那个对家人呵护备至的丈夫。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收义女的初衷,可还记得平西王?”金绾有些不能接受,眼中带着水光问道。 “我自然记得,否则又怎会保她性命。”荣韶凌看着妻子这样有些无奈地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吗,好似我十恶不赦一样,明明犯了抄家灭族死罪的是敏仪。 你也不要再追问她究竟犯了什么罪了,这次跪完后,她之前的罪就一笔勾销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我还有些折子,今天就在养心殿歇了。” 金绾无奈,转身出了养心殿,去了寿康宫找太后。 太后已经松了头发、换了衣服准备睡了,见到金绾轻笑道:“韶凌不肯放人?” “母后,陛下要敏仪跪满二十四个时辰,这她哪儿能受得了啊?求您去看看吧。”金绾急道。 “有个准确时间就是好的,咱们等着就是。”太后很冷静,“哀家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肯定是个天大的事。 敏仪回来不久,韶凌就让周翔提审了英亲王,得到结果后就将人赐死了。一个亲王都被赐死,敏仪牵连其中,跪两天真得不重了。 敏仪是个好的,素来行事也算稳重,可有时候也实在胆大,就该让她吃点儿亏,受些罚,省得因着出身尊贵和倍受宠爱有恃无恐。 这次韶凌还能给她遮掩,小惩大诫,若有朝一日被别人抓到把柄,闹得满朝风雨,便是韶凌想保她,只怕有心无力,有时候,皇帝也并非无所不能的。” 正说着,身边的嬷嬷进来回禀,“娘娘,给公主殿下准备的补汤炖好了。” “送去养心殿吧,看着公主喝下去。” 第236章 林宇回京 蓝敏仪在殿外跪了两天,虽有太后命人送来的东西,但也狠狠的受了几分折磨。 纵然膝下垫了再厚的垫子,跪得时间长了也受不了,先是疼,再是酸胀发麻,跪到后面双腿已然快失去知觉了。 不但膝盖受伤,她还饿,这两天每晚太后都会命人送来太医开的补身汤,但这一小碗汤能增强体力,却缓解不了饥饿。 长时间跪着不动,又不吃东西,她自己的身体产生不了足够的热量,地上的寒气侵袭,虽有厚厚的衣物围着,身上依然寒凉。 蓝敏仪虽自幼习武,身体比其他贵女强的多,可她依然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何时受过这份儿苦,到最后虚弱极了,跪着都会偶尔摇晃,只凭自己的意志强撑着。 这期间不是没人求情,还不少,皇亲国戚、文臣武将都有,但不知她受罚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就无法对症下药,全被荣韶凌驳了回去。 后来荣韶凌借定亲王之口传出了蓝敏仪受罚的理由:在西境时,公主为亲手报家仇,私自离队前往北狄,几日才归,陛下得知后,惊怒交加,大老远的将她宣了回来。 如此一来,前往求情的人就没了,身份高、脾气大的还得骂她句活该,本来就对她没好感的人更是心中暗恨陛下过于偏袒,罚得太轻了! 荣韶凌和蓝敏仪插手北狄内乱的事朝中无人知晓,所以在别人看来,蓝敏仪跑去北狄就是冲动作死,万一被抓还要牵连宣朝,作为出身蓝家的公主,她属实有些骄狂无知。 第三天上午,这二十四个时辰总算要跪完了,蓝敏仪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但仍咬牙坚持着不肯昏倒。 “臣林宇参见公主,愿公主安康。”一个有些衰老的声音从侧方响起。 蓝敏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正向她行跪拜大礼,她动了动自己有些糊涂的脑子,想起来林宇是从前的左相,被先帝贬去做岭南巡抚的。 “林大人免礼。”蓝敏仪十分谦和的说道。 林宇起身后,蓝敏仪才看清了他的面貌,身形瘦削,脸上衰老之相十分明显,棕色的皮肤,密密麻麻的皱纹,只有眼睛依然明亮,透着看遍世事的精明。 林宇离京时,蓝敏仪已经七岁,记事了。面前这人与蓝敏仪记忆中的那个儒雅文人相去甚远,可见其这些年在南方的日子不太舒服。 两人略说了两句,殿内的太监就出来回话了,“林大人,陛下宣您进殿呢。” 林宇随着小太监走进了殿内,听说林宇到了,荣韶凌都没批奏折,专心等着这位老大人呢。 “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宇年岁大了,看样子身子骨也不太好,但行礼的动作依然一丝不苟,相当完美。 “免礼平身,给林爱卿赐座。”荣韶凌免礼很快。 “老臣谢陛下赐座。”说完后,林宇才小心地坐下来。 林宇此番回京是荣韶凌下旨召回的,他登基后,有意将林宇调回京中任职,林宇却自言年老体衰,接连上了三封奏折乞骸骨。 八年前,林宇为了江山社稷,扳倒了弘嘉帝的心腹秦泰,被弘嘉帝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贬去了岭南做巡抚。 岭南位于宣朝极南之地,山海之间,环境恶劣,发展落后,历朝历代皆为犯人流放之所。 林宇虽是去做巡抚的,但对于京城中长大,年轻时外放都是富庶之地的林宇来讲,这是个很大的挑战。 不过好在林宇这个世家出身的人却自有其坚韧,不服输,走到哪儿都想着造福万民,为岭南的发展做了不少贡献。 按宣朝规定,巡抚一任三年,到时或升迁或调任或撤职,只有极少情况下才会连任。 林宇做了三年岭南巡抚,政绩斐然,但小心眼儿的弘嘉帝不可能将其调回京城,又怕他在岭南久了成当地土皇帝,所以想了个损招,将其调到了三迤为巡抚。 三迤与岭南一样,同样是环境炎热恶劣、蛇虫横行、经济落后的地方。 林宇在三迤又做了三年巡抚,任期满后,不做人的弘嘉帝又将他调回岭南,林宇上书乞骸骨的折子都被弘嘉帝压下了。 好在林宇寿命长,总算是熬死了弘嘉帝,熬到荣韶凌继位。 “林大人这些年在岭南和三迤为君分忧,为百姓操劳,着实辛苦,如今年事已高,理当颐养天年。”一番交谈后,荣韶凌改了主意。 荣韶凌本是不舍林宇这么个能人致仕的,但今日一见,发现他确实已是风烛残年,致仕之心坚决,也就不再强求,他不想恩将仇报将这老人强行拖进朝堂的深渊。 “老臣谢陛下体恤。”林宇急忙起身谢恩。 林宇辞官不是因为心有怨愤,而是实在力不从心,他老了,没那么多精力与人争权势了,还不如趁皇帝对他颇为好感时致仕,给儿孙留下些情面。 正说着,门口的太监进来回禀,“启禀陛下,公主殿下的受罚时间已到,皇后娘娘来接人了。” “朕知道了,让她们去吧。”荣韶凌摆摆手道,“林爱卿刚才可见过宣和了?” “回陛下,老臣已见过了,殿下长大了。”林宇没多说。 “林爱卿致仕后想是要留在京城荣养的,朕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请林爱卿每月抽两三日的时间,来宫中上书房为皇子和公主教授些理政之道。 不瞒爱卿说,朕这一双儿女没一个省心的,宣和聪敏善断,胆大进取,却也冲动重情,有时难免失于理智。 晟泽这孩子又过于老实平庸,若要撑起朝堂还需多加调教。这满朝之中,也就爱卿最为合适了。”荣韶凌诚恳地说道。 “老臣承蒙陛下看重,必尽心竭力教授两位殿下。”不同于之前坚决辞官,这事林宇答应的很痛快,不过是每月两三日罢了。 他儿子不成器,所有的希望就放在了三个孙子上面,如今孙子们尚未科举入仕,他却已然退出朝堂,人走茶凉,孙子们的仕途堪忧。 这两位殿下,一位是未来的君主,一位看样子也是个实权长公主,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 林宇回了家,圣旨也到了,他又成了正一品的大人,不过职务却成了翰林院的大学士,这是个好听的虚衔,每月只需初二、十六去上书房为皇子公主授课即可。 随圣旨到的还有大笔赏赐,古董字画、文房四宝、金银布匹,对这个老臣,荣韶凌很大方。 第237章 免死 荣韶凌处理完政事就着急忙慌地回了后宫,虽然嘴上说得坚决,但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哪儿能不心疼啊? 匆匆赶到云华殿,云华殿已经人满为患了,太后、皇后、皇子、太医,再加上来往伺候的宫人,把个宽敞明亮的云华殿衬得都狭小了许多。 荣韶凌也没让人通传,直接就走了进去,沿路碰到的人纷纷下跪请安。 走进室内,荣韶凌一眼就看到了抓着女儿的手泪眼汪汪的儿子,立刻感觉有些头疼,想捂脸,这孩子的脾气也太软了。 “儿子给母后请安。”荣韶凌先给太后请安。 “起吧。”蓝敏仪的情况有些严重,太后生气,懒得理他。 “给皇上(父皇)请安。”金绾母子特别正式的行礼,严肃刻板,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但了解妻儿的荣韶凌知道,这俩人也不高兴呢。 “免礼。”荣韶凌伸出双手将金绾扶了起来,“敏仪怎么样了?” “我去接她时人都不太清醒了,一听说到时辰了,这人就直接倒下去了,看着脸色苍白,可伸手一摸滚烫滚烫的。 太医给诊了脉,忧思过重、心气郁结、风寒入体,药也灌下去了,可就是不退热,到现在还没醒呢。 那膝盖青紫一片,肿得跟什么似的,小腿都快没知觉了,太医说好好养着还有望恢复,稍有差池只怕就终生不良于行了。 至少一年内敏仪得好好养着,多休息,不能多走动,更不可能练武了。”金绾双眼含泪,语气嗔怪地说道。 荣韶凌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有些心疼地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来到床边。 蓝敏仪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如今的脸色倒是不苍白了,却是一种十分不正常的红色,脸门儿上还顶着一块儿用来降温的湿手巾。 荣韶凌轻轻地坐在了床边上,伸出手去,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蓝敏仪的脸,烫的吓人。 他取下已经被烫热的手巾,床边伺候的宫女急忙接过去,换了一块儿刚浸过水的,荣韶凌接过去小心的给她敷上。 收回手,荣韶凌看着蓝敏仪蹙着眉头、紧闭双目的模样叹了口气。 平常这丫头脸上表情丰富,容貌更是集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明艳美丽,现在这模样倒是像蓝晏清多一些了。 荣韶凌有些心酸的想起了少年时,那次秋猎遇险,蓝晏清为救他受了伤,夜间发起高热来也是这般模样。 帝王与臣子之间难有友情,纵然少年时相伴成长,青年时志同道合,但权谋算计里活久了,人就难免变了心肠,大多难逃反目成仇,飞鸟尽良弓藏。 蓝晏清英年早逝,大不幸,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也是幸运的,他死在君臣相携拼事业的时候,死在挚友之间深情厚谊的时候。 蓝晏清的死给女儿留下了一块“免死金牌”,只要蓝敏仪不真的叛国,荣韶凌就不会杀她。 “来人,去平西王府传旨,让素日跟在殿下身边的人进宫伺候,另外把王府内精通骨科的医师也带来。”荣韶凌吩咐道。 王府内的医师自然比不得太医,但他们都是军医,在治疗跌打损伤、伤筋动骨这方面却比太医要精通的多。 蓝敏仪直到第二日午间才醒过来,彼时已经退烧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好,双眼有些迷茫,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金绾柔声问道,凑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转头示意旁边的宫女将太医叫进来。 “母后。”虚弱而有些沙哑的嗓音,蓝敏仪想起了昏迷前的事,眨眨眼睛,眼神清亮了许多。 “哎,是我,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金绾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温水,用勺子小心地喂蓝敏仪喝了。 “多谢母后亲身照顾,让母后担忧了。”蓝敏仪的嗓音清脆了许多。 金绾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母后照顾女儿不是应该的吗,只要你没事儿就好。 太后她老人家也是不放心你,昨日在这守了你许久,一早又来了,被我劝回去了。今日有大朝会,你父皇去上朝了。晟泽去了上书房,一会儿用午膳时也该回来了。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再让太医给你看看。” 蓝敏仪仔细感受了一下才说道:“只膝盖还有些疼,别处没了。” “你放心,太医们说了,你的膝盖不会留下病根儿,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个一年半载的,日后绝不会耽误你上阵杀敌。”金绾柔声安慰道,笑着给她理了理脸颊旁边的青丝。 “嗯,正好这几个月也累了,只当好好休息休息。”蓝敏仪挺乐观地说道。 几个太医拎着药箱进来,挨个给蓝敏仪把过脉,又商讨了一番才由一位长者道:“回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已经退热了,后面没有危险了。 但毕竟寒气入体,这药还是要再多喝几日的,日后起居注意保暖,饮食也要注意,少食寒凉,多吃些温补之物。” “知道了,这几日你们还是要在这里伺候着,直到公主痊愈再离开。”太医的话让金绾放下心来。 太医们退出去时碰到了刚退朝的荣韶凌,荣韶凌一下朝,就听说蓝敏仪醒了,匆匆来了云华殿,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龙袍呢。 “醒了?”荣韶凌的语调都低了许多,快走两步按下了挣扎着起身,欲要行礼的蓝敏仪,“好好躺着吧,规矩不在这一时。” “你们父女俩先说话,我去小厨房看看给敏仪熬的粥如何了。”金绾很有眼色的带走了众宫人,只剩下周翔伺候着父女二人。 “怪父皇心狠吗?”荣韶凌淡淡地问道。 “父皇的心一点儿也不狠,敏仪特别感激您的宽宏大量。”蓝敏仪摇摇头,荣韶凌对她简直就是心慈手软了。 “感激就不必了,毕竟养不教父之过,你父王将你从小托付给我,是我没教好,失职了,自然得承担后果。”荣韶凌佯装生气的说, “但公主殿下日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不要束手束脚留下隐患,你想没想过,若是英亲王在宗人府招出了不该招的,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以后再有这等大事不许瞒着父皇,你这稚嫩的小肩膀能扛多少事?还是交给父皇好了。”荣韶凌伸手从周翔手中拿过一份圣旨,“拿好藏起来,但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 给你一颗定心丸,让你知道父皇是能靠得住的,日后再有大事,自有父皇给你撑腰,不要私下处理,更何况你还处理不干净。” 蓝敏仪打开一看,这是一个免死圣旨,无论日后蓝敏仪有何罪责,凭这份圣旨皆可免除一次死罪。 “谢父皇隆恩。”蓝敏仪眼中闪着水光。 第238章 过年 一整个腊月,蓝敏仪都在自己的宫里养病,几乎就没有下过床。 她这个年纪的病人向来是最容易让医者头疼的,因为年轻跳脱,不知道轻重,不把医嘱当回事儿。 但蓝敏仪颠覆了太医们的认知,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病人。 每天的苦药汤子,眼睛都不眨的就灌下去。 味道清淡、苦涩甚至有些怪异的药膳,吃起来也从不皱一下眉头。 需要忌口的东西,哪怕从前再爱吃的也绝不粘一星半点儿。 就连太医最担心的卧床休息,蓝敏仪也执行的一丝不苟。 年轻人很少有在屋里憋的住的,更何况她一个习武之人,又是走南闯北见过多彩风光的,居然真就老老实实的窝在了屋里。 每日有人陪着聊聊天、看看书、听听曲儿,居然有了种岁月静好、安然若素的感觉,丝毫看不出这是刚被罚过,差点儿落下残疾的人。 等到了腊月底,临近年节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忙碌起来了,置办年货、来往走礼、祭祀祖先,忙碌并喜庆。 往年这些就不需蓝敏仪操心,今年她不良于行,就更是用不着她了,蓝晏姝和云乔、蓝谷自会将一切准备好。 之前留在西境的蓝笛等人今年无法回京过年节了,蓝敏仪给慕雅的“回礼”还未完成呢,挑起三个国家的冲突,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不够。 蓝敏仪给他们去了信,京城这边暂时无事,让他们不必急着回来,一定要将“回礼”一事做的圆满, 她这一段时间内都要养伤,况且刚给了荣韶凌两个这么大的惊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她还是消停一段时间比较好。 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蓝敏仪依然在卧床休养,她的膝盖还不能支持站立,祭祀先祖一事她是做不了了。 按传统规矩都是由家主带领族中男丁祭祀祖先,所幸蓝家不比其他家族规矩严苛,族中的女儿、媳妇也可祭祀,毕竟许多时候蓝家的成年男丁都在战场上,回不来。 今年就是蓝晏姝和五夫人主持祭祀一事,代蓝敏仪向祖先告罪,祈祷祖先保佑。 除夕这天晚上宫中照例有晚宴,先是国宴后是皇帝家宴,国宴上闹闹哄哄的,蓝敏仪就不去了,留在了自己宫中,自有人陪她逗趣儿。 今年是荣韶凌登基的第一年,国宴十分隆重热闹,各家各户有资格来的几乎都来了,尤其是年轻男女,想方设法的表现自己,若能入了陛下的眼,前程似锦。 一朝天子一朝臣,且荣韶凌明摆着对那些贪官、昏官、冗官无法容忍,登基不到一年,朝堂上添了不少的生面孔。 皇帝锐意进取,有意整顿官场,这对于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贵族子弟来讲,无疑是扶摇直上的好机会。 年轻公子们盯上了前朝,那些未婚的贵女,或者说她们的父兄则盯上了荣韶凌的后宫。 在他们看来,荣韶凌只有一个正妃是为了向先帝示弱,以示他不打算结党营私,如今没了先帝这座大山压在头上,荣韶凌只怕就要放飞自我了。 今年先帝刚去世,不好提选秀一事,明年选秀就该提上日程了。让自家的女孩提前在陛下和太后面前露个脸是十分有必要的。 之前几年弘嘉帝组织选秀,各家都是想方设法的躲过去,无论是从感情出发还是从利益出发,谁也不想让自家好好培养的女孩进宫,去服侍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 荣韶凌却是一个香饽饽,三十几岁的年纪正值壮年,长得好气质佳,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膝下只有一个资质平庸的儿子。 这若是入了宫,再生下一个聪明儿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是梦想,贵女和贵女的家人都很看好荣韶凌的后宫。 宫宴一共就这么点儿时间,能上场表演的仅有数位,为了争这个机会都快抢破了头。 按理说这事儿都得看各家的地位,但今年不行了,负责安排宴会的周翔周大总管几乎将话挑明了,价高者得。 众所周知,周翔是荣韶凌身边第一心腹,本身还是暗部首领,这若是得罪了他,日后就不愁小鞋穿了。 况且表演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一场热闹,影响不了国事,只要不是混进了刺客,皇帝哪怕知道周翔从中得了些好处,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朝臣们没有丝毫挣扎。 今日周翔一共卖出去十个名额,按出场次序的好坏价格略有浮动,赚了个盆满钵满。 花大价钱买的表演机会,那自然得好好利用,力求一鸣惊人,故而今日的表演水平特别高,歌舞、丝竹演奏,各位贵女的技艺登峰造极。 参加宴会的众人,尤其是年轻男子欣赏的如痴如醉,偏偏最该欣赏的荣韶凌心思不在这上面。 任是众人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触动他一分,反倒是一旁的金绾很给面子的鼓掌、夸赞、赏赐。 金绾虽善良柔软,可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些人想要跟自己抢夫君,但想到周翔交上来的六十七万两白银,还是觉得要安慰安慰这些可怜的贵女。 荣韶凌这当皇帝的不做人,让人家花银子来买表演机会,他自己又不看,这不是纯纯的坑人吗!皇帝造得孽,她这个皇后只能做出补偿了。 毕竟纵然是身在贱籍的舞女乐伎,表演过后还能得些赏钱呢,这些贵女主动花钱来表演,若是连两句称赞都得不到,不是太惨了吗? 相比于贵女,荣韶凌更关注的是各家年轻公子,这么多官员丢官罢职,朝廷急需要新鲜血液。 荣韶凌观察了一晚,看来看去还是林宇的三个孙子好,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言谈举止、周身的气度却与众不同,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 再想到林家素来的家风,荣韶凌就更满意了。 听说这三人打算这几年科举入仕了,先在他手下调教锻炼几年,等到他儿子继位时,这三人也已是能臣干吏了,辅佐荣晟泽治国理政,正好。 第239章 上书房 新的一年开始,就是熙宁元年了,一年之季在于春,今年的春天各地风调雨顺,似乎预示着这个衰老的王朝开始焕发活力。 蓝敏仪的膝盖虽然还没好,但也无需时刻卧床休息了,按太医的嘱咐,每天可以稍稍下地走两步,但偶尔出行还是要依靠肩舆。 所幸她也没多少需要远行的,不过是隔三差五的回趟平西王府,每月两次去上书房听课。 养伤的日子过得单调且不自由,饶是蓝敏仪再是沉得住气,也觉得有些憋闷了,好在她心性坚韧,为了日后能够重新驰骋疆场,咬牙忍着,太医的医嘱执行的丝毫不打折扣。 今天是三月十六,照例又是林宇入宫讲课的日子,蓝敏仪乘肩舆早早就到了上书房。 蓝敏仪被宫女搀扶着进书房时,荣晟泽早就到了,和他的几个伴读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正说着什么。 此刻见到皇姐来了,荣晟泽急忙跑上前来,抢了宫女的活计,亲自扶着蓝敏仪落座。 那几个伴读齐齐跪下请安:“参见公主殿下,恭祝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蓝敏仪问道,“你们几个刚才在聊什么呢?” “皇姐,我们向林然打听今天林大学士给我们讲什么典故呢,他非说自己不知道。”荣晟泽随口抱怨道,并没有不满等负面情绪,他是个脾气随和的好孩子。 荣晟泽他们称呼林宇就是林大学士,因为没行过拜师礼,所以并不称其为先生,见面也只行晚辈礼。 “公主殿下,微臣真的不知情,祖父从不在家中透露这些。”林然急得脸都红了,匆忙解释道。 蓝敏仪看着这老实孩子,笑着安慰道:“不知情也无妨,他们就是不甘心,每次非要缠着你问一遍罢了,都成习惯了,他们自己对此都不抱希望,不过是借机玩笑。” “皇姐说的是,我们不过是趁机活跃活跃气氛罢了,毕竟等林大学士一到,我们几人又该绞尽脑汁的写文章了。”荣晟泽顺着话茬安慰道。 林宇每月两次讲课连书都不带,早上来了给众人讲一个典故,就让众人去藏书阁的书山中查阅、然后自由讨论。 等到下午时每人交一篇策论,再由林宇讲评,其讲评用词之犀利,每每让写文章的人汗流浃背。 最初荣晟泽被打击的体无完肤,还找荣韶凌告过状,哪有讲课连个固定的课本都没有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连个范围都没有,让他们怎么写? 但荣韶凌在旁听过一节课后却很认同这种授课方式,他请林宇来授课可不是为了让林宇讲经释义的,他为的是让儿子多了解些治国理政的道理。 林宇借古鉴今,道理讲得清楚明白,只是才十一岁的荣晟泽学的比较吃力,那就将林宇讲的写下来,背下来,等长大了、阅历足了自然就明白了。 比如今年已经十六岁的蓝敏仪,每次都做的很好,常引得林宇连连夸赞,有时两人意见相左,还能有来有往的辩论一番。 年少轻狂的蓝敏仪对上老奸巨猾的林宇,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以失败而告终,但偶尔也能将林宇怼得哑口无言。 这让荣韶凌心怀安慰,若儿子十六岁时也能达到这个水平就好了。 除了蓝敏仪,还有一人也能较好的完成功课,那就是林然了。 林然是林宇的小孙子,家中排行第三,是个酷爱读书的老实孩子。 荣韶凌看中了林宇的三个孙子,打算划拉过来给自己儿子当伴读,就命人调查了一下林家几位公子。 林宇膝下只有一子林珲,早年林宇外放,并未带家眷上任,林珲在京城,被心怀叵测之人引诱着不务正业、斗鸡走狗、寻花问柳。 林宇的父亲政务繁忙,对孙子疏于管教,又有溺爱独苗儿的祖母和母亲帮忙打掩护,所以等林宇回京发现儿子长歪时已经晚了。 林宇没少为这个儿子操心,只是无力回天,就将希望放在了孙子身上。 林宇外放时,因见孙子们跟着宠妾灭妻的儿子遭罪,所以不顾山高路远,将孙子们带去了岭南。 只是说句公道话,林宇这个人在政事上天赋异禀,但在教养孩子上实在不合格。 林家自立朝以来就以家规森严、规矩繁多着称,但林宇本身就是个异类,面上苛守“忠君爱国,不涉党争,扶持正统”的家规,实则是坚定爱国,灵活忠君,只认正理的人。 本身就不认同迂腐的家规,所以林宇在教孩子上也不像先辈那样严苛,再加上从前鞭长莫及,导致唯一的儿子被养废了。 如今痛定思痛,教起孙子来那叫一个严肃刻板,比先辈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林宇三个孙子的学问很好,但是性格嘛,小小年纪就有些无趣迂腐,与同龄人没多少共同语言。 嫡长孙林启,今年十七岁,才学出众,在岭南和三迤素有才名,也是三兄弟中性格最沉稳刻板的,毕竟他是未来的家主,林宇对他管束最严格。 嫡次孙林浩,今年十五岁,才学不及长兄及幼弟,性格却是兄弟三人中相对最活泛的了。 林然是庶出,今年才十三岁,经史子集、诗书字画看了不少,学问好却是向着学士大儒那方向使劲儿的,对官场上的事不太感兴趣。 林家户籍在京城,之前兄弟三人在南方无法科考,此次回京,林启和林浩都要下场了,尤其是林启,如今埋头苦读,拜访名师,据说是奔着连中三元去的。 学问到了这种地步,再来上书房陪皇子读书就是浪费时间了,还不如让他们早点儿科举入仕呢。 荣韶凌挑了半天,最后选了林然,因为他年龄小,与荣晟泽好交流,且不急着科考。 林然是个老实孩子,还有些小书呆的潜质,素来温和、不争不抢,再加上是林宇的孙子,突然成为伴读的一员,倒也没受排挤。 相反饱受林宇摧残的众人对林然隐隐还有几分讨好,寄希望于他能给提前透透题,虽然透了题他们也未必能做好,但万一呢。 第240章 功课 今天林宇给上书房的学生们出了一个大题,让他们评价那位一统列国的庆朝元皇帝。 这可把众人惊得不轻,第一位皇帝啊,是他们这些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可以置评的吗? 林宇秉持着一贯的风格,说完后自己坐在那儿看书,由着他们去翻书本或讨论。 今天的题目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关于这位元皇帝,可讨论的太多了。 林宇也没规定这策论具体写哪方面的,众人只捡着自己知道的写就是了。 往常姐弟俩的午膳都是在上书房用,今天被荣韶凌叫到了养心殿。 最近荣韶凌很忙,今天难得有点儿空闲,关心一下儿女的学业。 吃饭之前考校功课,大概率会影响孩子的食欲,所以荣韶凌先带着儿女好好吃了午膳。 除了荣韶凌日常的份例外,饭桌上还特意加了几道两个孩子喜欢的菜,一顿饭吃得特别香甜。 吃完了饭,宫人伺候着净了手、漱了口,荣韶凌带着儿子去了前面书房考校功课。 而蓝敏仪则舒服的窝在窗前软榻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晒着春日温暖的阳光小憩。 对于蓝敏仪的功课,荣韶凌已经很少考校了,至少不会和荣晟泽一起考校,表面上的理由是蓝敏仪“重伤未愈,需要多休息”,实则就是没必要了。 一来蓝敏仪书读得多,早慧,她自己心里有计较;二来是为了照顾荣晟泽的自尊心,免得本来亲厚的姐弟俩因嫉妒生了嫌隙。 虽然他从未将两人做比较,也从未对荣晟泽说过他不如姐姐,但一个只需大加夸赞,另一个则要耐心提点、指教,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荣晟泽不可能体会不出来。 荣晟泽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可也不傻。 关于这点,从前荣韶凌没有注意,但林宇去过上书房两次后就给了他暗示,且林宇如今也不会当众点评蓝敏仪的策论了,现在蓝敏仪就是个旁听的,不出成绩不排名。 荣韶凌经林宇提醒后想到了自己和秦王,当年他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十分关照,处处关心爱护,时时敦促教导,自认为自己是个称职的好哥哥,可结果呢? 都是皇后嫡子,难免被人比较,而资质平庸的秦王永远是失败的那个,时间一长,再加上有心人的刻意挑拨,秦王就与他这个哥哥反目成仇了。 这与如今的情况何其相似,蓝敏仪自幼天资出众,对荣晟泽关切爱护,而荣晟泽资质平庸,文武皆是普通水平,这辈子都不要想超过蓝敏仪。 目前来看荣晟泽对蓝敏仪是崇拜依赖的,没有任何心结,可秦王小时候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 荣韶凌膝下只有这一双儿女,还指望着日后两人同心同德,守望相助呢,万不能像他和秦王似的反目成仇。 况且他失去了秦王这个弟弟也没什么,除了最初伤心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甚至没了傻弟弟拖后腿、当软肋,他做起事来更痛快了。 但若是荣晟泽失去了蓝敏仪这个姐姐,就真是损失巨大了,蓝敏仪是能真心实意帮他的人。 荣韶凌收蓝敏仪为义女,是出于两家情谊,真心喜欢爱护这个小姑娘。但他千方百计的培养、抬举蓝敏仪,确实有为儿子找帮手的考量。 在北狄王座前,慕雅为了挑拨离间所说的话也都是对的,荣韶凌希望自己驾崩后,蓝敏仪可以全力辅佐荣晟泽,为荣晟泽保驾护航。 所以这姐弟俩最好是一直保持如今这种亲厚的状态,对他们俩,对大宣都是好事。 想明白后,荣韶凌就特别注意维护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让任何一个孩子觉得被忽视,被压制。 “评价元皇帝?”荣韶凌有些闲适的倚在靠背上,闻言轻笑,林宇这算不算揠苗助长啊?“嗯,你打算写什么?” “儿臣认为元皇帝不是暴君,而是一个真正的圣明君主。”荣晟泽得出了与当前大众观点相反的结论。 自元皇帝开始征伐列国,他的暴君之名就开始流传了,官方的史书记载大多说他残暴嗜杀,四处征战,灭列国导致生灵涂炭、横征暴敛、律法严苛、焚书坑儒这都是他暴政的证据。 “哦,理由呢?”荣韶凌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 荣晟泽道:“就说灭列国一统天下吧,许多史书对此的记载都是负面的,说庆国狼子野心,甚至还有同情其他国家的。 华朝后期,中央朝廷对诸侯国的控制力减弱,各诸侯国国君私欲膨胀,相互攻伐兼并,五百多年的时间,从一百多个诸侯国到最后只剩七个。 这七个诸侯国哪个没有兼并其他国家,哪个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不过因为最后成功的是庆国,其他六国就成了单纯的受害者? 依儿臣看,元皇帝之所以留下骂名,就是因为他不够残暴,若早将各国贵族诛杀干净,庆朝又怎会延续不足二十年?史书上又怎会都是不公之言?” 荣韶凌瞪大了眼睛,这真是他那单纯善良的儿子?“这是你的想法?” “不是,是皇姐的。”荣韶凌很痛快地说明了真相,丝亮没有窘迫之意。 “前年皇姐与白家、莫家几位兄长讨论此事,儿臣旁听,觉得姐姐说的很对,自此就认同这个观点了,这次姐姐同林大学士请了假,免了今天的策论,儿臣就拿来用了。” 荣韶凌微微点点头,他就说吗,自己的儿子决不会如此狠厉,反倒是女儿戾气颇重。 看她坚持亲自将北狄王室灭族,就知她心性,若将她放到元皇帝的位置,她还真能将心怀叵测的六国贵族全灭了。 不过此举会不会引起更大的动乱,会不会导致庆朝更早灭亡,就不可知了。 “你皇姐还说过什么?”见儿子没什么不好的表情,荣韶凌直接问道。 “焚书坑儒和书同文一样,都是统一百姓思想,维护统治的手段,而且他只是不许这些书在民间流通而已,真正断了这些书籍思想传承的是火焚庆朝皇宫的起义军。 修筑长城虽然耗尽了民力,但成功阻挡了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时至今日,长城仍是阻挡北胡南下的重要屏障。 …… 元皇帝的许多政策在当时看来是暴政,不被理解,时至今日再看,他可能有些操之过急,但这些政策都是对的,对后世影响深远。 若想打破旧有的、落后的思想或制度,总会付出一些代价,招来一些骂名,但儿臣觉得,元皇帝有大追求,随心而为,应该也不在意愚人对他的误解。” 对于儿子的言论,荣韶凌表示很欣慰,总算有长进了。 第241章 地动 养伤时间久了,随着伤势好转,行动越来越便利,蓝敏仪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她现在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只是仍然不能跑不能跳,更不可以练武,太医每天只让她走一个时辰,还得分几次才可以。 她现在每天陪太后、金绾说说话,看书、下棋、再看看西边传回来的信,日子过的很安逸。 安逸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时间转眼已到了五月。 蓝敏仪之前留在寒石城的听心和诉心已经回京了,在宫里伺候她,而蓝笛、蓝平等人以及她的亲兵还没回来,北狄的事还没结果呢。 两地路途遥远,通信不便,信息交流不畅,为恐贻误时机或做出错误的判断,蓝敏仪干脆将决定权都交给了属下。 她本人只关注局势发展,从不干预,无论这些人给她一个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就是了。 西边隔三差五就会有信送来,给她汇报情况,一切都按照她们曾经的计划发展着。 四月末收到的信上说:北临得到了那片土地的舆图以及瑜山有银矿的消息,已经开始秣马厉兵了。 而莎弥国也得到了北狄人要在他们的圣山上挖矿的消息,国内群情激愤,发了国书谴责此事。 三国之间气氛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而蓝家商铺囤积的粮食、药材等物,悄悄通过走私用的隐秘通道向宣朝转移,如今已转移大半,一旦开战,北狄就会陷入缺粮缺药的境地。 蓝敏仪对此甚是欣慰,慕雅将她害得这么惨,必然得付出代价才行。 五月份天气已经比较热了,让人懒懒地不舒服,蓝敏仪睡过午觉后仍觉得没精神,索性闲逛着到了金绾宫里,喝了杯茶后就斜倚在榻上看书。 荣韶凌后宫没有嫔妃,这宫务就少许多,金绾处理完后就坐在了蓝敏仪旁边,拿起针线给荣韶凌绣荷包,一边跟蓝敏仪说着闲话儿。 “昨日莫夫人入宫来请安,说是莫钦定婚了,定了兵部邹侍郎的嫡长女。”金绾头也不抬地说道。 莫钦是莫宇辉的嫡长子,按照莫家的规矩,嫡长子必须从军,他十五岁就去了军中,今年也十九岁了。 “是个好姻缘,这两人从前也算熟悉,性格互补,知根知底的,两家关系也好。”金绾随口说,蓝敏仪就顺口附和,右手轻轻翻了一页书,眼睛就没从书上离开。 金绾听到这平淡的语气,抬头看向她,叹了口气,“寻常的贵女都是十三四岁开始各处走动,相看人家,十五六岁定亲,十七八岁就该大婚了,你今年都十六了,怎么也不知道着急呢? 你父皇早早就将勋贵、官员家的适龄公子都筛了一遍,挑家世、查家风、审父母、看本人,最后一共就挑出来十来个,如今这些人接二连三都要定亲成亲了,你再不抓紧可就晚了。” 蓝敏仪闻言有些头疼,不由地想起了荣韶凌之前送来的十来本厚厚的册子,当时她刚从北境回来,本以为是兵书资料呢,结果是“选婿宝典”。 这十来本是个人信息,荣韶凌挑出来的人一人一本,样貌、人品、脾气、喜好,自出生以来的经历,三代以内亲人的资料……应有尽有,看得蓝敏仪头大。 “母后,那些人我都认识,里面没有我想嫁的人,父皇不也说了嘛,没有喜欢的就慢慢挑,不着急。”蓝敏仪放下手中的书,从桌上拿起茶杯来抿了口。 “慢慢挑?你也得有得挑才行啊,合适的都成亲了,你再去哪里挑?”金绾劝道。 “唉呀,母后,我大宣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我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正说着,蓝敏仪突然感觉大地颤抖起来,房屋在摇晃,高几上放着的青瓷花樽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是地动!”蓝敏仪清闲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迅速翻身下地,拉起金绾揽着她就向屋外跑去。 反应比自家主子慢了一拍的听心就眼睁睁看着蓝敏仪飞速离去,她一面运起轻功追上去,一面喊道:“殿下,您慢点儿,小心膝盖。” 宫女、太监们一窝蜂地护着母女两人去了御花园的空旷地带。 虽然后面是听心带着蓝敏仪走,但蓝敏仪之前下意识带着金绾奔跑逃离,只逃出宫殿的十几步就让尚未复原的膝盖伤上加伤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蓝敏仪心头一松,就感觉膝盖一阵阵的钝疼,站不住了。 金绾又是惊吓又是着急,一叠声地吩咐人赶紧去寿康宫、养心殿及上书房查看情况,看看太后、皇帝和皇子是否平安。 转头就见蓝敏仪已经站不住了,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儿,金绾就更着急了,又一叠声地让人赶紧去找太医。 “母后,我没事儿。”蓝敏仪抓着金绾的手安慰道。 正说着,寿康宫的侍卫们护着太后来到了,到底是经多见广的长辈,相比金绾的慌乱,太后十分镇定,走在路上就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去各处察看了。 金绾和蓝敏仪正要行礼就被太后按住了,“好了,这时候就别讲这些繁文缛节了,敏仪的膝盖怎么了?” “皇祖母,没事儿,就是刚才慌乱之下忘了自己有伤,跑了两步,缓缓就好了。”蓝敏仪笑着说道,只是苍白的脸色让她的话没有说服力。 “快坐下,一会儿太医来了赶紧给看看。”太后道。 金绾亲自扶着蓝敏仪坐在了侍卫搬来的石凳上,“看到母后安好儿臣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陛下和晟泽怎么样了?” “放心,不会有事儿的。”太后安慰道:“当年哀家跟着父亲在陇西任上碰到过地动,了解一些。 这次不是京城地动,是旁处地动传过来的,地动的时间也不长,宫里的房屋坚固牢靠,不会有事的。只是,恐怕那些贫苦百姓要遭难了。”太后的眼神很凝重。 自古以来,地动就被视作上天对帝王的警告,现在是熙宁元年,只怕朝中要起波澜了。 第242章 地动之后 本来风调雨顺的一年突发地动,无疑会掀起波澜。 荣韶凌在得知宫里房屋都没事后也没急着回后宫,当务之急是组织救灾。 震动传到了京城,震感不强烈,持续时间也不长,京城附近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灾难,但荣韶凌还是传旨京兆府尹迅速组织救援,总有些贫苦百姓的房子不够牢固。 地动无法提前预测,就是发生后,京城这边的钦天监也只能监测到大致的方位,具体的情况还得通过当地官员的奏报来得知。 之前国师云岚声称能预测地动,且成功预测了一场小型地动,实际上是个骗局。后来查明,是有人事先在一座荒山里放置了许多火药,点燃后爆炸造成的假象。 钦天监的监正上报,此次地动的中心在东北方向。 “东北方,并州省和冀州省,或者燕云一带。”荣韶凌沉思着喃喃自语。 荣韶凌只盼着灾情的奏报早日送到,奏报送来越早,说明受灾的地方离京城越近,也意味着地动的级别越低,受灾越轻。 若是地动的中心在燕云,京城中却有如此明显的震感,那情况就严重了。 地动发生后,文武百官纷纷入了宫,荣韶凌懒得听一堆人聚在一起说些废话,只宣了定王、两位丞相以及户部的几位官员,预备赈灾事宜。 地动不同于水灾和旱灾,灾民们的粮食不会有严重的短缺,毕竟这对于粮食的生产和储备影响不大。 灾民们面临的问题是安置受伤甚至死亡的亲人,以及重建倒塌的房屋。 故而朝廷的赈灾手段是减免徭役赋税、发放抚恤金以及调拨大夫和药材去灾区。 如今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这些事也该早日准备起来了,朝廷的关怀越早送到,民心就越安定。 等荣韶凌忙完政事回到后宫时,已临近亥时了。 虽然宫里的房屋没有倒塌的,但以防万一,还是在空旷地带搭了几座帐篷,让太后她们住了进去。 荣韶凌回去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太后请安,太后还没睡正等着呢。 “儿子不孝,地动发生后没能及时回来向母后请安,请母后恕罪!”荣韶凌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叩头请罪。 “快起来,哀家这什么事儿都没有,自然是国事要紧。”太后没有丝毫的不悦,“赈灾的事可安排下去了? 平民百姓生活本就不易,这又遭了难,朝廷的怃恤一定得到位,哀家这儿还有些东西,你拿去赈济灾民吧。” 太后身边的嬷嬷带着宫女送上了两个木箱,一大一小,小的里装的是银票,大的里是一些金元宝并金镯子、金项圈等首饰。 “母后,儿子知道您是为了儿子好,但如今尚不到动您私库的境地。赈灾所需的银两已经有了,至于朝中有心人的算计,儿子也能够应对。” 荣韶凌拒绝道,他都这么大了,实在不好意思用母后的私房,况且如今也真没难到这份儿上。 “哀家平时吃穿用度有份例,用不到这些,在箱底里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用在灾民身上。 这是皇家对灾民的心意,可以安抚民心的,绾儿也已经下旨裁减后宫用度了。虽然你能干,但我们也希望能帮到你,让你轻松一些。”太后语重心长道, “你别多说了,将这些东西带走吧。去看看绾儿她们,都在敏仪那儿呢,地动发生时敏仪情急之下带着绾儿往外跑,旧伤复发了。” “什么?严重吗?”荣韶凌有些着急,前两天太医还说蓝敏仪休养的很好,有望复原呢,若是出了差池,得懊恼一辈子。 “还好,不严重,只是又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太后庆幸道,“快去吧,哀家也要就寝了。” 太后向来睡得早,今日是知道荣韶凌肯定要来请安,才多等了一会儿。 蓝敏仪坐在床上,金绾亲自拿了药膏在给她涂药,那边听心在陪着荣晟泽下棋解闷儿。 荣晟泽丝毫没有受惊的样子,地动发生时,他恰好在校场上练习骑射,没有感受到房屋摇晃给人造成的恐慌感,也不必急匆匆的逃命。 待地动结束后,骑射师父们护送他去了养心殿请安,见过父皇后才回了后宫。 荣晟泽代父皇给皇祖母请了安,又给自己母后请了安,最后探望了姐姐,小脸儿十分正经严肃地板着,倒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意思。 声称做为家里唯二的男人,要做祖母、母后和姐姐的依靠,好像陡然长大了。 金绾抬眼见荣韶凌进来了,忙扯过一旁的被子给蓝敏仪盖上,众人起身迎接,荣韶凌摆摆手示意免礼。 “膝盖怎么样了?”荣韶凌来到床边问道。 “让父皇忧心了,宋太医说没有大碍,养两天就好了。”蓝敏仪笑着摇摇头。 “下次不许这么冲动了,越是情况危急时越要冷静。”荣韶凌板着脸道。 “女儿记住了。”蓝敏仪低下头。 “好了,刚见到孩子就训斥,敏仪也是着急带着我离开险地,孝心可嘉,不夸奖就罢了,还斥责。”金绾嗔怪道,轻轻推了推荣韶凌的胳膊。 “我这不是怕她以后吃亏吗。”荣韶凌无奈,“行了,不说了,这次吃了亏,应该能记住了。” “父皇,我得到消息,宸王和秦王联络了一批人,打算在明日朝会时,以‘君王失德,上天示警’为由,逼父皇下罪已诏,父皇可听说了此事?” 蓝敏仪有些小心地问道,她在京城的情报势力还是荣韶凌指点并扶持着完善起来的。 去年东窗事发后,荣韶凌暴怒罚了她,对她手下的人却未置一词,她拿不准主意,但从那之后就低调行事,再不张扬。 今天的事事关重大,虽然她认为荣韶凌肯定早已得到消息并做好了准备,但万一呢?还是确认一下为好。 “我已有准备。但你手下的人还是差点儿意思,不只是宸王和秦王,还有瑞王参与其中,朕最小的皇弟也长大了,也开始争权夺利了。”荣韶凌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第243章 罪己诏 突发地动,那些与荣韶凌政见不同的人突然有了打击荣韶凌的突破口,就好像是狗见到了骨头,苍蝇碰到了臭鸡蛋,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其中以宸王和秦王为首,手下各有大批出身世家的支持者,相互勾结串联,暗中密谋,意图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给予荣韶凌重击。 而和蓝敏仪同岁的瑞王刚刚有了上朝理政的资格,尚未斩露头角,却隐于幕后怂勇、煽动另两位兄长,表面上却是个忠诚且低调的好弟弟。 荣韶凌治理朝政手段狠厉,却是针对那些无才无德、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对于能臣干吏,在一定范围内都会容忍他们的私心。 对于天下百姓来讲,荣韶凌更是个仁慈之君。自弘嘉帝后期,荣韶凌彻底掌控朝政以来,宣朝的国力与日俱增。 在这种情况下,他那些兄弟们若是聪明,就该向大哥定亲王学习,早早臣服,人家如今是兄弟中唯一的亲王,且颇受重视,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况且,荣韶凌已正式登基称帝,这些失败者还折腾什么呢?人家是正统皇帝,其他人再要争就是乱臣贼子,天理不容。 宸王偏偏就是不甘心。本来父皇更看重他的,他是宸王,荣韶凌是襄王,这两个封号的含义是个官员就能品出来,可最后荣韶凌却使手段夺走了本属于他的皇位。 秦王倒是打算服输,毕竟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荣韶凌这个同胞哥哥怎么也不能太亏待弟弟。可惜,有人暗中挑拨,不让他服输。 涵王为人特别谦和,从未表现出不臣之心,对于上朝参政也没多少兴趣,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偶有差事就随意的应付过去。 涵王学问不怎么样,却酷爱诗书字画,附庸风雅,养了一堆酸腐文人,每日饮酒喝和,不亦乐乎。 但依蓝敏仪看来,这些文人与其说是填词逗趣儿的,倒不如说是谋士,只是涵王确实没做过什么出格儿的行为。 瑞王最小,与荣韶凌没有过任何冲突,本应兄友弟恭,展现皇家亲情,可惜他也不甘心,他自认为心机手段、治国方略不逊于荣韶凌。 可在自己尚未长大时,前面几位哥哥就已争出了胜负,他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这皇位,能者居之。 几位王爷不甘心臣服,除了本身有野心外,还与心怀叵测之人的挑拨脱不了关系,这些人大都是世家出身。 荣韶凌清除贪官污吏的同时,给了寒门学子太多机会,这让一些世家敏锐地察觉到了荣韶凌限制世家发展的心思。 这些世家有宣朝立朝之初发家的,也有历经几朝延绵不绝的,鼎盛时期甚至可以一手遮天、左右朝政。 虽然随着知识的传播、科举取仕制度的日益完善,以及历代皇帝的打压,世家大族不复曾经的辉煌,但仍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而且科举出来的寒门官员,崛起之后培养子弟、发展势力,又生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世家,求得都是长盛不衰,延绵不绝。 荣韶凌有限制世家的表现,这些世家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真等到荣韶凌扶持的寒门官员站满朝堂,那就晚了。 世家想要反抗,又不想直接冲锋陷阵,这就需要有人顶在前面,而他们藏于其后,皇帝的几个兄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几位王爷本身就野心不灭,被世家一鼓动,有了势力,瞬间就想跟荣韶凌争个长短,哪怕不能坐上那个位置,给自己多争些权利也是好的。 大朝会上,荣韶凌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群情激愤,或严肃劝谏、或耐心引导、或跪地哭求,目的只有一个,让他这个皇帝下罪已诏,安抚民心。 宸王和秦王打头阵,官员们附和支持,这其中甚至有荣韶凌扶持起来的官员,他们在国家和君主面前,选择了家族。 最后有半数以上的臣子跪了下去,请他下罪已诏,左督御史最后总结道:“陛下,如今正是熙宁元年,上天降下示警,民间流言飞起,还请陛下为天下稳定下诏罪己,上慰天地,下安民心。” 左相赵海齐心中冷笑,尚不知此次地动的规模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一旦来了消息灾祸不大,陛下腾出手来,这些人没有好日子过了。 “哦,众位爱卿劝朕下诏罪己,不知朕所犯何罪?这诏书如何写?”荣韶凌冷冷地说道,扫视着地下众人,见没人开口就再次问道: “刚才众爱卿说地震是“阴阳失衡”所致,是上天对君王的一种警告,不知哪位爱卿可以帮朕问问上天,朕如何导致了阴阳失衡?朕也好知错改错。” 刚才皇帝一言不发,帮皇帝辩解的也就寥寥数人,不成气候,这些逼皇帝写罪己诏的人也就越来越勇敢,似乎只要稍稍跟个风儿,就能达成让皇帝认错的成就。 如今皇帝让他们指出自己的罪过,那些跟风的就怂了,跟在领头人身后摇旗呐喊的也偃旗息鼓了,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朕登基之后,众官员所垢病的无非是两条,第一个是朕大开杀戒,但诛杀贪官污吏、祸国奸佞是罪吗? 第二是朕派兵攻占了北狄三座城池,是为了给我西境无辜惨死的军民讨回公道,这是罪吗? 礼部和钦天监安排下去,朕要亲往祭天,若上天认为朕错了,自会当场降下天罚,无需伤我黎民百姓!”荣韶凌厉声说道。 这份罪己诏荣韶凌是不会发的,一但发了罪己诏,他这个新君就要威信扫地。 可是天灾是上天示警的说法自古有之,荣韶凌也得做出样子来。 后宫里,荣晟泽今天休沐,同蓝敏仪在玩,罪己诏的事他听说了,只是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肯发? “罪己诏是帝王们达成目的的政治手段罢了,只是用来稳定自己的统治,又不必真心悔过,父皇为什么放弃这个轻松就可安抚民心的方法?” 蓝敏仪摇摇头:“史上第一份罪己诏是上古时期季朝的开国明君写的,将百姓犯得错归咎于自己治国无方,敢于承认错误,承担责任,历来为人所赞颂。 但第一份真正意义上承认自己的错误,真心诲过的罪己诏是宁太宗的,为自己穷兵黩武熬尽国力、制造巫蛊之祸冤杀上万人而忏悔。 可宁太宗的结局并不好,自罪己诏下发天下后,他的威信就受到了影响,前后经历了几次刺杀,朝中反对他的官员也好似找到了他的把柄,趁机兴风作浪。 虽然后来天灾发生时,皇帝会下罪己诏安抚民心,但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下发时间? 一种是王朝鼎盛时期,君权稳固,君王罪己流于表面,不痛不痒地说两句就可安抚民心,得个自省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一种是王朝生死存亡之际,君王被逼无奈,死马当活马医了,寄希望于上天和百姓感念自己知错就改,使王朝转危为安。 如今这两种情况哪种都不是,父皇下诏罪己,只会影响在百姓心中的威信罢了。” 第244章 阴谋 为平息地动带来的影响,安抚民心,荣韶凌决定举办祭天大典,祈祷上天。 钦天监测算出了吉时,就在四天后,而礼部负责安排祭天事宜,一直在礼部混日子的涵王接了个重要任务,主持此次大典。 为表诚心,荣韶凌要提前斋戒三天,明天就要启程去圜丘坛了。 晚膳过后,荣韶凌和蓝敏仪对坐下棋,荣晟泽旁观。 “父皇命涵王叔主持祭天大典,还不派自己人负责安全防守,虽然是为了守株待兔,可是否太过冒险了?”蓝敏仪手中捏着棋子,蹙眉问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荣韶凌信手落下一子,“况且,你怎么知道负责值守的不是自己人?” 屋内没有外人,荣韶凌也不藏着掖着,荣晟泽现在已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不会被人轻易套了话。 “荣晟恩是父皇的人?”蓝敏仪执棋的手一顿,“父皇,他与宸王虽然父子不睦,但他毕竟是宸王嫡长子,宸王好了他未必会好,可宸王倒霉了他肯定要倒霉的。 他一个被父王视作眼中钉的孩子,虽有丽贵太妃和父皇的刻意维护,但在藏污纳垢的宸王府平安长大也绝非易事,更何况他手下还有股不小的势力,儿臣认为必是云家遗留下的势力。 当年他母妃嫁给宸王是父皇推波助澜的,后续云家东窗事发也有父皇的手笔,这些事虽无明确证据,但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以他的精明又怎会猜不到实情? 依这几年打过的交道来看,这人野心勃勃,又睚眦必报,冷静理智,一举一动颇有深意,他怎会真心效忠父皇?” 蓝敏仪第一次关注荣晟恩是因为她出孝后的那场赏花宴,荣晟恩精心安排了一出闹剧,导致宸王被夺爵,齐国公的爵位易主,为他的母妃、妹妹和外祖家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但如此,他还引导着蓝敏仪发现了温贵太妃和英亲王的违和之处,让蓝敏仪对英亲王和万家有了警惕。此举倒像是利用了蓝敏仪后给的报酬。 其后两年,两人也多有交集,偶尔还有合作,但蓝敏仪特别不喜欢这个人。 不只是因为荣晟恩曾利用过她耍过阴谋诡计,而是荣晟恩给她的感觉特别不好,就像是个隐藏在暗处,满嘴獠牙的恶狼。 “敌人这么多,没必要先从宸王那儿下手,荣晟恩要在我眼皮底下保宸王,那必然就得拿出其他的成绩来。秦王、涵王、瑞王,随便哪个都可以。 只要他能立功,我就会下旨封他为宸王世子,到时候不用别人插手,宸王府内自己就会斗个鸡飞狗跳。 荣晟恩利用我得到权利,我利用他清除政敌,各取所需。不过是一个并不亲厚的侄子,我又怎会指望他的效忠?”荣韶凌抬头看向蓝敏仪, “他若真的效忠了,我还真未必能冷血无情,那样许多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相对于大多数皇帝,荣韶凌是个正直的人,不会随心所欲地去利用一个至真至善之人,只有荣晟恩这样的,他才怎么利用都不会有压力。 本就是互相利用,最后究竟是谁做了谁的踏脚石,就要看各自的段位高低了,但荣韶凌相信,他肯定是踩别人的那一个。 在宸王府内,同样是父亲带着两个孩子,气氛却比不得宫内的温馨和谐,宫里是对弈观棋,宸王府却是剑拔弩张。 荣晟恩穿着御林军的军服,一脸严肃地站在当下,透着气恼与倔强,“父王命人私运几百斤火药潜入圜丘是何道理?” “兄长此话从何说起,无凭无据怎可随意污蔑父王?”荣晟通装模作样。 “你这个逆子!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跑到父王面前来耀武扬威,不孝的东西!”宸王怒道,实则是用怒不可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宸王不喜长子,也不愿长子前途远大,对此多有限制,但无奈没限制住,最终让他凭借骑射功夫入了荣韶凌的眼,抱上了荣韶凌的大腿。 荣韶凌登基后,荣晟恩就入了御林军做了个校尉,职位不高,位置却关键。 宸王为此难得关心了长子,为了让他在御林军站稳脚跟,又给他安排了几个能干的随从,这其中的含义两人心知肚明。 此番荣韶凌要举办祭天大典,负责守备的还是自己的长子,宸王就动了心思。他打算通过安插的几人悄悄运过去一批火药,在祭天台下做些手脚。 能炸死荣韶凌最好,纵然炸不死,祭天大典出了此等不祥之事,传出去也是帝王失德、上天震怒,荣韶凌这皇位就坐不稳了。 这个办法虽然蠢,却粗暴有效,而且负责运炸药的人在明面上与他没有任何关联,又被伪装成了英王府余孽,纵然此事意外暴露,也绝对查不到他头上。 至于负责圜丘安全的长子会不会因失职被处罚,他就管不着了,反正对于皇族,失职之罪是牵连不到家人的。 谁知火药尚未运到圜丘,就被长子提早发现拦了下来,还跑来当面对质,宸王真是又气又恼。 “正是因为对父王的孝心,才让儿子拦下了这批火药。父王说不是这幕后之人,那就不是,反正儿子也不是特别关心此事。 今日回府只是为给父王透个信儿,圜丘被陛下的暗卫围了个密不透风,任何人或物只要进了圜丘,什么伪装都没用!”荣晟恩板着脸回道。 “看来皇帝陛下对兄长也并没有十足的信任啊!”荣晟通不阴不阳地感慨道,实则对荣晟恩得重用羡慕嫉妒恨。 王爷的儿子也并不是安享富贵的,寸功未立、混吃等死的必然没什么好的待遇。 弘嘉帝在位时,宸王不管嫡长子,却为荣晟通求了个好差事,可惜,这好差事在荣碧云闯了大祸后随着宸王的爵位一起没了。 “我是宸王嫡长子,陛下怎会信任我?”荣晟恩神色不变,“父王,儿子此次回府是擅离职守,这就回去了。” 荣晟恩走后,宸王沉思片刻,吩咐道:“给下面人传信,行动取消,不过必要时一定要帮秦王一把。” 第245章 祥瑞 按惯例,发生地动后,当地地方官要立刻巡视属地的受灾情况,将地动时人的感受、房屋倒塌情况、有无山崩地裂等特殊情况逐级上报。 情况汇集到省里,省里再根据受灾情况和地动波及的范围确定地动发生的中心地带及严重级别,以方便朝廷按级别定赈灾的规模。 在荣韶凌开始斋戒的第二天,并州巡抚关于此次地动的奏报就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地动中心在距京城一千三百里的并州山阳县,级别为五级。 荣韶凌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五级代表地动只造成了部分房屋倒塌,没有山崩地裂及江河泛滥等特殊灾害发生,这意味着此次地动伤亡不大。 荣韶凌直接传旨给定王,让他率领着早已准备好的赈灾队伍前往并州,赈济灾民,安定民心。 一个亲王亲临灾区,代表了朝廷的重视,对于安定民心有奇效。 下了圣旨后,荣韶凌继续专心斋戒,以待后日祭天大典。 而宫里的蓝敏仪也接到了好消息,北狄和北临终于开战了,刚一开战,北狄就吃了个败仗。蓝平、蓝笛等人完成了任务,就要启程返京了。 蓝敏仪笑了,笑得很痛快,被慕雅那个疯子掀了老底儿,如今总算是报复回来了。 坐在对面给她弹琴解闷儿的听心见状问道:“家主,是西边有好消息传来了吗?” “是啊,北狄陷于战乱了,你家先生马上就要回京了,高兴吗?”蓝敏仪挑眉玩笑道。这人心情一好,就起了调侃的心思。 “家主您说什么呢?”听心有些撒娇地说道,后面的话中就带了些郁气,不过不是冲着蓝敏仪,“奴婢是个孤儿,家中只奴婢一人,哪儿来的什么先生、后生的啊?” 蓝敏仪诧异地眨眨眼睛,明明在军营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进展了,这怎么又闹矛盾了,中间隔着数千里还能吵架呢?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诉心,用眼神儿询问怎么回事儿? 诉心耸耸肩、摇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蓝敏仪想了想,不问了,反正人也要回来了,有事儿她们自己解决好了,有她在前面镇着,这两人也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想到此,蓝敏仪哄道:“好吧,那你若是有了想扒拉回家的先生或后生可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准备嫁妆啊。” “家主!”听心的脸红了,一跺脚跑了出去。 “越来越没规矩了,这是被惯坏了?我真是天下最好的主子了!”蓝敏仪虽然说着没规矩,但丝毫不见怒意,脸上还带着宠溺的笑。 明明听心比蓝敏仪还要大几岁,但早早担起家族责任的蓝敏仪却更多几分沧桑的成熟感。 “是是是!家主是天下最好的主子了。”诉心笑着接话,“最好的主子,您还要听琴吗?” “不听了,摆上棋盘,咱俩下盘棋吧。”蓝敏仪道,“对了,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儿咱们回趟王府,看看新选出来的这批亲兵如何。” 这次去西境,蓝敏仪的五百亲兵在战场上折损近半,自然需要补充。在确定了荣韶凌不治罪后,云乔和蓝谷就开始了层层选拨。 “是,奴婢会安排下去的。不过太医说您还得多卧床休养几天,家主明日回府还是坐肩舆吧,莫要自己走动。”诉心劝道,生怕蓝敏仪为了不在亲兵面前露怯而逞强。 “你家家主不是那莽撞人,之前地动不是一时情急吗?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我还想着日后重回战场呢。”蓝敏仪无奈道。 情急之下冲动了一次,之前乖乖养伤得到的信誉就一落千丈了,这几天无论谁见到蓝敏仪都要提醒一下。 尤其是蓝晏姝,为了这个不省心的侄女,再次推迟了探望女儿的日程,天天入宫探望。 去年李文岚怀了身孕,蓝晏姝本打算去西境陪女儿的,可最初蓝敏仪不在京城,她要替侄女看家。 好不容易等蓝敏仪回了京,前两天罚跪,蓝晏姝摸不清状况在府里提心吊胆,后来蓝敏仪又在宫里养伤,拖来拖去,李文岚的大胖小子都出生两个月了,她还没去成。 想到此处蓝敏仪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我的私库里瞧瞧,再多选些适合表姐和我那小外甥用的,交给姑姑,到时候请她带去。” 第二日一大早儿,蓝敏仪给太后和金绾请过安就回了王府。 新挑选出的二百多名亲兵英气十足地站在校场上,一番考校之下蓝敏仪十分满意。 刚下令亲兵们散去,蓝笛手下的一个谋士李文就送来了一份情报,“家主,今天早上,永宁河上的渔夫打渔时从河中捞起一只白龟。 自古以来,白龟就被视为祥瑞之兆,且这只龟背部的花纹酷似‘太平’两字,百姓皆言这是王朝兴盛,天下太平之兆。” “永宁河中从前有乌龟吗?”蓝敏仪诧异地问道。 “回家主,有,只是特别少,寻常难以见到。”李文笑道,“不过咱府里人得到消息去当地县衙看过,据描述这只白龟的体态、形状、头、尾、四肢,都是南方龟的模样。” “无论是不是有心人放生的白龟,都可解了陛下如今的困境,总归是好事。”云乔道。 “也不知是哪位做的?千里迢迢从南方寻一只白龟绝非易事,必然是早就寻了,恰好碰到地动,倒好似雪中送炭了。”蓝谷感叹。 “父皇肯定会知道是何人所献的,只是这拍马屁虽没全部拍到马腿上,但也绝得不到他预期的好处就是了。”蓝敏仪脸上泛起冷笑, “若真是天地造化的祥瑞,父皇肯定喜欢。但这个,像不像是古代农民起义或乱臣贼子造反时用来造势的口号工具? 父皇是正统天子,也不是那好大喜功、沽名钓誉的君主,何需人为捏造的祥瑞谎言?就算没有这只白龟,父皇也不会被这次地动困住。 对父皇来讲,这种搀杂了野心和算计的人为祥瑞,就好似被迫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还要装作欣喜的接受,别提多糟心了。” 第246章 都不消停 五月二十三的深夜,天上挂着弯弯的蛾眉月,以及点点繁星,不时有几团云朵飘过,将月光和星光遮挡,让这深夜变得更加黑暗。 圜丘坛被笼罩在这深沉的夜幕下,漆黑的甬道上,只有巡逻卫兵的火把照亮一方天地。 在圜丘坛的北部有一座圆形的宫殿——皇穹宇,是存放祭天用天神牌位的地方。殿内的烛火隔着窗户透出依稀的亮光。 一队士兵刚刚巡逻走过,殿后的黑影中就闪出了几个手提木桶的黑衣人,鬼鬼祟祟的。 这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影四处张望了一番,打开木桶的盖子,正要将其中的东西泼出时,就被十几个从天而降的人打断了。 黑衣人的身手都不错,与后来的人缠斗在一起,还打算寻机继续之前的任务。 可是后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又人多势众,黑衣人见完不成任务,就打算逃跑,却被紧紧缠住,最终被听见动静赶来的巡逻士兵活捉。 待一切尘埃落定,荣晟恩从人群后闪出来,看着被挑断手筋脚筋、卸了下巴的黑衣人,露出一丝冷笑,带着阴险和讥讽,本来俊美的脸庞无端透着一股邪气。 负责巡逻的小队长走上前来,抱拳回道“启禀校尉,一共潜入五个贼人,四人被擒获,一人自尽,经查验桶中之物为火油,且从几人身上搜出了引火之物。” “再过几个时辰祭天大典就要举行了,不要惊动陛下及各位大人,先将人带下去好好审问,务必要撬开他们的嘴,有了切实的结果再上报。”荣晟恩随口说道。 若是普通的御林军校尉,抓到了纵火之人是必须要上报长官的,但荣晟恩是宸王的公子,荣韶凌对他又多有纵容,得了圣旨的御林军统领也不敢占他的功劳。 虽然夜里云遮月,但白天却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就是特别炎热。 黎明时分,复杂且庄重的祭天大典就开始了,荣韶凌穿着厚厚的祭典用龙袍,戴着沉重的朝天冠,随着礼部官员的指引一步步完成仪式,等结束时已是正午了。 这次的大典很顺利,种种皆是吉兆,足以将此次地动是上天示警的流言压下去。 午后,荣韶凌满身疲惫地回了皇宫,周翔伺候着他换上轻便的衣服后,递上了暗部这几日得到的情报,意图对祭天大典做手脚的人可不少。 “朕不看了,你简单说一下吧。”荣韶凌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今天一上午被晒得头疼。 “是,陛下。”周翔说道,向旁边的宫女一使眼色,那宫女走过去给荣韶凌按揉着额角。 “宸王爷假借已故英亲王旧部的名义,打算偷运一批火药入圜丘坛,被晟恩少爷拦下了。 秦王爷昨日派五名死士潜入圜丘坛,预备纵火焚烧皇穹宇,御林军活捉了四名,被晟恩少爷带走审问了。” “五名死士,活捉了四名?这批御林军不错啊!”荣韶凌闭目叹道,语气不喜不怒,没什么情绪。 “这其中有之前陛下授意放进来的宸王爷手下探子,依暗卫所见,这些探子身手远在秦王死士之上。 这些死士能进入圜丘内部,也是晟恩少爷和这些探子故意放的水。”周翔小心回道,不知道陛下为何对荣晟恩的所作所为刻意纵容。 “只有抓了现形才是辩无可辩的实证,冒点儿险也是值得的,只可惜被抓到的是秦王这个蠢货,对他,朕还真不能下太重的手。 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势力和脑子配不上野心,没半点儿自知之明。他是朕的同胞兄弟,若能同定王兄一般早早看清形势,朕还能亏待他不成?” 一提起秦王,荣韶凌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没本事偏偏还心比天高,不知死活的瞎蹦哒。 若真有能力将他这个皇兄推翻,自己坐上龙椅,那折腾折腾也值了,可秦王没这个本事啊! 这几年,若不是荣韶凌念在一母同胞,太后还在看着的份儿上手下留情,秦王早不知被圈禁多少次了,若换其他人当皇帝,只怕秦王早被赐死了。 理智上,荣韶凌知道做为皇帝如他这般重情、心慈手软是大忌,但事到临头,他还是狠不下心来做个冷血无情的孤家寡人,对秦王这个同胞弟弟如此,对蓝敏仪也是如此。 可能是这个龙椅坐的时间还太短了吧!荣韶凌心中感叹。 事关皇家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是周翔这个下人可以插嘴的。只是听陛下的意思并不打算严惩,于是他小心问道:“陛下,可要将那些死士提回来单独审问?” “不必,就让晟恩审吧。秦王也是该狠狠敲打敲打了。”荣韶冷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摆手命宫女退下,“这次过后,晟恩也该受封宸王世子了。” 秦王纵火,想得还是从流言上下功夫,宸王不但想给他安一个惹上天震怒的恶名,更甚者想直接要了他的命啊。 荣晟恩不想宸王犯罪牵连到自己,那他就得负责另想办法将宸王打下去,对于从小争到大的宸王,荣韶凌不想忍了。 “涵王和瑞王呢?”荣韶凌问道。 他本以为涵王会借着在礼部任职、主持大典的机会做些什么,谁知涵王尽心竭力地确保了大典圆满成功,难道真是他们父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回陛下,瑞王爷命人将一块儿刻有‘山河日暮’的石头投入永宁河中,预备今日现世。 谁知被涵王爷抢了先,昨日一只背部花纹酷似‘太平’二字的白龟已然现世,明日早朝,涵王爷应该就会献上祥瑞了。” “山河日暮!看样子这不是打算谋朝篡位,而是要改朝换代啊。假托鬼神,这两人倒是心有灵犀了。”荣韶凌冷笑道。 “那只白龟是涵王爷特意从南方寻来的,精心养在府中,预备万寿节时献给陛下的,此番是为了破瑞王爷的流言才提前现世的。”周翔公正地说道。 “朕这几个兄弟没一个省心的,听说其后都有以大盐商为首的江南富商供奉着。敏仪养了几个月的伤早闷的不行了,你去安排安排,过段时间让公主下江南散散心。” 第247章 后果 祭天大典两个月后,此次地动给京城带来的影响已基本消除,百姓的生活已基本恢复正常。 但地动对朝廷的影响尚在继续,当初在朝上逼皇帝下罪己诏,表现最活跃的几人都碰上了倒霉事儿,皇帝是一点儿大肚能容的雅量都没有,也不屑于掩饰。 宸王吸取了从前被夺爵的教训,自皇帝登基以来虽然小动作不断,但极为小心,本身没有确凿的证据落在荣韶凌手上。 荣韶凌也不屑于栽赃陷害亲弟弟,于是下了道圣旨将宸王嫡长子荣晟恩立为了宸王世子。 这高门大户的谁不知道宸王与嫡长子父子不睦,他只恨不得这个长子死了才好呢。这么多年咬牙坚持着不立世子,如今功亏一篑,在众人看来皇帝这是杀人诛心啊。 这还不算完,宸王世子刚受封两天,就亲自求到了陛下面前,自言与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两情相悦,请陛下赐婚,皇帝欣然同意。 听说赐婚圣旨到的时候,宸王脸上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咬牙接了旨。荣晟恩这几乎是摆明了不亲近父王,反而亲近皇伯父。 宸王府上气氛凝重,大小主子及半个主子们心情大都不好,府里伺候的下人们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不小心吃瓜落儿。 宸王气闷,想凭孝道折腾长子吧,荣韶凌给送来两句话,“父慈子孝,自古忠孝不可两全”,摆明了在警告他。 宸王府那些公子小姐、侧妃侍妾日子同样不好过,对世子之位有想法的人扼腕哀叹,从前欺辱过荣晟恩的惶惶不安。 这府中主子唯有两人不同,一个是荣晟恩,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勤勤恳恳志气昂扬的外出办差,大有为陛下、为大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架式。 还有一个心情不错的是宸王妃,十分积极地替继子张罗婚事,亲自去金家商讨婚事细节,态度随和诚挚,充分表明了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对于宸王爷的愤怒,生活美好、心情舒畅的王妃和世子表示:忙着呢,顾不上你。 相比于宸王府的一团糟,秦王府要安静许多,明面上陛下并没给秦王找麻烦,只是宣了秦王入宫,兄弟两人促膝长谈,联络感情,足足一个时辰后,秦王才离开。 据值勤的小太监说,秦王爷来时昂首阔步,去时步履蹒跚。 另据织造局的绣娘透露,陛下的一件龙袍肩上开了线,好似是动作过大扯开的,也不知陛下做什么了,能将比较宽松的龙袍都挣开。 再据秦王府某小厮的亲戚透露,府内姬妾众多的秦王爷,居然连睡了半月书房。 综合以上种种,再联想到秦王娶妃与陛下兄弟反目时传出的闲话儿,众人得出一个结论,秦王爷又被陛下给揍了! 众人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可怜秦王爷这么大了还被兄长揍,还是该羡慕他有个好皇兄,这么折腾只是被揍了一场。 荣韶凌当然不会只是揍弟弟一顿,他还拿出了这些年搜集的证据警告了一番。 秦王不比宸王,他的罪证一抓一大把,足够他被圈禁至死,更甚者,便是荣韶凌直接赐死,在大义灭亲和手足相残之间,众人也只会选择前者来描述他。 反正秦王消停了许多。 与两位兄长不同,涵王倒是因为进献祥瑞白龟有功得了赏赐,荣韶凌按他素日的喜好赏了十幅名人字画,乐得涵王连办三场文会,邀人共赏天恩。 这三人各有赏罚,长兄定亲王更是一早儿被委以重任离京赈灾了,这兄弟几个似乎只有最小的瑞王不显山不露水的。 逼皇帝的兄弟们都倒霉了,那些朝臣自然也没好果子吃,好几位官员都被查出了罪证,丢官罢职或降职留用。 领头的官员们唯有大理寺少卿关唯忠非但没倒霉,还升官了,因为这人不贪污不受贿不徇私枉法,也不结党营私。 他能做到大理寺少卿纯粹是荣韶凌和左相赵海齐欣赏他。 赵海齐最初为了爬上权力的顶端不择手段,看关唯忠就像看到了初入官场、一腔热血的自己。 等赵海齐有能力做这个伯乐了,对关唯忠多番维护,后来更是保举到荣韶凌面前。荣韶凌就喜欢这种明是非、能办事儿的实诚人,就给放去了大理寺。 可这人就是太过耿直了,认死理,别人逼皇帝或多或少都有私心,只有他坚定的认为地动就是上天示警,做为一个好皇帝,就该平息天怒,还百姓一个天下太平。 那天,关唯忠站在朝堂上滔滔不绝,比宸王和秦王手下的人还卖力呢,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甚至将他的伯乐赵海齐都给怼得哑口无言。 荣韶凌被吵得头都大了,突然觉得相比于大理寺,他更适合都察院,这以后参起贪官污吏来,谁能跑得掉?所以荣韶凌给他连升两级,成了右都御史。 在御花园的湖中心有一座凉亭,只通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与岸边相连,四面环水,不时有微风带来丝丝凉意和荷叶荷花的清香,比屋中舒服的多。 忙里偷闲的荣韶凌和再次获准下地行走的蓝敏仪就在此处相遇了,闲聊了几句,就聊到了对关唯忠的处置上。 “父皇是想让关大人做您清理朝堂的一把利刃,可是这人不好控制吧?他虽耿直倔犟,却不傻不冲动,他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御史有监察之责,可以风闻言事,又不以言获罪。两位都御史更是可奏天下不平、不公、不正之事,甚至于参您都是可以的。 儿臣觉得为御史者要立身秉正,可也不能过于刚直,毕竟朝中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为了朝廷的稳定还是需要睁只眼闭只眼的。 以关大人的脾气,儿臣有些为您以后的日子担忧了。”蓝敏仪皱着眉头,颇为关心的看着荣韶凌。 “这朝中这么多人呢,朕比那些贪官污吏还祸国殃民吗?他为什么就非盯着我不放?”荣韶凌不满地看了蓝敏仪一眼, “好了,我回去批奏折了,晚上去养心殿吃饭,有事要吩咐你。” 第248章 算计盐商 “这大热天儿的,您让我去江南省散心?”蓝敏仪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您若是在江南省有事让我去办,也得想个差不多的理由吧,这说出去谁信啊?” “不是现在,是立秋后,至于这个理由,他们信不信无所谓,随便有个理由就够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让他们心里有疑虑,却又摸不准方向,无从应对。”荣韶凌道。 “您究竟让我去做什么?”蓝敏仪好奇地问道。 “白舒意已经运送了大批海盐去江南省,卖盐,让你去压阵。”荣韶凌简单解释道。 荣韶凌登基后,白舒意就成了皇商,之前白舒意和蓝敏仪合作的盐场由朝廷入股,转为了官私合营,朝廷占四股,另两人每人三股,负责管理经营的仍是白舒意。 而那些大盐商们的经营范围遍布全国,但却几乎都集中在了江南省,尤其是两淮地区。 太祖皇帝立朝之初,为了解决军费开支,用盐的经营特权“引窝”换取巨额的资金。 当时两淮地区的富商抓住了时机,积极认购“引窝”,这才有了世袭的运销盐的特权,其后垄断经营,将其他各省的盐商压了下去。 他们虽然瓜分了各省的经营权,却仍然聚居在祖籍江南省,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江南省的经济发展。 “可如今盐场积攒的盐尚不足以撑死盐商,只垄断江南一省盐业的江家就足以吃下。”从前蓝敏仪答应白舒意就是为了撑死那些损公肥私、无法无天的大盐商。 但蓝敏仪的设想是在几年后,如今盐场投产才一年多,她虽然不参与盐场经营,但每季度,白舒意都会将经营情况汇总,给户部和蓝敏仪送来,所以蓝敏仪知道盐场的规模不足。 “官营盐场的本意就是增加国库收入,而且盐场所出的盐都是上等细盐,这定价就得高一些,每斤二十文。 如今北境战事又起,国库空虚,这批盐必须要卖出去,若是大盐商们不收,就只能卖给他们下一级的中小盐商,总之,朝廷的盐不能砸在手里。”荣韶凌霸道地说。 “二十文?官盐统一定价为五十文,盐商们从盐户手中收盐,盐价不足十文,而他们卖给下一级盐商的盐是二十五文左右。 若越过大盐商,直接二十文卖给中小盐商,中小盐商们想收却未必有胆子。他们没有‘引窝’,盐的货源掌握在大盐商手中,他们不敢得罪大盐商的,日后的生计还得仰仗人家呢。 毕竟官营盐场就这么大规模,几年内无法给他们提供充足的货源,短期的利益和长远的利益他们分得清楚,就算我去坐阵只怕也无用。 父皇还是耐心等上几年,等盐场规模产量足够大,或将各地的盐场都收归朝廷,盐户转为朝廷的工匠,将盐的货源全部收归官方才好。”蓝敏仪劝道。 如今各地的盐场都算是官私合营,但开采、经营、控制权都在大盐商手中,朝廷派去的官员大多被腐蚀拉拢,荣韶凌能真正控制的盐场只有白舒意那一个。 “不想等了!”荣韶凌说得很干脆,大盐商们在京中都有靠山,几位王爷背后都有大盐商提供资金支持,包括两位丞相在内的各部大员也会收盐商的孝敬。 而大盐商们剥削百姓、侵吞国库收入聚敛起的巨额财富,自然不敢行贿到皇帝面前,所以皇帝只能干看着国库空虚。 荣韶凌本意也是等几年的,但罪己诏的事惹怒了他,朝中这些人就是有钱又有闲,非得找不痛快。 之前荣韶凌在朝堂上的一番敲打也让官员们收敛了许多,一个个的夹着尾巴作官。这些靠山都沉寂下去了,倒正是收拾盐商的好时机。 “卖盐只是个幌子,是导火索,我的目标可不是几万两银子,而是将盘聚在江南省的大盐商拉下来,让每年的盐课税银足额入库,让百姓吃上平价干净的官盐。 晟恩会随你一同去江南,明面上他做为堂兄护送公主远行,实则是查办盐商的钦差。 白舒意去卖盐的最主要目的是扰乱人心,打破盐商们抱团取暖的局面。 至于你,还当‘监军’同时负责迷惑敌人。不需要做什么具体的,派手下人盯着事情进展,你只要吃喝玩乐就行了,要表现得脾气古怪、随心所欲。 一心卖盐的白舒意再加上你这么一位性格古怪、行为毫无规律可言的公主添乱,盐商们必然疲与应对。 只要大盐商们露出一丝破绽,就足够晟恩顺藤摸瓜,将他们连根拔起的。” “父皇,这日后外界不得将我描述成双腿有疾难愈,性格暴躁古怪的恶女啊?儿臣牺牲这么大只当个幌子吗?”蓝敏仪开始仗着荣韶凌的宠爱纵容来提条件了。 “像上次去燕云一样,给你‘如朕亲临’的令牌,若白舒意和晟恩两人败北,那就只能由公主殿下亲自出马了。”荣韶凌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看蓝敏仪装模作样地皱眉并捂着额头,荣韶凌又嘱咐道:“时间初步定在七月下旬,趁这段时间将你的膝盖再养养,挑几个得力的下属带着。” 第249章 传流言 六月底,宫里就渐渐传出了消息,休养了半年,宣和公主的膝盖似乎无法恢复如初,以至于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这流言传得很快,没两天时间,京城内有些地位、有些门路的人家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事关陛下疼爱的公主,暗部的探子不敢怠慢,很快查出了流言的来源,只是这幕后人让他们有些意想不到,这消息居然是蓝家散播的。 周翔将调查结果递到了荣韶凌面前。 “胡闹!”荣韶凌有些生气的将情报扔在桌子上,这和他们之前商量的计划可不一样。 本来蓝敏仪只需到达江南省后装一下性情古怪即可,等到盐商落马,蓝敏仪恢复本来面目,别人自然就知道之前种种是在做戏,流言不攻自破,不会对蓝敏仪的名声造成影响。 如今还没出宫呢,蓝敏仪的坏名声就传出去了,那只怕从京城到江南省沿途各地官员都得知道了,毕竟接待公主之前,负责的官员肯定会打听公主的脾气,喜好。 流言传的太广,这影响就不好消除了。 荣韶凌冷静了一下,问周翔:“平西军那边又有人做小动作了?” 军中同样也有暗探,虽然目前还不够严密,但基本的情况还是能打探到的,周翔详细地回禀:“回陛下,西境如今无战事,这平西军轻闲了,心思就多了。 去年公主殿下仓促之间被召回京城,一回来就被您罚跪两天两夜,虽然传出去的原因是殿下私自去北狄涉险,陛下震怒。但心思重的却未必相信,难免会猜测其中隐情。 殿下这半年来又一直在宫内养伤,没什么建树传出,而整个平西王府也都很低调,似乎被限制了,有些人就会生出殿下失宠的猜测。 本就是凭空想象的消息,再千里迢迢地传到边关,就更加偏离了真相。 军中很多人都以为公主殿下已经遭您厌弃失宠了,殿下出身再尊贵、能力再强也是个女子,没有您的支持,殿下没机会再回军队,更没机会夺回蓝家军权。 所以以忠国公为首的一些将军蠢蠢欲动,意图彻底瓜分蓝家在军中的势力,从前依附蓝家的一些人也心思浮动,有叛主的苗头。 但毕竟路途遥远,消息来往不变,京中的形式他们看不明朗,所以还有些疑虑,不敢太明目张胆的行动,处在观望中。 自平西王战死后,这几年军中有些人数次打蓝家的主意,想来殿下是忍无可忍了,打算做实了她无法再上战场的流言,引蛇出洞,一劳永逸。” “都说文臣奸滑,武将忠义。呵,笑话,无情无义、争权夺利之辈到处都有!”荣韶凌冷哼道。 对于流言一事荣韶凌没过多言语,既然蓝敏仪已经这么办了,他没有再拆台的道理,不过还是要说两句的。 傍晚,荣韶凌批奏折的间隙,闲庭信步地溜达到了蓝敏仪的云华殿。 “不过是几个不听话的下官,就值得你堂堂一个公主自污名声了?哪个大人物像你一样如此不爱惜羽毛了?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更好的办法? 正面的言论传播不了多久,但事关皇室隐私的流言经久不衰!你传流言前可想过这么做的后果?这流言你如何消除?你可还没嫁人呢?”荣韶凌有些生气地点着蓝敏仪的额头。 开始蓝敏仪一脸心虚,毕竟她自污的同时也影响了皇家的形象,但听到没嫁人可就不服气了。 最近周边许多人都在关心她的婚事,尤其是金绾,一直试图让她在各家优秀子弟中赶紧选一个,就算不想现在成亲,提前定下来也行啊。 至于荣韶凌,虽然嘴上说着不愿让她早早嫁出去,但看到他筛选出的合适的女婿候选人一个接一个的有了主儿,也是有些着急了。生怕这些好的都成亲了,最后女儿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拐跑。 周围人明里暗里都在催着她嫁人,这让蓝敏仪不胜其烦。 “父皇,没嫁人又怎么了?儿臣堂堂公主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名声以图嫁个好人家不成? 能入得了儿臣的眼,与儿臣志同道合、两情相悦的,自然不会是听信流言的无知之辈。 至于入不了儿臣眼的人,管他们干什么?他们对儿臣的看法又不会对儿臣造成任何影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不是徒增烦恼吗?” 说到这儿,蓝敏仪的声音又软了下来,“父皇,关于儿臣嫁人这事儿,您和母后能别急吗?这个还是要看缘分的吧? 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缘分不到,何必强求呢? 再说了,纵然儿臣一辈子不嫁人,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咱们家家大业大的,还养不起一个老姑娘吗?”蓝敏仪抓着荣韶凌的衣袖晃了晃。 荣韶凌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好几年没见到女儿这副面孔了,这感觉有些让人怀念。 小时候的蓝敏仪古灵精怪,小小年纪就会审时度势,一旦闯了祸,发现事情不对时就会特别软萌的撒娇,但当了家主后,就再也没这个时候了。 “罢了,事已至此,你就继续做下去吧,下不为例。”荣韶凌顿了顿又说道,“现在没有想嫁的人那就不嫁,我会同你母后说的,等你有了意中人再说。” 荣韶凌在云华殿坐了两刻钟的时间,喝了杯茶就走了。是板着脸,怒气冲冲地大步走的。 皇帝走后,云华殿就传出了瓷器被打碎的声音,清理出了一地的碎瓷片。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传来了圣旨,公主被禁足了。 宫外的流言更多了:皇帝似乎已经不想忍受公主的无理取闹了。 七月初,宫里再次传出消息,宣和公主向往江南水乡的风光,打算去江南散散心。 陛下很快就同意了,还命自己的心腹,宸王世子荣晟恩护送公主前往江南省。 在外人看来,皇帝厌恶公主,却又碍于公主是忠烈遗孤和挚友爱女的关系不能严加惩处,干脆远远的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却又害怕这个义女闯祸,所以派自己的心腹监视着。否则蓝家家主出行,何需让旁人来护送,蓝家的亲兵和护卫足够了。 第250章 陆路 七月初,立秋刚过,宣和公主就要前往江南省,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离了宫。 公主仪仗所过之处,虽有人提前净街,但仍然不乏好热闹的百姓远远的瞧新鲜,瞧瞧皇室的奢华排场,开开眼。 蓝敏仪这次出行的排场属实不小,全套的公主仪仗摆了出来,另有蓝笛等下属带着五百亲兵护卫在前后,再外围还有荣晟恩统领的一千御林军。 一个公主外出游玩这般隆重,自宣朝立朝以来还是头一次。 宣朝公主除了和亲远嫁外,基本没有独自出京的,顶多是秋猎时,作为随行人员跟在皇帝的圣驾之后去猎场。 蓝敏仪的仪仗出了京城,京城中关于公主出行规模的闲话又说了起来,平民百姓们感叹公主受重视。 但在高官勋贵们看来,还是蓝敏仪不得陛下信任,荣晟恩带的一千御林军,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此番去江南省,路途遥远,走水路要比陆路快得多,所以她们要先走陆路去豫州省,然后在豫州乘船,沿运河顺流而下,直达江南省。 蓝敏仪无意扰民,所以队伍尽量绕城而行,免去当地官府接待一事,晚上也是在外露营,反正她又不是没住过野地。 不过公主省事儿,沿途的地方官却不敢“不懂事儿”,当仪仗经过城池附近时,当地地方官都会带领手下官员前来迎接,按制提供队伍所需的物资,并准备些当地特产等物献上。 蓝敏仪很少见外官,只命人将东西收了就算了,出京城三天,只见了一个地方官,是莫宇辉的弟弟,从前就认识的。 虽然立秋过后,早晚凉爽了许多,不过白天阳光明媚时依然炎热,蓝敏仪每天缩在马车里,有几个丫鬟陪着解闷儿。 这天蓝敏仪一只手扶着额头,舒服地斜倚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荣晟恩骑着马走到蓝敏仪的车驾旁,朗声问道:“堂妺,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来骑马吹吹风?” 蓝敏仪睁开眼睛,心情不太好,对他套近乎的称呼有些不耐烦。 荣晟恩私下里从不用公主殿下这个比较正式的称呼,只一口一个堂妹的叫着,好似两人真是亲近的兄妹,而不是相看两厌的熟人。 “世子说笑了,本宫腿疾未愈,骑不得马!”蓝敏仪冷冷淡淡地说道。 “堂妹的腿没这么严重吧?又不必策马飞奔,只是慢走两步,不碍事,你在京城闷了这么久了,就不想出来透透气?”荣晟恩热络地说道,对蓝敏仪的冷淡不以为意。 “不想。”蓝敏仪又闭上了眼睛。 天天热脸贴冷屁股,荣晟恩也有些无奈,但皇叔和堂弟都信任重视这个堂妹,他日后若要活得安稳,和蓝敏仪不说多么好吧,至少不能是现在这般冷淡甚至是有些敌对的状态。 荣晟恩心一横,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堂妹似乎对我有偏见?但我对皇叔和蓝家都无恶意,也没有不该有的野望。 我只想在宸王府好好地活下去,只想在皇叔和堂弟手下挣口饭吃,给媳妇和孩子争点儿荣耀罢了。” 仔细算来,除了赏花宴那次的利用,荣晟恩还真没做过对蓝敏仪不利的事,反倒明里暗里帮了她几次,但蓝敏仪始终对他没有好印象。 当年覆灭云家的主谋是荣韶凌和蓝晏清,荣晟恩在宸王府所受的磨难是因为宸王的恶毒,但根源却是云家覆灭,导致他们母子三人没了依靠。 在蓝敏仪看来,睚眦必报的荣晟恩不会放弃复仇,她们注定是敌人。除此之外,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同类相斥吧。 两人的人生轨迹虽然不同,却都是小小年纪就背负着亲人的血仇,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单纯的孩子被迫变了心肠,扭曲了灵魂,长成如今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模样。 都是被仇恨扭曲的人,活在阴暗中,可蓝敏仪骨子里向往着单纯的美好,向往那些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本能的不想接触同样身处黑暗的人。 蓝敏仪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世子想多了,本宫对你没什么偏见,可能是天生性格不合吧,做不了朋友。” 荣晟恩闻言自嘲的一笑,“我给堂妹讲个故事,我八岁那年曾被山匪绑架过,当时你还太小,想来是不知道的。” 当年年幼的蓝敏仪确实不知道,但前几年她曾派人调查过荣晟恩,倒是知道此事。 那年宸王奉命巡查税务,以增加阅历为由带上了时年八岁的长子,目的自然是借机除掉长子。 八岁的孩子首次见识到京外的风光,看哪儿都新鲜,被几个护卫怂恿着外出游玩,结果遇上了山匪,被掳了去。 宸王自然不肯交赎金,理由是天潢贵胄哪能如此窝囊?宸王命当地驻军剿匪,前后耽误了七天才攻上山寨,本以为这次长子必死无疑,可惜荣晟恩偏偏就活了下来。 蓝敏仪没有打断荣晟恩,听当事人讲了一遍当年发生的事。 “……在土匪山上的那七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才知人恶毒起来连禽兽都不如。 亲人之间相欺相害,陌生人之间没有原由的杀戮折磨,这世间都是恶意。 那几天给了我一点儿温暖,支撑我活下去的反倒是同样被掳上山的百姓,明明自己都陷入火坑了,却还想着照顾我这个孩子。 百姓们活在土匪的压迫下已经很苦了,他们努力保持善良,期盼着朝廷给他们做主。 到最后,他们却死在朝廷军队的刀下,还被冠以土匪的恶名,天理何在?杀良冒功、养寇自重的人该死!” 荣晟恩在表明自己的立场,自己只想为母妃和妹妹讨回公道,不想为做恶多端的云家报仇。 “那孙家呢?”蓝敏仪轻声问道。 “我母妃早逝与他家有关系,况且从前孙家本是依附于云家的,却在飞黄腾达后叛主。云家罪大恶极,可孙青遥也不是好东西。对这种人,堂妹会如何处置呢?”荣晟恩问道。 “自然是不能饶了。”蓝敏仪声音低沉地说道。 对荣晟恩这番话,她半信半疑,端只看以后的表现,但对他的态度倒可以和善一些。 第251章 拦路喊冤 蓝敏仪一行人刚进入豫州省境内,经过一处树林时,队伍左侧突然传来骚乱。 有一个一身重孝的女子,突然从树林深处跑出,口喊“冤枉”,要冲向中间蓝敏仪的车驾,被外侧的御林军擒住,那女子奋起挣扎。 蓝敏仪听到动静,问道:“出了何事?” “堂妹,是一个身穿孝服的女子要拦路喊冤,我去处理一下。”荣晟恩脸色有些差。 队伍经过之前是有人清路的,沿途百姓要提前避让,如今让一个穿孝服的人惊了公主的驾,是他这个护送人的失职。 “话本子上,拦路喊冤拦的都是钦差,要不就是异想天开拦御驾告御状,这拦公主的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能让本宫听见动静,也是她的本事,让她过来吧,本宫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何冤屈?连死都不怕了。”蓝敏仪反倒来了兴趣。 “殿下,万一是刺客呢,太危险了,不如派个人去处理。”听心建议道。 “无妨,这批御林军是父皇亲选的,他们可能放喊冤的过来,却绝不会放刺客过来,这点儿忠心还是有的。”蓝敏仪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荣晟恩脸一红,这是明说御林军中有人玩忽职守,更甚者借职务之便故意将喊冤者放过来。 队伍暂时停驻,那女子很快被带了过来,虽然不太可能是刺客,但听心和诉心还是好好将人搜了身,确定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暗器及毒药后才放她到了马车前。 那女子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胆大妄为做出了闯驾的事,但观其身形举止,言谈气质倒似个熟读诗书的人。 蓝敏仪也没下车,只命人将车门打开,打量着那女子问道;“你拦路喊冤,所为何事?” 这女子微垂着头跪在地上,满脸悲愤,有些紧张却能口齿清晰地回话儿,“启禀公主殿下,民女王婉华,豫州清远县人,民女父亲是清远县书吏,因家传的一尊玉观音被清远知县陷害入狱。 兄长替父伸冤,却被奸人诬陷私闯内宅,打个半死下了大狱。母亲悲愤交加,申冤无门,一头撞死在了知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如今一家四口,只剩民女一人在外,万般无奈之下,才斗胆拦路喊冤,求公主殿下为民女一家做主。”说完后,就将状纸高高举过头顶。 这女子镇定的表现就让蓝敏仪有了些好感,接过状子打开,这状子写的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而且字迹清秀婉约,倒似出自女子之手。因而问道:“这状子是何人所写?” “回公主殿下,是民女所写。陷害民女父兄之人势大,民女母亲死后,再无讼师敢接这案子。 民女父亲在衙门当差,民女也曾见过状子,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提笔。”王婉华强自镇定地说道。 蓝敏仪对这女子倒真是刮目相看了,一个十四五岁的民间女子,观其样子也是娇宠长大的,却难得没长成娇弱的样子。 家遭大难,孤身一人,却能冷静理智为家人伸冤,才华胆气一点儿不缺,难得。 “状子写得不错,可你这状子递错了地方,本宫一个公主,没资格插手地方政事。”蓝敏仪将状子叠好递给听心,“你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闯到了此处,是谁在帮你?” “回公主殿下,没人帮民女,民女将生死置之度外,强闯进来的。”王婉华说着又深深地叩下头去, “求公主殿下开恩,州城府县无人能接这案子,民女求告无门,才斗胆求到了殿下面前,求公主殿下为民女一家做主啊!” “州城府县无人管,那省里呢,告到省城总比告到本宫面前容易吧?还是说看中你家玉观音的是省里官员?”蓝敏仪问道。 王婉华头更低了,“民女不敢妄言,但民女父亲与知县本是多年好友,关系素来不错。 直到省里布政使大人来县里视察,听闻民女家中有一尊几百年的玉观音,有心购买,被民女父亲婉拒后倒也没纠缠。 可是布政使大人走了没有十天,知县就设了圈套,诬陷民女父亲贪赃枉法。 父亲下狱后,知县曾言明,只要将玉观音献上,父亲冤屈就可洗白。可玉观音是家传之物,父亲宁死不肯献出。 后来兄长被污下狱,母亲冤死,家中只剩民女一人,半夜贼人闯入,将玉观音抢去,还将民女给污辱了。 民女本欲自尽明志,却放不下冤狱中的父兄,忍辱偷生至今,只为伸冤讨个公道,求公主殿下开恩,为民女一家做主啊!” 王婉华伏地痛哭,一个闺阁少女不惜自揭伤疤,可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在一旁旁听的蓝笛闻言小声提醒道:“殿下,豫州布政使乃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子。 “倒真是给本宫出难题啊!”蓝敏仪一顿,轻声叹道,太后娘娘对她不错。可此事若属实,这女子一家四口也实在冤枉。 盯着这可怜的女子沉思半晌儿:“你告诉本宫是谁助你拦路告状,本宫就帮你申冤。” “殿下!”蓝笛一惊,依他对家主的了解,家主说这话就代表她想管,只要这女子讲义气,不出卖帮她的人,家主就会管这事儿。 徐家,当年徐老相爷在的时候自然是好的,太后娘娘的几位兄弟也还算正直,但徐家家风一代不如一代,太后的侄子们还真出了几个品德差的。 特别是徐家人从前因荣韶凌被弘嘉帝压制,许多徐家人,尤其是小一辈儿,打心里觉得荣韶凌欠徐家的,如今骄纵异常。蓝敏仪若管此事,无异于捅马蜂窝。 王婉华也一惊,没想到说来说去又转到这事儿上了,犹豫一瞬,还是坚持道:“回殿下,真的是民女自己闯进来。” “你可要考虑清楚,说了实话,本宫就帮你伸冤,否则,不但你家的冤屈伸不了,还要治你的罪。”蓝敏仪威胁道。 王婉华沉默良久,还是咬牙坚持道:“是民女拼着一死闯进来的。” 蓝敏仪一摆手,就有人堵住王婉华的嘴要将她带下去,王婉华极力挣扎。 最后,一个御林军的百夫长赵明跪了下来,“殿下,是微臣斗胆将人放进来的,王婉华父亲是微臣舅父,微臣无力为舅父伸冤,又知殿下心善正义,才挺而走险,求殿下开恩。” “你可知罪?”蓝敏仪沉声问道。 “微臣知罪,甘愿领罚,只求殿下开恩,为微臣舅父一家伸冤。”赵明面色苍白。 “赵明革职为民,永不录用。”对失职之罪,蓝敏仪还是手软了,“蓝笛,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带着这姑娘去豫州省城,见机行事,无论如何,至少要将她父兄救出。” 第252章 水路 蓝敏仪命蓝笛去给拦路告状的王婉华伸冤,考虑到一群大男人带着一个女子多有不便,蓝敏仪又将听心派了出去。 两个姑娘互相照应,还能给闹别扭的小两口提供机会,听心不情不愿的领命了,蓝笛倒是十分感激的深施一礼。 蓝笛点了二十名亲兵随他而去,他们直奔清远县,总得先确定了王婉华所言属实,才能为她一家伸冤。 队伍再次起行,荣晟恩骑马跟在蓝敏仪车旁,他刚才一直旁观没有插话,如今却感叹道:“堂妹还是太过心善了,为了一个民女不惜得罪徐家,有些冲动了。” “心善吗?”蓝敏仪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本宫很虚伪,打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了,可惜那女子很正直。” “堂妹若不是心善,直接以公主不可干预地方政务为由将人赶走就是了,又何必给她个机会? 无论堂妹如何想,但在我看来我们算自己人,所以提醒堂妹一句:对我们这种人来讲,立场比是非对错重要。”荣晟恩提醒道。 从前他觉得这个堂妹杀伐果断不输男子,但今日才发现她骨子里还是带着女子特有的温软,学不会上位者应该有的冷酷理智。 蓝敏仪沉默地坐在马车里,内心纷乱。豫州布政使徐卓林是太后娘娘的侄子,是她最疼爱的幼弟--徐文渊的嫡长子,于情于理,她似乎都不该插手这个案子。 于情,自年幼时,太后娘娘就对蓝敏仪十分疼爱。年前罚跪时,也是太后娘娘关照,她才能平安度过那二十四个时辰,太后娘娘对她有大恩。 于理,徐卓林的姑母是太后,伯父是当今右相,父亲是伊犁巡抚。无论哪一个,对于蓝敏仪来讲都是应该小心维护的人脉。 不用荣晟恩提醒,蓝敏仪也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可是难道就要是非不分,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遭此横祸,天理公道何在?良心何在? 这可不是有国仇家恨的异国人,这也是大宣的子民啊! 如今蓝敏仪大仇得报,再无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了,拿回蓝家失去的军权不过是她的不甘在作祟罢了,她不想为此泯灭了人性。 若她真的不择手段争权夺利,无视天下万民的苦难,无视朝廷的兴衰,只怕有朝一日下了黄泉,蓝家先祖要动家法的。 入了豫州境内不远,就到了久安州,这里是运河的起点,蓝敏仪将在此处转水路前往江南省。 为了不耽误政事,蓝敏仪一早儿就下了令,不许豫州巡抚来省界处迎接,豫州巡抚干脆就带着省里主要官员就近来了久安州。 一省巡抚亲至,蓝敏仪自然不好避之不见,少不得要见面客套两句。 豫州省内大员都在,徐卓林自然也在,蓝敏仪仔细看去,一脸的正气凛然,但眼神却不似外表那般正直。 蓝敏仪心中一叹:难道这次真的要对不起皇祖母,要得罪徐家了? 蓝敏仪心情不愉,不欲多言,拒绝了豫州巡抚休整一日再远行的建议,直接在当天下午登船远航了。 蓝敏仪所乘的船极大,有三层船舱,日常生活所用的设施一应俱全,除了随波有些轻微的摇晃外,与陆地上的房子没什么不同。 蓝敏仪及丫鬟并几个心腹住在顶层,第二层是充作护卫的亲兵,第一层则是厨房及储物间,储备了大量的生活物资,以减少中途停靠码头的次数。 走陆路时免不了有当地官员迎接拜访,现在走了水路,蓝敏仪不打算再耽误时间。白舒意来了信,她已经卖出去两批盐,盐商有些焦躁不安了。 船队顺流而下,速度很大,没了沿途官员的打扰,蓝敏仪的日子更悠闲了,每日看看书,看看沿途的风景,听人讲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自在。 蓝敏仪有时还会坐在船舷处钓鱼,虽然船行的飞快,极少有鱼会上钓,但她仍然乐此不疲,只借钓鱼来锻炼自己的耐心了。 荣晟恩住在另一艘船上,但每日总会来蓝敏仪船上请安,有时江南那边来了情报,还会与蓝敏仪讨论分析一番,丝毫没有藏私的意思。 按荣韶凌的命令,调查、整治盐商一事是全权交给荣晟恩的,白舒意也是来配合他查案的,蓝敏仪则是来江南散心,顺便给荣晟恩做幌子的。 若荣晟恩真能将盐商这一大毒瘤除掉,无疑是大功一件,但荣晟恩并没有独揽功劳的打算。 他很有自知之明,这次的差事很难,他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与其等自己办砸后再让蓝敏仪接手力挽狂澜,倒不如一开始就拉着蓝敏仪一起办。 蓝敏仪手下能人不少,且陛下肯定还会给她底牌,和她合作立功是妥妥的,独自查案可能独享功劳也可能一败涂地。 荣晟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走到现在,说实话他知足了,不求再立太大的功劳,只求稳妥,在陛下面前有点儿小功劳,日后安稳袭爵也就行了。 对于荣晟恩的心思,蓝敏仪看清楚了,也不打算拒绝。 这盐商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她来了江南,无论插不插手此事,盐商背后的人也会将账算到她头上,那何不做实了此事? 况且,早一日查清,她也能早一日回去不是? 她在平西军中还有安排呢,可西境和江南省分别居于大宣的最东方和最西侧,来往通信极为缓慢,鞭长莫及。 她自污名声才传出失宠失势的流言,若不能借这机会打击敌方,她可亏大了。 第253章 行宫 七月底,宣和公主抵达了江陵城,江南巡抚带领主要官员来到码头上迎接,码头上人山人海,迎接仪式十分隆重,给足了公主殿下尊荣。 虽然只是不参与政事的公主,这些官员的态度也十分谦卑恭敬,他们在京城中都有自己的门路,早就做好了功课。 对于宣和公主突然来江南的原因,他们多方打探,所得到的结果都是公主腿伤难愈,性情大变,惹怒了皇帝,远远的将公主送出来散心。 不过公主尚未离京时,京中就来了圣旨,命当地官员整修江陵行宫,以供公主居住。 行宫虽然不比京城皇宫,可也是皇帝居所,自太宗时期建成后,只有陛下南巡,亲临江陵时入住过。 从前江陵虽没来过公主,却来过不少皇子,或是办差、或是休养,但没有哪个能住进行宫。 如今宣和公主来游玩,陛下不但破例允许她入住行宫,还特别命当地官员兴师动众修缮行宫,这份殊荣无人能比。 江南省官员们对此十分困惑,这宣和公主究竟是得宠还是失宠啊?他们究竟该如何对待? 不过渐渐也想明白了,无论失宠得宠,这都是公主,不是他们可以慢待的。而且既然陛下来了圣旨命他们好好接待,就说明陛下对公主还是关照的。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宣和公主与其他公主不同,这是有象征意义的义女,为了维护重情重义的形象,为了安抚军心,陛下纵然厌弃她,也不会对她太苛刻。 在众人的簇拥下,蓝敏仪乘轿来到了江陵行宫。 蓝敏仪一下轿,入眼所及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这秀气的山峰让见多了西境及北境巍峨高山的蓝敏仪眼前一亮。 江陵行宫始建于太宗时期,初时不过是一处江南风格的园林,后代帝王几次重修,才成了如今的规模,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这行宫依山而建,将整座山峰都圈成了后花园,行宫的主体建筑就在山脚下,但山腰上也建了两座别院。 这山不高也不陡,就连山上的石头都带着江南的秀气婉约。山上多是些人工种植的低矮花树及果树,远远望去绿茵茵的,夹着些红的、黄的花果。 行宫南面则是一处天然湖泊,整个儿被圈进了行宫的范围内,湖中栽了荷花,养了锦鲤,还建了游廊凉亭,湖岸旁停着几艘画舫,供贵人们游湖。 蓝敏仪如今能下地走路,但还不能走太远,再加上要装作腿疾难愈的样子,干脆下了轿就直接坐上了肩舆。 蓝敏仪心安理得、高高在上的让人抬着游园子,满脸淡漠,眼神儿高傲,对于殷勤地陪在一旁介绍的江南巡抚陆铭瑄爱搭不理的,偶尔说两句话也让人听着不喜。 对于园子里的景致,蓝敏仪倒是没说什么,但对于居住的房间,那事情就多了。 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她说太奢靡了,如今国库空虚,各处用度不足,他们将屋子装饰成这样,是将她这个公主陷于不义之地。 装饰的简约的,她说太素净了,还不如乡下土财主家富贵,她好歹也是个公主,他们就拿这么简陋的房子敷衍她,是不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藐视皇室。 装饰成异域风情的,她只看了一眼就大怒,大宣泱泱大国,文化艺术繁荣,怎么就需要向蛮夷小邦学习了,将她这个出身将门的公主安排在此,是何居心? 蓝敏仪完全把自己演成了一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之人,那恶毒的嘴脸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最后蓝敏仪总算是选定了一个低调奢华的院子,那屋子里的东西摆设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用料都是好东西。 跟着溜了一路的官员们心中有了底儿,这位公主就是个贪图享受又爱虚名儿的! 有了中意的院子,蓝敏仪的心情似乎好点儿了,难得和颜悦色地对陆巡抚说道:“本宫看得出来,这行宫是新修缮的,陆大人有心了,只是这花费不少吧? 为了本宫这般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倒让本宫内心有愧了。”表情十分虚伪。 “启禀殿下,修缮行宫是陛下心疼殿下,特意下的旨,是陛下一片慈父之心啊。”陆巡抚满脸堆笑地讨好道。 “父皇向来是慈爱的。”蓝敏仪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在众官员听来,这父女二人确实是有些矛盾。 陆巡抚继续说道:“况且这行宫只在先帝二十年前南巡时修缮过,年久失修,不好好修缮一新,如何能让殿下入住? 公主殿下驾临江陵,是江陵百姓的荣耀,这修缮行宫所需财物是江陵各位盐商捐献的,并未劳民伤财,相反倒是为民夫工匠提供了做工的机会,让他们多挣些钱贴补家用呢。” “是吗?他们倒是有心了!”蓝敏仪满意地点点头,这句话倒比刚才那句“父皇向来是慈爱的”更带些真诚。 江南官员们准备了欢迎晚宴,但蓝敏仪却以身体疲乏为由拒绝了,连敷衍地露一面也不肯,荣晟恩倒是去了,且左右逢源,与官员们打成了一片。 经过这一天,江南的官员对蓝敏仪的印象就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爱面子、不太聪明,而且确实与陛下有了矛盾。 第254章 江南省的状况 蓝敏仪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参加江南省官员为她举办的欢迎晚宴,对于将欢迎宴会延期举办的提议也给拒绝了,那脸上的表情就差直说懒得浪费时间了,将脾气古怪、不通情理贯彻到底。 虽然公主殿下不来,欢迎晚宴还是照旧举行了,这不是还有宸王世子吗?这是个郡王世子,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同样不可怠慢。 没了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公主殿下,晚宴的气氛可比今日在行宫里好多了,可以说其乐融融。 荣晟恩这人身上有皇室贵胄特有的尊贵傲气,却不傲慢,脾气随和,八面玲珑,一场晚宴下来,与在场的官员相谈甚欢。 晚宴结束的倒也不晚,毕竟初次打交道,江南官员们摸不清这位世子的真实性格,这场晚宴中规中矩。 虽然此地风月盛行,但他们也不敢准备别的节目,等将世子的性格喜好彻底摸清了,再想办法投其所好也不迟。 荣晟恩早早的就回来了,打听到蓝敏仪还没睡,就来了她的院子。 蓝敏仪换好了衣服来到前厅,悠闲地落了座,颇有些诧异地问道:“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些人也不知道好好与世子爷联络感情。” “初次见面,不知底细,多说多做反倒容易犯错,这些官场老油条可不会犯这种错误。”荣晟恩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晚宴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到底不太舒服。 蓝敏仪看出他喝得不少,于是吩咐道:“诉心,给世子准备些醒酒汤。” 荣晟恩急忙摆手阻止,“别,我向来不爱喝那东西,若是有蜂蜜水倒可以来一杯。” 自那日说开后,这俩没有血缘的堂兄妹关系好了不少,至少达到了优秀同僚的标准。 诉心闻言点头退了出去。 “晚宴上可有发现?”蓝敏仪问道。 “这些官员都挺克制,不过言谈举止中不经意间都能带出平日的富贵精致,江南官员与盐商们沆瀣一气也不是秘密了。 这些年朝廷不是没整治过,可派来此地的官员,无论从前多么清廉,用不了多久就得同流合污。 毕竟是人都有弱点、软肋和喜好,盐商们财大气粗,神通广大,少有他们撬不开的门。 偶有意志坚定的,也难逃意外身亡的下场,仗着江南上下官员大都是自己人,这些人胆子大着呢。 别的不说,只说林宇林大学士的叔父,当年任江南省按察使,领了密旨查盐课亏空一事,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刚查出些证据就中毒身亡,搜集到的证据也一起消失了,此案至今是个悬案。 当年只查到凶手的兄长因杀人被林大人判了死刑,凶手蓄意报复,但明眼人都知道凶手没这个本事,背后必有人指使协助,可是再也查不下去了,毫无线索。 林家当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有四个一二品的大员,江南这些人就敢动林家家主的儿子,事后朝廷和林家都没找到证据、查明真相。 这让后来的官员都得掂量一下自己家族和林家的份量,如此一来敢于和贪官、盐商作对的就更少了。”荣晟恩感慨道,如今轮到他来捅这个马蜂窝了,但愿他的后台够硬。 “不过是一群贪官污吏和商人,之所以能风光这么多年是因为朝廷瞻前顾后,受困于他们所编织的巨大利益网而投鼠忌器,没有下狠手罢了。 这次,父皇铁了心的要整治这颗毒瘤,他们在京城的保护伞自顾不暇,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蓝敏仪目光森冷的说。 “这倒是,只要陛下能狠下心来,任他们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无用武之地。”荣晟恩点点头。 诉心亲自拿托盘端来了蜂蜜水,荣晟恩接过喝了两口,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堂妹今日的表现有些过了,今后还是要克制一下为好。” 蓝敏仪一挑眉,“怎么?我演的很假吗?” 荣晟恩想起她白天的模样就想笑,“假倒是不假,特别传神,特别可气。但这与你素日给人的印象区别太大,只怕惹人怀疑。” “我平常给人的感觉什么样?京城中人好像还没有一个共识吧?” 蓝敏仪好奇的问道。 她虽然名声大,但在京城其实还算挺低调的,毕竟前些年守孝不出门,守孝结束后这两年在京城没待多久,今年这大半年更是缩在宫里养伤。 蓝敏仪一心忙自己的事,都没怎么见过外人,同龄人热衷的赏花会、品诗会等等更是根本没去过。 蓝敏仪最初想过与勋贵及朝中的官员打好关系,以图日后振兴蓝家的路好走些。 不过她后来彻底读懂了蓝家家训,也就想明白了:手握重兵的武将,不能人缘太差,那样会在战场上举步维艰;但也不能人缘太好,那样会招来猜疑、忌惮,一不小心祸灭九族。 故而蓝敏仪的社交圈子基本上还是年幼时那些,大都是蓝家世交,而她素日的行事又大多随意妄为,所以能摸清她性格的人可不多。 “对于你的性格,确实是众说纷纭,但从陛下两次命你前往边境,且给了你不小的权力来推断,你绝不会是今日这般不知轻重、没有分寸的肤浅之人。 遭遇挫折,改变的大多是人的性格,而不是智力,就算性格影响了行事作风,也不会到这般程度。”荣晟恩语重心长。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好好控制的。”蓝敏仪点点头,“那就照之前路上商议过的,我负责吸引众人视线,你暗中命人调查,若有需要,我手下的人可助你。” 第255章 江陵卖盐 将查案的事交给荣晟恩,蓝敏仪就在江陵惬意地住了下来,不得不说,这金银堆起来的日子是真舒服,比在宫中还要好。 蓝敏仪说是来赏江南风光散心的,可来了四五天了,她就没出过行宫。 当地官员及其家眷前往拜见也都被拒之门外,摆明了不喜欢来往应酬。 倒是送去的赏玩之物以及特产小吃都收下了,偶尔还会有话传出来:那幅双面三异绣的屏风精致;新制的香清甜怡人;今天的点心形状别致风雅…… 随着这些话出来的还有赏赐,多是金银等物,指名赏给绣娘等人,出手大方。 蓝敏仪还亲自召见过几位手艺人,据说公主殿下非常和善,有几人还得了进京伺候的机会。 这公主殿下对待官员和百姓的态度区别也太大了。 陆巡抚公务繁忙,没空跟她耗着,况且一个公主可不值得他长期停驻在此,因而早就向蓝敏仪辞行回了省城。 陆巡抚回去后,其他各处的官员也陆续回了属地,江陵城里来往的官员一下少了一多半,只剩下江陵本地的官员。 江陵知府每日带着手下官员来行宫请安,虽然每天都吃闭门羹,却仍然风雨无阻。 毕竟礼多人不怪,他的礼数周全了,公主殿下心情不好想发火时也不至于找他的麻烦。 这日江陵知府带着人来行宫门前走过场儿,毫不意外地吃了个闭门羹,正要轻车熟路地打道回府时,就见几十个护卫护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到了行宫门前。 马车停下,两个丫鬟扶着一个优雅雍容、仪态万方的女子走了下来,看着三十岁左右,眼神从容中带着智慧,见过大世面的感觉。 江陵知府脸色一冷,“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人来报?” 那女子就是白舒意,奉陛下旨意前来江南卖高价盐,一下子将盐商们的利润砍去了大半。 盐商们自然不甘心就犯,官员们也肉疼,毕竟盐商赚得少了,他们收到的孝敬也就少了。 可白舒意是奉旨卖盐补贴国库,卖的又是朝廷盐场的盐,江南省再猖狂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抗旨不遵,盐商们总得出点儿血,意思一下。 况且那处盐场是新建的,就算产的盐一直没有出售,一年半载的也积不了多少,对盐商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所以最初众人对白舒意的态度轻松中带点儿蔑视,她带来的那些盐被手握盐引的大盐商们直接包圆了,多大点儿事啊,盐商们最不缺钱了! 谁知买了这第一批几万斤,没过几天,第二批就运到了,十万斤,听到这个数,大盐商们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嘀咕:她哪儿来这么多盐? 没过几天,第三批盐又运到了,还是十万斤,对大盐商们来说,这点儿银子不算什么,但这事儿却让他们犯嘀咕,总有种成了冤大头的感觉。 所以大盐商们就开始借故推脱:这盐一时半会卖不出去,没这么多库房存;家里资金周转不开…… 对于这些理由,白舒意好像都信了,也没逼他们买,只是在还剩几万斤没卖出去时,她命人联系了大盐商下面的中小盐商们,反正这些盐不能留在她手中。 这下大盐商们急了,他们几代人的努力才彻底垄断了盐的货源,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大盐商们找上门去要说法,结果被白舒意三言两语就用家国大义顶回去了,国库空虚,各处用度不足,充盈国库才是首要任务,这盐无论如何她都要卖出去。 大盐商们咬牙收了第三批,然后是第四批,接着是第五批,大盐商们的脸色越来越差。 好在第五批买下后,白舒意的盐好像是卖光了,在江南水乡游玩了几天就离开了,不知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她这段时间借着卖高价盐可没少从盐商手中捞银子, 这江南省的官员和盐商就没有不讨厌她的。 江陵知府也顾不上走了,眼睛死死盯着白舒意,就见她拿出个帖子递过去,那守门的御林军就直接放行了。 “大人,看样子白舒意同公主关系很好,这江南省的日子要难了。”一个知县叹道。 “蓝家和白家是世交,关系亲近些也正常,但公主未必敢淌这个浑水,先给盐商们通个气吧。”江陵知府眼神复杂。 第256章 买私盐 在行宫的北面,靠近山峰的地方,有几棵枝干粗壮、形状优美的桂花树,据说已有三百年的树龄,仍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八月初,桂花树绿意盎然,在一片浓郁的绿色里,已有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小花盛开,在树下走过,就能闻到渐渐浓厚的桂花香,一天比一天馥郁绵长。 蓝敏仪很喜欢这处,时常来此散步喝茶,今天见白舒意,也选在了此处。 荣晟恩也在,三人围坐在一起,讨论这次的差事如何办。 “我算着盐场里产的盐并没有这么多,多出的那些盐,白姑姑是从哪里得来的?”蓝敏仪好奇的问道。 “私盐!”白舒意语出惊人。 蓝敏仪虽觉有些出乎意料,倒也不太惊讶,白舒意自从离开了世家贵女的圈子,走南闯北以来,她的想法就越来越天马行空,不过她向来有分寸,不会闯祸。 而与白舒意不熟的荣晟恩只觉得胸口一滞,他们是来查私盐收盐税的,结果自己人却牵扯其中,这不是要命吗!“不知白家姑姑从哪儿找的私盐门路,可靠吗?” “是肖遥联络的,他也是出身盐商世家,知道不少内幕。”白舒意回道。 肖遥本是江湖侠士,遭遇仇家追杀时被白舒意所救,一见倾心,借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赖在她身边做护卫,这许多年了也没修成正果。 “肖遥?十五年前因偷逃税银而获罪的肖家?”荣晟恩接这趟差事是正经做过功课的,盐商的历史、派系等早已打探明白。 白舒意点点头,“正是那个肖家,肖家被判满门抄斩时,他因自幼被过继给外省舅舅家,少有人知其身份,故而逃过一劫,后来征得舅舅同意又改回了本姓。” “当年这个案子,肖家获罪虽有被陷害的影子,但那不过是利益分配不均导致的互相倾轧罢了。 肖家是实打实的犯了满门抄斩之罪,他若想为肖家翻案是不可能的。”荣晟恩决定丑话说在前头,这案子是左相赵海齐办的,也没有办错,断无翻案可能。 “他自知肖家罪该万死,并不想翻案,只想报仇而已。一起做的买卖,一起犯的罪,那些盐商偏将肖家推出来献祭,他咽不下这口气。”白舒意保证道。 蓝敏仪微微点头,心存侥幸地问道:“他手中有盐商们犯罪的证据吗?” 对于江南省官商勾结、偷逃盐课税银一事,她们心知肚明,可是苦于找不到实际的证据。 “没有,肖家主私藏的证据早已被人销毁了,这些年他一直探查,靠着从前肖家结下的善缘,打听些消息还好,但说到实际的证据,都是吃这碗饭的,谁会把罪证给出去?”白舒意摇摇头,若真有证据,她们也就不必来江南走这一遭了。 “这段时日我与那些官员、盐商来往密切,可这些人经营多年默契十足,实在是找不到突破口。 殿下,临来之前陛下可曾有什么话么?依陛下的严谨,既然早已打算整治盐政,肯定在江南省安插了自己人,不知是谁?”蓝敏仪迟迟不肯翻出底牌,荣晟恩也只能自己主动问了。 闻言,蓝敏仪也不再藏着掖着,她本也没打算故弄玄虚,而是这两人如今都不能用了,那说了又有什么用? “还能是谁?父皇掌权后安排进江南官场的只有两位,盐运使钱正信和巡盐御史曹昂,本想着这两人一个处事圆滑周全,一个锐意进取、锋芒必露,相互配合做为一柄尖刀插入盐政。 可结果想必你们也看到了,钱正信如今的行为可不能用迷惑敌人、逢场作戏来解释,只怕是真的陷进去了。 而曹昂,他倒是没有变节,还数次为盐税征收不足而与贪官、盐商起冲突。今年五月份,他似乎查出了一些线索,可一个月后,他就落水失踪了,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可真应了荣晟恩之前所说,来到这江南的官员,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意外身故”,想在江南官场上独善其身,那是不可能的。 说起曹昂,蓝敏仪还有些惋惜,当初她去燕云做监军,曹昂就在她手下任职,是为数不多的正直之臣了。 “那就还是在卖盐上下功夫,这次我回来,又带了二十万斤的盐,总得卖出去。在找不到证据一网打尽时,就先从他们手中挖点儿银子。 一来贴补国库,二来把他们逼到一定程度才会让他们自乱阵脚,这样我们才能有见缝插针的机会。”白舒意道。 “可以,只是这些人胆大妄为,姑姑的安全一定要仔细,免得他们狗急跳墙,我分姑姑两个暗卫吧。”蓝敏仪离京时,荣韶凌又给了她六个暗卫,如今她有十个。 第257章 焦躁的盐商 负责调查盐政的三人各司其职,配合默契,可惜并没有多少收获。 在行宫里窝了半个多月的蓝敏仪,总算是有了些散心的样子。 她开始时常传召些江南有名的才女入行宫,听她们讲江南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解闷儿。 能培养出才女的家庭,那必然是非富即贵的,江南的官员和富商总算是有了与这位公主接触联络的机会。 蓝敏仪毕竟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正是爱玩的年纪,再加上那些女孩也刻意讨好,没几次倒真是玩到了一块儿去。 蓝敏仪还跟着那些小姐出了行宫,去城中那些有名的景致游玩,甚至还屈尊降贵地参加了江陵知府小姐举办的品茶宴。 虽然蓝敏仪还是装作脚疾未愈,不能多站,但却没有之前那喜怒无常的古怪模样了。 这让江南官员松了口气,陆巡抚得到消息后,再三来信嘱咐江陵知府一定让公主玩高兴了。 虽然她高兴了陛下未必会赏,但若她不高兴在陛下面前告个状,为了展现自己善待忠烈遗孤,陛下肯定不介意整治几个官员的。 与蓝敏仪的轻松快乐不同,荣晟恩很忙,他得忙着安排下边人查案,还得应付当地官员的示好,接受盐商们的讨好,几乎天天都要在人前演戏。 当然,逢场作戏还是有收获的,这些天他已经收到了价值近十万两的礼物,还有十几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美貌女子。 至于荣晟恩最想得到的罪证,那是一点儿都没有。这些盐商们世代传承,无数官员被他们拖下水,又岂是这么容易轻信他人的。 更何况宸王曾给大盐商孙家做过暗示,会立孙侧妃所出的荣晟通为宸王世子,不过因为荣晟通不是嫡长子,而孙侧妃又是商户女,所以要多些波折,让他们耐心等待。 孙家为此不遗余力地支持宸王,结果还不待宸王请旨立世子,荣晟恩入了当今陛下的眼,直接被立为了世子。 孙家多年的期盼一朝成为泡影,岂能甘心?孙家看荣晟恩就跟仇人似的,连带着与孙家交好的盐商也对荣晟恩没好感。 在这种情况下,荣晟恩收些贿赂、收几个探子就想得到盐商的信任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做些不能被陛下容忍的事做投名状。 可荣晟恩名义上只是护送公主来这儿散心的,不需要也没资格插手江南政务,贪官和盐商们贿赂讨好他只为结个善缘儿,犯不着立刻逼他下水。 荣晟恩也不可能主动下浑水,表现的太积极了,事出反常必为妖,反而会引起江南众人的警觉。 三人中唯一有收获的就是白舒意了,她靠着卖盐已经快把盐商惹毛了。 蓝敏仪来江南之前,她前前后后已经分几次卖出了一百万斤盐,虽然听着数量巨大,实则也不过才得了两万两白银,于盐商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盐商们之前所说的资金短缺、库房不足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毕竟他们借口官盐滞销,每年所交的盐税越来越少,如今自然不能大把的花银子买高价盐露富。 之前白舒意虽然也强行卖盐,但态度还算和缓,可蓝敏仪到了江南后,白舒意就好似得了靠山,是真真正正的强卖。 先是二十万斤,不过小打小闹,盐商们看她与蓝敏仪关系好就痛快买了。然后是三十万斤、五十万斤、一百万斤,越来越多,不买就直接卖给下级中小盐商。 这次更是直接来了二百万斤,而且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这下盐商们真的坐不住了,她哪儿来的这么多盐? 哪儿来的?荣韶凌从可靠的省份及盐场调过来的,甚至其中就有这些人卖出去的私盐。 这些盐大部分来自于南方,没有通过旱路和运河运输,而是采用了海运。荣韶凌直接传旨给南方的水军,让他们以演习练兵为由秘密携带大量盐北上。 宣朝采取闭关锁国政策,大段海岸线处于封锁状态,找一个合适的海港用来卸货没什么问题,水军来往几次,都没人发现端倪。 白舒意运盐的队伍都由正规军护卫,江南那边想要打探行踪却无计可施,窥探军队行踪是死罪,牵强一点儿扣个意图谋反的帽子都行。 上火的众盐商们齐聚钱正信的盐运使衙门,打算让他给想个办法出点儿货周转一下。 “钱大人,她哪儿来的这么多盐啊?之前被曹昂折腾的已有三四个月没有出货了,如今又被逼着大量进货,我们的盐仓都满了,可家里的银库空了,马上就要接不开锅了。”盐商的领头人马老板抱怨道。 这马老板中等身材,十分富态,身上穿着云锦的衣服,束发的冠上嵌着远渡重洋而来、价值千金的极品猫眼石,右手大拇指上一个碧绿的玉扳指,手中还把玩着一个羊脂玉的貔貅手把件儿。 马老板这一身少说也有万两银子,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谁信啊? “这段时间光收盐了,只进不出,实在受不了了。 “是啊,大人,再不出货我们的盐仓就被撑爆了。” “大人,陇西和伊犁那边就快要断货了,再不运盐只能关门歇业了。” “北边也是每天一封信的催着赶紧发货。” …… 几个穿着富贵的盐商焦躁的说着,他们所说的断货自然是私盐要断货了,卖不出去的官盐各地还有不少存货呢。 “不行!曹昂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怎么就能断定他已然没有威胁了?且公主在此,随行人员众多,人多眼杂,不是运盐的好时机。”钱正信断然拒绝。 “各地断货,正好将库存的官盐卖出去,江南的盐税逐年减少,陛下初登基,你们也该表示一下。 增加两三成盐税,于你们而言不过是皮毛,却能避免将陛下逼急了,对咱们痛下杀手。” 做为荣韶凌派来查盐课的官员,钱正信自然知道荣韶凌整顿盐政的决心。 虽然还是抵不住诱惑被迫下了水,可他还是不想死的,希望能让盐商们多出点儿盐税,他也算是有了政绩,可以交差了。 第258章 盐帮和漕帮 转眼间,中秋节就到了,不同于京城庆祝中秋的隆重,也不比军营庆祝中秋的热闹,蓝敏仪在行宫中度过了一个寡淡的中秋。 陆巡抚本意是要为公主操办一场中秋晚宴的,但被蓝敏仪拒绝了,联络官员的事有荣晟恩就行了,她才不想跟他们逢场作戏。 有这时间,还不如同手下人研究研究,如何快速了结江南的事情,早日返程。 毕竟江南风光虽好,但与她并没有太多关系,她不能长期停驻于此。 西境那边有密信传回来,平西军中已有许多人相信了蓝敏仪膝盖废了又失宠的消息,有人开始动手打压蓝家一脉的将军了。 这次出京,蓝敏仪手下带的都是年轻人,想的是锻炼锻炼,他们也该能独当一面了。 蓝笛留在了豫州查案,前后也来了几封书信,经他的调查,那民女拦路喊冤时所说俱为实情。 除此之外,豫州布政使徐卓林身上还有其他罪案,如今蓝笛正在搜集他的罪证。 蓝枫做为亲兵副统领,留在了行宫中保护蓝敏仪安全,而蓝松、蓝柏等人则悄悄地出去查案,他们不止查私盐、偷税漏税一事,还要悄悄查巡盐御史曹昂失踪一案。 曹昂在六月份就失踪了,朝廷命官失踪,江南省却未及时上报,蓝敏仪离京时,荣韶凌尚未得到这个消息,她自然也无从得知。 直到蓝敏仪来了江陵,却未在迎接的一众官员里看到曹昂,借口关心昔日下属,她才从陆巡抚口中得知:曹昂在花船上与人起了争执,落水失踪了。 对于未及时上报曹昂失踪一事,陆巡抚给出的理由是曹昂留了信,信中言明自己离开去查案了,归期未定。 陆巡抚话里话外还告诉蓝敏仪,他隐瞒不报是为曹昂好,因为按宣朝律令,官员不得出入风月场所。 曹昂是个御史,更得爱惜官声,去花船一事一旦传进京城,势必招来他人诟病,就算曹昂是为了查案不得已而为之,也会有人紧咬不放。 对这理由,蓝敏仪自然不会相信,以曹昂在江南官场的人缘儿,没人会如此为他着想。 肯定是曹昂查到了关键线索,被人灭口,结果没灭干净,所以凶手才会隐瞒消息,以免京中来人调查曹昂。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线索上,目前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可是自幼随侍曹昂左右的两个仆人也都失踪了,曹昂身边的差役都是江南本地人,他并不信任。 所以这主仆三人失踪后,他之前的调查结果也成了迷团,无从得知。 直到这日,外出应酬的荣晟恩偶然从一名醉酒的小官口中得知,曹昂落水失踪时,似乎是在调查漕帮。 “漕帮?”蓝敏仪有些疑惑,曹昂调查盐政,牵扯其中的应该是盐帮才对啊,哪里又冒出一个漕帮? 盐帮是穿行全国,运输、贩盐的帮派,也是得了朝廷许可的正规帮派。如今官商勾结,偷税漏税,走私私盐,这其中少不了盐帮相助。 至于漕帮,这不过是近十几年才兴起的私人帮派,主要经营运河运输,想到此,蓝敏仪问道:“难道那些盐商打算抛开盐帮,转而与漕帮合作?” “很有可能,去年盐帮新换了个小帮主,阅历浅,年轻气盛,不满于盐商对盐帮的轻视利用和压榨,几次以停运为要挟,索取利益。 而漕帮这几年势头强劲,几乎垄断了运河南北方向的运输,只怕也盯上了私盐的巨大利益,有意与盐帮争买卖。”荣晟恩解释道。 “这位新上任的盐帮帮主似乎可以拉扰一下,他上任之前,盐帮的罪过与他无关,他上任之后,罪过不多,完全可以将功折罪。”蓝敏仪深思着。 “私盐暂时停运,盐帮没了生意,与漕帮的竞争愈演愈烈,不过他们很警惕,我安排了几人,一个也没打入内部。”荣晟恩有些遗憾。 “至于漕帮,他们还没有真正运过私盐,不过这帮人有些不服管教,假以时日,必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通知白姑姑,继续卖盐,逼得那些盐商们铤而走险为止,抓个人赃俱获才好。”蓝敏仪写了个纸条命人送出去。 第259章 有了进展 蓝敏仪告诉白舒意接着卖盐,还要大批量的卖,这次感受到压力的不但有那些盐商们,还有奉圣旨给白舒意提供盐的水军。 九月初,水军将军,忠勇侯冯卓瀚正借口巡视海防在江南省附近海域游弋,接连收到催货的信,急得直挠头。 虽然他是奉旨办差,但他只是个运货的啊,盐场那边不出盐,他有什么办法? 能为他们所用的盐场就那么两家,产量有限,纵然还有些地方官员设法调配当地库存的盐,但同样捉襟见肘。 江南盐商们几乎掌控了整个宣朝的盐业,一旦取用太多,就会被盐商发现端倪,功亏一篑。 水军的回信传到蓝敏仪这儿,她沉思了半天,决定走步险棋,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蓝敏仪提笔给冯卓瀚写了封密信,让白舒意送了出去。 本来就急得挠头的冯卓瀚,看过信后差点儿没将头发拔下来,他记得自己没得罪过这位公主啊,她应该不是在给自己下套吧? 蓝敏仪在信上让他派个可靠的人联络江南盐商的领头人马老板,买私盐。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帮盐商们扩展销路,利用水军舰船向南洋走私盐。 这简直就是在悬崖上过独木桥,一个不小心,他就得被满门抄斩。他们冯家好不容易在水军闯出了名堂,得了个世袭的侯爵,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冯卓瀚的弟弟兼军师,冯卓严见兄长脸色不对,急忙问道:“大哥,白家小姐又要盐了?不是刚送去二百万吗,还不够?” “不是白家小姐写的,是公主殿下。”冯卓瀚声音有些疲惫,将信递了过去。 冯卓严有些诧异地双手接过信,来江南这么久了,这位公主总算是打算办点儿正事儿了。 冯卓严仔细将信读了一遍,知道他兄长究竟为什么发愁了,不过他倒是觉得没什么。 “大哥,陛下曾下过密旨,在调查盐政一事上,水军要听从公主殿下指挥。如今殿下亲笔写的书信,所下命令清楚明白,又加盖了印信,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中间出了差池,冯家就是灭门之祸。”冯卓瀚板着脸。 “只要陛下的密旨在,这封信在,就算真的出了差池,您也是奉旨办差,这罪也落不到冯家头上。 这位公主既然敢将信写的这般清楚明白,自然是没有构陷污蔑之心的,您犹豫什么,还能抗旨不遵不成?”冯卓严悠悠然地将信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递到兄长面前。 “既然如此,那就你去江陵走一趟,见见这马老板吧。”冯卓瀚干脆地说。 冯卓严一顿,他是不是被这个素来板正的兄长摆了一道啊,这转变的有些快啊? 不过仔细想想,还就是自己去最合适了,别人要么身份不够,要么智力不够。当下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接下了这个差事。 兄弟两个就此事又商讨了一番,主要是认真研究了向南洋走私的细节,只有把这场假戏唱得尽可能真,才可能取信于人。 在冯家兄弟两个为日后的戏进行排练时,失踪多日的曹昂也终于有了消息。 几名休沐的亲兵出门逛集市时带回了一把短刀,一把带着蓝家家徽,蓝家亲兵专用的短刀。 亲兵们配发的短刀都是用上等精铁所打造,比寻常武器坚硬许多,十分难得,故而每个上面都是有编号的,去向记录的一清二楚。 当初曹昂随着蓝敏仪去北境监军,与奉命保护他的蓝剑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一文一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把短刀就是蓝剑送给曹昂防身的。 刀鞘内有一张小纸条,短短两句话:本月初五,寅时初,宋家村运河岸边相见。 “看这字迹倒真是曹昂的,不过,我们来了这么久了,亲兵们也时常在外行走,为何他直到如今才现身。”蓝敏仪将纸条放下,缓缓说道。 “想来是被困在某处了,家主,明日夜间属下去一趟吧。”蓝剑对这个朋友十分信任。 “好。”蓝敏仪点点头,“让青尘和青白随你去,万事小心,不可莽撞。” 宋家村的偏僻角落里,一个中年人面带喜色的回到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大人,那把短刀已送到蓝家人手上了。” 里屋,曹昂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当真?咱们总算是不用被困在此处了。” 曹昂查案时被人灭口,一刀刺入胸口,跌落江中,所幸他福大命大,那刀偏了两分,又及时被自己的管家所救,靠着乡村游医的诊治,竟让他活了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宋家村在运河边上,村民大多在盐帮卖命,曹昂主仆被一名少年所救。 那少年的父亲和叔叔死在了运私盐的路上,母亲病逝,他对盐帮、盐商恨之入骨,所以帮曹昂避开了官府和盐商等人的追捕。 自从打听到宣和公主来了江南,曹昂和他的管家就在试图联络到公主。 曹管家乔装打扮后出村,拿着信物,却又不敢随意递出,生怕街上那些穿蓝家服饰的人是诱饵。直到今日见到了之前相识的一个亲兵,他才找了个隐秘处,将那短刀交了出去。 第260章 联络成功 宋家村就座落在运河岸边,是个不大的村子,村民大多是以运河为生的穷百姓,受运河上的帮派压迫。 深夜,蓝剑独自一人等在岸边,青尘和青白隐藏在岸边的水草中。 劳作一天的村民早已陷入沉睡,河岸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小心翼翼且缓慢地走着。 蓝剑与曹昂当初关系很好,可自从离开北境,两人各有各的差事,相见的机会其实不多,已是许久未见了。 如今蓝剑借着一点儿朦胧的月光,仔细地观察着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影,两人的身形、步伐都没有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蓝剑眯了眯眼,只能隐约看出左间那人似是身体虚弱,行动不便。想到之前关于灭口的猜测,若是曹昂受过伤,身体虚弱比不得从前倒也说得过去。 可曹昂悄悄递短刀,又不明确写明所处位置引人来救,只约在深夜相见,就说明曹昂所处的环境有危险,既如此,他行动不便,又何必亲身前来冒险? 来人越走越近,蓝剑的手悄悄握在腰中的刀柄上,试探道:“去年我随殿下去西境前,曾去曹兄府上赴宴,曹兄府上的蟹粉狮子头是一绝。”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点儿如释重负的笑意,“蟹粉狮子头还是江陵的好,我府上的厨子最拿手的是糖醋鱼,可惜你爱吃清蒸的。 曹昂今天过来确实有些冒险,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他没有时间了。既然管家将短刀交给了认识的蓝家亲兵,那今天来的必定是蓝家人。 这段时日,曹昂的信息来源只靠管家悄悄外出打听,当听说宣和公主来江陵散心养病后,被困在重重迷阵中的曹昂好像突然找到了出路。 他听说宣和公主伤了膝盖,再也无缘战场,变得喜怒无常,对此他倒是有几分相信。 他曾在蓝敏仪手下待过几个月,对她的脾气心性有些了解,那么骄傲有野心的一个人,一朝被毁了未来,性情大变也说得过去。 但依曹昂看来,这位公主是个心中有大义的,纵然性情大变,她的本心应该不会变。 对于官商勾结,祸国殃民之事,她应该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更何况查盐政是陛下的旨意。 对于宣和公主失宠的事,曹昂是不太相信的,罚跪一事说明公主确实惹怒了陛下,但没有其他处罚就说明陛下还是不舍,跪完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曾有幸见过皇家父女俩相处,皇帝是真的信任、疼爱这个义女,就算是真正的公主都未必能有这个待遇。 皇帝对亲人十分宽厚,不至于因为女儿病中的小脾气就怒了,公主在陛下面前绝不会彻底失宠,至少往京里递份密折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宣和公主来了一个多月,曹昂才联络上,如今看身形、听声音,确定来人是与他交好的蓝剑,这颗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蓝剑大步上前,扶住了曹昂,“曹兄,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说来话长,如今我只问你,你说江南盐政上的事,公主殿下会不会管?” 曹昂有气无力却急切地问道,瘦脱相儿的脸上,两只大眼睛反射着月光,亮的吓人。在这贪官污吏把持下的江南,宣和公主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还不待蓝剑回话,曹昂又急切地补充道:“无需殿下直接插手,只要将我搜到的证据递到御前即可。” 盐商勾结的人脉太广,牵连太大,就算有陛下做后盾,断了京中大半权贵的财路也是天大的事,必会招来报复,只怕后患无穷。 曹昂无意于将蓝敏仪拖下水,只要她能悄悄帮忙递个折子就行了,他活不了多久了,公主还有漫长的人生呢,不宜树敌太多。 “曹兄放心,殿下这次下江南本就是奉旨前来,这污浊的江南官场必得要变个天才行。”蓝剑安慰道,“走吧,随我回行宫拜见殿下。” 蓝敏仪这趟出京带了不少人,一千御林军、五百亲兵,再加上随侍的文官书吏、宫女太监,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千三百多人。 整个行宫里的人都是她从京中带来的,行宫原来的人都被挪了出去,所以蓝剑想要悄悄带两个人进行宫是没有问题的。 等到了行宫,已是卯时了,按多年形成的习惯,蓝敏仪已经早起习武了,就是那动作幅度与旁边的亲兵比起来惨不忍睹。 如今她的膝盖虽已基本痊愈,但太医还是不许她做太过激烈的动作,极为重视自己膝盖的她也就只能适当练练。 蓝剑带着曹昂来请安,只远远瞅了一眼,蓝敏仪就急忙吩咐身边人:“念心,快点去给曹大人准备间屋子,再请两位太医过去。” “臣(属下)参见……” “免礼,快请起。” 曹昂和蓝剑过来行礼,尚未跪下去,就被蓝敏仪摆手制止了。 人来到近前,借着东方的一点儿鱼肚白以校场边的灯笼,蓝敏仪看得更清楚了。 从前曹昂虽不健壮,可也是个健康的文人,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如今却似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身形消瘦,都撑不起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脸上一点儿肉也无,脸色青白,眼窝深陷,嘴唇都苍白得亳无血色。 蓝敏仪不急着问什么,只催着他赶紧去看太医,人已经进了行宫,不差这几刻钟。 两位太医诊脉,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看来情况不乐观。 “本官这病究竟如何,两位太医实话实说就好,两个多月前我就入过鬼门关了,侥幸捡回一条命,再活多久都是赚的。”曹昂脸上全是看开的样子。 受伤之初,曹昂也曾不甘过,恐惧过,明明他的人生才刚刚走向辉煌,就要戛然而止了。 可在那狭小破败的小屋里住了这么久,听那救他的少年说多了他们这些盐帮底层人员的苦难,他又看开了,顺风顺水的二十几年,老天待他不薄了。 “殿下,曹大人,这一刀虽未伤及心脏,却刺中了肺部,又落过水,日后难以康复,只怕大人余生离不了汤药了。”两位太医互相看看,还是将话说得轻了些。 实则就曹昂这伤,又落了水,能活到现在都是鸿福齐天,上天眷顾。 闻言曹昂了然一笑,他心中早有预料了。 蓝敏仪则惋惜地看着曹昂,荣韶凌极为欣赏他,他本应前途远大、位极人臣的,可惜。 第261章 曹昂的坚持 曹昂听太医讲自己日后离不了汤药了,也没有太多的情绪,他已经看开了,如今他满心想的是将那些贪官污吏和不法奸商绳之以法,他就算死也无憾了。 两位太医下去斟酌药方,曹昂就迫不及待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曹昂之所以差点儿被人灭口,是因为他从盐帮老帮主的心腹手中拿到了运送私盐的账本。 曹昂和盐运使钱正信本是荣韶凌安插进江南官场的亲信,两人是抱着整顿盐政、肃清江南官场的信念来的。 本来商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手查案,可没想到负责迷惑贪官和盐商的钱正信真的陷了进去。 曹昂未能及时察觉盟友的叛变,将账本之事告知了钱正信,结果就引来了杀身之祸。 当天晚上,他去花船上查找线索时,就有几个杀手上了船,结果他自己重伤落水,贴身的仆从也被杀了。 所幸留在府中的曹管家机敏,他在曹昂离开后就心神不宁,入夜后听到异动,预感情况不妙,在杀手找到前就拿着账本悄悄逃了。 后来曹管家将账本藏了起来,乔装打扮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曹昂的下落,两人在暗处隐藏至今。 “殿下,有这账本和那些受压迫的底层帮众做证,足以将盐商和盐帮上层一网打尽,可是若江南众官及京中权贵铁了心保这财路,只怕也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曹昂气喘吁吁的说着,不由自主的想咳嗽,却又因伤处巨痛而极力压制着,本来青白的脸色都憋出了一层红晕,只是那红色看起来并不健康。 在场众人看得心中难受,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青年御史,被奸人害成了这副样子,实在可恨。 蓝敏仪脸色冷肃地看着他,“曹大人放心,如今京城里的权贵可顾不上他们了,父皇铁了心的要整顿盐政,整治江南官场,命本宫和宸王世子来此,势必要将一切理个清楚明白。” “宸王世子?”曹昂有些犹豫,左右看看,见屋里除了他主仆二人都是蓝敏仪心腹才说道,“臣当初也十分信任钱大人。” 曹管家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这些天在伺机联络蓝家人时,也打探了许多消息,其中就有荣晟恩与江南官员交往密切的事。 蓝敏仪知道他的意思,笃定地说道:“世子可不是钱正信那种人,他缺的东西只有父皇能给,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走错了路。” 见她胸有成竹,曹昂也不再多言,“既如此,殿下,还是早些派人将那账本取回来吧。” “蓝剑,你随着曹管家去取账本。”蓝敏仪微微转头吩咐道。 待人下去后,蓝敏仪又问道:“世子探听得知,你出事前正在调查漕帮?” “回殿下,正是。因为臣发现相较于盐帮,漕帮才是朝廷未来的祸患,不得不防。 历朝历代,几乎都有盐帮的存在,他们运输私盐的网络遍布全国,根深蒂固,且有严格的帮规约束,在国家政权不稳时极易生事,是历朝历代所头痛的祸患。 我朝立朝之初,盐就采用官督商销的模式,招安盐帮,成为了朝廷许可的正规帮派,由他们负责运输官盐。 盐帮帮助盐商运送私盐,确实是重罪,但被朝廷招安这许多年下来,通过安插人手和制定规矩,盐帮可以说已在朝廷掌控之下。 虽被贪官污吏及盐商所挟再次走上运输私盐的老路,但却不是也无力成为主谋,只是个负责运输的苦力。 此次借着私盐一事,将盐帮上层一网打尽,朝廷可再次修改盐帮章程,将其更进一步控制在朝廷手中,让盐帮再无能力威胁朝廷。 而近些年兴起的漕帮,最初只是运河船工为维护利益而结成的组织,但后来的帮主却忘了初衷,其行事及发展方向越来越像前朝的盐帮。 他们组织结构严密,帮规严格,其成员已由单一的船工发展到各行各业,势力已从运河上扩散开来。 由于漕帮成员大多是贫苦出身,受过贪官污吏的欺压和剥削,当他们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后难免与官府做对。 这样一个成员又多分布又广,势力涉及各行各业的民间组织,若是任其发展壮大,终成朝廷祸患。 倒不如趁其立足未稳、扎根不深时连根拔起,彻底打散。”曹昂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刻钟,脸色更差了,却仍然坚持说完了,生怕蓝敏仪不将这当回事。 “世子也曾说过漕帮这些人有些不服管教,假以时日,必成朝廷的心腹大患。”蓝敏仪赞同地点点头, “但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些伤人、霸产的罪过,这些事只要推出犯事儿的帮众就可顶罪,伤不到漕帮的本身。” “殿下可以从贩运私盐一事下手。”曹昂提议。 “之前听闻曹大人是在调查漕帮时出事的,本宫和世子就曾猜测过漕帮有意与盐帮争生意,但并未查到漕帮与盐商有什么密切接触。”蓝敏仪摇摇头。 “臣出事的那艘花船,就是漕帮与马老板联络的地方,那船妓是漕帮的人。”曹昂道。 “花船?”蓝敏仪有些为难,这江陵城内的花船青楼,少说也有几百家,如何监视?想来想去,“还是应该逼着那些盐商们尽快出货才是,盯紧了盐库和运河,到时候抓个人赃俱在,无从狡辩。” 虽然有了曹昂提供的证据,但蓝敏仪等人仍在等一个人赃俱获的机会。 九月下旬,江南的天气也变得凉爽。有几艘船从海上而来,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在这日清晨,朝阳东升时,停靠在了江陵码头。 船上都带着忠勇侯府冯家的标记,冯家的两位诰命夫人听闻宣和公主来了江南,特来拜见。 这两月来,从相邻各省而来,拜见公主的夫人们也有许多,都是与皇家和蓝家有些渊源、沾亲带故的,公主到了跟前,不来拜见说不过去。 像冯家这样相距甚远,从前又与公主没什么特殊关系的还真是头一家。 第262章 冯家人 忠勇侯冯家的船到了江陵,忠勇侯夫人带着妯娌和女儿前来拜见公主,无官一身轻的冯卓严负责护送。 江陵知府带着夫人小姐亲来码头迎接,也不过是略略寒暄几句,冯家的夫人小姐们要第一时间去行宫外递帖子,等候召见。 冯家人早在船上就按品级装扮了起来,如今乘轿到了行宫门前,递了帖子。 蓝敏仪在行宫住了这么久,每日的帖子就没断过,除了江陵的官员例行请安外,大多是些有品级的官眷在门外等候。 虽然有蓝敏仪失宠、被皇帝厌弃的传闻在,但文官们心思多,与蓝敏仪又没有切实的利益冲突,所以在不能确定蓝敏仪彻底失势时,他们不会随便得罪一位公主。 冯家人来到行宫门前时,蓝敏仪刚吃完了早膳,坐在书案前看今天收到的信件情报,有京城来的,也有西境来的。 京城那边风平浪静,不过是例行汇报。西境那边有事,但情况不严重。蓝平等人已经赶过去了,尚能应付。 蓝敏仪失宠的消息传到平西军中,那些有异心的将领可不像江南的文官一般沉得住气,毕竟想要瓜分蓝家势力的人太多了,先下手的吃肉,后下手的可能连口汤都没有。 所以这两个月来不少人蠢蠢欲动,开始打压蓝家出身的将领,而蓝敏仪要做的就是在这些人主动冒头后,搜集他们的罪证,将他们拉下马。 这些将领们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吃空饷几乎是常态,上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还好,可一旦认真起来,这就是现成的把柄。 蓝敏仪拿着西境送来的名单斟酌着,有些人是一定要除掉的,有些真正有本事的却不能直接除掉,宣朝缺武将,她不能为排除异己影响了平西军战力。 蓝敏仪圈圈点点一番就放下了,也不急着送出去,她还得再仔细考虑考虑。 最后,蓝敏仪拿起了一份不涉及公事的信,这是荣晟泽在前往猎场的途中写来的,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撒欢儿的喜悦。 荣晟泽信誓旦旦地要猎几只狼给皇祖母做褥子,猎几只银狐给母后做斗篷,再猎几只赤狐给皇姐做斗篷。 至于父皇,他可能是觉得荣韶凌打猎技术比他强的多,不该班门弄斧,就没写。 蓝敏仪轻笑着摇摇头,太过幸运的皇子啊,比不得勾心斗角中长大的皇子心思缜密,也不知道皇家无亲情这句话。 先君臣后父子,当儿臣的无论何时都不能忽略了君父。 倒也无碍,离了前朝回了后宫,相比于冷酷的皇帝,荣韶凌更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儿女们开个玩笑、耍个小脾气都是使得的。 不过,蓝敏仪还是提笔写了回信,提醒他第一只猎物要献给父皇,私底下都好说,在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猎场,不能坏了规矩。 蓝敏仪的信刚写完,诉心拿着一个帖子走了进来,“殿下,忠勇侯夫人及四品诰命夫人冯李氏求见,同行的还有忠勇侯之女。” 忠勇侯兄弟四人,忠勇侯冯卓瀚;二爷冯卓远早年战死;三爷冯卓绍娶妻李氏,在水军任职,官居四品;四爷冯卓严,是忠勇侯的同母兄弟,不喜束缚,无官无职跟在兄长身边做军师,尚未娶妻。 “来得倒是不晚。”蓝敏仪满意地点点头,“宣她们进来吧。” 每日等在这行宫门前的人,只有一小部分能得到召见。今日冯家的帖子送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得了回信儿:公主殿下命人进去。 见冯家这待遇,周围轿子中的夫人小姐们一片酸溜溜的,可酸也没办法,谁让人冯家是侯府呢,又是大老远来的,公主心情好给个面子才是正常的。 冯家三位女眷步行入了行宫,候在门前的冯卓严恰好被外出吃早茶回来的宸王世子碰见。 听说他是冯家的,又在水军做军师,荣晟恩饶有兴趣地将人带了进去,要听他讲些海上风光。 蓝敏仪端坐在正堂,看着冯家三人大礼参拜,冯家的夫人们都出身南方,在京城不长住,但这宫廷的礼仪倒是很好,就连那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显见家里教的好。 起身赐座后,也不过是说些寻常的场面话,私盐一事事关重大,这些女眷根本不知情。 相较于两位平平无奇的贵夫人,蓝敏仪对那位温婉并稍显柔弱的小姑娘更感兴趣。 十一二岁的年纪,两腮边的婴儿肥尚未完全消退,就已见了几分日后倾国倾城的颜色。 两弯细细的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鼻骨修长挺直优雅婉约,天生红润的唇形饱满大气。 这五官每一处都好看,组合在一起就更好看了。 而且蓝敏仪见多了武将世家的女子,虽然不都像她一样舞枪弄棒,但像冯家小姐这般温婉可人的还真是没见过,倒像是世代书香之家养出的才女。 “刚才听夫人讲冯姑娘闺名温绾,不知是哪个绾字啊?”蓝敏仪笑问,温字可做女子之名的也就温暖的温了,没什么可问的。 “回殿下的话,是‘绾雾青丝弱,牵风紫蔓长’的绾。”冯温婉恭敬回道,声音婉转悦耳。 (“绾雾青丝弱,牵风紫蔓长”出自《和韦承庆过义阳公主山池五首》唐 ·杜审言) “这名字与你十分相配。”蓝敏仪赞道,都是名字中带“绾”字的,这姑娘同母后一样,和顺柔美。 注:古人避讳的规矩有很多,包括国讳、家讳、官讳和圣人讳。主要是皇帝皇后、家族长辈祖先、上级官员及圣人的名字,这些人名中所用的字在言语及书写中都要避开。 虽然这些避讳制度体现了古代社会的等级制度和尊卑观念,是古代传统文化习俗。但对于小说作者太不友好了。可能一些常用字都得避,人物的日常说话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文中架空的宣朝,作者设定避讳只有一种,不能与皇帝、长辈同名,但这些人名所用的字却是可以正常读写的。 第263章 本该长成的模样 蓝敏仪见冯家女眷的时候,荣晟恩也同冯卓严将购买私盐一事的细节定了下来。 等冯卓严走后,荣晟恩去蓝敏仪的院子议事,却听说蓝敏仪将冯家小姐留在了行宫小住,说是要陪她解闷。 荣晟恩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蓝敏仪素来是个不太爱社交的人,对年轻人之间的聚会向来不喜欢,因为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些聚会上流行的风花雪月的诗词书画、管弦丝竹,这些东西她倒是会,毕竟皇家和蓝家的教育都不会让她缺了这一项。 但她不太喜欢,鉴赏可以,玩玩也行,就没下过大功夫,也没心思看旁人在这上面争奇斗艳。 长到如今十六岁,蓝敏仪的闺中好友还是幼年那几个,没有发展同龄好友的想法,反倒是与年长之人交流更多。 今天居然破天荒的主动留一个小姑娘小住,还说要陪她解闷儿,实在是新鲜! 荣晟恩带着好奇走了进去,在门口见到蓝敏仪和那小姑娘就一本游记聊得十分开心,蓝敏仪说的话,她居然都能接上,并说出个一二来,实在难得。 要知道,蓝敏仪从小就跟在荣韶凌身边各省巡视,是见过广阔天地的,深宅大院中长大的冯温绾小小年纪,眼界难得的开阔,看起来书读的不少。 听丫鬟通传宸王世子到了,冯温绾请辞:“殿下,世子前来想是有要事相商,臣女先行告退。” 虽然宣朝对女子不像前朝般苛刻,没有女子不许见外男一说,但冯温绾猜测世子这个时间过来,只怕是有公事,所以她主动避开了。 蓝敏仪点点头,“去吧,去看看给你准备的屋子,若是短了什么、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吩咐下去让她们改。诉心,你送冯小姐回去。” 冯温绾出去了,荣晟恩一进来就笑着说道:“如今我可算是知道堂妹为何对我有偏见了。 共事了这么久,两人的关系已经融洽了许多,听荣晟恩旧事重提,蓝敏仪眼中并无怒意,脸上反而带点儿笑容,嘴上却没好气地说道:“我何曾对堂兄有过偏见,从前不过是话不投机罢了。” 荣晟恩十分不见外地自己坐了下来,“堂妹喜欢的是如冯小姐这般干净、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厌恶在阴暗中挣扎,染上了黑暗色彩的人。” 蓝敏仪闻言眼神有些木然,脸上的笑意淡去,轻叹一声,“倒说不上喜欢与厌恶,只是有些向往罢了。 从前夜深人静时,我会忍不住幻想,若无之前那场战乱,我会长成什么样子? 今天冯小姐来了,她也是将门之女,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有父母兄长疼爱,好像见到了我本该长成的样子。”那么幸福,那么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看到蓝敏仪眼神中的失落与悲哀,荣晟恩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故意曲解了她话中的含义调侃道:“那堂妹你可是想多了,一个将七岁男孩子压在身下揍的四岁小女孩,决计不会长成冯小姐那般温婉柔和的模样。” 蓝敏仪一愣,转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事儿怎么传到堂兄耳朵了?”这可是她小时候最大的黑历史,十多年了没人再提。 蓝敏仪开智早,在同龄孩子话都说不明白时,她就已经明白许多道理了,这让她在与同龄人相处时占尽了便宜。 毕竟与撒泼哭闹的其他孩子比,大人们总会偏于相信乖巧且会说话的孩子,所以虽然蓝敏仪从小身强体壮,但与小孩子们发生冲突她从来都是动嘴不动手。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四岁时,一个皇亲家的七岁男孩不按套路,不找大人辩理了,直接就要动手打人。 蓝敏仪看看他那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豆芽菜式的小身板儿,上吧。 当时场面特别混乱,两个孩子打成一小团,两人身边伺候的人打成一大团。 对方的下人是要拉架的,但蓝家的人见对方的人不要脸拉偏架,又见自己家主子稳赢,也同样装模作样地拉架,实则拉着对方下人,反正对方说好听了是皇亲,实则与皇家的关系早就远了。 等双方家长及其他人赶到时,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男孩满身泥土,哭得别提多惨了。蓝敏仪同样有些狼狈,但表情却十分骄傲。 双方家长都嫌这事儿丢人,封了在场众人的口,好歹没大肆宣扬出去,时间长了也就无人再提起,没想到今天被荣晟恩提了起来。 “堂妹忘了吧,那时我也在周府啊,亲眼所见。”那是荣晟恩第一次见到这么虎的女孩,同样年纪不大的他暗暗发誓,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能娶武将家的小姐。 “咳,当时年幼不懂事。”蓝敏仪掩饰地喝了口茶,然后正色地问道:“堂兄刚才见过冯卓严了,如何?” 荣晟恩见她恢复了常态,也就顺着说起了正事,“不错,冯家办事十分周全,这个冯卓严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收到密信的第二天,冯卓严就联系了江南省的故交,请他帮忙牵线搭桥买私盐。 那故交与马老板是多年的朋友,不过是那种面上深情厚谊,心里藏着刀子那种,但马老板这个人精没有勘破。 前段时间盐商们走了一批官盐,稍稍缓解了燃眉之急,不过也是杯水车薪,还被逼着继续进货,要不是钱正信谨慎,强压着,这私盐早就运出去了。 如今经马老板好友牵线,又是与水军冯家合作,开辟一条新的线路,钱正信就要压不住那些盐商了。 这次冯家人来江陵,是受盐商邀请而来,明面上冯卓严是来与他们谈生意的,冯家女眷拜见公主殿下只是个幌子。” 蓝敏仪沉默不语,盐商们确实被逼急了,但他们也没到失去理智的时候,能这么快被盐商邀请来谈生意,看来冯家那故交是真得盐商信任,再则只怕冯家暗地里本身就有些走私生意,才没惹来盐商怀疑。 蓝敏仪深吸一口气,全当不知道这事,水军需要冯家的将领。“既如此,我们就静待佳音了。” 第264章 成功在望 宣和公主与冯家小姐一见如故,将其留在行宫小住,这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冯家人临时居住的院落更加热闹了。 本身冯家是侯爵之家,又教出了一个得公主青眼的女儿,这前来拜访走动的人就更多了。 不但两位诰命夫人每日来往应酬繁忙,就连无官无职的冯卓严,也几乎天天受人邀请聚会赏景。 这天晚上,冯卓严受马家大公子的邀约,来到江陵最有名的歌妓,连城的花船上品酒听曲儿。 连城做为江陵花魁之首,美艳绝伦,风情万种,且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出口成章的才女,在江南颇有盛名,多少文人墨客想要一睹芳容而不成。 可惜冯卓严对此不感兴趣,只随意扫了一眼,点了一首笛箫合奏的《关山月》。 连城眼神儿一凝,脸上的笑差点儿挂不住。 《关山月》是名曲,但此曲描述的是关山月夜浩瀚雄浑的景色,有伤别之意,亦是感慨戍边将士少有人还的悲怆,和这河岸花船的繁华靡靡格格不入。 连城成名这两年,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解风情的客人,第一次听人点这曲子,还点明了要笛箫合奏。 这江南但凡知道连城之名的就知道她善琴和琵琶,冯卓严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连城转头看了看马大公子的眼色,忍下了心中的郁气,言笑晏晏的为冯卓严倒酒。 连城的花船上还有几个乐师,当下命精通笛、箫的两位过来吹奏《关山月》,自己则主动随音起舞。 连城是标准的江南美女,身形优美、腰肢纤细,但这一舞却与那古朴大气的乐曲相得益彰,毫无违和感,可见其舞技精妙。 可惜,一番苦心再次白费了,冯卓严漫不经心的喝着酒,偶尔才扫一眼前面的美人,眼神清冷,丝毫不感兴趣。 连城陡然生出一种挫败感,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对她这么不感兴趣的客人。 马大公子一直在仔细观察冯卓严的神色,见他是真的丝毫不为所动,挥挥手让连城退了下去,\"四爷可真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啊!\" \"正人君子?不敢当,只是不喜欢怀中坐的、枕边躺的是别人的探子罢了。”冯卓严冷笑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爷大老远的来这江南,可不是为了寻花问柳。” 冯卓严眼神儿不善,神情十分倨傲,他虽无官无职,却是侯府出来的,那身份远不是一个商人之子可以比拟的。 “之前请朱先生帮忙谈的生意,既然马老板有意,大老远让爷赶了过来,却又不肯见爷,是什么道理? 既如此,爷打算早日回南边了,我家侄女被留在行宫,也有五天了,不能太打扰公主殿下,该早点儿告辞的。” 这话是冯卓严故意说的,却是真情实感,虽然他知道蓝敏仪不像传闻中那般性情,但敢去军营中争长短的公主,与他家侄女决不是一类人,他生怕公主将他娇娇软软的小侄女给带偏了。 “四爷稍安勿躁,如今公主殿下在这儿,江陵城内人多眼杂,行事总得小心些。”马大公子起身为冯卓严斟了一杯酒。 “呵,人再多,那眼睛也是盯在那些贵人身上,碍不着生意的事。反正,爷只给你们今晚这点儿时间,明日爷就要准备回南边了,过时不候。” 冯卓严说得随意,那眼神儿却已经明显在思考着怎么整治马家了。冯家自然无力对抗所有盐商,但单纯给马家添些堵,那还是能够做到的。 “四爷莫恼,老朽并非慢待四爷,只是如今风声紧,生怕将风险带给四爷。”眼见冯卓严真的恼了,躲在后面的马老板才走了出来,拱手告罪。 冯卓严向后倚在椅背上,身姿十分松驰随便,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看着马老板冷笑,“别来这些虚的! 爷虽在军中无职,却也是军中长大的,习惯了直来直去,没兴趣与你们玩那些圈圈绕,爷的时间宝贵,成与不成,干脆点儿!” 行宫里,蓝敏仪、荣晟恩和曹昂在一起议事。 “刚才下面传来消息,冯卓严被马大公子带上了花船,马老板就藏在船上,明天应该就有好消息传来了。”荣晟恩道,“马老板拖了这么久,不过是想抬价罢了。” “太贪心了。他们的库房都没地方装盐了,还硬挺着呢。”蓝敏仪不屑地道,“只是这次他们可是打错算盘了。 听冯小姐言语中透露,这位冯四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马老板这次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漕帮那边怎么样了?”蓝敏仪又问曹昂。 “宋成拿着盐帮的机密已经成功打入内部,虽然漕帮帮主还不是十分信任他,但打探情报,敲敲边鼓已经足够了。” 休养了几天,曹昂的气色已好了许多,但想要彻底恢复是不可能了。 宋成是盐帮老帮主的心腹,也是他将账本交给曹昂的。 宋成是个十足的小人,自视甚高又心胸狭窄,本身对帮主之位志在必得,没想到老帮主临死前却将帮主之位交给了现任帮主,他不甘心,势要搞垮盐帮。 对于宋成这种小人,若是从前耿直气盛的曹昂,肯定是不屑搭理的,但对于如今成熟许多的曹昂,能利用的人为何放弃。 “据宋成探知的情报,漕帮对于私盐生意志在必得,与众位盐商来往甚密,双方都有合作之意。 而且冯家这批货量大,又要得急,沿运河南下至临江。从那里转移至水军的战船无疑是最佳线路。” “那就好,想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京了。”蓝敏仪有些雀跃,江南再好,也不是她的,她只怕再在这温婉小意的江南住下去,她的斗志都要被泡软了。 被寄予厚望的冯卓严此时正在板着脸讨价还价,非但没有按马老板所言出高价,还将之前朱先生谈好的价格降了一文。 “别说那些理由,你多少钱进的货与在下没关系,冯某只看市场价格,总不能你支援国库,冯家出钱吧? 每斤二十六文,绝不能再多了,听说马老板和其他两位老板,这盐可是都入不了库了,如今虽不是梅雨时节,江南的雨水可也不少。” “好,成交。”马老板咬牙说道,有些后悔,却也不提按之前的协商来,毕竟先毁约的是他。 第265章 准备 行宫里,还是蓝敏仪喜欢的那几棵桂花树,树上的桂花已到了最盛的时期,再过几天就该凋谢了。 蓝敏仪悠闲地坐在摇椅上看书,不知是不是同温婉柔和的冯温绾相处几天受了影响,今天的她不像从前那个冷厉理智的上位者,倒像一个闺中淑女。 她这张脸很好的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薄施粉黛已然是绝色了。明艳妩媚却端庄雍容,这两个有些矛盾的词在她脸上很好的共存了。 身上的衣服是来江南后新制的,顶级的苏绣,绣着荷叶荷花,上面的露珠如真正的露珠一般晶莹剔透,闪烁着阳光。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碟果品点心,小巧的玉碟,点心量少精致。旁边还有一把玉壶,里面沏着桂花茶,茶壶壁很薄,温润剔透,透出柔和的光色。 纵然荣晟恩将蓝敏仪看做需要小心应对的堂妹、同僚,没有任何男女间的感觉,也依然认为蓝敏仪长得确实是美。 美人、美景、美器、美食,让这一片天地充斥着美好,此时此刻的景象十分具有迷惑性,荣晟恩短暂的忘了蓝敏仪本质的凶残,暗自感叹道: 皇伯父居然还忧心她的婚事,就凭她的身份、财富及美貌还怕嫁不出去?只怕招赘婿都有的是人上赶着。 蓝敏仪的感知十分敏锐,早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却不见他走近说话,诧异地抬头,将手中的书随意地放在桌上,转头看着他问道:“堂兄一早儿过来,可是有好消息了?” 荣晟恩回过神儿来,向前走了几步,坐到了蓝敏仪右边的摇椅上,站在蓝敏仪身后的念心过去给他倒了杯茶。 “冯卓严传来了消息,事情成了,他与马老板商定:九月二十八日,这批盐要伪装一番运到临江码头,交给巡视海防至此的水军舰队。” 荣晟恩端起那小巧精致的玉杯嗅了嗅,将茶水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随意拿在手中把玩着。 “时间怎么定的这么晚?从此地走运河到临江码头长则三天,短则两天,就算是加上伪装、装船也不需十几天啊?”蓝敏仪蹙眉。 “冯卓严有意将时间提前,可马老板却坚持不肯同意。就我得到的消息,这笔生意还未得到钱正信的同意,得给他留出说服钱正信的时间,否则盐出不了码头。”荣晟恩解释道。 “也罢,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了,让人盯好了码头及各个盐库,防止他们提前出货。” 蓝敏仪脚下微微用力,摇椅轻轻摇晃起来,蓝敏仪随之晃动,却始终保持脊背挺直,悠然自得却不显得粗鲁散漫,世家贵女的良好仪态显露无疑。 荣晟恩再次感叹,这般娴静美好的一个美女居然立志做武将,衣食住行奢华考究的一个人居然能受得了简陋的军营,真是个矛盾的人。 蓝敏仪见荣晟恩多看了几眼茶杯,于是开口道:“堂兄若喜欢这套茶具,我这儿还有套相似的,念心,找出来给世子送过去。” 荣晟恩急忙拒绝道:“堂妹客气了,这么精细的茶具我可用不了,只是见它做工花纹有些熟悉,瑞岚好似也有一套,故而多看了几眼。” 他虽出身富贵,却从小为保命而奋斗,没心思、没精力、也没资本消耗在这些文雅之事上。 像这般需要小心养护的用具,他欣赏不来,也消受不起,对于蓝敏仪出远门还带着这么两套茶具更是难以理解。 “堂兄眼力不错,这套与瑞岚堂嫂那套出自一位工匠之手,在晟骅堂兄的店里定制的。”蓝敏仪点点头。 荣晟恩的夫人叫金瑞岚,是金绾嫡亲的侄女,因着金绾的关系,蓝敏仪与金瑞岚自幼相识,算是密友了。 之前蓝敏仪看荣晟恩不顺眼,也有金瑞岚的关系在。 荣晟恩这门婚事算是他算计来的,刻意结交了皇后的侄女,引得她情根深种,给自己找了个保障。 婚前,金瑞岚谈起荣晟恩时眼中流露出的爱意,蓝敏仪看得清楚。而荣晟恩处理公事般的态度,蓝敏仪同样看得清楚,并很为好友不值。 但她也能想明白,这门婚事对金瑞岚是好事,荣晟恩是个负责任且清醒理智的人,这就够了。 嫁给自己的心中所爱,日后也会在夫君的尊重与保护下生活,这已是大多数女子的求而不得了。 所以,蓝敏仪给了好友祝福和支持,但对好友这位夫君,却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是互不干扰。 “漕运总兵也是盐商的保护伞,若要拿下私盐只怕得从别处调兵了,这附近三处兵营,堂妹想好要调哪处了吗?”这事儿荣晟恩早对蓝敏仪提过,她却一直也没个定论。 蓝敏仪拿着“如朕亲临”的令牌,有调兵之权,不过她却不打算调别处的兵,“你我二人手下共有一千五百名精兵强将呢,何须从别处调兵,十拿九稳的功劳何必白白让给别人?” “这一千五看着人不少,但又要守卫行宫,又要外出抓私盐,只怕不够。漕运总兵手下在江陵可有二千人呢。”荣晟恩不放心。 蓝敏仪胸有成竹的摆摆手,“堂兄多虑了,漕运总兵手下人再多也不敢带兵与我们做对。 他如今的罪名不过是贪污腐败、官商勾结、玩忽职守,只需死他一个,亲人顶多流放。 而我拿着父皇的令牌,他若带兵阻挠我的行动,那就是谋逆,诛九族的重罪,死一个和死一族,他不傻,分得出轻重。 行宫这边你也无需忧心,想刺杀我可没这么容易,行宫只需留下二百亲兵即可,其余人你都带走。” “二百太少了,将五百亲兵都留下吧,我带一千御林军就够了。”荣晟恩可不敢冒险,若是蓝敏仪出事了,就算他将盐商一网打尽,只怕回京后也没好果子吃。 “不必,堂兄太小瞧我的亲兵了,不过是以防万一,二百人足够了,绝对不会有问题,我惜命着呢。”蓝敏仪坚持, “退一万步讲,真出了实力高强又人多势众的杀手组织,我还有父皇给的暗卫呢,全身而退不成问题,你放心。” 第266章 继续逼迫 自从冯卓严与马老板谈定了私盐买卖后,荣晟恩就一直派人盯着江陵的码头及各处盐库。 一连两三天,这几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探察到马老板和几位盐商频繁拜见钱正信,看来钱正信还是没有松口。 蓝敏仪给白舒意传信,让她再去出一批货,给那些大盐商加加码,压力大了,他们才会使尽浑身解数说服钱正信。 “这姓钱的可真是个废物,做不了为君分忧的忠臣,也当不好勾结奸商大肆敛财的贪官,左右游移不定,只会给别人制造麻烦,无论在哪边儿都是个失败者!”接到信儿的白舒意讽刺道,也不知道当初陛下怎么会看重他。 肖遥讽刺一笑,“钱正信自二十五岁科举入仕以来,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为的就是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忠臣、能臣,为此努力了十几年。 可惜生了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他又舍不得这个独子,才让盐商们抓住了弱点拖下了水。 他既惦记着自己的志向,又无力摆脱盐商们的控制,这个贪官做的不情不愿,对盐商们有恨却无可奈何,只能尽量控制局势,寄希望于自己能够低调地隐到平安致仕。” “呵,说到底是他自己愚蠢,他那独子是被盐商们设局陷害才失手杀了人。 他勤恳办差导致独子被人陷害,他若是据实上奏请罪,依当今陛下的脾气,必会保下他的儿子,不让忠臣寒心。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与盐商做交易,自做孽不可活。但选了就选了,偏还既要又要,什么东西!”白舒意怨念颇深。 这几个月她多次高价卖盐给盐商,盐商们光进不出,早就坚持不住了,偏偏钱正信压着盐商们不许出私盐,导致她们至今拿不到盐商们卖私盐的直接证据。 事情不成,她就只能继续卖私盐逼迫,但荣韶凌能调配来的盐有限,这些交易的盐有相当一部分是白舒意自己筹集的。 肖遥利用从前肖家遗留下的一点儿人脉,四处购买私盐,再通过白家的商队悄悄运过来,这其中有许多泄密的风险。 一旦事情出了差错,被人发现她白舒意买卖私盐,她不但完不成荣韶凌交待的任务,还得主动认下这份罪责。 毕竟她不能暴露皇帝不择手段整治盐商的心思,事情的“真相”就只能是她在奉旨卖盐充盈国库时,假公济私,将自己的私盐当成官盐高价卖给盐商,牟取暴利。 “好了,不必为他生气。”肖遥走近白舒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买来的盐有五百万斤,足够让那盐商们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再者冯家侯爵之家,还有实际的军权,就算盐商们在京中有皇亲国戚做后盾,也不敢随意得罪冯家,钱正信也不敢,这笔买卖他们不敢随意毁约的,这事马上就要成了。” “这道理我又岂会不知,不过心里焦躁,抱怨两句罢了。”白舒意顺着肖遥的力道靠在他身上,两人之间有一股淡淡的甜蜜环绕。 肖遥守在白舒意身边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与佳人相知相爱了,就是佳人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给他名分的打算。 不过肖遥也不急,这么多年都等了,已然见了希望的曙光,就更不怕等待了。 以马老板为首的几位盐商聚在平常议事的茶楼里,愁容满面。 “马老板,这几个月家里的钱都用来收盐了,再不卖出一些,我这家里的日子都快没法儿过了。”这些人中实力最弱的一位报怨。 “就是啊。这一批批货都压在了手里,银库只出不进,日子难过不说,盐库都满了,这盐只能存在外面。 若是有个刮风下雨的,一旦保存不当沾了水,这盐可就全完了,血本无归。”另一位盐商接着说道。 从前他们哭穷大多是做戏,这次倒是真情实感了许多。 “这姓钱的不知是安的什么心,各地的盐号都空了,他就是不许出货!” 这是盐商们的私下聚会,没有外人也不必掩饰,他们对于被拉下水的官员,向来是表面恭敬,内心鄙夷的。 “安的什么心?还不是幻想着能继续做他的大清官!”言语中带着讥讽。 正说着,白舒意的帖子到了,邀几位盐商明日茶楼谈生意。 这屋内的情绪瞬间更加激动了,白舒意只要一送帖子,就意味着他们又该进货了。 众人的抱怨更多了,出主意如何说服钱正信,却没人说要拒绝收盐,毕竟一旦放弃了,几代人垄断的货源就要失去了。 “好了,什么法子都用了,钱正信就是不肯同意,那就从别处入手,明日巡抚大人就要来江陵给公主请安了,他的话,钱正信得听!” 第267章 巡抚插手 蓝敏仪在江陵行宫住着,陆巡抚虽不必在江陵候着,但每隔十天都要来行宫请安问候,以示没有轻视怠慢公主。 从金陵顺流而下最快不过两个时辰左右,陆巡抚昨天晚上上船,直接住在了船上,在睡梦中抵达了江陵,一早儿就到了行宫门口。 蓝敏仪不怎么喜欢见这些官员,但像巡抚这种封疆大吏,她还是得给面子的,更何况十天才见一次,也不算麻烦。 所以陆巡抚有幸见证了公主殿下性格变化的过程,从喜怒无常到越来越平和,陆巡抚来请安也越来越顺利,蓝敏仪从爱搭不理到正常交际,偶尔还会有些赏赐。 这让陆巡抚大大松了口气,公主这趟来江南省散心是有效果的,想必公主回京后,陛下对江南能有个好的评价,对江南的官员能有个好印象。 陆巡抚随着宫人来到蓝敏仪所居的正殿时,恰好白舒意刚从里面出来,两人行礼寒暄后才各自散去。 陆巡抚习以为常,他在蓝敏仪这儿见到白舒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两人关系好,白舒意常在行宫留宿。 “臣参见公主殿下,恭祝殿下福寿安康!”陆巡抚恭敬的行叩拜礼。 “陆大人请起。”蓝敏仪语气轻快,显然是心情不错,“念心,赐座,奉茶。” “谢殿下。”陆巡抚站起,小心坐在了念心搬来的小凳上。 “陆大人刚才进来时可看到白姑姑了?”蓝敏仪道,在外人面前,这句白姑姑是有些不合适的,但蓝敏仪就是要告诉陆巡抚她们的关系好。 “回殿下,见到了。”陆巡抚猜不到她的心思,只简单应着。 蓝敏仪慢慢地端起手边的茶杯,拂了拂面上的浮沫,轻抿了一口,又缓缓地放下,用帕子擦干唇上的零星水渍,才迤迤然地说道: “昨日本宫听白姑姑说,她奉旨卖盐充盈国库,但那些大盐商们却不太配合,总是拖泥带水的不痛快,又不让将盐卖给其他中小盐商。 这些大盐商们虽然都是祖上认购了‘引窝’,得了世袭的经营权的,但毕竟也没说只有他们能经营。 按说这事儿轮不到本宫插嘴,但白姑姑卖盐所得都是贴补国库的,可由不得他们拖延。 国库空虚,军政用度不足,平西军和镇北军过冬的棉衣还没有着落呢,如今已是深秋,断然不能再拖延。 还请陆大人以大局为重,屈尊给下面的官员写个条子,让他们管管手下的大盐商。 若是有钱就尽快付清,钱货两讫;若是没有,就不要再威胁手下的中小盐商,禁止他们参与交易,要以大局为重。” 陆巡抚眼珠微微转动,这么久了,虽然公主时常见白舒意,却从未提过卖盐的事,更没有插手江南省任何政事,一门心思在行宫里养着。 今天这是白舒意以平西军的物资为幌子求到公主面前了?那几个盐商在搞什么鬼?不过是高价收点儿盐,非得闹得面上不好看了才行吗? “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将此事处理妥当,绝不会误了朝廷的军政大事。”陆巡抚一脸正气地说道。 陆巡抚从行宫出来,直接就去了钱正信的衙门,当头就是一顿训斥: “白舒意是奉旨前来卖盐的,你居然由着盐商们推脱敷衍,自己不肯痛快的买还阻止其他人接手,这挣钱的买卖都不想要了是吧? 陛下仁慈,只是命人办盐场卖盐来筹措银两,给盐商们留了相当大的利益,有幸遇见这等仁君,盐商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若是碰上前朝穆宗那样的,下江南巡幸、边关战事、治水赈灾都要富商们捐献,皇权压下来,那些商人们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拿成堆成堆的金银换个无用的牌匾?有多少巨富因此而倾家荡产? 这些年,盐商们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就不知道轻重了,真若是惹怒了陛下有什么好果子吃?那些盐商们目光短浅想不明白,你也想不明白吗? 如今白舒意的状都告到公主那儿了,还将此事与平西军的军费物资扯上了关系,公主已然警告本官了。 若这事儿再不解决,白舒意的状只怕要告到御前了!” 钱正信被巡抚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转头就召集了盐商前来议事。 盐商们在巡抚身边也是有关系的,知道了巡抚的打算就趁机逼钱正信给私盐放行。 “钱大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小人不是不懂,也不敢拖延了陛下的事,无奈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这几个月光进不出,银子都压在货上了,拿不出来啊。” “钱大人,这上批盐的货款还是小人卖了两处庄园才凑齐的。如今实在无能为力。” “是啊,钱大人,小人家里也开始变卖产业了,可是大人也知道,这人在缺钱的时候,手中的东西是卖不上价儿的。” “大人,各地的盐铺已有几月没有进项了,我们也实在无能为力。” “还请大人在巡抚大人及白小姐面前美言几句,不是我等胆敢抗旨,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还请白小姐宽限几日,待我等将产业变卖一二再付货款。” …… 几个大盐商七嘴八舌地说道,还是一味的哭穷,钱正信虽知道他们这其中大部分是演戏,却也没有办法。 他已经将私盐的买卖压了四五个月,再压下去,他只怕要跟从前的前辈一样,遭遇各种各样的意外而离世,若他没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钱正信有些疲意地摆了摆手,制止了堂下的纷乱,“众位的困境本官已然知道,若有了解困境之法,众位尽管去办吧,本官想通了。” 大盐商们满意而去,只留下钱正信一人坐在桌前,神情复杂。 只要一想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曹昂,他就一阵阵莫明的心虚与害怕,总觉得日后会死在曹昂手上。 他们本是一同奉旨前来的同僚,最后却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虽然杀手回复的消息是必死无疑,可见不到尸体他就不放心,总觉得曹昂躲在暗处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第268章 平波渡 在多方势力的逼迫下,钱正信无奈同意了盐商们的私盐交易。 冯家订购的这批私盐数量巨大,交货地点又在临江码头,那通过运河运输无疑是最合适的。 如今运河已是漕帮的势力范围,而盐商与盐帮之间又有矛盾,所以这次的生意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漕帮手中。 漕帮帮主很高兴,这是第一次合作,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将盐帮的生计全部抢过来。 钱正信虽然同意他们出货,但仍然小心谨慎,坚决不许盐商们在常用的几处码头渡口装卸私盐,命他们寻找新的隐蔽的小渡口进行。 大盐商们对此颇有怨言,却也不敢违逆,毕竟钱正信好不容易同意了此事,他们见好就收,不想再横生枝节惹钱正信不快,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批私盐运出去。 寻找新的装货地点,这对于漕帮来讲并非难事,运河周边的情况他们了如指掌,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渡口。 那处渡口名平波渡,从前也是个繁忙所在,直到有一年突发洪水,平波渡附近村落被冲毁,变得荒无人烟。 且洪水导致河流改道,别处有了更适合的渡口,平波渡也就荒废了下来。 平波渡虽然荒废已久,设施大多损坏,但好在地方够大,收拾一番又是个很好的渡口。 虽然这些奸商贪官十分谨慎,但蓝敏仪早已命人盯紧了各处盐库及渡口码头,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传来消息。 探子们很快发现了盐库的异动,他们在准备出货了。 漕帮之中的内应宋成也很快给曹昂传来了消息:漕帮帮主的心腹频繁地前行荒废已久的平波渡,据其中一人酒后失言所说,九月二十三,将有一批货从平波渡发出。 虽然宋成没打听出究竟是什么货,但综合各处信息,很明显就是冯卓严订得那批私盐。 “九月二十三。”蓝敏仪轻声重复着,面露沉思之色,“堂兄,我们来了江南这么久,也该回京了吧? 回京前就在行宫设宴,宣江陵的官员前来,他们为了迎接我们做了不少准备,这两个多月的伺候也尽心尽责,总要奖赏勉励一番。” 为求稳妥,蓝敏仪决定将那些官员都困在行宫,免得有人给盐商们通风报信,或者给他们搬救兵。 “好,我马上命人安排下去。”荣晟恩话音一转,“不过如此一来,堂妹之前所说,行宫里只留下二百亲兵守卫就有些不合适了,为了您的安全还是将所有亲兵留下,或从别处调一支军队过来。” 蓝敏仪一脸的云淡风轻,“堂哥多虑了,行宫也是宫,他们要进来也是不许带随从、不能带武器的,几个文官而已,二百亲兵绰绰有余了。 倒是你那里要小心,漕运总兵那里,有父皇的令牌在,他们不敢犯上做乱,但漕帮的帮众数目也不少,若他们负隅顽抗,也是个麻烦事。” “这次带出来的可都是精英,若面对这些乌合之众都束手无策,就该提着人头回京请罪了。”荣晟恩同样很有信心。 当天下午,公主殿下将要回京,在二十三晚上举行宴会的消息就传了出去,江南的官员都松了口气。 日后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这几个月他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怒了公主。 有了具体的时间地点,蓝敏仪又加派了探子盯紧了平波渡,而其他地方的探子她也没有撤回,她担心平波渡的动静是漕帮故意弄出来混淆视听的。 所幸漕帮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从九月二十一日开始,陆陆续续有车辆向此运送货物,探子趁人不备时检查过,一条条麻袋里装的都是盐。 但蓝敏仪他们并未采取行动,这些大盐商们鬼着呢,之前冯卓严与他们谈买卖,这些人说什么都不肯将交易内容落在纸上。 以至于蓝敏仪等人得不到书面证据,只能抓他们的现行。只有盐上了船,而船离开了码头才能成为私盐,否则他们有的是理由推脱。 等待的日子总是煎熬的,对于蓝敏仪等人如此,对曹昂来讲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因着身体原因,这几乎是他为官生涯的最后一战了,所以他十分看重。每日不顾辛劳地跑到蓝敏仪这里来打探消息。 蓝笛留在豫州查案尚未回来,蓝敏仪见曹昂实在闲不住,也同情他的遭遇,就暂时让曹昂顶了蓝笛的角色。 这下曹昂更来劲儿了,每天一大早就来蓝敏仪这儿报道,分析情报、整理已有证据、推衍审问的过程、提前预判结果……忙得不亦乐乎。 蓝敏仪本身是个勤奋的人,见他这样也不由咋舌,所幸经太医诊断,这几天曹昂有事情做、心情舒畅,他的身体居然更好了些,蓝敏仪也就不管了。 第269章 抓现形儿 九月二十三,深秋时节,江南的夜晚少了酷夏的燥热,变得凉爽。今天是下弦月,上半夜的时候,月亮尚未升起,只有格外明亮的星星点缀在夜幕上。 夜晚的运河边,秋风萧瑟,吹动岸边的芦苇,天上的星光与岸边的火光,汇聚在一起照亮了岸边的景物,水面被照的波光粼粼,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 荒废了多年的平波渡又恢复了从前的忙碌,广阔的河面上停靠着几十艘雄伟的大船,许多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搬运货物。 这次的交易对象是侯府,虽然比不得盐商家资豪富,却是真真正正的勋贵之家,身份高贵,订金付得也痛快,是盐商们轻易不敢得罪的客户。 且此次不是一锤子买卖,若往南洋走私的路线能够走通,日后的生意源源不断,长长久久,所以马老板对这次交易十分重视,特意让自己的长子负责押运。 “让他们都快点儿,亥时一到,必须准时出发。”马大公子板着一张脸,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请大公子放心,漕帮办事绝对周到利落,此次行程必将一帆风顺。”漕帮王帮主今天也亲自到场了。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王帮主,若此次合作愉快,日后少不得要漕帮来往各地运盐了。”马大公子承诺道。 如果漕帮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那不服管束的盐帮就会被盐商们彻底舍弃。 马大公子与王帮主相视一笑,转头看向一片繁忙的河面,幻想着各自美好的未来。 此时的行宫里也很热闹,公主殿下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举行宴会,江陵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及世家名流齐聚一堂。 宴会的场地选在了行宫湖边上,无数华丽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湖岸上摆了几十张桌子,主桌自然是蓝敏仪的,其他人在两侧依身份高低坐好。 有宴会自然要有歌舞,湖面上搭了一个戏台子,乐人舞伎在上面表演伴宴。 今天来的官员都是江陵当地的,官职不高,能入行宫参加宴会已是难得了,都在小心翼翼地吹捧蓝敏仪。 蓝敏仪一晚上也不怎么说话,全靠着荣晟恩应酬敷衍众人。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荣晟恩借口酒醉更衣退了下去。 见他离开,蓝敏仪眼神儿示意戏台上换些更热闹的节目,又示意蓝松拿着令牌前往漕运总兵的营房,阻止他发兵。 眼神儿迷离、脚步摇晃地离了热闹的人群,荣晟恩的眼神立刻变得清明,大踏步的出了宫门,骑上马扬长而去。 行宫前往平波渡并不需要经过闹市区,所以荣晟恩带兵紧急离宫的动静虽然惊动了不少百姓,但消息还不至于立刻传到官府耳中。 更何况如今官员们都被悄悄困在行宫了,蓝敏仪的亲兵控制了宫门,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临近亥时,所有的私盐已经全部上了船,船工、水手大部分也都上了船,渡口还有零星的人在做着最后的准备,马大公子和王帮主志得意满地就要登船。 河岸两边却突然传来了大批人马跑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晚,让人听来十分不安,声音传来的方向渐渐亮起火把,看着离此不过三四里。 “马上上船,出发。”虽不知来者是什么人,但马大公子凭直觉要跑。 几十艘船停靠在这一片河面上,再加上货物沉重,所以开船速度十分缓慢。 虽是夜晚,但骑兵行进的速度也不慢,最外围的两艘船刚刚开始缓慢提速,大批的骑兵已到了河岸。 两侧岸边停满了骑兵,手中的火把将运河上面照得十分光明。 “停船,接受检查!”几个传令兵齐声吼道。 马大公子和王帮主看出这些人不是漕运总兵的人,心知不妙,就想赶紧离开,骑兵虽好,却追不到河上。 “停船,马上停船!”又是几声大吼,船上的人充耳不闻。 眼见外围的船已经开始提速,后面的船也纷纷起锚,荣晟恩脸上浮起阴狠的冷笑,举起右手轻轻一挥,就有无数普通的羽箭,夹杂着数十枝燃着火焰的箭落在前两艘船上。 虽然夜晚影响了射箭的准度,但架不住人多啊,两侧的士兵一同搭弓射箭,那两艘船不多时就成了刺猬。 虽然这种大船用的都是不易点燃的硬木,但船舱内的东西却不是,帆也不是。那几十火箭的落点都集中在船帆和船舱里,十分轻松地让船上着了火。 箭雨落下后,船板上的人尽数死伤,没了反抗能力。躲在船舱内的人又在起火时惊声尖叫,纷纷跑了出来,又被新一轮的箭雨射中。 这两艘船的凄惨惊到了后面的船只,再也不敢悄悄逃跑。 荣晟恩再一摆手,就有人跑上船去抓人了,蓝敏仪担心的漕帮人奋起反抗并没有发生,他们特别识实务,见到真刀真枪就束手就擒了。 第270章 扣押 荣晟恩带人在渡口拦下了运输私盐的船队,剿获了上百万斤的私盐,抓住了马大公子和王帮主。 被当场抓住,对方又是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马大公子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面上却强做镇定,“运河防务、往来船只查验由漕运总兵大人负责。 在下在江陵从未见过这位大人,这位大人只怕越界了吧?不知大人是听了何人蛊惑,跨区调兵可是大忌。” 荣晟恩来江陵这么久,常在外应酬,见过他的人不少,但马大公子毕竟只是个富商家的公子,没资格见宸王世子,所以不认识他。 马大公子慌乱之下也没有看出这些士兵身上与众不同的军服,只一厢情愿地以为钱正信的担忧成真了,曹昂真的没死,还从别处借了兵来。 “马大公子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处境吧,本世子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荣晟恩冷笑道:“把人带到船上好好审,尽快撬开他的嘴。” 荣晟恩在此地留下了一半人,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去了马家,马大公子被抓了个人赃俱获,就有了查抄马家的正当理由。 与此同时,在距平波渡四五里之外的河面上,冒出了一双眼睛,他小心地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见无任何异动,才从水里游上了岸。 这人是马家的伙计,最善水性,在船队被包围时,奉马大公子之命,他借着两艘船的遮掩悄悄潜进了水中,游出来向漕运总兵求救。 伙计转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然后湿漉漉地向着漕运总兵所在的营地跑去。 此时的漕运总兵正在挠着头的陪蓝松参观营区,大晚上的,这叫什么事啊? 半个时辰前,他命人叫来了两个青楼女子,正打算听个小曲儿、喝个小酒儿时,门口的卫兵突然跑来禀报:公主身边的蓝松校尉来了。 他急忙推开两个女子,命人将营帐内收拾好,自己则匆匆洗了脸、换了衣服,清除了身上的酒气后迎了出去。 虽然漕运总兵是四品,蓝松只是个六品小官,但蓝松毕竟是公主的心腹,水涨船高,再者,夜晚前来,只怕是公主有什么吩咐,所以漕运总兵也不敢怠慢。 谁知蓝松却表示,他听说漕运总兵治兵严明,所以今晚过来看看,学习一下。简直就是大半夜不睡觉来添麻烦的。 漕运总兵心知这事有些蹊跷,却也不敢直接翻脸,亲自带人在营区内巡视,同时旁敲侧击的打探情况。 简单逛了一圈,又一个传令兵匆匆过来禀报,小声耳语了一番,漕运总兵瞪大了双眼,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蓝松,他似乎猜到蓝松来的目的了。 挥手命传令兵退下,漕运总兵稍一斟酌,试探地问道:“蓝校尉,容本官失陪一下,刚才有人来报,运河上有水匪打劫了一支商队,本官要带兵前去追剿。” “水匪?哪儿的水匪敢来何总兵的防区啊?倒是世子爷在运河上查抄私盐呢。”蓝松也不再卖关子。 “蓝校尉,这运河河务是本官的职责,就算是世子爷也不该插手。”漕运总兵的脸沉了下来。 “有陛下的令牌在,世子爷做什么也轮不到何总兵阻止。”蓝松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儿金灿灿的令牌,上面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这块牌子自立朝之初就有,只是很少被拿出来用,毕竟帝王多疑,承载着皇权的牌子怎会随便交给别人,但这块牌子却是所有武将都认识的。 漕运总兵慌忙带领手下士兵跪下行礼,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此情此景,他哪会猜不到陛下让公主南下散心是假,借机查案才是真。 盐商们通过运河运私盐,自然有他这个漕运总兵保驾护航,他是共犯,这次他也要倒霉了。 可看着这块儿令牌,他连挣扎一下的心都没有,他还不想满门抄斩。 时间已到子时,行宫里的宴会仍在进行中,这非常不合常理,明明公主倚靠在桌上,已有了疲态,却就是不开口命众人散去。 戏台上的歌舞继续唱继续跳,舞姬歌女的精神倒是十分饱满,观众们却已经有些走神了。 别人倒罢了,钱正信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想到公主殿下今日的反常,想到今天要运送的私盐,他就有跑出行宫打探消息的冲动。 终于,他似乎听到了大队人马跑动的声音,他的手颤动了一下,杯中的酒泼了一身,他慌忙去擦。 慌乱中,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这不是幻觉,因为身边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声音,都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探头看去。 钱正信也提心吊胆的看了过去,然后提起的心彻底落到了谷底,他看到曹昂了!再转头看看已经恢复精神的蓝敏仪,他的脸色瞬间灰败,完了。 江陵的天在一夜之间变了颜色,官员们参加行宫的宴会,半数以上的人没能回家,回家的那些也都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而势力最大的盐商马家被抄家了。 这一切还得多亏马大公子这个软骨头,酷刑之下,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将知道的消息吐了个干净。 凭马大公子的口供,江陵半数官员都被牵连其中,再加上突击查抄马家得到的证据,蓝敏仪她们有了足够的理由将那些官员扣押调查。 第271章 查到何处 不平静的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江陵城内许多人彻夜难眠,提心吊胆的等待着黎明,虽然天亮后,他们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儿。 蓝敏仪倒是心挺宽,在宴会结束后就回自己的寝殿睡了,睡了两个时辰,照常起来习武,丝毫没受影响。 习武之后,照常是丰盛的早膳,不是常用的宫廷特色,而是江陵风味的各式早茶点心,装在小巧玲珑的杯、碟、笼屉里。 在蓝敏仪吃的不亦乐乎时,在外奔波忙碌了一夜的荣盛恩回来了。 这一夜又是抓人、又是审问,忙得不行,眼下都有了黑眼圈,不过精神头不错,有种大功告成的兴奋感。 “堂兄回来了?看来事情十分顺利。”蓝敏仪笑着打招呼。 一旁伺候的诉心见荣晟恩进来,就命人端来了毛巾、水盆等物,伺候他净了手、擦了脸,又照蓝敏仪的样儿端来一份早茶,亲自给他布在桌上。 荣晟恩摆摆手,夹了一个萝卜丝酥饼吃了,又喝了杯杏仁茶,感觉腹中舒服了,长舒一口气,这才说道: “堂妹,这些盐商平常看着高傲的不行,刚被抓时也有恃无恐,胆大的甚至直接叫嚣自己京中有人罩着,实则都是软骨头。 稍微用点酷刑,他们就全都招了,如今一个个的牵连下来,能抓的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后面的事,还得咱们再商量商量。 这江南省的官员,有八成都在盐商招出的名单里,包括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员在内,你打算怎么办?” 蓝敏仪放下手中的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这还打算什么?按照国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罪者罚,有功者赏。 这些人得朝廷信任,走到了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到不了的高度,却自甘堕落,被奸商拉拢腐蚀,置朝廷利益于不顾。既然做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江陵一城的官员,而是江南一省的官员,再查下去还会牵连京城的无数权贵,这人可都得罪光了!”荣晟恩提醒道。 南下这几个月来,要说荣晟恩对蓝敏仪有什么不赞同的,那就是这姑娘胆子太大了,堪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典范。 “得罪了又怎样?父皇给咱们撑腰呢。离京时,父皇郑重其事的命我们铲除偷逃盐税的毒瘤,丝毫没有手软之意。 我们若是手下留情,岂非辜负了父皇的信任?”蓝敏仪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说白了,他们俩一个处于性别弱势的女子,一个不被父王喜爱的儿子,得荣韶凌信任看重是他们的幸运。 若是消耗这份信任看重去讨好那些根本不将他们看在眼中的迂腐权贵,那才是得不偿失,傻到家了。 蓝敏仪被伺候着漱口、净手,完事后又说道:“况且,只要开始查了,盐商抓了,后面无论查到何处,在那些人眼中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算我们有意中途停手,放他们一马,人家也未必领情,毕竟心狭多疑者有的是。 他会觉得我们手中掌握着他们犯罪的证据,却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这些证据会在未来某个重要时刻派上用场。 他们会因为自己的猜测而不安、恐慌。若要消除这份儿不安,就只能设法对我们动手,让证据永远不见天日。 与其白白成为别人的靶子,倒不如直接将证据交给父皇,该怎么断自有父皇决定。”蓝敏仪可不想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堂妹说得也有道理,但如此一来,只怕有无数人想要取你我性命,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我倒是好办,算是天子近臣,大半时间在宫中,有陛下在,那些阴谋诡计没那么容易落在我头上,但你呢? 你以后是要上战场的,你有没有想过朝中树敌无数,对你来讲会是多大的灾难?”荣晟恩有些语重心长。 “我就算不在前朝树敌,我的前路也不会平坦,不是我不好,而是因为性别。这世上有多少男子能容忍女子站得比他们高? 这两次去边关,一次是监军,一次是副将,靠着父皇的神威和蓝家的余威,私下中仍有人对我的女子身份指指点点。 若有朝一日我想争主将之位,只怕无数人想将我压下去,包括从前支持我的人。 所以我得抱紧父皇的大腿,只有父皇才能成为我的依靠。有父皇在前面,我的路才有希望继续走下去。”蓝敏仪笑着说道,眼中却有些苦涩。 从前她豪气干云,自认为自己文武双全不输男子,必能闯出一片天,但这许多年过去,她早不那么天真了。 在这个男人占主导地位,君权、父权压死人的社会,一个女子若想单枪匹马的杀出头,太难了。被父皇的羽翼多笼罩一天,她的人生就越顺畅。 “树敌太多,就怕皇叔想保你都力不从心。”荣晟恩不太乐观。 “别的人我不敢断言,但父皇吗,只要他想保,没有保不了的人。” 吃完了早膳,荣晟恩又一次精神饱满地出去了。没办法,公主是个甩手掌柜,就只能他看着了。 一夜之间,江陵城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别人,宴会上,那些官员被抓后就有人给金陵送了信。 当天傍晚,陆巡抚就乘船从金陵匆匆赶到了江陵,跑到行宫前递了帖子。 “来的倒是挺快。”蓝敏仪嘲讽道。 “他每年拿着百万两银子,自然得尽心竭力。”荣盛恩扯开嘴角一笑。 “走吧,去见见他,看看他有什么说道。”蓝敏仪慢条斯理的起身。 第272章 送上门的巡抚 蓝敏仪和荣晟恩两人来到主殿落座,命人宣陆巡抚进来。 陆巡抚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但效果不太好,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跟在内侍身后,脚步急促有力,好似兴师问罪一般。 给陆巡抚传信的是晚宴上幸存的文官,漕运总兵早被蓝松带人限制在了营地内,陆巡抚并不知道蓝敏仪有“如朕亲临”的令牌。 所以在陆巡抚眼中,蓝敏仪是公主不假,但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这是宣朝公主的常态,看似身份尊贵,实则没什么政治权力。 蓝敏仪可以往军中发展,是因为她姓蓝,有蓝家这层光环在,军中人总会给几分面子,但蓝家在文官那儿,可没有多少面子。 陆巡抚一个封疆大吏,平常会捧着、敬着,但在利益相关的正事上,实在没必要在公主面前太过卑躬屈膝,因为公主没资格管他。 殿内十分安静,蓝敏仪又常年习武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陆巡抚那带着怒气与迫切的脚步声,对荣晟恩小声笑道:“看来是为下属官员鸣不平,来兴师问罪的。” “他估计想不到此行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搭上。”荣晟恩摇头叹道。 抓了这么多人了,主动送上门来的就陆巡抚一个,倒省得他们兴师动众了,本来还在愁怎么抓这一省巡抚呢。 陆巡抚走进殿来,虽然满腹郁气,但礼节却是十分周全,他不会让人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抓住把柄。 “陆大人请起,匆忙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蓝敏仪装作不知道原因,这请安都是早上,没什么大事哪儿有傍晚来的。 陆巡抚也知道自己这个时间来是不合适的,但他不敢再等一夜,一夜的时间,谁知道被抓的那些人会吐出什么来? “回殿下,臣得到消息,曹御史回来了,公主殿下和世子爷借兵给他,抓了许多盐商和官员。 臣知道曹御史曾在殿下手下效力,殿下对其颇为信任。但人心易变,曹御史失踪许久,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臣私以为对他还是谨慎以待为好。 殿下和世子爷借兵抓奸商贪官,本意是为君分忧,臣不该有异议,但臣毕竟是江南省巡抚,要为江南省的安定负责。 仅凭曹御史一家之言,不能给这些官员和商人治罪,抓捕一事事关重大,如此大张旗鼓地抓人,导致江南省内动荡不安,人心不稳。 臣斗胆请殿下和世子爷将查案之事交给江南省,臣必会详查、严查。”陆巡抚耐着性子说道。 在他看来,蓝敏仪是听了曹昂教唆,再者他们这段时间对公主太过尊敬,捧得太高了,以至于这小公主飘飘然,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陆大人,本世子是见了切实的证据才抓人的。江南省内官商勾结贩卖私盐,偷漏盐课税银,这是关乎朝廷安定的大事,公主殿下和本世子怎能坐视不理?”荣晟恩目光深沉地看着陆巡抚。 “殿下和世子爷忧心国事让臣钦佩,可陛下看重臣,将这江南省交给臣治理,查贪腐本是臣的职责。”陆巡抚强压怒气看着越俎代庖的两人。 “可据本宫得到的消息,陆大人在这方面非但没有什么建树,反倒有同流合污之相。”蓝敏仪冷冷地看着陆巡抚。 “殿下,臣冤枉,还请殿下详查,莫受小人蛊惑!以免酿成大祸!”陆巡抚痛心疾首。 “陆大人口中的小人,可是下官?”一个虚弱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传来,是曹昂到了。 自从抓捕开始,身体虚弱的曹昂瞬间容光焕发,乐此不疲地奔波着,蓝敏仪知道他的心情,也没太过阻拦,只命一个年轻的太医陪着他。 陆巡抚听到曹昂的声音时就瞳孔一缩,看他的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想要先说些什么给曹昂定罪。 可是曹昂没给他机会,“殿下,世子爷,钱正信招了,这是口供,以及按他所言拿到的证据。” 陆巡抚脸色瞬间变了,这个软骨头! 蓝敏仪命人接过东西看了看,不同于其他人招认的一些侧面证据,钱正信手里的证据都是实打实的,被逼上梁山的人给自己留的后路可不少。 蓝敏仪将东西随手放在桌上,嘴角一勾,“陆大人此行,倒是省了本宫和世子的麻烦,也不必再回金陵了,过两天随本宫一同入京吧。 来人,取下陆大人的官服、官帽,关在行宫后排的耳房里。”蓝敏仪话音刚落,几个兵士就冲了进来。 陆巡抚脸色铁青,再也顾不上掩饰了,“殿下,私刑官员乃是重罪,更何况臣是一省巡抚。” “身为一省巡抚,本该为陛下巡视地方、安抚百姓,监督和管理地方行政事务。 但陆大人你将职责抛至脑后,勾结奸商,偷逃税银,掩护他人不法行径,有何脸面再称自己为一省巡抚? 在你的治下,这江南的官员就没有几个干净的。你辜负了父皇的信任,对不起这一省巡抚的身份! 本宫奉圣命,持令牌前来江南查盐案,凡是牵连其中的,无论是几品的大员,本宫也有资格抓!”蓝敏仪拿出令牌来晃了晃。 陆巡抚面如死灰,他本来以为蓝敏仪是年少冲动,才被曹昂哄骗,想立个功回京讨赏,谁知人家本来就是冲着江南盐业来的! 陆巡抚甚至都没有搬出自己靠山,直接束手就擒了,反正搬出来也没用,陛下这次是铁了心的惩治江南官场。 人下去后,曹昂问道:“殿下,江南省的官员大半有罪在身,若要一直查下去,江南省只怕无人能有。 “无妨,二十天前我已传信给父皇,请他派些官员来接手江南这堆乱摊子,想来他们也该出发了,等这些人到了后,我们再回京。”蓝敏仪早有防备。 “这些盐商真的要一个不留?”荣晟恩也问道。 “留他们干什么?一旦留下他们,这江南用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到最初的样子,歌舞升平,繁华奢靡,可就是没银子交税! 父皇有意将盐务彻底收归国有,以后由户部向各省调配相应份额的盐,由盐帮负责运送,以后,朝廷不再需要盐商了了。” 第273章 启程返京 十月中旬,江南不法官员及盐商的审问告一段落,供词及相应证据已整理完毕,只待进京后上交。 像陆巡抚及布政使等高官,是不能轻易动刑的,荣晟恩也只能从语言和心理上入手,一点点撬开他们的嘴。 但能做到这个高位的,哪有简单人?陆巡抚跑来兴师问罪,看似愚蠢,实则只是对对手不够了解,错估了形势,等冷静下来了,可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蓝敏仪对此的态度很淡定,不招就不招吧,这种封疆大吏,就算现在招了,她们也不能直接定罪,还是要押进京城的。 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给他们定罪了,铁证如山,就算不招也断无脱罪的可能,等到了京城,下了圣旨三司会审,由不得他不招。 与此同时,京城派来替换的官员也到了,浩浩荡荡上百人,江南省关键位置上的官员几乎换了个遍。 这些人是带着圣旨来的,从今以后,宣朝的盐业经营就要换个模式了。 盐的经营权全部收归户部,在户部下设立专门的盐业司,负责全国食盐的生产、销售和运输,日后盐业经营链条上的所有人都是给朝廷办差的,再无盐商一说。 在白舒意和蓝敏仪合作办盐厂,打算整治贪得无厌的大盐商时,荣韶凌曾承诺过,事成之后,会将盐业的经营权优先分给两人。 这次整治盐商两人出力不少,尤其是白舒意。蓝敏仪只需享受生活,动动嘴就有下面人去办事,而白舒意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高价卖盐,逼迫盐商。 后来盐商倒台,各地盐业出现混乱,也是白舒意联合了那些没有大错的小盐商,合力稳定了局面,确保了各地食盐供应,劳苦功高。 如今,盐业彻底改制,荣韶凌之前的承诺就做不到了,只能在别处补偿,蓝敏仪那儿不着急,但白舒意的补偿已经到了,荣韶凌将盐帮的控制权交给了白舒意。 对于盐帮,荣韶凌采取了曹昂的建议,进一步控制住盐帮,将其彻底改成了朝廷经营的大型镖局,盐帮的帮众成了朝廷的雇工。 盐帮上层人员,罪大恶极不服管束的已经同盐商一起入了狱,只留下了一些罪行较轻又识时务的,帮助朝廷派遣的人员掌控盐帮。 对于白舒意来讲,这份补偿太合心意了。旧的盐商落马,她若成为新的盐商,只怕会成为那些权贵的眼中钉。 更何况荣韶凌也不会允许再有商人借盐业大肆敛财,盐的经营权就成了鸡肋,反倒不如接了盐帮。 一来朝廷的盐都要经盐帮之手运往全国各地,不用担心没生意。 二来盐帮的运输网遍布全国,对于经商的白舒意来讲,这些商路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所以白舒意接了旨,就迫不及待的去了盐帮,她要趁盐帮目前遭遇变故,人心不稳时将其拿下。 毕竟虽然陛下将盐帮给了她,但能不能真的收服盐帮为她所用,就要看她的本事了,若她无能,被盐帮的人架空权力,荣韶凌也不会帮她。 事情办完,蓝敏仪就要回京了,再不回京,天就寒了,一旦下雪,赶路会很麻烦。 启行前一天,新任巡抚再次前来行宫拜见蓝敏仪,请教蓝敏仪对江南政务的意见。 新任巡抚姓严,寒门进士出身,早早就入了荣韶凌门下,只是一直外放,从前蓝敏仪没怎么见过。 这次在江南见过几面,感觉这人还不错,外圆内方,有能力还谦逊,所以蓝敏仪希望他不要走上江南官员的老路,那就太可惜了。 “严大人,江南政务的事,不该本宫管,本宫也不多讲,只是冒昧提醒大人一句:别忘了这一批江南官员是因何落马的。 江南是富庶、繁华之地,财税大省、人才辈出,对朝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父皇命严大人为巡抚,可见十分信任、看重大人,希望严大人莫让父皇失望。” “臣多谢殿下教诲,此生必不忘君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严巡抚很谦逊。 不同于将蓝敏仪当成花瓶公主,态度敷衍、流于表面的陆巡抚,严巡抚对蓝敏仪是由衷的恭敬,不想惹她不快。 他是荣韶凌的人,在主子手下多年,虽然常年不在京城,但对主子的性格、心思也是比较了解的。 他知道这个义女的话对荣韶凌的影响有多大,虽然荣韶凌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但蓝敏仪的话足以引起他的重视,进而调查,审视。 十月十六,公主的仪仗启程返京,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但除了来时的大批人马,后面还跟了十几辆囚车,带着那些官职高的囚犯一同返京。 那些官职低的,在江南本地就结案了,在严巡抚的审理下,该杀的杀,该判的判,该撤职的撤职,该降职的降职。 蓝笛随蓝敏仪南下办差办了个寂寞,都没能亲眼看看江南的风光。 他刚处理完了豫州的事,正要赶来江南呢,结果就收到传信:不用来江南了,家主已启程返京,中途会合吧。 蓝笛无奈接受了这个安排,听心对此十分遗憾,闹着小脾气,“还以为能亲身领略江南水乡的柔美呢,这下没机会了,都怪你,查案子这么慢。 同样的时间,家主查清了江南全省的盐务问题,你只查了一个人。” 蓝笛感觉很冤枉,家主什么身份,手下多少人?他一个小人物,带着几十人,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查案,查得还是当地地头蛇,能查清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对于好不容易哄好的恋人,蓝笛自然不能惹她生气,只能继续哄,好在听心只是随口抱怨,也没抓着不放。 蓝笛他们也没留在豫州,而是沿着蓝敏仪的路线迎了上去。 毕竟他们查案很难不惊动当地势力,徐卓林的罪证也已经被蓝笛交给了荣韶凌的暗探。 虽然没和徐卓林正面对上,但徐卓林未必得不到消息,一旦徐卓林得知真相,还留在豫州的他们可能就会面临杀身之祸。 第274章 大义灭亲 蓝敏仪等人回京的路途是比较轻松的,毕竟没有公事压身了,但此时皇宫中的荣韶凌却有些发愁了。 蓝笛奉蓝敏仪的命令在豫州查案,但他本身的身份是蓝敏仪的副手、军师和幕僚,在蓝家的身份高,在外面却无职无权,没有查案的资格。 而且徐卓林又身份特殊,蓝笛不想将蓝家站在徐家的对立面,于是在查清了徐卓林贪赃枉法、强取豪夺的罪行后,悄悄将证据送到了荣韶凌暗探面前。 蓝笛走通了关系,将拦路喊冤女子的父兄救了出来,虽然没有沉冤得雪,但好歹免了牢狱之灾,算是接下状子后给的交待。 至于罪魁祸首能不能伏法,蓝笛就不敢做太多了,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决断。 荣韶凌在每个省城都安插了暗探,有监察官员的职责,只是人数不多,大多时候都在打探民间消息,不会主动去调查官员罪行。 对于徐卓林,暗探们也知道此人有些问题,却只当看不见,反正徐卓林在民间官声还算可以,除非必要,他们不想去捅马蜂窝。 所以豫州的暗探首领看着送上门的烫手山芋,只在心中暗骂多管闲事的人,但证据送到手边了,他们也不敢隐瞒,只能送进了京。 证据进了京,暗探开始着手调查这送证据的人。 其实也好查,暗探们和蓝家人有过接触、合作,很快就查到了豫州有蓝家人的踪迹,再往后查起来就方便了,关于蓝笛查案的情报也入了京。 看着摆在龙案上的那厚厚一摞的罪证,荣韶凌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犹豫不决地神色。 徐家对于扶持他上位算是劳苦功高,舅舅、表兄弟们全力支持他,并且因此惹来了先帝的忌惮,将这些人都给外放了,并且压制着他们的升迁之路。 荣韶凌对徐家是十分感激的,在他掌权后,对徐家也做出了补偿,徐家人大多官运亨通,大老爷徐文志更是做到了右相。 只是没想到,素来正直严谨的徐家也没能免俗,一朝得势就猖狂了。 荣韶凌有些颓废地坐在龙椅上,沉思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下定了决心,不能再姑息了! 如今,徐卓林所犯的罪行还不至于牵连整个徐家,但若徐家再这么张扬、放纵下去,早晚会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下定决心后,荣韶凌利落的起身,命小太监捧着证据,去了寿康宫。 嫁了个不靠谱的夫君,在王府和皇宫中熬了几十年,终于升职成了太后,再不必费心的算计筹谋什么。 太后将宫权全部交给了金绾这个皇后,自己迁居寿康宫,过上了悠闲养老的生活,每日诵诵经,种种花、养养猫,日子轻松自在。 荣韶凌到时,太后正在寿康宫中的小佛堂焚香诵经,只见她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拨动着一串紫檀的佛珠,双目微闭,口中吟诵着经心,态度十分的虔诚。 荣韶凌站在小佛堂门口,没有打扰母后诵经,而是看向其上供奉的那尊观音像。 那尊观音像三尺多高,通体是用一块美玉雕琢而成,玉质上佳,雕工细腻。观音菩萨站立在佛龛上,手持玉净瓶,满脸慈悲地注视着下面的信众。 但荣韶凌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份卷宗,无端觉得菩萨的表情中含着愤怒。 太后一片诚心向佛,徐卓林却献上一座染上罪孽的观音像,简直用心险恶! 太后诵经完毕,睁开眼睛站起来,荣韶凌急忙上前扶着母后,母子二人出了小佛堂,在前面坐了下来。 “往常这个时间正是政务繁忙的时候,今天怎么有空闲来这儿了?”太后可不认为长子单纯是来请安问好的。 “儿子前来是有事要同母后说的。”荣韶凌招手,命小太监将手中的东西呈给太后,“母后先请看看这些东西。” 太后有些不解,但还是打着翻看着,初时神情平淡,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脸色从健康红润到涨红,再到苍白最后转为铁青。 在儿子面前,太后不需要装模作样压制自己的情绪,当下直接问道:“皇帝打算怎么办?” “儿子这次要秉公办理了。母家表兄草菅人命、巧取豪夺、贪赃枉法,儿子这个皇帝若不能秉公办理,日后还有何资格约束他人?”荣韶凌尽量轻声说道。 “合该如此,既犯了错,就该付出代价!”出乎荣韶凌意外,向来重视娘家的太后丝毫没有求情的意思。 徐卓林这个侄子太后是真的疼爱,但她也知道小毛病不管,终成大祸的道理,更何况徐卓林的罪过罪无可恕。 太后虽从不参与前朝政事,但作为熟读经史子集的丞相女儿,前朝的规则和道理她都明白。 皇帝丈夫不喜,却仍能保住自己的正妻之位,保住二子一女的太后,她自然也是个有英明睿智之人。 她不能为了这个侄子毁了整个徐家,毁了她父亲的一世英名。 荣韶凌离开后,太后看向小佛堂的方向,有些感伤的叹了口气,“竹叶,将这尊观音像送去汇峰寺,多捐些香火银子,请几位大师给超渡一下,然后命人送回去原主那里。” 第275章 本事大的徐家 荣韶凌与太后达成了共识,奉命去调查徐卓林的钦差很快就出了京。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疏忽了,钦差出京一事虽然是秘密进行的,但不知怎么就被右相徐文志得到了风声。 徐相从前还算正直,没做过祸国殃民之事,但自己这侄子是什么德行儿他知道,手下官员看徐家的面子包庇徐卓林,帮其掩盖罪行的事他也知道。 他知道这个侄子是经不住查的,但这些世家里,哪家没点儿这种以权谋私、藏污纳垢的事,若皇帝有意整治世家,为何要从徐家开始? 对于这事儿,徐文志是又惊又怒,这在他看来,无疑是皇帝站稳了脚跟儿,开始清除外戚势力了。 不过,徐文志倒能沉得住气,没有立刻入宫向皇帝喊冤,也没有火急火燎地去找太后告状,只装作不知钦差一事,一如既往的办差,徐家内眷也一如既往地入宫给太后请安解闷儿。 只是私下里,徐家派人离了京,赶在钦差抵达前,先赶去豫州送信。另外,徐家在宫里也是有些眼线的,如今这些人都活动了起来,开始打探此事内幕。 徐家派去豫州的人还未有消息传来,宫里的眼线已经打探到一点儿内幕了,具体的细节还不清楚,但听说这事是蓝家人捅出来的。 徐文志看着宫里传出的纸条,目露凶光。因着荣韶凌与蓝晏清的关系,他徐家对蓝家向来是十分友好的。 谁知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蓝敏仪这黄毛丫头太不懂事了,既如此,就不要怪他下手太重。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蓝敏仪传来了消息,十一日初五,她就要抵达京城了。 平西王府的很高兴,他们家主总算要回来了,随家主一同去的亲人也要回来了。可惜乐极生悲,初二晚间,蓝家就出事了。 距京城近百里的仁和县,蓝家在此有一个小田庄,只有两百亩地的面积,在蓝家的庄园中算不得什么。 但它有一个特殊之处,蓝家的四夫人,蓝晏城的遗孀就被软禁在此,所以这么个小庄子,难得引起了家主的关注。 初三一大早,负责给蓝晏城夫人送饭的婆子就匆匆跑来找庄子管事:“四夫人不见了!屋里的是四夫人的丫鬟。” 这可是大事,家主送来看管的人,却被他们看丢了!庄子管事的脸都白了。 当下,那管事一边派人去京城府里报信,一边派出庄子里所有人前去寻找线索,他自己则亲自去审问了那个李代桃僵的丫鬟。 蓝晏城夫人不用找,在庄子里一片忙乱时,她就已经站到了京兆尹的衙门前,敲响了门前的堂鼓。 连夜来到京城,蓝晏城夫人丝毫不觉得疲惫,面色青白,眼神儿却亮得可怕,被蓝敏仪困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有了报仇的机会。 当天上午,一条传言就传遍了京城,蓝家的四夫人,状告宣和公主,称其为独霸家产,害死了她的一双儿女。 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御前,而帮助蓝晏城夫人的幕后黑手也被查了出来,是徐家。周翔汇报的声音都透着小心。 “连养心殿的人都能拉拢过去,朕还真是小瞧了舅舅们。”荣韶凌冷笑道。 徐家向来与蓝家井水不犯河水,此番行事,只怕是知道了徐卓林一事的内幕。 “是奴才失职失察!请陛下责罚!”周翔慌忙跪下请罪。 豫州那边传回徐家的信都查过了,他们还没有查出真相,如今知道蓝家参与其中的,只有几个探子及养心殿几位宫人,无论消息是从哪方传出的,周翔都有责任。 “你的罚先记着,当务之急是清除这宫内的探子,给你五天时间,务必查个明白。”荣韶凌板着脸说道。 周翔退了出去,荣韶凌叹口气,又拿过一本奏折来看着。 对于徐家,他很失望,自从他登基后,徐家就开始飘了。 不说外任上的徐家人是不是都像徐卓林一样贪赃枉法,只说朝堂上,左相赵海齐做了多年丞相,一直恭恭敬敬,但右相徐文志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骄纵。 这次钦差离京,本是荣韶凌故意泄露的消息,想看看徐家人会如何应对,谁知徐家的本事居然这么大。 第276章 发愁的京兆府尹 蓝晏城夫人将蓝敏仪告到了京兆府衙门,且去的时间十分巧妙,正是勤劳的百姓们出摊做买卖、上工挣钱的时候,京兆府衙门前来往的百姓不少。 而且蓝晏城夫人故意一边敲堂鼓一边大声将此事说了出去,再加上人群中早已安排好的人,一唱一和的,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爱看热闹似乎是人的通病,深宅大院的热闹,更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为了看个热闹,许多人将生计都抛到脑后了。 虽然门口的衙役反应很快,在她刚说第一遍时,就将她叫到了衙门内,但架不住门口的有心人太多,这事儿就这么传了出去。 衙门里,京兆府尹看着这状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是谁打算与公主掰手腕,却非要选他当这个夹在两人中间的炮灰呢? 京兆府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前两天,大理寺突然派人来要当初蓝家状告王家侵吞家财、害死人命的卷宗。 来人虽有公函,却没有个正当理由,只一味故弄玄虚,京兆府尹觉得有蹊跷,就借故拖了一天,伪造了一份送了过去。 此时京兆府尹特别感激自己当日的决定,保住了十分重要的证据。不过他依然头疼的要命,这状子接与不接都是麻烦事。 蓝王氏大张旗鼓的击鼓鸣冤,他却直接将状子拒了,传扬出去,百姓们不会说蓝王氏是诬告,只会说公主仗势欺人,说他不敢管公主的事,帮着公主欺压寡婶。 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更愿意站在弱者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同情弱者,对弱者的苦难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这些人又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那些高高在上、距他们很遥远的人,好像贫者都是良善之人,而富者俱是为富不仁。 京兆府尹自己的名声坏了是小事儿,一旦公主名声有损,陛下和蓝家都不会饶了他。 可要是接了状子,这案子可怎么审啊? 若蓝敏仪只是蓝家家主,那他这个当地方父母官的有资格传她来过堂,可她如今是公主啊! 宣朝自立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状告公主之事,更没有公主上公堂的。 虽然京兆府尹内心很纠结,但外在表现,他却很快接了状子,因为他只有这一个选择,也算缓兵之计。 公主尚未回京,被告没到,这案子自然是不能上公堂的,有这几天时间,蓝家最好是能私下将这事儿解决了,让蓝王氏主动撤回状子。 接了诉状,京兆府尹好声好气地道:“蓝王氏,这状子本官接了,你先回家等消息,待原告、被告都到了才能上堂。” 蓝王氏却不肯,“大人,求您发发慈悲吧,将民妇关入牢中,否则,只怕一离开此地,民妇就要命丧黄泉了。”暗示蓝家人会灭口。 京兆府尹嗤之以鼻,蓝家若真得没有这点儿容人之量,当年你女儿死时,你就该“伤心过度病逝”了。 那个案子是前任京兆府尹办的,但现在的京兆府尹对当年的具体情况也是清楚的。 京兆府尹虽然心里不屑,但还是将蓝王氏留了下来,毕竟她若真有个什么意外,公主殿下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是这牢房自然是不能去的。 “你是原告,哪能住到牢里呢?你若是怕外面不安全,后衙有几处房间,你可暂住两天。”京兆府尹很和气。 蓝王氏随衙役下去了,京兆尹命人好好保护她,若她死在了衙门里,他们都得倒霉。 然后又亲自写了封信,命心腹悄悄送去蓝家,让他们尽量想办法自己把事解决了。 蓝家离京兆府衙门不算远,心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还带回了街面上的消息。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京城内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里,蓝敏仪为独占蓝家财产而谋害堂弟堂妹的事就传出了十几个版本,说这背后没人指使,傻子都不信。 京兆府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京城的治安风化都归他管,这是究竟是哪派的人一直给他出难题呢? 这个问题没让他猜多久,对方就自己送上门了,来人是礼部右侍郎李大人。 这李侍郎曾做过一届主考官,而京兆府尹正是那一科的进士,所以两人有师生之名。 虽然只有表面上的师生情,但面子还是要给的,京兆府尹亲自迎到门外,毕恭毕敬地将老师请了进来。 李侍郎来此就是为了蓝家的案子,言语中多次暗示京兆府尹为弱者主持公道。 京兆府尹是荣韶凌的人,而这李侍郎是徐家一派,从前合力支持荣韶凌登基,这两派的人也算是志同道合,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 但自荣韶凌登基后,矛盾目标变了,徐家和他们这一派慢慢就不同了。 他们就好像站在起点上,有陛下在,前途一片光明,故而一个个热情十足。 而徐家一派的人则好像是已经到了终点,还得了个第一名。已经开始庆祝欢呼,并且被周围人吹捧地飘起来了。 能干京兆府尹的都是能人,京城是天子脚下,势力众多,错综复杂,能在这一团乱麻中平衡各方势力、安稳做官太不容易了。 京兆府尹早就敏锐的发现了徐家与当今陛下渐行渐远的趋势。 徐家从前家风清正,却逃不过登顶后骄奢淫逸的宿命,自陛下登基以来,徐家气势日盛。 京兆府尹效忠荣韶凌多年,以他对主子的了解,笃定陛下不能容忍徐家为非作歹,所以早就自觉的疏远了与徐家一派的联系。 李侍郎前来暗示,就说明此事是徐家在背后推手,虽不知徐家为何突然要与公主为敌,但这事显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可以左右的。 两边都比他势大,他谁也得罪不起,要想左右逢源那更是痴心妄想,闹不好他就要成为挤在中间的牺牲品。 京兆府尹疯狂的转动自己的脑筋权衡利弊,他究竟应该怎么选择? 从是非对错来讲,有理的一方无疑是蓝家,蓝王氏必是诬告。 当年蓝家状告王家,诉其侵吞蓝家家财害死人命时,相关证据早已提交,如今尚在京兆府存档。 这些证据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证明蓝家是受害的一方,蓝敏仪非但没有侵吞叔叔的财产,还自己搭了不少。 这案子是前任京兆府尹判决,先帝御批的,判决结果可以直接拿来当证据。 从利益上讲,以京兆府尹的判断,优势依然在蓝家这儿。 蓝敏仪年轻、聪明且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帮扶,也没有亲人拖后腿,她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外只有陛下,只有陛下才有能力助她实现志向。 投桃报李,蓝敏仪对陛下也十分忠心,远的不说,只说江南的盐商,背后的利益网错综复杂,谁敢对他们下手? 可蓝敏仪就能接了陛下的圣旨,不惜得罪大半朝臣贵族,将盐商们一网打尽,这是俆家做不到的。 徐家对陛下也有忠心,但这份忠心比不得家族利益来得重要。徐家家大业大,自然瞻前顾后的顾忌就多,比不得蓝敏仪一往无前。 对于如今的陛下来讲,公主会成为他手中非常好用的一把刀,而徐家只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若他处在陛下的位置,肯定会选择公主这个义女,而不是徐家。 京兆府尹思考半天,好像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该选择站在蓝敏仪这边儿,而且站蓝敏仪这边儿,也不用付出什么,正常判案即可,多好的买卖。 京兆府尹打定了主意,后面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第277章 太后的谋划 蓝王氏住在了京兆府衙门,平西王府如今的大管家蓝谷得了消息,当即派了两个身手好的护卫前去保护。 蓝王氏所告之事只是小事,蓝家留有证据,轻易就能解决;她若死于非命那就是大事了,泼到头上的脏水可不好洗。 蓝谷又亲自写了封信,命人快马加鞭给蓝敏仪送去,将京城的情况详细告知,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一天的时间,在有心人的刻意宣扬下,京中的传言越来越热闹,大街小巷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此事。 晚上,寿康宫里,太后疲惫地倚在美人榻上,旁边一个小宫女跪坐着为她捶腿。 “阿颖,蓝王氏诬告一事真的是兄长命人安排的,不是其他人?”太后的手扶在额角,皱着眉头。 “回太后,千真万确,大少爷劝阻相爷,还被痛骂了。”颖嬷嬷低垂着头回道,心中也觉得相爷这事做的不太体面。 “年过半百的人了,又是堂堂丞相,却要与一个小姑娘较劲儿,更何况自家本来就理亏呢。”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小宫女退下,只留下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颖嬷嬷。 太后坐直了身子,同颖嬷嬷抱怨,“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哀家这位兄长啊,别说船了,那肚子里连独木舟都撑不过,年岁越长越不如从前宽厚了。 这两年,徐家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张狂,哀家几次告诫,他们却越陷越深,仗着自家是皇帝的母家,又有从龙之功,这眼睛就抬到了头顶上。 父亲在世时讲究的冷静沉稳、低调谦和,早被这些子孙们抛到脑后了。”太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让兄长做这个丞相,白白浪费了韶凌对徐家的感情。 韶凌可不是任人唯亲之人,能让他看上眼的人那是千好万好,看不上眼的,任你是谁也无用,徐家如今的作为他可看不上眼。” 太后顿了顿又说道:“别说他了,哀家都看不上!这些年你去府上去的多,你觉得这府中谁最像成大事的人?” 这历朝历代,被灭族的后族可太多了,太后绝不愿自己的家族落到这个地步。她本打算借徐卓林的事给徐家敲敲警钟,谁知道她那兄长如今竟糊涂到这般地步。 既如此,这徐家还是换个当家人为好。 “太后,奴婢去府中,见的多是各位夫人小姐,老爷、少爷很少见到,不敢随意妄言。”颖嬷嬷推脱道。 颖嬷嬷常替太后去徐府行走,而且她兄弟们还在徐府里当管事呢,所以这府中各人的品行,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她不能说,这种大事,没有她插言的份儿。 “你啊,太过小心了。你就当平常是替哀家回去看看,但说无妨,想办法保全徐家才是最重要的。”太后开解道,“你看得比我清楚。” 宣朝对女子束缚不严,入了宫的女子也是可以每月回娘家省亲一天的,虽然来回一趟要各种仪仗执事的折腾,可好歹也能和家人团聚一两个时辰。 太后要回娘家就更方便自由了,毕竟只要大面儿上过得去,也没人敢挑太后的礼仪问题。 可自徐老相爷和老夫人去世后,太后就不大愿意回徐府里,徐府中的人对她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太后就不愿回去看那些假模假式的表演了,在宫里就看够了。 颖嬷嬷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说道:“大少爷做为徐家的长房长孙,未来的家主,十分不错,奴婢私下里瞧着,比相爷年轻时还要优秀几分,青出于蓝了。但要说最像老相爷的,还得是四老爷。” 四老爷就是徐文渊,现任伊犁巡抚,在豫州犯事儿的徐卓林是他的嫡长子。 “他?年少时倒也像,如今,连自己的嫡长子都没教好。”太后冷哼一声,徐文渊是她最疼爱的嫡亲弟弟,但如今姐弟两人有些隔阂。 徐文渊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在感情上拎不清。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爱妾,如胶似漆,可惜这爱妾只是个丫鬟,做不了正妻。 徐文渊被逼着娶了正妻,和正妻生下了嫡长子徐卓林后,就好像完成了任务一般,自己带着爱妾庶子女在外地任上家庭和乐,正妻嫡子却被舍在了京城老宅。 太后自己嫁了个不靠谱的夫君,对弟妹的心情特别能感同身受,对这个弟弟多次劝解无效后,也懒得再理他了。 太后现在虽然觉得长兄年老糊涂没了分寸,但对这个幼弟,那是更加看不上眼的。子不教父之过,徐卓林品行败坏、贪赃枉法,与缺少正确的教育引导是分不开的。 兄弟们是没有希望了,如今只能将希望落在侄子们身上,“派些人悄悄看着几位少爷,尤其是大少爷,看看他们的言语品行到底如何。” 深夜,太后在对家族的担忧中辗转反侧。 十一月初四,恰好是大朝会的日子,一大早,天还蒙蒙黑,文武百官就要冒着寒气上朝了。 今天的天很冷,但朝房里却挺热闹,昨天的事传播很快,许多官员连夜挑灯写奏折,都等着在今天参一本呢。 荣韶凌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许多人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但眼睛却亮的吓人。 荣韶凌心中冷笑,猜到他们大约是想参蓝敏仪的。 蓝敏仪人还没回来,江南的消息却早已传了回来,公主一行人下江南,名为散心,实则是去查案的,江南的盐商已被一网打尽了。 这京中大半的官员都有盐商的供奉,如今盐商没了,他们的财路也断了,对于断财路的蓝敏仪,那一个个是恨的咬牙切齿的,如今送上门来的机会,这些人怎会放过呢。 虽然有许多人怀疑公主南下之前失宠的传言是苦肉计,陛下还是在意公主的,对这事有些疑虑。 但一想到公主得了个查盐商的倒霉差事,得罪了朝中大半的官员权贵,他们又相信公主失宠了。 陛下若真疼爱公主,又怎会让她做这得罪人、招人骂的苦差事?父女之间肯定是有了矛盾。 于是都察院的御史起头,礼部的官员帮腔,带动起来参蓝敏仪的热潮。 当然,保蓝敏仪的人也不少,双方吵了个不可开交,朝堂上闹哄哄的像是菜市场。 奇怪的是,往常向来维护蓝敏仪的荣韶凌一言不发,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上看戏。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他听累了,众官员也没什么词了,他干脆的一挥袍袖,“此事待公主回京后再议,退朝!” 被舍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还有些雀跃:赌对了,公主真的失宠了,否则陛下早就骂他们了。 退朝后,徐相爷被太后身边的太监请到了寿康宫。 前朝的事太后得了消息,没心情与兄长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兄长,针对蓝家的安排该停手了。“ “停手?难道太后娘娘不知道,卓林的事就是她捅出来的,她在南下途中遇到了一个拦路喊冤的女子,接下了状子,才将此事先到了陛下面前。”徐相强忍怒气。 “那又怎样?终究还是卓林自己做了错事。而且敏仪是奔着成为武将努力的,与我们文官家族实在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她只是一片赤诚善良罢了。” 太后年岁越大活的就越清醒,他了解兰敏仪的为人,她掀开此事,只为讨个公道,替人伸冤,寻求公平公正,而不是朝堂倾轧。 这江山是她儿子的,未来会是她孙子的,这朝中就需要有这样的人,子孙的江山才能代代不绝。 第278章 抵达 初四中午,蓝家送信的人迎到了公主的仪仗,当时队伍正在休息,用午膳。 看过信后,蓝敏仪脸色十分阴沉,“你们怎么能确定指使四婶告状的人是徐相,而不是徐家有人假借了他的名义?” 蓝敏仪不相信这事儿是堂堂丞相做的出来的,太不明智了,非但救不了侄子,还可能惹怒荣韶凌。 “回家主,属下们查到,在街市中散播谣言的幕后人是徐福,徐福只听徐相的,徐府的其他主人都指使不了他。”来人低头回道。 “真是可笑。罢了,本宫知道了,你去歇着吧。”蓝敏仪摇摇头,没当回事。 “家主打算怎么办?”蓝笛问道。 “不办,等回京再说吧。”蓝敏仪说着起身向马车走去。 “家主是想看看太后娘娘的态度?”蓝笛急忙跟上。 “皇祖母待我一家不薄,若非逼不得已,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而且皇祖母是个明白人,她会约束徐家的。”蓝敏仪的眼中写满自嘲。 她嘲笑自己是个矛盾的人,想要伸张正义却又顾虑太多,想要重情重义,却又看不得天下不平之事。她想要左右逢源,就怕最后贪心不足,鸡飞蛋打。 蓝笛看着她的背影微微顿了顿,家主还是太年轻了。 蓝家人来送信,荣晟恩为避嫌躲了出去,不过晚上,他就知道了京中发生的事情。 留守京城的师爷给他送了信,告知了蓝敏仪如今所面临的困境,提醒他要仔细考虑日后与蓝敏仪的关系。 荣晟恩知道师爷是想让他与蓝敏仪撇清关系,免得受牵连,但他并不打算如此,必要的时候还应该帮帮蓝敏仪。 依他对陛下的了解,蓝敏仪离失宠还远着呢,但已经开始出昏招儿的徐相离倒霉不远了。 做为君王,陛下算是重情重义的,但陛下会因太后娘娘的缘故对他们手下留情,却绝不会纵容包庇,由着他们无法无天。 徐卓林有罪已是板上钉钉了,这时候徐相就该忍痛放弃他,做出大义灭亲的姿态,向陛下请罪,先保住徐家的名声和权利再说。 徐家好好的,徐卓林还有盼头儿,至少他的妻儿还能有人关照。若徐家全家都倒霉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真是老糊涂了!”荣晟恩嘲讽道。 第二天一大早,队伍出发,今日午时,他们就会回到京城了,整支队伍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长途跋涉许久,总算是到家了。 公主回京,城门外自然有官员列队迎接,领头的是当今陛下的独苗苗荣晟泽,一脸焦急期盼地望着官道。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绵延数里的队伍就披着阳光来到了城门口,反正荣晟泽看自家姐姐的车驾就像发着光一样。 礼乐声响起,众官员跪迎,只有荣晟泽亲亲热热的迎到了车前,“皇姐,咱们不和这些人啰嗦,早点儿回宫呀?” “你是皇子,对这些大人们理应谦和有礼才对,哪能这么说?”蓝敏仪嗔道。 荣韶凌是用铁腕强逼着官员们做清官能臣,荣晟泽就不能再如此了,逼得太过也不好,当然以荣晟泽的脾气他也做不到父皇这样。 虽然荣晟泽做为唯一的皇子地位稳固,但也要给官员留下好印象,按部就班的办差和一腔热情的办差,结果是不同的。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今天的主角是蓝敏仪,她是没必要结交太多官员的。所以她依荣晟泽所言,下车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随便应付过去就回了马车,进城了。 荣晟泽放着自己的马车不坐,挤在了他皇姐的车里,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重点是这次秋猎他猎到了什么好东西,给皇姐留了多少好皮子,适合做斗篷的,适合做围脖的,等等等等。 回宫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去养心殿向皇帝请安,并汇报此次出京查案的成果,蓝敏仪和荣晟恩一同前往。 案件的具体内容,荣晟恩早已写了详细的奏折,命人快马送到了京城,再加上队伍中本身就有荣韶凌的探子,所以江南那边的情况,荣韶凌已是了如指掌。 荣韶凌知道他们旅途劳顿,所以略问了几句,又关心了几句,就让他们早早下去了。 这极短的面君时间传扬出去后,又让某些爱胡乱钻营的人犯起了嘀咕,这回公主是真的失宠了吧? 离了养心殿,第二个该去的就是寿康宫。晚辈远行归家后,必然要去长辈面前请安探视的。 想到去见太后,上战场都不怕的蓝敏仪就有些发愁了,所幸依然有荣晟恩陪着,太后可也是荣晟恩的嫡祖母呢。 蓝敏仪硬着头皮同荣晟恩一同去了寿康宫请安,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太后如今对她是什么看法。 说到底蓝敏仪还是太小了,没有坚定的立场,瞻前顾后,总想着两全其美。 虽然在为家人复仇和振兴家族这两件事上,蓝敏仪做到了意志坚定、勇往直前,但那是被仇恨逼迫的。 如今困在公平正义和深情厚谊之间,蓝敏仪是左右为难。 太后见到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孙子,态度也十分和善,问了问长途跋涉后身体如何,又聊了聊江南的风光。 太后也没去过江南呢,对诗词话本中风光无限的江南十分向往,如今听两人说说都很开怀。 正是午膳的时辰,太后干脆留两人吃了一顿饭。饭后荣晟恩告辞回府,蓝敏仪却被太后留下了。 蓝敏仪刚平静了些许的心又有些忐忑,若太后是个蛮不讲理的,蓝敏仪反倒不用纠结,就是因为太后素来贤德,且太后对她确实宠爱,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后对她这个干孙女十分疼爱又多次维护,她却将太后最宠爱的侄子送到了监牢,虽然她并不后悔,但面对苦主总有些愧疚在内。 结果反倒是太后安慰了她,还赏了她许多东西压惊,这叫什么事啊? “敏仪啊,哀家知道你因为什么而忐忑不安,没必要。”太后将蓝敏仪叫到身侧坐好,拉着她的手亲近的说道,“你想多了,也把你皇祖母看轻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般地步。 说起来皇祖母还应该谢谢你才对,徐卓林贪赃枉法,就该依律治罪,皇祖母庆幸你在他拉着徐家所有人陪葬前及时拉住了他。 历朝历代,因骄奢淫逸祸乱朝纲被灭族的后族不在少数,我可不希望徐家落到如此地步。这次的事也算一个警钟,省得他们继续故作非为。” 太后嘴上说得轻松,可眉头皱着就没松开过,因为那天她同徐相谈话,闹了个不欢而散。 徐相岁数大了,脾气也大了,坚决不肯自我反省,太后的一片苦心如同对牛弹琴,唯一的成果就是压着徐相同意不再插手蓝家的官司。 被太后反过来安慰了一番,蓝敏仪才离开了寿康宫,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拿着赏赐物品的小太监。 “将东西送去云华殿,不必跟着本宫。”蓝敏仪吩咐完,转头就去了金绾宫里。 惯爱午休的金绾,今天却没睡,而是等着蓝敏仪过来,荣晟泽也在。 蓝敏仪命人抬了沉甸甸的两个大箱子过来,是她在江南搜集的特产,一箱子给金绾,一箱子给荣晟泽。 金绾的是各色衣料、绣品、笔墨纸砚及几样精巧的小玩具。 荣晟泽的那份则大多是书,江南文人多,著书立说的自然也多,蓝敏仪看过觉得好的就一股脑儿带了回来。 荣晟泽兴奋的脸慢慢苦了下来,直到见到下面的十来本话本及新奇的玩意儿才又高兴了一点儿。 第279章 结案 在太后的干预下,徐相进了水的脑子干爽了不少,至少在明面上放弃了对蓝敏仪的打击报复,朝中关于蓝敏仪的奏折少了不少。 被告蓝敏仪回京了,京兆府尹得了荣韶凌隐晦的暗示,就将升堂的日期定了下来,且在衙门口贴了告示,那日升堂允许百姓们观看。 十一月十一日夜,明天就是升堂审公主的日子了,审公主可是立朝以来头一回,各朝各代都没有几次的,所以这京城的许多人家都早早入睡了,预备明日早点儿去衙门占个位置瞧热闹。 这天夜里,天空上的云层很厚,月光和星光都被遮住了,使这深夜更加的黑暗,京兆府衙门里,各处檐下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这几点火光也无力照亮黑暗。 衙门里很安静,本来在衙门中住宿的人就不多,又早已陷入了沉睡,只剩下了各个重要地点值夜的衙役,一个个的也没精打采的,只强撑着不睡过去。 蓝王氏所住的房间外自然也有两个衙役守着,别人值夜在屋里,就这两人倒霉催的站在门口。 十一月的天气,又是深夜,吸一口气感觉肺都要冻住了,所以这两人倒挺精神,跺着脚凑在一起,还在小声说闲话呢。 “头儿,你说这蓝王氏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公主殿下真的侵占叔叔家财?” “妄议公主殿下,你小子不要命了。”年岁较大的那个小声斥道。 “这不是实在好奇吗?又不去外面说。听说头儿您前几年就参与过蓝王两家的案子。” “屋里那女人说的肯定不能是真的。”年长的衙役不屑地说道:“蓝家主家多少代的积累都归了公主殿下,殿下还能去抢隔房堂叔那一丁点儿东西? 大户人家都好脸面,哪会因为这点儿蝇头小利干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不值当的。 当年那场案子人证物证俱在,那女人的娘家哥哥自己也招了,是王家因着姻亲关系打蓝家家产的主意。 蓝王氏靠着娘家打算当蓝家的老太君,结果不小心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堂妹没了,公主殿下能干吗?派人一查,才知道王家干的事:撺掇着外嫁女快把已故姑爷的家底掏空了。蓝家这才告到了衙门。” “那明天岂不是没什么热闹可看?” “能有什么热闹?明天把之前的证据一亮就能结案了,大人广而告之让众百姓来看,不过是为了证明公主殿下清白罢了。 这些天京城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这民风教化可也是咱们大人的职责。”年长的衙役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这两个衙役越说越来劲儿,就忽略了周围的环境,两支细小的弩箭向着两人的脖子袭来,却在距离目标两三步远的地方被前面射来的两支箭挡开了。 箭射中木窗的声音惊动了两个开小差的衙役,做为京尹府的衙役,这两人倒也不算太差。 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改刚才的懒散随意,年长者迅速抽出腰中的佩刀,机警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而另一人则拿起旁边的铜锣急促的敲了起来。 有五个漆黑的人影从东西两侧的房顶一跃而下,向着蓝王氏所住的房间奔来。 两个衙役颇为紧张的握住了刀,屏气凝神做好了迎战准备,只暗中祈祷自己能等到援军。 不过这五个黑衣人没能靠近他们,在院中就被另外四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截住了,后来的四人明显武艺更高,那五人瞬间就落了下风。 等到衙门内的其他人赶到时,只见到了院中的两具尸体及毫发无伤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他们正隔着门询问蓝王氏的情况。 蓝敏仪回来后,就派了个稳重的嬷嬷来见蓝王氏,给她说了这其中的利害,也提醒过她对方可能会灭口。 但蓝王氏不信,偏执地要告蓝敏仪,扬言“谁都别想好过”。 结果今天杀手真的来了。 本来两个衙役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她就没睡踏实,箭射到木窗上的一瞬间,她就跳起来了,抱着被子躲到床角缩成一团,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刀剑相交的声音,人受伤的惨叫把她吓得够呛,听到门外的询问,知道已经安全了,可她说话的声音仍在颤抖。 外面岁数大、知道事情多的人都在心中感叹,就这么点儿胆子还敢作妖呢?老实点儿不行吗? 都是守寡的堂婶,看看五夫人,人家安分守己,公主殿下对她就很敬重,对她娘家也很关照。 不说正牌夫人,就是蓝家男人们留下的侍妾,对于不愿出府另嫁的,王府也都给她们好好养老了啊。 偏这个四夫人要折腾,把女儿折腾没了,也把自己的好日子折腾没了。 京兆府尹匆匆赶来,听了下属汇报,知道必是蓝家派人在此保护,对于被活捉带走的三个刺客,他只当不知道,反正衙门没出事就行。 不过,为防再有变故,今晚这觉是不能再睡了,所有衙役都留下来保护蓝王氏,反正离天明也没两个时辰了。 卯时,天还未亮,蓝敏仪已经习惯性的起床习武了,校场四周挂满了灯笼,倒也看得清楚。 在太医的监督下,蓝敏仪一点点的加大习武强度,目前形势良好,双腿恢复如初指日可待。 一直到辰时,蓝敏仪才回房更衣洗漱用早膳。 不多时,蓝笛就来了,手中拿着几份口供,“家主,徐家派人去京兆府衙门灭口了。 蓝王氏根本不知道救她出庄园并招使她的人是谁,徐家去灭口只怕单纯是为了嫁祸给家主,他们根本不打算放过家主。” “哼,徐相如今志得意满,哪儿会甘心忍气吞声?”蓝敏仪将净手的帕子扔回托盘,起身向书房走去,“他被皇祖母压着,不能在朝堂上打击我,可他又咽不下我这个黄毛丫头的气。 被抓的人无论死活都送回去,给他个警告。日后让下面人多防备着徐家点儿,但不要主动挑起事端,毕竟要看着皇祖母的面子。” 升堂时间定在了巳时,这城里闲着没事的人早就在衙门口等着了。 虽然之前延迟升堂的理由是被告蓝敏仪不在京中,但堂堂公主之尊也不会亲自到堂,京兆府尹也不敢让她来,他总不能跪着审公主吧?所以蓝家来的是云乔。 众人本打算来看个热闹,没想到这么轰动的案子却一点儿热闹没看到,公主没出面,升堂的过程也并没有错综复杂、跌宕起伏。 因为被告这边证据太全了,人证是蓝王氏的两个姐妹,物证有各个清单、契书,上次的结案文书及先帝弘嘉帝的朱批。 被昨晚刺杀一事吓破胆的蓝王氏也很快招供了,是有人将她掳走,逼她诬告的。 这案子就这么顺利的结了,蓝王氏又被关在了庄园,但像从前一样在园中自由游逛,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往后余生她只能被关在小屋里。 让她活着是因为蓝敏仪自觉对蓝敏宏有愧,所以手下留情了,反正她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第280章 西境再起波澜 时间进入腊月,就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时间,蓝敏仪早起习武,太医都不许她去校场了,怕她的膝盖再次受寒。 这些天蓝敏仪一直都住在王府里,方便她安排平西军的事。她本来找荣韶凌要求去西境的,却被荣韶凌严厉拒绝了。 一来天气寒冷,她的膝盖还需小心在意着,边境那边虽无大战却也不安定,怕她碰到特殊情况又不管不顾的伤上加伤。 二来荣韶凌如今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蓝敏仪有多能折腾,他怕蓝敏仪去西境闹翻了天,快过年了,消停些吧。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怕蓝敏仪去了西境小命不保。 蓝敏仪给慕雅的回礼实在是太重了,三个国家争一块儿土地,北狄本来就不占优势,蓝敏仪还命人在北狄国内动手脚,缺粮少药的北狄军队败的很惨。 慕雅刚当上国君就遭遇惨败,失了两座城池及一座银矿,而且国内经济混乱,百姓衣食无着,怨声载道。 北狄内不满慕雅统治的贵族趁机叛乱,慕雅差点儿被拉下王位。 虽然最后叛乱被慕雅压了下去,且她血腥残暴的手段狠狠震慑了有异心的人,但造成的后果却难以挽回,慕雅这个王位坐的很艰难。 虽然探子们行事极为小心,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北狄国内的商人扰乱粮食、药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的交易秩序,从前在蓝敏仪帮助下谋反成功的慕雅自然会怀疑刚与她结仇的蓝敏仪,毕竟蓝敏仪有动机有能力。 而且北狄的探子从北临那边探知消息,开战前有宣朝人在北临贵族间游走,想到北临王后是宣朝的华阳公主,想到从前数次在那片区域被埋伏的北临军队突然对那里的地势了若指掌,慕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现在北狄国内正在大肆搜捕宣朝探子,许多没来得及撤离的探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小心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寻找时机回国。 慕雅疯了一般的清理探子,甚至许多无辜的北狄百姓都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被错抓错杀了。 慕雅不但在国内疯,还疯到了宣朝,最近西境那边抓获了不少意图潜入的北狄探子,虽然目前西境那里没有探子引起的动乱,但谁也不敢说没有成功混入的。 荣韶凌认为慕雅若想报复,第一个目标肯定是蓝敏仪,说不定西境那就潜伏了北狄杀手,只等着蓝敏仪去西境时发难。 所以在那边的暗部传来安全的信号前,荣韶凌是不会让蓝敏仪去西境的。 腊月初三一大早,京城及附近的州县下起了鹅毛大雪,早起参加大朝会的官员虽然路上受了点儿罪,但心里大多是高兴的。 因为瑞雪兆丰年,一个冬天都不下雪并不是好事,反而来年可能会发生灾祸。 下了雪,太医就不许蓝敏仪出门了。 虽然蓝敏仪想出去逛逛雪景,但看着专门负责看护她的宋太医,从前沉默高冷,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在她身边一年后几乎变成了话痨,她又不忍心出去了。 虽然她觉得这事不怪她,她一直是个听话的病人,怎么就会将宋太医折磨成这样呢? 但病人省心,也架不住太医压力大啊!皇帝、皇后和太后这三尊大佛,还有许多威武霸气的老将军隔三差五地询问医治情况,他敢让公主的腿留下病根吗? 出不了房门,看不了雪景,那就还是办正事儿吧。 蓝敏仪命蓝笛将西境那儿传来的情报都拿到了她的小书房里,又叫来了府中的幕僚谋士,隔着千山万水与沈家斗法。 蓝敏仪腿伤不治,还被荣韶凌厌恶的传言在平西军里传扬了几个月,白舒哲统领下的那部分军队还算安稳,但沈家统领的那部分暗流涌动,亲近蓝家的将领受到了各方的打压。 按照蓝敏仪的命令,蓝家一系的将领只自保并不反击,这让沈家一系的将领生出了一种小人得志的猖狂,好像蓝家这次真的要彻底完了。 蓝敏仪她们要的就是他们的狂,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是最容易被打败的,因为失去了做小伏低时的谨慎,破绽就藏不住了。 让他们狂了这么久,蓝家的将领憋屈了这么久,如今就到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了。 蓝敏仪在返京的路上就已经命人动手了,如今那边传回了消息,沈久明手下罪大恶极的几人已经被依律治罪了。 蓝敏仪今天找人过来就是商议下一步清除的名单,这事儿不能草率,不能将军队搅得一团糟。 众人在一起争论的激烈,蓝敏仪却拿起一封比较特殊的信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 写信人叫蓝天,也是蓝晏清的心腹,蓝家培养出来的家将,但这人性子执拗,又因为幼年的经历看不惯女子,所以对于蓝敏仪这个女家主并不信服,脱离了蓝家。 不过他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一直在沈久明手下为官,但并未改投沈家,更没做过对不起蓝家的事,蓝家一系的将领他也会尽力帮扶,为此得罪了沈久明,被派到大宣与西夜边境最艰苦的地方驻守。 蓝天之所以会写这封信并托之前的好友送到京城,是因为他发现了西夜军队的一些不寻常之处,依据他多年对阵西夜的经验,他认为西夜是在备战! 蓝天发现端倪后及时告知了沈久明,但也不知道沈久明是不信任他,还是被自认为已经到手的平西军军权冲昏了头脑,总之沈久明没太当回事儿,只派了几支小队前往探查,没发现问题这事儿就算了。 蓝天依据自己的经验据理力争,但除了蓝家一系的几位将领没人支持他,甚至蓝家将领相信的也是少数,沈久明斥责他是在危言耸听、扰乱军心。 蓝天百般无奈之下,想起了旧主,写了这封信,希望王爷选出的家主像他一样忧国忧民吧。 蓝敏仪看他信上列出的理由也算有道理,并不是信口开河,就先相信了几分。 “对付沈家的事先停手,命人全力调查西夜国内情况。” 第281章 建议 临近傍晚,蓝敏仪还是违背了医嘱,冒着风雪进了宫。 这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房屋、树枝上也都是洁白的雪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祥和纯洁。 而早上还心心念念赏雪景的蓝敏仪却失去了观看的兴趣,再美的雪景也没心情了。 她端庄的坐在马车里,面容严肃,眼神儿深沉,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唯有头上步摇长长的红宝石流苏,随着马车的前行轻轻摇摆,为其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蓝敏仪的心情很复杂,有对边关局势的忧虑,也有无法达成所愿的遗憾。 蓝家遭逢大难时,沈家人对旧主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举动让她如鲠在喉,隐忍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却又不得不终止。 在看到蓝天的信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命人赶紧给西境传信,停止行动。 虽然她打算清除的那些将领都不干净,但大批更换将领,就算处理的再小心,也多少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大敌当前,安心备战才是重中之重,家仇已经不重要了。 给西境的信传出去后,蓝敏仪命手下的几个谋士去拜访之前在西夜边境退下来的老将军,就蓝天信中所言询问他们的意见。 一共见了七位老将军,其中四人同意蓝天的猜测,其他人也认为应该再派斥候、暗探深入西夜境内探查。 蓝笛带人整理了所有信息,蓝敏仪带着入宫见荣韶凌。 蓝敏仪到养心殿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厚厚云层遮挡下,天比往常要黑得早。 养心殿里已经点起了蜡烛,荣韶凌手执朱笔认真批阅着奏折,一本接着一本,神情专注。 荣韶凌今天一直在养心殿看奏折,可他面前的条案仍然摆着许多奏折,刚进入腊月,正是事务多的时候。 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公主殿下求见,说是有要事奏禀,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快宣她进来。”荣韶凌从奏折中抬起头,将手中的朱笔放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了眉心。 “免礼,坐吧。”荣韶凌见蓝敏仪进来,就直接开口免了她行礼,“什么事让你顶风冒雪的急着进宫啊?” 蓝敏仪将手中的书信等物呈了上去:“父皇,儿臣收到了武德将军蓝天的书信,他如今驻守在我朝与西夜边境的常树谷。 据蓝天所言,自上月起,西夜边境处的军队屡有调动换防,虽动作不大,却十分频繁。他根据目前探查到的信息推断,西夜有犯边之意。 蓝天将西夜军队的异常上报给了忠国公沈久明,但沈国公并不重视,只派人草率探查一次即认为蓝天是危言耸听,下令斥责。蓝天没有上奏折的资格,只能写信给儿臣。” 蓝敏仪一点儿也不委婉的给沈久明上眼药,荣韶凌对此并无不悦,相反对于她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举动倍感欣慰。 沈家忘恩负义,这种人荣韶凌自然不喜欢,之前只是苦于朝中无良将才对他委以重任。 而且沈家野心太大,太贪心,太没有分寸,随着沈家在平西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定,沈家人也越来越嚣张,族中的年轻子弟多有狂悖之语,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这种武将家族。 所以,对于这段时间蓝敏仪意图打垮沈家的举动,他选择了听之任之,只要蓝敏仪能找出一个代替沈久明的人,不让西境出乱子,这沈家不要也罢。 “父皇,儿臣认为事关社稷安危,行事必须谨慎,蓝天所言未必会成真,但小心提防着总没坏处。 儿臣请教了几位与西夜多年征战的老将军,他们也都觉得西夜的举动透着危险,我朝至少也要派人仔细打探一二。 若西夜无此意最好,若真有个什么,也好早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蓝敏仪建议道,希望荣韶凌能重视此事,将兵员、粮草、武器等提前准备好,让平西军可以无后顾之忧,全力应战。 蓝敏仪对平西军的战斗力不太放心,这几年平西军的战斗力恢复的不错,只是仍然比不上全盛时期。 再者没有了统领全军的平西王,朝廷也没有改设平西将军,而是默认平西军分为了两部分。白舒哲和沈久明两人一北一南各自镇守,分庭抗礼。 两部本应守望相助,如今却因一些恩怨矛盾而隐隐较劲儿,一旦爆发战争,在相互配合方面只怕有些困难。 荣韶凌仔细翻看着手中的纸张,没有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满脸的凝重。 蓝天是跟蓝晏清一起长大的,荣韶凌对他也十分了解,知道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敢写这封信,就说明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况且蓝敏仪请教的老将军也有半数以上赞同蓝天所言,他们都是在西夜边境守了大半辈子的。 若老将军们只说派人仔细探查,那说明他们是不认可蓝天所言的,说“仔细探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路,规避责任,就像太医们从不将话说满一样。 “周翔,给西夜的探子传信,让他们尽快查明西夜国内动向,不得延误。”荣韶凌从纸张中抬起头来吩咐道。 “再传旨,明日巳时,命左相、老汝阳侯、兵部尚书、兵部侍郎、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前来养心殿议事。” 虽然目前只有这一丁点儿信息,但荣韶凌还是决定提前做准备,别的不说,至少粮草不能少,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今晚别回王府了,明日议事,你来旁听。”荣韶凌目光深邃的看着蓝敏仪,对她寄予厚望。 蓝晏清死后,荣韶凌本是希望白舒哲能接下平西军的,但很遗憾,白舒哲没做到。 如今荣韶凌把这份期望放在了蓝敏仪身上,蓝家在平西军的声望尚未消磨殆尽,西境的军民对蓝这个姓氏仍然有特殊的感情。 蓝敏仪虽是个女子,但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绝不逊色于男子。两次前往军中,也给自己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她自己有志向并为之不懈努力,又有皇帝的全力支持,家族的余荫庇护,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做本朝第一个统领一军的女将。 第282章 备战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终于停了,乌云散去,阳光普照大地,蓝敏仪披着狐毛斗篷坐在肩舆上,迎着阳光前往养心殿。 养心殿是荣韶凌处理政务的地方,多有文武官员来往,不算内宫的范围,本是不可乘肩舆的,但蓝敏仪自膝盖受伤后,荣韶凌就破例允许她乘肩舆在宫内各处行走。 这种待遇前所未有,之前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了传言,认为蓝敏仪真的被皇帝厌恶了。 可能在他们看来,一个孤女是不值得被重视的,皇帝之前的百般疼宠都是表面功夫,虚情假意罢了。 一路走来,各处都有宫人在清理道路上的积雪,见到公主行过,急忙行礼避开,待一行人经过后继续之前的忙碌。 蓝敏仪微微抬头看向太阳,雪后的天气寒冷异常,这明媚的阳光都有了几分清冷之感,不过照在屋顶的积雪上倒是十分璀璨。 经过一晚的沉淀,被“可能开战”而影响的紧张情绪消散了不少,又看到这番美景,蓝敏仪赏雪的兴趣又回来了,“走御花园吧。” 冬天的御花园里也没有什么花草,只有几株耐寒的梅花,还没到花期,不过有了些许花苞,在洁白的积雪中透出点儿微微的红, 宫人还没有清扫,御花园里的亭台楼阁、树木山石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璀璨夺目,如诗如画,宛如仙境。 走在这仙境一般干净的世界里,蓝敏仪的心都感觉通透了不少,突然想明白了:该来的总会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准备就是了,过早的忧心又有何用? 养心殿里,荣韶凌命人将蓝敏仪的座位放在了自己旁边下首。 前来议事的臣子们见到公主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虽然有几人觉得这不合规矩,却没人表现出来,陛下的脾气他们都了解,没人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荣韶凌说让她旁听,蓝敏仪就真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旁听,仔细观察众人的表情,认真推敲众人的言语。 对于西境那边可能爆发的战争,左相赵海齐及兵部三人大人都认为应该积极备战,不打无准备之仗。 但这如何准备,准备到什么程度却还需要讨论,因为需要备战的不止这一处。 北胡草原上,今年的气候实在恶劣,十月初就已开始降雪,十一月更是连下三场暴雪,成了雪灾,寒冷异常。 这般寒冬,对于没有房屋遮挡,靠游牧为生的北胡人来几乎是致命的,牛羊甚至人都会在凛冽的寒风中冻死。 待到明年春天来临,北胡部落存活下来的人也不会好过,大批牛羊冻死,没了食物和财富的北胡人必会南下劫掠。 纵观历史,寒冬过后的春天,中原王朝必被北方游牧民族侵略,镇北军那边也该早做准备了。 说起来,镇北军那边的条件,还不如平西军呢。至少平西军那边勋贵多,后台硬,在要后勤物资这方面要比镇北军轻松的多。 皇帝、左相和兵部官员都赞成提前备战,且就如何备战、以什么标准备战展开了讨论,声音越来越激烈。 户部尚书是个沉稳的小老头,刚才众人讨论战争的问题,他一个纯粹的文官并不插嘴,但说到备战,就有他的事了。 “启奏陛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无可厚非,但我朝目前并没有足够的粮食啊。”户部尚书心里发苦。 户部尚书的话一落下,殿里瞬间安静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自先帝登基后,朝廷的国库就没满过,今年好不容易从江南盐商那儿得了几百万两白银,他们又缺粮了。 金银是好东西,可是不能吃,解不了饥饿。 先帝给荣韶凌留下的就是个烂摊子,国库空虚、吏治腐败、群狼环伺。 这两年,荣韶凌下狠手整顿吏治,效果十分显著,政权被他牢牢抓住了,吏治逐渐清明。 但填满国库、提升国力却不是一蹴而就的,虽然荣韶凌采取了较为宽松的政策,让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可粮食的产量摆在那里,短时间内很难摆脱困境。 赵海齐同户部官员商讨该从何处征调粮食,但哪个省份也不富裕,都是要从百姓嘴里刮的,这实在不利于朝廷发展。 “为什么非要从我朝征调粮食呢?”蓝敏仪终是忍不住了,百姓们的日子很难,朝廷的层层赋税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不能再加了。 赵海齐被打断,诧异地看着蓝敏仪,不在本朝征调,又去哪里呢?周边几个小国哪个也不如宣朝会种地。 第283章 买军粮 “殿下,周边几个小国大多都对我朝虎视眈眈,不会卖粮的,况且,他们的国土大多是不适合耕种的,就算想卖也没有余粮。 再者,征调军粮并不意味着要增加赋税,朝廷是要向百姓购买的。”户部尚书解释道,以为这位公主见识短浅,想法天真。 “虽是购买,百姓却不全是自愿卖的,再则,市面上的粮食少了,粮价免不得要上涨,穷苦的百姓可就更艰难了。 本宫从前在军中听兵士们说过,百姓们生平最怕打仗,战事一起,他们就得交人交粮。 朝廷征调军粮会给每个州县规定相应的数目,责令限期交粮。 但朝廷给的基本是最低价,那些有权有势的不想吃这个亏,就要想办法不卖,囤积起来卖高价。 若当地父母官是个为民做主的还好,那些囤积粮食的大户会出一大半。若是个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这些份额只怕都要摊派到那些普通百姓头上。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可他们家中本就没多少余粮,被朝廷低价买走的可能是他们的口粮甚至是粮种。 事后,这些百姓们就要拿着朝廷给的那点儿钱去买富人的高价粮。 更甚者,碰上个利欲熏心的贪官,这点儿钱都到不了百姓手上。百姓的活路在哪儿?”蓝敏仪质问道。 “殿下,大宣在陛下的治理下吏治清明,绝不会发生此事。”户部右侍郎说道。 蓝敏仪嘲讽地看着户部右侍郎,脸皮真厚,这话说出来竟然一点儿不心虚。 这全国各地官员多了,她父皇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现在吏治确实算得上清明,但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黑暗照样存在。 但这话蓝敏仪还不好反驳,心中知道是一回事儿,当面和荣韶凌说也没事儿,可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吏治有黑暗的地方。 好在荣韶凌没有让她为难,直接将话接了过去,“宣和说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只怕还不少,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点儿私心贪念。 若是不在本朝征粮,你觉得这军粮该从何而来呢?”荣韶凌知道她的脾气,若她没有解决的办法,是绝对不会插言的。 “父皇及众位大人想必都知道南洋吧?此番前往江南,儿臣搜罗了不少书籍,其中有一本游记,是随船队出海经商之人所著。 其中有一节提到,南洋气候炎热,适合水稻生长且产量极高,是以当地稻米充足,粮价不高。 只不过粮食沉重,利润又低,有资格拿到出海许可的商队都不会贩卖粮食。 儿臣曾就此事询问过水军冯家的人,证实书上所言非虚,而且有时水军缺粮,就会去南洋诸岛上购买。 如今我朝缺粮,短时间内靠种植肯定是不行的,与其从本朝百姓口中搜刮,不如派人前往南洋购买,所需时间只怕比从各地征调还要短。”蓝敏仪提议道。 宣朝延续前朝闭关锁国的政策,只番禺一个通商口岸,就这还要限制出海的人数,能拿到出海许可的船队少之又少。 海外有的是香料、宝石、珍珠等轻便值钱的东西,这些出海船队费尽心力拿到出海许可,再冒着巨大的风险乘风破浪、远渡重洋,谁会想不开去买粮食啊? 粮食这东西又沉又占地方,利润还低的要命,九死一生的出去一趟,图什么啊? 但对于朝廷来讲,为了战事,为了百姓,派支船队走一趟却是值得的。 蓝敏仪这话让殿内安静了下来,真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为了防止倭寇及海盗侵扰,防止技术外流,自前朝起,闭关锁国已有二百多年了,中原朝廷几乎已经忘了海外的样子。 与海外接触少,再加上中原王朝特有的天朝大国的傲慢,让这些官员们对海外的态度是带有鄙夷的避之不及。 短暂的安静过后,赵海齐迅速反应了过来,“陛下,臣以为殿下所言可行,对如今的局势是最好的办法了,能迅速解决军粮问题,还不会增加百姓负担。” 能当两朝丞相,且脾气截然相反的皇帝父子都信任看重的人,脑子自然灵活。在别人还在震惊的时候,他已经给出了符合陛下心意的正确答案。 “既如此,就传令水军,由他们负责此事。”荣韶凌果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前面的皇帝对海洋避之不及,但对于荣韶凌来说,他不喜欢这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只是如今宣朝还没有开放海禁的底气,待有朝一日国富民强,必然要重现中原王朝曾经的航海辉煌。 第284章 年终 从南洋购买军粮的事就这么定下了,荣韶凌下旨命水军负责此事,无疑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一来水军有补给用的大船,载货量大,完全可以伪装成商船,而无需再从别处调集;二来水军曾在南洋购买过稻米,常来常往的,不至引起他国怀疑。 但户部的官员却有些不甘心,毕竟征集粮草是户部的差事。 还不待户部三人说什么,赵海齐率先上奏了,他认为军粮数额巨大,且验视、接收手续繁琐,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该派户部官员随水军一同前往。 赵海齐上奏自然不是为了户部,他为的是文官的利益,征集粮草、保障后勤这是文官的事,通过这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制约武将,确保文官的优势地位。 荣韵凌略一思忖就同意了户部官员南下,这本来就是户部的职责,他们前往也无可厚非。 另外,他打算在户部一行人中安插进几名暗探,他要看看水军在海外是个什么状态。 当皇帝的总是对兵权格外看重,宣朝四大边军里,水军是最难以控制的,其他三军在陆地上,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下。 但水军,船队只要出了海,那就是海阔凭鱼跃,茫茫大海上,发生的事除了船上人,也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才能知道了。 安插进水军中的暗探没能成为冯卓翰的心腹,没有机会随队去南洋。 所以荣韶凌虽早知道冯家会去南洋购粮,却不知具体情况,不知道冯家会不会借购粮之名做点儿别的。 事情紧急,两三天后,户部官员顶着寒冬腊月的寒风南下了。 这些事情蓝敏仪就管不着了,为了平西军的口粮,出个主意没什么,插手太多,那些文官的矛头就该指向她了,本来她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太好了。 她一个女子却意图领兵作战,在文官看来就是离经叛道,但她去的是军营,于文官影响不大,所以他们不会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刻意阻挠。 可她将江南的贪官、盐商一网打尽,已经极大的触动了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的利益,收获了不少的敌意。 虽然明面上是荣韶凌下旨,荣晟恩和曹昂办的差,而蓝敏仪只是个吸引众人视线,让荣晟恩有理由下江南的工具。 可其他人不相信这位公主会甘当一个摆设,她必然也参与其中,甚至占据主导地位。 毕竟相比起荣晟恩和曹昂,荣韶凌更信任和看重她。 盐商这事他们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但蓝敏仪动了徐家人却是板上钉钉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徐相恼羞成怒下失了理智,为报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有心人略一查就知道实情了。 这触动了文官们敏感的神经,从没听说哪位公主会接状子为人申冤,但这位就接了,还把堂堂右相的侄子,伊犁巡抚的儿子送进了大牢。 虽然是秘密探查,借陛下的人将人绳之以法的,没有实际意义上干预地方政事,可这仍是文官们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初蓝王氏告状时,才有许多人站在徐相这边参蓝敏仪,一为报断财路的仇,二为压制蓝敏仪,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掺和。 他们可以冷眼旁观蓝敏仪进入军中,谁让人家做为平西王唯一留存的血脉,地位超然呢。甚至有些人还为此暗中嘲笑那些被女子踩在脚下的武将们。 但蓝敏仪若要正式插手政事,那些文官必会群起而攻之,将她彻底打压下去,强势如荣韶凌都未必能保得住她。 蓝敏仪有自知之明,她无意插手政事,更没实力与文官集团为敌,所以回京后她一直比较低调。 对于接状子为民申冤一事,蓝家宣扬出去的理由也是同为女子,看着那凄惨的民女,蓝敏仪太心软,一时义愤填膺,被情绪左右才插手了此事。 蓝敏仪暂时避开了锋芒,平西王府上下也没有任何一丝破绽露给敌人,那些人也就将视线转到了别处,快过年了,事情多着呢。 对于宣朝来讲,今年是个十分不错的一年,虽然各地偶有天灾,但都是小灾祸,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损失,朝廷的赈灾也十分及时全面。 对百姓们来讲,这个新皇帝可比老皇帝强多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口碑开始提升。 现在苛捐杂税少了,刮地皮的官老爷没了,受灾后也有人管了,感觉这日子都有了奔头儿。 有人欢喜有人忧,对于官员们来讲,自新帝登基,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谁敢贪赃枉法鱼肉百姓,那就直接上断头台;谁再想着尸位素餐混日子,那就直接回家抱孩子。 今年的京官考评是定亲王负责的,做为皇帝最忠诚的兄弟,定亲王严格执行了圣旨,考核的那叫一个严。 大大小小的京官共二千多人,得到上等考评的才三百多人,倒是有四百多人得了下等。 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荣韶凌一点儿也没有留情面,直接下旨处置了这四百多人,二百多人降职留用,七十多人罢官免职,剩下的人更是直接入了大狱。 总之,京官们这个年过得不太痛快,少了江南来的年礼,还要忧心自己的乌纱帽。 第285章 新的一年 熙宁元年的春节平平常常的过去了,时间到了熙宁二年,蓝敏仪已经十七岁了。 熙宁二年的春天并不平淡。 去年封印之前,荣韶凌下旨处罚了一批犯官,让众多官员过年时都心怀忐忑,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陛下不快。 而今年刚开印,他又赏了那些得上等考评的官员,虽并没有全部加官晋爵,但至少也被调到了更好的岗位。 当天下朝后,官员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欢欣热闹中透着惶恐。 那些得了赏赐的官员,有些是真心实意地欢喜并感谢皇恩浩荡,庆幸自己遇到了有道明君。 但更多的则是心乱如麻,勉强应付着前来恭喜道贺的同僚,强颜欢笑。 左相赵海齐刚回到相府,就有几名官员找了上来。 “相爷,陛下将赵瑾平从刑部调到了吏部做右侍郎,徐相这个外甥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日后只怕会生事端。”吏部尚书问道,对于自己手下要来个奸细十分不爽。 “是啊,相爷,陛下这是打算做什么?把卑职调到礼部,又把钱明礼调到工部,这不乱了吗?” 其他几人开口,也是为这些事儿,因为陛下今天的一番施恩,将他们的格局都打乱了。 依六部目前的格局,吏部和工部是左相赵海齐的地盘,礼部和刑部被右相徐文志把持着,而兵部和户部则都是荣韶凌的心腹。 手下几位官员因为迷茫而心生忧虑,坐在这儿满脸愁容,而赵海齐却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自顾自地悠然品茶,直到众人的话都说完了,他才放下茶杯开口道: “都愁眉苦脸地做什么?自己人升官是好事。日后都把自己的小心思收一收,好好办差就是了,陛下自然不会亏待。 至于陛下的打算,自然是将权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上,哪个君主不是这样想的,有什么好惊讶的?” 赵海齐只觉得自己手下的人有些转不过弯来:草包一个的先帝都这么想过集权呢,就是没能成功罢了,毕竟他既没能力又没恒心。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吏部尚书不太甘心,“年前罢免了众多官员,年后又打乱了朝堂格局,事事乾纲独断,陛下这步子迈得大了些罢?’’ 吏部尚书是最不甘心的一个,他没升官不说,反倒手下来了个政敌,赵瑾平素有神探之名,这让身上不太干净的吏部尚书感到了危险。 “大吗?陛下为了这一天可是做了多年的准备了。”赵海齐抬眼看向吏部尚书,“咱们能做的就是顺应潮流,不要妄图逆流而上。” 赵海齐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众人,又神态自若地从桌上拿起茶杯,颇有些自得的喝了一口,对于荣韶凌有意集权,他是真的没什么想法。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人,能做到两朝丞相,已然十分知足了,只等着平安致仕。 而他能得性格迥异的两父子信任,自然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他早就察觉到荣韶凌对朝中错综复杂关系网的不喜。 自科举取仕实行以来,从前把持朝政,甚至颠峰期可以废立君主的古老世家早已土崩瓦解,不复之前的辉煌。 但朝中虽然换了一批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却一点没少,因为这些通过军功、科举出来的官员又发展出新的世家。 人都是有私心的,谁不想自己官运亨通,子孙千秋万代?所以人多力量大,族人、亲戚、门生、故交,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互惠互利。但陛下容不下了。 若是先帝这么做,赵海齐还会再拼一拼,因为胜利一定会属于他。但荣韶凌就算了吧,将要致仕的年龄就不接新的挑战了。 赵海齐这边没什么大动作,手下官员人心浮动他也给压下去了,毕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但徐相那边就不行了,已经打定主意要保住手中的势力,避免狡兔死良狗烹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徐相看来,荣韶凌整治他手下的贪官污吏就是在过河拆桥。荣韶凌是徐相的亲外甥,甥舅两人却渐行渐远。 徐卓林的事让本来就观念不和的两人彻底生了嫌隙,徐相认定了荣韶凌年前年后的安排都是针对徐家的,因为依附徐家的官员损失惨重。 荣韶凌的赏罚分明搅浑了朝堂的水,但好在朝中的事务并未受到影响。 刚进入三月,水军从南洋采购的军粮已陆陆续续到了北境和西境,此时,燕云那边已经开战一个多月了,粮食到的正是时候。 之前推测的不错,北胡在去年冬天损失惨重,牛羊被冻死七成,北胡人缺衣少食,又开始了劫掠过日子。 西境那边却还是风平浪静,年前荣韶凌就下旨命沈久明备战,但时至今日,西夜似乎仍是一点儿开战的意思都没有。 第286章 寻驸马 一直到四月份,西夜边境仍是风平浪静,似乎蓝天的推测真的是错的,这也算是个好事了,备战本就是为了有备无患,用不上也是好事。 但荣韶凌的心却仍不能平静,他再次给沈久明传旨,命其小心防范,决不可掉以轻心。 燕云的战争仍在继续,不过那边的战争已是常态了,朝中按惯例提供军需、补充兵源就是了。 朝堂上有些不太平静,荣韶凌有意将六部权力收到自己手中,对朝政实现绝对的控制,但徐相一系的官员却不甘心放弃已有的权力,双方暗中较着劲儿。 太后劝兄长看清形势激流勇退,徐相却不甘心,几次争执后,太后对徐相已是失望透顶,他已经迷失在权利和所谓“尊荣”上了。 太后也不想让儿子为难,若荣韶凌徇私,对母家网开一面,那其他官员又该怎么处置? 所以太后把希望放在了侄子身上,她将利害关系与徐相的嫡长子徐卓宜说明了,暗示他要在必要时刻接手家主之位,保住徐家的声名和荣华。 虽然儿子夺父亲的权是为不孝无义,但太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反正丢人也是在家族内部,总比家族获罪要好的多。 太后和荣韶凌都是一脑门官司,皇后金绾的日子却可以称得上无忧无虑。 她不参与前朝政事,金家的官也大多是翰林这类没有实权的官,朝堂上的风波对他们没多大影响,所以金绾还有心思操心别的事。 而当前最让金绾关心的无疑是蓝敏仪的婚事。 虽然荣韶凌同她讲过,不急,等蓝敏仪有了意中人再说。但金绾觉得,就蓝敏仪这不怎么出去交际的性格,身边只有常来常往的那些人,去哪儿找意中人啊? 而且荣韶凌也说过,蓝敏仪这膝盖已基本痊愈了,明后年起,只怕她大部分时间就得在军中了。 金绾对此更着急了,蓝敏仪一旦在军中常驻,更没机会结识京中的青年才俊了,她又不愿与武将成婚,这终身大事不就耽误了吗? 金绾命人筹备了一次赏花会,又不想将给蓝敏仪挑驸马这个目的太直白的表现出来,故而将这京中数得上的年轻公子夫人、少爷小姐都列在了参会名单中,只当做给年轻人提供一个认识交际的场合。 为了让参加赏花会的众人不至于太过拘谨,所以地点定在了宫外的望春园中,那园中种满了不同品种的玉兰,如今正在花期。 蓝敏仪面对着金绾命人送来的衣服首饰,看那华丽精致偏向柔美的样式,只想摇头叹气,不把她嫁出去,母后看来是不死心了。 虽然金绾对赏花会的解释是看看各家的年轻一辈,为荣晟泽铺路,但很显然,荣晟泽的路一马平川,不需要铺,给她挑驸马才是主要目的。 “娘娘只怕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您挑一个乘龙快婿了。”梳着妇人发髻的听心打趣道。 今年二月份,听心和蓝笛已经成婚了,不再伺候蓝敏仪的饮食起居,而是成了平西王府的管家之一,在蓝谷手下做事,负责各府的人情往来,今日入宫是为了一份礼单,请蓝敏仪过目。 蓝敏仪示意诉心将东西收好,转身坐下,“乘龙快婿?哪儿这么容易啊。这天底下这么多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两个合适的人能够恰好相遇,又恰好彼此心悦的可能性太小了。” 蓝敏仪倒不抵触成亲,毕竟对于失去了家人的她来讲,与心悦之人组成家庭,拥有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一件十分美好,值得向往的事。 但她绝不会为了成亲而成亲,绝不会委屈自己随便找个人就成家。她的想法是宁缺毋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所以对于身边众人迫切想把她嫁出去的举动,蓝敏仪是十分苦恼的。 “所以娘娘才把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聚在一起啊,人多了,碰到有缘人的可能也就大了。”听心笑道,婚姻幸福的人就特别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能得到这份幸福。 “哼,希望不大。”蓝敏仪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那日只当去散散心,不辜负母后的一片心意就好了。” 蓝敏仪身份特殊,是公主却又姓蓝还是蓝家家主,按蓝家的规矩是不能与达官显贵联姻的,可公主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小门小户的驸马。 反正荣韶凌是不希望她与小门小户的子弟成亲的,就算是入赘蓝家也不行。 门不当户不对,眼界不同,两人是过不好的,那太委屈蓝敏仪了。况且蓝家就剩她一人,这规矩守不守的也没多大关系。 所以蓝敏仪的驸马得是出身高贵、人品贵重的,再考虑到文武立场、家族关系,合适的人选并不多。 这京中适合做她驸马的人,荣韶凌早就把人调查过几遍,将名单给她了,哪还会有漏网之鱼? 第287章 初见 望春园在京郊,占地面积颇大,其中山石树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园中树木以各色玉兰为主,适当点缀其他树木花草。 金绾要在望春园办赏花会,蓝敏仪平素喜欢玉兰花,故而征得了金绾的同意,提前一天住进了望春园,打算在无人进入前,自己先好好观赏一番。 到了赏花会那天早上,蓝敏仪照例起床练武,不过用过早膳后,倒是如金绾所愿的好好打扮了一番。 长辈渴望小辈成家立业的心她能理解,虽然对金绾的目的不抱什么希望,但她也不想消极敷衍拂了母后的好意。 待蓝敏仪梳洗完毕,前院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但蓝敏仪并没有出去应酬的想法,前院自有人安排。 林家三兄弟今日来得颇早,盖因为林然素来是个喜好风雅之人,去年听荣晟泽讲了望春园玉兰之优雅,就心向往之。 如今有了亲见的机会,故而拉着两位兄长早早就到了,打着同蓝敏仪一样的主意,趁着人少时,好好赏景。 只是林然打算的挺好,现实却没按他的想法来,他一露面就被众人缠住了,疲于应付,无法脱身。 提早来的大多是些根基浅薄见识短浅的,不太懂林家的地位,只知道林家如今人少势微。 林宇年岁大了,官高却没权,弟弟早逝,儿子林珲烂泥扶不上墙,直到三十几岁才勉强考了个进士,靠林宇面子在礼部当个可有可无的小官,三个孙子尚未有功名。 林启和林浩回京后忙于拜师读书,专心备考,少来交际,在京中的交际圈中虽不至于受轻视,可也不受重视。 唯有老三林然,虽是庶出,却是荣晟泽的伴读,这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 而且林然因祖母去世在家守孝一年,荣晟泽还时常给他送些东西,可见关系不错。 故而这些人都围着林然套近乎,倒把嫡出的两兄弟晾到了一边儿,这兄弟俩也不恼,反而乐得自在。 林启和林浩十分没有兄弟爱的将老三扔在了这里应酬交际,他们则自去赏花了,听说这园中有一株极品飞黄玉兰,不但花形优雅,且极香。 找一位小太监问了路,兄弟二人就奔着那飞黄玉兰去了,只留下林然在重重包围中看着兄长的背影,满目怅然,他也想去赏花啊! 那株飞黄玉兰是多年的老树了,被单独圈在了一处,周边种的都是低矮的绿植,只有这一株玉兰亭亭玉立的立在中央。 兄弟俩在那矮墙外面,就闻到了一股清雅却浓郁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 绕到月洞门前,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月洞门前站着两个太监,向里望去,两个女子正在玉兰树下,看穿着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妇,有几个丫鬟随侍左右。 只不经意的一眼,林启的眼神就落在了那个姑娘身上,不愿再移开。 身姿高挑,不同于寻常贵女弱柳扶风似的纤细柔美,她匀称而柔韧的腰身将力量与优美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一身鹅黄色的华服,本是让人显得柔软娇美的颜色,让她穿来也并不显得突兀,反倒恰到好处。 就如她那张脸,五官艳丽,气质却十分端庄雍容,还带着些英气,风格迥异却很好地共存了,光彩夺目。 那姑娘十分敏锐,似乎是感受到了别样的目光,在说话的间隙,转头向门口看来,四目相对,林启只感觉自己的心已经不受控制了。 林家和蓝家虽都是从立朝起就延续至今的世家,但一文一武,又是各自领域的翘楚,所以为避免文武勾结之嫌,向来没有私交。 林启又刚回京不久,去年的除夕宫宴蓝敏仪伤病在身,未能出席。今年的除夕宫宴,林家人又有孝在身。故而蓝敏仪和林启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林启有些出神,好在旁边的林浩不受影响,轻轻拉了拉兄长的衣服,林启回过神来,兄弟两人拱手行了礼以表打扰的歉意,见那女子微笑点头,就离开了。 虽然男女大防并不严苛,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也没有阻止人入内的意思,但林家兄弟俩并不想冒然打扰别人,自行去了别处。 院中的两人是蓝敏仪和金瑞岚,荣晟恩今日有皇差在身,不能参加赏花会,又不放心身怀有孕的妻子独自前来,故而出京办差之前,将妻子早早送了过来,交给了蓝敏仪照顾。 “堂兄对堂嫂倒是十分上心,为了让我好好照顾堂嫂,可没少送礼物没少说好话。”蓝敏仪看着幸福孕妇一个的金瑞岚打趣道。 “晟恩对我一向是十分关心照顾的,虽然无关情爱,但于我而言,足够了。”金瑞岚很知足,脸上满是惬意,看着蓝敏仪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好笑道: “你不会以为你都能看出的东西我却看不出来吧?我早知道他并不钟情于我,可又怎样呢?我心悦他,他选择了我,这就够了。 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谁的婚事不是权衡利弊定下的?恰好能嫁给心悦之人,那人又是个负责任有良心的,我已是十分幸运了,何必再要求那些虚无的情爱?” 蓝敏仪真的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怎么好像身边的人都比她看的明白呢?表姐也就罢了,她从小见多了世态炎凉,冷静理智。怎么这向来喜爱风花雪月的人也这么清醒呢? “你这是在劝我?”蓝敏仪试探地问道。 “想多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才懒得劝你呢,不过是偶然感慨罢了。”金瑞岚眼睛盯着玉兰树,随口说道。 蓝敏仪感到门口有人盯着,转头望去,见是两个书生样的年轻公子,也没当回事儿,只是其中一位长得确实处处合她的心意。 金瑞岚总算找到两支满意的,然后伸手一指,“我要那两支,你给我摘下来。” 蓝敏仪转回头来,顺着她的手指一看,不高,也就没有叫别人,自己走过去,轻轻一跃,将花摘了下来。 第288章 遗憾 林启和林浩兄弟两人离开了种着飞黄玉兰的院子,向东北方向走去,听小太监说那里有十几株望春木兰,同样是极品。 兄弟俩走在路上,林启的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院子里,玉兰树下那抹鹅黄的身影让他久久难以忘怀,如一束耀眼的阳光,照亮了他的心湖深处。 林宇对这嫡长孙管束极为严格,林启这些年的心思也都放在勤学苦读上,这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思,心绪难免有些不受控制。 林浩敏锐地发现了兄长的失神,想到刚才的场景,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向刻板的兄长难得动心,可这次动心注定是个错误。 与乍然见到心动女子被迷了心神的林启不同,林浩已经通过种种细节猜到了蓝敏仪的身份。 林浩自幼对探案断案感兴趣,立志于任职于刑部或大理寺,对于二孙子的志向,出身于刑部的林宇很支持,且充分为他提供了便利。 从十岁起林浩就时常参与到案件的侦破中,培养出了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准确的判断能力。 观察身处的环境,以及审视遇到的所有人已经成了林浩的习惯。 刚才见到门口的小太监时,他就猜测里面不是普通人,毕竟太监虽身份卑贱却是皇家的仆人,一般宾客没资格让他们在门口支应。 待见到园中人,隔着二十几步,他就看清了那女子的装扮,虽不是按品级的着装,但那极品贡缎及宫廷内造的首饰也能说明其是皇族中人且身份高贵。 再通过身形举止,林浩轻易就断定那女子是个习武之人。身份高贵且习武的皇族女子,也就只有宣和公主蓝敏仪了。 林启平常也是心思缜密的,但今天一见到蓝敏仪,四目相对间只觉见到了命定之人,无法抑制的心潮起伏,忽略了周边的环境,也忽视了关键信息。 林浩看着林启眼中的神采,突然有些不忍开口打破兄长的美梦,算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他就该知道实情了。 等到皇后娘娘驾到,众人参拜后起身,林启就见到了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娘,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宣和公主殿下。 林启只感觉沸腾的心里被人灌满了冰水,倒满了失落、沮丧和遗憾。 毫不夸张地说,从初见到现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里,林启已经幻想到两人子孙满堂,白头偕老了。 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勤奋温书,誓要连中三元,才好请祖父寻媒人上门提亲,不至于辱没了心仪的姑娘。 结果美好的幻想在第二面就成了泡影。 在林启因希望落空而低落万分的时候,蓝敏仪也终于在林然旁边看到了刚才那个吸引她目光的公子。 看那站在一起,容貌有些许相似的三位公子,蓝敏仪反应过来,这人是林然的兄长。 相较于林启的巨大失落,蓝敏仪只是有些遗憾,可惜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合心意的,还是林家的。 这赏花会本就是给年轻人交流的,金绾怕有她在场众人不自在,所以略坐了坐就找理由回去歇着了。 皇后娘娘一离开,气氛确实轻松了不少,虽然皇子、公主还在,但都是年轻人,总有些共同的兴趣爱好,少了些让人正襟危坐的威严。 熟识的人相约游玩,吟诗作画的、高谈阔论的,也有饮酒投壶,喝茶下棋的。 难得见了个感兴趣的人,却是个接触不得的,蓝敏仪情绪有些低落,看样子她是不够幸运了。 蓝敏仪不合群地坐在了小山坡的凉亭中,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式,打量着下方的热闹,却不打算参与进去。 未来天子面前,青年才俊们不可避免地要显露显露学问,万一入了贵人的眼,前途也就有了。荣晟泽也乐得配合,学着那文会的样子开了场辩论。 林启虽明知无望,但仍不可自控地寻找蓝敏仪的身影,见她在凉亭中,林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就想学那雄孔雀开开屏。 这场辩论,素来低调而名不见经传的林大公子大放异彩,与都察院能言善辩的御史齐延正辩了个不分上下,惊艳了众人。 蓝敏仪全程围观了这场辩论,本来只是觉得林启长得合心意,如今是越看越满意了。而且以她敏锐的感知能力,早发现了他假装不经意的目光追随。 “诉心,取杯玉兰酒过来。”蓝敏仪陡然有些惆怅,刚心动就要停止,很想要喝一杯。 诉心端来了一壶玉兰酒,给她斟了一小杯,清澈的酒液带着浅淡的紫色,在洁白莹润的细瓷杯中盛满了诗意。 这是园中的宫女自酿的,取最好的紫玉兰花,封坛埋在地下一年的时间,酿出来的酒只有淡淡的酒香,不醉人却韵味悠长。 蓝敏仪将酒杯端在手中,细细品着,看着正在做画的林启,林启画两笔就会微微抬头,装作不经意地看看凉亭中,偶尔四目相对又会很快避开。 两个人都清醒地知道不可能,却又不可避免地相互吸引,少年少女初次青涩的心动就带着酸涩。 林启画完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一个友人强行将他拉去做诗。 蓝敏仪突然动了心思,起身径直下了山坡,向画案走来,却见林启画的就是那株极品飞黄玉兰。 玉兰树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小小地画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虽寥寥几笔,但蓝敏仪能看出来,画得是她。 蓝敏仪目光幽幽地看着林启的背影,将画纸好好地收起来,递给了诉心:“散场时交给林大公子吧。” 一来怕这画被有心人看到。二来有缘无分,若他愿意就当个念想,若不想悄悄处理了就是。 傍晚回宫的路上,装模作样许多天的金绾总算是忍不住了:“敏仪啊,今日所见的人中可有合心意的?” 闻言蓝敏仪心中不可避免地冒出了一个身影,长相俊美,博学多读且能言善辩,外表严肃刻板,却在看向她时眼神羞涩躲闪,青涩的可爱。 蓝敏仪的嘴角不经意间勾起,却又在想起那人姓林时将嘴角压下,将这人的身影甩出脑海: “母后,没有。您就放宽心吧,若真碰到这个人,儿臣一定撒娇耍赖地让父皇母后成全。” 蓝敏仪抱着金绾的胳膊,头亲昵地靠在她肩上,笑着撒娇,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深夜,荣韶凌面无表情地听着暗卫的汇报,目光幽深。 待暗探退下,周翔小心问道:“陛下,对这林大公子可要做些什么断了他的念想?” “不必,敏仪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第289章 连中三元 (注:文中的科举制度是作者为宣朝设定的,并不符合我国历史上的真实情况) 赏花会结束后没几天,林宇就发现了长孙的变化。 去年三月底,林宇的夫人病逝,林启三兄弟为祖母守孝一年,除了必要的祭奠活动,其他时间都用来闷头读书了。 如今出了孝,正好也临近科举时间了,五月份进行乡试,七月份进行省试,会试就要等到明年三月份了。 林宇了解三个孙子的学问,通过乡试和省试绝对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让三人适当放松心神,轻松备考。 林启他们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很是放松了几天,谁知去了一趟赏花会,林启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发奋读书,誓要连中三元。 每天起五更熬半夜的,头悬梁锥刺股,这十几年了,林宇就没见他这么努力过。 等到向来清高的林启开始同普通学子般打听起考官人选,研究考官喜好打算投其所好时,林宇就知道这问题有些严重了,从前的林启是不屑于走这个捷径的,也没必要。 林家如今式微,是因为林珲那一代没有出色的子弟,林家延续至今自有章法,子弟平庸时就会当机立断退出权势中心自保,直到再次出现优秀子弟。 虽然退出权势中心,但各处关系仍在,林启三兄弟都是人中龙凤,只要考中进士入了仕途立刻就能乘风而起,实在没必要苦心孤诣地追求连中三元,得到的好处远远比不上浪费的精力。 何为三元? 学子们乡试中了为秀才,可参加省试,省试中了为举人,头名举人为解元。 举人就可进京参加会试,会试中了为进士,头名进士为会元。 然后进士的前三十名参加殿试,殿试头名为状元。 接连考中解元、会元、状元者称为连中三元,这是相当难的一件事。科举制度已实行九百多年,连中三元者才十一人。 一来会元和状元需要同全国最顶尖的学子竞争。二来,还需要一点儿运气,恰好碰到一个同你观念相似又喜欢你文风的主考官。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武胜负分明,但文章的好坏很难用客观标准来衡量。 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几人,都是天之骄子,在文章质量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差距,这时候就要看主考官的喜欢和评判标准了,毕竟各花入各眼。 本来林家和林启本人都没有追求连中三元的想法,之前说林启奔着连中三元去的流言,是林珲酒后吹的牛皮,为此,年近四十的林珲还被父亲处罚,跪了祠堂。 对于流言,林宇的态度是极力澄清,消除影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此事了,谁知这时候林启自己却钻了牛角尖儿。 事已至此,林宇不能再装不知道了,他将林浩和林然叫过来,询问赏花会那天发生了何事。 林浩知道兄长是为了公主,但也只装不知道,因为兄长的心思犯了大忌,出于对兄长的维护,他暂时不想说出来,“祖父,那日赏花会上并无特别之事发生。” 林然有些迷茫,他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初时他被两位兄长“抛弃”了,后来也时常有人前来攀谈,他疲于应付,没发现兄长的蹊跷。 “祖父,同二哥所言,当日并无特别事情发生,唯一特殊的也就是兄长一改往日的低调,在辩论中大放异彩。” 林宇细细打量着兄弟二人,最后将视线牢牢地盯在林浩身上,毕竟林然是坦荡中带着迷茫,而林浩显然是知道什么,强装镇定。 林宇为官多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林浩在同龄人中心思缜密深沉,但在他面前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一眼就能看穿。 林浩在祖父洞若观火的眼神注视下强装镇定,心中思绪万千,但他只记住一条,不能出卖兄长。 林家家训是“忠君爱国,不涉党争,扶持正统”,教导林家人做纯臣,在婚姻大事上讲究女不入宫、男不尚主,求了太宗许可,后世之君也不能逼迫。 如今兄长对公主动了心思,若是主动打破了不与皇室婚配的规矩,无疑是将林家拖到了极危险的境地。 更何况宣和公主不但是皇家人,还是蓝家家主,看其一贯作风及陛下的态度,日后势必要牵扯到军权的,文武勾结,更是为人臣子的大忌。 这事儿太大了,若被祖父知道,兄长逃不过一场重罚,说不得本次科考都得耽误了。 况且林浩观察许久,觉得兄长并未失了分寸,言语试探也只从中听出了失落、惆怅,兄长知道此事是不可能的,也并没有不顾一切的征兆。 在林浩看来,林启用连中三元这个目标来转移自己的精力挺好的,把时间都花在科考上,就没时间想东想西了,一段时间过后,当初的悸动也就逐渐淡忘了。 若他将此事告诉祖父,将事情摆到了明处,说不定更会坚定了兄长的心思,适得其反。 林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浩,直到林然发现蹊跷左右打量,而林浩就快要坚持不住时,他将视线转到了别处,大发慈悲地开口:“你们下去吧。” 林宇感觉自己想明白了,是他疏忽了,孙子们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想来是在赏花会上遇到了佳人,为心仪之人奋力表现也没什么,总归是好学上进。 不过还是该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姑娘,也好早日准备下聘礼,托下媒人前往提亲。 林宇怎么也不会想到素来稳妥的长孙会大逆不道地看中公主。 离了祖父的院子,林浩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就见弟弟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二哥,你和大哥私下里做什么了?还瞒着弟弟。” “哪儿有什么瞒着你的,小孩子别胡思乱想的。”林浩说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被弟弟嫌弃地拍开。 夜深人静,林启的书房里仍然灯火通明,他正在挑灯夜读,也不许书童伺候,屋里只他一人。 读完了一篇文章,林启将书放下,从屋角的书箱深处拿出了一幅画,打开细细看着。 这是赏花会上他亲手所画,公主命人交给他的,回到家中也是他亲手仔细的装裱起来,藏在了密处,每日夜深人静才能拿出来睹物思人。 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就是不甘心。憋足了劲儿的要连中三元,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一丁点儿可怜的幻想,万一可能呢?他总不能辱没了公主。公主值得最好的。 第290章 请战被拒 时间转眼就进入了五月,西境那边传来战报,西夜大军进犯。等待已久的战争终于来临,蓝敏仪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已经到来的危险,而是随时可能会杀你一个措手不及的危险。 而最煎熬的是等待一个不知会何时突然降临的危险,尤其是你无法亲自防范这个危险的时候。 蓝敏仪最怕的就是西夜军队在平西军松懈的时候突然进攻。 这几个月的时间,蓝敏仪虽然没再插手平西军的事,但那里的情报却时时传递,对平西军的备战情况十分了解。 沈久明本身就不相信蓝天的预测,虽然在接了圣旨后开始备战,但感受到危险后的主动备战,与接到命令后完成公事的备战是不同的,心态不同,结果就不同。 沈久明及其手下的大部分将士没有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感,尤其是备战许久,敌方却没有动静,他们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好在荣韶凌没有放松警惕,几次下旨,边境那边维持住了备战的状态。 即便如此,第一次交战的战况仍然不容乐观,因为西夜军队打破了常规,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行军。 五月初一,西夜军队大约五万人突袭常树谷,时刻处于紧绷状态的蓝天反应迅速,率手下军队成功拦截,西夜军队退往二十里外安营。 五月初二,得到战报的沈久明亲率大军前往常树谷附近支援。 五月初三,西夜后续五万军队抵达。十万西夜大军与十五万宣朝军队在边境处对峙。 五月初六,宣朝后方传来战报,西夜军队攻占了临春县。 沈久明大惊,这才知道西夜军队兵分两路,一队负责在常树谷外牵制宣朝大军,另一队则通过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行军路线进入宣朝境内。 这支西夜军队南下三百里,借道西戎,从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进入了宣朝内部,然后沿边境线北上。 这条边境线上人烟稀少,平西军又被边境线外的西夜军队吸引了注意力,这大股敌军走在宣朝境内,竟然没被发现。 临春县距常树谷仅百里之遥,西夜军队抵达后,先在附近一处隐秘的山谷休整,只派出了小股精兵乔装打扮进了临春县城。 休整一夜后,第二天清晨,西夜军队突袭临春县,临春县没有防备,仓促关上城门应战。 有提前混入的西夜精兵做内应,临春县不堪一击,不到午时,西夜军队就从城门攻入,城破了。 待沈久明接到战报时,西夜军队已经将临春县做为根据地,继续出兵包围了附近的临川县和富宁县。 富宁县还好,城池广阔坚固,驻军多,储备丰富,易守难攻。 但临川县城,城小驻军少,虽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有了防备,军民齐上阵,可也不过是勉强支撑,已有城破之势。 更严重的是,这三座县城分布在常树谷周围,沈久明将主力部队带到了常树谷附近,如今已经被包围了。 无论沈久明想从哪方突围都不是易事,而周边也没有大股部队可以支援他们。 蓝敏仪脸色铁青的看着手中的情报,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敌人包围,窝囊至极! 沈久明这是把他的心思都放在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上了吗? 蓝敏仪继续看下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西夜军队意在将临春县做为屯兵之地,所以攻入临春县城后,直接就屠城了,只留下一部分年轻男女。 男子成为苦力,被刀枪逼迫着修筑防护工事,建造攻城器械;女子则沦为军妓,生不如死。 战报传到京城至少需要五天,这五天时间,不知沈久明是否已率军突围,并解了两县之围,亦或者这两县已落入了敌手。 蓝敏仪放下情报径直去了养心殿,她要去请战。 来到殿门口时,恰好碰见一些官员从里面出来,其中还有几位老将军,脸色都不好看。 赵海齐等人见到蓝敏仪,停下请安:“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众位大人请起。”蓝敏仪伸手虚扶了一下,正待打听打听消息,就见殿内走出一个小太监,“殿下,陛下宣您进去呢。” 蓝敏仪跟随小太监走进殿内,只见殿内铺了一幅巨大的舆图,荣韶凌正凝眉看着,抬头见到蓝敏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免礼吧。西境那边的战况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怎么看?” 蓝敏仪走到荣韶凌身侧站定,“恕儿臣直言,战况不妙。 若是西夜大军只在边境处与我朝对峙倒是不怕,可如今他们已经进来了,还通过奇袭攻占了城墙坚固的临春县城。 西夜大军有了临春县做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已经算是在我朝内部立住脚了,再想赶出去就难了。 再者,西戎借道给西夜大军,只怕是存了渔翁得利的心思,一旦我朝对阵西夜彻底落入颓势,只怕马上就要腹背受敌。” “你觉得沈久明能突围吗?”荣韶凌已从几位老将军口里得到了答案,但仍想问问。 “很难。根据线报推测,西夜入境的军队不少于十万,再加上关外那十万大军,沈久明的十五万大军已被至少二十万大军牢牢地包围了。 西夜军队兵分几处,但他们仍可相互照应,而沈久明的十五万大军虽在一处,却被限制在了不适合大规模作战的地势里,优势无法体现。 西夜军队残忍嗜血,儿臣以为,朝廷应迅速派军支援,以解大军之围,救百姓之难。儿臣愿领兵前往,请父皇允准!”蓝敏仪跪地请战,目光灼灼地看着荣韶凌,在此时敢于直视天颜的,也就她一个了。 这答案和几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差不多,荣韶凌还算满意的点点头,但对于她请战的要求却是干脆的拒绝了,“朕已下旨命莫宇辉前去支援,这次你就不要去了。” “父皇,儿臣去给莫叔叔做副将。”蓝敏仪倒没打算做主将,她还是需要多在战场上锻炼的。 这次荣韶凌却不肯让她去边关,让她去西北给白舒哲做副将没关系,但去西南荣韶凌不放心。 去年蓝敏仪能为了边关的稳定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饶沈久明一次,但沈久明以及见不得女子触碰军权的人却未必会饶了她,想在战场上除掉一个人,那机会可太多了。 第291章 又见流言 蓝敏仪请战无果,一腔热血无处挥洒,只能将精力都花在训练自己的亲兵上。 她自己也跟着训练,意图发泄自己不能上战场的苦闷,这把至今仍坚持留在府中的宋太医吓到了。 其实蓝敏仪的膝盖早已经痊愈了,只是宋太医生怕公主殿下出了什么意外牵连到他,一直不敢松口,天天在蓝敏仪耳边喋喋不休。 从前蓝敏仪体谅太医提着身家性命治病的不容易,又看在他女儿嫁给了蓝枫的份儿上,对他的过于小心没说什么,反正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蓝敏仪每日清晨习武的强度早已恢复到常态了,白日里她也没什么剧烈的活动。 可现在他这样就有些烦人了,所以她命人将他打包送回了太医院。 结果第二天,在她打算领着亲兵去京城附近的山林中演练一番时,宋太医又来了,还带着荣韶凌派来的两个武艺高强的太监,说她的膝盖旧伤未愈,训练强度不宜过大。 这段时间,蓝敏仪本身就压抑了一腔不甘的怒火,宋太医还要凑上前来找不痛快,无疑是正好撞到了火山口上。 尤其是被送回去后,他还告到了荣韶凌那里,这更是气得蓝敏仪额上冒起青筋,冷冷的看着面前三人:“宋太医,本宫平时是不是太和善了?才让你胆敢一再干涉本宫的事情!” 正当蓝敏仪要抛弃一贯尊老爱幼、体恤下情的作风时,蓝笛及时过来救了宋太医一命:“家主,刚送来的情报,京中流言四起,下面人请您示下。” “流言?乱七八糟的流言可真多?”蓝敏仪长出一口气,接过情报看了起来。 蓝笛趁机摆手示意蓝枫赶紧把他岳父带下去,平常在外人看来,蓝敏仪是个没脾气的主子,但他们自己人都知道,这位一旦真生气了,那可就什么情面都不讲了。 情报上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西境开战已久,荣韶凌却没有让蓝敏仪去军中的意思,这让京中再次传起了流言: “公主殿下的膝盖真的废了,虽然走路看似恢复如常,但只怕不能习武骑马了。” 这流言是一些“有识之士”根据实际情况,“合理”地推断出来的。 毕竟蓝敏仪出孝这几年,虽无实际的武官品级,却被委以重任,先后前往北境、西境,皇帝培养她接手军权的意图十分明显。 现在西境战事失利,开战一个月以来,前线将领指挥不利,传回的每封战报都不容乐观,且现在南北两部平西军协同作战,无疑是让蓝敏仪拿回平西军军权的最好时机。 虽然蓝敏仪年龄小,可她已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历,有皇帝支持,再有蓝晏清留下的忠心老将辅佐,做主将绝对没问题。 要知道蓝晏清第一次作为主将出战时,还是个没有指挥作战经历的新人呢,蓝敏仪的条件比她父王强多了。 虽然这事儿提起来势必招来满朝文武反对,但皇帝和公主连提都没提,这就很有问题了。 而且至此众人才突然反应过来,自膝盖受伤后,蓝敏仪出门不是乘车就是坐轿,再也没见过她骑马了。 综合各处细节,最大的可能就是蓝敏仪的膝盖真的废了。 “这些人的脑子都不太灵光吧?”蓝敏仪嗤笑道,“这已经是夏天了,堂堂公主放着有冰块能遮阳的马车不坐,却要顶着烈日骑马? 还拿回军权呢?阵前更换主将本身就是大忌,更何况换的还是个不得军心的,这仗还怎么打? 我请战都只敢求副将之位呢,这些人倒是挺看得起我。 这传言不必管,让众人留下个我已经废了的印象也行,日后能打某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蓝笛也当这传言是个笑话呢。 家主之前去北境,只是去做监军的,不会夺北境将领的权,有蓝家在军中的声望,有陛下的看重,只要她不胡作非为,北境将领就不会对她有太大的敌意。 去白将军手下做副将,是因为白将军手下的将领大多是蓝家一派,支持蓝家人重回军中,家主去了就是锻炼指挥能力、增加履历的。 而沈家取代蓝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沈久明统领下的将领大多是对家主有抵触的,要么是沈家一派,要么是看不得女子从军的。 和平之时去了,家主有时间慢慢收服下属,整顿军心,夺了沈家的权。但此时过去,对大军、对家主自己都是十分危险的。 所以陛下不让家主去军中很正常。 可这么简单个道理,居然有人不懂,还自作聪明的分析内情,想当然的自以为是,也是可笑至极。 “宋太医就还留在王府吧。你带亲兵们去野外练习实战,我就不去了。”蓝敏仪决定借着流言韬光养晦, “另外,主院伺候的人和亲兵们,以及宫里云华殿伺候的人,每人多赏一月月钱。” 蓝敏仪平日习武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广而告之,可也没有刻意避人,更没下令隐瞒,但她已然康复的消息却并没有传出去,可见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十分严谨可靠的。 自此之后,蓝敏仪自己维持着宅家安逸的状态,只命人把那些亲兵训得苦不堪言。 亲兵们大热天里上山下河,筋疲力尽不说还晒得黢黑,只有饭量和睡眠质量极高,每顿都得吃几大碗干饭,睡觉时沾枕头就着。 亲兵们在野外训练就难免被人看到,尤其是还与京城附近的护卫军小小地对抗演练了几次,蓝敏仪折腾亲兵的事就这么宣扬出去了。 在那些“有识之士”看来,这就是心愿无法达成,被憋得心理扭曲了,以折磨人取乐呢,京中的流言又添了几条证据,变得真实了几分。 对此,蓝敏仪只命人盯着却不干涉,不能亲自练兵了,她就泡在了书房里同几位幕僚研究兵法。 北境、西境同时爆发战事,但京城的气氛并不见紧张,日子还是照样太平,没受什么影响。 科举考试照常举行,五月份乡试,七月份省试,林启完成了连中三元的第一步,他中了解元。 第292章 西戎国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八月。 北境那边战事稍平,只剩下小股部队还在不时交战,可西境的战况却越来越激烈。 莫宇辉率领援军赶到,与沈久明内外夹击,解了富宁县之围,但临春县和临川县完全落入了敌手,宣朝军队失去了地利。 这几个月以来,双方十几次交战,宣朝败多胜少。 究其原因,除了西夜士兵本身比宣朝士兵彪悍善战外,就是主将排兵布阵的差距了。 主将沈久明与西夜作战多年,其行事作风、惯有招数,西夜方面了如指掌。 而西夜那边的主将却是个新人,西夜大贵族出身,年少桀骜,招数诡谲多变,让人防不胜防。 两军交战,沈久明的每一步都被别人预测的八九不离十,可敌方的动作,沈久明是一头雾水,这仗还怎么打? 打到后面,沈久明有一种不知该怎么下手的感觉,隐隐有畏战、避战之意,但敌军却是乘胜追击,穷追猛打,宣军这仗打得十分窝囊。 在七月份的时候,荣韶凌下旨斥责沈久明,并将主将换成了莫宇辉。 对此,沈久明的态度极其矛盾,心有不甘却又庆幸,因为他对西夜军是真的无能为力了,暂时丢了主将的位置总比吃了大败仗被治罪要好,所以他对莫宇辉倒也算配合。 但战场的形式却并没有因为宣军换了主将而改变,换将最初几天西夜军有些失误,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转变了打法。 在最初几天的小胜过后,宣军又恢复了被敌人精准预判、被动防御的状态。 看这样子,西夜人只怕是已将平西军主要将领的脾性、作战习惯都查清楚了。 西境长久失利,朝内就不平静了。 为了此次战役,朝廷备战许久,国库资源向军中倾斜,其他各处自然就不太宽裕,文官对此早有不满,只是迫于荣韶凌的压力不敢说什么。 荣韶凌全力支持,但平西军却没给他长脸。 西境那里兵士、粮草、武器、军服等各项保障做到了极致,宣朝军队几十年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了,可沈久明和莫宇辉愣是将仗打成了这样,朝中那些刻薄的文官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由来已久,文官看不起武将是常态。立场上的对立,利益上的冲突,促使众多文官开始对作战不利的沈久明和莫宇辉口诛笔伐。 荣韶凌每天都要收到几十封参平西军作战不利的折子,让本就因将领无能而怒火中烧的荣韶凌火冒三丈:“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 文官生事,武将也不消停,显而易见的西夜军是极其难缠的敌人,但总有些自恃甚高之人。 而且,富贵险中求,这无疑是飞黄腾达的机会,若能一战成名,前途无量。 这几天荣韶凌接了不少请战折子,并且朝中渐渐有了再次更换主将的声音,很显然有人在背后暗暗使力了。 只是对于最近冒头的武将,荣韶凌嗤之以鼻,水平比沈久明和莫宇辉差远了。 西夜对付沈莫两人需要常年累月地研究分析其作战风格,但对付这几人,都不用费这功夫。 荣韶凌看来看去,若真的要再次换将,最合适的居然是蓝敏仪,想必打到现在,沈久明等人已没有底气对她下手了。 荣韶凌并不想频繁地更换主将,莫宇辉才当了一个多月的主将,短时间失利可以给个机会,未必不能改变风格,绝地反击。 荣韶凌想给莫宇辉时间,但西戎却不想给他时间。 西戎向来觊觎中原,借道给西夜助其攻打宣朝,本身就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如今已到了他从中取利的时候。 相比于同样地处贫瘠的西夜,自然是地大物博的宣朝更让西戎垂涎。 早朝上,鸿胪寺卿宣读了西戎传来的国书,这是一封求亲的国书,希望两国结秦晋之好,共同对抗西夜。 国书要求宣朝嫁一位公主给年近五十的西戎王为王后,并对公主的嫁妆做了细致的要求,说白了就是让宣朝变相的进贡以换取盟友。 虽然西戎将两国的交易买卖蒙上了一层比较好听的、名为联姻的虚名,照顾了中原大国极为强烈的自尊心。 可这封措辞傲慢无礼的国书仍然让人义愤填膺,在朝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嘈杂起来。 那些有骨气、有血性的官员认为不能受这份屈辱。而更多的官员则在庆幸西境困局有了破解之法。 支持和亲的声音很快盖过反对的声音形成了统一,和亲这件事,满朝文武接受起来并不难,毕竟习惯了。 而且一位公主、一些陪嫁就能换回边境安宁,在众人看来这笔买卖不亏。 荣韶凌不怒自威地坐在上面,观察着下面众人的表情,看似心潮平静,实则握住龙椅上龙头的手已然暴出了青筋。 此刻荣韶凌心中五味杂陈,气愤、懊恼、自责、挫败、后悔围绕着他。 二十年前,他因长姐安阳长公主被逼改嫁给仇人而坚定了夺位的心,志气昂扬地认为父皇和众兄弟没有血性,只有他继位才能延续祖宗基业。 可如今他继位两年,蛮夷小国就敢堂而皇之地来要求和亲了,是他无能!但要他同意和亲,不可能! 众官员讨论许久,有些眼皮子浅的更是已经在悄悄研究和亲的具体细节了,突然有人反应过来,讨论了许久,陛下似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众人有些忐忑,想想这位陛下的脾气,似乎、可能、应该不会同意和亲。 大殿里安静下来,鸿胪寺卿硬着头皮继续奏道:“启禀陛下,西戎使臣已到达我朝关外,是否允其入境?” 荣韶凌脸色让人看不清喜怒,“允。鸿胪寺派人前往迎接使臣,沿途接待务必要谨慎周到。” 众臣松了口气,以为荣韶凌想通了。 殊不知这不过是荣韶凌的缓兵之计罢了,先稳住西戎,以免西戎与西夜联手。 此时平西军需要一场大胜。只需一场,宣朝与西戎的谈判就有了底气,就能免去此次屈辱。 第293章 奇才 上不了战场的蓝敏仪郁闷地憋在屋里,就被荣韶凌派人叫到了养心殿。 已经知道西戎发来国书的她产生了一个让她兴奋的猜测,似乎她要得偿所愿了。故而特意换了身干净利落,让人看起来很可靠的装扮。 “西戎发来国书的消息听说了吧?有什么想法?”见她进来,荣韶凌开门见山的问道。 “手下败将,痴心妄想!”蓝敏仪有些鄙夷地说道,几次犯边都失败的西域小国,趁火打劫,实在猖狂。 “痴心妄想吗?几次大败西戎的平西王已经战死沙场了,曾经威镇西域的平西军如今被西夜打的无还手之力。”荣韶凌没什么情绪的盯着蓝敏仪的眼睛, “边关传来消息,西戎派出十万大军护送使者前来我朝,如今这十万大军陈兵边境,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原大地呢。” “平西王战死了,可他女儿还在,蓝家还在。虎父无犬女,平西王当年能做到的事,他女儿也能做到!”蓝敏仪丝毫不怯地正视荣韶凌的眼睛。 “父皇,儿臣请战,愿亲率大军前往宣戎边境,打退来犯之敌,重振我朝威名!”蓝敏仪单膝跪下,以军礼请战,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地看着荣韶凌。 当年她父王第一次做为主将出征,面对的敌人就是西戎,大获全胜,一战成名。数年后,再次大败西戎。此后十几年,西戎再不敢犯边。 如今她父王去世,蓝家衰败,西戎再次生了狼子野心,这次她一定会让西戎知道,只要蓝家还有一人在,中原就不是他们可以觊觎的。 荣韶凌颇有些怀念的看着蓝敏仪,好似看到了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挚友。 蓝晏清是五官棱角分明、英俊中带着坚毅的面相。 而蓝敏仪在相貌上集合了父母所有优点,且五官更偏向柔和艳丽,平日里本是与蓝晏清不太像的。 但此时此刻,少女那双明亮、自信并有些桀骜的眼睛,与多年前那个少年将军的眼睛完美的重合了。这让孤独了多年的荣韶凌眼眶有些发热。 蓝晏清于他而言是相伴长大的挚友,是可以并肩而行的事业上的伙伴,在内心深处也是可靠的兄长,毕竟当年是蓝晏清将他从阴暗疯狂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让他长成了一个正常人。 自蓝晏清去后,荣韶凌就感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现在他身边有家人、有臣民,可是没有了蓝晏清,他就只能独自撑着两人的理想,心中的苦闷与彷徨无人诉说。 因为他要撑起家人的天,给他们安然喜乐,不能让他们跟着恐慌不安。 他要统治臣民,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不能给任何人打败他的机会。 独自撑了这么久,荣韶凌是真的累了,所以在见到一双相似的眼睛后,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去笑着将蓝敏仪拉了起来,“你父王在天有灵看到你,必然是十分欣慰且骄傲的。 不过,你带兵去西境,面对的敌人不是西戎,而是西夜。不到逼不得已,还是不要与西戎开战的好。” “西夜那里有莫叔叔在,虽暂时战场局势不乐观,应是双方所知情报不对等的缘故。 父皇不如多给他一些时日,待他摸清了敌方的套路,扭转局势应该不难。”蓝敏仪要为莫宇辉说句公道话的。 “西戎使臣已经入关,没有时间给他慢慢来了,朝廷需要一场大胜来充当谈判的底气。”荣韶凌严肃地说道, “探子已经查明了,西夜的主将叫宛奇,今年才二十岁,自幼在排兵布阵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熟读兵法,桀骜不驯。 年轻人思维活跃,难免冲动,常有惊人之举。可这宛奇强就强在能把所有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变成奇招。 若论稳扎稳打,沈久明和莫宇辉谁都比他强,可就是比他少了个天马行空的脑子,总也预判不到他的行动。 更可气的是这宛奇不但善出奇兵,还特别会研究对手,总能预判对手的行动。 你也是个年轻人,也算是桀骜不驯。从前虽然去过战场,但毕竟没独立指挥过大战,想来宛奇手中没有太多你的信息。 而且你是个女子,这在朝中算是个劣势,但在战场上却可以是优势,女子和男子的思维是不同的,宛奇很难预判你的行动。” “儿臣愿意前往西夜战场,只是以女子之身想要掌军权虽然有些特立独行,但还不算桀骜不驯吧? 而依众位老将军的评价,儿臣在排兵布阵上也算是中规中矩,稳扎稳打的风格。 儿臣这段时间也曾根据前线战报推演过,其结果并不比沈、莫两位将军要好。”没有外人,蓝敏仪干脆实事求是的说道。 蓝敏仪有自知之明,她在排兵布阵上算是有些天赋,但绝称不上奇才。 指挥大规模作战不像小股部队交战,并不是主将意志坚定,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就能提高战胜率的。 她敢信誓旦旦地说战胜西戎,是因为她同宛奇一样下了许多功夫,西戎各个将领都已经被她研究明白了。 对于这个宛奇,她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作战指挥是很需要天赋的,没有勤能补拙这一说,再是熟读兵法,碰上真正的天才也束手无策。 “怕了?”荣韶凌轻笑一声。 “不怕!”蓝敏仪的眼中全是桀骜,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桀骜,“儿臣只是习惯了将事情都提前考虑周全罢了。 虽然宛奇是奇才,但儿臣自认也不是庸才,虽没把握大获全胜,但趁宛奇不备,取得一场做谈判筹码的大胜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谈判成功,两国夹击之下,任他再大的奇才也回天乏术。” “这才对嘛。”荣韶凌走到龙椅上坐下,“之所以让你去,还因为宛奇是西夜战神宛威之孙,名将宛景的遗腹子。 宛景死于你父王之手,宛奇对我朝、对蓝家都恨之入骨,十岁时就曾口出狂言,要杀尽蓝家人为父报仇。 当年我朝与北狄一战,蓝家损兵折将,他深以为憾,认为失去了为父报仇之机。 若是听说我朝主将换成了你,迫切报仇的心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的判断力。” “儿臣一定会拼尽全力,绝不会给父王丢人,宛奇最终的下场只能和宛景相同!”蓝敏仪不屑地说道。 第294章 引蛇出洞 荣韶凌命蓝敏仪为主将,率领六万大军赶往西境。这六万人包括北大营的一万骑兵和赵州大营的五万人马。 荣韶凌选这两支队伍为的是能让蓝敏仪尽快接手,减少磨合时间。 蓝忆丰如今已是北大营的统兵将军了,以他的年龄来看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荣韶凌命北大营副将军暂时接手北大营,而蓝忆丰则带领一万精锐骑兵出征,作为蓝家家将,绝对是蓝敏仪指哪儿就打哪儿的,这是荣韶凌给蓝敏仪的保障。 赵州大营的将军也是熟人,还是那个脾气暴躁,莽撞的尤智武,好几年了,愣是没能升个一级半级的。 尤智武在宣朝算是数一数二的猛将了,且有过之前的共事,对蓝敏仪还是比较信服的。 虽然前线战况紧急,但长途行军还是要准备一二的,荣韶凌将大军出征的日期定在七天后,八月十四。 马上就要中秋节的日子,本应阖家团圆,大军却要远赴边关,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与家人团圆。 荣韶凌下旨命相关部门准备出征事宜,却没有宣布主将人选,只透出消息说蓝敏仪会随军出征,以激励士气。 有之前蓝敏仪膝盖废了的传言在,得到消息的人都想当然的认为蓝敏仪是做为吉祥物去的,为的只是有个蓝家人能挂起蓝氏军旗,鼓舞士气而已。 这误会是蓝敏仪故意造成的,求荣韶凌下了这么道模棱两可的旨意,一来免得那些老顽固们拼死拼活的劝谏阻拦,徒增麻烦。二来为的是引蛇出洞。 两个月前,有一队北狄杀手悄悄潜入了京城,在平西王府附近出没,王府虽然早就发现了端倪,却选择了放长线钓大鱼。 因为京城虽不是封闭的,但每个入京的人都会仔细盘查路引及户籍。且京城的“禁武器令”比别处更为严格,普通百姓被允许持有的只是一些杀伤力不强的武器。 若没有接应之人,这几十名杀手根本不可能成功进京,更不可能装备足够的武器。北狄在京中肯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势力。 这段时间蓝敏仪除了在王府就是在皇宫,杀手找不到动手时机,而蓝家人也没发现杀手联系什么人,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如今蓝敏仪将要出征,那出征之前必定要将这个隐患拔除,就只能想办法引他们动手了,所以蓝敏仪一连三天出城去北大营。 一辆马车,跟着五十个亲兵做护卫,这个人数不多也不少,既不会吓得杀手们放弃行动,也让这几十个杀手很难完成任务,势必要找些帮手才行。 晚上,平西王府的书房内仍然灯火通明,那些杀手们总算有动静了。 “徐家?你确定他们联络的是徐家?!”蓝敏仪吃惊地站起来,表情凝重,眼神复杂,十分难以置信的说道:“徐家虽没有了老相爷在时的清正,可也绝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属下也觉得难以置信,但与杀手们联络的确实是徐家二房长子。”蓝平的徒弟,如今负责京中情报网的明海回道。 “这有什么难以置信的?徐家二房嫡女可是秦王的侧妃,都是外甥,但有一位除了是外甥还是女婿,这关系自然是要近一些的。”蓝笛倒认为这并不蹊跷, “况且这徐家二老爷是庶出,与嫡出的太后娘娘总是隔了一层的,而女儿可是自己亲生的。 当年徐侧妃入府这事儿闹得还挺大,虽然这表面上是表哥表妹情深意重,不顾家族反对,坚持要在一起,徐二老爷被逼无奈才同意的,但实际情况谁又能说的准?安知不是这徐二老爷刻意为之呢?” “若说徐家二房是奉秦王之命行事,可也没道理啊,我与秦王之间也没什么仇恨,还值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借异族之手来除掉我?若是宸王倒有几分可能。”蓝敏仪依然不能相信。 “家主,也未必是为了报仇,说不定他只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从罢了;或者是他有求于人以协助刺杀您作为交换条件。可能的原因还有很多。 另外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考虑这些事,因为有些人的思维本就与常人不同。”在蓝笛看来,这世上本来就有些脑子有问题的人,常会做些匪夷所思的事。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蓝敏仪微微点头,“他做都做了,倒也不必急着探明原因,找到证据才是当务之急,后面有的是时间查。 既然鱼已经上钩了,想必马上就会有所动作,吩咐咱们的人都准备好,穿好护身软甲,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是,家主。”众人领命。 “家主,还有一事,这两日跟着咱们车队的除了杀手,还有林家的人,行为有些怪异。”明海接着回道。 “林家?”这事儿比徐家通敌还让蓝敏仪诧异,“是不是巧合?” “回家主,应该不是,这巧合太多了必然是故意的。”明海十分确定的说道,“属下查过,跟着的人是林家大少爷林启。 第一天的时候,您出行既没提前大肆宣扬也没刻意隐瞒,外人都是在您清晨出门后才知道的。 那天,林大少爷去了您必经的红山,据说要画落日下的红枫林,所以提前去看看。但他是在正午时出的城,又在夕阳落山前,跟在咱们后面三里外回了城。 第二日借口要去兴隆寺上香,一早儿出了城门,却慢悠悠地赶路,直到您的马车经过后才迅速去了兴隆寺。在兴隆寺耗了半天后又匆匆下山,再次跟在咱们后面回了城。 今天他又去附近的岳阳书院探讨学问,早晨和下午依然与咱们‘巧遇’了。” “噗!”在众人还有些懵时,靠着各种巧计打动宋小姐芳心,成功成为宋太医女婿的蓝枫却反应了过来, “这林大少爷也太有意思了,这一路上荒郊野外的,也就这三个地儿还有些说头儿,只是不知明日这大少爷该用什么理由呢?”蓝枫哈哈笑的十分开心。 想到之前那幅画,蓝敏仪也猜到林启是为了她,心中酸酸胀胀的,说不出的感觉,她强装淡定地说道:“他不会是敌人,明天若再来,想办法引走就是了,免得误伤。” 第295章 摇摆 安排好了引蛇出洞的事,蓝敏仪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久违的失眠了,昏暗的帐内,蓝敏仪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导致她失眠的原因自然是林启,今晚并不是她第一次收到关于林启的情报。 自赏花宴后,林启就开始用尽心机地打听她的一切,他自认行为隐秘,但却瞒不过蓝家的探子。 不过今晚是第一次有人将林启对她的感情挑明了,这让她难得的不知所措了。 本来林启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处处合心意却注定无缘的人,短暂的心动,过后就随风而去了,所以她也并未将心思放在林启身上。 但后来林启种种笨拙幼稚甚至有些可笑的举动却让她本已冷却的心动开始死灰复燃。 林启少年老成,素来是沉稳刻板甚至有些迂腐的,这样的人却能为了自己迷了心神,可见是真的动了真心。 可惜,两情相悦却陌路殊途,注定无果。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启又一次带着人预备出门,这次是要去郊外狩猎。 因为战事,陛下取消了今年的秋猎,但这骑射功夫总不好落下。 当今陛下与前几位先帝不同,秋猎可不是去游玩的,是真的要看看骑射功夫,他日后中榜入仕虽是做文官,骑射功夫也不好太差。 林启在林宇面前给自己找了个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林宇也没当回事儿,只是因他连日外出而告诫了两句,适当放松却不可以荒废学业。 林启带着随从护卫刚出大门,就见到林浩和林然正在大门外等着呢,带着三四十个护卫,都一身利落的骑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背着弓箭,挎着箭囊。 林启隐隐兴奋的表情冷淡了下来,倒是林浩笑咪咪地打招呼:“大哥,打猎还是人多了才有意思,不如咱们兄弟三人同去啊?” 林浩是最早发现林启心中情思的人,本以为兄长向来有分寸,必能控制自己的心思,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谁知事情完全没有按他的想法来,兄长与公主日常的社交圈并没有多少交集,兄长见不到公主,却在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消息,悄悄关注着她,并且好像知道的越多就陷的越深了。 得知公主要去边境的消息,兄长就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那天听说公主乘车出了城,还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原路返回呢,他就立刻追了出去。 在听说公主是去北大营后,兄长就每日起早贪黑的等在必经之路上,虽然只能远远见见公主的车驾,根本见不到人,他却依然乐此不疲。 一连三天,林浩觉得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所以他拉着难得休沐的林然来凑热闹。 林启虽然心中不愿,可一时也找不到好的理由拒绝,又不能直接将心思公之于众,他知道这心思是不被家族所容的。 “三弟难得休沐一日,怎么不在府中歇歇?”林启做着无用的挣扎。 “大哥,我不累,在府里哪有出门打猎有意思?”林然的表情和声音都很雀跃,虽然他是个看书成痴之人,可也是一个爱玩的少年,策马奔腾,谁不喜欢? 林启害怕纠缠下去误了时辰,不再多说,带着两个弟弟出了城。 林家三兄弟骑在马上,三个人三种心情,林启是在郁闷中期盼,林浩心中转着心思,只有林然是单纯的兴奋。 京城去北大营这段路虽然修有官道,但日常走的人并不多,路两侧也没有几个可以设伏的地方,适合杀手动手的唯有红山一处。 因为不确定那些杀手们会何时动手,所以王府的亲兵昨夜就潜入了红山,预备守株待兔。 亲兵们守了一夜,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也没见到杀手的人影。 倒是沿途打探消息的人传回了话,林家人又来了,这次还是兄弟三人一起来的,带着大量护卫,看样子是要去打猎。 “可真是难为这林大公子了,搜肠刮肚的找这么多理由。”蓝枫好笑道。 “往常看这林大公子年纪轻轻的就是个老古板,谁知道如今变成这样儿,可见情之一字害人啊。”二十六岁,坚持不成婚的蓝松叹道。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木头疙瘩呢?”蓝枫白了他一眼,“派几个人想办法把人引走吧,三个都来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林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林启惦记着蓝敏仪,慢慢悠悠地在路上晃着,倒是林然打猎心切,连番催促,林启就是不为所动,直到蓝敏仪的马车经过。 从前不知林启在外看着还没什么,如今知道了,蓝敏仪的心中似有羽毛拂动,痒痒的。 两支队伍相遇时,蓝敏仪将车窗掀开向外望去,四目相对,一双眼睛深情雀跃,一双眼睛冷清平淡。 直到两支队伍分离,蓝敏仪才放下车窗坐回远处,面色平淡,心中却情绪翻涌。蓝敏仪闭上眼睛,再次说服自己放弃。 蓝家的家规中有一条:不与世家大族联姻。这是为了避免被皇帝猜忌结党营私。 武有蓝家,文有林家。林家是与蓝家齐名的从立朝之初就延续下来的大家族,一文一武,向来是敬对方而远之,从前别说联姻了,私交都没有。 且林家先祖同蓝家先祖一样,为了保家族安危而费尽心机。 在宣朝,每一个世家大族都会根据一定规则制定字辈,然后世代相传,以显示家族兴旺并维护尊卑秩序,维系宗族关系。 林家作为书香世家,取名却从不按辈份排字,因为林家不信奉多子多福,反而认为人多事非多。 纨绔子弟多了,林家的名声就可能坏了。优秀子弟多了,人才辈出、权高势大又容易招皇族忌惮。 所以林家家主三代以外的旁支都分出去,分宗,另开一本族谱,这关系就远了。省得远得近得都自称是京城林家坏了名声,也省得有人犯罪,互相连累。 宣朝皇帝、皇子们在立后选妃上是给了女方一定的自由的,但仍有许多家族想要将女儿送入宫门王府,因为收获太大了。 一来皇后的娘家父亲必封承恩侯。二来立储时讲究立贤,所有皇子都有机会,若家族成了皇帝的母家,那可就飞黄腾达了。 宣朝并不限制驸马、郡马的官职,有能力的照样能封侯拜相,故而皇家女子十分抢手,毕竟人都是偏心的,多一层亲戚关系就多一个机会。 林家又一次做了与其他家族不同的选择:女不入宫,男不尚主,林家不与皇室联姻。 不联姻就免去了被迫站队的可能,一个势大又坚决不牵扯进皇位之争的家族,正常的皇帝和皇子都不会对他们动手。 林家在书香世家中是个另类,可人家走的长远。 蓝敏仪死灰复燃的心再度归于黑暗,两家先祖尽心竭力为后代铸的保命符,不能因她和林启的私心而毁掉。 第296章 遇刺 蓝家的亲兵在红山的枫林里藏了一夜又一个白天,也没见到北狄的杀手前来,沿途乔装巡视的探子也没发现异常。 众人没当回事,毕竟他们也不确定杀手肯定会在今天动手,一直防备着就是了。 蓝敏仪今天在军营里多待了会儿,回城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在经过沿途唯一一座村庄附近时却遭到了伏击。 蓝敏仪他们虽然对刺杀早有准备,但刺杀发生在此处却是始料未及的。 平西王府内有的是观察地形的好手,他们都认为红山是最适合伏击之地,山高林密适合藏匿,且居高临下,弓箭手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能够尽快完成刺杀。 除此之外另有两处石头山也可以进行阻击,虽然山上没有草木不好藏身,但四周人烟稀少,且北大营和京城的援军赶来都需要一定时间。 就是这处村庄,王府里没有一人认为刺杀会发生在这里,可事情就这么奇怪,看似正常的村子突然下了一场箭雨。 好在此地平坦,没有有利地形,亲兵们反应迅速将箭支挡开,偶有疏漏,也因为身穿软甲并没有造成严重伤害。 箭支落地,上百个村民打扮的杀手冲了出来,与亲兵们缠斗在一起,现场开始混乱。 蓝敏仪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将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机警地听着车外的动静。 杀手人数众多且个个身手不错,亲兵应付起来有些吃力,有几名杀手渐渐逼近马车,青影和青尘牢牢地守在马车周围,阻挡杀手靠近,却慢慢被引离了马车。 突然,闭目倾听的蓝敏仪猛然睁开双眼,迅速起身,向着车外冲去。 几乎是蓝敏仪起身的同一时间,六支弩箭分为两组向马车袭来,力道强劲,速度极快。 听到动静的青影和青尘拼着自己受伤,不顾一切地奔回马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支弩箭穿透坚固的车厢,所幸蓝敏仪成功离了车厢。 但另外三支弩箭同时射中了拉车的马匹,造成一死一伤,这两匹马被弩箭带着倒向另外两匹,导致马车猛然变换了方向,蓝敏仪一时没站稳被甩了下去。 好在拉车的马都仔细调教过,受惊后没有疯跑,而是稳住身形站住了,否则蓝敏仪这次就危险了。 青影和青尘见状松了口气,又被追上来的杀手缠住。有几个杀手的身手极好,比他们这些自幼训练的暗卫也差不了多少,十分难缠。 为防止再有弩箭射来,蓝敏仪迅速在车后找了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右手迅速抓住左手腕,咬牙一使劲儿,将脱臼的左手复位,一瞬间的剧疼让她脸色惨白。 她紧紧盯着双方交战的形势,看是否需要自己上场。这次真是大意了,自以为准备充分引蛇出洞,殊不知却被对方将计就计了。 此地离红山不远,到现在蓝枫等人还未赶来支援,只怕是被人拖住手脚了。 破空声响起,蓝敏仪等人都提高了警惕,只是出乎意料,这次的弩箭却是奔着与青影缠斗的杀手去的,擦着他的右肩而过,其中一支将他的肩膀狠狠穿了一个洞。 蓝家人心中有些疑惑,看之前,这些人的准头很好才是啊? 杀手则是察觉到了不对,他们的人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当下有三名杀手脱离了战圈向弓弩手奔去。 又是两组弩箭射来,仍是奔着杀手们去的,虽然没有射中,但好歹分散了杀手的注意力,给了亲兵可乘之机。 眼看那三名杀手快要到达弓弩所在地,有二三十人骑马迎了上来,飞快的向杀手们袭来。 蓝敏仪定睛一看,看装扮是林家人,不由心中有些恼怒。 手下这些人怎么办事的?没发现这村子的异常也就罢了,怎么连调走林家人的小事儿都办不好呢? 原来林启他们中午被蓝枫引离了这附近,谁知林启不甘心,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条线路上,恰好碰到了刺杀。 大半护卫缠住了杀手,而林启则带着几个武艺好的悄悄向这边绕过来,不顾林启的阻拦,林浩和林然坚持同行。 林启劝说无果,急躁自责的不行,他钟情于公主,为她受伤甚至死亡都绝无二话,可他不能因自己的私心害了弟弟们。 林浩看着明显想多了的兄长叹气,他们救的是公主,可不是兄长的心上人。 公主遇险,他们选择袖手旁观,若传出去,前途尽毁都是陛下仁慈,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呢。倒不如主动出手相助,富贵险中求嘛。 蓝敏仪看着缓缓靠近的林家三兄弟,有些头疼,“这三个楞头青,不要命了!” 转眼间,林启几人就见到了蓝敏仪,本能的认为公主没跑是因为拉车的马不能用,“公主,上马,快跑。” 林启弯腰伸出了手,打算拉蓝敏仪上马,同乘一骑,他倒不是想占便宜,而是听信了流言认为她是真的不能骑马了。 蓝敏仪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略一犹豫就将手伸了出去,林启一拉,她就顺势上马,坐在了林启前面,几人催马快速离开。 自然有人发现了端倪,突破了亲兵的防线跟了上来,又被人拦住了去路,费尽辛苦才勉强追了出来。 没想到这三兄弟虽是文人,骑术却还不错,马也是好马,运起轻功的杀手们一时间真追不上。 蓝敏仪接手了控马,林启途中抽空居然还能向后骑箭,虽然十中一二,但在快速奔路的情况下,一个文人有这水平相当不错了。 箭已用完,眼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而蓝敏仪知道前面没路了,是一条又宽又深河。 蓝敏仪勒紧马缰将马停下,伸手抚向腰间,打算取出腰带中的软剑。 林浩和林然对地形不熟,见蓝敏仪驻马才急忙停下,差点儿没直接冲进河里。 蓝敏仪控制着马转了个身,手撑着马身一使力,飞身而起站在了马背上,然后抽出了腰中的软剑,借力飞身迎上了追兵,并在杀手没反应过来时一剑划上了杀手脖子。 第297章 脱险 蓝敏仪同林家三兄弟跑到了河边,前方无路,只能转身应战。 成功追过来的杀手有七人,蓝敏仪这边却只有五人,蓝敏仪、青影和林家三兄弟。 没有了弓箭,林家三兄弟就无还手之力了,所以蓝敏仪和青影二对七,还要注意保护那三个兄弟。 杀手武艺高强又人多势众,蓝敏仪和青影不是对手,但无奈蓝敏仪不讲武德,她的软剑是淬了毒的,杀手们只要被划出了伤口,不过几息时间就会产生中毒反应,行动迟缓。 杀手们怎么也没想到,传言中废了的蓝敏仪不但身手好的很,堂堂公主居然还会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做为杀手都没用呢! 若蓝敏仪知道杀手的想法必得嘲笑,谁会和来刺杀自己的杀手讲道义啊?杀手刺杀不用毒,只能说他们自信的有些天真了。 林启兄弟三人躲在马后,目瞪口呆地盯着战局,打斗中的每个人都没有手软,招式狠辣,场面十分血腥。 林启和林浩还要好一点儿,两人在岭南时也曾见过剿匪及乡间械斗的场面,虽然交战双方的武艺不高,但血一点儿没少流。 才十四岁的林然就不行了,出身书香世家,酷爱读书的小少年哪见过这种场面,那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他胃中翻滚,脸色苍白的闭着眼睛。 林启一脸担心的盯着蓝敏仪,生怕她会受伤。 林浩也一脸担心,只是他的目光是在公主和兄长间游移的,无论怎么看,砍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公主与文质彬彬的兄长也不合适。 可见识到公主这凶残一面的兄长竟然没什么不适的反应,没有丝毫退缩的样子,这是真被情爱冲昏头脑了吧? 当蓝敏仪一脚将一个杀手踹出去十几步远时,林浩更是特别担心地看了看兄长的小身板儿,这一脚落兄长身上不得骨折啊! 也难为林浩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还能胡思乱想这么多。 在青影高超的武艺及蓝敏仪高效的毒药下,这七个杀手很快落了下风,只剩勉强招架之力。 一个杀手眼见无法突破,就盯上了旁边观战的林家三兄弟,拼上最后的力气运起轻功向三人冲去。 蓝敏仪和青影被杀手拖住,无法立刻赶到,青影脚尖一勾,一块成年男子拳头大的石头就飞了起来,再用脚底狠狠一踹,这石头就狠狠地向那杀手的头飞去。 情况紧急,若不能一击毙命,杀手临死之前必会反扑,那林启三人就危险了,所以青影这一脚的力气用的足足的。 石头狠狠地砸在了杀手头上,杀手猛地扑倒在三兄弟面前,脑浆迸裂,没了气息。 那红红白白混杂一片的惨状冲击力太强了,苦苦坚持许久的林然再也支撑不住了,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启也面无血色站在那儿,双眼发直,一看就知道他被刺激的很想吐,强忍着一阵一阵的反胃,勉强站着,维持自己世家公子的体面。 只有林浩仍然面色不改的站在那里,表情云淡风轻,似乎司空见惯了。 蓝敏仪和青影解决了其他杀手过来就看到了这幅场景,蓝敏仪别有深意地看了青影一眼:你故意的吧?以青影的本事,实在没必要弄得这么血腥。 青影面上一本正经的,装作看不懂蓝敏仪的意思,实则在心里暗自嘀咕:就是故意的怎么着?最好能吓得林大公子断了那异想天开、害人害己的心思,别来动摇殿下的军心。 青影虽是暗卫出身,却不是只知道杀人办差的那种暗卫,朝堂上的规则他明白,前主子荣韶凌的性格他也了解,蓝家和林家联姻绝对是不被允许的。 蓝敏仪能猜到青影的心思,也没多说,径直向林启三人走去,说道:“林大公子想吐就吐吧,第一次见这场面吐了、晕了很正常,没人会笑话你。” 蓝敏仪确实没有嘲笑之意,反倒觉得林启这模样有些可爱、有趣。这奇特的审美也是没谁了。 林启本来就因为怕被蓝敏仪瞧不起一直强撑着,闻言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吐起来。 蓝敏仪转头看向唯一还站着的林浩,这人似乎淡定的有些过分了,当下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二公子没什么不适?倒好似已见惯这种场面了。” 林浩拱手行礼:“回殿下,学生自幼对探案断案感兴趣,日后也有意供职于刑部或大理寺,故而曾多次参与到案件的侦办中,到过凶案现场,见过更惨烈的场面,是以承受力大了一些。” “不错。”蓝敏仪赞赏的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了林启,胆汁都吐干净了,还在那干呕呢,“好了,前面就是河了,去那里洗洗坐坐吧,援兵也该到了。” 青影背起林然,几人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离了那血腥的场景,用冷水洗了脸,林启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那边林浩将凉水浇在林然脸上,林然也被刺激的悠悠转醒,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远远的就听到骑兵前进的声音,是蓝忆丰带着人找来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后续事情自有人收尾,蓝敏仪她们赶紧回京才是正理。 直到临近红山,才碰到了蓝枫、蓝松两人带着亲兵赶来,十分狼狈,看似曾经历了恶战。 “属下救援不及,请家主责罚!”蓝枫、蓝松跪在蓝敏仪马前请罪。 “这是与人交手了?”蓝敏仪在马上问道,语气平和,并无发怒之意。 “回家主,一个时辰前,突然有一百多名杀手进入红山,并未进行埋伏,而是直接与我们交手,阻止我们前去救援,属下们耗时许久才脱困。”蓝枫回道。 “这次我们还真是吃了大亏呢!”蓝敏仪冷笑道,眼睛闪着寒光,“这天子脚下,是怎么潜伏了如此多的杀手的?” “家主,您请尽快回京,属下必定尽快查明真相,立功赎罪。”负责情报的明海第三次请罪。 他是最无地自容的一个,是他情报不准,才害家主陷入险境,还害死了这么多兄弟。 蓝敏仪命蓝忆丰给明海留了一千人马,她们才回京。 第298章 真是疯了 蓝敏仪等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京城,顺路先将林启等人送回了林府,然后才回了皇宫。 早有传令兵提前进城传了消息,林宇派人请来了相熟的太医以及几位医馆的大夫。 受伤的护卫之前已被军医处理了伤口,直接送回了屋子,请大夫们去诊了脉开了药,好好休养。 林家三兄弟都没有外伤,太医仔细诊了脉,给林启和林然开了些安神药,林浩连安神药都不需要吃。 “都早点儿回去吧,有事明早再说。”林宇看着大孙子和小孙子虚弱的脸色说道,“浩儿留下。” 那杀手死在面前时,溅了丁点儿血迹在林启的衣服上,他早就有些不可忍耐了,得了祖父的命后立刻回了房间。 回房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给他更衣洗澡,一连洗了七八次澡,脑海仍然不时闪过当时的画面。 吃过安神药,林启还是没有睡意,也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白日惨状,又想到今天被吓坏的林然,实在是心中有愧,若非他的私心,今日也不会碰上这事。 林启重新换了衣服,去林然房里看望他,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到林然那儿时,他已经睡下了,太医给他下的药比较重,喝完就困了。 林启掀开帘子看了看,林然脸色依然苍白,但神态还算安祥,他放下心来,给弟弟整了整被子才离开。 一出院门,林启就碰到了林浩,林浩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除去了兄长的小心思,全都告诉了祖父,直到现在才出来。 “大哥,咱兄弟俩许久没谈心了,一起走走吧。”林浩说道,又伸手接过旁边小厮手中的灯笼,“我和兄长有话要说,你们远远伺候就行。” 林启心中一动,在今早林浩坚持要跟去狩猎时,他就知道林浩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如今提起,他有种秘密被人揭穿的窘迫和如释重负。 想想也知道,林浩几年前就能帮官府探案,抽丝剥茧,解开迷团。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兄长的异常呢? “大哥,公主殿下不愧是蓝家人,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而且根据最近的消息推断,陛下应是打算命她为主将前往西境的。”林浩分析道。 “你为何有此推断?”林启停下脚步,陷在情网中的脑子不太好用。 “陛下下旨准备出征事宜,却没有宣布主将人选,朝上也没有提及,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从前众人没猜测到公主身上,是因为她有伤在身,做不了主将,可今日的场景你也看到了,公主身体好的很,且砍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以她的出身及从军经历,做主将名正言顺。唯一被人诟病的无非是个女儿身,但陛下很明显是不在意这个的。 陛下故意没直接下旨,应是为了混淆视听,就算有朝臣猜到了陛下意图,陛下没下旨前,他们也不敢劝谏阻拦。 做臣子的在心中都会揣摩圣意,可谁敢明目张胆的告诉陛下?妄测圣意可是大罪。 待大军将要开拨时再下旨,谁敢提议换人?贻误军机可是大罪。”林浩意味深长的看着昏了头的兄长,这位不但是公主还要掌军权呢,与林家这文官世家不该有任何交集。 林启何尝听不出林浩的言外之意,况且这些道理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浩看着兄长纠结却又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很想揍他一顿,道理都懂,但就是不想按道理办是吧? 跟公主一共就见了那么两面,话都没说上几句,人家公主也没什么特殊表现,你怎么就这么情根深种了呢?中邪了? 林浩克制住了以下犯上的冲动,强颜欢笑道:“大哥,不说大道理,只说武将与文官在朝上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这过日子能过到一起去吗?倒不如趁着无事发生,尽早回头。” “若能回头,早就回了,心是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东西。”林启幽幽说道。 林浩看着兄长这酸溜溜的样子只觉得牙疼,不过倒是放心了不少,因为他认为以公主的行事风格及经历,不会喜欢这种酸叽叽的书生,兄长再怎么折腾也是痴心妄想。 不过林浩还是坏心眼儿的又多问了一句,“这公主的身手你也看到了,不害怕吗? 若你二人真的有缘喜结连理,日后有了争执,说不定殿下一挥手,你就要筋断骨折了。” “第一殿下不是粗鲁不讲理的人。第二若真能得偿所愿,筋断骨折又有何妨?”林启的表情十分认真。 林浩被噎的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在心中尖叫感叹:疯了,真的是疯了! 林浩在心中尖叫的时候,荣晟恩已经在心中杀人了。 今天本是难得悠闲的日子,荣晟恩休沐在家陪怀孕的夫人,结果夫妻俩个正打算入睡,他的下属就来敲门了,有急事。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金瑞岚坐起身随口抱怨道。 荣晟恩起身自己穿上外袍,“我去看看,你早点儿歇着。”又转头吩咐听见动静过来伺候的丫鬟,“好好照顾夫人。” “世子爷,舅老爷那边来人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如今在书房呢。”荣晟恩一出门,下属凑到近前小声说道。 荣晟恩一皱眉,他这舅舅几年不搭理他了,今天怎么又想起他了。 等荣晟恩来到书房,听了那十万火急的事,只恨不得拿刀砍人了,简直疯了!想死别拉着他啊! 第299章 没有进展 蓝敏仪遭遇刺杀,且杀手的规模远超预期,还出现了只有军中才能配备的强弩,足以证明京城这天子脚下并不安全。 荣韶凌大怒,回到皇宫的蓝敏仪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因为她以身犯险还轻敌。 若非林家人恰好在那村庄附近,从后面偷袭控制住了那两架强弩,蓝敏仪要脱险没那么容易。 安顿好了蓝敏仪,荣韶凌又严厉斥责了暗部。在京城附近存在这么一所村庄,让他既愤怒又后怕,责令暗部三日内查明实情,否则所有暗部官员以玩忽职守罪论处。 所以当天晚上,在普通百姓酣睡的时候,知耻而后勇的皇室暗部和平西王府暗探抓人、审问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的事太严重了,已经位高权重极少亲自动手的周翔和处于半养老状态的蓝平亲自上阵。 他们两部一个是荣韶凌养着,一个是蓝敏仪养着,并不存在竞争关系,从前合作过几次也还算愉快,故而这次也很快达成了合作。 因为暗部对各国探子的信息掌握较为全面所以周翔负责全城搜捕北狄的探子,蓝平负责审问那村子的村民。 忙碌的一夜过得很快,周翔那边成果显着,毕竟许多北狄探子早已在监视之下,如今不过是照名单抓人罢了,再顺藤摸瓜,抓出其上线下线,一夜时间填满了牢房。 蓝平那边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昨日蓝忆丰赶到后,命手下迅速包围了村庄,将村民全部抓了起来,可惜大部分村民都不知具体情况。 知情的上层人物大多死的死、逃的逃,零星被抓的也都是硬骨头,蓝平严刑拷打了一晚上也没撬开他们的嘴。 清早,周翔和蓝平见面交换情况。 两人的年龄都不算小了,奔波忙碌一夜,心力交瘁,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满脸的疲态。 有下属送上了两杯浓茶并几碟点心,这两人没心思吃东西,只喝了两口茶提提神。 周翔缓缓放下茶杯,问道:“殿下除了与北狄女王交恶,可还与其他北狄人有过节?” “若说有深仇大恨的,除了现国王慕雅也就是前王室萧家了,但萧家已经真真切切的灭族了,绝无任何遗漏。” 这点蓝平可以保证,他亲自带人潜伏北狄多年,将萧家所有的皇亲国戚查了个明白,连萧家男子偶尔风流的产物都没有遗漏。 “根据昨夜的调查结果,以及与杀手交过手的青影和青尘的分析,参与刺杀的北狄人并不是慕雅手下,这两批人的训练手法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慕雅在京城的暗探头子对昨日刺杀丝毫不知情,他手下有人刻意向他隐瞒了此事。看来北狄内部不太消停啊!”周翔沉声说道。 “北狄内部不太消停是没错,自瑜山一战战败,北狄就开始动荡,至今未彻底平息。但这突然冒出的一伙杀手实在有些蹊跷。”蓝平脸色凝重的吐出一口气,目露沉思的分析道: “北狄有能力安排这场刺杀的就那么几家,这立场无非就三种。 一种是对女王不满,意图取而代之的。但他们被慕雅打压的死伤惨重,剩下的都龟缩着呢,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推翻女王,不会将精力用在杀异国公主这件事上。 第二种是忠于慕雅的。他们不会私自在异国安插势力,更不会拉拢、策反慕雅的探子。 最后一种是随波逐流混日子的,这种人同样不会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来刺杀异国公主,好处在哪儿?” “咱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偏这些人还都是硬骨头,暂时无人招供。”周翔的眉头皱在一起,“那些村民可开口了?” “难啊。”蓝平摇摇头,“村民们都知道他们是为‘主子’办事的,但真正知道这人身份的没几个,同样不肯开口。 如今只能从普通村民的描述中得知这主子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中等身量,十分俊美。光京中附合这条件的都成千上万。 不过倒是从别处可以看出些东西。几位管事的中年村民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军中的影子,像是出自定南军。 而那强弩的样式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军中早已改换了,这些人没能得到最新的强弩,应是早已彻底离开了军营。 这个时间点,与定南军有关系,又与蓝家有深仇大恨不惜搭上身家性命的,在下能想到的唯有从前的瑞国公府云家。周公公,当年的云家真的被满门抄斩了吗?” 说到这个,周翔也无法保证,先帝治下,刑部、大理寺办差可没有多仔细,“当年陛下还是襄王爷呢,许多事无法插手。 咱家只能说族谱上有的,除了先宸王妃都已被斩首,先宸王妃也早已病逝,留下的世子爷不会做这傻事。” 蓝平同样不认为心思活泛的荣晟恩会做这傻事,一来他对云家没什么感情,二来他没能力谋朝篡位,也追求安乐。 不受宸王待见的荣晟恩要想日子过得舒服只能抱紧荣韶凌的大腿,他也是这么做的,而且还在致力于抱下一任掌权者的大腿,又怎会刺杀蓝敏仪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呢? “罢了,再去审,咱家就不相信他们都是钢筋铁骨!”周翔又来了精神。 第300章 内幕 从便宜舅舅的心腹口中套出了所有消息,把人扣下后,荣晟恩独自一人在书房枯坐一夜。 他从幼年起就卧薪尝胆,步履如冰的活着,二十多年才走到今天的高度,如今多年的努力就要毁之一旦了,他如何能甘心? 但再不甘心他也只能认了,谁让他从前看重所谓的亲情,选择了包庇逃犯呢? 荣晟恩起身回了主院,看了看尚在沉睡的夫人,右手有些颤抖地摸上她耸起的腹部,这是他期盼已久的血脉相连的孩子,可惜只怕看不到他出生长大了。 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众官员不必早起站班,有事要面奏的去养心殿递了牌子,候着召见就是。 昨日蓝敏仪遇刺的事,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也知道今天陛下只怕余怒未消,故而早起来奏事的一个没有,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就惹来祸患。 在这种情况下,荣晟恩免冠素衣前来请罪了。 蓝平怀疑那村子里是云家余孽,但毕竟没有证据,他也不会冒然上奏,所以荣韶凌听说荣晟恩来请罪时还有些诧异,“宣他进来。” 荣晟恩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养心殿,跪地行礼:“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说说所犯何罪啊?”荣韶凌盯着荣晟恩。 对这个侄子他是有些偏见的,正如他之前说的,荣晟恩利用他得到权利,他利用荣晟恩清除政敌,都不是好人,各取所需罢了。他们不是叔侄,而是真正的君臣。 “启禀陛下,……”荣晟恩将一切事情仔细道来。 原来那些村民口中的主子是荣晟恩的舅舅,瑞国公云景琛的遗腹子,比荣晟恩还要小几岁呢。 当年云家获罪之前,预感到大势不妙的云景琛派了几个心腹护着一个怀孕的小妾出了府,幸亏云家的小妾在未生子前是没有任何记录可查的,否则还真未必能瞒天过海。 最初荣晟恩是不知情的,直到他十五岁时,云家的忠心老仆找到了他面前,妄图用亲情为纽带,说服荣晟恩与这位舅舅联手,为云家报仇。 对于他们的诉求,荣晟恩是嗤之以鼻的,他在宸王府苦苦挣扎时,云家的人在哪儿?他成功活下来了,云家的人才找上了门,还一来就要拉着他去死,怎么想的? 舅舅?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当年从云家出去的那个?听说这舅舅的生母早逝,不免让人怀疑背后真相。 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妾,一个未出世的小娃娃,真的能让这些人忠心耿耿这么久? 不过那时的荣晟恩正在发展自己的势力,并且颇为艰难。既然有现成的,那不如拿来用用,让他帮这个小舅舅,总得拿东西来换吧? 所以才有了素馨园那次闹剧,利用了蓝敏仪的遗孤身份,最终导致宸王被夺爵,齐国公的爵位易主,为他的母妃、妹妹和外祖家狠狠出了口恶气。 在他这儿,这仇就算报完了,毕竟云家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也是活该。 但云家人却不同意,他们认为荣韶凌和蓝晏清才是云家灭门的罪魁祸首,这复仇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说结束了?双方起了分歧。 荣晟恩可不打算作死,他最初的打算是利用完云家人就过河拆桥,拿其向荣韶凌请功的。 但那个小舅舅太像先宸王妃了,几乎可以断定确实是云家人,就让他犹豫了。 先宸王妃生命的最后几天都在思念亲人、怀念云家,偶尔还要悔恨当初放弃了襄王,做了宸王妃,以至给云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幼而失母的荣晟恩对母妃感情极深,所以在将云家势力拉拢、清理完后,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放过了这位小舅舅,劝他放弃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去过轻闲富贵的日子。 虽然这小了几岁的舅舅气得跳脚,扬言绝不可能,但荣晟恩也没当回事儿,没有了势力,也就是无能狂怒罢了。 谁知道云家人同样留了后手,京郊的那个村庄才是他们最大的倚仗,暗地里经营多年,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直接杀荣韶凌和蓝晏清报仇,他们没这个本事,但杀了蓝敏仪,还是有希望的。 三个月前,有人主动联系上了他们,要合作刺杀蓝敏仪。 被云家洗脑,一心忠于云家,垂垂老矣的老管家觉得机不可失,更何况再不动手,他有生之年只怕无法给国公爷报仇了,所以在明知对方是北狄人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合作了这场刺杀。 昨日刺杀失败,村子中包括老管家在内的大部分高层死亡,只剩零星几人护着小主子逃走。 可能是觉得有把柄在手,所以他们居然派人去找早已反目的荣晟恩,希望他能提供资源、协助他们逃离。名义上是请求,实则言语中全是威胁。 荣晟恩虽然表面上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实则骨子里早被人生逼成了睚眦必报的小人,他怎能甘心受人辖制,做人傀儡? 再者他深知一步错步步错的危险,第一步已经走错了,第二步万万不能再走错,他死不要紧,夫人孩子不能被他连累至死。 “荣晟恩啊荣晟恩,私藏钦犯,你可真是个好样儿的!”荣韶凌眼神晦暗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侄子,算计他所言的可信度, “你可是荣家人,若你要谋朝篡位,朕还能咬牙说你一句有志气,帮助祸国殃民的云家,你可真是个好样儿的啊!”荣韶凌嘲讽道。 “罪臣虽有私心,但绝无谋朝篡位、祸国殃民之心,请陛下明查!”荣晟恩一个头深深地嗑了下去。 荣韶凌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置荣晟恩,外面就会来了急速的奔跑声,伴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呼喊声。 一个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传令兵在小太监的指引下闯进了养心殿,扑通跪在地上,满脸哀伤地喊: “启奏陛下,紧急军情,本月初六,我军在白石谷遭遇伏击,损兵十一万,主将汝阳侯战死,西夜十万大军围困鑫源城!” 荣韶凌猛地站了起来,吃惊地接过了文书,心中冰凉彻骨,此战已经败了,便是蓝敏仪率军去西境,也没机会了。 第301章 听闻 蓝敏仪因为遇刺的事被荣韶凌训了一顿,不敢再往城外跑免得再被骂,就去户部、兵部、工部来查看出征事宜的准备情况。 陛下十分重视这次出征,各部官员没有敢动歪心思的,蓝敏仪转了一圈十分满意,于是打算再回王府看看。 这次刺杀导致二十几名亲兵战死,六十几人负伤。救治伤者,处理亡者后事,还要重新安排随蓝敏仪出征的名单,王府里也十分忙碌。 蓝敏仪刚出了工部大门,就见蓝笛骑马疾驰而来,见到她后急忙勒马,没等马停稳他就翻身跳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蓝敏仪皱眉问道。 蓝笛虽然在战场上也是一员悍将,却总是以文人军师自居,平常向来是慢条斯理的,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 蓝笛有些敷衍地弯腰行了个礼,起身走到近前小声说道:“家主,不好了。 边关传来消息,莫侯爷亲率十五万大军迎战宛奇,结果行军途中在白石谷遭遇埋伏,两天一夜的激战后,突出重围的不到两万人,十一万人战死,还有两万多人被俘。” 蓝敏仪瞳孔一缩,开战数月后,二十五万宣朝大军只剩了二十万,现在这一战就去了大半,西境危矣。 蓝笛继续说道:“莫侯爷、莫世子、蓝中将军战死,肖将军拼死带兵杀出重围,重伤昏迷。”这都是与蓝敏仪关系不错的人。 蓝敏仪只觉自己的头嗡得一下,回过神来后一言不发,径直走过去抢了蓝笛的马,迅速翻身上马,催马向皇宫赶去,后面充当护卫的亲兵也急忙上马追了上去。 回皇宫的路上恰好经过汝阳侯府,蓝敏仪见到府门口有几个仆人正在装饰喜庆的红绸带,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明日是世子莫钦嫡长女过满月的日子,虽然侯爷和世子在战场上,但这是侯府这一辈儿第一个孩子,过满月怎么也要庆祝一下的。 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蓝敏仪心中揪疼,酸楚的闭了闭眼睛,她还没有见过祖父和父亲呢,就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蓝敏仪在府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却又在侯府管家过来迎接她时落荒而逃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浸在喜悦中的莫家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们这个噩耗,想来用不了多久,消息就该送到侯府了。 蓝敏仪一路匆忙来到养心殿,却听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说,荣韶凌召集群臣议事,去了太和殿。 群臣议事不知要多久,蓝敏仪想了想,转身就要出宫回王府。 刚走了没几步,却被寿康宫的小太监叫住了,“殿下请留步,太后娘娘召见,请殿下随奴才移步寿康宫。” 蓝敏仪闻言转身就向寿康宫走去,边走边问道:“小崔公公,皇祖母宣召所为何事?” 小太监低声道:“回殿下,宸王府的世子爷被陛下关进刑部大狱了,听说是与殿下遇刺之事有关,故而太后娘娘命奴才来请殿下,想问问殿下是否知道具体情况。” 金绾这个皇后素来安分,不爱管事,也是知道自己没个本事,故而小事自己办,大事找丈夫和婆婆,她不耍心计、全然信任的模样反倒让自己从不吃亏。 荣韶凌就不用说了,成婚多年一直护着金绾。 太后也一直帮衬着金绾,太后虽然觉得她心计手腕不足,但在王府后院和后宫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的女子,对于她这种仁善的女子还是很喜欢的,也愿意护着她。 今天听金瑞岚进宫哭诉,说是荣晟恩被陛下下了大狱,据说死罪难逃,金绾就带着侄女去见太后了,她素来不干政,对前朝的事两眼一摸黑。 太后不喜欢宸王,但对明显疏远父亲,亲近荣韶凌,会办事会说话的荣晟恩还是不错的,听金瑞岚说完了情况,略一思忖就命人来找蓝敏仪了。 “堂嫂莫急,只要还没定罪就有转圜余地,你稍安勿躁,多顾着点儿腹中的孩子。我先命人去查明具体情况。”蓝敏仪听完叙述后劝道,却不敢对她保证什么。 据金瑞岚所说,荣晟恩只是包庇了钦犯,并未参与其中,若真的只是如此,蓝敏仪相信荣韶凌应该不会杀他。 可金瑞岚向来不管荣晟恩在外面的事,这些都是今天才听荣晟恩的心腹说的,不知真假。 若荣晟恩真的与云家勾结在一起向荣韶凌和蓝家复仇,别说荣韶凌,蓝敏仪自己都得让他死。 “求堂妹快点儿,我出府时,父王已听说了此事,正闹着要去宗人府告世子爷忤逆不孝呢。”金瑞岚越说越伤心,眼泪又滚落下来。 “落井下石,枉为人父!”蓝敏仪鄙夷地说道。 “住口!谁许你这般无礼的!”金绾忙斥责道,虽然她觉得蓝敏仪说的对,但妄议长辈是为不孝,她怕蓝敏仪落人口舌。 “儿臣知错。”蓝敏仪不情不愿的认错。 “好了,咱们自家人在一起,还不能说句实话了?宸王做为长辈不修德行,如何能让小辈们信服?”宸王这无情无义的德行儿像极了先帝,太后自然没什么好话来说他。 “敏仪你快些去查清楚内情,咱们才好想办法。 瑞岚留下用午膳,过后随你姑姑回去,这几日就住在你姑姑宫里,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让晟恩忧心才是正理。 你父王的话莫放在心上,宗人府是讲道理的,不是随口一说就能定忤逆的。” 蓝敏仪领命出了寿康宫,心中烦燥,迎面却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如弱柳扶风般向她走来,更烦了。 第302章 打架 蓝敏仪忧心边关战事,为逝者伤心,又接了调查荣晟恩的事,心中烦燥,结果一出寿康宫又看到了一个让她心烦的人,秦王家的玉成县主,荣明月。 荣明月是秦王次女,徐侧妃所出,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自恃甚高,向来看不上舞刀弄枪的蓝敏仪,觉得这个粗鲁人污了她们这些真正皇室贵女的高贵形象。 虽然有荣碧云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做的太过分,但每次见面也得说两句咸淡话,却又总也说不过蓝敏仪,更是每次见面都气鼓鼓的。 今年三月份,荣明月满十五岁,行了及笄礼,秦王上折子给她请封,仗着太后宠爱这个孙女,本是想破格求个郡主的,但荣韶凌不给这个面子。 本人无功、父兄无功,凭什么封郡主?若非秦王无嫡女,这个县主也轮不到她来当。 对这个结果,秦王不悦却也认了,徐侧妃更没什么不满,毕竟本该封县君的,封县主已是赚了。 只有荣明月自己不甘心,自此后看到蓝敏仪这个不姓荣却得封公主的人更是不满了。 两人也就是在给太后请安时才会撞上,平常蓝敏仪不介意和她斗两句嘴,今天蓝敏仪可没心思逗她玩儿,只想着赶快出宫去。 荣明月虽看不上蓝敏仪,但却比堂姐荣碧云聪明一点儿,绝不在明面上留下把柄,所以每次见面礼节都是周全的。 蓝敏仪微微点头回了礼,就要扬长而去,偏偏荣明月不识趣,非要挑衅一二。而且她刚才听说了一件事,故而洋洋得意地看着蓝敏仪,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听说平西军战败,朝廷已经决定与西戎和亲了!”在荣明月单纯的脑海中,和亲的肯定是公主啊。 蓝敏仪的脚步顿住,猛然转身紧紧盯着她,“你听谁说的?” “前面刚刚下朝,满朝文武都知道了,陛下已经同意了,公主殿下就要成为西戎王妃了。”荣明月十分解气的看着蓝敏仪,你以为这个公主这么好当呢,享受的一切都是需要代价的。 蓝敏仪心中盈满怒气,脸色铁青的就要离开,她倒不是因为自己会去和亲,而是生气她尚未去西境,胜负还未可知,父皇为何就同意了和亲?是不信任她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蓝敏仪要走,荣明月却不想放过她,好几年了,她好不容易占了一次上风,怎么可能这么放弃。 “听说西戎男人都长得像头熊似的,满脸络腮胡子,那里又缺水,每年都只能洗一次澡,公主殿下去了只怕会不习惯吧? 不过西戎人虽长得丑,却都是勇士,西戎王虽已年过半百,却老当益壮,还要提前恭喜公主得个佳婿了。” 徐侧妃以满腹才华的大家闺秀自居,也不知教养出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刻薄,刚及笄的姑娘什么话都说。 蓝敏仪闻言怒气升到极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了一声:“县主恭喜的过于早了些,等圣旨下来也不迟啊。”说完就拂袖而去,不想再和这愚蠢之人浪费时间。 就算真的要和亲,和亲人选也绝对不会是她蓝敏仪。当今陛下没有亲生女儿,那和亲的只能是侄女,几个王府里,适龄又没有婚约的只有这位玉成县主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一个克死亲人的不祥之人傲气什么啊?”蓝敏仪那不屑的神态深深激怒了荣明月,“你以为你还有后台呢? 你父兄早被你克死了,如今平西军又被你克得大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要全军覆没了!你唯一的赎罪机会就是去克死西戎王……啊!你敢打我!” 蓝敏仪折回身来,狠狠甩了荣明月一巴掌,说她命硬克死亲人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她也听习惯了,但荣明月千不该,万不该,诅咒平西军全军覆没。 这让蓝敏仪自听到噩耗就绷紧的弦瞬间断了,怒气达到顶点。 蓝敏仪盛怒之下还记的克制力道,毕竟这位娇滴滴的县主可禁不住她一巴掌,就算如此,也打的荣明月摔倒在地,嘴角见了血,倒是没把她的牙打掉。 荣明月何时受过这个,一时竟趴在地上忘了反应,直到丫鬟们急急将她扶起来,她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吼,“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皇祖母。” “尽管去!”蓝敏仪岂会怕她。 不待荣明月进去告状,金绾已经带着人出来了,两人在寿康宫门口起争执,消息自然传了进去。 金绾一出来,就见蓝敏仪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而荣明月捂着脸在那里哭哭啼啼的。 金绾有些头疼,不知道这个向来懂事的女儿今天是怎么了,骂王爷打县主,简直是翻了天了。 金绾领着两个姑娘进了寿康宫,刻意放慢了脚步嘱咐蓝敏仪,生怕她今天这个邪火着到太后跟前,荣明月可是太后的亲孙女,母妃又是太后的侄女,太后向来宠着。 来到太后跟前,荣明月立刻扑过去抱着太后哭诉,而蓝敏仪行过礼后就淡定地站在一旁,毫不在意的样子,金绾几次给她使眼色,她只当没看见。 荣明月哭诉自然是添了油加了醋的,但太后已从守门小太监嘴中问明了事情经过,任她如何撒娇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荣明月说了半天,太后也没个动静,这戏就演不下去了,太后这才开口道:“说完了?哀家觉得敏仪打得好! 苏海,你亲自送县主回秦王府,派两个嬷嬷留在府中,监督县主抄写前朝李大家写的《吊古战场文》,用蝇头小楷抄五百遍。 另外宣秦王进宫,哀家倒要问问他,是如何教养的女儿!”太后也很生气,没想到这个孙女这么不给她长脸。 平常荣明月惯会装模作样,在太后面前一副天真娇憨的样子,虽然太后能看出她暗藏小心思,可谁没个自己的心思呢,不算什么。 与蓝敏仪起争执时,两人也默契的表现为脾气不对付的小姐妹拌嘴,太后虽听人说过,也没当回事儿。 但今天蓝敏仪懒得做戏遮掩,而荣明月又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这才让太后知道这个孙女内心有多恶毒,有小心思没什么,心术不正就不行了。 “皇祖母!……”荣明月还要说什么,就被两个嬷嬷半哄半拽的拉出去了,小祖宗,太后真的火了你看不出来么! “敏仪,事出有因,虽然冲动了但也不算错。可皇祖母要劝你一句,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一旦被这些事控制了情绪,灾祸也就来了。 在自己家里冲动一些没什么,可若是在外面,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军中,有可能一句话就会让你万劫不复。小心一点,不要给任何人打败你的机会。”太后语重心长地劝道。 “谢皇祖母教诲,孙女记住了。” 第303章 战况不妙 蓝敏仪再次从寿康宫出来,迎面居然又碰到了秦王的女儿,长女玉宁县君荣明柔。 原来昨日太后命孙女们今日入宫,荣明月一大早耍大小姐脾气,故意舍下了荣明柔。 若往常,有子有宠、地位稳固,以王府主母自居、贤惠大度的范侧妃必会帮荣明月遮掩,但这次范侧妃却直接命人重新备车将荣明柔送进了宫。 原因就是秦王府世子之争提上了日程。 秦王妃无子无宠,家族败了后如隐形人般活在府中,徐侧妃入府多年只有荣明月这一个女儿,故而生有秦王长子、三子的范侧妃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王府主母,毕竟无嫡子就只能立长子。 但已经多年都没动静的徐侧妃,在去年突然又添了个儿子,而多年孤苦悲戚的生活拖垮了秦王妃的身体,眼见没几年活头了,徐侧妃就对继妃之位动了心思。 如此一来,范侧妃可不能贤惠大度了,一旦徐侧妃成了继妃,她生的儿子可就成了嫡子,秦王这岁数,等小儿子长大是肯定没问题的。 范侧妃在秦王府经营多年,怎会甘心将到手的一切拱手相让? 她家世比不得徐侧妃,与秦王的情意也比不过自幼相识的徐侧妃,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教养子女的本事了。 毕竟王妃是王府所有孩子的母亲,若不能正确教养子女,那这府离败落也就不远了。 徐侧妃以大家闺秀、大才女自居,教养出的荣明月却是秦王府孩子中最不成体统的,被小家碧玉出身、略通文墨的王夫人教养出的荣明柔比到了地上。 范侧妃就是要将荣明月的真实品行展现在太后面前,与孙子孙女比起来,庶出兄弟所生的侄女就不重要了。 可怜荣明柔母女在王府中向来安分守己,谁知还是被人当成了斗争的工具。 本来荣明柔在路上还在想怎么给自己的迟到找个理由,结果来到寿康宫门口就碰见荣明月被太后身边的苏公公送回王府。 这下荣明柔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在门口犹豫不决呢,见蓝敏仪出来,急忙上前行礼,“玉宁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相比荣明月,这位才是皇室贵女的典范,秀丽瑞庄,知书识礼,不卑不亢。往常与蓝敏仪的关系也算不错,虽然因着秦王的缘故亲近不起来,但还是能好好聊几句的。 “堂妹请起。”蓝敏仪伸手扶她起来,笑道,“来给皇祖母请安的?进去吧,皇祖母刚还和母后提起你呢,说你前日送进宫的衣服穿着合身,夸你心灵手巧呢。” 蓝敏仪说的倒不是假话,太后今天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荣明柔心里有了底儿,皇祖母不会因荣明月迁怒她。而荣明月惹怒皇祖母被罚也不是因为她,父王也不会怪到她头上,她只管好好哄着皇祖母就是了。 “玉宁谢过殿下。”荣明柔又浅施了一礼。 “进去吧。”蓝敏仪点点头,率先离开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若荣明月所说的成真了,她倒是很幸运。 荣明柔只比荣明月大三个月,没有母族势力,却在上个月定了门好亲事,对方是江南望族,秦王有求于人,是必然不会毁婚的。 既然前朝已经散了,蓝敏仪转头去了养心殿,却又一次被拦在了门外,荣韶凌同几位大人在殿内议事,给蓝敏仪留了话儿,大军要在八月十二提前动身,让她早做准备。 蓝敏仪想了想,去了兵部,蓝笛找她时没说有别的事,所以府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不全,但兵部肯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蓝敏仪刚走进兵部,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在嚷嚷,“真是窝囊,还没打呢就先求和了,西戎多少年的手下败将了,怕什么? 那些文官真是没种,人家大军前行十里就吓得他们卑躬屈膝了,巧舌如簧地蒙蔽了陛下!”他倒是还知道不能说陛下错了。 “不议和还能怎么办?与西夜在白石谷一战损兵折将,鑫源城被攻破,十五万大军的粮草都归了西夜军,平西军能挡住西夜军入侵的脚步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剩下的那点儿人同时对战两国虎狼之师吗?”语气中充满叹息。 蓝敏仪本在门外垂首静听,听到鑫源城破时猛然抬起头来,鑫源城是西境的三个粮仓之一,此次战役一多半的粮草都放在城中,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自从没了平西王,这平西军是一日不如一日,守不住城还烧不了粮草吗?居然留给了敌人,简直废物!”一个出身镇北军的将领挑起了两军之间的矛盾。 “比不得你们镇北军,十六座城池罢了,这些年来丢丢回回,就没完全夺回来过!这次你们还不是三天时间就丢了檀州城,否则我朝又何至于背腹受敌?”两军互揭伤疤。 蓝敏仪有些伤感的闭了闭眼睛,她还记得当年收复檀州城时城内百姓的惨状,这才几年啊,生活刚刚恢复的百姓又落入了敌手。 屋内的争吵还在继续,蓝敏仪突然生出一阵无力感,文官们畏敌避战,武将们争功避责,单凭一个明君生拉硬拽,这从根儿上就坏了的朝廷真的还有救吗? 消极也只有一瞬间,蓝敏仪的眼神陡然凌利起来,轻轻一挥手,身后的亲兵会意,两个人高马大的亲兵走上前去,同时用力踹开了房门。 踹开的木门碰在门框上发出巨响,惊醒了屋内的人,“哪个混账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放肆!”两个亲兵大声斥道。 两个亲兵一闪身,蓝敏仪走了进来,“几位将军好大的威风啊!” “臣等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在此,言行无状惊了驾,请殿下恕罪!”几个勋贵出身的人急忙带头请罪,尤其是刚才提到平西王平西军的那位,汗都下来了。 蓝敏仪慢悠悠地走到上位坐下,扫视一圈,只有几个郁郁不得志的老将和几个靠祖荫挂了个闲职、都没见过战场的草包将军,也难怪有时间耍嘴皮子。 “听几位将军刚才的争论,这么大的本事,不上战场迎敌可惜了。本宫虽没多少权力,但给各位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还是能办到的,诸位静候佳音吧。” 说完,蓝敏仪起身,迤迤然地离开了,只留下屋内众位或惊喜或惊恐地跪在原地。 第304章 借酒消愁 自从边关的噩耗传到蓝敏仪耳中,她宫中、城里、城外的跑了一天,直到夜色渐深才回到王府。 蓝敏仪刚来到府门口,蓝谷手下的管事就急忙迎上来牵住了马,“家主,陛下来了。” 蓝敏仪有些诧异地向府门口看了一眼,没发现皇宫的护卫,“陛下是微服来的?”说着翻身下马。 “是,陛下只带了周翔周公公及隐藏暗中的几名暗卫,入府后就去了从前常住的客院,不许人进去侍候,只命人送进去两壶酒,已独处了一个时辰了。”管事回道。 猜到荣韶凌应是心中郁结,蓝敏仪将马鞭扔给管事就径直入了府,去了客院。 这客院是荣韶凌未登基时常住的,登基后出行不便就未住过了,这院子再无人能住,却依然保持着原样,每日有人洒扫收拾。 蓝敏仪来到客院,蓝府的下人都在院外伺候,院里只有周翔一人守在主屋门口,见到她急忙弯腰行礼。 “周公公,父皇这是……”蓝敏仪扶起周翔小声问道。 “敏仪,进来吧。”蓝敏仪话还没说完,屋里就传出了荣韶凌的声音。 “是,父皇。” “陛下因和谈之事心中苦闷,还请殿下劝解一二。”周翔小声提点。 蓝敏仪推开门,慢慢地走进去,“父皇?” 屋里倒与她想的不太一样,没有酒气熏天,也没有杯盘狼藉,荣韶凌也如平常一般优雅地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一个小酒杯,看神色倒还平静。 “过来坐,陪父皇喝一杯。”荣韶凌舒了口气,将酒杯随手放在桌上。 蓝敏仪先拿过酒壶给他满上,这才坐下又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上,轻轻试了试两个酒壶,一个满着,一个也只少了一点儿。 当皇帝也不容易,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儿弦,借酒消愁都不敢多饮,生怕酒醉误事。 “当年我和你父王在上书房读书时,人不大,志向却不小,誓要做忠臣良将辅佐皇伯父开创盛世,让这大宣像你父王的名字一样海晏河清。 可惜造化弄人,你父王成了良将,我却成了皇子,身陷储位之争,是胜是负都无法做忠臣了。 当年皇长姐被迫改嫁,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怒斥先皇,在你父王面前夸下海口,说‘皇位只有我才能坐,也只有我才配!’ 我苦心经营二十几年登上皇位,登基后更是不敢有一日一时懈怠朝政,誓要实现中兴之治。 可结果呢,我才登基不到三年,就要像先皇一样卖女求和了。”荣韶凌仰头一饮而尽,压下心中的屈辱和不甘。 紧随白石谷战报而来的还有鑫源城被攻破的战报和西戎兵马调动的情报。 鸿胪寺前往迎接西戎使臣的官吏也传回了消息,从前一直催促赶路的西戎使臣突然不着急了,反而开始减慢行程。 很明显,白石谷一场大败,西戎对宣朝和西夜两国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若平西军自此一蹶不振,别说是在与西戎的谈判中讨价还价了,只怕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 今日荣韶凌召集群臣,本是要商讨退敌之策的,西境那边还要重新调兵遣将、征集粮草。最后却成了众臣的逼迫大会。 太和殿里难得的和谐,平常恨不得打一架的各派系文官达成了共识,誓要促成和亲一事,他们生怕西戎会转头和西夜联合进攻宣朝。 还是那句话,在这些人眼中,一位公主、一些陪嫁就能换回边境安宁,这笔买卖不亏。 之前提到和亲,官员们因惧怕荣韶凌还有些忐忑,这次已经敢理直气壮地向他陈述和亲的好处了,还有人给他细数宣朝历位和亲公主所做出的贡献。 这些人中有许多人都想不通,当今陛下又没有亲生女儿,怎么比那些被迫嫁亲女的陛下还顽固呢? 被迫和亲带给国家的屈辱,他们似乎都没想到,又或者想到了又故意忽视了,毕竟在他们看来,这点儿屈辱与战乱比起来不值一提。 荣韶凌看向武将那边,之前还在积极请战,暗中争夺主将之位的武将此时都如鹌鹑一般缩在那儿,再不复之前的踊跃。 也对,真正能打的将军早被他派往四方边境了,留在朝中的要么垂垂老矣,要么夸夸其谈,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站出来力挽狂澜。 荣韶凌看着满朝文武满心的失望,这就是他挑出来的忠臣良将,果然只有在紧要关头,才能看出是人是鬼。 荣韶凌心狠手辣又善权谋,从前靠着狠厉的手段震慑群臣,利用各派互相制衡牢牢地抓住了政权,这还是第一次面临这般境况。 但纵然如此,荣韶凌也不曾松口,将希望寄托在了将要出征的蓝敏仪身上。 可惜上天没有站在他这边,春天才刚刚停战的燕云再次开战。 北胡眼见宣朝在西境战场失利,就打算趁火打劫一把,而且还劫成功了,檀州失守。 刚才还带着群臣劝谏的左右两相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事儿成了。 果然,荣韶凌在捏断了一只笔后同意了此事。 荣韶凌想到在太和殿的自己,端起蓝敏仪刚给他续满的酒杯又一次一饮而尽。 蓝敏仪没有说话,只默默将他的酒杯续满,然后端起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她没什么可以劝解的,只能陪父王一起喝。 损失了十几万大军,失去了鑫源城这座粮仓的大宣无力支持西境和北境同时作战。 她蓝敏仪也没有把握力挽狂澜,同时面对西戎、西夜,她没有信心。 这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基于实际情况的客观判断。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士气都于事无补,她总不能寄托于奇迹。 “抵达边关后,一定要立刻取得一场胜利,立刻!哪怕这场胜利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荣韶凌十分严肃地说道。 看蓝敏仪一脸凝重的点头后,荣韶凌脸上泛起苦笑,靠和亲换得喘息之机,又需要靠一场饮鸠止渴的胜利来换取和亲的机会,可笑至极! 蓝敏仪看着他的表情,只怕今日朝堂上逼迫的官员以后没有好果子吃了。 第305章 莫铭 白石谷大败将宣朝推入了险境,本来还有希望在谈判时与西戎讨价还价一番,如今却要防着西戎转头与西夜联手入侵了。 荣韶凌将大军出征的日子提前了两天,宣朝需要有一场胜利,让西戎看到宣朝依然有实力。 大军出征在即,主将的身份终于揭晓,朝中官员比之前设想的还要平静,只有几个老古板私下里多嘴了两句,却没人敢上奏阻止,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替代之人。 西境战况凶险,沈久明、莫宇辉都是成名已久的老将,却相继败北,其他将领或实力不济,或镇守要塞,再无能接替莫宇辉之人。 而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就要属莫钦了,随父亲征战多年,也曾统兵作战,小有名气,可惜这次随父亲战死在了白石谷。 其他人如宁国公世子白亦凯,虽也在军中待了几年,却只参加过小规模战役,没有统领大军的经验。 看来看去,蓝敏仪居然是统兵经验最多的那一个,又有蓝家这层光环在,似乎做主将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再者众臣刚就和亲一事惹恼了荣韶凌,也不敢再多事,只一心期盼着蓝敏仪能旗开得胜,否则他们想和亲都未必有机会。 八月十二大军就要出征。 八月十一,北大营的一万骑兵整装待发,他们要提前前往赵州,与赵州大营的兵马汇合,一同出征。 京城外搭起了高台,荣韶凌率领文武百官前来送行,望着远去的旌旗,满目期盼。 傍晚时分,蓝敏仪带人赶到了赵州大营附近安营,打发走了前来拜见议事的尤智武等人,蓝忆丰满脸严肃地上前请罪,“家主,属下治军不严,让莫铭混到了军中。” 蓝忆丰素来是个活泼的性子,纵然娶妻生子、身居高位了也不改爽朗本性,但父亲的死讯却突然让他改了性子,稳重严肃、谨慎深沉,有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蓝敏仪翻文书的手一顿,“确定是他?本事还挺大,怎么跑出来的?” 昨日她曾去过汝阳侯府,莫铭因闹着上战场为父兄报仇而被侯夫人关了起来,门窗紧锁,几重护卫,蓝敏仪都没能见到人,只在院中说了几句话。 蓝敏仪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念心,命其妥善放好,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走吧,去看看。” 夜色已深,营地内的简易帐篷早已搭好,岗哨及巡逻的士兵各司其职。 大战在即,军营里也并没有恐慌的情绪,不当值的士兵有聚在营帐内的,也有围着篝火聊天的,大多在畅谈日后建功立业。 这些骑兵都是在普通士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里训练严格,待遇也好,蓝忆丰又是个豁达正直的长官,不许营中有歪风邪气,赏罚分明,士兵们有盼头,所以精气神十足,意气风发。 蓝敏仪几人走到莫铭所在的帐篷时,里面很热闹,老远就听到莫铭的大嗓门。 莫铭将门出身家学渊源,没有贵族架子,又能说会道,故而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一口一个莫兄弟的叫着。 “一个生人就这么容易得到了信任,这些士兵都没有警惕之心吗?”蓝敏仪有些不悦。 “莫铭是混在之前那些恩荫草包中入的军营,有兵部下发的文书,名正言顺,无人会怀疑。 幸亏末将的一个亲卫来找同乡,这才认出来,否则只怕真让他混去边境了。”蓝忆丰十分庆幸发现的早。 恩荫草包是指那些在兵部大放厥词不敬忠烈,恰好被蓝敏仪逮个正着儿的倒霉蛋,蓝敏仪“承诺”给他们报效朝廷的机会。 那几名老将实在是年岁已高,虽然他们渴望战死沙场,蓝敏仪却于心不忍。 倒是那些靠祖辈功绩恩荫得了武职,却没见过战场的人挺年轻,蓝敏仪找荣韶凌请了旨,将他们编入军中当大头兵。 “呵,这么说还是我给他提供的便利了?”蓝敏仪没好气儿地说道,“敢给本宫夹带私货,这兵部的人好大的胆子! 趁还没出发,将人再排查一遍,混进个莫铭没什么,若是个奸细可就坏了。这次是我大意了。”蓝敏仪有些后悔之前的草率了。 蓝忆丰答应着去办了,这边有人进去将莫铭喊了出来。 莫铭出门一见到蓝敏仪,心中一惊,慌忙跪倒在地,做惊慌失措状,“小的拜见公主殿下。” “怎么?你认识本宫?”蓝敏仪看着莫铭故意涂黑的脸冷哼一声。 “回殿下,不认识。只是在营中穿这种盔甲的女子也只有殿下了。”莫铭的头越来越低。 “可是这营中人,他们都称呼本宫为大将军。”蓝敏仪低头凑近了做仔细观察探究状。 “小的失言,请大将军恕罪。”顶着审视的目光,莫铭硬着头皮说道。 见他仍要装模作样,蓝敏仪没有耐心了,“送莫二公子回京。”说罢转身就要走。 “我不回京!”莫铭瞬间抬起头来。 “怎么?不装了?你必须回京!私自混入军营,可是大罪!”蓝敏仪冷冷地说道。 “查实确非奸细者,只须八十军棍,来吧!但凡我喊一声就自己回京。”莫铭梗着脖子,威武不屈的样子。 “这是我的军营,由不得你讨价还价,你必须回京!”蓝敏仪斩钉截铁,“汝阳侯府的规矩是:嫡长子从军,次子从文。别坏了府上的规矩。” “那是从前!如今父兄惨死,我岂能安享富贵安乐,我必是要为国为家报仇血恨的!”莫铭满腔悲愤。 “国仇家恨自有人去报,莫叔叔和莫大哥不需要你替父兄报仇,只需你撑起侯府这个家,为侯夫人、为刚满月的雨桐撑起一片天!” 这话在一名主将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但蓝敏仪却私心里不希望莫宇辉落得家破人亡、后继无人的下场。 莫家嫡系男丁只剩了莫铭,却还有许多虎视眈眈的旁系,一旦莫铭出了差错,侯府只怕要被人分吃干净。 莫铭看着蓝敏仪冷厉、坚决的双眼,想起了平西王府的悲剧,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有些不甘心。 蓝敏仪不管他甘不甘心,反正在她这儿回京没商量,“兵部谁给你的公文?” “我回京就是了,不要因我牵连无辜。”莫铭丧气地说道。 “你确定那个给你报仇机会的人是好心?莫二哥,你该重新审视周围的一切了!”蓝敏仪别有深意地说道。 重新审视后你就会发现,有父兄庇护和失去父兄庇护后,这世界是不一样的。 第306章 各处情报 蓝敏仪率领大军前往边境,却没有走最近的线路,反而多绕了三百里去往靖州,那里设有朝廷的储备粮仓。 因为西境的粮草大半落入敌手,无力供应这六万大军,而朝廷再征调民夫运粮有些来不及了,只能他们先自行携带一部分粮草前往边境,后续粮草再行运送。 粮仓的官吏早已按照标准将粮食分装完毕,大军一到直接接收就可以,士兵们负责携带自身粮食,骑兵还要携带战马的草料。 大军连日赶路,总有些疲惫,这次趁着接收粮食在靖州城外休整一夜,可以好好安营歇一晚。 靖州当地官员送来了肉菜,营地里开了火,伙头军们炖了大锅菜,虽然是大肉片子炖大白菜,好歹是口热的,就着平日里吃的干饼,味道还不错。 至少蓝敏仪吃的很香甜,她也跟大军一起啃了好几天干饼了。 连日里行军,风餐露宿的,这次做为主将的蓝敏仪不许丫鬟们再给她开小灶了,影响不好。 蓝笛坐在下面,看着蓝敏仪将一碗简单粗糙的炖菜吃了个干干净净,有些心疼,“家主,平日里让诉心她们给你用小炭炉做点儿吃的不碍的,再不济让亲兵们路上去打些猎物也行啊。” 蓝敏仪漱完口才说道:“太麻烦了。我这样做,下面的将官有样儿学样儿,士兵们怎么办?我又不是不能吃这些。西边儿的探子有消息了吗?” 蓝笛见她转移话题有些无奈,却也只能顺着她说道:“暂时还没查到什么,当时的队伍都打乱了,幸存下来的众说纷纭,也没个头绪。” 蓝敏仪及王府内的幕僚、家将都觉得白石谷败的蹊跷,鑫源城破的诡异。 莫宇辉行军打仗向来以稳妥为先,随着年龄的增长,行事越发的求稳求安。 白石谷一带地形复杂,极易设伏,依莫宇辉的性子只怕得派几支斥候小队分别确认无误后才会进谷。 稍有风吹草动,他宁可多绕上百里。又怎会如战报上所言,为了追求行军速度而冒然进谷? 鑫源城做为西境的三个粮仓之一,城池坚固,驻军两万,却在一夜之间被攻破,而城内驻军溃败前竟然没有火烧粮仓,这太不符合情理。 宣朝边境粮仓的库官,本身就有在城破时焚烧粮仓之责,断无因怕担责而不敢烧的可能性,除非发生了意外或库官本身就是故意的。 “再多派些人,这其中必有问题。我不信他宛奇就这么得上天眷顾。”蓝敏仪吐出一口郁气。 “是。”蓝笛点头应下,“京城那边倒是传来消息了,给莫二少文书的是户部郎中向明,与莫家三房的大少爷有过接触。 谷叔将消息传给邹侍郎,他一定会将这仿造文书一案查清审明的,日后也一定会多多关照、提醒莫二少的。 毕竟他的女儿、外孙女还得指着莫二少呢,嫡亲的兄弟、叔叔,人又仗义重情,不比那些旁枝的豺狼好多了?于邹家本身的利益而言,保住莫二少也是最佳选择。” “邹侍郎是个精明的,不过还是让谷叔帮着盯一下吧。”蓝敏仪嘱咐道,明明莫铭比她大,她却像个姐姐一样操心,实在是早当家的她比刚离开庇护的莫铭成熟太多。 “对了,晟恩堂兄的案子可查清了?” “查清了,世子爷确实没有参与谋杀一事,不过宸王趁机告了他忤逆不孝,打算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宗人府并未认可宸王所告,可世子爷知道自己窝藏钦犯,为陛下所不容,纵然侥幸不死也保不住世子之位了,为免妻儿日后受制于宸王,干脆主动挨了六十廷杖,断了父子关系。 陛下下旨,剥夺了其皇族身份,不过将他指派到彭城做知府,彭城既不富庶也不算贫困,离京城也不远,于他而言是个好去处。 消息发出时,他将夫人及未出世的孩子托付给了皇后娘娘,已然上任去了。”蓝笛心中感叹,荣晟恩这人聪明,也有情有义,只可惜受亲人所累。 “父皇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蓝敏仪叹道,荣韶凌虽然口中说他们叔侄只是相互利用,但到底还是仁慈了。 两人正说着,蓝枫拿了一封信走了进来,“家主,北狄那边来的。” 蓝敏仪示意蓝笛拆开看,她现在听到北狄就头疼,她本来与北狄就是仇恨的关系,报仇雪恨后也就没什么了,可现在被慕雅折腾的好像孽缘一般,剪不断,逃不了,深受其害。 蓝笛了然地笑了笑,起身接过信拆开,越看脸上的笑容越大,到最后都快止不住了,眼见蓝敏仪看他的眼神儿越来越不善,才勉强止住笑意。 “家主,北狄那边查明了,派杀手来杀你的是慕雅的远房侄子。” “慕家不是被灭族了吗?哪来这么一位侄子?”蓝敏仪挑眉问道。 “慕雅的远房堂兄入赘去了左家,因他与慕雅这一家关系远又已经入赘了出去,故而躲过了灭门之祸。 去年慕雅放出消息,要接几个晚辈入宫居住,这人就动了心思,将儿女送进了宫。 这些人都是奔着太子之位去的,结果慕雅一直没个说法,反倒常常夸家主您,又有消息说慕雅曾属意您继位,所以就有人来扫清障碍了。”蓝笛忍笑说道。 蓝敏仪都无语了,她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就这脑子的还敢肖想王位呢? 身边这么多对手不打击,却偏偏跑到几千里之外找她的麻烦,稍微查查就知道,在瑜山挑起三国战乱的她根本不可能做这个北狄王。 “这人在大宣还有没有势力?”蓝敏仪关心道。 有时候不怕聪明的对手,更怕这种傻大胆的,因为聪明人想的多,顾虑多,行事有章法。而傻大胆却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有时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家主放心,没了。拉拢、策反慕雅暗探的另有其人,刺杀一事本就是这人下的套,从入境到最后刺杀,那点儿势力早就不剩什么了。 而且陛下因此事大怒,暗部的人跟打了鸡血似的抓人,别说北狄探子没了,其他国家探子也所剩无几。” “早该这样。自家的国土上,还总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不抓却派人监视着,浪费多少人力。” 第307章 事发 宣和公主带兵出征已有十天了,朝中的一切按步就班的进行着,有种诡异的平静感,荣韶凌的心思都放在了西境和北境的战事上,各部都被调动起来,全力支援战事。 这让一些朝臣心中忐忑,他们在朝上集体逼陛下妥协,陛下居然没翻后账的想法?不可能吧?还是说忙完了这阵儿再秋后算账? 左相赵海齐是最诧异的一个,他在带领朝臣进谏时就已做好了丢官罢职的准备,他这一生平步青云,从微末小官做到两朝丞相,值了。 荣韶凌虽然在这些官员逼迫下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和无奈,只恨不得将这些人当场杖毙,但冷静下来之后,知道对这些人的处置不能一概而论,比如两位丞相。 左相赵海齐的升迁之路备受争议,他靠着阿谀奉承升迁,却是为了实现报负,为国为民很是做了一些实事的。 这次极力劝谏荣韶凌同意和亲一事,也是因为宣朝实在无力再对抗西戎了。就像之前他一反常态劝阻先帝御驾亲征一样,出发点都是为了宣朝安宁。 而右相徐文志,荣韶凌的嫡亲舅舅,本来深受先父教导,正直无私,但随着地位的上升,日渐张狂骄纵,连带着徐家家风转变。 荣韶凌和太后几次提醒警告,也无济于事,反倒让徐文志更是生了反抗之心。 在徐文志看来,外甥在徐家的扶持下登上皇位,羽翼丰满,就想剪除外戚势力了。 徐文志这次随众逼荣韶凌同意和亲,不过是为了让这位外甥知道,没有了徐家支持,他在朝上连个坚定站在他这边儿的人都没有。 因为两位丞相出发点的不同,两人的结局自然也是不同的,在不久的将来,赵海齐仍然要身居相位,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徐文志却可以致仕养老,含饴弄孙了。 处在权力中央的人惶惶不安,全力办差,只希望能在陛下秋后算账前将功补过。而早已离开权力中心的林家居然也不安宁。 晚上,林宇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倒霉催的林浩已经在这跪了两个时辰了,边跪边在心中骂没有兄弟爱的林启。 今天下午,林宇突然命人传信给林浩,命其书房罚跪,连个理由也没给。 林浩跪在书房深刻的反省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怀瑾握瑜的优秀少年,唯一有错的地方也就是帮兄长隐瞒了。 林启在蓝敏仪出征前两天,突然找到林宇,说是要去参加老师举办的秋学会。 林启正式拜师的是南方学派的房大儒,其名下秋斋书院每年都会在八月下旬至九月初举办学会,邀请各地文人前往交流讲学。 虽然林启提的仓促,连中秋都不在家里过,但因着自己夫人刚去世一年多,儿子儿媳仍在守孝,家中不得过节庆祝,所以林宇也没多想。 去就去吧,一来一回,也不耽误明年的春闱,故而林宇命人备了房大儒喜爱的文房四宝、名家字画,让林启带着出发了。 林启是蓝敏仪出京那日启程的,两位弟弟送行,还陪他站在高处,吹着冷风目送蓝敏仪踏上征程。 心思单纯的林然没什么想法,但林浩却在心中猜测大哥是想随军西行,并且明里暗里劝了多次,希望他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林启一直当没听懂。 不过好在,蓝敏仪不见了踪影之后,林启也启程南下了,并无追随之意,这让林浩放了心。 但今天突然接到罚跪的命令,让林浩开始怀疑林启南下只是虚晃一枪,实际上还是转道西行了。 林宇带着最乖的三孙子用过晚膳,又去后花园逛了一圈,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到书房,林浩急忙打起了精神,跪的又直了几分。 林宇在二孙子期盼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坐在上位,又接过小厮奉上的清茶品了一口,才将目光投在下面跪着的林浩身上。 “你兄长去做什么了?”在孙子热切的目光中,林宇悠然开口。 “祖父,兄长不是去看望老师并顺便参加学会了吗?之前是请示过您的。”林浩满脸纯良地说道,不过心中有些发虚。 “昨日豫章庄园的王管事来京交秋收之物,却说并未见到你兄长前往,也未曾收到他要前往的消息。”林宇紧紧盯着林浩。 这管事的妻子曾是林宇的乳母,林宇每次去豫章看望老师都会见见乳母,在那庄园住两日。 “兄长这一路必会拜访沿途的知名书院,想是遇到了知己好友,相谈甚欢,耽搁了。”林浩仍然在极力给兄长找理由。 “今日收到了江南省商铺大掌柜的飞鸽传书,你兄长命他大量收购粮食,并且调集商队,要将粮食运往西境。 而且其他各地的庄园、商铺、商队也收到了他的消息,命令也都一样,放弃手头的事情,不遗余力的收集粮食,运往西境。 西境粮草落入敌手,别说无力供应后续的六万大军,就连当地军队的粮食供应都出了问题。 陛下虽然下旨全力支持西境军需,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公主殿下所带大军,一旦从靖州自行携带的粮草用完,短时间内只怕要面临困境。 你说你兄长不顾损失、不计后果地要将粮食运往西境,是打算对朝廷趁火打劫,卖高价粮,发国难财吗?”林宇冷冷地问道。 林浩听到现在,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早就知道祖父对兄长管这么紧肯定会物极必反的,也早发现兄长情窦初开后有些疯狂,可真没想到他能疯成这样! 林宇从前发现长孙似乎心中有了佳人,而次孙帮着隐瞒,却也没当回事儿,只觉得两个孙子有分寸,做不出出格的事儿。 但这次的事一发,他想想之前的种种异常,哪会不明白,长孙这是胆大包天的肖想公主了! “上次你兄弟三人救了公主殿下,陛下下旨褒奖赏赐,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你们不是偶然遇到的,而是刻意追着殿下跑的,他会怎么做?”林宇气急了。 他林家人和手握兵权的公主,天生就是不能走到一起的。 第308章 对策 西境和北境陷入战乱,南方夷族又开始作乱,定南军前往平叛,三支边军同时对敌,朝廷的粮食储备严重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左相赵海齐带领手下官员,主动捐献粮食给朝廷,荣韶凌大受感动,下旨表彰,并且命户部按市价购买,绝不让忠臣吃亏。 凡是家中有田产的,哪家不储备一些粮食以备万一,朝廷虽缺粮,市面上粮食也不多,但大家族的粮仓却基本都是满的。 左相带头,皇帝下旨表彰,如此一来,哪个出身大家族的官员敢无动于衷,更何况朝廷还是按市价购买的,好歹亏不了本。 不过三天时间,户部就凑齐了所需粮食,剩下的就是将粮食运往边境。 赵海齐又出了个主意,众位朝臣祖籍遍布各地,这粮食并不都在京城,不若由朝廷租赁私人商队就近运粮,若家族中有商队的也可自行运粮,到时凭军队的收据来官府报账。 虽然不符合朝廷办事的流程,执行过程中也容易出纰漏,但这既省了朝廷征调民夫,又节省了粮食转运时间,在当前的形势下,确属于良策,荣韶凌也就同意了。 收到朝廷消息后,林宇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如此一来,林启的行为也不算突兀了,没白浪费了一个巨大的人情。 深夜,养心殿里点了几十支大蜡烛,亮如白昼,荣韶凌批了一天的奏折,直到现在,龙案上仍有厚厚的两大摞。 放下朱笔,荣韶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周翔适时端上一杯茶。 荣韶凌喝了口茶,长舒了口气,“按照捐粮的名单,探子派下去了吗?” 赵海齐这一番操作下来,不但帮朝廷筹集到了足够的军粮,还将各家的底蕴稍稍暴露在了荣韶凌眼前。 虽然这点儿粮食不至于动用各家的底牌,但也有些蛛丝马迹露了出来,顺藤摸瓜未必没有收获。 “回陛下,已经安排妥当。”周翔回道,“赵相突然有这番举动的原因也已查明,是受林大学士所托。” “林宇?”荣韶凌略一想也能明白,当年赵海齐这相位是被林宇推上去的,微末出身的赵海齐从不忘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只是,“林宇为何这样做?总不是为了让朕看看我朝世家已发展到何种地步了吧?” “回陛下,林大学士应是为了长孙林启。林启在公主殿下离京当日也启程南下了,联络了林家在各地的庄园、商铺,还联系了林家交好的家族士绅筹集粮食,据说要亲自带领商队运送粮食至西境。”周翔低头将查到的情报递上,心中有些感叹。 “林启?那个沉稳刻板的不似少年人,甚至被家规管束的有些迂腐的林启?”荣韶凌都有些吃惊了。 翻了翻周翔递上的情报,发现林启居然调动了数省的势力来筹集粮草,数目之大,速度之快让他心惊。 他虽早知道百年世家不可能像展现出来的那般低调,却没想到林家居然能这么高调,这还只是一个嫡长孙所能调动的势力,若是林宇这个家主…… 想到将朝中官员都拖下水的赵海齐,荣韶凌的脸沉了下来,林家浮浮沉沉多年,底蕴深厚,真不愧是与蓝家齐名的文官第一世家。 荣韶凌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他本是十分看好林宇这三个孙子的,尤其是林启,虽只略见过几面,却给他留下了沉刻的印象,觉得此子有拜相封侯之能,如今怎么出了昏招? 林家自立朝之初就致力于保家族性命,从不站队,从来不敢过分发展家族势力,更不敢让皇室发现林家势大,小心谨慎了几代人,哪怕被人称为文官世家之首也没惹来皇室猜忌。 如今祖先的努力就这么让林启这个不孝子孙葬送了? 再一想粮食运往的方向,荣韶凌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对敏仪贼心不死?他们兄弟三人游猎,恰好救了敏仪,真是巧合吗?” 之前事情繁多,又庆幸蓝敏仪福大命大,没想到林启的心思上,这时却又想起来了。 “奴才命人查了,当时林启连续三日都出现在殿下的必经之路上。”周翔头又低了一分,他对林宇、林启兄弟三人印象都不错,若落得凄惨下场,可惜了! “林宇这个老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怎么偏偏在齐家这方面如此废物!儿子被养成了纨绔,孙子又被他教成了一个情种儿! 自己不会教,就不能请个明白人吗!”被政务烦扰了一天的荣韶凌终于控制不住的发了火。 周翔低着头,没敢说林宇让林启拜的老师是出了名专情的曹大儒。 文人大多风流,曹大儒年轻时也是风流才子,但对妻子一见钟情后就收心了,妻子病逝后未续弦,也无妾侍、通房丫鬟等,外面更无红颜知己。 荣韶凌怒气未消,“敏仪对林启是何看法?” “殿下从未有任何回应,不过蓝家的探子调查了林启。”周翔小心翼翼地回道。 荣韶凌面沉似水,没有回应才是有问题了,既然派人调查,必然会发现林启的心思,却没有直接出手让他断了念想,就说明敏仪的心动摇了。 “祸害!”荣韶凌一拍桌子,林启自寻烦恼也就罢了,还来扰乱别人的思绪。 少男少女的情丝最难以捉摸,可以脆弱到风一吹就断,也可以坚韧到水火不侵。 “陛下,其实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公主殿下是有分寸的,绝不会选错了路和林家有什么牵扯。 但蓝家衰落,殿下势单力薄,若有林启保驾护航,日后的路至少能少些坎坷。”周翔不太厚道地说道,打算钓着林启办事。 荣韶凌眼神冰冷的盯着他,“呵,你想得倒不错。但你把敏仪当什么人了? 敏仪一来绝不会这么无耻的利用别人;二来她本是个心思柔软之人,又对林启并非无意,依林启这么不管不顾的追随下去,动心是迟早的事。 再者女子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多,往往情比金坚。而男子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少,且易变。 林启如今是这般,日后如何尚未可知,焉知他不会因爱生恨,倒戈一击?”荣韶凌也可耻的动了心思,又放弃了,这种关系,不牢固!